《我有独特的救人技巧》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有独特的救人技巧》作者:朵滢然【完结】 谨以此文,献给亲爱的女孩们,我们是勇士。 [小说简介] 周咿被高空坠物砸中头部,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 困扰多年的失眠不药而愈,而且,她能预知同一座城市未成年人24小时之后遭遇的危险。 救人时间只有短短24小时,她决定竭尽所能:找到她们,解救她们。 后来,周咿遇到了覃野,也遇到了同样心怀赤诚的“萤火”队友。 他们联手,救下更多即将遭受伤害的孩子。 ——用萤火微光,照亮孩子们前行的路。 儿艺台柱子文武双全周咿(yī)×身份多变民间侠客覃(qín)野 [灵感来源]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鲁迅(《热风》随感录第四十一篇) [温馨提示] 1.大女主。 2.1V1,两位主角互为彼此唯一,HE。 3.安全知识科普,全年龄向阅读,引用专家观点会注明出处。 4.脑洞流,单元剧,非快穿,全文虚构。 5.日三保底。 6.【高亮】文中人物若有危险操作,均为剧情需要,读者朋友切勿模仿。 内容标签: 异能 现代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咿,覃野 ┃ 配角: ┃ 其它:虐渣,悬疑,治愈 一句话简介:解救遇险的未成年人 立意:守护未成年人的生命安全和心理健康。 第1章 凤鸣01 《我有独特的救人技…… 《我有独特的救人技巧》 文/朵滢然 “你幻想海浪就像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托起你……” 治疗师悠缓的语调,像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蚊子,搅得周咿心神不宁。 “胡老师,今天就到这里吧。” 强忍头痛,周咿翻身坐起,穿好拖鞋,离开弗洛伊德榻。她径直走到正对面的墙边,徒手熄灭了香薰蜡烛的火苗。 指端传来的灼烧感,提醒她又白白浪费了一小时的大好时光。 “你的手……”治疗师露出看到疯子的表情,“不好意思,创可贴用完了还没补货。” 周咿轻捻指尖:“没事,不需要包扎。” 治疗师松了一口气:“周小姐,方便的话,您去前台预约下次治疗的时间。” “没有下次。”周咿换上跑鞋,顺手把一次性拖鞋扔进垃圾桶,“这是最后一次。谢谢你,胡老师。再见。” 结清费用,周咿走出心理咨询中心大门。 扑面而来的凉风挟裹着玉兰花的香气,她深深嗅了一大口,胸口的淤堵感似乎好了一些。 共享单车停车区位于咨询中心东侧路边,走过去需要穿过修缮大楼外墙的脚手架。 周咿以前都是穿过楼内走廊,今天她赶着回剧团彩排,从外面走近一点。 那块红砖是怎么落下来的,周咿全无印象。 整个过程非常快,不到两秒钟,她的脑袋已被砖头砸中。 对于失眠超过十年的人来说,头痛是常态,不头痛才是不正常。砖头落下来的一刹那,周咿觉得颅骨像被从正中劈开,短暂而剧烈地疼了一下,然后就没感觉了。 比平时睡不着觉的头痛容易忍受。 甚至有一种睡饱了觉的神清气爽。 周咿右手按压头顶伤口,左手麻利地拨通120急救中心电话。告知对方地点之后,她联系导演蔡博荣,说今天的彩排会晚点到。 “请病假吗?我不批。”蔡博荣非常不悦。 “我知道。”鲜血沿着额头缓缓滑落,周咿微微仰起头,免得血流进眼睛,“所以我说晚点到,而不是不到。” 蔡博荣冷冷撂下一句:“彩排照常进行。你在第一幕19分钟的时候出场,能来就来,不能来以后都不要来了!” 听筒里响起嘟嘟的挂断声。 周咿把手机装回牛仔裤口袋,站到远离脚手架的空地,等待救护车到来。 她稍转身,抬头望向脚手架上方,没有工人,绿色防护网也没有破损。砖头是从哪里掉落的? 只有爬上去才能知全貌。 冲动像从泉眼涌出的泉水,倏地一下上了头。周咿决定,等下处理完伤口,她要找机会回现场,爬到脚手架上方一探究竟。 “姑娘,你还好吗?” 路过的一位银发老奶奶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周咿抹掉前额的血,“被上面掉下来的砖头砸了,有点疼,能忍受。” 老奶奶拿出手机:“我帮你叫救护车——” “谢谢您。我打过120了,他们最快十分钟到。”周咿心存感激,提醒道,“您也要小心,不要从脚手架底下走。” 老奶奶点开地图查看实时路况,眉头紧锁:“鸿德路有交通事故,救护车只能绕路。离这儿最近的医院是慈心医院,如果绕路,他们半小时都未必能来接你。高空坠物砸伤可不是小事,我送你去医院!” 话音未落,老奶奶走向一米开外,推起电动车,朝周咿招手。 -- 第2页 “姑娘,上车!” 八分钟后,周咿躺在急诊室的检查床上,老奶奶早已不知去向。 医生为她做了初步问诊,问清颅脑外伤的原因,立刻安排头部CT检查。 “怎么回事?平扫未见明显异常。”医生拿着报告,目光在周咿脸上游移,“皮外伤,没骨折……你确定你是被建筑工地掉下来的砖头砸到的吗?” “砖头在我背包里。”周咿指指诊室角落的椅子。 “不可能。”等候一旁的护士插嘴道,“书包是我帮你放的,很轻,不像是装了砖头。” 周咿挣扎坐起:“麻烦您拿给我看看。” 护士没有撒谎。 双肩包里除了零食和化妆包,压根没有砖头的影子。 医生输入病历:“患者被重物砸伤右侧头颅,伴有出血,无头痛、恶心、呕吐症状,初步诊断脑外伤,轻微脑震荡。安全起见,缝合伤口之后,留院观察24小时。小王,你陪患者办一下留观手续。” 周咿说:“谢谢医生,谢谢护士姐姐,我有急事,马上就得走。” 医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他和护士对视片刻,打印了一份知情同意书,让周咿签字确认:“脑外伤不是小事,你有任何不适要立刻就医。” 周咿再次道谢,随护士走到治疗室去缝针。 护士手法娴熟,加上麻药的效力,周咿没觉出疼痛,只觉得头皮有拉扯感。 五分钟过去,护士拍拍她肩膀:“好了。等下你去医院门口药店买个弹力网套,戴在头上保护伤口。” 周咿环顾四周:“护士姐姐,你见到送我看急诊的那个老奶奶了吗?” 护士诧异地皱起眉头:“没人送你,你是自己走进来的。” “这样啊……”周咿有些晃神,“好的,谢谢你。” 戴着弹力网套拦不到出租车。 不得已,周咿只好返回药店,请收银员帮忙,先把网套摘下来揣进包里。 “你这样不行。”收银员说,“纱布很容易脱落,伤口会感染的。” “我包里有帽子。”周咿有了主意,“麻烦你,我买瓶酒精。” 橘红色渔夫帽里里外外消过毒,周咿满头散发着酒精味,顺利搭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儿童剧院。 14:00,音乐剧彩排已经开场。 通往后台的小门从里面上了锁。 这会儿剧组人员的手机都调成了静音,不管打谁的号码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周咿只得来到儿童剧院1号剧场入口,向检票处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 对方瞥了一眼周咿,注意力被她衣服上的血迹吸引,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忽然变得警惕:“你说你是《会翻跟头的北极熊》主角,工作证呢?盖过我们剧院红章的。” “稍等。”周咿拉开棒球服拉链,把证件拿给检票员看。 “安全起见,你还需要出示手机上的识别二维码。就是剧院统一为剧组人员在小程序里生成的。” 周咿点开小程序页面,一行小字提醒她二维码已过期。 检票员铁面无私:“双重验证没通过,我不能让你进去。” 14:10,距离主角出场的时间只有九分钟了。 周咿一筹莫展。 她依次拨打同事的手机,期盼能有一个人前来救急。 人在心急如焚过于专注的时候听力会受到影响。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有人站到了周咿身边,她全无反应。直到一只指关节微微变形的手在眼前挥舞,她才回过神。 “院长妈妈?” 儿童福利院院长舒颖面露忧色:“小咿,你受伤了?” “被砖头砸了一下。”周咿猛然想起,“对了,您今天带孩子们来看演出!” “是啊,你给我的六十张票,位置都特别好。” 周咿像是宿醉的人,一时断片:“我把这事给忘了……” 舒颖指指1号剧场大门:“音乐剧开演了,你还没进场,肯定遇到难处了吧?我手里还有两张票,我带你进去。” 14:15,周咿终于来到化妆间。 她双手齐上阵,戴好弹力网套保护头部伤口,换上北极熊毛茸茸服装,招呼了满脸油彩。 尤其是鼻头,双倍的黑色油彩,镜中人憨态可掬。 14:18,她气喘吁吁跑到幕布东侧。 蔡博荣翻个白眼:“你再不来我就让B角上场了。准备!” 北极狐跳跃觅食撞到头撞得眼冒金星,会翻跟头的北极熊翻着跟头亮相了。 观众席前排就座的福利院小朋友哈哈大笑,掌声如雷。 站稳脚跟,周咿双手叉腰,说出第一句台词。 “我大白又回来了!” 扮演北极狐的隋波揉揉脑袋:“讨厌的大白,你小点声,吵得我头痛。” 周咿走过去,摸摸北极狐。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道歉。” 不远处踱来一只北极狼,他走得很慢,显然是因为过度饥饿造成的。扮演北极狼的同事是张韬,是剧组最瘦的男演员。 一长段顺口溜的台词过后,张韬终于走到了周咿和隋波身旁。 “嘿,你俩今天找到食物了吗?” 周咿和隋波同时摇头。 “可怜的同胞们,我也一样。”张韬唉声叹气,“不止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我都没找到食物,我已经饿了整整四天!四天啊,要了我的狼命了!” -- 第3页 隋波带着哭腔说:“老兄,我更惨,我眼睁睁看着一只旅鼠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旅鼠?”张韬眼睛一亮,“在哪儿?” “雪层底下,它藏起来了。” “是吗?让我找找看,你们也和我一起——” 按照预定动作,张韬会揽住周咿和隋波的肩膀,三个角色一起寻找旅鼠的踪迹。但是张韬忘了。 接下来的剧情不能乱。 周咿向前迈一步,准备救场,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 她身穿红蓝白三色校服,头发打湿粘在脸颊上,发梢沾染了黄褐色污渍,双眼红肿,鼻梁处有一处非常醒目的陈旧瘀伤。 女孩与周咿目光交汇,嘴唇蠕动着,无声地说着: “救我,救救我。” 第2章 凤鸣02 “你是谁?”周咿…… “你是谁?” 周咿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无意中起到了提示作用。张韬退了回来,揽住周咿和隋波的肩膀。 “你们发现旅鼠了吗?” 演出时,忘词、忘做动作都很正常。 演员的反应很重要。 台上三位演员里,隋波年纪最小,演出经验却最丰富,他灵机一动,指着不远处地板上晶莹剔透的道具雪,接上了之前的台词:“旅鼠就在那里!” 犹如记忆中某个片段一闪而过,女孩的脸不见了。 但女孩身穿的校服,和脸上绝望的表情,像一幅永远存在的画面,定格在周咿脑海中。 很快,拍档的道白声将她拉回现实。 “你指给我看看。”张韬继续念着北极狼的台词。 “就在那儿!”隋波伸长脖子,鼻尖直指前方,“在那块厚厚的雪层下面。” “嘘——”周咿迅速找回状态,“我们不要惊动他。” 第一幕的最后十分钟,在节奏紧促的背景音乐中,那只旅鼠没能逃脱围捕,成为三位捕食者的盘中餐。 大幕即将拉上,一位新角色登场。 他只留给台下一个高大孤单的背影,而他手里紧握的赞助商提供的鱼罐头,成功地吸引了前排小观众们的目光。 “那是什么呀?” “是个罐头,看上去很好吃。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待会儿问问咿咿姐姐吧!” 演员回到候场区,椅子还没坐稳,蔡博荣径直冲到周咿面前,言辞激烈一通数落。 张韬看不过去,连忙解释:“蔡导,不关周姐的事。是我先忘了做动作,她是好心提醒……” “滚一边去!”蔡博荣劈头盖脸骂道,“你的账等下再算。”他一张脸扬得很高,目光几乎与下巴呈一条直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帮周咿求情,谁以后就不要上我的戏!” 坐在斜对面的隋波小声嘟哝:“蔡导,您最近是不是吃辣吃多了?这么暴躁。” 蔡博荣狠狠瞪了隋波一眼:“你身上的问题更多,彩排结束我们再谈。” 隋波嗤笑:“吹毛求疵。” 扮演科考队员的温嘉言拽拽隋波的袖子,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第二幕马上开始了,蔡导,您不是说上场前要对对词吗?” 蔡博荣目标明确,怒火并未就此转移:“东拉西扯没用!选角那会儿我就强调过不止一遍,上我的戏,没别的要求,就一条——守时。周咿做到了吗?她掐着点来已经超出我忍耐的限度……” “蔡导,蔡导,您别骂了,事出有因!” 化妆师郭雯急匆匆跑上前。 她抱着周咿放在化妆间的棒球服,刷的一下展开衣服,肩部和前襟遍布的斑斑血迹,引得众人齐声惊呼。 郭雯说:“周咿受伤了,字纸篓里还有她擦血的化妆棉。” 北极熊的服装是按周咿身材定做的,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的全身。头顶的伤口掩藏得很好。 她不希望影响大家演出的情绪,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她将双手护在耳侧,以防有人出其不意摘掉北极熊的头套查看。 “我没事。衣服上沾的血迹大概是上火流的鼻血。” 北极熊的B角郝曼思忽然绕到周咿身后:“大明星,你好搞笑。鼻血能流到肩膀上?你是鼻子长歪了还是脑袋侧面也长了鼻子?让我瞧瞧,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啊?” 话音未落,郝曼思真的上手去拽头套。 换作平常,周咿会想出许多种维护同事之间表面和谐的办法。而此时此刻,她不想委屈自己。 一个漂亮的起立转身,周咿准确地钳住郝曼思的手腕。 “你算哪根葱?想看我就给你看吗?” “好好的干嘛打人?!”郝曼思发出一声尖叫,眼巴巴望着蔡博荣,“蔡导,您管管周咿,她要扭断我的手了!” 第二幕的音乐预备铃准时响起。 扮演北极燕鸥的资深演员汪雪芳犹疑不决,她想等后台骚乱平息了再上台,蔡博荣却摆摆手,示意她照常演出。 于是,北极燕鸥飞上舞台。 她告诉台下的小朋友——天气实在太暖和了,浮冰融化,海平面上升,动物们理想的栖息地越来越稀少。 郝曼思没有援军,嗓门渐渐小了。 周咿松开手,站远一点整理服装。就在她弯腰掸去膝盖上沾的尘土时,郝曼思突然冲过来,扯掉了北极熊头套。 -- 第4页 白色弹力网套,渗血的纱布,所有人都看见了。 “天哪!”郭雯倒吸凉气,“周咿,你都这样了,刚才还在台上翻跟头?” “我,真的,没事。” 说完这句话,世界发生了九十度的逆时针旋转,周咿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若有若无回响在耳畔。 那个女孩的脸又出现了。 这一次,周咿看清了女孩的模样:齐刘海,中长发,圆脸,大眼睛,右眼下方有颗黑痣,嘴唇略厚,嘴角有血渍。 场景是学校教学楼的女厕。 水池的水龙头没关紧,一直在漏水,滴答声响个不停。 女孩瘫坐在已经辨认不出原来颜色的地砖上,手边有一根折断的类似拖把杆的铁棒。她伸出手去够,半途却又缩了回来。 随着这个动作,女孩离周咿更近了。 她终于看清女孩校服左胸的学校名称——燕都市英才高级中学鑫庄校区。 忽然,女孩腾地站了起来,来到水池前清洗污脏的头发和双手。 甩掉手上的水珠,女孩脱下校服外套,拾起地上那根铁棒,用校服外套仔细地缠裹几圈,夹在腋下。 再次正面相对,周咿清楚地看到,女孩胸前多了一串数字:23:59:59。 数字闪着橙色光芒,悬浮在女孩身体前方十厘米处,最末位的两位数字在变化,58,57,56…… 倒计时! 女孩微笑着,朝周咿挥挥手:“姐姐,我认真想了想,你受伤不能来救我,我自己也能救自己。” 周咿蓦然醒来。 眼前一阵刺眼的白。 “可怜的孩子,你总算醒了。”舒颖关切地问,“医生说你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现在头还疼吗?” “院长妈妈,我怎么在医院里?演出呢?福利院的孩子们呢?” “有人顶替你上场了。孩子们你不必担心,我叮嘱梦雨老师,演出结束她领队护送孩子们回去。”舒颖抬头瞅瞅输液瓶,“你晕倒在后台,你的同事跑到观众席找我。他们叫了救护车,我随车和你一起来的医院。” 周咿双手按住胀痛的太阳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觉得不是梦。” 舒颖轻轻拉着周咿输液的那只手,将它平放在床上,以免回血。 “你睡着的时候,急诊科的医生跟我说明了情况。他说片子上看不出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人体很精密也很复杂,医生建议你留观24小时。” “可是……”周咿想起身,却被舒颖劝住。 “你毕竟被东西砸到头,该静养就静养,其他事情不管多紧急,先放放。明天周三,正好我调休,我留在医院陪你。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周咿鼻子发酸:“院长妈妈……” “好孩子,不许道谢。”舒颖右手食指微弯,刮了刮周咿的鼻梁,“你先闭目养神,我去买晚饭和洗漱用品。” 晚饭?几点了? 舒颖走出病房,周咿撑起上半身,翻出背包里的手机。 17:52。 她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 如果那个女孩身前的倒计时与周咿的时间同步,24小时之后一定有事发生。而且,不是小事。 第一次,女孩向周咿求救。 第二次,女孩学着自救。 发梢的污渍,脸上的瘀伤,没有监控探头的女厕。 事实再明显不过:女孩遭遇了校园暴力,很多次,她始终没有反抗,直到几分钟前。 周咿打足精神,背倚床头,暂时用眉笔和剧本空白页替代纸笔,记下目前掌握的全部信息。 一,鼻梁有瘀伤的女孩,长相清秀,年龄介于15岁至18岁; 二,燕都市英才高级中学鑫庄校区; 三,一处位置比较偏僻的女厕,也许不是主教学楼的女厕,可能位于实验楼、图书馆或者女生宿舍; 四,水池一共三个水龙头,最靠里的那个坏了,不停滴水。 周咿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棒球服。 无论女孩是否真实存在,她都要去英才高中打探一番。 对不起,院长妈妈。 周咿在字条上写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争取在晚十点前赶回留观病房。 - 英才高中鑫庄校区坐落于风景优美的燕山南麓。 从医院过来只需换乘两次地铁,一共二十二站,再步行七八分钟,距离不算太远。 周咿赶到校门口时,恰逢走读生放学离校。 响彻校园的放学铃是Kenny·G的萨克斯名曲《Home》。 保安拦住东张西望的周咿:“你找谁?” 周咿定了定神,说:“住在9号楼的一个住校生。” 那个女生淡出周咿视野时,校服口袋垂下一根挂绳,挂绳末端系着一张校园卡。 黑色记号笔在卡背面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字——9号楼。 这是盘桓在她脑海许久,直到来到英才高中才确定的第五条信息。 第3章 凤鸣03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这个…… 保安循例问道:“你要找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也许这个女孩根本不存在…… 倘若照直表明来意,不止保安师傅一头雾水,连周咿自己都觉得无从说起。 -- 第5页 她开始打太极:“我是她表姐。今天中午她在群里发了张照片,说是不小心磕伤了鼻子,我很担心,所以下了班就到学校来看看她。” 比起“表姐”、“受伤”这样的借口,周咿棒球服外套上斑驳血迹更容易引起怀疑。 保安紧锁眉头,目光狐疑地打量周咿:““我们学校有规定,除了家长会和开放日,家长不允许进入校园。你有她班主任电话吗?这会儿他们正在上晚自习,你给老师打手机,也许她能出来跟你见面。” 周咿如实回答:“没有。” “你这事难办。”保安说,“要不你跟她本人联系吧!” 周咿心一横,谎越撒越大:“他们平时手机上交,我打过去都是关机。” 保安摇头:“我帮不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师傅,您通融一下。”周咿语带恳求,“鼻子受伤可大可小,万一鼻梁骨折可就麻烦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姐姐!哎,那个姐姐——” 周咿回头,视野中出现一个身穿红蓝白三色校服、扎高马尾、戴粉色边框近视眼镜的中等个女生。 “你在叫我吗?” “嗯,姐姐,我认识你要找的人。”中等个女生眨眨眼睛,“借一步说话。” 周咿走过来。 “我是她的表姐,很担心她的伤势。” “等会儿再说。”女生揪着周咿的外套袖管,一直把她拉到学校马路对面才停下。 女生取下肩头沉重的书包,随手搁在人行道的砖地上,冲周咿笑了:“据我所知,俞凤鸣是独生女,她和奶奶相依为命,没有别的亲戚,更不可能有姐姐。你到底是谁?” 周咿迟疑片刻,语速极慢:“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复杂到我没法解释。” 女生微微歪过头,视线停在周咿脸上。 “我看过你演的儿童剧。好多年前了,你是《天蓝海蓝》的女二号吧?一只小海鸥。” 周咿顿时喜从中来:“是的!那是我考进燕都儿艺参演的第一部 话剧。” “我叫戈萱,金戈铁马的戈,萱草的萱。”女生性情坦率,“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也很担心俞凤鸣,我怕她出事。” “周咿,周全的周,咿咿呀呀的咿,这是我彩排新剧目的工作证。” “不用看证件,我相信你。”戈萱说。 “谢谢你的信任。”周咿抬腕看表,18:44,时间紧迫,“你是俞凤鸣的同班同学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戈萱叹了口气:“不太好。我的座位就在她座位的斜后方。今天午休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她往储物柜里藏了一根断掉的拖把杆。” 事实与周咿的“梦境”对应上了。 戈萱继续说:“我不管你从哪里得知俞凤鸣受伤,你只要能来关心这件事,我就特别感激你。她被人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帮她,但我不住校,每天放学以后在女生寝室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很无力,心里揪着疼。”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周咿望向不远处的川菜馆,“你还没吃晚饭吧?” “没吃。我妈给我发信息,她煮饭了,催我回家吃。”戈萱摆手,“今天作业很多,十一张卷子,两份思维导图,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周咿自知唐突,略停顿半秒,提出最直接的要求:“你看这样好吗?戈萱,你和我说一下你们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保险起见,年级组长和学生发展中心主任的手机号也告诉我。” 戈萱想了想,说:“咱俩先交换联系方式,然后我一边等车一边发信息给你。” 周咿心中大石落地:“谢谢你,这件事我一定妥善解决。” 三个手机号进入收件箱之后的两三秒,一条语音随即而至。 “我感觉,找老师和教导主任可能适得其反。姐姐,我看得出,你是热心肠,可是这种事情,要不要把俞凤鸣的家长找来更好呢?”戈萱如是提醒。 俞凤鸣。 被校园暴力的女孩原来叫这个名字,很好听。 周咿稍作思忖,回复短信:“我要先见到俞凤鸣,和她谈谈。其他事情,根据谈的效果随机应变。” 一个“OK”的emoji表情之后,戈萱没有再发信息过来。 - 20:20,校医院。 医生为俞凤鸣脸上身上的新伤做了简单消毒处理,开了治疗跌打损伤的外敷药水,嘱咐周咿去拐角处缴费取药。 俞凤鸣跟在周咿身后,步履缓慢,走走停停。 取完药,周咿建议先不回寝室,就在校医院空置的观察室敷药。 俞凤鸣同意了。 观察室天花板安装着日光灯,其中一支灯管接触不良,每隔几秒闪烁一次。俞凤鸣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片紫黑色的瘀伤和愈合的深红伤疤尤为醒目。 周咿手持棉签,蘸取药水细心涂抹瘀伤表面,手法轻柔。 心里疼。 如戈萱所说,揪着疼。 这个女孩究竟遭遇了什么? 是哪些人像对待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凌虐她? “疼吗?”周咿问,“我尽量轻一点,疼了你就告诉我,不要忍着,好吗?” “没事,我不怕疼。” 除却脸上清晰可见的伤痕,俞凤鸣双臂、腰部、大腿外侧、小腿、脚踝都有大大小小的瘀伤,膝盖是摔倒后磕破的,校服裤子的破损说明这一脚摔得很重,应该是高处坠下没有保护的落地造成的。 -- 第6页 周咿屏住呼吸,展开无菌纱布,认真包扎伤处。 沉默良久,俞凤鸣忽然问:“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周咿停下手头动作,盖好药瓶盖子,搬了把椅子坐到俞凤鸣右侧。 “我解释不清,大概是一种心灵感应,我在某个时刻看到了你。” “心灵感应?”俞凤鸣舔舔干裂的嘴唇。 “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周咿轻声道,“但你真的存在,我终于相信自己脑子里闪现的不是幻觉。” 一只冰凉的手捉住周咿的手腕。 俞凤鸣声音颤抖,手也颤抖着:“起初,我不信我看见了你,我以为是我幻想出来保护我的人……姐姐,在我被他们推下去摔到地上的那个瞬间,我朦朦胧胧看见一个穿白色上衣深蓝色牛仔裤的大姐姐,她朝我伸出手,想扶我起来,我没想到那就是你!” “现在我在这里。”周咿凑近些,揽住俞凤鸣的肩膀,“我来了,我陪在你身边。” 先是小声啜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俞凤鸣双手捂脸,贴在周咿身侧,哭得不能自已。 校医路过观察室门口,见到这一幕不禁蹙眉。不过很快,校医把门带上了,关门的刹那,她与周咿短暂的对视一眼。 从校医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周咿读到了一种充满善意、却带有警告意味的提醒。 “你改变不了这孩子的命运,除非帮她转学。” 周咿非常反感这种主观上明显是在回避问题的建议。 哪怕对方是好意,她也不愿接受。 就像她涉世未深时被冒充残障人士的骗子骗走勤工俭学赚的钱,旁人只会发出“算了吧,别跟垃圾人计较”这样的劝慰。 在大部分人的思维定式里,逃避是最好的心灵安慰剂。 假装没发生过,或者选择主动遗忘,久而久之,大脑自然就麻木了。 遇到同样的事情,他们仍会说:“算了吧!”“你被狗咬了难道反过去咬狗一口?” 问题仍然横亘在那里,从未消失。 无论是谁,最该做的是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打通高一(9)班班主任的手机异常艰难。联系到值班辅导晚自习的科任老师更是辗转。 得以和俞凤鸣顺利见面,是因为一句古老的诗。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和看班的科任老师通电话,周咿没再谎称“表姐”,而是请老师把这句诗转告给俞凤鸣。 几分钟前,周咿见到了俞凤鸣。 她恍惚的神情,与“梦境”中目露决绝的女孩判若两人。 假如那道闪光的24小时倒计时确实存在,那么俞凤鸣接下来要做的,正是周咿不想让她做的。 与暴力对待自己的人同归于尽,是人被激怒到极限最极端的抉择。 一个拥有诗意名字的女孩,应该好好活着。 不管是谁,不管她身在何处、经历着怎样的苦难,活着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能扭转局面。 哭声渐息。 俞凤鸣抬手抹去泪水,嗓音嘶哑:“对不起,姐姐,我弄脏你的衣服了。” 周咿说:“没关系。我们有这么神奇的缘分,其他小事,不算什么。” 俞凤鸣仰起脸,眉间的阴郁倏然消散。 “别人总是要我道歉,哪怕我离她很远没妨碍到她,只有你不一样,只有你。” “听我说,凤鸣,你没有错。”周咿语调柔和,“储物柜里的东西,待会儿你交给我,我要带走。你照常上课,这件事,我会找到最佳解决方案。” 第4章 凤鸣04 周咿…… 周咿回到留观病房,已经超过夜里10点。舒颖并没有在病房里等待,而是在护士站旁边的长椅上坐着。见周咿走来,舒颖微笑着起身,手里握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郑重其事地交给她。 “院长妈妈,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舒颖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周咿照做。 一眨眼的工夫,她心底淤积的愁闷倏地烟消云散。 “您画的是我吗?” 舒颖笑道:“当然是你。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始终是我喜欢的那个嫉恶如仇的勇士。刚才你说有急事出去一趟,肯定又是帮谁打抱不平了吧?” “在您面前,我愿意永远当个小孩!”周咿挽住舒颖手臂,“没能陪您吃晚饭,您大人大量别生我的气。”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买的是自热煲仔饭。”舒颖拍拍周咿的胳膊,“顺便给你买了件外套,我听售货员小姑娘推荐的,你穿上一定好看。” “哇,太棒了!吃完饭我就换上。” 留观病房条件有限,舒颖年过五旬,一身的病,常用药也没带在身上。周咿不想她休息不好,所以赶在11点前订了回福利院的专车。稳妥起见,周咿联系了值班的梦雨老师,并把车牌号告知了对方。 林梦雨性情爽利,在电话里让周咿放心:“我会在大门口等院长。” 送走舒颖,周咿到医院门外便利店买了记事本和红蓝双色签字笔。 她习惯用纸笔列计划。 换上红色短风衣,周咿竖起衣领端坐病床之上。 她将舒颖为她画的卡通画像折成小方块,装入风衣内兜,闭目冥想。 -- 第7页 深夜的医院,仍有喧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不时响起。 四周的白色墙壁,病床与病床之前的蓝色分隔布帘,悄悄地散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奇能量。 周咿忽的睁开眼睛,拿红笔圈住记事本第二页的四个名字,随后用蓝笔在名字右侧备注了四种不同的符号。 接下来,有的人需要接受警告,而有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 《会翻跟头的北极熊》首演定在4月15日。 一共十六场,演出地点遍布燕都市大小剧场,主要观众群是各个区的中小学生。 考虑到周咿的身体状况,蔡博荣安排她和郝曼思轮流出演北极熊大白。 排练间隙,演员们各自找地方休息。 化妆间暂时无人使用。 周咿前脚进门,剧组化妆师郭雯后脚赶到。 “今天不是带妆彩排,你在家补个觉多好。” “我弟大四实习,从学校跑回家里住,我不想当他的免费保姆。”郭雯发了会儿呆,忽然替周咿抱屈,“明明是你一个人的角色,某人非要跑来分一杯羹。她凭什么?凭她会嗲声嗲气讨导演的……” 郭雯话说半截,周咿举起右手到嘴边,大拇指食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怎么了?”郭雯连忙转身,却发现背后无人经过。 “雯雯,咱俩讨论一下妆容问题。”周咿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第一次彩排,福利院的妹妹弟弟们画了很多张北极熊的图,我觉得他们的创意很棒。” 郭雯有点懵:“是啊,图画你拿给我看过,有几个孩子色彩运用得不错。” 周咿轻轻颔首:“我的意思是眼妆和唇妆做做变化,你觉得怎么样?” “不同年龄段的观众接受度不同。虽说童话世界里的北极熊不一定长得和现实中的北极熊一样,但是如果差别太大,观众一下子认不出来,可能就达不到很好的演出效果。”郭雯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不要集思广益,或者提前征求一下导演的意见?” “好,你和我想法一样。大家都出来吧!不要躲在帘子后面了。” 片刻间,三个身高体形参差不齐的男人站到了化妆镜前。 “我以为藏得挺隐蔽……”隋波挠头,“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周咿指着他们同一时间购买的同一品牌的手绘图案板鞋:“相似度这么高,很难不被发现。” 隋波冲郭雯露齿一笑:“别见怪。” 张韬笑得更为夸张,眼睛眯成细缝:“赶巧了,我们不是故意偷听你发牢骚。” “我们其实是跑腿帮大家买饮料。”隋波附上一句自认为最权威的解释,“但是刚一进化妆间的门,就听见你俩聊天,怕你们不自在,又怕你们误会,不得已才躲起来。” 张韬点头如鸡啄米:“是的是的,也不知道你俩爱喝什么,买的是店家热销的两种口味。” 剧组头号暖男温嘉言,忙不迭地奉上两杯温热的奶茶。 “两位女神,欢迎品尝。” 郭雯触碰一下杯子外侧,嫌弃地说:“手汗那么重,你留着自己喝吧!” 温嘉言赧然笑笑,目光转向周咿,寻求解围。 “来,我尝尝。”周咿手握杯子,啜饮一小口奶茶,“不错,是我喜欢的芒果味。”随即,她从背包里取出手帕纸纸包,递给郭雯:“拿张面巾纸裹在杯子外面,就感觉不到手汗了。” “垫张纸?手汗味又不会消失。”郭雯撇撇嘴,“我要是真的特别想喝,倒还不如直接换个杯子。” 仿佛烟花在脑海中骤然绽放,周咿一把握住郭雯的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郭雯吓得一怔:“……我说垫纸不如换杯子。” 周咿打个脆亮的响指:“对,就是这样!”她抓起背包,旋风式的冲出门去。 叮咚一声,剧组群里弹出新消息。 是周咿向导演提交的请假条。 理由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去医院复诊”,蔡博荣迟迟未回。化妆间里的四人,为周咿暗暗捏了把汗。 郭雯小窗周咿:“记得请医生帮忙,开张正式的请假条。” 周咿回复:“好,雯雯的提醒最贴心。” 郭雯拿着手机,再次叮嘱:“自由重要,饭碗也重要。别让某人有机可乘。” 此时,周咿跳上一辆准点进站的公交车。 她看完郭雯发来的消息,点开对话框,却没急着回复。稍一回眸,她的视线恰好落在蔡博荣那辆车牌号末尾三个8的轿车上。 公交车和轿车驶往同一个目的地:雾森体育馆。 - 雾森体育馆位于儿童艺术剧院与英才高级中学连接线的中点上。 附近有购物中心、写字楼、老字号,以及一条繁华的酒吧街。 周咿曾经办过一张负2层的健身卡。 会员制度比较人性化,按健身次数扣减的卡片只要在三年内使用均为有效。 刷过卡片,周咿没有去往健身房,而是来到雾森体育馆一层口碑最好的亲子馆。 蔡博荣和他的女儿正在攀岩区活动。 父女俩有说有笑。 只是爬到距离地点一米多的高度,蔡博荣就很不放心地要求安全员把他女儿放回地面。 周咿冷眼旁观。 -- 第8页 怒火正在她的体内点燃。这股火气由心脏点燃引信,随着血液循环,迅速燃遍了全身。能量巨大,似乎连她呼出的气都涌出灼烧的热度。 这就和院长妈妈画给她的那张画是一样的。 一个Q版的小女孩,头顶燃着火团,双拳紧握,像是继续放手一搏,努力对抗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公。 假如她的同事们此刻正站在她身旁,一定会劝她冷静下来,凡事要考虑清楚后果,三思而行。蔡博荣可以决定她的去留,这是职业生涯所受的限制。 郭雯的好心提醒,周咿非常感激。 她现在独自一人。 至于饭碗问题,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工作人员上前:“女士,您有亲子馆的通行证吗?” 周咿微笑:“我不进去,站在门外观摩一下。” “哦——”工作人员立即板起脸,“我们这里规定,只有办理通行证的人员可以出入,其他人员不能逗留,站在门口也不行。” “明白。”周咿转身离开。 她放慢脚步,步速相当于平时的一半,缓缓走到铺着黑色大理石地板的一层大厅。 半小时前,她站在公交车司机右侧位置,目光锁定蔡博荣的私家车。 她的视野相当清晰。 副驾驶的那个女生,路上一直在喝碳酸饮料。 时间到了。 周咿戴好口罩,来到亲子馆西边二十米处的女厕,推开一扇隔间的门进去等待。 “哎呀,我先不跟你聊了,要决堤了,拜拜!” 一个沙哑却尖利的女声响起又消失,很快是隔间门上锁的清脆咔嗒声。 周咿走出隔间,到女厕对面的杂物间找了一只涮过拖把的水桶。 桶里的水半满,水的颜色比墨汁稍浅一些。 保洁员尚在走廊尽头打扫,暂时不会返回。 桶的高度和大小正合适,她决定借走这半桶水。 来一招请君入瓮。 女厕紧闭着门的隔间只有一个。 蔡博荣的女儿蔡琦仍在没完没了地发语音。 “你不懂,我爸好烦!明明是大好的周末时光,我想在家舒服地追剧点外卖,他非要带我来攀岩——我都说过好多遍了,我不喜欢这项运动,可他根本听不进去!” 对方回复的语音是外放,但周咿没听清内容。因为冲水声响很大,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隔间门砰地一声打开,蔡琦看都不看,一只脚已然踏进台阶下方的脏水桶里。 第5章 凤鸣05 “啊!”“啪…… “啊!”“啪叽!” 惨叫声和手机落地声同时响起。 如周咿所料,蔡琦甩落的手机滑行很长一段距离,滑出女厕门口,恰好停在她脚边。 “我的限量版!”蔡琦狼狈不堪,想从水桶里拔出脚,却不料鞋子被卡得牢牢的。蔡琦强忍恶心,背靠隔间的门框借力,试了好几次均告失败。 翻拍完手机通讯录所有号码,“好心人”周咿出现了。 “需要帮忙吗?” 蔡琦态度蛮横:“总算遇到一个活人——你能不能把这个破水桶弄走?” “求人帮忙是不是应该客气点?”周咿环抱双臂,“你怎么那么肯定,我听了你的话就一定会帮你?” “你这个臭女人!爱帮不帮——” 蔡琦平时命令人命令惯了,忽然被噎,气急败坏,又看到自己的手机在周咿手上,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侧身推开隔间门,扯落内侧墙壁安装的塑料壳纸巾架,猛地朝周咿砸来。 周咿有舞蹈功底,身手敏捷,躲开纸巾架的袭击易如反掌。 不仅没让纸巾架砸到自己,而且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转身搁在洗手池台面上。 “小小年纪,脾气怎么那么暴躁?”周咿反问,“和你老爸一样,最近吃辣吃太多吧?” 蔡琦拧紧眉头:“你……你认识我爸?你想绑架我敲他一笔?” 周咿失笑:“不愧是戏剧导演的孩子,想象力这么丰富,随时随地都能编一个剧本出来。” “你谁呀?有什么企图?这个水桶是不是你放的?你故意让我出洋相,对你有什么好处?” “拍视频发到网上。现在不是很流行这种出糗的短视频吗?” “臭女人!”蔡琦索性一脚踩在水桶里,一脚奋力带动全身,往前趟了几步,“拍不拍视频随你的便。我不在乎这些。你把手机还给我,快还给我!” “不急。” 周咿后退一步,反手关上女厕的门,顺便把门内的插销插好。 蔡琦面色发白:“你想干嘛……你这个死变态!” “场景熟悉吗?你对你的同学也做过。”周咿摘下口罩,“蔡导的千金,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小角色?” “是你?”蔡琦觉得周咿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名字。 “没错,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会翻跟头的,好像是杂技演员出身的……” “我不是杂技演员,我是燕都戏剧学院表演本科毕业生。”周咿的声音冷静却悠扬,“三年前,我第一次参演蔡导的戏,正好赶上你放暑假来剧院玩。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给我打了个不及格的分数,当时同意录取我进儿艺的几位前辈很没面子。” -- 第9页 蔡琦昂起头,嘴很硬:“现编的吧?你说的陈年旧事,我根本没印象。” 周咿微笑:“你从初一上到高一,三年而已,怎么这么健忘?” “算我求你好吧,现在什么事最重要你也一目了然,我的脚被这个破水桶卡住了——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水桶取下来?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赶紧打给我老爸,让他带我去商场买双新鞋。” “搬救兵?你没机会。”周咿拿着蔡琦的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揣进风衣兜里。 “你违法了你知道吗?”蔡琦努力回想道法课学的知识,“你、你非法拘禁未成年人,已经构成犯罪……” 周咿饶有兴味,抱住胳膊,面带笑意:“是吗?” 蔡琦快要哭出来了:“……什么玩意儿?你就算不觉得我可怜、不想帮我,你至少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顺带着怜惜怜惜我这双限量版跑鞋……” 周咿看一眼手表,表盘显示时间是10:57。 昨天的17:52,俞凤鸣暗下决心反击欺凌她的女生。虽然那根折断的拖把杆已经被周咿拿走,但是除了蔡琦周末回家,其他三个女生仍留在学校宿舍,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 24小时倒计时时限已然逼近,不能在蔡琦一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我可以帮你拿开水桶,并且不弄脏你的裤子和另一只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啰里吧嗦……”蔡琦慌忙掩住嘴巴,声音从指缝发出,“你快说,什么条件?” 周咿从背包侧兜取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 “今天下午5点整,带着你的笔记本电脑,到你们学校斜对面的川菜馆找我。” “凭什……为什么?”蔡琦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反问,“你到底想干嘛?” “为了你手机相册里的图片和短视频。” 蔡琦语塞,一副见鬼的惊恐表情:“你都看见了?俞凤鸣和你什么关系?” “5点准时赴约,我们好好聊聊。” 周咿动作麻利,很快把蔡琦的脚从脏水桶里解脱出来。 鞋子却留在桶底。 “我的鞋!”蔡琦惊呼,“你怎么搞的,帮人帮一半?” “对了,我姓周。你和川菜馆的迎宾员说周女士订的包间,她会带你上楼。如果你不愿意自己来,可以和家长一起。” “你凭什么威胁我,你这个疯女人!”蔡琦穿着湿袜子,只能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 “手机稍后还你,我先帮你保管。” 说完,周咿摘掉一次性手套,洗手离去。 保洁员与她擦身而过。 半分钟不到,耳畔传来争吵声和咒骂声。 周咿戴上无线蓝牙耳机,播放最喜欢的一首纯音乐。推开体育馆大门,阳光如轻纱般徐徐垂落,她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拦下出租车,她坐进后排座。 “师傅,麻烦您,英才高中鑫庄校区。” - 周六值班的保安师傅换了另一位。 他让周咿登记了身份证和手机号,发放一张临时通行卡就放行了。 英才高中鑫庄校区是英才教育集团旗下占地面积最大的校区,住校生规模是集团内最多的一个校区。 俞凤鸣校园卡上标记的9号楼女生寝室在校园东北角,位于主教学楼斜对角线的终点,旁边是开设24小时通宵自习室的图书馆。 周咿和俞凤鸣约好在自习室碰面。 手持保安师傅开具的临时通行卡,周咿进入图书馆静音区。转了一大圈,她没能找到俞凤鸣。询问过工作人员,她上到图书馆顶层,来到设有小型餐吧的自习室有声区。 俞凤鸣坐于落地窗前,面前只放了一杯水。 周咿点了A餐,端到桌上。 聊过两句,她才知道俞凤鸣一晚上没回寝室。 “姐姐,我昨天晚上回去拿了洗漱用品,然后直接背书包来图书馆了。我这样做,没错吧?” 周咿心口疼了一下。 “没错。我明白,你们六人寝,有两人回家过周末,还有三个留下来。你不想和她们正面遭遇。” 俞凤鸣说:“留下的三个人是国际班的,她们好凶,我怕节外生枝……” “先吃点东西。”周咿把餐盘推过去,“你脸色不好,低血糖了。” 俞凤鸣拿起三明治,嘴角的伤口令她张嘴困难。周咿取来刀叉,帮她把三明治切成小块。 俞凤鸣眼圈红了:“姐姐,谢谢你。” “吃吧。”周咿的手覆在俞凤鸣手背上,轻拍几下,“吃饱饭咱们再聊。” - 12:00。 周咿来到食堂。 经营小炒的餐厅在二楼。周末留校的人本来就少,她很快找到了国际班的那三位女生。 “你们好。”周咿径自落座,“不介意多加一套餐具吧?” 等候点餐的服务生以为她们认识,主动为周咿添茶倒水。 一个长着金鱼眼的女生重重拍桌子:“你谁呀?出去出去!”说着,女生转动圆桌转盘,把茶壶转到自己面前:“几千块一两的狮峰龙井,凭什么让你白喝?” 周咿端起茶杯,浅酌细品。 “嗯,好茶,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小郑,我们不认识这个女的,麻烦你帮忙撵她出去!” -- 第10页 服务生一愣:“啊?” “啊什么?还不快点照我说的做!你难道忘了我爸是校董,分分钟叫陈经理炒你鱿鱼!” “稍等,我给你们看几张照片。” 周咿拿出蔡琦的手机,也用转盘转到金鱼眼女生面前。 “请君入瓮”计划成功之后,周咿重新调整了手机显示设置,自动息屏定为“永不”。所以无需输入锁屏密码,相册内容一览无余。 “这是蔡琦的备用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不清楚照片的事,可能是蔡琦的个人癖好……” 周咿反问:“你们关系那么好,就不要装傻了吧?” 另外两个女生忽然紧张起来。一个短发细长眼睛的女生走到服务生身边,耳语几句,服务生便打开包间门走了。 “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就把那位姓郑的服务生叫回来继续点菜。” 周咿的警告,嗓门不高但极有震慑力。 金鱼眼女生连忙追出去:“小郑,你回来,我们还没说吃什么你怎么就跑掉了?” 一脸懵然的服务生重回包间。 他打量周咿许久,无数个问题要从嘴边溢出却又咽了回去。 点完菜,金鱼眼女生额外嘱咐一句:“上菜记得敲门,我说‘进’你们再进来。” 服务生似懂非懂:“可是刚才她说的……真的不用叫保安?” “我说不用就不用!”金鱼眼女生直冒冷汗,“你先出去吧,没别的事不要打搅我们。” 第6章 凤鸣06 包间重…… 包间重归安静。 金鱼眼女生开门见山:“你是俞凤鸣的什么人?亲戚?朋友?” 周咿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她已经知道了面前三个女生的姓名,哪个名字具体对应哪个人,凭推测大致能猜到。 “你叫施晓凡。霸凌俞凤鸣是你带的头。” “事情不是你张口一说我就要承认。”金鱼眼女生脸色难看,“你说我带头霸凌俞凤鸣,有证据吗?” 周咿转动餐桌转盘,拿回蔡琦的手机。 她点开其中一张拍摄清晰的大图,仔细观察照片里施晓凡的颈部和手腕。 “照片和视频里,你们都敷着面膜,确实看不清脸。但是你们戴的手表、项链、手链,正好是我了解的一个品牌。他们售出的每件商品都有唯一编码,款式上也有细微的差别,比对之后就会知道结果。” 施晓凡眉头紧锁,刚要狡辩,另外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摁住了她的肩膀。 “说多错多。不如和这个女的谈谈条件?” “谈条件?你们没资格。” 周咿挽起风衣袖管到肘部,习惯性地活动关节。 长年坚持的力量训练,加上健康的饮食习惯,令她手臂肌肉维持最佳状态。随着每下或快或慢的动作,紧实的肌肉线条让对面三人看在眼中,恐惧悄由心生。 “怎么?这里是学校,你还想打人吗?”施晓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为了一个乡巴佬,你至于动真格的嘛?” 周咿淡然一笑:“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揍你一顿,把你揍得鼻青脸肿满身伤痕,然后说‘哎呀,为了一个嚣张跋扈大小姐的随口几句话,动真格的至于吗?’。” “打架吗?来啊,谁怕谁?” “我不会动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家长的态度我很清楚,他们会说‘她只是个孩子,慢慢教就好了’这种屁话。” “……”施晓凡语塞,抱起胳膊重重靠向椅子靠背。 周咿指了指另外两个女生:“你是蒋娜,你是肖琰。” “你认人的本事挺不赖的。”短发细长眼睛的女生勉强挤出一个笑,有点举白旗的意思,“刚才我以为你是坏人,所以叫服务生叫保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咿猛然抬手,打断对方和稀泥的托辞。 “闲话少说。我来小炒餐厅找你们,没别的目的,就是通知三位,下午5点整,到学校对面川菜馆来。到时跟领班说周女士订的包间,她会带你们上楼找我。” 话音飘在半空,周咿已然起身离席。 “顺便说一句,几千块一两的茶叶我喝的起。” “喂!你什么意思?”施晓凡突然大吼,“你说什么我们就非得照做吗?有本事去法院告我们,不要玩这些阴的。” 周咿挑挑眉毛,转身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 她将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从钱包掏出三张百元钞票。 “付你的茶钱。下午5点你们三个如果不出现,我会把蔡琦手机里的照片视频发到网上,然后给你们的监护人、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对了,还有你们的班级群和学生会群,凡是你们加过的、实名认证过的社交平台,挨个发一遍。” 一直保持沉默的蒋娜忽然冷笑不止,贴在施晓凡身侧低声耳语。 施晓凡像吃了定心丸,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斜睨周咿,撇撇嘴角:“随你的便,想发尽管去发吧!反正蔡琦给我们每个人都打码了。只有那个乡巴佬露脸了——她的正面、侧面,还有后背□□的照片,可以被那些陌生人或者熟人看的一清二楚。” “对啊,你吓唬谁呢?”肖琰补充一句,“最后被人看光光的还是俞凤鸣!” 周咿嗤笑出声:“年轻真好。” “你才发现我们比你年轻啊?人老珠黄的大妈!”施晓凡也笑,鼓鼓的眼睛更像金鱼了,“我们是早上八点钟的太阳,你呢,快日薄西山了吧,大妈!” -- 第11页 蒋娜和肖琰也阴阳怪气地笑了。 三个女生的笑声被餐厅包间墙壁反射,齐刷刷传进周咿耳朵。 “谁没年轻过呢?”周咿神色泰然,“年龄攻击是我见过的最幼稚最可笑的吵架方法。我有预感,再过10年,等你们三位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脸上的皱纹密布,即使用再昂贵的化妆品,做最顶端的医美,看上去也会比我老10岁。” “你!”施晓凡气急败坏,抄起茶壶就要砸过来。 “我只不过模仿你攻击人的方法,怎么真的急眼了?”周咿指指另外两个女生,“她俩比你沉得住气,将来老得比你慢。” “笃笃笃——”敲门声如期响起。 施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高喊:“进!” 从门口走进来的并不是上菜的服务生。 肖琰反应最快,一下子捂住嘴巴,闷闷地说了声“糟糕”,随即退到了离门口最远的墙角。 “肖叔叔,您怎么来了?”蒋娜望着肖琰的父亲,“我听晓凡说,您出差去了泠海市……” 周咿让出门口的位置。 “肖先生,您好。我已经通知您的女儿见面的时间地点,如果您能和她一起来,这件事更好解决。” 终究是老江湖,肖琰父亲的反应和回答都在周咿预料之内:“我会去的。” 施晓凡打心眼里不服气:“肖叔叔,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就给乡巴佬道歉。什么5点钟川菜馆面谈?我坚决不去!” 肖琰父亲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瞅瞅怒气上头的施晓凡。 “你去不去是你的事,该和谁商量就和谁商量。我只代表我自己的女儿,同意坐下来和她们谈。” “您……”施晓凡咬咬牙,“算了,早知今天是这个情况,我还掏心掏肺的,和你们家肖琰亲如姐妹,我真是好心喂了狗!” 肖琰父亲置若罔闻,兀自走到女儿面前:“跟我回家。” “哦,我得先回寝室拿书包。”肖琰小声嘀咕,“我作业还一个字儿没写呢。” “作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提做行业?还有心情在这儿吃小炒!”肖琰父亲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落在女儿脸颊,“一个月给你5000的零花钱都不够,闹了半天,你全把钱花在没用的事情上,你交的是什么狐朋狗友?你怎么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肖琰半边脸顿时红肿一片:“我不学好?我向谁学?学你吗?” 肖琰父亲再次举起手臂,却不料周咿上前拧住他的胳膊。 “肖先生,打人不对,您别给孩子们做错误示范。” “你松开!”肖琰父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挣脱周咿的钳制,“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少掺和。” 周咿没有退后,反而迎上对方恼羞成怒的目光:“肖琰的暴力行为,完全是在模仿您。” 肖琰父亲怒骂:“你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没家庭、没婚姻,你懂怎么教育孩子?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讲道理,说好5点见面,我们准时赴约,现在请你出去!滚!” “肖先生调查我?”周咿笑笑,“巧了,我也调查了您。湖光天堂小区18栋1单元顶楼大平层,您的秘密藏在那里。” “你?”肖琰父亲嘴唇气得直哆嗦,“你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人,人群中您绝对不屑一顾的那种。” 周咿拉开门,回头望望包间里的四人,轻轻挥手,潇洒离去。 - 川菜馆三楼无忧阁。 一同在福利院长大的尚亦枫坐于周咿身旁,缓慢转动手边的茶杯。 “小咿,5点到了,一个人都没来。” “墙上挂钟时间不准,还有最后五分钟。” 尚亦枫说:“你在电话里匆匆说了几句,我在来的路上脑子里都是懵的。一起校园霸凌事件,按常理应该找齐受害者、施暴者和学校负责人,三方共同解决。你既不是俞凤鸣的监护人,又不是学校教职员工,我担心……” 周咿笑了:“没事的,枫哥,没人敢找我的麻烦。” “你是艺术家,人间险恶接触太少,所以没有防备心。”像小时候那样,尚亦枫拍拍周咿肩膀,“更何况你昨天才受的伤,今天就到处奔波帮一个人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其他问题先不说,我最担心的是你的健康。” “还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吗?”周咿微微仰起脸,“我同桌那个男生总是用尺子戳我肋骨,你警告他不管用,院长妈妈找老师也不管用。” 谈及往事,尚亦枫眼中更添一层忧色。 “十几年过得很快,一眨眼我们都长大了——小咿,你总不会还用的那套以暴制暴的方法吧?” 周咿端起茶杯,浅嗅茶香:“下雨天,跳远沙坑变泥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还说呢?”尚亦枫叹口气,“那天你回来,院长妈妈听说你跟人打架打赢了本来想好好和你聊聊,但是她看你头发被人揪掉几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就忍着什么都没说。” 周咿垂下眼帘,悄悄擦拭眼角。 “我知道。院长妈妈一晚没睡,守在我床边流了不少眼泪。” “现在我们长大了,不该让她老人家操心受累。”尚亦枫忍不住唠叨,“这次这件事摆平,你赶快找个好男人谈谈恋爱吧!” “打住!”周咿破涕为笑,“你自己幸福就行了,别来帮我物色对象。” -- 第12页 尚亦枫还想继续说下去,无忧阁包间门外陡然出现几道身影。 抬眼一望,竟是熟人。 肖琰父亲走在最前面:“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到你啊,尚律师。你师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第7章 凤鸣07 “您是?”尚亦枫一时…… “您是?”尚亦枫一时想不起来人是谁。 “贵人多忘事啊,尚律师,我是麟秦城贸易公司的老肖啊!”肖琰父亲到底是老/江湖,三言两语化解尴尬,“半年前你和靳律师为我们辩护,侵权的案子,想起来了吗?” 尚亦枫毫无印象。 不过,他很清楚,这是对方主动打破僵局的一种方式。于是他借着话题寒暄几句,顺便观察跟在三位强势男人身后的女孩子。 周咿随即起身,叫来侍立在包间角落的服务生:“麻烦您,给这几位客人添茶。” 服务生是个二十岁左右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大概刚入职,业务能力未能达到三位老/江湖的预期,动作迟缓,移开茶壶时还洒出几滴茶水,染脏了洁白的餐巾。 肖琰父亲率先发难:“你这什么茶啊?一股刷锅水味!” “先生,我不知道是茶叶品种……”服务生面红耳赤,看了看周咿,“这位女士自带的,我们餐馆只负责冲泡。” “哦,难怪!”肖琰父亲冷笑一声,扬起手把茶水泼向地面。 不偏不倚的,滚烫的茶水全部泼到了周咿脚边,几乎有一半的茶水量溅在她的鞋面上。 “哎哟,不好意思。没烫到你吧?”肖琰父亲假意道歉,边笑边回头望了女儿一眼,一副大仇已报小人得志的表情。 肖琰忍笑,面部肌肉的细微颤动却瞒不过周咿的眼睛。 看来蔡琦把体育馆女厕发生的一切告诉这三个女生了。 周咿微笑,对上肖琰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笑意迅速从肖琰脸上消失。 霸凌者家长的表现,尚亦枫始料未及。他第一反应是抽出纸巾递过来。 周咿接过纸巾:“你都看见了,做好准备。” 她起身离开桌子,和服务生耳语:“这边交给我,您先出去,需要点菜我再找您。” 17:00。 包间门开了又关。 找错门牌号的食客探头探脑,很快被同伴叫走。 蔡博荣蔡琦父女俩仍然没有出现。 “人没到齐。”周咿指尖轻叩桌面,“看来今天谈不出结果了。” 施晓凡身边的高个男人说:“既然这样,不如改天?”说着便要起身拿公文包。 周咿侧过脸:“我还没问,您是施晓凡的监护人吗?” “晓凡没告诉你吗?”高个男人一脸错愕,“施先生在国外考察,我是他的助理。” “好吧,我明白了。”周咿把蔡琦的手机摆在明面上,“照片和视频我做了备份,稍后会发到之前说过的群里和社交平台上。” 寡言少语的蒋娜突然冲到周咿面前:“不要……你不要发!” 周咿有些好奇:“怎么?就你一个人反对吗?” 蒋娜支支吾吾:“我想起来了,蔡琦拍视频的时候我笑得太疯……” “笑掉面膜?”周咿摇摇头,“好烂的理由。” “教训俞凤鸣的那几个镜头,我露了正脸。”蒋娜猛地抓住周咿的手,“求求你,不要把视频发上网,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周咿明显感觉到来者不善。 一般人求情,可能会失控使出很大的力气。蒋娜的手劲奇大,而且故意朝周咿手腕处最脆弱的部位用力。 周咿年少时练舞,保护动作还不熟练就开始练习侧翻,伤过手腕韧带。蒋娜的手犹如老虎钳,非常准确地按到了她的旧伤。 尚亦枫及时相助,掰开蒋娜的手:“请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蒋娜忽然跪倒在地,演技逼真无缝切换,“我不想被网友骂……” “起来!”体形微胖的男人上前拽蒋娜的胳膊,“又哭又闹的,真给你爸妈丢脸!” 周咿慢慢活动酸痛的手腕。 “这么说,您也不是蒋娜的监护人。” “我是她小叔。”微胖男人扶起蒋娜,“她爸妈都忙,平时这孩子由我照顾。” 周咿和尚亦枫交换眼神,两人心中了然。 “那个,周女士,尚律师,先别忙着发照片视频,我们好好谈谈。”肖琰父亲一改先前的蛮横态度,半真半假地替女儿求情,“孩子们还小,给她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施晓凡父亲的助理在一旁帮腔:“对啊,杀人不过头点地,让这么小的孩子社会死亡不合适吧?” “我认为很合适。不这么做,她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门悄然开启。 一个洪亮的男声敲击着在座各位的耳膜。 蔡博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怀抱笔记本电脑眼圈红肿的蔡琦。 周咿上前:“蔡导,您来了。” “在这里,我不是你的导演,只是惹祸孩子的家长。”蔡博荣叹口气,回头说道,“把你的电脑交给周咿姐姐,不许隐藏任何文件!” 蔡琦缩肩驼背,胆怯的样子与几小时前相比,完全换了一个人。 “姐姐,照片和视频我存在D盘……” “云端呢?!” -- 第13页 蔡博荣一声吼,吓得蔡琦抖个不停。 “我……我手机和云端同步,删掉手机里的,云端自动清空。” “你确定你没骗人?”蔡博荣强忍怒火,“我不擅长用数码产品,以前你没少利用这一点骗我。” “我说的是真话。”蔡琦不敢抬头,“你给我新买的这部手机,功能强大,可以设置成自动同步,增加删除照片一键操作。” “删掉没用的,她说她做了备份!” 蒋娜的说法,得到施晓凡和肖琰的认同。她们围住蔡琦,你一言我一语,矛头全部指向周咿:“你千万别相信这个女的,她精着呢!” 蔡琦愣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周咿神色坦然:“我是怎样的人,不需要你下定义。” 蔡琦抢回电脑:“臭女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住嘴!”蔡博荣斥责道,“我们迟到,有错在先,你不道歉反而骂人,跟我出来,别在这儿发疯!” 被蔡博荣拽到了门外,蔡琦仍不消停。 “爸,你应该骂她!你还应该把她从剧院开除——她假装帮俞凤鸣,其实是找机会敲我和我同学的竹杠!” “不得了,新编的剧本情节曲折离奇,莎士比亚都要甘拜下风。” 周咿绕开人群,走回尚亦枫身边。 “枫哥,到你了。” “各位,我宣布一件事。”尚亦枫出示报警回执和伤情鉴定结论通知书,“俞凤鸣正在学校辖区派出所做笔录。你们结束在这边的谈话,也要去一趟派出所。” - 俞凤鸣对疼痛的忍受能力,是她同龄人的两倍甚至更高。牙齿折断两颗,已经达到轻伤二级标准。牙神经暴露,咀嚼受限,影响发音,她却一直忍耐,忍到周咿发现为止。 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尚亦枫的建议非常正确。 鉴于受害者是年满14岁未满16岁的未成年人,辖区派出所高度重视此案。 当天晚上,妇联和检察院介入调查。 两人送俞凤鸣回学校。 校方临时收拾出一间闲置宿舍,让俞凤鸣搬进去暂住。 高一(9)班班主任全程陪同,虽然知道周咿和尚亦枫不是俞凤鸣的监护人,但班主任客客气气,没有半句怨言。 “小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走出校门,尚亦枫问出最紧迫的问题。 “那四个女生都不满16岁,走民事诉讼最后只能得到医药费和精神赔偿。”周咿收住脚步,“俞凤鸣身体上的伤可以痊愈,心伤会伴随她一辈子。” 尚亦枫猜到七八成:“你想培养她的自信,由内而外,让她遇到类似的霸凌者敢于反抗?” “是的。”周咿系上风衣扣子,目光灼灼,“我希望她以后仍然是个坚持原则的、勇敢豁达的姑娘!”她稍作停顿,忽然大声问:“枫哥,嫂子能帮我加个牙齿修复科的号吗?她们医院口腔科网上预约挂号已经排到6月了。” “放心吧,我都告诉她了,她说一定帮忙。” “万分感谢!”周咿心中大石落地,当即许下承诺,“等俞凤鸣的牙齿修复好,我请你和嫂子吃大餐。” 尚亦枫打趣道:“每次你请客都赶上下雨,我们可不想洗免费的冷水澡。” 周咿故作严肃:“这次我请吃你们真正的大餐,绝对不是露天大排档。人做好事,天公也会做美——相信我,老天爷肯定给面子。” “再说吧,我最近天天加班,哪天有空提前给你电话。”尚亦枫拉开车门,“回儿艺单身公寓吗?我捎你一段。” 周咿望望天色,幽蓝夜空繁星点点,一晴如洗。 “不了,天气很好,我散步到地铁口。” “这段路探头倒是不少,比较安全。”尚亦枫坐进驾驶座,不放心又放下车窗叮嘱周咿,“坐地铁给我发条语音,能听见电子报站的那种。记住了,不许忘!” 周咿笑着挥手:“好的。你赶紧回律所吧!还有,代我向嫂子问好。” 汽车驶出视线,她停下来,一手撑在路灯灯柱上,一手轻揉隐隐作痛的上腹部。当下最严峻的问题,是找地方填饱肚子。 郭雯曾经推荐过一家烧烤,说是选料正宗味道一流,而且烤肉的师傅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帅哥。 帅哥?不感兴趣。 烤肉倒是可以一试。 周咿小窗郭雯:“亲爱的,你说的那家烤肉店在哪里?” 郭雯秒回:“你终于理我了!地方不难找,正好我约了隋波他们吃夜宵。你先回儿艺,我们在剧院马路对面等你!” 第8章 凤鸣08 柳絮结束白…… 柳絮结束白天的“工作”,此时不知飘飞到何处安了家。暮春四月,热闹的市井气息弥漫燕都的大街小巷。 夏日未至,饭馆却早早做起了大排档的生意,夜市尤为火爆。 走出地铁站,周咿步履如飞。 郭雯卫衣背后的印花和文字,远在十米外就已映入视线。 周咿没有急着上前与同事会合,而是踱进街角便利店,买了一打罐装啤酒和两盒原榨果汁,拎在手里颇有分量。 “烧烤店在哪条街?”人未走近,声已送达。 郭雯回身:“哇,红罐啤酒,最贵最好喝的牌子!大白,破费了。” 张韬边打手游边调侃:“周咿什么时候取的绰号?说实话,大白这个名字和她形象不搭边,但是儿童剧史上最苗条的北极熊非她莫属。” -- 第14页 周咿放下啤酒箱:“去年体检谁说我压秤来着?” 张韬闭口不言,挤出一个标准的强颜欢笑。 周咿不急不恼,顺着话题说:“全剧组最瘦的美男子,‘苗条’这个词原路送还给你。” 隋波拍拍张韬后背:“咿姐台词全组最佳,你说不过她。” 张韬连忙道歉:“主角大人,我错了,以后我绝对不开体重的玩笑!” “小事而已,翻篇了。”和往常聚餐一样,周咿清点人数,“温嘉言呢?刚才你们自拍有他,现在人不见了。” 隋波快人快语:“老菜刀打给他,说家里有急事,请他过去帮忙。” “小点声!”郭雯四下望望,发现没有熟人一颗心才恢复原位,“只隔了一条马路,万一被其他组的人听见,你少不了挨蔡导一顿呲儿。” “你们都在啊!”老戏骨汪雪芳恰巧路过。 郭雯不清楚汪雪芳听到多少对话内容,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笑得灿烂:“芳姐,您这么晚才回家?” 汪雪芳点点头:“嗯,我在少年宫小主持人培训班教朗诵,下了课又去吃了碗面,是有点晚了。” 周咿问:“芳姐,之前您说帮我介绍兼职,我想试试。” 汪雪芳笑了:“好啊!你哪天有空?” “除了排练和巡演的时间段,其他时间都行。”周咿忽然想到一件事,“芳姐,有这么一个高中生,今年15岁,她拿过两次国家级作文比赛一等奖,可以去少年宫辅导低年级的同学吗?” 汪雪芳眼睛一亮:“当然!少年宫作文课正好缺一名助教。” 假如俞凤鸣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二来可以接触英才高中之外的世界,认识更多朋友,早日摆脱校园暴力带来的伤害…… 周咿为俞凤鸣计划着以后的生活,以至于郭雯拽她袖子她半天没反应。 “别发呆了,芳姐跟你说话呢!” “嗯?”周咿摸摸头上的渔夫帽,“不好意思,芳姐,我走神了。” “你的伤,不要紧吧?”汪雪芳关切地问,“今天你去医院复诊,结果怎么样?” 周咿心头漾起淡淡暖意:“谢谢芳姐惦记。医生说问题不大。” 一辆白色轿车稳稳停在路边。 “我老公来接我了。”汪雪芳举起手机,在耳边比划两下,“周咿,过一会儿咱俩通个电话,我对你说的那个高中生很感兴趣。” 周咿说:“好的,芳姐。” 上车前,汪雪芳好心叮咛:“他们三个可以喝酒,你不行。想喝酒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伤口愈合,我请你喝。” 目送白色轿车汇入车流,郭雯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某男的雅号?” 周咿说:“听见了也没关系,芳姐不传闲话。” 郭雯看看隋波,嗔道:“以后不要乱讲话。幸好今天遇到的是德艺双馨的芳姐,要是别人听见,你的北极狐角色不保。” “嗯,我记住了。”隋波听话地连连点头。 张韬终于赢下一局游戏,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他自告奋勇,左手提啤酒箱,右手拎购物袋,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兄弟姐妹们,野哥烧烤店谁负责订位?” “我订的。”郭雯挽住周咿手臂,“最好的龙傲天包间,空调、点唱机,还有独立卫生间。” 周咿顿时乐不可支:“龙傲天,这是什么中二病老板起的名?” “野哥平易近人,一张脸长得很帅。上次撸串你没在,温嘉言喝醉了,愣是拉着野哥唱了十首摇滚,那么闹腾他都没翻脸,后来还给我们上了个果盘。” 隋波只顾着描述烧烤店老板,完全无视张韬叫他帮忙提东西的要求。 张韬嘟哝:“原来我是沙僧的命,好惨。” 郭雯毫不客气,上来猛拍隋波后背:“还不快去帮韬哥!” “哥,我没眼力见儿,你大人大量。”隋波跑过去,接过张韬手中的啤酒箱,同时不忘回头冲郭雯眨眼睛,像是在询问“我听话吗?怎么奖励我”。 “爱情。”周咿深吸一口春夜的空气,“萌发的季节。” 郭雯脸颊泛红:“说就好好说,模仿《动物世界》干嘛?” 周咿笑笑不答话。 “不愧是我们的台词一姐。”张韬笑得前仰后合,“老天爷,真是学谁像谁!” “又到了春暖……” 周咿想要继续说下去,郭雯连忙捂她的嘴:“沉默是金,你饶了我吧!” 四人笑着闹着,走进一条幽深的长巷。 巷口指示牌标注着“霜月巷”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家每户的大门上方都悬挂了一盏日光色的门灯,光线柔和却明亮,安全感十足。 野哥烧烤店近在咫尺。 白底红字的灯箱,彩色LED小灯做装饰,外观上并无令人一眼难忘的特色。 周咿有些失望:“是这里吗?” “别看它门脸小,里面别有洞天。”郭雯走在前面,掀开复古麻布门帘,“大排档开在院子里,我订的包间在院子东边。” “民宅?”周咿愈发糊涂。 “野哥租下了整条巷子,不存在扰民问题。”隋波打起另半边门帘,嗓门嘹亮,“贵客到——野哥,快快出来迎接!” “我走不开。”一个冷静低沉的嗓音远远飘来,“你们进来吧。” -- 第15页 院外院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对于熟悉舞台布景的人来讲,这种物理空间的切换,仿佛从静谧深邃的森林步入熙攘沸腾的人潮。 食客们有说有笑,围坐在一张张胡桃色圆桌旁。 桌子正中撑起一把雾霾蓝的大号遮阳伞,伞骨中心位置垂下一盏盏红黑双色吊挂式露营灯,映照着盘里香气四溢的烤肉。 周咿放眼望去,第一进的院子大概摆放了三十张餐桌。左手边的区域是自助烧烤形式,食客需要亲自选料烹饪;而右手边地方相对宽敞,服务生来回穿梭,为食客送上已经烤好的食材。 穿过一道月亮门,第二进院子的布局与第一进截然相反。 这里配备了舒适的秋千椅、沙发座,食客自由落座,烤肉师傅的操作台位于院子中央。 “明火烤炉,铁板烧,还有电烤箱,三种烧烤方式任你挑选。”郭雯抬手指向前方,“那位出得厅堂烤得铁板的师傅,就是我强烈推荐给你的野哥。” 烟气缭绕中,周咿只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轮廓。 “野哥,生意不错!”隋波着重强调,“我们来了,咿姐也来了。” “是吗?欢迎新朋友。”一只手轻轻挥动,挥散铁板上的白烟,“你们先去包间喝饮料。五分钟后我给你们拿好吃的。” 周咿看到一张好看的脸。 防油面罩挡住了油烟,遮挡不住他精致的眉眼。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弧度微微上扬,牙齿洁白整齐,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感。 包间门上果然贴了一张“龙傲天”字样的铭牌。 “怎么样?”郭雯坐到周咿对面,“帅吧?” 周咿摘下渔夫帽,露出固定纱布的白色弹力网套。 “独具匠心,不落俗套。” 郭雯噗嗤笑了:“我问你老板帅不帅,你夸包间名好听?” “野哥今天这副打扮,也太随意了点。”隋波拆开纸箱,分发罐装啤酒,“咿姐看不上他情有可原。” 周咿找出湿巾,擦拭每个人面前的易拉罐。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郭雯斜倚沙发椅扶手,一双眼睛直盯着周咿:“亲爱的,你不可能看不上他!要不我让野哥洗个脸、换身衣服,过来和你聊聊?” “你们找我?”覃野走进包间。 他放下满满一盘烤肉,极为自然地坐在周咿身边:“你好。” 周咿回以微笑:“你好。” “野哥,你的面罩。”郭雯提醒,“还有围裙,摘掉吧。” 覃野说:“今天小凯请假,只有我一个厨师,没法陪你们喝酒唱歌。改天我请客——”他转向周咿,发出邀请:“你也来,好吗?”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周咿的关注点总是新奇。 “……好像是一单一双。”覃野眼神茫然。 “挺独特的。”周咿递给他一罐啤酒,“见面就是朋友,你这家店非常棒,我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屏幕右上角显示当前时间23:05。 是俞凤鸣的号码。 周咿立即接听:“凤鸣,出什么事了?” “姐姐,我在南桥长途汽车站等末班车。”俞凤鸣小声抽泣,“我奶奶攒了半个月的废品被烧毁了,人也受伤住进乡卫生院,村主任让我赶紧回家。” “别怕,我陪你一起回去!” 周咿起身,重新戴好渔夫帽:“抱歉了朋友们,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覃野忽然拦住她的去路:“南桥汽车站对吗?我送你。” 第9章 凤鸣09 “嘟…… “嘟嘟”两声,一辆红色四驱越野吉普车车门成功解锁。 周咿看看车尾和轮胎沾染的泥点,心情骤然轻松起来。 “你的车很不错。” 覃野笑了:“我代表大红谢谢你。” 大红?周咿一怔。 听上去跟她扮演的北极熊“大白”缘分不浅。 两人上车,系好安全带。 覃野摘下防油面罩,放进车载储物箱,围裙仍穿在身上。 吉普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刚刚转入去往汽车站的省内高速路,覃野看了周咿一眼:“介不介意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 周咿拉低渔夫帽帽檐。 “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红砖砸中,没有骨折,只有几厘米长的伤口。医生说,我很幸运。” “你的同事告诉我,你昨天受的伤。” “是的,昨天做完失眠治疗,一出心理咨询中心就被砸了。” 覃野忽然低声问:“按理说你应该好好休息,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去帮一个高中生?” “你……” 周咿哑然。 迄今为止,俞凤鸣的事她只找了尚亦枫帮忙,其他朋友同事一概不知情。 这个烧烤店老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笑的时候,他身上散发着凛冽、强悍的气质,仿如寒冬初临,是一种令人感到紧张却不害怕的独特魅力。 覃野说:“你在电话里叫那个女孩子‘凤鸣’,她的名字我听到过。” 周咿单手扶额,指尖轻轻按住眉心缓解头痛。 “同名同姓,或者名字后两字同音。” 覃野摇头:“肯定的同一个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周咿微微转头,凝望覃野侧脸,“一切都是你的推测。” -- 第16页 “你要帮的女生,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一位年迈的奶奶。奶奶身有残疾,靠捡废品为孙女筹集生活费。祖孙俩没有低保,这个女生曾经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但是遭人恶意造谣抹黑,她不得不去校外打工。” 周咿心中一惊。 她紧盯覃野:“你怎么打听到的?” “女生叫俞凤鸣,英才高中鑫庄校区高一(9)班的学生。” “你会读心术?”周咿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以欺凌别人为乐的那四个女生,来我店里吃过烧烤。”覃野道出谜底,“其中一个女生是你们剧组导演的女儿,性格跋扈张扬,上来就自报家门,要我给她打折。另外三个看似没有攻击性,一开口说话能把人吓退。” 周咿点头:“没错,是她们。” 覃野说:“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四个女生把‘俞凤鸣’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几乎每句话里都有这个名字。她们骂班主任、骂其他同学,无意中透露了班级和学校的相关信息。” 周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当时来吃饭的不止四个女生。她们身边跟着几个举止怪异的男人。他们点很多菜,吃得却很少,一直在抽自带的烟。烟的味道很呛,不像市面上常见的过滤嘴香烟。” 周咿关紧副驾驶一侧的车窗。 沉默片刻,她说:“她们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 覃野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激活车载LED显示幕。 “当前时间23:20,南桥开往郊区的末班车23:30发车。应该赶得及。” “加速吧,我不晕车。”周咿阖上双眼,不再说话。 - 出发时夜空晴朗,月色皎洁。 23:26,吉普车驶入南桥长途汽车站广场北停车场。 乌云潮水般汹涌而至,遮住大半个天空,月亮隐入云层,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黯淡无光。 “谢谢你,野哥。”周咿匆忙下车,“我直接去车上找人,你回吧。” “我和你一起去。” 覃野的回答,周咿听得清清楚楚,却顾不上做出任何反应。 她单肩背包,拔腿冲向发车区。自动购票耗时一分钟,安检半分钟,她在发车前几十秒踏进大巴车车门。 俞凤鸣望眼欲穿,此刻看到周咿,眼泪夺眶而出:“姐姐……” “别怕,凡事有我。” 周咿紧握俞凤鸣的手。 不等安慰的话语说出口,大巴车突然一个急刹车。 司机大吼:“最烦你这种掐点坐车的,下次能不能早点?!” 车门开启,覃野上车。 他找到空座坐下,回过身,远远地朝周咿比了个大写字母V的手势。 俞凤鸣吸吸鼻子,小声问:“那人是谁?你们认识?” “算是吧。”周咿悄悄叹气,心里却很暖,“认识时间很短,不到一小时,感觉上像是认识了好多年的老朋友。” 俞凤鸣拽拽周咿袖子:“男朋友吧?” “不是。” 收回目光,周咿拿出零食袋,递给俞凤鸣一包巧克力。 “学校食堂开饭早,6点吃晚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你肯定饿了,吃点甜食垫垫肚子。” “上次吃巧克力还是奶奶过生日。”泪水模糊了俞凤鸣的视线,“我总说等赚到钱买给她吃,可是一拖再拖……” 周咿默默撕开包装,往俞凤鸣手心倒了半袋巧克力。 俞凤鸣强忍眼泪:“太多了我吃不完。姐姐,你和我一起吃吧!” “嗯,我接受邀请。”周咿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不要急着咽,让它在舌尖多停一会儿。很好吃,甜而不腻,你试试看?对了,避开那两颗不舒服的牙。” 俞凤鸣模仿周咿的样子,轻轻咬开夹心巧克力豆。 忽的一下,她的眼眸像被漫天烟火点亮。 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真的很甜!姐姐,你说的永远是对的。” 周咿轻拍俞凤鸣后背:“你把这袋吃完吧!我包里还有一袋没开封的,送给奶奶。” 俞凤鸣摇摇头。 她拉开书包侧兜拉链,翻出一只长尾夹,夹在巧克力豆袋口。 “这半袋也给奶奶吃。我手心这些足够了。” 周咿眼眶一热:“好。” 同样是人,有的人无忧无虑地长大,有的人一出生就过得比别人艰难百倍。 俞凤鸣的命运就像在薄冰上行走。她不知道脚下的冰层何时破裂,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神经长年紧绷。 但俞凤鸣不愿认命。 “咿姐姐,我想过最糟的结果。就算我这一辈子都踩在冰面上,某天会跌进冰水冻个半死,越在水里挣扎我越倒霉。可即使这样,我也不能站在冰上一步不敢走,原地等死的感觉,比挣扎求生更痛苦。” 这些话,是俞凤鸣长到15岁第一次讲给别人听。 周咿永远记得—— 临近正午的图书馆有声区,明亮的落地窗,白色欧式餐桌椅,俞凤鸣眼中闪烁的光芒。 从那个时刻开始,周咿更坚定了把俞凤鸣救出泥潭的决心。 “叮咚!”耳畔响起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陌生号码。 周咿解锁手机屏幕,点进收件箱查看。 “路上忘了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大巴车座位离得远,不能走来走去打搅别人,只好求助于你的同事。” -- 第17页 周咿抬头,对上覃野的视线。 他晃晃手机,迅速编辑了新的内容发过来。 “郭雯和隋波没理我。张韬反应最快,他发了你的手机号,提醒我有事最好打电话。” 周咿回道:“你的号码我存了。下车细说。” - 俞凤鸣的家,位于燕都郊区一处以果树种植为主要产业的小村庄。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求学打工,村里只剩年老体弱的老人和小孩子。 周咿和覃野先陪俞凤鸣赶到乡卫生院,看望因救火受伤的奶奶。 右手小臂有一块灼伤,提水绊倒膝盖摔破皮,受到惊吓血压偏高——不幸中的万幸,检查报告显示老人家情况稳定,暂无大碍。 从病房出来,覃野遇到一个蹲点抓捕嫌疑人的刑警朋友。两人寒暄几句,覃野把周咿介绍给朋友认识。 “幸会,我是曹征。”便衣刑警和周咿握手。 “认识你我很荣幸。”周咿说,“曹警官,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回过头,望望走廊长椅上坐着的俞凤鸣:“你今晚能不能留在卫生院,帮我照看一下那个女孩?” 曹征面向覃野,眼中充满疑惑。 覃野说:“周咿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我想她的意思是,你受过专业训练,面对突发状况能够处理得很好。” 周咿笑了:“对,覃野说出了我的心声。” 曹征看看手表:“正好任务结束有一段休息时间。难得你们信任我,我留下。” 周咿悬着的心放回原处。 “我跟村主任回俞家看看,早晨赶回来。辛苦两位,到时我给你们带早餐!” - 院门外“嗖”的一声,像石子投入平静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寂静的夜突然生出一股瘆人的寒意,悄悄笼罩了周咿。 覃野和曹征陪俞凤鸣留在卫生院。俞家老房子位于村尾,没有邻居,同村也没有亲戚,什么人会选择大半夜登门造访? “谁?”她握紧门闩,“谁在外面?” 无人回答。 混合着陈年砖茶和檀香的气味却越来越浓。 心脏像个被人揉皱的纸团,又被狠狠踩了几脚。 折痕、污垢,都不算什么。 恐惧也是暂时的。 只要这颗心还在胸膛里跳动,只要呼吸之间还有一口气,周咿绝不向现实妥协。 她深深吸气,然后屏住呼吸。 双手抓住木制门把,咣当一下,猛地拉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戴着一副老式粗边黑框眼镜,鬓角头发留得很长,发色微微泛白,由瘦削的脸庞两侧垂下。 借着厚云边缘透出的微弱月光,周咿看清了男人的脸。 第10章 凤鸣10 一张再……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合作了三年,几乎每部舞台剧,周咿都要对着这张脸,听他具体到举手投足的悉心指导,听他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也听他语重心长的讲道理。 蔡博荣,蔡琦的父亲。 他用的香水,后调有砖茶和檀香的气味。 短短24小时,蔡博荣的脸仿佛苍老了十岁:“只有你一个人吗?房子的主人没和你一起回来?” 周咿听懂了他的话外音。 但她答非所问,将了对方一军:“蔡导,我记得最近剧院没有采风的任务,您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难道是来寻找灵感?” “如果我说,我是来慰问被我女儿伤害的同学,你会相信吗?”蔡博荣反问。 “我不信。”周咿直言。 “小俞同学不接受调解,坚持走法律程序,我们也不好苦苦纠缠。不过,我始终认为,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她们现在才上高一,将来还要同窗两年多的时间。蔡琦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我不会给她办转学手续。” “您这些话,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威胁。” 蔡博荣走近院门:“我从不威胁别人,我只是喜欢实话实说。据我所知,小俞同学也会继续留在英才中学读完高中三年。” 周咿昂起头,迎上对方咄咄逼人的注视。 “您想说什么尽管直说,我洗耳恭听。” “粗略估算,两年的学费、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蔡博荣一只手搭上门框,“俞凤鸣家庭贫困,她本人未成年,她的奶奶又是残疾人,全家总共两口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您什么意思?” “我看得出,俞凤鸣非常信任你,所以我们几个家长商量了一下,想请你做中间人,找机会约她当面谈谈。” 周咿当即回应:“我拒绝。” 蔡博荣又向前逼近一步。 “你知道吗?周咿,你这种古怪的性格,以后很难在圈子里立足。” 由于先天的原因,男人和女人力量悬殊。蔡博荣虽不是健身达人,却有着长年慢跑的好习惯。周咿明显感觉到他在暗暗发力,她一只脚抵住门后,再加上双手,竟开始感到吃力。 原本摇摇欲坠的院门,已禁不住双方的对抗较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周咿庆幸刚才没有将门开至最大。 双手扶门的同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后的一杆铁锹,心中踏实了不少。 “蔡导,您在蔡琦面前树立了好父亲形象,可谓用心良苦。但是您不知道,她在背后怎么评价……” -- 第18页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扰乱了周咿的质问。 那个声音相当耳熟,耳熟到周咿立刻想到是谁发出的。 温嘉言? 几小时前他被蔡博荣叫走“帮忙”,不会是要演一场装神弄鬼博取同情的戏吧? 黑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跌跌撞撞跑来。 周咿判断正确——温嘉言,面部表情扭曲,左手紧紧按在右手小臂上方,指缝间有血渗出。 “你过来干嘛?”蔡博荣脸色难看,“不是叫你帮我看着她吗?” 温嘉言眉头紧锁:“蔡导,蔡琦咬人。”他移开左手,右手手臂伤口被血水浸染,两排整齐的牙印清晰可见。 蔡博荣根本不关心温嘉言的伤势。 “你一个大男人,连小女孩都哄不好?琦琦一直喜欢你,我找你帮忙,是希望你能哄她开心。她闹你就随她闹,打两下,咬几口,都是小孩子性情,又不会伤到要害。这点小伤,贴个创可贴就止血了。” 说话间,云层缓缓移动,月光渐渐变得明亮。 四周恢复清晰,周咿一抬头,正巧看到温嘉言嘴角的血痕。 她不由得倒吸凉气。 “你嘴唇怎么回事?” “被丧尸咬的。”温嘉言取下西装衣兜的装饰袋巾,做成简易绷带缠裹右手小臂,“今天我可算是领教了,有其父必有其女。” 蔡博荣冷笑:“是的,我们家的基因就是这么强大。” 温嘉言把丝巾末端打了个结,指尖扫过唇角,擦去血迹。 “不讲道理,随心所欲,把除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当工具摆布,蔡导,蔡琦和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那么没人性。” 对于明面上的讽刺,蔡博荣无动于衷。 “少啰嗦!我要和周咿谈事情,你回车上,看紧蔡琦。” “不。”温嘉言说,“工作之外,我不会再帮您任何忙。我宁可砸了饭碗,也不愿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小丑!” 他的话,声调不高,却透着势不可挡的坚定力量。 俞凤鸣说过同样的话。 “姐姐,我不是小丑。在那种情况下,我作为值日生,必须制止她们浪费食物。” 在蔡博荣这样的成年人眼中,霸凌和被霸凌,都是一桩小事。 事情的起因,只是饭不好吃倒进垃圾桶,这是个人自由。 为什么值日生俞凤鸣非要讲原则? 不止蔡博荣理解不了,另外三个女生的家长也觉得俞凤鸣小题大做。 “蔡琦骂我是学校的走狗、讨老师开心的小丑。她们和食堂阿姨发生口角,点了餐一口不吃故意倒掉。第一次,我记录了她们的名字,口头警告不要这样。谁知紧接着她们倒了第二次、第三次——那天中午,她们倒掉的饭菜,我们全班50名同学吃一顿都吃不完!” 对食物有丰富选择的人,感受不到饿肚子的痛苦。 “没有面包的话,吃蛋糕不就好了吗?” 玛丽王后永远无从得知吃不起面包的民众真正想要什么。 那天放学后,蔡琦和施晓凡先去做准备,肖琰蒋娜把俞凤鸣从图书馆骗出来,骗到食堂后院。四人特意选了监控死角,虐打俞凤鸣,拍下一百多张照片和五段短视频。她们威胁俞凤鸣不准说出去,要是敢举报她们就想办法让她被学校开除。 此后,四人团体愈发变本加厉。 周咿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发生在女生公寓楼六层拐角处的女厕。 蔡琦掌镜拍摄,施晓凡揪住俞凤鸣的头发,肖琰和蒋娜一左一右,摁住俞凤鸣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第五个人! 周咿突然想起,涉事的四个女生敷着面膜,一人拍摄,三人控制俞凤鸣。镜头里还有一个人,是她把装满脏污厕纸的垃圾篓扣在俞凤鸣头上的。 俞凤鸣背对着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是谁…… “周咿,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蔡博荣猛地推一下院门,“年纪轻轻,好的不学,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我明白了。”周咿抓起铁锹,横挡在门口。 “终于明白饭碗的重要性了?”蔡博荣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只要俞凤鸣同意调解,我保证资助她接下来两年的全部费用……” “周咿,周咿!” 几分钟前离开的温嘉言,健步如飞折了回来。 谈条件三番两次被打断,蔡博荣忍无可忍:“温嘉言,你听好,巡演没有你的角色了!” “随你的便。”温嘉言站定脚步,指向夜色中闪烁的车灯,告诉周咿,“情况不妙,主路上开过来十几辆车,直奔村子来的。你自己守在院子这里不安全,要不要找地方避一避?” 周咿看着温嘉言,释然一笑:“没事,我留下。” “他们人多势众,你头上又有伤,太危险了!”平日安静隐忍的温嘉言,先是和蔡博荣翻脸,此时心头更是涌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你不走我也不走。同事一场,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周咿摇头:“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蹚浑水。” 温嘉言转过身,恰好站在半开的两扇门板中间。他怒视蔡博荣,一双大眼似要喷出火苗。 “事情不是你俩想的那样……” 蔡博荣的解释晚了一步。 -- 第19页 数十辆黑色城市越野车依次停在俞凤鸣家前方的空地上。 为首的越野车副驾驶车窗降下,一颗卤蛋般光滑的脑袋探出窗外:“大导演,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是说好我们来之前你会带着女儿离开么?” “没谈拢。”蔡博荣说,“原计划取消,你们回去吧,钱我照付。” 长着卤蛋脑袋的男人推开车门,砰的一下跳落地面:“取消?开什么玩笑?我召集这么多兄弟,跑大老远来给你助阵,你让我们回去?” 蔡博荣后退半步,身形更加佝偻。 “我说过,不要搞出人命,可是你们差点烧死……” “停!一个男的话都说不利索,边上待着去!”男人拨开蔡博荣和温嘉言,径直走到周咿面前,“你就是那个跟大导演对着干的?” 周咿掌心微微沁出汗珠。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院子门口空间狭小,她担心伤到出手相助的同事。 卤蛋脑袋走得更近了。看清周咿的脸,他眯起眼睛:“难怪大导演让我回去,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懂得怜香惜玉。小妹妹长得这么水灵,哥哥怎么忍心把你揍得鼻青脸肿呢?” 周咿不发一语,耳边忽然听到频率极快的脚步声。 噔噔,噔噔,噔噔。 像节奏感强烈的鼓点,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近。 第11章 凤鸣11 周咿仔细辨听…… 周咿仔细辨听,发现脚步声不是同一人发出来的——有人在前面跑,有人在后面追。 距离渐近,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忽然变得凌乱。 “跑那么慢,乌龟爬爬,有本事你抓住我啊——” 蔡琦边跑边笑,癫狂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胡闹!怎么这么不听话?”蔡博荣神色凝重,连忙迎着来人奔去,“不是让你老老实实留在车里吗?跑出来多危险!” 喊话和动作全都晚了一步。 俞凤鸣穿过昏暗的夜色,用一条包裹严实的长条状不规则物体,重重砸向蔡琦的后背。 疯狂的笑从蔡琦脸上消失了。 她忽然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块,奋力朝俞凤鸣扔过去。 “乡巴佬,你竟敢打我?!” 随着一声闷响,俞凤鸣手中的物件,击落石块,同时又一次准确敲中蔡琦的左肩。 蔡琦吃痛,后退时踩进凹凸不平的坑里,摔了个四脚朝天。即使如此,她一张嘴仍是恶毒的咒骂:“跳梁小丑,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跟你姓!我要撕烂你的衣服,让大家看看你内衣内裤上的补丁……” “够了!” 蔡博荣抓住蔡琦的胳膊,动作粗鲁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蔡琦跳脚,带着哭腔大吼:“爸,现在是她打我,您怎么偏袒外人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蔡博荣把蔡琦拉到远离俞凤鸣的空地,“她从小干农活身体素质好,一对一打架,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继续闹下去是你吃亏……” “那就任由她欺负我吗?” 蔡琦原地蹲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双手抱头,按揉疼痛的部位。 俞凤鸣走进两步,蔡博荣立刻紧张不已。 “到此为止吧,小俞同学。” “不行。”俞凤鸣说,“叔叔,这是我和蔡琦的事,必须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 蔡博荣矮着身子,双臂平展护住蔡琦:“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想出气就打我,我求求你,我代我的女儿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俞凤鸣举着长条物体的手徐徐垂下。 “你说你只有蔡琦一个亲人,我也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你们为什么非要把人逼上绝路?” 蔡博荣指着卤蛋脑袋:“是他出的馊主意。” 卤蛋脑袋看热闹正在兴头上,忽然被蔡博荣推出来挡枪,嘴边的笑立马消失不见。他猛拍两下巴掌,十几辆黑色越野车里的黑衣人齐刷刷地下了车,围住蔡博荣蔡琦父女。 “小姑娘,你这个同学太嚣张了。”卤蛋脑袋问俞凤鸣,“你想怎么收拾她?我帮你!不过帮完之后,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俞凤鸣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周咿上前,手握铁锹挡在俞凤鸣身前。 “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 卤蛋脑袋扯扯嘴角,抬手摩挲下巴蓄的胡须:“我主动提出帮你们,是你们三生有幸。别人求我帮忙我还不帮呢!” 周咿寸步不移,仍把俞凤鸣牢牢护在身后。 她风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部位,露出来的小臂肤色白皙,肌肉线条紧实。卤蛋脑袋越看越移不开视线。 “你们是亲姐俩吧?个顶个的好看。就让我帮帮你们吧,多个朋友……” “刷拉!” 黑暗中飞来一大块长方形物体,不偏不倚击中卤蛋脑袋的小腿肚子。 随着物体落地的“咣当”声,卤蛋脑袋双脚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周咿面前。 众人反应不及。 一秒钟不到,同样尺寸和形状的物体再次“飞”过来。 卤蛋脑袋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挪出去两三米远,以为能躲开,孰料被砸了个正着。 “你们这群废物点心,还不快过来保护我?!” -- 第20页 没有一个黑衣人听指挥。 卤蛋脑袋挣扎着起身,骂人的话还未出口,一低头,鞋面沾染的深红色液体令他愣了一愣。 “大、大哥,”下属紧张得结巴起来,“血,你后背上全是血……” 血水,由包裹严实的编织袋慢慢渗出。 袭击卤蛋脑袋的两包“东西”,形状十分奇怪。编织袋的破损处,汪着暗红色的血水。 “晦气!”卤蛋脑袋慌不择路回到车上。 眨眼的工夫,黑衣人悉数钻入越野车,每辆车都剧烈摇撼着,尾灯一阵狂闪。很快,红色的灯光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蔡博荣蔡琦父女俩也趁乱逃走了。 俞凤鸣掌心湿漉漉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拽着周咿的衣角。 “姐姐,幸好有你,我才没那么害怕。” 周咿回头:“凤鸣,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俞凤鸣把耳朵凑过去。 周咿悄声说:“人在危急关头,会爆发出高于平常几倍、甚至十几倍的能量。” “可是……”俞凤鸣心有余悸,“他们一共11辆车,每辆车7座,77个人。你、我,还有你的同事,我们只有3个人。” “人数不对。”周咿抬眼,望向远处一人多高的野草丛,“援兵就躲在那边。” 俞凤鸣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你都能猜到?!” “因为你手里拿了关键线索。” 周咿观察俞凤鸣手中的物品,脑海中的想法渐渐成形。 俞凤鸣甩落掌心的水珠:“我都分不清这是我出的汗,还是冻羊腿冷凝的水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找到冷冻车帮忙的人,我只想到一个。”周咿放下铁锹,双手拢在嘴边,“覃野,谢谢你!” 远处的野草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大踏步走了出来。 覃野拎起地上散落的渗血的编织袋,递给身旁的男人:“先冻上吧,常温放久了会变质。” “好。待会儿我把车开过来,送你们回去。”男人转身走远。 覃野走到周咿面前:“感谢的话不用多说,你没事就好。” “怎么想到这一招的?”周咿忍俊不禁。 “有一部电影给我的启发,说不定你也看过。”覃野接过俞凤鸣手中的包装袋,“关键词就是冻羊腿。” “我看过那部电影。” 周咿微微仰头,眼中闪烁的神采,月光般温柔清澈。 渔夫帽帽檐向上卷起,露出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未经过多修饰的天然眉,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线条明晰的下颌,五官精致,又略带一点粗犷、洒脱的美感。 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仿佛能将人的灵魂看穿。 覃野屏住呼吸,与周咿目光交汇。 他们默默凝对方,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眼神中充满对彼此的赞许。 语言是多余的,时间似乎也停在了这一刻。 俞凤鸣离得最近,电影中定格画面般的场景被她尽收眼底。遐想就像彩色泡泡,不断从她心中往外冒。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忽然转过身,走向守在院门口的温嘉言。 两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简单聊了几句。 温嘉言压低声音问:“那个男的是周咿男朋友吗?” “咿姐姐说不是,但我觉得是。”俞凤鸣轻声感慨,“他们都是热心肠,很般配。” 冷冻车缓缓驶来,停在村尾没修完的路面上。 驾驶座上的男人摁了三下喇叭,见覃野毫无反应,又从驾驶室侧的窗户探出头,高声喊道:“时间不早了,赶紧上车。” 覃野摆摆手:“多给我五分钟。” 男人悻悻地坐回去。为表示不满,冷冻车的喇叭再一次响彻四周。 覃野回过头,向周咿介绍:“鞠成泽,我的发小,也是烧烤店的食材供应商。他碰巧在附近送货,我就拜托他带一些冻肉过来。” “雪中送炭,你的朋友是个大好人。”周咿看着冷冻车方向,“没有他,今晚肯定出乱子。” “听见了吗?”覃野朗声说,“周咿在表扬你!” 冷冻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冲周咿笑了笑,喇叭声戛然而止。 检查完俞家因火灾受损失的情况,一行人乘车离开。 俞凤鸣星期天要去学校附近的快餐店打工。周咿提出,由她去卫生院照顾奶奶,顺便在镇子上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温嘉言自告奋勇:“我就是英才毕业的,送凤鸣回学校的任务交给我吧!” - 01:36。 冷冻车停在卫生院马路对面。 周咿前脚下车,覃野后脚跟上。 “这里很安全,你回去吧。烧烤店里生意那么红火,你有很多事要忙。” 覃野充耳不闻,依然陪在周咿身边。 两人肩并肩走到马路对面。他拨通手机,叮嘱鞠成泽:“兄弟,一定要把俞凤鸣送到校门口,亲眼看她进学校,确认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跟踪她,你才能回家。” 挂断电话,他转向周咿:“安全只是假象。俞凤鸣给我看过那几段视频,里面有些不对劲。” 周咿眉头紧锁:“你发现了什么?” “视频里除了经常到我店里吃烧烤的四个女生,还有第五个人。”覃野面色凝重,“虽然镜头晃得很厉害,但我从扣垃圾篓那个人的身材和动作习惯,能大致判断出她的年龄。” -- 第21页 结论相同的推测。 周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学生,而是一个成年人。” 第12章 凤鸣12 虽然俞凤鸣的主要生活…… 虽然俞凤鸣的主要生活来源是她的劳动收入,但她年满14岁未满16岁,仍然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本应由她的祖母作为法定监护人提起诉讼。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周咿在发现俞凤鸣伤情程度符合轻伤二级判定标准时,就找了尚亦枫商量对策。 报警,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再由检察院起诉。 法院受理之后,排期开庭审理。俞凤鸣态度坚决,拒绝协议解决纠纷。经过双方律师激烈的辩论,合议庭合议作出裁决。 审判长当庭宣判,被告方对判决不服,决定向上一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尚亦枫把一审判决结果发给周咿,附带提醒道:“你们舞台剧的导演,被告之一的监护人今天缺席出庭。” 周咿回复:“他请年假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视线转回排练大厅,周咿发现,十分钟前还在做热身的郝曼思,此时已不知去向。蔡博荣不在剧院,郝曼思也突然走了——难道视频里的第五个人是郝曼思? 温嘉言做完一组拉伸,走到周咿身旁。 “听说了吗?新导演要换掉北极熊的B角。” “新导演?”周咿问,“蔡导是请假不是辞职,确定不会回来继续执导吗?” “回不回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温嘉言环顾四周,小声问周咿,“案子开庭了吧?我的校友俞凤鸣同学得到公正的判决结果了吗?” 周咿摇头:“被告不服,决定上诉再审。” 温嘉言义愤填膺:“太过分了!明明是过错方,不道歉不认错,连法庭的判决都要推翻,简直不是人……” “人齐了吗?” 一个音色明快的声线响彻排练厅。 周咿望向门口。她没听错,新导演果然是学长傅开朗。 傅开朗比周咿高两级,两人曾同属戏剧学院的拓宇社团——以拍摄反转结局备受网友欢迎的短视频创作社团。 周咿表演本科毕业后考入儿艺,傅开朗保研继续修读导演专业。 三年过去,算起来傅开朗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半途接手一场儿童舞台剧,并不是最佳选择。是他也想加盟儿艺主创团队,还是只想借此完成毕业论文? 周咿心底的疑问,在排练之后找到了答案。 “我们很快就是同事了。我已经通过了儿艺的笔试和面试,毕业直接入职。”傅开朗背倚落地镜,席地而坐,“时间过得真快,周咿,上次见面还是你扮演小海鸥的时候,一转眼你就成了儿艺的台柱子。这证明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周咿抱拳:“学长的肯定,和观众的肯定一样,让我热血沸腾!” 傅开朗笑了,做同样的动作回礼:“好啊,心中有热血,才能干大事。以后我们全力合作,多排几部精彩的舞台剧。” 周咿由衷表示赞同。 自从二十五年前被遗弃到燕都市儿童福利院门口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与儿童福祉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遇到舒颖这样有爱心认真负责的院长,她是幸运的。 二十五年,周咿的心愿始终如一。 无论生活中,或是舞台上,她要把快乐带给更多的孩子,尤其是那些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 4月15日,《会翻跟头的北极熊》首演。 化妆间外摆满花篮,大部分是送给剧组的,预祝演出圆满成功。 摆放于正中间位置的花篮,由66多向日葵组成。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经过此处,总会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花篮缎带上祝贺语的抬头写着周咿的名字,笔迹行云流水,引人注目。 这些花材几乎全部由食用型向日葵组成,只在花篮中心点缀了一束娇艳欲滴的跳舞兰。 “大白,送花的人暗恋你。”郭雯说。 “我的结论和你的相反。”周咿摊开掌心,展示刚刚剥下来的新鲜葵花籽,“送花的人可能只是想请大家嗑瓜子。” 郭雯乐不可支:“你啊!只有你这么认为。” 周咿拿过装蛋挞的空纸盒,把手里的葵花籽放进去。 “覃野是个脑子清醒的人,他不会因为你们几个刻意安排的相亲就跑来追求我。” “追不追求我说了不算。”郭雯笑着说,“反正他对你很有好感。昨天我们去吃烧烤,他还问你为什么没去。” “巡演十六场,我得控制饮食。”周咿用黑色油彩加重鼻尖妆容,描画完毕对着镜子照了照,“雯雯,如你所愿,我送了一张二楼的票给覃野,邀请他来看剧。” 郭雯收拾化妆刷:“今天的观众都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他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好像长颈鹿误闯羊群。” “等等,你再说一遍!” 周咿翻出背包里的记事本。 “我是说,野哥像羊群里的长颈鹿。”郭雯拿了一个新的弹力网套帮周咿戴上。 “这个比喻,有点像鹤立鸡群,不过更形象。”周咿匆匆写了几行字,把记事本装回背包,“2点开演,我去候场了,手机你帮我保管。” “没问题。翻跟头的时候集中精神,不要伤到自己。” -- 第22页 “好,谨遵教诲!” 周咿与郭雯击一下掌,戴好北极熊头套,大步流星走向后台。 第一幕的演员全部就位。 导演傅开朗没有召集大家开动员会,而是席地坐于幕布里侧的地毯,目视前方,闭眼冥想。 汪雪芳来到周咿身边,递上一瓶矿泉水:“谢谢你,你推荐的女孩子非常出色。” “芳姐,客气了。”周咿接过水瓶,“只要俞凤鸣的能力得到认可,她就会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越来越出色。” “回头你帮我问问小俞,愿不愿意做家教?我家那对双胞胎最发愁写作文,小俞要是能指导指导她们,相当于救了我一命。” “好的,芳姐。今晚我去学校看凤鸣,顺便帮您问她。” 汪雪芳喜上眉梢:“周咿,你真是我的大福星!这周六上午十点你有时间吗?如果没有,我帮你排两节少年宫舞蹈班的试听课。” “行,您帮我安排吧!” 开演预备铃音乐响起,傅开朗起身,走到一众演员面前。他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周咿脸上。 “大白,有信心吗?” “有!”周咿向前一步,“我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 拓宇社团的建团宗旨,不经常挂在嘴边,却已深深印在心中。 傅开朗点点头:“我宣布一件事,从现在开始,北极熊大白没有B角,周咿将演满十六场。就在今天上午,我接到通知,剧院为我们剧组配备了一名医生,她会重点关注周咿的身体情况,确保演出顺利。” “大家好,我叫戈楠,金戈铁马的戈,楠木的楠。”一个身姿窈窕、面容秀丽的女人走上前,“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会在排练和演出时为大家做健康监测,希望合作愉快。” 这张脸,似曾相识。 周咿忽然想起英才高中门口那个走读生。 这位戈楠医生,眉眼之间与戈萱有七成相似,自我介绍的方式完全相同。难道她们两人有血缘关系? 幕布开启,欢快乐声中,扮演北极燕鸥的汪雪芳登台亮相。周咿暂时隐藏疑问,找了把椅子坐于角落,默背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打扰一下。”戈楠也搬了把椅子,坐到周咿对面。 “戈医生,您有事吗?”周咿看看贴着红十字的医药箱,背后忽然浮起一股凉意,“我感觉良好,不用量血压测心率。” “怎么了?你对体检有心理阴影吗?”戈楠唇角含笑,找出一副丁/腈手套戴上,“按照剧院的要求,我想检查你头部的外伤愈合情况,请你配合。” 蓝色医用丁/腈手套,视频里那个成年女人也戴着一模一样的手套。 周咿下意识抬起双手,牢牢按住北极熊头套。 “不必麻烦。我上午去医院换的药,纱布、弹力网套都是全新的,不需要更换。” “别紧张,我只看一眼,不会弄疼你。”戈楠凑近,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医药箱。 动作细节好像并不相似。 但又说不清为什么,戈楠的一举一动和面部表情,透着一种很难定义的怪异。 疑虑像是棉花堵在胸口,周咿屏息凝神好一阵,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戈萱戴着手套的手消过毒,举在半空,等待周咿自己取下头套。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戈楠腾地站了起来:“我说过,我只是遵照你们领导的要求帮你检查,但你不肯配合,我很难交差。” “稍等,我得找面镜子。”周咿起身,把候场区唯一一块穿衣镜搬到戈楠面前。 “这样可以了吗?”戈楠问。 “我做个准备。”周咿取下头套,端坐镜前,同时叫来隋波,“兄弟,帮我录段视频。院长妈妈一直担心我的伤势,正好戈医生帮我检查伤口,你帮忙拍下来我发过去。” 戈楠面色沉郁,刷拉两下摘掉手套:“你什么意思?” 左利手,熟悉的挥舞手臂动作。特别是手套扔出去的一刹那,和视频里那个扣垃圾篓的女人,匹配成功。 周咿心中的猜想印证了。 这出贼喊捉贼的大戏,正式拉开帷幕。 第13章 媛媛01 首演结束,戈楠跑到儿…… 首演结束,戈楠跑到儿艺领导那里告了周咿一状。 令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戈楠的诉求只是不再负责周咿的健康监测,却并未提出离开剧组。 后续还有十五场演出,周咿明白,戈楠这是要和自己死磕到底了。 每天的例行排练,戈楠坐在排练厅一角,看似毫不关心周咿,实则全程盯梢。周咿心知肚明,见到戈楠仍会主动打招呼,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戈楠的真正目的,周咿没跟任何人提起。 巡演期间,周咿偶尔会去烧烤店坐坐。为了保持最佳身体状态,她不吃夜宵,只吃些水果喝点鲜榨果汁。 覃野看过首场演出,非常惊艳周咿的舞台表现。 于是,他端给儿艺演职员工的烤肉和果盘,悄悄换成了双倍的分量。 至于那个预祝演出成功的食用型向日葵花篮,经过周咿的巧手烹饪,全部做成了水煮五香葵花籽,分发给儿艺的同事职工尝鲜。 剥掉瓜子的花盘也没浪费,简单处理后做成干花,摆进周咿和郭雯合住的单身职工宿舍,成为全屋最亮丽的装饰品。 -- 第23页 俞凤鸣答应给汪雪芳的双胞胎女儿当家教。 这样一来,加上周末在快餐店打工、去少年宫教学生写作文,俞凤鸣的课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周咿曾担心密集的勤工俭学影响俞凤鸣的正常学习。四月下旬,当她看到俞凤鸣的期中考试成绩和校次排名,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 - 5月3日。 黄金周假期的最后一天,《会翻跟头的北极熊》迎来第六场演出。 此次演出的地点比较特殊,不是闹市区硬件软件俱佳的各大剧院,而是选在燕都市远郊区一个露天舞台。 这里地处偏僻,名气却享誉四方——因为这个舞台长年上演非遗剧目,保留着百年前的原汁原味,深受本市居民以及外地游客的喜爱。 再者,赏剧无需购票,采用先到先得机制。观众宁肯早早过来排队占座,也不愿错过任何一场演出。 舞台名为“春华秋实”,半年前修复一新。 朱墙碧瓦,古朴的黑底金字招牌,加固的舞台,候场区和休息室由露天简易房改成了彩钢板屋顶的装配式集成屋。 “东惠区文化局特意为剧组准备了水库鱼和农家菜,演出之后我们可以大吃一顿。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以最饱满的精神面貌,献给观众一场最精彩的演出!” 傅开朗鼓舞军心的话说得慷慨激昂,却只换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剧组成员情绪不高,是有原因的。 一年前的夏天,东惠区文化局曾向儿艺发出邀约,请他们到“春华秋实”大舞台演出《金鱼精灵》和《我有一个好邻居》两部经典舞台剧。 儿艺接到邀约,领导层开会讨论决定,暑假期间去“春华秋实”连演三天。 当时,周咿是好邻居剧组的女二号,饰演一位热心助人的在校生。 剧组演出任务很重,排练加码,占用了休息时间,但是没人抱怨。 在大家士气最高涨的时候,东惠区文化局忽然放了儿艺的鸽子,借口是大舞台要安排南方几省的非遗剧目演出,暑期档已满,无法把儿童舞台剧加入节目单。 如今,儿艺把演出地点定在“春华秋实”,原先那两个剧组的人员从内心抵触和排斥。 傅开朗刚刚加盟,不了解情况,误以为是天气热导致大家情绪低落。 “文化局的干事告诉我,附近几个村大棚里的樱桃成熟了,他们提前付了定金,可以让我们免费采摘,不限时不限量……” 隋波开口打断:“傅导,别说了,我们不差那一口吃的。” “他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傅开朗不明就里,继续转达东惠区文化局的附加条件,“还有,今天到场观看演出的有希望小学和附属幼儿园的孩子们……” 温嘉言拿起一瓶矿泉水,直接递给傅开朗。 “傅导,你也渴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你们怎么回事?”傅开朗推开矿泉水瓶,“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讲完?!对我有意见你们就直说……” 周咿忽然举起手:“傅导,我发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给你,麻烦你立刻确认。” 傅开朗第三次被打断,火气一下子蹿到头顶。 看在周咿是校友和社团小伙伴的份上,傅开朗强忍怒气,解锁手机屏幕。匆匆浏览完毕,他终于明白了剧组全体人员“懒散懈怠”的原因。 “好吧,演出为重,我们演完就回去,不在此地多逗留。” 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各回岗位。 张韬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慢吞吞走到周咿身边坐下,一条胳膊随意地搭上周咿的椅背。 “拯救无聊的大救星,对词吗?” “黑眼圈那么重,我看闭目养神更适合你。”周咿递给张韬一颗薄荷糖,“提提神,免得待会儿在台上睡着了。” “没办法,都是二哈闹的。”张韬含着糖,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昨晚我根本没睡觉,陪小家伙玩了个通宵,白天它可以补觉,我呢?等下上了台,我只求老天爷保佑我别一头栽倒。” 隋波笑了:“宠物博主不好当吧?我包里有罐装咖啡,你自己去拿。” “怪只怪工资低,我看中的地段又是一个月一涨价。虽说是铁饭碗有保障,但我靠这点钱连个厕所都买不起。每天拍拍我和我们家腾腾的视频,还能有点额外的收入。”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攒钱买房。 周咿不感兴趣,把椅子搬远一点,阖上双眼默背台词。 被那块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红砖砸过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得到显著改善。每晚十一点躺下,至少能在十二点左右进入浅睡眠。尽管不能保证每晚都有理想的深睡眠,但至少能睡够三五个钟头,精力和体力能够确保白天一整天的工作不出岔子。 此时短暂的小憩,对周咿来说,实属奢侈。 背到第一幕捕捉旅鼠的台词,不知是谁打开了候场区的空调,正对着周咿徐徐吹送凉风。 北极熊的服装选材考究,厚度和质感一流,能够抵达18度凉风的侵袭。 周咿闭着眼睛,耳畔由远及近地响起童声合唱。 熟悉的旋律,《小白船》。 她在福利院长大的那些年,每逢六一儿童节,同级的孩子们总会唱响这首歌。 -- 第24页 大概过了几分钟,四周变得异常安静。空调送风口的嘶嘶声,渐渐小了下去。周咿慢慢睁眼,看到的不再是开演前同事们聊天的场景,而是一个面对着她站立的小女孩。 小女孩扎双马尾,穿一件粉红色单排扣娃娃领上衣,白色喇叭裤,白袜子红色运动鞋。从她稚嫩的脸庞判断,年龄应该不超过六岁,正在读幼儿园大班。 粉衣小女孩的左手边,蹲着一个穿连帽黑色雨衣的男人。 周咿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清楚地闻见他身上发出的酸臭气味。 “彭叔叔,怎么是你接我放学呀?我妈妈呢?” “媛媛,你妈妈临时有事,她拜托我今天接你回家。” 小女孩迟疑着,转头望望老师:“可是小叶老师教过我们,如果家长没给她打电话,我们不能跟陌生人走。” 男人咧嘴一笑,脸颊的痘坑清晰可见:“我和你是邻居啊,我们不是陌生人。” “那我问问小叶老师……” 小女孩刚要跑去找老师,男人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拔腿就往马路对面跑。大班老师的视线被围在她面前的家长挡住,没有目睹这危险的一幕。 周咿看得真切,小女孩被男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胸口出现了倒计时。 23:59:59。 “混蛋,放开她!”周咿大喊,倏地一下惊醒。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大舞台的候场区。不远处的猩红色幕布,和那个抢小孩男人的裤子颜色相同。 “咿姐,没事吧?”隋波连忙拿来一罐咖啡,“你的精神不太好,雯雯说你连着几晚说梦话,是不是头上的伤口又疼了?” 周咿手捧易拉罐,掌心传来的凉意令她倍感清醒。 “没什么,我还好。” “不舒服了赶紧告诉我们。”温嘉言走到近前,“要不干脆这样,下午我没别的安排,陪你去医院重新做个检查。” “谢谢你们,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周咿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一口气喝完。她找到傅开朗,提前请假:“散场后我不跟大巴车走,我要去个地方。晚上新戏排练我准时出现,不会耽误进度。” 傅开朗犹豫片刻,最终首肯:“行,你去忙吧。有事记得联系我。” - 在大舞台的候场区,周咿恍惚间看见的那个男人,长相猥琐,穿衣邋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在屋里闷久了的汗酸味和发霉味。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悦恬里小区14号楼,7单元102,孙媛媛的家就在这里。 迎面撞过来一张油腻、满是痘坑的脸,眼角糊着眼屎,腮骨突出,嘴角残存没擦干净的辣椒油。 男人发梢泛黄,应该很久以前染过,只是黑发长出来一直没有修剪,现在呈现一半黑一半黄的颜色。松松垮垮的花衬衫,无论刮风下雨都不换的短款雨衣,一条和剧场幕布颜色相同的猩红色休闲卫裤,脚上趿拉着破旧的夹趾拖鞋。 无需走近,他身上那股恶心的味道已经飘进周咿的鼻子。 第14章 媛媛02 孙媛媛粉红色园服…… 孙媛媛粉红色园服胸口绣的姓名字样,幼儿园醒目的名称标识,住宅楼墙体外侧的小区名和楼号牌,周咿从一开始就掌握了这三条关键信息。 搭乘出租车的一路几乎没遇上红灯,难得的顺利。 她的心就此踏实了不少。 悦恬里小区是开放式管理,周咿和业主一起步入大门,值班保安并未上前阻拦。 进小区之前,周咿考察了附近环境,同时向街边下棋的大爷打听到了一手消息——悦恬里是一个常住人口多达8000人的社区,共有三家托幼机构,其中包括孙媛媛就读的月亮花幼儿园。 月亮花幼儿园开设在一座三层商住楼,位于小区中央偏西方向五十米,和休闲广场只隔一条窄路。 广场上人来人往。 无论早中晚,都有居民散步、打乒乓球、使用健身器材。月亮花幼儿园的位置绝佳,园门口恰巧对着广场人最多的区域,按理说应该是安全的。 眼前这个浑身酸臭味的男人,竟然选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孩子,说明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 离开“春华秋实”大舞台时,周咿向汪雪芳借了一条丝巾。 换掉北极熊戏服,穿上浅卡其色长款风衣、白衬衫和深蓝色中筒牛仔裤,再搭配橙色渔夫帽和印花图案丝巾,镜中的周咿,化身为某位小朋友的家长,一位正在为孩子入托选择困难的母亲。 这身优雅低调的装扮,帮了周咿大忙。 她顺利打听到月亮花幼儿园的作息时间表,特别是她最关注的放学时间。 “我们很人性化,从来都是方便家长的时间安排,早晨6点就接收孩子入园。”幼儿园的保安师傅热情介绍,“下午放学一般是5点钟,有家人接送的孩子直接回家。那些家长还没下班的,可以办个课后延时,晚7点前来接孩子就行。” 24小时的倒计时开始于放学时间,也就是今天下午5点。 现在刚过下午1点,周咿还有4小时的时间可以阻止惨剧发生。 “您这里条件很好,回头我找个时间,带孩子过来看看。” 接过保安师傅手里的招生简章,周咿穿过幼儿园和广场之间的马路,走到正对面的16号楼,驻足观望。 -- 第25页 那个男人立在14号楼7单元门口吸烟。 袅袅烟雾中,他的脸显得格外狰狞。长年不晒太阳的脸色,和他手指被香烟熏染的颜色一样,灰中透黄。 贸然接近他,必然会打草惊蛇。 不接近,又无法得知关于他的更多信息。 下一步应该如何部署,成了一道答案未知的难题。 十分钟过去,周咿原地未动。 她一手拿着月亮花幼儿园的招生简章,一手点开手机屏幕调成静音,调整自拍的角度,拍下男人的正脸和全身照。 男人的半盒烟抽完了,一双眼白居多的三角眼斜睨过来,饶有兴味地打量周咿。 “嘿,你不住这个小区吧?” 对方主动搭话,不在计划之内。 周咿装作没听见,把手机放回背包,转身朝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 “喂,我跟你说话呢,等一下!” 男人追了上来,拦住周咿的去路。 “你有事吗?”周咿抬起头,脸上写着不耐烦三个字,“要是问路你可找错人了,我不住这里。” 男人笑了,露出黄黑色的牙齿:“我就说嘛,瞧你面生,肯定不住我们这个小区。”他盯着周咿的眼睛,敛住笑容,声调拖得老长:“让我猜猜,你是来幼儿园实地考察的,对吧?” 周咿一言不发,做出心急赶路的样子,想要绕开男人,却被他再次拦下。 “别急着走嘛!”男人抠落脸颊的粉刺,随手一弹,“我们聊聊。” “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请你让开!” 周咿声色俱厉,男人非但没有吓退,反而凑的更近:“聊天而已,又不会损失什么。你家孩子多大了?入托还是入园?据我所知,月亮花硬件设施挺好的,师资力量不怎么样,你确定要选这家?” 计划与变化完美对接,周咿迅速找到了切入点。 “你也是孩子家长?” “我不是,但我家隔壁的孩子在这儿上幼儿园。”男人摸摸疙里疙瘩的下巴,“她跟我说,园里饭很难吃,没有肉,也没有鸡蛋。老师动不动罚站,不听话的还要面壁背书。上厕所时间是固定的,错过时间只能憋着,她有好几个同学都尿过裤子。” 周咿失望地摇头:“考察了这么多家幼儿园,几乎没有符合心中预期的。本来我听说月亮花口碑不错,特地请事假过来看看,没想到也是一样。” 男人追问:“你家孩子几岁?男孩女孩?我可以帮你介绍一家靠谱的幼儿园。” “四岁,女孩。”周咿信口虚构,“打算三岁入园,可是她特别黏我,一说上幼儿园就哭,认为我不要她了。后来我和我老公一合计,又让她在家多待了一年。” 男人端详周咿:“既然你们夫妇是上班族,那孩子谁带?保姆还是老人?” “三岁前两家老人轮流带大的,三岁到四岁我们雇了住家保姆。”周咿越编越顺,“我们家宝宝很聪明,写字、画画、穿衣、吃饭,生活完全能够自理,符合入园标准。” “哦,这样啊——”男人避开周咿的视线,不再说话。 “您说的靠谱的幼儿园是公立园吗?”周咿换了敬语,客客气气发问,“位置在哪里?如果离家近,当然公立园是更好的选择。” “猜对了,是公立园。你们有本市户口吗?” “没有。” 男人冷冷哼道:“没户口还问这么多?其实以你孩子的情况,幼儿园可上可不上。聪明的孩子报几个兴趣班上上就行了。” “兴趣班和幼儿园不一样!”周咿自认能够胜任新手家长的角色,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渐渐开始掌控聊天的走向,“您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不认同。” “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是我理解错了。你家孩子不在招生范围内。” 愤怒的情绪表达,可以通过眼神、微表情、肢体动作呈现。 即兴表演,要求演员全神贯注,关注对手神态、语言、动作的三重变化,随时做出恰当的反应。 课堂所学加上舞台经验积累,是周咿完成此次表演的基石。拓宇戏剧社团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更是为她注入了超常发挥的能量来源。 “戏好或戏烂,不是唯一判定标准,只要演到最后,就有反转的可能。” 有效信息尚未提取成功,周咿不会就此结束话题。 这一次,换她拦住男人的去路:“占用您一点时间,我们找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男人收住脚步,“鸡同鸭讲,浪费时间!” 周咿堆起满脸笑容:“刚才是我没礼貌,您别往心里去。实话跟您说吧,我和我老公是新移民,能在燕都安家不容易,我们希望孩子从小就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 “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男人抱起双臂,语气生硬。 “我看得出也听得出,您是燕都本地人。”周咿及时调整面部表情,以免笑容太假引起怀疑,“您肯定手握不少资源,人脉也广,只需要给我介绍一个就行。”紧接着,她声音压低,抛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不管孩子能不能上您推荐的那家幼儿园,我都会送您一份大礼。” 二十年前的信息不对称时代,靠熟人介绍、找关系包红包让孩子加塞入园的事情,屡见不鲜。 -- 第26页 时代进步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信息共享,还有机会平等。 假如你没有本市户口,考察私立幼儿园的时候突然碰见一个陌生人,他主动搭讪,提出帮你的孩子上某某知名公立幼儿园,那他一定是骗子。 虽然从未亲身经历,但为了适应新手家长的身份转换,周咿做足了功课。她在来的路上查询了燕都市各区入托、入园的政策,公立园的招生范围她很清楚。 只有一点她没料到。 那就是这个即将作恶的男人,像撞进蛛网的猎物,对最终的结局浑然不知,却仍在洋洋自得。 “你说的话,我爱听。人嘛,活在这世上,总有求人办事的时候,懂规矩就对了。”男人扬起胳膊,指着十米开外的14号楼,“我家就在那边,7单元101,要不去家里坐坐?” 周咿笑了笑:“去家里太打扰了,我请您下馆子。” “不打扰,我一个人住。”男人眼神飘忽,瞄了周咿一眼迅速看向别处,“饭馆人多嘴杂,不方便谈事。” “初次见面就去您家蹭吃蹭喝,显得我不懂礼数。”周咿建议,“小区外面有一家烤鸭家常菜,正好赶上饭点了,我请您吃顿饭,要个安静的包间,边吃边聊,怎么样?” 男人望向周咿身后,脸色阴晴不定:“你确实不懂礼数。别人给□□早就顺杆爬了……” “小彭,老远看着像你,我还以为眼神不好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一位银发老奶奶缓缓走来。 男人悻悻地打招呼:“呃……老贺,您今天回来挺早啊!” 周咿回头,记忆中的画面忽然重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被红砖砸中头部那天,送她上医院看急诊的银发老奶奶。 第15章 媛媛03 周咿和老贺就这样…… 周咿和老贺就这样重逢了。 半个月前,她们一个是需要紧急送医的伤者,另一个是施以援手的热心路人。此时此刻,她们一个是考察幼儿园的“家长”,另一个是小区的居民。 与老贺四目相对,周咿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原本盘桓在她心头的担忧,如同展开翅膀的小鸟,扑棱一下飞走了。 老贺推着电动车走近。 “姑娘,原来是你!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你头顶的伤口愈合了吗?” “愈合了。”周咿摘下渔夫帽,“上周我去复诊,重新拍了片子,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 老贺欣慰地笑了:“那天我有急事先走了,之后隔一天去医院打听你的下落。急诊室医护人员换了班,我就没能找到你。今天再见到你,总算可以放心了。” 周咿眼眶微微湿润:“您一直在担心我?那天要不是您送我去医院,可能我会失血过多昏迷。” “没什么,不用那么客气。”老贺轻拍周咿肩膀。 “一直不知道您是谁、住在哪里,今天见到您,我心里这句感谢终于能说出口了。”周咿深深鞠躬,“奶奶,谢谢您,在我心中,您是一位仗义相救的侠客,我的大恩人。” 老贺扶周咿起身。 “好孩子,你叫我‘老贺’就行。” 周咿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拥抱老贺:“如果您批准,以后我就是您的好朋友了!” 老贺说:“好,我批准。” 黑雨衣男人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等了半天才插上话:“你们认识?” 松开怀抱,周咿点了点头:“老贺是我的救命恩人。” 男人咂咂嘴,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既然你们有这层关系,打听附近哪一所幼儿园都不成问题。老贺是悦恬里的老住户,你问她比问我强。” “你在打听幼儿园?”老贺好奇问道。 “是的。我家宝宝今年四岁,晚了一年入园,好多幼儿园都不接收。”周咿继续扮演不懂规则的新手家长,“您住哪栋楼?我能不能去您家小坐一会儿?” “跟我来,就前面那栋,12号楼。” 老贺的电动车把手上挂着帆布购物袋,青蒜和芹菜的叶子露在外面。 周咿瞧在眼里,心中立刻生成一套感恩方案——待会儿进了家门,一定要主动请缨给老贺做顿饭。无论味道如何,尽到心意是最重要的。 两人走出几米远,老贺忽然回头:“小彭,你吃午饭了吗?我买了排骨,人多吃饭香,你也来吧!” 男人胡乱挥动两下胳膊:“不用麻烦了,老贺,我刚吃过酸辣粉。” “那我蒸好排骨给你送过去,你留到晚上吃。”老贺转身,迎上周咿疑惑的目光,“小彭是孤儿。他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直到现在脑子都不是很灵光,没法上学,打零工没人敢收他。邻里邻居的,我不想看他饿肚子,每天做饭顺便帮他做一碗。” 孤儿? 脑子不清醒? 像听见一则诡异离奇的故事,周咿思考的速度忽然乱了节奏。 “您是说,他的智力和他的同龄人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不仅智力受损,身体状况也不乐观。”老贺停下电动车,“你觉得小彭年龄多大?” “22岁?”周咿不是很确定。 “错了,他下个月才过17岁生日。” 老贺给出的答案,像一记重锤敲在周咿心上,她彻底懵了。 -- 第27页 “不可能!他刚才跟我说话,虽然有编造的成分,但没有特别明显的语序混乱和用词错误。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别急。”老贺锁好电动车,拎起购物袋,“到我家慢慢说。” - 老贺,贺子晴,曾在燕都刑警学院任教,是犯罪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导师。退休后,老贺没有接受学校返聘,而是转做公益,成为专注于青少年心理疏导的心理咨询师。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咿心生欢喜。 她急需专业人士的帮助,老贺恰好是最合适的人。 吃过香味浓郁的酱烧排骨,老贺斟了一杯白毫银针给周咿。 “说起小彭那孩子,我和他是同病相怜。”老贺落座,手指缓缓转动茶杯,“我父母去世早,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至今独居。以前我生病,小彭的父母总会帮忙照顾,他们一家像对待亲人一样待我。所以,我照顾小彭是应该的。” “可是我看到小彭他……”周咿欲言又止。 “小彭大名叫彭启浩,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去世之后,他就没有亲人了。他脑子不灵光,但人不坏。有时会出状况,好在邻居们守望相助,能帮一把是一把。归根结底,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常人不同,才会显得古怪。” 难道下午5点幼儿园放学的一幕,是彭启浩的“恶作剧”?难道他并不想伤害孙媛媛,只是发病后不受控制的奇怪行为…… 周咿陷入两难境地。 说真话,老贺会相信吗? 不说真话,继续扮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迟早要穿帮。 “老贺,就在今天上午,我看到小彭和一个叫孙媛媛的小女孩,在月亮花幼儿园门口。小彭代替孙媛媛的家长接她放学,但是孙媛媛不想跟他走,小彭趁老师不注意,抱起孙媛媛撒腿就跑。” 老贺面色一凛:“你说什么?” 茶雾氤氲中,周咿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开口之前,她已经做好被老贺质疑、赶出家门的准备。 “半个月前,您遇到我,当时我被砖头砸破脑袋,血流不止。后来经过检查发现,我的头骨完好无损,只有一道几厘米的皮外伤伤口。那块砖头,我记得很清楚,被砸之后我把它装进背包的夹层,可是它凭空消失了。” 老贺端起茶杯,浅尝一口:“你想问我有没有看见那块惹祸的砖头?” “不是。我想告诉您另外一件事。对不起,我骗了您——”周咿深深吸气,双手紧握,“我是儿童艺术剧院的演员。之所以自称孩子家长,是为了找到孙媛媛,帮她脱离困境。” “我不是很明白。” “自从头部受伤,我眼前经常会出现一些场景,关于孩子的。” “孩子?”老贺眉头微蹙,“什么样的孩子?” “24小时之后遇险的孩子。” 周咿详细描述俞凤鸣和孙媛媛的胸口的倒计时。与此同时,她把和尚亦枫的手机聊天记录展示给老贺过目。俞凤鸣的案例真实存在,这是周咿取得老贺信任的有力证据。 “这么说,你怀疑小彭会害死孙媛媛?”老贺理清头绪,“你根据看到的场景和人物,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然后来到事发地,找到当事人,随时调整计划,进行下一步行动。” 周咿点头:“是的。” 老贺起身离开茶几,重新烧了一壶水。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周咿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水壶的鸣笛声响彻耳边。 老贺提着水壶,走回来为周咿续水:“我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拥有你这样的能力。每次面对受害者家属,他们撕心裂肺的痛苦,让我恨不得能穿越回到案发前那一刻,阻止罪案的发生。” 周咿愣怔了半秒钟,随即喜从中来:“您相信我?” “相信。”老贺朗声说,“你已经帮了一个被霸凌的女孩子,接下来,我和你一起帮助孙媛媛,还有小彭。这件事情,也许比你看到的更复杂。” - 丁锦姗是孙媛媛的母亲。 她面容年轻,与37岁的实际年龄不符。 据老贺提供的信息,周咿拜访丁锦姗之前有了初步的印象。见到丁锦姗本人,周咿突然开始自我怀疑——丁锦姗和想象中的孙媛媛妈妈不像是同一个人。 丁锦姗身材很匀称,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匀称,通过基因遗传到的,无需常年泡在健身房里刻意保持。 她的黑色长发很久没有修剪过,垂落腰际,凌乱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尽管此时丁锦姗脸色苍白,妆容有些花,不知何时涂抹的睫毛膏晕染脏了下眼睑,看上去却像一个20多岁宿醉未醒的憔悴女人。 岁月仿佛格外垂青丁锦姗。 对她而言,年龄只在填写各种表格时出现,日常生活中没人会认为她已经奔四,马上就要面临中年危机。 悦恬里小区14号楼7单元102,孙媛媛家里的家具陈设和其他人家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窗帘别出心裁——涤纶材质的粉红色布料上,密密麻麻缝制着一张又一张拍立得照片。 这些照片,记录了孙媛媛从出生到五岁的每个闪亮瞬间。 不得不承认,丁锦姗很爱她的女儿。 任何一个呈现于相纸上的场景,都蕴含着母亲对孩子的良苦用心。 -- 第28页 大概只有为人母亲才能懂得其中乐趣,旁观者无法理解小孩子的这种可爱吧? 周咿从一张孙媛媛啃脚丫的照片上移开视线:“你很爱你的孩子。” 丁锦姗没吭声,目光落在老贺脸上,似有难以表达的怨言。 登门拜访的第一时间,老贺已经帮她们互相介绍过。然而,丁锦姗的反应,像是根本不记得周咿究竟是谁、来家里做什么。 第16章 媛媛04 “我记性不太好,…… “我记性不太好,很多事转头就忘。”丁锦姗问,“你专程找到我家,是为了邀请媛媛试镜吗?” 周咿说:“是的。” 丁锦姗把刘海拨到一边:“我从来不带她去公共场合,你怎么发现她的?” 周咿回答:“我在月亮花幼儿园网站看见媛媛的照片,觉得她很有灵气,非常适合我们新剧里百灵鸟的角色。” “幼儿园网站?我不记得上面登了媛媛的照片。”丁锦姗皱皱眉头,取下手腕上的黑色发绳,将乱蓬蓬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刚才老贺说,你是儿童舞台剧的选角导演,有证件吗?” 周咿打开背包,拿出身份证和演职人员出入证,一并放到丁锦姗面前。 “儿艺官网有我的资料,你随时可以查询。” 丁锦姗低垂眼帘,盯着周咿的照片看了半天,慢慢把证件推了回来。 “我的孩子我自己最清楚。媛媛是很可爱,但她没有表演天赋。幼儿园每次文艺汇演,她要么扮演背景里的一朵小花、要么在大合唱时站最后一排,她不是那块料。” “没有人是天生的演技派。”周咿语气诚恳,“贵在参与,重在尝试。” 老贺适时插了句话:“媛媛妈妈,机会难得,不如让孩子试试?” 丁锦姗眼神游移:“不了。我不想让她进演艺圈。” 周咿挪动椅子,与丁锦姗面对面而坐。 “初选没有太多限制,也不收取任何费用。下午5点,你去幼儿园接媛媛放学,我跟拍一段视频,记录媛媛最真实的反应。稍后,我会把录像带回剧院,与其他小演员的表现进行对比,评分决定谁能进入复试。” “我说了,媛媛不是那块料!”丁锦姗腾地站了起来,眉间浮现浅浅的纹路。 “孩子是一块璞玉,她有无限种可能。”周咿顺着话题往下说,“你不该代替她做决定。当然,你是她的监护人,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觉得独断专行的家长很可怕。” 丁锦姗扯扯嘴角:“璞玉?她在我身边长到五岁,我怎么不觉得呢?” 周咿说:“是等待被开发,还是继续做石头,大人很容易做出选择,但孩子的思维模式不同。我们应该听听媛媛的意见,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才五岁,懂什么!你疯了吗?”丁锦姗嗤笑一声,眼皮迅速耷拉下去。 周咿低头看表,15:30。 离幼儿园放学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 倘若谈话一直朝着无效的方向进行,还不如亲自行动接走孙媛媛。周咿凝视神思恍惚的丁锦姗,心中酝酿着一个新的想法。就这么办!她望向缝满照片的窗帘。总要找到突破口,才能弄清楚孙媛媛身上为什么会出现24小时的倒计时。 不等周咿起身对窗帘下手,老贺率先开了口。 “媛媛妈妈,中午我做了两种口味的排骨,葱油清蒸和豆酱红烧,媛媛爱吃哪一种口味?我端一碗给你们送过来。” 老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丁锦姗起初是低着头,后来猛然抬起,看都不看老贺,而是用一种阴郁的目光瞥向周咿。 眼神饱含怨愤。 转瞬间,丁锦姗把周咿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双目圆睁,两道目光如两支利箭,直直射向周咿。很快,她换了个坐姿,甩掉拖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盯着我不放?”丁锦姗脚尖绷得很直,脚后跟微微抬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被激怒就会一跃而起。她盯着周咿,脸上表情复杂。 周咿能够读懂的,是丁锦姗无意中流露的担心,她似乎正在隐瞒什么。 谈话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唯一缓和的办法,就是把话题转回孩子身上。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周咿收好摆在桌面的证件,“这大概是我的职业病,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你多都包涵。” “职业病?好笑。你所谓的职业病,就是别人拒绝了还要一个劲的纠缠,连人话都听不明白吗?” “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关于百灵鸟这个角色的选拔,我更想听到媛媛本人的答复。” 丁锦姗没有回应。她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没有征求屋里其他两人的意见,在窗户紧闭的屋子里抽了起来。 呛人的烟气四散弥漫,老贺忍不住咳嗽两声。 “媛媛妈妈,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母女喜欢哪种口味的排骨?” “随便。您看着给吧!”丁锦姗走进厨房,拿来一个空啤酒罐,把烟灰掸了进去。 周咿看得很清楚,丁锦姗的手和她的面容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她手部的状态更贴近37岁的实际年龄——手背皮下脂肪少,皮肤薄,透出青色的血管,手指骨节略显粗大,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涂指甲油,手腕灵活有力,这符合老贺对丁锦姗职业的描述。 -- 第29页 丁锦姗是一位中式面点高级技师,供职于燕都市著名老字号的食品厂,工作单位离家非常近。 周咿手速飞快,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秒钟就查到了那家食品厂的位置。 三公里,的确很近。 步行、汽车或是搭乘公共交通,手头工作都安排好的情况下,丁锦姗随时可以回家休息,比如今天。 老贺提供的另一个信息是,丁锦姗和孙媛媛不是悦恬里小区的最早那一拨居民。 两年前,14号楼7单元102原先的业主急着筹钱办理移民,以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卖掉了这套两居室。买下房子的丁锦姗,一住进来就帮孙媛媛选定了月亮花幼儿园,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未有男人进出过她们的家。 周咿查询到老字号食品厂的官方网站,浏览之后,选中一张新闻图片,放大至原图尺寸。 照片是1月初拍摄的,丁锦姗被一群年轻学徒围在中间,手捧精致的盒装糕点,合影留念。 图片右下角配文:“我厂技师深度研究宫廷食谱,提炼传统饮食文化的精髓,在京派糕点的基础上,研发出八款老少咸宜、口味独特的糕点。” 周咿把手机放在桌上,翻看食品厂每一条配图的新闻。 只要照片中有丁锦姗,周咿就抬头看她一眼,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注意,从而开启新的话题。 “你查我?”丁锦姗嗓门拔高,“谁给你的权力?” “丁师傅,我才知道,原来‘幸福酥’是你牵头开发的新品种糕点?”周咿连声感叹,“福利院的孩子们很喜欢吃。我每次回去看他们,都要买齐全部八种口味,满足小馋猫的心愿。” “福利院?”丁锦姗愣了,“你是……孤儿?” 周咿轻轻颔首:“是的。你不用忌讳这个词。” 丁锦姗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儿童艺术剧院在西关区,你穿过半座城市大老远找到我,真的是因为我家媛媛符合你们剧中的角色吗?” 周咿说:“媛媛活泼可爱,她的神态和笑容,和我们理想的百灵鸟完全相符。” “给我一分钟,让我想想。中午我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头还很晕。”说完,丁锦姗掐灭手中的烟蒂,又点上一根新的。 一分钟忽然变得格外漫长。 丁锦姗浑身紧张的身体语言,不多时便恢复如常。 像是一个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从一开始的愤怒恐惧,到此时的冷静沉默,中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过渡。 周咿感觉丁锦姗不像一个酒醉未醒的人。她既没有吐,也没有抱怨头痛。托辞说头晕,其实眼神是平静的。而且,丁锦姗的刘海之下,眼睛频繁眨了又眨,刻意回避别人看她。 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指向一种心理状态——戒备。 这意味着,丁锦姗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异常,怀疑老贺的来意,怀疑周咿的真实目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丁锦姗采取了一种消极的态度,仿佛非要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才会作出反应。 烟抽到头了。 丁锦姗把烟头捻进烟灰缸,动作不紧不慢,但不像是有意拖延时间。她正在做决定。 窗帘遮住了午后西斜的阳光,室内渐渐变得昏暗。 丁锦姗问:“酒的后劲上来了,我有点渴。你们呢?喝点什么?我家只有冰镇过的矿泉水。” 周咿看看老贺,老贺微笑着摆手表示不用麻烦。 “谢谢,我们不喝。” 细微而悠长的一声叹息过后,丁锦姗背对着客厅的窗户,动作像0.5倍速播放的视频画面,极其缓慢地拉开冰箱门,弯腰,停顿,从冷藏室最里面翻出一瓶矿泉水。 喝下几口冰水,丁锦姗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跟你交个底吧!媛媛今年9月马上幼升小,可是她只会画画,没有一点读写基础,我担心她通不过学校的面试。” “你的顾虑我能理解。假如新戏最后定下来由媛媛扮演百灵鸟,排练期间,我们会为她安排语数英三科的老师……” 周咿话说一半,耳畔骤然传来密集有力的敲门声。 “谁啊?”丁锦姗眼神里写满警惕二字。 “丁姐,是我,彭启浩。”小彭在门外高声喊道,“我是不是来早了?你方便开门吗?” 第17章 媛媛05 小彭? 他为什…… 小彭? 他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出现? 周咿抬起手腕,表盘显示当前时间,16:00。她和老贺交换眼神,老贺眨了一下眼睛,提醒她静观其变。 丁锦姗打开防盗门,却没让彭启浩进来。 “我家里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打电话找你。” 彭启浩一条腿挤入门缝:“丁姐,我刚看了手机,没错,是4点整,不早不晚。” 丁锦姗脸色难看:“什么4点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赶紧回自己家!我这边忙着呢,没工夫和你聊闲天,更没时间教你做什么立体生日卡——” 周咿注意到,丁锦姗咬字很重,“生日卡”三个字仿佛是故意说给她和老贺听的。 新的问题出现了。 彭启浩要给谁庆祝生日? 老贺挪动位置,坐到周咿身旁:“下周六是媛媛的生日。” 周咿压低声音:“小彭特意来找丁锦姗,是为了提前学会立体生日卡的制作,做好了送给媛媛?” -- 第30页 “自从他们两家成为邻居,媛媛四岁和五岁的生日,小彭每次都会送礼物。” 周咿豁然开朗。 她的视线再次落回缝满拍立得照片的窗帘上,快速寻找线索。 孙媛媛一岁生日,独自坐在婴儿餐椅上,颈间围着一块粉红色小象图案的口水巾,面前摆放的生日蛋糕点缀着芒果果块。 孙媛媛两岁和三岁的生日,拍照背景与一岁相同,是一间空旷的、家具摆设非常少的白色房间。婴儿餐椅换成普通的成年人靠背椅,口水巾换成粉红色丝质餐巾,生日蛋糕上的水果依然只有芒果。 拍立得照片记录了孙媛媛一至三岁过生日的画面。 照片中没有出现丁锦姗的身影。 孙媛媛四岁、五岁的生日宴上,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 生日照里不仅出现了母女同框,而且从画面明显存在的虚影可以看出,拍照人技术很差。 还有一点值得关注。 孙媛媛四岁和五岁的生日蛋糕上,水果换成了应季的草莓,芒果再没出现。 浏览完全部照片,一个可怕的联想闪过周咿脑海。 丁锦姗究竟是谁? 丁锦姗和孙媛媛,是外人看到的这种关系吗? 近百张拍立得照片,定格的都是孙媛媛的笑脸和各种搞怪画面,母女同框只在过生日时出现了两次。 最令人疑惑不解的是,孙媛媛每张单人照里,无论是佩戴在身上还是在活动范围内,相机都会准确捕捉到一枚造型别致的胸针。 胸针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不是近些年仿制的复古款式,像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羽毛洁白的天鹅,喙中衔着一颗红宝石——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红宝石所在位置正是白天鹅的心脏。 那一点耀眼的红色,仿佛是心在滴血。 周咿不寒而栗。 起初,她认为丁锦姗是一位非常爱孩子的母亲,用照片记录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 现在,她推翻了自己由第一印象做出的判断。 丁锦姗的家,大白天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她在躲避什么? 她在害怕什么? 每一张照片都是室内拍摄的,周咿的猜想渐渐变得真实。 丁锦姗说,从来不带媛媛去公共场合。 这表明,除了家和幼儿园,孙媛媛很可能没有去过小区的广场、附近的公园以及燕都市最有名的大型儿童游乐场。 丁锦姗还说,孙媛媛喜欢画画,但是没有读写基础。 由此推测,孙媛媛没有上过任何文化课的辅导班,即使是在线授课的那种,丁锦姗也没有给女儿报名的打算。 周咿虽然不是家长,却也在同事们的闲聊中,了解到现今教育模式下小孩子的真实状态——幼升小是从幼儿时期过渡到学生时期的重要转变,是学习征途的第一步,几乎没有家长不给孩子报班的。 语数英三科是必学科目。 其他艺术特长,家长会根据自身精力和家庭财力选择,让孩子接受一种或多种才艺培训。 丁锦姗不教孙媛媛识字,不给孙媛媛报班,甚至不让孙媛媛和外界接触…… 门口传来的吵嚷声扰乱了周咿的思绪。 抬头一望,彭启浩半边身体已经挤进门口。 “丁姐,你说话不算话!”彭启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包七彩折纸丢进屋子,“你答应教我做立体生日卡,今天下午4点,我不管你家里有没有客人,我就要跟你学做手工!”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丁锦姗火冒三丈,揪住彭启浩的衣领,扬手就要打下去。 老贺及时把丁锦姗胳膊抓住:“媛媛妈妈,小彭这孩子情况特殊,多多体谅。” “我体谅他,谁体谅我?”丁锦姗忽然抹起眼泪,“好不容易忙完厂里那摊子事,我寻思着回家补个觉吧,先是你们没完没了的让媛媛去试镜,他又跑来掺和,我怎么这么难?” 周咿拾起地上散落的折纸,整理好装回袋子。 她走到门口,递给彭启浩。 “我也会做立体生日卡。你先回家,十分钟后我去你家教你。” 彭启浩眯起眼睛:“你不是那个帮孩子找幼儿园的家长吗?” 周咿笑了:“对不起,那是我瞎编的。” 彭启浩挠挠头:“哦……我和你搭话,其实就是想让你给我买瓶可乐喝。我也胡编乱造了一些有的没的,咱们一比一扯平。” “可乐?好说。”周咿解锁屏幕,“我现在下单,你只要在家等着收件就行。” “真的?”彭启浩眼睛一亮,“你不骗人?” “我说到做到。”周咿看看彭启浩的手指,忽然发现他手上因吸烟引起的灰黄污渍了无踪迹,“从现在算起,十分钟,我去找你。晚一秒钟,多买一箱可乐赔给你。计时开始——” “好啊,我马上回家!” 彭启浩欢呼着,哧溜一下从门缝钻出去,跑回对面的101。 “这孩子,冒冒失失的,T恤衫袖子都扯坏了。”老贺从防盗门把手上摘下一根布条,转向周咿,“还是你有办法。” “不是办法好,是可乐诱惑力大。他……” “你们该走了。”丁锦姗挣脱老贺的手,把防盗门开到最大,“我实在太困了,再不睡可能会发疯。” -- 第31页 周咿拿出一张名片,双手呈上:“丁师傅,5点幼儿园门口见。” 丁锦姗没有接过名片。她握紧防盗门内侧的把手,手背青筋毕露:“试镜的事到此为止。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周咿和老贺面面相觑。 五分钟前,丁锦姗明明改变了主意。可是半路杀出个彭启浩,令这场谈话不了了之。 “今天你身体不舒服,或许我们可以改天再见一面?明天上午……” 周咿诚恳的建议,丁锦姗置若罔闻:“要不是看在老贺面子上,你连我家的门都进不来。赶紧走人,别等到我赶你出门,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走吧,周咿。”老贺先一步出了门。 “打扰了。”周咿把名片摆在进门处的玄关柜上,转身离开。 砰! 丁锦姗重重关上门。 老贺没有回头,周咿跟在她身后,两人一齐走出单元门。 14号楼和12号楼之间设有一台自动售货机。周咿扫码,买了两瓶橙汁,常温的递给老贺,自己喝冰镇的。 “您怎么看?” “她很反常。”老贺拧开瓶盖,小口啜饮,“有一种被人戳穿了秘密的恼羞成怒。” 周咿点点头:“同感。” “按你看到的场景,今天下午5点是个时间节点。”老贺望向小区广场一侧的LED屏幕,“离媛媛放学还有50分钟,你先去小彭家教他折纸,我到月亮花幼儿园附近转一转。” 周咿抬高右手贴近耳畔,中间三指弯曲,大拇指小指张开,做个打电话的手势。 “好的,老贺,保持联络!” - 又一次来到14号楼7单元,周咿背后忽然浮起一丝寒意。 日已西斜,风是暖的,她却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她走进单元门,敲响101的门。 门应声而开。 彭启浩站在玄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 周咿进门,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潮湿的水汽,沐浴露和须后水的香气,从卫生间里缓缓飘到客厅。 “姐姐,你坐。”彭启浩拿来一只崭新的卡通靠垫,摆在沙发上。 “好。”周咿落座,目光落在茶几桌面的一盒24色丙烯颜料。 彭启浩可真够拼的! 把颜料涂在牙齿表面冒充烟渍,他不怕中毒吗? “小彭,你的伪装水平很高,我要拜你为师。” “过奖了。”彭启浩端出一盘切好的芒果,“以前只有老贺看破不说破,现在多了一个你,我很幸运。” 很好。 又是芒果。 彭启浩搬了一张矮凳,坐到周咿对面。 “姐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很多。”周咿问,“故意把自己打扮成那副邋遢样子,东拉西扯的和路人搭话,就是为了骗路人给你买可乐?你觉得,这种蹩脚的借口我会信吗?” “你不信,所以值得我信任。” “我们先不谈这个。”周咿指着客厅一隅长达两米的电脑桌,“设备齐全。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第18章 媛媛06 彭启浩像个谨遵老…… 彭启浩像个谨遵老师教诲的学生,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我不是故意监听她们母女的。悦恬里是二十年前建成的住宅楼,这种砖混结构的六层小楼,楼顶是预制板,墙体砌了空心砖,完全不隔音。” 主机处理器风扇嗡嗡作响。 壁挂式显示器上的曲线呈现动态的变化走势,录音软件界面的音轨一共六条,其中有一条音轨声音的波动最活跃。 暗暗的叹息声,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快速拉上拉链的尖锐声,混合在一起,十分诡异。 周咿望着显示器右上角,低声问:“你的设备支持远距离收音吗?” 彭启浩实话实说:“不支持。” “那为什么外放音箱能把隔壁的声音放大好几倍?” 彭启浩清清嗓子:“归根结底,还是墙壁的隔音问题,媛媛家在102,是我们14号楼最靠西边的一户。我家101,和她家的房间布局是对称结构。也就是说,两家的主卧室是相邻的,只隔一堵墙,而且是空心砖墙。” 周咿有种不祥的预感:“你都听见什么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变态。”彭启浩说,“白天她们上班、上幼儿园,我不开设备。直到晚上,我才打开听一小会儿。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丁锦姗虐待孙媛媛?”周咿做了最坏的猜测。 “没有。媛媛是个很甜、很听话的孩子,善良、可爱,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谅大人,丁姐不会打她。” “别卖关子,照直说!”周咿心急如焚。 “丁姐每天晚上都给媛媛讲故事。”彭启浩抬起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有时候我睡不着,听见睡前故事就跟着媛媛一块儿听,丁姐挺有才华的,她讲的故事,我从来没在书上读到过。”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后来我特意跑到燕都市新华书店,把童书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丁姐讲的那些故事。” 周咿好奇问道:“能不能举个例子?” 彭启浩眼睛向上看去,努力回忆着:“有一个故事我印象很深。丁姐给媛媛讲过不下十遍,直到媛媛不想听了才换成别的故事。” -- 第32页 周咿的好奇心愈发浓厚:“什么故事?” 彭启浩说:“故事名字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主人公是一只小刺猬和一个猎人。猎人本来要去森林打几只野兔回家做晚餐,很不凑巧的打中了一只刺猬。刺猬伤得很重,猎人把它带回家,帮它疗伤,渐渐的,把它当成宠物来养。” 难道故事是丁锦姗对现实的映射? 彭启浩的讲述仍在继续,周咿却已联想到了一个真实生活的版本。 刺猬,隐喻敏感、胆小却深藏火爆脾气的女主人公。 猎人,隐喻强势、有话语权、有社会地位的男主人公。 森林和打猎,隐喻两位主人公相遇的地点和契机。 如果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从简短的“童话”里不难看出,丁锦姗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 “小刺猬最后怎么样了?”周咿抽离遐想,直接问故事结局。 “它带着一只猫咪幼崽,重新回到了森林。”彭启浩松开攥着手腕的手,整个人恢复放松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每回想起这个故事,我都很紧张,不握紧自己的手就抖个不停。” 很显然,周咿听漏了关键剧情。 “哪里来的猫咪幼崽?” “我说过了啊……”彭启浩愣怔片刻,不得不又用一手握住另一手的手腕,借此减缓焦虑,“猎人家里有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猫,小刺猬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白猫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在猎人把小刺猬当成宠物养的第二天,白猫忽然宣布自己怀孕了,后来生下一只全身橘色的幼崽。” 白猫隐喻着什么? 周咿心头一阵悸动:猫咪幼崽,全身橘色,活泼可爱的幼崽! “姐姐,这故事太瘆得慌了。”彭启浩打了个寒颤,“我没法再讲第三遍。”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走神。”周咿低头,恰好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是老贺发的信息。” “情况不对。周咿,你叫上小彭,立刻到月亮花幼儿园大门这里来!” 周咿把信息内容拿给彭启浩看:“走吧,一定出了大事,否则老贺不会急着找我们。” 起身时,她说:“果盘先放冰箱,你回来再吃。” 彭启浩摇摇头:“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冰镇的水果,就这么常温保存,也许我吃了不会胃疼。说起来,媛媛跟我一样,每次吃芒果都要吃药,不是肠胃炎就是过敏,唉,可怜的孩子——” “你说什么?”周咿脑海中闪现孙媛媛一岁和两岁的生日蛋糕。 “媛媛不能吃芒果,常温的、冰镇的,都不行。”彭启浩穿好运动薄外套,“在她们家,冰箱里的瓶装水,丁姐拿出来就喝,媛媛却只能喝白开水,母女俩的体质完全不同。” “我明白了!”周咿豁然开朗,“谢谢你,小彭。” 彭启浩扣上灰色连帽衫的帽子:“我想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所以不用跟我客气。” - 月亮花幼儿园斜对面的路边停车位,此时泊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车窗玻璃贴了防窥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老贺站在幼儿园大铁门东侧,乍一看与前来接孙子孙女的老人没区别。但老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威严,开口讲话的逻辑性和条理性,其他人望尘莫及。 周咿小跑上前:“我来了!” 老贺回过头,原本舒展的眉宇忽然蹙出几道皱纹:“小彭呢?” “他去叫人了。”周咿小声说,“我也叫了几个帮手。路上不堵车的话,十分钟就能赶到。” 老贺瞬间心安:“好。你们解决了一道难题。” 16:49。 彭启浩找的人出现了,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周咿问过才知道,这些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只有7岁,他们都是彭启浩的队友,常常一起踢足球。 “一年级至六年级……小同学们的战斗力如何?”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周咿一点把握都没有。而她搬的救兵仍在半路上,幼儿园的放学时间却进入最后十分钟倒计时。 “放心吧,姐姐。”彭启浩答得相当轻松,“我的朋友不是熊孩子,他们平时训练有素,身体素质很棒。更何况,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优势。” 周咿于心底轻叹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眼前已然铺展开一幅画面:两三位彪形大汉被数十个小孩子团团围住,大汉出拳迅猛,小孩子身形敏捷,击打、躲避,再击打、再躲避,一个回合下来,大汉气喘吁吁,小孩子却欢蹦乱跳。 或许,这就是彭启浩说的“小孩子的优势”? 他能找来这么出人意料的帮手,就能做出更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外套!媛媛胸口出现24小时倒计时彭启浩穿的是黑色雨衣,可是现在,他换上一件灰色连帽衫…… “周咿,周咿?”老贺轻轻摇动她的胳膊,“手机响了。” “不会堵车了吧?” 点进短信收件箱,周咿盯着手机发呆,心中浓雾般的担忧悄然弥漫。 是俞凤鸣发来的信息。 第一条:“咿姐姐,周末你有空吗?戈萱约我去尧魁拳馆,她说要教我防身术。我从没去过拳馆之类的地方,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为我壮壮胆啊?” 第二条:“对了,咿姐姐,戈萱说她的堂姐也去。戈萱还说,她的这位堂姐非常厉害,是饶家拳的第九代传人。” -- 第33页 周咿摁下锁屏键,默数五秒解锁屏幕。 她没眼花,也没看错——戈楠借戈萱约俞凤鸣练防身术的名义,真的要出手了。 有一种恶意,潜藏在人心最深处。 戈萱的恶意更为可怕。假扮看不惯校园霸凌,给周咿提供俞凤鸣的线索,实则借亲戚的手实施暴行。 戈楠的行为更令人匪夷所思。 俞凤鸣成绩名列前茅,戈萱学习也很好,但总是屈居其后。如果只是因为堂妹戈萱的一句抱怨,戈楠就联合那四个女生霸凌俞凤鸣,逻辑上说不通——戈楠不是英才高中的职工,她如何混进校园、混进女生公寓,如何实施的暴行,这一连串的问题,周咿尚未找到答案。 周咿猜不透戈楠的所思所想。每次两人在排练厅或剧场后台相遇,戈楠根本当周咿是空气,昂首白眼擦身而过。 只要巡演不结束,周咿就得寻找戈楠奇怪行为背后的动机。 帮助俞凤鸣从阴影中走出来是重中之重。周咿既然付诸行动,就要坚持到底。她从不害怕蔡琦那一伙人伺机报复,当然也不会害怕虚张声势的戈楠。 短信回复框的光标不停闪动。 周咿输入文字:“凤鸣,我陪你去。时间、地点,确定之后打给我。”点击发送,她胸口淤堵的浊气终于呼了出去。 一双茶色复古跑鞋突然闯入眼帘。 周咿抬头,对上覃野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落日余晖轻纱般垂下,为他唇角的浅笑镀上一层橘色光影。 他问:“离5点还有三分钟,你准备好了吗?” 第19章 媛媛07 话未出口,车门开…… 话未出口, 车门开启的声音传入周咿耳朵。 身后不远处的白色面包车,下来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车门关闭的一刹那,周咿清楚地看见丁锦姗的脸。 “她在面包车里。”周咿提醒大家。 “红色行李箱!”彭启浩也看到了车里的情况, “丁姐和媛媛刚搬来的时候, 拿的就是那个箱子。她这是要带着孩子跑路吗?” 当前时间16:59。 覃野的手机在口袋中振动。接通之后, 他沉默不语, 静静聆听对方讲话。 二十秒过去。 月亮花幼儿园各个年级的老师引领小朋友走出教学楼。 身穿粉红色园服的孙媛媛站在大班队伍里。和周咿在幻境中看到的不同, 媛媛此时换了发型,不再是双马尾,而是鱼骨辫, 脸颊和嘴唇化了妆,白裤子也换成了蓬蓬裙。 一位大班学生的家长问老师:“孩子们要演节目吗?” 老师回答:“我们正在准备六一儿童节的文艺汇演。今天带妆彩排, 是按照正式演出的标准化的妆, 家长一定记得帮孩子们卸妆。” 17:00。 月亮花幼儿园放学, 按年龄由小到大的顺序,有家长接的孩子来到家长身旁,与老师挥手道别。家长暂未到场的孩子则留在队伍里。 孙媛媛翘首期盼的样子,在队伍里十分显眼。 她焦虑地啃咬着左手大拇指,口红的颜色很快沾到了手上。 覃野挂断电话,忽然举高右手, 朝身后某个方向挥动两下。 一辆厢式货车缓缓驶来。 这次不是冷冻车, 只是一辆普通的货车,驾驶室坐的人仍是鞠成泽。 周咿轻声问:“希望我们这次是胜利大逃亡。” 老贺环视一圈,目光焦点落到彭启浩身上。彭启浩牢记老贺的嘱托,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话音未消,厢式货车挡在了白色面包车侧面。鞠成泽下车, 锁闭车门。 覃野淡然一笑:“人齐了,行动吧!” 小班中班的孩子和家长渐渐散去,大班的孩子走到了大门口的位置。赶在彪形大汉之前,彭启浩抢先一步截住孙媛媛。 “彭叔叔,怎么是你接我放学呀?我妈妈呢?” 同样的问话,由孙媛媛口中说出。 这个场景在脑海中循环了许多次,周咿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牙齿和手指不再涂抹假烟渍的彭启浩,身上也不再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事情的走向保持原来的轨迹,惟有一些细节发生了改变。比如彭启浩对媛媛说的接放学理由—— “媛媛,你妈妈有事暂时走不开,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孙媛媛的反应,与幻境中一样:“可是小叶老师教过我们,如果家长没给她打电话,我们不能跟陌生人走。” 彭启浩蹲下,直视孙媛媛的眼睛:“我们不是陌生人。我是你的邻居,每天都见面……” 说话间,跑在前面的彪形大汉冲到了彭启浩身后。他刚要去拽彭启浩的卫衣帽子,却被覃野伸手挡开。 第二个彪形大汉反应慢半拍,来不及行动就已被鞠成泽控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覃野钳住大汉一号的胳膊,在对方杀死人的眼神中寸步不让。 鞠成泽把大汉二号的手臂扭到背后,任凭对方苦苦挣扎却毫无松开的打算。 他们无声对峙着,引来大班家长和路人的侧目。 一出默剧悄然上演。 媛媛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四个大男人的奇异举动吸引过去了。她不再啃大拇指,受了惊吓似的东张西望,看见老贺便一头撞进她怀里。 “不怕,孩子,我们都陪在你身边。”老贺轻拍孙媛媛后背。 -- 第34页 “我想回家……”孙媛媛嗓音颤抖,“我要找妈妈……”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四周的宁静。 银灰色轿车随意停在路边临时车位。开车的女人没有锁闭车门,直奔月亮花幼儿园大门。待她跑到近处,周咿的呼吸骤然凝滞。 成人版孙媛媛。 相同的新月形弯眉,相同的杏核眼翘鼻头,连嘴唇微张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长相是写在基因里的。 女人发丝凌乱,一只袖子卷到肘部,另一只袖子却垂到手背上。她顾不得整理仪容,脚步虚浮冲到孙媛媛面前。 “孩子,真的是你吗?” 周咿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女人,以免她摔倒。 “我不认识你。”孙媛媛往老贺怀里躲了躲,避开女人殷切的注视。 “对不起。”女人缩回手,借着周咿的搀扶勉强站稳,“五年,我找了她整整五年,可是她忘了……” 后面的话无需明言,周咿已经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孙媛媛瞥了女人一眼,飞快移开视线,小手紧紧揪着老贺的衣襟。 “她是谁呀?” 女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贺温和地看了女人一眼,低了头,目光转向媛媛:“孩子,你还记得小刺猬和猎人的故事吗?” “嗯,记得。”孙媛媛眨眨眼睛。 “故事里有一只白猫,这位阿姨就是那只白猫。” 用故事情节回答孩子心中的疑问,这样的做法,令周咿对老贺肃然起敬。 比起直接告诉孩子真相,让孩子通过故事去对应每个角色的真实身份,老贺既考虑到了孩子的心理状态,又照顾了大人的情绪变化,使得整件事情的发展稳操胜券。 孙媛媛皱皱鼻子,同情地看着女人:“白猫好可怜,她弄丢了自己的孩子。” 近乎崩溃的女人,强忍着认回亲生女儿的冲动,慢慢蹲下来。 “橘猫宝宝,你愿意跟白猫妈妈回家吗?” 孙媛媛愣了一下,抬头看看老贺,又瞅瞅站在女人左右的周咿彭启浩,忍不住又把左手大拇指塞进了嘴里。 “你说什么呀?我不认识你。” 夕阳隐入云层。 残余的微光中,红蓝警灯亮起的一瞬间,白色面包车如脱缰野马,奋力冲向幼儿园大门口。 原本蹲在孙媛媛面前的女人,第一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骤然起立,脊背挺得笔直,双臂展开护住女儿。即使面包车加速前进,她也没有退让躲避的意思。 警车截停面包车,丁锦姗迟迟不肯从驾驶座下来。两个女人视线交错,最终她们齐齐看向老贺怀中的孙媛媛。 “妈妈!”孙媛媛高兴地大喊,“妈妈来接我了——” 丁锦姗努力挤出笑容,挥手道别:“妈妈有事要忙,你先跟这些叔叔阿姨去一个地方。听话,要做乖孩子!” 说完,丁锦姗合拢双手伸向民警。 周咿和彭启浩交换眼神,两人默契地围在孙媛媛身边,把孩子的视线范围遮挡得严严实实。 两个彪形大汉见势不妙,挣脱覃野鞠成泽的束缚拔腿就要开溜。然而他们低估了群众的力量。 五位戴着红袖箍的小区联防队大爷齐上阵,把彪形大汉摁倒在地。 “在我们悦恬里打架,门儿都没有!” 为首的警察走过来,向老贺行个标准的军礼:“贺老师,好久不见!” 老贺与他握手:“打拐办的新岗位还适应吧?” 警察点头:“适应。这次您提供的线索非常有价值,刚才抓捕的嫌疑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确凿,侦察终结后我们会移送检察机关。” “开庭审理记得通知我。”老贺说,“至于其他事情,社工会跟进。” “好的。贺老师,您多保重,改天我和同学们约好了一起请您吃饭。”警察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老贺对女人说:“媛媛还不能跟你回去。” 女人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周咿向幼儿园保安师傅借了张凳子,扶她坐下。 “为什么……”女人双手捂脸,“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接下来你们要比对DNA,社工会评估媛媛的心理状况。还有,媛媛的另一位监护人,你的丈夫,必须全程配合调查。” 女人的泪水从指缝溢出:“他来不了了……”话说一半,她连忙擦去眼泪,抱歉地笑笑。 “不能这样,我会吓到孩子。” 随着举起放下的动作,她卷起的袖管倏然滑落,右臂佩戴的黑袖章呈现于众人眼前。 - 星期六上午10点。 周咿从忙碌的排练中挤出两小时,准时赴约。 尧魁拳馆,招牌上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 俞凤鸣远远地招手:“咿姐姐!” 周咿上前:“有信心吗?” “有!”俞凤鸣声音嘹亮,“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虽然没有武术功底,但我力气大。”说完,她笑了:“这话怎么听着像要决斗似的?” 周咿也笑:“你就把它当成一场决斗。什么都别想,往前冲就对了!” 十分钟后,俞凤鸣更衣完毕,拳馆工作人员为她戴好护具。 热身结束,俞凤鸣和戈萱分立拳台两侧。而站在拳台中央的戈楠,神色莫测,迟迟没有发布开始指令。 -- 第35页 “姐?”戈萱不想身体迅速冷下来,连忙说,“开始吧!” 戈楠反复叮嘱:“萱,你的弱点在于腿部肌肉力量不足,注意下盘要稳。” 戈萱憋着一口气,笑都不笑。 “只是切磋,你别担心。” “听我的话你才不会吃亏。”戈楠平举双臂,将两人分开,然后高声发令,“Box!” 戈萱出拳极快。 一记右勾拳,闪电般袭向俞凤鸣头部。俞凤鸣反应敏捷,侧身躲过。 见突袭没有奏效,戈萱赶快补上第二招,意图冲击俞凤鸣的下颌,但她没料到俞凤鸣见招拆招,动作谈不上多么专业,却招招直击要害。 围观人员的数声惊呼中,戈萱仰面倒地,一动不动。 第20章 媛媛08 俞凤鸣退到拳台一…… 俞凤鸣退到拳台一角稍事休息。 周咿为她拿来电解质饮料, 瓶子还没递到俞凤鸣手里,戈楠飞起一脚踢向饮料瓶。 这一脚,快, 准, 狠。 看似要把周咿手中的瓶子踢飞, 实际上直冲俞凤鸣的脑袋而来。 周咿并未让戈楠得逞。 她把俞凤鸣推到一旁, 随手抓起竖在拳台外侧的易拉宝展示架, 越过拳台护栏掷到戈楠身上。 围观的工作人员和学员齐声惊呼,戈楠应声倒地。 饶家拳招生的易拉宝展板下,压着饶家拳第九代传人戈楠。而拳台中央, 戈萱仍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咿姐姐?”俞凤鸣征询周咿的意见,“要不要找医生?” “没事。”周咿比个手势, 让俞凤鸣到拳台外面休息, “她们都是练家子, 这点攻击对她们来说小菜一碟。” 有人比较机灵,跑去找拳馆值班教练。 三分钟不到,一个中等个男人出现在拳台旁边,他没有急着上去查看戈楠和戈萱的情况,而是环抱双臂,上上下下打量周咿和俞凤鸣。 教练声如洪钟:“她们是被你俩打倒的?身手不错嘛!” “您过奖了。”周咿说, “躺在拳台中间那位女生, 只是被凤鸣击中肩膀和腹部四次。被易拉宝压住的这位,大概正在怀疑人生——展示架重量很轻,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教练笑了笑,走到周咿和俞凤鸣面前。 “你俩反应快,在战斗中懂得变通,我看好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拳馆学员的行列?” 周咿不发一言。 她看向俞凤鸣, 笑容尽含鼓励。 俞凤鸣受了鼓舞,转头问道:“教练,如果在您这里学拳,我能成为职业拳手吗?” “当然!”教练朝俞凤鸣伸出右手,“我叫郁修,是饶家拳第七代传人饶致青先生的关门弟子。” 俞凤鸣想问“我真的可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和郁修教练握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往周咿身边挪了挪。 周咿也和郁修握手:“郁教练,我们凤鸣就拜托给您了。” “遇到好苗子是我的幸运啊!”郁修叹了口气,“唉,饶家拳传到第九代,青黄不接。就拿刚才跟你们对打的这两位学员举例,她们当初是求爷爷告奶奶我才收下她们,训练都挺积极,一打比赛就露怯。” 说着,郁修拍击双手,唤起拳台上装死的姐妹俩。 “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戈萱艰难地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戈楠身旁,帮她取下易拉宝展板。两姐妹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戈楠缓缓起立,始终背对着周咿这边的方向。她们相互搀扶,由拳台一角钻了出去,消失在更衣室门口。 郁修轻抚胸口:“这人丢的,丢到太平洋去了。” 周咿为人宽厚,从来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她拉住俞凤鸣的手,继续之前的话题。 “郁教练,我们凤鸣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是她能吃苦,从小干农活身体素质好,又有一股子拼劲,我相信她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好苗子只要经过系统训练,业余赛胜出不在话下。” 周咿问:“凤鸣的学费我来承担。怎么收费?按月还是按年?” “可能是我没说清楚。”郁修连忙解释,“正式拜到饶家拳门下的学员,不收取任何费用。日常训练、比赛的服装和护具,全由我们提供。” 周咿心里仍不踏实:“学员性别有限制吗?刚才围观的,几乎都是男孩子。” 郁修摇头:“男女不限。饶家拳收徒不以性别作为衡量标准。其实,我的师父饶致青先生就是一位女士,称呼她先生是表达我对她老人家的敬重。” 心头大石落地,周咿揽过俞凤鸣的肩膀。 “加入吧,我看好你!” 俞凤鸣抿抿嘴唇:“郁教练,训练和比赛需要经常请假吗?我不想耽误学习。” 这也是周咿关心的最后一个问题。 郁修的答案令人心悦:“拳手训练一般集中在每周一三五,晚七点至九点。看拳手个人情况在周末进行加练。比赛不会占用工作日,周六周日或者法定节假日,承办比赛的单位这么做,是为了保证观众上座率和资金回笼,他们不做亏本的买卖。” 完美的安排。 既不会耽误俞凤鸣上课,又错开了勤工俭学的时间。周咿最开心的,是俞凤鸣有机会成为郁修的徒弟,成为饶家拳第九代传人,与戈楠平起平坐。 -- 第36页 填完学员信息登记表,俞凤鸣领到一套训练服,布料延展性很好,透气速干,背后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饶”字。 俞凤鸣忽然拽拽周咿的袖子:“咿姐姐,你快掐我一下,我感觉像在做梦……” 周咿失笑,轻轻地掐俞凤鸣脸颊。 “疼吗?” “不疼。”俞凤鸣反应过来,羞赧却兴奋地笑了,“你只是碰一下,根本没使劲。” 咚的一声,拳馆大厅的复古挂钟半点报时。 11:30。 还有半小时,周咿就要赶回儿艺排练厅。 她提出建议:“凤鸣,你下午去少年宫教作文课,正好和我顺路,一起坐地铁怎么样?” 俞凤鸣想了想,说:“好,我也想和你搭个伴。不过,我得去趟女更衣室。” “戈萱和她堂姐已经走了。”周咿说,“刚才你进办公室填表,她们姐妹俩出了大门,去了停车场那边。” “这样啊,那我给她发个信息。” 如周咿的预料相符,俞凤鸣的问候短信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听筒里传出“您拨叫的用户正忙”的提示,连续拨打几次都听不到暂未接通的长音,直接蹦出机械人声。 俞凤鸣借周咿的手机拨号,也是同样的结果。 周咿说:“我去英才高中找你,戈萱碰巧放学走出校门,我和她交换了手机号。你的信息是她告诉我的。” 俞凤鸣眼中浮起一丝失望:“为什么拉黑我们?” “因为她心里有鬼。”通过地铁闸机,周咿挽住俞凤鸣的手,“说来话长,明天下午咱们见一面,我和你从头讲起。” 正午时分的五号线,车厢依然是沙丁鱼罐头的真实写照。 俞凤鸣眼明手快。 她找到车厢连接处的一个空位,推着周咿挤了过去。 送风口徐徐吹送凉风,周咿的头顶隐隐作痛。渔夫帽落在宿舍了,她只好抬手摁住脑袋,阻挡凉风的侵袭。 “对了,咿姐姐。”俞凤鸣把双肩包背到前面,“今天约你出来,除了帮我壮胆之外,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一顶手工制作的棉布宽檐帽,送到了周咿手中。 本色棉布呈现自然浅黄,帽檐绣了一圈精美的向日葵图案。定睛看去,每朵向日葵都不一样,它们花瓣和花盘的连接处,黑色绣线隐藏着周咿名字的拼音字母。 周咿惊喜地张大眼睛:“好美的帽子!你自己做的?” “棉花是自家种的,我找村里最好的弹匠纺线织成棉布,天然的,没染色。我做了帽子、设计了图样,奶奶绣的花。”俞凤鸣像小孩子似的依偎在周咿身上,“要是你喜欢,以后你的小配饰我都承包了!” “喜欢,非常喜欢!” 周咿立即戴上帽子,拿出手机和俞凤鸣合影。 来不及排第二张,老贺的来电号码在屏幕上跳跃。 是不是媛媛那边出了状况? 周咿一颗心悬到嗓子眼:“老贺?” “你现在忙吗,周咿?”老贺声音沉稳,语速却极快,“能不能来一下心桥咨询中心?媛媛的妈妈耿月玲情绪失控了,我和小彭急需帮手。” “好,我马上赶过去!” 挂断手机,周咿打开地图软件,重新规划返程路线。心桥咨询中心并不难找,如果记忆正确的话,它应该位于周咿做催眠治疗那家机构的斜对面。 “路有点远……十八分钟。”周咿喃喃低语,“我得想想怎么跟傅开朗请假。” “咿姐姐?”俞凤鸣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七个月大的时候被人拐走。小女孩的生母费尽周折找到了她,小女孩却把她的妈妈当成坏人,一直哭着要回到拐骗者身边。” 周咿简短讲述媛媛的情况。 俞凤鸣有所触动,半晌才醒过神:“少年宫作文提高班下午两点上课,我陪你去心理咨询中心。媛媛的事,我也要出一份力!” - 儿艺新戏《风往哪边吹》,是一部关注青春期孩子的献礼剧目。 剧院领导相当重视,剧组全体人员也铆足了劲排练。傅开朗作为导演,不愿因为一个人的缺席导致全组人怨气冲天。 周咿绞尽脑汁,最终以去医院复诊作为理由,向傅开朗请了半天事假。电话中,傅开朗俨然成了另一个蔡博荣,态度极其不耐烦。 “晚上七点你不回来,女主角就换人!” “我一定回去参加排练。” 打完电话,周咿的手突然被俞凤鸣往后拉了两下。 “门口坐着的那个阿姨,是媛媛的妈妈吗?” 周咿抬眼望去,心揪成一团——媛媛的亲生母亲耿月玲,席地坐在心桥咨询中心门口台阶上,容颜憔悴,衬衫前襟湿了一大片。 第21章 媛媛09 周咿边走边脱掉风衣,…… 周咿边走边脱掉风衣。 她径直来到台阶前, 展开风衣披在耿月玲身上,遮挡住脏污的衬衫。 “凤鸣,给你, 这是我的一卡通。”周咿把卡交给俞凤鸣, “马路对面有家快时尚, 你刷卡买一件外套, 165码的, 快去快回!” “我这就去!” 俞凤鸣心领神会,立刻转身跑过了斑马线。 耿月玲双眼无神,却保持着礼貌和风度:“谢谢你。” -- 第37页 周咿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没说话,只从背包夹层掏出一盒爽口糖, 倒了一颗在耿月玲手心。 耿月玲木讷地平举着手, 眼睛盯着掌心的糖果, 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是媛媛喜欢的草莓味……” “没错,是草莓味,味道很甜,你尝尝?”周咿轻声说,“你把它含在嘴里,甜味会一点点释放。” “嗯, 谢谢。”耿月玲含服糖果, 泪水却并未就此止住。 “你喜欢的味道,媛媛一定喜欢。因为人的味觉是基因决定的,这种喜欢流淌在血液里,是你遗传给她的。” “可是,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引狼入室,我盲目相信坏人, 我对不起媛媛……” 耿月玲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甚至抬手敲打自己的头。 周咿连忙制止她的自残行为:“媛媛妈妈,你没有错。先听我讲一个自然界的故事,好吗?” “我……”耿月玲双手掩面,“谢谢你这么觉得。” 周咿深深吸气,开始讲述。 “自然界有一种分布极广、随处可见的鸟类。最早它们十分泛滥,在庄稼歉收啄食谷粒,尤其令人厌恶。之后人们能够吃饱肚子了,动物学家提出保护物种的多样性,人们便将它们从有害动物名录中剔除——这种曾经让人讨厌的鸟类就是家麻雀。” 耿月玲擦拭眼角泪痕:“家麻雀怎么了?它们也会作恶抢走别人的孩子吗?” 周咿说:“它们不抢别人的孩子,但是它们会赶尽杀绝。” 为了准备新戏《风往哪边吹》,周咿查询了剧中全部动物角色的习性和象征意义。 她这次要扮演一只痛失爱子的雌性黑卷尾。 把卵下到黑卷尾巢中的是女二号杜鹃。而与杜鹃有着相似行为、却更为极端的是寻常可见的家麻雀。 雌性家麻雀是一种很会为自己打算的鸟类。它会找到与自己伴侣有关系的其它雌雀,趁无人看守时进入窝巢,弄死其中的小麻雀,以使雄性家麻雀花费更多时间在自己的小窝里,照顾与自己所生的幼雀。 孙媛媛不是丁锦姗的亲生女儿。 在丁锦姗最早的计划里,孙媛媛很可能是一个牺牲品。至于为什么丁锦姗迟迟没动手,缘由只有她自己清楚。 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周咿眼前不停晃过丁锦姗那张苍白的、毫无笑意的脸。 丁锦姗介入别人家庭,想要鸠占鹊巢但是求而不得,所以花尽心思破坏别人的家庭。她偷偷抱走孙媛媛,五年来躲藏在燕都市各个区县,从不带孩子出现在公共场合。孙媛媛将近六岁,没有打过国家规定预防接种的任何疫苗,生病时去小诊所就诊,长年待在屋子里不晒太阳,身材矮小,只接触过丁锦姗以及居住小区的很少一部分邻居。 在悦恬里小区和月亮花幼儿园的经历,成为孙媛媛人生中最舒适的两年。 恰恰是这两年,孙媛媛认贼作母,和丁锦姗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周咿理清头绪,是因为生日蛋糕上的水果。 孙媛媛一岁和两岁生日,丁锦姗并没打算好好照料这个孩子。蛋糕上的芒果会引起孙媛媛过敏,这一点,丁锦姗始终不以为意。看医生,打针吃药,对丁锦姗来讲,只不过是孩子成长不可避免的遭遇。 直到孙媛媛三岁生日,大概是每时每刻都能听见那一声甜美的“妈妈”,大概是丁锦姗体会到了养育孩子的乐趣,才把芒果换成孙媛媛喜欢的、不过敏的草莓。 集齐全部线索,周咿将这个故事串联完整。 耿月玲的丈夫孙良昭,是燕都市兴华厨师学校的教师,国家一级厨师,任中式面点专业导师长达十五年,性情直爽,为人正派。 耿月玲是厨师学校的会计,大学本科毕业即进入学校工作,她与孙良昭一见钟情。在耿月玲25岁生日一大早,孙良昭手捧鲜花戒指向她求婚,两人当天就领了结婚证,住进学校提供的员工公寓。 夫妻俩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二人世界过了四年,耿月玲忽然开始羡慕家有宝宝的同事。她和孙良昭商量,想赶在30岁生日前当妈妈。孙良昭强烈反对,他了解耿月玲的体质——她小时候家庭贫困,生活很苦,营养不良导致了贫血,生育孩子对她的身体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消耗。 后来,耿月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孙良昭终于同意了生育计划。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顺利。 两人跑了多家三甲医院,看过十几位业内知名医生,体检也没有任何问题,却迟迟没有怀孕。 孙良昭不许耿月玲服用所谓的偏方,他安抚妻子,让她心情不要太焦虑。孙良昭不是一个擅于运用甜言蜜语的男人,但是他每天都会告诉耿月玲,有没有孩子,都不影响他对她的爱,不影响他们携手走过后半生。 耿月玲嘴上应着,心中累积的焦虑却越来越凶猛。她仿佛沉入水底,渐渐的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就在那时,丁锦姗出现了。 丁锦姗是孙良昭的一位中学同学介绍来厨师学校学习面点制作的。 他们三人同龄,耿月玲出生在三月,孙良昭和丁锦姗都是十月份的生日。 孙良昭教学水平高,深受学员爱戴。他不仅带两个高职班,还带两个社会班。社会班的学员多数都是大龄,有失业人员也有下岗工人,希望学一门手艺重新就业。 -- 第38页 丁锦姗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大龄,却没干过一天正式工作;上过大学,却因大二下学期殴打室友被学校开除。父母留给她的拆迁房,每月出租可以赚足生活费,所以她一直四处游荡结识朋友。 孙良昭的那位中学同学,就是在酒局上认识的丁锦姗。 男人到了某个年纪,在家里不一定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在社会上却扮演着善解人意的老大哥。孙良昭中学同学同情丁锦姗的遭遇,建议她学门手艺,换种生活方式,殊不知丁锦姗并不是落魄到必须陪酒才能活下去,而是喝酒是她的爱好。 丁锦姗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新婚不到半年前夫就出轨,她找人狠狠揍了前夫一顿,威胁前夫不准报警,否则还有更惨的事情等着他。前夫是外省人,在燕都孤立无助,只得同意丁锦姗提出的所有条件,签字协议离婚,白白搭进去一套个人全款购买的小户型婚房。 按照丁锦姗讲述的“故事”,她婚姻失败、独守空房,不久房子又折现被其他男人骗走,父母先后撒手人寰,留她一人在这个世界,孤独无助,渴望家庭温暖,渴望老师和师母给予的温情。 耿月玲和孙良昭夫妇非常同情丁锦姗。 他们的同情和善良,为时过早。没等看清丁锦姗的真面目,孙媛媛就失踪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实际上,丁锦姗是A计划告吹才选择实行B计划。 偷走孩子,她酝酿了很久。 孙良昭不愿妻子知道丁锦姗那些明着暗着的性/骚/扰,所以没有告诉耿月玲。 从丁锦姗到中式面点培训班上课伊始,她的目标就不是学习制作面点。孙良昭高大帅气,体贴温柔,全身上下每个优点都符合丁锦姗对另一半的想象。 丁锦姗瞧不起耿月玲。 但她从不表现出来——无论人前人后,丁锦姗都会毕恭毕敬地喊耿月玲“师母”,新出的化妆品和女士包包,总会给耿月玲买一份,到家中做客更是不请自来。 耿月玲收了礼物,总会以同等价位的物品回礼。她和孙良昭收入有限,而且正在供楼还房贷,渐渐的,她不再收丁锦姗送来的奢侈品,原因只是礼物太贵重,丁锦姗却误会了。 丁锦姗的A计划如期实施,没想到孙良昭根本不上当。 此时,蒙在鼓里的耿月玲真心拿丁锦姗当朋友,请她去家里吃饭,宣布已怀孕三个月的好消息。 孙良昭欣喜若狂,第二天就把银行账户活期余额全部转存成理财定投,作为孩子的教育基金。他还买了平常舍不得吃的纯手工制作巧克力,分发给同事和学员,分享他要当爸爸的好消息。 如果当时孙良昭和耿月玲看到丁锦姗背对人群的真实反应,如果他们能看到那块顶级巧克力被丁锦姗踩在脚下,他们就不会轻易相信丁锦姗的伪善。 耿月玲32岁生日过后的那年盛夏,孙媛媛降生来到这个世界。 媛媛眼睛明亮,不爱哭很爱笑,作息习惯和大人一样,从来不在深夜醒来哭闹,是个让新手父母发自内心喜爱的可爱宝宝。 孙媛媛是耿月玲的贴心小棉袄。 休完产假,她身体恢复得不是很好,又想留在女儿身边照顾,就申请了居家办公。 燕都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异常,持续阴天,空气质量极差,接连两周的PM2.5指数都是重度污染。高薪聘请的月嫂不幸患上肺炎住进医院,孙良昭从老家请的亲戚不巧摔伤了腿没法赶来帮忙,耿月玲只好独自照顾孙媛媛。 没等找到新的月嫂,耿月玲支撑不住也病倒了。 第22章 媛媛10 当时,孙良昭代表…… 当时, 孙良昭代表兴华厨师学校录制一档美食节目,人在泠海市,晚上赶不回来, 只买到第二天上午的机票。 耿月玲发着高烧, 进厨房制作婴儿辅食不小心摔了一跤, 半晕半醒的时候, 门被人敲响了…… “假如那天我向同事或老同学求助, 假如我不给丁锦姗开门,我的媛媛,就不会离开我五年。” “媛媛不认识我了。她哭着要妈妈, 我说我是她的妈妈,她发脾气, 把一满杯果汁都泼到了我身上。” “她是我的孩子, 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怪她?” 周咿知道, 劝耿月玲振作,无异于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多撒了一把盐。默默的倾听,就是对耿月玲最大的支持。 “咿姐姐!”俞凤鸣回来了,把购物袋和一卡通递给周咿。 “草莓粉?不错。”周咿展开薄外套,披在耿月玲肩头,“色彩清新, 款式简洁, 很适合你。” 耿月玲把风衣还给周咿,一转头恰巧看到新外套袖管刺绣的草莓图案。 “你们想得真周到,谢谢!” 周咿重新穿好风衣,扶耿月玲站起来。 俞凤鸣变魔术似的,从书包侧兜掏出两个迷你瓶装橙汁:“之前我在便利店打工,老板说这个牌子的橙汁特别好喝, 和你们分享。” 耿月玲接过瓶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周咿笑着问:“凤鸣,等会儿我要介绍两位大人物给你认识,有没有他们的橙汁啊?” “当然——没有——”俞凤鸣故作懊恼,与周咿对视几秒,忽然演不下去了,“你的眼神好犀利,咿姐姐,我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你的眼睛。”她拉开装辅导书的夹层,又拿出三瓶饮料:“两瓶橙汁给贺奶奶和小彭哥,草莓奶昔是媛媛的专属饮品。” -- 第39页 耿月玲眼角湿润,唇边笑纹却加深了。 “能遇见你们姐妹,遇见老贺小彭,我真幸运,媛媛更幸运。” “最幸运的人是我啊!”俞凤鸣紧紧抱住周咿的胳膊,“我不信天、不信命,只信我的咿姐姐,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周咿连忙掩住俞凤鸣的嘴:“话别说太满。” 透过指缝,俞凤鸣仍在细数周咿的优点。 “你鼓励我,给我勇气和支持;你教会我面对很多事情;你让我看到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救了我……” 她捏细嗓子,故意模仿小孩子讲话,顽皮可爱的模样成功地逗笑了耿月玲。 “你们姐俩感情真好!”耿月玲轻叹,“我也想和媛媛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周咿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俞凤鸣收住话头,叭一声打个响指:“一口饭吃不成胖子,先成为好朋友,然后慢慢解开媛媛的心结。” “要是有俏皮话考试,我给你打满分。”周咿笑道,“编写童话的任务交给你了!” 来的路上,周咿讲述了刺猬和猎人的故事,所以俞凤鸣很清楚各个动物角色的隐喻。写一则橘猫宝宝回到白猫妈妈身边的故事,由耿月玲讲给孙媛媛听,对母女俩增进感情绝对有帮助。 “保证完成任务!”俞凤鸣说,“半小时后,童话故事一定新鲜出炉!” - 心桥咨询中心的接待室,老贺坐在沙发里,媛媛枕着她的腿睡得正香。 彭启浩背对窗户而立,手持平板查询资料。 听见门响,两人齐刷刷抬头望过来。 周咿食指抵住嘴唇,悄声不语。她脚步放轻,缓缓走到窗前。 彭启浩打开便签,敲下一段文字:“老贺和社工的意见一致。媛媛的衣食起居暂由老贺照顾,月玲阿姨短时间内不能接媛媛回家。” 周咿接过平板,输入问题:“我妹妹是作文高手,她会重写小刺猬和猎人的童话,到时由月玲姐读给媛媛听好不好?” 彭启浩眼睛一亮,拿着平板给老贺过目。 老贺冲周咿竖起大拇指,嘴唇微动,无声说道:“好点子!就照你说的做。” 周咿微微颔首,手指门口方向,示意彭启浩跟她去外面说话。 彭启浩把平板留在房间里,跟周咿走了出去。 关上接待室的门,他舒出长长的一口气:“媛媛像变了个人,饭不吃水不喝,一个劲儿闹腾。月玲阿姨榨好果汁大老远送来,媛媛一口不尝,全泼到她妈妈身上了。” 周咿背靠墙壁,沉默许久才说:“关系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尤其是亲子之间的感情,修复起来难上加难。” “是啊!”彭启浩沉声感慨,“我以为救人是最难的,没想到救了人之后的事情更难。” “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周咿双手握拳,“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总会找到办法。” 彭启浩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周咿姐,关于媛媛要不要参加孙叔的葬礼,老贺想召集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 想到孙良昭仍未入土为安,周咿心口又是一阵疼痛。 彭启浩问:“你晚上有空吗?老贺说把媛媛哄睡了她就出门,大概十点钟,在悦恬里西门外的24小时快餐店见面。” 晚七点新戏排练,周咿暂时不知几点结束。 她抬腕看表,又在手机里定了闹钟。 “我有工作,忙完了尽量赶回来。” “工作重要,你远程跟我们视频连线也行。”彭启浩眨眨眼睛,“周咿姐,老贺还想请你的那两位朋友吃个饭,你帮忙问问他们什么时候方便。” 覃野?鞠成泽? 协助警方抓捕丁锦姗的过程中,他们出了不少力。若要请吃饭,应该周咿做东才对。 “等我问过他们,找好地方,大家一块儿聚聚。” 彭启浩故作神秘,抬手拢在嘴边:“周咿姐,那天你找来帮忙的两位哥哥,高个子那位其实是老贺以前的学生。不过他辍学了,老贺挺惋惜的。” 覃野是老贺的学生? 周咿错愕不已。 刑警预备役转行当上了烧烤店大厨,两个行业仿佛隔着马里亚纳海沟,风马牛不相及。覃野做事专注,待人亲切,不像是怕苦怕累半途而废的人,他做出这个选择,会不会有其他不便表露的原因? 她醒过神,说:“既然有这样一层关系,那我找时间把覃野约出来,完成老贺的心愿。” - 孙媛媛睡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依然是闹着要妈妈。 泪眼朦胧的她,依偎在老贺怀里不肯下地,也不肯吃东西,眼睛却偷瞄俞凤鸣手里的草莓奶昔。 “你想不想喝?”俞凤鸣晃晃瓶子,“我给你选了不加冰的,喝了肚子不疼。” “嗯。”孙媛媛点点头,“姐姐,我想喝。” 俞凤鸣没有立即把饮料瓶递过去,而是站远一点,拿出书包里的童话手写稿。“媛媛,我知道,你喜欢听故事。我正好写了一个童话,想请你当评委评判一下。” 孙媛媛仰起头,小声问老贺:“贺奶奶,姐姐说的我听不懂。” 老贺说:“凤鸣姐姐的意思是,她写了一个新的童话,想读给你听。不管你觉得好玩还是无聊,都要把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她。” -- 第40页 “好吧。”孙媛媛转过脸,目光又一次锁定草莓奶昔,“我听完童话就可以喝饮料吗?” “当然可以。”俞凤鸣递上瓶子,“边听边喝,味道更好。” 孙媛媛的手刚刚触碰到瓶身,周咿陪同耿月玲走进房间。孙媛媛忽然打了个寒颤,手迅速缩回去,整个人蜷成一个小团,使劲往老贺怀里钻。 “她不是我妈妈!我要我的妈妈——” “吓到孩子了……”耿月玲心疼女儿,“我还是出去比较好。” 周咿拦在门口:“等一等。凤鸣会解决这个问题。” 泪水涌上眼眶,孙媛媛眼前的世界一片朦胧。俞凤鸣握住她的小手,说:“媛媛,我和你约定,每天写一个童话讲给你听,好不好?” “好……”孙媛媛吸吸鼻子,“我喜欢听童话故事。” 俞凤鸣紧紧握着孙媛媛的手:“今天这个故事,我们请月玲阿姨给你讲,好不好?” 孙媛媛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的关注点转移到草莓奶昔上:“月玲阿姨可以让我喝饮料听故事吗?” 耿月玲迫不及待想要同意女儿的请求,周咿连忙摁住她的肩,提醒她先不要急着回答。 俞凤鸣语气柔和:“月玲阿姨早就答应你了。” 孙媛媛不太确信:“真的?” 俞凤鸣说:“月玲阿姨希望你一边听故事,一边喝奶昔,永远都开开心心的。”说着,俞凤鸣回头看看耿月玲,用眼神鼓励她和孙媛媛交流。 “媛媛——”耿月玲嗓音颤抖,“我答应你,听故事的时候可以喝奶昔。” 周咿搬来圆凳,让耿月玲坐到孙媛媛对面。俞凤鸣把草莓奶昔放到孙媛媛手中,站到窗边静静等待故事开讲。 孙媛媛忽然提了一个跟讲故事无关的问题。 “阿姨,甜饮料会引来牙虫。你有对付牙虫的妙招吗?” “有。”众人诧异的注视中,耿月玲打开随身携带的大号手提袋,拿出透明洗漱包,里面装着儿童款牙刷牙杯,还有一支旅行装漱口水,“等你喝完奶昔,阿姨带你去卫生间刷牙漱口,把你嘴里的牙虫全都清理出去!” 第23章 媛媛11 “好呀,阿姨,等…… “好呀, 阿姨,等一下你帮我打败牙虫!” 孙媛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她双手抱着饮料瓶,明亮眼睛里的恐惧和敌意被浓浓笑意取代。 孩子情绪稳定, 耿月玲反而有些激动, 眼眶忽然红了。 周咿俯身, 扶住耿月玲的手臂, 轻声鼓励:“媛媛妈妈, 你开了个好头。后面会越来越顺利的,加油!” 孙媛媛喝了一口奶昔,皱了皱鼻子。彭启浩读懂小孩子的身体语言, 立刻脱下灰色连帽衫,盖在孙媛媛膝盖上。 “彭叔叔, 你真好。”孙媛媛笑着说, “现在我不冷了。” 老贺拿过卡通造型靠垫, 垫在媛媛腰间,然后把空调制冷温度调高至26度。老贺离开沙发,提议为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创造安静的氛围,其他人先到房间外等待。 周咿最先反应过来。她接过耿月玲手中沉甸甸的手提袋,放在墙角矮柜上。转身的一瞬间,她忍不住往敞开的袋口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 周咿原本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 可怜天下父母心——手提袋里装的全是未拆包装的儿童用品:五颜六色的发绳, 口味各异的小零食,全新的吸管杯,驱蚊液和驱蚊手环,手持小风扇,遮阳帽,还有一个白色的印着红十字的便携医药包。 周咿能够想见, 医药包里一定有抗过敏药。 这些物品,承载着母亲对于女儿的爱,即使遭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母爱的温度也从未减退。 众人走出接待室,时间已近下午两点。 周咿叮嘱俞凤鸣路上注意安全,把她送到心桥咨询中心大门口,匆忙返回接待室外面的走廊。 彭启浩刚给老贺讲完故事梗概,抬头正好对上周咿的目光。 “姐,凤鸣很有才华。她新编的童话,逻辑合理,又充满温情,肯定能帮月玲阿姨和媛媛拉近感情。” 老贺随即点头赞同:“新的童话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 周咿沉住气,听老贺说完,遮蔽在她心头的困惑担忧骤然消失了大半。 “媛媛延迟一年入学?” 老贺说:“以媛媛目前的智力水平和心理状态,5月底前完成适龄儿童数据采集、9月1日按6周岁年龄入学不存在问题。但是这样做,对修复母女感情有害无益。” 周咿瞬间领悟老贺的用意。 “月玲姐用一年的时间陪伴媛媛,就像凤鸣故事里写的那样,母女结伴旅游,在旅途中一起冒险,慢慢加深感情。” 老贺说:“媛媛妈妈接受了我的建议。她已经向厨师学校提出停薪留职申请。” 周咿有了新的疑问。 不等她开口,老贺继续往下说:“媛媛妈妈征求了我的意见,决定不要民事赔偿,只追究丁锦姗的刑事责任。” “法官会考虑最重的量刑吗?” “目前来看,丁锦姗毫无悔意。那天她找了两个打手,是想对付小彭,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孙良昭的死,会不会也是丁锦姗找人制造的意外? 老贺似乎察觉到了周咿的疑虑:“媛媛爸爸的死因,警方认定是交通肇事造成的意外。不过,我向调查此案的民警提了一些建议,他们会着重排查车祸当天丁锦姗的行动轨迹。” -- 第41页 心头大石落地,周咿深蹙的眉宇悄然舒展。 “假如是那个女人作恶,必须把她绳之以法才能还媛媛一家公道!” “办案民警是我的学生。”老贺说,“我会随时关注案情进展。” “我查过政策,办理延迟入学需要开三四种证明。媛媛这个情况,要撤销失踪人口报案,还要重新登记户籍、开通一老一小居民社保,事情千头万绪。”周咿问出最迫切的问题,“月玲姐全部心思都在媛媛身上,恐怕她没有余力去办这些手续。” 彭启浩适时插话:“别担心,周咿姐,这不有我吗?” 周咿摇头:“就算你拿了月玲姐的授权委托书,办事机构也会把你拒之门外。小彭,我记得老贺说过,你还未满18岁。” 彭启浩咧嘴一笑:“巧了,今天是我生日!” “我召集大家开会,其实是想为小彭庆祝18岁生日。”老贺微眯着眼,眼角浮现慈祥的笑纹,“周咿,你别看小彭说你赶不过来没关系,可以视频连线。他心里特别希望你能出席生日宴。” “18岁是大生日,我排除万难也要来啊!” 周咿摘下肩头背包,就近放到走廊窗台上,埋头翻了个底朝天。 彭启浩挠挠头,忍了好一阵还是没忍住:“姐,你是要送我礼物吗?” “找到了!”周咿欢呼一声,手心多了一枚熠熠发亮的徽章,“这是我考入儿艺第一年巡演得的奖,小彭,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彭启浩小心翼翼地接过徽章。 “礼物太贵重了——”他的视线集中在徽章上儿艺标识图案下方的小字,突然间乐不可支,“我懂了,这个礼物我收下。谢谢你,周咿姐。” 老贺笑着问:“是儿艺老院长颁发给你的‘爱心戏精奖’?” “哇!”周咿惊叹,“老贺,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碰巧我认识你们剧院的老院长林墨。”老贺说,“我和她都是燕都四中毕业的,前后只差一级,林墨是学姐,我是学妹。” 六人定律? 两个陌生人,可以通过六个人来建立联系。 周咿报考儿艺,林墨是主考官,也是拍板决定录取她的那个人。周咿入职后第一场大戏巡演,林墨是为她颁奖的嘉宾。 一年前林墨退休,返聘后担任荣誉顾问,周咿仍和这位德艺双馨的老院长保持着亲密的交往。 暂且不去讨论老贺人脉广这个前提条件,也不去想老贺是周咿救命恩人这个充分条件,周咿和老贺的相识,百分之两百是必然的。 她们之间不需要六个人,只需一个林墨就能建立联系。 “世界真小。”周咿感慨。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眼熟。”老贺说,“林墨家有一张大合照,去年春节巡演拍的。你站在她身后,笑起来有点拘谨。” 周咿赧然:“我是新人,合影却站C位,紧张。” 老贺笑道:“谁不是从新人成长起来的?既然林墨看好你,你就憋足一口气往前冲,不要太在乎别人的评价。” “林院长器重我,如果没有她的大力举荐,我不可能一毕业就演献礼剧的女二号。” 回忆参演的第一部 作品,周咿心潮澎湃。 她的演技从稚嫩到成熟,从摸着石头过河到胸有成竹,林墨的提拔和信任起了决定性作用。 目光再一次落到那枚徽章上,周咿忽然记起满满一窗帘的拍立得照片。 “老贺,胸针!” “什么?”老贺一怔,“你送小彭的徽章不是磁扣的吗?” 周咿强忍激动,尽可能放慢语速:“我说的是拍立得照片里的白天鹅胸针。” 老贺说:“胸针好像是丁锦姗的私人物品。” “我觉得不是。”推理已在脑海成形,周咿娓娓道来,“您还记得吗?丁锦姗不管什么时候给媛媛拍照片,那枚胸针都会出现在媛媛身上,或者是媛媛玩耍的场景里。” “啊!”彭启浩大叫一声,“我有印象!” 他来回踱步,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有价值的线索。 “丁锦姗曾经给媛媛讲过一个故事,主角是白天鹅,一只拥有魔法红宝石的白天鹅。故事的内容和快乐王子非常像。白天鹅拿红宝石救济穷人,最后变成了一只没有法力的普通天鹅,在寒冷的冬天冻死了。” “你们——”老贺停顿半秒,问道,“怀疑白天鹅胸针是丁锦姗从媛媛家偷的?” “不止是怀疑。”周咿点开手机相册,“我拍到一张丁锦姗的正面照,她脖子上戴的古董项坠,和月玲姐戴的一模一样。” 老贺接过手机,看完把手机传给彭启浩。 “周咿姐,你这个发现了不得!”彭启浩倒吸一口凉气,“几年前,我参加全国编程大赛拿下二等奖,一家拍卖行请我帮他们开发掌上交易的APP。这款项坠,就是他们春拍的拍品。” “具体是哪一年?”周咿问。 “六年前。”彭启浩很肯定地说,“当时我12岁,比赛组委会纠结我的年龄,想安排我进儿童组,是我自己要求才进的少年组。” 12岁的天才码农,厉害! 周咿心生佩服。 她继续古董项坠的话题。 “小彭说的没错。这款项坠最早是一对,分为左右两片,夫妻鹿的造型,由上好的紫檀木雕成。我查过交易记录,拍卖行当年拍出的是完整的,买主正是孙良昭。” -- 第42页 代表爱与祝福的项坠,孙良昭买下它送给耿月玲,寓意深远。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自始至终深爱着妻子女儿,却没能等到和女儿重逢的一天,不幸离世…… “周咿,小彭,胸针和项坠的事先放一边。月玲媛媛母女俩难得融洽轻松的相处,我们不要贸然打搅。”老贺抿紧嘴唇,沉默片刻才说,“至于丁锦姗涉嫌盗窃巨额财物的证据,我亲自去搜集。这个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绝不罢休!” 第24章 媛媛12 结束当天的排练,…… 结束当天的排练, 周咿和俞凤鸣在地铁站闸机处会合,马不停蹄从城市一头奔向另一头。 如她们所料,悦恬里小区西门的快餐店晚十点仍有许多食客。 店内人声鼎沸, 老贺订的那张桌子坐着五六个人, 推杯换盏酒兴正酣。周咿和俞凤鸣没有过去催促, 留在门外静静等待。 叮咚一响, 周咿的手机收到老贺发来的信息。 “你们到了吧?抱歉, 我还没出家门。媛媛白天睡饱了,开心又兴奋,月玲留下陪她玩过家家。我这就叫上小彭一起过去。” “没事的, 老贺,我和凤鸣刚到。”周咿回道。 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靠窗位置有一张可容纳十人用餐的圆桌, 也是唯一一张烧烤桌。 桌子中央内嵌着长方形烤盘。 上一拨食客终于买单走人, 店员迅速清理桌面,预热的同时往烤盘里铺烤肉纸。 手推式移动餐车立在桌边,由下至上摆满了净菜和鱼虾,盘子上覆盖透明保鲜膜,反射着顶灯的明亮光芒。 彭启浩落座后最关心的问题:“有烤肉纸,为什么没有烤肉?” 周咿笑了:“因为烤肉在路上。” 不出意外的话, 经覃野妙手烹饪的七分熟烤肉, 这会儿正躺在他那辆红色吉普后排座的保温餐包里。 接到周咿电话,覃野刚好忙完手头的工作。 得知彭启浩即将迎来18岁,他立即答应出席生日宴,并且承诺晚间大餐的肉食由他亲手制作。 认识覃野一月有余,周咿却因种种原因没有尝过他的手艺。 第一次去野哥烧烤就餐,她头上伤口还在渗血, 忌口不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之后的几次,《会翻跟头的北极熊》巡演,为了保持体形,她只能闻着烤肉香味解馋。 这一回,恰好赶上庆祝彭启浩年满18岁,生日宴上的美味烤肉,周咿绝对不会再次错过。 老贺刚坐下,一个电话把她叫走了。 彭启浩洗了手,准备布置餐桌开烤第一轮,俞凤鸣却让他坐下,安心当寿星公。 “小彭哥,时间匆忙,我送你一个很小很小的礼物。”俞凤鸣递过去包裹着彩纸的小盒子,“等明年你19岁的时候,我给你补一份大礼。” 撕去包装纸,打开盒子,彭启浩收获一支纯黑磨砂外壳的签字笔。 “凤鸣,谢谢你,这件礼物我很喜欢!” 一秒钟的工夫,彭启浩把签字笔别在红色T恤胸前口袋上。他看周咿正在背包里翻找东西,连忙推辞:“姐,你已经把最喜欢的徽章送我了,其他礼物留到明年再送吧!” “徽章是表扬你的先知先觉。没有你,丁锦姗很可能对媛媛下手。” 彭启浩习惯地挠头:“说起来,是媛媛救了我一命。两年前,她刚搬到悦恬里,总会隔着阳台的防盗栏和我说话。那时我爸妈刚去世,我整个人浑浑噩噩,有一天煮汤烧干了锅,幸亏媛媛跑到阳台找我聊天,要不我就葬身火海了。” 周咿倒了满满三杯橙汁,分发给桌边的三人。 “否极泰来。把那些痛苦抛到脑后,我们干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彻四周。 周咿拿出深蓝色绒布小袋,顺着桌面一推,滑到彭启浩手边。 “你每天待在屋里不晒太阳,时间长了影响健康。戴上这个手环,它会监督你多到户外运动。” 彭启浩揉揉眼睛,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周咿姐……” 坐在他身边的俞凤鸣是个行动派,当即拽过彭启浩的胳膊,帮他戴好运动手环。“好了,小彭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快餐店门关了又开。 老贺覃野一左一右出现在门口。 鞠成泽显然充当了苦力角色,肩头背了一个超大号的保温餐包,两只手各拎一只购物袋。 覃野扶着门,让老贺先行一步。然而,当身负重担的鞠成泽要进门的时候,覃野忽然松了手。 “你这人!”鞠成泽气哄哄地伸手挡门,“故意的吧?” 覃野充耳不闻,紧跟老贺,大步流星地来到桌旁。 他的一举一动,周咿全部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快餐店里过道狭窄,鞠成泽背着大包行动困难。好在热心的服务生出手相助,鞠成泽才挪到最靠里的圆桌旁边。 周咿和俞凤鸣帮忙接过保温餐包,打开一看,瞬间惊呆了。 羊腿肉、牛里脊、猪五花位于平盘中心位置,各占三分之一的空间。四周点缀着鸡翅中、鸡翅根、鸡胸肉和分割成小块的鸡骨架。 优质食材色泽鲜艳,摆盘讲究。 即使隔着包裹严实的保鲜膜,仍能感觉到它们散发的诱人香气。 最惊喜的人是彭启浩。他误以为烤肉拼盘是鞠成泽精心制作的,不顾对方还在生闷气,猛地攥住鞠成泽的手,用力握了几下。 -- 第43页 “哥,谢谢。你真棒,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大厨!” 鞠成泽的手被装酒水的袋子勒得生疼,又被彭启浩这么一握,牙疼似的倒吸凉气,忙不迭把手抽出来,指向覃野:“我不是大厨,他才是。” 沿着鞠成泽手指的方向,彭启浩的视线掉转90度。 “哥,原来是你啊!” 覃野正在为老贺冲泡苦荞茶,没能察觉到马上就要扑过来致谢的彭启浩。幸好周咿眼疾手快,提前阻止了开水烫伤的惨剧。 “他不会逃跑,等一下再说谢谢也不迟。” 彭启浩坐回桌旁,一双眼睛却没闲着,始终追随覃野忙前忙后的身影。 覃野沏好茶,端到老贺面前,然后为周咿和俞凤鸣斟满果汁。紧接着,他又离开桌子,打开快餐店的消毒柜,取出三只啤酒杯。 “小彭兄弟,18岁的男子汉,祝你生日快乐!” 彭启浩手边的杯子很快倒满了啤酒。 “成泽,今天辛苦你了。”覃野拿过鞠成泽的杯子,边倒酒边说,“刚才进门我走神了,跟你赔个不是。” 鞠成泽没吭声,端起杯子浅抿一口。 老贺提议:“我们齐唱生日歌吧!” “等等,人还没到齐!” 周咿和彭启浩异口同声,不禁面面相觑。 “我差点忘了,小彭说18岁生日一定要请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老贺转过脸,看着周咿,“你的朋友是谁?我们认识吗?” 周咿不及回答,俞凤鸣先瞧见了快餐店门外东张西望的温嘉言。 “我认识他!”俞凤鸣跑到门口,把温嘉言领到圆桌边上,“这位高大威猛的男士,是咿姐姐的同事,也是我的校友。” 老贺起身,主动和温嘉言握手:“我们又见面了。” “贺老师,好久不见,您还好吗?”重遇尊敬的长辈,温嘉言喜不自禁,又是握手又是鞠躬,半天才坐回座位。 “你们认识?”周咿十分惊讶。 “去年我不是接了一部刑侦题材的网剧吗?”温嘉言说,“拍摄前的集训,贺老师是剧组聘请的教官,她给我不少建议和意见,我一下子就找到人物的感觉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周咿拉长音调,“在座的各位都是熟人。早知如此,我真应该保持客人的神秘感。” “咿姐姐,我说实话你别介意。”俞凤鸣捂嘴笑道,“你没入戏,演得有点假。” “确实,周咿姐,我一眼就看出你在即兴表演。”彭启浩跟着起哄。 “俩小孩儿,竟然敢拆穿我!”周咿瞪圆眼睛,本想继续表演愤怒,目光却被一个缓缓走近的窈窕女孩吸引过去。 “彭彭。”女孩站到彭启浩身后,蒙住他的双眼,“猜猜我是谁?” “除了洛春茵,没人敢这么捉弄我。”彭启浩动作轻柔,慢慢掰开女孩的手,转身与她相拥,“我总算等到你了!” 一直沉默如布景板的覃野,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鞠成泽加了力道的巴掌,重重落在覃野后背:“朋友久别重逢,拥抱一下是人之常情。你赶紧帮我们烤肉,别在这儿裹乱!” 覃野痛得皱眉,却没反击。 他默默调高加热器温度,往烤肉纸上一次摆放食材。 彭启浩松开双臂,为朋友们介绍他的发小洛春茵。 “她家以前也住在悦恬里,我们上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后来她爸爸改行做水产生意,举家搬去了泠海市,我们俩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洛春茵大大方方地和每个人握手。 轮到周咿时,洛春茵忽然拥抱了她。 “姐姐,还记得我吗?” “嗯?”周咿愣了,“我们以前见过吗?对不起,我没印象。” 洛春茵退后几步,来到相对空旷的两张桌台之间,单腿站立,原地旋转了十几圈才停下。 “胡桃夹子里的小玛丽?”周咿又惊又喜,“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 考入燕都戏剧学院的第一年,周咿曾去校外舞蹈培训机构兼职。其中有一个瘦弱乖巧的女孩,不爱说话,练起舞来却最认真——她就是洛春茵。那年学期末的文艺汇演,培训机构选了另一个女孩饰演玛丽,最后是周咿强烈推荐,洛春茵才获得了女主角演出的机会。 彭启浩红着脸嘟哝:“长高了,也越来越好看了。” 洛春茵没听见好朋友的赞叹,坐下以后立马拉开手提袋拉链,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双手捧到彭启浩眼前。 “你居然把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做成标本?!” “笨!”洛春茵毫不留情,对准彭启浩后脑勺弹了一记脑瓜崩儿,“这是我用铁丝、棉花、太空粘土、发光二极管和干电池做的,你能不能看清楚再说话?” 晶莹剔透的玻璃罐中,两只萤火虫伏在翠绿的草叶上。 它们的尾部,一闪一闪,照亮了罐底的粘土,也照亮了围绕在桌边的每个人。 第25章 诺雅01 “两只萤火虫?”彭启…… “两只萤火虫?”彭启浩问, “你和我吗?” “没那么多讲究!就是为了圆你想看萤火虫的梦想。”洛春茵脸颊飞红,避开彭启浩的灼灼目光。 “萤火虫尾部发光,有三种生物学意义……” 百科全书附体的彭启浩, 话只说了一半, 洛春茵忽然捂住他的嘴, 脸上红意愈来愈浓。 -- 第44页 大厨覃野解围得很及时:“茄子韭菜香菇馒头片烤好了, 大家尝尝!” 周咿和俞凤鸣交换眼神, 分别拿起彭启浩和洛春茵面前的碗碟,帮他们搛菜。 转瞬间,寿星公彭启浩和他最好的朋友洛春茵, 注意力全被蔬菜的香味吸引了,不再探究萤火虫所代表的深层含义。 洛春茵好奇地问:“第一轮先烤蔬菜, 可是吃起来为什么有海鲜的味道?” 覃野端着秘制酱汁给洛春茵过目。 “独家配方, 刷在蔬菜表面提鲜提味。” “能教教我怎么调这种酱汁吗?”洛春茵瞄了彭启浩一眼, “某人特别爱吃素菜烧烤,我好能随时施展厨艺。” 覃野不再说话,脸上笑意全无。 鞠成泽察觉到好友的失态,连忙代他回答:“既然是独家配方,肯定不会外传。待会儿我把烧烤店的地址发给你,想吃你们就来店里吃, 给你们打八折。” “哦, 好吧。”洛春茵有点失落,一双眼睛直盯着覃野,看着看着眼神骤然变了。 周咿等着吃香喷喷的烤肉,蔬菜和主食吃得很少。 她放下筷子,恰好瞧见洛春茵盯着覃野的奇怪眼神。 俞凤鸣抬起胳膊肘,轻轻碰碰周咿:“姐姐, 他们是不是认识?” “我说不准。”周咿喝一口橙汁,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背包里有新品可乐,你想不想来一瓶?” “好啊!”俞凤鸣拿纸巾擦擦嘴角,“我喜欢青柠味的。” 周咿把挂在椅背的双肩包放到膝盖上,指尖刚刚触碰到拉链头,覃野突然摁住她的手。 “别喝碳酸饮料,影响胃口。” 他掌心的暖意透过周咿的手背,直达皮肤深层。 “我不喝,我让凤鸣也少喝点。”周咿脸颊发烫,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声音细微却清晰,“为了这顿烤肉,我没吃晚餐。” “那等一会儿你放开了吃。”覃野坐直身体,掀开平盘上的保鲜膜。 “你是林诺雅的爸爸吗?” 洛春茵冷不丁问了一句,众人都愣了,覃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谁是林诺雅?”彭启浩一头雾水。 “我们女团最小的成员。”洛春茵面朝覃野,执着于一开始的猜测,“厨神大哥,集训的时候,你来基地看过她几次,你们长得很像。” 覃野神色如常:“林诺雅15岁,我25岁,这是一道数学题。” 洛春茵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你真的不是她爸爸?那你是她什么人?” “私人问题我拒绝回答。”覃野手持夹子,把烤盘上的五花肉翻个面,“今天是庆祝小彭18岁生日,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聊聊你们之间的友谊和思念之情,不好吗?” 彭启浩单手撑着桌面,挡住洛春茵的视线。 “野哥说得对。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想不想我啊?” “想了怎样?不想又怎样?”洛春茵红着脸,搛起一片五花肉丢在彭启浩的碗里,“你过生日你是焦点,大口吃肉才是正道。” “好,你说的太对了!” 碗里的菜肉一扫而光。彭启浩眼巴巴注视着烤盘,说出令在座所有人喷饭的话。 “饿饿,茵茵,喂我!” “哎,你变油腻了……”洛春茵嗔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彭启浩坐着不动。 洛春茵不理他,自顾自吃了几片烤肉。 谈恋爱是这样的吗?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周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埋头品尝美食,想要尽快冲淡四周弥漫的尴尬气氛,肩膀却被老贺轻拍了一下。 “这里很吵,周咿,你陪我出去待会儿。” “嗯。”周咿离开桌子,跟在老贺身后,走出快餐店。 “开饭前我接的那通电话,是交警队打来的。”老贺说,“孙良昭车祸身亡当天,丁锦姗没有出现在那条道路以及周边的道路上。” 周咿的心凉了半截。 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调查结果。 “但是——”老贺将话题引向合理解释,“肇事司机承认丁锦姗是朋友关系。他的银行账户流水显示,丁锦姗分三次给他汇款,金额高达十五万元。买/凶/杀/人,教唆犯罪,拐带儿童,数罪并罚,丁锦姗的余生会在监狱度过。” 周咿胸口淤堵的浊气倏然消散。 “老贺,这是我今晚听到的最舒心的一件事!” - 《会翻跟头的北极熊》巡演告一段落,燕都市迎来了史上最热的夏天。 连续五天,白天最高气温都是38度。 各个短视频平台上,在汽车引擎盖上煎鸡蛋,成了流量最大的内容。 身为新戏《风往哪边吹》的女主角,周咿的工作量非常大。 她暂停了休息日的兼职,推掉各种聚会邀请,全心全力投入排练。 酷暑天气,大家都躲在室内,谁也不愿出去变清蒸或铁板烧。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他把周咿的手机号在通讯录里置顶。 酒保以为她是覃野最亲近的人,第一时间把电话拨了过来。 “您好,女士,您的朋友喝醉了,他还没结账,您来接他顺便把单买一下。” 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她记得那家名叫“金色江湖”酒吧。 她和大学室友曾经来过一次。 -- 第45页 那天,参加完毕业典礼,女孩们提议到酒吧放飞自我,借此冲淡四个好姐妹离别之际的伤感,周咿没有反对。 她料到其他三个姑娘会喝醉,却没料到自己酒量最好。 于是,毕业前夕最后一顿酒由她买单,一人把另外三人塞进出租车后排座,,自己坐进副驾驶,四人平平安安地回了学校。 时过境迁。 酒吧街的治安远不如从前,来喝酒的人也不是三年前那一群人了。 许多人借酒浇愁,许多人心怀叵测——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动机不纯,只为猎艳而来。 四十分钟前的22:20,覃野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 手机听筒里传出他口齿不清的话语,很快就被喧嚣的人声和音浪淹没了。 仲夏的夜晚,燕都市上空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酒吧街这里的气息更复杂。 周咿下了出租车,一路上闻到的全是人身上叠加的各种味道。除此之外,她还能感受到隐藏在每个人嬉笑怒骂背后的低气压。 戴上口罩,隔绝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味道,周咿抵走向目的地。 她和室友喝毕业酒的那家酒吧仍在营业。 招牌上“金色江湖”的“色”字头上那把刀不亮了,黑夜中看过去变成了“金巴江湖”,个性十足。 观察进出的人群可以发现,这里已不再是清吧,而是转型成了夜店。 金色江湖酒吧重新装修过,入口处改成了半敞开式设计,夜晚的热空气和中间空调的凉风混在一起,人伫立其中就像被卷进冷暖气流旋涡。 大门右侧放置了一块醒目的广告牌—— “每周四的‘女士之夜’,女性顾客酒水全免,零食果盘三折,尽情享受美好的夜晚吧!” 不同于三年前的严格管理,门童并未查看周咿的身份证件,直接放行。 安静不过几秒钟,DJ开始了新一轮的烘托气氛。 她找出常年备用的胶棉耳塞,堵住耳孔。挤进舞池容易,扶着覃野挤出来异常艰难。 他半张着嘴,在周咿耳边低语。 音乐声中,覃野的声音细不可闻。他呼出的热气,极其准确地吹热了周咿的耳朵。 “你说什么?”周咿根本听不清,“出去再说吧!” 覃野胳膊耷拉着,头往后仰,眼神飘忽迷离。他的腿在迈步往前走,全身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周咿肩头。 绕开密不透风的人墙,周咿后背的T恤湿透了。 她把覃野扶到路边绿化带,四处寻找用打车软件订好的返程出租车。 和司机师傅通过电话,周咿搀着覃野在马路牙子上坐下。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里——”覃野指着夜空中最闪亮的北极星,“那是我家。” 周咿头痛欲裂:“回烧烤店行不行?” “不!”覃野微闭双眼,“不回店里,我不想看到她那张苦瓜脸。” 眼下这种状况,没时间去讨论覃野口中的“ta”是男是女,是他的亲戚还是朋友,周咿穿越半座城市跑来帮忙,全是看在覃野仗义豪爽的份上。 解救俞凤鸣和孙媛媛,覃野出了不少力。 即使两人目前只是普通朋友,即使他们平时很少联系,但只要覃野需要,周咿也会毫不犹豫出手帮他。 此刻,他的脑袋枕在周咿肩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出租车前灯亮光照了过来。 司机师傅放下车窗:“这里有拍违章探头,停车不能超过5分钟。姑娘,抓点紧,赶快扶你朋友上车!” “好,这就来。”周咿半弓着身,双手架起覃野的腋窝,猛一发力,把他扶成站立姿势,“像刚才那样迈步子,对,就这样,一二一,我喊口令,你往前走——” “你是谁?”覃野突然收住脚步,双手扳过周咿肩膀。 “我是送你回家的好心人。”周咿不愿多做解释,“司机师傅等着呢,我们快走两步,上车再聊。” “我觉得我以前就认识你。”覃野借力迈了一大步,“你是我的朋友,对吧?” “没错,我们是朋友。” 周咿伸长胳膊,好不容易够着出租车后排车门,覃野挣脱了她,又一次坐倒在地。 “你的身体里有个超级英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是,我和你一样。” 第26章 诺雅02 “告诉我你家的地……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周咿扶覃野坐直身体。 覃野忽然睁大眼睛, 眸色被来往车辆的前灯照射,透着一种与夜空相似的色泽。 迎面驶过的汽车,不知为何开了远光灯, 覃野不禁微眯双眼。他看着周咿, 唇边浮现淡淡笑意, 声音轻如耳语。 “记住, 我和你一样。” 说完, 覃野倒在了周咿的臂弯,鼻息渐渐变得均匀。 “你别睡!”一颗汗珠从周咿额头滑到脸颊,她腾出一只手, 艰难地转身拍出租车车身,“师傅, 麻烦您帮帮我, 把他扶到车上好吗?” 5分钟说到就到。 司机不愿冒违章的风险帮忙。 他在软件客户端取消订单, 猛踩一脚油门,将周咿覃野丢在了路边。 两个喝得半醉不醉的女人走过来,蹲下打量周咿。 “喂,小妹妹,你从哪儿捡了这么帅的精神小伙啊?” -- 第46页 看过新闻报道,不如亲身经历一回。 周咿明白来人的用意。 她置若罔闻, 重新背好双肩包, 憋足一口气把覃野架了起来。 “往前走100米有间酒店,我们帮你扶他过去吧?”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地笑,“好东西要一起分享。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我平时碰都碰不到……” “让开!”周咿急中生智,“他是我爱人。” “爱人?”另一个女人突然放声大笑,“老天, 你活在七十年代吗?多老的称呼啊,居然现在还有人这么说。” “我再说一遍,让开!” 周咿怒不可遏,倘若对面两个女人仍旧保持挡路的姿势,下一秒她的脚就要招呼到她们身上了。 预想的场景没有发生。 两个女人嗤之以鼻:“切!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们是“爱人”,那就自己慢慢玩吧!”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转角,周咿的手机响了。 恰好是郭雯的来电。 响三声蓝牙无线耳机自动接通。 “亲爱的小咿,你不在房间啊?这么晚跑出去干嘛?” “我在酒吧街。”周咿报上地址,“雯雯,你在这附近有没有朋友?我摊上事了,急需找个落脚点。” 郭雯心急火燎地问:“我堂妹一家住在附近,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你救我于水火啊,雯雯。” “不客气。”郭雯说,“你把具体定位发给我。我堂妹叫郭依瑶,和我长得很像,她额头右边有个小时候留的疤痕,很好辨认。” 周咿默默记下:“好的。” 挂机前,郭雯千叮咛万嘱咐:“待会儿我帮你们交换手机号。还有,我让堂妹穿一身红,你一眼就能看见她。” 搀扶覃野坐回绿化带旁的石台,周咿抬起手腕看时间。 表盘时针分针齐齐指向12。 她忽然笑了。 郭雯的主意不错:零点零分,红衣女子——非常典型的灵异片片头画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周咿微微仰头,一个用红色从头武装到脚的年轻女孩闯入视线。 郭依瑶站定脚跟:“姐姐,你是周咿?” “我是。麻烦你这么晚跑来帮我。”周咿把覃野靠过来的脑袋拨到一边,活动自己僵硬的肩颈,“我的朋友喝醉了,我想把他扶到前面酒店休息。” “酒店?”郭依瑶欲言又止。 “你别误会,我不是趁他喝醉占他便宜。”周咿耐心解释,“刚才我问他住哪里,他指着北极星说那是他家。就算我演过北极熊,也没法带他飞上天,不是吗?” 郭依瑶忍俊不禁:“姐姐,原来你是大白啊?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当观众,我看过你的舞台剧。” “你是四中的学生?”周咿由衷赞叹,“不用说,你一定是学霸。” “我退学了。”郭依瑶敛住笑容,“先不聊这些。姐姐,我帮你把大哥扶到马路对面。酒店我来选,我知道哪家治安好。” - 晨风拂动窗帘,周咿在车水马龙的噪音中醒来。 昨晚,酒店房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清新剂味,她没关窗户就睡下了。果不其然,胳膊上、腿上,蚊子叮的大包多达七八个,一片红肿。 郭依瑶帮忙选的这家四星级酒店套房,由两个独立的卧室和一间迷你起居室组成。覃野睡在另一间,周咿在他床头放了一瓶饮用水,不知他夜里醒没醒。 06:15,时间还早。 周咿洗漱完毕,拨通总机叫了客房服务。 不点外卖,是她突发奇想。据说这家酒店的餐饮做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尝一尝也是一种崭新的体验。 餐饮部效率很高,十分钟后送来了早餐。 周咿端着托盘,轻手轻脚,侧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她刚在床边沙发椅坐下,房间门被覃野开到了最大。 “怎么只有一套餐具?” 他极其自然地坐到周咿对面。 “电话在床头柜上,你想吃自己点。”周咿切开厚蛋烧,放一块在嘴里细细品味。 “我想吃和你这份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 这个词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D餐,餐饮部搭配好的。”周咿端起白瓷杯,抿一口黑咖啡,“我建议你尝尝其他套餐,我这份热量最低,不适合你。” 覃野靠向椅背:“吃饭千万不要计算热量。否则你会觉得味同嚼蜡。” “没办法,职业需要。”周咿说,“新戏里我扮演黑卷尾,比起上一部戏的北极熊,我应该更瘦一些。” “理解。”覃野环抱双臂,窗口吹进来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点餐吧。”周咿指指电话分机,“我们边吃边聊。” “不了,酒店的早餐无外乎英式美式日式,我没胃口。”覃野抬手扶额,“昨天晚上喝过量了,现在我只想要一片阿司匹林和一杯清水。” “空腹吃阿司匹林,你的胃受不了。” 周咿点开跑腿软件,下单购买解酒护肝药。随后,她又点了一份中式早餐,特意备注店家尽快送达。 小米粥,茶叶蛋,两种馅料的小笼包。 外卖小哥走后,覃野放下打包袋,冲到周咿面前,展开双臂却改成双手抱拳的动作。 “大恩不言谢。” -- 第47页 “什么大恩?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周咿快速吃完早餐,起身背好双肩包,“8点整我们排练。早高峰地铁很挤,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等等!” 覃野追上来,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郑重地交给周咿。 “嗯?”周咿蹙眉,“这是什么?” “野哥烧烤店的钥匙。”覃野说,“如果今天你有空,就到店里找我。不开市的时候我一般人在后厨,听不见大门的敲门声。这是备用钥匙,你拿着,没人给你开门,你就自己进来。” “不行。”周咿把覃野的手推了回去,“你听不见敲门,我可以给你打手机。” “拿着吧!周咿,再帮我一次。”覃野态度坚决,“我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他的额头沁满汗珠,说话时嘴唇微微颤抖。 宿醉让他的脸蒙上一层青灰色的薄雾,仿佛整个人坠入雾中,近在咫尺却又看不清触不到。 周咿接过钥匙:“好吧。我先拿着,见面以后再还给你。” 覃野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退后半步,帮周咿拉开房间的门,随手把酒店提供的瓶装水塞了一瓶在她背包侧兜。 “你什么时候来都好。我今天一天都在店里。” “知道了。你吃饭吧,饭后记得服药。” 周咿挥挥手算作道别,转身快步走向电梯间。 这家坐落于燕都闹市区的四星级酒店,房间内外装饰一新,电梯却是十几年前的老型号。 周咿迈进电梯门的一瞬间,突然就后悔了。 电梯陈旧,轿厢每下降一层都要剧烈颤抖三秒钟。她抓住安装在轿厢内墙的栏杆,祈愿平平安安回到一楼大堂。 人的担忧往往是最准的。 电梯下降到7楼,轿厢内忽然陷入黑暗。 周咿摁亮手机屏幕,挪到面板前方,发现警铃按下去毫无反应。 怕什么来什么。 她退到起初站立的位置,一手抓握栏杆,另一只手拨出酒店服务台的号码。手机屏幕右上角的信号仅剩一格。 拨号的一刹那,一格信号却消失了。 镇定。 等待救援是最稳妥的对策。 周咿背靠轿厢墙壁,缓缓闭上双眼。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耳畔响起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很高兴认识大家,这些年,因为有你们,我才坚持走到今天。不过,我坚持不下去了,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蓦地睁大双眼,周咿只看见面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那个女声再次出现。这一回,声音距离很远,远得不真实,像是耳朵里的幻觉。 “请乐迷朋友们爱我一次吧,请记者朋友们爱我一次吧!”女孩幽幽说道,“我不求更多,只求你们爱我一次,就一次……” 周咿抓紧栏杆,对着空气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了。”女孩的声音满含失落,“没人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等周咿追问到底,一个尖锐粗暴的女声代替了之前的清亮女声。 “林诺雅!谁允许你溜出去买炸鸡了?滚去墙角那边,做100个深蹲、200个卷腹——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只能吃红薯、玉米和蔬菜,停掉牛奶鸡蛋,禁止吃水果零食。” 清亮女声呜咽着,尖锐女声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 “达不到目标体重,你连红薯玉米都吃不到,等着吃空气吧!假如瘦不下来,你就滚回家去,我们公司不养又蠢又胖的废物!” 第27章 诺雅03 周咿耳朵里嗡嗡直响…… 周咿耳朵里嗡嗡直响。 尖锐女声说话的尾音有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金属摩擦声, 她每个断句的间隙,周咿的呼吸就凝滞一次,胸闷的感觉逐渐加重。 清亮女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纷杂吵闹的呼喊和劝说—— “小姑娘, 退到安全护栏后面吧, 你站那块石头上太危险了!”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这里人多, 大家都可以帮你出主意。” “我们虽然不认识, 但是有可能成为朋友。” “把你的手给我……” “我认出来了, 你不是那个全网黑的明星嘛!” “啊!” 画面里是燕都西郊最有名的避暑胜地苍云山。 一个白色背影飘然坠下。 周咿看不清女孩的脸。 她只能看清围观人群脸上的惊愕和惋惜。 围在山边的游客们迟迟没有散开。 有人拨打119寻求援救;有人趴得很低往山下看,祈愿跳下去的女孩仍有一线生机;还有人急着发微博发朋友圈,对生命毫无敬畏。 女孩是谁? 她胸前为什么没有24小时倒计时? 周咿忘了呼吸。 黑暗中, 她睁大双眼,努力看清眼前的情景。 苍云山渐渐淡出, 燕都娱乐周刊突发新闻的页面闯入视野。 “【本报讯(记者邹钰)】XX年6月30日下午3点11分, 当红/歌手林诺雅在苍云山勿忘崖轻/生身亡, 年仅22岁。据在场人员透露,林诺雅跳下山崖的时候非常决绝,求/死意愿强烈。此次事件尚有疑点,本报会继续追踪报道。” 林诺雅? -- 第48页 女孩的名字叫林诺雅,听起来十分耳熟。 眼前的画面全部归于黑暗,周咿的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 她重新解锁屏幕, 举起手机, 在故障电梯中四处寻找网络。终于,在靠近轿厢门的地方,她的手机又显示了一格信号。 周咿先打给前台说明电梯情况,挂机后一秒没停,拨通彭启浩的电话。 “小彭,把洛春茵的手机号发给我。” 彭启浩有些懵:“周咿姐, 你要茵茵的号码干嘛?她们刚成团,经纪公司把人召集在一起集训,手机都收上去了。” “不管是谁的号码,经纪人的或者集训地前台座机,只要是能联系到洛春茵的号码,你就赶快发给我!” “出什么事了?”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去求证。”周咿联想到那个尖锐女声,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厚,“你过生日那晚,洛春茵突然问覃野,问他是不是林诺雅的爸爸。覃野没回答,把问题打太极略过去了。” 彭启浩理清头绪:“明白了,你想通过茵茵找林诺雅。” “我每天除了排练就是吃饭休息,很少上网。你说的那个女团,我从来没关注过。或者你把团名告诉我,我自己查。” “周咿姐,你现在在哪儿?”彭启浩说,“我过去找你,有问题一起解决。” “我在酒吧街东边十字路口北侧的四星级酒店电梯里。” 周咿报上详细地址。 彭启浩得知周咿被困,比她还紧张:“你不害怕?怎么能这么淡定?” “前台已经联系物业和消防,我只有等待。”周咿问道,“媛媛怎么样?昨天老贺在群里说她连着几天有心理咨询,月玲姐一个人能应付吗?” “媛媛状态很好。月玲阿姨今天带她去儿童乐园,她们说要玩遍所有游乐项目才回家。”彭启浩语气轻快,“老贺找那个打拐办的警察帮忙,协助月玲阿姨完成了一些手续,媛媛的失踪案销了,延迟入学一年的证明开好了,户籍登记也恢复正常。” 周咿心情舒畅:“好,太好了!” “孙叔叔的追思会定在星期五上午九点,月玲阿姨和媛媛说好了,她们母女俩一起出席。” 电梯摇晃几下,听筒里的声音忽然断断续续。 周咿抓紧时间:“小彭,我今天的排练十二点结束。你到五号线祁兴庄的站台上等我,我最快十二点十分赶过去。” “收到!”彭启浩说,“你注意安全,从电梯出来了给我发个信息。” 回答尚未说出口,手机信号又断了。 周咿握住轿厢墙上的栏杆,静静等待救援。 光线由轿厢门缝射进来的一刹那,周咿不由眯起眼睛。当她适应了眼前的明亮,一只手指修长、手背有几处烫伤疤痕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轿厢卡在7楼和6楼之间,周咿握紧覃野的手,爬上7楼走廊地面。 “女士,您还好吗?”有人问道,“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宿醉加上对周咿的担忧,让覃野变了个人。 “这就是你们酒店的服务?电梯故障,我的朋友被困,你们居然还要问她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 “必须叫救护车,立刻,马上!”覃野厉声吼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快去!” 周咿抓住覃野手腕,把他拽回自己身旁。 “电梯停电的时候我没有磕碰,不用上医院。” 覃野转身,双手扶住周咿肩膀:“你头上的伤口才愈合没多久,又被关在密闭空间里半个钟头,缺氧很危险的。” “儿艺新戏是献礼剧目,我不能缺席排练……” “命重要?排练重要?你不珍惜自己的健康,有人珍惜!” 周咿轻声问:“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去服务台退房,然后你陪我乘地铁回剧院,我跟导演打个招呼,今天的排练你全程监督我。如果我不舒服,二话不说去医院检查。” 覃野急迫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为什么是‘监督’,不是‘陪伴’?” 关键时刻抠字眼,这人的酒到底醒了没有? 周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那说定了,你陪我回去排练。” 话音未消,物业管理员再一次走了过来。 “女士,早高峰堵车严重,离酒店最近的医院没法派车接您。我们派人送您去做检查,您看这么安排行吗?” “我有急事,暂时不能去医院。”周咿说,“我不要赔偿,但你们必须给我出具一份事件处理结论书,还要在电梯内外贴出警示标志。” 客房部经理匆匆赶来:“周女士,您订的1518房间,费用600元,我们可以给您全免。这样的处理结果您满意吗?” 明明是两件事,非要掺和着解决。 周咿向来厌恶这种没有界限感、掩盖事实真相的堵嘴方式。 “我说了,我不要赔偿,只要一份结论书。房费不用免,我下楼结清。” 物业管理员和客房部经理陷入尴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周咿拉起覃野的手:“你的外套拿了吗?没拿就回房间,我在一楼大堂等你。” “我快去快回。”覃野脸色微红,万分不舍地松开周咿的手,“说好了,你等我,不见不散!” - 结清费用退了房,酒店物管部提供了一份加盖公章的事件处理结论书。客房部很有诚意,为周咿办理了全国通用的VIP黑卡,入住任何城市的连锁店皆可打八八折。 -- 第49页 周咿坐进大堂角落的沙发,收起结论书和卡片。 稍一抬头,一朵栩栩如生的绢布向日葵几乎戳到她的眼睛。覃野往后退了半步:“抱歉,我莽撞了。这是保洁大姐拿给我的,周咿,我把它送给你。” “好,我收下。”周咿捏住向日葵的花柄,细细端详。 “不喜欢?”覃野惴惴不安。 “这次没有葵花籽嗑,有点遗憾。”周咿忽然笑了,“没关系,下次说不定你又送来一篮子,全剧院的人都有口福。” “吓我一跳,原来你说的是瓜子啊!”覃野摸出牛仔裤口袋另外一把钥匙,“走吧,我们不要挤地铁了,我骑车带你。” 周咿愕然:“不是吧?单车的车筐和车后架我坐不下。” 覃野神秘一笑:“跟我走,保准让你收获惊喜。” - 长到25岁,周咿第二次坐摩托车后座。 这和她去酒吧的次数相同。 沐浴晨风穿梭在车流中,迎着冉冉初升的朝阳,在影视剧中是男女主人公最浪漫的画面。 周咿却有点晕车。 回想10岁那年,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哥哥盛鸿飞借来同学的摩托车,带着周咿去看露天电影。那天蚊子很多,咬得周咿满身大包,痒和痛的感觉她已经忘了,只记得电影好看、爆米花好吃,这些全部可以抵消晕车的不适。 盛鸿飞和尚亦枫都是周咿的好朋友。 只是他们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去年院长妈妈舒颖过生日,盛鸿飞没有回来,他跟所有人断了联络,没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周咿暗暗叹了口气,双手抓住覃野的衣服。 “前面路况不好,抱紧我。”隔着头盔,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响亮,“不要见外,安全第一。” “知道了。” 周咿环住覃野的腰,十指交握,指尖恰好搭在他外套第五颗扣子上。 她不禁忆起更多以前的事。 亲如家人的大哥盛鸿飞,也喜欢穿这种系扣子的开衫外套。 福利院没有足够的资金为孩子们采购新衣。舒颖想尽办法,联系社会爱心人士,每个季度做一次旧衣捐赠。 当时,盛鸿飞是留在福利院年龄最大的孩子,17岁。 他是舒颖最得力的助手。 收到旧衣之后,由他进行分拣、消毒和清洗。 周咿记得很清楚,盛鸿飞总是挑出最新、最好看的衣服,分给福利院的妹妹们。她穿过一件白底红色梅花图案的连衣裙,就是盛鸿飞千挑万选,从旧衣堆里为她淘到的宝贝。 那条连衣裙,周咿珍藏在行李箱中。 即使它的印花洗得褪了色,她也从未动过扔掉它的念头。 第28章 诺雅04 距去年春天舒颖生日,…… 距去年春天舒颖生日,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盛鸿飞依然杳无音讯。 每个月15日,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重回福利院聚会的日子。 周咿见到大家, 总是分外开心, 而想起漂泊在外的盛鸿飞, 伤感会很快冲淡她心中的喜悦。 去年舒颖生日之前的那个15号, 福利院新来了两个孩子, 一个3岁,另一个只有11个月,都是女孩。大家齐聚一堂, 征集两个新名字,当时盛鸿飞的情绪就有些异常。 周咿忙着帮院长妈妈下厨, 为大家准备晚上的大餐, 腾不出时间和亲如大哥的盛鸿飞说说话。 她只远远看见盛鸿飞和尚亦枫站在院子里的背影, 却不知他们聊了什么。 聚会次日,盛鸿飞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没留下包括辞职信在内的任何字条,消失了。 后来周咿找机会问了尚亦枫,尚亦枫说那晚他们只是拉家常,盛鸿飞的关注点始终在两个新来的小女孩身上。 周咿百思不解。 盛鸿飞消失后的半年里, 她每逢休息日就回福利院, 和那两位新成员相处,试图从她们身上追寻盛鸿飞不辞而别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什么都没查到。 起了新名字之后,3岁女孩龙慧美和11个月女孩龙惜玉开启了崭新的人生。她们身体健康,被遗弃的原因不明,遗弃地点没有监控探头, 警方无法追查遗弃者的信息,打拐基因库里也没找到与之匹配的家长DNA数据。 假设盛鸿飞是看到新来的小女孩触景伤情,选择主动逃离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逻辑上似乎很合理。 周咿曾与舒颖说起过她的疑虑。 舒颖表示理解,但同时舒颖认为盛鸿飞离开有他自己的打算,并不是因为这两个新来的孩子才做的决定。 随着事业之路越走越顺,周咿渐渐懂了盛鸿飞心里所想。 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咿那么幸运。 她头小腿长、反应敏捷、肢体柔韧度好,从上小学起就是校舞蹈社团的主力。三年级暑假,周咿经学校推荐,被选中参加燕都电视台一档少儿舞蹈节目。舒颖给评委写了封信,评委在节目录制现场读了出来,感动了许多观众。周咿表现出色,加上关注度,她拿到了金天鹅奖。 之后的几年,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资助她进行专业舞蹈培训,资助她读燕都舞蹈学院附属中学。 最终,周咿凭扎实功底考入燕都戏剧学院,用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收入读完四年大学,考进梦寐以求的儿童艺术剧院工作。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她没有经历过打击,所以能够保持平和的心态。 -- 第50页 相比而言,盛鸿飞的人生显得黯然无光。 他7岁时父母双亡,没有直系或旁系亲属愿意收留,经社区居委会和社会福利署协调,他来到儿童福利院生活。 由于年龄较大,他错过了好几次无孩家庭的收养。 具体错过的次数,盛鸿飞不愿提及,舒颖也没和其他孩子说过。 这还不是最大的打击。 盛鸿飞学习成绩优异,从小到大他都是福利院的孩子王,有一些比他大一两岁的孩子也喜欢叫他“飞哥”,因为大家都服他,愿意跟在他身后。 周咿就是那些年跟屁虫里的一个。 她比盛鸿飞小7岁。记事起,盛鸿飞就一直像家人,守在她们这些瘦弱的女孩子左右,接她们放学,保护她们。 在周咿眼中,盛鸿飞脸上总挂着笑,他几乎没有哭鼻子的时候。 直到13年前的夏天,高考放榜,盛鸿飞从学校回来情绪低落,恹恹的像是生病了。女孩们围在他身边,问他成绩,他却闷头一人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盛鸿飞落榜了。 他的18岁生日成了他人生最无望的时刻。那年,和盛鸿飞一起被福利院收容的另两位同龄人分别考上了泠海市和垄盐市的大学,愈发加重了他心里的挫败感。 舒颖建议盛鸿飞复读一年,努力考上理想学校,可是盛鸿飞拒绝了。 他向社会福利署提出申请,要求直接工作,别处不去,只想留下来协助院长妈妈管理福利院。 周咿记得,正式成为福利院院长助理的那天,盛鸿飞笑得很开心。 当时周咿年龄太小,根本不懂得去问盛鸿飞成绩下滑严重背后的原因。 如今她回头想,发现她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外因——盛鸿飞高中住校,那三年之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影响了盛鸿飞的学习和生活?有没有可能和俞凤鸣一样,盛鸿飞也曾遭遇过暴力欺凌…… 摩托车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将周咿拉回现实。 “周咿,我们到了。”覃野停稳摩托,摘下头盔。 “稍等,我给导演打个电话。”周咿下车,站到儿童艺术剧院正门西侧,拨通傅开朗的手机,“傅导,早晨我被困电梯,我的朋友担心我,他想陪我一起排练,可以吗?” 傅开朗差点被咖啡呛到:“什么?你没事吧?” “我还好。故障电梯只是断电,没有急升急降,我没受伤。” 傅开朗语气中透着不满:“你最应该做的是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而不是带朋友过来陪你排练!” 周咿说:“我会把他的手机锁进储物柜,不让他拍照录像。” “我不能为你破例。”傅开朗厉声道,“前天芳姐的女儿说要来旁观排练,我严词拒绝了。今天你又想跟我谈条件,我是不是没有一点威慑力?如果你们三天两头的想带亲戚朋友进剧院当观众,给我的感觉就是,你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样吧,傅导,我的朋友很讲原则,你跟他挑明了说,也许他能理解。” 周咿把手机递给覃野。 “我想到了。”覃野没有接过手机,眉宇间呈现深深的川字,“你们导演不同意吗?” “是的,他说不能为我破例。” “排练的时候你万一晕倒怎么办?” 周咿说:“我身体素质还行。上次头上几厘米的伤口,不是照样翻跟头演出吗?” 覃野摇头,手伸到周咿面前,掌心摊开:“你宿舍的钥匙,交给我。” “你想干嘛?”周咿一头雾水。 “我到你的住处坐一坐。你不舒服打给我,我立刻赶来送你去医院。”覃野说,“而且今天紫外线太强,你的宿舍有空调吧?我去避避暑。” 周咿莞尔一笑,拿出钥匙拍到他手心。 “剧院办公大楼东边那栋白色六层小楼,我住506。” “你真给我啊?”覃野握住钥匙,“不怕我把房子翻个底朝天?” “你去了就知道了。” “难道你屋里什么都没有?” 想起自己那个犹如雪洞的房间,周咿笑道:“一张桌子一张床,没有柜子,全部家当就是一个行李箱,比大学宿舍还简朴。” “正好!”覃野眉头微挑,重新戴好头盔,“我很久没参观过这样的房间,今天如愿以偿。” 周咿提醒他:“单身公寓楼前不能停车。你可以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临时车位,然后绕个大弯走过去。” 覃野挥手:“明白。你去排练吧!保持联络。” 摩托车驶出视线,一转身,周咿撞上手捧奶茶笑嘻嘻的郭雯。 “你吓我一跳!”周咿轻抚胸口。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郭雯调皮地眨眨眼睛,“事先声明,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野哥对话的,我只是拿完外卖碰巧路过。” “走吧,回排练厅,我们边走边聊!” 听过周咿昨晚今晨两段“历险”的讲述,郭雯心有余悸:“老天保佑,幸好你安然无恙。最近发生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小咿,过几天我领你去求个符……” “雯雯,我没事。”迎面走来剧组其他同事,周咿连忙打断郭雯,“我答应你,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绝不莽撞,绝不逞英雄。” “这还差不多。”郭雯松了一口气,“不,远远不够。”和同事们打过招呼,她凑近周咿耳畔:“我们这些朋友,随叫随到,任你差遣。小咿,你别看隋波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他和野哥是一类人,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 第51页 周咿反应慢了半拍:“你把我说糊涂了。” 郭雯小声说:“凤鸣,还有媛媛,她们遭遇的不幸,温嘉言都告诉我们了。我、隋波、张韬,我们全都愿意出钱出力,资助凤鸣完成学业,帮媛媛和她的妈妈实现旅行计划。” 置身闷不透气的走廊,却像有一阵凉风吹散暑热,周咿心中的郁闷感骤然飘离。 “雯雯,谢谢你们,真的很感谢。” “好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郭雯笑了,习惯地咬咬奶茶吸管,“你要是出面帮人,我们这三个桩也要参与!” 周咿挽住郭雯的胳膊:“好啊!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说定了?”郭雯不放心地问。 “嗯,一言为定。”周咿嗓音清澈,“今后你们就是我的坚强后盾!” - 12:09。 地铁五号线祁兴庄站台。 周咿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彭启浩的身影。 正午时分站内不算拥挤,她退到上行和下行线路之间的空地,摘掉渔夫帽拿在手里。 三个小时的排练,中间仅休息了一刻钟,周咿体力透支。此时,饥饿感占据了她身体的主导地位,头晕眼花和胃部绞痛随即而至。 她给彭启浩发信息:“小彭,我现在在地下二层站台。不过我低血糖犯了,要回到地下一层买瓶饮料。你要是来了,记得多等一会儿。” 彭启浩没回信息。 周咿强打精神,乘扶梯来到地下一层,找到最近的自动售货机。 她摁下瓶装鲜橙汁按钮,拿出一卡通准备刷卡付款,忽然有人提前帮她刷了卡。 “滴!” 清脆一声响起,饮料瓶应声滑落取货口。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取出橙汁,递给周咿。她回过头,心跳骤然加速。 “飞哥?真的……是你吗?” “是我。”盛鸿飞微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周咿的头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满心疑问犹如早高峰堵在路上的车辆,横亘在周咿胸口,进退不得,她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盛鸿飞帮她拧开瓶盖:“脸色这么差,赶快喝点果汁缓一缓。” 周咿点点头,浅抿一小口橙汁。 “飞哥,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院长妈妈和大家都很牵挂你。” 第29章 诺雅05 周咿利用排练间歇,翻…… 笑容从盛鸿飞脸上消失:“对不起, 走之前我应该和你们说一声的。” 周咿轻声说:“大家惦记你,是担心你不适应外面的生活。” “院长妈妈很生气吧?” 盛鸿飞垂下头,退后一步, 眼睛盯着地面。 “她没生你的气。”周咿动作麻利, 刷卡买了瓶乌龙茶, 递给盛鸿飞, “我们每次聚会, 都有人提到你。大家觉得你肯定遇见难事了,没人怪你。” “福利院的环境是最单纯的。”盛鸿飞说,“人也单纯。” 周咿解锁手机屏幕:“飞哥, 你新的手机号多少?告诉我吧。” “现在不行。最好你们谁都不要联系我。”盛鸿飞握紧手中的乌龙茶饮料瓶,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周咿, “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 找时间我捋顺了慢慢讲给你们听。” 不等周咿追问, 盛鸿飞摆摆手,迎向大批进站的人群,转瞬消失在了通道里。 前后聊了不过三分钟。 周咿掐掐手背,又喝下半瓶橙汁,才确定刚才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她的幻觉。 匆匆赶路的人们渐渐散了。 通往地下二层站台的扶梯空无一人。周咿醒过神, 连忙点进短信收件箱查看。彭启浩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别无赘言。 看来小彭已经到站台了。 周咿踏上扶梯,手还未抓稳,眼前忽然黑了几秒钟,她不得不闭上双眼。 这一次,她看清了林诺雅的脸。 视野中这个小姑娘,容貌清秀、身量未足、体形稍胖, 一头天然卷曲的秀发披在肩头,圆脸,杏眼,唇角上翘,自带温暖笑意的特效。 林诺雅所处的房间,四面都没有窗。 她坐在墙角,双手抬至腮边,拨开因汗湿粘在脸颊的发丝。 周咿尽最大可能观察林诺雅身边的环境。她惊奇地发现,除了没有窗,这间屋子连中央空调的通风口都没有。 这里不仅是一个氧气稀薄的空间,而且放置着十余种健身器械——有氧器械和无氧器械一应俱全。周咿屏住呼吸,这不是正常人能够坚持锻炼身体的“健身房”,分明是一个改造过的囚笼! 早晨周咿给彭启浩打电话询问,他就把女团的百科链接发了过来。 女团名为“Blooming”,中文含义是“盛开、绽放”。 成员共9人,由海选、初赛、复赛、决赛四轮比拼产生。年龄最大的成员是洛春茵,刚刚年满18岁;年龄最小的成员是叶菡,14岁。 林诺雅是年龄第二小的,15岁。 海选时,她一开唱,不过短短20秒,评委立即送她一张直通决赛卡,引发网友热议。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林诺雅直接进决赛令主办方措手不及。她独特的嗓音和优秀的音准音感,让熟悉了选秀节目套路的评委大加赞赏,从而发放了含金量极高的直通卡。 -- 第52页 评委称赞林诺雅:“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与歌坛女神安姐重逢。小林这副好嗓子,不该被埋没。决赛时我还会投她一票!” 成团决赛当晚,原本网络人气低迷的林诺雅,票数忽然飙升至第3名。 按照规则,评委老师的一票相当于500票,与网友投票数相加之后,林诺雅在全部决赛选手中排第2,仅次于女团门面担当洛春茵。 于是,拥有天籁嗓音的胖女孩林诺雅,顺利成为“Blooming”女团的主唱担当。 周咿利用排练间歇,翻遍了林诺雅官微、粉丝后援会和贴吧,大致遴选出以下三条信息: 一,由于相貌和身材等原因,林诺雅并不被经纪公司看好; 二,决赛时被刷掉排名靠后的三位选手,仍然入选Blooming后备成员,也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二队;粉丝中有人爆料,说这三位妹妹会经过秘密培训,时机成熟选出一人取代林诺雅,成为Blooming的主唱; 三,自海选开始,主办方就在各个平台控评,只留下网友对选手正面的好评,唯独忽略林诺雅,所以一度导致对林诺雅的恶评不断,而且大部分都攻击她的相貌和身材,用词粗鄙——这种情况直到决赛才慢慢好转。 周咿懂了。 晨间故障电梯里所听到、所看到的,是林诺雅的真实现状。 相貌身材不出挑就能被随意欺辱? 这种态度错上加错! 倘若林诺雅不畏恶评、坚持唱歌,她能坚持多久?假如《燕都娱乐周刊》的报道7年后真实存在,那么说明林诺雅彻底崩溃的时间在7年之后,但为什么周咿看见了她…… 不合理的存在,本身即为合理。 周咿回神,继续观察狭小如囚笼的“健身房”。 林诺雅缓缓从地上起立。 她望着周咿,嫣然一笑:“姐姐,你会来救我吗?” “会的。我一定去!” 周咿说完,却见林诺雅取下强化背肌训练的弹力带,踩着小凳绑在了单杠横杆上。 “我知道你会来,可是我等不到你了。” 林诺雅跳下小凳,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串发光的数字。 23:59:59。 周咿呼吸凝滞,心跳乱了节奏。她朝林诺雅伸出手,声音颤抖而嘶哑:“不要,孩子,等着我,我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神经病吧?”电梯扶梯下方有人回头,“喊那么大声干嘛?” 胸前有24小时倒计时的林诺雅不见了。 周咿目光所及之处,仍是五号线祁兴庄站的地铁站台。 彭启浩双臂举过头顶,大幅度挥舞好几下。 “周咿姐,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周咿上前,“我也是12点10分左右才到。” 彭启浩拍拍单肩挎包:“我给你买午餐了。干炒牛河和切块水果,不过只能等到站了再吃。” “谢谢。橙汁能让我暂时忘了饥饿。”周咿把乌龙茶递给他,“地铁车厢不能饮食,这瓶茶饮料你先装起来吧。”她指指上行下行两条线路,问道:“我们应该坐哪一边的车?” “跟我来。”彭启浩走向上行线路一侧的屏蔽门。 “路远吗?”周咿问。 “有点远。我们从这里坐到五号线起点,然后换乘城际3号线列车,坐十一站到茶园站,出地铁打个出租,全程预计需要一小时五十分钟。” 周咿的心又一次悬到嗓子眼。 24小时倒计时一旦开启,剩下的时间必须争分夺秒。 “路上要浪费将近两小时!有没有近路?” 彭启浩遗憾地摇头:“没有。茵茵她们的集训地在燕郊。搭乘地铁和城铁是最快的交通方式。” 周咿抬头望向列车班次提示屏,下一趟车还有3分钟进站。 她喝光瓶中的橙汁,空瓶拿在手里。 “小彭,麻烦你,帮我去卫生间灌一瓶自来水。” “周咿姐,生水不能喝。” “放心,我不喝。这瓶水,我有其他用途。” 地铁进站时,彭启浩拿着瓶子回来了。周咿接过橙汁瓶,温热的触感令她一愣。 “卫生间有热水?” “不是。保洁大叔以为我要喝洗手池的自来水,特意把我领到他们值班员工的开水间打的饮用水。” 仿如醍醐灌顶,周咿立刻想到了点子。 “好!热水比自来水好一百倍。” 屏蔽门缓缓滑向两边,彭启浩让周咿先进车厢:“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也许是个馊主意。”周咿微笑着说,“如果这瓶水能保温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还是热的,那我的计划百分之百成功。” 彭启浩好奇地问:“什么计划?” 周咿说:“小彭,待会儿你只需要负责联系洛春茵,最好把她约出来见个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咿姐,你呢?你不是要找林诺雅吗?” “据我估计,林诺雅没有和其他女团成员在一起。我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带她离开集训地。” “你怎么知道?”彭启浩半张着嘴,问题卡在喉咙里,不知先问哪一个。 “我以为老贺告诉你了。”周咿声音沉缓,“一路上时间充裕,我从头说给你听。” - 或许是听完周咿的讲述太震撼,或许是地铁转城铁又坐出租有些晕车,彭启浩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目的地近在咫尺。 -- 第53页 “周咿姐,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能力,我大概每天压力山大地睡不着觉。” “你低估了自己。” “啊?”彭启浩怔住了,“为什么这么说?” 周咿淡然笑道:“我认为,如果你拥有预知能力,你会比我更专注更热血。” 彭启浩挠头:“不,我没那么厉害。周咿姐,你才是孩子们最需要的人!” Blooming的集训地,位于燕郊影视城S区未来模块。 洛春茵给过彭启浩一张内部通行卡,无需买票也能进入影视城。出租车停在门岗入口处,彭启浩刷卡验证,杆自动抬起,车驶向S区。 在西北偏北方向,一栋玫红色六层楼异常醒目。 “就是那里!”彭启浩抬手往前一指,“师傅,您停在路边就行,我们下车走过去。” 付车费的环节,周咿抢了先。 彭启浩一脸不好意思:“姐,等我9月重回大学校园,拿到第一笔奖学金,我就请你吃大餐。” “好,一言为定!” 周咿推开车门,从背包夹层取出手感温热的饮料瓶,牢牢抓在手中。 “那栋楼被茵茵她们公司包下来了,门口要安检。”彭启浩说,“这瓶水你拿在手里,很大概率会被门卫没收。” “你刷通行卡进门,不用管我。”周咿叮嘱,“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洛春茵约出来见面。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你看见或者听见,不要去理会。” 彭启浩误以为周咿要硬闯集训地,忽然变得忧心忡忡。 “周咿姐,要不你先等在外面?我和茵茵想办法把林诺雅带到你面前,有什么重要的话,你亲口跟她说。” 周咿摇头:“别担心我。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第30章 诺雅06 没有救护车,楼内一层…… 找到离得最近的女卫生间, 周咿换上蓝色连体服工装。她戴好同色鸭舌帽,沿玫红色六层楼环行一圈。 她确定了空调冷凝水管排水口的位置。 身上这身戏服,好处不言自明。 蓝色连体工装, 是去年六一献礼剧《猜猜我是谁》的角色服装。当时, 高空“蜘蛛人”由全剧组个头最高的温嘉言扮演, 如今这身服装穿在周咿身上, 宽宽大大, 袖口和裤管必须卷起来才能穿。 宽松的样式,高空作业特有的蓝——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周咿都像是空调厂家委派的维修人员。 她拧开橙汁瓶的瓶盖, 倒出温度适宜的热水,浇了半瓶在冷凝水管管口和出水处的地面。 随后, 她走向玫红色六层楼的一层入口。 “我是厂家派来的维修工。”周咿出示道具“工作证”, “你们的空调的确坏了, 出水口流出来的是热水。” 集训地的值勤保安十分诧异:“没人报修啊!你找错地方了吧?” “不会错,就是这里。”周咿指着门口一块标识牌,“你们这儿是影视城S区的未来模块建筑,楼的颜色很鲜艳,大老远我就看见了。” 保安皱皱眉头:“我没感觉空调不制冷啊,挺凉快的。” 周咿说:“你过去看一下。”说着, 她拔腿就走, 走到之前倒过热水的冷凝水管旁边,她把剩余的半瓶水全部倒了上去,手脚麻利地藏好瓶子。 保安没看到这一幕。他走过来,周咿让他触摸管子外壁。 “管子是温热的,流到地上的水也是温的。连接这根冷凝管的空调出了大问题,可能会有漏电风险, 必须立刻断电维修!” 周咿再三强调的语气,让保安一时犯了迷糊。 他拿起对讲机询问其他同事。 “喂,我是03,我是03。你们知道今天谁打给空调厂家报修吗?他们派人过来了。” 对讲机滋滋啦啦响过一阵,有人回答:“好像是盛老师。” “明白。”门口值勤的保安看向周咿,“师傅,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周咿点头:“好的。” 值勤保安手拿座机听筒,拨出三位数字。 周咿看得非常清楚,他拨出的内线号码是611。 “盛老师,您好。我是门口值班的小张。”保安问道,“请问是练功房还是您办公室的空调坏了?空调厂家派了维修师傅过来。”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值勤保安脸色有点发白。 “哦,我知道了。我这就让她回去。” 放下电话,值勤保安重新拿起搁在手边的警棍,走到周咿面前:“师傅,我们没人报修空调。你应该是找错地方了。” “怎么可能?!”周咿怒目圆睁。 她点开通话记录,手机屏幕朝着保安的脸:“你看,你仔细看!” 值勤保安不为所动。 他轻轻扒拉开周咿的手机:“师傅,我确认过,真的没人给厂家打电话报修。如果你觉得不对劲,就打给你的上级主管,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周咿怒道:“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值勤保安手持警棍,眼中浮起一丝警惕的神色,“你看这样行不行?把打给你们报修的人的号码告诉我,我来跟他联系。” “大热天报修又临时取消,这都什么人哪?!” 周咿的愤怒情绪表现得极为逼真。 她离开玫红色小楼门口,走到稍远一些的空地,拨通彭启浩的手机。 -- 第54页 “怎么样?见到洛春茵了吗?” “周咿姐……”彭启浩吞吞吐吐,“她们的经纪人把我拦住了。我现在在楼梯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周咿心头一凛:“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不让你见洛春茵?” 彭启浩说:“经纪人说,今天下午有一场特殊培训,邀请的讲师是业内资深前辈。他说是那个娱乐圈前辈要求的,集训地要清场,不能出现任何一个和女团组合无关的人员。” 借口! 一定是林诺雅出事了! 距离看到24小时倒计时已过去两小时18分钟,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林诺雅用弹力带做了什么,周咿不得而知。 没有救护车,楼内一层大厅也没有慌里慌张穿梭的医护,说明林诺雅还活着。 周咿紧握双拳,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糟糕的联想。 她不愿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林诺雅,但是冒充维修工人行不通,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小彭,听我说,你不要离开,原地等待。我想办法进到楼里,保持联络!” 挂断电话,她返回刚才换装的公共卫生间。 换下蓝色工装,她穿回自己的黑衬衫和牛仔裤。 洗手池上方安装的大号镜子里,映出她神采奕奕的脸庞。 长发发梢微卷,衬得她脸色白皙有光泽。早晨排练时化的妆持妆不错,只需稍微修饰,她就能扮演“娱乐圈资深人士”了。 翻出背包夹层的太阳镜,周咿戴上。 对着镜子照照,她擦去橘色调的口红,换了一次偏紫的冷艳色系口红,细细上妆。 很好。 新形象非常棒! 影视城S区未来模块的建筑,多为造型奇特、颜色亮眼的楼房和独栋房屋。周咿观察发现,暂时没有剧组拍摄外景,不过,有一些群演聚集在建筑物阴凉处——有的吃着盒饭刷短视频,有着还没脱下上午演戏穿的奇装异服,有的在闭目小憩。 大部分群演都被太阳晒蔫了,提不起精神。 惟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活力旺盛。她手提各种外卖袋子,帮众人分发,走起路来脚步生风,显然这种高温天气对她影响不大。 “你好。”周咿上前,拍一下女孩肩膀,“想做即兴表演吗?” 女孩转身:“唔?什么表演?”她一双眼尾上翘的丹凤眼流露满满的疑惑:“姐姐,你是新来的群头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周咿指指不远处蘑菇屋造型的“未来建筑”:“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去吧,甘彤!”一个靠墙而坐的大叔说,“她看着不像坏人,倒像是星探。” 名叫甘彤的女孩笑了:“好吧,那我和这个姐姐聊聊。” 两人来到蘑菇屋屋檐下乘凉。 周咿递上化妆包:“你穿的服装不用换,快速化个日常淡妆,演我的助理。” 甘彤有点发懵:“你说的即兴表演,就是演助理?” “是的。”周咿说,“我看你妆面很好,只要把眼妆和唇妆补一下,马上就可以正式演出。” “我有台词吗?”甘彤好奇地问。 “有。”周咿想了想,说,“你年龄小可能没印象,十几年前有一位很红的歌手安姐,我扮演她,你扮演助理。” “安姐?我妈妈最喜欢听她的歌!”甘彤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年龄大。” “入戏很快,你有演戏的天赋。” “真的吗?”甘彤眼睛睁得老大,“我妈妈不同意我来当群演,她说花的时间都一样,群演还不如去超市收银赚钱多。” “让我猜猜,你是高三生,高考结束出来打工?”周咿问。 “哈哈,明显吗?”甘彤打开迷你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上午我演外星人,妆面这么奇特你都能猜对,厉害!” 戏剧理论中关于培养演员洞察力的章节,篇幅长、内容全,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谈话不能无限发散,除了洞察力,周咿更关心甘彤的反应能力。 “假设场景是一间排练室,作为安姐的我,今天下午要给新晋女团讲一堂课。”周咿引出问题,“如果你是安姐的助理,你会怎么做?” 甘彤眨眨眼睛,快速作答:“我会保持沉默,寸步不离陪在安姐身边。因为安姐很注重保养嗓子,我随时待命,等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就把泡了花草茶的保温杯交到她手里。” 周咿忍俊不禁:“没错,你的状态正是我想要的!” “这场表演大概持续多久?”甘彤小声问,“剧组下午四点有外景戏,我得赶回去。” 周咿看看手表:“顺利的话,四十分钟就能结束。” “时间不冲突。”甘彤扬起眉毛,“安姐的助理,就由我来扮演。姐姐,我打包票,我会比真助理演得还像。” - 周咿在前,姿态优雅,不疾不徐走向玫红色小楼。 甘彤撑开遮阳伞,背着包,手握一只小风扇,为周咿驱散暑热。 保安没有换岗,仍是之前那位。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周咿微微转头,右手往上抬了一下,甘彤立即进入状态。 “我们来做下午的培训。” 值勤保安恍然大悟:“你们就是盛老师邀请的贵客吧?里边请——哎,不好意思,我得打电话核实……” -- 第55页 “核实什么?”周咿转身要走,“防贼别防到我头上!” 值勤保安愣了:“您别生气,我也是按规定做事。” “大哥,你这么做有点不尊重人。” 甘彤没有阻拦周咿,而且快步通过安检仪,同时拉开背包拉链,放在保安眼皮子底下。 “我们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包里只有安姐平时用的保温杯,泡的是她常喝的花草茶,还有化妆用品和小零食。” “安姐?”保安听到这两个字已经傻了,眼睛直勾勾望着戴墨镜的周咿,“您是那个隐退的歌坛天后?” 《晚风柔》是安姐的成名曲,也是安姐原创佳作中传唱度最高的一首。 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唱歌是基本功。 周咿收住脚步,回到入口处。 她轻轻哼唱《晚风柔》的前奏,很快找准了模仿安姐特殊唱法的窍门。 “蝉息虫眠,微雨初晴, “细细聆听,恋人低语。 “掠过眉眼的, “是它无声的温柔——” 第31章 诺雅07 周咿的歌声戛然而止。…… “大门口怎么那么吵?”一个低沉的男声远远传来, “谁在唱歌?” 周咿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男人的背影,一时之间觉得非常眼熟。 保安不敢擅离岗位,面朝来人的方向高声回答:“盛老师, 她说她是安姐, 我还没顾上确认她的身份……” “不用确认了。”男人背对着入口, 只闻其声不见其容。 “呃……盛老师, 您之前不是反复提醒我们, 每个来宾的身份都要核实清楚吗?” “我说不用就不用!”男人忽然提高调门,“小张,你带两位女士去三楼会议室, 热心接待,不得怠慢。我复印几份资料, 稍后再上楼。” 多么熟悉的声音。 从记事起, 这个声音常伴周咿左右, 贯穿了她人生的25年。 假如此刻周咿定格在四格漫画里,那她所站的位置一定是剧情承上启下的那一格。 仿佛遭遇外力撞击,她的心脏一阵钝痛。 盛鸿飞? 没想到Blooming的经纪人竟会是他! 同样是搭乘地铁赶往燕郊,他只比我和小彭早走了5分钟。而且,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隐瞒他这一年多的行程。 周咿记得, 她考进舞蹈学院附属中学那年, 盛鸿飞深受鼓舞,他报名燕都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的文化产业管理专业自考课程,认真修读并且拿到了毕业证。 起初周咿理解错误,以为盛鸿飞是因为没能考上全日制本科而自卑。 现在她终于明白—— 盛鸿飞走的每一步,步步稳健,涵盖了他对人生、对未来的规划。 他和小时候一样, 从不做无用功…… “安姐,小心台阶!”甘彤的提示,唤醒了周咿。 “嗯,谢谢小彤。”周咿跟在保安身后,脚步轻缓,心头却像坠了一块巨石,沉重得随时快要陷入停跳状态。 “您对下属挺客气的。”保安小张没头没脑嘀咕一句。 “是啊,安姐人特别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甘彤兢兢业业地扮演助理一角,“她可不是那种动辄发脾气、耍大牌的明星,她是歌手,时间和心思全部用来创作歌曲。” 保安小张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周咿,眼神闪烁不定。 “我听过的八卦新闻,和你们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甘彤笑着打岔:“既然是八卦,就别偏听偏信了吧!” “不是伪造的,有实锤——”保安小张突然大喘气,“哎,不过照片和视频像素低,看不清画面里的人是不是安姐的前夫。” 对于周咿和甘彤,保安小张看似无意吐露的信息,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 甘彤年纪小,安姐正当红时她只是三四岁的小幼儿,不了解当年那桩娱乐新闻的始末,情有可原。 周咿则是真正撞入了盲区。 安姐的歌,她听过,也会哼唱几首,却仅仅是对歌曲熟悉,娱乐八卦一概不知。 无论歌坛、影视圈、话剧圈等等各种圈,周咿始终游离在外。 导师曾这样评价周咿:“她醉心戏剧表演专业,几乎到了痴迷程度。若把舞台比作一片沃土,那么,我的学生周咿,必定是这片土地生长出的最茁壮的一棵树。” 原因并不复杂。 儿童舞台剧与其他艺术类型有壁。 一旦决定扎根于专属于儿童观众的舞台,周咿心无旁骛。她每天三点一线——剧院,食堂,宿舍,偶尔到少年宫兼职教授舞蹈。即使有电视剧制片方找她饰演重要角色,她也推掉了。 不了解的领域,周咿持观望态度。 不了解的人和事,周咿绝不妄下评论。 当保安小张提起“安姐前夫”这个关键词时,她的应对方式只有一个,沉默不语。 安姐是十年前歌坛举足轻重的人物,隐退前曾开过数场全球巡回演唱会,歌迷数量庞大。她的歌迷昵称为“安可”,含义不言而喻。 保安小张不像是在捏造事实。 周咿按照大众关注的几种话题推测,初步确定事件走向——实锤照片、视频,却看不清画面拍到的是谁,为什么又称之为“实锤”,应该是当事人承认并向公众道过歉。 -- 第56页 所以,很大可能是安姐前夫婚内出轨,导致婚姻破裂。于是,外界揣测安姐隐退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 “您回应一下啊!”保安小张有点急眼,“我喜欢您的歌好多年了,从小就喜欢,今天见到本尊,我想听听您的解释。” 甘彤反应飞快,立即怼了回去:“没礼貌!我们是客人,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周咿感觉得到,保安小张疑心很重。 碰巧他又是安姐的歌迷——这是周咿无法提前预知的。按年龄推算,小张追星的时候虽然安姐还未隐退,但是她后期创作的两张专辑被指抄袭,法院的判决和歌迷的倒戈,令安姐的声誉一度滑至谷底,从而加速了她退出歌坛的步伐。 “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干脆把堵在心里的话都说完吧!”保安小张说,“安姐,您隐退前发的那封‘致安可的信’,您还有印象吗?” 周咿仍然保持沉默。 保安小张原本紧握楼梯栏杆的手忽然松开,整个人泄气皮球似的,失去了先前那种利落劲头。 但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周咿,眼里似能喷出火苗。 “信的最后一句,您说永不复出,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家底挥霍光了?缺钱了?跑来给这种靠钱堆出来的女团讲课,您能不能别这么掉价?!” “我掉价?”周咿一秒进入角色,“男人做错事,后果却要女人承担。我替你们整个男性群体感到悲哀!” 保安小张脸憋得通红:“我想听你解释……我没有指责你。” “没必要解释。你想知道的,网上随时都能查到。” 周咿绕开小张,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盛鸿飞手拿一沓A4纸,迅速来到二楼转角平台。 甘彤说:“保安师傅一直追问以前的娱乐八卦,刁难安姐,不让我们上楼。” “知道了。你陪安姐先去会议室,其他事情我来处理。”盛鸿飞叮嘱甘彤,“她肠胃不好,饮水机水烧开了再沏茶。” - 所谓的会议室,其实是影视城随处可见的普通房间。 室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桌椅是做工粗糙的办公家具。墙角的空气净化器和饮水机大概是屋子里最值钱的物品了。 落座后,甘彤凑近周咿耳畔:“姐姐,你认识那个不爱笑的大叔吗?” “认识。”周咿轻声说,“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 “前男友?”甘彤不着边际地猜测,“要么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恋人未满的……” 周咿及时打断:“他是我的家人,我的大哥。” 甘彤扬扬眉毛,表情忽然放松了:“不是爱情戏就好。我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最怕看见重逢旧爱悲喜交织的场面。” “你有没有一种被我诳来演戏的感觉?” “实话实说,有一点。”甘彤双臂叠在一起,脸颊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不过,你说了是即兴表演,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周咿点开手机通讯录,创建新联系人。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互换手机号可以吗?” “没问题!”甘彤爽快极了,输入自己的名字和号码,“下次再有类似的表演机会,姐姐你一定记得叫上我。” “一言为定!” 周咿拿出巡演时印制的名片,递给甘彤:“我是儿艺的一名演员。” “好巧,我妈妈也姓周。”甘彤收好名片,亲昵地抱住周咿的手臂,“我宣布,四舍五入,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有你这样机灵可爱的妹妹,是我的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 恰在这时,盛鸿飞推门走进房间。 关门之前,盛鸿飞查看走廊是否有其他人经过,确认无误,他反锁房门,径直坐到了周咿对面。 “小咿,你是不是跟踪我?” 甘彤轻咳两声,慢慢举起手:“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 周咿和盛鸿飞异口同声。 盛鸿飞环抱双臂,身体靠在椅背上:“小咿,我筹划这件事已经六年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阻止,我都要把它进行下去。” “飞哥,来之前,我不知道你是Blooming的经纪人,我也没有打乱你计划的意思。”周咿朗声说道,“刚开始是空调维修师傅,现在是隐退歌坛的安姐,前前后后我假扮了两次别的人,就是为了见到你们组合里的林诺雅。” “诺雅?”盛鸿飞眉头突然舒展,“原来你要找她啊!” “怎么?”周咿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除了我,还有人找林诺雅吗?” 盛鸿飞状态放松:“我不能告诉你。” “好,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飞哥,我只有一个请求,马上见到林诺雅,然后带她离开。至于你要做的事,我不参与,不干涉。” 盛鸿飞双臂向前,轻轻搭在会议桌上。 “也许我和你有相同的目的,只不过方法不同。” 周咿满心诧异:“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鸿飞问:“小咿,你还记得去年院长妈妈过生日,福利院接收的那两个小女孩吗?一个3岁,一个11个月。” 周咿应道:“记得。她俩的名字是大家集思广益起的,龙慧美和龙惜玉。” 盛鸿飞继续问:“往前回想,你上大二那一年,福利院也曾接收过两个小女孩,一个是2岁半的田乐,另一个是1岁的田欣,后来她们都找到了合适的领养家庭。你还记得她们刚来时候有什么特征吗?” -- 第57页 周咿点头:“我印象很深。田乐田欣穿的外套裤子是同品牌同色系,只有尺码大小的区别。还有头发……” “对,头发。”盛鸿飞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给她们编发的是同一个人,而且很明显是左利手。” 第32章 诺雅08 周咿呼吸一窒:“你是…… 周咿呼吸一窒:“你是说, 遗弃她们的是同一人?” 默语旁听的甘彤坐不住了:“天哪,这是什么恐怖故事?!一个女人连生四个小女孩,然后遗弃她们?!” 盛鸿飞摇头:“别急, 听我说完。” 他从摆在桌上的一沓A4纸最底下抽出一张, 轻轻推到周咿面前。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 我拿走了田乐、田欣、龙慧美和龙惜玉的头发和牙刷, 为她们四人做了亲缘鉴定。” “结果显示——”周咿悬着的心回归原位, “不支持四人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甘彤双手合十:“太好了,不是恐怖故事……” 走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盛鸿飞提醒道:“等会儿再聊。”他起身走到门边, 不等外面的人敲门,快速把门打开。 保安小张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盛老师, 一楼大厅又来了一个安姐。” “怎么可能?”盛鸿飞回头看看周咿, “安姐已经坐在这里了。” “楼下的女人没有化妆, 样子很苍老,但她的声音——我非常肯定,她是安姐本人。”保安小张坚信自己的判断,“我从小听她的歌长大,不可能认不出歌手。” 盛鸿飞眉头深蹙:“是吗?走,我们下楼, 会一会新来的‘安姐’。” 保安小张并未挪动步子, 他半边身子探进会议室,一双眼睛滴溜溜瞪着周咿和甘彤。“盛老师,她们呢?感觉像是冒名顶替的,要不要报警?” “这两位女士手里有我发的电邮打印件,还存了我和公司的号码。” “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造假,盛老师。” “我懂你的意思。不确定谁是真的安姐之前, 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盛鸿飞拍拍保安小张的肩膀,“你的警觉性很高,我会报给财务室,这个月给你发双倍奖金!” 或许是奖励起了作用,保安小张不再纠结周咿和甘彤的真实身份,跟在盛鸿飞身后走出会议室。 周咿收起缩印版的亲缘鉴定报告,装进自己的背包。 “小彤,陪我去见一个人。” “好的,姐姐。”出门前,甘彤手脚麻利地接了一保温杯的白开水,“不知道后面的‘剧情’怎么发展,我先做足准备。” 周咿赞赏地笑笑:“很好,反应能力满分。” 她们来到楼梯间,与焦头烂额的彭启浩会合。紧接着,在彭启浩的带领下,她们顺利地找到林诺雅被关的那间“健身房”。 彭启浩说:“就是这里。我上次来看茵茵,她和其他队友正在里面练器械。” 周咿轻叩房门,耳畔传回闷闷的声响。 “这扇门加固过。” “不是吧?”甘彤小声问,“我们不会开锁,又没有破拆工具,怎么救里面的女孩?” “让我想想。” 周咿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曾出现在脑海中的房屋内部结构。 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健身房”室内照明不佳,体力透支几近虚脱的林诺雅…… “等等!”周咿忽然想通了盛鸿飞的暗示。 五分钟前,盛鸿飞说:“也许我和你有相同的目的,只不过方法不同。” 据此推断,林诺雅已经离开这间密不透风的“健身房”了。不管盛鸿飞使用哪种方法,他一定会以保障女团成员生命安全为前提,妥善安排女孩子们的日程。 周咿激动不已,一把抓住彭启浩的胳膊。 “小彭,你知道她们的宿舍在几楼吗?” 彭启浩疼得龇牙咧嘴:“周咿姐,先放开我,我给茵茵打个电话。” “对不起。”周咿连忙松手,“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你抓紧时间联系洛春茵,然后去宿舍找到她。我和甘彤去别的地方转转,十分钟以后大家还是回到健身房门口集合。” 彭启浩一边和洛春茵讲电话,一边比个OK的手势。 甘彤有些惴惴不安:“姐姐,我们在楼里乱转真的可以吗?”她举起手,指着走廊天花板近在咫尺的监控探头:“保安室把我们的看得一清二楚。” 周咿抬头,片刻后答道:“这个探头没工作。” 甘彤定睛观察一会儿:“原来如此,害我提心吊胆半天。” “至于其他楼层的探头,我们边走边留心。”周咿提醒,“就像玩生存游戏那样,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同时也要保证自己不被敌人发现。” 甘彤点头:“明白!” - 道具储藏室。 林诺雅蜷缩在墙角,浑身剧烈抖动着。门被人推开的一瞬间,一股好闻的橙花味飘进她的鼻子。 “冷……” 噩梦并没有随香味消散。 林诺雅缩了缩身子,抱紧膝盖,脸色愈发苍白。 身旁好像有两个人在对话,不,是三个人——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林诺雅额头滚烫,发烧导致她迷迷糊糊,眼睛睁不开,听人说话也听得断断续续。 “高烧不退很危险,我送她去医院。” “还是我去吧,说起来这是我的家事……” -- 第58页 “姐姐,大哥,不如你们一起?” 嗓音细声细气的女生说完,又补充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这家公司没注销,你们随时都能找他们理论。” 林诺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往那人怀里凑了凑,突然闻见了熟悉的林海雪松香水味。 “舅舅?”林诺雅嘴唇翕动,艰难挤出几个字,“是你吗?” 覃野压低声音:“是我。” “你来找我……真好,我还以为……”林诺雅唇边浮起笑意,脸颊略微泛出淡淡红色。她仍然睁不开眼睛,心里却万分踏实。 “其他事先别想。”覃野神经紧绷,在周咿的帮助下把林诺雅放在吉普车后排座上,为她盖了一条薄毯,“听话,乖乖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做个全面检查。” 上车前,周咿给甘彤转了600元酬劳。 “谢谢你,小彤,今天多亏了你。” “姐姐,这钱我不能收。”甘彤快速操作,把600元又转回周咿的账户,“救出这个女孩子,我终于懂了什么叫助人为乐。希望她以后平平安安,不要再遇到这样的事情。” 周咿不无担忧:“小彤,今天你帮我的忙,可能得罪了一些人,会不会影响你继续当群演?” 甘彤摆摆手:“没关系的,我签的是短期合同,做完这个礼拜就结束了。” “那就好。”周咿心中踏实了不少。 她随即发出邀请:“去大学报到前的这段时间,你有什么安排?我们排练的新戏《风往哪边吹》7月初开始全国巡演,正在招聘编外剧务,不限学历。招聘启事登在儿艺官网首页,你想不想来试试?” “是吗?”甘彤扑上去抱住周咿,“姐姐,回家我就写简历!” 周咿笑了:“那我们说好,不见不散。” 红色吉普驶出很远,周咿回头一望,甘彤仍站在原地,踮着脚尖挥手道别。“这傻姑娘……”她悄声说,不禁眼眶发酸,连忙回过头,抬手挡在眼前。 覃野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问题涌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车内安静了几秒。 他忽然说:“周咿,谢谢你。” “没什么。”周咿缓缓放下抬高的手臂,帮林诺雅掖好被角,手轻轻摁在膝盖上,“我应该做的。” “你这么说,我心里更过意不去。”覃野声音哽咽,“平心而论,守护诺雅是我的责任。我这个当舅舅的,应该做的事太多,但我一件都没做……我很惭愧。” 周咿低下头,拿了一张湿巾帮林诺雅擦脸。 “你喝醉酒,是因为没法阻止你姐姐逼着孩子参加选秀吗?” “我阻止过,但失败了。” “只要做过,就值得肯定。”周咿说,“安姐在楼下一层大厅大吵大闹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林诺雅的妈妈,你的姐姐。” 覃野默不作声。 红色吉普驶出燕郊影视城大门,转向人群车流密集的主街道。药店的绿十字标志近在眼前,他猛地刹住车,推开驾驶位一侧的车门,飞速冲了进去。 三分钟后,覃野提着纸袋回到车上。 “周咿,还得麻烦你,里面有体温计和退烧药。你量一下诺雅的体温,超过38度想办法给她喂药。” 周咿接过纸袋:“你专心行驶,我来照顾她。” 抵达医院时,林诺雅的体温降到了37.7度。做过一系列检查,医生告诉覃野,孩子严重缺乏睡眠且有轻度营养不良,高烧是过度劳累引起的。 望着病床上的外甥女,覃野一拳砸到墙上。 “我姐是个疯子!” “孩子刚睡着,别吵醒她。”周咿抓住覃野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 “我一秒钟都忍不了!”覃野的眼白布满红血丝,“你知道吗?诺雅一出生,我姐就没消停过。都说鸡娃是大趋势,但你肯定没见过像我姐那么打鸡血的家长……” “这里是医院,请你保持安静——”护士高声提醒,“你们留一名家属陪床,别的人等探视时间再来吧!” 周咿伸手探探林诺雅额头的温度,起身背上背包。 “让孩子多休息,我先走。” 覃野张了张嘴,忍住想要周咿留下来的念头。 他送她走出病房:“等诺雅病好了,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吃光我的家底我也愿意!” “你说过的,不要见外。”周咿淡淡一笑,转身时朝覃野挥了挥手。 “你……” 覃野忽然冲上前,双臂紧紧拥住她:“周咿,别走,好吗?” 昨晚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强烈的男性气息,疾风般的席卷了周咿。 早晨,覃野不能进排练厅,所以转道去了她的宿舍。他认真打扫了房间,采购了足够她吃半个月的水果、鸡蛋和牛奶。临走时,他留下字条,把房门钥匙交给单身公寓的值班阿姨。 值班室的阿姨给周咿打来电话:“小伙子人不错,勤快,有礼貌,小周,你眼光真好!记得从外面回来到我这儿取钥匙,还有他留给你的字条。” 字条上写了什么,周咿暂时不得而知。 她一下排练就急忙奔向地铁站,没时间回宿舍。 此刻,覃野的拥抱,蕴含的不只是感恩和感激。 -- 第59页 周咿心思通透,她知道他想说的话。 但她没有做好听他说的准备。 昨晚是朋友之间的情谊,而这一次,周咿没有侠气冲天地扛着他身体的重量,也没有搀扶他或拍他的背,而是轻轻地,稍加一点力道地,推开了他。 “覃野,你误会了。我帮诺雅,是我真心想帮她。凤鸣,媛媛,每个需要我帮助的女孩子,我都会伸出援手。” “所以我说你是超级英雄。”覃野退后半步,微低了头掩饰尴尬,“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周咿笑了:“你的夸奖我接受。” “刚才我有点冲动,你不要生气。”覃野抬头,对上周咿浅笑的眼睛,“时间不早了,你回剧院排练吧!等诺雅醒了,我让她给你发段感谢语音。” “不用客气。”周咿说,“晚上排练结束我来探望她,见面再聊!” 话音未落,她人已绕过病房区的护士站,大步流星走进电梯间。站着犹豫几秒钟,她放弃乘电梯,转身推开防火通道的门,走下楼梯。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周咿点开查看,是覃野发的短信。 “你为我做的,我会加倍回报给你,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随叫随到!” 笑意,由唇角慢慢攀上周咿的眉眼。 走出防火通道一楼大门,她收住脚步,编辑回复的信息,却没急着发送出去。 等她步下地铁站站台的阶梯,迈进车厢,一手抓住拉环的时候,另一只手才点击发送按钮。 “加入我们吧,覃野。我看中的不仅仅是你的厨艺。” 第33章 诺雅09 三天后,林诺雅出院回…… 三天后, 林诺雅出院回家休养。 覃野给周咿发来九连拍。照片中,林诺雅面色红润,冲着镜头大笑、比心、做鬼脸, 真正回到了选秀前的状态。 与此同时, 周咿收到尚亦枫转发的重磅好消息——俞凤鸣被校园欺凌致轻伤的案件, 燕都市山南区中级人民法院驳回四名被告的上诉, 维持原判。 最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发布之后, 类似案件的欺凌者,再也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 由于俞凤鸣拒绝民事赔偿,审判长宣判时, 要求蔡琦、施晓凡、肖琰和蒋娜当庭向俞凤鸣道歉,判处被告四人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此案时, 辩护律师一直强调被告四人已满14周岁未满18周岁, 且不具备故意伤害原告的主观意愿。 但是审判长认为, 原告俞凤鸣的伤势达到轻伤二级,生理心理都遭到严重伤害,后续的治疗和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 审判长在判决书中写道:“被告方四人持续伤害原告,从无悔意,拍下殴打侮辱原告的照片以及视频,存在主观恶意。一审庭审当日, 被告方四人拒不到场, 藐视法律公正。因此,合议庭一致裁定,被告方四人不享受《刑法》中关于未成年犯年龄方面的优待,必须承担故意伤害他人致人轻伤的刑事责任。” 未成年犯管教所收押了被告方四人。 尚亦枫发来长长一段话,周咿看过之后,回了五个字:“枫哥, 谢谢你!” 话语虽短,感谢的分量却有千斤重。 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尚亦枫,周咿还要感谢他的妻子。 尚亦枫的妻子唐芷晴,是燕都市第一口腔医院牙齿修复科的主治医师。在唐芷晴和她医生同事的帮助下,俞凤鸣被打折的两颗牙齿,根管治疗后用烤瓷冠进行了修复,即刻恢复了咀嚼功能。 持续9周的治疗,唐芷晴垫付了俞凤鸣的全部就医费用。 周咿把这笔钱转给唐芷晴,却原路退了回来。 唐芷晴发信息说:“小咿,你是亦枫和我的妹妹。你现在帮助凤鸣,把她当作亲妹妹,所以她也是我的妹妹。费用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给我打钱了。” 尚亦枫和唐芷晴真心待周咿。 虽然他们三人平时很少聚会,但每个月15号回福利院的日子,唐芷晴只要没排班出诊,就一定会和尚亦枫携手回家看望院长妈妈舒颖,看望其他兄弟姐妹。 翻看唐芷晴发送消息的记录,周咿的心,像浸在蜂蜜罐里,由内而外都是甜的。 我很幸运,遇到的人都那么善良。 放下手机,周咿来到窗前。 单身公寓楼下的空地,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熟悉的灰色轿车。 车牌号尾数三个8。 蔡博荣的车。 自从女儿蔡琦成为被告,导演蔡博荣就再没出现在儿童艺术剧院的任何一个地方。人事部主管缄口不提蔡博荣的去向,他究竟是请假、辞职还是停薪留职,无人知晓。 今天,燕都市山南区中级人民法院下达了判决书。 蔡博荣作为蔡琦的监护人,为什么会回到工作单位?按他以往树立的好父亲人设,他应该驾车紧跟未成年犯管教所押送犯人的车,而不是把汽车停在儿艺单身公寓楼的楼下…… 笃笃笃—— 周咿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排练暂告一段落,今天是剧组全体人员难得的休息日。 周咿没有约会,也没订快递和外卖。 “谁?” “我。”蔡博荣嗓音沙哑,“周咿,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深更半夜被人围堵的滋味,周咿绝不想尝第二遍。 -- 第60页 她走近门口,插好防盗链,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蔡导,您说吧。” 蔡博荣脸色难看:“我们生分了,周咿。当初你被林院长钦点,成为剧院献礼大戏的女二号小海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不记得。”周咿实话实说。 “你!”蔡博荣忍住满心恼火,尽可能保持平静,“我今天来,不是找人报复你,更不会出阴招。你对我连这么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蔡导,我对您的信任,从您袒护蔡琦的那一刻开始,一点都不剩了。” “讲道理,我讲不过你。但是今天我来找你,真的是要跟你说一些事情。你不让我进房间说,隔着一道门,剧院员工来来往往的,有些话我说不出口。” 周咿不为所动:“那就别说了,浪费大家的时间。” 蔡博荣往前一步,脸几乎贴在门缝上。 “我想不到,你是这么绝情的人——觉得我可以利用,你就乖乖听话,一点不敢违抗我的命令;觉得我没用了,就把我抛开,像一块用旧的破抹布……” “你别背台词行吗?” 强烈的厌恶感犹如藤蔓植物,迅速攻占周咿的心脏。 蔡博荣说的那段话,全部来自他入职儿艺之前执导的话剧《偏执的河马》。那是一部烂戏,各家购票平台开分后,分值一度低至3.3,就和话剧中的男主角一样,烂得不能再烂。 周咿定了定神,说:“您请回吧。难得今天放假,我要休息。” “话没说完,我是不会走的。”蔡博荣得寸进尺,一只手伸进门缝,试图去拔开防盗链的插销。 周咿重重关门。 蔡博荣惨叫一声,快速缩回手,退到走廊对面,背靠着墙大口喘粗气。 关紧房间的门,周咿拿钥匙反锁两圈。检查门锁无误,她回到桌前,拉开抽屉。 覃野送她的削水果刀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还有解救林诺雅那天他写的字条。 “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刚一进门,我以为你只是喜欢简单、简朴,所以才不去修饰房间。直到我打开冰箱,看到一盒盒分装好的食物,有些已经过期十天了还没扔掉,我就明白为什么你的房间会是这副模样。” 覃野明白了什么? 周咿拿出水果刀,装进牛仔裤裤兜,轻轻关上抽屉。 他不明白。 在儿艺工作的三年,周咿饰演过不下二十种动物角色。没有一个动物,能够完全符合她的心境。 即使是海鸥,也有固定的栖息地。 她是一只无法降落的鸟,永远只能在空中盘旋,俯瞰大地的美景,羡慕那些有家的人。偶尔落到某棵树的枝桠上,也仅有短短一瞬的安宁……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 周咿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她走到门口,耳朵贴上门板,屏息凝神聆听外面的声音。 “你也是来找周咿的?”蔡博荣问,“你是她什么人?朋友,男朋友?还是她失散多年的家人?” 被问的人沉默不语。 隔着门板,蔡博荣的声音愈发沙哑难听:“我奉劝你,别和周咿这样的女人谈恋爱,她心机重,你不值得。如果你是她的家人,最好也别跟她相认,就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孤独终老是她最好的结局。” “闭嘴!趁我没打掉你的门牙,赶紧滚——” 覃野? 他什么时候来的? 周咿重回窗前,望向楼下。 吉普车大红焕然一新,停在蔡博荣灰色轿车的旁边。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反过来骂人真没素质。”蔡博荣提高嗓门,“小兄弟,不用说,你肯定是周咿在孤儿院认识的朋友吧?你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想想挺可怜的,就算长大了混得人模狗样,也没法掩饰身上那股子穷酸劲。” 覃野不予理会,抬手继续敲门。 “周咿,开门,是我。” 犹豫半秒,这一次,周咿没插防盗链。 她打开门:“你是来给我送吃的吗?我暂时不需要,之前你买的还够我吃好久。” 覃野一个闪身,敏捷地完成进门、反手关门、反锁一连串动作。 他两手空空,坐到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诺雅做了翻糖蛋糕,命令我请你去她家陪她一起吃。” “好,我去换件衣服。”周咿走向墙角的行李箱,却被覃野半路拦下,“告诉我,你的衣服除了黑白两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是不是没有其他样式和颜色了?” 周咿笑着回答:“有一件红色短风衣,院长妈妈送给我的。”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覃野哑然失笑,“穿风衣的季节早都过了,现在漂亮裙子正当时!” “我不喜欢穿裙子。” “不可能。”覃野指着晾衣杆的方向,“前几天我帮你收拾房间,那里晾着一件白底红色小花图案的连衣裙。我看得出,你很喜欢那条裙子,洗过之后没有一丝皱褶。” 周咿微怔:“你看到我挂了一条裙子在那里,没注意它的尺码是多大的吗?” “我看着有点小。”覃野说,“不过你瘦,应该穿得下。” “好吧,那我问你,你能穿下10岁时候的衣服吗?” “……穿不下。” -- 第61页 周咿打开行李箱,把连衣裙拿出来在身上比了比。 转过身,她迎着覃野疑惑不解的目光,说:“我想找到一条和这条裙子款式花色完全相同的裙子,165码的。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如愿。” “懂了。”覃野豁然开朗,“这个愿望不难实现。找裙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给你找到一模一样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咿重新叠好裙子,郑重地放进行李箱。 她找出一件灯笼袖白衬衫和牛仔短裤:“这一套搭配看起来不错。”锁闭卫生间门的同时,她对覃野说:“待会儿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我要给诺雅买份礼物。” “菜市场?”覃野满头问号。 “没错,就是菜市场。”周咿笑了,眼睛弯成迷人的弧度,“先保密,到了那里再告诉你我要买什么。” 第34章 诺雅10 一根水灵灵的白萝…… 一根水灵灵的白萝卜, 被周咿装入购物袋,塞进双肩包里。 回到车上,覃野想问她买了什么。可能是越想知道答案越找不到头绪, 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单身公寓楼下的停车问题。 周咿问他:“你怎么说服管理员的?” “晓之以情, 动之以理。” 覃野的回答, 令周咿止不住笑:“我不信。” “是吧?阿姨铁面无私的形象深入人心。”覃野笑着说, “我好话说了一箩筐, 不过到了最后,阿姨大概是被我的果篮感动了,允许我上楼找你, 停车10分钟。” “果篮?”周咿诧异地睁大双眼,“你送阿姨礼物?” “前几天我去你的宿舍, 把摩托车停在地上停车场临时车位, 刚走回正门, 阿姨就在门口拦住我,我解释半天她才放行。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有人来找你的同事,送了一包家乡特产给值班室阿姨,那人也是开车来的,阿姨同意他停车, 不超过10分钟就行。” “我们公寓楼下不许停车的告示牌那么醒目, 每个开车来的人都有自己的对策。” 覃野说:“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应对管理员的有效方法。” “我觉得……”周咿轻叹一声,“不学他们比较好。” 覃野转动方向盘,将车转上城市主干道。 “懂得变通不是坏事。更何况当时情况特殊。” “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你宿舍门口的那个大叔,他不正常。我开车进儿艺院子的时候,远远看见他和值班阿姨争执, 最后他推开阿姨冲了进去。所以,我根本没时间多想,停了车放下果篮,立刻上楼去找你——还好,你没让他进门。” 周咿忽然敛住笑容。 她想起蔡博荣的灰色轿车,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覃野轻触智能屏,选中一首轻柔舒缓的轻音乐:“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周咿。我看你神经绷得很紧,这样下去人迟早会生病的。” 悠扬的乐声宛若清溪流水,飘进周咿的耳朵,滋润了她的心。 她缓缓阖上双眼。 “你还没问我给诺雅买了什么礼物?” “我猜——”覃野双手扶稳方向盘,“是几颗能孵出小鸡的鸡蛋。” 周咿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她没睁眼,仍保持之前抱臂小憩的姿势。 “我猜错了?”覃野皱皱眉,“以你的个性,肯定会买一件很特别的礼物。我在想,只有孵小鸡的蛋,才符合你满脑子的奇思妙想。” “不是鸡蛋,是白萝卜。” “什么?”覃野当场怔住,“难道……你想用白萝卜敲我姐的脑袋,把她敲醒?叫她以后不准再拿诺雅的健康和安全开玩笑?” 周咿蓦地张开双眼,转过脸盯着覃野。 “在你心里,我是个滥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吗?” 覃野摇头:“……我只是,想不通白萝卜有什么用途。” “我特地选了一根萝卜缨又长又细又新鲜的。”周咿打开背包,取出“礼物”,“顶部这部分削掉泡在清水里,半天一换,萝卜缨生命力顽强,可以长得很高。” “明白了,你想教诺雅种植。” “说对一半。”周咿握紧水分充盈的白萝卜,上下掂了掂重量,“摊主拿给我的这一根,是他菜摊上最大最好看的,做成懒人泡菜一定美味。” 覃野屏住呼吸,静默好一阵才说:“周咿,我为你捏了把汗。” “嗯?”周咿心怀好奇,“你不会要告诉我,诺雅从小到大都没吃过泡菜吧?我要做的不是垃圾食品,是腌制一会儿就能吃的凉菜。” “不是泡菜,是前天后级歌手忌口的食物很多。”覃野叹了口气。 “让我想想。”周咿重新闭上眼睛,深深靠进副驾驶位,“按照自古流传至今的说法,萝卜属于泄气、破气、胀气的食材,安姐是歌手,经常演出,要保证肺活量和肠胃舒适,忌口某些食物并不奇怪。” “何止?”覃野语气沉重,“她不吃,也不准家里人吃。” “你是成年人,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决定。”周咿忽然坐直身体,“诺雅长到15岁,不会没尝过白萝卜的味道吧?” 覃野说:“是的。” 他侧过脸看了周咿一眼,眼神中满是焦虑。 “前面辅路一公里处有个花卉市场。我建议去那里转转,你给诺雅选个别的礼物。” -- 第62页 “不。”周咿拒绝,“我很固执。做过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你确定你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姐不是怪兽,虽然她之前和其他怪兽家长没什么区别。我相信听完我的观点,她会好好疼爱诺雅。” 覃野面色微凛:“你不了解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方法,对我姐不起作用。” “试过才知道。” “周咿,不要试了,好吗?我不想家里爆发世界大战。这条路是死胡同,行不通的……” “听我说,覃野,我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人,但我不怕走夜路。”周咿举起手中的白萝卜,“大不了萝卜可以变成武器,安姐不听劝,我就和她干一仗。” 覃野转动方向盘,红色吉普车驶向不远处的花卉市场。 “你不知道我姐那人有多可怕。前段时间,因为我阻拦她送诺雅去选秀,她已经把烧烤店后厨砸了个稀巴烂。我不想你被迁怒,她砸东西、骂人打人,向来不吃亏,只有更狠,没有更狠。” 周咿抿抿嘴唇:“比狠吗?拐走媛媛的丁锦姗我都不怕,别人更不在话下。” 覃野抬起一只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部颞侧。 “我姐这里,和别人不同。躁郁症,她不按时服药复诊,情况时好时坏。自从我前姐夫出轨两人离婚,我姐就没再正常过。” 周咿不再说话。 车内蔓延着窒息般的沉默。 娱乐八卦报道的是事实。覃安退出歌坛,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原因是灵感枯竭抄袭他人创作,其余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离婚引起的精神疾病。 周咿不懂爱情。 三年前毕业大戏,她饰演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中的繁漪。繁漪大胆追求爱情的心理状态她总是找不准,仅凭演员的职业素养支撑着演出。 尽管顺利完成了角色塑造,但她始终无法理解繁漪。 或者说,周咿不理解所有为爱痴狂的女性。 这个“爱”,特指两性之间的吸引。 对于亲情、友情,周咿能够感觉、领悟。 对于爱情,她不感兴趣。 大学四年,外系男生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全部被她拒收。和她同班的男生劝那些外系男生:“别忙活了,兄弟,我们周咿是天上的月亮,她的理想伴侣绝对不是你们这些小毛孩。” 同班同学了解周咿的个性,准备小品或者举办活动绝不给她安排男搭档。 寇堇奚肩负起了女扮男装的重任。 作为周咿同寝室的好室友好姐妹,但凡要和周咿排小品,必然由寇堇奚出演男主。 久而久之,奇怪的传言飘进辅导员的耳朵。寇堇奚为人仗义,一点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她依然和周咿排练小品、共同完成作业,毫不避嫌。 不知道谁传的闲话,大三那年九月刚开学,寇堇奚远在泠海市求学的男友请假跑到燕都市,对女友大打出手。 周咿去拉架被误伤了,脸上青紫的瘀痕一个月才消下去。 即使如此,寇堇奚也没和有暴力倾向的男友分手。她一毕业,就签了泠海市青年话剧院编制外的合同,闪电般地和男友走进婚姻殿堂。 爱情是否让人幸福周咿不懂,婚姻让人不幸福周咿看得清清楚楚。 好友寇堇奚婚后一年生下一个女孩。 由于无人帮忙,寇堇奚休完产假只得辞职在家带孩子。 周咿离得远,帮不上忙,心里时时惦记着好朋友。从寇堇奚一个月才发一次的朋友圈,周咿感觉到她并不幸福。孩子总是生病,丈夫常年出差,典型的丧偶式育儿。 有时巡演到了泠海市,周咿会挤出半天时间去拜访寇堇奚。 可是,寇堇奚只和周咿见过一面,而且是带着孩子约在外面的商场,没有请周咿去家里坐坐。后来周咿打电话过去,寇堇奚拒接,朋友圈也变成了三天可见的状态…… “激情消退的爱情就是一出悲剧。天下的女人,包括我姐,犯了一样的错误。” 覃野的感慨,将周咿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坐直身体,把白萝卜装回背包。 “车不要停,我不去花卉市场。那些开得争奇斗艳的花朵不适合诺雅。至于这份礼物会不会引起安姐暴怒,我先不考虑。” “你有你的想法和坚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姐发火的时候,站在你前面挡住那些扔过来的东西。” “不能让你一个人挨揍,我们一起面对。” “好。”覃野踩下油门,仪表盘指针指向当前道路最高限速的公里数,“一起面对。” 周咿把背包放回后排座。 转身坐好的同时,她关掉车载音响播放的轻音乐,看向覃野。 “老贺在青少年心理方面颇有研究,我想请她和诺雅好好聊聊。” “好。诺雅可以迁就老贺的时间表。她参加选秀之前,我姐给她办了休学手续,暂时回不了学校,时间很充裕。” 他明亮的眼睛蕴含着感激,还有一种周咿未曾见过的,别样的情愫。 比起第一次见面,周咿更喜欢看到现在的覃野,他身上散发着拨开乌云见月明的轻松感,笑起来极富感染力。 忽然有点心慌,周咿连忙转过头,借着眺望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掩饰内心的悸动。 -- 第63页 “其实,真正需要跟心理专家聊聊的人,是我姐。”覃野低声叹道,“诺雅的事情解决了,烧烤店那边也招到了合适的经理人选。接下来,我会带我姐去看医生,监督她服药,争取帮她早日走出离婚的阴影!” 第35章 诺雅11 覃野的姐姐覃安,在事…… 覃野的姐姐覃安, 在事业鼎盛期买下燕都西郊的一块山地,自建了一栋花园别墅。 盛夏六月,城区热得像一个闷不透气的蒸笼, 而这块紧邻昆玉河和防护林的山地, 依然盛放着杏花和梨花, 时间停留在了春季。 周咿被满树繁花吸引, 目不转睛望着窗外。 覃野说:“我姐家后院种了十棵樱桃树, 开的花从浅粉到深粉,能和这些杏树梨树的花媲美。” “樱桃树?”周咿好奇问道,“现在6月, 结果了吗?” “没呢!”覃野转头,笑着看她, “像这些杏花梨花一样, 樱桃树的花期比城里延迟了两个多月, 樱桃结果大概要等到8月份了。” 周咿想了想,说:“没什么。诺雅开学前能吃到樱桃。” “好的,我会和你积极打配合。争取劝服我姐,让诺雅赶在8月20号前撤销休学手续。” “有一个重量级的嘉宾,他说的话,比你我说的加起来, 还要管用十倍。” 覃野挑眉:“谁啊?这么神?” 周咿收回目光, 视线集中于花园别墅的红色屋顶:“我想,他已经坐在客厅,和安姐一起喝茶聊天了。” - 覃野把吉普车大红停在铁艺雕花门外,直接走到门口按门铃。 “不锁车吗?”周咿问他。 “锁与不锁都一个样,方圆十公里只有这一栋房子,人迹罕至, 连野生动物都见不到。”覃野说,“我每次来,就把车停在大门口,没出过问题。” “锁上吧,安全一点。”周咿提醒。 可视对讲门铃有了应答:“摄像头坏了,看不清楚,你是谁呀?” 是林诺雅。 覃野笑道:“我啊,是个职业偷梦贼。昨天晚上你做的梦,被我装到玻璃瓶里扔进昆玉河了。” “舅舅——”林诺雅高兴地大喊,“我好几天没看见你,想你想得直哭!” 覃野无奈摇头,回身望望周咿:“瞧见了吧?就是这么夸张。明明我陪她吃完早餐才出门去找你,她非要虚构好久不见的剧情。” 周咿会心一笑,不禁想起同样活泼可爱的甘彤。 十多岁的女孩子,她们的世界遍布瑰丽的梦、天马行空的想象。 家长们不懂,只会嫌孩子聒噪、嫌她们说话办事随心所欲。 然而,大人们忽略了,这是孩子们人生中精力最旺盛、最不受世俗影响的几年,时间短暂,稍纵即逝——好好把握这段美好时光和孩子建立情感纽带,才是家长最应该做的。 甘彤和林诺雅,俨然成长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家庭。 可见家长自身的状态和正确的教育方式,对孩子多么重要。 嗒嗒两声,雕花门开启。 覃野却只推开一条缝,没有立即走进去。 “周咿,你不说请了神人吗?”他问,“这条路上好像只有大红的车辙。” 别墅大门外,只有覃野的红色吉普车,没有其他车辆。 周咿熟悉盛鸿飞的个性,他向来有个隐居世外桃源的心愿。通往别墅的红土路两旁树木繁茂,鸟语花香,盛鸿飞肯定提前在路口下车,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散步过来的。 “没车辙,有鞋印。45码的大脚,除了他没别人。” 覃野忽然站到周咿对面:“透露谜底吧!我实在等不到进门看到他真面目的时候了。” 周咿忍笑:“你认识的,Blooming的经纪人盛鸿飞。” “他?!”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覃野脸上,“你请他来来干什么?当着诺雅的面,按头叫他道歉?还是让我揍他一顿为诺雅解气?” “盛鸿飞和你我是一条战线。” “不可能!”覃野来回踱步,“从诺雅参加选秀到正式进入女团,盛鸿飞一直都在那里。他给我的感觉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利用女孩们捞钱的吸血鬼。” 周咿低声说:“误会这么深,等一下你们见面,尽量不要打起来。” “我不在外甥女面前动手,会吓到她。”覃野停住脚步,活动双手指关节,“好久没有贴身格斗了,我的基本功不知能撑多久……” “周咿?是你吗,周咿?” 一个沉静悠缓的女声传入耳中,引得周咿和覃野同时回头。 “林院长?” “林阿姨——” 不同的称呼由他们口中喊出,头发花白的女人走下老年代步车,朝他们挥挥手。“你们怎么不进去啊?” 周咿又惊又喜。 来人是儿童艺术剧院的老院长,她的伯乐林墨。 覃野笑着迎上来,挽住林墨的胳膊:“林阿姨,您怎么不打车?” 林墨爽朗地笑了:“出租车里各种奇怪味道,我闻了晕车。” 覃野蹙眉,眼中满是担心:“代步车上路多危险啊!下次您过来看诺雅,你打给我,我开车去接您。” 林墨说:“没事的,诺雅舅舅。正因为是代步车,我开得又慢,所以不危险。” 周咿愣在原地,直到林墨走到一两米远的时候她才作出反应,双手扶住林墨另一条胳膊。 -- 第64页 “这俩孩子!”林墨佯作恼怒,“都松开,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的老太太!” 周咿和覃野相视而笑。 “我们怕您摔倒。” “你们是双胞胎吗?说一样的话。”林墨看着周咿,关切地问,“小周,前一阵子听说你受伤了,恢复得怎么样?” 覃野抢答:“她痊愈了。可惜的是,她头顶留了个疤,以后不能梳中分发型。” 林墨诧异地眨了下眼:“诺雅舅舅,你是小周什么人?这么了解她的情况,你们不会正在谈恋爱吧?” “没有!”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双重否定就是肯定。”说完,林墨察觉到玩笑有些不妥,又说,“别介意啊,小周。” 不等周咿开口,覃野把她被砸受伤、两人初次见面她戴了弹力网套、忌口不吃烧烤的来龙去脉,悉数讲给林墨听。 “林阿姨,你知道吗?这次把诺雅从黑娱乐公司救出来,周咿起了决定性作用。她是我们一大家子的恩人。” 一大家子? 周咿绕晕了。 林墨,林诺雅,莫非她们是亲戚关系? “谢谢你,小周。”林墨握住周咿的手,另一只手盖上她的手背拍了拍,“谢谢你救了我的宝贝孙女。” 果不其然,又是六人定律。 周咿豁然开朗:“林院长,原来您是诺雅的奶奶。” “世界是个圈,转一转回到原点。”林墨背诵三年前献礼大戏的台词,抬头与周咿对视,眼角浮起几丝笑纹,“一晃三年了,小周,你还记得《赤道旅行》的道白吗?” 记得。 永远不会忘。 周咿微笑,继续往下说:“这里比我的家乡热一百倍。不,一千倍,一万倍。我的翅膀都要被太阳烤化了。” 林墨开心地笑着,反过来挽住周咿的手臂。 “走吧,我们进屋。我要把你隆重地介绍给诺雅。” - 客厅正中摆放了一张半圆形的白色大理石茶几。 覃安坐在半圆直径这边的矮凳上。盛鸿飞和林诺雅,一个手端茶杯,一个抱着卡通靠垫,坐在半圆茶几圆弧一侧的沙发里。 覃野找好拖鞋,扶林墨换上,把老人家搀扶到了沙发旁。 诺雅戴耳机听歌,无意间一回头,忽然弹跳得老高。她拿掉蓝牙无线耳机,胡乱丢在沙发上,像只轻盈俏皮的花栗鼠,一跳就跳进了林墨的怀抱。 “奶奶,我好想你,想你想得我睡不好觉!” “我也是。”林墨轻抚林诺雅的头发,“没事了,都过去了。” 覃安缓慢起身,垂手站立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低声打招呼:“妈妈,您来了。我让潘姐沏一壶您最喜欢的白毫银针……” “不忙,安安,你坐下,我有贵客介绍给你们认识。” 林墨朝周咿点点头:“来,小周。” 周咿走到林墨旁边。 刚一站稳,林诺雅已然跳出林墨的怀抱,扑到了周咿身上。 “姐姐!你的香水真好闻——橙花味,是你救的我,没错,就是你!” 林诺雅抓起周咿左手,按在自己额头上。 “舒服!你的手总是这么凉吗?” 救出林诺雅的时候,周咿也是这么做的。她的手轻轻覆盖林诺雅的额头,用掌心的凉意,缓和林诺雅发烧引起的头疼和灼热感。 “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覃安突然冲过来,猛地拽开林诺雅。 “姐!”覃野眼疾手快,把林诺雅护在身后,“别再这样了,行吗?诺雅才退了烧,身体还很虚弱,你会吓坏她的。” 覃安充耳不闻,一双手平举在半空,直直伸向林诺雅所站的位置。 林墨看看覃野,说:“诺雅舅舅,马上联系邓医生,请他到家里来一趟。”话音未落,林墨望着厨房:“小潘,先放下手头的事情,你陪安安回楼上卧室。” 保姆潘姐匆匆跑到覃安身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短短两三秒,奇迹发生—— 覃安紧跟潘姐身后,乖乖地走上楼梯。 “妈妈最听潘阿姨的话。”林诺雅又一次依偎在了周咿身旁,“姐姐,其实潘阿姨不是保姆,她有护理员资格证,是我妈妈的护工。” 覃野站远一点打电话,联系覃安的主治医生邓明辰。 盛鸿飞离开沙发,来到林墨面前。 两人的手,牢牢握在一起。 “谢谢你,鸿飞。”林墨的眼中既有感激,又有淡淡的哀伤,“多亏有你,诺雅才能脱困。可是,我的学生小婉没那么幸运……” “林老师,别太伤心。”盛鸿飞安慰道,“我昨天去过疗养院,小婉病情稳定,已经能记起以前的一些事。我给她看了您和她的合影,她很开心,虽然暂时想不起您的名字,却唱了一首您教她的歌。” 第36章 诺雅12 林诺雅扶林墨坐回沙发…… 林诺雅扶林墨坐回沙发。 “奶奶, 小婉姐姐好可怜。我一直想不通,她唱歌好听,长得好看, 那么多歌迷喜欢她, 为什么无缘无故精神失常?太可惜了。您能带我去看望她吗?” “孩子, 你也差一点……”林墨欲言又止, 转过头叫住已经站到玄关准备换鞋的盛鸿飞, “你还不能走。” “林老师,您决定了吗?”盛鸿飞重回客厅。 -- 第65页 “我想,是时候告诉诺雅真相了。”林墨紧紧握住林诺雅的手, 同时叫来周咿和覃野,“这里没别人, 我们都坐下, 听鸿飞从头讲起。” 五年前, 燕都市儿童福利院接收了两名被遗弃的孤儿。 福利院的哥哥姐姐开会投票,为她们选了名字,她们就是2岁半的田乐和1岁的田欣。 因为身体健康、聪明伶俐,田乐和田欣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收养家庭。 院长舒颖要求收养家庭拍下孩子的照片视频,每三个月发一次。 某天,院长助理盛鸿飞清理电脑文档时, 看到一张田欣穿红裙独唱的照片, 大惊失色。随即,他点开田欣表演节目的视频,心中的猜想愈发清晰。 这件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正是盛鸿飞报考燕都财经大学,修读文化产业管理专业的原因。 那时,影视歌三栖新星余小婉尚未退出娱乐圈。虽然屡屡传出余小婉精神状态不佳的新闻, 粉丝们也从她的Live现场和综艺表现中觉出不对,但经纪公司仍给余小婉安排了超级满的日程表,每时每刻都在赶通告。 相貌特征的遗传,有时很玄,但大部分时候非常准确。 田欣长到3岁,眉眼秀丽,鼻梁挺翘,俨然是余小婉的复制粘贴。尤其是田欣的音准和歌唱才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余小婉幼年时期完全相同。 盛鸿飞是余小婉的忠实歌迷,从她开始翻唱网络歌曲就加入了粉丝队伍,对她的任何一条动态都了如指掌。 他搜遍全网,尽量找齐余小婉的童年照和演出视频,与田欣做了细致的对比。 最后,在盛鸿飞得出答案之前,他需要为两人做一次秘密的亲子鉴定。 收养家庭的女主人疼爱田欣,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养育。 除了定时发照片发视频,这家的女主人不愿再和福利院扯上半点关系。 冒着被误解被驱赶的风险,盛鸿飞想办法说服田欣的养母,拿到了田欣掉落的头发和用旧的牙刷。 亲子鉴定需要双方提供样本。 如何取得余小婉的信任,是盛鸿飞急需克服的难题。 余小婉很少和歌迷互动,官博和公众号都是经纪人在管理。盛鸿飞粉丝的身份,反而成了拦路虎。 一次偶然,他得知余小婉所在的经纪公司正在招才纳贤。而且,余小婉的经纪人常回母校做讲座,为学弟学妹带去最新的圈内资讯,以及未来就业的指导意见。 稳妥起见,盛鸿飞在修读自考本科的同时,应聘了余小婉经纪公司的编外助理,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琐碎的杂务。 盛鸿飞和余小婉发生交集,是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那天,余小婉两个通告之间有三小时的宝贵休息时间。她不想公司公寓来回跑,就躲在公司一间闲置的办公室闭目养神。碰巧盛鸿飞完成手头的工作,去茶水间泡面吃,酸汤牛肉面的香味,为他们二人制造了对话的机会。 忆起第一次和余小婉聊天的情景,盛鸿飞的心总要怦怦乱跳一阵。 “我想,我一定是被幸运之神眷顾,才能与女神说上话。”盛鸿飞睁开眼,看着林诺雅家里的半圆形大理石茶几,极其困难地从回忆中抽离,“小婉问我能不能分享几根泡面给她,我把一桶都给她了。但她不敢多吃,只是尝了尝就推到一边,很抱歉地对我说她不该浪费食物。” “你是因为努力,才能走近小婉。”林墨拍拍盛鸿飞的胳膊,“从那以后,你们的关系比普通同事更进一步了吗?” 盛鸿飞说:“是的,林老师。小婉信任我,只要见面就会和我多聊几句。” “之后呢?”真相呼之欲出,周咿忍不住追问,“飞哥,你拿到余小婉的DNA样本了吗?” “我集齐了她的头发,喝过水的水杯,还有一次性牙刷。”盛鸿飞深吸一口气,说,“鉴定结果不出我所料,支持余小婉是田欣的生物学母亲。” 周咿心头拂过寒意。 “她……什么时候生的宝宝?我印象中,余小婉被歌迷叫作‘劳模’,一年365天,她几乎没有休息日。” 盛鸿飞抬眸,看向周咿的眼神中蕴含着不愿言说的悲伤。 “小周,辅助生殖技术发展到今天,无需供卵者亲自生孩子。”林墨道出真相,“余小婉只是卵子提供者,她是在被强迫、非自愿的情况下做的取卵手术。躲在背后操控这些美丽女孩的,除了利用她们的经纪公司,还有一条暗地里买卖卵子的供应链。” 周咿忘了呼吸:“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无视女孩尊严和生命安全的事情! 林诺雅眼圈红肿:“奶奶,您说的是真的吗?太可怕了……” 林墨搂过孙女,轻抚她毛茸茸的头发。 “是真的。孩子,假如没有小周和鸿飞出手救你,你也会遭遇和小婉姐姐同样的不幸。” 盛鸿飞说:“很遗憾,收集证据的环节卡在最后一步,我没能查出那个联系买方的中间人。眼下最危险的,是Blooming组合里刚成年的洛春茵,那些人已经盯上她了。” 覃野忽然插了一句:“中间人,有没有可能是经纪公司的法人?” 盛鸿飞摇头:“我不确定。” 周咿缓缓说出担忧:“选秀声势造得那么大,解散组合会影响很多人。保护Blooming的女孩子必须讲求策略。”她走到盛鸿飞面前:“飞哥,封闭集训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集训总有结束的一天。” -- 第66页 盛鸿飞松开环抱的胳膊,一手轻轻搭上周咿肩膀。 “相信我,再给我点时间。只要攻克最后一步,我会联合受害者把那些恶人告上法庭!” - 排练午休时段,周咿回到女更衣室,换下汗湿的戏服。 覃野发来信息:“午饭已送达!烤肉拼盘我放在门卫室了,周咿,你收工之后出来取一下。我给保安大叔另做了一份,你自己这份不用和别人分享。” 周咿回他一个卡通北极熊鞠躬的表情,披上空调开衫奔向大门口。 保安师傅笑着调侃:“小周,你男朋友手艺不错。” “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耐心解释完毕,周咿提起保温壶回了剧院大楼的女更衣室。傅开朗只给了半小时休息时间,午餐加午睡,能休息好的大概都是神仙吧……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孙媛媛为耿月玲选的布偶猫头像不停闪烁。 “月玲姐?” “我不是妈妈,我是我——”孙媛媛清脆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我们在赤道上旅行呢,周阿姨!你猜猜我和妈妈在哪儿呢?” 周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狮头鱼身像:“新加坡?” “错了,那是我们前几天去过的地方。”孙媛媛故作神秘,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细,“妈妈说,海平面每年上升3毫米。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等我长大以后会被海水淹没。” “马尔代夫?” “哈哈,你猜对了!”孙媛媛高兴地大叫,“周阿姨,你和彭叔叔一样,都是猜了两遍。” 周咿笑着问:“你给彭叔叔打电话了?” 孙媛媛语调轻快:“嗯,打了,我们聊了十分钟呢!彭叔叔说,他写了一组小游戏,还说等我回来教我玩。” 周咿正要问她什么时候回国,听筒传来耿月玲的声音。 “小咿,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你们选的旅行社童叟不欺,一路下来,我们母女俩没花一分冤枉钱。” “自己人,不用和我们客气。”周咿忽然想起寇堇奚发的朋友圈,转而问道,“月玲姐,刚才媛媛说你们在马尔代夫,我大学最好的朋友正好也在那里旅游。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代我去看看她?” 耿月玲爽快回答:“没问题!挂了电话你把她住的酒店和联系方式发给我。” “我好朋友也有个女儿,今年两岁。” 说着,寇雨涓的笑脸出现在周咿眼前,女孩天然的自来卷发型,和她的妈妈寇堇奚一模一样,俏丽灵动。 “巧了,媛媛喜欢和比她小的孩子玩。”耿月玲说,“等我找到你的朋友,多拍一些照片发给你。” “好的,月玲姐。” 结束通话,周咿截屏通讯录寇堇奚的详情页,连同微信名片、朋友圈截图,一同推送给耿月玲。聊天框里,她附上了两张寇堇奚怀抱寇雨涓的照片。 一秒不到,耿月玲回复:“收到。两家酒店离得很近,吃完午餐我就带着媛媛过去找她。” 放下手机,周咿迅速吃光餐盒中变凉的食物。 覃野大老远送来的烤肉味道不错。他对食材做过处理,即使变凉也不觉得腥膻。 刚刚停筷,傅开朗在大群里发消息,召唤大家排练厅集合。 周咿连忙收拾物品,把手机和空调衫锁进储物柜。她洗了把脸,几分钟后即进入状态,专注地塑造痛失爱子的黑卷尾母亲。 排练中场休息,周咿跑回女更衣室,拿出手机查看。 数条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占满了屏幕。耿月玲发来的内容,和周咿心中的担忧重合了。 “小咿,我跟服务台反复确认过,你朋友寇堇奚没有入住照片里的那家酒店。她的手机打不通,微信消息不回,语音视频也不接。我担心她会出事,所以接下来我要去一趟大使馆,请工作人员帮忙查查你的朋友究竟去了哪里。” 第37章 雨涓01 咚咚——有人敲响女更…… 咚咚—— 有人敲响女更衣室的门:“周咿在里面吗?” “我在!”拉开门, 周咿迎上一脸怒容的傅开朗,“傅导,有事吗?” “出来说话。”傅开朗退到门口右侧, 忽然往前一步, 逼近周咿, “你今天的表现, 还不如演杜鹃雏鸟的叶紫涵!一个25岁的专业演员, 比不上5岁的小演员,你怎么回事?” 周咿仰起头,直视傅开朗的眼睛:“对不起, 我担心朋友的安全,有些心不在焉。”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傅开朗抓住周咿的手腕, “我已经一忍再忍, 如果你没法进入状态, 趁早跟我打声招呼,我好换人。” “滕佳怡找过你?”一张新演员的面孔浮现于周咿脑海,“她想取代我出演黑卷尾母亲,对吗?” 傅开朗沉默了。 滕佳怡是上月月底考入儿艺的应届毕业生,和傅开朗同样来自垄盐市,两人是老乡关系。 “她是找过我。”傅开朗低声道, “可这不是我想把你换下去的主要原因。” “傅导, 我承认,最近我请假的次数有点多……” 傅开朗凑近周咿,耳语道:“你正在做的事情,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我奉劝你赶快停止,否则不仅仅是换角或者丢工作了,你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你说什么?” -- 第67页 周咿站远一些, 手却无法挣脱。 傅开朗说:“总之你自己看着办。我是好心提醒,能做的也只有提醒。” 女更衣室斜对面的服装间门被推开,温嘉言走在最前面,紧跟着的是隋波和张韬。他们身穿戏服,看到僵持原地不动的周咿和傅开朗,纷纷停下脚步。 “到点了,回排练厅吧!”温嘉言说。 “你们先去。”周咿勉强笑了笑,“我和傅导还没聊完。” “准时排练,这不就是傅导定的规矩吗?”隋波上前,极为自然地掰开傅开朗紧握周咿手腕的手,“把你们想说的话咽进肚子,下个休息时段再聊。” 儿艺在编的所有年轻演员里,隋波是最敢于仗义直言的一位。 他是个戏痴,向来以排戏为尊。 很多时候,隋波不惜与导演争辩甚至吵架,只为捍卫戏剧在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今天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帮周咿摆脱困境。 隋波施了力道,傅开朗的手背出现明显的指印红痕。 “是啊,世界上哪有聊不完的天?”傅开朗甩甩手,脸色难看,“你们先回排练厅,我去找个人。” 默不作声的张韬突然开口:“傅导,滕佳怡不在服装间,她被孟院长叫走了。” 孟院长,孟伯翰? 周咿看向傅开朗——她的这位学长,不善于隐藏真实想法,此时他的脸上,仿若笼罩了一层乌云,暴风雨到来的前奏。 傅开朗望着张韬:“孟院长找她什么事?” 张韬耸耸肩:“好像是孟院长的小孙女要学钢琴,叫滕佳怡帮忙,去琴行选一款适合初学者的琴。” 傅开朗眼中的阴霾愈发加重。 “好吧,既然她不在,黑卷尾换角的事明天再说。” “周咿演得好好的,为什么换掉她?”隋波直截了当表达意见,“滕佳怡的外形和嗓音条件,都不适合演黑卷尾!” “隋波,谢谢你帮我说话。”周咿淡淡地说,“剧组是一个整体,我服从整体的安排。” 傅开朗背靠墙壁,脸色阴晴不定。 “我也只是整体中的一小部分,手握导筒,却没有决定权。” 隋波怔住了,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拍拍周咿肩膀,指着排练厅的方向:“走,我们先去排练。不管黑卷尾最后由谁出演,我希望你都别放弃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 话音未落,女更衣室的门开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 “我只想让周阿姨演我的妈妈!” 叶紫涵跑到傅开朗面前,一双小手紧紧捉住他的T恤下摆。 “孩子,许多事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傅开朗无奈道,“你换好服装了吗?换好了就跟这几个叔叔阿姨去排练。” 叶紫涵揪着傅开朗的衣服,用力晃了三下:“导演叔叔,求求你,别换人!”说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很快润湿了红扑扑的脸颊。 隋波问:“怎么真情实感上了?” 温嘉言蹲下,扶住叶紫涵肩膀:“别忘了,你演的角色是坏坏的杜鹃雏鸟,黑卷尾只是你的养母。你的妈妈,是那只不想承担养育责任、把卵下到黑卷尾巢穴的杜鹃。” 叶紫涵止住哭泣,一脸懵懂:“可是……我的剧本里,只有黑卷尾一个妈妈。” 近些年,儿艺开源节流,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曾经排演剧目要发放剧本全本,如今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被打破,每个演员拿到的剧本都不同,只包括自己角色的那一部分。 遗弃亲子的杜鹃,在第四幕出场。 已经“下线”的杜鹃雏鸟,与亲生母亲之间没有重逢的戏份。 叶紫涵看不到三幕之后的剧本,当然无从得知养母黑卷尾和亲母杜鹃一决生死的剧情。 严格意义上讲,《风往哪边吹》是一部发人深省的舞台剧。 编剧江亚胥想要表达的,恰与周咿不谋而合。 借自然界鸟类的习性,讽刺人类的行为——背叛、遗弃、不择手段地争夺资源。 创作剧本之初,江亚胥和周咿聊了很久,两人三观一致,创作理念相同。后来,江亚胥向院领导强力推荐,周咿得到了女主角黑卷尾的出演机会。 目前排练已进行到二十天,江亚胥对周咿的评价依然很高。 两人见面,从不闲聊,聊的全是如何修改道白,使角色更加完美。 倘若黑卷尾一角换作滕佳怡,江亚胥首先会站出来投反对票。他是剧院的元老,说的话很有分量。 自从林墨退休,孟伯翰走马上任,剧院的演员就悄悄划分了派别。 周咿属于“散漫派”。 除了偶尔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聚会,参加剧院组织的团建,那些一时兴起的聚餐酒局她一概不理。 如果引用粉圈术语,周咿的情况,大体上可以用“资源虐绝”来形容。 只有剧院一年四部舞台剧,影视方面的资源少得可怜。她的同班同学已有人成为流量明星,也有人拿下了最佳配角奖和最佳新人奖。 在当年教过他们班的老师们眼中,周咿就是在原地踏步。 表演本科成绩最差的学生,非她莫属。 不过,周咿安于现状。 正如她住在一间雪洞般的简朴房间,她对物质的需求,是许多人的最低标准。 -- 第68页 毕业第一年,周咿还清了助学贷款。毕业第二年年底,她捐了十台空调,改善儿童福利院的室内环境。毕业三年期间最大的支出,莫过于办健身卡、看心理医生治疗失眠,以及被砖头砸中就医的治疗费用。 对物质无所求,不代表懒散懈怠。 她的全部热忱,都交给了这块围绕着儿童观众的小小舞台。 全程参与,全情投入,是周咿的座右铭。尽管这段时间她的工作常常被一些事打断,但她从未敷衍。 傅开朗的“警告”,包含更深层的意思。 眼下的当务之急,只有两件事。 一是《风往哪边吹》的排练和巡演,二是Blooming组合是否解散、成员的去留和安全问题。 第二件事中,最关键、最迫切的一环,是揪出幕后黑手将其告上法庭。 周咿看过盛鸿飞掌握的证据。 无论签有当事人姓名的文件资料复印件,还是图片影像资料,已经涉及到燕都市各行各界知名人士,多达三十人次。 “繁殖癌”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尤其是侵犯入脑的晚期。 为了追生男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惜触犯法律,进行卵子买卖,寻求贫困的年轻女性为其当孕母。但是,那些人违法查过性别,女性胎儿会被“处理”掉。有的女性胎儿性别检查错误,出生了,就像垃圾一样被遗弃在某个没有监控探头的阴暗角落,任她自生自灭。 田乐、田欣、龙慧美和龙惜玉,这四个女孩的“来源”,全部是盛鸿飞调查的黑色产业链中的“产物”。 四个女孩的生物学母亲,均为近十年娱乐圈新晋的女演员和女歌手。 诡异的是,这些艺人,并没有签同一家经纪公司。她们的经纪约,分散在几家表面上看互不相关的公司。 盛鸿飞的调查卡在此处,继续往下进行的难度越来越大…… “周咿,走神了?”温嘉言走到她身边,“我看你两眼发直,是不是因为换角的事心烦啊?” “有一点。”周咿没否认,“我不想放弃。” “我们也不希望你放弃。”温嘉言小声说,“这是原则问题。别管傅导怎么说,编剧江老师,还有我们大家,都是你的支持者。” “嗯,我知道,幸好有你们。” 周咿眼眶酸酸的,连忙垂下眼帘去看排练厅的木地板。 泪水滑落的一瞬,她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啼哭。 “妈妈!妈妈……妈妈,回家——” 不会听错,真的有小孩子在哭喊。周咿闭上双眼,匆匆拭去粘在脸颊的泪水。 狂风吹散了小孩子的啼哭,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雨涓,我的宝宝,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你会被你爸爸活活打死。可是我没有权利带你走,我不能……” 寇堇奚! 是寇堇奚和寇雨涓的对话。 周咿蓦地睁大眼睛,视线却无法聚焦。 剧组同事们正在热身,排练厅里人影幢幢,没有她要找的人。 温嘉言做了一组拉伸,抬头瞧见周咿苍白的脸,赶忙跑回她的身边。 “不舒服吗?” 周咿声音颤抖:“急事,我要回更衣室打个电话。嘉言,等会儿傅导来了,你帮我和他说一声……” 温嘉言伸手一握,抓紧周咿的手臂。 他把她领到排练厅角落,从连帽设计的戏服里掏出一个老款按键机。 “这是我的备用机。你记得对方号码吗?” 周咿点头。 寇堇奚的手机号还是大学时的那个,她熟记于心。 “那你打吧,速战速决!”温嘉言迈步挡在周咿身前,“别担心会被傅导发现,我给你把风。” 周咿拨出寇堇奚的号码,听筒里响起等待接听的长音。 嘟——嘟—— 机械声仿佛无形的小锤,一下下锤击周咿的耳膜,加速她的心跳。 长音响过十多声,在周咿不抱希望的时候,电话忽然接通了。 听筒另一边,寇雨涓的哭声清晰可闻。 周咿压低声音:“小奚,听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你最可靠的朋友。”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后,寇堇奚开口说话了。 “咿,我想放弃,我没法再坚持下去……” 第38章 雨涓02 周咿握紧手机。由于过…… 周咿握紧手机。 由于过度用力, 她的指关节已然泛白。 “小奚,这是我同事的备用手机。你稍等一下,我回更衣室拿我自己的手机打给你。” 当朋友说想放弃的时候, 倾听的人千万不能回答“别放弃”。诸如此类的劝说, 只会加重求助者心中的挫败感。 适时转移话题, 才是最佳策略。 然而, 寇堇奚猜透了周咿的用意。 “别忙了, 好姑娘,我知道是你。现在这个时候,除了你, 没人关心我。人们都说,女孩结了婚就没有家了, 我当时觉得好笑……可是, 连我爸妈都不支持我, 我不知道该指望谁……” 周咿脑子转得飞快,瞬间记下关键信息。 “转移话题”的策略必须往下进行。 “小奚,你和雨涓换酒店了,对吗?我有个朋友也在马尔代夫旅游,我拜托她去酒店找你,她问了服务台, 发现你不在那里。”周咿语速放缓, 声调耳语般轻柔,“你把新酒店的位置告诉我,我让朋友先去找你们,然后我也飞过去跟你会合。” -- 第69页 换作别人,这样的回答会引发更加剧烈的负面效应。 但是周咿清楚,自己说的不是客套话, 寇堇奚听得懂。 “咿,你还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寇堇奚这么说,是因为大三那年她去异地看男友,却被打伤眼眶影响了视力,只得向周咿求助。平日省吃俭用的周咿二话不说,买了当晚飞泠海市的机票,把寇堇奚接回燕都市,陪她看医生做治疗。 周咿抬头望望排练厅门口,确认傅开朗还未回来,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 “小奚,告诉我酒店地址,好吗?” 听筒里一阵沉默,寇堇奚没说话,寇雨涓的哭声也渐渐平息。 温嘉言放松了颈部和肩膀,停下动作,侧过头悄声问:“你朋友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周咿轻轻摇头,指尖抵住手机麦克风小孔。 “暂时不用。” 忽然,听筒里寇雨涓又开始哭,哭声中夹杂着哀求:“妈妈……怕……” 周咿屏气凝神,听到了清晰的风声。 刚才寇堇奚说话,听筒中有细微的杂音,周咿并不是很肯定。现在她听清了,的确是风声。这表明她们母女俩在室外某个空旷的地方。 按照马尔代夫的气候特点分析,符合刮风和空旷两个条件的,大概只有海边或者高层建筑的楼顶。 周咿用排除法,首先排除掉了度假酒店附近的海滨。 午后的海滩虽然被强烈紫外线照射,却不可能没有其他游客经过——总会有些对阳光痴迷的人享受日光浴,或是做足防晒在此处漫步。 寇堇奚生完小孩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好,体力很差。 况且她不会游泳,无法带着寇雨涓游过浅海区到达远处的礁石群。 近海处的风可以排除。 难道是高层建筑的楼顶? 很明显,寇雨涓的哭声被大风吹得支离破碎,再加上不断呼喊害怕,母女俩一定身处小孩子未曾去过的地方,才会引起如此激烈的反应。 周咿思绪混乱。 像墨水滴入清水池,她心中的担忧四处渗透,影响到了正常的判断。 偏不凑巧,傅开朗出现在了排练厅门口。 “我不来,你们就不开始是吧?” 离门最近的隋波忽然笑了:“傅导,您平时要求那么严格,谁敢违抗您的指令啊?不过这一次,您错怪大家了。” 傅开朗怒瞪隋波一眼:“别阴阳怪气的!你们根本没进入状态。” “我们在排第四幕。”汪雪芳拿起剧本,看过之后又放在一旁,“没错,傅导。第四幕刚开始,黑卷尾和杜鹃决战在即,我们表演的是森林里全体鸟类的静静围观。” 儿艺前辈讲话,傅开朗有所顾忌。 他扯扯嘴角,勉强做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好吧。既然这样,那么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周咿紧握温嘉言的按键机,听筒那边寇堇奚仍然不发一语。 暂时无法确定寇堇奚寇雨涓安全与否,周咿的心始终悬着。 大学四年,家境富有的寇堇奚帮了她很多——无视流言女扮男装出演小品作业的男主,陪周咿一起当家教,一起在烈日下发传单,一起去快餐店打小时工。 寇堇奚照顾周咿的自尊。她的帮忙和助力,从来都是默默付出,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在周咿心里,她早已将寇堇奚寇雨涓母女当成了家人。 这个电话不能挂断。 “傅导!”周咿不再迟疑,握着手机走到傅开朗面前,“我请假。” “又来?”傅开朗抄起双手抱在胸前,“你头上的伤口愈合了,你要帮的那个小女孩也回到了妈妈身边,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新的理由逃避排练?” 周咿的耳朵紧贴手机听筒。 她的指尖堵严麦克风小孔,以免某些对话刺激到情绪失控的寇堇奚。 “我请假,傅导,立刻就走。” “你这是什么语气?通知我?”傅开朗怒不可遏。 他松开环抱的双臂,一把攥住周咿的胳膊。 “我的朋友需要我。”周咿忽略手臂传来的疼痛,“我必须马上找到她!” 隋波和温嘉言走了过来。 “傅导,你不能对周咿动粗,有话好好说。” 傅开朗置若罔闻,他猛一用力,把周咿推搡至身后的墙壁。 “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今天你走不了!” 周咿重重撞上墙,蔓延整个背部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她下意识握紧手机,听筒里风声越来越响,寇雨涓的哭泣仍未止住。 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只要她们活着。 排练厅的画面悄然淡去,一栋哥特式风格的高楼闯入周咿的视线。 这栋建筑十分眼熟。 应该就在不久之前见过。 寇堇奚坐在顶楼天台边沿,一双腿无力地垂下。寇雨涓哭累了,蜷缩着躲进寇堇奚怀里,像是被梦魇困扰,小小的身体偶尔颤抖两下。 周咿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寇堇奚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慢慢搁在水泥台上。随后,她换了个方向,抱着寇雨涓回到安全的平地。 而就在寇堇奚放下寇雨涓并为女儿盖上外套时,她的胸前出现了一串数字。 -- 第70页 23:59:59。 周咿心跳几乎停止—— 不要! 她喊不出任何声音,拼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短促紊乱的气息。 “你还好吧?”隋波拍了拍周咿的肩膀,“撞到头了没有?说句话,周咿,别吓唬我们!” “我……我没事。” 周咿微侧过身,扶着墙壁站直身体。 “不舒服就说出来,别硬撑。”汪雪芳伸手摸摸周咿额头,“有点烫,你是不是发烧了?去看医生吧,我陪你。” “芳姐,我没事。”周咿握住汪雪芳的手,感激地笑笑,“我得走了,时间来不及了。” “你少在那儿装!”傅开朗语气冰冷。 “她真的生病了……” 汪雪芳气不过,想帮周咿解释,却不小心吸进一口空调的凉风,忽然间咳嗽不止。 “芳姐,对不起,我连累了大家。” 周咿轻拍汪雪芳的后背,几秒钟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我放弃黑卷尾的角色,傅导。因为我临时退出造成的损失,全部由我个人承担!” “你拿什么承担?”傅开朗冲过来,手指还未触碰到周咿的胳膊,手腕已被反方向折了下去。他惨叫着拼命挣扎,但是周咿没有松手的打算。 “傅导,帮我转达一句话给那些人。” “什么这些人那些人?你先放开……”傅开朗额头渗出汗珠。 “你帮我转告他们,我不会就此收手,盛鸿飞也不会。”周咿神色坦然,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以前和现在,他们做的坏事,我一件都不会放过。” 疼痛忍耐到达极限的傅开朗,点头的频率仿佛鸡啄米:“我转告,我一定转告!” “你别急,听我说完。” 周咿换了个方向,将傅开朗拽到刚才她所站的位置,让他背靠墙壁。 “我知道他们现在盯上谁了。你跟他们说,假如他们敢伤害我的朋友,下场会比你的手腕还要惨。” 说着,周咿略微施力,把傅开朗的手腕折到最大限度。 离得近的同事,全都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啪”。 “我的手,断了……”傅开朗疼得龇牙咧嘴,“周咿,好歹校友一场,你怎么对我这么狠?” “狠吗?韧带拉伤而已,比起整个脊柱撞到墙上,你觉得谁伤得更重?”周咿微微扬眉,唇边浮起淡淡笑意,“你暴力对待我的时候,我没质问你一个字。” “你!”傅开朗半张着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退出这部戏,你是最大的受益者。傅导,你说呢?” 周咿笑了。 和她以往的笑不同,这个笑容,没有任何深层的心理意义,只是轻微牵动面部肌肉做的一个表情。 松开手,周咿远离傅开朗,站到排练厅正中央。 她面朝同事们,深深鞠了一躬。 起身时,她说:“亲爱的小伙伴,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 “周咿,你不能放弃!”温嘉言率先挽留,“我和你同年考进来,最难的时候,是你一直支持我,要不我早辞职了……” 隋波打断温嘉言:“她离开肯定有原因。我们应该做她的后盾,而不是绊脚石。” 泪水是忍不住的。 周咿转过身,背对着同事们挥了挥手。“嘉言,你的手机临时被我征用,以后再还给你。” 跑出排练厅的一刻,周咿视线模糊。 她举起手机,重新贴近耳朵。 “小奚,说句话,好吗?我现在就去找你!” 寇堇奚终于有了回应:“马尔代夫?我以为能骗过自己,骗过所有人……我手里的积蓄,只够买两张回燕都的机票。其实,我在学校南门对面的大厦。” 周咿屏住一口气:“等我!” 寇堇奚却说:“我会把雨涓托付给大厦管理员,你只需要接走她。不要找我,就当我求你……” 第39章 雨涓03 电话忽然挂断,按键机…… 电话忽然挂断, 按键机的屏幕暗了下去。 周咿冲出剧院大门,站在路边拦车。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停下来,她连忙跑过去, 恰巧看到坐在后排座的滕佳怡。 “周咿姐,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滕佳怡推开车门, 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 周咿顾不上回答, 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滕佳怡敲敲车窗:“师傅要交班了, 我是最后一单。你去哪里?我送你去。” 司机转过头:“没错。姑娘,我约好两点交班,不能晚。” “戏剧学院离您交班的地方近吗?”周咿心急如焚, “我要去救人,麻烦您捎我一段可以吗?” 司机愣了一下:“你说的哪个校区?戏剧学院本部还是新校区?” 位于燕都市中心的戏剧学院本部, 七年前兴建了一座特色剧场, 占用了原先准备建造学生公寓的场地。当年夏天, 由于各个院系扩招,本部的住宿资源严重不足,戏剧学院在北郊建了新校区,九月新入学的大一学生全部迁到北郊,读完三年到了大四,才能返回本部。 周咿她们那一届正好赶上。 她的心脏几乎停跳。 寇堇奚究竟说的哪个校区? 刚才的通话中, 寇堇奚只说她在学校南门对面的大厦。 戏剧学院的本部和新校区都有南门, 南门外都有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 -- 第71页 司机追问:“说话啊,姑娘?” “我不知道……” 司机无奈地看着周咿:“下车吧,我帮不了你。” 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干脆赌一把。 周咿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扣好:“师傅,拜托您,送我去本部。十公里的路, 我付您双倍车费。” 车窗敞开,滕佳怡听得真切。 “周咿姐,你别难为司机师傅了,他多收费,你反手一个举报,他以后还开不开出租?” “闭嘴吧你!” 周咿不得已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往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撞开挡路的滕佳怡。 滕佳怡丢下购物袋,抬手揉揉撞疼的胳膊:“我好心提醒你,你那么凶干嘛?” “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周咿没工夫浪费时间,她拔腿跑向地铁口,不料滕佳怡快速撵了上来。 “周咿姐,我的车就停在前面停车场。” “我不坐你的车。” 滕佳怡气息均匀,一点不喘:“大家是好同事,你别跟我客气。反正我要回学校迁移集体户口,载你一段顺路。” 周咿猛地收住脚步,双眼直视滕佳怡。 “我不是你的好同事。听清楚,我只说一遍,你不要假惺惺地套近乎,也不要跟着我!” “我没套近乎,周咿姐。你是前辈,我真心实意地佩服你。” 滕佳怡微笑依旧,眼和唇卖力地演绎着无辜。 这个笑容堪比半永久化妆术,五官的细节不会随着面部肌肉牵动发生任何改变。 一张假面。 周咿心中涌上浓重寒意。 她退了两步,转身踏上地铁站下行楼梯。 刷卡通过闸机,周咿回头张望,确认滕佳怡没有跟过来,她暂时松了一口气。等到人处车厢之内,她才意识到身上仅有一卡通和温嘉言的按键手机。 一个人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校区,她必须找人帮忙。 郭雯请了两天事假,回临省的家陪妈妈体检。 温嘉言、隋波和张韬,都在排练。周咿放弃了自己的角色,不能再拖累认真演戏的同事。 俞凤鸣的休息日日程安排得很满——教作文课、打工、学饶家拳。凤鸣的生活好不容易步上正轨,周咿不想打扰她。 覃野,老贺,彭启浩,他们三位是绝佳人选。 手机锁在更衣室柜子里,联系方式等于没有。如何联系他们,成了周咿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按键机不能上网,查不到野哥烧烤和心桥心理咨询中心的电话。 怎么办? 周咿攥紧拳头,轻轻敲击车窗边沿。 不经意间,窗外疾驰而过的隧道灯箱点亮了她的眼睛。 灯箱广告右下角,有一串五位数的数字。那是一款新上线正处在推广期的APP的全国热线电话,95开头,24小时服务。 APP名叫“帮帮帮”,业务涵盖极广,完全能够满足周咿此刻的需求。 她沉住气,拨出热线号码。 接通速度很快,不到三秒,接线员已经开口提问了:“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的朋友情绪不稳定,我需要找两个业务员,女性,身体素质好,情商高的,帮我找到她,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接线员边记录边问:“女士,您的朋友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不确定。”周咿说,“但我知道她可能在哪里,一处是燕都戏剧学院本部,西高粱胡同,还有一处是燕都戏剧学院新校区,北郊郴园路18号。” “您的意思是,让业务员分开行动,去上述两个地址,对吗?” “不,两个业务员都去北郊的新校区。我自己去本部。” 接线员重复一遍,继续问道:“女士,由于我们的业务性质特殊,您需要支付服务费的30%作为预付款,请问您选择那种扣款方式?话费充值还是APP注册新用户然后下单支付?” 周咿拿出牛仔裤兜里的一卡通,又把按键机举到眼前,心立刻凉了半截。 接触式IC卡不支持隔空扣款。 按键机没有支付功能。 时间耽误了,结果全是无用功…… “对不起,我不找业务员了。” 挂了电话,列车停靠在距离西高粱胡同最近的彩陶窑站。 周咿跑出车厢,一刻不停奔向出站口。 小奚,不要放弃,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心中的默念似乎起了作用。周咿跑回地面时,不留神撞到一个抱小孩赶路的行人,她连忙道歉,孰料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寇雨涓的小脸。 孩子哭得满脸是泪,但是那双神似寇堇奚的杏核眼却全无神采,眼珠转来转去,眼神黯淡无光。 没认错吗? 这个小孩真的是寇雨涓? 赶路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想要绕开周咿,胳膊却被周咿抓住了。 “等一下。”周咿拦着男人去路,“她是你的女儿吗?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不哄哄她?” “要你管!”男人翻翻白眼,“谁家孩子不哭,除非是个哑巴。” 周咿没有让路的打算。 她看到了小女孩右鬓角发际线处的红色胎记。 寇堇奚曾说,雨涓这个胎记长得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是因为胎记形状像朵樱花;坏是因为随着年龄增长,胎记会越长越大,影响面部美观。 -- 第72页 “她不是你的孩子。”周咿飞快拨出报警电话,“她是我朋友的女儿。” 男人嘴角一撇,面带鄙夷,上上下下打量周咿:“你朋友谁啊,寇堇奚?她有朋友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周咿微怔,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却对他这张脸毫无印象。 “我是寇堇奚的朋友。你是谁?” “逗我玩儿吧?”男人皮笑肉不笑,掉转目光,避开周咿的直视,“如果你真的是寇堇奚的朋友,那么肯定参加过婚礼吧?你认不出我,说明你有脸盲症,要不就是婚礼那天化妆师给我换了张脸。” “相由心生”的说法,在祁瑞田脸上得到了印证。 三年前夏天的婚礼,寇堇奚和他向来宾敬酒,当时总有人夸“郎才女貌”、“一双璧人”。而今天,他的这张脸,映在周咿眼中,俨然是一张丑陋狰狞的面孔。 “你是祁瑞田?” “没错,我是。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不过既然遇到了,我谢谢你对我们家寇堇奚的关心,也请你被掺和我们的家事。” 周咿纹丝未动,仍然阻拦祁瑞田离开。 “你不能走——小奚现在在哪里?雨涓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寇堇奚失踪了,她不接我的电话,关机前只发了条信息,告诉我孩子放在学校对面的大楼门卫室。”祁瑞田咬咬牙,说,“我女儿的眼睛,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挖苦?她瞎了,她这辈子都完了!” 凄厉的哭声,又一次从寇雨涓嘴里发出。 “妈妈……妈妈……” 周咿心疼不已,伸手要抱过孩子。没承想祁瑞田趁她脚下一动,猛一抬腿绊了她一下。周咿失了重心,身体后仰马上就要摔下台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 覃野牢牢握着周咿的手腕,把她拉回楼梯的最高一级。 视线交汇,他只是轻轻颔首。 “这个人不能放他走,是吗?” 周咿应道:“是的,你帮我拦住他。找到我好朋友的下落再放行。” “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祁瑞田大喊大叫,“我说了,寇堇奚的死活与我无关,我现在要带我女儿回家,你们滚开,别挡我路!” 覃野寸步不移:“怎么证明小女孩是你的女儿?有证件吗?” “笑话,你算哪根葱?”祁瑞田骂道,“要我的证件,你不如趁早滚回医院,去找你自己的出生证明!” “覃野,什么情况?”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咿回头,发现来人是覃野的好友曹征。曹征身穿便衣,很有可能正在执行任务。 覃野按着祁瑞田肩膀,侧过头说:“这个男的,声称小女孩是他的女儿,但是提供不了相关证件。” 曹征上前,出示警官证:“先生,请您配合,身份证。” 祁瑞田愣了,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他胳膊一松,寇雨涓失去支撑,整个人向前栽倒。 好在周咿眼疾手快,把孩子接个正着,紧紧抱入怀中。 寇雨涓的小手搂住周咿脖颈,放声大哭渐渐变成小声啜泣。她凑近周咿的头发,闻了闻,一双小手搂得更紧了。 “妈妈,妈妈。” 周咿明白其中缘由。 几年过去,寇堇奚用的应该还是大学时最爱的橙花香型洗发水。她们的喜好相同,所以雨涓认错了人。 “乱认什么?你这瞎孩子——”祁瑞田醒过神,手扬得老高,作势就要冲过来打寇雨涓。 覃野横在半路,三两下漂亮的动作,将祁瑞田的胳膊反扭到背后。 “虎毒不食子。你亲自证明了,你不是这个小女孩的爸爸。” 第40章 雨涓04 祁瑞田像一头笼中困兽…… 祁瑞田像一头笼中困兽, 使尽浑身力气挣扎,却无济于事。覃野一双手犹如铁钳,摁得祁瑞田动弹不得。 身手比不过, 祁瑞田一张嘴不肯消停:“混蛋!放开我, 我不是人贩子——” 地铁警务站的民警赶来, 控制了祁瑞田。 曹征和覃野交换眼神, 两人似有默契, 一齐问周咿:“孩子的妈妈去了哪里?” “半小时前我和她通过电话,那时她在戏剧学院本部对面的大厦。”周咿定了定神,搂紧怀里的寇雨涓, “小奚在电话里说,她会把孩子委托给门卫室的管理员, 还说让我不要找她。” 曹征思忖片刻, 说:“半小时的时间不短了, 不管你的朋友搭乘交通工具或者步行,她都已经远离了西高粱胡同这一带的监控范围。” 不等周咿开口,曹征又说:“成年人失踪,一般情况下以24小时作为时间限制。但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对方可能会有人身安全危险,或者说是对方可能会受到侵害,那么随时都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 “放心吧, 寇堇奚死不了!”被民警控制的祁瑞田得意地大笑, “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 嗡的一声,怒火由周咿心头窜进耳朵。 她走到覃野面前,把寇雨涓交给他照顾。紧接着,她不假思索,转身站到祁瑞田一步之遥的空地, 在民警的惊呼声中,扇了祁瑞田一记耳光。 “混蛋,你敢打我?!”祁瑞田脸上呈现红色巴掌印,脚下没闲着,伸腿就要踹周咿,却不想周咿先踢了上去。 “打的就是你!小奚要是出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 第73页 “你是居委会大妈啊,管那么宽……”祁瑞田吃痛,连连后退,民警抓紧他的胳膊,厉声斥责让他不要乱动。 祁瑞田仍在叫嚣:“警察大哥,你们看清了吧?是疯婆子先动手打我,她扰乱社会治安,你们赶紧把她抓起来。” 周咿又一次举起手臂,覃野急忙上前阻止。 “冷静。打他只会脏了你的手。” “他要害死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放过他!” 覃野一手抱紧寇雨涓,一手拽着周咿,将她带到地铁站外的台阶下。 “小奚对生活绝望,全是他害的,他就是欠收拾。”周咿用力过重,掌心火烧火燎地疼。 “现在找人要紧。”覃野凑近周咿耳畔,“等你找到你的朋友,把她们母女俩安置好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周咿一愣,转头看到跑过来的曹征。 她反应神速,立刻转移话题。 “曹警官,雨涓跟着祁瑞田不安全,而且她的眼睛需要治疗。我想带她去医院。” 曹征点头:“我跟警务站的同僚打了招呼,他们会把小女孩的爸爸带回辖区派出所,你们也一起去。小女孩妈妈失踪的案子,及时报案,尽早查监控,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把人找到。” “这边交给我。”覃野说,“你回支队吧,别耽误工作。” 临走时,曹征拍拍覃野的肩:“晚些时候和我通个电话,我有事要问你。” “再说吧!”覃野脸色微红,“事情多,一时半会儿忙不完。” 曹征意味深长地看看周咿,潇洒地挥两下手,走向路边停泊的一辆黑色城市越野车。 汽车驶出视线,周咿忽然转过身,与覃野四目相对。 “为什么这么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铁站?” 覃野脸上的红意悄然加深。 他紧紧拉着周咿的手:“巡逻警车等着呢,我们先回派出所,改天我再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坐上警车,寇雨涓依偎着周咿睡着了。 覃野脱下短袖衬衫,盖在寇雨涓身上。 “车里空调凉,孩子别感冒了。” 他上半身只穿一件深橄榄色无袖紧身T恤,轻盈的布料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周咿声音很轻:“谢谢你。” “自己人,不客气。”覃野打开随身背包,拧开矿泉水瓶盖子,递给周咿,“喝点水吧,你的嗓子哑了。” “嗯。” 周咿喝了两口水,低头凝视怀里这张稚嫩红润的小脸。她的思绪宛若乱麻缠绕,寻不到头与尾,也找不到解开线索的方法。 雨涓的眼睛? 因病导致眼盲还是外伤?寇堇奚为什么从来没说起过? 三年来,周咿随团队巡演,去过泠海市许多次。寇堇奚只和她见了一面。而那一次,寇雨涓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一次见面,大热的天,寇堇奚穿的却是长袖长裤的春装。 周咿知道,寇堇奚是在遮挡瘀伤。 那次见面时间很短,一个小时里,周咿全程都在劝寇堇奚离婚。 但是寇堇奚始终拿不定主意。 周咿能够感觉到好朋友的无助和恐慌。寇堇奚主观上想要带着孩子逃离那个令人生畏的“家”,却由于被家暴数年造成的创伤后遗症,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让步…… 寇雨涓突然哆嗦好几下,害怕似的往周咿怀里躲。 像哄福利院的妹妹睡觉那样,周咿轻拍寇雨涓的后背,嘴里细声念着“不怕,不怕”。 寇雨涓安静下来,鼻息变得均匀。 静静坐了几分钟,周咿轻轻托起寇雨涓的头,让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与此同时,寇雨涓脖子侧面两道清晰的紫色瘀痕,映入周咿的瞳仁。 “祁瑞田居然打孩子?” 周咿的惊叹,传入覃野耳中。他下意识地展开手臂,揽住她的肩:“这种人渣,你打他脏了你的手,下回换我来。” “二位,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坐在巡警车副驾驶位上的中年民警说,“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提出明确的要求,法律会保护小孩子的人身安全。” 覃野低叹一声:“坐在后面那辆车里的人虽然是孩子的爸爸,也是打伤她的施暴者。” “这孩子几岁?”中年民警问。 “两岁零一个月。”周咿给寇雨涓过了一次视频连线的生日,日期记得非常清楚。 “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何况还是亲生的,真不是人啊!”中年民警连连摇头,“孩子的妈妈下落不明,你们是孩子的什么人?” “我……” 覃野拦住周咿,不让她继续说话。他往前坐了坐,凑近副驾驶靠背:“唐叔,她嗓子不舒服,待会儿报案的时候一块儿问吧!” 中年民警回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看覃野,转而望向周咿。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周咿端详着和蔼的警察大叔,也觉得眼熟:“是啊,我以前和您见过面。” “想起来了!”中年警察笑道,“你管亦枫叫大哥。” “您是——”周咿搜寻记忆片段,蓦然发现警察大叔是唐芷晴的父亲唐竣赫,“唐叔叔?遇见您真是太巧了!” 唐竣赫说:“我是今年年初调任彩陶窑辖区派出所的。以前我在芷晴和亦枫他们落户的那个社区,抬头不见低头见,芷晴认为我在暗中监督他们小两口。我一寻思也对,保持距离大家都没那么尴尬,所以我才来的这里。” -- 第74页 遇见熟人,周咿心里有了底。 “唐叔叔,有您坐镇,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小奚。” “也许是年纪大了,我最见不得虐待孩子的案件。”唐竣赫说,“不论后面那车里的男的是不是小女孩的亲爸,这案子都不能不了了之,我负责到底。” “唐叔叔,我由衷地谢谢您!” 周咿悬着的心,稳稳地回到原位。 “你是亦枫的妹妹,就是我的家人。不要见外。”唐竣赫坐直身体,转头问驾驶位上的年轻民警,“小崔,你是不是给闺女买了新的吸管杯?先借给我,回头我买个一模一样的还给你。” 年轻民警说:“唐所,您尽管拿去,不用还。” 唐竣赫会心笑道:“那我把钱给你。后排座这个小女孩,和你家闺女差不多大,我想着吸管杯她用也合适。” 话音未停,寇雨涓醒了。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揪紧周咿的T恤前襟:“妈妈?” “宝宝,妈妈在这儿。”周咿轻抚寇雨涓的头发,“你想不想吃东西?” “嗯,吃糕。”寇雨涓伸长胳膊,小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甜的,要甜的糕。” 甜糕? 那是什么美食?蛋糕,雪糕,要么就是泠海市特色小吃桂花芡实糕? 周咿不会轻易被难倒。 她取出背包夹层的零食袋,找了一块燕都特色点心沙琪玛,掰下一块送到寇雨涓嘴里。 寇雨涓两排洁白的小牙嚼了嚼,咧嘴笑了:“妈妈,不对。” “好吧,我承认,这个不是你想吃的甜糕。”面对味觉灵敏的小孩子,周咿只得“缴械投降”,“你说的那种糕,这里不一定能买到……”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驾驶位的年轻民警说,“我知道小姑娘想吃什么。” 一直插不上话的覃野,陡然来了精神:“马路右边有家超市,你说吧,我下车给她买。” 年轻民警并不着急:“我先问问,小姑娘是南方人吗?具体哪里人?” “泠海市。”周咿答道,“她在泠海出生,在那里长大。” “那我猜对了。”年轻民警没有减慢车速,而是给了一个找到甜糕最可行的方案,“过三个红绿灯,右转走五百米,马路西边有一家泠海市老字号馥杨村分店,他们卖马拉糕,原味和改良口味的,你们各样买一些,应该有小姑娘爱吃的口味。” 覃野说:“我去买,周咿和孩子跟你们回所里。” 巡警车停靠路边。 下车后,他走了两步又回来,轻轻拍打车窗。 周咿拿起盖在寇雨涓身上的外套递出窗外,覃野却摇了摇头。 “温嘉言的备用手机,给我。” “嗯?”周咿怔了半秒,掏出牛仔裤口袋的按键机,放到覃野手中,“你怎么知道他手机在我这儿?” “待会儿告诉你。”覃野创建新用户,将自己的号码输入通讯录保存,“这样一来,你随时能联系到我。” 巡警车驶向前方,周咿的目光却追随着覃野的背影,直到看不清,她才收回视线。 自从彭启浩18岁生日那晚,出席宴会的人就成为了一个整体。无需谁牵头组织,大家一条心,虽然身份职业各有差别,却能做到一人求助八方来援。 覃野当时心神不宁,周咿以为他没有注意到大家交换电话号码、建立群组的过程。 如今看来,是她忽略了他的细心。 发那条邀请他加入的信息岂不多此一举? 周咿脸颊微微发烫。 她一低头,恰好对上寇雨涓无神的眼睛。 “妈妈?”寇雨涓举起小手,摸摸周咿披在肩头的长发,“妈妈给我讲故事。” 第41章 雨涓05 “宝宝想听什么故事?…… “宝宝想听什么故事?”周咿摸摸寇雨涓的头发。 “人鱼公主。”寇雨涓微歪了头, 毛茸茸的脑袋贴近周咿的胳膊,“不要变成泡沫。” “好。我们不让她变成泡沫。” 周咿搂紧寇雨涓,给她讲了一个新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依然是人鱼公主, 但她没有遇到人类王子, 也没有用美妙歌喉换了双腿的情节。 人鱼公主仍是自由的。 她爱自己、爱家人, 更爱她生活的那片海洋。 周咿考入儿艺之后, 演过两部广受好评的舞台剧, 《天蓝海蓝》和《赤道旅行》。无巧不成书,她饰演的角色都是小海鸥。 对于海洋的喜爱,一部分来自角色, 另一部分来自关于命运的联想。 她被遗弃在儿童福利院门口时,身上裹着一床手工缝制的小棉被。18岁生日一过, 院长舒颖就把那床棉被送到了周咿手上。 与棉被一起的, 还有一张字条和一个细长形状的蓝色玻璃瓶。 院长妈妈说:“小咿, 瓶子里装的是海盐。” 当周咿得知,除了遗弃她的人写的一张起名的字条,这瓶海盐就是裹在襁褓里的唯一物证,她的心仿佛被锐器刺穿,那种疼痛的感觉令她几近崩溃…… “后来呢?” 寇雨涓的问题问得很及时。 短短一瞬,周咿似乎分裂出两个自我, 一个随飘远的思绪停留在过去, 还有一个声音温柔,慢慢讲述着新编的故事。 “人鱼公主随洋流到处旅行。她认识了很多朋友,写了很多首好听的歌,唱给朋友们听。” -- 第75页 寇雨涓仰起头,黯淡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 “妈妈,人鱼公主会不会死?” 周咿哑然失色。 她不知道怎么给一个两岁的孩子描述死亡。 “当然不会。”坐在副驾驶的唐竣赫回过头, 语调柔和悠扬,“人鱼公主永远快乐地生活在海洋里。她美丽善良、唱歌好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寇雨涓不说话,身体往周咿怀里缩了缩,两只小手忽然抓住周咿的胳膊。 “我吓着孩子了。”唐竣赫说,“她刚才睡着了,没听见我的声音。我对她来讲,完全是个陌生人。” 周咿抱紧寇雨涓,低声安抚:“宝宝,不怕,我们现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都是保护你的人。” 或许是触碰到了某个敏感的开关,寇雨涓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 她松开原本抓着周咿胳膊的手,毫无方向感地四处摸索,想要挣脱周咿的怀抱。 “妈妈……”寇雨涓喃喃低语,“妈妈。” “宝宝,我在这里。” 周咿的话语,加速了寇雨涓的逃离行动。小女孩仿如一条滑溜溜的鱼,扭动身体的同时,一双腿无目标地踢打摆动,眼看就要滑进前后排座位之间的空隙了。周咿束手无策,她没法继续扮演寇堇奚。 不到一秒钟,寇雨涓开始大哭,粉润的脸庞涨得通红。 周咿心急如焚:“唐叔叔,我该怎么办?” “坚持一下,周咿。”唐竣赫看向车窗外,“还有三分钟就能回到所里,我们从长计议。” - 户籍室的女民警也是一位母亲,她用儿歌和棒棒糖,暂时止住了寇雨涓的哭泣。 崔亮贡献出买给女儿的吸管杯。 唐竣赫从茶水间找来一盒牛奶,连盒子一起泡进热水壶,等牛奶变温倒入吸管杯,手把手哄着寇雨涓喝了下去。 户籍室女民警把寇雨涓抱去哄睡,唐竣赫连忙坐回椅子喘口气。 “可怜的孩子。”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汗,“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的妈妈!” 由于周咿和寇堇奚是朋友关系,报案受理之后只做登记,不符合立案侦查的条件。 目前离得最近的寇堇奚的亲属,就是正在接受审讯的祁瑞田。 审讯进行到一半,崔亮突然跑进唐竣赫办公室。 “唐所,那人拒不配合调查!” “大庭广众下打孩子他还有理了?”唐竣赫猛拍桌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我看过地铁站出站口的监控录像,小姑娘哭得他心烦,他上手就掐孩子的脖子,畜牲不如!” 崔亮问:“唐所,您说吧,接下来我做什么?” 唐竣赫深深吸气,片刻间恢复冷静:“以前我们处理这一类型的家庭内部纠纷,多以批评、教育、调解为主。这一次,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正式施行,孩子的权益必须得到保障。” “我懂了。”崔亮转身离去。 “唐叔叔,”周咿放下手机,走到办公桌前,“我好朋友的手机开机了。虽然她还是不接电话,但我觉得情况不像之前那么糟糕。” 唐竣赫点点头,说:“技术部那边正在查西高粱胡同沿路的监控,稍后就会出结果,再等等。” 周咿按捺住满心焦急,提出另外的要求。 “唐叔叔,我想借用一台电脑。寇堇奚的爸妈在晋元市经营婚纱影楼,应该能查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把你知道的信息都写下来,越详细越好。”唐竣赫递上纸笔。 “店名叫‘一生一世’。”周咿边回忆边写,“他们开了三家连锁店,我只记得有一家店靠近晋元市火车南站……对了,小奚的妈妈名字叫陈丽祯。” “行,信息很有价值,交给我吧!” 唐竣赫拿过记事本,拨通内部专线,叫来一位年轻民警,叮嘱了几句。 “知道。我马上去查。”年轻民警走出办公室,恰好撞上急匆匆跑来的覃野。 “师哥?”年轻民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看错吧?” 覃野礼貌地笑笑:“小兄弟,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障碍越野赛的时候你跟我一组,我又没有健忘症,怎么会认错?” “也许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年轻民警眉头皱成一团:“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认识却假装不认识……” “小杜,现在不是你们聊天的时候。”唐竣赫高声催促,“派给你的任务忘了吗?限你在十分钟之内查到失踪人直系亲属的电话号码,快去!” 目送年轻民警走远,覃野反手关上所长办公室的门。 “唐叔,地球真小,我在您这儿也能碰见熟人。” “对啊!谁让你在警校名气那么大?”唐竣赫笑道,“没人不认识你。” 覃野笑着摆摆手,一回头,看见满屋子踱步的周咿。 “我把马拉糕拿给孩子吃了,她很喜欢。” “嗯,那就好。”周咿并未停下,她来到窗前,满眼的树叶枝桠,加重了她的焦虑,“小奚究竟去了哪里?那个祁瑞田肯定知道,我该怎么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实话?” 覃野缓步上前,驻足在她身边。 “小奚在电话里说,她全部的积蓄只够买两张从泠海飞燕都的机票……”周咿低下头,眼眶酸涩,“曾经那么阳光积极的女孩,为什么被折磨成了这样?” -- 第76页 “因为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人渣的身上。” 覃野侧过身,一只手轻轻搭上窗台。 “失去自我,甚至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周咿微微抬头,眼中写满疲惫,“最可怕的是,这次的事情,我不确定小奚的父母会不会认为她在无理取闹……” 覃野指指门口:“唐叔要处理公务,我们出去说。” - 彩陶窑派出所的院子东边,有一间新建的车棚,里面停了十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 阳光正晒。 覃野让周咿站到荫凉处,从背包里取出一顶帆布帽,帮她戴在头上。 “远离空调凉风,你的思路不受影响吧?”他问。 “这样很好,谢谢你。”周咿活动冰凉的手脚,空气中蒸腾的热度一点点渗进她的皮肤。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覃野仰头,目光在车棚的蓝绿色遮雨板上游移,“原生家庭影响人的一生,比如我姐和我。我们俩可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寻找治愈伤口的药方。” “小奚的情况,有点复杂。” “你指的是——她婚前婚后父母对待她的态度?” 周咿应道:“是的。大学四年,小奚很少有发愁或者掉眼泪的时候。即使她交了祁瑞田那样的男朋友,她爸妈对她的爱,也能抵消恋爱带给她的伤害。” 覃野问:“转折点出现在结婚?” “小奚的婚房是她爸妈提前买好的,泠海市的繁华地段,距离市中心商业区步行只需十分钟。因为是婚前房,所以祁瑞田要求在房产证上加名字的时候,小奚很犹豫。当时她给我打电话征求意见,我就事论事,建议她做个婚前财产公证。” “这就是祁瑞田威胁你别掺和他们家事的原因吧?” 周咿低下头,视线落在忙碌搬运食物的蚂蚁身上。 “直到今天,我都不后悔当时对小奚说的话。我也很庆幸,她听了我的建议,的确去公证处公证了婚前财产。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买完机票身无分文……” “害人精!原来是你挑唆我们夫妻关系——” 祁瑞田龇牙咧嘴地大声咆哮着,摆脱他身后的两名辅警,直冲周咿奔跑过来。 覃野横在路中间。 几招标准的擒拿术,轻轻松松制伏了祁瑞田。 “混蛋!有本事你保持这个姿势别动。”祁瑞田像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只不过嘴里发出的不是悲鸣,而是毫无震慑力的怒骂,“我请的律师马上就来,我要告你故意伤害!” “我这人,有求必应。”覃野单膝压住祁瑞田的后背,“给你一个告我的机会。” 祁瑞田蛆虫般蠕动两下,见状不妙,喋喋不休的骂声渐渐低了。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爸,您可来了,救我啊!” 一个体形微胖年近花甲的男人,跟在一个瘦高男人身后,跌跌撞撞地跑到覃野面前。 “警官,一场误会,放了他吧,他不是坏人。” 第42章 雨涓06 覃野看了来人一眼,动…… 覃野看了来人一眼, 动也不动,牢牢控制住了祁瑞田。 “警官……”年近花甲的男人想去拉覃野的胳膊,手伸到半空又停下, “放了他吧, 求求你。” 覃野纹丝未动。 瘦高个男人走到覃野面前:“警官, 在不确认我的委托代理人涉嫌犯罪之前, 你不能滥用职权故意伤害他的身体。” 对于“警官”这个称呼, 覃野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只是微抬起头,对男人说:“他殴打自己的亲生女儿,隐瞒妻子的行踪, 企图袭击我的朋友。我这么做,是正当防卫。”说着, 他反剪了祁瑞田的两条胳膊, 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办公楼和车棚都安装了探头, 你随时可以察看监控录像。”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趴在地上的祁瑞田忽然露出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停止扭动身体,彻底放弃了抵抗。 覃野朝维持秩序的辅警点点头,把祁瑞田交给了他们。 走回周咿身边,他问:“刚才这男的扔了东西过来,没砸到你吧?” “没有。”周咿指指脚边的纸团, “上面好像有字迹。” “可能是做到一半的笔录。”覃野俯身, 拾起纸团,“小崔告诉我,这男的突然发疯,毁坏了审讯室的一把椅子。他在走廊看见孩子被女警抱着,还想冲过去抢,幸好辅警反应快, 把他带到外面冷静冷静。” 纸团展开,不是审讯笔录。 无论纸的正面还是背面,都写满了鬼画符般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偶尔夹杂着三五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周咿接过纸团,只匆匆看了几眼,如坠冰窖的寒意立即将她包围。 揉皱的纸团上写了好几处寇堇奚的英文名Chloe,名字后面被划掉的单词,应该是dead。 汉字和阿拉伯数字像是某个地址门牌号。 另外有一串连在一起的数字,应该是手机号码,末尾的那一位,祁瑞田涂了个黑疙瘩,不清楚是3还是8。 “我希望祁瑞田立马从这个世界消失……”咽下近乎诅咒的后半句话,她问覃野,“我大概知道小奚去了哪里,你能陪我去找她吗?” “我陪你去。” 覃野拉起周咿的手,指尖传来的冰凉让他怔了一下。 -- 第77页 细不可闻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双手包住周咿的手。 “你先晒会儿太阳,我去去就回。” 周咿以为他要借辆警车,连忙阻止:“不要麻烦唐叔叔,我们打车就好。” 覃野说:“我的摩托车停在街角,你在这儿等我。” 松开双手,他绕开正在和辅警交涉的两个男人,快速跑出派出所大门。 被他焐热的右手仍是暖的。 周咿左手覆上右手手背,指关节微弯,轻轻用力,感受渗进掌心的温暖。 年近花甲的男人忽然拦住周咿:“姑娘,我没听错吧?你说你知道小奚的下落,是真的么?” “无可奉告。” 周咿拔腿要走,男人却用一句话让她僵立在了原地。 “求求你,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找她!”一瞬间,男人仿佛老了十岁,整张脸泛着黯淡的灰黑色,“我是寇堇奚的爸爸寇志勋,你一定是她最好的朋友周咿吧?” 寇堇奚曾经说过,她爸爸钟爱跑步,每年参加两次晋元市的城市马拉松比赛。眼前这个男人憔悴苍老,年龄至少六十岁,并且是那种生活习惯不良、作息不规律导致的苍老。 周咿无法将他和寇堇奚手机屏保全家福照片里的父亲对号入座。 “你不相信?”男人察觉到周咿的疑虑,眉间的皱纹陡然加深,“你要看证件吗?” 想到几分钟前男人帮祁瑞田求情的样子,周咿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不用了。”她摇头,“您的身份并不重要。” “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是寇堇奚的爸爸?”男人几乎是在质问,“雨涓认得我,她听见我的声音会叫我姥爷,要不要让孩子帮我证明?” 周咿终于懂了什么叫物种多样性。 同样为人,有人知道女儿和外孙女遭到女婿的暴力对待,想尽办法也要保护最亲的人。很少有人是非不分,像这个自称是寇堇奚父亲却不配当父亲的男人,从始至终都在用行动诠释“家丑不可外扬”。 祁瑞田并非入赘寇家的女婿,寇雨涓为什么随母姓? 周咿尊重好友的隐私,她从未问过寇堇奚。 再者,各地风俗不同,每个家庭也有各自的讲究。 今天见了祁瑞田歇斯底里的种种举动,又见识了自称寇志勋的男人怎样看中女婿忽略女儿,周咿明白了个中缘由。 因为寇雨涓是女孩。 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孩子的性别。 “周咿!”覃野把摩托停在路边,单脚撑地,朗声喊道,“我们出发。” “等我两分钟。”周咿回身,跑到户籍室旁边的隔间门口,远远望了望寇雨涓。孩子身上盖着覃野的衬衫式外套,睡得很沉。 女警迎上来:“这里有我,你放心。” “真的很谢谢您。”周咿抬眼看看窗外,压低声音说,“外面有个人自称他是孩子的姥爷,我觉得不可信。姐姐,我想请您帮个忙,在找到孩子妈妈之前,不要让孩子和那个男人接触。” “没问题。”女警说,“孩子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 午后四点,金色江湖酒吧。 周咿核对祁瑞田涂写过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不到开店时间,你先敲门问一下有没有人。”覃野说,“我去停车,五分钟之内赶回来。不管寇堇奚在不在里面,你都要在门外等我,不要一个人进去。” 周咿应道:“好,我等你。” 阳光下,金色江湖的LED灯招牌是正常的,不再是点亮后的“金巴江湖”。也许只有等到天黑以后,人们才会发现色字头上少了一把刀。 周咿拉开最外面没上锁的玻璃门,又试了去拉第二道磨砂门,发现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她重重叩了几下,侧耳听听,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交谈的说话声。 覃野的叮嘱言犹在耳,周咿忍住喊寇堇奚名字的冲动,退到门外。 她展开纸团,尝试拨出尾号为3的手机号,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那边是一个粗哑的男声。 “喂,找谁?” “你好,请问是金色江湖吗?”周咿试探地问,“你们那里接不接受订位?” “不是,你打错了。” 男人生气地挂断电话。 周咿松了口气,回到拨号页面,重新输入手机号,这次她把尾号换成了8。 听筒里的长音响了十遍,对面毫无动静。 接啊,接电话啊!周咿心中默念,你接通我才能问你,快接啊! 长音响过最后一遍,一个机械的女声提醒:“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覃野提了一个奶茶外卖的袋子,隔着斑马线冲周咿挥手。 不知怎的,笑容忽然从他脸上消失。远远的,他旋转手腕,做了个意义明确的手势,提醒周咿往背后看。 金色江湖酒吧的第二道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黑T恤黑长裤的花臂男人。 “你找谁?”男人眯着眼睛,食指中指轻轻一夹,取下嘴上叼的香烟,“我们晚八点开始营业,你晚上再来。” 周咿认出了男人。 他是五年前她和室友喝毕业酒时遇见的那个调酒师。 “我找寇……” 覃野及时打断周咿的问话:“我们来早了吗?抱歉,我还以为你们过了中午就会开门呢!” -- 第78页 调酒师吐出一口烟雾,视线斜向右边,懒懒地瞥了周咿一眼。 “我好像见过你。” “兄弟,乱搭讪后果很严重。”覃野把奶茶外卖袋递给周咿,上前一步挡在门口,“你怎么不说见过我?就在上周,我喝过你调的詹姆斯邦德马丁尼,连喝六杯,你没印象吗?” 调酒师咧咧嘴,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胳膊一伸,随意搭上覃野的肩膀。 “我可不是你的兄弟。每天喝我调的酒的人海了去了,我凭什么要记住你?” 覃野侧身,甩掉男人的胳膊:“记不住更好。” “什么意思?”调酒师扔掉烟蒂,狠狠跺上一脚。 “被你记住的人,感受不到正面的情绪价值。”覃野说,“我很好奇,打压别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调酒师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懒得做:“明说吧,你俩到底来干嘛的?砸场子你们还嫩点!” 周咿犹疑着,不知该不该追问寇堇奚的去向。 没等她寻到问题的答案,调酒师忽然转身,他胸口的项坠反射了阳光,准确地刺向周咿的眼睛。 她下意识闭上眼,躲开那道利剑般的银光。 “妈妈,妈妈——”寇雨涓凄厉的哭声随风飘近。 周咿慌忙睁眼,果然,眼前不再是酒吧街的街景,金色江湖的招牌和大门被一间逼仄狭小的屋子取代。 寇雨涓坐在冷冰冰的地瓷砖上,手里抱着脏污的毛绒兔玩具。 她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嘴唇失去血色,上衣和裤子沾满污垢,光着脚,身边只有一个膨化食品空包装袋。 哭声小了,寇雨涓睁着无神的双眼,手脚并用,慢慢爬到门口,小手无力地拍门,拍了两三下就跌倒在地。她的脸,因饥饿过度没有一点红润,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 熟悉的闪光数字渐渐清晰,浮现于寇雨涓胸前。 23:59:59。 “雨涓,怎么可能?不会是你,不可能是你!” 周咿惊出一身冷汗。 喊出孩子名字的刹那,她的视线对上一张惶然变色的脸。 寇堇奚呆立酒吧第二道门的门缝处,眼帘低垂盯着脚尖,不敢面对周咿。 “躲什么?”周咿暂时压抑怒火,“寇堇奚,你给我出来,立刻,马上!” 第43章 雨涓07 寇堇奚抬眼望望周咿,…… 寇堇奚抬眼望望周咿, 犹豫着偏过头,看了花臂男人一眼,然后推开磨砂门, 慢慢挪步向前。 周咿是急性子。等不及寇堇奚走过来, 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你太不像话了!孩子差点被祁瑞田打死, 你居然在这儿躲清静!” “小咿, 你听我说。”寇堇奚涨红了脸, “我没有躲起来自己快活,我是来找人帮忙的。” “找谁?找他?”周咿眼中瞬间燃起怒火,“为什么不找我?” 寇堇奚怔住了, 嘴微微张开,却不知说什么。 花臂男人清清嗓子, 说:“既然你们认识, 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金色江湖的调酒师,我叫程增,程度的程,增加的增……” “你不要讲话。”周咿打断道,“我不关心你是谁。” 花臂男人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耸耸肩, 冲寇堇奚使个眼色, 退后几步,拉开了酒吧第二道门。 寇堇奚拦住男人:“程增,别走——” “留下可以。”花臂男人停住脚步,“你跟他们说清楚,我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才答应帮你这个忙。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原因。” 寇堇奚走回周咿身边:“小咿,程增是好人,你别误会他。” 周咿默不作声。 她甩脱寇堇奚的手,打开奶茶杯的盖子,猛喝几口。杯子从嘴边拿开时,晃得过于剧烈,奶茶液体和红豆果粒洒了出来,弄脏了她的白T恤。 走过酒吧门前的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们那几道眼神,饱含嘲笑和鄙夷,仿佛是在看一个从来没喝过奶茶的人,周咿的理智瞬间瓦解。 幸好覃野眼疾手快,紧紧握住周咿的手,阻止她做出冲动的选择。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都懂。” “你不懂,覃野,你不可能懂我心里在想什么!”周咿深深吸气,把奶茶杯交到他手里,“我们走吧,孩子还在派出所。祁瑞田那副德行,大概率又会对孩子下手……” “雨涓怎么了?”寇堇奚冲过来,再一次抓住周咿的胳膊。 “我早该想到的,小奚,你和祁瑞田没分别。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我傻,反应太迟钝。”周咿心绪沉重,“你带着孩子飞来燕都,祁瑞田知道你们的行程;你把孩子托付给学校本部对面大楼的管理员,没人通知祁瑞田,他怎么会跑去把孩子抱走?要不是我回学校找你,刚好出现在地铁口,雨涓恐怕要被他虐待致死了!” 寇堇奚掌心冰凉,抓着周咿胳膊的手使不出一点力气。 “都是我的错,我换了手机号,但是机票是在电脑上订的,账号可能忘了登出,也没清除网页浏览记录。” “说这些有用吗?”周咿怒火上头,“你把我当什么?我以为……你发朋友圈的P图,说你们母女俩在马尔代夫旅游。你最后打的那通电话,我以为你要带着孩子跳……算了,真的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你好自为之。” -- 第79页 说完,周咿掰开寇堇奚的手,扭头就走。 覃野紧追上去:“不问清楚再走吗?我感觉她有难言之隐。” 周咿脚下没停,眼眶却红了。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尽快安顿好雨涓,大人爱怎么闹随他们,孩子是无辜的。” “别这样,周咿!”覃野拦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尖轻滑,拭去从她眼中悄然滴落的泪珠,“有话你跟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就像你担心诺雅的安全,担心安姐的健康,我也担心小奚。” “我知道你担心她。” “这种担心的程度,和你担心诺雅、安姐不相上下。在我心里,院长妈妈、枫哥、飞哥,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还有小奚,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最亲的人。” 覃野微微转身,把奶茶杯随手搁在路边商铺的窗台上。 他双臂一展,将周咿揽入怀抱。 “担心家人,却发现她好像在骗你,生气、发火,这些反应很正常。”耳语般的,他低声说,“可是周咿,你不能哭,不能就此放手。有我陪着你,再大的困难,我都能帮你战胜。” 周咿闭了眼睛,任泪水汹涌滑落。 覃野轻轻拍她后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不想雨涓和我一样。”周咿哽咽道,“有妈妈爸爸却被遗弃,到头来只剩自己孤单一人。” “所以我们要帮助雨涓,让她的生活重回正轨。”覃野说,“还有,我挂了燕都市人民医院眼科的专家号,处理完你朋友这边的事,明天我们带雨涓去看医生。” 两人缓缓分开。 周咿抹掉沾满脸颊的泪:“我不知该说什么,覃野,谢……” 覃野微笑,抬起手,指尖抵住她的嘴唇:“感谢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笑意重回周咿的唇边。 她拂落覃野的手指,若无其事地低了头,慢慢拿起奶茶杯,一口气喝光。 “大热的天,你买红豆红枣牛奶茶,不怕我喝完上火吗?” “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上火。”覃野会心一笑。 “你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啊,什么都知道?” “孙媛媛对芒果过敏,你也是,吃完嘴里起溃疡身上起疹子。你说过你最爱芒果,但是不敢吃,就连温嘉言他们买的奶茶也只尝一口,我没记错吧?红枣、红豆、牛奶、茶叶,这些食材对你来说非常安全。” 周咿脸色微红:“你观察我?” 覃野微微躬身,一双深黑的眼眸紧盯着周咿,目光澄净温柔。 “偶尔留意到的。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周咿不答,只轻轻转身,视线直指金色江湖酒吧:“你说得对,我不该没问清楚就走。寇堇奚这个坏蛋,吓掉我半条命,我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 酒吧入口处的两道门全部开启。 寇堇奚背靠冰凉的墙壁,席地坐在第二道磨砂门门口。听见脚步声,她猛地仰头,看到周咿的一刹那,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小咿……” “地上冷,站起来。”周咿双手架在寇堇奚腋下,扶她起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寇堇奚抽噎着说,“我来燕都,有两件事要办,一是联系你,二是找程增帮忙,我……” 周咿挽住寇堇奚的手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街对面有家四喜兰园,双皮奶特别出名。”覃野出了个好主意,“妙就妙在,店面不大却有两个包间,你们可以边吃边聊。” “走吧!”周咿往前迈步,寇堇奚却拉住她。 “你穿的排练服洒上奶茶染脏了,换件衣服再去。我的行李放在吧台,里面有一套全新的休闲装。” 寇堇奚正说着,花臂男人程增走了出来,将一个小巧的紫色行李袋递给她。 “给你!” “我跟小咿讲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回来找你。”寇堇奚恳求道,“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要反悔。” 程增不耐烦地摆一下手:“随你的便。叫你的朋友别再来烦我就行。” “咣当”一声,酒吧第二道门关得严严实实。 寇堇奚面朝周咿,皱了皱眉:“他这人脾气臭,心却是好的。本来还想借他们的员工更衣室让你换衣服,看来没戏了。” “没事,衣服脏了就脏了。”周咿说,“我满脑子都是你和雨涓的安全,别的事我不在乎。” 覃野手一伸,接过寇堇奚的行李袋。 “我走得快,先去四喜兰园订位子。”他冲周咿笑笑,眼神尽含鼓励,“你们姐妹好久不见,走路聊天记得注意安全,过斑马线看信号灯。” “谢——”周咿改口说道,“好,我记住了。” 目送覃野的背影跑过斑马线,寇堇奚忽然贴近周咿:“男朋友?” “不是。”周咿轻轻摇头,“你想多了。” “他人很好,对你很好。”寇堇奚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图什么别图他对你好。有些‘好’,随着时间推移一定会变质。” 信号灯变红,行人聚集于斑马线两端。 车辆渐渐汇成车流,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传入周咿耳中,像接连不断的叹息。 -- 第80页 “我以为你毕业之后就会和祁瑞田分手。”又是一个“我以为”,周咿心中一沉,“我可能过于自以为是了。” “不,小咿,你是对的。”寇堇奚低下头,“三年前去泠海市,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祁瑞田提分手,可是没分成。” “他威胁你?” 寇堇奚扭过脸:“他说我必须跟他结婚。如果我不同意,他会想尽办法钻法律的空子,搞垮我爸妈的影楼,搞得我家破人亡。” “小奚!”周咿攥紧寇堇奚的手,心中涌上深深悔意,“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寇堇奚回握周咿的手,“绿灯亮了,我们过马路去四喜兰园,点两份美味的双皮奶,边吃边聊。” - 寇堇奚和祁瑞田是高中同学。 祁瑞田不是晋元市本地人,他年幼时随父母搬家至此地,转了好多次学,一直是借读生的身份。 按寇堇奚的话说,祁瑞田是个非常努力的人。 努力到何种程度?周咿听了,心里只觉可怕,那是一种普通人无法到达的“努力”程度。 晋元市政府设立了特殊贡献奖,旨在为人才落户提供便利。而祁瑞田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努力”做到了“打动校长”和“见义勇为”。 一般情况下,外地户籍的学生在初二就要转学回户籍所在地,祁瑞田也不例外。转学手续快办好时,他救了在学校游泳池溺水的一名同学,十分凑巧的,这名同学是校长的孙子。 校长全家感激涕零,视祁瑞田为大恩人。校长不仅为祁瑞田申请见义勇为奖金,还向教委和户籍管理部门提交书面报告,协助祁瑞田落户晋元市。 那以后,祁瑞田一路绿灯,中考名列全校第五,考上了晋元市重点九中。 从此,他的人生和寇堇奚产生了交集。 全班,不,全校家境最富有的女生坐他同桌,祁瑞田这样的人,绝不会错失改命的良机。 祁瑞田“帮”寇堇奚做决定,小到午餐吃什么,大到人生规划。寇堇奚唯一一次没听他的话,是选择艺考来到燕都上大学,而不是跟他去另一个一线城市泠海。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周咿问。 “我坐月子的时候。”寇堇奚很肯定地说,“他每天晚上都泡一杯营养奶粉给我,但是我喝了头晕恶心,抱着雨涓会突然双手无力。我上网查了好多帖子,以为是产后恢复得不好,当时没多想,直到发现那盒降糖药。” 周咿放下小勺,手轻轻覆上寇堇奚的手背。 “药盒上的生产日期是最新的吗?” “上面的一盒日期是最新的,压在底下的那盒生产于十二年前。我好奇他为什么保存了早已过期的降糖药,就拍了照片想问清楚,结果没几天他喝醉酒,把老底都暴露给了我。” 寇堇奚坐月子,是两年前的初夏。 那个时段往前推算十二年,恰是祁瑞田读初二、“救”溺水同学的关键节点。 “他亲口承认往同学饮料瓶里加降糖药?”惊诧之余,周咿心里翻滚着浓重的恐惧感,“小奚,他下一步要害的人,是你。” 寇堇奚反手握住周咿的手:“他没得逞。”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周咿眉头深蹙,“你带着雨涓和我见面的那次,但凡我多问问你,就不会发生之后这些事情。” “怎么能怪你呢?”寇堇奚说,“他在家里安了监控,我平时出门都要跟他报备,时间要精确到分钟。那天跟你见面,也是难得的一次,他升职了请全部门同事吃饭,打给我说很晚回家,所以我才抽得出时间,带孩子出去见你。” 第44章 雨涓08 “监控?”周咿心中一…… “监控?”周咿心中一惊, “他把你当什么?私人物品,还是养的宠物?” 寇堇奚缩回手,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他眼里, 只能算个ATM和生育工具。” 周咿紧握着舀双皮奶的小勺:“祁瑞田骂我是混蛋, 我看真正的混蛋是他!”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除了骗我爸的钱, 我对他毫无用处。他嫌弃雨涓是女孩, 从取名到上户口全程不过问,我索性让孩子随我姓——小咿,你知道吗?怀孕后我妊娠反应很厉害, 不得不辞去青年话剧院的工作,那天开始, 祁瑞田的丑恶嘴脸就掩饰不住了。孕晚期三个月, 我妈妈照顾我。坐月子的时候, 我自己花积蓄请的月嫂。他家人听了我生的是个女孩,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还把我从家庭群踢了出去。” “天哪,小奚,你怎么能忍这么久?” “嘎嘣”一声,周咿手里的塑料柄小勺应声折断。 坐在包厢门外的覃野, 听见异响连忙跑进来:“怎么了?”他发现周咿右手食指指端渗出鲜红血珠, 呼吸一下窒住。不假思索的,他冲到桌旁,一手摁住周咿的伤口,另一只手在斜背包里到处翻找。 “我带了创可贴,让我来。”寇堇奚也吓得不轻,起身帮周咿包扎。 周咿视线低垂, 沉默不语。 看着创可贴上可爱的卡通动物印花,她胸口的憋闷感愈发加重。 “小咿,别因为我生那么大的气。”寇堇奚面露愧疚,“雨涓眼睛生病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怎么逃走。很多事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听了之后替我抱屈,怕你丢下工作跑来找我。” -- 第81页 “你和雨涓是我的家人,我心疼。”周咿抬起眼帘,“你们过着被祁瑞田囚禁的生活,但凡我早一点知道……” 寇堇奚匆匆打断:“又说回去了,我不准你责怪自己!” 周咿靠进椅背,双肩微微颤抖:“我不能回想,一想我就难受……我享受舞台、享受美食的同时,你和雨涓在一个满屋子监控摄像头的地方生活,失去自由,甚至失去健康,我……” 覃野放心不下,他搬回放在门外的椅子,坐到周咿身边。他的手拉着她的胳膊,及时制止她做更加激烈的动作。 “当心伤口。” “我没事。”周咿说,“只是刚才我走神,把小勺当成了别的东西。” “彩陶窑派出所的唐竣赫所长铁面无私,由他处理祁瑞田虐待寇雨涓的案子,结果必定公平公正。” “遗憾的是,雨涓的伤达不到入刑验伤标准,最多以违反治安条例拘留祁瑞田五天。”周咿抽出一张餐巾纸,卷起折断的塑料勺,“如果这把小勺是祁瑞田的脖子该有多好!我要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你说的是气话。”覃野扳过周咿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对吧?” “不是。”周咿避开他殷切的目光。 “那就付诸行动。”覃野松开手,“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我会尽快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保证小奚母女的安全,又让祁瑞田不再继续纠缠。”周咿切换话题,“刚才等绿灯,小奚跟我说了她第一次起诉离婚的判决结果,我突然对法律感到失望。” 覃野有所感慨:“我姐和诺雅爸爸办离婚那会儿,也是第一次驳回,不判离。” “判决结果说,我和祁瑞田的感情尚未破裂。”寇堇奚嘴角下垂,眼神毫无神采,“法庭不采信我提供的照片和视频证据,他们认定祁瑞田在家中安装监控是为了居家安全。” “他安装监控摄像头的时间点,和你坐月子的时间一致吗?” 周咿想到的这一点,覃野同样想到了:“假如祁瑞田的辩护律师一直咬着相同的时间点不放,那么你起诉离婚的胜率很低。” 寇堇奚摇头否认:“不是同一时间。雨涓生在两年前的五月,摄像头是一年前春节安装的,两个时间相差八个月。但是,祁瑞田在购买摄像头的订单上做了手脚,把购买时间提到了两年前的元旦。” 覃野忽觉诧异:“网购信息数据是透明的,他造不了假。” “正因为不是网购,所以祁瑞田才有机会篡改购物小票。”寇堇奚说,“销售摄像头的那个商家,是祁瑞田的老乡,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那人亲自出庭帮他作证。” 周咿心中疑窦丛生:“祁瑞田的老乡是什么性质的商户?开实体店吗?” “那人在泠海市步行街开了一家数码产品专卖店,二十年前电子商务还没兴起他就开了店,回头客多,信誉良好。”寇堇奚轻叹一声,“唉,你想问他怎么在小票上做的手脚,怎么伪造提前购买的订单号?这些我也想知道。” “荒唐!”周咿心里憋了一口气,“某些人眼里,信誉良好的商家,居然比被困在婚姻里的女人更值得相信,简直荒唐!” 覃野往前坐了坐,手肘撑住桌面。 “周咿,你曾经的相信和现在的怀疑,我完全理解了。” “不说这个了。”周咿抿抿嘴唇,“再说下去,我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好,我们说点别的。”覃野拿过一把新的小勺,放进周咿面前的瓷碗,“双皮奶趁新鲜吃,放久了味道会变差。还有,不用担心断掉的小勺,损坏的餐具照价赔偿就可以。” 寇堇奚目光里充满好奇。 几分钟过去,她吃完双皮奶,问题随即脱口而出:“覃先生,冒昧问你一下,你和周咿怎么认识的?” 覃野摆手:“客气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停顿一下,他说:“我在儿艺大剧场附近开了家烧烤店,周咿的同事经常光顾。后来有一天,他们把周咿带到了我面前,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具体过程,寇堇奚不感兴趣。她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部分:“那天小咿伤得重吗?” “重。”覃野侧过脸,看着周咿,“她头上戴了一个白色弹力网套保护伤口,棒球服满是血迹。我佩服她的乐观和坚韧,即使受了伤身体不舒服,也仍然想着帮人。” 寇堇奚点点头:“小咿向来如此。她从来没变过。”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周咿轻抬左手,在寇堇奚眼前晃了两下,“受伤的事,我没发朋友圈,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你受伤当晚,舒院长给我发了信息。”寇堇奚反问道,“你忘了吗?论文答辩之后,她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们大家一起吃的饭,那时我和舒院长交换了手机号。” 周咿错愕地眨眨眼睛:“我不知道你们一直保持联系。” 寇堇奚低下头:“你从来不发朋友圈,总是默默给我点赞,我也想要一个每天给你点赞的机会。” “等等,时间不对!”周咿面朝覃野,“我去你店里那一晚,受伤已经过去几天了。我头上确实戴着网套,但身上穿的并不是沾染血迹的棒球服——” 覃野目光澄净,丝毫没有隐瞒或是伪装的成分。 “棒球服沾满血,是郭雯提供的信息。”很快,他主导了话题的走向,“周咿,这次你辞演黑卷尾、揍导演、请长假,温嘉言给我打了电话,你的同事都很担心你,他们希望你多为自己的事业考虑。” -- 第82页 寇堇奚惋惜说道:“小咿,因为我错误的决定,害得你丢了年度献礼戏剧的女主角,对不起……” “那不重要。”周咿不让寇堇奚继续说下去,“安顿好你和雨涓,我再回去销假。” 寇堇奚声音哽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不许哭,我不喜欢你哭哭啼啼的样子。”话一出口,周咿却先落了泪,“多久才见一面,见了就哭,两个傻子……” 一时间,包厢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氛。 覃野默默起身,去点餐口要了两份四喜兰园的奶酪。 待他回到包厢,周咿和寇堇奚并肩坐在沙发座里,面对着面,互相帮忙擦去彼此的眼泪。 “雨涓最爱吃原味的马拉糕,我想这份原味的奶酪最适合你。”覃野把白色瓷碗放在寇堇奚手边。他轻轻绕到桌子对面,将红色瓷碗摆在周咿面前。 “这是什么?”周咿闻到了独特的香味。 “暂时保密。”覃野微笑,“你尝尝,猜对了有奖。” “你确定没往里面加料吗?”周咿故作迟疑,却早已把小勺握进掌心,“闻着香,吃着不一定美味。” 覃野把红色瓷碗往前推了推:“试试看。” 周咿舀起一勺粉红偏红的奶酪,送入口中细品。她忽然闭了眼睛,一秒,三秒,数够五秒钟,她蓦地张开双眼,目光落在覃野脸上。 “你没骗我,味道一流。” “他怎么可能骗你?”寇堇奚破涕为笑,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傻瓜,他喜欢你,连买份奶酪也要藏着小心思。” “绝对没有!” “你想多了。” 覃野周咿同时开口,说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寇堇奚乐不可支,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光。 “好了,玩笑归玩笑,我和你们说件事。金色江湖酒吧的调酒师程增,他真的不是坏人。” 周咿神色凝重。 她看看覃野,对方似乎正在提醒她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 周咿瞬间替换了想问的问题:“他是什么人,我不关心。我只想说,你回到燕都,需要找人帮忙,应该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必须是我!” 寇堇奚敛住笑容,侧过身,脑袋枕在周咿肩膀:“小咿,说来话长。” 周咿拍拍好友的手臂。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第45章 雨涓09 日渐西斜。夕阳橘色的…… 日渐西斜。 夕阳橘色的光芒投落在西窗上, 照亮了整间包厢。 “我和程增是三年前认识的,就是咱们寝室四姐妹去金色江湖喝酒的第二天。这次我请程增帮忙,没别的原因, 只想让他帮我集齐十个人, 好好教训祁瑞田一顿, 不打死也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周咿不能再同意了:“祁瑞田太欠了, 收拾他也算我一个!” “收拾祁瑞田我亲自动手, 不能拖累你。”寇堇奚拢了拢周咿的头发,“说好不激动的,你又食言了。” “好吧, 食言而肥。” 周咿端起面前的红色瓷碗,舀起一勺, 品尝新口味奶酪。 覃野隔了几米远, 坐在包厢门外的圆凳上。夕阳斜映, 逆光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深橄榄色的无袖T恤勾勒出他身姿挺拔的背影,仿如一副笔精墨妙的图画。 热带水果汁和鲜牛奶做成的奶酪,清甜和醇香完美融合,一点点溶化在周咿的舌尖。 寇堇奚的讲述仍在继续。 “一开始程增不愿帮我, 但是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我用电话和信息叨扰了他半个月, 最后他勉强答应。不过他说,帮了我这次,绝对没有下一次。因为三年前他已经帮了我很多。” 周咿越听越懵:“三年前?” “那天咱们不是到金色江湖喝酒吗?”寇堇奚说,“我不小心把手机落在酒吧了,幸好被程增捡到。” 周咿慢慢捋顺时间线:“你是说毕业典礼那天,全班聚餐之后, 咱们四个来金色江湖喝酒,你的手机落在了吧台,被程增捡到,后来他联系了你?你俩见了一面?” “不止见面,我还和他一起吃了顿午饭。” “你手机的通讯录我印象很深,亲人同学朋友全都设置成奇怪的昵称。”周咿问道,“程增打了谁的号码才能联系到你?” 寇堇奚笑了:“我母上大人的,‘女王小陈陈’。程增误以为那是我的备用号,没想到歪打正着。我妈接了电话,立刻联系女生公寓值班的宿管阿姨,这才找到了我。” 周咿忆起当时的情景,感慨自己的后知后觉。 “毕业典礼第二天一早,我去儿艺报到入职。宋琳和罗梅中午前也离开了学校。四人寝只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等着坐晚上飞泠海市的航班。要是我延迟办理入职手续,留下来好好和你谈谈,或者采取强硬手段把你留在燕都,你就不会……” “我们说好的,小咿,向前看。” 周咿若无其事地低了头,抬手按揉眼眶的同时,尽可能表情自然地憋回眼泪。 寇堇奚察觉到好友的失态,便将话题引回程增其人:“我那部手机是最新款加限量版,市场价将近一万,是我爸送我的毕业礼物。程增不贪财,我们见面以后,他不仅把手机还给我,吃饭也和我AA制,不拖不欠,不要我感谢他的红包,是个非常讲原则的人。而且——” -- 第83页 话语突然收住,寇堇奚歪了头朝周咿眨眨眼:“还记得十分钟前我说什么吗?” 熟悉的、顽皮的神态,久违的、恢复了活力的好朋友。 周咿精神为之一振。 酝酿好久,她却蹦出俩字:“忘了。” 寇堇奚抱紧周咿的胳膊,像上学时那样半边身子贴上去。“宋琳和罗梅说咱俩是连体婴,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小咿。” 周咿忍俊不禁:“十分钟前,你告诉我,程增是你的旧相识,凑巧也是你前同事程姝的亲哥。” 寇堇奚摘下手腕上的弹力发绳,为周咿扎了个低马尾。 “我辞去青年话剧院的编外岗,好多同事都不来往了,只有程姝经常给我发消息嘘寒问暖,她人很好。”寇堇奚停顿一下,转头看着周咿,“你一定很纳闷吧?以前的我,是个数码白痴,现在却懂得开通呼叫转移业务,把旧手机的来电转到新手机,单独屏蔽祁瑞田的号码。” “直接拉黑不行吗?” “拉黑的提示语是‘你拨叫的用户正忙’,祁瑞田拉黑过同事,他能听出来。对于他这种比疯狗还疯的混蛋,我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很小心。” 周咿陷入沉默。 她紧紧握着寇堇奚的手,掌心沁满汗珠也不松开。 “小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寇堇奚细声说,“事情进展到现在还算顺利,只差最后一步了。” “你找程增帮忙,程增又找别的人,中间一环套一环,牵涉的人太多。”想起地铁站口祁瑞田伸脚绊自己的一幕,周咿提醒寇堇奚,“祁瑞田擅长使阴招,不了解他的人有可能被他暗算。” “放心,小咿。”寇堇奚主意已定,“程增、程增找的帮手,这些都是障眼法。到了最后,我会亲自动手。” “你确定自己去搞定那个混蛋?”周咿的心悬在半空。 “一百万个确定。”寇堇奚道出大学时期小品作业的台词,“心爱的姑娘,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想法更确定的人。” “我支持你的决定。” 雨涓粉扑扑的小脸忽然闪现在眼前,她胸口的24小时倒计时并未停止。 周咿急出一身冷汗,猛地坐直身体:“孩子——小奚,祁瑞田会拿孩子要挟你!” 寇堇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雨涓。所以,我想把她托付给你,小咿,请你暂时收留她,帮我照顾她,直到我的计划完成。” “雨涓已经认出我不是她的妈妈。” “我们身高体形接近,头发长度相似,用同款洗发水,声线也很像……” “心跳声。”周咿说,“怀胎十月,你们母女心心相连,雨涓能听出你心跳频率的特点。我哄她睡觉,她的耳朵贴在我左胸。我想,或许早在那时之前,雨涓就已经发现我不是她的妈妈。” 寇堇奚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她想站起来腿却一软,险些摔倒。 周咿扶住她:“雨涓的眼睛,病了多久?” “一个半月。”寇堇奚坐进椅子,虽然斜倚着木桌,身体却不停颤抖着,“我带她看了几个医生,都说问题不大,可能是营养不良导致眼周血循环障碍,要合理膳食,服用营养神经的药物,定时复查,改善的机会很大。” 周咿屏住呼吸,生怕听到令人直坠谷底的转折。 “但是,泠海市儿童医院的一个眼科专家告诉我,雨涓的视网膜缺血,原因复杂,失明的风险占到了百分之五十。她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以后也许什么都看不见了……” 寇堇奚双手捂脸,转瞬间泣不成声。 周咿起身,手臂环绕搂住寇堇奚的肩膀。此时,言语苍白无力,惟有好友给予的支持,能够驱散寇堇奚内心的痛苦。 覃野离开圆凳,回头看看周咿,立即转身走向点餐口。 很快,他端了两杯热饮,放在包厢桌子上。 他没发出声音,说话的口型却被周咿一眼破译。 “等她哭累了,你们喝杯蜂蜜柠檬茶,暖胃,暖心。” 周咿朝覃野点点头,目光写满感激。 她同样无声地回答:“好。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夕阳橘色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包厢光线不足,一片昏暗,宛若寂静深海。 周咿没有急着打开墙上的照明开关。她的手,像安抚小孩子那样,一下一下地,轻拍寇堇奚的后背。 寇堇奚小声抽噎:“为了雨涓,我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要狠狠教训祁瑞田一顿!” “不,小奚,为了雨涓,你更要好好活着。”周咿弯了腰,视线与寇堇奚平齐,“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用找人敲扁祁瑞田的脑壳,也不用争个鱼死网破。” “什么办法?”寇堇奚止住哭泣。 “自从接到你的电话,我心里就闪现了一个构思。”周咿坐到寇堇奚身旁的椅子上,敦促好友饮下半杯蜂蜜柠檬茶,“面对祁瑞田这种人渣,我们要做到不按常规出牌。他演了三年的二十四孝好女婿,我们的演技,足以打败他。” 大学四年同窗的默契还在。 寇堇奚立刻猜到一个关键词:“即兴表演?” “是的!” 周咿心潮澎湃。她习惯性地举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继续演‘病急乱投医’,我相信你能演好。” -- 第84页 “我懂你的意思。”寇堇奚恍然大悟,“总导演非你莫属,小咿。构思、剧本、角色设定,我全听你的安排!” 她们的对话,在覃野听来,犹如高难度的谜题。 “也给我安排个角色。”他走上前,“虽然我听得云山雾罩,但我感觉到你们身上那种气势。我有预感,这一仗,肯定能赢。” 周咿莞尔一笑:“借你吉言,覃野,我有办法让祁瑞田主动提离婚。” “我的婚前房已经挂到交易平台,只要他签了离婚协议,我马上赶他出去。”寇堇奚喜忧参半,“还有,我不要他给雨涓抚养费,一分钱都不想要!” 周咿抬眼,清澈目光中透着笃定从容。 “小奚,祁瑞田必须给孩子的抚养费,我会帮你一次性要齐。从两岁算起,一直到雨涓十八岁,按照泠海市抚养费的标准,他少给一个子儿都不行。” “程增那边怎么办?”寇堇奚犯了难。 “我和覃野陪你去一趟酒吧,你当面向程增道谢,然后诚恳道歉。”周咿挽着好友的胳膊,说,“他的样子看上去凶神恶煞,其实很善良,他会理解你的。” 寇堇奚笑了:“你看人一向很准,我信你。” 两人走到四喜兰园门口,蓦然发觉覃野没跟上来。 周咿回身:“一起走吧!” “你们先走,我等外带打包。” 覃野面朝周咿,右手食指忽然指了指她,紧接着右手食指弹打一下左手食指,两手分开,右手四指并拢握拳,向上竖起大拇指。 他做了“你真好”的手语。 一系列的手部动作,周咿似曾相识,短时间内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寇堇奚将这一切收于眼底。 她拉开店门,灼热的空气像是某种神奇的助力,霎时按下记忆唤醒的开关。 “我想起来了,覃野是那个蒙着脸的志愿者!” 第46章 雨涓10 六年前的盛夏,期…… 六年前的盛夏, 期末考试刚刚结束,周咿和寇堇奚取得优异的成绩。 她们领到了丰厚的奖学金,辅导员又带来一个更好的消息——她们合作的十分钟小品《我能听懂你的心》, 荣获上半年最佳作业奖和最具人气奖, 将代表学校参加燕都市青年戏剧节的演出。 为了演出时的最好效果, 两人分工合作, 周咿留在寝室里修改剧本, 寇堇奚去校外采购服装道具。 她们达成共识,尽量把前期准备工作压缩至三天内完成,以迎接7月30日的演出。 《我能听懂你的心》的故事很简单, 讲述了一位关爱听障人士互助组织的志愿者,在学习手语的过程中邂逅了真挚的爱情。 周咿饰演女主角小枝, 寇堇奚反串男主角陆骢。 排过小品的人都知道, 人物的表现力和人物之间的戏剧张力, 是一部作品成败的关键。 剧本改到一半,周咿总觉得少点什么。 对白语言精练,手语动作标准,她和寇堇奚的配合默契,问题似乎出在别处。 坐在寝室一筹莫展的周咿,盯着掉落地上的头发, 她心里一凉。 打扫完卫生, 她把剧本锁进桌子抽屉,匆匆洗了脸,懒得梳头化妆,胡乱戴上帽子跑了出去。 寇堇奚买好了演出服装,返程路上给周咿发信息,询问好友想吃什么晚饭和零食, 她顺路打包回来。 周咿毫无胃口,右手大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寇堇奚直接打来电话:“小咿?你还好吧?” “我不好。”周咿背靠高大的白杨树,一双眼睛盯着池塘里戏水的野鸭子和大白鹅,思绪乱如麻,“你说,为什么鸭子和鹅每天自由自在没烦恼啊?不公平。” 寇堇奚愣了:“这个问题,你得问咱学校食堂的叔叔阿姨。他们每天给鸭鹅喂小鱼小虾,吃饱了当然快活。” 长吁短叹只会加重愁绪。 周咿言归正传:“小奚,我反复过了几遍剧本,不知为什么,怎么都找不回我们创作初始的那种真挚的感觉。” “你掉了好多头发吧?”寇堇奚一下就猜到周咿心情低落的诱因。 “先把头发放一边,总能长出新的来。”周咿轻声叹气,“我实在想不通,对白读着没问题,故事主线也很顺畅,但就是找不到一开始的那种味道。” 寇堇奚那边沉默长达几分钟。 周咿仅能听见好友的呼吸声,和出租车里隐隐约约的车载广播。 “啊——师傅,麻烦您,别换台,我想听这个节目!”忽然,寇堇奚尖叫一声,要求司机调大音量。 周咿耳朵被刺痛,嗡嗡响个不停,连忙把手机拿远一点。 听筒再次传出寇堇奚惊喜的呼唤,是在一分多钟以后了。 “小咿,快!你换上外出的衣服,等会儿我把地址共享给你。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大餐!” 五十分钟后,周咿和寇堇奚并排坐于燕都市中心体育馆广场西侧,一人手持一个饭盒。 “这大餐真不错!”周咿品尝烤串,“我好久没吃骨肉相连了,就惦记这一口。” 寇堇奚忍着笑:“你说的是反话吗?表情怎么这么痛苦?” 周咿盖上饭盒,拿出纸巾擦嘴。 “美食是无辜的。引起我痛苦的是剧本。” “别急。”寇堇奚递上一瓶冰镇橙味汽水,“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晚八点有公益演出。我在出租车上听来的,据说参加演出的都是特殊学校的孩子。” -- 第85页 周咿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太好了!” 那晚的演出精彩纷呈。 能将各个小演员统筹在一起,并且发挥他们最擅长的才艺,策划晚会的一定是位高人。 周咿全程目不转睛。 她暗暗佩服整场节目的导演,跃跃欲试地想要认识导演本人。 听障孩子表演的手语节目,背景音乐恰好与周咿寇堇奚的班歌相同。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是《明天你好》,话音未落,一位身高腿长的英俊男子走到指挥位置,面朝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他直起身,脸部蒙着一块深蓝色的魔术头巾,头巾内侧戴了口罩。 主持人解释说:“孩子们的手语老师患了重感冒。我们为他坚持带病演出的精神,送上热烈掌声好不好?” 如果不是寇堇奚提醒,周咿早已淡忘了男人那双明亮的眼睛。 六年前的回忆,拨开了周咿脑海中迷雾。 “雨涓应该也喜欢四喜兰园的奶酪,我选了六种口味,带回去给她吃。” 覃野手拎打包袋走出店门。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脸上。 那双眼尾上扬、一单一双、又独特又好看的眼睛,此时熠熠闪烁,仿若池水反射着渐渐淡去的天光,澄澈之中透出一丝神秘。 寇堇奚站在周咿身后,攀住好友肩膀。 “覃野,你知道吗?我和小咿以前见过你。” “嗯?”他沉默片刻,问,“能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地点吗?我的记忆力有点差。” “你的眼睛很有特点,我和小咿绝对不会认错。”寇堇奚笑着说,“六年前,中心体育馆广场西侧,你是孩子们的手语老师,你们表演的节目是《明天你好》。” 覃野一怔:“我当时感冒了,戴着口罩,这样你们都能认出来?” 周咿说:“刚才你对我做‘你真好’的手语动作,我觉得特别眼熟。后来小奚提醒,我才想到,你就是那群听障孩子的老师。” “当时观看演出的人很多,我不记得你们也在人群中。”覃野微蹙起眉,“不过比较靠后的观众里有两个女孩嗓门很大,她们不知从哪里买了荧光棒,站在花池台子上一直挥舞,合着音乐的节拍唱歌,我只能看清她们的手,看不清脸。” 寇堇奚站到周咿身边,两人交换眼神,同时笑出声。 “没错。嗓门大又爱唱歌的,就是我俩。” 霎时间,覃野的眉头舒展如初:“我没想到,大家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是难得的缘分!” 是啊!周咿在心中默念,这世上,谁还会长着和你一样的好看眼睛? 覃野看看周咿,又看看寇堇奚,发出邀请:“晚上我做东,你们把雨涓带上,去我店里吃烧烤,怎么样?” “谢谢你,今天先不了。”寇堇奚说,“雨涓肠胃不好,我们刚来燕都水土不服,我怕她会肚子疼。” “也好。改天再吃。”覃野表示理解,同时他说,“我已经在手机端预定好了,今晚你们母女俩住儿艺附近的酒店,离周咿、离我都近。还有,我挂了人民医院眼科专家号,明天上午带雨涓去看医生。” 寇堇奚感慨万千:“覃野,你帮了我的大忙!” 覃野摆手:“你是周咿最好的朋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咿脸色发红,悄悄转身望向马路对面。寇堇奚看她一眼,心中了然,顺势转移话题:“小咿跟我说,你们从彩陶窑派出所过来,骑的是摩托车。待会儿回去接雨涓,我自己打车就行,你俩的交通工具不变。” 覃野点头:“好,这个安排很合理。” 三人走过斑马线,站到金色江湖酒吧门口时,周咿脸上的红意尚未退去。 已到开店时间,酒吧开放式的入口和里面的两道门仍然紧闭。 “会不会出事了?”寇堇奚突然变得紧张不安,“程增答应我找人过来处理我的麻烦事,莫非他和那些人一言不合动了手?” 周咿观察细微,环顾一圈发现了熟悉的汽车。 “小奚,寇叔叔的车牌号码是晋A开头,末尾三位是158,对吗?” 寇堇奚顺着周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家里那辆服役超过十年的复古老爷车,正停在道路路旁的计价停车位。 周咿说:“寇叔叔和律师走进派出所院子,车上和身后都没有司机。他们应该是自驾来的燕都。” “五百公里,放着高铁不坐,偏要自己开车过来。”寇堇奚眼眶酸涩,几欲落泪,“好多时候我都不明白我爸想什么。他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觉得用一个所谓的家困住我他更放心……” “父女之间没有隔夜的恩怨,有话你当面问他。”覃野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不沟通容易产生误会,也许问题的源头是你爸爸找不到关心你的正确方法。凡事不能靠猜,你稳住情绪,和他好好谈,把祁瑞田洗脑老人的那套东西,从寇叔叔脑子里清理出去。” “之前我认为寇叔叔是站在祁瑞田那边的。”周咿说,“听完覃野的分析,我的想法变了。” 寇堇奚擦去泪水:“你觉得我爸爸能支持我离婚吗?他从来都是劝和不劝分。” “我同意覃野的建议。你的情绪要稳,在寇叔叔面前实话实说,把三年的经历全部说出来。”周咿拥抱寇堇奚,为她加油打气,“我们找对方法,动员寇叔叔,让他成为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 第86页 “你们天真得有点过头了吧?” 祁瑞田的声音幽幽传来。 周咿扶住寇堇奚,阻止她回头去看不愿看见的人渣:“稳住心态,别搭理他。” 覃野把奶酪外卖袋子递给周咿,往后退了半步,拦下祁瑞田。 “这里不欢迎你。” “你是哪家的看门狗?”祁瑞田眯缝着眼睛,“哦,这张脸我有印象。你怎么不当派出所的警犬了?还是说,只要需要看门狗的地方,你都会跟着瞎掺和?” 覃野面色如常,丝毫不受祁瑞田谩骂的影响。 “不行,我忍不了他这样满嘴喷粪。”寇堇奚猛地转身,推开周咿,直冲到祁瑞田面前,“再敢骂我的朋友,我就……” 第47章 雨涓11 话音戛然而止。寇堇奚…… 话音戛然而止。 寇堇奚忽然呆立不动, 不上前也不退后。她举着双手,毫无目的地摸索面前的空气,指尖触碰到祁瑞田衣服的时候,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寇堇奚双眼无神, 怔怔地问, “祁瑞田!你说实话——” “切!像你这种智商低的傻女人, 一根装了GPS定位器的项链足以搞定。你以为爱心吊坠表示‘我爱你’吗?醒醒吧,我根本不爱你,我爱的是你们家的家底。” 寇堇奚抬起右手, 摸向锁骨部位。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扯了一下没扯断, 连忙凭感觉找到脖颈后面的项链搭扣, 费了半天劲才解下来。 “祁瑞田, 大混蛋——这么多年,你终于说实话了!” “你现在听到也不晚。”祁瑞田发出一阵冷笑,“小时候我掐死过我奶奶养的鸡崽,你挣扎求饶的表情,还不如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它们一闭眼一蹬腿,从装死到真死, 其实也就是短短十几秒钟。” 周咿心中一凉, 身体仿佛被数九寒天的冷风包围。 她下意识冲过去,握紧寇堇奚的手,得到的回应是寇堇奚在她掌心划的三下。 这些细微的动作,分别表示“别担心”、“我有心理准备”和“我会演到最后”。 周咿稍稍放了心。 寇堇奚嗓音嘶哑,奋力喊出一声:“混蛋,我的家产你一分钱都得不到!” 祁瑞田眯着眼, 面带嘲笑地斜睨过来:“又没本事又笨,就知道跟我嚷嚷,我真替你臊得慌。你以为换了手机号就能躲开我?干脆全都告诉你吧——你买机票来燕都,回学校怀旧,把孩子放在一个陌生人那里,然后到酒吧找小白脸,整个过程我一清二楚。” “是啊!我没自由,在你眼中,我只能做个贤德淑良守在家里的女人。我就是个摆设,是你从我爸那里骗钱的工具人。”寇堇奚一句紧接一句,“祁瑞田,你想逼死我,我奉陪,但你别骚扰我爸。你干嘛让他请律师帮你?你有没有人性?” 祁瑞田嗤笑几声,笑容很快从脸上消失。 “老头喜欢我,拿我当亲儿子对待,他愿意帮我,也相信我,你急什么?” 寇堇奚低垂眼帘,一双手向前探出,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你欺骗我爸,骗他为你撑腰,总是用‘家和万事兴’那一套给他洗脑。祁瑞田,你失算了,我爸早就知道你动机不纯,他不会再上你的当。” 稍作停顿,寇堇奚又说:“还有,我爸开着车跨越几百公里找到我,你以为是你透露给他的吗?可笑。消息来源其实是我。” “你?”祁瑞田跟不上节奏,瞠目结舌瞪着寇堇奚。 “我爸还没到老糊涂的份上,你认为他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你这个狼子野心的人渣?”寇堇奚倏地张大双眼,“你初中二年级做的坏事,喝醉酒全都跟我交代了。录音、录像,你教会我的。” “来真的是吧?既然这样,我没必要跟你磨嘴皮子了。”祁瑞田推搡覃野,嘴里骂个不停,“看门狗还挺忠心啊?好狗不挡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 “别伤害我的朋友!”寇堇奚脚步踉跄,不小心绊倒,跌坐在地。 周咿上前搀扶。 她的手与寇堇奚接触到的一刹那,掌心依然被寇堇奚的指尖轻轻划了三下。 重复的动作交流,意味着计划已经开始执行。 即兴表演,最考验演员临场应变的能力。 周咿相信寇堇奚的演技。 这场戏,她会陪好友认真地演下去。 周咿问道:“摔疼了吧?听话,小奚,别伤到自己。” “这点疼不算什么。那些关起门挨打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了。”寇堇奚借着周咿胳膊的承托起身,“咿,别拦着我,行吗?哪怕我看不清、眼瞎了,哪怕我和祁瑞田力量悬殊,今天我也要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周咿迅速进入状态:“小奚,不要吓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寇堇奚苦笑:“经常这样,眼前一黑突然什么都看不见。我以为好好休息就能恢复,没想到……雨涓是个可怜的孩子,她遗传了我家族的眼病。” “你这疯婆子!又要装疯卖傻博同情吗?” 祁瑞田甩开覃野,伸手揪住寇堇奚的衬衫衣领。 他正要把她拽到一旁教训,金色江湖酒吧的第二道门刷的一声打开,寇志勋和随行律师跑了出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拿掉你的脏手!”寇志勋一改先前的隐忍,上来就是一巴掌。 -- 第87页 祁瑞田脸上呈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极为凑巧的,他被打的部位,正好是午后被周咿扇过耳光的左脸。 周咿长年坚持力量练习,手劲很大。寇志勋虽然上了岁数,却也有着锻炼的好习惯,这一巴掌打下去,祁瑞田的脸瞬间肿起老高。 “爸,您打我?”祁瑞田连退两步,眼中满是错愕。 “打你算是轻的。”寇志勋站在寇堇奚身边,一手扶着女儿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祁瑞田的鼻尖,“你等着吧,一骗骗了我三年,以后你没有好果子吃!” 祁瑞田放下捂脸的手,冲到寇志勋面前,半蹲半跪,哀求声夹杂哭腔。 “爸,我啥时候骗您了?那些投资的钱,是您自愿给我的啊!您不能听我老婆的一面之词,不能因为她是您女儿,您就偏袒她,不听我的解释……” 寇志勋朝周咿挥挥手,把寇堇奚拜托给周咿照顾。 在场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寇志勋一脚踢向祁瑞田的膝盖,在祁瑞田吃痛倒地的同时,寇志勋扑了上去,动作迅猛,完美地还原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场景片段。 “爸,饶命,饶命……啊!” 祁瑞田倒在地上,一身花了岳父钱买的名牌衣裤沾满尘土。 寇志勋边打边骂:“混蛋玩意儿,花着我赚来的钱,虐待我女儿外孙女,你这种畜牲,打不死你算我白活五十多年!” 与寇志勋一同前来的律师,始终在冷眼旁观。 覃野似有担忧。 他环顾四周,察觉到路人纷纷避让,无人上前制止。 “老人家,不要气坏身体。” 覃野深知,祁瑞田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假如场面失控事情闹大,势必影响寇堇奚起诉离婚的判决。 他想要阻拦寇志勋,却没想到一个年近六十岁的男人能够爆发出雄狮般的力量。 寇志勋轻松甩脱覃野的手:“小伙子,你站远点,免得被我误伤。” 覃野心中疑虑重重。 他仔细观察寇堇奚,却找不到对方眼睛忽然失去神采的破绽。 “我要被打死了,帮我报警……”祁瑞田嗫嚅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蛆虫,扭动身体爬向覃野,“你是明眼人,你是警官,别人不救我你也要救我……” 覃野并未上前,反而后退到酒吧的开放式入口处。 “先生,你做得很对。”律师突然开口说道,“我代表我的当事人,感谢你的明智选择。” “我不担心地上这个挨揍的。”覃野挑明了说,“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身体脆弱,心脑血管更脆弱。还有寇堇奚,刚才好好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突发性的疾病很凶险,需要立刻送她去医院。” “我没事,覃野。”寇堇奚视线不聚焦,好像要寻找覃野站立的位置,一双眼睛却看向别处。 “小伙子,我也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说完,寇志勋又一次举起拳头。拳头的落点全部一致,都是祁瑞田已近变形的左脸。 律师神情淡定:“先生,我的当事人需要出口恶气。” “打死人渣岂不是便宜了他?”此时此刻,覃野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将祁瑞田绳之以法,让这个从内到外神似蛆虫的男人坐穿牢底,“我们应当集中火力,送他进去,像小火熬药,慢慢熬他。” “先生,前因后果不矛盾。”律师说,“打也要打,熬也要熬,每个步骤都不能省。” “覃野!” 周咿及时接过话题的接力棒。她抬起头,目光恰好对上覃野的注视。她轻轻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无声的提示—— “不要担心,好戏正式开场了。” 覃野读懂了她的唇型,深蹙的眉头悄然舒展。 祁瑞田仍在地上蠕动。他抹了一把鼻血,单肘撑地,勉强支起上半身。体力和对抗打不过,肿胀的脸也影响了他的嘴皮子功夫。“姓寇的,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听着,听清楚,我这就报警,法律会为我主持公道!” 寇志勋回头看了律师一眼。 后者会意,走过来,把祁瑞田刚从裤子口袋掏出的手机抢了过去。 “还给我,你这条看门狗!”祁瑞田骂道,他不再需要眯缝眼睛,因为他的两只眼睛都是青紫肿胀的状态,“寇志勋,从哪里找了两条看门狗啊?你个老不死的……” 律师起身、松手一系列的动作十分自然。手机在适当的高度脱手,正中祁瑞田左眼眼眶,砸得他眼冒金星。祁瑞田眼前一片灰暗,他爬向附近的斑马线,试图向路人求助,但是律师抬脚又落下,准确地踩到祁瑞田的裤脚,令他动弹不得。 随后,律师捡起祁瑞田的手机,将它交给寇志勋。 “寇叔叔,手机是用您的钱买的,您来处理。” “知道了,黎谚。”寇志勋攥紧手机,“祁瑞田有即发即删的习惯。不过,我找到了精通数据修复的人。他发给我的信息,或许能恢复一部分。” 借着周咿的搀扶,寇堇奚慢慢上前。 “爸,对不起。” “孩子,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寇志勋不再迟疑,毫无保留地说,“爸爸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和雨涓健康平安。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干涉你的人生。堇奚,你已经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受了太大的委屈,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 第88页 寇堇奚神情恍惚,视线的落点飘来飘去。 “爸,您别这么说。” 寇志勋抬起右手,遮挡在眼前。 他不愿在人前落泪,却无论如何掩藏不住满心的愧疚:“孩子……你害怕祁瑞田这个混蛋对我和你妈妈不利,害怕他搞垮我们的事业、把我们老两口逼上绝路,所以才一忍再忍。如果老爸早一点知道……” 寇堇奚在空气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寇志勋的胳膊。 她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衬衫衣袖。 “从前的事,既往不咎。爸,我有个坏消息,雨涓的眼睛不太好,可能遗传了我。这些年我过得乱糟糟的,一直没来得及告诉您——早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经常眼前发黑,有时候很快恢复,而像今天这样持续好一会儿还看不见的情况,去年一年几乎隔天就会发作。爸,我很害怕……” 第48章 雨涓12 (两章合一6K)寇志…… 寇志勋信以为真。 他握住寇堇奚的手, 紧紧地握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说:“孩子,不要有心理负担。无论是你, 还是雨涓, 你们都是我和你妈妈最亲的人。我们找专家, 慢慢治眼病, 治好、治不好都没关系, 我和你妈妈会一直照顾你们。” “爸……”寇堇奚哽咽了,眼角滑落两行泪水。 “活该,姓寇的一家子活该倒霉。”祁瑞田被打趴在地, 嘴里仍然骂声不断,“两个老家伙, 两个残废, 你们锁死吧!” 寇志勋瞥了祁瑞田一眼, 神情漠然:“别忘了,只要你和堇奚一天没离婚,你就有责任义务照顾她们母女,你没得跑!” 祁瑞田撑起上半身,费半天劲坐了起来。 “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好。你说的话我已经记录下来,视频和文字版本都有。”律师黎谚回到祁瑞田面前, 展开文件夹里的离婚协议书, “确认过后,请你在右下角签字。” 祁瑞田吐出一口血沫,目不转睛盯着他最关心的财产分配条款:“什么?还要给小瞎子抚养费?” “是的。寇雨涓情况特殊,身有疾病年龄又小,她的抚养权归寇堇奚所有。”黎谚说,“由于你们长期居住在泠海市, 按照当地的生活费标准,你需要支付寇雨涓每月900元的抚养费,直到她18岁成年为止。” 每月900元,一年10800元。寇雨涓还有15年11个月才满18岁,所以祁瑞田要支付171900元抚养费。 周咿快速心算得出结果。 以她对祁瑞田的了解,这种占便宜没够、恨不得吸干妻子和岳父岳母血的吸血鬼,必然不会同意协议书的内容。 果然,嘶啦一声,祁瑞田撕毁离婚协议书。 “这份协议我不接受!寇堇奚总是吵着要到法院起诉离婚,就照她说的,让法庭给我公证的判决。” 黎谚回头,与寇志勋交换眼神。 寇志勋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寇堇奚突然说话了。 “听好了,祁瑞田。”寇堇奚语速平稳,“房子是我的婚前房,公证处做过公证,你无权分割。结婚以来,家里的每一笔支出,添置物品或是日常开销,我都记了账,而且留有消费凭证。你呢?你有什么对这个‘家’付出过的证明吗?” “监控,我安装了全屋监控。”祁瑞田抹掉嘴角的血丝,恬不知耻地狡辩,“整套系统很贵的,你知道吗?每个季度都要维护,还要经常给存储硬盘扩容,难道关于监控的费用不算在家庭支出里面吗?” 寇堇奚笑了,蓦地睁大双眼。 “爸,黎律师,我早猜到他会玩这一套。” 寇志勋朝黎谚点点头,后者会意,起身回到酒吧入口处。 祁瑞田说:“起诉离婚吧!我只相信法律。” 寇堇奚忽然爆发一阵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的一刻,她垂下眼帘,语气透着明显的讽刺:“你有健忘症吧?祁瑞田,要么就是痴呆症。我第一次起诉离婚,法院驳回没判离,是因为通常如此,并不是你胜我一筹。” “痴呆的人是你,寇堇奚!分不到钱,我不可能放你走。” “好吧,既然如此,我觉得,我最好朋友的建议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她能有什么狗屁建议?”祁瑞田看了看周咿,“不过是条狗罢了。” “趴在地上的你,更像一条落水狗,你没权利评价我的朋友。”寇堇奚嗓音嘹亮,“如果再次起诉,我会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你一次性支付雨涓的抚养费。听清了吗?17万1900元,你一次性付清,这是最公平的。” 祁瑞田骂道:“公平你个鬼?!” 寇堇奚冷笑,怼了回去:“可不是嘛?鬼听人话,怎么听就觉得是鬼话。” 祁瑞田往地上“呸”了一口:“你们母女得了眼病,又是你主动提出离婚,你认为法庭会怎么判?我只需继续扮演深情丈夫和慈爱老爸,法官一定被我打动,你这次还是离不成!” “是吗?”寇堇奚笑了,“你以为我只有眼睛得病?其实我的精神状况也不好,我已经看了一年多的精神科,你连家都不回,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吧?” 祁瑞田目瞪口呆:“你吓唬谁啊?” 黎谚适时补充法律条文:“离婚诉讼属于身份关系的诉讼,必须由离婚当事人表明是否愿意离婚,诉讼代理人无权作出决定。审查精神病人的离婚诉讼时,应注意遵循以下的原则——既要保障离婚自由,保障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又要有利于患者的治疗和生活上的安排。如果原来夫妻感情较好,结婚多年且育有子女的,应尽量做调解工作,指出夫妻双方有互相扶养的义务,以不离为宜。” -- 第89页 “精神病哪有那么容易得?我有那么好骗吗?!”祁瑞田摸出裤子口袋里另一部手机,“我不会遂了你们的愿。看着啊,诸位,我拨号了,1、1、0……” 忽然,寇志勋冲过去,试图抢下祁瑞田的备用手机。 两人正在拉扯,不远处响起刹车声,一辆巡警车停在路边。 崔亮从驾驶位车窗探出头:“出什么事了?” 寇志勋回过神,站直身体,摆了摆手表示一切都好,同时给黎谚使个眼色。 “崔警官,一场误会,只是家庭内部矛盾。”黎谚上前,低声问道,“酒吧街也在你们派出所管辖范围内吗?” 崔亮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地面,却没急着下车。 “是的。有人报警称,金色江湖酒吧门口发生斗殴事件,我和同事过来处理。” “警官啊,青天大老爷,您看看,我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祁瑞田哭丧着脸,卖惨似的慢慢爬向警车,“您快救救我吧,站在我后边的这些人都参与了,您把他们都抓起来……” “你腿断了吗?”崔亮下车。 “呃,那倒没有。”祁瑞田愣了半秒,“但眼瞅着被他们打断了。” “腿没断就站起来说话!” 崔亮叩叩车窗,另一位民警走下车,手持执法记录仪,全程录影。 “干嘛拍我啊?”祁瑞田慢吞吞直起身子,瞧见执法记录仪突然慌了神,他双手遮脸,“别拍了,警官,我只求你们抓坏人回去审讯,换我一个公道!” “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崔亮收住脚步,眼神略带嘲讽,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祁瑞田,“几小时前,你涉嫌虐待亲生女儿,是这位寇先生和他的律师替你求情,承诺你绝不再犯,我们才放的人。现在你说他们是坏人、动手殴打你,证据在哪里?” 祁瑞田哑口无言,满肚子委屈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 崔亮走到近前,双腿并立,向众人敬了个标准礼。 “不管你们之间是否家庭内部纠纷,既然发生在我们辖区之内,又有市民报警,说明对正常社会生活造成了一定的恶劣影响。所以,这场纠纷,彩陶窑派出所正式受理。” 寇堇奚踌躇不安,双手在空气中挥动两下:“爸,怎么了?” 寇志勋回到寇堇奚身边,再一次握紧女儿的手。 “没什么。那位警官说有人报警,他们接了警,过来处理。” “小咿?”寇堇奚转过头,“是你报的警吗?” 周咿握住寇堇奚另一只手:“不是。” 说着,她望了望覃野。覃野耸耸肩,表明报警一事与他无关。 大家面面相觑,正在坠入云雾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中纠结,金色江湖酒吧的两道门接连开启。 程增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崔亮面前:“警官,是我报的警。” “明白了。”崔亮仰起头,目光落在酒吧大门外安装的监控摄像头,“这两个摄像头是正常运行的吧?刚才门口发生的事情经过,全都拍到了吗?” 程增说:“拍到了,而且画质非常清晰。” “很好。”崔亮赞许地点了点头,“感谢您配合调查,稍后请把视频资料提供给我们。” “这是我应该做的。”程增走回酒吧门口,忽然停下,朝寇堇奚站立的位置深深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周咿心中十分诧异。 “小咿,以前我们上课学过的——很多时候你的所见所闻,不一定是事实全部。”寇堇奚凑近一点,指尖划过周咿掌心,悄声耳语道,“程增终于答应帮忙,这是好事。” 周咿本来想说“我担心他帮倒忙”,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从背包找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寇堇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这边我已经放心了,只是雨涓……” “孩子没事,户籍室的同事们在照料她。”崔亮忽然插了句话,随即他说道,“唐所亲自安排人手,不会让孩子受一点委屈。” “谢谢您,警官!”寇堇奚准确地握住崔亮的手,摇撼几下。 “不客气,警民一家。”崔亮说,“不过,寇堇奚,处理完这个纠纷,唐所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到时你要去所长办公室找他当面谈。” “好。”寇堇奚微微躬身,“我一定去!” 五分钟后,程增把监控录像拷贝的U盘交给崔亮,一行人搭乘巡警车和寇志勋的私家车,陆续离开。 “你个疯婆子——” 突然,祁瑞田发了疯似的推撞车门,想要冲下车去找寇堇奚。 “坐好!”崔亮厉声斥责,“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你发什么疯?” 祁瑞田指着车窗外:“警官,她是骗子!” 崔亮充耳不闻,要求后排座的同事控制住祁瑞田:“有话回所里再说,他要是胡闹,你随时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收到!” 响亮的回答声飘了过来,与此同时,警车驶出周咿的视线。 “小奚,祁瑞田发现了。” “没事的,别担心,不影响结果。”寇堇奚说,“为了今天这出好戏,我筹划了两年时间。看精神科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全是真的。你给我出的‘眼病’的主意,和我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缺乏病历证据支持。” -- 第90页 “看过医生就有病历。”覃野轻声说,“这一点不难做到。” 周咿轻叹一声:“要是能找到让祁瑞田社会性死亡的办法就好了。” 覃野从副驾驶位回过头:“这事交给我吧!” 周咿一怔:“你想到办法了?” “有些思路,不过还不成熟。”覃野说,“接下来我们几个分头行动——你们带着小雨涓去看医生做治疗,我去找人,收集信息,争取尽快击溃祁瑞田。” “覃野,真的很谢谢你。”寇堇奚面露笑容,“你和周咿是我的恩人。” “客气了。”覃野回以微笑。 “我在想,经历过这件事,也许我们能帮助更多的人。”周咿想了想,抛出一个崭新的话题,“成立一个女性互助组织,让被家暴的女性获得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导。小奚,你愿不愿现身说法帮帮她们?我说的‘法’,是《反家暴法》的‘法’。” “当然愿意!”寇堇奚攀住周咿肩膀,“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周咿忽然忆起那块砸中自己脑袋、却又凭空消失的红色砖头。 “别了,砖头让我头痛。你还是做寇堇奚吧!” “抱歉。”寇堇奚连忙掩住嘴巴。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真想回去找找那块砖头。”周咿皱眉,“从心理咨询中心到医院,我一直坐在老贺电动车后座上,后来直接去看急诊。背包没有破洞,中途也没有被别人拿走,砖头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寇堇奚轻轻抬起一只手,摸摸周咿的头发:“要是当时我在你身边,肯定吓得不轻。还好你最后安然无恙。至于那块肇事的砖头,随它去吧。不要回想,想多了伤神。” “你说得对。”周咿揉揉酸胀的眼眶,“伤得不重,就是万幸。” “睡一会儿吧!”寇堇奚给出一边的肩膀,“像上学时候那样,靠在我身边补个觉。” 周咿淡淡笑了,斜倚着寇堇奚,缓缓阖上眼睛。 短暂的休息过后,寇志勋这辆复古老爷车稳稳地停在彩陶窑派出所门口。 众人先后下车,只留黎谚在车上。 寇堇奚紧走几步,追上走在最前面的寇志勋,父女俩窃窃私语。周咿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她回过头,覃野正好跟上她步伐的节奏。 周咿提醒他:“你的坐骑停在酒吧街,这边的事情解决完记得回去取车。” 覃野笑了:“你陪我吗?” “我得陪小奚和雨涓。”周咿打趣道,“你几岁了?取车还要人陪。” “玩笑话,活跃气氛。”覃野言归正传,“寇堇奚爸爸请来的这个律师不简单。车一停,他立刻联系燕都市的老同学,志在帮寇堇奚打赢这场离婚官司。” “等等!”周咿心生疑惑,“不对啊,为什么联系燕都市的律师同学?小奚的居住地在泠海市。” 覃野做了个抱拳的手势:“是我没讲清楚。从他讲电话提供的信息推测,无论是坐在车里的那位律师,还是他的同学,他们都是在燕都市读的大学,后来去了不同城市打拼。不仅如此,我还听到他说要联系读研究生时候的导师,组建一个强有力的团队。” 周咿备受鼓舞:“这个好消息,应该马上告诉小奚!” 覃野拦住她:“先不要说。”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周咿不解。 “又是我没说清楚。”覃野自嘲,“我的表达能力堪忧,许多年过去一点没进步。” “别岔开话题。”周咿心急,一把攥住覃野的右手手腕,“解释一下!” “短短六个小时,发生太多事情。我跟你交个底吧,直到现在,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覃野如实相告,“暂且不说你感知到的危机,我只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彩陶窑地铁站。” 周咿轻轻颔首:“说吧,我等你的答案等了好久。” 覃野指了指十米外的车棚:“天气闷热,可能要下雨。我们去那里避雨。” “你……” 仅说出一个字,漫天垂落的雨线打断了周咿的质问。 覃野反过来拉住她的手,两人肩并肩跑进车棚。 雨势很猛,噼噼啪啪敲击着遮雨板。周咿翻找背包,面巾纸已经用完,她拿出一块外包装尚未拆封的方巾,拍进覃野的掌心。 “你穿太少了,赶紧擦干,免得感冒。” 覃野没说话。 他打开包装,抽出小方巾,却先给周咿擦头发。 “我用完你还怎么用?”周咿站远一点,脸颊忽然变得滚烫。 “朋友之间,不拘小节。”覃野走近,继续帮周咿擦干发梢,“你用完我也可以用,谁规定一块毛巾不能两个人用?”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世界,周咿红润的脸色一览无余。 她避开覃野的注视,看着户籍室旁边那间小屋——女警离开椅子,寇堇奚走到长椅旁边,握紧寇雨涓的小手。 周咿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女重聚,孩子安全了。 毛巾从头发上拿开的一刹那,周咿立即和覃野拉开一段距离。 然而暴击依然等着她。 覃野低头嗅了嗅小方巾:“你的洗发水香味很好闻,有没有男款?推荐给我吧。” 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周咿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亲密发言”。她迅速夺走覃野手里的方巾,头也不回冲进雨幕。 -- 第91页 “我还没擦……”覃野意识到了不妥,收住后面的话。一回头,他正对上黎谚好奇的眼神。 “需要纸巾吗?”黎谚撑着伞,浑身上下没淋到一滴雨,“车上有,我给你拿。” 覃野随手抹掉脸上的雨水,顺势甩甩两条胳膊。 “谢谢你,不用麻烦了。” 黎谚问:“雨伞总需要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后备箱取。” “好吧。”覃野原地等待。 黎谚取来雨伞,并未立即借给覃野:“我们以前见过。” “没办法,谁让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呢?”覃野神色淡然,“好多人都说认识我、见过我,你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位。” “不,覃野,刚才我就想问你,但是碍于人多,说话不方便。” “你这话说的——”覃野摇头,“站在派出所院子里,十几个监控探头对着你我,说话确实很方便。” 黎谚无视覃野言语中的讽刺:“你的样子稍有变化,但你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还有语言习惯,这些特征根深蒂固,不会随着你变化身份就发生改变。” 覃野微笑:“毫无参照物的奇怪分析,我不认同。” “奇怪的人是你。”黎谚往前踱了几步,与覃野仅隔一步之遥,“我虽然是局外人,却能感觉到危险就在附近。趁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放弃你的任务。” “听不懂你说什么。”覃野走出车棚,任雨水淋湿全身。 “你这是何苦?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说两句就急眼?” 黎谚递上雨伞,覃野轻轻挡开。 “谢了。你留着给更需要的人用吧!” 他铆足一股劲跑进派出所办公楼,在大厅地板铺的防水布上留下一串湿答答的鞋印。 转过走廊拐角,覃野蓦然发觉周咿等在那里。 她手拿几条不同颜色的毛巾,低头盯着脚尖,仿若一尊极具静态美的雕塑,一动不动。 “给我准备的吗?”覃野走过去,“汗味很重,这些毛巾都是唐叔叔用过的吗?” “我哪像你们年轻人那么爱出汗?再说了,我天天洗澡换衣服。”唐竣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周咿挨个办公室帮你借的,有得用赶快用,嫌这嫌那的,一身臭毛病!” “唐叔,您批评的是!”覃野接过周咿手里的毛巾,拔腿跑向盥洗室。 “回来——”唐竣赫喊道,“有事问你!” 覃野转了身,后退着边跑边挥手:“您等我一分钟,我擦洗干净就去找您。” 唐竣赫叹了口气:“他这副样子永远改不了,周咿,你多担待。” “我没生气,唐叔叔。”周咿实话实说,“我在想事。” “来,进屋说话。”唐竣赫让出门口位置,“还在为你好朋友被家暴的事情头疼吗?崔亮刚才打了内线电话,他说证据确凿,那个叫祁瑞田的家伙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周咿一时想不明白:“酒吧门口的监控不是拍到寇叔叔还击的画面了吗?我担心祁瑞田反咬一口。” 唐竣赫说:“崔亮告诉我,酒吧门口的两个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祁瑞田威胁寇堇奚人身安全的视频。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吧?录像里没有。” 周咿恍然大悟:“我懂了。原来小奚说程增答应帮忙,是这个意思。” “你脸色不太好。”唐竣赫问,“还没吃晚饭吧?正巧我们值班的订了餐,一起吃点。” “谢谢您,我现在不饿!” 喜悦几乎溢出周咿的心房。 她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转告寇堇奚。孰料她刚刚走出办公室,却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向前栽倒,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49章 小骞01 朦胧中,周咿感觉自己…… 朦胧中, 周咿感觉自己飘浮在半空。 她失去了身体的重量,轻得像一朵云,随风飞向天边。 视野所及之处, 只有一望无际的蓝天。天气晴朗, 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飞了一会儿, 周咿的额头沁出汗珠。 她想抬手擦汗, 却发觉右手沉甸甸的。 几乎使出全身力气, 她才勉强将右手举到了眼前。 那块红色砖头! 经历了烈火烧炼、砸破她的脑袋,最后不知所踪的红砖,静静地躺在她右手掌心。 周咿怔住了, 大脑飞速运转,身体却不能动弹。 她的脊背开始冒汗。这一次, 不是因为热, 而是因为惊吓。 最可怖的是, 红砖开口说话了。 “嗨!周咿,好久不见。” “你……” “看到我你很惊讶吗?”红砖没有脸没有五官,不知从何处发出脆亮的声音,“别怕,我不是坏人。” 周咿的呼吸窒在胸口:“你是人?” “没错啊,我是人, 我和你是一个整体。”红砖笑声爽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晴朗的蓝天忽然变得黯淡。 暗灰色的积雨云悄悄堆积在周咿身边。 “难道你是我的幻觉?我从来没被什么红砖砸中,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不是幻觉。想不想再试一次?” 红砖轻盈一跃,跳离周咿右手掌心。 它似乎比云朵更轻,忽然间浮在了周咿头顶上方。 “不要!”周咿双手护住脑袋,后背的冷汗打湿了衣服, “你别靠近我!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你只是梦里的一块砖头,我不怕你……” -- 第92页 “孩子?你还好吗?” “大概是做噩梦了,叫醒她,让她喝点热汤可能舒服一点。” 两个女人的对话传入周咿耳中。 她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两张亲切的面孔。 “院长妈妈,老贺?”周咿不敢相信这个沙哑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她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我做了个奇怪的噩梦。” 舒颖摸摸周咿的额头:“是啊,我们很担心,正想着要不要叫醒你。” 老贺拿来一个方形靠垫,垫在周咿身后,扶她坐起来:“你刚才喊‘别靠近’的时候声音非常尖锐,梦到让你害怕的人了吗?” 周咿缓过神,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 手里空无一物。然而她的心仍在剧烈跳动。 “不是人,是那块红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舒颖心疼不已,“那块可恶的砖头都成你的心理阴影了。” “应激障碍的症状因人而异,像周咿这种情况,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缓解。”老贺拍拍周咿肩膀,悉心开导,“不去想‘肇事砖’了好吗?我们现在最迫切的任务,是讨论一下早饭吃什么,因为天马上就要亮了。” 周咿望向窗户,金色牡丹花刺绣的窗帘令她感到陌生。 “这是谁的家?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覃野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晕倒了,我和唐叔叔叫了急救车,医生给你做过检查,建议回家静养。” “这么说我昏迷了一个晚上?”周咿与覃野对视。 “何止一个晚上?”舒颖不愿回想,只觉后怕,“一天两夜啊,孩子,要是你醒不过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这样,舒院长,你吓着周咿了。”老贺及时打断。 舒颖擦去眼角泪痕:“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像是我的亲女儿。” “院长妈妈,周咿就是您的女儿。”覃野走到床边,放下水盆和毛巾,“她的人生,因为遇到了您才大放异彩……” 又来! 一团莫名的热气包裹了周咿。 她连忙拉着舒颖的手,岔开话题:“院长妈妈,我为什么住进覃野的家?您带我回福利院,或者送我回儿艺单身公寓多好啊!” 舒颖无奈地笑了:“福利院和单身公寓的条件哪有这里好?” 老贺也说:“这是我们大家权衡利弊之后,代替你做的决定。覃野是好心,不要误会他。” 周咿低低“嗯”了一声,偷瞄忙前忙后的覃野。 “饭已经做好了,你擦把脸。”覃野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周咿,“新买的睡衣在衣柜第二格里,一共两套,都洗干净了。你选一套喜欢的换上,然后我们开饭。” 老贺起身告辞:“这里离心理咨询中心很远。快七点了,我得赶回去上班。” “贺老师,您的早餐我打包装进了餐盒。”覃野先一步走到卧室门口,“我把餐盒放在玄关柜子上,您带回去吃。餐盒是保温的,饭菜不会变凉。” “费心。”老贺赞许地看着覃野,“白天照顾周咿的任务,交给你了。晚上我再过来。” 覃野送走老贺,折回房间,伸手搀扶舒颖。 “我做了您最喜欢的几种江南小吃,院长妈妈,您尝尝味道怎样?给我打个分。” “你的手艺,错不了。”舒颖慢慢站直身体,走路时一瘸一拐。 周咿刚巧拿开敷脸的热毛巾,一眼看过去发现不对劲。 “院长妈妈,您的腿?” “没什么。”舒颖回头,宽慰周咿,“年纪大了难免磕磕绊绊,摔一跤疼两天,不要紧的。” 覃野扶着舒颖往前走,同时朝周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神蕴含了丰富的内容。 霎时间,周咿脑海中的各种猜测,愈发理不清头绪。 关上卧室门的一刹那,覃野说:“换好衣服出来吃饭吧,我和院长妈妈等你。” 门声响起又消散,周咿掀开被子下床。 一双崭新的女式拖鞋,颜色是周咿喜欢的白色,没有任何字母或图案点缀。 拉开衣柜,第二格里摆放了两套睡衣。 一套黑色短袖长裤,材质为桑蚕丝,纽扣处绣了精致的紫藤花纹样。 另一套白色七分袖上衣和及踝长裙,印花是撅着嘴巴卖萌的小女孩卡通形象,穿上以后瞬间穿越回三岁。 周咿拿起黑色睡衣,对着穿衣镜比了比,衬得脸色蜡黄。 就像拍戏时的反光板,白色总是能让演员的肤色呈现最佳状态。 她换上卡通印花的睡衣睡裙,来到餐厅。舒颖看见了,连忙呼唤背过身盛汤的覃野:“我赢了,周咿穿的是白色那套!” “好吧。”覃野转身,放下汤碗,“院长妈妈,我愿赌服输,一周七天的早餐,保证按时送到福利院。” “怎么回事?”周咿蹙眉,“你们拿我打赌?” “孩子,是我随口一说,覃野就答应了看谁能猜中你穿哪套睡衣。”舒颖拽开身旁的椅子,拉着周咿落座,“别生气,我们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覃野端了一碗汤,轻轻搁在周咿手边。 “我早就想好了。不管赢还是输,我都要帮院长妈妈做七天早餐。” 舒颖笑着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的食堂很人性化,设置了小炒窗口,厨师们三班倒工作制,想吃什么随时点餐,还有专门做病号饭的师傅。” -- 第93页 覃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们做饭好吃吗?” “你没吃过福利院食堂的饭,吃过了就会惦记那一口。”想起大厨乔良裕最拿手的多种馅料蒸饺,周咿不禁咽咽口水,“拿乔师傅举例吧,他擅长面点,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一周七天不重样。等到了这个月的15号,我要早早赶回去吃他做的蒸饺。” “乔师傅病了。”舒颖忽然说,“他病得很重。” “啊?什么时候的事?”周咿惊跳起来,差点打翻汤碗。 覃野眼疾手快,把碗拿远一点。 他扶住周咿,扶她坐回椅子。 舒颖叹了口气:“就在上周,乔师傅说胃疼撑不住,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胃癌晚期,已经发生骨转移。” 周咿双手紧握,说不出一句话。 舒颖继续说:“除了一个马上升初三的女儿,乔师傅没有其他亲人。我是他的紧急联络人,医院给我打了电话,建议保守治疗。肿瘤科的医生说,乔师傅身体扛不住化疗。即使上了化疗,也对他的病情有害无益。” “怎么会这样……”周咿双手撑在桌面,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先别激动,听院长妈妈说完。”覃野伸展手臂,温暖的掌心覆上周咿的手,“尚亦枫和盛鸿飞暂时订了一套方案,可以最大程度缓解乔师傅的痛苦。” “亦枫联络了他的大学同学,找了一家位于沅江市南郊的临终关怀疗养院,预定好了单人房间。鸿飞承担乔师傅治疗和休养的费用,他还请了一位专业护理师,负责控制止痛药量,减轻乔师傅因癌细胞扩散引起的疼痛。”舒颖语气沉重,“我们讨论过了,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 “沅江?”周咿心情低落,“离家太远,乔师傅的女儿谁来照顾?” “我们大家。”舒颖轻声叹息,“乔师傅在儿童福利院工作了二十年,他和他的女儿和我们是一家人。” 这世界又要多一个失去亲人的女孩了…… 周咿一双手如冰块般沁着凉意。 覃野干燥温暖的大手也无法驱散她全身的寒冷。 “你还在发烧。”他说完,拿起餐桌一角的遥控器,关掉了空调。 舒颖抬起手背,贴上周咿额头:“吃点好消化的粥汤,回卧室休息。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身体恢复起来会很慢。” 周咿听话地点点头:“嗯,院长妈妈,我听您的。” - 饭后,覃野送舒颖回福利院。出门前,他特意找来一个蓝鲸造型的暖水袋,摆在床头。 “如果觉得冷,你就抱紧它。” 周咿拒绝:“我不是三岁小孩。” “长大了也可以喜欢可爱属性的物品。再说了,三岁有什么不好?永葆童心的人不容易长皱纹。”覃野故作严肃,说着说着自己却忍不住笑,“表情控制是门学问,改天有空了你教教我?” “不好。”周咿指着门口,“随手关门,谢谢。” 覃野不以为意,缓步退到门边:“说定了啊,你教我表演基本功,我为你供应早中晚餐和宵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怪人! 我没答应你好吧? 周咿屏息聆听着入户门的响动,确认覃野和舒颖都出了门。她蹑手蹑脚下床,满屋子寻找自己晕倒前穿的衣服。 上衣和裤子正挂在阳台晾晒杆上。 地瓷砖湿漉漉的,积了一汪水。周咿挨个房间看了一圈,没发现洗衣机和烘干机。 无奈之下,她又回到阳台。 晾晒杆是遥控操作,周咿遍寻不到手动控制的开关。她只好搬了一把椅子,踩上去摘衣服。谁知预判失误,拖鞋底沾水变滑,她重重地摔落地面。 奇怪的是,眼前并未出现发黑的现象。 她看到了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女孩背靠墙壁,发辫散开,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表情惊恐,浑身发抖,一只手摸到了门把手,却怎么都推不动那扇门。 她身旁的门上标着203的门牌号。 周咿认出了那张脸。 是乔小骞,乔师傅的女儿! 第50章 小骞02 手机忽然响了。 …… 手机忽然响了。 满眼惊恐的乔小骞消失不见。 视频通话的铃声由远及近飘过来, 周咿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出现了瞬时卡顿。 温嘉言那部按键机有这个功能吗? 如果是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覃野家里?难道热心同事想办法打开柜门, 专程把手机给她送了过来? 最合理的推测却透着一丝怪异。 不及细想, 周咿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跑回卧室, 拿起手机一看, 立即接通。 是耿月玲打来的视频。 画面中, 孙媛媛的小脸离摄像头很近,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周阿姨!妈妈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你不接啊?” 耿月玲的话外音:“不是不接,是关机了。周阿姨在排练新戏, 工作很忙的。媛媛,妈妈有事问周阿姨, 你去玩新买的贝壳风铃好不好?” 孙媛媛嘟着嘴, 不愿把手机还给母亲耿月玲:“我也想跟周阿姨聊天。” “没关系, 月玲姐,让媛媛一起听吧!” 耿月玲凑近摄像头,端详周咿:“你脸色很差,身体不舒服吗?对了,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登记了我的手机号和入住酒店房间门牌,他们说找到寇堇奚寇雨涓的下落, 第一时间联系我。” -- 第94页 周咿诚恳道歉:“月玲姐, 对不起,这么热的天,害你白跑一趟。” “怎么了?”耿月玲问,“你朋友没事吧?” 周咿将手机靠在水杯上,斜倚着床头坐下,两只手背到身后, 按揉摔痛的尾椎骨。 “寇堇奚发的朋友圈是障眼法,其实她和她的女儿雨涓来了燕都市。整件事情非常复杂,等你们旅行回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耿月玲说:“人没事就好。你呢?连着两天没开手机,我很担心。” “低血糖犯了。再加上排练,我的手机锁在更衣室柜子里,没电自动关机,忘了给你回信息。”周咿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和媛媛玩得开心吗?刚才画面里,我看到媛媛皮肤晒得有点红,是不是学游泳了?” “她啊,穿齐装备也不肯入水,海滨浴场和游泳池都不行。” “妈妈!”孙媛媛羞红了脸,“不想学游泳又不是我的缺点。你快告诉周阿姨我学了什么新本领,快说呀!” “好,妈妈听你的。”耿月玲把孙媛媛搂进怀里,微笑着面朝手机屏幕,“小咿,你一定想不到,媛媛喜欢滑水。她的身高刚过标准线,站在水橇上小小的个子,一开始我不敢让她尝试,生怕出岔子。但是教练夸媛媛平衡感好、有运动细胞,他帮我们找来儿童适用的水橇,我就让她试了试。” “我一共滑了十二次,每次都站稳了,没掉海里。”孙媛媛自豪地说,“周阿姨,你夸夸我呀!” “媛媛成功了,真棒!” 周咿惊喜不已,冲着摄像头竖起大拇指。 成年人望而却步的项目,五岁的孙媛媛却敢于尝试。可见“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是一句空话——小朋友勇气可嘉,她超越年龄的表现,令周咿刮目相看。 回想入职儿艺第一年的团建,周咿不禁赧然。 那时燕都正值初秋八月,气温却比盛夏还高三四度。连续几日高温天气之后,剧院领导商议决定,把户外拓展地点选在气候宜人的海滨城市琼屿。 周咿从小怕水,学游泳的计划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真正下过水。 团建时,水上活动全部被她自动屏蔽,快艇和渡船也不在她的游玩范围之内。 起初,参与度不高的同事担任后勤,为冲在前线的同事端茶递水,大家表示理解;随着拓展项目难度提高,已经参加了五六个游戏的同事有了怨言。从那一刻,周咿避无可避,咬着牙抽了签,很不凑巧地抽中了滑水。 水面上站不稳摔倒落水、身体七扭八歪横在海水里的滋味,她绝对不愿尝试第二次。 好在之后两年的团建地点改了,都是内陆城市,拓展训练也换成更为人性化简单易行的项目。否则,每次路过儿艺办公楼一层大厅,周咿总要拿起背包或是剧本半遮眼睛,才敢从团建精彩瞬间照片墙那里走过。 “周阿姨,谢谢你夸我。等一下妈妈把照片发朋友圈,你给我点赞好吗?” 孙媛媛清脆的童音,驱散了周咿不愉快的回忆。 她对着屏幕比了OK的手势:“我不仅要给你点赞,媛媛,我还要买好礼物,等你回家就送到你手上。” “我喜欢你,周阿姨,你对我真好!” 一阵“叮铃铃”的悦耳声响被手机听筒扬声器放大,孙媛媛瞪圆了眼睛,跳下耿月玲的腿,跑出画面。 “什么声音,这么好听?”周咿的好奇心即时激活。 “贝壳风铃。”耿月玲笑道,“我们玩完滑水,回酒店的路上遇见一位当地老人,他在路边摆摊,我给媛媛买了一个。” “叮铃铃”的声音仍在继续。 这个声音,很像寇堇奚新手机的来电铃声。 记忆中某个被神秘面纱遮盖的疑点,悄然掀开了一角。 周咿记得,她用温嘉言的按键机拨打寇堇奚的旧手机号,直接转接到了寇堇奚新手机上。假如这个方法切实可行,那么盛鸿飞和Blooming组合的女孩们,全都可以更换手机号,然后开通呼叫转移业务,屏蔽掉不想接的存在潜在危险的号码。 尤其是与当前这家经纪公司谈解约的过程中,新号码能够提供安全保障,免除不必要的骚扰。 必须尽快联系盛鸿飞,把这个想法告诉他才行! 周咿说:“月玲姐,不好意思,我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忙完手头的事情,我再和你联系。” “大家自己人,不要和我客气啊!”挂机前,耿月玲补充一句,“我们的最后一站是去马来西亚彭亨州吃猫山王榴莲,到时候我买几个快递回去,注意查收。” “好的。” 结束视频通话,周咿点开通讯录,还未滑到拼音S的分组,彭启浩的号码忽然在屏幕上闪烁。 “小彭?” “不好了,周咿姐,茵茵和我失联了!” 周咿心中一沉,不觉屏住呼吸:“什么时候的事?手机打不通还是找不到人?” “我和她每天互道早安。她作息规律、按时晨练,一般都是她发给我我再回复。但是今天,我给她发了问候,又想帮她订份低脂早餐,所以拨电话过去,但是她关机了。”彭启浩嗓音嘶哑,“一小时以前,我打车直奔她们的集训地,影视城未来区的那栋小楼人去楼空,女团成员不知去了哪里。” “飞哥的手机能打通吗?”周咿问。 -- 第95页 “打不通!女团每个人的号码我都存了,她们集体关机。”彭启浩语速越来越急,“怎么办啊?周咿姐,茵茵不会出事了吧?” 周咿深深吸气,稳住心神。 “影视城的物业管理部、租赁服务部,这两个部门,你去问一下。小彭,你跟工作人员沟通的同时,尽最大努力联系上洛春茵的父母,他们是洛春茵的直系亲属,无论是否需要警方介入调查,由父母出面解决问题效率最高。” “明白,我马上去!” “保持联系,小彭,我等你回电话。” 挂机后,周咿一颗心悬在半空。 原本涌现的新点子带来的喜悦,刹那间飘散无踪。 她滑倒摔伤的尾椎骨隐隐作痛。 换个姿势侧躺,疼痛并未缓解,甚至沿着脊柱一路往上,蔓延到了头部。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个不停,长年失眠导致的头痛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不能就这样倒下! 周咿强撑着再次坐直身体。 她打开背包,翻找出一盒临期的止痛药,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咽下胶囊的那一刻,手机又响了。 这回的来电是寇堇奚。 “小咿,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睡了长长的一觉,精神恢复得不错。”忽略头部和整个背部的钝痛,周咿问道,“雨涓做完检查,专家怎么说?” “情况乐观。”寇堇奚的声音满含欣慰,“专家的观点是——雨涓年纪小,身体自愈能力很强,视网膜缺血可以改善,药物、理疗和食疗三管齐下,大概半年吧,视力可以达到同龄人的正常水平。” “太好了!” 周咿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心情的愉悦,似乎减轻了她身体的疼痛。 “我和雨涓不住酒店了。”寇堇奚说,“你要是来找我们,就到人民医院东边的溪美家园小区,我爸租了两套楼上楼下的两居室,等会儿我把楼号房号发给你。我妈安顿好影楼那边,今晚坐高铁过来陪我们。” 堆积在周咿心中的阴霾,消失了一部分。 坚持和努力有了最可贵的回报。因误解错过彼此成长的三年,寇堇奚和父母的亲子关系,会在寇雨涓治疗眼病的过程中得以修复。 “小奚,我祝福雨涓,也祝福你和叔叔阿姨,由衷的祝福!” “对不起,小咿,我这次任性演了一出大戏,瞒着你又拖累了你,害你丢掉献礼剧的主角。”寇堇奚言语恳切,“你接受我的道歉,好吗?” 周咿沉默片刻,轻声说:“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你是我重要的家人,永远都是。”寇堇奚说,“你比我大五个月,小咿,我要叫你‘姐姐’,你必须同意!从今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周咿会心一笑,然而笑容很快从她脸上消失。 卧室的墙纸映出乔小骞的脸,场景依然是那个标注着203的房间门口。 她胸前闪现了一串发光的熟悉的数字。 23:59:59—— 倒计时开始读秒。 第51章 小骞03 周咿和乔小骞只见过两…… 周咿和乔小骞只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五年前, 舒颖组织福利院的孩子们为乔师傅过生日,乔小骞出席了生日聚会,当时她10岁, 还在念小学。 第二次, 是儿艺献礼剧《赤道旅行》在燕都首演。周咿用内部价格购买了50张戏票, 送给福利院的职工, 邀请他们带着家人前来观看。乔小骞和乔师傅一起来了, 那时她刚刚拿到小升初的录取通知书。周咿特地问了一句,得知乔小骞成绩优异,被跨片区的燕都四中录取, 周咿着实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周咿认识的人里,已有两位是燕都四中的校友, 儿艺前院长林墨和心理学专家老贺。 燕都四中是一所建校历史悠久的名校。 自从完成地域资源整合成立了教育集团, 燕都四中每年都要在全市范围内遴选尖子生, 以保证生源质量和名校口碑。 乔小骞小学六年就读于户籍片区内的示范性学校,连拿六次校级三好学生和四次市级三好学生,语数英成绩名列前茅,体育和艺术类科目也非常优秀,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尖子生。 乔师傅的妻子十年前因病去世,他一个人带大乔小骞, 普通工薪族的收入水平, 却把他能给的最好的物质条件给了孩子。 在闲聊中,周咿了解到乔小骞很懂事。 乔师傅曾说:“那孩子从她妈妈葬礼过后就没哭过。平时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脸上也总是笑。我明白,孩子是不想让我难受。” 乔师傅很少休假,甚至常常加班。乔小骞小学阶段走读,自己上学放学, 从不让父亲操心。只有参加女儿家长会的时候,乔师傅他才会暂时离开工作岗位。开完会,他给女儿做一顿丰盛晚餐,又赶回儿童福利院为孩子们做饭。 乔小骞考入初中,乔师傅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燕都四中设立了贫困生助学金,但是乔小骞没申请。那是因为,乔小骞谨记父亲“先人后己”的教诲,把每班不多的低收入家庭补助名额让给了其他同学。 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免收学费书费和一部分杂费。 为了节省开支买齐教辅材料,乔小骞自己做饭带饭,而且没办理住校手续,仍然走读。 -- 第96页 四中位于燕都市市中心,周边大多是学区房,房价和房租居高不下。乔师傅看遍四中附近出租的房源,最后租下一套三居室里只有北窗的小卧室。周一至周五,乔小骞住在出租房内,周六日回郊区的家。 考虑到乔师傅工资交完房租所剩无几的窘境,福利院院长舒颖特意向上级主管部门提交申请,想要帮助乔师傅转正,从而获得更加稳定的保障。 审核结果迟迟不出,无奈之下,舒颖召集大家,询问是否有更好的办法才能帮到乔师傅一家。 从福利院走出去步入社会的孤儿,多数是工薪阶层,高收入的就那么几个。尚亦枫牵头,承诺由他负担乔小骞中学六年的教辅资料费。 乔师傅听说之后连忙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真实充分,容不得尚亦枫反驳:“你刚成家,许多地方等着用钱。小骞买练习册的钱我还是有的,实在不够我再跟你借。” 周咿也是高收入群体中的一员。 由于她工作性质较为特殊,每月15日的聚会并不能按时参加。当她听到乔小骞在当前这种教育模式下依然自学成才,心酸和敬佩交织着涌上心头。 乔师傅性格倔强,断然不会接受周咿对乔小骞的资助。 所以,周咿想了个剑走偏锋的法子——她再三比较,最终选择了燕都市妇女儿童基金会推出的“向日葵”助学公益项目,并且指定了一位联络人,负责按季度向乔小骞转交助学资助款。 迄今为止,乔师傅和乔小骞父女并不知道“好心人”就是周咿,是他们熟悉喜爱的人。 资助款只能尽到绵薄之力,在这个“人人皆报班”的时代,乔小骞的学习成绩难免会受到影响。即使如此,这个和父亲一样倔强的女孩子咬牙坚持,从未跌出校次排名的前十。 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虽苦犹甜。 然而,随着乔师傅检查出胃癌晚期,他和乔小骞越过越好的生活,突遭不可补救的致命打击…… 拭去无声滑落的泪水,周咿努力抽离情绪,不让悲伤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她拿出背包里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整理目前掌握的信息。 按时间推算,乔小骞应该正在复习备考。 眼下高考和中考都已结束,四中校内只留初一初二和高一高二的学生。 尽管没有联系方式,但通过寻找帮助俞凤鸣的那次经历,周咿知道,找到乔小骞并不难。 难度主要集中在燕都四中的半军事化管理。 没有乔小骞班主任的电话,学生发展中心的座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倘若周咿贸然出现在校门口说要找人,她能够想见自己会收到怎样的答复。 分析之后再行动,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乔小骞背后那个房间门牌号是203。 乔师傅给女儿租的校外房是老破小学区房的六楼顶层,和“203”不搭边。 203号房,粉刷成浅米黄的门,用红色油漆醒目地写着门牌的三个数字,更像是校内建筑。乔小骞虽然穿着校服,但是校服不能作为她身处校内或者校外的依据。 信息少得可怜,无法推断这间203是教室还是宿舍。 乔小骞双目圆睁,头发凌乱,后背挺得笔直甚至明显后仰,像是整个人试图嵌进墙壁去逃避眼前发生的情况。 她看到了谁? 为什么惊恐到僵立不动的程度? 周咿放下笔,合起本子。 抬起手腕看表,她将表盘上的时间精确到分钟。当前是7:10,中学生晨读的时间。 会是什么人把乔小骞带出教室,领到了“203”? 大概率是有特权、可以这么做的人。 周咿拿起手机,再次拨出燕都四中学生发展中心的座机号码。 听筒里响了三声长音,忽然咔哒一声,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第52章 小骞04 “您好,燕都四中…… “您好, 燕都四中学生发展中心。” 周咿提前想好了,与真实情况百分之九十接近的“理由”。 “老师您好,我是初二6班学生乔小骞父亲乔良裕的同事, 我姓周。现在乔师傅在医院等待手术, 需要直系亲属签一份知情同意书。能否让乔小骞尽快给我回个电话?或者请您通知她, 我五十分钟后赶到学校门口, 接她去医院。” 学生发展中心的老师迟疑半秒, 说:“今天是期末考试第一天,八点开考。您确定这份文件要学生亲自签署吗?” “是的,除了乔小骞, 乔良裕没有其他直系亲属。事情紧急,我联系不上乔小骞本人, 所以才冒昧给您这个部门打的电话。”周咿态度诚恳, 语气中透着不容反驳彻的迫切, “或者麻烦您转告乔小骞的班主任,请她百忙中抽时间给我回电。” “学生是未成年人,签字确认有效吗?” 从这个问题可以听出,学生发展中心的老师认真负责,且具有一定的法律常识。周咿心里暗暗佩服,然而计划必须照常进行。她不会因为这样一个问题, 搅乱了之前设定好的把乔小骞转移到安全地点的步骤。 “作为乔良裕的同事, 我们也会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您的电话号码多少?我记下来,转交给乔小骞的班主任。” 周咿报上手机号,对方做了记录。 道过谢,她挂断电话的同时,彭启浩的来电如期而至。 -- 第97页 “我问了一圈,周咿姐。物业管理部的经理说, Blooming女团所在的经纪公司,早在一星期前就通知他们要退租,即使不退押金也无所谓。只是,他们搬走集训用的设备器材,是昨天下午的事。” “你打听到经纪公司其他人的联系方式了吗?” “打听了。”彭启浩气都不喘,说出长长一段话,“影视城这边提供了租赁合同上的电话号码,一共两个手机号,我打过去全都是已停机的状态。茵茵爸妈的电话也打不通。我还在悦恬里最早建的邻居群里问了,有人说茵茵的爸妈去外地做生意就换了号,没人知道他们的新号码。怎么办?周咿姐,我快急死了!茵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周咿想起覃野好友曹征说过的话。 “成年人失踪,一般情况下以24小时作为时间限制。但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对方可能会有人身安全危险,或者说是对方可能会受到侵害,那么随时都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 失踪的人不止洛春茵一个,还有女团其他女孩子和盛鸿飞。目前来看,找到离影视城最近的派出所,由洛春茵的父母报案,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可惜至关重要的环节总有缺失。 周咿忽然想起彭启浩过18岁生日那天,洛春茵请假离开集训地,专程为他送来一份手工制作的生日礼物。 玻璃罐里由电子元器件制成的萤火虫,是洛春茵为了满足彭启浩看萤火虫的愿望手工制作的。 除此之外,洛春茵还送了一条项链给彭启浩。 当时饭馆里人声嘈杂,周咿只听到洛春茵说:“只要我想找到你,随时都能找得到。你也一样!” 经历了寇堇奚拼命都要离婚的整件事情,周咿见识到祁瑞田假作深情实则监视的骚操作,对镶嵌着定位装置的饰品有了新的认知。 或许洛春茵送的那条项链,就是一条可以定位彭启浩位置的首饰。 “小彭,洛春茵送你的项链是情侣款吗?”不及思忖,周咿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是不是一人一条?项链可以连接手机APP定位对方的位置。” 听筒那边沉默了几秒。 彭启浩回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秘密了。周咿姐,茵茵送我项链,是想随时看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偏偏这个节骨眼,她项链的坠子电池需要更换。我手机里的APP显示电量不足,她的位置信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误差很大。” “具体描述一下位置变化的细节。” “比如十分钟前,APP显示茵茵的GPS定位在八桥庄,燕都西郊。但就在刚刚,位置突然跳转到北郊的七星农场。三十公里的路程,早高峰这种拥堵的路况,汽车十分钟内根本开不到。” 周咿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仅凭推测,她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眼下的状况瞬息万变,主动出击好过按兵不动,彭启浩必须行动起来。 “小彭,心急影响了你的理性思维。我的建议是,你截屏洛春茵的活动轨迹,截到最近的时间点。定位APP大同小异,以你编程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到其中的规律,也一定能找到洛春茵当前的位置。” “我好像明白了,周咿姐。” “事不宜迟,快行动吧!”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来电。 应该是乔小骞班主任的号码。 周咿快速叮嘱彭启浩几句,接通了新的来电,自报家门:“您好,我是乔小骞父亲的同事。” 对面传来一个焦急而清亮的女声:“周女士,您好,我是初二6班的班主任,我姓陈。是这样,学生发展中心李主任把您的要求转告给我了。但是,我去班里找乔小骞,发现她根本不在座位上,而且卫生委员说今天没安排乔小骞做户外值日。” 不好,晚了一步! 周咿按捺住心中焦急:“陈老师,您能立刻帮我查看早晨学生入校到进班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吗?我想确认乔小骞去了哪里。” 班主任稍作迟疑,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确认过监控才给您回的电话。乔小骞从来不迟到,往常这个时间早就坐在教室晨读了。但是……” 周咿迫不及待打断道:“您是说,她今天没到校?” 班主任如实回答:“是的。乔小骞没来上学,也没请假,她留的家长手机无人接听。如果您没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学校这次要算她缺考和旷课,不仅期末考试成绩空白,还会失去本学年评奖学金的机会。” “事出有因,陈老师,乔师傅病情危重,现在人在医院。我作为他的同事,能不能暂代一下乔小骞的家长,给乔小骞请个事假?” “可以。”班主任说,“我先做个登记,然后上报校务处。等乔小骞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参加三天后的补考也算成绩。” “真的很感谢您!” 挂机前,周咿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她连忙提出请求:“陈老师,乔小骞平时和哪些同学关系比较要好?假如他们愿意,您能不能帮我约一次见面?我中午12点去学校。” 班主任陈老师照直说道:“周女士,我没有这样的权限。家长才是学生的监护人。”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周咿做出最后的努力,“陈老师,请您体谅,乔师傅现在的状况非常危急,如果我们这些同事一直找不到乔小骞的下落,只有报警一条路可走了。” -- 第98页 “我……我只能告诉你,和乔小骞交往密切的学生的名字。” “谢谢您,这已经帮了我的大忙。” “胡娉妮。”班主任一字一顿地说,“胡桃夹子的胡,娉婷的娉,女字旁的妮。” 周咿又问:“还有呢?” “没了,就胡娉妮一个。”班主任陈老师解释说,“乔小骞学习拔尖,亲和力强,每个同学和她的关系都不错。胡娉妮是跟乔小骞走得最近的一个。她们不在同一组,但是每节课后,胡娉妮总要跑到乔小骞身边,中午吃饭也要黏着她。” 胡娉妮。 周咿在记事本上写下这个名字。 “这个女生现在在班里吗?” “不在,从前天起胡娉妮就不来学校了。她是外地户籍,正在办理转学手续,她家长给我打了电话,说原户籍地入学时有学业水平质量监测,所以胡娉妮不需要参加四中的期末考试。” “谢谢您,陈老师,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有价值。方便的话,我想随时和您保持联络。” “没问题,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周女士,您找到乔小骞马上打给我,孩子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拼图又多了一块,帮乔小骞脱困的胜算在一点点增加。 放下手机,一秒不耽搁,周咿拉开了卧室衣柜门。 覃野曾经倍感诧异,问她为什么只有黑白两色的上衣和牛仔下装。当周咿看到覃野衣柜里搭配好的整套服装,心中的诧异比他更多。 深橄榄色的长袖、短袖、无袖T恤,搭配长度一致的黑色收脚口卫裤。 夏季的外套是稍浅一些的橄榄色,防水防风的面料,和盖在寇雨涓身上临时充作被子的外套质感相同。 不了解覃野的人,看到此种类型的着装,大概会猜测他是个户外运动发烧友。 周咿不用去猜。 从老贺透露的只言片语,从覃野总是出现在曹征左右,从唐竣赫和覃野的熟识程度,从彩陶窑派出所年轻民警认出覃野的一刹那,她就知道覃野在刑警学院的求学经历虽然短暂,对他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他身上的秘密何止这一个? 周咿甚至怀疑,“烧烤店老板”只是覃野多重身份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因为他完完全全不像生意人,八十元一斤的牛肉,做成烤串都是超大的一串,分量是别家店的三倍,价格却持平。 覃野的好朋友鞠成泽,不像肉类食品经销商。 他们两位,周身散发的气质与曹征相同。那种由内而外的正义凛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也演不出来。 衣柜里的衣服裤子码数几乎都是185和190。 周咿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一套180码的短袖T恤和长裤。 穿上之后,她把T恤下摆收紧裤腰,系好腰带,弯腰绾起裤管,用背包里的长尾夹固定。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英姿飒爽,倒还不错! 玄关的鞋柜很大,里面却空空如也。周咿遍寻不到自己的帆布鞋,一转身在卫生间找到了它们。鞋面覆盖着洁白的纸巾,挂在洗漱用品架下面正在滴水。 好吧,穿拖鞋出门未尝不可。 重新检查一遍随身物品,确定自己的手机和温嘉言那部按键机都装在背包里,周咿锁好门,跑进了下行的电梯。 覃野的家远离市区,小区附近没有便捷的轨道交通。 周咿订了一辆出租车。 在路边等待时,她拨通了尚亦枫的号码,请他帮忙查看乔小骞近一个月的朋友圈有无异常。大家商量资助乔小骞中学六年学费的那一次,只有尚亦枫通过了好友申请,能够看到乔小骞的朋友圈。 “大早上的你突然问这个,”尚亦枫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第53章 小骞05 “今天是期末考试…… “今天是期末考试第一天, 乔小骞没去学校,她失踪了。” “不可能!” 尚亦枫一声惊呼,震得周咿耳膜生疼。 她立刻把手机拿远一点:“枫哥,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问了乔小骞的班主任陈老师, 她提供的信息不全。你帮忙看看这孩子的朋友圈, 尽可能多给我一些能找到人的线索。” “等等, 周咿, 你现在要去哪里?”尚亦枫缓过劲,径自发问,“是去乔师傅给乔小骞租的房子吗?” 周咿应道:“我暂时没有头绪, 只能从学校附近找起。” “你不要去了,乔小骞肯定不在那里。”尚亦枫非常肯定地说, “乔师傅这一病, 院长妈妈不放心乔小骞, 特意派我们几个住得离四中近的人,轮流接送小骞上学放学。” 周咿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 “……小骞班主任说她不在班里,监控也显示她没进校门。” “不可能!”尚亦枫的语气陡然加重,第二次否定了周咿打听来的消息,“今天早晨,送小骞去学校的是魏千云, 她在小群里说, 看着小骞进入校门她才离开。” 魏千云比周咿大四岁。 两人曾住过同一间宿舍,关系要好。魏千云不善言辞,做事却很利落,她的一双巧手,总能解决福利院妹妹弟弟们的烦恼。在周咿心里,魏千云是理想型的姐姐, 最亲切最可靠的亲姐姐。 “千云姐送小骞去的学校?我马上打给她。” “别打了,周咿。她这会儿在飞机上,公司派她去澄远市出差,中午12点飞机降落了她才开机。” -- 第99页 “枫哥,你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我。” 一阵汽车鸣笛声响过,尚亦枫努力忽略早高峰道路拥堵带来的烦躁,耐着性子说:“魏千云没开自己的车,坐的出租。送完乔小骞,她直接去了机场。” “没错,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周咿兴奋不已。 “凡是在院长妈妈身边长大的孩子,安全意识都特别强。”尚亦枫说,“早晨六点多,魏千云拍了出租车的车牌发到群里,你需要照片吗?” “需要,等会儿挂了电话你就发过来。”周咿像吃了个定心丸,慌乱一扫而空,“还有乔小骞近一个月朋友圈的截屏,枫哥,一块儿发给我。” 尚亦枫本以为周咿只是随口问问,没承想她要付诸实践。 “你真的要去找载过魏千云和乔小骞的出租车?” “是的。出租车的行车记录仪应该拍到了一些画面。”周咿将事实与推测糅合,“比如乔小骞走到校门口忽然被人叫住,然后她跟着某某人一起离开的画面。” “我心里不踏实,你一个人东奔西跑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放心吧,枫哥。我只是请司机师傅帮忙找人,不耽误他接单拉活。” 尚亦枫惴惴不安,奈何手头案子催得急,无法腾出时间陪周咿一起。他沉默好半天,千叮咛万嘱咐化作一句:“你的手机,充满电,让我随时能联系到你。” “好,我会的。” 通话告一段落,周咿订的出租车如期抵达。 司机师傅拨通周咿手机,确认乘客身份:“您是周女士,目的地是南关的朝歌小区,对吧?” “是我。”周咿坐进出租车后排座,“堵车有点严重,按导航走还是您有更好的推荐?” “您决定。”司机是个爽快人,“七点到八点之间,走哪儿都一样,没有近路远路之分,到处都堵。” “那我们按导航走。” 周咿点开手机软件自动规划的最佳路线。 同一时间,她收到了尚亦枫发来的出租车车牌号照片。 巧了,名叫高延康的司机师傅,和周咿前方端坐驾驶位的,是同一人。 “高师傅,冒昧问您一下,今天早晨六点多,您是不是接了一单去燕都四中的活?” “是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乘客订的车。我先去她家接上她,然后再去朝歌小区接一个中学生。女乘客说是送妹妹上学。这不赶巧了嘛,你也要去朝歌小区。” “更巧的是,我认识您说的女乘客和中学生。” “她们姐妹俩关系挺好的。当时我临时停车,停在四中校门马路对面,女乘客陪她妹妹走到校门口,耽搁了几分钟才回到车上,后来我送她去了机场。”司机高师傅转动方向盘,按照导航提示,将汽车驶上城市环路,“您说您认识她们?那您知不知道那个中学生进了校门,又从学校走出来的事?” “知道。” 周咿不假思索的回答,吓了司机一跳:“您未卜先知吗?” “高师傅,我想借用您的行车记录仪。SD卡的监控录像记录里,应该有那个孩子离开学校时候的画面。不瞒您说,我和您早上载过的女乘客,都是女孩子爸爸的同事。孩子爸爸卧病在床,现在孩子忽然失踪,我们都很担心。” “理解。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呢?”高师傅抬头,从后视镜中望望周咿,“我这台行车记录仪存储卡容量小,每次只能拍一个多小时。接你这单之前,我刚好把七点以前的录像拷进U盘了。你带电脑了吗?” “我有转换器,手机可以直接连U盘。” “那可太方便了!你正前方的车载储物箱,掀开盖子就能看到一个银色的塑胶盒。U盘在里面。” 周咿道过谢,拿出U盘,用OTG转接线连接手机。 行车记录仪的录像是720P画质,将乔小骞进入校门、不到半分钟又走了出来的过程拍得一清二楚。 周咿截取关键时间节点之间的视频,保存至手机。 她把U盘放回储物箱,尚亦枫发来了乔小骞朋友圈的截屏,并且备注了很长一段话。 “我很惭愧,周咿。平时我忙得顾不上看朋友圈,根本不知道乔小骞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我总说尽我所能帮助她、关心她,可到头来,连她学习成绩下降我都没发现。” 这段话的末尾,尚亦枫着重强调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胡娉妮,乔小骞班主任陈老师已经说过。 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令暖昕。 从尚亦枫的大篇幅描述中,周咿提取到了极具价值的信息。 乔小骞并不像陈老师说的那样拥有好人缘。目前为止,她只和两个女生走得很近,胡娉妮和令暖昕。其他同班或者同校的学生,未曾出现在乔小骞近一个月内的朋友圈里。 朋友圈晒的照片,通常都是三人自拍合照。 惟有昨天午饭时乔小骞晒的照片不同。 照片中,乔小骞和令暖昕分别坐在学生食堂长条饭桌两侧,微笑面对镜头。照片右下角,是一份颜色焦黑食材难辨的盖饭,配文是:“暖暖自制的鳗鱼饭?OMG,放了满满一瓶酱油吧?” 翻完乔小骞一个月的朋友圈截图,周咿对令暖昕的整体印象仍然模糊。 她只记得,令暖昕和胡娉妮一样,都是外省户籍,正在办理转学手续。令暖昕不是初二6班的学生,至于转学前曾在哪个班就读,乔小骞的朋友圈没有提及,周咿无从了解。 -- 第100页 但是,令暖昕那张发际线略高的脸,眼睛看人喜欢一瞟一瞟的奇怪表情,深深印在了周咿脑海。 事实与推测之间存在盲区。 出租车行车记录仪拍到的乔小骞离校过程,和令暖昕压轴出现在乔小骞最新朋友圈晒照里,两者看似毫不相干,却隐藏着某种联系。 乔小骞自己带饭,每天中午去食堂吃。胡娉妮常与乔小骞分享美食,不论味道如何,朋友圈里晒的食物照片不少,胡娉妮却没有获得一次露正脸出镜的机会。 由此可见,乔小骞友谊的天平,更偏向令暖昕这一边。 还未找到胡娉妮,又凭空多出一个令暖昕。 周咿顿觉头痛。 不过,她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她终于发现一个微不可闻的细节。 乔小骞走进校门的时间是06:43,走出校门的时间是06:45。在被校门遮挡的、监控拍不到的位置,乔小骞停留了两分钟。 燕都四中的校服为白绿组合,白色衬衫绿色领边,搭配一条深灰色长裤。站在校门内侧和乔小骞说话的,穿的也是同款校服。 是胡娉妮,还是令暖昕? 是谁在校门那里跟乔小骞说话? 出租车的行车记录仪只拍到了乔小骞的侧脸和背影。随着汽车启动,画面中的乔小骞越来越小,直到汽车转弯彻底远离学校,镜头都没拍到其他与乔小骞同行的人。 这简直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没弄清乔小骞无缘无故缺考离校的原因,周咿不会贸然下结论。 在她看来,乔小骞依然是那个对新知识充满浓厚兴趣、喜欢自问自答、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学霸。这种性格的孩子,表面上有些木讷,实际心里燃着一团火。 乔小骞心里的火,照亮温暖了别人,燃料却是自己的一颗心。 “姑娘?姑娘?” 司机高师傅的手在面前挥舞,周咿蓦然惊醒:“这么快就到了?” “没有。”高师傅收回胳膊,半侧过身体看向车后排座,“前面可能有事故,交警正在疏导交通,你是下车走过去还是再等等?” 导航显示,当前位置距离朝歌小区仅有1.9公里的路程。 周咿说:“这里可以下车吗?路不远,我走过去。” 高师傅点头:“可以,我停的位置刚刚好。你从右边车门下,跨过绿化带就是人行便道,过两个路口就到朝歌小区。” 周咿按当前车费付了款,另外发了一个打赏红包给高师傅。 “客气了,姑娘。你看过录像,顺利找到人就是最好的,不用谢我。说句题外话,上回我拉了一群小年轻,大半夜的,他们非要去探访77号公寓。你经常上网肯定知道,那地方不干净。他们进了公寓再没出来,连车费都没付,把我当傻小子晾在了大门口。后来我一打听,嗐,原来77号公寓有四个门,他们早就溜了。” 一句惊醒梦中人。 去年年底,燕都77号公寓,因灵异事件频出成为网红打卡地。 许多人慕名前来,失望而归。 也有人宣称见到了不可名状的“东西”,却没有照片或视频作为事实依据支持。 最终,热度减退,77号公寓的传说,停留在了互联网上。 幻境中,周咿看到的乔小骞身后的203房间,和77号公寓流传甚广的一张手绘图非常相似——同样是粉刷成浅米黄的门,同样是用红色油漆书写的门牌号。 高师傅不经意间一句闲聊,正好切中问题要害。 周咿重新坐回车里:“我不去朝歌小区了,高师傅,麻烦您载我去77号公寓!” 第54章 小骞06 “77号公寓?”…… “77号公寓?”高师傅拧紧眉头, “你确定要去?我对那地方有心理阴影。再说堵成这副样子,一个小时能疏通就不错了。” “拜托您!”周咿双手合十,真诚恳求, “关乎人命, 请您帮帮忙!” “你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怎么知道要找的中学生在77号公寓?” “她一定在那里。高师傅, 您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也行, 我付您三倍车费!” “车费就按打表金额,你不用多付。”高师傅长叹一声,“我愿意帮你, 可是你看,路上堵成了一锅粥……” 抱怨声骤然中断, 他看看车窗外, 自言自语:“这倒是个好办法。” 周咿还未反应过来, 高师傅已将出租车右转,驶过道路右侧的绿化带,从空无一人的人行便道掉头,驶向77号公寓所在的春澜区。 “姑娘,你说得对,救人要紧。” “谢谢您, 高师傅!”周咿之前因为紧张变得冰凉的手脚, 此刻渐渐回暖,“这次交通违章的罚款,由我来承担,您千万别拒绝。” “逆行和占用非机动车道,都是为了尽快找到失踪的孩子。到时我跟交警说明情况,他们应该能理解。”高师傅感慨道, “我也有个掌上明珠,她今年上大三。回头想想,她上中学那六年,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一眼没盯住有个闪失。当父亲的,谁不盼着女儿平平安安?” 想起ICU里陷入昏迷的乔良裕,浓重的悲伤瞬间包围了周咿。 乔师傅的生命在悄悄流逝,他无法看到乔小骞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甚至不能捱到女儿初中毕业…… 乔小骞放弃期末考试,离校“失踪”,是所有熟悉她的人无法预见的。如乔师傅所说,乔小骞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像成年人一样为人处世,从不让乔师傅操心。 -- 第101页 如若不是遭人胁迫,那么,以乔小骞的个性,主动离开学校,去往某个地方,原因必定是和乔师傅的病情有关。 茅塞顿开的感觉,仿佛擦亮了眼前的世界。 车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尽管仍是灰蒙蒙一片,周咿却看到了乌云背后指引方向的曙光。 出租车逐渐加速,驶上城市内环主干道的同时,高师傅突然问:“姑娘,我经常听新闻,未成年人失踪不受时间限制。普法宣传有一句话,‘只要孩子不见了,家长就近到派出所报案,民警立刻受理’。你赶快报警吧!” 周咿说出自己的考量。 “整件事情牵涉的人员和部门很多,报警之后,警方讯问调查需要时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高师傅喜上眉梢:“我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告诉周咿,按照导航指引只会遇到更多的堵车和红绿灯,沿着昆玉河河边走,能节省三分之一的时间。 “行,我听您的!” - 长年驾驶出租车,高延康师傅已然化身为一张行走的地图。 手机导航软件显示58分钟的车程,他只用了39分钟。车停在77号公寓所在的胡同口时,时间刚好是早晨8点整。 “姑娘,77号公寓成景点了,游客在那边排队。” 顺着高师傅手指的方向,周咿望见一条至少由三十人组成的长队。她在团购软件和公众号搜了一大圈,没有找到网上售票的入口。 “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依赖手机。”高师傅嘴上虽然抱怨,行动上却是帮人帮到底,他下车四处转转,很快打探到了购票途径,“现场售票,20元,凭有效证件进场,没别的办法,排队吧!” 周咿正要下车,高师傅忽然叫住她,将出租车驶进路旁收费停车位。 “我跟你一起去。要找的人在不在里头还不清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周咿接受了高师傅的提议,同时她说:“您的误工费,我出。” “你这孩子……”高师傅无奈道,“别总跟我提钱的事,先找到人再说。” 两人排进队伍长龙。 幸运的是,前面有一组家庭和一对情侣放弃等待,队伍迅速缩短一截,很快排到了周咿和高延康。 售票窗口的人问:“你们参观二楼的鬼屋吗?” 203应该就是二楼的一个房间。 周咿不假思索:“参观!” “那你们买套票,35。” 周咿扫码付款,拿到两张票。一回头,司机师傅高延康却不在她的身后,而是冲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面前。 “高师傅?”周咿走过去。 “姑娘,稍等一下。”高延康指着男孩子,说,“他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成天不学好,这不,又旷课了!” 男孩撇撇嘴:“高叔,您又不是我爸,少管闲事。” “混小子!”高延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紧紧抓住男孩的胳膊,“你还有理了——从小体弱多病,本来就比别人晚上两年,再不好好学,以后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着。说吧,大老远的,你跑到这闹鬼的地方来干嘛?” 男孩依然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学开车不就行了?将来学您开出租,多好!” 讽刺如此明显,高延康反而不再生气。他把男孩拽到一旁:“胡剑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平心而论,你爸妈辛苦赚钱养家,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他们更不欠你的。你小叔家的妹妹胡娉妮,她没有燕都户口,家里条件不好,马上要回老家读书,但是人家在学习上的态度,强你百倍。” “少来!”男孩一脸鄙夷,“您以为胡娉妮的成绩是自己考出来的?那是她打小抄的成果,你们这些大人真弱智。” 高延康怔住了。 他松开握着男孩胳膊的手,突然语塞。 “您没话教训我了吧?还有件事,我觉得最好知会您一声。你们大人眼里的我这位优秀的堂妹,现在就在77号公寓二楼鬼屋,要不是她说给我出票钱,我才不稀罕来呢!”男孩讪笑着,视线转向周咿,“你又是谁?高叔新找的女朋友?” “满嘴胡吣,看我不揍你!” 高延康扬起手臂,周咿未加阻拦,却在同一时间拿出记事本,展开记录了胡娉妮姓名信息的页面,径直摆在男孩眼前。 “她是你的堂妹,对吗?胡娉妮在燕都四中读了两年,正在办理转学手续,转回麟州市继续读初三。” 男孩瞠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你是干嘛的?” 周咿合起本子,面朝高延康:“高师傅,我很肯定,乔小骞在公寓里。” “你就混吧,我看你混到二十几岁后不后悔!” 高延康愤愤地低骂一句,随周咿走回公寓大门。 扫描完套票背面的二维码,检票员递上两件一次性雨衣:“通往二楼的楼梯安装了喷洒系统,会喷出类似血水的液体,注意躲避。” 穿好雨衣,高延康率先一步,走在了周咿的前方。他边走边说:“姑娘,我是个大老粗,说话不讲究,你别见笑。我就是纳闷,一条藤上结的瓜,有的好,有的孬,问题是不是出在根上?” 周咿默不作声,摘下背在左肩的背包,取出一把雨伞。 77号公寓的建筑结构很特殊。 -- 第102页 螺旋状的楼梯位于建筑物正中央,各楼层射线状分布在楼梯两侧。从底部向上望去,楼梯向内收缩,面积逐渐变小,很像数学模型里好看的斐波那契螺旋线。 高延康踏上第一级台阶,周咿猛地撑开雨伞,举高遮在他头顶。 果然,血色的人造雨水喷洒到了伞面上,随着防水布的弧度慢慢滑落在地。两人走过之处,遍地是鲜红的水渍。 高延康连声道谢,称赞周咿反应快。 周咿微笑着摇摇头,续上之前问题的答案:“关于您说的比喻,我认为问题主要出在藤的身上。原生家庭父母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的成长起着决定作用。” “同意。”高延康由衷地说,“和你聊天,我很长见识。” “过奖了,高师傅。” 踏上二楼平台,周咿收起雨伞。 她拿出扫过一次码的套票,却看到鬼屋检票口无人值守。 高延康推了推检票口三辊闸机的三叉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小声喊周咿:“姑娘,机器没通电,可以进。” 时间紧迫,周咿决定破例一回,不再受规则的限制。 “走吧,高师傅,我们进去。” 她紧跟高延康,步子迈得缓慢而有节奏,一双眼睛不停扫视,希望尽快找到203房间。 高延康回过头,低声问:“聊了半天,还没顾上问你怎么称呼。” “周咿。圆周率的周,咿咿呀呀的咿。” “好名字!” “马马虎虎。”周咿笑笑,和高延康分开走,两人分别检查走廊两边房间的门牌号。 沿走廊转了一圈,她察觉到,门牌号只有偶数没有奇数。 “难道我猜错了?” 周咿的掌心沁出冷汗。 她又挨个房间检查一遍。没错——浅米黄的门,红色油漆写的门牌号码,尾数全是偶数,没有幻境中出现的203。 刚才在楼梯口,周咿就已发现二楼只有单侧走廊供游客通行。 二楼另一侧的走廊入口,被一堵水泥墙封死,不知后面藏着什么秘密。 “姑娘,你同事孩子的名字,告诉我!” 周咿怔了半秒,立即领悟了高延康的用意:“她叫乔小骞。” “这样,你和我分工合作。”高延康指指走廊尽头,“我去那边,一个一个房间地敲门,你等在这里,我叫你了你再过来。” 周咿照做。 等待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实则仅有几分钟,高延康就敲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清脆的声音饱含怒意:“敲什么敲?包场不是两个小时吗?谜还没解开呢!” “周咿——快来,看看她是不是你要找的女孩子?” 第55章 小骞07 周咿走向高延康敲开的…… 周咿走向高延康敲开的那扇门。 作为战前建筑, 77号公寓的墙体非常厚,走廊尽头只有一顶开在高处的天窗可以通风,楼内空气潮湿, 内部墙壁却鲜长霉斑。 墙壁建材质量一流, 地板的情况就成了对照组。 距公寓建成已过去八十多年, 木质地板多处已近腐朽, 走起来凹凸不平。 周咿离那扇门很近了, 右脚的拖鞋突然卡进地板的一条缝隙,脚趾也险些受伤。 她半蹲下,小心翼翼抽出被缝隙夹住的右脚。 正要“解救”拖鞋, 一阵吃吃的讪笑传入周咿的耳朵。 “大妈,你是谁呀?”一个女孩逆光走来。 “大侄女, 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周咿没有抬头, 双手抓住拖鞋的脚跟部位, 猛地一抽,成功救出拖鞋。因为用力得当,夹趾的绳带只沾了一点灰尘,没出现破损。 “嘴巴不吃亏的人不好惹吧?”女孩蹲到周咿面前,好奇地盯着她看,“哎, 你谁呀?门口那个大叔我认识, 你是他什么人?” 没错,乔小骞最后一条朋友圈晒的合照,美颜过这张脸。 女孩发际线略高,不梳刘海,露出形状圆得很奇怪的额头,五官分开来看都还算清秀, 可是合在一起给人不协调、不自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周咿无法形容。 但是,令暖昕的脸不能看太久,否则会引起生理性不适。 周咿移开目光,起身穿好拖鞋。 她并未回答令暖昕的问题,而是视若无物地绕开,径直走向那个房间。 高延康问:“是她吗?” 周咿摇头:“不是。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高延康把门开到最大:“没有。这间门牌号是206,我进去看了,就一间十平米的小屋,有点像老式的学生宿舍,不过窗户是封死的。四张高低床,床底下我检查了,没藏人。” 周咿回身,走到令暖昕面前:“乔小骞在哪里?” “可笑!她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令暖昕嗤笑,退后一步背靠墙壁,“今天不是期末考试吗?你去四中找乔小骞。像她那种好学生,不可能跟我跑这种地方来玩。” 周咿抬起手腕,当前时间8:13。 距离乔小骞离开学校的6:45,已过去1小时28分钟。 令暖昕回答问题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向右上方瞟。这表示她在调动左脑,试图用逻辑思维编造出符合常理的谎言,以掩饰内心的焦灼。 乔小骞一定在这栋楼里! “高师傅,您帮帮我,二楼的每一扇门,不管是敲开还是撞开,我们把每间房都检查一遍。” -- 第103页 “好嘞!” 高延康又回到一开始去的位置,从202开始,想办法把门打开。 周咿再次绕过令暖昕,回到离检票口最近的224门前。 她扭动圆形门把手,吱嘎一声,门应声而开。 和206相同,224房间的窗户被封死,也摆放了四张高低床,床底下同样没藏人。 周咿没有急着离开。 她隐隐地听见了一些声音。 远远的,很闷,像是有人在敲击墙壁或是高低床的床架,方向是从她的左手边传出来的。 耳朵贴紧224室内墙壁,周咿屏住呼吸静静听了几秒。 确认声音传出的方向,她连忙奔出224,推开接下来几间房的门,依次检查。 直到站在214门口,周咿内心的忐忑忽然翻倍。 她没有贸然开门,而是来到令暖昕对面。 “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要是他们敢动乔小骞一根汗毛,我把他们一个个打得半身不遂,说到做到!” 令暖昕似乎被吓到了,手伸进短裤裤兜,却迟迟没有拿出手机。 “快打电话,让他们把反锁的门打开——” “嘿,大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令暖昕双手抄进裤兜,咧咧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游戏还没玩完,你耐心等一会儿。” 向来遵守规则的周咿,从未在规则里得到任何回报。 刚才通过无人值守的闸机,她已经破了例。现在,她决定无视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用武力解决眼前这张丑恶嘴脸。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电话你打,还是不打?” “当然不打。就算是天王老子命令我,我也不见得搭理他,更何况你只是个大妈……” 拖鞋鞋底重击令暖昕左脸,发出“叭”的清脆声响。 尾音回荡在走廊里,同时还有令暖昕的惨叫声和哭爹喊娘声。 “……你个疯子,凭什么打我……你再打一次试试?” “好,给你机会。” 周咿换手,把拖鞋拿在左手,准确击中令暖昕的右脸。 “大人打小孩,你臭不要脸!我……我叫他们出来一块儿揍你……” 令暖昕脚步踉跄,逃也似的退后几步,远离周咿。 电话打通五秒之后,214房间的门解除反锁,骤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探头探脑,眯着眼睛寻找令暖昕站立的方向,看清后怒骂出声:“你活不耐烦了是吧?玩到半截你瞎打什么电话?等人彻底断气了再说!” 长年的舞蹈训练,让周咿拥有了超出常人的身体协调性。 她体态轻盈,几个迈步就冲到了男孩面前,拖鞋重重地甩到他脸上、头上和身上。 男孩被打懵了,一时躲闪不及,嘴里却叨咕不停:“你谁呀?疯人院跑出来的女疯子,这么大岁数怪可怜的……” 周咿瞅准时机,拖鞋鞋底敲上男孩嘴唇的瞬间,她一脚踹开了214的门。 “听好了,孙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姑奶奶!” 男孩捂住嘴,疼痛令他陷入沉默。 214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周咿用了近一分钟才适合眼前的黑暗。靠窗那张高低床的下铺就座的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女孩感觉到了周咿浑身散发的怒火,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乔小骞呢?” “门、门后……”女孩小声说,“就在你身后。” 周咿连忙关上门,黑暗又一次笼罩下来。 熟悉的咚咚声重新响起,乔小骞全身上下缠裹着银灰色的封箱胶带,整个人被固定在墙角。她不能动弹,却用没粘胶带的左手,尽最大努力敲击安装了门板的那面墙壁。 愤怒几乎击溃周咿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她说不出话,双手奋力撕扯胶带。 外面走廊突然几声闷响,隔着门板,听上去像是有人被击倒在地的声音。 不会是高师傅被偷袭了吧? 周咿顾不及出门查看,眼前最紧迫的,是先解开束缚乔小骞的胶带。 衣服上的胶带粘合强度一般,但是缠绕了好几圈,周咿把它们撕下来费了不少时间。接着是腿部和运动鞋上的胶带,脸部留到最后处理。 撕开粘在乔小骞鞋子上的胶带时,周咿的手触碰到了硬质的圈状物体。 “你有手机或是手电筒吗?”她命令那个呆坐窗口的女孩,“帮我照亮!” 女孩怯生生地问:“蜡烛行吗?” “行!” 周咿手头动作慢下来,只等蜡烛点亮,却见女孩端坐成了一尊雕像,原地动也不动。 “我没有打火机。”女孩说,“只有陈聪达能帮上你的忙。” “谁叫陈聪达?”问完一秒后,周咿迅速反应过来,门外那个被她用拖鞋暴揍的男孩应该就叫这个名字。 她也很快想起窗口女孩的名字。 “你是胡娉妮?” “……我是。”胡娉妮终于站了起来,离开那张露着光秃秃床板的下铺,“你是乔小骞的家人吗?”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不知从哪里照进一束光芒,周咿只觉眼前一晃,霎时间看清了胡娉妮手里拿的东西。 尼龙扎线带,还有一把匕首。 几分钟前,她在乔小骞脚踝摸到的硬质圈状物体,就是尼龙扎线带。 -- 第104页 “你是乔小骞的表姐吧?”胡娉妮慢慢靠近,“我听她说过,她舅舅家表姐人很好。可惜,自从她妈妈去世,两家人几乎不来往了,她的表姐再没来找过她。” 周咿摸索到了背包里的雨伞,之前因为沾染了人造血水,她把雨伞装进了塑料袋。 左手小指轻轻勾住塑料袋一端,她稍一用力,把雨伞握紧手中。 与此同时,周咿的右手将门反锁。 “别玩花样!”胡娉妮晃动手里的匕首,“我可是练过自由搏击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 周咿出手极快,雨伞击中胡娉妮手腕的一瞬间,她夺走了胡娉妮手里的匕首。 “哈哈,你被骗了!” 胡娉妮忽然又长出一只手,周咿这才看清——胡娉妮原先握着扎线带的手是道具假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随身体摆动左摇右晃。 就连匕首,也是玩游戏的道具。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周咿的脸颊被锐器划破。 胡娉妮企图发起第二波进攻,她那只真手臂却被周咿牢牢反剪在了背后。 “瞧不出来啊!你居然有两下子。”胡娉妮噗噗吹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突然瘫软在地,“回头我找那狗屁教练退钱去!教的什么玩意儿,我还没打就输了……” “闭嘴!” 周咿拾起脚边的扎线带,将胡娉妮的两只手腕绑在一起。为防止胡娉妮大喊大叫,周咿找了一截粘度较高的胶带,贴住了她的嘴。 威胁暂时解除,周咿起身回到乔小骞身边。 “我要撕掉粘在你脸上的胶带,过程中会很疼,你忍一忍。” 乔小骞努力点了点头,鼻孔发出呜咽声。 周咿手法轻柔。 每撕开一厘米,她都用指肚按压乔小骞红肿的脸部皮肤,帮她减轻痛楚。 上半张脸的胶带撕除,乔小骞倏地睁开双眼。她看见周咿的一刹那,泪水汹涌而出。 第56章 小骞08 “不哭,我来了,…… “不哭, 我来了,我陪着你。” 周咿慢慢撕去粘在乔小骞嘴上的胶带。 黑暗中,她发现乔小骞嘴角有异于肤色的深色痕迹, 伤口在渗血。 乔小骞张了张嘴, 唇角的伤口再次裂开, 她疼得无法讲话。 “伤口很深, 需要尽快处理。”周咿托住乔小骞的手臂, 扶她就近坐下,“还有,捆住你脚踝的扎线带需要用工具割断。你先坐, 我得找到胡娉妮拿什么东西袭击了我。” 乔小骞轻轻点头,双手抱住高低床连接上下铺的竖杆。 由于僵立过久, 浑身肌肉酸麻, 她不得不保持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 才能勉强坐稳,不会向后倒去。 周咿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程式,照向乔小骞站过的地方。 214房间的门板背面,用暗红色的液体写着“203”三个数字,和她见过的场景完全相同。但是,数字不是用红色油漆写的, 而是血。 年纪轻轻就以折磨他人为乐的人渣, 恶意早已深入骨髓。这三个十几岁的少年,是典型的罪犯预备役。 周咿举着手机,照了照胡娉妮的脸,看到她嘴上的胶带没有松脱,才缓慢移开光源,照向214房间的地板。 一枚生锈的铁钉, 大约十厘米长,尖端沾有血迹。 拾起钉子紧握在手,周咿蹲在胡娉妮的面前。 “你的目标是我的眼睛,可惜扎偏了。” 胡娉妮扭过脸,躲避周咿的质问。不过,周咿没给她机会。 “你们欺骗乔小骞,把她骗到这种地方来玩死亡游戏,目的不仅仅是追求刺激。我在走廊里见过令暖昕,也领教了你们那位共享小男友的不堪一击,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胡娉妮鼻翼剧烈翕动着。她手腕被绑,两条腿暂时可以活动。 她弯曲膝盖,试图快速站起来撞倒周咿,然而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存在于她的想象,周咿早已察觉,扎线带又一次派上用场,胡娉妮双脚的脚踝失去自由。 “平时你百般讨好乔小骞,表面上是和成绩好的同学交朋友,实际上,你是看中了她好拿捏。你想利用小骞的善良,帮你扫清陈聪达身边的障碍,我说得对吗?” 胡娉妮翻个白眼,鼻孔翕动的频率更快了。 刷拉一声,毫无预告地,周咿扯掉贴住胡娉妮嘴巴的胶带。粘过乔小骞衣服的胶带粘性已经减弱不少,即使如此,胡娉妮仍然疼得倒吸凉气。 “你轻点!” “我下手重吗?”周咿故作惊讶,拿起撕掉的胶带,在手机光源下观察有胶的一面,“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注意。” 胡娉妮一口怒气哽在喉咙里:“你怎么知道我和令暖昕都喜欢陈聪达?” “半猜半蒙。”周咿说,“还要感谢你的堂哥胡剑锋提供信息,要不然我不会确定乔小骞的行踪。对了,胡剑锋说,你的好成绩全靠打小抄得来,陈聪达知道吗?” “你想死吗?多管闲事!”胡娉妮突然间涨红了脸。 “威胁我?”周咿冷笑,笑声在胸腔引起共鸣,响彻整个房间,“我没和你算账,你倒反咬一口,看来我手里这根铁钉有它的用处了。” 胡娉妮脸上的红晕骤然变色。 在手机光源的照射中,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吓唬人算什么狗屁本事?你要弄死我就痛快点!来啊,我不怕你——” -- 第105页 “是啊,你什么都不怕。” 周咿起身,回到乔小骞身旁。 她捏紧铁钉,将钉子的尖头在床栏杆上反复摩擦,磨掉铁锈和螺纹。很快,铁钉顶端变得异常锋利。 “姐姐……”乔小骞忍着嘴角开裂的疼痛,细声说,“不要为了我做不好的事。” “该做还是要做,记住我的话,你的生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周咿抬高手腕,把铁钉举到半人高的位置,迅速准确地刺了下来。 尽管胡娉妮离门口有一段距离,但她受到不小的惊吓。周咿手起钉落的快准狠,超出了胡娉妮的认知范围。 乔小骞脚踝处的扎线带,随着铁钉落下而顺利断开。 “别急着站起来。”周咿叮嘱,“我包里有消毒棉片,先处理一下你嘴角的伤口,然后我们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 “这道门迟早被令暖昕陈聪达撞开,你们别做白日梦了。” 胡娉妮的话,周咿听出了两层意思:一,胡娉妮在炫耀他们之间的“友谊”坚不可摧,只要有一人“遇险被困”,另外两人必定出手相助;二,胡娉妮表明了观点,认为单凭周咿个人,不足以对抗外面那两个平均年龄15岁的少年。 周咿模仿胡娉妮的语气,说:“令暖昕声称练过搏击,还不是被我敲得东躲西藏?陈聪达也一样,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我最讨厌你这种盲目自信的人。”胡娉妮往地上啐了一口,“上二楼的时候,你看见检票员了吗?没有吧?77号公寓这破景点,没人巡逻,令暖昕和陈聪达轻轻松松搞定一个成年人,男的,他们很有一手。你以为凭你一个女的,能同时对付两个吗?天真!” 周咿神色如常,并未立即做出回应。 处理完乔小骞嘴角的伤口,她把背包里常备的瓶装水拧开,打湿一块纸巾,为乔小骞冷敷红肿的面部皮肤。 “姐姐?”乔小骞突然问,“通过向日葵基金会资助我的人,是你吗?” “是我。”周咿抬眸,与乔小骞四目相接。 “手机的光亮正好照在你的记事本上。”乔小骞指着敞开的背包,“我看见了,你的笔迹,和那个给我捐款、给我写信的大姐姐一模一样。” 周咿不及开口,胡娉妮先一步抢白:“嘿,你们俩,别上演苦情戏好吗?”说着,胡娉妮半扭过身体,一双眼白居多的吊梢眼瞪向周咿:“原来你就是资助乔小骞上学的人。你干嘛不亲自把钱送到她手上?我觉得,你肯定天天在学校门口偷窥乔小骞吧?她今天弃考跑来找我们,保密工作做得很足,你不盯着她,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真是个变态!” “她是好人,你别这么说她……” 乔小骞维护周咿,却被胡娉妮硬生生打断:“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一张嘴就是一股穷酸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你还想不想我介绍医生给你爸治病?如果想让你爸别死那么快,你就趁早闭上你的臭嘴!” 周咿何时站在面前,胡娉妮毫无觉察,她只觉视线中骤然暗下去,一道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过来。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臭嘴是怎么闭上的。” 已经使用过的胶带,粘性不能与崭新未开封的相比,却也起到了封堵污言秽语的作用。 胡娉妮的头部,牢牢缠裹了几圈胶带,周咿只留出胡娉妮的鼻孔让她呼吸。 胶带末端余出一段,长度十多厘米,周咿一眼看到胡娉妮的低马尾辫,心里有了主意。 她摘下胡娉妮的发圈,将胶带的小尾巴和头发扎在了一起——扎得非常紧,那种拉扯头皮的疼痛感,比起乔小骞浑身的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手头工具有限,周咿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惩恶方法。 乔小骞忽然走过来,轻拽一下周咿身上宽大的T恤。 “姐姐……” “小骞,不要说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人敲门。”乔小骞声音颤抖,“令暖昕不会放过我的。还有1班的陈聪达,打人闯祸学校从来都不处罚,人人都怕他……” 周咿握紧乔小骞的手,领着她回到床边坐下。 “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人。” “我……”乔小骞欲言又止。 “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不要怕他们。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撕开我眼睛上的胶带,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周咿姐姐,我爸常常提起你,他说你是舒院长最疼爱的孩子,是福利院的骄傲。但是,我没想到,你既是我认识的舞台剧女主角,也是那个资助我的好心人。” “乔师傅对我、对福利院的孩子们很好,你们父女俩是我们的家人。” 乔小骞忽然哽咽:“我们是一家人,我真高兴……” 敲门声戛然停止,周咿望着门口,语调柔和而坚定:“就算令暖昕和陈聪达同时闯进来,我都不带怕的。我会保护你,小骞,这是我的心里话。” “姐姐,我懂,你鼓励我,处处为我着想。今天的事,怪只怪我自己——我只是想认识能治好我爸的医生,当面去求他,哪怕让我卖掉郊区那套老房子,卖掉全部家当,我也要我爸活着!胡娉妮说她爸就是医生,是燕都最好的肿瘤医院的专家。我求她帮忙,她说朋友之间应该你来我往,我先帮她解决一点纠纷,她才愿意帮我。” -- 第106页 脸颊被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周咿的心更痛。 那种撕裂般的痛楚,由身体深处蔓延至全身,冲垮了她对规则、对人心最后的一丝信任。 “拿着这个。”周咿从地上捡起雨伞,郑重地放进乔小骞手中,“伞柄非常坚硬,关键时刻你用它防身。” 乔小骞预感不妙,连忙抓住周咿T恤的衣襟。 “姐姐,不要开门!” “胡娉妮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你尽量站到靠窗的地方。”周咿慢慢掰开乔小骞的手,走到门后,“要是有人冲过来,你就拿雨伞敲他的头和后颈,用最大的力气敲。” “我……”乔小骞鼓足勇气,双手握紧雨伞,“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周咿点点头,把左手的铁钉放入右手掌心。 她转动门内侧反锁按钮,咔哒一声脆响,第一道安全保障解除。不出半秒,她拉开214的门,藏着铁钉的右手斜挡在胸前,迎向敲门的人。 第57章 小骞09 门外空无一人。 …… 门外空无一人。 走廊里也静得可怕。 周咿抓紧门把手, 探出半边身子,大声呼叫援兵:“高师傅,您在哪个房间?” 没人回答。 五分钟前, 胡娉妮疯狂叫嚣, 说令暖昕和陈聪达身怀“绝技”, 联手制伏了二楼鬼屋游乐项目的检票员。 倘若胡娉妮说的是真话, 那么门外那两个中学生不可小觑。 他们此时不知隐藏在何处。 周咿不由得担心起高延康师傅的安全。 蹊跷的是, 检票口和楼梯之间的铁闸闸门,被人放了下来,将入口出口全部堵死。而且, 这栋富有灵异色彩的旅游建筑的二楼,这么长时间没有其他游客造访, 这一点显得格外诡异。 退回214房间, 周咿从胡娉妮之前保管的扎线带里, 挑选了一根最长的,把胡娉妮的双脚固定在了离门口最近的高低床床架底部。 “小骞,这瓶防晒喷雾你收好。”周咿再三叮咛,“待会儿我一出门,你立刻把门反锁。如果有人硬闯进来,你就用喷雾喷他的眼睛。” “姐姐, ”乔小骞握住周咿的手, “我跟你一起。” “我们现在走不掉。”周咿说,“出口的门是那种遥控铁闸被人关上了,没法徒手打开。” 乔小骞双腿一软,跌坐在床边。 “怎么办?姐姐,他们把我骗来,就没打算放我走……” 周咿拍拍乔小骞的肩膀:“主动权在你手里, 他们说了不算。” “姐姐,我们报警吧!” “找到你之前我想过报警。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彻底被我放弃了。” 乔小骞不觉一怔:“为什么不让警察抓他们?令暖昕,胡娉妮,还有陈聪达,法律会惩罚他们。” 周咿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猩红色窗帘。 阳光透过污迹斑驳的玻璃,照进房间。窗帘长年积灰,细碎的烟尘飘散在空中,像一个个沐光起雾的精灵。 周咿转身,视线落在半躺在地的胡娉妮的身上。 “相信法律,遵守规则,全都没错。但今天这件事,法律和规则帮不上你。” 乔小骞思觉敏锐,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因为我的伤势不够重吗?” “是的,这就是法律条款待修订的部分。施暴者对受害者身体造成的伤害,达不到量刑标准,就无法定施暴者的罪,最多按治安行政拘留他们。” “年龄?他们都未成年,可以逃过惩罚。” 周咿回到床边:“你说过,陈聪达是校园一霸,他打人闯祸,校方不闻不问。像燕都四中这样的名校,按常理应该不允许陈聪达为所欲为,但是他做的事情真实存在,这表示学校根本不会处理他。” 乔小骞垂下眼帘,身体无力地靠向床栏杆。 “对不起,姐姐,我连累了你。” “故事没讲到结局,谁都不清楚最后会不会反转。”周咿坐到乔小骞身边,轻声安慰,“这句话,是我上学时表演专业课的老师说的。她告诫我和我的同学,不管故事进行过程中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每个角色都不能半途退出。即使有现成的剧本,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也不是具体某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乔小骞忽然开窍,“姐姐,我懂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乔小骞把胡娉妮骗她参加游戏的借口、前半程游戏的环节设置、令暖昕和陈聪达在游戏中的各种表现,原原本本讲给周咿听。 “好。我们把这场游戏继续玩下去!” - 周咿再次走出214房间,走廊里仍然静得出奇。 决定以身犯险之前,乔小骞帮她拆卸下来一根高低床床尾的横杆。有这样的武器防身,周咿心里有底。 楼梯方向响起脚步声。 来人走得很慢,迈一步台阶停顿一下,鞋底踩上木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加重了建筑内部阴森恐怖的气氛。 一道瘦小的黑影出现在了落地铁闸门外侧。 周咿远远看去,发现那人戴了黑色的口罩,发型和身上穿的衣服似曾相识。 乔小骞说过,游戏前半程,令暖昕和陈聪达几乎把胡娉妮排除在外,只派给胡娉妮一些手拿蜡烛、播放恐怖背景音乐之类的杂活。这种故意贬低人的安排,早已引起胡娉妮的不满,所以她才打给胡剑锋寻求帮助。 -- 第107页 高延康在门外斥责胡剑锋游手好闲的时候,周咿已经看到了胡剑锋手里拿的77号公寓景点门票。 现在她更加明白,胡剑锋买了票不急着进场,是在等胡娉妮给他发信号。 一切昭然若揭。 周咿暗暗感慨自己只在胡娉妮手腕绑了一道扎线带。 她无意中做的选择,正巧对应上了这几位少年玩游戏的疯狂心态。把胡娉妮的脚踝固定在床架上,留出勉强能够自由活动的双手——如此一来,胡娉妮可以扯开粘着眼睛的胶带,并且掏出裤子口袋的手机,打给等待已久的胡剑锋。 “喂,那女的,说的就是你!” 胡剑锋愤怒的吼叫声,瞬间透过铁闸门的防盗栏,敲击着周咿的耳膜。 “找我什么事?”周咿反问,“是想问你堂妹在哪个房间吗?” “我不想跟你废话!”胡剑锋抬起双手,重重叩击铁闸门,“你赶快把门打开,我要带走胡娉妮!” “哎,瞧瞧这是谁呀?”故意捏着嗓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声音来自陈聪达,“看我这眼神,差点没认出来,你不就是两年前跟我一起参加四中优才考试,最后被淘汰了那个差生嘛?” 周咿捏紧铁杆,回头望去,看到陈聪达站在220房间门口。 很快,令暖昕也走了出来。 220房间,在整条走廊里位置绝佳。 倘若这里是一座战场,那么220房间绝对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谁先抢占了那里,谁就占了胜利的先机。 周咿回忆高师傅检查每个房间的行走路径,匆匆推算出他现在有可能待的地方。 “他怎么来了?胡娉妮搬的救兵吧?”令暖昕瞥过来一眼,“其实没什么影响。考试不及格、体育差,长得猥琐,一个烂到家的差生,不用理他。” 一次不够,还说第二次。 “差生”俩字,霎时间点燃胡剑锋的怒火。 他从防盗栏伸进一条胳膊,指着陈聪达的鼻尖,吼到嗓音嘶哑:“暖暖怎么说我都行,我不介意,但你不行。陈聪达,你以为你很优秀吗?贱骨头,吃白食的,你仗着有张漂亮脸蛋,骗了多少女生?胡娉妮不傻,可是她还是上了你的当……” 令暖昕双手摆出暂停的手势,胡剑锋真的收住了谩骂。 “可以啊,一招就让他闭嘴。”陈聪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令暖昕,我就说胡剑锋暗恋你吧?你还不信。” 令暖昕撇撇嘴角:“谁喜欢我,我管不了。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不出三秒钟,胡剑锋转移话题。 “暖暖,我喜欢你!你是我见过的女生里边,最爱笑、最包容我的一个。你记得吗?五年级我和你坐同桌,我帮你捡橡皮,你冲我笑了一下。还有,六年级上学期,公开课大家用平板互动答题,我的平板死机了屏幕没反应,你二话不说就把你的给我用,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你是第一个……” 令暖昕连忙打断:“行了,别说了,听着怪恶心的。” 诡异场景中的尴尬表白,周咿听进耳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个平均年龄15岁的半大“孩子”,隔空喊话,竟然是小学阶段的美好回忆。站在他们之间,周咿只觉自己变为透明布景板。 胡剑锋也许忍了很久,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一时半刻刹也刹不住。 他摘下口罩,面色通红:“暖暖,你马上转学回老家了。我怕我再不说,以后都没机会说。做我的女朋友吧,好吗?我们约定,以后考同一所大学,我一定好好学习,绝不辜负你!” 令暖昕噗嗤笑了,抬起胳膊肘碰碰陈聪达:“送上门来的,要不带他一块儿玩?” “她呢?”陈聪达指指周咿,“这女的,全程目睹胡剑锋向你表白,不带她玩说不过去吧?” “我参加。”周咿主动应答,“游戏规则是什么?” 陈聪达和令暖昕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周咿答应得如此爽快。 “哎,大妈,你真的不怕吗?”令暖昕问,“检票员和高叔叔,全都被我们打趴下了。” “错了。”周咿微笑着说。 “呃?”令暖昕一时发懵,“什么错了?你质疑我们的能力?” “我说的是辈分。”周咿举起铁杆,对准陈聪达的脸,“他是我新认的孙子,叫我姑奶奶。你叫我‘大妈’,比他高一辈。玩游戏的时候,记得把每个人的身份加进去,更有娱乐性。” 话音未落,周咿面带微笑,弯曲右腿膝盖,拿掉右脚拖鞋,抖落灰尘,重新穿回脚上。 陈聪达忽然捂住尚能感觉到疼痛的嘴唇,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令暖昕越来越搞不清状况,“你怕她干嘛?” “你确定我们能对付得了她?”陈聪达说,“刚才她把我牙床都打出血了,下手特别狠。你看她手里的铁棍,比拖鞋厉害多了……” “没出息!”令暖昕皱眉,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我们也抄家伙啊,又不是赤手空拳。” “你们商量好了吗?”周咿朗声发问,“包场时间有限,不要浪费。” “你听谁说的?我们没……” “笨啊你!没听出她在套话吗?还说?我要被你害死了!” 陈聪达道出真相,令暖昕半路拦截未能成功。 推测成为现实,周咿心中有了胜算。 -- 第108页 所谓的网红景点77号公寓,管理松懈,无人值守,可见经营状态糟糕透顶,很大可能没有向旅游管理部门备案,是非法营业的状态。令暖昕和陈聪达正是利用了这一漏洞,才策划了一场对他们来说非生即死的刺激游戏。 第58章 小骞10 “你们商量出结果…… “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周咿追问。 “手心手背选人。”令暖昕说, “被淘汰的那个人,在这条走廊里逃亡,任意一个房间都可以躲。逃亡时间5分钟, 如果时间到了被抓住, 就要接受追击者的惩罚。” 周咿看了看铁闸门外的胡剑锋, 转过头, 提出新的要求。 “这个游戏, 人多了才好玩。开门,把他放进来。” 陈聪达不敢靠近,慢吞吞地从裤兜摸出铁闸门的遥控器, 摁下开启按钮。铁闸门吱吱呀呀地分至两边,胡剑锋跑进走廊, 径直来到令暖昕面前。 “暖暖, 我来了!” “滚开——”令暖昕退后一步, 一脸嫌弃,挡开胡剑锋的胳膊,“别碰我。” “我和你一伙!”胡剑锋毫不介意,依然觍着脸跟在令暖昕身旁,“不管咱俩出的一样不一样,我也心甘情愿被你俘虏。” 令暖昕站得更远了:“要不是看在胡娉妮的面子, 我懒得跟你说一句话。” “别废话了。”周咿拍手, 掌声响亮,“开始吧!” 陈聪达突然变卦:“我退出。” 说完,他把铁闸门遥控器交给令暖昕,大踏步走向二楼楼梯口。 令暖昕追上去:“你怎么回事?看她拿根铁棍就怕了?” “不是。”陈聪达头也不回,“我就是觉得没劲,不想玩了。” “胆小鬼!”令暖昕揪住陈聪达的上衣, 恶狠狠踹了他一脚,“主意是你出的,现在你说走就走,把我当什么?” 陈聪达腿上被踢中的部位一阵剧痛。 他没吭声,停下脚步,反手扇了令暖昕一巴掌。 “你打我?”令暖昕捂着被打疼的腮帮,一脸错愕受伤的表情,“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打我?” “你这副样子很恶心。”陈聪达眉头紧锁,“令暖昕,你听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每一次都是你主动给我买游戏装备,给我买衣服买吃的,我没有给你买过一件礼物。不是我猜不透你的心思,而是不屑去猜。” 令暖昕慢慢放下捂脸的手:“难得啊,我追了你两年,你终于说真话了。” 陈聪达摘掉左手手腕的名牌表,还给令暖昕。 “先把最贵的礼物还你。那些虚拟装备等我兑换成钱,转账给你。” “什么意思?” “跟你在一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不想死那么快。” “可笑!既然你有骨气,当初为什么我送礼物你收到手软,来者不拒?”令暖昕接过手表,轻轻晃动动两下,出其不意地砸向走廊墙壁。 表壳瞬间撞出蛛网状的裂纹。 周咿所站的位置离出口近,看得非常清楚。 她脚步轻盈,迅速走到令暖昕身后,抢过铁闸门的遥控器,按下关闭按钮。 或许是控制铁闸门开启和关闭的机械系统设置了不同的参数,关门速度明显比开门速度快两倍。 陈聪达只差一米,就能冲出门去,可惜他没那个运气。 “我没想到你们会内讧。”周咿实话实说,“不过,内讧会带来更深层次的情绪变化,对今天这场游戏有百益而无一害。” “你!”陈聪达脸色煞白,转过身却不敢直视周咿的眼睛,“你真的想要玩死我?” “不止你一个人。”周咿指着令暖昕,“还有她。” 令暖昕嘴里发出一声嗤笑:“来啊,谁怕谁!” 胡剑锋不合时宜举起手来,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我呢?玩游戏也算上我。” 周咿微笑:“好啊,算上你!” 走不成只有留下,陈聪达横下一条心,往前踱了三五步,站在周咿用铁杆击打暂时伤害不到的安全范围。 令暖昕暗骂一句,走到周咿对面。 “手心手背,看看第一轮谁的运气最差。” 四人同时伸出手。 极为凑巧的,结果在周咿意料之中——唯一与大家手势不同的人是她自己。 “哈,你没话说了吧,大妈?” 令暖昕的挑衅,犹如按下一键激活的按钮。周咿扬起手中铁杆,指着前方、左右两侧站立的三个少年,食指轻轻勾了勾。 “逃亡不符合我的风格,你们一起上。” 陈聪达见识过周咿的身手,显然不愿吃哑巴亏,所以他溜得最快,一口气跑进走廊尽头的202房间躲了起来。 令暖昕又气又恨,骂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丰富的词汇量,让台词功底扎实的周咿大开眼界。“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周咿不无讽刺地说,“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今天能活着回家,记得上网查查哪家口才大师收徒,你拜到他的门下,每天发发短视频,保准你一夜爆红,火遍全网。” “大妈,你嘴皮子也不赖啊!”令暖昕缓缓逼近周咿,边走边从黑色马甲口袋里摸出黄铜色的环状金属物,逐个戴上十根手指。 周咿了然于心:“果然不是赤手空拳。” “你知道就好。”令暖昕一把拽过胡剑锋,“220房间,门后藏着好几样东西,你挑一件趁手的,拿出来。” -- 第109页 胡剑锋目光呆滞:“一件不够吧?给你了我用什么?” 令暖昕被噎得差点昏过去:“我不稀罕,行吗?就算我手上不抄家伙,我也不怕跟大妈对打。你要是愿意跟我一伙,你就赶紧去220。要是不愿意,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别生气,我这就去。” 胡剑锋跑出两米远,脚下跌跌绊绊,连滚带爬推开220房间,却愣在了门口。 “小兔崽子,敢暗算你太爷爷?!”高延康大手一伸,揪住胡剑锋的脖领子,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擎到半空,“我知道你不学好,没想到你连邻居都下得去手。我告诉你,这事必须让你爸妈评评理,不给我个说法,没完!” “暖暖,救我——” “笨死了!”令暖昕原地未动,突然上前打落周咿手里的铁杆,“没他正好。我和你,一对一。”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周咿左臂横挡在胸前,掌心紧握之前那枚生锈的铁钉。右手则伸进裤子口袋,不慌不忙地碾碎包装里的零食。 “还等什么?出招吧!”令暖昕一脸的不耐烦。 “大人不能欺负小孩。”说话间,周咿的右手已经抓了满满一把碎成渣的零食,“你年纪小,你先来。” 令暖昕冷冷哼道:“刚才拿拖鞋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被捏碎的麦丽素糊了满脸的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 尤其当天气闷热,麦丽素表面的巧克力外壳接近融化状态,又黏又腻,内里碎开的酥脆却是细小的颗粒,吸气的时候,不慎吸入鼻孔,那感觉,几页A4纸都写不完。 周咿早已做足了准备。 她离开214房间,把防晒喷雾留给乔小骞防身,自己从背包里拿走了小包装的麦丽素。巴掌大小的零食袋,便于携带,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铁制床杆,只是障眼法。周咿真正要做的,并不是把令暖昕这种人打得满地找牙,而是将她带回乔小骞面前,接受真正的惩罚。 所有的可能性,周咿都考虑到了。 包括下一秒陈聪达听见令暖昕的骂声和求救,冲出202房间。 与此同时,周咿抓着眼睛被糊住无力反抗的令暖昕,回到了214房间。“进去!”她猛推令暖昕一把,“小骞,亲自动手!” 乔小骞来到门口,举起手中的防晒喷雾。 令暖昕视线受阻,双手不停在空中乱挥:“小骞,你要干嘛?小骞,我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能……” “啊!” 惨叫声出自乔小骞之口。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看见了从半开的门缝挤进214房间的陈聪达。 “你怕我?怕我就对了!”陈聪达咧嘴一笑,“第一轮游戏没玩过瘾,别看你有救兵,接下来你还得陪我们玩!” 陈聪达试图冲到乔小骞面前,周咿拦在半路。 不料,她慢了一秒。 乔小骞再一次被逼到了214房间门后用鲜血写着203的位置。 半瘫在地上的胡娉妮倏地坐直身体,双手齐齐伸向周咿的脚踝,力量奇大,抓紧了不肯松手。 周咿无法上前,只得大喊:“小骞,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她记不住。”陈聪达一改先前胆怯害怕的模样,面露狰狞,步步紧逼乔小骞,“她连203这个门牌号都忘了,怎么可能记住你说过什么。” 令暖昕终于抹掉了眼睛周围的巧克力残渣。然而周咿眼疾手快,紧紧抓牢令暖昕的T恤后摆,不许她走过去帮陈聪达。 外面走廊,高延康仍和胡剑锋对骂不休,忘了214房间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只剩乔小骞一人面对陈聪达。 这样的局面,周咿始料未及。 陈聪达把乔小骞逼进墙角,他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那三个血数字:“你初一住校,做了什么事还有印象吗?” 乔小骞说:“……你和令暖昕吵架,她躲进203寝室,把我关在外面。” 陈聪达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摁住乔小骞的肩膀。 “记忆力不差嘛!” “小骞!”周咿奋力高喊,“没人帮你,你也要打败他,你一定可以!” 第59章 小骞11 乔小骞忽然仰起头…… 乔小骞忽然仰起头, 直视陈聪达的眼睛。 “我没忘。” 陈聪达扯扯嘴角:“是吗?没忘什么?没忘你被我打个半死?还是没忘令暖昕躲在203宿舍里就是不给你开门?” 乔小骞握紧防晒喷雾的瓶子:“你俩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陈聪达笑了:“记性不错嘛,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来, 我考考你, 两年前的九月底, 你匆匆忙忙从校内宿舍搬走, 是不是害怕我报复你?” 乔小骞手在抖, 声音却很稳:“你想听什么答案?” 陈聪达顿时乐不可支:“早晨那会儿你可不是这副样子!被我们用胶带粘在墙上的时候,你动都不敢动。”陈聪达回头瞥了周咿一眼:“这女的挺厉害啊,她给你洗脑洗成功了。” “没人给我洗脑。”乔小骞迎上周咿的目光, 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 “那就好办了。”陈聪达没有注意到细节,他手上逐渐加大力道, 把乔小骞整个人推得紧靠墙壁, “游戏还得继续玩下去, 你的结局会很惨。” “有多惨?你描述一下。”乔小骞眼中的恐惧消失不见。 -- 第110页 半小时前,214房间的窗帘被周咿拉开。由于这扇窗面朝东南方,此时恰好有一缕阳光照进窗棂,照亮了房间内的所有人。 光线斜映着墙角,乔小骞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陈聪达。 “说啊!我最惨能惨到什么程度?” “你的眼神……”陈聪达不觉一怔, 摁着乔小骞肩膀的手也松了劲。 “我眼神怎么了?”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悄悄浮现于乔小骞眼眸深处,“我敢直视你,让你感到不可思议吗?” 支吾半天,陈聪达勉强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人类的语言,只不过你不是人,所以听不懂。” 呲呲两声, 乔小骞手起瓶落,将防晒喷雾准确地喷洒在陈聪达脸上。 陈聪达眼睛刺痛,慌忙用手去抹。 他的手刚一离开乔小骞的肩膀,裆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一脚不够,第二脚紧随而至。 “啊……” 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陈聪达的惨叫声突然收住。他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弯下腰蜷成一团,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乔小骞问:“你从来没被人揍过吧?” 陈聪达根本说不出话来。 裆部的疼痛,是他活了15年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撕裂的疼、伴随着小腹的下坠感,让他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令暖昕看在眼里,起初有些幸灾乐祸。渐渐的,她嘴边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破口大骂:“乔小骞,你真敢下狠手,不,下狠脚啊!” “我把他踢废了,你正好收获一个太监老公。你不是一直喜欢寻求刺激吗?好朋友,我遂了你的愿。” 乔小骞拾起地上散落的扎线带,把令暖昕的手和脚固定在一起。 周咿松开抓着令暖昕T恤的手,稍微活动一下指关节,却疼得倒吸凉气。 “姐姐?”乔小骞上前查看。 因为紧拽令暖昕的衣服,一秒钟都不曾松懈,周咿用力过度,导致两只手的指甲盖微微掀起,甲床和指甲连接处严重出血。 乔小骞低了头,忍住泪水。 她拉出贴身吊带衫的衣襟,撕下两根布条,细心地包扎周咿的双手。 “姐姐,对不起,你再忍一忍。等我解决了他们三个,我陪你去医院!” 周咿微侧过身,贴近乔小骞耳畔:“我没事。保护好你自己。” 令暖昕手脚被缚,原本臃肿的体形更显肿胀。换作别人,也许会说句软话讨个同情分,然而令暖昕很有“个性”,她不停咒骂乔小骞,骂累了歇一会儿,又转去骂乔小骞的父亲。 “有人生没人养的穷光蛋!肉都吃不起,天天带饭除了萝卜就是大白菜,手机是五年前的款式,还是二手的,一家子穷鬼——乔小骞,活该你爸得癌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早晚也死在病床上……” “我跟你拼了!” 乔小骞的忍耐冲破极限,她飞起一脚,准确踢中令暖昕的嘴唇。 咒骂声的余音四散而去。 令暖昕唇角撕裂,再也无法说话。 “这是我还给你的。”乔小骞揪住令暖昕的腮帮子,往伤口的反方向大力拉扯,“我应该找一面镜子,让你照照——对了,你可以参考我的伤。刚才你在我嘴角弄出来的伤口,比你伤得重多了。” 令暖昕咕哝一句,却因嘴角裂开说不清楚。 乔小骞凑过去,仔细听了听:“都这样了,还有力气骂我?行,我成全你。”乔小骞走到门后,拾起之前被陈聪达胡乱扔在一旁的封箱胶带,重回令暖昕面前,展开胶带,一圈圈缠裹住她的头部,仅露鼻孔出气。 陈聪达缓了过来。 他撑起上半身,慢慢爬向门口。 周咿轻咳一声,提醒乔小骞:“有人想走。” 乔小骞不慌不忙,把令暖昕推到最近的高低床边,拿封箱胶带把她绑在了床腿上。然后,乔小骞走到陈聪达身旁,先撕下一截胶带贴住他的嘴,随即重复一遍用在令暖昕身上的方法,扎线带固定手脚,用封箱胶带将陈聪达固定在了最靠窗的床架上。 “接下来轮到谁了?” 胡娉妮被吓到了,连忙松开抓着周咿脚踝的手,像条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着后退,嘴里不断道歉:“小骞,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真的错了!” 乔小骞不予理睬,只是问周咿:“姐姐,你的脚疼吗?胡娉妮最喜欢使阴招,我帮你检查一下。” “右脚好像流血了。” 周咿并不娇气。但是此刻血液渗透袜子的感觉非常明显,一定是胡娉妮趁乱抠破了脚筋处的皮肤。 乔小骞看到周咿右脚的伤口,怒火噌的一下蹿上头顶。 “姐姐,血凝固了,袜子和伤口粘连,很容易感染。” “一点小伤,不要紧。”周咿语声轻柔,宽慰乔小骞的同时,不忘提醒她仍有未完成的事情,“最后一个了,你亲自收拾她。” 胡娉妮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头点得像鸡啄米。 “错了……我错了,小骞,大姐姐,我不是故意骗人,是陈聪达和令暖昕他们利用我……” 乔小骞置若罔闻。 她向周咿伸出手:“姐姐,那根生锈的铁钉,给我。” “拿着。”周咿摊开左手掌心,郑重地把胡娉妮伤害过自己的铁钉交给乔小骞,“我相信你能用好它。” -- 第111页 胡娉妮躲无可躲,索性放弃抵抗:“要杀要剐,你随便吧!” “你穿着道具服,假胳膊假手假匕首,骗了我,也骗了周咿姐姐。你还想用这根铁钉刺伤周咿姐姐的眼睛,刺偏了心有不甘,千方百计要找补回来,对吗?” “找补个屁!”胡娉妮破罐破摔,一点悔意都无,“我不就抠破你姐的脚皮吗?你们也太娇气了!” 乔小骞蹲下,猛地拽住胡娉妮的马尾辫,向上一扯。 “唉——”胡娉妮不敢挣扎,唯恐乔小骞下手更重,“我求求你,松开吧,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你别动它!” 乔小骞手上稍稍加力:“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发根几乎脱离头皮的感觉,难以描述。不仅仅是疼,似乎还有一种被剥离的恐惧。胡娉妮像霜打的茄子,忽然蔫了:“乔小骞,我认栽。要不你也在我脸上扎一钉子,帮你姐姐出口恶气。” “我不是你,也不是令暖昕和陈聪达。”乔小骞丢开马尾辫,揪着胡娉妮的衣服,把她拖到写着203的墙角。 “我承认,宿管科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胡娉妮背倚冰凉的墙壁,头脑似乎清醒了不少,“陈聪达和令暖昕闹矛盾,也是我从中搞的鬼。” 乔小骞拿起剩下的半卷胶带:“继续说。” 胡娉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 “初中入学考试,你考了全年级第一,拿到了学校设立的奖学金,住宿费也减免了。当时令暖昕跟我商量,假装和你交朋友,取得你的信任之后,再找机会把你从第一名的神坛拉下来。” “所以你们自导自演了一出校内斗殴事件?” “令暖昕刚开始不知道我也喜欢陈聪达,她一心要争年级第一,没看出我的小心思。为了效果逼真,我故意挑拨他俩的关系,两头说坏话,顺便把你也骗了过去。我让陈聪达误会是你挑拨离间,令暖昕的所作所为都是你教唆的。” 提及不愿回想的往事,乔小骞心里蒙上一层新的阴影。 乔小骞想起“斗殴”事件发生后,父亲乔良裕被宿管科主任找去谈话,回家时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尽管如此,父亲依然信任她,陪她治外伤、取药换药,四处看四中周边的房源,从头至尾毫无一句怨言。 “你鼓动陈聪达打死我,令暖昕就能考四中第一了?” “那只是第一步。”胡娉妮将原始计划和盘托出,“你学习好,家庭条件却很差。学校减免了你的住宿费,相当于帮你减轻了负担、节省了时间。我们要先把你赶出学校,然后再去考虑怎么让你无心学习。” “两年了,你们没能成功。” 胡娉妮看天花板看累了,垂下眼皮,盯着手腕上的扎线带:“转学前这次,我们是最后一搏。你知道吗?乔小骞,就算我和令暖昕考不了年级第一,陈聪达早晚也会超过你,踩在你头顶上。” 乔小骞转向窗口方向:“你听见了吗,陈聪达?” 一阵“呜嗯呜嗯”的应答过后,乔小骞又捉住了胡娉妮的马尾辫。“你裤兜里的手机呢?借我用用。” 第60章 小骞12 “演得太假了”之类的…… 胡娉妮试图讨价还价, “要是你砸坏我的手机,我回了家被我爸妈男女混合双打,反正都得挨打, 不如你先打我一顿?” “你脸皮厚, 打你累的是我的手。”乔小骞说, “我给胡剑锋发个信息, 让他来接你。” 胡娉妮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真的?你不骗我?” “你觉得呢?” 乔小骞摸索胡娉妮的裤子口袋, 掏出手机当锤子,将生锈铁钉和胡娉妮的马尾辫钉在墙上。 敲击声中,胡娉妮的哀求不绝于耳。 “饶了我吧, 小骞,手机挺贵的。是我骗了你, 不关手机的事, 我错了, 我诚心悔改,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睁大你的狗眼!”乔小骞提高音量,“看清楚,你的手机好端端躺在你脚边。” 胡娉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费半天劲才瞧见自己的手机。她不禁愣了, 抬起头, 眼里写满惊疑:“怎么回事?你明明在敲钉子啊?” 乔小骞把自己的手机怼到胡娉妮眼前。 “它就是你们瞧不起的二手手机,五年前的款式,比锤子还结实。” “大佬,我错了,我真心认错。你的手机天下第一好用!” 胡娉妮半真半假的敷衍态度,根本无法打动乔小骞。 “手机好不好用, 我自己知道就行,不需要你违心地夸它。”乔小骞拿起剩下的胶带,重新缠裹胡娉妮的脸部,“从今天起,你,令暖昕,好自为之。” 趁着嘴还没被粘住,胡娉妮又一次告饶:“小骞,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听我再说一声对不起。”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说完,乔小骞粘好胡娉妮的嘴巴,快速起身,回到周咿身边,帮她穿好跑鞋。 “姐姐,我们走吧!” 周咿扶着乔小骞的胳膊,慢慢走向门口。 拉开门的一瞬,乔小骞突然缩回手,小声说:“姐姐,我差点忘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需要我帮忙吗?”周咿问。 “我自己可以。”乔小骞抿嘴笑了,笑容透着一丝慧黠,“待会儿你别说话,看我操作就行。” -- 第112页 - 离开77号公寓,周咿和乔小骞依然搭乘高延康的出租车,前往医院。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齐齐望向车窗外。 偶尔转头对视,她们也只是微笑一下,谁都没聊214房间那三位的大结局是什么。 关于熊孩子胡剑锋,高延康抱怨了十多分钟,言语间饱含被捉弄后的恼羞成怒。起初周咿回应几声,后来她见宽慰和转移话题不起作用,收住了话头,转入沉默。 高延康宣泄完心中郁闷,情绪稍有好转,便很慷慨地说:“储物箱里有饮料,你们选自己喜欢的,敞开喝!” 周咿和乔小骞互相看看,笑着摇头婉拒。 “谢谢您,我们不渴。” 等待红灯的间歇,高延康打开储物箱,取出两瓶纯净水,分别交到周咿和乔小骞手里。 “你俩的岁数,跟我家孩子差不多,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高师傅,今天的事,多亏了您。”周咿心存感激,说话时眼眶微微湿润了,“我们只是坐车的乘客,对您来讲,和陌生人没区别。但您听我说完难处,二话不说出手相助,我从心底里感谢您!” 高延康有些赧然:“嗐,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乔小骞说:“是真的,高师傅!没有您的帮忙,周咿姐姐和我,就是二对四,肯定打不过他们。” “那帮熊孩子‘咔嚓’几下撂倒了我,直到这会儿我还有点懵。我一个当过兵身体倍儿棒的大老爷们,怎么会败在俩小屁孩手里?”高延康叹了口气,“醒了我才发现,那个220房间,藏着好多非法购买的东西,我是被他们电晕的。” “果然如此。”周咿豁然开朗,“您醒来以后,发现220房间还有别人吗?” “有个男的,20多岁的小伙子。”高延康回答,“我醒了他还晕着,我就掐人中把他叫醒。他是二楼鬼屋的检票员,给那俩打头阵的熊孩子检票,莫名其妙就晕倒了,后面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周咿应道:“的确。令暖昕说了,220房间门后有东西,就是您看到的那些。” 高延康停顿一会儿,忽然发问:“话说回来,你俩是怎么制伏那三个中学生的?两个女生还好说,中间的高个男生,才十几岁个头比我都高,打起架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周咿笑了,故作恼怒地反问:“您对我们没信心吗?” “嗐,我这笨嘴拙舌,话都说不利索。”高延康从后视镜望望乔小骞,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小姑娘被他们折腾的一身伤。周咿你呢,又赤手空拳的,怎么才能一次干翻四个,不,三个,胡剑锋不包括在内。” “答案只有四个字,分批搞定。” 周咿的话,掷地有声。 高延康听了,大致猜出一二,虽然他不知道“搞定”两字背后隐藏的艰辛,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周咿和乔小骞脸上洋溢的喜悦。 “不怕你俩笑话,别看我一把年纪,今天是头一回冒险。”高延康嗓门洪亮,“我在部队开物资运输车,转业后开出租,这么多年了,今天虽然吃了点小亏,心里头却有种特别放松舒服的感觉。” 周咿莞尔一笑:“我懂。您没尽兴,期待下一次?” “对啊!”高延康说,“跟小屁孩交手,总觉得下手重了我占他们便宜。下手轻了,略微一走神,又叫他们得逞。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不甘心吧!” 热心肠的人,可遇不可求。 她或者他的出现,犹如冰天雪地里迷路的人偶遇一堆火,温暖的不仅仅是身体。 周咿发出邀约:“高师傅,如果您愿意,以后有类似的事需要帮忙,我能不能再找您?” “能啊!”高延康爽朗地大笑,“我没别的本事,就是驾龄长,从来不违章。你们要是需要我接送,随时打我手机,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没问题!我印了名片,在储物箱了,你们一人拿一张。上面两个手机号,189开头的,是我个人号,24小时都能联系到我。”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 乔小骞先下,周咿紧随其后。 关闭车门,周咿走到副驾,递上自己的名片:“高师傅,后会有期!” 高延康看着名片左上角燕都儿童艺术剧院一行字,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你很眼熟——缘分哪!周咿,我家孩子收藏了你演出的海报。” 周咿倍感惊讶:“您女儿不是上大学了吗?她什么时候看过我的表演?” “六年前吧?我记不太清了,等我问过她给你回信息。”高延康举起手机,轻晃两下,“天这么热,伤口容易感染,你们赶快挂号看病。有空了咱们慢慢聊!” - 普外科诊室。 医生仔细检查乔小骞的伤势,确认她唇角伤口属皮外伤,但伤及真皮层,急需缝合。 “其他部位问题不大,没有伤到韧带。”医生说,“颈部、上臂和膝盖的皮下淤血,我开药膏给她涂抹。小孩子愈合能力强,很快就没事了。” 护士带着乔小骞去隔壁治疗室缝针。 周咿听见叫号轮到自己,手拿挂号单,坐到医生对面椅子上。 一抬头,她忽然愣在原地:“邓医生?” 眼前的医生,周咿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林诺雅被救之后,她随覃野去覃安的家里,恰逢覃安情绪不稳,这位邓明辰医生赶来为覃安打了镇静剂,临走时还叮嘱覃野护理患者的注意事项。 -- 第113页 精神科医生,为什么坐在普外科的诊室里? 邓明辰问:“不好意思,我们之前见过吗?” 周咿站起,关闭诊室的门,隔绝等候区嘈杂的人声。“邓医生,我在覃安家里和您见过一面。那次,您为她注射镇静剂,等她睡着你才离开。” 邓明辰手中转动的签字笔忽然停住:“我想起来了,你是覃野的女朋友。” “您误会了。”认真解释只会浪费时间,周咿神色淡淡地说,“我和覃野是朋友关系,和林诺雅也是。我交朋友,不限性别,不限年龄。我和他们一家人都认识,林诺雅的奶奶林墨,是儿艺的老院长,也是我的伯乐……” 咚咚咚! 急迫的敲门声打断了周咿。 “请进。”邓明辰抬头看向门口。 “可算找到你了!”覃野冲进诊室,径直冲到医生办公桌前。 看清周咿颧骨处的伤痕,他眉头深蹙,声音颤抖:“你的脸怎么回事?谁弄伤你的?”他想触碰周咿的脸颊,却犹豫了。 周咿说:“伤口结痂了,别担心……” “不可能不担心!”覃野解锁屏幕,把手机放到桌上,“我在直播里听出你的声音,跑去77号公寓,结果你人不在那里。我问了很多人,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孩告诉我,你和一个女生坐出租车来了医院。” 黑衣服?那男孩一定是胡剑锋。 直播是乔小骞的主意。她使用胡娉妮的手机和账号,拍摄的画面是三个被胶带粘成的“木乃伊”。 本来周咿不打算开口说话,在关闭214房间门的一刹那,她说:“这是鬼故事最好的结局。” 关注胡娉妮直播间的粉丝并不多。 覃野怎么会恰好看到这场直播,恰好听到她说的话? 疑问横亘在心头,周咿却没问出口,只将视线移回覃野的手机屏幕。 直播仍在继续。 镜头里,胡娉妮僵坐不动,陈聪达半死不活。令暖昕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扯掉了嘴上的胶带,向观看直播的人尖声求救。 讽刺的是,鲜少有人当这是真事。 绝大多数观看直播的观众,把画面中的求救当成了令暖昕的表演,弹幕不停闪过“哈哈哈哈”或“演得太假了”之类的字眼。 令暖昕一定想不到,她施加在乔小骞身上的恶意,会全部应验在自己身上。 周咿点击返回键,退出直播,对上覃野的注视。 “77号公寓附近有四家医院,你怎么找到我的?” 周咿希望能听到最合理的答案,然而覃野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他低低蹲下,仰头凝视周咿,目光写满担忧:“我送院长妈妈回福利院,来回不到一个小时。招呼都不打,你就跑出去救人,万一……” “我没事。”周咿轻握覃野的手,“你看,我只受了一点外伤。” 邓明辰忽然问:“你的伤口,边缘有像铁锈的颜色。是被什么物体刺到的?” “一根生锈的铁钉。” “邓医生,拜托您,其他检查稍后再做,先给她打一针破伤风。”覃野紧紧回握周咿的手,“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她!” 第61章 姜卉01 邓明辰说:“我从…… 邓明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认真。” “认真不对吗?我担心她出事!”覃野紧锁眉头。 “一个小而浅的伤口, 可能会有感染,但是只要消毒处理得当,预后良好。”邓明辰在诊疗系统界面输入周咿的病历, 边敲键盘边说, “覃野, 你没必要紧张成这样, 你不会失去她。” 覃野仍然紧握周咿的手, 不放开:“邓医生,你的话有歧义,这个问题以后再说。我想请你, 立刻给周咿打一针破伤风!” “请”字,覃野发音很重, 态度格外强硬。 邓明辰按下办公桌上的呼叫器。不出半分钟, 诊室门口出现了一位护士。 “小吕, 麻烦你带这位患者去打破伤风针,记得先做皮试。”邓明辰说,“稍后我开了单子,让家属去缴费。” 覃野扶周咿走到门口,忽然被邓明辰叫住,只得暂时和她分开。 诊室的门关上, 争论声隐隐透了出来。 吕护士侧过脸, 好奇地打量周咿:“你是邓医生的朋友还是亲戚?” 周咿笑了笑,视线落在治疗室手推车上的瓶瓶罐罐,借提问转移话题:“皮试疼吗?” “还好吧,有点疼。” 针头刺进皮肤的一瞬,明明疼的是手腕,周咿颧骨处的伤口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吕护士抽出针头:“观察15分钟。如果出现了红肿现象和痒的感觉, 我就给你注射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谢谢您。”周咿坐到治疗室墙边的椅子上,默默等待时间过去。 覃野和邓明辰之间,弥漫着某种奇特的氛围。 双方的对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听上去剑拔弩张,仿佛不争出输赢绝不善罢甘休。 邓明辰的身份更是怪异。 那天覃安突然发病,是林墨主张打给邓明辰求助。一位外科医生,给患有躁郁症的覃安注射镇静剂,这是否符合医疗程序,周咿始终心怀疑惑。 当然,乔小骞一事之后,周咿不再拘泥于所谓的“规则”。 见识过物种多样性,她越来越感觉到丛林法则的存在。她决定,摒弃以前头脑中固有的思维定式,重新开启一套新的,才是眼下最迫切、她最该做的事。 -- 第114页 做过皮试的部位有点胀痛。 她稍稍活动手腕,看着注射过皮试液的皮肤,局部微红,且注射部位已高出其他部位半厘米。 周咿找到正在输液大厅忙碌的吕护士,把左手展示给她。 “护士姐姐,麻烦您,帮我判断一下。这是过敏吗?” “没错,你打不了破伤风抗毒素。”吕护士叫来一名实习护士,叮嘱两句,又带着周咿走回治疗室,“邓医生竟然能一眼看出你对针剂过敏,挺神的!我们科室,没人不佩服他,他确实有真本事。” 周咿默不作声。 按照注射要求,她站在治疗室帘子后面,正要解开腰带,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哎,你这人怎么搞的,到处乱跑?”吕护士喝道,“还没轮到你。去外面等着叫名字!” 周咿整理好衣裤,掀开帘子一角朝外望。 一个身高超过180厘米皮肤黧黑的男人,杵在治疗室正中间,双手抄兜,呆呆地站着,对吕护士的话充耳不闻。 他的眼睛眼白居多,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瞪着摆满医疗用品的手推车。 吕护士又一次催促:“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出去等,叫你名字你再进来……” 黑大个突然抓起手推车上的一次性注射器,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装。 他嘴里念念有词:“空气针,空气针。神明在上,请护佑我。神明在上,请看顾我——” 话音未落,他转向周咿所在的方向,大步冲了过来。 吕护士连忙按下墙上的呼叫器,高声召唤保安。紧接着,她又冲了出去,叫来三四个男同事帮忙。 待他们重返治疗室,看到的却是周咿制伏黑大个的画面。 周咿反剪了黑大个的两条胳膊,将他放倒在地,单膝压住他的后背,使他无法动弹。 至于那支一次性注射器,它被周咿扔进了标注着医疗垃圾的黄色垃圾桶。 几名男护士愣了片刻,齐刷刷上前,控制住了黑大个,随后把他交给了赶来支援的保安。 “你没事吧?”吕护士惊魂未定,扶周咿慢慢坐回椅子。 “还好。”周咿指着帘子下方,“那个好像是他的病历本,感觉没用过,很新,封面上没写名字,也没贴一人一号的就诊识别码。” 吕护士捡起病历本,打开翻看:“你说得对!” 周咿说:“报警最稳妥。免得他逃过这次,以后还会浑水摸鱼跑到医院里,伤害别的病人。” “你放心,我们医院的保安不是吃素的,不会轻易放了他。”吕护士余惊未消,谨慎地观察门外的情况,随即关上治疗室的门,并且加了一道反锁,“来吧,我给你打免疫球蛋白。” 注射过后,周咿想要离开,吕护士拦住了她。 “姑娘,你那几招非常管用,我能跟你学学吗?如果可以,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周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吕护士:“刚才那人精神恍惚,三两下就能制伏。假如碰到的是练家子,我这几招不大灵光。” 吕护士摇摇头,绷紧的神经略有放松:“你已经很厉害了。” “护士姐姐,我有更好的推荐。”周咿翻开背包的夹层,取出饶家拳传人郁修的名片,“我的妹妹俞凤鸣就在他家学拳。他们那里教的是正统工夫,您去体验一次,绝对有收获。” 周咿的好意,吕护士欣然接受。 回诊室的路上,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吕护士透露了一个令周咿意想不到的信息。 “既然你胆子这么大,那我跟你说实话吧。”吕护士把周咿领到走廊拐角,压低声音说,“今天这种事,我不是头一回遇见了。上个月20号,也是在我们普外,我正给三岁小女孩打针,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扑过来抢注射器,幸好当时保安巡逻到治疗室附近,要不然我和小女孩都会受伤。” “女人?她也要给你们打空气针吗?” 周咿问得十分急切,对于渐渐走近的人毫无察觉。 吕护士抿紧嘴唇,似乎什么都没说过,她脸上迅速挂上一层笑,朝着周咿身后打招呼:“杭主任,您今天几台手术?” 浑厚且带有胸腔共鸣的声音传入周咿的耳朵。 “不多,三台,应该能准时下班。” 中年男人走近,周咿明显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不仅因为他的身高体形,还因为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 “小吕,你的朋友?” “是的,杭主任,我才认识的新朋友。她特别厉害……” 吕护士原本想把周咿介绍给外科主任认识,孰料这位杭主任只是礼节性地冲周咿微笑一下,大步流星转过拐角,消失在了走廊一侧。 “他就是我们科室的‘杭一刀’,名气很大。”吕护士说,“现在他要去手术室,改天有机会,我再帮你们互相引荐。” 邓明辰不在诊室里。 覃野也不在。 乔小骞大概是去做检查了,还没回来。 周咿站在门外等了几分钟,拿着手机不知该先联系谁,彭启浩的号码瞬间映入眼帘。 “小彭,怎么样?查到洛春茵的位置了吗?” “周咿姐,多亏你提醒我。”彭启浩气喘吁吁,说话间偶尔中断,“茵茵很安全,女孩子们都在,万事大吉。我、我已经赶到……她们暂住地的小区外面,待会儿飞哥出来接我。” -- 第115页 心中大石落地,周咿心中盘桓的紧张倏然消散。 “你缓一缓,帮我转告飞哥,让他过半小时给我打个电话。” “行,没问题!”彭启浩声音洪亮,一扫先前的颓丧低迷,“周咿姐,你那边怎么样?出什么事了吗?七点多那会儿,覃野哥连发好几条消息,问我们谁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在医院,伤口消毒了,人也没事。”周咿回答,“出了一点小状况,有空跟你细说。” 彭启浩不放心,追问道:“真的不要紧吗?覃野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找到你了没有?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周咿环顾候诊区的人群,覃野并不在其中。 为了不让彭启浩分心,她说:“是,他就在我旁边。你放心吧,照顾好洛春茵。”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和茵茵一块儿回市区看你。” “你们别急着回来,”周咿悉心叮咛,“飞哥既然把女孩子们带去安全的地方,肯定有他的计划。你多帮帮他,同时也要保护好茵茵和她的队友。” 彭启浩长叹一声:“周咿姐,飞哥不让我说,他怕你担心,可我觉得他一个人扛太辛苦。现在的情况是,解约遇上阻碍,飞哥被人威胁,电话那头的人用了变声器,没人知道ta是男是女、年老还是年少。” 意料之中。 周咿沉默片刻,再三提醒彭启浩:“事情复杂,从长计议。你们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有人安全,其他事情才能解决。” 通话结束,一个路过的病人撞了周咿的胳膊,匆匆道歉转身走开。 一阵晕眩中,周咿看到了一个身穿紫色公主裙的女孩。 她坐在连锁快餐店的白色圆凳上,正在吃杯子里浇了草莓果酱的冰淇淋。 第62章 姜卉02 也许是刚刚演出完,女…… 也许是刚刚演出完, 女孩脸上的妆还没卸。她的书包斜挂在椅子靠背上。周咿清楚地看到,书包里有一本书,书的扉页写着名字和备注。 “姜卉, XX年6月10日购于伦东区新华书店。” 一个月前买的书, 女孩随身携带, 想必她非常喜欢这本书的内容。 周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前, 寻找俞凤鸣和孙媛媛并不顺利, 过程相对漫长,也遇到过贻误时机的干扰。而现在,当女孩出现在周咿眼前, 不用去猜、去找,她的信息“自动”呈现。 这一定是“幻觉”中的幻觉—— 但是, 周咿视野中女孩薰衣草紫色的书包, 完全变成了透明的。周咿还看到了书包夹层化妆包里的眼影盘、几支口红和化妆刷收纳盒。 不等周咿怀疑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象, 这位名叫姜卉的女孩,忽然接通了手机。 讲电话时,姜卉的表情十分丰富,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愁眉苦脸。一分多钟的时候,姜卉说:“不会吧?还有下一场!天气太热, 我都快中暑了。你帮我跟经理说说, 换人行吗?我有个同学也想来试试。” 不知对方如何作答,周咿只看到姜卉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退。 “嗯,我理解。不能换人就不换吧。没有,我没生气,承办方称赞我演得好,这是他们对我的肯定。演出三点正式开始, 那我在快餐店多坐一会儿,两点半过去补妆。” 挂断电话,姜卉微蹙的眉头骤然舒展。 她起身走到自助点餐机旁,手指轻触,又为自己点了两份甜品。手机支付成功,她去往取餐口等餐。 这时,快餐店门口来了四位高矮不一的人,两女两男,女人走在前面,男人紧跟在后面。他们推开快餐店的门,到处观察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姜卉的身上。 “妹子,能交换个手机号不?” 为首的女人开门见山,姜卉听见了,却没有给出回应。 女人又提了一遍同样的要求,这次加重了语气,面部表情变得僵硬,眼睛瞪大,眼神凌厉,似乎她的耐心已在等待中消失殆尽。 姜卉等的餐点来了。她端起餐盘,嘴里说“借过”,绕开了这四个人,回到之前就座的桌前。 两女两男围到桌子旁边。 刚才那个问话的女人没有坐,一个头发两鬓剃成青茬的高个男人坐到了姜卉对面。他说话语气很冲:“我姐想跟你交换手机号,你为什么不理她?!” 情势近在眉睫,姜卉却平静地打开蛋挞盒的盖子,拈起一只送往嘴边。吃完一只蛋挞,她抬头看看或站或坐的四人:“那边空桌很多,你们不用等,也不用和我拼桌。” 周咿为姜卉捏了把汗:这群人是危险人物,你不要留下,赶快离开! 围在桌边的四人相互望望彼此,麻利地搬来餐椅,把姜卉所坐的位置围得密不透风。 女人又一次发动攻势:“妹子,只要你跟我们交换手机号,我们立马就走,不会在这里打扰你吃东西。” “我是在校学生,没钱。”姜卉说,“我冒着中暑的风险,大热天帮商家做宣传,每小时只能赚20元,我帮不了你们。” “哎呀,妹子,你想哪儿去了?”女人讲话带出燕都南郊口音,“我们不是要饭的。” “是啊,你想多了。”几分钟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忽然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我们觉得跟你有缘。有句话不是说了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交换手机号,就是为了和你交个朋友,这样一来,神明也会看顾你。” -- 第116页 “我,真的,帮不上你们。” 姜卉逐字逐句说完,双手撑桌站直身体,却发觉离开座位是不可能的事。 两鬓剃成青茬的男人,随即起立,抄起刚刚坐过的椅子,倏地一下举过头顶。 此时,一串闪耀着橙色光芒的数字,在周咿视线中闪烁跳动。 00:09:41。 为什么只剩9分钟?不是24小时! 周咿吓出一身冷汗。 直到看清快餐店点餐口上方的LED显示屏,心跳频率才渐渐恢复平稳。 日期是明天,姜卉遇险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 时间来得及。 手表和普外科候诊区的时钟显示一致,都是11:33。周咿拥有超过24小时的时间可以展开营救。 清脆的一声响指,周咿的思绪转回现实。 覃野和乔小骞一左一右,围坐在她身边,一人扶住她的一只手。 “姐姐,你脸色很差,去那边坐一坐吧!” 乔小骞体贴的建议,周咿接受了。覃野挑了一排患者较少的靠后的长椅,擦干净座位,才扶周咿坐下。 “头晕而已……没那么严重。”周咿面色微红,为覃野的细致而感动。 “在我面前,不许逞强。”覃野神情严肃,“今天早晨六点,你刚刚从昏睡中苏醒,吃了几口饭就跑出来救人,我很担心。” 周咿转过脸,声音平静:“你说过,我们大家是一个团队,不纠结对与错。” “是的,这件事没有对错。小骞能安全脱险,是因为你当机立断。”覃野递上一瓶饮用水,帮周咿拧开瓶盖,“常温的,喝了胃里舒服一点。” 经过一上午的奋战,周咿确实口渴难耐。 她一口气喝光整瓶水,乔小骞连忙把手里的饮用水瓶也送到她手里。 “姐姐,我的还没喝过,给你。” “谢谢,你喝吧。”周咿喉咙处的干涩缓解不少,脑海中的混乱瞬间理清了头绪,“小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拍的片子拿给邓医生看过吗?” 乔小骞说:“邓医生不在,说是手术室突发状况,他被叫走了。” “接替他看诊的医生呢?”周咿有些心急,“总不能把我们拖到下午啊!” 覃野轻轻按住周咿放在膝盖上的手。 “你多久没来医院了?” “3个月。”周咿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距离你上次头部外伤复诊,时间过去3个月了?” 周咿更觉诧异:“对啊,郭雯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 “我的记忆力,时好时坏,你别介意。”覃野解开谜底,“全市大小医院,6月底进行了诊疗系统升级改造,这家医院也不例外。门诊的检查单和处方单,需要去机器上刷医保卡,自助缴费,自行打印。” 乔小骞拿过装有CT片子的手提塑料袋,抽出一份检查报告。 “这是覃野哥帮我在机器上取的结果,脏器、骨骼无损伤,一切正常。” “你们——”周咿忽而笑出声,“什么时候合起伙来的?” “姐姐,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乔小骞神秘地眨眨眼,“我和覃野哥以前见过面,不止一回。他在芙柏康复机构做义工,教听障孩子手语,我正好也是那里的义工。”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周咿不禁感慨。 “小骞很有亲和力,康复机构的宝贝们都喜欢她。”覃野笑着说,“我俩每次见面,几乎没时间聊天,最多点头打个招呼。我一直不知道,小骞的爸爸乔师傅是儿童福利院的厨师……” 覃野忽然收住没说完的话,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悲伤。 乔小骞摇摇头:“覃野哥,我不忌讳,你继续说吧。爸爸确诊之后,我每天都和他说很多,东拉西扯的,总把话题引到安慰和鼓励上。可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些。” 覃野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让你伤心的事。” 乔小骞垂下眼帘,盯着大理石地面的花纹:“我没什么。我就是替我爸不值。他才41岁,半辈子待在厨房里,好多地方没去过。我勤工俭学攒了一些钱,很想陪他旅游,但他全身疼,吃不香睡不着,我怕他没出门就倒下了。” 周咿转过头,深深看了覃野一眼。 无需过多言语,他们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你别急,旅游的事交给我,我来安排。” 覃野说完,周咿接上:“小骞,我们先送你回校参加期末考试。你专心应考,乔师傅我们来照顾。我也加入枫哥创建的小群,每天负责接送你上学放学。令暖昕,胡娉妮和陈聪达,那三个家伙要是再敢找你麻烦,我保准揍得他们卧床不起!” “周咿姐姐……”乔小骞泪水盈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一家人,不准和我客气。”周咿抽出被覃野攥紧的手,轻轻揽住乔小骞,“在我心里,家人始终摆在第一位。” 乔小骞吸吸鼻子,突然冒出一句:“你只顾别人,不顾自己,这样不对!” 周咿佯作恼怒,转头看向覃野,眼神满是质问。 “不是我。我没教小骞说这些话。”覃野连连否认,不过很快,他承认了一部分,“我只是传递了焦虑给她,再加上她本来就担心你。你也说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应该相互看顾。” “看顾”这个词,十几分钟前周咿听闯进治疗室的男人说过,几分钟前意图对姜卉行凶的男人也说过。 -- 第117页 “神明看顾你,谁是神明?” 周咿喃喃低语,覃野和乔小骞听得云山雾罩。 “姐姐,‘shen、ming’是什么?你说的是个人名吗?”乔小骞问。 “不是。”周咿拿出医保卡,交给覃野保管,“我有急事要办,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覃野心思明朗。周咿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他猜出了七八分。 “不帮!” 周咿蹙眉:“覃野,一家人,就这么对待我?”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不想我成天跟着你,你就和我一起去自助机缴费、取单,然后到药房取药,再一起送小骞回学校。” 乔小骞抓住周咿的手腕,摇晃两下:“姐姐,答应覃野哥吧!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第63章 姜卉03 “答应他。” …… “答应他。” 周咿心里泛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乍听上去, 声音很像闯入她梦境的那块红色砖头发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周咿的潜意识做出回答。 现实中,她只想尽快离开医院,赶去看到的那间快餐店以及旁边的商场, 打听姜卉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姐姐?”乔小骞又晃了晃周咿的手, “你和覃野哥一起送我回学校, 好吗?” “我……” 恰在这时, 周咿背包里的手机响了。 仔细辨听, 铃声并不是来自她的智能机,而是温嘉言那部老式按键机。 屏幕上闪动着陌生号码,周咿接通电话, 尚未问对方是谁,对方先开了口:“傅开朗不再执导《风往哪边吹》, 这部戏的导演换成了我。你抓紧时间回剧院, 继续扮演黑卷尾。” “江老师?”周咿惊讶不已。 电话那头是新戏《风往哪边吹》的编剧江亚胥。 “是我。这个号码是温嘉言告诉我的, 他说他的旧手机超长待机,永远都能打通。”江亚胥稍停片刻,语气变得严肃,“周咿,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不管你现在人在何处,我希望, 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我们都在等你。” “江老师,谢谢您的看重和信任。可是我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没有‘可是’。周咿,你是最适合扮演黑卷尾的演员,从剧本创作初始,我就认定你作为女主角的人选,这个决定, 不会改变!” 江亚胥诚挚的邀请,周咿不忍拒绝。 但是,傅开朗那副嘴脸,她领教过——请假被拒,他还避开别人,在她耳边说了一个警告,并且是与盛鸿飞、Blooming组合相关的警告。甚至最后他揭掉文雅的假面,动手把她推搡到了墙上。 两人起冲突的时候,周咿差点掰断傅开朗的手腕。 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体内的某种意识忽然觉醒。 这种意识,应该早就存在于周咿心底。 只是之前,“它”一直未能寻觅到释放的出口。 找到寇堇奚和寇雨涓,确保她们母女平安,周咿昏睡了一天两夜,苏醒后,她阻止了即将发生在乔小骞身上的悲剧。 仅仅几天的时间,她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半生时光用尽的透支感,如石子投入水中,在她心头荡起层层涟漪。 江亚胥追问道:“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温嘉言大致说了你这些天的遭遇。我理解你想帮助好朋友的心情,而且你的行动确实改变了一个女人和她女儿的后半生。周咿,你是一名优秀的演员,这个评价是客观的,毋庸置疑。” 周咿沉默了。 她了解江亚胥的为人,深知这位编剧老师正直、善良、讲原则。 如果直接拒绝江亚胥的要求,周咿相当于放弃了发展事业的可能性。然而,解救姜卉迫在眉睫,留给周咿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无法保证过程中是否发生不可逆转的变数。 江亚胥往下说:“当年你报考儿艺,面试官里虽然没有我,但我看过你即兴小品的录像,特意找到林院长,跟她谈了快一个小时。不为别的,就为了我们的团队能招到像你这样认真演戏的队友。不管你的事情多么紧急,我希望你先回一趟剧院。我占用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个小时,然后我会批准你的事假。你的难处,我和同事们都理解。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正式投入排练也不迟。” 周咿感受到了江亚胥的诚意:“好,江老师,我先回剧院报到!” 手机装回背包,她的心仍在摇摆不定。 26小时之后姜卉遇害前的画面,始终浮现在她眼前。 “处方笺和药单打印好了。”覃野拿着一沓单子,走回长椅一侧。 他何时离开候诊区的,周咿全无印象。 “你接电话的时候,覃野哥就去缴费打单子了。你看,时间刚刚好。”乔小骞说,伸手拉起周咿,“姐姐,我们去一楼药房取药,然后送我回学校!” - 覃野的小伙伴大红,行驶在路上依然平稳如初。 周咿坐在副驾,双眼微微阖上,想要小憩片刻,却被耳畔若有若无飘过类似蜂鸣的声音所打扰,不得不睁开眼睛,侧过脸望向窗外。 “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我?” 覃野不回答。 他目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 “彭启浩找到洛春茵,是因为他们戴着有定位功能的情侣款项链。”周咿语气冷静,心中却浮起浓浓的疑虑,“你不会也在我身上的物品里装了什么东西吧?” -- 第118页 “我没有。”覃野的答案只有简短三个字。 “你突然跑进诊室,说在乔小骞用胡娉妮账号开的直播里听见了我的声音。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荒诞吗?” “我撒谎了。”覃野说,“你想听真话,但我现在不能说。” 故弄玄虚,你并不擅长。 周咿没有说出这句话,仅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性格使然,深知覃野无论用何种手段或方法查到她的下落,全是出于好意,所以她不会当面让他难堪。 “刚才来校门口接小骞的那位班主任,样子有点怪。”周咿切换话题,“只是怀疑,可能是我想多了。” 覃野迅速回应:“你发现了疑点,说明你观察力敏锐。我也感觉她不对劲。” “欺骗乔小骞的三个学生里,有个叫陈聪达的男生,和小骞同级不同班。我辗转联系上小骞的班主任,她说她姓陈。单凭一个姓氏,也许不能将二者划等号。” “后续的事交给我去查。你的任务,是演好新戏的女主角。” 周咿心中一暖,横亘在胸口的憋闷感也消散了。 “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覃野投来一眼注视,“只要你信任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稍等。” 周咿找出记事本,在空白页写下有关姜卉的全部线索,撕下这页纸折好,放进覃野短袖外套的口袋。 “新的帮助对象?”覃野猜中了。 “一个明天在市中心惠友铭仕商场做推广演出的女孩,名叫姜卉。她的年龄介于15岁至17岁,圆脸,中长发,斜刘海,大眼睛,小鼻子,嘴唇微厚。她的书包是薰衣草紫色的,包里有一本书,书名我没看清,只看到扉页写着她的名字和购书日期。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带妆,所以我画的速写是她妆后的样子。” “找到她应该不难。之后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说服姜卉,劝她取消明天在商场的演出,她勤工俭学的损失由我来承担。”周咿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这样吧,你载她来儿艺剧院,我们巡演前正在面向社会招聘短期剧务,我帮她找份工作。” 覃野点头:“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吉普车大红停在儿艺大门外。 周咿下车,同时拿走了副驾左手边储物箱里的一双白手套。 “先借我用用,再见面时还给你。” “行,你用吧,不还也没关系!”车门关闭前,覃野说,“你穿我的衣服很帅气,但我不想和你做兄弟。” 周咿只当没听见。 她关上车门,朝车窗挥挥手,目送吉普车驶向远处的环路入口。 一转身,滕佳怡故作活泼可爱的模样,蹦蹦跳跳来到了周咿面前。 “快去排练厅吧,大家都在等你!”滕佳怡极为熟稔地挽住周咿的胳膊,“江老师问谁愿意到门口接你,我自告奋勇,第一个站出来。好姐姐,你感动吗?” 周咿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我自己走。” “不要见外啊——”滕佳怡凑近周咿身边,耳语般的小声说,“你不想知道,傅开朗是怎么被拿下的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总不会是你出手做的好事吧?” “对了!” 滕佳怡得意洋洋的表情,印证了周咿早已否定过多次的推测。 “傅开朗……他,你们之间不是恋人关系?” “我是独身主义。”滕佳怡说,“我对每个同事都很友善,况且我是新人,理应多帮大家做事。傅开朗理解错误,怪不得我。” 周咿本不想问,然而话已到嘴边。 “为孟院长的孙女挑选钢琴,也是新人演员的义务?” “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滕佳怡笑了,“就像你抱紧江老师的大腿一样,我也要拥有靠山,才能在儿艺立足,不是么?” 因为对戏剧有着同样热爱而相互靠近的人,怎么成了抱大腿的谄媚行为? 又一次见到物种多样性,周咿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她神色如常,只是说:“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穿过办公区,抵达排练厅,虽然仅有两百多米的路程,滕佳怡却一路述说不停。她告诉周咿,撞见傅开朗徇私受贿实属巧合。招录小演员的程序并不透明,很多家长为了把孩子送来剧组,想尽了办法。 排练厅近在咫尺,滕佳怡忽然快走两步,拦住周咿:“你还记得,傅开朗是怎么表扬叶紫涵演技高超的吗?” “他当着我的面,不止一次夸叶紫涵。” “《风往哪边吹》只有两名小演员,幸存的黑卷尾雏鸟,把黑卷尾当成亲妈的杜鹃雏鸟。录用叶紫涵,是傅开朗一个人拍的板,其中有猫腻。他收了叶紫涵家长很大一个红包。” 周咿顺着话题问道:“扮演黑卷尾雏鸟的邓雨沐,她是谁决定录用的?” “孟院长。”滕佳怡耸耸肩,“邓雨沐是孟院长小孙女的同班同学,他们两家大人早就认识,经常来往,关系密切。” 第64章 姜卉04 “我懂了。”周咿…… “我懂了。”周咿抬眼, 望着排练厅半敞的门,“大家在里面吗?为什么这么安静?” 滕佳怡神秘地笑了笑:“江老师说,为了迎接黑卷尾归队, 我们应该策划一个欢迎仪式。哎呀, 我真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滕佳怡展开双手, 忽然按住周咿肩膀, 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排练厅门口。 -- 第119页 “噔噔噔噔!女主角来了!” 排练厅天花板只开启了最中心的一盏射灯, 四周全部被黑暗笼罩。 一束光线投向木地板,像极了追光灯照亮舞台中央的场景。 滕佳怡把周咿推到灯下,快速退到门口位置, 反手关上大门。 “这是要做什么?” 周咿的问题刚问出口,《风往哪边吹》第五幕背景音乐响彻排练厅。 东面靠近落地镜的“黑暗”掀开一角, 扮演杜鹃的顾湛恩“飞”向周咿。周咿定睛一看, 她以为的“黑暗”, 实际上是黑色宽幅幕布。想必幕布背后,隐藏的全都是这部戏的同事吧? “黑卷尾,你是个狠心的母亲!”顾湛恩原本的声线非常温柔,为了演好杜鹃一角,她故意加重了自己的低音部分,声音变得干涩沙哑, “你的孩子, 羽毛还没长出来,你就抛弃了她——” 周咿一秒入戏。 她甩掉拖鞋,径直冲到顾湛恩面前,双手捉住对方的胳膊。 “睁大眼睛看仔细,她是你的孩子!” 第五幕讲述了黑卷尾和杜鹃的决战,是整部戏的高/潮。 扮演杜鹃雏鸟的叶紫涵, 第四幕时被黑卷尾推下树梢顶部的鸟巢,奄奄一息,所以在第五幕里,杜鹃来势汹汹,携带黑卷尾雏鸟威胁黑卷尾,也就是顾湛恩要用邓雨沐的生命来威胁周咿。 “说起狠心,没有鸟比你更狠心。你把蛋偷偷下在我的巢里,你的孩子一出生就和你骨肉分离。”周咿把顾湛恩远远推开,“我不该小看你的孩子,她刚从壳里孵出来,就把我的孩子推下大树。她遗传了你的狠心!” 顾湛恩哑口无言,隐入黑色幕布。 音乐继续,周咿立于排练厅中央,右手捂着胸口,悲痛欲绝。 “可怜我的孩子,她那么小、那么虚弱,却被你藏了起来……” 余音缭绕,排练厅灯光大亮。 四壁遮盖的黑色幕布齐刷刷落下,全剧组同事现身。 他们纷纷上前,将周咿团团围住。 忽然,噼里啪啦的电子鞭炮声传入耳中,周咿有种提前过年的错觉。当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排练厅入口两旁摆放的长方形餐桌上的时候,各种口味的美食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覃野精心烹饪的早饭,周咿没顾上吃,这会儿确实饿透了。 借用儿童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的原话,那就是:“前心贴后背,我的胃在哪里?我完全感觉不到它。” 击掌声响起,围绕周咿的同事散开,江亚胥微笑着,走到周咿面前。 “欢迎归队!” “江老师,谢谢您。”周咿与江亚胥拥抱,转而又和身旁的同事拥抱,“谢谢亲爱的队友,我爱你们!” “你哭了,流下喜悦的眼泪。你笑了,展现最美的笑脸。” 温嘉言声情并茂的有感而发,逗乐了在场所有人。 周咿破涕为笑:“谢谢你,诗人嘉言!” 江亚胥拍拍手,朝站在门边的滕佳怡使个眼色。滕佳怡点点头,拿出一只超大尺寸的扬声喇叭,宣布自助餐会开始。 扬声器扩出来的声音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震得周咿耳朵生疼。 她连忙捂住耳朵,走回江亚胥身边。 “江老师,滕佳怡嗓音条件这么好,适合当主持人。” “你怎么知道主持人换成她了?她告诉你的吗?”江亚胥惊讶道,“汪雪芳家里出了点状况,请长假,不能参加巡演。从你归队的这一刻开始,《风往哪边吹》的主持人,正式换成滕佳怡。” “很好,很适合。” 周咿和滕佳怡之间的嫌隙,是傅开朗强行换角导致的误会。随着傅开朗收受小演员家长贿赂而被撤职,江亚胥担任导演,误会于无声中解开,这样的结局,是周咿最想看到。 “本来我不打算启用新人。你知道的,巡演是一件耗费精力体力、甚至有些枯燥的事情,过程拖得很长,新人适应起来需要时间。” “蔡博荣导演跟我们说过,他们曾经遇到临时辞演的情况,是靠当地演员救的场。那名饰演男二号的新人后来辞职离开了儿艺,我记不清他名字,只听说他比我早两年考进儿艺。” “他叫龚懋,挺有前途的一个孩子,演过我写的剧本。” 公猫? 前同事的名字发音的谐音很奇怪,周咿不禁蹙眉。 “你也觉得他名字不好听吧?”江亚胥说,“他不止一次想改名字,还征求过我的意见。不过,直到他离开儿艺,他仍然叫龚懋,之后失去联系,我不清楚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滕佳怡朝周咿和江亚胥站的位置挥手。 “江老师,周咿姐,来品尝美食啊!” 江亚胥回了个感谢的笑,视线落回周咿脸上:“你去吧,他们点的外卖口味辛辣、高盐高油,对我这种三高人群不友好。我自己带了饭,微波炉转转就能吃。” “好,江老师,那我先去吃饭了。” 周咿和江亚胥打声招呼,走到排练厅门边,用免洗洗手液清洁双手,端起两套餐具,其中一套,她递给了服务大家选餐的滕佳怡。 “正好到饭点了,佳怡,一起吃吧!” “好的,周咿姐!”滕佳怡接过餐盘,手持食物夹,把一个色泽鲜亮的红烧鸡腿夹到周咿的盘子里,“这个鸡腿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既能解馋,吃完还不会长胖,你尝尝看?” -- 第120页 周咿笑了:“你确定它不是十个鸡腿里最大的一个?” “真的,我很确定。”滕佳怡选择性“失忆”,她顽皮地做个鬼脸,拔腿就跑,转到餐桌一旁去拿素菜沙拉。 “表面上看,你是一只小绵羊。”周咿追上去。 “其实我内心住着一只大灰狼吗?如果我是狼,不可能连一条鸡腿都吃不完。”滕佳怡放下食物夹,面朝周咿,“没办法,谁让从事咱们这一行的人都是小鸟胃呢!” 周咿笑着看过去:“什么小鸟胃?你不要节食,反而容易发胖。吃进去的热量,做运动消耗掉。” “需要帮忙吗?”男同事里最瘦的张韬走了过来。 “周咿姐说她吃不完一条鸡腿。”滕佳怡忍笑,“张韬哥,你知道红烧鸡腿的热量是多少吗?” 张韬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查过,生鸡腿每100克的热量170大卡。红烧的制作方法会增加食物热量,熟鸡腿每100克的热量绝对超过200大卡。” 滕佳怡观察周咿餐盘里的鸡腿:“这条腿至少200克。要不咱们分着吃?” “不要紧。”周咿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鸡腿,豪爽地啃下一块肉,“400大卡,我快走1小时就消耗掉了。” “两位姐姐哥哥,你们好厉害!再分两条鸡腿给你们——” 滕佳怡眼疾手快,往周咿和张韬的餐盘里夹了鸡腿,然后餐盘不端饭菜不吃,飞也似的跑向排练厅大门。 “周咿,你发现了吗?” “我们的新同事很有个性。” 张韬会心一笑:“没错,她就是那种又带团宠又带二哈属性的,特别适合接受我们这些前辈的指导。” 周咿明白,张韬口中的“指导”,必然是加了引号,也加了料的。这是新同事的必经之路。 她也一样。 刚加入儿艺的时候,周咿没少接受前辈们的“指导”——儿艺的同事虽然不会故意折腾人,但是他们布置的任务,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啊!” 两个不同的声音,交织重叠成一声刺耳的尖叫,搅乱了周咿的遐想。 她和张韬对视一眼,同时放下手里餐盘,走出排练厅察看。 滕佳怡仰面朝天摔倒。从表情判断,她应该摔得很重,一时半刻爬不起来,索性躺在地上舒展四肢缓一缓。 闯祸者是个头戴宽檐帽、身穿灰色衣裤、身材娇小的女孩。 她蹲在滕佳怡身边,语气满含歉意。 “对不起,我跑得太急,不知道你突然出现在门口。” 滕佳怡有气无力地摆一下手:“没什么大事,我躺着歇会儿再起来。真没想到,你个子不高,速度挺快,冲力也大,练过功夫吧?” “没有,姐姐,我就是个普通人。” 女孩推了推帽檐,抬头望向周咿和张韬。 一双眼尾上翘的丹凤眼,多么熟悉! 周咿立即唤出女孩的名字:“小彤?是你!” “哇!周咿姐姐,可算找到你了!”甘彤跳起来,疾奔至周咿面前,送她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到儿艺来面试编外剧务,但是迷了路,怎么都找不到办公楼C区。” “人事部下午一点半上班。时间还早,你吃饭了吗?” 甘彤诚实地点点头:“没呢,早餐也没吃。今天我起晚了,饿肚子出的门。” “稍等一下。” 周咿搀扶滕佳怡起身,为她拍掉T恤后背沾染的灰尘。 滕佳怡感激地笑笑:“我又满血复活了,周咿姐。” “不要再跑来跑去,回去好好吃饭。你夹给我的鸡腿,我包圆了。”说完,周咿转向甘彤,“我们一起回排练厅,踏踏实实把这顿午饭吃完!” 甘彤搂住周咿,楚楚可怜地眨眨眼,睫毛忽闪忽闪:“吃完饭呢?你陪我去面试吗?” 周咿说:“我送你去人事部办公室。你面试,我等在门外。” “好耶!”甘彤一跃而起,忽然转身看看滕佳怡,“姐姐,你也来吃饭呀!” 滕佳怡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客气,你先去。” 目送周咿和甘彤步入排练厅,滕佳怡突然松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看着张韬:“你说,我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张韬反问:“主持人是串起整部戏的重要角色,你想放弃?” 滕佳怡指了指排练厅门口方向:“如果那个小姑娘真的被选上,由她做剧组的编外剧务,我岂不很惨?” 张韬愈发愕然:“你在担心什么?被她撞倒只是偶发事件,你会不会想太多?” “说了你也不懂。”滕佳怡深深叹了口气,“张韬哥,我打听到,这次献礼剧的巡演地都是偏远的去处,你能跟我说说生活条件多苦吗?” 张韬耸耸肩,眼神中尽显失望。 “我支持你辞去主持人。” 滕佳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恰在此时,周咿站在排练厅门口,冲他们招手:“饭凉了伤胃,快来吃吧!” 张韬应道:“来了——”他回过头,对滕佳怡说:“巡演还有六天开始,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65章 姜卉05 人事部主管邱璇结束午…… 人事部主管邱璇结束午休, 回到办公区时吓了一跳。 “周咿?你不会是找我来辞职吧?” “璇姐,我要待在儿艺,一直工作到退休。”周咿说完, 夸张地打个寒颤, “不管是你还是我, 讲笑话总能激出一身冷汗。” -- 第121页 邱璇忍俊不禁:“冷汗好啊, 降温解暑。” 周咿让开办公室门口位置, 随邱璇一起走进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邱璇开门见山:“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咿身体前倾, 双手轻轻搭上桌沿:“璇姐,我有个朋友来应聘《风往哪边吹》的编外剧务, 能不能给我开个绿灯?” “招聘看人的能力, 一切按流程来。”邱璇板起脸,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周咿起身,退到门旁,作势就要开门走出去。 “回来!”邱璇嗓门很高,“离一点半还有十多分钟, 陪我说说话。” 周咿摇头, 脸上写着“严肃”二字。 “巡演在即,我必须尽快进入状态,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邱璇不吃这套,离开座位,径直来到周咿面前:“行了,戏瘾没过够吗?当着我的面还演个没完!” 周咿绷不住笑, 眼睛微弯,呈现她独有的好看的弧度。 “璇姐,除了郭雯,就只有你能猜透我的心思。” “笑吧,笑出来整个人轻松多了。”邱璇打开办公室一隅的储物柜,取出珍藏已久的小罐无糖苏打水,“零卡零脂肪,一人一罐,边喝边聊。” 周咿重新坐回椅子:“这次巡演,我们演员男女比例各占一半。编外剧务有性别要求吗?” 邱璇说:“没有。招聘启事上写得很清楚,不限性别和年龄,适应能力强、身体素质好、吃苦耐劳、不晕车者优先。你们这次要去的地方都是边陲小镇,只能坐车前往,不晕车是对剧务最基本的要求。” 幸好甘彤符合条件。 即使如此,周咿心里仅有百分之五十的底。她拜托覃野找到姜卉,邀请姜卉加入巡演队伍——这样做,姜卉是否愿意,暂时是个未知数。 “璇姐,刚才我说有个朋友想来试试,其实是两个朋友。” “几个都行,只要他们愿意,来的人越多越好。你了解的,每逢去偏远地区巡演,剧院的正式职工嫌条件差,能躲则躲。每一次,我们人事部都得从社会招聘短期工,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周咿揭掉易拉罐拉环,浅酌一口微甜的苏打水。 “我的第一位朋友名叫甘彤,她聪明能干,6月初参加完高考,已满18岁。第二位朋友,情况稍微有点复杂。” “未成年的学生?”邱璇问,“满16岁了吗?” 周咿反问:“我要是说实话,你会不会认为我疯了?” 邱璇性子急,不由分说催促周咿:“没事,实话实说吧,我陪你一起疯!” “我见过她的样子,但不知道她今年多大、在哪所学校上学,也不知道她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唯一掌握的信息,是她的名字,姜卉。” 邱璇怔住了:“这算哪门子朋友,周咿?” “现在是我单方面想要认识她,成为她的朋友。璇姐,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我已经拜托另一个朋友去找姜卉了,希望能顺利找到。” “名字听着很耳熟,是哪两个字?” 周咿拿过纸笔,写下姜卉的名字,转个角度推到邱璇手边。 “巧了,我也认识一个名叫姜卉的女孩子,不知道和你朋友是不是同一个人。”邱璇点开手机通讯录,拨出一个号码,摁下免提,“燕子,你的侄女叫什么名字?” “小璇,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我的同事,她新结识了一个朋友,好像跟你侄女重名。我觉得很巧,就打给你问问。” “我侄女叫姜卉,跟我一样姓姜,名字是单字,花卉的卉。” 邱璇诚恳询问:“你昨天发的朋友圈,九宫格中间那张,是你们一大家子最新的合影吧?我能把照片给我同事看看吗?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确认。” “你给她看吧,我不介意。” 征得好友的同意,邱璇把对方朋友圈的照片拿给周咿过目:“照片里有你认识的姜卉吗?” 合影中,人群后排从右边数第三位,圆脸,盘发,中分刘海,大眼睛,鼻子小巧,嘴唇略厚,妆容淡雅,和化着演出妆的姜卉有七分相像,但是细节上有所差别。 周咿直说:“我认不出。” 邱璇眼神认真地盯着周咿,几秒后决定帮她:“燕子是我发小,我让她马上联系她的侄女姜卉。只要你们见了面,真相就大白了!” - 甘彤通过面试,成为随《风往哪边吹》剧组巡演的一名临时剧务。 周咿帮她领取了印有剧名的两件白T恤,顺路把她送到求知楼三层接受入职培训。 “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周咿姐姐。” “今天不行。排练任务很重,直到巡演前我都腾不出时间,改天吧!” 甘彤脸色微微发红,垂眸看向地面:“那就等巡演圆满成功,回到燕都以后我请你吃饭!” “好。”周咿说,“到时你请客,我买单。” “不可以!”甘彤的脸更红了,“一顿饭而已,你不要那么客气。” “你想邀请我去你家里吃饭?” 周咿一语中的,甘彤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对,我亲自下厨,请你吃家常菜。” “你的手艺一定很棒。不过,我们说好,饭你来请,饮料和水果归我采购。” -- 第122页 甘彤无奈地叹气,凑近些挽住周咿的胳膊,树袋熊似的紧紧依偎着她。 “你什么都不要买!” “第一次去你家做客,我应该准备礼物。”周咿摸摸甘彤的后脑勺,感觉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亲妹妹,“巡演的一个月,你和我聊聊你的家人,我想了解他们的喜好。” 甘彤眼里闪耀的光忽然变得黯淡:“我没有爸爸,我妈妈独自抚养我长大。这些年,我妈妈忙工作,经常不在家,好多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周咿心头掠过凛冽的冷意,一时间深感言语的苍白。 她揽住甘彤的肩,两人慢慢走到培训教室入口。 松开臂弯时,周咿轻声说:“小彤,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之后给你回电话。” 甘彤抿紧嘴唇,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抱紧周咿,抱得很紧。 “姐姐,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第一批新晋编外剧务到齐,培训教室的门关上了,周咿退到走廊里。身后传来极有节奏感的、层次叠加分明的脚步声,对于声音格外敏感的周咿,一听便知来者的身份。 邱璇走在最前面,覃野在三人队伍的末尾。 队伍中间的女孩,黑眼圈略重,满身散发着倦意。她的发型、五官和穿衣风格,是姜卉无疑。 “她来了。”覃野说,“燕都大学哲学系一年级新生,姜卉。” 紧接着,邱璇续上话题:“她是我发小的侄女,5岁上小学,今年刚满17周岁。” 周咿向前一步,视线中的求知楼走廊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快餐店的推拉门。观察角度变了,出现的人还是那四个人,这一次她看到的,是两女两男的背影。 四人先是推开门,站在门口搜寻店内的目标。随后,仍是那个有着燕都南郊口音的女人凑过去,向另一个年轻女孩提出交换手机号的要求。 “不要答应他们!” 周咿喊出这句话,围绕在女孩身边的四个人同时回头。他们瞪着周咿,眼神凶狠,眼白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红光闪过,周咿跌回现实。 她手撑着墙壁,勉强站稳,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 即使姜卉得救,也会有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孩被邪/教的两女两男盯上。 因为,明天下午两点的时间节点,那四个人一定会出现在市中心商业街的快餐店,寻找适合下手的“猎物”。假如对方拒绝交换手机号,两鬓剃成青茬的男人一定会按照“神明”的旨意,伤害手无寸铁的年轻女孩。 姜卉和组织活动的负责人通话时,曾说她有个同学也想来表演。尽管时薪只有20元,但对于努力攒生活费的学生来说,也算是相对容易赚到的收入了。 想到这里,周咿的思路愈发清晰。 “姜卉,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确认。” “什么事?”姜卉揉揉眼眶,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我熬夜赶期末论文作业,这会儿困得快睡着了。” “没关系,等下我们找个安全地方让你补觉。”周咿接着问,“你推掉了明天的推广演出,商家有没有为难你?” 姜卉睁大眼睛:“那倒没有。不过,活动主办方要我推荐人选,我就把我的同学李湉湉介绍给他们了。” 李湉湉? 她是姜卉在通电话时说的那个同学。 周咿又问:“你有李湉湉的照片吗?” “平时我和她经常一起旅游,照片存货很多。你想看自拍还是写真?我手机云端存了几百张。” “你有没有李湉湉的生活照?素颜、无滤镜的那种。” 姜卉一愣,理解出现偏差,误以为周咿是在物色群众演员:“要说素颜,只有每晚睡前或是刚洗完澡。我不可能那个时候去拍她的照片,不礼貌,而且有点变态。” 周咿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是我表述不清。”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姜卉猜道,“你是想要一张李湉湉最接近自然状态的照片吧?这几张符合要求吗?是我用自动模式没加滤镜给她拍的。” 周咿指着姜卉手机屏幕,说:“最好是不戴美瞳的,我想知道她真实的瞳色。” 第66章 姜卉06 姜卉唇边的笑意瞬间消…… 姜卉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像是被周咿吓到了, 猛地坐直身体,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调查我们?” 周咿否认:“这几张照片里,我看到李湉湉两只眼睛颜色不同, 阳光下尤其明显。” “你太厉害了吧?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姜卉由衷佩服, “李湉湉有虹膜异色症。她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 佩戴美瞳是为了遮挡瞳色偏浅的那只眼睛。” 对于那些被邪/教洗脑的人, 患有虹膜异色症的李湉湉符合“神明”对恶魔的描述, 更容易成为他们捕猎的目标。 周咿心底的担忧骤然升级:“她现在在哪儿?” 姜卉苦笑:“在寝室背书。后天上午我们考西方哲学史,老师好狠,没划重点, 只能靠自己摸索。李湉湉是学霸,等她把重点总结出来, 我再背。我把宝全押她身上了。” 确认李湉湉安全, 周咿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 “姜卉, 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 第123页 “没问题,大神姐姐。”姜卉连连点头,“就冲你慧眼如炬,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周咿说:“你帮我打给李湉湉,告诉她明天不要去惠友铭仕商场。勤工俭学的工作机会,我为她介绍更好的。” 姜卉为难地皱皱眉头:“跟着你们剧组, 到全国各地巡演吗?” “你问问她, 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巡演一个月,剧务的报酬不菲。” “不行,李湉湉考完试要回老家。她家办了一个家庭农场,种田、养牛、餐饮带民宿的那种,等着她回去打理。她很要强,自从上大学没问家里要过钱, 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我们考前复习期间不用上课,她找按小时结算的短工,是不想影响成绩。” 周咿问道:“少年宫的文化课辅导班助教怎么样?这个岗位正在招人,报酬按天结算。” 姜卉眼睛一亮:“不错!我马上打给李湉湉。” 周咿的心情却未恢复平静。 假设李湉湉明天参加商家的推广演出,只要她两点左右不去快餐店,就不会遇见那四个被洗脑洗的很彻底的人。 “信徒”和躲在他们背后宣扬邪恶思想的“神明”,才是症结所在。 当务之急是找到24小时之后去快餐店行凶的两男两女,控制他们,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始作俑者。 周咿看过铲除邪/教的新闻报道,了解他们的行为模式和洗脑套路。某些打着“以人为本”旗号的教会组织,背地里做的全是违法的勾当。他们势力庞大,人员组成错综复杂,仅凭一己之力,很难将他们连根拔起。 但是,决定要做的事,周咿一定会坚持到底。 她把姜卉拜托给邱璇照顾,转身叫上覃野,两人一齐走到办公楼外面的空地。 覃野言简意赅:“人是找到了,危险还没解除。” 周咿佩服他的判断力。 “你帮我出出主意,好吗?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交给我处理。” 覃野说话直接,态度简洁明了,从不拖泥带水。正因为他深知周咿的个性,同时不愿看她拿健康去换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要在源头制止她单独行动。 周咿并不生气。 她只是说:“有些人,盲听盲从,脑子早就坏掉了。你用常规的手段打击他们,起不到作用,还容易伤到自己。” “你说的这一点,我很认同。”覃野语气冷静,“对待他们那样的人,要时刻保持警惕,否则他们会自称精神状态不稳,逃避法律的制裁。” “你真的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了吗?” 周咿的反问,让覃野陷入两难境地。 他沉默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颗心虽然焦灼难耐,却只字不言,静静等待周咿揭示谜底。 “现行的法律有漏洞。加害者罪责的判定,是建立在受害者受伤或是死亡的基础上。我想说的,是预防未发生的犯罪,从根源保护即将成为受害者的人。目前来看,我只有预知未成年人遇险的能力,而且这个人必须身在燕都,如果她在别的地方,我感知不到。” “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覃野说,“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健康平安。很多事情,让我帮你分担。” 周咿视线忽然变得模糊。 她垂下眼眸,望向不远处的绿化带,眼眶的酸涩感却未缓解。 “更多需要被帮助、被保护的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新闻报道上隐去他们的名字。你说得没错,我能力有限,可我不想被条条框框束缚!” 覃野看着周咿,目光温柔,虽是一闪而过,却悄悄透露了他对她发自内心的钦佩。 “你信任我吗,周咿?”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覃野摘下左手的黑色半指手套,轻轻放在周咿的掌心,“这是我的好运手套,送你一只,祝你巡演成功!” 周咿抓过覃野的手腕,把手套还给他。 “谢谢你的祝福。手套我不能要,你拿回去,我不能分走你的好运。” “同样的问题,我再问一遍,你信任我吗?” 周咿沉默不语。 她拿回还给覃野的手套,迎着他惶惑的目光,将手套戴在了自己左手上。随即,她往右一步,站上路旁的石台。 当两人视线平齐时,周咿抬起左手,食指指尖轻触覃野的眉心。 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 “周咿,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覃野低声问:“你刚才的动作,也对别人做过吗?” 周咿的脸颊泛起红意:“没有。我不想看你总是皱眉。” 他们伫立的地方,几分钟前处于办公楼的阴影之中。而这一刻,遮挡烈日的云层悄然散开,如火般炽热的阳光照射下来,炙烤着他们的身体和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面。 覃野牵住周咿的两只手,匆匆握了一下,即刻松开。 离开时,他淡淡笑着,举起戴手套的右手,握成拳,贴紧左胸胸口,轻轻捶打三下。 “你安心排练,等我的好消息!” 目送覃野走出儿艺大门,周咿闭紧眼睛,仰起脸,感受阳光的灼热。 忽然,吉普车大红的引擎声远远传来。 周咿蓦地睁开眼,她模仿覃野的样子,左手握拳,紧紧贴上胸口。 -- 第124页 - 姜卉顺利通过面试,成为献礼剧巡演的第二批编外剧务中的一员。 周咿用手机下单买了一个精致的果篮,收件人是邱璇,指定配送方送到本人手中。 傍晚时分,排练结束,周咿换下汗湿的衣服,打算回单身公寓好好冲个凉睡一觉,邱璇却在更衣室门口堵住了她。 “说说吧,果篮怎么回事?” “一件礼物,感谢你帮了姜卉,也帮了我。”周咿拿毛巾擦拭发际线处的汗水,“我特别备注,让卖家多加几个崇山市的脆甜苹果,味道还行吧?” 邱璇佯作恼怒:“你唤起了我的思乡之情,晚饭必须你请!” “改天,好吗?”周咿模仿提线木偶僵立原地,双臂软绵绵地垂下,“我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想洗澡睡觉。” “不吃饭怎么行?你的体能,要支撑一个月的巡演呢!” “没事。我中午吃了两个鸡腿,一盘油炸大虾,这会儿还没消化。” 邱璇忽然笑了。 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回到身前,递给周咿一个双层便当盒。 “苹果削好皮切成块了,热量低、味道好,你拿去当晚餐!” “哇!”周咿惊呼出声。 “当着别人,我说你是我的同事。”邱璇接过周咿手里的毛巾,帮她擦汗,“其实在我心里,你和我发小的地位是一样的。” “璇姐……” “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邱璇拉着周咿,两人坐回更衣室的长凳,“姜卉这件事,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那孩子不知社会险恶,瞒着家里人去外面打零工。幸好你提前发觉不对劲,才保住她的小命。” 邱璇是聪明人。 周咿并未明说姜卉即将遭遇的危险,但是邱璇猜测的方向和结果全部正确。 叹了口气,邱璇继续说:“姜卉央求我,要我帮她保密。她打零工赚钱的事,绝对不能让她姑姑、也就是我发小燕子知道。姜卉的爸妈在她六岁时离的婚,我发小看孩子可怜,就把姜卉带在身边,姑侄俩一起生活。” 周咿感慨:“你的发小很伟大。拥有这样一位姑姑,是姜卉的福气。” 邱璇摇摇头:“唉,臭孩子不懂珍惜。我本来答应姜卉帮她保密,可我无意中刷到了她为商家宣传的跳舞视频。那臭孩子,从高二开始就到处打工攒钱,我真搞不懂她想干嘛……” 周咿说:“璇姐,我刚入职的时候,你教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平常心,冷静应对。” 邱璇短暂地愣了一下:“是啊,我说过。” “过去的事,翻篇吧!等姜卉考完试,和我们去各地巡演,她见的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总会成长的。” 周咿把便当盒放在膝盖上,打开盒盖。 便当盒第一层,十几牙苹果块整整齐齐,最靠右是一支卡通造型的塑料水果叉。下面一层,削掉皮的苹果从横截面切开,果核位置恰好是一个好看的五角星形状。 于是,话题顺理成章地转移:“璇姐,你把苹果全给我了?” 邱璇默不作声。 她转过身,收拾周咿随手搁在长凳上的排练服。 周咿连忙阻止:“璇姐,这些都是脏衣服,我自己来——” “苹果切开了容易氧化变黑,你抓紧时间吃。”邱璇绷着脸,回头瞪了周咿一眼,眼神却暗含着笑,“脏衣服我拿去洗衣房,一小时后你过来取。不准和我见外!” 第67章 姜卉07 单身宿舍窗户半掩…… 单身宿舍窗户半掩着, 窗外大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唱响晨曲。 周咿一觉醒来,恰好是五点整。 燕都的盛夏,清晨五点的气温最舒适。无论晨练还是出门吃早饭, 人都不会大汗淋漓, 因为晨风会涤清所有的疲惫。 睡饱八小时, 夜里没做噩梦, 周咿神清气爽。洗漱完毕, 她的肚子“咕咕咕”连叫了几声,提醒她吃饭时间到。 儿艺自营的食堂开门了,不过周咿有更重要的吃早饭去处。 昨晚排练结束后, 她向导演江亚胥请了半天事假,请假理由是探望家人。 周咿联系了舒颖, 她打算借用儿童福利院的厨房, 为乔良裕烹制病号饭, 送去医院陪他一起用餐。 坐上回福利院的地铁,周咿手机响了。 她看到,尚亦枫创建的小群里发了一张表格,今天又是魏千云接送乔小骞。 名单一定弄错了。 魏千云去外地出差,尚未返回燕都市。 周咿发私信给尚亦枫:“枫哥,千云姐出差还没回来, 今天由我负责接送小骞吧!” 尚亦枫立刻回复:“抱歉, 我发错文件了,这个表格是上个月排的。稍等一下,我把最新的表发到群里。” 地铁抵达换乘站时,周咿收到了新的值日表。尚亦枫尊重了她的意见,把她排到今天接送乔小骞。 周咿回了个收到的表情。 她搭乘开往燕都四中的地铁线路,赶在六点半之前到达乔小骞租住的小区。 乔小骞见到周咿, 熬夜复习的疲倦一扫而空:“姐姐,我请你吃早饭!” 周咿欣然接受:“好啊,有什么美食推荐?” “去学校的路上,有一家门脸不大的饭馆。他家不做午市,主营早餐和晚上的烧烤,味道非常棒!”乔小骞如数家珍,越说越起劲,“姐姐,老板娘对我很好,我每次买早餐她都给我打八折,我还去他们后厨学过怎么煮粥最好吃。” -- 第125页 周咿知道,乔小骞努力练习厨艺,是为了让乔良裕品尝到女儿亲手做的饭。 “你学会了吗?” “我努力在学,大概只学到了老板娘三成的功力。我煮的粥,虽然没有店里卖的那么香,但是至少吃进胃里暖暖的。” “加油!”周咿拍拍乔小骞的肩膀,“我看好你。” 乔小骞紧了紧肩上的书包背带,挽住周咿的手臂:“姐姐,我和你分享一个小秘密,你听了千万别说出去。” “嗯,我答应你,我会帮你保密。” “爸爸住院那天,他是给我做好饭才去的医院。我当时蒙在鼓里,根本想不到爸爸病了那么久,却从来不让我进厨房。他每天为我做好三顿饭,生怕我饿着。直到舒院长在电话里告诉我爸爸的病情,我都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声幽幽的叹息,轻响在周咿耳畔。 她没说话,只是揽过乔小骞,把沉重的书包背到自己肩头。 “姐姐,爸爸没生病之前,我总是抱怨,抱怨妈妈早早离开了我,抱怨我的家庭条件不如其他同学。有一次,我和小学好友通电话,说得很大声,爸爸听见了,他什么都没说,马上出门买了几斤牛羊肉,回家给我做饺子和烤肉,但他舍不得吃一口。回头想想,我伤透了爸爸的心,我怎么能不懂事到那种地步?” 肩头书包的压坠感,与周咿内心的感受完全一样。 “小骞,乔师傅不会怪你。” “爸爸从来不说重话,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可我不理解他,好多时候还故意跟他对着干……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周咿收住脚步,转到乔小骞面前:“你正在改变,我看得见,乔师傅当然也能看见!” “留给爸爸和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害怕……” “我读过一篇文章,也许你也读过。”周咿俯身,凝视乔小骞泪水朦胧的眼睛,“我们决定不了时间的长度,那我们就想办法,增加它的宽度。等你考完试放了暑假,好好陪陪乔师傅。覃野联系了房车租赁公司,院长妈妈找到了一位有护工证、驾驶技术熟练的司机。你们父女俩的旅行计划,一定会顺顺利利!” 乔小骞擦去眼泪:“这么多人帮我,我不能认输。我要陪在爸爸身边,和他一起游遍名山大川。” 周咿鼓励她:“我们大家相信,你能做到!” 两人肩并肩走了几百米,时间已近六点四十。 乔小骞指着马路斜对面一家挂着红底白字招牌的小饭馆:“姐姐,就是那家。老板娘最拿手的饭菜是三鲜馅小笼包和蔬菜鸡丝粥,我带你去尝尝!” 选中靠窗的桌子,乔小骞去和老板娘打招呼,顺道点餐。 周咿坐下,抬头浏览墙上张贴的菜单,忽然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湉湉? 燕都大学和燕都四中相距三十公里,她为何跑这么远来打工? 腰系白色围裙的李湉湉,正在为邻桌客人上菜。 摞得很高的十个蒸屉,随着她手头麻利的动作,不到半分钟,小笼包分发给了五人,每人两屉。转瞬的工夫,李湉湉又为五名食客端来五碗豆腐花,一滴汤水都没洒出去。 姜卉说得没错。 李湉湉的确非常能干。 “你好——”周咿朝着李湉湉背影喊道,“麻烦给我倒一杯水。” “来了!”李湉湉迈着方步,手提茶壶走到桌旁,“女士,您想吃什么?我帮您下单。” 周咿仰头,对上李湉湉的视线。 小饭馆的落地窗朝东,早晨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投落在了李湉湉的脸上。 这是一双特征明显的眼睛:左眼眼珠色泽深黑,目光深邃;右眼眼珠颜色呈现偏浅的琥珀色,眼神迷离。 李湉湉不戴美瞳的模样,更美,更有辨识度。 倒满周咿手边的水杯,李湉湉重复一遍点餐的询问。 “我妹妹去柜台点餐了。”周咿说,“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我有事情向你请教。” 李湉湉以为周咿对她的虹膜异色症感到好奇,连忙从围裙前兜里掏出眼镜戴上。茶色镜片颜色很深,立刻遮挡了她不同颜色的两只眼睛。 周咿察觉到了李湉湉的慌乱。 “我是姜卉的朋友。我在她手机里的照片上见过你。” “哦,我还以为……”李湉湉摘下茶色眼镜,装回围裙兜,“很高兴认识你。昨天下午她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当少年宫辅导班的助教。那份工作,是你介绍的吧?” 周咿说:“是的。真没想到,只隔了一个晚上,我就在这家口碑很好的馆子遇见了你。” “小李,9号桌的香菇炒面好了!” 出餐窗口有人催促,李湉湉回头应了一声。 “这就来。” 她随手拿起一张餐巾纸,弯腰写下手机号码,推到周咿面前:“我八点下班。如果那时候你还在附近,我想和你当面聊聊。” “好,保持联络。” 李湉湉转身离开,乔小骞端着托盘走了回来。 “闻着很香,一定很好吃!”周咿接过热气腾腾的粥碗,把擦拭干净的筷子和汤匙递到乔小骞手里。 “姐姐,你认识13号服务员小李吗?”乔小骞问。 “算认识吧。”周咿解释道,“她是我朋友的大学室友,我刚才跟她打了招呼。” -- 第126页 乔小骞捏着汤匙,慢慢搅拌碗里的粥:“我今天第一次碰见她。前段时间我来店里学煮粥、学做小笼包,老板娘没说要请兼职服务员啊?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周咿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家饭馆离四中很近,离她上学燕都大学很远。选择兼职,不是应该离常住地越近越好吗?” “姐姐,市中心这里兼职好找,交通方便,距离不是问题。” 乔小骞不经意的一句话,仿如一把开启迷宫大门的钥匙,周咿的心中豁然开朗。 姜卉说过,李湉湉不向家里要钱,没有办理助学贷款,学费和生活费都靠自己打工赚取。这样个性要强的女孩,急于摆脱经济上的烦恼,肯定做了不止一份兼职。 大学的日程安排相对宽松,从结课到期末考试之间留有充足的复习时间。李湉湉可以利用这十天,备考和打工两不耽误。 “粥怎么还不凉?”乔小骞心急火燎,“姐姐,今天第一门考物理,我有道大题要问老师,我得走了!” “等一分钟,我找服务员打包。” 周咿招手叫人,恰巧李湉湉结完一桌客人的帐,路过靠窗这桌。 “小李,麻烦你帮我打包,我把妹妹送到学校再回来取。” “行,没问题!”李湉湉说,“你们赶时间就先走,打包好的餐盒我帮你保管。” 四中校门对面的路口亮起红灯。 周咿取出背包里的低乳糖牛奶,监督乔小骞喝完,又拿了一瓶纯净水让她漱口。 “姐姐,你对我真好!”乔小骞牢牢抱住周咿的胳膊。 “我时间预估不足,害得你没吃早饭。”周咿说,“一上午考两门,牛奶消化得快,我担心你饿肚子影响考试。” 乔小骞突然问:“你的背包是个百宝囊,给我一颗糖吧?” “一颗不够吃,全都给你。” 周咿把整个零食袋装进乔小骞的书包。本想多叮嘱几句,绿灯正好亮了,她们匆匆忙忙跑过斑马线。 乔小骞没在校门多作停留,很快汇入了进校学生的人潮。 周咿等了两三分钟,原路返回。 还有几十米就走到小饭馆了,四个高矮不一的背影忽然出现在周咿视野之中。两女两男压根不走斑马线,也不管信号灯是否可以通行——他们跨过护栏,大摇大摆地闯上主干道,迎向了疾驰的车辆。 第68章 姜卉08 冲在最前面的,是…… 冲在最前面的, 是那个两鬓头发剃成青茬的高个子男人。 一辆白色轿车紧急刹车。 跟在后面的黑色小型两座车反应不及,径直撞了上去。道路上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全部受到了影响。 白色轿车的司机降下车窗, 探出脑袋, 朝着翻越栏杆的男人劈头盖脸大骂一通, 言语中尽带脏字。 高个子男人停下脚步, 扭过头瞪着白色轿车。 周咿站立的位置, 离混乱的车流不算太近,但她听到了男人威胁的话语——“恶魔,你是恶魔!神明在上, 请护佑我。神明在上,请看顾我。我要消灭恶魔!” 同样是超过180厘米的身高, 同样的皮肤黧黑, 这个男人, 和闯进医院治疗室的黑大个男人,说了相同的话。 周咿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得清清楚楚,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注射器。在白色轿车司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男人将针头扎到了司机的胳膊上。 惨叫和怒骂同时响起。 白色轿车后面跟着的一串车辆,将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黑色小型两座车的司机打电话报了警, 另有其他车辆的司机下车观望。 见到白色轿车司机被注射器扎中皮肤, 后车的司机动作一致,全部坐回驾驶座,锁闭车门,关紧车窗。 周咿跑向两女两男。 路过街边垃圾桶时,她稍作停留,捡起被人扔掉的一把破旧的长柄伞, 冲向行凶的男人。 两鬓剃成青茬的男人,疯了一样,滞留在主干道上。他拿着扎伤白色轿车司机的注射器,从头跑到尾,挨个敲追尾车辆的车窗。 而那个专门负责向年轻女孩要手机号、说话有燕都南郊口音的女人,早已带着另外的一男一女,走到了马路对面。 他们根本不等高个子男人,脚底生风似的,在沿街商铺之间东拐一下、西拐一下,转眼间消失无踪。 忽然,李湉湉从小饭馆走了出来。 她一边接通手机,一边左顾右盼,频频点头,嘴里轻声应答。周咿离得很近,但李湉湉始终望着与周咿相反的方向。 周咿走到小饭馆门口,和李湉湉仅有一步之遥,只听见挂电话前收尾的半句。 李湉湉语速飞快:“一会儿过去。” 紧接着,她摁下挂机键,把手机装进牛仔裤口袋。 “小李,打扰你了。”周咿缓步走近,“我来取打包好的小笼包和粥。” 李湉湉回过头,嘴角立即挂上一个程式化的标准微笑:“不打扰。餐盒我已经装袋了,你去柜台拿吧,小心烫手!” “好的,谢谢你。” 周咿步入饭馆。她走到柜台边上,和老板娘寒暄了几句,然后提起打包袋,走回饭馆门口。 “小李,姜卉告诉我说,你们明天上午考西方哲学史,是最后一门吗?什么时候考完?” -- 第127页 李湉湉说:“不是最后一门。后天下午考《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宗教学导论》。等这两门考完,我们才正式放暑假。” 周咿和姜卉聊过,了解她们的期末考试安排。 李湉湉没有撒谎。 这倒是出乎周咿的意料。 “姐,你方便和我交换一下手机号吗?”李湉湉问,“姜卉昨天回到宿舍,转达了你帮我找兼职的好意,但她没说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今天碰巧遇见你,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觉得直接问你要手机号比较有礼貌。” 李湉湉说的话,与周咿接收的讯息有出入。 难道姜卉在撒谎? 又或者是姜卉记性差,一回学校就埋头书本复习,忘了周咿的叮嘱? “姐?”李湉湉靠近周咿,“不方便就算了,你别为难。” 周咿抱歉地笑笑:“我想起一件事,有点走神。”她拉开背包夹层的拉链,取出一张名片,交到李湉湉手中。 “你是儿童艺术剧院的演员!一定很出名吧?”李湉湉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样的反应古怪刻意,有着明显的表演痕迹。 当着周咿的面,姜卉给李湉湉打了电话。关于兼职待遇和介绍人身份,姜卉已在通话中说得一清二楚。更详细的信息,姜卉和周咿商量好了,回宿舍就告诉李湉湉。 假如李湉湉说了真话,那就是姜卉忘掉了承诺的事情。 假如姜卉说了真话…… 姜卉不可能不说真话! 周咿与姜卉面对面交谈过。这个17岁的大一女生,口齿清晰,思维缜密,给周咿留下的印象非常好。 而且,姜卉热爱舞蹈,长年坚持练习,在业余舞者里很出挑。 周咿选择相信姜卉,相信她昨晚发来的短信内容,不仅仅是因为印象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人品好的邱璇,不会结交人品烂的朋友。邱璇的发小姜燕,是姜卉的姑姑。姜燕是一个疼爱家人、呵护孩子的长辈,她的晚辈姜卉也错不了。 疑问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李湉湉为什么要撒谎”。 “周姐,姜卉跟我说你们马上要全国巡演了。”李湉湉先开了口,“都去哪些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我的老家?” 既然对方进入表演模式,周咿一点不怵,见招拆招。 “说不定有呢!你老家在哪里?” 李湉湉摇头:“小地方,不值一提。” 说着,李湉湉摘下围裙,退后一步,把围裙搁在饭馆进门处一张空桌子上。 “冒昧问一句,小李,我听你的口音,老家离燕都不远吧?”周咿掌控着话题的走向,“让我猜猜,你老家是在燕都西边的郞百市?还是紧挨着燕都南郊的鲲州?” 李湉湉撇撇嘴:“我不想说,你别猜了。” 此时此刻,周咿给自己的角色定位,是一个热心肠却不讨喜的知心姐姐,“台词”随“剧情”细节及时调整。 “那我们聊点别的?” “不好意思,周姐,先不聊了,我赶时间。” 李湉湉回过身,朝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挥两下手,大踏步走到路旁,拦下一辆刚刚从拥堵道路中脱困的出租车,坐进后排座。 “等等!我也要去个地方,应该和你顺路。”周咿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周姐,这种玩笑可不能开。”李湉湉渐渐有些不耐烦,“我要去接人,总共四个乘客座位,你占了一个,我那三个朋友怎么办?” “没开玩笑。我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前面。”周咿从后视镜看看李湉湉,转过脸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右转,您把我放在超市门口就行。” “好嘞!” 汽车驶出几百米,李湉湉突然说:“麻烦停车!” 司机一愣:“你俩不是一起的吗?到底谁说了算?” “小李,你不是要去接朋友吗?”周咿回头,锐利的目光落李湉湉脸上,“火车站、机场,还是长途客运站?这附近只有地铁站。” “我不去了。”李湉湉右手抓住车门扶手,“师傅,您靠边停一下,我要去坐地铁!” “师傅,这样吧,我们都下车。” 周咿要过司机师傅的收款码,扫码付清出租车起步车费。等车停稳,她几乎和李湉湉同时推开车门。 李湉湉判断失误,以为周咿真的要下车。她咣当一声关紧车门,讨好似的拍拍司机的胳膊:“师傅,她下去之后你还拉我,我……” 周咿坐回副驾驶:“我记错地方了,不能在这儿下车。” “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周姐。”李湉湉瞠目结舌,笑容瞬间僵住,“路上出租车那么多,你就非得跟我抢一辆?你是上班族,我只是个学生,你能不能有点谦让精神?” “主干道有人闹事,好多出租车堵在半路开不过来。”周咿说,“你不也看见了吗?” 李湉湉咬咬嘴唇,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我不管!车是我先拦的,我不愿意跟你拼车,你下去!” 周咿不擅长演耍赖的角色。 为了解开疑惑,她豁出去了,硬着头皮也要继续演。 “小李,我不占你的便宜。车费AA,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我就付一半,现在就可以把钱给你。” “这是钱的事吗?!”李湉湉快被逼急了。 -- 第128页 “哎,我说你俩,别吵了行不行?”出租车司机头痛欲裂,“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别为了一点小事吵翻天。” 司机一番话,恰好帮周咿解围。 “对啊,师傅您说得在理,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看天这么热,又是早高峰,我大包小包的,小李你体谅体谅我,捎我一段,车费我照付。” 李湉湉彻底投降。 她推开后排车门:“周姐,你厉害,我服了。这辆车,我让给你。” 车门重新关上。 周咿说:“师傅,您前面路口右转,把我放路边。小姐妹生气了,我去买杯奶茶哄哄她。” “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司机感慨一句,按照周咿要求的,把车停在道路右侧。 周咿付了两次起步价的车钱,换来一次观察李湉湉气的机会。 值得。 买奶茶是假,寄存打包餐盒是真。周咿下车的地方,正巧有一家规模中等的便利店。她和店员说明情况,顺利寄存了物品,还买到了遮阳帽和色彩很接地气的红棕色便携式防晒服。 裤子和鞋来不及换,周咿只能伪装上半身。 结账时,她瞧见收银台角落摆放的一次性塑料雨靴,新点子立刻蹿上心头。 深粉色的一次性雨靴,套在跑鞋外面,玩去能够遮挡跑鞋原来的颜色。 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换好衣帽、挽起裤管的周咿,沿人行便道慢慢往前走。她隔着偶尔出现的不同路人,跟在了李湉湉身后。 第69章 姜卉09 李湉湉谎话连篇。…… 李湉湉谎话连篇。 小饭馆门前, 她像是刚刚得知周咿的职业,夸张地还原了“吃惊”如何表演。 出租车上,她和周咿僵持, 假装下车说要去坐地铁。等到李湉湉真的下了车, 她却走了地铁站的反方向。五分钟后, 李湉湉拐进一个年头悠久的小区, 边走边回头, 似乎是怕碰见熟人。 老小区开放式管理,大门的保安岗形同虚设,人来人往, 进出自由。 周咿不远不近地跟着李湉湉。 进入大门后,视线中的柳树多了起来, 蝉鸣声更加刺耳。 被砖头砸中脑袋之前, 周咿睡眠质量很差, 长期受耳鸣困扰。如今睡眠质量有所改善,但是耳鸣的毛病没有好转,只是程度稍有降低,从严重耳鸣转为中度耳鸣。 随着道路两旁柳树种植密度加大,枝桠深处蝉的叫声震耳欲聋,似要贯穿周咿的耳膜。 她分不清自己耳朵里的响声是蝉鸣还是耳鸣, 心情忽然变得烦躁不安。 李湉湉仍然保持警惕, 走几步就回头张望。 变装的周咿,好像没引起她的怀疑。 周咿能感觉到,李湉湉偶尔回头,投来好奇的一瞥。 那种不屑的眼神,是在鄙夷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着装怪异的女人。天气热得人要中暑,谁会在不下雨的时候套一双颜色艳丽的塑料雨靴在鞋子外面? 周咿放慢步速。看似悠闲自在, 神经却绷得很紧,视线一刻都没从李湉湉身上移开。 过了上学上班的时间,小区里十分安静。 有时会经过一两位买菜归来的主妇,或者牵着狗绳遛狗的白发老人。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周咿继续跟下去,很容易暴露。她停下来,拿出手机,装作打电话询问楼号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李湉湉,注意力高度集中。 李湉湉穿过一条窄路,在道路北侧一栋正在加装电梯的楼前站定。 东张西望将近一分钟,李湉湉走向搬运建筑材料的工人。她拦住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工人师傅,迅速攀谈起来。 周咿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内容。 她等了一会儿,手机仍贴着耳朵,假装在打电话。 聊天结束得很快。李湉湉走开一段距离,从路旁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饮料,又走回来,把饮料交给那位工人师傅。 两人客客气气地点头道别,李湉湉掉头往回走。 工人师傅把饮料瓶放在花坛台子上,麻利地摘掉手套,拿出工装上衣兜里的手机,两三秒便接通了。 听筒那边不知是什么人,周咿只能看到,工人师傅通话时表情严肃,目光牢牢锁定李湉湉的背影,眼睛眨都不眨。 周咿意识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李湉湉和工人师傅谈话、买水、传递信息,这分明是一种隐秘的“接头仪式”! 刚才丢下高个子男人的两女一男,大概率藏在这个小区的某栋楼里。 到底是那栋楼?周咿全无头绪。 困扰她的,不止有抛下同伴转身走掉的两女一男,还有那个在车流中发疯扎针砸车窗的高个子男人。 一般来讲,目睹那样的场面,普通人可能选择报警,也可能选择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湉湉表现反常。 她非但没躲,反而迎着高个子男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路过主干道的时候,李湉湉几乎与高个子男人擦肩而过,她态度从容,没有一点惧怕。 周咿看得真切。 李湉湉的从容绝对不是演出来的——她不怕那个发疯的高个子男人,背后的原因她最清楚。 按目前的情况分析,车流中的高个子男人应该被警方控制住了,姜卉推掉了惠友铭仕商场的产品推广演出,幻境中下午两点快餐店里的一幕不会发生。 -- 第129页 但是,两女一男是漏网之鱼。 他们下落不明、行踪不定。倘若他们接受李湉湉的指挥,那么姜卉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周咿推翻先前的判断,重新梳理线索。 李湉湉和姜卉是同班同学,同一专业、同一寝室。两个女孩之间,存在很明显的竞争关系,尤其是评优,以及期末考试后的奖学金归属。 姜卉的父母不靠谱,但她在姑姑姜燕的呵护下平安长大,养成了宽厚坦荡的个性,从不在背地里打小算盘。 李湉湉的成长经历,周咿并不知晓,也不会妄加揣测。 在姜卉的描述中,周咿能获取到的有效信息仅有三条:李湉湉来自一个多子女的家庭;李湉湉是家里的老大,又是女孩,从小得不到父母的重视,却要做最多的农活和家务,一边上学,一边带弟弟妹妹;李湉湉对金钱的渴望,表露在外,除了解决学费和生活费,她还想拥有跨越阶层的美好未来。 这原本无可厚非。 每一个在原生家庭感受不到幸福和关爱的孩子,无论ta是女是男,年龄大或者小,ta都必须努力向上,才能摆脱重蹈父母覆辙的命运。 向上的人,周咿敬重他们。 特别是从泥淖中长大,成年之后奋发自立的那些人。 但是李湉湉不在其中。 姜卉瞒着家人在外打零工,连最疼爱她的姑姑都不清楚她做过多少次兼职,她却全部告诉了李湉湉。姜卉去惠友铭仕商场表演舞蹈,也把这个兼职机会分享给了李湉湉。 然而,姜卉并不知道,李湉湉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周咿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她帮过的女孩们,加害者都是与女孩有关系、走得近的人,无一例外。这一次,她的关注点出现偏差,认为那两女两男是罪魁祸首,实际上,真正想要伤害姜卉的人,藏得更深,甚至伪装成了好朋友。 跟踪下去,会被李湉湉发现。 放弃跟踪,周咿又不甘心。 李湉湉走在林荫道另一边,步速不紧不慢。周咿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继续装作迷路的样子。她把手机举到耳边,眼睛搜寻楼号的同时,也在关注李湉湉究竟要去哪里。 思索再三,周咿决定打给老贺,寻求援助。 八点已过,正是心桥心理咨询中心最忙的时候。听筒里的铃声响了七八声,老贺才接通:“怎么了,周咿,遇到什么难题了?” 老贺就是这样触角敏锐。 覃野也是。 换作别的人,肯定不会直接提问,而是等周咿先说。 “我怀疑一个女生,要对同学下狠手。这个满怀恶意的女生,不会亲自动手,因为她很有可能是某个邪/教组织的头目。那些被洗脑的信众,一定是她借刀行凶的工具人。老贺,我现在远远跟着她,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贺冷静地给出建议:“不要再跟了。周咿,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周咿不愿就此放弃。 “我所在的小区,应该是他们藏身和集会的地方。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摸清他们躲在哪栋楼。如果能查出单元和门牌号……” “危险离你很近,不要再跟了!” “可是我想试试。” “没有可是!”老贺厉声道,“你马上来我工作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 周咿听从老贺的建议,绕道离开了那个老小区。 出于安全考虑,她不打算回小饭馆附近的便利店。至于寄存的打包早餐,她按照付款信息里商家的号码拨过去,拜托他们妥善处理。 乔小骞本来和饭馆老板娘约好了,下午放学后去店里求教小笼包馅料的制作方法。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小骞的厨艺学习计划必须暂停。周咿决定等到四中一放学,就接上乔小骞,把她送到尚亦枫家里。由尚亦枫和唐芷晴亲自照顾,周咿才放心。 突发事件横在眼前,借用福利院厨房给乔师傅烹饪午餐的计划要延后了。 来的路上,周咿和舒颖通过电话,谎称身体不舒服,排练又很紧张,腾不出时间为乔师傅做病号饭。她避重就轻,不想让院长妈妈担心。 舒颖没说别的,一直反复叮嘱周咿要按时吃饭、好好休息。 周咿心怀歉意,话堵在喉咙里,却不敢把实情告诉舒颖。 她在地铁站穿回自己的衣服,把那双深粉色的一次性雨靴折叠整齐装进背包,遮阳帽和防晒服则投进了站内的爱心捐衣箱。 或许是错觉。 周咿在换乘站的站台上,好像看见了李湉湉。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个酷似李湉湉的年轻女人,走进反方向进站的地铁车厢,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 心桥心理咨询中心的装潢风格简约明快,墙漆和地砖色彩清新,家具以竹制、木制居多。 而且,中心的每个房间,都配备了音乐播放器。 走进大门,淡淡洋甘菊香氛萦绕鼻端,周咿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您好,我找贺子晴老师,有事向她请教。” 周咿说明来意,接待处的工作人员领她进入休息室。 “冰箱里有饮料,您选喜欢的自取。贺老师还有最后一个预约,她让我转告您,忙完了就过来。” -- 第130页 道过谢,周咿坐进休息室窗前的竹制摇椅。 轻轻阖上双眼,困倦包围了她。 迷你音箱里播放着一首二十年前的老歌,舒颖经常哼唱,周咿印象很深。乐声袅袅,透着一种神奇又神秘的魔力,仿佛能融合时间和空间,引领人回到从前。 倦意愈发浓重。 不能睡——周咿提醒自己。 她坐直身体,双手轻抚冰凉的脸颊,室内的空气忽然被搅动了。 没有声响,休息室的门悄然打开。 周咿望着来人,半天才问出四个字:“好消息呢?” 第70章 姜卉10 “我有两个好消息…… “我有两个好消息。”覃野搬过一把椅子, 坐到周咿对面,“你想先听哪个?” “别卖关子!”周咿佯作恼怒,然而她无法隐藏眼中的期待。 “一个好消息是关于乔师傅的。”覃野俯身, 抬手为周咿整理耳边的碎发, “我联系到了一位校友, 他的岳父是泠海市骅东肿瘤医院的专家。有种新型靶向治疗法, 可以控制乔师傅的病情。” 周咿惊喜交加, 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太好了!” 覃野说:“我驾驶房车,护送乔师傅和乔小骞去泠海市。办妥住院手续,安顿好乔小骞的食宿, 我再回燕都。” “院长妈妈为乔师傅雇了一位护工。” “这事我也参与了。等我们四人到达泠海,我在当地另雇一名护工, 两个护工轮流护理乔师傅。我跟院长妈妈谈好了, 乔师傅的医药费大家共同筹集, 护工的薪水由我来发。” 周咿抓住覃野放回膝盖的手,牢牢握紧。 “我……” “一家人,不用谢我。”覃野凝视周咿绯红的脸,目不转睛,“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们等一等老贺, 她要亲口告诉你。” “关于谁的?”周咿迫不及待, “如果事关姜卉的安全,我想现在就知道!” 覃野回头望向门口:“不急,我听见老贺的脚步声了。” 话音未落,老贺推开休息室的门。 “孩子们,等得犯困了吧?” 周咿撑着摇椅扶手,想借力站起来。她费了好大的劲, 胳膊却使不出一点劲,摇椅晃的幅度更大了。 老贺走到椅子旁边,双手轻按周咿的肩:“你就坐这儿。我坐了两个多小时,脚麻了,正好在房里散散步,活动一下。” 周咿脸颊红意加深:“摇椅扶手上贴了名字。老贺,这是您的宝座……” “这孩子,有点轴。”老贺笑道,“你也忙活了一上午,踏实坐着!” 覃野让出自己的椅子:“贺老师,您坐。” “好嘛,俩轴孩子凑一块儿了。”盛情难却,老贺坐上椅子。 覃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颇有年代感的橄榄绿色铁腿马扎。 他弯下腰,把马扎放到了窗边。 临近正午的阳光炙热刺眼,覃野轻拽拉绳,闭合百叶窗的叶片,室内光线没有明显变暗,但温度明显下降,凉爽宜人。他撤后一步,横跨着坐在了马扎上。 老贺看过去,不禁笑了:“以前学校发的的马扎,我以为丢了,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覃野说:“两个文件柜中间的缝里。” 老贺提醒:“时间长了不坐,马扎布料可能会老化,你多加小心。” “好的,贺老师。”覃野抬眸,望了望周咿,又将视线转向老贺,“第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告诉周咿了。第二个好消息,您来宣布。” 周咿期待已久,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老贺微笑一下,说:“燕都市打击邪/教组织专项行动明天中午收网。覃野的好朋友曹征,担任铲除‘异瞳少女神教’行动的总指挥。周咿,这就是第二个好消息。” 覃野补充说:“‘异瞳’,指的是医学上的虹膜异色症。” 周咿一颗心终于回归原位:“是的,李湉湉两只眼睛的虹膜颜色不一样。” 不过几秒钟工夫,她又变得忧心忡忡。 “‘异瞳少女神教’的主脑是李湉湉吗?她还在外面自由活动,有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把她立刻控制起来?” 老贺和覃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周咿。 “邪/教主脑不是李湉湉,只是她碰巧也有虹膜异色症,就被推出去当起了邪/教的傀儡。”老贺道出事实真相,“‘异瞳少女神教’真正的主脑,并不是女人,而是本市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 医生? 难怪那个黑大个男人闯进了治疗室——原来是他寻求的“神明”就在医院里。黑大个企图伤害周咿之前,也许刚刚和“神明”见过面,接受过洗脑的指令。 黑大个行为古怪,虽然有着健壮的体格,却被周咿三两下制伏。这表明,“神明”给他下达的指令里,只有前半段,后半段缺失。 吕护士提过,更早的时候,上个月的20号,有一个女人也是疯疯癫癫地闯进治疗室,扑上去抢注射器,幸好巡逻路过的保安及时制止,否则三岁女童就要被扎中空气针。 今天早晨,那个在主干道翻越护栏的高个子男人,同样是拿了空针管去伤害白色轿车的司机。 沉吟片刻,周咿说起在医院治疗室的经历。 她的讲述平静和缓,却真真切切吓到了老贺和覃野。 老贺眉头微蹙:“为什么是空气针?医院里常见的注射器最大容量20毫升,皮下注射空气不会致命。静脉注射空气,需要相当大的剂量才会引起静脉栓塞和肺栓塞。他们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引起人群恐慌?” -- 第131页 周咿赞同老贺的看法,重重地点了点头。 覃野说:“贺老师,周咿,我认为没那么简单。” “你发现了别的东西,对吗?”老贺双手按在膝头,视线转向窗口位置,“我记得,以前在学校上虚拟侦查课,你总能发现一些细小的线索,这次有什么新的发现?” 覃野起立离开马扎,走回老贺和周咿面前。 他两手交叠,自然地垂在身前:“空气针只是一个花招。表面上看着好像随时能要人的命,其实是在虚张声势。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医学常识的人,遇到气势汹汹要给他打空气针的人,一定会吓得够呛。” 周咿忍不住问道:“有人害怕,就会有人相信?” “一点就透,很好。”覃野沉声感慨,“邪/教组织给信众洗脑的那套理论,与传销十分相似。‘异瞳少女神教’的‘教主’,利用人们对医生的信任、对健康身体的执念,不间断地招揽信众。他不仅擅长洗脑,让信众相信意念可以治疗各种病痛。他还在宣传资料上印了李湉湉精修过的照片,让信众坚信‘异瞳少女’才是拯救他们脱离苦海、重获健康的唯一人选。” 周咿言语中释放着愤怒:“拿病人开刀,简直禽兽不如!” “你又说中了一点。‘开刀’这个词,引出了‘教主’的真正身份。”覃野说,“这个邪/教组织早期招揽的信众,几乎都是不懂医学、得了小病误以为是不治之症的患者。而那位‘教主’,正是备受患者爱戴的一位外科医生。” 周咿眼前闪过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庞。 她和吕护士站在走廊拐角的时候,号称“杭一刀”的外科主任路过她们身旁。 会是他吗? 老贺说:“这次的专项行动,早在六个月前就开始了侦查工作。专案组掌握了大量‘异瞳少女神教’的欺骗群众、非法敛财的证据。明天中午,他们会分头行动,抓捕邪/教组织的主脑和实施犯罪的人员。” 覃野说:“行动全程保密,曹征不愿多提一个字。” 六个月前,周咿尚未获得提前感知受害者的能力。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咿没料到,这张网早已铺开,隐于无形,却密不透风。只是行动临近收网时,周咿恰好感知到了姜卉即将遭遇的危险,同时将疑点集中在李湉湉的身上。 听到老贺和覃野带来的好消息,周咿心里有了底。 不再孤军奋战的感觉,让她仿若新生,由内而外披上了一层铠甲。 距离行动收网还有24小时。 在这期间,只要姜卉不和李湉湉接触,遇险的可能性应该为零。 周咿的计划是,先在燕都大学附近订个酒店标准间,然后委托邱璇联系姜卉的姑姑姜燕。由邱璇出面,找个合理的借口让姑侄俩入住酒店两晚。后天上午,姜卉离开酒店,几步路就能回到学校,准时参加两门专业课的期末考试。 借口不难找,周咿已经想好了:酒店环境好,适合专心复习备考。 至于李湉湉的去向,周咿决定,等姜卉考试结束再告诉她。 “收网行动之后,案件不会公开审理。”老贺接着说,“我作为专家组成员,审理过程中我列席旁听。后续的消息,判决结果出来我再告诉你们。” “我明白了!”周咿忽然理清了头绪,“姜卉跟邪/教组织无关,她是李湉湉个人的目标对象。李湉湉之所以找了四个被洗过脑的教徒,是因为她想借刀杀人,最大程度上撇清自己的嫌疑。” “你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对的。”覃野整理右手的半指手套,轻拍一下周咿肩膀,“出发吧,我陪你去燕都大学!” 周咿说:“我想联系儿艺的人事主管璇姐,她和姜卉的姑姑是发小……” 老贺匆匆打断,不让周咿继续往下说。 “事不宜迟,你们先出发去找人。需要联系谁,路上给她打电话。总之,一秒钟都不要耽误!” 催促声响彻房间,霎时间惊醒了周咿。 她想起四中旁边那个老小区,李湉湉特地跑进去,与一位加装电梯工程公司的工人师傅会面。而李湉湉离开时,那位工人师傅拨通了某人的号码,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发布指令。 李湉湉无需亲自出面,从策划到实施都假他人之手。 周咿握紧手机,搜索有关燕都大学官方主页。在校内新闻一栏,她看到了女生公寓楼老楼加装电梯的报道。 承包工程的公司名称,和上午见过的工人师傅工装左胸的字样完全一样。 围绕在姜卉身边的危险,根本没有解除! 周咿说不出话。 她连忙抓过搁在摇椅旁边的背包,跟在覃野身后冲出了休息室。 第71章 姜卉11 密封性优良的头盔…… 密封性优良的头盔, 把呼啸而过的风声挡在了外面。 周咿一手抓紧覃野的衣襟,另一只手快速编辑短信,连发三条相同的消息内容到邱璇手机上。 回复来得飞快:“我马上打给姜燕!” 不到三分钟, 邱璇问出了姜卉的宿舍房号, 立刻发给周咿。“你们先去燕都大学, 我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 请了假就赶过去跟你们会合!” 信息末尾的感叹号, 如小锤的敲击,敲痛了周咿的眼睛。 眼前一阵恍惚。 车辆川流不息的道路,换成了周咿最不愿看见的画面。 -- 第132页 姜卉跪坐在一间昏暗小屋的角落里。她身体僵直, 腿边地上摊开放着两个餐盒。数十只苍蝇在餐盒上方飞舞盘旋,偶尔有一只落下来, 快速品尝饭菜即刻离去。 连苍蝇都忍受不了变馊发酸的食物, 何况是人? 李湉湉走进小屋。 “看把你娇气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赶紧吃——吃完我好送你上路。” “上路?”姜卉抬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紧皱眉头,“你想怎样?” 李湉湉蹲下,把餐盒往姜卉的身边推了推:“好室友,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你养尊处优惯了,没经历过人间疾苦, 总以为拿一点小恩小惠就能骗取我的友情。做梦吧你!” 姜卉恍然大悟。 “刚住进一个寝室的时候我就说过, 李湉湉,我不是同情你才对你好。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 “收回你的虚情假意,我听了只觉得恶心!”李湉湉伸手抄起餐盒,将饭菜扣在地上,“平时你抄我的课堂笔记,考前还要从我这里探听重点, 我都忍了。但有一件事,我忍不了。” 姜卉不愿衣服沾染菜汤,勉强挪动身体,退到墙角,抱紧膝盖。 “你忘了?一猜就是这样。”李湉湉扬起脸,眼睛盯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下学期返校的第一天,你和我同时回了学校。交完学费和住宿费,我身上只剩五十块钱,连充饭卡最低一百起充我都凑不够。你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到了我手里。” 姜卉解释:“我真心想帮你,李湉湉,你是我的朋友!” 李湉湉冷笑一声,慢慢站了起来:“什么朋友?借笔记抄、借重点划的塑料朋友?你把百元大钞放在我手里,当时你那个眼神,分明是在施舍。” “你为什么把我想得这么坏?”姜卉喊道,“我不是这种人!” “死到临头,你是哪种人又有什么区别?别喊了,保存点体力,免得待会儿你没力气挣扎,我连好戏都看不到。” “李湉湉,你……”姜卉突然呛咳不止,顷刻间呼吸困难。 “别演了行不行?”李湉湉声音冰冷,“你以为应聘当上了儿童剧巡演的剧务,就有机会当演员?幼稚!” 姜卉右手拍打自己的胸口,左手使劲往前伸,揪住了李湉湉的裤管。 “你来劲了是吧?” 李湉湉向后一退,姜卉的手松软地垂下,重重跌落地面。姜卉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鼻翼翕动,嘴巴半张,艰难地撕扯着衣领。 但是,她所做的全是徒劳,能吸入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一串发光的数字,出现在姜卉的胸前。 00:17:00。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将周咿拉回现实。 手机导航软件显示,距离燕都大学还有十余公里的路程。 她把头盔的面部防护罩推上去,贴近覃野耳畔:“时间不够用了,怎么办?和预想的不一样,李湉湉亲自动手了,她把姜卉囚禁在一间小屋里。姜卉犯了哮喘病,凶多吉少。” 覃野目视前方,问话的声音异常嘹亮:“小屋有什么特征?” 周咿努力回忆恍惚中所见到的一切关键物品。 “小屋地面铺了地板革,黑白方格的图案,半新不旧。姜卉坐在墙角,她背后刚好是两面墙的交界处。墙壁刷成了春草绿色,靠左的那面墙补过墙漆,颜色比右边的深,接近夏天树叶的绿。天花板正中间安装了一个最普通的灯座,从屋里照明亮度判断,白炽灯泡的功率不会超过40瓦。” “只能看到屋里的情况吗?小屋的门有什么特征?” “我看不到。不过,我听见李湉湉走进小屋的开门关门声——合页生锈很严重,门应该是金属材质。” 路口红灯,覃野捏紧手刹,停下摩托。 回过头,两人目光交汇,周咿眼神中的急切和担忧,覃野尽收眼底。 他问:“时间还剩下多少?” 周咿语气沉重:“17分钟。” “这是我们等的最后一个红灯。”覃野说,“我们说好,安全允许的条件下,我会一路闯红灯,尽快赶到燕都大学。进入校园之后,其他地方不用找,我们直接去那栋加装电梯的公寓楼!” - 燕都大学一共建有十二栋女生公寓楼,集中在校园的东南和西南两个方位。 加装电梯的老楼,建成于三十五年前。 楼龄虽长,好在建筑质量过硬。楼体外侧加固了保温层,重新刷了外墙漆,远远看去,赭石色的六层小楼,在一水的灰色楼房中最为醒目。 周咿原本以为会在校门口耽误一些时间,孰料进入校门畅通无阻。 覃野通过值班保安,联系上了燕都大学保卫科科长。两人讲了不到半分钟的电话,然后覃野把手机交给保安接听。前后花了五十秒,保安爽快地放行,且准许他们骑行摩托车前往目的地。 周咿抬腕看表,呼吸节奏再一次紊乱。 17分钟对半砍,留给她和覃野的时间仅剩8分30秒。 如果姜卉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她呼吸困难的症状会愈渐加重,气道肿胀收缩加剧,直到最后吸不进一口氧气…… 赭石色的六层楼近在咫尺。 覃野把摩托车停在楼前空地。 顾不上锁车,他拉着周咿冲进公寓楼门。 宿管阿姨事前接到了保卫科科长的通知,十分配合地取出钥匙盘,引领周咿覃野去往地下室。 -- 第133页 “刚吃完中午饭那会儿是巡楼时间,我不在值班室,不清楚有没有女生偷跑进来了。” 周咿心急如焚:“阿姨,巡完楼您看监控了吗?” 宿管阿姨说:“我只看实时画面。你们要想看半小时前的录像,只能去1号楼一层宿管科办公室申请。” 覃野挽住周咿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他转而问宿管阿姨另外的问题:“地下室这些房间里,哪一间最近翻新粉刷过墙面?原来是草绿色墙漆,新刷的漆颜色更深。” “D13和D26。”宿管阿姨说,“这两间是门对门。D13最早是杂物房,堆了一些淘汰下来的旧床垫。D26是茶水间,有个小型锅炉,低楼层的女生喜欢来这里打开水。” “覃野,我怕时间来不及……分头行动吧!我让阿姨带我去姜卉的寝室找哮喘药。D13和D26,交给你了。” “三分钟后,你去一楼值班室等我,我会把姜卉安全带到。” “你注意安全!” 周咿随宿管阿姨原路返回。 姜卉的寝室在三楼309。周咿敲门,寝室里无人回应。宿管阿姨帮忙把门打开。一进门,两人齐心协力,在姜卉靠窗的床铺一角翻到了医药包,缓解哮喘症状的喷雾剂和口服药全在里面。 走出309寝室的时候,周咿留了个心眼。她摘下门后挂钩上的一个黑色无纺布袋,将医药包装进去,拜托给宿管阿姨保管。 果然,她们下楼的路途遇到了阻碍。 两名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眼睛微眯,鼻头汗珠闪闪发亮,嘴上叼着烟卷,手持大号管钳,一左一右堵在了楼梯口。 宿管阿姨面露紧张,小声问周咿:“我们要不从另一边楼梯走?” “不用,阿姨,您后退,我来解决!” “……姑娘,你小心。”宿管阿姨把装着医药包的袋子抱进怀里,退回三楼。 两名工人见势不妙,举起管钳跑上楼梯。 三十五年的建筑,修建标准与近些年的建筑稍有差别,楼梯级数少了两个台阶,走在上面明显感觉到斜度陡峭。 周咿伫立在转角平台。 她迎着抄家伙的两名工人,一个漂亮的侧踢腿,瞬时踹翻前面的一个。 摔下去的工人沿着台阶翻滚,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喊痛,可见李湉湉给他洗脑洗得很成功。 后面的工人眼睁睁望着同伴滚下楼梯,却没有一点停下脚步的意思。 他嘴里念念有词,仍是“神明护佑我”、“神明看顾我”这样熟悉的字眼。 90度上摆腿,接一个标准而强有力的下劈,周咿把虔诚祈祷的工人也踹下楼梯。 “阿姨,跟我走!” 宿管阿姨害怕得犹豫不前。周咿只得拿回医药包,只身下楼。 值班室门大敞四开,姜卉斜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看见周咿,姜卉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 周咿连忙把喷雾剂放进姜卉手心,协助她用药。 能喘过气的一刹那,姜卉抱住了周咿:“姐姐,姐姐……” “我在这里。”周咿轻声说,“对不起,我差点来晚了。” 姜卉拼命摇头,胳膊紧紧搂住周咿,好一阵才说出完整的句子:“我活过来了,姐姐,幸好你来救我。” 值班室门外突然响起李湉湉声嘶力竭的大吼—— “姜卉,你爸妈不要你,可你有一位好姑姑,她把你当亲生女儿,陪在你身边,什么好的资源都给你。你饿了有人把热饭端到你面前,你病了有人在床前照顾你,你竟然还不知足?我呢?家里的老大,爸妈不重视我,弟弟妹妹也理所当然地指挥我干这个、干那个,从来没人问我想要什么。凭什么你能幸福,我不能?!” 与李湉湉仅有一门之隔的姜卉,没有进也没有退,原地坐着不动。 第72章 姜卉12 “姜卉是我的侄女…… “姜卉是我的侄女, 我疼爱她是我愿意,关你什么事?!” 姜燕出现在女生楼入口。 她嗓门不大,声音却极具穿透力。一身凛然的之气, 仿若西伯利亚的寒风, 忽然抵达了被酷暑笼罩的燕都。 被覃野反剪双臂的李湉湉, 把姜燕的警告当耳旁风。她冷笑着, 继续数落姜卉的种种“罪行”。 “你乖巧嘴甜, 讨人喜欢,你朋友多,你经常买小礼物送给同学, 这些算什么真本事?你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擦着分数线的边考上燕都大学。那点分数, 在我们老家, 你连二本都考不上, 你占尽了便宜,到头来连打工都要和我抢,你不脸红吗?!” 姜燕越听越窝火,正要冲过来质问李湉湉,姜卉忽然站了起来,放声大喊:“姑姑, 我的事, 我自己解决!” “你小心,别让她伤到你。”姜燕忐忑不安地叮嘱。 “孩子长大了,应该能处理好。”邱璇拉住姜燕,“再说,我们已经报了警,你别太担心。” “我……”姜燕缓步退到台阶下, “我就守在这儿!” 邱璇应了一声,同时远远地,朝姜卉身后的周咿使个眼色。 周咿读懂了邱璇的眼神。 她迈步向前,护在姜卉身旁。加上覃野的助力,李湉湉暂无伤害姜卉的可能性。 姜卉走向李湉湉,直至两人面对面她才停下。 “你很虚伪。” “虚伪的人是你!”李湉湉狡辩,“你明明抱怨食堂的饭不好吃,每次打饭还要跟窗口的阿姨问好,你的笑那么假,我都替你臊得慌!” -- 第134页 姜卉紧握双拳,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说中要害了吧?”李湉湉嘴角往两边撇,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维持表面上讲礼貌活泼可爱的形象,你每天都在演戏,累不累啊?!” 姜卉字字铿锵:“食堂的饭不好吃,我是抱怨过,寝室里六个人全都听见了,我不否认。我问候食堂阿姨,是因为我的姑姑白手起家经营一家餐馆,她赚的是辛苦钱,但她从来不叫苦叫累,把最好的给了我。我见到食堂阿姨,就像见到了我姑姑,我觉得她们很亲切!食堂阿姨每天做饭打扫,忙得像个陀螺,可她们见到学生去打饭,还是会笑脸相迎。我在食堂帮过工,我知道处理食堂四个出入口十几个垃圾桶里的剩饭有多累!” 李湉湉扭过脸,根本不和姜卉对视:“别说了。考试刚及格的水平,编故事也编得很烂。你说这些有个屁用?能抵消你是学渣的事实吗?” 姜卉直截了当地说:“我的高考成绩比你低,这我承认。” “承认就好。” “期末考试还没考完,《宗教学导论》你学得比我透彻,我不敢保证这门课能超过你。其他课就说不定了。” 李湉湉突然愣住:“你动得哪门子歪脑筋?” 姜卉逼近一步,说:“期中考试,我的专业排名在你前面,那是我努力了半个学期的成果,你不服气是吧?我们一起去惠友铭仕商场面试推广宣传员,厂家录用我拒绝你,你还是不服气。如果我告诉你,本学期评优没你的份,你是不是要气急败坏了?” 李湉湉骂道:“你到处讨好别人,你是一条摇尾巴狗!” “覃野哥,辛苦你了,现在你松手吧!”姜卉一手按住李湉湉的肩膀,“谁是摇尾巴狗?你再说一遍。” “你,姜卉,你是一条喜欢舔别人屎的摇尾巴狗!” “这次我听清了。” “我跟你说,活了这么多年,我最不怕的就是恶狗。它们狠,我就比它们更狠,到最后我不怕它们,它们怕我——”李湉湉双臂摆脱覃野的钳制,瞬时向身体前方大幅度挥动,拳头目标的落点是姜卉的胸口和脖子,“害怕了吧?有本事你别躲!” 姜卉双手抄兜,纹丝不动。 在李湉湉的拳头即将落下的一刹那,姜卉从短袖卫衣的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雪花玻璃球,直接砸到了李湉湉额头上。 李湉湉吃痛,脚步踉跄地后退两步。 雪花玻璃球跌落地面,外壳摔得粉碎,液体流了一地。燕都市最高建筑睦龙大厦的微缩景观位于球体中心,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玻璃碎片反射着女生楼入口天花板冷白色的灯光,有一缕恰好晃了李湉湉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 “送你的大学一年级毕业礼物。”姜卉拍拍手,不是拍落尘垢,而是在鼓掌欢呼,“很可惜,你这个鬼失手了,没接住。” “我不稀罕!”李湉湉踢开玻璃碎片,“这种破礼物留着给你自己扫墓吧!” 姜燕再也忍不住,迈开大步冲到李湉湉面前。 “你骂姜卉是狗,其实你连狗都不如!她每个周末回家,钻进卧室一忙就是一整天。为了给你做雪花球,她做出了七八个失败品,这个是最完美的。她告诉我,去年冬天你们一起逛街,你想去睦龙大厦顶层观景台看看,但是后来没去成。你还说要欣赏燕都的雪景,想看最高建筑睦龙大厦在雪里是什么样子……” 李湉湉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你老人家少说两句吧,一股恶臭味!” “自己臭,闻什么都是臭的……” 不等姜燕说完,姜卉将她往后一拽,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姑姑,别跟狗东西一般见识。” 李湉湉嗤笑几声,立即敛住笑容:“哎,姑侄情深,快要感动老天爷了。你们要冲业绩吗?外面天上没有一片云彩,燕都市今天降雨解决干旱的任务,我看你们完不成了。” “不下雨,雷也能劈死你。”姜卉一字一顿,“李湉湉,你完蛋了!” 脚步声渐行渐响,周咿先看到了邱璇身后的表情异常的女人。 她认出,这个目露凶光的女人,是受李湉湉指使、未发生的幻境中在快餐店索要姜卉手机号的女人。 “你来这儿干嘛?”李湉湉一脸的不耐烦,“不是让你们三个买长途车票吗?钱都转给你们了,还不快走?” “你没有开天眼。”女人直愣愣地走向李湉湉,“你是骗子,大骗子。” “别过来啊!别碰我!要不然神明不会护佑你……” 女人粗壮有力的手掐住李湉湉的脖子,把她推到墙边,嘴里仍不断念叨着:“你没有开天眼。你是骗子,大骗子。” 李湉湉上不来气,脸憋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她拼命去掰女人的手,然而女人的手宛如设定好程序的电动铁钳,越是拍打,咬合力越大。 眼看李湉湉的气息渐渐微弱,覃野走回周咿身边。 “她是‘异瞳少女神教’的重要角色,留她一条命,兴许有点用。” “你问姜卉。放不放人,她说了算。”周咿言语平缓,丝毫没有紧张着急的意思。 “覃野哥,不用问我。”姜卉神色坦然,“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有结果。” 李湉湉像一条死鱼,翻着白眼垂死挣扎。她两只虹膜颜色不同的眼球,几乎翻到了上眼睑最里面。 -- 第135页 “骗子,骗子——” 女人絮絮叨叨说着,手头的力道始终不变。 忽然,准点报时的钟声传进女生楼。 一声接一声清脆透亮的敲击,如同关闭了某个开关,女人不再说话,五指伸展,松开了掐李湉湉脖子的手。 - 李湉湉被押上警车,那个女人坐到了她的左侧。 周咿远远望去,看到了一张扭曲的布满恐惧的脸——李湉湉害怕了。 一个张狂不可一世的人,竟然感到害怕? 曾经成绩优异,因嫉妒步入歧途,拿同学生命不当回事,侮辱同学唯一家人,不择手段给他人洗脑,最后反受其害。 回过头,周咿看见,姜卉和覃野正在低声交谈。 按捺住满心疑问,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曹征。 “曹警官,注意安全。明天的同一时间,不论发生什么,你们的安全最重要。” 曹征站得笔直,向周咿行注目礼,目光透着沉稳和坚定。 “明白!” 警车驶出视线,周咿缓缓呼出一口气,横亘在胸口的憋闷骤然消散。 姜卉突然站到她左边,挽住她的手臂。 “周咿姐,我等你问我呢!” “不问了。”周咿心中明朗,“答案在你双学位的课程里。” 姜卉笑不出来:“神了,你全都知道!好吧,我输得心服口服。欠你和覃野哥的三顿烧烤,我考完试慢慢补上。早知道他这么了解你,我不该和他打赌。” 周咿说:“你不要请客。覃野开了家不错的烧烤店,让他请!” 姜卉眨眨眼睛,嘴角浮起一个顽皮的笑。 “一输一赢,扯平了。” 怒意悄悄燃起火苗,在周咿心口迅速蔓延:“你和覃野拿我打了两次赌?” “两次都是我提出来的,你别生气。覃野哥拒绝开这种玩笑,是我非要试一试你们的默契度。”姜卉主动认错,“周咿姐,你问我问题吧!不管是准点报时的钟声,还是我怎么联系上那个姓雷的大姐,只要你问,我毫无保留。” “你说的‘雷’,是那个女人的姓氏?” “是的。李湉湉先挖苦我姑姑和我,说老天爷感动哭了之类的话,我就顺水推舟,借雷大姐反击李湉湉。” 周咿问:“钟声是催眠唤醒的信号,诱导进入催眠的信号是什么?” “李湉湉反复说的一个词。”姜卉说,“今早她出门打工前,和雷大姐通了电话。我听得很清楚,李湉湉说‘女生楼老楼’的次数超过10次。” 周咿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姜卉补充说道:“我修双学位,李湉湉不服气,非要和我选相同的专业。她学了一点皮毛,就经常在电话里催眠别人。雷大姐来学校找过李湉湉,说起来,她们是亲戚关系。有一次,雷大姐刚走到我们宿舍楼下,我正好出楼门,图书馆的大钟整点报时,我发现雷大姐听了钟声,完全变了个人。那之后,我又观察了几次,渐渐摸到了窍门。今天,雷大姐是李湉湉喊来帮忙对付我的。加装电梯干活的工人里,也有他们的人。” “李湉湉自作自受。” 姜卉说:“她往我水杯里加了东西。醒来我发现自己被关在地下室,一开始吓得够呛。她逼我吃馊盒饭,骂我,侮辱我,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我冷静下来想了想,既然她叫了帮手,那我干脆将计就计,用她的帮手反过来对付她,不是很难办到。” 周咿望着姜卉,眼中尽含赞许:“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说着,周咿转过头,目光落在正在和邱璇一起走出女生楼门的姜燕。“而且,你有一位视你如生命的家人。” 姜卉的眼角悄然湿润:“姑姑是我的精神支柱。因为有她,我什么都不怕!” 第73章 穆妍01 《风往哪边吹》巡演的…… 《风往哪边吹》巡演的最后一站是甄州市润禾县。 观看演出的小观众都是周边小学和中学的学生。时值暑假过半, 他们尽情享受假期,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人群中,观众席前排一个肤色白皙的小女孩尤为醒目, 引起了导演江亚胥的注意。 剧组抵达甄州市, 扮演黑卷尾雏鸟的邓雨沐水土不服, 输液输了两天, 腹泻的情况有所好转, 却依然提不起精神。 邓雨沐在第四幕临近结束时出场,第五幕和“黑卷尾”周咿、“杜鹃”顾湛恩有三分钟的对手戏,虽说这个孩子戏份不多, 但她生性倔强,不愿家长带她回家休养, 非要坚持演完全部场次, 再跟剧组的叔叔阿姨一起回燕都。 江亚胥体谅邓雨沐的辛苦, 并向家长保证,第五幕黑卷尾雏鸟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戏份,在巡演当地找一位小演员替代,免得加重邓雨沐肠胃不适的症状。 到润禾县的第一时间,江亚胥直奔当地文化局,希望接待方大力协助, 尽快找到一位和邓雨沐身高、体形相似的小女孩, 出演第五幕后半段的黑卷尾雏鸟。 寻找合适的小演员比想象中顺利。 润禾县第一场开场前四十分钟,江亚胥在观众席前排发现了一位天生丽质的小女孩。征得带队老师的同意,江亚胥和小女孩聊了聊,即刻定下她是邓雨沐的替身演员。 小女孩名叫濮春江,是润禾县第一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一听濮春江的名字,江亚胥倍感亲切:“我姓江, 你的名字最后一个字也是江,我们真的很有缘!” -- 第136页 濮春江腼腆地笑笑,不说话。江亚胥联系她家长的时候,她偶尔偏过头,观察在后台来回穿梭的剧组成员,眼神里充满好奇。 对完台词,周咿走过来,送给濮春江一盒儿童成年牛奶。 “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濮春江小脸发红,目不转睛看着周咿:“阿姨,我喜欢你。” “是吗?小妹妹,你很有眼光。我们周咿的亲和力,谁也比不了!”郭雯蹲在濮春江身前,笑着问,“你以前演过舞台剧吗?” 濮春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幼儿园跳过舞。上了小学,六一表演没选上我。” 郭雯扶住濮春江的胳膊:“没关系,一次表演没选上,代表不了什么。再过半小时,你就可以在全校同学面前展现你的才华!” 周咿轻推郭雯:“隋波张韬他们排队等着化妆,你怎么跑出来了?” “朱晓茹接手了,她手速快,忙得过来。”郭雯看看濮春江,又转过头看周咿,“他们这里剧场舞台是水泥地面,孩子直接趴上去会着凉。”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周咿蹙眉,“刚才我找甘彤,她说布景板没有多余的。后台过道里倒是有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可以垫在孩子身体底下,但是纸板的颜色和布置好的舞台不协调。” 停顿片刻,周咿又说:“要是有一块绿色布料就好了,往纸板上一盖,和周围草地一个颜色,谁都看不出来。” 郭雯回头,望着被周咿压扁的纸箱,牙疼似的吸了口凉风。 “时间太紧,哪儿能找到那么大面积的布料?” “小咿姐姐!” 甘彤气喘吁吁跑到她们跟前,双手朝一旁指了指。 周咿循着甘彤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块颜色稍显黯淡的长方形褐色地毯映入她的眼帘。 甘彤喘匀气息,转身就把地毯搬了过来。 “我和文化局的冯科长打了招呼,他同意我们借用这块地毯。” 周咿赞同:“褐色可以,放在草地布景里没有违和感。” 她和甘彤一起,把陈旧的地毯搬到幕布尚未开启的舞台之上。 郭雯拿来一支刚刚拆封的粘毛器:“我在二元店买的,物美价廉。地毯上全是土,粘一粘干净点。” 甘彤说:“交给我吧!” 周咿抢先一步接过了粘毛器。 “小彤,你忙活了三个多小时,T恤后背都打湿了,去洗把脸擦擦汗,换件衣服再来!” “姐姐,演出马上开始,你才是重点保护对象。”甘彤不由分说一把夺过粘毛器,眉头皱着,模仿周咿的语气催促,“快去候场,错过开演就麻烦了!” 郭雯忍俊不禁:“你俩真像亲姐妹,长相七分相像,表情一模一样。” “雯雯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开心得不得了——我做梦都想有小咿这样的姐姐!” 甘彤说完,立马蹲下埋头干活。 清理地毯是累人的工程,周咿看着甘彤忙碌不停的背影,格外心疼。 “小彤的性格,跟你一样,热心,仁义。”郭雯说,“上礼拜三,咱们在塔里镇文化馆剧场演出,你俩肩并肩朝我走来,当时我就懵了。这不亲姐妹吗?你们的动作神态,不是一般的像。” “我也想有这样一个妹妹。”周咿小声说。 “巡演结束以后,我来筹备结拜仪式,你俩义结金兰怎么样?” “你的点子不错,但我不想弄那么复杂。朋友之间,关心对方、时刻为对方着想,这就足够了。”周咿拽了拽郭雯的衣角,“走吧,我们去候场区,别打扰小彤干活。” - 开演前八分钟,濮春江母亲发来签字确认的参演意向书电子版照片,江亚胥心中大石落了地,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 周咿和顾湛恩齐心协力,陪濮春江熟悉舞台,教她如何控制身体,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趴够一幕戏。 濮春江领悟力很强。 仅快速排练了两遍,她就记住了黑卷尾雏鸟的动作要领和趴倒的位置。 顾湛恩感慨:“可造之材!” “握个爪吧!”周咿笑道,“我也发现春江小朋友很有表演天赋。” 顾湛恩真的握住了周咿的手,笑着调侃:“天气这么燥热,可是你的爪爪有点凉。这些天连轴转,累坏了吧?演完这场,我请你吃火锅,外加一套果木烤鸭。” “好啊!”周咿喜不自禁,“记得叫上宋琳,我们大家很久没聚了!” - 周咿的大学同学宋琳,是甄州市话剧院的演员。而顾湛恩,是宋琳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三个人的相识过程巧妙有趣,颇具戏剧冲突的推拉感。 顾湛恩和宋琳同为艺考生,分别考上了泠海戏剧学院和燕都戏剧学院。 宋琳毕业后回了老家,考入甄州市话剧院,专注于创新话剧的表演。 顾湛恩的从业经历有些坎坷。她先是签了一家泠海市本地的经纪公司,进组的次数不少,演的却是一出场就被男性觊觎的花瓶角色,没有一次例外。经纪人对顾湛恩的形象定位是美艳无脑,她本人最反感的就是这种类型。 不出半年,顾湛恩和经纪公司闹翻。 双方对簿公堂,最终顾湛恩告赢了,经纪公司的霸王条款违反法律,没有得到法院的支持。 -- 第137页 和周咿成为同事之前的一年期间,顾湛恩辗转于全国各地的影视拍摄基地,不嫌角色小,从底层做起,积攒了大量表演经验。燕都儿艺的招录考试中,顾湛恩是双第一,戏剧即兴表演和专业知识笔试,她都拿到了接近满分的好成绩。 得知顾湛恩被燕都儿艺录用,宋琳买了机票飞过来帮她庆祝。 宋琳事业心重,买的是往返机票,是为了不耽误话剧院新上剧目的彩排。她上午十点到达燕都,晚上九点从燕都起飞回甄州。减去从机场到市区来回浪费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五六个小时的空闲。 一桌饭约两个好朋友同时见面,可行吗? 宋琳心里直打鼓。 她清楚周咿和顾湛恩即将成为同事,这两位都具备女主角的实力,存在竞争关系。而竞争关系中,最难做的就是局外人。宋琳喜欢过简单的生活,即使要见的两个人没有亲疏远近之分,她也有所顾虑。 思前想后,宋琳决定分开见两位朋友。她和顾湛恩商量好了聚餐的火锅店,订了位子,然后打给周咿,约见面的地方却是火锅店斜对面的烤鸭家常菜。 那次之后,宋琳收获一个绰号,“渣朋友”,顾湛恩给她取的。 宋琳万分委屈。 明明在两家店之间跑断腿的人是她,火锅没吃饱、烤鸭只吃了三口的人也是她,为什么到了最后,她反而成了“渣朋友”? 周咿和宋琳同学四年,了解宋琳的性格,明白她这么做是担心顾湛恩不能顺利融入儿艺的工作氛围。 那一晚,宋琳饿着肚子返回甄州。周咿忙完排练,立刻编辑了近千字的信息内容,发给宋琳,表明她以后一定会“罩着”顾湛恩,不让朋友的朋友受委屈。 宋琳回复了一长串的爱心表情。 虽然没有文字,但丰沛的感谢之情表达得很充分。 因此,“火锅加烤鸭”成了三人独有的默契。 当顾湛恩说出晚餐的菜单,周咿的心已经飞到了甄州市市中心的美食一条街。 - 第一幕倒计时十秒。 滕佳怡弃演之后,新晋主持人卓隽宁站在幕布后侧的舞台中央,扮演杜鹃的顾湛恩立于舞台东边的台阶上。 按照出场顺序,周咿排在第一幕的第九名,时间点是开演四分钟左右。 十点整,音乐声响彻润禾县第一小学的礼堂。幕布开启,卓隽宁款步上前,声情并茂地讲述《风往哪边吹》的故事背景。 周咿听得见背景音乐,听得见卓隽宁的娓娓讲述。 在两个不同层次的声音中,她隐约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妈妈,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被关在这里……放我出去……求求你,教官,你是好人,别打了,我听话……别打了,我以后不碰电脑,不玩游戏……” 第74章 穆妍02 女孩哭着求饶,鞭打声…… 女孩哭着求饶, 鞭打声却一下比一下清脆响亮。 嗓音嘶哑的哭喊,慢慢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小声抽泣也听不见了。周咿耳边, 只剩骇人的寂静。 她不知女孩是什么人, 更不知女孩身在何处…… 周咿腾地站起身, 离开就座的椅子。眼前仍是熟悉的候场区, 同事们各就各位, 井然有序地等待出场。 交待完故事背景,卓隽宁走下舞台,幕布合拢。 舞台东边响起诡异低沉的音乐声, 轮到杜鹃上场了。顾湛恩抱起道具鸟蛋,站到了台阶最上面一级。 幕布再次开启, 一弯新月挂在天空。扮演猫头鹰的隋波“立”在道具树梢, 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 警惕地环视四周。 顾湛恩蹑手蹑脚,抱着鸟蛋走到台上。 每走几步,她就要躲在大树背后,眼珠滴溜溜乱转,生怕被森林里其他夜行性动物发现。 隋波盯着顾湛恩,看了足足一分钟。 正当顾湛恩进不得退不得、想要原路逃跑的时候, 隋波动了动翅膀, 慢吞吞地闭上了双眼。 顾湛恩吓得打了个哆嗦。 待她看清猫头鹰已经闭眼,兴高采烈地往前一蹿,来到舞台边缘,声音嘹亮地念出道白—— “哨兵猫头鹰睡着了!对我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们知道吗?我是一个从不养育孩子的妈妈,我的名字叫杜鹃。” 若有若无的配乐, 突然加入一段小提琴高亢刺耳的弦音。 顾湛恩得意地笑着:“黑卷尾是森林里最憨厚、最勤快的鸟。巢里有好几只鸟蛋,她分不清哪只是自己下的,哪只是我偷偷放进去的。从今晚开始,她就是我孩子的养母!” 灯光骤然熄灭,舞台重归黑暗。 十秒后,追光灯耀如白昼的光芒,打在了顾湛恩身上。她正站在黑卷尾窝巢的旁边,抱起自己的蛋,动作轻柔地放了进去。 “宝贝,从此你衣食无忧。”顾湛恩向后缓缓退去,“我祝福你平安快乐。如果有缘,等你长大了我们再见。妈妈走了,你保重!” 黑暗又一次笼罩了舞台。 夜深了,月牙升到半空。扮演刺猬父子的张韬和温嘉言出现在舞台中央。他们穿着笨重却逼真的服装,在草地上爬行。 温嘉言说:“爸,黑卷尾又不在窝里。” 张韬扮演的刺猬年纪较大,行动迟缓,嗓音低沉:“是啊,蛇早就盯上了她生的蛋。去年夏天,她飞出去觅食,独自留在家的孩子全被蛇吃掉了。没想到今年,她还是记不住教训。” -- 第138页 温嘉言重重叹气:“前几天有人狩猎,黑卷尾的丈夫被猎人的子弹打中,掉进草丛里,又被猎狗叼走,下落不明。她只能自己抚育孩子,唉,她命真苦!” 张韬咳嗽两下,说:“我们帮帮她吧!” “我同意。”温嘉言说,“在黑卷尾回来之前,我们守在树下,帮她看着鸟窝的两只蛋。” “嘘——”张韬忽然小声说道,“左边这棵树,矮处的叶子上有一只天社蛾幼虫在爬。你爬过去的时候要小心,别惊动它。” 温嘉言贴着地面爬过去,用戏服上特制的嘴巴“衔”住通体翠绿的天社蛾幼虫道具,原路返回树下。 张韬说:“放在这儿吧!黑卷尾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这条虫子,刚好做她的夜宵。” 舞台上空掠过一阵翅膀扇风的声音。 周咿上场了。 她身材颀长,轻盈灵巧,夜色般浓黑的戏服十分合身。音乐变得婉转欢快,她踏着节拍,“飞”到温嘉言和张韬面前。 “刺猬大叔,刺猬大哥,原来是你们啊!” 张韬问:“出去找食物了吧?找到没有?看你的样子,好像是空手而归。” 周咿挥动“翅膀”,摊开双手:“一条虫子都没抓住。” 张韬淡淡一笑:“别着急。我们父子俩捉到一条。” 温嘉言把天社蛾幼虫“衔”过来,搁在周咿前方的草地上:“这条虫子很肥美,你拿它当夜宵吧!” “我的好朋友,谢谢你们!”周咿原地跃起,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后空翻,而后稳稳落地,她饱含喜悦的声音传遍整间礼堂,“好大一条虫子,吃三天我都吃不完。有了它,我可以守在孩子身边,安心等待他们从蛋壳里孵出来。” “早点休息吧,黑卷尾,过几天我们再来看望你和孩子们。” 张韬和温嘉言“爬”下舞台。 周咿回到精心搭好的窝巢,数了数鸟蛋。她犯了迷糊,数了一遍觉得不对,又从头数起:“一,二,三!我有三个孩子吗?” 台下的小观众聚精会神,直盯着舞台上的周咿。 靠后的座位忽然有人大喊:“多了一只蛋!杜鹃放进去的。” 达到与观众互动的效果,周咿沿着窝巢转了三圈,又把窝里的蛋数了一遍。最终她放弃了,“叼”着天社蛾幼虫坐回窝里,静静地,一语不发。 配乐声渐息。 扮演夜行动物马陆的郝星洲登场,第一幕接近尾声。他“爬”到黑卷尾窝巢所在的树下,向上张望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在草地上寻觅腐殖质当食物。 吃饱肚子,郝星洲躲进一片草丛,意味深长地说:“黑卷尾真傻,她不知道杜鹃来过。我虽然看见了,但我不打算告诉她。除非她不再拿我当食物。” 幕布合拢的同时,郝星洲字正腔圆的台词成了旁白。 “杜鹃的雏鸟很快就会孵出来,黑卷尾的孩子有危险了!我必须告诉黑卷尾——可是,她见到我还是要吃掉我,我该怎么办?我得想个办法,想个好办法……” 礼堂的照明暗了下去,只留观众席两侧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 甘彤猫着腰,和姜卉一起,撤下第一幕的布景板,另外两名男剧务负责完成第二幕的舞台布置。 周咿坐回椅子,用吸管杯喝水。 杯子里的水,是郭雯帮她泡的罗汉果胖大海茶饮,润喉开嗓,有利于声带发声。她不急不慢喝掉半杯,一晃神,那个求救声又回来了。 “别打我,求求你……我会听话的……不要拉我,我不去电击室,我没疯,我不去电击室!” “想什么呢?”顾湛恩走到周咿面前。 “我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周咿实话实说,“开场前和第一幕结束能听见,其他时间听不见。” “休息不好的后遗症。刚才我在台下,看你在上面表演,台词、走位和动作都完成了,但你明显不在状态。”顾湛恩拉开戏服侧拉链,从短袖衫兜里拿出一把水果糖,“吃点甜的,保你精神焕发!” 周咿接过糖,没有多做解释,挑了一颗橙味的含在嘴里。 “你先吃着,雯雯让我去补妆,我去去就回。”说完,顾湛恩的身影消失在候场区拐弯处。 周咿低下头,折叠手中的糖纸。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苦苦求饶的女孩。 按照以往的经验,等待解救的女孩一定位于燕都市的某个角落。眼下周咿身处甄州市偏西二百公里的润禾县,不可能立即赶回燕都。 女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一点加大了寻人的难度。 周咿不由得叹了口气。 微微抬头,她看见了邓雨沐的替身演员濮春江。 濮春江坐在斜前方的小板凳上,纤瘦的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剧组人员跑上跑下。 “吃糖吗?”周咿走过去问,“顾阿姨给了我一大把,我吃不完。春江,你帮帮我好吗?” 濮春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周阿姨,我不吃糖。你也要少吃,会蛀牙的。” 周咿竖起大拇指,由衷夸赞:“牙齿小卫士,很棒!” 濮春江脸颊飞红:“我……其实是妈妈和医生不让我吃。我有四颗虫牙,补了两颗,还剩两颗没补。每天晚上睡觉,我都害怕虫子跑出来啃我的牙。” -- 第139页 孙媛媛也说过类似的话。 小女孩的脑洞总是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 周咿不禁笑了,伸手摸摸濮春江毛茸茸的后脑勺。 “好吧,我不请你吃糖。演出结束以后,我陪你去补牙,好不好?” 濮春江捂着腮帮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周阿姨。穆妍姐姐答应我,放了暑假就来看我,她陪我去医院。” “穆妍是你的表姐吗?” “不是。穆妍姐姐是燕都人,她在师大附中上学,长得很像你。” “你们怎么认识的?”周咿好奇问道。 “一对一帮扶行动,穆妍姐姐是我的小老师。”濮春江笑容灿烂,“我只和她连过视频,还没见过面。我们全家都喜欢她,盼着她早点来看我!” 郭雯不久前刚说过甘彤和周咿像亲姐妹,濮春江又说有一个叫穆妍的女孩长得像周咿。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容貌相似的人吗? 周咿侧过身,对着候场区墙上镶嵌的落地镜照了照。 她的脸化了黑卷尾的妆容,额头和眉毛做过修饰,鼻梁两侧打了浓重的阴影,嘴唇涂抹了暗色系的口红。 镜中的周咿,目光犀利,下颌线条明晰,英气十足。 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属于大众脸的类型。 “春江,你有穆妍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周阿姨,穆妍姐姐的照片存在我妈妈的手机里。等会儿妈妈来接我,我拿给你看。” 周咿握住濮春江软乎乎的小手:“说定了。” “我们拉勾吧!”濮春江笑着说,“穆妍姐姐最喜欢和我拉勾,小拇指勾勾,大拇指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二十年前,周咿总是缠着魏千云。 说好一起吃饭要拉勾,约定一起上街买书也要拉勾。 周咿发高烧,魏千云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夜里,周咿迷迷糊糊醒来,自己的右手小拇指,必然勾住了魏千云右手的小拇指。 第75章 穆妍03 守护自己成长的大姐姐…… 守护自己成长的大姐姐, 谁不想拥有呢? 周咿回过神,朝濮春江会心一笑。她右手四指握紧,小拇指勾住了濮春江的右手小拇指。 拉勾, 盖章, 一气呵成。 濮春江笑着说:“周阿姨, 我会给你看穆妍姐姐照片的。你们真得长得很像!” - 上午场的演出结束, 周咿和顾湛恩几乎同时收到了宋琳发来的语音。 她们匆忙卸妆, 换上印着剧名的白T恤黑裤子,跑到润禾县第一小学大门口。宋琳新买的四驱城市SUV正等在那里。 宋琳开门见山:“下午场几点开演?地点还在这里吗?” “下午第一场两点开始,还在第一小学礼堂。”周咿回答, “第二场五点开始,地点暂时未定, 县文化局会派车接我们过去。” 宋琳摁亮手机屏幕, 看了一眼当前时间:“按照惯例, 你们必须在开演前一小时回来化妆候场。留给我们聚餐的时间不多,只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快上车!” 周咿和顾湛恩动作麻利,一左一右坐进车后排座。 宋琳板着脸,从后视镜怒瞪她们两人:“好久不见,你们不想我吗?全都坐在后面, 是不是拿我当专职司机?我心好痛——” 顾湛恩噗嗤一乐:“别心痛了, 宋司机。时间宝贵,出发吧!” 一路上,三人谈笑风生。 沿途的原野风光,映照着车窗。周咿心里,充盈着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喜悦。聊着聊着,她忽然又听见了女孩的呻/吟声。 这一次, 不同于前两次。 女孩应该是受尽折磨、耗尽了力气,口中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字的读音,仅有类似“呢”、“呃”和“几”的发音。 周咿屏住呼吸,认真辨听女孩无法说连贯的句子。 意料之中的,她失败了。 伴随着一个急刹车,女孩的呻/吟消失不见。周咿望向前挡风玻璃,看到一群羊走走停停地横在路中间。 顾湛恩问:“羊不着急,牧羊人也不着急?他一大早出来放羊,现在该吃午饭了,赶快回家才对啊!” 宋琳说:“慢养的羊,吃山上的草,喝泉眼的水,肉质细嫩,不腥不膻,口味一流,比围在羊圈里天天吃饲料的羊强多了。” 顾湛恩不禁皱眉:“咱们不是说好吃火锅加烤鸭吗?” “润禾县的羊肉很出名。”宋琳说,“大老远来一趟,我当然要请你们吃当地最有特色的美食。火锅和烤鸭,下次再吃。” 周咿和顾湛恩齐声发问:“烤全羊?” “没错。你俩挺有默契。”羊群慢慢走过马路,走到路基下面的草地,宋琳又多等了一分钟,才重新驾车上路,“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饭店、老字号、超豪华酒楼。” “老乡家里?”顾湛恩猜对了。 “聪明!待会儿吃饭,多奖励一块羊腿肉。”宋琳讲述与老乡相识的经过,“去年春天,省里抽调各市的文化骨干,组建了‘红帆艺术团’,我也是其中一员。六月下乡演出,我水土不服,头晕恶心,差点直接趴台上下不来。一位老乡煮了羊汤,不舍得给孩子喝,一大瓦罐都端给了我。” 周咿深有同感:“越是偏远的地方,越能遇到淳朴善良的人。” -- 第140页 宋琳“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羊汤救了我一命。老乡看我缓过劲,名字也不告诉我,转身走掉了。后来,我从村支书那里打听到了老乡的情况,特地跑她家里坐了坐,最后她拗不过我,让她家的大女儿跟我认了干亲。” “老乡是男是女?”顾湛恩的关注点有所偏离。 “女的,她的名字很好听,叶新苗。”临近目的地,车速放缓,宋琳一边寻找合适的停车位,一边回头说,“她比我大五岁,我叫她姐,她女儿喊我小姨。” 周咿问:“我们今天过去吃饭,能见到她的孩子吗?” 宋琳说:“苗苗姐的孩子你们都见过,濮春江,刚刚和你们一起演戏的小姑娘。我姐接到江亚胥老师的电话,以为是诈骗,联系我问了半天,又打给春江的班主任,马上开场了她才同意春江参加演出。” “春江?” 周咿和顾湛恩面面相觑。 “不要惊讶。”宋琳笑着说,“我不知道润禾县文化局安排你们巡演的地点是第一小学,更不能预见江老师一眼就看中了春江,选她做演员。很多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周咿忆起濮春江敬业的表演,对这个小女孩的疼爱瞬间拉满格。 六人定律的神奇之处,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随时随地可能应验。一想到这里,她发现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琳琳,刚才春江说她妈妈会来学校接她。但是我没在校门口看见家长,教学楼也很安静,老师和学生都去哪儿了?” “你的问题,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宋琳停好车,推开驾驶位的车门。 “我们不想猜谜。”顾湛恩帮周咿说话,“小咿睡眠不好,换地方就睡不踏实。巡演的一个月,她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每天四点就到旅馆天台上待着。美其名曰欣赏日出,实际上我明白,睡不好觉的滋味,只有‘痛苦’可以形容。难得跟你见一面,你还让她猜这猜那,琳琳,多点关爱行吗?” 周咿心中一暖,轻拽顾湛恩的衣角以示感谢。 “瞒着我搞什么小动作呢?”宋琳本来要去后备箱搬饮料,一抬头正巧看见,“两个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和三四岁小孩子一样?” “你懂什么?”顾湛恩说,“这叫童心。” “话痨,下来帮忙吧!”宋琳打开车后备箱,抱起一箱橙汁,“往前走一百多米,路右边有一块空地,大家应该都在那里。” - 三台烤炉,一字排开。 润禾县第一小学的校长、老师和家住附近的学生,全部围聚在炉子旁边。 周咿力气大,怀抱两箱饮料走过来,脸不红气不喘。 “你站那儿别动,周阿姨,小心别砸到脚!”濮春江拉着一个面容秀丽、穿红色上衣的女人,一齐跑向周咿。 她们接过沉甸甸的饮料纸箱,就近搁在离烤炉两三米远的树荫底下。 濮春江晃晃女人的手:“妈妈,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周阿姨。你觉得她和穆妍姐姐长得像不像?” 女人微笑,打量周咿:“很像。不过,你的穆妍姐姐是圆下巴,皮肤更黑一点。” “你是苗苗姐?”周咿说,“宋琳和我是大学同学。” 叶新苗言语间透着真挚的关心:“琳琳在电话里说了。你来我们这里,赶上最热的天气,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周咿答道:“还好,我能适应。” “走,我们去那边荫凉处坐一坐。” 叶新苗在前面带路,濮春江紧握周咿的手,她们来到葡萄架下。坐在酸枣木长条凳上,周咿突然有一种回家的安全感。她抚摸着凳面的天然纹路,心情格外宁静。 记忆中,周咿也曾见过这样一条只刷了清漆的酸枣木长凳。 好像有一位面目和善的阿姨,把凳面的灰尘擦掉,然后把她抱了上去。 具体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她想不起来。这么多年了,每次看到相似的长凳,她总有一种做梦的错觉。 “东边是一片葡萄园,有我承包的二十亩。”叶新苗说,“春江的爸爸在南方打工,我带着两个孩子,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干脆就找点活干。” 周咿轻抚濮春江的头发:“苗苗姐,工作加上带孩子,会占去你所有的时间。” “春江和冬雪都很懂事,不用我操心。”叶新苗说,“要是没她们小姐俩陪着,我也没有承包葡萄园的劲头。我读书不多,念完高中就回家了。但我想着,春江和冬雪一定要考大学,离开我们这个县城,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女性的韧劲和生命力,在叶新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咿陷入沉默,心中五味杂陈。 濮春江的小手突然拉了一下周咿T恤的袖子。 女孩的嗓音如莺啼般悦耳:“周阿姨,你先喝点水。妈妈的手机忘家里了,我回去拿。” “好,我等你!” - 半小时过去,烤全羊香味四溢,濮春江却还没回来。 周咿连忙叫住忙碌不停的叶新苗:“苗苗姐,春江不会迷路了吧?” 叶新苗说:“这条路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幼儿园我陪她走了三年,小学她自己走了一年,蒙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你家在哪个方向?”周咿仍然不放心,“我去接她。” -- 第141页 叶新苗举起胳膊,正准备为周咿指路,一个小小的蹒跚前行的身影闯进视线。 小女孩哭成泪人,脸上灰一道白一道,两个膝盖沾满黄土,鞋子跑掉了一只。 “妈妈,妈妈……” 叶新苗拔腿跑向小女儿冬雪,蹲下搂她入怀:“不是让你在隔壁王奶奶家吃饭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姐姐,让我来的。”冬雪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姐姐拿着妈妈的手机,在接电话。她让我来找妈妈,妈妈回家。” 出事了? 周咿心跳加速。 她仿佛看见一团深黑色的无形的气体,笼罩了此时不在眼前的濮春江。 会不会是叶新苗的丈夫…… 周咿不敢多想。 她和宋琳顾湛恩匆匆打了招呼,帮叶新苗抱着冬雪,小跑着回到村里。 一进门,她们看见濮春江站在院子正中,一动不动。手机像是长在了濮春江的耳朵上。 脚步声惊醒了濮春江。 她抬起头,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妈妈,周阿姨……穆妍姐姐,她……” 第76章 穆妍04 “怎么了?”叶新苗冲…… “怎么了?”叶新苗冲过去, 蹲下抱紧濮春江,“慢慢说,别着急, 妈妈听着呢!” “穆妍姐姐那边信号不好, 现在没声音了。”濮春江哽咽着说, “我回来拿手机, 刚走到院子里, 她正好打电话过来。她嗓子哑了,声音很小,话也说不清楚, 用的是别人的号码。” “你把电话给妈妈。” 叶新苗要过手机,耳朵紧贴听筒。忽然, 叶新苗抬头看看周咿, 眼神充满忧虑。 周咿擦掉濮冬雪的眼泪, 把她放回地上。 “苗苗姐?电话是通着的吗?” 叶新苗左手食指抵住嘴唇,做个噤声的手势。 周咿拍拍濮春江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带妹妹濮冬雪回屋去。 叶新苗对着手机话筒连声道谢:“我知道了,我这就联系她的家人。谢谢你帮她,谢谢。”挂断电话,叶新苗握着手机, 迟迟没有开口。 默默陪在叶新苗身边等了几分钟, 周咿终于等来了回复。 “小周,穆妍逃出来了!” “逃?” 叶新苗神色凝重:“电话那边不是穆妍,是个好心人。春江把手机给我的时候,穆妍就已经走掉了。好心人说,一个十五六的女孩脸上和小腿上都是伤,突然冲到路中间拦住他的汽车, 没别的要求,就借手机。他是去采摘园接老婆孩子,路过那条荒废的小道,没想到能碰见穆妍这么奇怪的人。” 周咿心中掠过浓重的寒意。 “苗苗姐,你说穆妍‘逃出来’是怎么回事?” 叶新苗摇头:“这是好心人转述的。春江应该知道,我去问问。” 濮春江坐在东厢房窗子底下的垫子上,给妹妹濮冬雪念童话书里的故事。叶新苗和周咿走进房间,濮春江立刻了起来。 “妈妈,周阿姨,我要去燕都找穆妍姐姐!” “你先坐下。”叶新苗抱起哭累了昏昏欲睡的濮冬雪,“我把妹妹抱到西屋,你给周阿姨倒杯水,等我回来有话问你。” 濮春江搬来小圆凳,又给周咿端上一杯水:“周阿姨,我害怕……” 周咿把凳子让给濮春江。 她盘腿坐在垫子边沿,一手轻轻搭上春江肩头。 “好孩子,我在这儿,妈妈和妹妹也在。穆妍的事,我们大人来解决。” 叶新苗回到东厢房,关上门,径直走到濮春江对面。 “穆妍电话里说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诉妈妈,如果事情紧急,我买火车票,跟你一起去燕都找她。” 濮春江眉头紧锁,边说边哭:“穆妍姐姐说,她逃出来了,现在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她还说,怕被人抓回去,要挨鞭子,还要电击。再挨打她就死了……” 周咿耳朵里“嗡”的一声,手中水杯扣在了衣服上。 反应过来的一瞬,她牢牢抓住水杯,及时阻止玻璃杯摔得粉碎。 叶新苗连忙拿来干毛巾,帮周咿清理湿透的T恤衫下摆。 “苗苗姐,穆妍被家长送到了戒网瘾机构。”周咿说出可能性最大的推测,“据我所知,那种机构不合法不合规,表面上打着‘少年训练营’的旗号,背地里干的全是折磨孩子的勾当。” “天哪!”叶新苗掩住嘴巴,“我看过新闻,一个男孩两条胳膊被吊起来,拷在窗户护栏上,高温天气,他被吊在那里四个小时,最后死了……” 周咿沉住气说:“穆妍很勇敢,逃出来就有希望。” 叶新苗突然握紧周咿的手,语速急迫:“穆妍是帮扶行动的志愿者,是春江的牵手人,她给春江寄书,给冬雪寄玩具,经常跟我们视频连线,帮了我们很多。她只是个中学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被人这么对待。小周,你是燕都人,你帮帮我们!” “苗苗姐,你的身份证给我,我马上订票!” - 周咿比原计划早一天回到燕都市。 完成巡演任务的当天晚上,她和叶新苗直奔火车站,坐最近一班的高铁,耗时三小时二十分钟,在子夜时分抵达燕都南站。 覃野等在出站口。 他接过周咿和叶新苗手中的行李:“鞠成泽的车停在站前广场路边,你们坐他的车走。” -- 第142页 “你呢?”周咿心中一凛。 “我要单独去个地方,见一个人。”覃野说,“不出意外的话,早晨七点你会看到我和大红。” “注意安全。”周咿抿抿嘴唇,“我等你一起吃早饭。” 覃野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他把周咿和叶新苗领到鞠成泽面前,嘱咐几句,转身离开。 车门关上,鞠成泽说:“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我带你们去吃饭。” 叶新苗抓住周咿胳膊,小声问:“不是去救穆妍吗?” “苗苗姐,吃饱了再行动,要不然身上没力气。”周咿语调轻松,内心却像坠了一块巨石,“你放心,我找了好几个朋友帮忙。等会儿我把会合的地方发给他们,大家帮忙一块儿去救穆妍。” 子夜零点的燕都,城市主干道仍是车水马龙,拥堵如常。 鞠成泽订的酒店是临近东山的一处民宿。小区内部道路复杂,找门牌浪费掉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新苗坐不住了,屡次提出下车的要求。 “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鞠成泽开车在小区里兜圈子,“对不起,一到晚上我就犯路盲症,你们多担待。” 周咿察觉不对,鞠成泽的反常表现,刻意耽误时间的痕迹过重。当着叶新苗的面,她不方便直接问鞠成泽,只能转变思路,往他的手机上发消息。 “你和覃野找到穆妍的下落了?” 民宿楼号映入眼帘,鞠成泽的回复闪现在周咿的手机屏幕。 “找到了。” 短短三个字,掩藏着更多、更深层的秘密。 周咿心头忽然蹿上一股火气,被鞠成泽漫不经心的回复一激,火苗越烧越旺。她推开车门,接过叶新苗的行李包。 “苗苗姐,这里交通不便,我们换地方住!” 叶新苗坐完火车坐汽车,头晕得厉害,走出几步远就眼前一黑,蹲在了地上。 “没事吧?缓一缓我带你们上楼。”鞠成泽下车,远远观望,“这家民宿我考察过了,干净、安全,小区外面有餐馆和便利店,不远处还有警务站……” “鞠成泽!”周咿忍无可忍,“你闭嘴!” “缓过劲了吗?”鞠成泽把周咿的警告当耳旁风,“我看你们也跑不动了,正好房间里有泡面和零食,凑合一顿就休息吧!” “你——” 周咿刚要问清楚,叶新苗的手机铃声大作。 接通一听,叶新苗惨白晦暗的脸色登时缓和不少。她拉住周咿的手:“他说的没错,我们上楼。” 疑惑如同一张漫天盖地的大网,将周咿团团困住。 她把自己的背包从左肩换到右肩,拎起叶新苗的行李,跟在最后。 楼里异常安静。 一楼似乎无人入住,东西两户的门上贴满了售房热线的小卡片。 鞠成泽刷智能卡,唤醒停在地下一层的电梯。 “这里是新建成的小区,人少,环境好。我订的民宿在顶楼,28层,视野很好。东、南、北三面都有窗户,你们要是睡不着,可以早起看日出。” 电梯运行中没有一丝噪音。 耳边越是安静,周咿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 鞠成泽输入密码,开启28层靠东住户的门锁。开门提示音响过之后,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周咿的注意。 “谁?”她嗓门洪亮,“谁躲在窗帘后面?” “别这样,周咿,你会吓到她的。”鞠成泽低声提醒,“她现在不想见陌生人。所以叶大姐留下,你和我必须离开。” 客厅窗帘动了动,半张浮肿的脸露了出来。 “穆妍?”叶新苗惊喜过望,脚像踩在棉花上,步履虚浮地跑了过去,“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遍布青紫色伤痕的半张脸隐入窗帘,一只手捉住了叶新苗的衣袖。 “苗苗阿姨,是我……你让他们走,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叶新苗转过头,朝周咿抱歉地笑笑。 周咿回以微笑。 她放下叶新苗的行李,先一步走到门外,鞠成泽很快跟了上来。 电梯平稳地回到一楼。 周咿突然问:“人是谁找到的?” “覃野和老贺。”鞠成泽说,“你发消息给他们的时候,老贺正巧在覃野店里吃午饭。戒网瘾机构就在这个小区的东南方向,离得不远,三公里。老贺以前跟机构负责人打过交道,知道那人最擅长钻法律空子。孩子一旦被家长送进去,凶多吉少。” “两条消息中间隔的时间有点长,当时有事耽搁了。” “收到你发的第二条消息,得知穆妍逃出来了,老贺激动地喝下半杯啤酒。覃野告诉我的,他说贺老师十年来滴酒不沾,因为这件事破了例。” 心口原本有一种空空的下坠感,此刻却满溢着欣喜和激动。 周咿摸摸头顶的旧伤愈合处,蓦然想起那天被砖头砸中,坐在老贺电动车后车座赶去医院的情景。她又抬起右手,掌心轻轻盖上左手手背,仿佛覃野送她的手套没有珍藏在箱底,而是戴在了手上。 鞠成泽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儿艺单身公寓。” “等一等!”周咿忽然记起覃野在火车站说的话,“他去见什么人?” 鞠成泽答道:“穆妍的父母。” 周咿触角敏锐,但她无从知晓为什么覃野选择与差点害死孩子的家长深夜会面。 -- 第143页 “他自己去的,事先做了准备,不会有危险。”鞠成泽感受到了周咿的担忧。 “把孩子送进魔窟的家长,不好对付。”周咿坐进副驾驶位,快速系好安全带,“成泽,拜托你送我去穆妍的家。不管那对父母是怎样的嘴脸,我都要和覃野共同面对!” 第77章 穆妍05 越野车驶出东山区,驶…… 越野车驶出东山区, 驶下省际高速燕都东路段,道路两旁的灯光渐渐稀少,夜空中偶尔闪耀着几点星辰, 这在市中心是看不到的。 鞠成泽介绍了穆妍的家庭情况。 “穆妍的父亲穆景和, 是燕都地质大学资源学院的教授。穆妍的母亲常绮妍, 艺名羽霜, 燕都市歌剧舞剧院的首席歌唱家, 你也许在文艺界聚会上见过她。” 周咿默默听着,胸口的憋闷感愈发加重。 鞠成泽说对了一半,她见过常绮妍, 接受过这位歌唱家的指导,但是地点是在燕都戏剧学院的6F音乐教室。 大学二年级, 周咿和寇堇奚学有余力, 一起选修了音乐剧专业的课程。当时, 燕都戏剧学院邀请了三位全国著名的歌唱家担任客座教授,其中就包括常绮妍。 常绮妍教《视唱练耳》和《音乐剧表演基础》两门课程。她性情爽利,发现学生的错误一针见血地指出,半点情面不留,期末考试也是出了名的严苛,被音乐剧本专业的学生暗地里称作“常铁嘴”。 寇堇奚的绝对音感没有周咿好, 几乎每堂视唱练耳课上都会被常绮妍叫起来,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出糗。 咬牙忍了一个学期,寇堇奚选择放弃双学位。 任周咿软硬兼施,任学费和教材费打了水漂,寇堇奚坚决不回音乐剧专业的课堂。 常绮妍从不垂青任何一位学生。 作为辅修双学位坚持到最后的周咿,未能从常绮妍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优待。 不过,周咿能感觉到常绮妍严苛背后的良苦用心。燕都市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 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这些学生在校期间热爱舞台,充满激情和创意,可是到了就业环节,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改行出演影视剧或网大网剧,要么干脆远离了演艺圈。 国内的音乐剧行业发展滞后,人才断层严重,真正能撑起舞台表演的音乐剧演员青黄不接。 毕业前夕,周咿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正面的照片是冰岛大冰洞,背面有一句祝福语,但没有落款。 祝福语内容是:“你为舞台而生,你是台上最亮眼的那一个!” 周咿搜索了邮戳图案,确定明信片是从雷克雅未克寄出的。 按照邮戳上的日期,周咿查遍师长、同学、朋友和熟人的行程,没有一个人能对号入座。 毕业典礼上,戏剧学院各个院系的客座教授列席参加。 常绮妍与其他院系的师生聊天,周咿恰好听到一句:“还是燕都的气候舒服,虽说夏天闷热、冬天刮小刀风,但四季分明,饮食也合口味。冰岛夏天短冬天长,社会福利再好也不能吸引我定居。” 拍完毕业合照,周咿学士服都不换,立即拿出手机搜索。常绮妍没有微博,周咿只能浏览燕都市歌剧舞剧院的官方公众号和官网主页,查询演出日历表。 果然,六月初常绮妍带队,一行十九人去冰岛演出,地点是雷克雅未克的哈帕音乐厅。 那张印着冰岛大冰洞摄影作品的明信片,周咿珍藏于行李箱箱底。 与明信片一齐珍藏的,有盛鸿飞在她10岁时为她挑选的白底红色梅花图案连衣裙,有舒颖送她的红色短风衣和玉石吊坠,有寇堇奚送她的首饰套装,还有覃野前不久送她的左手半指手套。 生命中重要的人,送她重要的礼物,她惟有珍藏,才不辜负他们对她的爱。 “我曾是常绮妍教授的学生。” 周咿的回答,令鞠成泽大吃一惊:“这么巧?” “不仅仅是巧合的问题。”周咿眼中蒙上一层阴影,“我们毕业典礼的时候,常教授带来一个女孩,眼睛很大,高高瘦瘦的,十一二岁的样子。典礼结束的自助餐会,我和女孩同时选中一盘蛋卷,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和穆妍见面。” 鞠成泽说:“熟人不一定好办事。” 周咿摇了摇头:“我和穆妍只见过一次,算不上熟人。” “覃野这么晚和他们见面,肯定有他的原因。你回去好好休息,早上听他结果,省得你两头跑。”鞠成泽问,“要不我送你回儿艺单身公寓吧?” “我不回去!”周咿态度坚决。 “可是我答应覃野,不让你介入这件事。”鞠成泽为难地说。 “覃野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他不能替我拿主意。”周咿说,“在我印象里,常教授对待学生严厉,但她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把学生往死里整的人。我不太相信,穆妍是被她亲手送去戒网瘾中心的。” 鞠成泽反过来问:“你不太相信?这么说,你的想法里还是有怀疑的成分?” 对某件事情没有把握时,周咿一般选择沉默。 车窗外,建筑物的密度越来越低。 近处的绿植,远处的燕山,全都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夜的黑色是有层次的,像山水画那样,浓淡相宜。 在周咿心里,常绮妍教授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恩师。从感情层面上讲,她不希望这位德艺双馨的歌唱家身上有瑕疵,但是人无完人,谁也不能保证常绮妍对女儿穆妍做过什么。 -- 第144页 周咿心底的焦虑,仿若冰面的裂纹,一点点、悄无声息地裂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冰面底下藏着怎样的汹涌。 见她不说话,鞠成泽问:“穆妍的家快到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了,要和覃野一起面对?” 周咿望着道路正前方,语气平静:“我决定了。” 鞠成泽侧过脸,深深地看了周咿一眼,随后他转头,微微扬起下巴:“穆妍父母的房子就在前面那片别墅区。待会儿我把你送到大门口,再把楼号告诉你,你自己进去。” “好。”周咿感激道,“辛苦你了,成泽。” “覃野说过,你和他是一家人,所以顺带着我也是你的家人。”鞠成泽笑了笑,“把你送到,我会找个地方停车。如果发生你们处理不了的状况,立刻打我手机。” 周咿想不出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不过,她还是连连点头,接受了鞠成泽的建议。 - 周咿在别墅区门口做了来客登记,值班保安联系了48栋的业主穆景和。一番辗转,周咿与常绮妍通了电话。 常绮妍犹豫了很久,最终和值班保安打声招呼,让他为周咿放行。 搭乘物业公司夜间巡逻的摆渡车,周咿顺利抵达48栋。 独栋三层白色小楼,伫立于一片山色湖景之中,远看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环楼体外侧,开放商修了一条“护城河”。水流声伴着草丛的虫鸣,演奏出一段舒缓清幽的小夜曲。 周咿走过木桥,摁下门铃,常绮妍已经早早地等在对讲可视门禁另一端了。 “常教授,我……” “先进门吧!”常绮妍按下院门开启键,“进来再聊。” 周咿推门而入,一位盘着发髻、身穿米色上衣灰色长裤的家政人员迎上来。说明来意,家政人员把周咿领到白色小楼客厅朝东的落地窗前。 覃野的摩托车,停在鹅卵石路边,紧邻草坪和游泳池。 “麻烦您在这里稍等,常姐很快下楼。” 周咿道谢,目送家政人员拐进白色小楼南边的一扇漆成蓝色的门。她盯着复古样式的狮头门环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常绮妍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边。 三年过去,常绮妍衰老了许多。 再加上室内照明不佳,常绮妍的脸一半被光线照射一半隐入黑暗,眼角的鱼尾纹和嘴唇两侧的法令纹,深如刀刻,十分醒目。 周咿上前,隔窗问候曾经的恩师:“好久不见,常教授,您还好吗?” 常绮妍表情僵硬,只略微点点头,伸手拔掉落地窗内侧的插销,将窗户拉开一米多宽的缝隙,让周咿进来。 长这么大,周咿不论去谁家做客,从未享受过爬窗的待遇。 看着常绮妍的脸色,她没多问。 常绮妍“嘘”了一声,示意周咿放轻脚步:“除了帮你开门的瞿阿姨,没人知道有人来看望我。你走路轻一点,跟我上楼。” 走进客厅,周咿绕过沙发,险些被散落在地的沙发巾绊倒。 常绮妍扶了周咿一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小心脚下。”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缓步上楼。 二楼和三楼之间的转角平台,装饰用的黄铜花瓶倒地不起,水漫了一地,原本插在花瓶里的红色郁金香和满天星的茎叶拦腰折断,被人胡乱扔在通往三楼的台阶上。 “地上有水,当心滑倒。”常绮妍小声提醒,“今天有朋友来家里做客,他们都睡下了,你跟我去书房说话吧!” 眼前这副场景,简直是家庭大战之后的残局。 常绮妍说朋友睡在客房,又特意强调了“他们”,难道不止覃野一人来访? 周咿抿紧嘴唇,紧跟在常绮妍身后。 三楼走廊灯光明亮,每个房间的门或敞开或虚掩,看上去不像有人在里面。 常绮妍收住脚步,推开靠近天台的房间的门:“周咿,来吧,书房安静,方便我们叙旧。” 周咿没有过去。 心底的疑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她看着常绮妍阴晴不定的脸色、闪躲的目光,意识到事情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忽然,常绮妍开口说道:“我教了你三年,你没到我家里做过客。今天你第一次来,我没准备,不知拿什么招待你。厨房有下午做好的小蛋糕,还有瞿阿姨削的一碟苹果,待会儿我端上来。这么晚了,你肯定不喝咖啡。花草茶怎么样?茉莉舒缓焦虑,竹叶清热除烦。我看你一脸着急的样子,儿艺的工作不顺利吗?是不是遇见麻烦事了?” 第78章 穆妍06 周咿默不作声。 …… 周咿默不作声。 她拨出覃野的手机号码, 听筒里传来冷漠的机械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放下手机,周咿后退到三楼楼梯口。 常绮妍仍然笑着, 笑容阴森冰冷。 “我问你话呢!周咿?” “常教授, 谢谢您的好意, 花草茶改天再喝吧。”周咿屈膝, 捡起一支花瓣枯萎的郁金香, 指尖掐了掐茎秆,感受花茎折断处的尖锐程度,“我大半夜造访, 不是为了和您叙旧。您可能也猜到了。” “哦?”常绮妍慢慢走向周咿,“你来找人, 对吗?你要找的, 是刚才来我家的二十多岁的男警察?” 覃野来过。 -- 第145页 那他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遭到什么人的暗算? 周咿相信覃野的气魄和胆识。 在火车站分开时, 他说要去见一个人。周咿记住了人的数量“一”,再加上常绮妍的补充,覃野来到48栋要见的人,只能是眼前这位闻名遐迩的歌唱家。 “他说他是警察吗?”周咿换上一副轻松释然的表情,“我代他向您道歉,他撒谎了。和您见一面不容易, 他连这种小儿科的谎都撒, 被您怀疑也不奇怪。” 常绮妍忽地一怔,错愕的样子不像是演的:“你什么意思?” 周咿现编现说:“我的朋友,他是您的忠实歌迷。三年前,您带队去冰岛演出,他买了机票,飞过半个地球去支持您。可惜, 他记错时间,也忘了换算时差,买的是演出后一天的票,最后只好去看雷克雅未克交响乐团的演出。” “是吗?”常绮妍并不确信,“我领教过乐迷的狂热,可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 周咿观察常绮妍的微表情,发现她眼睛总是往右上瞟,同时右手伸到脖子后面不停抚摸。 眼睛的细微动作表明常绮妍试图编造符合逻辑的假话。 抚摸脖子则表示她内心焦虑不安。 周咿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握紧郁金香花枝。 常绮妍走到近前,笑容尚未从嘴边消失,她突然不过来,想要抓住周咿的胳膊。 闪身,躲避。 周咿十几年的舞蹈功底,关键时刻成了制胜法宝。 “我没看错,你果真是个好苗子!”常绮妍眼看就要摔下楼梯,却因绝佳的平衡感扳回一城。她站在距离周咿仅有半米的墙边,嘴角咧了咧:“我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不知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后悔。” “常教授,不关周咿的事——” 覃野的声音骤然响彻耳畔,周咿连忙低头,看见他站在斜下方的一楼楼梯口。 “我以为你……” 周咿懊恼自己的多疑,匆匆丢开手里的郁金香,跑下楼去。 重重一拳砸在覃野胸口。 “巡演一个月,你的力气变小了,一定是累坏了。”覃野说,“常教授不是坏人,她只是想保护她的女儿。” “保护?”周咿不解地问,“穆妍差点被戒网瘾中心的人害死!这是保护吗?” 覃野说:“具体方式我们先不讨论。我收到你发的消息,一刻功夫都没耽误,第一时间查到了有关穆妍的信息,然后联系上了常教授。” “白天你们联系过?”周咿疑惑不解,“那为什么非要把见面时间安排在深更半夜?”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覃野轻轻挽起她的手,又慢慢松开。 “自从诺雅出事,我一直在关注盛鸿飞的所作所为。他做了一个很艰难也很伟大的选择。如果没有他,那家黑经纪公司旗下的女艺人,全部都会和余小婉同样的下场,诺雅也不能幸免。” “飞哥怎么了?”周咿忽然领悟覃野的话中有话,“穆妍,问题的症结是不是在穆妍身上?” 咣当! 一声门响,分散了周咿的注意力。 她望着客厅玄关的方向,却没看到任何人出现。 常绮妍呆立在三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仿佛受了不知名的刺激,猝然间倒了下去。 “常教授!” 周咿飞步跨上楼梯,扶起浑身抖如筛糠的常绮妍。 常绮妍喃喃低语:“没有人……能把小妍从我身边夺走,没有人……” “穆妍从戒网瘾中心逃出来了。”周咿忍不住透露了一部分实情,“她现在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常绮妍言语中浸满忏悔,“我轻信了吴琼颉。我以为她介绍的是正规夏令营。都是我的错,我不配做穆妍的妈妈……” 男人讥讽的话语飘到了楼梯上方。 “是啊,你不配。穆妍跟你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周咿回头一望,看到覃野身后站着一个身量不高、体形却又宽又厚的男人。 男人扔下公文包,甩掉皮鞋,拖鞋也不穿,直接坐上客厅纯白色的真皮沙发,拿起茶几上的切块水果就往嘴里送。 常绮妍突然爆发:“脏死了,你真恶心!” 男人充耳不闻,风卷残云地解决掉碟子里的苹果,将手上黏乎乎的果汁抹在沙发皮面上。 常绮濒临崩溃,她几乎是乞怜地向周咿求助:“扶我起来好吗?” 周咿已经猜到,客厅沙发上那位是穆妍的父亲穆景和。 此情此景,使她想起祁瑞田蔑视寇堇奚的丑恶嘴脸。她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朝着常绮妍倾斜。 撑着周咿的胳膊,常绮妍重新站了起来。 “我扶您下楼。”周咿说。 “谢谢你,我自己能行。”常绮妍松开周咿的手,迈下台阶,一步不停地走到穆景和面前。 “你是个容器,懂吗?”穆景和眼皮都不抬,语带鄙夷,“穆妍在你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你只是装过她的一个容器……” “咔嚓”一声,盛过苹果的瓷碟碎成两半。 常绮妍掰断的。 她手持残缺不全的瓷碟,把锋利的断口对准自己的脖子。 “得了吧,少吓唬人了。”穆景和垂下胳膊,手指掸了两下裤管沾染的灰尘,“常绮妍,你就是个纸老虎,有本事你割下去啊!” -- 第146页 “我是容器,你呢?你算是个什么狗东西?你说得对,穆妍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你的亲女儿!做试管婴儿的精子是你提供的,这不是假的吧?”常绮妍说着说着,嘴唇不住地颤抖,“你和吴琼颉,你们一对狗男女,骗了我,还要害死穆妍,我不会让你们得逞,你们肯定比我早死!” “不就是一闭眼一蹬腿的事嘛,你以为我会害怕?”穆景和皮笑肉不笑,“来,我等着呢!今天你要是不杀了我,我看不起你!” 穆景和落井下石的行径,周咿最为不齿。 她想冲过去阻止常绮妍做傻事,覃野却挡在了楼梯口。 “你别拦我,情绪那么激动,随时出人命——” “常教授说了,这件事,她自己解决。” 覃野清澈坚定的眼神,打消了周咿的疑虑。 她选择相信他。 常绮妍一把丢开瓷碟碎片,仰头大笑不止。 穆景和嗤之以鼻:“别发疯了,家里还有外人呢!” 常绮妍脸上的狂笑痕迹一秒消失。 “我怕什么?这里站着的,一个是我以前的学生,一个是我刚刚结识的好朋友。穆景和,我不像你那么心虚——表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骨子里却坏透了。我已经查出来了,吴琼颉根本不是夏令营的负责人,她是你带的研究生!” “那又怎样?”穆景和起身,离开沙发。 “实名举报信和证据资料,一式三份,你们系主任、地质大学校长,还有一份寄到了市教委。你只需要等待,等着丢掉工作,被万人唾弃。” 穆景和鼻孔里哼了一声:“何苦呢?夫妻是利益共同体。你举报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常绮妍言之凿凿:“我不要好处,我只要穆妍的抚养权。” “笑话!你以为法官是脑子短路的傻小子,他会把一个跟你没有血缘的孩子判给你抚养?” “我从来不讲笑话。你别以为胜券在握,穆妍的抚养权你拿不到。” 常绮妍紧了紧身上的睡衣外搭,走到客厅一隅,打开与墙壁色彩一致的储物柜门,取出厚厚一沓文件。 她把其中两张抽出来,摔在穆景和脚边。 “我懒得看。”穆景和揉揉鼻子,不耐烦的蹙起眉头,“你直接告诉我,纸上写了什么。” 常绮妍说:“上面一张,是十六年前帮我们做试管婴儿的那家医院寄来的道歉信。下面一张,是我用你和穆妍的头发、牙刷做的亲子鉴定报告。” 穆景和愣了。 “怎么?你不信?”常绮妍故意加重语气反问,“你胆子这么大,二十年来天天讽刺我胆小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穆景和拾起地上散落的两张纸。 客厅里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咿的心始终悬着。 她看了看覃野,微微扬起眉毛,暗示他总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覃野走到常绮妍身边:“常教授,按您之前交待的,所有文件的原件,全都保管在律师事务所,确保万无一失。” 常绮妍说:“谢谢你,覃野,你帮了我的大忙。” 覃野接着问:“您委托我办理穆妍的转学手续,我已经办好了。” 穆景和突然瞥过来一眼:“常绮妍你太过分了,你偷偷摸摸地,要抢走我的孩子吗?” 常绮妍冷冷一笑:“什么你的孩子?穆妍是我的孩子,她跟你,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谁说穆妍不是我的孩子?谁告诉你们的?!什么狗屁医疗事故,我不承认!”穆景和疯狂叫嚣,边嘶吼边撕碎手里的两张纸,“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 第79章 穆妍07 常绮妍停住脚步,…… 常绮妍停住脚步, 手伸进睡衣外袍口袋,拿出录音笔,反复播放穆景和刚才那段声嘶力竭的吼叫。 “无耻!除了玩阴的, 你什么都不会!”穆景和啐了一口, 痰液落在常绮妍精心养护的沙发上。 “吐吧, 随便吐。你本人, 比弄脏的沙发更脏。”常绮妍一改之前的“洁癖”, 语气轻松,甚至有些高兴,“你名下的房子, 你买的家具电器,你爱怎么毁就怎么毁, 我不在乎。” 穆景和低声骂了一句, 在场的人谁都没听清。他弓着腰, 用没拿亲子鉴定报告的那只手,准确地伸向沙发腿边的瓷碟碎片。 周咿反应神速,箭步上前,踢飞瓷碟碎片。 “常教授,小心!他狗急跳墙了。” “多亏你在,周咿。”常绮妍说, “穆妍有福, 覃野救了她。我也有福,因为我看重的学生,虽然没得到过我的额外照顾,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 “你们都该死!” 穆景和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引起周咿的警惕。她展开双臂, 和覃野一起,把常绮妍护在身后。 “得意个屁?”穆景和骂道,“谁还没有三个五个的帮手?听着,外面那些巡逻的保安,逢年过节拿了我不少红包。只要我打个电话,他们分分钟把你们从这栋房子轰出去!” 常绮妍轻拍一下周咿的手臂,表示自己没问题。在穆景和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常绮妍走到了他的对面。 “认输吧!” “凭什么认输?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吗?”穆景和把亲子鉴定报告撕得粉碎,“论经济实力,我比你赚钱多。论社会地位,我和你不相上下。我能为穆妍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更好的教育。你一个破唱歌的,能给她什么?在古代,你们这种人,是三教九流里的下等人……” -- 第147页 常绮妍打断穆景和的诋毁:“你出轨在先,联合小三吴琼颉欺骗我和穆妍,这是事实。” “证据呢?”穆景和挺直腰板,一脸的恬不知耻,“你拿证据出来。” 常绮妍忽然笑了:“照片证据在吴琼颉的手机里,视频证据在你们学校安保中控室的硬盘里。穆景和,你没想到吧?有一天你会栽在自己和情人的手里。” 穆景和两手握拳:“不可能!你在诓我?” “地质大学办公楼接连发生三起失窃案,你亲口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校领导非常重视,改造了安保系统,在每个教师的办公室加装监控摄像头。你不分场合偷吃,名声早就臭遍学校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常绮妍敛住笑容:“吴琼颉手机里存的照片,是你们亲密时候的自拍。你又不是被她下了蒙/汗/药,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景和跌坐进沙发,嘴里低声念叨:“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省省吧!”常绮妍说,“你长了一张窝囊废的脸,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还‘百密一疏’?百密你全家,百密你八辈祖宗!” 在常绮妍的课堂待了三年,周咿头一回听她说脏话。 仿若悠然清风吹散深林瘴气,一种奇异又奇妙的感觉,于周咿心底无声蔓延。 常绮妍接着往下说:“穆景和,你想清楚,打官司你没有胜诉的可能。法官会尊重穆妍的个人意愿,也会考量穆妍和父母之中的谁感情更好。” “孩子绝对不能判给你!”穆景和吼道,“我养了她十五年,我付出了时间、金钱和感情。不管有没有血缘,我就是她亲爸!” 常绮妍说:“你的时间、金钱和感情,穆妍不稀罕。两年前你和吴琼颉搞在一起,我一直瞒着穆妍没告诉她。但是,穆妍这孩子很敏感,她发现了你西装外套上染成红棕色的长发,偷偷跟踪过你,还拍到了你和吴琼颉去酒店开房一起进电梯的照片。” 穆景和双手抱头,手指拼命薅头发:“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你教坏了孩子!” “这句话真的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吗?我生怕自己听错。”常绮妍再次播放穆景和脱口而出的原话,十分享受地大笑,“既然你承认我和穆妍是母女关系,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你不是喜欢打官司吗?我接受你的挑衅。代理律师我已经找好了,等我向法院提交了起诉书,你很快就会收到传票。” 穆景和自知言多必失,却梗着脖子狡辩:“法庭不承认录音证据,尤其是你这种偷录的。” 常绮妍笑着说:“我不需要法庭承认。只要你承认,我就特别开心。” 穆景和抬手往前一指,气得直翻白眼,嘴角泛起白沫:“你……你这个老女人,我嫌你死得太慢!” 他这副丑陋的德行,专业演员都演不出来。 周咿默默记下每个细节,充实着头脑里的表演知识库。 常绮妍转身,拿起矮柜上的一个迷你行李箱。“周咿,覃野,为了等穆景和回家,为了过把戏瘾,让你们陪我等到半夜,谢谢你们!” 周咿听懂了常绮妍话里的两层意思,立即将满含疑惑的目光投向覃野。她想追问覃野十分钟前那些话的真伪,却又意识到,这是一场巧妙的戏中戏。 覃野接过常绮妍的行李,给两位女士拉开门。 “我们走。”常绮妍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能离开这个牢笼,我自由了!” 白色小楼、环形小河和木桥,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常教授,我好兄弟的车就在那边,您坐他的车去民宿。穆妍这会儿还没睡,叶大姐陪着她,但她说见不到您她睡不踏实。”覃野说,“我和周咿一起走。” 常绮妍会心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向收费停车区。 鞠成泽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常绮妍真诚道谢,坐了进去。越野车驶出去的一刹那,常绮妍的祝福声传回周咿和覃野的耳朵。 “手牵手,一起走下去!” 周咿发了片刻的呆,醒过神的同时戴好头盔,跨坐在摩托车后座,搂住覃野的腰。 “抱紧了吗?”覃野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松手,是吗?” “你说呢?”周咿反问。 摩托车驶上主干道,风声应和着覃野清晰的答语声。 他说:“我都听你的。” - 民宿的客厅和卧室拉着窗帘,顶灯关闭,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室内光线幽暗。叶新苗坐在沙发上,听见密码锁打开的提示音,连忙起身迎接。 “你们可算回来了!” “叶大姐,穆妍在哪里?”覃野压低声音问,“她睡了吗?” 叶新苗指了指卫生间:“小妍说腿上伤口疼,她拿了医药箱进去清理。我想帮她,但她没同意。” 常绮妍转过头,眼圈蓦地红了:“你们等在外面,我敲门问问。” 卫生间位于客厅和卧室的夹角。 民宿经营者考虑到装修实用度和居住者的隐私,在这个三角区域墙面紧挨天花板的位置,安装了一根Y字型的门帘杆。两道布帘和一道水晶珠帘,将三间屋子彼此隔开。 大家退到客厅。 常绮妍走到门帘背后,轻叩卫生间的门。 灯是开着的,门内却毫无动静。 -- 第148页 常绮妍加快敲门的节奏:“小妍,妈妈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卫生间的门,刷的一下由内拉开。穆妍像受伤的小鹿,一头扎进常绮妍的怀抱:“不晚,我说不晚就不晚!” 等在客厅的四人听见穆妍的声音,全部松了口气。 覃野看看鞠成泽,鞠成泽回望过来,两人极有默契,肩并肩走进厨房,开始处理提前买好的食材。 叶新苗低头擦眼泪,周咿坐到她的身旁,轻轻挽住她的手。 “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没哭,我是替小妍和她妈妈高兴。”叶新苗缓缓抬头,“小妍是个好孩子,经过这次的事,她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 周咿话音刚落,穆妍即刻跑到她的面前。 “我一个人平安有什么用?!训练营里那些同学还在挨饿挨打。我逃出来了,他们没我幸运,我……” 常绮妍拉住穆妍:“你的苗苗阿姨和周咿姐姐说得没错,她们是在关心你。” 穆妍突然犯了犟劲,嗓门提得很高:“我知道,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关心!” “小妍——”厨房里的覃野高喊一声,“伤口清理好了就过来帮忙,你削土豆皮的速度无人能比,这个艰巨的任务必须由你完成。” “来了!”穆妍跑进厨房。 常绮妍满怀歉疚地笑笑,坐在叶新苗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苗苗,周咿,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操心劳力,结果这孩子出言不逊……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别这么说,羽霜姐。孩子不是故意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 叶新苗称呼常绮妍的艺名,周咿听了只觉诧异。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更令她意想不到。 常绮妍哽咽着说:“苗苗,这一年多的时间,要不是你帮忙照看小妍,我真的坚持不下去。好多次我想一走了之,你总是劝我再忍一忍,幸好有你……” 叶新苗抽出两张纸巾,递到常绮妍手里:“羽霜姐,这不叫‘帮忙’,是我应该做的。” 常绮妍擦去泪水:“从前路过村子的绿皮火车,现在改线了吧?” 叶新苗说:“没改,它还路过村西边的道口,就是不停车。时刻表换了,大站快车,我们再也没法卖吃的给坐火车的人了。” 常绮妍破涕为笑:“你第一次跟我去车站,我卖的是山楂,你卖的是红枣。那时你刚过五岁吧?比春江还小两岁。” 第80章 穆妍08 “是你出的主意。…… “是你出的主意。你说山楂和红枣搭配着卖, 一会儿就卖光。”叶新苗笑着说,“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常绮妍也笑:“对啊, 山楂酸, 红枣甜, 两个一块儿吃, 味道特别好。” 叶新苗端起茶几上的水壶, 给常绮妍倒了杯温开水。 “羽霜姐,自从你考到燕都上大学,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常绮妍说:“二十五年, 一转眼就过去了。我有一个孩子,你有两个孩子, 我们都当了妈妈。” 从心疼穆妍的遭遇, 到回忆童年往事, 她们讲述的时间线切换过快,周咿有点跟不上节奏。 “常教授,苗苗姐,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吗?” 常绮妍和叶新苗相视而笑,齐声回答:“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邻居。” 周咿恍然明白:“无巧不成书!” 叶新苗说:“是啊,我也觉得很巧。” 常绮妍挽住叶新苗的胳膊:“正因为这个巧合, 我们重逢了。” 叶新苗欣慰地笑着:“去年9月春江上一年级, 参加学校和润禾县助学基金会的一对一帮扶计划,幸运地匹配到了穆妍。那时我不知道穆妍是羽霜姐的女儿。” “穆妍把春江的照片拿给我看,我当时纳闷,为什么小女孩和苗苗长得那么像。”常绮妍浅抿一口温水,润润嗓子,“直到穆妍和春江视频连线, 我才发现苗苗是春江的妈妈。” 新的问题困扰着周咿。 “常教授,您的老家不在润禾县吗?只要一查春江学校和家庭的地址,很容易找到苗苗姐。” 常绮妍开起了玩笑:“你连我去冰岛演出的具体日期都查到了,不会没看过我的百科资料吧?” 周咿哑然,脸色微微泛红。 叶新苗解围说道:“羽霜姐最爱吓唬人了,小周,你别当真。我们的老家在润禾县西边一百公里的榆西县,我在一家‘大满福’烤鸭家常菜餐馆打工,遇见了春江的爸爸。结婚后,我跟春江爸爸回润禾县创业,这才有了和穆妍的缘分。” 周咿的脸色稍有缓和。 她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是因为常绮妍的百科资料里,出生地只写到了澄远市,没有注明澄远市下辖的榆西县。 “英雄不问出处,周咿,继续努力!” 常绮妍拍拍周咿的肩膀。 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燕都戏剧学院的课堂。 “我会的,常教授。”周咿由衷地,将真心话和彩虹屁合二为一,“榆西县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大二的时候,我们拓宇社团去榆西县采风,收获不少灵感。回校以后,我们排了一部《绵羊朵朵》,在青年戏剧节上拿了一等奖。” 叶新苗笑了:“那是你们水平高,不是我们老家的功劳。” -- 第149页 “怎么不是?” 周咿话未说完,穆妍忽然跑出厨房,把一盘洗净的樱桃搁在茶几上。 “妈妈,苗苗阿姨,还有你——我不知道名字的大姐姐,你们先吃水果,饭菜还要等半小时才做好。” 常绮妍轻轻拉住穆妍的T恤下摆:“小妍,别走,你和周咿姐姐正式认识一下。” “哦,好吧!”穆妍搬来手掌造型的软面沙发,一坐上就陷了进去。 周咿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穆妍,目光从她脸部的鞭痕慢慢移到小臂和小腿的青紫瘀伤。 这次情况特殊,周咿只听见了穆妍求救的呼喊,却没看见她遭遇虐待的画面。 难道是身体过于疲惫影响了能力? 不知不觉间,周咿心头,笼罩了一层自我怀疑的阴影。 “大姐姐,你好,我的名字很好记,穆桂英的穆,女字旁的妍,很高兴认识你。” 周咿握住穆妍伸过来的手:“你好,我叫周咿。” 穆妍眨眨眼睛,突然笑出声来:“周咿姐姐,你没想到吧?我是假装的,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的确没想到。”周咿微微扬眉,“我在毕业典礼上和你见过面。” “对呀!”穆妍笑得更开心了,“我们选中了同一盘蛋卷。” 周咿莞尔:“口味相同,幸会幸会。” “难怪我妈妈喜欢你,你们说话的语气、表情,太像了!”穆妍笑了一阵,好半天才止住,“周咿姐姐,妈妈每隔几天就要在我面前抱怨,说她带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再也找不出像你这样有天赋、有热情的学生了。” “不聊这个了。你周咿姐姐知道我看重她。”常绮妍打断道,“小妍,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不是急了眼的气话吧?” 穆妍跳离软面沙发,猛地站直身体:“妈妈,我说的,全是心里话。我要回去,救出被关在训练营里的同学!” 叶新苗连忙劝阻:“小妍,你逃出来了,千万不能再回去。” 穆妍唇线紧绷,沉默几秒重新开口:“苗苗阿姨,经历了上一次的死里逃生,我不会再犯傻。这一次,我有对策。” 周咿为眼前女孩的勇气深深折服。 她起身,站在穆妍身旁,面朝常绮妍和叶新苗,朗声问道:“常教授,苗苗姐,你们觉得,我扮演17岁有网瘾的高三生像不像?” 离开润禾县时,周咿穿着白T恤黑裤子的排练服,长发随意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没有化妆,面容清爽干净。 多年保持的健身习惯,让她皮肤紧致,额头和眼角尚未出现细纹。 常绮妍态度明了:“周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小妍去冒险。” 叶新苗与常绮妍想法一致:“那种地方,逃出来了绝对不要再回去!留下的孩子是很可怜,救他们的人应该是他们的家长,而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 穆妍反问:“小姑娘怎么了?苗苗阿姨,你自己也是女人!” “这件事,与性别无关。”叶新苗越揪心,思绪越乱,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要是你非去不可,把我也带上!” 穆妍愣了:“你扮演谁?戒网瘾中心都是未满18岁的学生。” “天天抱着电脑手机不撒手,超大龄宅在家不工作的咸鱼,被家人送去做‘治疗’。”叶新苗心意已决,“我想好了,只要你回去,我就必须跟着你。即便是羽霜姐拦着,我也不改主意!” 穆妍走过去,坐到叶新苗旁边,搂住她一条胳膊:“苗苗阿姨,别这样。你最懂我,我做这个决定,绝不是一时冲动。” 见叶新苗神色冷峻,穆妍撒起了娇:“苗苗阿姨,你信我一次,好不好?那帮坏蛋的德行我领教过,他们说话我认真听,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 “你劝不动我。”叶新苗语气冷冷地,“从现在起,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穆妍无奈叹气,转身偎进常绮妍的怀里,小声求助:“妈妈,您帮我劝劝苗苗阿姨——” “你苗苗阿姨的个性,没人比我更了解。”常绮妍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她的建议,不是一时兴起,是她真的关心你、担心你,希望能帮到你。” 穆妍直起后背:“妈妈?” 常绮妍说:“如果周咿扮演高三生,苗苗扮演大龄宅家的咸鱼,那么我也要有个角色才行。”穆妍愣神的间隙,常绮妍忽然问道:“吴琼颉送你去训练营,给负责人看过我们的全家福吗?” “没有。”穆妍如实回答。 “那就好办了。”常绮妍抬头,看看周咿和叶新苗,视线转回穆妍脸上,“正好你苗苗阿姨和周咿姐姐要做你的盟友,小妍,重复一遍你刚去训练营的情况。” “那天穆景和没空,吴琼颉独自开着穆景和的车,骗我说好不容易挂到了口腔科的专家号,她要带我去补牙。我半信半疑,不过还是上了车。吴琼颉送我到‘训练营’门口,一个叫陈斯绰的男的领我进去的。戒网瘾中心刚好在牙科诊所的楼上,所以我没起疑,跟陈斯绰一起上了楼。被关进一间转不开身的小黑屋,我才发现受骗。拍门大喊的人,没饭吃;装病的人,给水喝但不让上厕所。最惨的是来例假的女同学,她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裤子一点点弄脏……气死我了!陈斯绰表面笑嘻嘻的,打人打得特别狠。当着学员的面,陈斯绰几乎不说话。但我无意中听见,他把吴琼颉当成了穆景和的现任,还跟同事说‘又年轻卖相又好的白菜让一头老猪给拱了’,发了好几次牢骚。” -- 第150页 穆妍详细的讲述,瞬间点燃周咿心底的怒火。 “我第一个对付的人就是他!” “周咿姐姐,不值当为陈斯绰那种人渣气坏自己的身体,我们一起想办法对付他。”穆妍年纪不大,心思却很通透,“我被他们打得半死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是找人帮忙打回去,而是曝光他们,然后把他们连锅端。” 叶新苗犹豫良久,仍然坚持最初的想法:“小妍,不要冒险了,报警吧!” 穆妍摇头:“不管用的,苗苗阿姨。街道办事处接到噪音扰民投诉,派人去查过,陈斯绰他们提前收到风声,把我们全部关进改造过的储藏室。那个地方打了隔断,隔开两层,我们在靠里的死角。街道办的人只能看见外间的几排架子,看不见一堵墙后面藏了什么。” 周咿攥紧拳头,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 “但凡检查仔细点,也不会和你们擦身而过。” “那堵墙,这次回去我要砸掉。”穆妍说,“我在训练营里待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但即使这样,我也像死过一次似的。在我之前进去的同学,他们有人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月,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和同学说话,他们能听懂,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81章 穆妍09 解救那些孩子出来,并…… 解救那些孩子出来, 并不是最困难的。 难度最大的部分,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家长。 孩子后续的心理疗愈过程,漫长而充满变数。已经犯下严重错误的家长, 百分之百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 只想要一个听话的、乖巧的、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孩子。 一个等同于“额叶被切除”的孩子。 穆妍仍在讲述, 周咿的思绪却悄然飘离。 那些被关在戒网瘾中心的孩子, 无论年龄大小, 他们均遭受了所谓的有效“治疗”——服用镇静类药物,巴甫洛夫训练,由轻到重的体罚, 人格上的侮辱,甚至是非人道的对待。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 更多的是心灵被摧毁。 老贺说过, 人类青春期出现的“叛逆”, 实际上是童年期和成年期之间的衔接。 12岁至18岁,是人的一生最重要、最关键的时期。 只要孩子的监护人正确引导,接纳、倾听、包容,孩子绝对会顺利度过“叛逆期”。 然而在现实中,一百个家长里,有九十六个做不到。 剩下的四个家长, 两个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另外两个自己患上了焦虑症。 听了老贺讲的概率和经典案例,周咿只觉肩头担子更重。 活跃在舞台上的儿童剧演员,不仅要为孩子带去欢乐,还要用真诚的表演、朗朗上口的台词,向孩子们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 告诉孩子们,别人爱不爱你不是摆在需求第一位的, 你首先要爱你自己。 也要告诉他们,自信、努力、坚持,这三个词,能够改变现状,改变一生。 周咿参演过的剧目,都有一个重要环节。 谢幕时,全体演员手拉手走回台上,向观众鞠躬致谢。这时,编剧从幕后走到台前,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告诉年纪尚小的观众,要想做好想做的每一件事,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每部剧的主旨,无一例外地,全是珍爱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对生命,要充满最大的敬意。 这句话,是周咿坚守舞台、坚守初心、找到归属感的一句话。 她付诸实践,努力做到。 所以这次,周咿预想到了最为糟糕的情形,预想到了那些经受身心虐待已经崩溃的孩子不肯配合,预想到了“训练营”水/很/深,即使如此,她也不会退缩。 在“训练营”外,她有老贺、覃野和一众同事的助力。 在“训练营”内,她和叶新苗要齐心协力,陪伴、保护穆妍这位主角。 “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常绮妍的问话,几乎和覃野的声音同步响起。 周咿回过神,伸出双手,与穆妍叶新苗的手相握。 “想好了。” 覃野向前几步,端起茶几上盛放杯子的托盘:“那好,我们开饭,吃饱肚子休整一下,天亮了行动!” 他清澈的眼神,如一束暖意融融的阳光,霎时间驱散了周咿心头笼罩的阴影。 “这一顿,是夜宵还是早餐?”她轻声问。 话音未落,周咿接过覃野手里的托盘,来到餐桌旁,为每个杯子斟满果汁。 3:00,介于深夜与黎明之间的一个特殊时间节点。 外焦里嫩的小酥肉,搭配烘烤过的椒盐土豆,油盐的量控制得刚刚好,品尝一口,困意即刻消退。 不用说,餐桌中央的一大盘,是覃野的手艺。 围绕着主菜的六份菜品,经由鞠成泽的巧手摆盘,组成了六个汉字的形状。六个字隐藏于菜肴,或左或右或上或下,仔细辨认才能发现。 周咿心中默念,会心一笑。 覃野坐在她右手边,端起杯子说:“看懂了吧?你同意吗?” 周咿笑而不语,只举着杯子和他碰了碰。 常绮妍和叶新苗都没察觉菜里的玄机。 穆妍眼明心亮,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盯着周咿和覃野,嘴唇抿得很紧,想说话又强忍着不说。 -- 第151页 “小妍,不舒服吗?”常绮妍拿起公筷,夹了一根长约十厘米的翠绿欲滴的豇豆,放在穆妍的碟子里,“两位大哥哥辛苦做的饭,你没胃口也要捧捧场。” “不是的,妈妈,您听我说——”穆妍凑近常绮妍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明白了。看来我夹错了菜,应该等一等的。”常绮妍笑着看向周咿,“小妍跟我说,这六道菜自有深意,我不该夹盘子里的豇豆,因为那是个‘一’字。” 覃野笑了,仰头喝掉半杯果汁。 “没关系,周咿看懂了,也同意了。大家不要拘谨,敞开肚皮吃吧!” “有什么难猜的?覃野哥,你的暗语不就是‘我要和你一起’六个字嘛?” 穆妍噗嗤一乐,筷子没拿稳。 半分钟前常绮妍夹给她的豇豆,不偏不倚,掉在了新换的白色裙子上。 “辣椒油,洗不掉了!”穆妍跳起来,差点失手打翻汤碗。 “没事,我有窍门,肯定给你洗得和新买的一样白。”常绮妍扶住女儿的胳膊,把她轻轻拉到一旁,“我带了你的换洗衣物,进屋换一件再来吃饭。” 母女俩走进卧室,关上门。 坐在周咿左边的叶新苗,忽然压低声音:“小周,穆妍伤还没好,我不忍心羽霜姐又经历一次母女分离。”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咿轻声说,“苗苗姐,你和我,加上覃野,我们三个人,完全可以收拾那帮人。” 覃野往前坐坐,上半身伏在餐桌边沿,加入悄悄话队伍。 “我的角色,是个创业失败、沉迷网/络/赌/博、一事无成的男人。” 周咿小声问:“你的身高体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天天闷在屋里的那种。戒网瘾中心不收你怎么办?” 覃野说:“简单!你给我化个妆,成泽再给我配点药……” “配什么药?”周咿突然提高嗓门,“泻药绝对不行!你会脱水的。” 埋头吃饭的鞠成泽,蓦地放下筷子,绷不住笑了。 覃野侧过脸,装出一副睚眦尽裂的表情。 “说对了你就笑,说错了你岂不是要哭?多大的人了,一点不沉稳!” “周咿关心你不好吗?我是替你高兴啊,兄弟。”鞠成泽说,“不如把谜底公布给周咿?这个方法很安全,她听了不会反对的。” “先保密。”覃野转头看着周咿,“你不生气吧?” “谁生气了?” 穆妍跑出卧室,回到桌旁,目光探照灯似的,在周咿和覃野脸上巡瞧。 “没人生气。刚才我们聊天……”周咿忽然收住后半句话,腾地站了起来,“这身衣服,三年前常教授穿过!” 这条白底红色碎花图案的连衣裙,常绮妍穿着它出席了周咿那届学生的毕业典礼。 连衣裙和盛鸿飞为周咿从旧衣堆里挑选的那件相似度很高。 遗憾的是,领口和裙摆的细节对不上。 穆妍笑得眯起眼睛:“周咿姐姐,又是一个没想到吧?” “不,这一次我想到了。”周咿瞬间猜到穆妍想说的话,“常教授身材保养得宜,你个子长得快,你们母女穿这条裙子,一样好看。” “真开心!”穆妍绕过桌子,站在周咿身后,抱了抱她的肩。 “就你话多,还不坐下吃饭?” 伴随着洗衣的哗哗水声,常绮妍的提醒及时飘进穆妍的耳朵。 穆妍吐吐舌头,坐回自己的位子。 叶新苗帮穆妍盛了碗汤:“两只手的虎口都磨破了皮,拿不了小勺,我喂你喝吧?” “好呀!”穆妍凑到叶新苗身边,“我想变成春江,不,变成冬雪那么小,天天黏着你。” “批准你变一回!” 叶新苗喂穆妍喝汤,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嘴唇的伤口。 “香!”穆妍咽下一口,又半张开嘴,“苗苗阿姨,这一碗我都要喝掉!” 周咿眼眶一热,转头望向别处。 覃野轻拽周咿T恤衫的袖子,低声说:“食品添加剂,β-胡萝卜素。” “什么?”周咿侧过身体,眼神充满困惑。 “大剂量的β-胡萝卜素可以使皮肤发黄。”覃野说,“你高超的化妆术,加上成泽帮我准备的食品添加剂,我有信心做到‘面黄肌瘦’。” - 吃过深夜与黎明交界时段的一顿大餐,穆妍又累又困,抓着常绮妍的手,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咿立即订了东山区中心地带的酒店房间。 同一楼层的三间客房,她、叶新苗、覃野,一人一间。 三人搭鞠成泽的越野车离开。 临走时,覃野写下字条,悄悄放在茶几上,提醒常绮妍查收中午12点定点送达的午餐。 一进酒店房间,周咿立即把空调温度调至18度,定时二十分钟。 她要用渗透皮肤的凉意,刺激自己迅速进入表演状态。 扮演刷手机上瘾、不思学习的高三生,注意事项是眼神飘忽不定,迷离中透着蔑视一切的冷傲。 周咿对着镜子练习。 正练到酣畅忘我,房间门忽然被人敲响。 不出所料,覃野站在门外。 “这些化妆品够用吗?”他说,“成泽把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个遍,只买到三种色号的粉底液,一盒眼影盘,八只口红和一套唇釉。” -- 第152页 “粉底不需要。”周咿接过购物袋,“你多吃胡萝卜素,脸色自然发黄。” 覃野冲进卫生间,伫立在镜子前,左瞧右看。 “成泽拿给我的两瓶咀嚼片我快吃光了,皮肤一点变化没有!” “别着急,时间没到。”周咿忍俊不禁,“你坐下,我先练练手,试试哪个色号的粉底液最黄。” “你放开手脚往我脸上抹吧!”覃野紧闭双眼,“我豁出去了!” 周咿笑着摇摇头。 她拧开三瓶粉底液的盖子,在手背上挨个试色,选中了中间的。 等她抬眸一看,覃野的脸色已然发生了改变。 “颜色比妆面自然,满脸的胡萝卜色。”周咿递上自己的迷你化妆镜,“你看,时间刚刚好。” 第82章 穆妍10 戒网瘾中心有个掉…… 戒网瘾中心有个掉书袋的名字——醍醐。 它的全名是醍醐少年训练营。 训练营位于一家牙科诊所楼上, 三楼至六楼,共有四层。门口立着一块两米高一米宽的牌子,上面详细地列举了招生条件。很显然, 覃野和叶新苗扮演的两个网瘾成年人, 被接收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八点四十, 刚刚从甄州市润禾县赶回来的郭雯, 带着堂妹郭依瑶找到了周咿。 过了五分钟, 温嘉言和隋波也赶到了训练营一路之隔的快餐店。 他们七人围坐店内最大的长桌旁边,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口罩,不说话, 改为纸笔沟通。 按照原计划,郭雯扮演周咿的姐姐, 郭依瑶扮演叶新苗的妹妹, 温嘉言和隋波扮演覃野的挚友。他们离开快餐店, 时间恰好是九点整,附近的一家大型商场开始营业。 为避免撞见来商场买早点的训练营教官,一行人分批走进商场大门,各自去了随机选择楼层的公共卫生间换衣服。 周咿换上郭雯带来的黑T恤牛仔破洞裤,摘下渔夫帽和口罩,对着镜子用力掐自己的脸颊。 很快, 酒醉样的酡红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轻点!”郭雯心疼地说, “没别的办法了吗?非得亲入虎穴?” “试过才知道。” “别试了,听我一句劝,好吗?那帮家伙穷凶极恶,你东奔西跑一个月,休息不好,体力下降, 万一打起来,你会受伤的!” 周咿抬手按压眼睛,直至眼睑皮肤呈现青黑色她才停下。 “不一定。” 郭雯语塞,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你的担心和关心,我能感觉到。雯雯,谢谢你,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周咿把换下来的衣物装进背包,重新背在肩头,将手机交给郭雯保管,“像‘醍醐’这样非法经营的戒网瘾机构,全国范围内有几千家。它们开在闹市区,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骗家长的钱,伤害孩子。身体上被虐打和折磨造成的伤痕,心理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有遭到侵害之后遗留的习得性无助,这三点,会带给一个孩子终身的损害。” 脚步声由远及近,郭雯连忙说:“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郭雯回到女卫生间。 “这层有家电影院,早场快散场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同一楼层的书吧寥寥无人。郭雯选了靠近门口的位子,买来一杯甜腻的核桃牛奶,推到周咿面前。 “有点腻,我喝不下。”周咿摇头。 “我支持你,小咿。”郭雯忽然改变想法,“如果你想演出成功,就干了这杯!核桃牛奶有个奇妙的用处,等你喝完我再说。” 脑海中灵光一现,周咿回忆起两年前的一桩糗事。 她毫不犹豫,喝光了杯里的核桃牛奶。 “真有你的,雯雯,难为你还记得。” “那次你可遭了罪了。”郭雯说,“巡演水土不服,加上慢性胃炎,还没演出就差点躺地上了。我陪你去看急诊,遇见一个暴食症的小姑娘,她告诉我,抠喉咙是最常用的催/吐方法。” 周咿点点头,忽的笑了。 她手指微弯,指关节轻叩桌面三声。 “雯雯,我想再来一杯!” - 意料之中的,覃野和叶新苗被醍醐少年训练营拒之门外。 孤身一人的周咿,被穆妍提到过的名叫陈斯绰的教官,领到一个逼仄狭窄的单间门前,背包被当场没收。 陈斯绰送上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背熟第一页到第十页的内容,半小时后我检查!” 说完,单间门“咣当”一声锁闭。 周咿扒着门上的透气窗,细声央求:“陈教官,麻烦您等一下。” 陈斯绰头也不回,只是收住了脚步:“我们这里的规定都印在册子上了。你自己看,不要让我多费口舌。” “我想问——”周咿加重语气,“门口那块牌子上标注的集体宣讲时间,每天有几次?” “两次。”陈斯绰退回到单间门口,“上午十点一次,下午五点一次。你还有别的要问吗?” “没了,谢谢您,陈教官。我最烦集体活动,越少越好。” 周咿转身,观察室内布局。穆妍没有夸大其辞,这间小屋,宽度最多能达到八十厘米,没有灯、没有床和凳子,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池,透气口是门上的比册子还小的窗子。 在她四处张望的间歇,陈斯绰没有立即离开。 -- 第153页 不用回头,周咿感觉到了两道金刚石玻璃刀一样的犀利目光。 陈斯绰忽然高声问道:“喂,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好好学习吗?” 人物行为要符合人物性格。 这一点,周咿牢记于心。 她扯了扯裤管,靠墙席地而坐,一双眼睛失神地望向墙漆脱落的天花板。 “不想学还要理由吗?” “你长这么好看,不学习以后做什么?总不会进娱乐城赚/快/钱吧?”陈斯绰像在套话,“凭一张脸蛋能混多久?那种地方,每天都有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填补空位。你等不到人老珠黄,就要被淘汰了。” 周咿转过脸,眼睛睁得老大,眼中泪光盈盈。 “陈教官,已经过去三分钟了,我还没背小册子的内容。十页太多了,我背不完,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陈斯绰迟疑了几秒钟,拿出钥匙开锁。 “有没有速记方法?您教教我。” “没问题,我教你。” 陈斯绰拉开单间的门,迈步进来的一刹那,一根细长的条状物,将他两条腿的脚踝紧紧捆在一起。 周咿一跃而起。 她手中另一根黑色鞋带,缠绕在了陈斯绰脖颈上。向后拉拽鞋带的同时,她踢飞了陈斯绰捏在手里的钥匙盘。 陈斯绰被勒得喘不过气,双手在空中乱抓,却怎么都碰不到周咿的身体。 渐渐地,他的呼吸变得微弱。 周咿眼见他脖子上红色勒痕的颜色慢慢变为紫色。 不过,她仍然没有松手。 直到陈斯绰毫无还手之力,周咿才把鞋带从脖子上取下,绑住他的两只手腕,打了死结。 陈斯绰穿的教官服,是短袖POLO外搭黑色马甲。 周咿利用钥匙盘环扣的尖头,刷刷两下划破布料。她撕下半片黑色马甲,团成团,堵住了陈斯绰的嘴。 出门前,她把陈斯绰拖到单间最靠里的位置,抽出他马丁靴的鞋带,一头拴住水池上方的水龙头,另一头绕过他的脖子,打的同样是死结。 - 十分钟前,走进训练营大门的那一刻,周咿的眼睛没有眨过。 她一路观察,一路收集有效信息。 陈斯绰自恃强悍威严,只顾在前面带路,从没回过一次头。他预料不到,周咿会在转角处看到另一位同事手里捧着的排班表,而且视力绝佳、一目十行。 截止到上午十点集体宣讲活动,训练营里仅有三位工作人员值班。 一个是陈斯绰,周咿已经解决掉了。 还剩下两个,一个巡查各个单间被关的网瘾少年,另一个负责文件整理。这两位体格的强壮程度在陈斯绰之下,周咿有信心制伏他们。 果然,厚底马丁靴与地面摩擦的钝声,路过了周咿躲藏的杂物间。 黑暗中,她摸索着身边的物品,最终选定一根长杆。材质是不锈钢的,结实耐用。 脚步声抵达走廊尽头,稍一停顿,又一步步地转了回来。 周咿蹲下,摸到一个塑料箱子。 她握住箱子侧面的把手,轻轻抬起一角,把钥匙盘藏在底下。 钝钝的脚步声距离门口一步之遥时,周咿猛地推门而出,用门板撞疼工作人员鼻子,而后她挥动长杆,敲晕了面前这位身高体形与自己接近的年轻女人。 低头查看工作人员的胸牌,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周咿不禁怔住了。 吴琼颉? 怎么是她? 面容姣好的女人,仰卧在冰凉的瓷砖地上,眼睛微闭,眼皮偶尔颤动两下,晕得不太彻底。 周咿打开杂物间的门,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自然光线,她拿回钥匙盘,找出箱子里的一副手/铐,铐住了吴琼颉的双手。 手铐上沾染着深红色的斑驳痕迹,应该是某个被虐待的孩子流的血。 她从吴琼颉马甲口袋取走了手机,发消息给外面等候的覃野。 “搞定两个。还有最后一个。” 覃野回复得飞快:“给我留个机会。” 周咿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她不再发消息,把吴琼颉的手机装进自己牛仔裤兜,顺手从杂物间拿走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是两指宽的皮鞭,周咿绕成环握紧手里。 第二样东西是一面绛色底金黄字的锦旗。 给这种机构送锦旗的家长,只有一个“蠢”字可以形容。他们的额叶,最应该切除。 步上六楼,周咿听见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她驻足停留一会儿,然后贴着墙边,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半掩的办公室。 一个身量不高、体态臃肿的男人背对门而立。 周咿在走廊拐角见过他。 匆匆擦肩,男人又低着头,她没记住他五官的特征。 不同于那些狭小的单间,这个摆了四张桌子、放置打印复印一体机的办公室,既宽敞又明亮。 男人恰巧站在一扇反射阳光的玻璃窗前。 初秋的阳光,一点不输给盛夏的艳阳。光芒照在玻璃窗上,把它变成了一面平滑的镜子。 打印完毕,他逐页翻看文件,下巴微微扬了起来。 周咿看到,那是一张与穆妍极为相似的脸——虽然性别不同,但这个男人的眉毛眼睛和额骨线条,简直是复制粘贴了穆妍的半张脸! -- 第154页 第83章 穆妍11 不知不觉地,周咿的掌心…… 不知不觉地, 周咿的掌心沁出汗珠。 男人的脸,曾出现在燕都市歌剧舞剧院的宣传海报上。他是常绮妍的前同事,只在歌剧舞剧院工作了五年就辞职了。 他的名字叫冯凯翔, 是一位业内公认的嗓音、外形条件俱佳的歌剧演员。 周咿万万没想到, 会在戒网瘾中心看见冯凯翔! 视线一转, 她的目光落在办公室墙上的营业执照上, 上面的法人代表一栏, 清清楚楚写着冯凯翔的名字——他竟是这家醍醐少年训练营的发起人和经营者! 周咿攻读音乐剧专业双学位的时候,享受过一项福利,那就是每年的六月底和年底的演出旺季, 她和同学们可以去歌剧舞剧院观看表演,不仅免票, 而且享有自由进出后台的权利, 与演员们近距离交流。 冯凯翔温柔和善, 对待前来取经的学弟学妹亲如一家人。他非常有耐心,挨个解答这些未来的音乐剧演员提出的全部问题。 和大家合影时,冯凯翔站在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他还打趣说:“你们身上散发的热情,心里汹涌而出的理想,自带光环, 足以盖过我这个半老头子在舞台上的光芒。” 那时的冯凯翔, 不过年近三十,却因出道早、舞台经验丰富,被业内称为“老人”,被年轻演员尊称为前辈。 五年过后,他辞职经商,淡出文艺圈子, 业内仍然以他为标杆。 尤其是那些从表演名校毕业的学生,提及冯凯翔总要尊称一声“冯老师”。 好比一位武艺盖世的大侠,明明早已离开江湖纷争,江湖上仍流传着他的传说。 此时此刻,周咿心目中那个温柔和善的冯老师已然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挂着伪善笑容、披着伪善外衣的熄灭孩子灵魂之光的恶魔。 在帮助姜卉的过程中,周咿充分了解到了邪/教/组/织控制人心、给人洗脑的话术和实施骗局的套路。 冯凯翔创立的这所“醍醐少年训练营”,在燕都市乃至周边地区有不小的影响力。起初,周咿不明白家长们为什么趋之若鹜,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遭受身心虐待。 现在,她懂了。 仅凭冯凯翔个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足以让那些一心为了得到一个听话孩子的家长信服。 冯凯翔在外营造一种知名歌剧演员绝对不坑人的假象,在内必然采取铁腕政策,使得醍醐少年训练营全体员工听命于他。 周咿不禁心寒。 这样的推测,预示着冯凯翔擅长给人洗脑。 他控制人的那一套,很可能与邪/教/组/织控制信众相同。 拿陈斯绰举例,刚才周咿仅仅扯开了上衣领口,就触发了某个开关,触发了陈斯绰实施暴力的惯性动作。 她转念一想,也许陈斯绰并不是要实施暴力,而是面对体能较弱的女学员,他要犯下更加严重的侵害罪行…… 由于穆妍仅在训练营里待了三天就成功逃离,所以她对其他人的遭遇并不知情。 周咿和穆妍交谈时间很短,没能掌握醍醐少年训练营内部更多有效的信息——比如负责人是否在上午和下午的两次集体活动中出现,又或者教官们是否对其他学员施加过什么更加残暴的罪行。 儿童福利院的院长舒颖,十分重视孩子们幼儿阶段安全意识的培养。 周咿上小学前的几年里,每个月的月初都要上一堂安全教育课,她和兄弟姐妹走遍了燕都市大大小小的安全教育机构,拜访过许多次福利院所在辖区的派出所和消防中队。 到了入学年龄,舒颖带出来的这批孩子,全部是行走的安全知识词典。他们不但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还能帮老师分忧,为同学们及时指出安全隐患。 舒颖坚信的,也是周咿坚信的。 她们虽然不是亲母女,却在对生命的热爱和敬畏上百分之百合拍。 盛鸿飞不止一次感慨:“小咿,假如你没当上儿童剧演员,你会是院长妈妈最理想的接班人。” 不做儿童福利院的院长,是周咿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舒颖理解支持周咿,她们都明白,用舞台剧影响更多的孩子,和管理一间儿童福利院,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话说回来,周咿正在做的事情,同样是在散播影响。 让孩子们懂得生命的重要性,懂得人活在世界上的真正意义,远比家长们花钱送他们上各种辅导班特长班更有价值。 姜卉被李湉湉故意伤害的案子,由专门负责办理青少年犯罪案件的警官接手,周咿偶尔从覃野那里听到一些后续的进展。 李湉湉控制的那四个人,都是她同村的老乡,来燕都市打工没赚到钱,寻思着一夜暴富,所以才会上套,任由李湉湉摆布。 而李湉湉本人,则是燕都市打击邪/教犯罪收网行动目标人物中的一员。 整个邪/教/组/织的关系网遍布燕都市和周边五个省份。 六地警方联合行动,收网后进行连夜突击审讯,证实李湉湉是该组织潜藏在知名学府燕都大学的重要骨干,她发展的下线信众包括同学、校内教职工及其亲属,社会影响十分恶劣。 然而,在周咿心中的天平上,和冯凯翔这种段位比起来,李湉湉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 -- 第155页 能在闹市区开办一间明显违法的机构,服务对象又是受到全社会关注的未成年人,没有一定的手腕是开不成的。 冯凯翔的能力和手段,绝不是表面上看见的这么简单。 阳光愈发强烈,周咿走近办公室门口。 角度刚刚好,她的身影被光滑如镜面的玻璃反射,映入冯凯翔的眼睛。 “我知道有人会来,不过没想到是你。” 冯凯翔的话语声淡然冷静,丝毫听不出他心绪的波澜。 周咿省去“冯老师”的称呼,她直呼其名:“冯凯翔,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冯凯翔缓缓转身,双眼含笑,面容保养得宜,和他做歌剧演员时一样英俊年轻,身材却严重发福,“我必须比别人高尚吗?就因为我以前唱过几年所谓高雅艺术的歌剧?” 冯凯翔的回答,饱含藐视人的自负。 他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明亮,干涩喑哑的语声传入周咿耳中,不亚于一阵难听又令人烦躁的电钻声。 周咿紧握手心圈成环状的鞭子:“你不需要比别人高尚。” “这就对了嘛!”冯凯翔讪笑着,放下复印到一半的文件,“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咿,既然今天来的人是你,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想起单人“牢房”门楣上方黑眼睛一般四处转动的摄像头,周咿猜到了冯凯翔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她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冯凯翔,穆妍和你有血缘关系,你怎么能下狠手虐待她?” “血缘?”冯凯翔哼了一声,“什么血缘?” 周咿直话直说:“常教授做试/管/婴/儿的那家医院承认当年出了医疗事故,错误地调换了穆景和与另外一个捐/精/者的精/子。穆妍的上半张脸,额角弧度和眉眼,跟你一模一样。” 冯凯翔仍在冷笑:“周咿,你太天真了吧?凭着相貌上的一点相似,你就断定穆妍和我有血缘关系?” “RH阴性O型血。” “你说什么?”冯凯翔的脸色忽然变了。 “穆妍的血型是RH阴性O型。”周咿语速平缓,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也是。” 冯凯翔的自负渐渐瓦解:“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过化验单?” 周咿点开手机相册,将屏幕对准冯凯翔的鼻尖,展示覃野刚刚发过来的照片:“这是两张验血报告单的对比图。如果你想看亲子鉴定报告,我会转告我的朋友,他拍完照很快发给我。” 冯凯翔扭开脸,后退几步,腰部抵在复印机侧面。 “不用了。” 周咿收起手机,立在原地未动:“穆妍是常教授的女儿。吴琼颉没有告诉你吗?” 冯凯翔默不作声。 周咿又问:“你开办这间少年训练营,除了赚黑心钱,另外的目的是什么?虐待十几岁的孩子能带给你快/感吗?” “一堆失败的试验品,活着浪费空气、浪费资源,不如我收了他们。”冯凯翔猛地抬头,眼白布满红血丝,“凡是被父母亲手送进来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是吗?”周咿反问。 “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认同我的做法?”冯凯翔敛住笑容,转瞬间沉浸在了自我陶醉中,“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和关心,也不知道那种亲情的羁绊是多么温暖又多么可怕。” 周咿听了太多次别人对自己身世的质疑或攻击,她早已变得百毒不侵。 面对冯凯翔挑衅的言辞,她不卑不亢地反击:“没错,我不懂亲情,这方面你是专家。” 冯凯翔洋洋自得的神情忽然凝滞在了脸上。他双眼无神,视线低垂,准确地避开了周咿的注视。 “我早年吃过的苦,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那种滋味,我不想再尝第二遍。” 周咿只觉这种借口荒唐:“谁没吃过苦?谁活得容易?你吃了苦遭了罪,把痛苦转移到陌生人头上你就开心了?对付不了大人,你就盯上未成年的孩子……” “站着说话不腰疼,周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年少成名,顺风顺水。”冯凯翔突然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惜啊,我过了半辈子,也没能遇见倾尽所有也要帮你的那种贵人。” 周咿心头一凛:“谁是我的贵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84章 穆妍12 “原来你一直蒙在鼓…… “原来你一直蒙在鼓里啊!” 冯凯翔意味深长地笑笑, 拉过一把电脑椅坐下,悠然自在地翘起了二郎腿,一双眼睛滴溜转动, 上上下下打量着周咿。 他在拖延时间。 也可能是在等待援兵。 周咿注意到了冯凯翔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很明显, 那是通话中的状态。 “唉哟, 不巧, 被你看了个正着。”冯凯翔将手机贴近耳边,大声说道,“穆教授, 我们刚才的对话,您都听见了吧?” 周咿不禁一怔:电话那头是穆景和? 冯凯翔又开口了:“哦, 我明白, 您交待的事情我一定帮您办好, 该解决的人立刻解决。以前我和您合作过的……是的,放心吧,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摁下挂断键,冯凯翔结束了通话。他滑动电脑椅,一下子冲到周咿面前。 周咿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后脖颈一阵凉风袭来。 -- 第156页 她敏捷地闪到旁边。 回头一瞧, 果然!冯凯翔的救兵来了。 又是一位熟人。 “杭一刀”, 燕都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普外科主任,全名杭绍鹰。他名字里的“鹰”字,和他脸上那个辨识度极高的鹰钩鼻,都给周咿留下了深刻印象。 自从在吕护士的讲述中得知杭绍鹰高超的业务水平,周咿就已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今天杭绍鹰的出现,并未带给周咿意料之外的疑惑和震撼。 她已然料到, 帮助冯凯翔处理麻烦的人,一定是某个领域的高手。 来醍醐少年训练营的路上,周咿看过常绮妍当年做试/管/婴/儿的大部分文件资料,也读了医院寄来的致歉信。 凑巧的是,那家以辅助生殖技术为主打项目的私家医院,连续十年聘请杭绍鹰担任该院普外科的专家,直到今年上半年,杭绍鹰仍是那里坐诊的专家。 医师多点执业,获得便利和福利的本应是很难挂上专家号的普通人。 然而,经杭绍鹰之手诊治的患者,大多是燕都市和周边省份的知名人士,涉及政/界、商界和文艺界。甚至有不少海外侨民专门慕名而来,找到杭绍鹰让他帮忙进行手术治疗。 因为部分痊愈的患者在社交媒体上称赞杭绍鹰医术高明,所以这些信息全部透明可查。 杭绍鹰本人也没有藏着掖着,面对记者采访,他塑造了一个医德高尚的好医生形象,干净得像一张从未染上污渍的白纸。 所有白色的东西,最后都会变黄。 周咿不相信这世上有始终洁白如初的物品,包括人在内。 杭绍鹰出现的一刹那,她原本些微慌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手中的鞭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她半蹲下,将之前从杂物间取出的缠裹成卷的锦旗放在脚下,一脚踢到了墙边。 “四哥。”冯凯翔招呼道,“你永远这么守时。” “一上来就拍马屁,这回你麻烦不小啊!”杭绍鹰抬起下巴,目光直指周咿,“模样标致,烟熏妆化得不错,看样子身体也很健康——你多大了?” 周咿没有回答。 她站直身体,紧握皮鞭,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杭绍鹰,毫不示弱。 杭绍鹰嘴角轻撇:“你瞪我的样子,有点像我一个老朋友。” 周咿仍然一言不发。 冯凯翔插了句话:“怎么样?四哥,她比你之前经手的那些女孩都好吧?” “验过才知道。”杭绍鹰眯起眼睛,“她的基本资料你有吗?我对她很感兴趣。” 冯凯翔笑了:“不是吧?你一天24小时全部拿来做手术吗?连‘周咿’这个名字你都没听过?她很出名的,网上随便一搜,到处都有粉丝给她整理的资料。” 杭绍鹰唇边的笑突然消失。 他脸色铁青,径直走到冯凯翔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说清楚,她叫什么名字?” “周咿。”冯凯翔战战兢兢地说,“跟周珑卿一个姓,咿咿呀呀的咿……” “立刻让她走!” 杭绍鹰的吼叫犹如一声惊雷,震得周咿耳朵一阵尖锐的刺痛,短时间内只能听见蝉鸣般的噪音。 她后退到远离办公室门口的拐角处,抬手捂住耳朵慢慢按压,试图缓解耳鸣。 不远处,冯凯翔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说了什么。 杭绍鹰一只手按住冯凯翔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窗外,面色凝重,忽然间压低了声音。 周咿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只从冯凯翔的口型判断出了两个关键词:不行,秘密。 她预料到,冯凯翔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她走。 至于“秘密”,是谁的秘密?指的是穆妍是冯凯翔亲生女儿这个事实,还是别的?莫非是几分钟前,令杭绍鹰忽然翻脸的“秘密”? 耳中蝉鸣般的噪音渐渐小了,周咿听见了杭绍鹰和冯凯翔对话的尾声。 “四哥,你信我一次,我是无心的,我根本不知道她跟你有关系!” “别找借口了!” “我没有……我真没找借口!”冯凯翔被杭绍鹰按着肩膀无法起立,只得伸长脖子大喊,“你帮我解释解释,周咿,拜托你帮个忙,告诉我四哥,你混进训练营本身就是个巧合,后面的事情我只是顺水推舟。” 周咿继续向后退,任凭冯凯翔喊得嗓音嘶哑,她也听而不闻。 初入儿艺,她随前辈们去乡间采风,学过民间艺人擅长的甩鞭技艺。如今她手中的这根皮鞭,材质和长度都无法与当年教她的那位老师父手持的皮鞭相比,但发出脆亮响声的功能不会差太远。 与办公室同楼层的,总共有二十余间狭窄逼仄的单人学员房。 也就是说,这里囚禁着二十多个身心饱受虐待的少年。 周咿现在要做的,是依次打开“牢/房”门,放他们出来。 不管是冯凯翔还是杭绍鹰,见到这些重获自由的孩子,即使不会受到围/攻,也会吓掉半条命。 制伏陈斯绰之后拿走的钥匙盘,被周咿塞在牛仔裤后腰处。 她掀起T恤后摆,取出钥匙盘,握进右手掌心。 嗖的一下,她左手的皮鞭甩出去老远,在半空中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 杭绍鹰背对着走廊,没有注意到周咿的举动。冯凯翔看到这一幕,当即傻了眼:“你要干嘛?你别放他们出来……” -- 第157页 话音未落,周咿已经打开了身体右侧连续三间单人间的房门。 想象中奄奄一息的少年并不存在。 三个身高赶上覃野的高个子男孩,腾地一下跳起身,冲出门口,来到周咿身旁。 “你是新来的?”一个男孩问,“怎么没有教官盯着你?” 周咿说:“他没那个本事。我把他关在他打算关我的那间单人房里了。” 男孩们面面相觑,瞬间悟透了周咿话里的意思。 无需过多的言语交流,他们顺着周咿手中皮鞭所指的方向,愤怒的目光准确地锁定冯凯翔和杭绍鹰。 “就是他们!”离周咿最近的男孩吼道,“给我们洗脑的那两个混蛋!” 周咿提醒道:“这一层还关着十几个孩子。钥匙盘交给你们,尽快把大家都放出来!” 身材最瘦的男孩手脚麻利,接过钥匙盘,转眼工夫打开了七八间单人间的房门。 孩子们不可置信地走出门口,有人打赤脚走走停停,有人腿脚外伤步履沉重。当他们听到第二声皮鞭的脆响,满腔怒火霎时间熊熊燃起。 “大家听好了!”左脸有一块青紫瘀伤的男孩朝伙伴们高喊,“受了轻伤的跟我上,伤口还没结痂的留在原地不要动。办公室里那两个男的,就是我们的目标——” 一个容貌清秀、额角渗着血的女孩应声喊道:“让他俩瞧瞧,我们可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 女孩的话,一呼百应,引发人群的共鸣。 为首的两个孩子,冲在最前面。 两人身后,紧跟着这一楼层被囚禁的全体孩子。 冯凯翔见势不妙,连忙拽住杭绍鹰的衣袖,连拉带扯,奋力退回办公室,却为时已晚。 男孩女孩们直冲过去,脚步声整齐有力,办公室门被猛地推至最大,门板上镶嵌的玻璃应声而碎。 孩子们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论起单打独斗,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体力都拼不过冯凯翔和杭绍鹰。 但是,当众人拧成一股绳,二十多个少年的力量远远超过两个成年男人。 冯凯翔被摁倒在地,杭绍鹰被几个又高又瘦的男孩逼到了墙角。 左脸有青紫瘀伤的男孩忽然叫停:“等一等!我们不要像他们那样,拿人命不当回事。大家都有法律常识,我们用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 立刻有人应和:“你说得对。这里有座机,我们报警!” 站在办公桌旁的女孩拿起座机听筒,眉头皱着一团:“没声音,没接线,电话就是个摆设。” “这俩男的身上的手机呢?”有人提议,“我们用他们的手机报警。” “不要用他们的手机,我嫌脏!”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孩嘟哝着:“找找被没收的手机,用我们自己的手机报警。” 拿着钥匙盘的男孩幽幽叹了一声:“别想了。我们的手机根本不在这里。在我们被关起来的时候,手机早被爸妈带回家了。” 一时间,突然没人说话。 第三声鞭响划破寂静,周咿朗声道:“大家听我说,警察已经赶到了楼下。救护车和医护人员也在街口待命。你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等在这里。”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遍体鳞伤的中等个男孩问。 “是真的。”周咿上前,扶着男孩的胳膊,找了把椅子扶他坐下,“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85章 依瑶01 数十分钟后,醍醐少…… 数十分钟后, 醍醐少年训练营从里面反锁的大门破拆成功,明亮的阳光照遍了整条走廊。 孩子们不禁抬起手,半遮在眼睛前方。 待他们看清来人身穿的特警制服, 顿时欢呼起来。 法人代表冯凯翔被警方当场逮捕。 杭绍鹰的借口变来变去。 他一会儿狡辩自己来这个地方只是为了考察投资项目, 一会儿说和冯凯翔根本不熟, 满嘴跑火车, 越说漏洞越多。 说再多也扭转不了局面, 杭绍鹰暂时无法脱身。他涉案与否尚且是个未知数,不过,警方将他请上警车, 以配合调查的名义,把他带回了刑警队。 伤情较重的孩子坐上第一批赶来的三辆救护车, 入院接受治疗。 轻伤的孩子围绕在周咿身边。 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凝望着她, 仿佛等待着什么。 周咿问道:“你们在担心回家之后还会被送到类似的戒网瘾机构, 对吗?” 孩子们互相交换眼神,纷纷点头回应。 刚才发现座机没接线的女孩上前一步,拉住周咿的左手:“姐姐,我们的爸妈都是一个样。他们从来不信我们说的话,只相信别人对我们的评价。如果我们就这么回家,过不了几天, 他们还会找其他的夏令营、训练营, 把我们送去挨打。” 在救出这些孩子之前,周咿已经考虑到了家长们所能做出的各种反应。 她握紧女孩的手,轻声说:“你们先不回家。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接收你们。直到开学前,你们都是安全的。” “是吗?我没听错吧?”女孩惊喜地睁大眼睛,环顾周围的同伴。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激动。 大家异口同声:“什么地方?” “燕都市青少年活动中心。”周咿回答, “你们先去医院治伤,稍后社工会跟进。” -- 第158页 女孩疑惑道:“姐姐,你不就是社工吗?” “她是和社工一样能干的人。”覃野走近说道,“等你们安顿好,周咿姐姐会去看望你们的。” 左脸有淤青的男孩拽拽女孩的T恤,小声说:“她不是社工。你没看过《赤道旅行》那部舞台剧吗?她是女二号小海鸥,唱歌很好听。” 女孩豁然开朗,拉着周咿的手握得更紧了。 “是你,真的是你吗?小海鸥姐姐?” 周咿微微颔首:“我是《赤道旅行》里的小海鸥。”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全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救了大家的竟是一位儿童舞台剧演员。 “姐姐甩鞭那么帅气,我还以为你是武侠片里的女侠呢!” “我也这么以为的。” “你们是后放出来的,没瞧见姐姐递给我钥匙盘时候的表情,那叫一个‘酷’!” “光是听着鞭子声,我就觉得救咱们的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啊是啊——” 感慨声中,覃野悄悄拉住了周咿的右手,往她的掌心放了一个软软滑滑的圆形物体。 松开手,他说:“我在楼下等你。” 周咿稍稍一怔,再抬头时,覃野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她摊开手心,一只柠檬黄的橡皮笑脸正对着她的眼睛,笑逐颜开。 可爱的圆头圆脑的卡通笑脸,是周咿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儿童福利院大门斜对面的小商店就能买到。细算起来,这种玩具太有年代感,比周咿晚出生几年的孩子都没见过。 身边的女孩小声问:“姐姐,送你玩具的大哥哥是你男朋友吧?” 周咿没有回答。 她把橡皮笑脸装进牛仔裤口袋,拍了一下女孩的肩:“第二批救护车应该到了。走吧,我和你们一起下楼。” 护送孩子们上了救护车,叮嘱他们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项,周咿心里踏实了很多。一转身,她还没搜寻到覃野的行踪,郭雯和郭依瑶忽然冲上前,一左一右抱住了她。 “小咿,太危险了!”郭雯说话有鼻音,显然是哭过,“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参与!” 周咿刚要开口,郭依瑶续上了话题:“周咿姐,你就听我姐的话吧!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你也是我亲姐。今天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你千万不能再冒险了!” “我……”周咿停顿半秒,接着说,“危险的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道理我懂,但让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郭雯吸吸鼻子,勒紧手臂,把周咿抱得喘不过气:“你不答应我和依瑶,我俩就不松手!” “我听我姐的。”郭依瑶说,效仿郭雯勒紧手臂。 周咿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部位传来的咔咔声响。她无奈地轻抚郭雯后背,不及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人群之外,常绮妍和穆妍母女俩远远地望向周咿。 她们欣慰地笑着,同时将右手握成拳头,举到胸前,微微晃动几下,似乎在感谢周咿的付出。母女的五官并无相像之处,但她们笑容的弧度宛如复制粘贴,脸上的表情也完全相同。 这一刻,周咿发现了一种比血缘更宝贵的东西。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脑海中没有其他影像,仅余从小到大舒颖为她忙前忙后的各种片段。她侧过脸,悄无声息地抹掉泪水——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一定要回福利院,好好黏在院长妈妈身边撒撒娇…… “周咿姐,你哭了?”郭依瑶率先察觉到了异样,连忙松开手臂,“是不是我手劲太大,把你肋骨弄疼了?” “不是。”周咿淡淡笑着说,“我明白雯雯和你的想法,我向你们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最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这才对嘛!”郭雯破涕为笑,松了手站到周咿身旁。 “姐,你给周咿姐准备的‘定神丸’呢?” 郭依瑶一提醒,郭雯并未急着翻找背包,而是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小咿,早晨你喝了两杯核桃牛奶,全吐出去了吧?现在嗓子难受吗?” 周咿愣了愣神,双手齐刷刷按住额头。 “我给忘了,催吐的办法我没用上!” “太好了!”郭雯高兴地几乎跳离原地,“我一直担心来着,没用上这个遭罪的办法,说明你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正合我意。” 周咿也笑:“看来忘了反倒是件好事。” 郭雯拍拍周咿的胳膊,笑得停不下来:“谁说不是呢?” 郭依瑶皱起眉头,盯着面前这两个在哭与笑之间无缝切换的姐姐,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你们说给我听听啊!” 周咿微微俯身,注视着郭依瑶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 郭雯好不容易喘匀气息,一手摁在堂妹郭依瑶肩头。 “这个提议不错,等我填饱肚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你。” “哦,好吧。”郭依瑶扬扬眉毛,双手揣进牛仔马甲兜里。不到一秒钟,她掏出一根做工有点粗糙的彩虹棒棒糖,递给周咿。 “手工棒棒糖?”周咿问,“谁送我的?” “覃野哥。”郭依瑶说,“你和我姐又哭又笑的,把我吓得够呛。我一害怕,差点忘了覃野哥托我捎给你的信物,对了,还有口信。” -- 第159页 不知哪个词戳中了郭雯的笑点,她乐不可支,退后一步,右手捂着小腹:“什么年代了?电话短信这么方便,捎口信?覃野是上个世纪穿越来的吗?不行,我笑岔气了。” 堂姐笑成这般模样,郭依瑶很是无奈。她把周咿拉到一旁,细声耳语道:“覃野哥临时有事先走了,不能送你回儿艺宿舍。他让我转告你,无论如何都要留出时间——今晚八点,福利院大门口见,他和你不见不散。” 周咿默默记下时间。 她收好郭依瑶转交的手工棒棒糖,正打算叫上郭雯一起去吃东西,醍醐少年训练营所在地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迎面走了过来。 “您是周咿女士?” “我是。”周咿明白来者用意,“我配合警方调查。” 民警问道:“如果您方便,现在和我们回一趟所里可以吗?” “好。”周咿回过头,看看郭雯和郭依瑶,“你们找家餐馆,点了菜先吃,待会儿我买单。” 郭雯止住笑。她拉住周咿一只手,轻轻摇两下:“我们不饿,等你来了再点餐。或者我先写好餐单,你忙完打给我,我就下单让厨房开炒。” “行,你办事我放心。” 周咿回握好友的手,笑了一下,转身随民警一起上了警车。 郭雯感叹:“覃野有福气啊!小咿这样的女孩子,又美又飒,亘古至今独一份!” 郭依瑶连连点头:“姐,我也这么觉得!” - 周咿从覃野口中得知,常绮妍停了全部工作,请了三个月的事假,带着穆妍去了叶新苗的家。 她赞同常绮妍的做法。 润禾县远离城市喧嚣,空气质量优,饮食纯天然,又有叶新苗家的春江冬雪两个小妹妹陪伴,正适合穆妍疗伤,更利于修复母女之间的关系。 覃野切换话题:“好消息说完了,坏消息是常教授的离婚官司不好打。” 周咿应道:“穆妍跟常教授、穆景和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这给法官出了个大难题。” “先别想了,免得头疼。”覃野话锋一转,“奇怪!这个时段不是儿童福利院晚间自由活动吗?怎么听着这么安静?” 周咿笑了:“院长妈妈教得好。我的弟弟妹妹们很守规矩,不是那种大吵大嚷的熊孩子。” 覃野若有所思地看看周咿:“今天是几号?农历是哪天?” “你问对人了!”周咿其实比覃野还糊涂,当她点开手机日历,骤然明白为什么覃野会问这样的问题。 今天是农历七夕。 儿童福利院坐落于燕都市郊,周边没有高大建筑物,也没有光污染,非常适合观星。晚八点,织女星和牛郎星已然升起,分列于银河的西面和东面,星光熠熠,清晰可见。 “我准备了两个瓜。”覃野取下肩头的背包。 他拉开背包拉链,让周咿看里面装的西瓜。 他大老远背个超大号的登山包来赴约,原来是为了装过七夕节的必备物品。 “怎么?”周咿睨他一眼,把T恤的短袖卷到了肩头最高处,“你想和我比雕工吗?” 覃野眼中眸光一闪,忍笑不禁:“你的作品照片贴在福利院展示墙上,我看过,很不错——论雕工,我比不过你。但是今天,我们不比赛。我买的是无籽西瓜,大人小孩都爱吃。等会儿我来切西瓜,你和院长妈妈、弟弟妹妹们,等着吃就行了。” 周咿怔了一下,很快又问:“等等!你背包里除了西瓜,还有一个玻璃罐,黑乎乎的,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86章 依瑶02 “神秘礼物。” …… “神秘礼物。” 周咿诧异道:“快入秋了, 院长妈妈总是咳嗽,这是不是你给她熬的中药?” “你猜对一半。”覃野说,“我配制了两罐, 送院长妈妈的那罐已经拿给她了。这罐是送你的。” 周咿退后半步, 摆手拒绝:“谢了。它颜色那么黑, 味道肯定很苦, 我不敢喝,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是口服的。罐子里是我自制的洗发水。颜色虽然有点吓人,但是可以缓解脱发。” 周咿怔了怔,蓦然想起巡演时期间和覃野视频聊天, 她提起过最近头发掉得非常厉害,发际线后移了将近一厘米。 难为他还记得。 覃野手捧玻璃罐, 唇边笑意愈发深了:“你先试用一下, 如果防脱发效果好, 我再多熬几罐。” “谢谢你。”周咿接过罐子,面颊不由得有些发热。 “发际线的问题暂时不用担心了。”覃野重新背上背包,又从衬衫式外套左胸口袋掏出一张对折的字条,“这是制衣订单,收好。” “什么?”周咿突然有点懵。 “我找了一间手工制衣的裁缝铺,西高粱胡同105号, 离你母校本部很近。白底红色梅花图案的纯棉布料已经送过去了, 你抽时间过去量下尺寸,选好版型,师傅就可以开始制作了。” “你说的是——连衣裙?” 周咿回忆起单身宿舍里发生的一幕:覃野发现她的衣服只有黑白两色,还看见了她十岁时穿过的印花连衣裙。 想不到当时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记住了连衣裙的布料和花朵样式! “没错。”覃野淡淡笑着,“我问过院长妈妈, 她说自从你那条印花连衣裙小了,十几年来除了演出服装,你日常生活中再没穿过裙子。我想,你一定是特别喜欢那条裙子,市面上其他款式都不能打动你。所以我做一条成人版的送给你,也许你会喜欢?” -- 第160页 周咿没有急着回答。 她默默站了一分多钟,从牛仔裤口袋取出手工彩虹棒棒糖。 “覃野,你不需要送我那么多礼物。这根棒棒糖,还有这罐洗发水,我都很喜欢。” “其实,这些算不上礼物。你说过的,家人之间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周咿摇摇头:“你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我懂。别担心,追女孩的事情我不擅长。”覃野侧过身,拉开儿童福利院值班室旁边开的一扇小门,“走吧!我们聊天聊得太久,别让院长妈妈和弟弟妹妹们等急了。” 说完,覃野跟门口的保安师傅打了声招呼,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周咿把买的水果分了一袋放在值班室,快走几步跟上覃野。 她边走边品覃野说的前半句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叫“追女孩的事情我不擅长”? 怎么听这都是个歧义句啊! 周咿微仰起头,凝视着覃野高大挺拔的背影,她心底的疑惑不减反增。 改天找机会必须问问他从刑警学院退学的原因。老贺、鞠成泽和曹征,他们是最关心覃野的人,可是一谈到这个话题他们就三缄其口,说明其中原因十分复杂,复杂到除了覃野本人,别人无法言说。 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滑板车。 黑影一闪,人和车都不见了,只留下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周咿脚下的位置,恰好是她上次回福利院,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用粉笔画的斑马线。才和覃野说过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教得很好,没有熊孩子,这就冒出来一个小调皮。 她朗声高喊:“你违章了,立刻停车!” “咿姐姐,你说啥?”魏明珠笑得更起劲了,“我没听清。” “上次我教你们,机动车在斑马线要礼让行人,怎么全忘了?”周咿料到是恶作剧,但她故意换上一副生气的表情,“让我看看,是谁横冲直撞不遵守交通规则啊?” 魏明珠笑个不停:“咿姐姐,我骑的是玩具滑板车,不是机动车。” “好吧,是我口误。”周咿追了上去,拦下魏明珠的去路,“能不能告诉我,滑板车从哪儿来的?” 经常有爱心人士捐赠玩具和体育用品,所以周咿首先想到的滑板车来源就是社会捐赠。 魏明珠抬着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向背对他们站立的覃野。 “好,你不用说,我明白了。”周咿帮魏明珠擦去满脸的汗滴,而后直起身,走回覃野身边,“前些日子你找院长妈妈,就是为了统计孩子们的心愿?” “这事等会儿再聊。”覃野说,“我先去厨房切西瓜。” 不等周咿作出反应,覃野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院子西面大厨房的门口。她轻叹一口气,牵着魏明珠的小手,两人一起回到福利院前楼的活动教室。 舒颖不在。 魏千云带领孩子们摆放碗碟和餐具,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瞧,欣然笑出了声。 “小咿,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马上就来!”周咿在活动教室门边水池洗了手,大踏步走了过去,“千云姐,今晚的宵夜是什么?每人两个小碗两个盘子,感觉很丰盛的样子。” 魏千云把一摞瓷盘递给周咿:“水果,牛奶,还有院长妈妈烤的点心。” 听见“点心”俩字,周咿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有鸡蛋小饼干吗?” “看把你馋的。”魏千云笑了,“院长妈妈烤了七八种饼干,到时你自选吧!” 周咿心满意足,手头的动作快了好几倍,迅速摆完长条桌上的全部餐具。 魏明珠洗了脸,没擦干就跑到桌旁:“云姐姐,咿姐姐,啥时候开饭呀?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魏千云噗嗤乐了,拿过纸巾给魏明珠擦脸。 “一会儿没见,小花猫变成小馋猫了。明珠,你的衣服前面被水打湿了,粘在身上凉凉的,容易感冒。先回宿舍换件衣服吧!” 魏明珠犹豫不决:“我换衣服很慢,点心分光了怎么办?” “不会的,院长妈妈烤了好多,人人有份。”魏千云蹲下,握住魏明珠的手,“我不爱吃甜食,我那份也留给你吃。” “好呀!”魏明珠搂住魏千云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一口,高兴地跑出活动教室。 “千云姐,我羡慕你。”周咿说,“我也想有一个像明珠这么可爱的妹妹。” “看缘分吧!”魏千云转过脸,目投向活动教室墙上的照片,“缘分到了,你也会有一个和亲妹妹一样好的妹妹。” 八年前的冬天,魏明珠被遗弃在妇产医院的后巷。当时她刚满周岁,唇腭裂的程度非常严重,急需手术治疗。 儿童福利院接收魏明珠时,舒颖事先做好准备,专门为当月过周岁生日的孩子开展了一个“抓周”仪式。 周咿记得很清楚,当时魏明珠尚未取名字,暂用社会福利署编的代号称呼。抓周当日,魏明珠对琳琅满目的物品不感兴趣,直直盯着站在一旁的魏千云。 大家都很纳闷。 魏千云也不例外。她走到魏明珠面前,伸手抱起这个孩子,孰料魏明珠一把抓住了魏千云别在外套胸前的标牌,紧紧攥住,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标牌上只有魏千云的名字,并无其他特殊装饰物。 -- 第161页 后来大家一合计,决定由魏千云给魏明珠取名,姓氏就沿用“魏”字。 “以后再有新的刚满周岁的小朋友进来,你也可以试试抓周。” 魏千云说着,又端起一摞碗碟递给周咿。 周咿接过来,绕开整齐码放的小椅子,走到第三排桌子边上。活动教室外的走廊,响起孩子背诵古诗的琅琅声,是刘禹锡的《秋词》。 “我言秋日胜春朝……”周咿跟随节奏默念着,低头摆放餐具。 忽然,她被桌子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幸好她反应敏捷,一手及时按在墙上脚跟站稳,另一只手里的碗碟也紧紧抱住了。 奇怪的是,耳畔传来的不再是对仗工整的诗句,而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院长妈妈不在这里啊! 谁在咳嗽? 周咿警觉,这一定又是哪个孩子遇害前发出的信号。 活动教室不见了,她眼前的景象换成了没有灯光照明的漆黑房间。 借着窗帘缝透进来的月光,周咿发现,房间里浓烟弥漫,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单人床和床头柜的夹角中,一边咳嗽,一边摸索着近在咫尺的手机。 床头柜上有一个企鹅造型的大表盘LED闹钟,表盘显示时间是2:44,日期是明天。 明天凌晨的2:44,火灾中被困的女孩。 距离事故发生不足24小时,时间紧迫。女孩身处环境光线昏暗,周咿只得拼尽全力,努力睁大眼睛,快速搜寻房间里能够表明女孩身份的物品,以及这个房间所在的具体地址。 终于,周咿在单人床对面的墙上看到了一排奖状。 其中有一张奖状的发奖单位是家街道办,女孩的名字清晰的显示在奖状左上角。 “郭依瑶同学:在‘护绿色家园,环保我先行’活动中,荣获‘环保卫士’称号,特此奖励。” 怎么是她? 周咿手脚冰凉,呆呆地站在原地,舒颖和覃野走过来她毫无察觉。 “小咿?”舒颖问,“你脸色很白,是不是胃又疼了?” “我……” 周咿话刚出口,覃野搬了一把椅子,扶她坐下,并且拿走了她怀里紧抱的碗碟。 “院长妈妈,我想周咿是巡演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覃野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舒颖仍然不放心。她伸手探探周咿额头的温度,确认周咿没发烧,眉间的纹路才平展了。 “我没事,院长妈妈。”周咿起身,轻轻挽住舒颖的胳膊,“覃野说得对,我这是‘巡演后遗症’。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保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第87章 依瑶03 舒颖正要叮嘱周咿几…… 舒颖正要叮嘱周咿几句, 活动教室门外走廊上孩子们的背诗声忽然停住了。孩子们早已排队等候,所以此刻响起的脚步声肯定属于别的人。 “院长妈妈,今晚还有其他客人吗?”魏千云问。 “没有。”舒颖蹙蹙眉头, “小咿和覃野说要带着孩子过七夕节, 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我打了一圈电话找人, 只有你能腾出时间回来帮忙。” 魏千云也怔住了:“我出去看看。” 没等她走到门口, 一辆火锅店常见的五层推车骤然出现。 尚亦枫双手搭在推车把手上, 唐芷晴手提礼品袋紧随其后。 “是你们啊——”魏千云笑道,“吓我们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混进福利院来了呢!” 尚亦枫说:“放心吧, 千云。福利院门禁严格,有甄师傅把守, 坏人混不进来。” 周咿挽着舒颖的手, 一齐走到门边。 “枫哥, 你难得不用加班,为什么不和嫂子二人世界?” 尚亦枫张了张嘴,话未出口,被唐芷晴抢在了前面:“小咿,你学坏了。”唐芷晴望了望不远处忙于分发点心的覃野,目光重新落回周咿脸上, 笑着打趣:“你不也不一样吗?我们都是喜欢和家人齐聚一堂, 二人世界多没劲啊!” 周咿脸颊微微发红:“嫂子,我说不过你。” 唐芷晴笑了,放下大包小包的礼品袋,走过来挽住舒颖另一条胳膊。“不瞒你说,小咿,我早就想回来看望院长妈妈了, 跟今天是什么节日没有关系。” 舒颖感慨:“我也盼着你们常回来。” 尚亦枫把装满食材的推车推到活动教室门后,一闪身,迅速冲到舒颖面前。 舒颖被他晃得眼晕:“你这孩子!永远都和小时候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像个……” “像个猴子。”尚亦枫接上舒颖想说的话,“院长妈妈,我明天上午调休,今晚和芷晴不走了,一起留下来住,明早大家的早餐由我俩来做。” “难怪你买这么多东西,原来是为了这个。”舒颖笑道,“好啊,那我和孩子们等着品尝你们小两口的手艺!” 七夕节的宵夜盛宴九点整准时开始。 舒颖不想孩子们积食影响睡眠,烤制的饼干全是好消化的品种。覃野切的西瓜有球形、桃心形还有五角星形,孩子们舍不得吃,直到看够了才放进嘴里品尝。 周咿只吃了几块鸡蛋小饼干,吸管搁在一旁,牛奶盒没有扎开,碟子里的西瓜和桃子她也没吃。 尚亦枫侧过头问:“没胃口吗?最后一道甜品是椰丝牛奶小方,院长妈妈特意做的。” -- 第162页 “我……”周咿满脑子都是郭依瑶被困火场的场景,胃口全无。 “今晚我和芷晴留下陪院长妈妈,福利院这边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尚亦枫说,“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枫哥,你说。” “我运送食材的手推车,是跟律所旁边那家24小时火锅店借的,押金六百,零点之前还回去不扣钱。我看覃野的红色吉普车停在福利院门口,你俩能不能帮忙把这件事搞定?” 事情虽小,但周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她精力有限,必须尽快赶到酒吧街那边郭依瑶居住的小区,而不是跑到城区的另一个方向去还手推车。 尚亦枫察觉周咿脸色不对,连忙问:“怎么了?” “枫哥,你知道的,自从我帮过凤鸣,之后接二连三地能够预见别的孩子遭遇的危险。”周咿据实相告,“刚才我摆放餐具,被桌子腿绊了一下,忽然看见了郭雯的堂妹郭依瑶。” 尚亦枫放下水果叉:“我听你说起过这个名字。她出什么事了?” 周咿说:“明天凌晨2点多,郭依瑶的房间里满是浓烟,很像是一个火灾现场。” “救人要紧。”尚亦枫抬腕看表,“现在是九点半,离凌晨两点多还有5个小时。” 周咿起身:“我和院长妈妈打声招呼就走。” 尚亦枫随她站了起来:“你和覃野两个人人手不够,而且兵分两路效率更高。我让芷晴留下来陪院长妈妈,我跟你俩一起去。你把你同事郭雯的住址告诉我,我开车去接她。大半夜的,只有亲人出面,事情才好解决。覃野带你去找那个被困的女孩子。” 周咿看着尚亦枫眼睛下方因睡眠不足的青痕,心有不忍:“你通宵好几天了吧?” “没事,我下午补了一觉,不会疲劳驾驶的。”尚亦枫说,“抓紧时间,我们要争分夺秒,提前制止悲剧发生!” - 郭雯接到周咿电话的时候,正在和隋波在儿艺附近新开的店里吃烧烤。一听郭依瑶家里即将发生火灾,郭雯顿时吓得不轻,慌忙丢掉手中的烤串,拔腿就往门外跑。 隋波不清楚状况,大喊一声没叫住人,不得不匆匆扫码结账,大踏步追了过去。 “怎么回事?饭吃到一半你跑什么?” 郭雯心慌意乱,手不停抖动:“快!你帮我找找,这附近有没有车牌号后三位562的轿车?我妹妹要出事……小咿说,待会儿有车来接我。” 隋波抬眼一望,恰巧瞅见尚亦枫驾驶的轿车停靠在路边。 他伸手一指:“就那辆。” “你先回宿舍,我要去救我妹妹!”郭雯边跑边说,“小波,今晚你不要关机,我随时要和你联系——” “哎,你!” 隋波反应慢了半拍,郭雯已经坐上副驾驶,转眼间轿车汇入了车流。 饭吃不完,话又说不清楚,隋波心急如焚。他连忙拨通周咿的号码:“大白,你给我说说,雯雯的堂妹到底怎么了?” 周咿答道:“我预测到郭依瑶家里明天凌晨会有一场火灾。” “什么?”隋波吓得呼吸窒在胸口,“出这么大的事,我得陪在雯雯身边啊!” “我们一共四个人,接郭依瑶离开她家应该没问题。”周咿停顿一下,提出请求,“隋波,咱们单身公寓管理严格,不允许居住外来人员。你看看儿艺周边酒店,帮忙订一间标准间,押金我转给你。” “哪能花你的钱?我这个月工资没存定期,活期余额够用。”隋波说,“雯雯的堂妹也是我的妹妹,出钱出力是应该的。” 周咿心中踏实了不少:“那好。等我们接上人再联系你。” 挂断电话,覃野忽然转过脸:“隋波答应帮忙了吗?” “嗯。”周咿轻轻颔首,“隋波平时很节俭,努力存钱攒首付,遇见事情倒是毫不犹豫,雯雯没看错人。” 覃野笑而不语。 绿灯亮起,他转动方向盘,将大红开往酒吧街方向。 “说起来,你和郭依瑶见过两次面。”周咿说,“一次是你因为诺雅的事心烦喝醉,依瑶和我一起送你去酒店休息。还有一次,就是醍醐少年训练营门口。” 覃野应道:“我喝醉那天,郭依瑶是不是穿了红色的衣服?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红色影子。” “是。郭雯担心郭依瑶半夜出门不安全,叫她穿鲜艳一点。况且当时我和你在路边,被车灯晃了眼睛,她穿红衣服更醒目更好找。” “郭依瑶帮了我,改天我要做一桌大餐好好谢谢她。” “先确保她的安全,别的事以后再说。”周咿望向车窗外,“我心里有种特别糟糕的预感,总觉得这件事不像我看到的那么简单。” 覃野低低叹了一声:“其实,我的感觉和你相同。” 周咿回头,觑着覃野的侧脸:“你也觉得郭依瑶有心事?” “在训练营门口,我和郭雯聊了几句,郭依瑶只朝我点点头,然后她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覃野说,“郭依瑶应该是遇上了非常严重的突发状况,严重到她不知道向谁倾诉,连她最亲的堂姐都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 “与她的家庭有关?”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个突发状况,颠覆了郭依瑶十几年来固有的思维模式,她没法像以前一样思考问题。” -- 第163页 听了覃野的分析,周咿双手交握,却无法缓解掌心渗出的凉意。 “症结在郭依瑶的父母身上。” “等会儿接到人,我们谁都不要贸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覃野提议,“你负责关注郭雯的一举一动。聊天过程中,如果你发现郭依瑶状态异常,要想办法立刻终止谈话。” “明白。” “可以试试心愿单的办法。前些日子,我去福利院看望院长妈妈,她因为几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愁眉不展,我提出让孩子们填写心愿单,尽量独立完成上面的每个心愿。实在完不成的,向最信任的人求助。” 周咿心头豁然开朗:“好啊!” 覃野表情夸张地直起身体,举起右手摸摸右耳朵:“你嗓门真大,我可怜的鼓膜……” 周咿捉住他的右手,放回方向盘:“专心开车,不许走神!我背包里刚好装着一沓彩纸,本来想带弟弟妹妹们折纸飞机的,玩不成游戏还有点遗憾呢。听你这么一说,我们用彩纸写心愿单,不是更好吗?” “希望这个办法管用。”覃野减慢车速,“前面有喷泉池和骑士雕像,郭依瑶家是住在这里吧?” 周咿降下车窗,搜寻尚亦枫和郭雯乘坐轿车的踪迹。目光所及之处,仅有加班晚归的业主车辆驶进小区大门。 “枫哥和雯雯还没到。我们找个停车位等他们。” 覃野却说:“我观察了车辆进出情况,小区不是封闭式管理,出租车和外来车辆通行无阻。” 周咿瞬间猜对了他下一步的打算:“好吧,听你的。时间宝贵,既然我们知道楼号、单元和门牌,索性直接进去找人!” 第88章 依瑶04 然而,覃野的回复完…… 然而, 覃野的回复完全偏离了周咿的预判。 “我自己去找人。周咿,你看马路对面,那里有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 你买三桶泡面等我们。” 便利店?泡面? 周咿追问:“我们没空吃泡面。不是说好了吗?接上郭依瑶, 大家一起回儿艺那边入住酒店。” 覃野将吉普车大红停靠在路旁。 他微转过身, 帮周咿解开安全带, 手臂一展, 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应声而开。 “听我安排就好。” 把背包背上左肩,周咿一头雾水地下了车。 “你要保护嗓子不能吃辣,我陪你一起吃鲜虾面。”覃野说, “郭依瑶的口味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麻辣牛肉味的泡面也许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 周咿默然不语, 只挥了挥手, 绕过吉普车大红,快步走到马路对面。 她距离便利店还有一米多远,感应门忽然开启,店内的冷气吹送出一股微波炉加热食品的混合味道。 店员例行问候:“您好,欢迎光临,需要什么请您自取!” 周咿点了点头, 径直走到方便食品区。 当她看见货架上摆放整齐的各种口味泡面, 心中的疑问犹如充气膨胀濒临破裂的气球,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与周咿目光平齐的货架上,陈列着五个厂家生产的海鲜面。往下一行,麻辣牛肉面摆了满满一排,价签为醒目的明黄,上面标记着“热销品”三个红色小字。 覃野一定来过这家便利店。 他如此熟悉泡面的陈列规律, 也许来过不止一次,而且他来的日期就在最近几天。 他不会是…… 周咿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编辑一条信息,发给鞠成泽。 信息内容言简意赅:“成泽,野哥烧烤店前几天的晚市,是覃野坐镇吗?” 等待对方回消息的间隙,她买好三桶泡面,向店员要了一壶开水,坐到便利店门口内侧长条桌前的圆凳上。 周咿撕开第二桶泡面的塑封膜,鞠成泽的短信点亮了手机屏幕。 “他一个礼拜没回来了,店里的事情都是我在处理。”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忙。” 回复完毕,周咿打开手机备忘录,敲下一段文字。 鞠成泽是覃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关于覃野的动向,问鞠成泽必然能得到最真实的答案。由此可见,她脑海中想法的正确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覃野在做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绝对保密的事。 郭依瑶居住的小区,步行至酒吧街仅需几分钟。这里人群密集、车流量大,并不适合置业居住。酒吧营业通常在入夜后开始,街边的临时收费停车位车满为患,而且醉酒者大吼大嚷的噪音严重影响了周边居民的睡眠质量。 但小区大门马路对面的这家便利店是个例外。 便利店坐东朝西,背后是一间开放式的口袋公园,它的店面不大,闹中取静。周咿并非专业人士,却也能发现便利店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 按照鞠成泽的说法,覃野接连一个星期不在烧烤店。 他去了哪里?是不是这家便利店?他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在这里蹲守吗?他观察到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盘桓在周咿心中,循环往复。 覃野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入微。他半途放弃刑侦专业,必定有充足的理由。难道——周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有继续往深处想。 “哗啦”一声,便利店的感应门再次开启。 -- 第164页 郭依瑶走在前,覃野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周咿姐!”郭依瑶扑了过来,一把环住周咿的腰身,“覃野哥说的是真的吗?我好害怕……” “提前避险,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周咿轻抚郭依瑶的后背,抬起头瞪了覃野一眼。 覃野理解她眼神里的双重含义。 一是埋怨他不该对郭依瑶照直说火灾的严重程度,二是询问他就这么带走郭依瑶是否遇上麻烦。 “一切顺利。”覃野微笑一下,伸手试了试电热水壶外壳的温度。 “周咿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麻辣牛肉味的?”郭依瑶说,“我午饭晚饭都没吃,一桶泡面不太够。” “光吃泡面没营养。”周咿提议,“那边还有三明治和水果,我们一起去选!” 这顿加餐吃到一半,郭雯和尚亦枫姗姗来迟。 一进便利店,郭雯脸色煞白,立马冲到郭依瑶面前:“怎么样?难不难受?要不要叫救护车?” 郭依瑶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握住郭雯的手。 “姐,覃野哥上楼接我的时候,家里没着火。我爸妈也在家,我们都没事。” 郭雯坐到旁边的圆凳上,狂乱的心跳稍有缓和:“不是你独自在家还好。就算不小心遇到点什么事,叔叔婶婶在你身边,至少能照顾你。” 郭依瑶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她转动圆凳,面朝便利店的落地窗,不再说话。 郭雯还要继续问下去,周咿及时制止了她。“雯雯,隋波说你们晚饭没吃踏实,你现在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谢了,小咿。”郭雯抬手摁在胸口,“我不饿,咱们抓紧时间回儿艺吧!” 周咿摇头:“不急。等依瑶填完心愿单再出发也不迟。” 郭雯这才看清长条桌上写了几行字的彩纸。她逐条看了一遍,额角忽然渗出汗来。 “依瑶,你写的这些……是你想要完成的心愿?” “姐,我觉得没必要隐瞒了。”郭依瑶低下头,左手紧紧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腕,“那个家,就留给我爸我妈吧!我离开,大家都好过。” 郭雯心急火燎地说:“可是你还没到18岁!” “我找到一家愿意接受16岁学徒的定制服装店。”郭依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但是左手的指甲已然掐进右手手腕的皮肤,“他们承诺,试用期三个月,每月提供食宿。只要我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员工,我的薪水会翻倍,养活自己不难。” 郭雯掰开郭依瑶紧抓在一处的双手:“四中回不去不要紧,天底下那么多学校,我重新帮你联系一家。” “姐!”郭依瑶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同时,几颗泪珠滴落在她深米色宽腿裤的布料上,留下清晰的湿痕,“我不回学校!我一想到教室、同学和老师,我就手脚冰凉、心跳加速……我宁肯学一门手艺,也不愿意回去!” 覃野俯身,指关节轻叩桌面,适时提醒:“郭雯,你先让郭依瑶填完心愿单。” 周咿听懂了覃野的暗示。 她拽了拽郭雯斜挎包的背带:“雯雯,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郭雯犹豫片刻,拿出一包手帕纸塞进郭依瑶手里,跟在周咿身后走出便利店。 两人站在路灯下。 偶有蚊虫飞来,她们也只是挥手驱赶,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郭雯打破沉默:“小咿,我该怎么办?依瑶从出生就住在我家,我俩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直到她十二岁小学毕业,我叔叔婶婶才接她回去。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自己!” 周咿却问:“你带依瑶看过精神科吗?” 郭雯微微一怔:“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她有焦虑症的典型表现。”周咿说,“害怕回学校、不愿上学只是其中的一个表现。她的右胳膊上有很多旧伤,不清楚是在什么情况下造成的。” “你是说,依瑶有自/残倾向?”郭雯吓得呼吸凝滞。 “不。”周咿说出自己的判断,“我每次和依瑶见面,不管多热的天气,我发现她都会穿长袖的衣服遮盖手臂。今天可能是出门太急,她穿的是短袖家居服,所以我才看到那些伤痕,应该是击打的外力造成的。” 郭雯牙关紧咬,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我不知道我叔叔婶婶打她。” “你不能总是谈到直击她痛处的话题,这样只会加重她的病情。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转移依瑶的痛苦。” “我尽量控制,不去刺激她。说到转移痛苦,具体应该怎么做?” 周咿上前一步,与郭雯低声耳语。 郭雯屏息凝神地听完,只觉眼前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周咿拍拍好友肩膀:“等到依瑶情绪恢复稳定,我们征求过她的同意,再带她去看医生。” 郭雯点点头,眼眶忽然湿润。她掩饰地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恰巧闻见一股烤红薯的香味。 “好香啊!”周咿也闻到了香味,“我们买一些打包回去,分给大家吃。” 郭雯冲在了前面:“我来结账,你不许和我抢。” 周咿朗声回应:“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我要选皮薄肉厚的,至少五个,不吃撑不罢休!” “美得你!”郭雯转头,朝周咿做个鬼脸,“傻瓜,红薯吃多了胃酸,明天我请你吃别的好吃的。” -- 第165页 “说定了?”周咿佯装不信。 “我说话算数。”郭雯停下脚步,握紧周咿的手,“只要你想吃的、爱吃的,尽管说,甭和我客气,我天天管饭都行!” 周咿回握好友的手。 “不用天天管饭,偶尔请我一顿就好。赶快攒钱吧,买房的首付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郭雯脸红了。两人相视而笑,一齐走向烤红薯的摊位。 - 隋波订的房间位于酒店顶层,窗户面向正北方,视野开阔。 对于准姐夫这样的安排,郭依瑶十分满意。她把从便利店打包带回来的水果,挑选一份卖相最好的,送到隋波手中。 “葡萄很甜,姐夫你尝尝!” 第89章 依瑶05 隋波接过水果,转身…… 隋波接过水果, 转身拿起茶几上的帆布包,递到郭依瑶面前。 “这是我给你们姐妹俩买的瓶装水和洗漱用品。” “谢谢姐夫!”郭依瑶怀抱帆布袋,朝郭雯眨眨眼睛做个鬼脸, 想说的话全部写在了脸上。 郭雯脸色微红, 转头不看他们, 只从斜挎包里取出宿舍钥匙, 交给周咿。 “两套睡衣睡裤, 两床夏凉被。”周咿相当了解郭雯的需求,“再拿两个枕套和两个床单,我没落下什么吧?” “没有。”郭雯惊叹, “知我者莫若你,小咿!” 覃野投来一抹赞许的目光, 尚亦枫恰好回头, 两人心领神会地默默笑了。 隋波吃完盒子里的葡萄, 走到郭雯身边:“你饭吃一半就走了,现在饿了吧?我订了外卖,大概十分钟后送到。” 郭雯凑近些,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伸到隋波背后,指尖在他背上轻轻戳了一下。 “忘了告诉你,葡萄没洗。” “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隋波笑着说, “爸妈常常警告我们喝自来水不卫生,可是用自来水洗的水果他们吃得挺起劲。所以水果洗或不洗,吃了都没事。” “歪理!”郭雯瞥他一眼,眸子里却满含笑意。 “时间不早了,你和依瑶休息吧,我该走了。”隋波把外卖订单截图发给郭雯, “吃灌汤包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舌头……” 郭雯打断道:“行了,赶快回宿舍去,真啰嗦!” 郭依瑶忍着笑,拉住周咿的手,细声细语,旁敲侧击:“周咿姐,还是你温柔,我姐好凶啊!” 郭雯听见了,并不恼火。 隋波歪着头,突然亲了郭雯脸颊一口:“明早我来接你。证件和照片带齐,出门前再核对一遍。” “记住了。这么重要的事我能忘吗?”郭雯把隋波送出门口,回到房间之后只和覃野尚亦枫说话,理都不理郭依瑶。 这一刻,郭雯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做到对郭依瑶不理不睬已经相当艰难了。但是周咿提出来的方案可行性很强,郭雯完全认同,并且决定依照周咿所说的六个步骤逐一进行。 “糟糕!我姐生气可不好哄……”郭依瑶自知失言,瞬间蔫了。 “雯雯没那么小气。”周咿轻声道,“待会儿我们都走了,你和她好好聊聊。” 郭依瑶吐吐舌头,声音压得极低:“周咿姐,你留下给我壮壮胆,好吗?我姐的脾气我最清楚,她要是打定主意跟我冷/战,我俩恢复邦/交的日子遥遥无期。” 看看套间卧室里的两张单人床,周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在同楼层开一间房,住得离你们近一点。假如你们闹矛盾了,我几步路就能赶过来。” 郭依瑶登时愁容满面:“我睡套件外面的沙发,你和我姐住里间,不行吗?” “我这人认床,偶尔还梦游,跟我一个房间会吓坏你的。” 周咿的解释,显然没能得到郭依瑶的信服。“我胆子没那么小!”郭依瑶转到周咿对面,“就算你磨牙、打呼噜、唱戏,我都不害怕……” 郭雯忽然走到她们身旁:“半夜翻跟头你怕不怕?” 郭依瑶后半句话噎在嗓子眼,眼睛瞪得老大:“周咿姐这么厉害吗?天哪——梦游翻跟斗一定很精彩吧?我正好见识见识。” 周咿和郭雯异口同声:“真想看吗?别后悔啊!” 覃野猜出了周咿的想法。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参与对话。 尚亦枫也能感觉到周咿另有用意。但尚亦枫不像覃野那么沉得住气,而且他从没听说过周咿梦游,郭依瑶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有话直说,小咿,别吓到人家!” 周咿忍俊不禁。 她摘下左肩的背包,找出郭依瑶一小时前填写的心愿单,在其中一项上打了个勾。 “恭喜你,依瑶,一个心愿已实现。” 郭依瑶恍然大悟:“你俩合伙骗我?两个坏人!” 郭雯又是笑又是心疼:“你怎么会想要‘被骗一次’呢?这种心愿,实现不了才是最好的。” “姐,只要你不跟我冷战,就算天天骗我我都心甘情愿!”郭依瑶由衷说道,“周咿姐、覃野哥,新认识的尚亦枫大哥,你们帮我做个见证——从现在开始,郭雯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愿为她赴汤蹈火,拼尽全力。” “好,我们帮你见证。” 郭依瑶的誓言和三人齐声的应答,引得郭雯泪光闪烁。“你们说这些干嘛?我眼睛都要哭肿了……” -- 第166页 “姐,没关系,你不会变丑的,等下我给你冷敷。”郭依瑶像树袋熊一样,环抱郭雯的胳膊,紧紧抱住不撒手,“从我记事起,你就陪在我身边。我还没为你做过什么,你得给我创造机会!” 郭雯破涕为笑:“有个全人类头疼的大难题,你愿不愿意帮我解决?” “姐,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六个月以后,你就当上小姨了。如果你每天下班回家帮我照顾小宝宝,我感激不尽。” 郭依瑶一下子愣了:“什么?小姨?” 不止她一个人发懵,周咿同样如坠五里雾中:“雯雯?” 郭雯摸摸郭依瑶毛茸茸的后脑勺,转向面面相觑的三人:“我和隋波明天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领证。我们不办婚礼,一切从简。等到宝宝满月,我再摆酒宴请大家。” “赶快坐下!”周咿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扶郭雯坐好,“这种情况你不该参加巡演。怪我后知后觉,关心你关心得不够。” 郭雯笑了:“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习俗,怀孕超过三个月才能说出来。” 巡演期间,郭雯胃口极差,每次吃饭只吃一点点。 周咿当时以为好友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肠胃不适,不承想郭雯已经是一位准妈妈了。 “我要当小姨了?!”郭依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份转变得好快,我有点不适应……我得买孕妇产妇婴儿护理的书,好好补习补习。” “不用买。”尚亦枫突然插了一句,“我家的书房有满满一格这样的书,你有时间去选几本,全部拿走也没问题。” 周咿喜上眉梢:“这么说,我也要当小姨了?” 尚亦枫稍稍有些赧然,但他眼中的喜悦掩藏不住:“芷晴的预产期在明年一月底。” “你和嫂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周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这个当小姨的,不论是装饰婴儿房,还是采购婴儿用品,肯定要冲在最前头!” 郭雯拽拽周咿的T恤下摆,提醒她:“不是小姨,是姑姑。” 周咿扶额,脸颊浮起一丝红意:“我高兴糊涂了。自家哥哥的孩子,是我的侄子侄女,我是他们的姑姑……” 她的喃喃低语被敲门声和外卖小哥的大嗓门打断了。 “2222房间订的餐到了!” 郭雯起身,郭依瑶连忙拦住:“姐,你坐着,我去开门。”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站起来。”郭雯说,“进门那会儿我没注意,隋波怎么订了一间门牌号这么奇怪的房间?” “你的生日月是2月,姐夫想哄你开心吧?” 郭依瑶的猜测有道理,但是郭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坐回扶手椅,周咿蹲在椅子一侧,轻轻握住她的手。 郭雯感受着周咿掌心的暖意,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她静静坐着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郭依瑶的背影。直到房间门打开的一瞬间,郭雯忽然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依瑶,别开门!” “怎么了?”郭依瑶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姐,难道外面来的不是送餐员吗?” 郭雯神色凝重,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节奏强烈的鼓点:“去年春天,泠海市青年话剧院的演员来燕都儿艺交流学习,由我负责接待,他们入住的就是这家酒店。我不会记错,酒店安保严密,很注重客人的隐私,不允许送餐员进入酒店的任何一层,客人点的外卖只能放在酒店前台。” 周咿记得那次为期两周的交流活动。 她站直身体,走到门口。 “依瑶,你回雯雯那里。外面的人不管是谁,我来应付。” 覃野伸手挡下周咿:“这里交给我。” 尚亦枫上前,将周咿带离门口:“一路上我总觉得有车跟着我们。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车,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越野车前挡风玻璃贴了防窥膜,天色又暗,我从后视镜看不清司机长什么样子。” 周咿心中疑窦丛生:“枫哥,你怀疑门外那人是黑色越野车司机?” 尚亦枫说:“有这种可能。” 周咿转向郭依瑶:“会不会是你爸爸妈妈不放心你,一路跟了过来?” 郭依瑶闷不吭声。 郭雯代她回答:“我叔叔婶婶各自有各自的汽车,一个开红色迷你,一个开香槟金敞篷跑车,他们家没有黑色越野车。” “覃野,先不要开门!” 周咿的提醒晚了半秒,房间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她的心倏地悬到了嗓子眼。当她看清覃野插好的防盗链,紊乱的心跳才略有缓和。 “您好,您点的餐送到了。” 门外那人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刻意捏着嗓子伪装声线,又像是忸怩作态放不开。 单从声音判断,周咿根本不知道门外站着的人是男是女。 覃野应对有招:“我现在不方便开门。请您把外卖打包的放在门外走廊,稍后我出门自取。” “不行的,先生。”门外人继续用怪声讲话,“我是店里的送餐员,不是平台上到处接单的那种外卖小哥。我们饭店的规矩是,必须要把餐送到客人手上。” 第90章 依瑶06 覃野没有开门的打算。门…… 覃野没有开门的打算。 门外的人又补了一句:“请您多多体谅我们这些人的不容易。”雌雄莫辨的声音透过十厘米宽的房门缝隙, 清晰地传进房间。 -- 第167页 周咿看到,郭依瑶眉头紧锁,原本红润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覃野哥, 你把门打开。”郭依瑶双手紧握,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十分醒目,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我不去找他, 他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着, 郭依瑶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走到了门口。 覃野抬手阻拦:“事情交给我处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外面的人根本不是送餐员,他是冲我来的。我要是一直不露面, 他能耗一整个晚上。”郭依瑶手速飞快,不出一秒钟的工夫, 门内侧的防盗链已被她拔掉。 “依瑶, 不要任性!” 郭雯急于起身, 差点被椅子下方铺的地毯绊倒。幸好周咿离得近出手搀扶,否则郭雯这一跤摔定了。 郭依瑶吓得直冒冷汗,赶忙跑回郭雯面前:“姐……” “我没事。”郭雯重新坐好,紧紧抓着郭依瑶的胳膊不让她再次走掉,“你听我说,我同意你和外面那个人见面, 但我必须陪你一起。” 郭依瑶面露难色:“姐, 那人很难缠。” 郭雯仰起头,温柔的目光拂过郭依瑶的脸:“今年年初人民艺术剧院开年大戏排演,我被借调过去给演员们化妆,再难缠的人我都领教过。你别担心,我有心理准备。” 郭依瑶犹豫不决:“可是……” “我们留下,陪你一起面对。”周咿轻声说, “我会待在雯雯身边,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 最令郭依瑶焦虑的问题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她心中豁然开朗。 “周咿姐,你和我姐,还有覃野哥、尚亦枫大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实话实说了,你们不要惊讶——门外那个人,是我爸的男朋友。” “什么?”郭雯一时语塞。 “姐,我早想告诉你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郭依瑶眼帘低垂,视线落在鞋面上,“我从四中退学之前,无意中发现了我爸的秘密。他每周五下午都请半天假,先和那个男的约会,然后才去学校接我回家。我忍了好久,有天终于忍不住了,我跟我妈说了,结果换来一顿臭骂。” “婶婶怎么这样对你?”郭雯眉头深蹙,“你是为她好啊,她怎么不领情?” 郭依瑶抿抿嘴唇,艰难地道出实情:“因为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门外男人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怪异声线的絮絮叨叨,化作了刺耳的噪音,精准地刺痛众人的耳朵。 秘密摊开了,郭依瑶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说出来我好受多了。当我知道我爸不是我亲爸、我妈不是我亲妈、我只是他们形式婚姻一块遮羞布的时候,我反而看开了。姐姐哥哥们,你们不用替我难过,以后的生活我自己去闯,我会很努力的。” 郭雯默然不语,眼眶悄然变红。 周咿轻轻握住郭依瑶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来者不善,你暂时不要和他见面。我想办法把他劝走。” 郭依瑶感激地看看周咿:“我跟他把话说明白,问题就解决了。” 覃野守在门边。 他插好防盗链,任由门外男人信口开河、软硬兼施,他也丝毫没有做出让步。 尚亦枫所在律所接的案子里,见识过类似的家庭——男女双方出于某种目的结婚,领养孩子借以维系婚姻关系,实则各怀心思、各有各的工作圈、生活圈。他们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勉强算作是利益共同体,但真实情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曾经有一对夫妇,选在领养的儿子刚满18周岁高考在即的时候协议离婚。那个尚未迈进大学校园的男孩,得知实情后一时无法接受,差点放弃自己的生命。幸运的是,男孩遇到了关心爱护他的老师和同学,最终顺利考上了理想的专业,开始独立生活。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那个男孩一样幸运。 尚亦枫见过的委托人越多,越质疑自己长年坚持的理念。 公平、正义,对这种人而言,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掩饰真实所想,经营着令人羡慕的婚姻假象,悄悄毁掉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的人生。归根结底,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不会为别人考虑的。尚亦枫望着几步之隔的郭依瑶,心内五味杂陈。 “你们好奇怪!”门外男人提高嗓门,“我好说歹说,说得口干舌燥,你们就不肯让我送餐进去是吗?” 覃野冷笑一声:“别演了。我们知道你是谁。” 男人的理解能力似乎很差。他仍然坚称自己是饭店的送餐员,板鞋的鞋尖又往门缝里挤进来一大截。 忽然,套间卧室里的座机响了。 周咿接通电话,听对方说完她便放下听筒:“隋波点的餐在一楼大堂前台,稍后客房服务员会送上来。”她对郭依瑶说:“你不要出门,和雯雯待在一起。我回趟单身公寓,去拿你们的换洗衣服。有覃野和枫哥在,你们很安全。” 郭雯摇头,牢牢抓着周咿手腕:“外面那个男的纠缠你怎么办?小咿,换洗衣服不重要,你留在这里,别去冒险!” “雯雯,我不会有事的。”周咿心里早有计划,“不论门外是人是鬼,我都能应付。” 说着,她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只半指手套,戴在手上。 覃野唇边漾起一个会心的笑。他半边身体抵住门板,双肩一耸,快速取下双肩包,抛给周咿。 -- 第168页 “接好!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双肩包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完美弧线,准确地落进周咿的臂弯。 覃野比了个手势:“他拿的打包袋里,装了一个这么高这么宽的圆柱体,看起来像是奶茶杯的形状。” 周咿点头:“明白,我会注意的。” 覃野说:“我相信,没有你攻克不了的难关。但不管怎样,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周咿回他一个自信的微笑。 她取出背包里的网状编织球袋,拉伸至一米多长,细绳的延展度和牢固度正合心意。 尚亦枫横在套间小客厅的中央,挡住周咿的去路。 “我出面赶那人走,或者叫保安,要么报警。总之,你不能打架。” “枫哥,我不打架。”周咿轻轻推开尚亦枫的手臂,“巡演这段时间,我和凤鸣每周通视频,她教了我几招饶家拳。” “那不还是打架吗?”尚亦枫往前一步,仍旧拦在周咿前方。 “打架多没劲啊,我要的是智取。”周咿手指天花板,转移尚亦枫的注意力,“你看那是什么?这么高的楼层怎么进来一只壁虎?” 尚亦枫循声望去,右手手腕忽然被周咿钳住,扭到了背后。 他刚举起左手,周咿就用同样的方法占据先机。 “枫哥,这个力道你能感觉到疼痛吗?” “你对我下手不算重,明显收了五分力气。”尚亦枫双手都被控制,肩膀下沉的酸痛感,让他悟透了周咿真正的目的,“还需要什么?我的鞋带能不能派上用场?” 周咿松开手:“不用了。网袋在手,胜算我有。” “凡事小心。”尚亦枫活动两下手腕,拿出裤兜里全金属壳的手机,拍在周咿的手心,再三叮咛,“我这部机子不怕摔,你带上,关键时刻能帮大忙。” “放心,枫哥,好戏就要开演了。”周咿接了手机,走向门口。 覃野让开位置,走进盥洗室,从毛巾杆上取下叠放整齐的浴袍捧在手中。 “准备好了吗?” 周咿微微颔首:“开门吧!” 室内的冷气温度定在26度,凉爽宜人。门外走廊长年不见阳光,再加上中央空调20度左右的恒定温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阴冷。 房间门开启,带动了空气流通。 短短一瞬,门外男人感受到了温度变化,他眼睛眨都不眨,掀开手里奶茶杯形状物体的盖子,朝着门口泼洒过来。 强腐蚀性的液体全部落在房间玄关处的地毯上,纯羊毛的材质泛起焦糊的气味。 男人没能得逞,登时气急败坏:“有胆子开门,有本事别躲啊!” 他右手背到身后,摸索后腰腰带,却发现一无所获。 “你在找这个吗?” 周咿不知何时站到了走廊上。 她轻晃一下手里钢刃锃亮的匕首,将匕首尖端指向男人的鼻子。 “你……”男人连连后退,脊背碰到墙壁才停下来,他盯着房门紧闭的2222房间,“你什么时候从房间走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看不见我吗?”周咿拢拢垂落肩头的长发,“怪事,他们都看得见,为什么你看不见?你有镜子吗?我想照镜子。” “照镜子”,是经典恐怖片的一个桥段。 女主角假死之后重返故地,解决掉了曾经谋害她的所有人。 男人冷汗直淌。 他强作镇定,喉结上下动了动,勉强吞下口水润润嗓子:“我管你是谁……我只想见郭依瑶一面,她在房间里吗?你让她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周咿缓缓逼近:“你有镜子吗?给我一面镜子,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男人脸色如常,惟有双手不停颤抖,似乎真的被吓得魂不附体。 对于男人双重叠加的演技,周咿明察秋毫。 眼前这位,不是一个轻轻松松就能制伏的人——表演型人格只是一种伪装,顺应对手做出的反应才是核心所在。这样的人,往往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敲碎他编织的梦幻,只需一个不易为人注意的突破口。 第91章 依瑶07 “你很想知道郭依瑶…… “你很想知道郭依瑶养父不离婚的原因, 是吗?” 周咿话一出口,男人霎时间恢复正常。他手不抖了,也不再捏着嗓子发出怪异的声音。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男人丢下手里的空塑料袋, 左手抚过头顶, 整理凌乱的发型, 露出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 “跟你飙戏挺带感的。可惜了, 像你这种无名小卒,永远没机会跟我在镜头前合作!” “不可惜。”周咿回怼他一句,“你也没机会跟我在话剧舞台上合作。” 说完, 周咿将匕首装进背包,目光澄净地望向气急败坏的男人。 跨界艺人匡宏椮, 影视剧男配、综艺MC、晚会主持, 什么都做过, 似乎什么都在行。35岁的年纪,既不是流量,又不是实力派,有长相却没演技,仿似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始终难以大红大紫, 只能在观众那里混个眼熟。 郭雯曾和周咿提过她叔叔是燕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是周咿一直没问郭雯的叔叔、郭依瑶的养父姓甚名谁。 况且,周咿平时极少关注娱乐八卦,即使和匡宏椮面对面了,她也不清楚狗仔是否拍到过匡宏椮不为世人接受的绯闻。 -- 第169页 几分钟前,匡宏椮用强腐蚀性液体威胁郭依瑶的计划失败,眼下他不得不改变策略。 “郭楚辉说过, 虽然郭依瑶不是他亲生女儿,但他爸妈特别喜欢这个孙女。只有等那对老家伙入土为安了,他才可能离婚。” 郭依瑶的养父是郭楚辉? 上市公司捷信通讯集团的董事长? 周咿眼神里充满好奇,但她默不作声,静静聆听匡宏椮真假参半的讲述。 “郭楚辉的爸妈去年冬天就去世了,走了个前后脚。在郭楚辉最难过的时候,是我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可他最后还要回到那个没有任何温暖的家里!钱葆薇能给他幸福吗?显然不能。郭依瑶更不可能了,她只是郭楚辉养的一条寄生虫!” 钱葆薇? 万莉化妆品集团的创始人,公司上市后钱葆薇退到幕后,扶持了一位年轻的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 郭依瑶的养父养母,竟然都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一点,周咿始料未及。 同时,她明白郭楚辉和钱葆薇宁愿维持现有状态也不肯离婚的原因了。 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惟有将所持股份在高位变现才能全身而退。减持公司股份,必然引发股价的异常波动。郭楚辉和钱葆薇都是聪明人,他们绝不会做出这样草率的抉择。 匡宏椮期待收获一份自由的爱情,然而他等到那一天的希望万分渺茫,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于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周咿心底没有丝毫的同情。 泼洒在地毯上的强腐蚀性液体,毁坏了一块上好的羊毛地毯。如果那瓶液体的落点是郭依瑶的脸,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匡宏椮的计划成真,郭楚辉和钱葆薇各自的利益不受任何影响,被毁掉人生幸福的是郭依瑶。 潜在的犯罪者,绝不能因为他犯罪未遂而轻饶他。 想到这里,周咿取下缠在右手手腕处的网状编织球袋,动作轻缓,速度却极快。 匡宏椮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暂时放松了警惕。当周咿距离他仅有半步之遥,他才有所察觉。 “你要干什么?!” 周咿反问:“你说呢?” 网状球袋展开的一刹那,匡宏椮的整个头部全被罩了进去。 周咿收紧袋口,将袋口处的长绳打成不易解开的绳结,另一端则牢牢攥于手中。 涤纶尼龙实心绳相互交织,组成了数个边长8厘米的菱形孔,既不会阻碍匡宏椮正常呼吸,也不会让他轻易挣脱。覃野买的这个球袋,原本装了一只适合青少年使用的5号篮球。他把篮球留在了福利院,球袋随手装进背包,却在无意间成了最趁手的工具。 “臭女人!你敢对老子下手——” 周咿往回一拉,球袋最底部的绳圈恰好勒住匡宏椮的脖颈。他翻着白眼,骂声戛然而止,突然伸长了舌头咳嗽起来。 2222房间的门开了。 覃野手拿白色浴袍,加入制伏匡宏椮的行列。 用浴袍腰带固定好匡宏椮的双臂,覃野把浴袍裹在匡宏椮身上,将两只袖子绕到前面,打了个死结。他和周咿一起,把匡宏椮推至墙边,加强看管。 “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周咿问。 “羊毛地毯上的液体是氢氧化钠溶液。”覃野对周咿说,“我已经报警,辖区派出所很快会派人过来处理这个案子。” “雯雯受到惊吓了吧?依瑶情绪稳定吗?” “她们还好。”覃野转过脸,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我最担心的是你。” 周咿淡淡笑着,将戴着半指手套的左手贴上胸口。 “我分了你一半的好运,不会有事的。” 覃野正要说话,匡宏椮的污言秽语隔着半米远传入耳中。匡宏椮几近平生之力,搜肠刮肚骂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诅咒的恶意。 “我的背包里有宽胶带。”覃野绕到周咿身后,摘下她肩头的背包。 “由他骂去。”周咿指了指2222房间门外踢脚线旁边的手机,“他那张恶毒的嘴,胶带是粘不住的,用视频记录下来就好。” 覃野眼角浮起一丝笑纹:“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好吧,我听你的。” 跨出2222房间门口,周咿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完成了四件事:取下扎马尾的发圈,把点开录制按钮的手机放在墙角,检查网状球袋开口处的直径大小,抽走匡宏椮别在后腰的匕首。 趁匡宏椮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泼洒强碱性液体,周咿站到了他的背后。 与此同时,周咿迅速切换表演模式,成功地扮演了一位长发披散、神色恍惚的恐怖片女主角。 假如身上是一条袭地红裙,脚下再踩一双轮滑鞋,表演效果会更加理想。 即便混迹片场多年、表演经验丰富,匡宏椮这一局也不会赢。周咿看似文弱,却有着矫健的身手和常人无法企及的应变能力。最重要的,她内心强大。匡宏椮以貌取人,必定惨败。 骂声仍在继续。 周咿和覃野站在匡宏椮对面,观察此人最真实又最丑陋的状态。 “你们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匡宏椮扭动脖颈,试图松开绳圈,他大口喘着粗气,“我不是动物园里被关起来的猴子。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你们这么对我,早晚我会报复的,走着瞧吧!” -- 第170页 “好啊,走着瞧。”周咿如释重负,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匡宏椮忽然瞪大眼睛,“天哪!我没看错吧?你和燕都芭蕾舞团的周珑卿长得一模一样。你扮演照镜子的女鬼,不如和周珑卿面对面,那才是特效都拍不出来的‘照镜子’!” 周珑卿,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周咿当然知道周珑卿是谁,但她只看过芭蕾舞剧演出海报和周珑卿的带妆照,从未见过卸妆后的周珑卿本人。 二十年前,周珑卿是燕都芭蕾舞团的台柱子,无论经典剧目还是新编舞剧,周珑卿都是女主角。 后来由于伤病困扰,周珑卿远离台前,转做编舞师。 能力卓越的人,即使不留在舞台上,也能展示风采。周珑卿担任编舞的剧目,拿过的国内外奖项数不胜数,但她为人低调,很少露面参加文艺界的聚会,慈善活动捐款人的名单上却次次都有周珑卿的名字。 仰望常绮妍、周珑卿这样的前辈,周咿宛如仰望穹顶之上熠熠闪耀的星辰,企盼能达到她们的高度,很多时候又觉得梦想遥不可及。 周咿热爱表演。 能像前辈们那样,将毕生心血播撒在舞台,不负观众的期望,是她最大的心愿。 此时,“周珑卿”三个字,从匡宏椮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对优秀前辈的玷污。 匡宏椮喋喋不休:“你和周珑卿长得太像了!要不是年纪差得太多,我真以为你是她的双胞胎妹妹。你知道吗?圈子里有传闻,好多人都听说周珑卿生过一个女儿,她连老公都没有,跟谁生的女儿,真是搞笑……” 周咿一只手伸进覃野的背包,掏出宽胶带,冲到匡宏椮面前。 “呲啦”声响起,她扯开胶带,往匡宏椮头部缠绕三圈,眼睛、嘴巴全部粘得严严实实,只给他留出鼻孔位置出气。 匡宏椮“呜嗯呜嗯”的抗议,周咿置若罔闻。 她把胶带装回覃野的背包,抄起双手背靠墙壁,脸上笑意全无。 覃野走近,伸出右手,轻轻牵起她的左手。 两只半指手套相遇成为一双,便再也不分开了。 辖区派出所民警赶到的时候,他们仍保持着牵手的姿势。 “闹事的人在哪里?”年轻民警问,“是这个五花大绑的人吗?” “是他。”覃野回道,“他携带强碱性液体,混进酒店,试图袭击2222房间一个16岁的未成年人,我们先是制伏了他,然后报的警。” 年轻民警盯着覃野,若有所思。 随后赶来的中年民警,一看见覃野就笑了:“是你啊!我就说嘛,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麻烦的,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尹所,每次见面您都夸我。”覃野说,“再这么下去,我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可能!你不是那种人,我不会看走眼。”中年民警打量周咿,眼睛里晃过一丝疑惑,“我看你有点面熟。以前你是不是来过我们辖区?没错,你就是那个免费教老年人跳舞的舞蹈老师!” 第92章 依瑶08 “是她吗?”周咿点开搜…… “是她吗?” 周咿点开搜索引擎中周珑卿的照片查找结果, 将其中一张照片最大化,展示给面前这位中年民警。 图片是周珑卿近期接受专访的一张正脸照。 照片里的周珑卿,坐在红色折叠椅上, 神色透出一丝疲惫。她与芭蕾舞剧主角化着相同的妆容, 身上穿黑色紧身练功服, 一条薰衣草紫的宽幅披肩, 环绕着她的脖颈, 直垂向她的膝盖下方。 这是周咿能够搜索到的、周珑卿妆面相对而言最淡的一张照片。 中年民警目光中饱含审视的意味。他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抬起头看着周咿:“周珑卿,著名的芭蕾舞艺术家?她性格很好, 平易近人,我以为她只是社区老年大学请来的一位编外舞蹈老师, 没想到她这么出名!” “她的确很出名。”周咿说, “也很热衷做慈善。” 中年民警点了下头表示赞同:“在我们这个辖区, 周老师拥有很多粉丝。她的学员,上至七十岁的老人家,下至两三岁小宝宝。像她这样热心肠的艺术人才,没人不喜欢她。” 周咿得到的答复与预判一致,笼罩在心头的疑问随即烟消云散。 十多分钟前,匡宏椮半真半假的一番话, 并不完全是胡言乱语。抛开他是在故意干扰周咿, 剩余部分便是事实真相了。 帮助穆妍的过程中,醍醐少年训练营的经营者冯凯翔在杭绍鹰面前提及周珑卿的名字,特意强调周咿和周珑卿姓氏一样。当杭绍鹰得知周咿姓名是哪两个字,态度发生180度转弯,前后判若两人。 冯凯翔的不怀好意,杭绍鹰的真实反应, 尽收周咿眼底。 她不禁起疑,却将这份疑惑悄然藏于心底。 二十多年来,周咿的人生,和周珑卿暂无交集。 直到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响起在她耳畔。 天下之大,外貌相似的人不算罕见,但居住在同一座城市、喜好和特长相同的人,势必存在着某种联系。 想要找出答案,只有和那个别人都说你们很像的人面对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周咿决定,安顿好郭依瑶,她会拜托儿艺老院长林墨,通过这层关系,约周珑卿出来见一面…… -- 第171页 “尹所要带郭依瑶回去协助调查,我和尚亦枫陪她过去,你留下来照顾郭雯。” 覃野富有磁性的嗓音,驱散了周咿眉宇间的阴霾。尚未松开的手,温柔的话语,掌心传递的温暖,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让她抛却了烦恼。 “我听你的安排。” 周咿压抑着心中的不舍,从覃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你们待在房间里,不管谁来敲门都不要开。”覃野往前一步,将周咿拥入怀中,悉心叮咛,“危险还没解除。接下来,我们要保护郭依瑶的安全,还要代表她和她的养父母谈一谈。” “好。”周咿轻轻颔首,“巡演之后我有十天假期,让依瑶跟着我,我来照顾她。” - 年轻民警负责押送匡宏椮。 郭依瑶和辖区派出所尹所长上了另一辆警车,覃野和尚亦枫驾车跟在后面。 从22楼向下望,三辆汽车宛若三只小甲虫。目送它们消失在视线之外,周咿拉上窗帘,为郭雯倒了一杯温开水。 “小咿——” “头还晕吗?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周咿拿出背包里的披肩,披在郭雯肩头。 “这条披肩颜色太好看了!”郭雯连声感叹,“难得有不偏红也不偏蓝的紫色,小咿,你真的很会选。” 简简单单的一句夸赞,应情应景,换作任何人,都不会觉得突兀。然而郭雯这句话,犹如一把开启迷宫大门的钥匙,瞬间拨动了周咿的心弦。 “雯雯,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 周咿展示周珑卿接受专访的新闻图片,郭雯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我的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周珑卿围在颈部的披肩,和周咿长年随身携带抵御空调冷气的披肩,颜色完全一样,不差毫厘。 正如郭雯所说,这是一种既不偏红又不偏蓝的紫色。 在市面上众多紫色系的纺织品中,这种紫最接近薰衣草花瓣的色彩,低调中蕴含着与众不同的优雅。 “除了选披肩的眼光相同……”郭雯略显犹豫,想了想还是脱口而出,“小咿,你和她的五官长得很像。”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 周咿将照片放大至原图像素,凝视着周珑卿的脸庞。 周珑卿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她”吗? 福利院院长舒颖帮周咿保管到18岁的襁褓,是一条手工缝制的小被子,里面装着一瓶海盐,还有写着周咿名字的纸条。而周珑卿百科资料上,明确标注的出生地是垄盐市——国内最大的海盐产区。 如果周珑卿是将周咿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那个“她”…… “单身为什么要收养孩子?那孩子好可怜,和依瑶的处境差不多。” 郭雯的埋怨传入周咿耳中。“怎么了,雯雯?” “你看这篇报道,五年前发表的原文已经被删除,这是网友截图转载的。”郭雯把手机递给周咿,“乍一看好像是捕风捉影,仔细品品发现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周咿指尖轻滑,掌心不知不觉沁出冷汗。 一家不知名媒体发布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控诉周珑卿不负责任、违反法律以单身身份收养孤儿的不良行为。 撰稿记者不带个人情绪,将搜集到的事实摆上台面,让读者自己判断和评价。 文章末尾的配图,是周珑卿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逛街购物。照片拍得不甚清晰,拍摄者似乎是想放大女孩愁眉苦脸的表情,所以拍周珑卿只拍到了侧脸。 比标清像素还逊一筹的画质,却加速了周咿的心跳频率。 因为配图上周珑卿旁边的女孩不是别人。 而是甘彤。 和周咿非常投缘、每次见面都要树袋熊抱抱、拿周咿当亲姐姐的甘彤。 - 郭雯和隋波去照相室了,周咿负责保管他们的证件和贵重物品。 郭依瑶没有跟来,留在酒店里补觉。 坐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等候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咿突然有种抽身事外的不真实感。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由于周咿给不同的人标记了不同的铃声,所以当她听见欢快活泼的儿歌,不用看屏幕也知道是甘彤打过来的电话。 “彤彤?” “咿姐姐,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好啊!”周咿应声说道,“今天是我巡演过后的第一天假期。你做编外剧务赚的钱当大学的生活费吧!这顿饭我来请客——你想吃什么?中餐,西餐,私房菜?或者我们去奇奇怪怪的黑暗体验餐厅,感受一顿没有灯光照明的晚餐。” 甘彤笑了,笑声中透着愉悦:“不要了吧?我可不想把米饭粒吃进鼻子里。” 周咿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但她的声音依然镇定平稳:“你不会真的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吧?” “当然了!”甘彤毫不迟疑地回答,“不是早就说好的嘛?咿姐姐,等到巡演结束,我就请你到家里来,亲手做一大桌子好吃的犒劳你。” “初次登门拜访,我准备什么礼物好呢?”周咿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你家里人喜欢鲜花、甜点、香槟,还是果篮?” 甘彤一口回绝:“你是我姐,又不是外人,干嘛那么客气?” 周咿有自己的坚持:“这是礼数。” -- 第172页 甘彤叹了口气,说:“咿姐姐,我们家什么都不缺。要是你非带礼物过来,那就带上你演出舞台剧的宣传海报吧!我妈妈喜欢收集各种演出的海报,我家地下室四面墙贴了很多。不过我妈妈说了,只要没贴满,她还会继续收集下去。” “阿姨喜欢收集海报?” “是啊!”甘彤心无芥蒂,“我妈妈收集的全都是在剧场上演的各种剧目的海报。芭蕾舞团的,人民艺术剧院的,青年话剧院的,还有你们儿童艺术剧院的。她说这是艺术,还说我不懂欣赏。” 周咿轻声说:“也许阿姨喜欢舞台带给她的成就感。” 甘彤“嗯”了一声,接着又说:“咿姐姐,等会儿我把住址发给你,再给你订一辆从儿艺南门出发的专车,让司机五点半去接你。今晚我妈妈也在家,她很想见你一面。” 呼吸刹那间凝滞在周咿胸口。 她艰难地应下,随后缓缓说出一句:“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缺氧般的窒息感席卷了周咿。 她紧握手机,起身走向婚姻登记处的照相室。 恰好排到郭雯和隋波。他们刚刚坐到红色背景前的椅子上,摄影师还未念出倒计时,周咿突然挡住了镜头。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周咿向摄影师道歉,并把装了证件的手提袋交给隋波。 “出什么事了?”郭雯关切地问,“你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雯雯,我有急事要先走。”周咿满怀歉意,“很遗憾,不能做你们宣誓的见证人了。” 郭雯离开椅子,走到周咿对面:“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去找周珑卿?” 什么都瞒不过好友的眼睛。 “我现在不能说。” 情绪失控之前,周咿退到了照相室的门口。 “这件事可大可小。假如你要去见周珑卿,我必须跟你一起去……” 郭雯语气急迫,拔腿追上了周咿。隋波生怕出点闪失,连忙紧跟在她身后:“你别跑,特殊时期摔倒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咿停住脚步,拦住郭雯:“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可是……”郭雯放心不下,“万一答案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我怕你承受不了。” 周咿勉强笑了一下,将话题转移至别处:“覃野在附近采购食材,我给他发了信息。他五分钟内赶过来,当你们宣誓的见证人。” 第93章 依瑶09 覃野出现得非常及时。吉…… 覃野出现得非常及时。 吉普车的车钥匙从覃野手中转移至周咿掌心。 他说:“出大门右转直走, 大红在路边临时停车位第六格。油是加满的,用完之后你把它停在儿艺南门东边的停车场,我抽空去取。” “嗯。” 周咿喉头一紧, 说话声不由得微微颤抖。 “依瑶的安全我来负责。等她睡饱了我会把她带在身边, 寸步不离陪着她。” “小咿……”郭雯欲言又止, 抬眼望望照相室门外排的长队, 她和隋波重新坐回红色背景布前。 覃野送周咿走出民政局大门。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周咿先开口说道:“雯雯和隋波的证件在手提袋夹层里,给工作人员的喜糖外包装是红色纱网袋。” “记住了。”覃野轻拍周咿肩膀,“你去处理你的事情, 这边交给我。” 周咿缓步走下台阶。 忽然,她折返回来, 轻轻拥抱覃野一下, 匆匆转身跑开。 一口气跑到大红左侧, 周咿按下遥控开锁键。她坐进驾驶位,泪水夺眶而出。 视线中的世界一片模糊。 她左手遮挡眼帘,右手摸索着牛仔裤的两个裤兜,却遍寻不到手帕纸的踪迹。 手机响了。 铃声专属于覃野。 听筒传出他温柔的叮嘱:“我升级了车载音响和蓝牙系统。路上你连接手机听听歌,心里会舒服一些。驾驶座右手边储物箱里有一打手帕,我洗干净了, 有需要你随时拿去用, 不要和我见外。” 周咿小声说了“好”。 覃野体贴地先一步挂断电话,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十分钟后,周咿情绪平复。她刷码付完停车费,拨通儿艺后勤部主任靳香凝的号码,询问库房是否保管了近三年的演出海报。 “有。”靳香凝说,“你需要多少?我让小张帮你找出来。” 周咿心存感激:“谢谢香凝姐。如果方便的话, 我想自己过去挑几张。” 靳香凝答得很干脆:“好,你来吧!我在库房门口等你。” - 儿艺后勤部门的库房,位于八号剧场东面,是一排集成式简易平房。蓝色彩钢板屋顶折射了上午的阳光,光线全部映照在八号剧场新型材料的透明墙壁上,增加了剧场内部的光照强度。 天气晴好,阳光有些刺眼。靳香凝手搭凉棚,朝周咿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小张家里人寄来的武夷山大红袍,我们沏了一壶,快来尝尝!” “好啊,我喜欢大红袍的口感。” 走进库房值班室,周咿自取一只纸杯,倒了七分满,细细品味。 “怎么样,周咿姐?”小张急忙征求意见,“你觉得这茶有没有直播带货的前景?” 茶香馥郁,入口清醇,回味绵长。 周咿毫不迟疑,将茶水一饮而尽:“味道很棒!你上架吧,我第一个下单。” -- 第173页 “有你这句话我好开心!”小张喜上眉梢,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红色铁盒,推到周咿手边,“饮茶和饮酒一样,知己难求。这是我家茶厂炒的头茬,你拿回去喝,喝完再找我要。” 周咿心头的沉重一扫而空。 她接过茶叶盒:“谢谢小张,回头我写一份千字好评发给你。” 小张顿时来了精神:“有了你的好评,我家的茶叶生意一定能红红火火!” 周咿忍俊不禁,转头看看靳香凝。 “香凝姐,海报好找呢?要是在库房最里面的架子上就算了,落了好几年的尘土,对你的鼻炎有刺激。” 靳香凝笑了笑,问:“没事。不用去架子上翻,我手头存了二十多张,你要那几部剧的?” “香凝姐,我想要《赤道旅行》、《天蓝海蓝》、《会翻跟头的北极熊》、《风往哪边吹》最初版本的海报。” 靳香凝放下茶杯,立即起身,打开值班室墙角的文件柜。“你说巧不巧?昨天芭蕾舞团的首席编舞周老师打给我,说她想收藏儿艺的舞台剧海报,我帮她找了一部分出来,刚好有你想要的。” 周咿手中的纸杯一晃,才添好的茶悉数洒在衣服上。 橙黄的茶汤染脏了她的衬衫,在白色纯棉布料上印下一大片醒目的污渍。 “没烫到吧?”靳香凝和小张都吓了一跳。 “还好。”周咿定了定神,将捏扁的纸杯放回桌面,“我只要那四部剧的初版海报,其他的留给需要的人。” 难以忍受的缺氧感又一次袭来。 她从厚厚一沓铜版纸里翻出四张参演过剧目的海报,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 “送给粉丝的吗?”靳香凝问。 “大概是吧……”周咿声音很低,“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粉丝。” “你好像犯低血糖了。”小张打开糖盒,抓了一把各种口味的糖果放进周咿手心,“赶紧吃一颗!晕倒可就麻烦了。” “来,我帮你撕糖纸。” 靳香凝手速飞快,周咿还未反应过来,清甜的荔枝味已然溢满整个口腔。 “你肯定是巡演一个月累坏了。”靳香凝心细,察觉到周咿状态不对,“估计你昨晚没怎么睡觉,眼圈是青的,脸上也没血色。回宿舍换身衣服吧!最好吃点东西补个觉。” “好,那我回去了。” 离开后勤部库房,周咿径直走回停车场,坐上吉普车大红的驾驶座。 换衣服? 她没心情。 身上这件白色纯棉衬衫,是俞凤鸣和她奶奶用自家种的棉花纺成线、织成布、亲手制作的。版型挺括,面料实打实,蕴含了她们的对周咿的爱和祝福,意义非凡。 就算穿着脏衣服去见周珑卿又能怎样? 随着靳香凝一句不经意的话,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周珑卿是“那个她”的可能性已近百分之百。 周咿无法想象晚餐的情景。 她独自赴宴,面对周珑卿那张与自己相似度极高的脸,必然情绪失控。 恰在此时,最新标记的手机铃声响彻耳畔。 电话是郭依瑶打来的。 “咿姐姐,我看见你给我留的字条了。我姐姐姐夫登记领证顺利吗?” “我没在婚姻登记处。”周咿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静,“覃野代替我,做雯雯和隋波的见证人。” “啊?”郭依瑶喊了一嗓子,“为什么?” 实话在嘴边盘旋,但周咿权衡再三,决定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回答郭依瑶:“我低血糖犯了,之前被砸伤的地方又开始疼,雯雯让我回来休息。” 郭依瑶体谅周咿,连忙说:“你回儿艺宿舍了吗?我去找你!” “我吃了东西,现在好多了。”周咿点开免提键,把手机放在副驾座上,系好安全带,“你千万别出酒店房间,我离得近,一会儿就到。”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辖区派出所对匡宏椮做出行政拘留十天的处置,按理说短期内他不会再骚扰郭依瑶,周咿的担忧却未消除。 民警从匡宏椮随身背包里搜出打火机油和点火器,说明周咿预见到的那场火灾确实是匡宏椮计划的一部分。 匡宏椮的目的只有一个——得不到就毁掉。 他不知道郭依瑶的养父郭楚辉已经连续数日在外居住,误以为烧了郭楚辉酒吧街附近的房子就能一了百了。 郭依瑶的养母钱葆薇同样不在家。 整间房子里只有郭依瑶一人,所在楼层又是楼顶。一旦火灾发生,郭依瑶绝对无法逃生。 匡宏椮随身携带的氢氧化钠溶液,想必是要拿来威胁郭楚辉。倘若郭楚辉再一次拒绝匡宏椮,强碱性液体的落点就是郭楚辉那张虚伪假面了。 覃野虽未参与审讯,却在尹所长那里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并把这条信息转述给了周咿。 郭依瑶的处境很不乐观。 周咿仅有十天假期。十天之后,匡宏椮就被放出来了,以他的智商和能力,无法找郭楚辉当面对质,就只能把矛头对准年纪小体力弱的郭依瑶。 郭依瑶的态度非常坚决,她宁肯当制衣店学徒吃苦受累,也不愿再回那个冰冷的家。 与前面几个帮助过的孩子不同,郭依瑶这一役,短时间不能取得胜利。郭雯怀有身孕,健康要摆在首位;隋波除了在剧院上班,还在外面打了一份工,努力攒首付。两个和郭依瑶关系最亲的人,一个身体不允许,一个时间不允许,没法时时刻刻保护郭依瑶的安全。 -- 第174页 周咿和覃野讨论过两种方案,最终决定采取较为稳妥的第二种。 和郭楚辉、钱葆薇谈判的结果,胜负未知。谈不上有把握,但是覃野说的一句话,给周咿很大的启发。 覃野说:“上市公司管理者最怕什么,我们就跟郭楚辉钱葆薇谈什么。” 郭依瑶的真实身份,是谈判桌上分量最重的筹码。 郭楚辉与钱葆薇是一路人,他们看重商业利益,不会冒险公布隐藏在他们婚姻背后的真相。匡宏椮缺乏后劲的威胁,这对形式夫妻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媒体爆料是揭开他们丑态的有力武器,同时也会影响两家公司的股价。 在商言商,郭楚辉和钱葆薇不可能看着股价一跌再跌。 无论出钱还是出人,郭依瑶的安全,必须由郭楚辉钱葆薇来保障。 周咿解锁手机屏幕,将手机蓝牙与车载音响连接配对。她点开本地文件夹,选中《风往哪边吹》的主题曲《天高海阔》,摁下播放键。 她发动汽车,目光直视平坦的前方道路。 吉普车大红驶出儿艺大门,驶向不远处的四星级酒店。 阳光投下来,透进前挡风玻璃,照亮了周咿的视野。她的心,也和这徐徐洒落的阳光一样,温暖澄澈。 第94章 依瑶10 上午十点,周咿从酒店接…… 上午十点, 周咿从酒店接走郭依瑶,两人一齐前往燕都市中心,采购了一些方便食品和瓶装饮用水, 放进吉普车大红的后备箱。 吃午饭的时候, 周咿拨通甘彤的号码, 告诉甘彤自己驾车去赴宴, 无需额外订车接送。 甘彤犹豫了一下, 回复说没问题,然后和周咿再次确认晚餐时间是六点整。 放下手机,周咿又给郭依瑶点了一份餐后甜点。 郭依瑶吃完, 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咿姐姐,我们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周咿微微一笑, “你带我去你学徒的那家定制服装店, 我想见见你的师父。” “好呀, 我打给他,看看他今天在不在店里。” 电话接通,郭依瑶恭恭敬敬地向师父问好,随后提出请求:“廖师父,我另一个姐姐想和您见一面,您方便吗?” 对方显然是被“另一个姐姐”的说法绕晕了, 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郭依瑶只得解释自己有两个姐姐:“早晨和您通电话的是我堂姐, 等会儿去店里拜访您的是我干姐姐。这些只是一个便于区分的叫法,其实她俩是我最亲的人。”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挂机时,郭依瑶的脸色阴晴不定。 周咿的担忧成了现实。 郭依瑶眉头紧锁:“咿姐姐,廖师父很为难,他说他已经答应了钱葆薇, 不收我这个徒弟。他还说,我没签正式的劳动合同,所以拿不到试用期的酬劳。至于你想登门拜访的事,他说可以约在外面茶馆,定制服装店里绝对不行。” 周咿觉察出最大的疑点:“钱葆薇怎么知道你在哪里找到了工作?” “我想不通!”郭依瑶又是憋屈又是恼火,“郭楚辉和钱葆薇,一个多月没回过家,我每天干什么根本不向他们汇报。平时出门,我都是公交地铁,没坐过家里司机开的车。难不成保姆小刘是他们的眼线?” “坏结果已经出现,我们不要去纠结谁是那个告密的人。” “咿姐姐,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服气,我不能任由他们摆布,你陪我去服装店吧!我想把打了十天工的薪水要回来!” “好,我们这就走。” 周咿扬起手,叫来服务生买单,同时点了两杯鲜榨橙汁要求打包。 起身的一瞬,她的视线捕捉到斜前方一个手捧杂志遮挡脸部的身影。 男人端坐桌旁,桌上只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他右手中指戴了一枚颜色做旧的银戒指,两只手背均有图案复杂的纹身。周咿对纹身没有研究,但她对男人手背纹身的图案印象深刻。 左手伏羲,右手女娲,人首蛇身的神话人物形象浮现于一片黑云之上。 今年四月初,傅开朗接棒蔡博荣执导《会翻跟头的北极熊》,踢走了五六位工作人员,其中包括舞台设计和灯光师。后来,傅开朗介绍了一些新人进组,表面上看似是公平选拔,实则那些新人都是傅开朗的朋友。 新加入剧组的灯光师,无论天气冷热,总是戴一副蓝色丁腈手套,即使和人握手,灯光师也从不摘下手套。按照傅开朗的说法,这位灯光师大哥有洁癖,皮肤不想直接接触剧组里的任何物品。 周咿记忆力好,对很多事情过目不忘。伏羲女娲的纹身图案,她只在一个人手上见过。 《会翻跟头的北极熊》演出的最后一场,谢幕时全体工作人员上台感谢观众,灯光师也在队伍中。 那天是一个巧合接着又一个巧合——作为主演,周咿本应出现在C位,但是她在后台给粉丝签名,慢了几分钟回到台上,站在了灯光师左侧。而灯光师破天荒地摘了手套,不仅露出双手手背的纹身,周咿还看见了他右手中指的戒指。 大家彼此牵手鞠躬,周咿借眼角余光看清了戒指的造型。 此时,斜前方看杂志男人所戴的戒指,与那天灯光师戴的是同一枚。 “女士?”服务生将周咿另点的橙汁打好包送回桌台,“您需要再检查一下吗?” -- 第175页 “不用了,谢谢。” 服务生应声离去,郭依瑶扶住周咿的胳膊:“咿姐姐,怎么了?刚才你只顾给我买好吃的,你自己没吃几口,胃里难受吗?” 周咿摇头:“还好。我只是不爱吃太冰的东西。” 来到地下停车场,周咿明明记得吉普车大红所停的位置,却故作迷糊叫郭依瑶帮忙寻找车位。 身后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地靠近。 找到吉普车大红的一刹那,周咿让郭依瑶先坐上副驾。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下车!” 周咿的表情过于严肃,再加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郭依瑶被吓到了:“是匡宏椮找的人吗?咿姐姐,报警吧!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你把窗户降下来几厘米透气,待会儿我要锁闭车门。”周咿拉开后排座的门,拿走搁在上面的一个长条形手提包,“记住我说的话,不要下车。” 燕都市中心商圈车流量大,地下停车场规模也很大,共分为十四个区,用英文字母表的前14个字母标注。 吉普车大红所停的J区在地下六层,天花板顶灯闪烁不定,亟待修理。 光线忽明忽暗,脚步声的主人寻对了时机,灯光亮起他躲避在某辆车后,灯光暗下去他再向前走。 在剧场演出过的演员都知道,每次幕布合拢是最黑暗的时刻。走下舞台的几级台阶,最考验演员的视力和对周围环境判断的能力。 周咿从小练习舞蹈,后来当上一名儿童舞台剧演员,她参加过的演出不计其数。 “舞台最黑暗的时刻”,她早已适应,从未出过状况。 此刻的停车场J区,灯光时不时重新点亮,周咿的视野不会受到太强烈的干扰。 吉普车大红后排座上,是覃野新买的一套渔具。 他的说法是:“野哥烧烤最近生意不好,需要增加创意、变换菜单,吸引更多的美食爱好者。我思来想去,发现食客喜欢纯天然无公害的食材,烤鱼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成泽联系了北郊一家养鱼场,我哪天有时间了,去钓它几十条回来研究研究新菜式。” 对不住了,覃野。 你恐怕没机会使用这套渔具了。 我赔一支新的钓竿给你吧! 周咿警惕地观察四面情形,双手也没闲着。她拉开渔具收纳袋的拉链,慢慢抽出钓竿,握于手中。 脚步声突然止住,停在距离周咿两米远的一辆白色越野车后面。 周咿回头,灯光恰好照亮白色越野车。 她看得真真切切,跟踪她和郭依瑶的,正是那个在西餐厅点了咖啡不喝、假装看杂志的男人。 接触不良的灯光忽的熄灭,周咿健步如飞,眨眼的工夫即站到了男人对面。 她高高举起碳纤钓竿,目标直指男人的左肩。 “别打我……”扑通一下,男人趔趄倒地,“我不是坏人。” 明灭的光照中,曾与周咿合作过一部戏的灯光师黄兆彬抖如筛糠。他右脸脸颊红肿,嘴角沾染着血迹,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此刻已是狼狈不堪。 周咿手持钓竿,丝毫没有收回竿头的意思。 “为什么跟踪我们?” “我……我不放心。”黄兆彬吞吞吐吐,“依瑶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担心匡宏椮那个家伙找人报复,所以远远跟着你们。”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除非你能拿出证明。” 周咿气势正盛,黄兆彬不敢往前。他摘下戴在右臂上的防晒袖套,指着小臂内侧的一处纹身,说:“这是依瑶考上燕都四中那年我纹的日期。就算我的脸被打烂了毁容了,她凭这个纹身也能认出我。” “我拍张照,拿给依瑶辨认。” 不等周咿解锁手机屏幕,郭依瑶倏然间跑了过来。 “彬哥?你的脸怎么了?” “不说也罢。”黄兆彬抬手挡住脸,“可能我不小心得罪了谁,昨天晚上莫名其妙被堵到小巷揍了一顿。他们往我头上套了个黑色垃圾袋,全程一句话不说,我没法辨认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郭依瑶想要扶黄兆彬起来,周咿拦住她:“他是谁?” “咿姐姐,彬哥是我小时候的邻居。”郭依瑶据实说道,“郭楚辉和钱葆薇刚开始创业那会儿,我家住在一个大院,跟左邻右舍走得很近。彬哥他们家住我家东边,只隔了一道院墙,他经常送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我搬家以后,彬哥也和我保持联系,我考上四中,他跑来帮我庆祝,还被钱葆薇骂了一通……” 话说一半,郭依瑶忽然想起,昨晚她和覃野下楼准备离开,单元门旁丁香花丛的阴影里,好像站着一个男人。 “彬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站在我家楼下?我看着像是你,但我心急赶路就没当回事。”郭依瑶掩住嘴巴,“你是被误伤的,那些人把你当成了匡宏椮。” 黄兆伟恍然大悟:“你是说,揍我的人是郭楚辉派来的?” 郭依瑶重重点头:“那些人以为你是匡宏椮,所以把你带到偏僻地方打了一顿。” 周咿终于理清头绪。 她伸出手,攥住黄兆彬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你伤得不轻,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处理伤口。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 -- 第176页 - 枫丹雅舍位于燕都南郊,毗邻森林公园和新建成的达歆国际机场,是一处拥有88个独栋住宅、空气清新、交通便利的高档社区。 周珑卿和甘彤的家就在这里。 甘彤提前和门卫打过招呼。值班保安验过车牌号码,周咿驾驶的吉普车大红通行无阻。 一栋外墙粉刷成紫罗兰色的独栋住宅,伫立于一片绿地之中。 第95章 依瑶11 周珑卿和甘彤的家,不同…… 周珑卿和甘彤的家, 不同于周围的其他建筑,只有一扇漆成白色的铁艺雕花大门是建筑商统一配置的。别人家的院子有喷泉有雕塑,这个院子却是一派田园景象。 大门之内, 绿地正中间的步行道由红砖铺成, 砖缝中的青苔十分显眼。一条长长的走廊, 顶部爬满葡萄藤, 结满浅绿色的葡萄串。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葡萄架左右两边分别是菜畦和花圃。 更远的地方,隐隐响起鸡叫声。 郭依瑶推开副驾驶车门,眼前景象令她倍感吃惊, 连忙回头问周咿,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周咿核对门牌号:“没错, 是71号楼。” 一阵凉风袭来, 郭依瑶拿起座位上的防晒开衫, 边穿衣服边嘀咕:“大名鼎鼎的舞蹈家会住这种农家小院?简直不可思议!” “大概她腻味了繁华都市的快节奏,向往悠闲的田园生活吧。”一同前来的黄兆彬也下了车,帮周咿打开后备箱,“礼物是这个扎着紫色丝带的纸筒吗?” 周咿颔首:“是的。” 黄兆彬取出海报卷成的纸筒,关上后备箱:“像我这样的不速之客,周老师不会欢迎的。你们进去吧, 我到路口拦辆出租车……” “彬哥!”郭依瑶揪住黄兆彬的T恤, “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不许临阵脱逃。” 眼瞅着刚上身的限量版T恤被撕扯变形,黄兆彬不得不举手投降。按照原计划,他答应留下来,和郭依瑶一起陪周咿赴宴。 “怎么回事?车型相同,车牌号一样,他们来这儿干嘛?”郭依瑶松了手, 指着几米开外路旁停的两辆风格迥异的汽车,眉头皱成一团,“本来我是怕咿姐姐赴的是鸿门宴,不放心才跟过来。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循着郭依瑶所指的方向,周咿看见了钱葆薇的红色迷你和郭楚辉的香槟金敞篷跑车。 黄兆彬认得这两辆车,他的惊讶程度比郭依瑶的还要深。 “叔叔阿姨……呃,依瑶,郭总和钱总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估计他们趁你不注意,在你手机里安装了定位软件。” “舞蹈家太不尊重人了!”对于郭楚辉钱葆薇的出现,郭依瑶不以为意,她的关注点始终锁定周咿,“不是说好只请咿姐姐一个人吃晚餐吗?怎么家里来了别的客人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呢?” 周咿的心又凉了几分。 “先不要按门铃。”她说,“我打给甘彤问问情况。” 听筒里长音一遍接着一遍震痛耳膜,电话那头却毫无动静。周咿退后几步,眺望紫罗兰色小楼二层和三层朝南的房间,甘彤的身影并未出现在任何一间房的窗前。 郭依瑶气吼吼地问:“她不接电话吗?真没礼貌!” 周咿尝试重拨,长音响到最后,传出的是机械电子声提醒:“您拨叫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咿姐姐,别打电话了,我们直接进去找人!” 不同于郭依瑶的年少气盛,和周咿年龄相仿的黄兆彬更为沉得住气。他把海报纸筒交给周咿,自告奋勇绕到71栋后院去看一看。 “不用麻烦。”周咿说,“按门铃吧!” “等一下!”黄兆彬像只机敏的猎犬,深深嗅着四周的空气,“我好像闻到烤糊的肉味了。或许周老师和她女儿在后院准备露天烧烤,手机没带在身上,所以电话没人接。” 郭依瑶愈发窝火:“哪有烤肉味?是你自己想吃产生的幻觉吧?” 黄兆彬十分笃定地说:“不会错!我刚入行那一年天天吃大排档,早就对烤肉味产生了条件反射。现在刮北风,咱们站的地方刚好是下风口,飘过来的味道是明火炭烤,而且烤炉离得很近。左右两边的房子都没人,烤肉味的源头只能是周老师住的这栋楼。” 不知为何,周咿的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 《风往哪边吹》巡演期间,甘彤提过一嘴,说她的妈妈从来不吃热量高的食品、不饮酒、不点外卖快餐,日常生活中高度自律,只在演出后的聚餐偶尔破例。 当时周咿不知道周珑卿就是甘彤的妈妈。 她只是感到好奇,进而想要结识这位对自己严格要求的长辈。 如今答案揭晓,周咿的好奇心被不祥的预感取代。 甘彤说过要亲手烹饪晚餐,并且把手写的菜单拍照发给了周咿,全是低脂少盐的健康餐。甘彤还说,家里的两个阿姨会帮她打下手,做好一桌子菜应该不难。 难道周珑卿会为周咿破一次例,额外准备烧烤大餐吗? 物业保安巡逻车驶过,刺耳的鸣笛音扰得周咿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不适感,一阵清晰又奇怪的噼噼啪啪声在周咿身边回荡。 “你们听见了吗?有一个怪声越来越响了。”周咿集中精神,屏息聆听。 “没有。”郭依瑶回答,“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别的我听不到。” -- 第177页 黄兆彬也摇头,表示他没发现怪声。 周咿紧闭双眼,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伴随着耳鸣的各种声音上。 噼噼啪啪,像是什么物品被点燃了。 周咿预见的场景中,浓烟弥漫的卧室,郭依瑶蜷缩床头柜和单人床的夹角中,这个声音也曾出现过。 匡宏椮背包里的打火机油和点火器,莫非不是用来对付郭楚辉的? “依瑶,有件事我要和你确认一下。”周咿匆匆发问,“昨天白天钱葆薇回过家吗?” 郭依瑶被问得一愣:“她昨天中午回来了一趟。看我正在吃面包,她还假模假式地骂保姆小刘偷懒不给我煮饭。” “后来呢?”周咿追问,“她联系过什么人?或者约了谁晚上来家里见面?” “还能是谁?”郭依瑶和盘托出,“钱葆薇在卧室里打电话,门都不关。她给郭楚辉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郭楚辉再搞不定匡宏椮,她就把私家侦探拍的照片录的视频发到网上,让他们俩身败名裂。” “两人约好晚上在家里谈?” “对。钱葆薇跟我摊牌了,她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她说,反正我还有两年就满18周岁,早晚都要知道他们这点破事。” “借刀杀人”四个字,如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倏地照亮了周咿之前存疑的推测。 钱葆薇发出的最后通牒,赴约的人却是匡宏椮。 而郭楚辉派去围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匡宏椮的人,居然把担心郭依瑶安危的黄兆彬当成目标,绑至小巷蒙头毒打了一顿。 “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周咿骤然醒觉,把手中的海报纸筒随手丢在门旁,“我们翻墙进去,里面的人可能……” 她话未说完,从紫罗兰小楼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二层居中房间的窗户玻璃忽然震得粉碎。 火舌伸出窗口,不怀好意地舔舐着白色窗框,迅速将四个边框熏成焦黑色。 “甘彤还在里面——” 周咿奋不顾身,双手攀住铁艺雕花门的栏杆一跃而上。 “不行,咿姐姐,你不能进去,太危险了!”郭依瑶死死拉住周咿的衬衫下摆,“彬哥,快,打火警电话!快啊!” - 三天后,事故调查结果公布。 起火点在枫丹雅舍71栋二楼朝南的书房,窗帘先被引燃,随后是写字桌、地毯和书柜,四者均属易燃材料。 起火原因是一支未燃尽的烟蒂。 经过盘问,到访者郭楚辉承认,是他在书房抽的烟。 房屋业主周珑卿表示,火灾造成的损失在承受范围之内,她和郭楚辉达成了和解赔偿协议,无需走司法程序。 由于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所以相关部门尊重了业主的决定,为整件事划上了句号。 黄兆彬的嗅觉没有出错。 隔着红砖小径、葡萄架长廊,黄兆彬闻到了一条小生命消逝的信号。 事故当晚,惊魂未定的甘彤哭着告诉周咿,她养了一年的仓鼠“可乐球”在火灾中丧生。明明仓鼠笼子在三楼最东边的小房间,不知是谁把笼子提到了二楼书房,而且不偏不倚地搁在了窗帘和写字桌之间的地毯上。 查明“可乐球”遇害的真相,绕不开周珑卿。 火灾发生时,幸好有周咿他们三人拨打119报火警,物业公司快速响应协助灭火,避免了一场惨剧。 被救人员依次上了救护车,周咿和周珑卿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周咿很快转头去寻找甘彤,她不愿和周珑卿有任何的目光交流。 火灾过后,房屋修缮即时提上日程,周珑卿没有选择住酒店,而是带着甘彤去了偏僻的郊区,住进甘彤亲生母亲的家里,休养身心。甘彤的亲生母亲,是周珑卿姨家的表妹甘丽华。十多年前,甘丽华未婚先孕产下一女,因个人无力抚养,便向周珑卿求助。 收养甘彤的手续是暗地里办妥的,知情者少之又少。 至于那篇猜对了来龙去脉的媒体报道,周珑卿并未回应和追究,只是一笑而过。 甘彤的身世之谜,高考之后周珑卿透露了一部分。 火灾当天中午,甘彤和周咿通完电话,周珑卿把她叫到二楼书房,原原本本说出了十多年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甘彤向周咿复述了周珑卿的原话:“孩子,你放心,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由我提供。毕业后你选择继续学习还是工作,我都会支持你。希望你不要责怪你的丽华妈妈,她那时和你现在一样大,只有18岁。她被男人骗了,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做手术,所以才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 “可乐球”离世,加上一直引以为傲的“妈妈”竟然只是养母,甘彤一时无法接受,夜里做噩梦会大哭着惊醒。她醒来第一个要找的人,不是周珑卿,不是甘丽华,而是周咿。 “咿姐姐,你接我走吧!我在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96章 依瑶12 周咿把甘彤接到身边,暂…… 周咿把甘彤接到身边, 暂时安排她和郭依瑶住在酒店里。 假期仅剩六天。 太多事情亟待处理,强烈的紧迫感带给周咿不小的压力。 不过,好在覃野每天早中晚派店员送餐, 及时为周咿分忧。覃野开发的新菜式是各种口味的烤鱼, 热量适中, 营养搭配合理, 味道入口难忘, 郭依瑶和甘彤赞不绝口。 -- 第178页 黄兆彬工作时间不固定。但他对郭依瑶的牵挂始终未减。只要忙完演出有了空闲,黄兆彬就会买好大包小包的零食水果,送到酒店前台, 拜托服务生转交给郭依瑶。 自从周咿接走甘彤,周珑卿再没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个结果, 在周咿意料之中。 矛盾与尴尬交织的“认亲”场面无限期延后。周咿对此毫不介怀。在她心里, 舒颖才是照顾陪伴她长大的妈妈。而周珑卿, 只是一个提供给周咿遗传基因的陌生人。 假期的最后阶段,好消息接踵而至。 郭雯和隋波遇到一处绝佳的二手房房源,距离儿童艺术剧院五公里远,房龄不到十年,小区安保和物业都很不错。房屋建筑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和周边配套决定了它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原房主急着办理移民, 没有通过中介, 买卖双方直接交易,郭雯隋波两人的积蓄加起来刚够首付款,很快办好了贷款和过户的手续,过程比预想中顺利。 远在叶新苗家里调养身体的穆妍一刻也没闲着,她注册了和妈妈常绮妍共享的短视频账号。每隔一天,穆妍就会发布两条精心剪辑的视频, 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成功地吸引了大量游客和前来购买优质羊肉的采购商。 醍醐少年训练营的法人代表冯凯翔、虐打学员的教官陈斯绰、吴琼颉等人被正式批捕,检方提起公诉,案件将于九月中旬开庭审理。 杭绍鹰被燕都大学第三附属医院辞退,声名狼藉。 江亚胥新筹备的舞台剧《星夜》,再一次敲定周咿饰演女主角“天狼星”。周咿接完电话,剧本电子文档已发至邮箱,邮件末尾江亚胥附了一句:“我不要求你提前进入角色,但是,这次院里只留给我们50天的排练时间,你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假期结束在即,周咿想在返回剧院之前安顿好两个如亲妹妹一样的女孩。 酒店不适合长住。她对比了儿艺附近的短租公寓,最终选了一家自带食堂、安保措施周全、住户大部分是考研学生的公寓,订了两个窗子朝南的单人间,让郭依瑶和甘彤做了邻居。 两个女孩很是投缘,刚见面就像久别重逢的亲姐妹,聊个不停。她们的兴趣爱好、饮食口味,还有穿衣风格、书单歌单,许多方面都有共同之处。 郭依瑶提议,把两个单人间换成一个双人间,可以节省四分之一的租金。 周咿说:“单间有独立卫浴,住着方便。” “我不想你太破费,咿姐姐。”郭依瑶取暖似的依偎在周咿身边,“等我要回定制服装店拖欠的薪水,再把卡上的压岁钱取出来,马上还钱给你。” 周咿拒绝:“一家人还跟我客气?你的钱自己留好。” 甘彤忽然说道:“咿姐姐,我开学报道在九月初,前些天我加了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她说校园里有很多勤工俭学的岗位,如果有需要她会帮我登记,然后优先推荐。” 周咿眉梢微扬:“依瑶,对你来讲,这是一个好消息。” “和我有关吗?”郭依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甘彤不禁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泠海市?辅导员说了,像食堂后厨杂工和图书馆夜班安全员这样的岗位,年龄限制放宽,满16周岁就行。说不定你能在大学里找个工作干干,又安全又稳定,咱俩每天都能见面。” 郭依瑶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真的吗?” “千真万确!”甘彤调出聊天记录,“我问了辅导员,学生本人或是学生的亲戚朋友,只要符合招聘条件,简单面试之后就能上岗。” 郭依瑶捧着甘彤的手机,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甘彤补充说道:“依瑶,你的情况咿姐姐全都告诉我了。我看得出,郭楚辉和钱葆薇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去我家,一言不合就放火,过后还说是不小心,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我妈妈碍于自己公众人物的身份,只能自认倒霉。你的想法跟我一样吧?要不然你不会主动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两个冷血动物。” 郭依瑶点头:“我想自立。我还想证明给他们看,没有他们假装好心的施舍,我也能活得很好。” 周咿道出心中所想:“依瑶,原本我和覃野商量好了,准备找机会和郭楚辉钱葆薇谈一谈。在法律上,他们是你的养父母,理应抚养你到18岁。” “火灾让你改变想法了?”甘彤猜对了答案。 “是的。”周咿说,“郭楚辉为人狠辣,钱葆薇和他是一类人。考虑到依瑶的安全,悄悄地远离,比当面谈条件要稳妥。” 郭依瑶忧心忡忡:“咿姐姐,我‘离家出走’是不是太仓促了?连累了你、覃野哥和尚亦枫大哥。” 周咿转过头,目光温柔:“别这么说,你没连累我们。” “可是……”郭依瑶眼角湿润了,“我害怕郭楚辉钱葆薇他们调转矛头对付你们。” 周咿微侧过身,声音沉静而坚定:“不要担心我们,依瑶。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们这些哥哥姐姐,拼尽全力也要支持你。” “没错,我们大家都支持你——”甘彤走到郭依瑶面前,“虽然燕都的工作机会多,但是潜伏在你身边的危险更多。所以你必须跟我去泠海市!一个新的开始,比什么都重要。” “我……”郭依瑶小声问,“你们说,将来我会后悔高中没读完就退学吗?而且还是燕都四中那样的名校。” -- 第179页 “选中一条路,坚持走下去。无论速度快慢,坚持到最后的都是赢家。依瑶,你能做到。”周咿右手握拳,缓缓抬至胸前,“彤彤,我相信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也有能力照顾好依瑶。” 甘彤握拳,与周咿轻轻相碰。 “放心吧,咿姐姐。”甘彤上前一步,揽住郭依瑶的肩,“我的这个妹妹,性格倔强,头脑却很聪明。她一定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 九月三日,甘彤和郭依瑶启程,周咿把她们送到高铁站安检口。为了避免和周珑卿打照面,周咿只匆匆叮嘱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放下打包好的汉堡套餐就离开了。 返程途中,出租车驶过一所学校。 正值清晨时分,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背着书包的学生身上,他们有序步入校园的背影猛然间提醒了周咿。 去泠海市骅东医院陪乔师傅做治疗的乔小骞,现在人在何处? 燕都四中的初三年级开学了吧? 好久没联系,不知小骞回燕都了没有? 周咿发出一条信息。 不及五秒,乔小骞的回复闪现在手机屏幕上。 “姐姐!你在哪儿?你有空吗?我和爸爸想去看你。” 周咿惊喜不已,立刻发送回复:“我在剧院排练新戏,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们一起吃午餐好吗?饭店地址稍后发给你。” 乔小骞马上回了一个双手比OK的笑脸表情,同时附了一句话:“好的,姐姐,不见不散!” 订好位子,周咿拨通覃野的号码:“小骞和乔师傅回来了,中午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个饭!” 她命令式的口吻严肃中透着顽皮,覃野听了只觉心头一暖。 “好。你想吃什么,‘野哥烧烤’接受提前点菜。” “乔师傅还在治疗期,吃不了辛辣刺激的烤肉烤鱼。”周咿故作为难的样子,拖长音调慢慢地说,“去你店里也行。麻烦老板大忙人做几样面食和小菜,清淡的,好消化的,低盐低糖,绝对不能油腻。” “行,一切照办。” “那你着手准备吧。”周咿忍俊不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惊艳我们的味蕾。” “等等,先别挂机!” 周咿怔了半秒,问:“怎么了?” 听筒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覃野才说:“待会儿你见了我,不管看到什么都别问。” “你……”周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受伤了?” “皮外伤,不严重。”覃野的声音由紧张变得轻松,“伤痕主要集中在脸上,我担心吓到你。” 周咿心中百味杂陈,却没有追问下去。 结束通话之后,她退订了川菜馆的包间,把野哥烧烤店的地址发给了乔小骞。 昨晚,覃野打电话说不能去高铁站送别郭依瑶和甘彤,周咿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受伤的人是他,反过来却要担心周咿能否承受。这人简直了!总是为别人考虑,他怎么吃得消…… 忽然,出租车司机切换了广播调频。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中,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进周咿的耳朵。 噼啪,噼啪。 她屏住呼吸,仔细辨听这个很像火焰燃烧的声音。 前方有汽车不打灯猛地变道,出租车司机赶忙减速。周咿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随着惯性一下子撞到了副驾驶座椅靠背。 眼前不再是出租车的车厢,而是一面浮现出河流状纹理的天然大理石墙壁。 周咿视线一转,看到一个齐刘海的小女孩。 小女孩从床上爬下来,爬了几米远又爬回去,扯下枕巾捂住口鼻。 门缝隐隐透进火红的光。噼啪声更清晰了。 浓烟无声地飘入房间。 第97章 甘蕊01 小女孩匍匐在地上,艰难…… 小女孩匍匐在地上, 艰难地爬行着。只爬出两三米远,她就爬不动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边咳边半坐起来。 一串被淡黄光晕包裹的数字, 闪现在小女孩胸前。 23:59:59。 又是火灾? 发生在哪里? 女孩是谁…… 周咿心头一凛, 额上沁出冷汗。她正要搜寻视野中能够表明小女孩身份和家庭住址的信息, 出租车车身忽然抖动了几下, 司机把稳方向盘,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没想到碰上马路杀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司机回头, 对周咿说,“姑娘, 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周咿醒过神, 发现出租车前方停着一辆蓝色轿车, 有人推开驾驶位车门下来,边打手机边向出租车走来。 “追尾?”周咿问,“需要我帮您报警吗?” 司机愣了片刻,说:“谢谢,我自己可以。现在早高峰,你赶快再拦一辆车, 别迟到。” “好吧, 我先把车费付了。” 周咿拿起悬挂在驾驶位安全护栏上的收款码,还没扫,司机就要了过去。 “我都没把你送到目的地,这钱我不能收。” “那怎么行?”周咿眼疾手快,隔着护栏扫码成功,按打表金额付了车费, “您的车安装行车记录仪了吗?如果没装,我留下帮您做个证。” 司机笑着摆摆手,感谢周咿的好意:“这条路每隔五十米就有交通违章探头,让交警处理吧!” 话音刚落,蓝色轿车的驾驶员来到了车旁,和出租车司机交涉后续赔偿事宜。 -- 第180页 周咿稍稍等了一两分钟才下车。 前面是省内高速的高架桥,驶过的出租车都搭载着乘客,几乎看不到空车。附近不远处有公交车站和地铁站,返回儿艺的路线比较绕,地图APP规划的用时最短路线也要花上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间。 不管搭乘什么交通工具,上午的带妆彩排肯定是迟到了。 江亚胥的手机打不通,发信息也没回音。周咿只得在《星夜》剧组群里说明情况,而后又单独联系了温嘉言和顾湛恩,拜托他俩转告江亚胥,自己会尽最大努力赶到剧场。 温嘉言回复得很快:“不用着急,今天的彩排取消了。” 周咿不禁一怔,连忙发了三个“?”过去。 还没收到温嘉言第二条信息,顾湛恩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咿接通:“出什么事了?” 顾湛恩叹了口气:“不知道谁那么闲得慌,向上级部门匿名举报《星夜》剧本内容导向不良,不适合未成年观众观看。江老师气不过,抱着电脑和剧本打印稿找领导理论去了。” 周咿心绪复杂,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湛恩接着说道:“小咿,你不用急着赶路,注意安全。江老师给我们放了半天假,等到下午两点她从文化局回来,再召集大家开会。” “我知道了。” 在交警摩托车的鸣笛声中,周咿挂断电话,迈步走向公交车站。 《星夜》的主题积极阳光,根本不存在导向不良的问题。 江亚胥创作剧本之初,早早地明确了借物喻人的表现手法,将夜空中常见的星辰比作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全剧讲述了一个反校园欺凌的故事。 这部剧,旨在教会小观众们如何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谁会故意颠倒黑白? 踏上公交车站站台的一瞬间,周咿脑海中出现了两名怀疑对象。 傅开朗和郝曼思。 前者是因为收受小演员家长贿赂一事败露停职反省,后者是受到蔡博荣的连累而到了一种无戏可演的境地。 《星夜》筹备阶段,傅开朗特意登门拜访江亚胥,请求江老师给他一个机会,哪怕是在剧组打打杂他也愿意。但是,江亚胥拒绝了傅开朗,理由是他的停职反省时间未到,谁都不能违反剧院内部的规矩。 郝曼思没敢直接找江亚胥。她先后和张韬、汪雪芳、滕佳怡套近乎,希望他们三人帮忙在江亚胥面前说说好话。 张韬和汪雪芳了解江亚胥的个性,他俩当面拒绝了郝曼思。 滕佳怡毕竟是新人,又有着冲击主角的野心,和剧院所有人搞好关系是她最迫切的想法。 郝曼思今时今日的遭遇虽是咎由自取,滕佳怡却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答应帮郝曼思向江亚胥求情。 滕佳怡先是主动接近江亚胥,嘘寒问暖。双方熟悉程度加深之后,滕佳怡每天按时提醒江亚胥服药,给江亚胥订健康餐,甚至买了颈椎按摩仪和足浴盆送到江亚胥家里。一来二去,江亚胥被滕佳怡烦得头疼,决定为郝曼思安排一个布景板的群众角色,免得滕佳怡天天找上门纠缠。 郝曼思饰演的角色是大犬座中最不起眼的一颗星,对应着校园里欺凌同学主谋者的某位小跟班。 周咿饰演的天狼星,是遭到欺凌奋起反抗的女主角。 尽管两个角色同属大犬座,但在剧中的待遇大相径庭。 相比周咿贯穿全剧的演出,郝曼思的台词仅有两句,一句是“不打她打谁?”,另一句是“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着大家起哄,我是怕不合群就被他们排挤。” 假如举报者是傅开朗,他这么做大概率是为了搅局。 倘若举报者是郝曼思,那么她的行为就是典型的“吃饭砸锅”,自己吃不着山珍海味,干脆毁了大家一起创造的劳动成果。 刚才的电话里,顾湛恩说举报者匿名,暂时查不到是谁干的这件糟心事。 傅开朗和郝曼思的嫌疑最大。 除了这两位,江亚胥的竞争对手也有可能是举报者。 年龄与江亚胥相差无几的另一位资深编剧兼导演游忠廉,连续三部剧折戟沉沙,失去公演和巡演的机会。游忠廉最新上报的剧目申请书又被打回,修改意见标注着该剧本百分之四十的内容借鉴了经典儿童舞台剧《小红伞》,必须重写。 与此同时,江亚胥原创的每部剧都获得观众和剧评家的好评,无形中衬托出了游忠廉的失败。 校园欺凌素来是敏感话题。 以反校园欺凌的题材创作剧本,江亚胥顶着压力,从未说过轻易放弃的话。塑造人物的过程艰辛曲折,江亚胥先后采访了五十几位被校园欺凌过的网友,收集了第一手的真实素材。 关于法律专业问题和社会求助渠道,江亚胥不仅调查了燕都市本地的,还联系了全国各地的青少年法律援助中心,整理出各个机构的联系方式,印刷在了宣传海报的右下角。 最后,江亚胥在剧本中构建了一个完善的体系,既与现实相符,又能够潜移默化地向观众普及法律知识,可谓用心良苦。 好剧本是磨出来的,江亚胥正是那种不畏困难、坚持磨到底的编剧。 周咿敬佩江亚胥这样德艺双馨的前辈。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揪出那个歪曲事实的匿名举报者,让《星夜》顺利在舞台上演出,让更多的小观众从中受益。 -- 第181页 336路公交车进站。周咿随人群一起挤上车,走到车厢后半段手扶栏杆站稳。 过了几站,两个谈笑风生的职场丽人挤到了周咿身边。 “九月怎么比夏天还热?还没到公司我的脸都变成大油田了。”鹅蛋脸身材丰满的女人抱怨天气闷热,忙不迭地掏出粉饼盒补妆。 剪短发个头较高的女人提醒同事:“公交车开得摇摇晃晃,等会儿下车再说吧!要不然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妆面更花。” “也对。”鹅蛋脸女人收起粉饼盒,拿着手机点开购物APP界面,“你帮我看看呗!这五套秋装,哪一套适合我家宝宝?” 短发女人接过手机,上下滑动:“五套衣服风格差不多。” 说着,短发女人点进商品店铺,随即笑出声来:“难怪我选择困难症犯了!你加购物车的衣服裤子,全都是‘茜心卓蕊’品牌的,同一家的确实不好选。” “你有所不知。”鹅蛋脸女人笑着说,“‘茜心卓蕊’的老板是个长得特帅的大帅哥,他每天在微博和公众号发照片发视频,分享日常生活的甜蜜片段,是大家公认的疼老婆爱孩子的典范。他创立的这个童装品牌,就是老婆和女儿的名字!” 短发女人摇头:“你还真信啊?那都是面对公众立的人设。” 鹅蛋脸女人不以为然,一边讲话一边把合眼缘的套装加入购物车:“说起来,这个牌子快十年了吧?款式经典大方,销量一直很好。女童装的童模从来没变过,总是甘永绅的小女儿蕊蕊。小女孩模样清秀,有点像她爸,又不完全像,看着挺机灵的。” 短发女人无法认同商家拿自己孩子宣传卖货的行为。 “我看过报道,童模特别辛苦,经常被家长和摄影师打骂。” 鹅蛋脸女人耸耸肩:“个别现象吧?虎毒不食子,甘永绅是个好男人,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短发女人皱眉:“这个小女孩面对镜头的样子怯怯的。我觉得她并不开心。你别被店家立的人设骗了。” “随便了。我不是因为老板的好男人形象才选他家。”鹅蛋脸女人实话实说,“我给宝宝买衣服看重三点,面料做工好、价格实惠、打折力度大。也不是非他家的衣服不买,只不过‘茜心卓蕊’直播间经常发大额无门槛券,买到就是赚到。孩子长得快,衣服很快就小了,能省则省!” 话不投机,短发女人不再吭声,目光投向窗外街景。 鹅蛋脸女人翻看商品详情页,手机屏幕恰好对上了周咿的视线。 童装模特不是别人。 她是周咿预见到的24小时以后被困火灾现场的那个小女孩! 第98章 甘蕊02 模特姓名:蕊蕊。模特年…… 模特姓名:蕊蕊。 模特年龄:6岁。 模特身高:125cm。 模特体重:23kg。 模特展示码数:130。 “茜心卓蕊”品牌童装商品详情页, 详细地标注了童模蕊蕊的信息。 周咿盯着鹅蛋脸女人手里的手机,目不转睛。 鹅蛋脸女人埋头刷着页面,没有注意到周咿犀利的注视。反倒是短发女人警惕性高, 伸手拍了拍同事的胳膊:“先别下单, 当心暴露隐私。” “啊?”鹅蛋脸女人抬起头, 恰与周咿对视, “你干嘛盯着我看?” 周咿半秒钟进入角色。 她把背包转到前面, 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鹅蛋脸女人。 “您好,我是儿艺的一名演员兼选角导演。刚才我听你们聊天, 聊起这个童装品牌的小模特,接着我又在您的手机上看到她的照片, 觉得她很适合出演我们新戏的一个角色。” “儿童艺术剧院?选角导演?” “是的。”周咿淡然自若, “我们正在遴选年龄在5至8岁的小演员。您说的这个童模……” “童模遍地都是, 又不是非她不可!再说了,她们拍照化浓妆,素颜不一定漂亮。”鹅蛋脸女人顿时兴奋不已,她打断周咿,立刻退出购物APP,打开手机系统相册, 从标注着“宝宝”的二级目录中选出一张写真照, 举到周咿面前,“您看我女儿合适不?” 周咿神色如常,礼貌地笑笑,没有马上回答。 鹅蛋脸女人举着手机,屏幕几乎贴上周咿的脸:“导演,您看看, 我家宝宝长得很好看,她不化妆也好看!” 短发女人是旁观者,但她的表情比鹅蛋脸女人还尴尬。 “霞姐,你手机拿太近了。” “哦,不好意思。”鹅蛋脸女人把手机放低一点,指尖向右滑动,让周咿欣赏后面的几张照片,“这是我家宝宝五周岁拍的写真,纯素颜,连摄影师都夸她天生丽质。” “孩子很可爱。”周咿笑了一下,问,“方便交换联系方式吗?” “方便,当然方便!”鹅蛋脸女人按照周咿名片上的手机号拨了出去,“我打给您,这样您在通话记录列表就能看见我的号码。我叫潘霞,我家宝宝大名叫韩冰冰——等下我把宝宝的个人信息发给您!” 周咿微微颔首:“好,您先发一个文字版的简历。如果开会讨论通过,我联系您补发孩子的照片和视频。” 公交车停靠在泽水大街站。 周咿和潘霞道了声再见,下车往相反的方向走。 《星夜》彩排取消,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周咿,让她能够尽快找到“茜心卓蕊”的童模甘蕊的家庭住址。 -- 第182页 无法直接去童装品牌所属公司找人,是因为网络资料显示,“茜心卓蕊”童装是“茜一永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旗下的子品牌。 公司注册地在菏州,办公地点和童装加工生产厂家也在菏州。 菏州距离燕都市九百多公里,周咿不可能在短短几小时之内赶到那里。 企业信用查询系统显示,“茜一永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郑茜心,是持股70%的自然人股东。另一名自然人股东是甘永绅,持股30%。 一个关键时间节点,引起了周咿的注意。 “茜一永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七年前做过一次企业信息变更——公司的自然人股东由郑茜心独资持股变更为郑茜心和甘永绅共同持股,持股比例七比三。 周咿将查询页面截图保存,转而在全网搜索甘永绅曾经发布过的有关甘蕊的资料。 根据“茜心卓蕊”微博和公众号评论区的网友留言,周咿得出结论:甘蕊从出生到担任自家童装品牌的童模,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燕都市。 由于电子商务开展业务的特殊性和灵活性,这个结论的出错率极小。 查阅网友留言是个庞大的工程,尤其像周咿这样边走边看、逐条阅读、任何字眼都不忽视的,只看了不到十页,她的眼睛就酸胀难忍。 停下脚步,周咿发现自己的驻足处是一道冬青围墙。 绿植构成的围墙不足一人高,冬青顶部被园丁修剪成流畅的圆弧形,侧面却如豆腐块一般方方正正。靠近行人便道的这一边,表面和深处的冬青枝桠上捆绑着粉红色的缎带,还原了童话世界里的某个场景。 周咿的视线越过冬青围墙,四个俏皮的手写字体和一行黑体字映入她的眼帘。 “茜心卓蕊”儿童生活馆及线下/体验店。 地图上标记得没错。 泽水大街85号,果然是“茜心卓蕊”的实体店! 接下来扮演的角色,随机应变。 周咿绕过郁郁葱葱的冬青树丛,踏上一条绘制了各种卡通动物的七彩小径。“茜心卓蕊”的招牌近在咫尺,她却放缓脚步,排进门口等待的队伍。 “这位家长,您的孩子呢?”一位戴玫瑰金色细边框眼镜的年轻女人,走到周咿对面。 “她在幼儿园。”周咿随口说道,“我想先来探探店,周末再带她一起来。” 年轻女人敷衍地笑了笑:“可是我们今天的活动小朋友必须到场啊!” 周咿也笑:“你们不是新增了一个AI智能试衣间吗?我上传孩子的照片,然后选择适合她的衣服,说不定效果比本人试穿更好。” “‘试衣间’还在测试阶段,您从哪里打听到的?”年轻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假如您是其他童装品牌的经营者或是代理商,今天的活动我们不欢迎您!” 周咿坦然一笑:“‘茜心卓蕊’童装质量过硬,不怕竞争对手捣乱。” “我越看越觉得你是来捣乱的。”年轻女人脸上玫瑰金色的细框眼镜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说着说着就不再用敬语,“你走吧!别等保安赶你。” 周咿原地未动。 她观察着年轻女人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 “您是甘永绅甘总的助理苏荏荏,对吗?” 年轻女人瞬间愣了:“你怎么知道的?我身上没佩戴工作人员名字标牌,又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脸,你……” “借一步说话,可以吗?”周咿指着冬青围墙外的一个露天咖啡馆,“我在那里等你!” - 小匙逆时针搅动咖啡,浮现于液体表层的郁金香拉花迅速消失不见。 苏荏荏浅酌拉花被破坏掉的拿铁,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周咿点的是黑咖啡。此时品尝,温度刚刚好,黑咖啡的口感恰好到了香甜偏酸的层次,入口回味才能感受到焦香和苦涩。 苏荏荏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推到旁边:“有话直说吧!” 周咿目露赞赏:“很好,苏助理是个爽快人。” 她点开手机浏览器,恢复之前浏览过的网页,将手机摆到苏荏荏正前方。 “时长三分钟的视频,场景是摄影棚,画面中多次出现郑茜心斥责甘蕊的镜头。视频的拍摄者是谁?你当时也在那里,应该看到了。” “女童装的拍摄不是我在跟。因为甘蕊是郑总和甘总的掌上明珠,所以全程都是他们自己监督,别人从不插手。” 苏荏荏闪烁其词的答复,在周咿听来,真实性不高。 “与这段视频关联的另外五个视频我全都看过。”周咿追问道,“童装秋冬上新的拍摄你在场,镜头拍到了你的正脸和侧脸。像这种未经剪辑就发到网上的视频,身为终审编辑的你,受到相应的惩罚了吗?” “没有。视频不是我拍的,也不是我发上去的,我怎么可能受到惩罚?” 周咿靠向椅背,意味深长地反问:“是吗?” 苏荏荏避开周咿审视的目光:“那天甘蕊一直闹情绪,不配合拍摄,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胳膊痒腿痒,摄影师让她笑她故意绷着脸,换衣服磨磨蹭蹭。郑总脾气急,吼小孩子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教训自己家的孩子,旁人管不了的。” 周咿察觉到了苏荏荏用的词是“教训”,而不是“教育”。 -- 第183页 如此轻松随意地说出口,表明平时的童装拍摄工作中,甘蕊没少被两位家长呵斥。无论是公司内部人员,还是外聘的摄影师,早对此事习以为常。 “茜心卓蕊”品牌,生产销售的童装横跨0至12岁年龄段,包括婴儿服装、幼儿服装以及6岁以上的童装。换言之,甘蕊从一出生,就被父母指定为品牌女童装的模特,从襁褓期一直拍摄到了小学一年级。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查询“茜心卓蕊”品牌童装的创立发展过程,周咿注意到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信息。 在甘蕊出生之前,“茜心卓蕊”品牌的女童装模特并不固定,经常更换。反而是男童装的模特,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小男孩。 六七年前的童装早已下架,周咿搜索到的都是快照里保存的图片内容。 小男孩名叫卓一,头发浓密,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亮,鼻梁高挺,嘴唇红润,身材匀称,是个标致帅气的孩子。 周咿发现,甘蕊和卓一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卓一从男童模名单里消失,正是甘蕊出生后不久挑起女婴服装拍摄的大梁。由此可以断定,“茜心卓蕊”品牌中的“卓”,指代的人就是小男孩卓一。 六年来,品牌主理人甘永绅展示家庭温馨甜蜜的照片和视频中,只有郑茜心和甘蕊的身影。 那个名叫“卓一”的英俊男孩,渐渐被人们淡忘。 “喂,你不会是假冒记者跑来敲诈我的吧?” 苏荏荏尖利的质问声,仿似一支忽然投掷过来的锐器,刺痛了周咿的耳膜。 周咿双手十指交握,神色平静:“苏助理,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找别人,只找你吗?” 苏荏荏哑然。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网上传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网友瞎编的。我才23岁,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奔四的老男人?” 奔四的老男人,特指甘永绅。 这位主打疼老婆爱孩子人设的好男人,曾被网友爆料说他在外包/养情人。那个“情人”的身形体态,与苏荏荏的相似度非常高。 不出意外的话,甘永绅的“情人”就是苏荏荏。 周咿轻笑一下:“好吧,这种八卦先放在一边。我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和你聊。” “别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你要是敢造我的谣,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苏荏荏推开咖啡杯,身体往前凑了凑,瞪视周咿,“听着,我这人平平无奇,身上没有能爆的料。” 周咿淡淡笑着,将话题抛了回去。 “那谁能爆?甘蕊,郑茜心,甘永绅,还是卓一?” 第99章 甘蕊03 “你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 “你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苏荏荏端起咖啡杯, 像祝酒干杯一样,碰了碰周咿的杯子,“与其胡编乱造虚张声势, 不如赶快把你的咖啡喝完, 浪费可耻。” 周咿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坐姿, 纹丝未动。 “真正可耻的人是吸孩子血的父母。” “听不懂你说什么。”苏荏荏放下咖啡杯, 双手环抱胸前, 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消失’了六年的卓一,是你面前这杯冷了的咖啡。很多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浪费可耻’, 转身就倒掉冷咖啡。他们所谓的‘高尚’,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周咿拿回手机, 关闭甘蕊被郑茜心斥责的视频页面, “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就能上岗。有了替代品甘蕊, 谁还会想起已经不在人世的卓一?” “你知道的真不少!”苏荏荏冷笑着说,“可惜抓不住重点。” 周咿轻轻摇头:“一点都不可惜。” 苏荏荏嗤笑一声:“狗拿耗子。别人的家事人家内部解决,你管那么宽干嘛?” “是啊!”周咿笑道,“耗子长年躲在暗不见光的地洞里,除了繁育还是繁育。有的人,活成了耗子却不自知, 反而引以为傲。” 苏荏荏眉头拧成一团:“你骂谁呢?” 周咿回她一个“你自己慢慢猜吧”的微笑, 语气舒缓平静。 “在那些吸孩子血的父母眼里,一个没了还有另一个,生生不息,用小的取代大的就好。卓一和甘蕊之后,还会有另一个卓一或者另一个甘蕊。现任不愿意配合,一脚踢开变成前任。只要钱多, 自然有人愿意配合,帮他一起吸小孩子的血。” 苏荏荏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周咿一口气饮尽焦苦到了极致的黑咖啡,把一张五十元钞票压在咖啡杯底,“听清楚,甘蕊的事我管定了。你最好收起你的小算盘和蠢念头,不要误伤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苏荏荏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小腹上:“你是郑茜心派来专门调查我的?” 周咿起身离开桌子,潇洒地摆摆手。 “大人的恩怨纠葛与我无关。我只守护小孩子的安全。” “我就不明白了,你多管闲事,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苏荏荏锐利的目光透过近视镜片,直直射向周咿,“你以为我会怕了你的警告,做梦吧你!” “好。那么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谁的梦先醒。” 走出绛红色落地遮阳伞制造的人工荫凉,周咿迎着温暖中隐藏灼热的初秋阳光,疾步离开。 苏荏荏的段位不可小觑。 -- 第184页 易被激怒只是假象,实际上她的情绪切换只在一两秒之间。 如果没有擅长抽丝剥茧、比周咿更爱“多管闲事”的网友,苏荏荏不会这么早暴露在周咿的视野中。 老板送助理回家第二天早七点一起去公司上班,老板陪助理做产前检查,老板隔三差五探望“生病”的助理。 天下最爱护助理的老板,非甘永绅莫属。 发在社交平台的照片视频,无外乎是经营童装品牌的策略。目标消费者明确,打动孩子家长的攻心术无非是打感情牌。 甘永绅真的“疼老婆爱孩子”吗? 不。 他更爱自己。 周咿逐条看完网友的分析,愈发脊背生寒。 甘永绅早年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洗头工,郑茜心却是标准的白富美,两人相识于美容美发会员店,相恋结婚的过程历时短短三个月。婚后不久,郑茜心怀上身孕,她不仅把家族企业交给甘永绅打理,还注册了一家名为“茜一永绅”的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全权交给甘永绅拓展业务。 卓一,就是郑茜心和甘永绅的第一个孩子。 郑茜心身体不好,怀孕全程小心翼翼。 对新生命的渴盼,提前爆棚的母爱,这些内容全部写在了她发过的博客日志里。 卓一出生带给郑茜心无比的喜悦,她一心一意照顾孩子,彻底放手公司的管理工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七年前郑茜心申请变更企业信息,增加自然人股东甘永绅,良苦用心不言而喻。 七年前,卓一尚在人世,也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年。 究竟他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意外夭折,周咿不得而知。 郑茜心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卓一离世之后她又怀孕了。 第二个孩子甘蕊的降生,仍不足以稳固家庭、稳住男人的心,可见甘永绅对郑茜心洗脑洗得非常彻底。 换个角度,这是一种经过粉饰的PUA。 打压郑茜心产后发生变化的外貌身材,打压郑茜心的自信,打压郑茜心的自尊,直到郑茜心臣服于脚下,成为一个比奴仆更加身份卑微的人,甘永绅才给郑茜心喘气的机会。 被打压的人,渐渐丧失自我。 最终成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找到“茜心卓蕊”实体店,和苏荏荏见过面,周咿的下一站是甘蕊的家。 不费吹灰之力地锁定甘蕊居住的小区,要感谢无所不能的网友。“茜心卓蕊”品牌在社交平台发布日常视频的评论区,不止有一位网友留言“认邻居”。 【哈哈,想不到我们住得这么近!】 【震惊——可爱的蕊蕊竟然和我住同一个小区!】 【是时候揭开谜底了,燕都市最宜居的景轩天城,我也是这里的业主。】 景轩天城,在“茜心卓蕊”实体店的东南方位。 搭乘地铁的话,二十分钟即可到达。 但是,周咿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走进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套浅灰色调的运动套装快速换上。 她再次出现在“茜心卓蕊”实体店的马路对面,观察到的情景完全在预料之中。 苏荏荏站在路旁东张西望,神色焦急,像是在等人。 周咿戴好卫衣帽子,将自己隐藏于和建筑物外墙相同的灰色之中。她拨通高延康师傅的手机,报上当前地址,询问他是否在附近。 “巧了,我就在三条街外!”高延康嗓门洪亮,“你等在那里,我五分钟后过去接你。” 自从帮助乔小骞脱离险境,高延康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周咿的朋友名单里。她偶尔会联系高延康,乘坐他的出租车去一些较为偏僻的不好打车的地方。高师傅有求必应,把周咿当做家人一样照顾。 五分钟后,高延康驾驶的出租车准时出现。 周咿上了车,坐在副驾驶。 透过车窗,她看见苏荏荏上了一辆蓝色轿车。 “有点眼熟。”周咿喃喃自语,“那辆车我好像见过。” 高延康转头望向车窗外:“你说哪个?蓝色的还是白色的?” 周咿回答:“蓝色的轿车,车头流线型设计。车牌号码后四位是YS66。” “那个司机……不是我老婆他们家远房亲戚吗?”高延康牙疼似的倒吸凉气,“我眼睛没看花吧?周咿,你帮我看仔细,开车的那个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子?” “男,年龄大概在35岁至40岁之间。他左脸靠近下巴的地方有一颗黑痣,左边脖子有个长条形状的红色疤痕。具体的长相,应该是手机里这副模样。” 周咿翻出一条视频,拉进度条到甘永绅露出正脸的时间点,暂停播放。 “高师傅,是他吗?” “这不是甘永绅吗?细论起来,他是我岳父表哥表嫂家的大孙子,管我岳父叫表叔公,管我老婆叫表姑。十几年前,他跑来燕都打工,我和我老婆还帮他介绍工作来着,后来这小子好像飞黄腾达了,再也不跟我们联系。”高延康盯着手机屏幕,“今天怎么搞的?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所有的巧合一下子全都落我身上了。” 周咿心怀惴惴:“我没想到,您和他有亲戚关系。要是我拜托您跟踪他的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小子摊上事了吗?”高延康吃了一惊。 “您不是外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周咿坦言,“甘永绅的女儿甘蕊,可能会遭遇一场逃不掉的火灾。我必须提前把人救出来,等到出事再去就太晚了。” -- 第185页 周咿的预知能力,知情者不多。 高延康尚未成为她最信任的人,她不得不点到即止,无法将前因后果一一列出,只能寄希望于高延康自己领悟。 “甘蕊?”高延康蹙眉,“我岳父前些年念叨过,说甘永绅和他老婆生的是个男孩,怎么忽然变成女孩了?” 高延康的疑惑刚问出口,一路之隔的蓝色轿车已然驶离童装实体店。 “我来不及换车了,高师傅,麻烦您帮我跟紧那辆车!” 周咿心急如焚。 手表表盘上的时间显示,离甘蕊身陷火场仅剩不到20小时。 现在她要跟上甘永绅和苏荏荏,查清他们究竟在背地里酝酿着怎样的阴谋。 “别跟我客气,周咿。让你这么头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高延康二话不说,以最佳路线转弯到甘永绅驾驶车辆的后方,及时打灯变道,将两辆车距离缩短至仅有一辆汽车的间隔。 不出所料,一路跟过来,周咿亲眼目睹甘永绅下车,走进方圆几十公里最大的一家建材城。 十分钟左右,甘永绅返回停车场,把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袋放进后备箱。 “不知道这小子买了什么东西?”高延康自问自答,“远远听着叮叮咚咚的,感觉像是好些个玻璃瓶。” 周咿推开副驾驶车门,绕到驾驶座一侧。 “高师傅,我想多耽误您半小时的时间。您帮我跟紧他们的车,我查完这边的情况,再和您联系。” 高延康当即应下:“没问题,保持联络!” 目送蓝色轿车和出租车先后驶离停车场,周咿跑进建材城大门。走出几步远,一股刺鼻的类似油漆的气味飘至近处。 她走到摊位前,和摊主打招呼:“老板,麻烦打听一下,刚才有没有一个脸上有黑痣、脖子上有疤的男人,在您这里买过东西?” 摊主头也不抬,回答得相当干脆:“他买了香/蕉/水,一共三十瓶。说是家里刷墙漆弄到地板砖上了,只有香/蕉/水才能擦掉。” 第100章 甘蕊04 听完摊主的话,周咿…… 听完摊主的话, 周咿心中的愤怒瞬间达到了峰值。 苏荏荏说的全是真话。 她无视周咿的警告,誓要联手甘永绅,将计划进行到底。 周咿心底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名叫卓一的孩子, 他会不会是甘永绅和苏荏荏害死的? 孩子的父亲串通情人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消失”, 作为孩子母亲的郑茜心不可能毫无察觉。 除非…… 事不宜迟, 周咿立即拨打高延康的手机, 听筒里却传来“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语音。 高师傅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出租车和蓝色轿车驶离停车场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高师傅的手机就处于关机状态,只有一种可能性——被跟踪的人发现了跟踪的车辆。 周咿不及细忖,匆忙跑出建材城大门。 她连续不断地拨打高延康的号码, 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冷漠无情的语音应答,一遍遍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建材城所在地紧邻省际高速的辅路, 车流量大, 但是空驶出租车很少。 高师傅的安危牵动着周咿的每根神经。 她半秒不停, 重复拨出通话记录最上面的高延康的号码,系统默认语音响起她即刻挂断,毫无停顿地再次拨出。 直到覃野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咿?你在返回儿艺的路上吗?乔师傅和小骞已经到我这儿了。” “对不起,我暂时回不去。”周咿急需覃野的支援,但她不忍心让乔良裕和乔小骞跟着担惊受怕,只好信口胡诌, “彩排出了点岔子, 中午大家要开个碰头会,这顿午饭由你帮我招待乔师傅和小骞,拜托了!” 覃野那边沉默了数十秒。 很快,随着一阵窸窣的摩擦声,他的声音重新传来。 “你不在剧场,对吗?我和温嘉言通过电话, 他说有人匿名举报了江亚胥老师的剧本,今天的彩排取消了。” 继续隐瞒下去,于事无补,还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周咿道出实情:“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看见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明天早晨七点左右被困火场。本来我一筹莫展,但是乘公交车的时候遇见一个孩子家长,她正在浏览商品页,详情里展示童装的童模就是我要找的小女孩。” 覃野追问:“还有其他信息吗?” 周咿答道:“通过这家童装的品牌,我搜到了他们在社交平台和公众号发布的照片视频。好几位福尔摩斯网友帮我指明了方向,现在我不仅查到小女孩的个人信息,还有她家的住址。小区名称是‘景轩天城’,离我很近。” “那地方我听说过,我和你一起去。” “不,覃野,别为了我奔波劳碌,你应该休息养伤。” 忽然,听筒声的窸窣声被滋啦的杂音取代。 大约五六秒之后,覃野说:“一点皮外伤,不算什么。你把当前位置共享给我,我去找你!” 覃野刚刚受了伤,周咿绝不容许他又一次冒险。 “你代我向乔师傅和小骞道个歉,改天有时间了我补请他们。” “你说过,他们都是你的家人。”覃野语速急迫,“有事一起分担,好吗?” -- 第186页 “我明白。我只是不想他们担心,我更不愿意连累家人。”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周咿说,“我实在扛不住了再向你求助。” “那我呢?” 覃野话语的尾音倏地一下消散于周咿的听觉范围。 他的焦急、他的担心,周咿都懂。 但是这一回情况特殊。 问题暂未解决,高延康已经被牵扯进来,不能再搭上覃野。假如有选择,周咿宁可独自犯险。 她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终于寻到一个手机信号满格的区域。 关闭通话记录页面,周咿点开联系人列表,最后一次尝试着拨出高延康的号码。 仍然是关机状态。 不祥的预感仿如弥漫山林的浓雾,刹那间将周咿包围。 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 最害怕发生的,是高师傅遭遇意外…… 一辆赭石色外观养护得犹如新车的商务车停在周咿半米之隔的路边。 后排座的乘客刚刚下车,周咿就冲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身上全部现金递给司机:“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里打不着车,手机订车无人接单,请您无论如何捎我一段!” “你搞错了吧?我们是私家车,不揽活!” 司机是个年纪很轻的毛头小伙子,他被周咿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眼神却一直朝后排座下车乘客的方向瞄。 周咿不由分说,飞快坐进副驾驶,心口如火烧般灼痛。 “我赶着去救人的命,请您帮帮忙!我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通往景轩天城的主路上——” 司机回头喊了一声:“郭总,您说这事咋办?” “帮人总好过袖手旁观。我先进去选墙纸,你把她送到再回来接我。” 司机老大不情愿地应道:“我知道了。” 周咿转过头,视线透过降下的车窗,感激地望了一眼说话的男人。仅仅一眼,噩梦中困扰她多年的窒息感忽然堵塞了她的胸口。 郭依瑶的养父郭楚辉,面带微笑地回望过来。 盘桓在嘴边的“谢谢”,周咿始终没能说出口。她朝郭楚辉点点头,坐直身体,系上安全带,同时滑开手机屏幕,将地图APP规划好的路线告知商务车的司机。 沿途搜寻高延康的踪迹,周咿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错过那辆熟悉的出租车的踪迹。 两辆交警骑警摩托车停在百米开外的路旁。 人和摩托车之间的空隙,隐隐透出高延康驾驶出租车车身侧面醒目的彩色条纹。 “就是这里了!” 周咿谢过商务车司机,在距离出租车几十米远的位置下车,飞奔而至。 高延康看见周咿,先是一怔,而后苦笑着挥了挥手。 “高师傅?出什么事了?” “剐蹭了一下,小事情,你别担心。” “小事情?你张口闭口说得倒是轻松!”尖利的女声响彻四周,“交警大哥,你们评评理,我是孕妇,是我们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这位大叔不打灯,不守交通规则,二话不说上来就别我们的车,他这是谋财害命!” 两名交警并未回应苏荏荏浮夸的演技。 他们其中一人核实双方驾驶员信息,另外一人联络指挥中心调取事故发生时的监控录像。 奇怪的是,甘永绅不在事故现场。 一个大活人,没有翅膀,又不会遁地术,他是如何做到瞬间消失的? 周咿心中疑窦丛生。 不等她问清刚才蓝色轿车的驾驶员是谁,苏荏荏突然瘫软在地,捂着肚子大声喊痛。 “救命啊!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两名交警变了脸色。他们迅速交换意见,联系到了最近一家医院的救护车前来支援。 苏荏荏越演越上头,最初她只是坐着,随后不久挪到了出租车车头。 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交警的好心劝说,都不能阻止苏荏荏平躺在遍地落叶的冰凉路面上。她一滴汗不流,甚至面色红润,连声高喊肚子痛。 “别演了行不行?”高延康是明眼人,从头至尾没上过苏荏荏的当,“姑娘,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能得最佳女主角奖,还是能收获一笔横财啊?” 苏荏荏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两位交警大哥,你们听清楚没有?他撞了我们的车,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反咬我们一口。今天这事,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我跟他没完!” 撒泼,耍赖,讹诈,无非是想拖延时间。 周咿一眼识破苏荏荏的伪装。 “哪里来的‘我们’?” 一语未了,周咿立刻抛出第二个问题:“对了,你说的‘我们’,除了你自己,还包括刚才驾驶位上那个穿米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吧?” 苏荏荏被噎得直翻白眼:“‘我们’当然是指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什么中年男人?你可真会编故事。” 周咿转向若有所思的两名交警。 “这个女人在撒谎。蓝色轿车的驾驶员根本不是她!” 高延康补充说道:“两位警官,我朋友说得没错。蓝色轿车的驾驶员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三十九岁,男的。出事的时候是他开的车突然变道从我车头甩过去,剐蹭之后他扔下这个女人,脚底抹油溜了。我要求你们核查我车上行车记录仪拍到的录像——” -- 第187页 较为年长的交警神色凝重,意识到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他和年轻交警低声说了几句,抬头望望高延康和周咿。 “我们会保护现场,拍照取证,处置完毕你们才能挪车。” “我留下等待处理结果。”高延康把周咿拉到一旁,指着正西方向,小声提醒,“甘永绅往那边去了。这里不好打车,也没有公交地铁,他手里提着挺重的一个袋子,应该没走多远。” 周咿将甘永绅所购物品告诉高延康。 “袋子里装了三十瓶香/蕉/水。” 高延康登时吓出冷汗:“他还是要放/火?老天爷,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吗?心怎么这么狠?” “高师傅,我感觉甘永绅不会亲自做这件事。” “伤害亲生的孩子够过分的了,难不成他还要买/凶?” 周咿的目光越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绿化带,停在马路对面一块红底白字招牌上。 招牌上的文字非常醒目——隆盛万家装饰有限公司。 “在外人眼中,翻修房屋是个合理的借口。按照甘永绅的说法,家里刷墙漆弄脏了地瓷砖,他要找人清理。所以,最后保管香/蕉/水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甘永绅。”周咿浅笑一下,心中胜券在握,“既然这样,我就和他反着来!” 第101章 甘蕊05 高延康驾驶的出租车…… 高延康驾驶的出租车正在配合事故调查, 拍照取证加上后续保险公司的跟进,短时间内周咿没法再次搭乘这辆车。 隆盛万家装饰公司门店右边的联排商铺中,恰好有一间全国连锁的租车行。 周咿决定租辆车前往景轩天城。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顾忌。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郑茜心和甘蕊面前揭穿甘永绅的丑恶嘴脸。 然而, 租车行的工作人员告知周咿, 很不巧他们的电脑中了病毒, 租车系统全面瘫痪, 不得不暂停营业。 “我可以签租车合同,付一笔押金,或者把身份证驾驶证复印件留下。” “抱歉, 女士。”工作人员近于九十度角地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公司是智能化管理系统, 要对租车人身份进行验证登记, 所有数据实时传回总部, 不提供纸质版的合同和线下业务。请您见谅。” 省时省力的办法行不通,周咿只得走出车行,点开订车软件。 一个身材瘦弱、戴圆形镜框、额发几乎盖住眼睛的大男孩走了过来。 “你是周咿吗?” “我……” “不用说下去了。从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你一定是周咿。”大男孩转身,拉开一辆橙色越野车的车门,“覃野叫我来接你, 上车吧!” 周咿不禁失笑。 以她对覃野的了解, 他不可能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之前的很多次,覃野的确是凑巧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每一次都有合乎情理的解释。 今天,在周咿一筹莫展的时候,冷不丁跑来一个看样子还未成年的男孩,自称是覃野派来的。 无论是谁, 都会心存质疑…… “周咿姐,你的顾虑是多余的。”大男孩笑容灿烂,“你不是急着赶去景轩天城吗?再不抓紧时间,坏人得逞了怎么办?” 坐到橙色越野车的后排座,周咿发现坐在副驾驶的也是个生面孔。 相比大男孩蓄长了没及时修剪的刘海,副驾驶这个男人的发型完全可以用“爆炸”二字来形容。 一头乱发是男人的标志。 除此之外,男人的胡须也呈现出疯长趋势,像是生生不息的野草,一根根钻出皮肤。 周咿刚一坐稳,须发浓密的男人侧过身,冲她笑了笑:“你好,周咿!久闻大名,今天可算见到本人了。” “海哥,你变得真快。”大男孩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调侃,“刚才你还在抱怨,‘直接去景轩天城救人不行么?非要接上周咿姐干嘛?女人有时候只会帮倒忙,也不知道覃野是怎么想的?’” 大男孩模仿得惟妙惟肖,乱发男人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却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上去阻止。 周咿忍俊不禁:“你们都是覃野的朋友吗?” “‘朋友’不足以概括我们之间的关系。”乱发男人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从本质上讲,我们大家是队友,更是战友。” 周咿好奇问道:“你们也是刑警学院的学员吗?对了,你们和覃野的好朋友曹征一样,是便衣。” 大男孩和乱发男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周咿,你先系好安全带。”大男孩从储物盒取出一瓶水,递给周咿,“路上我们再告诉你,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 景轩天城住宅区全封闭式管理,只允许业主车辆通行。 橙色越野车停在入口处,大男孩尚垚下车,与保安沟通之后,他出示身份证件作了来客登记。 回到车上,尚垚把两张临时通行证递过来:“周咿姐,你跟海哥步行进入小区。我停好车就来找你们。” 乱发男人江予海点了点头,当即下车,去后备箱搬下一只特大号的工具箱。 周咿想要搭把手,江予海连忙拒绝:“这哪是女人干的活啊……”话没说完,江予海自知失言,慌里慌张地道歉:“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性别歧视。周咿,我的意思是,分工合作。” -- 第188页 “我懂。”周咿坦然一笑,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浅粉色的文件夹。 江予海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难怪覃野一刻不停地在我们面前称赞你,我终于明白了!” 周咿佯作不理解地皱眉:“明白什么?” 江予海弯腰提起工具箱,另一只手指了指周咿抱进怀中的文件夹:“你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等等,周咿姐,还差一件道具!” 尚垚跳下驾驶座,交给周咿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 江予海说:“周咿又不是近视眼,你的备用眼镜她没法戴。” “这是平光镜,我因为镜框好看才买的,还没配成近视镜。”尚垚转向周咿,给她一个小提示,“你面相显小,看着像在校大学生。人们有种刻板印象,认为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必须要有社会经验。所以我觉得,你戴上眼镜效果更好。” “我接受你的建议。” 戴上黑色边框眼镜,周咿对着越野车车窗玻璃照了照,朝尚垚竖起了大拇指。 “还真别说,戴眼镜有奇效!周咿的气质和之前完全不同了。”江予海走近,力道很重地拍了拍尚垚的肩膀,“完成任务以后,我自掏腰包给你加三个鸡腿。” 尚垚后退一步,揉揉疼痛的肩膀:“算了吧!等不到你掏钱请客,覃野早就请我们大伙吃烤肉了。” 江予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不一样,周咿可以帮我作证。” “好啊,海哥。”周咿拿起手机,开始录制视频,“口说无凭,我拍下来,免得你忘了。” 江予海只得对着镜头,重新承诺一遍。 尚垚心满意足,驾驶越野车去找停车场。 三人约好,在景轩天城住宅区中心广场集合。 绕过一块面积接近标准足球场的草坪和一片茂密的樱桃树林,周咿见到了甘永绅拍摄视频的地方。 景轩天城正中心的位置,是一座下沉式广场。 通往下沉式广场的圆弧形台阶进行了做旧处理,残垣断壁般的苍凉感扑面而来。广场四周环绕着直径一米多粗的白色石柱。 如果从空中俯瞰,整座广场是一个圆中带方的造型,像极了古时候的钱币。 石柱包围的,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水池。 水池中并无喷泉。 映衬阳光闪耀刺眼光芒的,是一枚枚许愿用的硬币。 江予海感慨不已:“好家伙!这是把雅典卫城和罗马斗兽场全都搬过来了吗?” 周咿颔首:“是啊,看来开发商聘请的设计师很喜欢欧洲古代建筑的风格。” 时值饭点,广场上的人群密度不大,偶有几位带小孩的老人经过,要么就是骑车送外卖的送餐员。 “台阶那么陡,这些小兄弟骑着摩托怎么下来的?而且一转眼就不见了,奇怪!” 江予海的问题也是周咿想问的。 他们一前一后,追随着外卖小哥的背影,不多时便发现了广场东西两角的秘密。 设计师应该是考虑到了燕都市夏秋两季的降水量,所以在下沉式广场正东和正西方向设计了排水通道。通道外延,与住宅区内部两条主要道路连接。 直接从排水通道穿过广场,比绕过广场外侧,节省将近三分钟的时间。 外卖小哥讲求效率,当然选择走距离最近的一条路。 “我说怎么背后阴风阵阵呢?”江予海恍然大悟,“原来是两边通道的穿堂风啊!” 突然,“嗖”的一声,一个折纸飞机落到了周咿脚边。 经历的越多,周咿越对这种恶作剧或者小意外“免疫”。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投掷纸飞机的人准头太差。 反倒是江予海很生气:“无聊!谁扔的纸飞机,出来挨打!” “大海哥,你好凶。”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女声远远喊道,“不过,我不怕你。” 周咿对好听的声音向来是敏感而喜欢的。 她回过头,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 广场台阶上,水池旁边,周咿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好声音的拥有者。当她收回视线,一团牛油果绿忽然冲到了跟前。 “周咿,小心!” 江予海扶住周咿,闪身上前,捉住穿牛油果绿上衣玩滑板的闯祸女孩。 “大海哥,我只是想给周咿姐一个惊喜。”女孩摘下卫衣帽子,讨好似的笑了又笑,“你松开我吧,好吗?要不然我骨头断了。” 江予海笑了,松开女孩的手腕,揉了两下女孩的短发。 “骨头不会断的,你没那么脆弱。” “坏人!我早上刚做的新发型,都被你弄乱了。”女孩嘟起下嘴唇,往上吹一口气,吹开乱蓬蓬的刘海,朝周咿咧嘴一笑,“周咿姐,闻名不如见面,我好喜欢你啊!” 周咿问道:“你是?” “我叫阎珂,今年18岁。”女孩跳下滑板,一把握紧周咿的手,“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 江予海撇撇嘴:“要不要这么夸张?” “没事的。”周咿回握阎珂的手,“这个妹妹很面善,也许我们就见过面。” 阎珂转头瞅瞅江予海,冲他做个鬼脸:“知道什么叫‘大将风度’吗?你看看人家周咿姐,处变不惊,从容不迫。不像你,成天粗着嗓子吼我,凶巴巴的。” -- 第189页 “我凶你是为你好。”江予海并不生气,眼神里的真诚溢于言表。 “为我好?”阎珂瞬间联想到了“打是亲,骂是爱”,脸颊顿时红透了,“……有点突然,我得想想……” “想什么呢?”尚垚跑到近前,左顾右盼一阵,误以为阎珂是在生江予海的气,“是不是讨论中午谁请客啊?周咿姐,阎珂,你们不要指望海哥了,他很抠,抠到惨绝人寰……” “成语能随便乱用么?” 最让周咿惊喜的声音,悠然传入她的耳朵。 覃野走了过来,站到周咿面前:“从今天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这次解救甘蕊,我们‘萤火’的成员和你一起行动!” 第102章 甘蕊06 “萤火?”周咿心底的疑…… “萤火?”周咿心底的疑问终于浮出水面, “你们是一个救人组织?” “周咿姐,我们‘萤火’的行动范围可广了——” 阎珂话说一半,突然瞥见江予海满脸怒容, 连忙捂住嘴巴不再说下去。 覃野看着江予海, 说:“海哥, 周咿是自己人。” 江予海微微抬起下巴, 眼神直指覃野身后的方向, 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针对周咿。好像有人不远不近地跟踪我们。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晚上回总部再聊吧!” 这个提醒非常及时。 周咿最先反应过来。 她拉着阎珂的手,请教初学者玩滑板的技巧。 覃野朝江予海淡淡一笑。后者会意, 拨通事先存储在手机通讯录里的的某个号码,侃侃而谈起来。 五个人和之前一样自然地沟通交流,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没人惊慌失措, 更没人回头探寻那个“跟踪者”究竟是谁。 尚垚推了推眼镜, 从手提包里取出五个带红色挂绳的工作卡,给每人发了一个。 “61号楼1单元6层的客户在等我们,走吧!” 周咿佩戴好工作卡,低头瞄了一眼。 当她看清“隆盛万家”四个字时,忽然意识到今天这场“行动”之中,她只是一个临时加入者。 走在前方的四个人, 各自身怀绝技, 能力绝不比她差。 而且,很大概率是,他们比她更早察觉到了甘蕊即将面临的危险。 周咿冲到覃野身后,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等一下!”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晚上回了烧烤店,我慢慢跟你解释, 好吗?” 周咿的手却未就此松开。 “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她把文件夹交到覃野手上:“你们先给客户测量房屋,记得把数据填进我打印好的表格里。我有样东西忘了买,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跑出老远。 覃野不放心,对着阎珂做了个只有“萤火”成员才懂的手势。 阎珂点了点头,踩着滑板追上了周咿。 “你怎么来了?”周咿急速跑时气息还算均匀,阎珂突然出现她反而吓了一跳,“快回去!房子那边人手少了不行。” 阎珂实话实说:“周咿姐,覃野哥担心你的安全,他派我跟着你。” “你不明白。不,你们都搞错了。”周咿不得不收住步子,深吸一口气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现在要到小区大门口等提前放学回家的甘蕊,看似危险,实际上那里有保安、有监控,安全系数最高。” 阎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甘蕊不舒服请病假的事,我们没告诉你啊?” “我也很纳闷。”周咿指尖轻点太阳穴,“就在刚才,这里的血管突突突跳了五六下,然后我看见甘蕊脸色苍白趴在课桌上,班主任老师询问了几句就把她扶起来,送到了校医室。” 阎珂满眼钦佩:“你——太厉害了!” 周咿继续说道:“接下来我看见,一辆白色豪华型轿车停在校门口,司机和保姆同时下了车。他们一个扶着车门,一个把甘蕊抱上车。车牌号后四位是0912。” 阎珂几乎要五体投地了:“没错!我们查过,那辆车登记在甘蕊的妈妈郑茜心名下,专门用来接送甘蕊。车牌尾号是甘蕊的出生日期。” “不仅如此,我还感知到了更加奇怪的东西……” 周咿的讲述骤然中断。 她像是被神话故事中的咒语定住了似的,怔怔地望着西南方位。 循着周咿错愕的目光望过去,阎珂看见一位推着三轮车叫卖的小贩,刹那间悟透了一切。 “高档住宅区怎么会允许游商小贩进来?虽然是九月,可是太阳很大天气很热,这种时候卖冰糖葫芦,不一会儿就全融化了。事情一定有蹊跷!周咿姐,我去拦住那个人……” 周咿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甘永绅用的是阴招,走在了我们前面。” 阎珂不禁联想到最凄惨的结局:“你是说,甘永绅买那么多香/蕉/水又不放火,同样也能要了甘蕊的命?就像六年前害死卓一那样?” 卓一? 周咿心中一惊:“你们早就查明卓一的死因了?” 阎珂不再隐瞒,向周咿和盘托出此次行动的真实缘由。 “‘萤火’成立于六年前,那时覃野哥还是刑警学院一年级新生,他在集训中发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因为他各项测试成绩和体能指标太过优秀,引起了负责监督新生心理健康的教官的注意。” -- 第190页 周咿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半空:“教官是贺子晴,老贺?” “是的,周咿姐。”阎珂双手抓着卫衣帽孔垂下的彩绳,面色略有犹豫,语气异常急切,“我想,贺教授和覃野哥不是故意瞒着你,他们是不想把你带入更严峻的危险里来。其实,你第一次光顾野哥烧烤店,老贺就给覃野哥下达了保护你的指令,他们看重你的能力,却不愿让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听到这里,席卷周咿的森森冷意陡然消散。 “我懂了。不管是老贺,还是覃野,他们想保护我,只是没想到我每一次都冲劲最猛。” 阎珂笑了,上前一步,挽住周咿的胳膊:“那不是‘猛’,是勇敢!” 周咿刚要说话,忽觉太阳穴的血管又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阎珂,我们不去大门口,等在路边就好。” “明白!” 她们并肩站在路旁,默默等待。 正如周咿所料,两三分钟后,车牌尾号0912的白色轿车缓缓驶进住宅区。 汽车车窗半开着,传出小女孩嘤嘤呜呜的哭泣声。 “肚子疼……阿姨,我疼……” 微微颤抖的沙哑女声安抚道:“不怕啊,蕊蕊,再坚持一下,等回到家阿姨给你找药。吃了药,肚子就不疼了。” 周咿转头,抛给阎珂一个眼神。 移开视线的同时,周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白色轿车前方,双臂展开挡在路中间。 司机紧急刹车,脑袋伸出车窗破口大骂:“不要命的白痴!别挡你爷爷的路,麻溜儿给我滚——” 骂声戛然而止。 阎珂手中的滑板,与车窗玻璃呈90度角,将司机的头部卡在车窗窗框和玻璃之间。 白色轿车后排座的保姆吓得不敢说话,连原本抱在怀里的甘蕊也丢开不管了。 司机不敢乱动,脸红脖子粗地勉强问道:“你们……你们要干嘛?” “放下你的手机!” 周咿拉开后排座车门,夺走保姆的手机递给阎珂保管。 “小区里有监控,保安半小时巡逻一次,你们胆子真肥。”保姆底气不足,颤声说道,“大白天的,你们谋财害命,跑不了的,警察一抓一个准。” “你说错了。”周咿半弯了腰,从保姆身侧和座椅靠背的夹缝里拎起一个透明袋,“谋财害命的人是你们两位。” 透明袋里装着一个长方形顶端开口的牛皮纸壳。 而牛皮纸壳里,是一串只吃掉最上面一颗的冰糖葫芦。 保姆眼珠子滴溜转动,一边慌乱地撇清责任,一边伸手去够身后的车门,企图趁周咿和阎珂不备逃跑。 “周咿姐,她想跑!”阎珂大声提醒周咿。 “好的。交给我处理。” 周咿手持冰糖葫芦的竹签,将削尖的一头对准保姆的眉心:“系上安全带,然后把甘蕊抱起来,让她躺进你的怀里!” 性命攸关,保姆却像变了个人,脸上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无,忽然窃笑不止。 “呵,你可真有意思,一根竹签子就想吓住我,幼稚!”保姆不紧不慢地从裤子口袋掏出一部手机,“甘先生早猜到你会抢手机,和他一样的聪明人,不多见了。” “是吗?”周咿也笑了,“孟焕旌,你遇到的聪明人太少,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没时间跟你耽误工夫!照我说的做,快!” 周咿凌厉的目光逼视过来,保姆孟焕旌仍然无视几乎痛晕的甘蕊,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头部被卡在半开车窗中间的司机忍无可忍。他把平生三十多年学过的脏话一并骂出口,直到缺氧嘴唇发紫也不停下。 孟焕旌冷笑:“小谢,你就算憋死你自己,又有什么用?” “你这个杀千刀的!”司机小谢拼尽最后一口气,骂出一个令人震撼的真相,“竹签子穿过你脑瓜仁你就该害怕了——你以为甘永绅对你是真心的吗?做梦去吧!人家早在外头找了大学生,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能生……” 孟焕旌身体前倾,两只手齐刷刷揪住小谢的衬衫脖领。 “放你祖宗的臭屁!有种你再说一遍?” 小谢发出一声惨叫,他的颈椎骨咔咔咔响了三声,似乎离断裂不远了。 周咿示意阎珂拿开滑板。 “别听他们废话了。我们马上送甘蕊去医院!” “收到!” 仿如一阵旋风刮过,路旁的树哗啦啦跌落许多片叶子。 落叶声中,保姆孟焕旌和司机小谢跌落在地,摔得鼻青脸肿。他们新一轮的脏话哽在喉咙里,眼睁睁望着白色轿车奔出小区大门,疾驰而去。 - 由于送医及时,再加上甘蕊中毒程度较浅,洗胃治疗之后,医生告知周咿,患者需留院观察48小时。 甘蕊被转至儿科留观病房。 她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周咿。 “你是谁呀?” “她是超人姐姐。”阎珂打开水回来,恰好接上甘蕊的问题,“就是她,打败了给你下毒药的两个妖怪,开车送你来的医院。你还有印象吗?” 第103章 甘蕊07 “不记得了……”甘蕊眼…… “不记得了……” 甘蕊眼睛轻眨几下, 豆大的泪珠忽然涌出眼眶。 -- 第191页 阎珂往床头柜上搁暖水瓶的动作僵在半道,动都不敢动。“我是不是嗓门太大,吓到她了?” “可能是洗胃的后遗症。” 周咿的判断得到了甘蕊的认同。 甘蕊一边哭一边小声央求:“姐姐, 我不想待在医院, 我不要打吊瓶……你们带我走行不行?” 周咿心头一紧, 抬手抚平甘蕊蓬乱的发丝。 这种时候, 任何形式的安慰起到的必定是反作用。转移话题, 或许能暂时转移甘蕊对治疗的恐惧。 “蕊蕊,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甘蕊止住哭泣, 眼睛睁得很大:“唔,你问吧!” 周咿侧身, 半倚着病床边的床头柜, 做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我在想, 人鱼公主的结局是悲剧,野天鹅的结局虽然很好,但是女主角艾丽莎吃了很多苦。想来想去,我都不知道该给你讲哪一个童话故事?” 甘蕊噗嗤一声笑了,打吊瓶引起的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才不喜欢读公主童话!” 周咿陡然轻松了不少:“你喜欢读什么书?我送一本,不, 我送一打给你。” “一打是多少本?” “12本。” “那么多?”甘蕊吃惊地嘴巴成了O形, “姐姐,买完我想要的12本书,你会破产的!” 伫立一旁的阎珂掩嘴忍笑,硬生生憋得面颊通红。 周咿看在眼里,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无奈,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她挪动椅子, 俯低身体,双臂撑在病床床沿上。 “没关系。你说说看,想要哪些书?” 甘蕊垂下眼帘,长长睫毛上泪痕未干:“凡尔纳全集,韦尔斯全集,还有大刘写的《三体》。” “哇!蕊蕊,真看不出来,你居然喜欢科幻?” 阎珂按捺不住激动,高声喊了一嗓子,惊动了儿科病房的责任护士。 护士走进病房,指着墙上偌大的“静”字,说:“小朋友需要休息,你们小声一点,别吵到同病房的其他病人。” 阎珂连忙噤声,乖巧地站到病床床尾,不再说话。 周咿加完购物车,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蕊蕊,这些够不够看?不够我再买。” 甘蕊拿过周咿的手机,视线落在订单页上她蓦地一愣,想不通配送地址为什么精确到自家的门牌号。 “姐姐?你会读心术吗?” “不会。” “哦。”甘蕊疑惑地盯着周咿的脸,看了又看,“我不认识你,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可是你连我住哪里都知道,好奇怪!” 周咿凑近些,轻声说道:“你和我一样,都喜欢提问题。” “姐姐,喜欢提问题的人是不是很讨人嫌?”甘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揉揉酸涩的眼睛,“妈妈总是嫌我问题太多,她不愿意理我。” “那你的爸爸呢?他回答你的问题吗?”周咿屏息凝神,静待甘蕊的答案。 “爸爸经常不在家。” 事实和预想高度重叠,周咿心中有了胜算。 她帮甘蕊掖好被角,又聊了一阵。直到甘蕊闭起眼睛进入浅眠,她才起身离开病床,留阎珂一人在病房里守护甘蕊。 午后时分,病房外的走廊寂静无声。 周咿推开消防通道的门,来到楼梯间。 她拨通覃野的号码,孰料两人的思维完全同步,异口同声问了一句:“你那边怎么样?” “医生说,甘蕊食物中毒的程度不深,她在车上已经吐掉一多半的食物,送到医院洗了胃,现在睡着了。” 覃野原本很是焦心,听到这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孩子没事就好。” “你们呢?”周咿问道,“测量郑茜心和甘永绅的房子顺利吗?碰见真的‘隆盛万家’的装修设计师没有?甘永绅买的香/蕉/水在房子里吗?” 覃野停顿一下,说:“三个问题,我先回答最后一个吧!” “嗯,你说。” “郑茜心接待的我们,她说这栋跃层住宅买了有八年了,一直保留着开发商精装修的奢华风格。重新装修是甘永绅提出来的,理由是甘蕊卧室墙面贴的天然大理石有辐射,很有可能诱发一些难以治愈的疾病。所以这次装修,他们要选环保无污染的墙漆,搭配实木地板和实木家具,给孩子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由此推断,甘永绅没把那三十瓶香/蕉/水带回家。” “他人也没回来。”覃野继续说道,“真正的‘隆盛万家’装饰公司的人员不会突然来访。因为我叮嘱过聂昱晗,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设计师和装修师傅上门测量的时间延后。” 周咿诧异问道:“聂昱晗是谁?” “我们的队友,他是‘萤火’里负责网络安全的计算机高手。” 周咿的心刚刚恢复原位,忽然悬到了嗓子眼。 “我和阎珂‘抢’了郑茜心这辆专门负责接送甘蕊的车,保姆和司机没跑回家通知郑茜心?也没报警?” “无人来访,无事发生。对了,郑茜心陪同我们测量露台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她脸色有点难看,但是不像我预想中那么心急难耐。” 覃野的话语声轻盈舒缓,提及的内容却为周咿心头增添了几分沉重。 她迟疑片刻,追问道:“郑茜心一点都不担心甘蕊的安全?” -- 第192页 “从郑茜心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也许当着我们这些外人的面,她不好表现出来。”覃野话锋一转,将最出乎意料的发现告诉周咿,“他们家的房子是跃层,二楼最靠西边的房间从外面上了三道锁。尚垚挺机灵的,趁着我和海哥一左一右遮挡郑茜心的视线,尚垚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了一分多钟,并且拍到几张很有价值的照片。” 跃层二楼,最西边的房间? 周咿心跳加速:“西山墙那边开了窗子吗?” “没有。不仅没开窗子,而且他们还在房檐边缘安装了三条排水管,用来分流楼顶的积水。按照交房后居住了八年推算,这面墙上的青苔和霉菌应该是从未清理过。” 覃野的描述,使周咿心中豁然开朗:“西屋摆放着卓一的照片,黑白的,对吗?” “对!” “他们肯定大意了。那间西屋平时应该是窗帘紧闭,透不进去一丝阳光。” 覃野惊喜交加:“小咿,你说的全中!尚垚就是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看见了房间里的东西。露台上弥漫着很浓的檀香味,照此推断,郑茜心一整个上午都待在那间西屋里,直到我们按门铃她才出来。” 假如排除掉郑茜心抱有一种“重男轻女”的执念,那么这位母亲时刻怀念卓一而忽略甘蕊的原因仅剩一个。 ——甘蕊不是郑茜心的亲生骨肉。 周咿见过耿月玲为了保护孙媛媛不顾自身安危,也见过寇堇奚为了寇雨涓能重获光明勇敢反抗丈夫对她们母女的家暴。一位母亲,她对孩子的爱虽然不是与生俱来,却能随着时间、随着亲子关系加深而愈发深厚。 与此同时,常绮妍和穆妍的相处模式给了周咿另一方面的启发。 血缘并不是维系亲子感情的唯一纽带。 郑茜心对待甘蕊的冷漠,究其背后原因,除了毫无血缘可言,还因为甘蕊是潜在的“婚姻破坏者”,是甘永绅从外面带回家的孩子。 对外隐瞒,拍照片拍视频,作秀演戏,博取消费者的眼球,是郑茜心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忍耐方式,也是甘永绅掩盖丑闻的卑劣手段。 周咿心底生寒,手脚也随之变得冰凉。 听筒里传出“砰”的关车门声,紧接着覃野说:“海哥和尚垚留下,分别守在景轩天城小区的两个出入口,见到甘永绅就找个借口把他带走。我现在去医院,顺路帮你和阎珂买好午餐。” “好。”周咿一手捂住胀痛的胃部,“帮我带盒药,我上次胃疼你买给我的那种。还有苏打水,不要冰镇的。药店离得不远,但甘蕊这里离不开人,我也不想麻烦阎珂跑腿。” 覃野的声音充满担忧:“你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到!” - 返回病房,周咿发现吊瓶里的液体即将见底,而守护甘蕊的阎珂不知去向。她心底一沉,按下床头的呼唤铃,等待护士过来拔针。 门开了,责任护士进来,瞧见周咿不禁一怔。 “怎么只有你一个家属?那个穿绿色连帽衫的女孩去哪儿了?” 这正是周咿想问的。 责任护士手法温柔,拔掉针头后摸了摸甘蕊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以后你们千万注意,盯紧小朋友,别让她吃一些来路不明的食物。” 护士随口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周咿。 来路不明的食物? 是啊,在周咿预知到的场景中,甘蕊吃冰糖葫芦之前就已经不舒服了,否则班主任老师不会送甘蕊去校医室。 早餐就不对劲,叠加那串只卖给甘蕊一个孩子的冰糖葫芦,毒物的作用已然是双倍! 护士离开,病房门重新关上。 周咿忽然觉出身后刮过一股凉风,将她心中的忧虑映衬得无比真实。 每当大家聚会,老贺都会普及一些预防犯罪的常识,偶尔也会分析潜在犯罪者的心理模式。甘永绅,苏荏荏,孟焕旌,这三个人,完全符合老贺举过的案例。 望着熟睡的甘蕊,周咿心口涌上一股真切的疼痛感。 一个心怀梦想、憧憬探索浩瀚宇宙的好孩子,遇上毫无良心的父亲,从出生便沦为赚钱的工具,却不知自己的生命差点结束在六岁这一年。 周咿轻轻握住甘蕊垂在被子外面的手。 一只手背上有五个小窝的手,温暖,柔软,掌根处却早早起了老茧。在甘永绅拍摄的视频中,甘蕊三岁就能拿着抹布跪在地上做清洁,四岁就会开火烧水煮面,五岁就能举着一米五长的刷子擦玻璃。 教会孩子学做家务是对的,但把孩子当奴仆一样使唤只为博眼球的家长,不配为人父…… 周咿心中一恸,无声说道:“蕊蕊,放心,我会帮你帮到底!” 第104章 甘蕊08 阎珂被人在医院后巷…… 阎珂被人在医院后巷发现。 她昏迷不醒, 额角的伤口正在渗血。 路人报了警,辖区派出所民警几分钟后赶到现场。 急诊医生对阎珂进行抢救的同时,覃野出现了。他没有立即上前查看阎珂的伤势, 而是不动声色地搜寻四周。 与医院后巷呈90度角连通的, 是一条仅供单辆车通行的小街。街两边商铺林立, 各种特色餐饮遍布其中。 很快, 覃野锁定了一个手提外卖打包袋、制服扣子没系好、头盔戴得歪歪扭扭的高个子男人。 -- 第193页 他目光如炬, 视线如锐利的箭一般射向男人的背影。 高个子男人走到电动车旁边,略显迟钝地研究车锁如何开启。 不料钥匙还未对准锁孔,他的双臂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剪到了背后。 “咣当”一声, 高个子男人手提的打包袋落在地上。袋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把家用工具箱里常见的木柄铁锤。 “凭什么抓我?!”男人死命挣扎, “放开老子!” 覃野置若罔闻。 他押送高个子男人, 一步步走向派出所警车停车的位置。 一次性口罩的挂耳绳并不是很牢固。高个子男人像一条蛆虫, 扭动不止,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他左耳朵上的挂绳突然断开,口罩垂向一边,露出他那张目眦尽裂的通红脸庞。 “你瞎了?看不见老子身上穿的这身衣服?现在什么世道?帮客户跑腿买把锤子都不行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世道。” 说完,覃野抽出高个子男人制服领口的抽绳, 缠住男人双手手腕, 绑得结结实实。 “有本事你站对面,让老子看看清楚……” “啪”! 一记耳光响过,高个子男人先是一愣,又要破口大骂,却发现立在面前的人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覃野,你去护送伤者, 这边我来处理。” “甘叔,阎珂有医护人员照顾,不久就能苏醒。我留下,和您一起看管甘永绅。” 头发花白脸膛黧黑的男人默默颔首,接受了覃野的提议。 两人极有默契,戴好手套,分别拾起掉落在路边的锤子和头盔。 甘永绅趁人不备,悄悄往后撤步。一步,两步……甘永绅刚数到“六”,一双铁钳般布满老茧的手钳住了他的后脖颈。 “爸,饶了我吧,我错了,真的错了!”甘永绅“扑通”跪倒在地,朝着头发花白的男人重重磕头,“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相信那些巫医巫术什么的……是我害死了卓一,我不是故意的……” “六年多马上七年过去了,你终于承认是你干的?晚了!” 甘永绅双手被缚,只得伸长脖子,凑近他父亲的鞋子:“爸,是我愚昧,您打我骂我、关我禁闭我都不反抗。可是甘蕊还在住院啊!您看在孙女的面子上,放我一马,求求你——” “卓一已经没了,甘蕊又被你害得这么惨。滚开!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头发花白的男人避开甘永绅伸得老长的脖子和脑袋,退到较远的一处空地。地面有些年头,凹凸不平,头发花白的男人不留神踩进一个浅坑,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覃野眼疾手快,上前搀扶:“甘叔,别动气。我马上通知林所他们过来拿人。” 头发花白的男人绷着的一股劲忽然松懈,虚弱无力地挥了下手:“给他们打电话,越快越好。” 不出三分钟,辖区派出所的林所长和一名年轻民警扭送甘永绅上了警车。临走时,林所长叮嘱覃野:“你问问甘叔身上带没带药?要是没带,等会儿你直接送他去医院看医生!” “明白,林所。” 警车鸣笛远去。 阎珂也被一辆平推车送进了急诊室继续治疗。 覃野回过头,望着头发花白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他敬重的这位警察前辈“甘叔”,是甘永绅的父亲甘志泰,一位长年隐姓埋名奋战在一线的缉毒警。 甘志泰情绪低落的原因,覃野能猜出七八分。 这位把前半生时光全部奉献给护佑人民安全的前辈,一定认为甘永绅今时今日对金钱无止境的贪婪,与父爱缺失有很大程度的关联。 “甘叔,您不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覃野的劝告,对甘志泰此时的状态来说是杯水车薪。 “你还年轻,没成家,没养育过孩子,你不懂。”甘志泰稍稍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如果在他没长歪的时候,我就能及时制止、及时矫正,他不会是今天这副德行。” 负面情绪一旦深入内心,想要驱散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覃野想起老贺教过他们的“转移”方法——选中目标,提出方案,暂时抽离。 针对甘志泰目前的状态,“转移”足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覃野决定一试。 “甘叔,队友告诉我,甘蕊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在儿科病房留观,我们去看看她,好吗?” 甘志泰摇摇头,语气沉重:“我没脸见那孩子。” 覃野微怔:“甘永绅和保姆孟焕旌在甘蕊的食物里下毒,又不是您……” 甘志泰转过头,与覃野对视,目光中充满痛楚和懊悔。 “我这个做爷爷的,不尽责啊!甘蕊上个星期六给我打过电话,说她每次吃完家里保姆做的饭就肚子疼,没办法只好饭后吃药,然后下一顿饭吃完肚子又开始疼。吃外卖点的汉堡和披萨却没事……我以为只是小孩子肠胃娇嫩,也可能是保姆用了一些辛辣刺激的原料,才导致这种结果,但我错了。” 覃野心头一颤,迅速预料到了甘志泰接下来讲述的内容。 是的!他应该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 六年前,“萤火”成立伊始,覃野和队友们协助警方调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茜心卓蕊”童装的模特甘卓一意外死亡的案子。 当时的现场,惨不忍睹。 -- 第194页 可怜的小男孩,仰面躺在一块沾满血迹的瑜伽垫上,全身血液几乎流干,面色白得犹如一张纸。 而警方对现场进行了细致的勘查,并未发现除甘卓一之外其他人的DNA痕迹。就连那把被认为是“放血工具”的双面刃匕首,上面也只残存着甘卓一自己的指纹,且根据伤口的形状判断,甘卓一颈部大动脉的致命伤,是他自己切割造成的。 一个六周岁的孩子,体内没检出引发精神错乱的毒物,没有大人的诱导或逼迫,会有如此大的决心对自己下狠手吗? 最终鉴定结论在专案组内部引发激烈的争辩。不久后,警方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尤其是甘卓一的母亲郑茜心那时身怀六甲、情绪经不住刺激,刑侦工作暂停,所有媒体报道全部撤下,这件案子归档成为悬案。 “萤火”的队员们无人相信甘卓一死于自己之手。 他们始终关注着甘永绅、郑茜心这家人的动向。 直到甘蕊这次食物中毒,“萤火”忽然意识到,“卓一案”有了新的突破口。 此时的时间节点,恰与周咿感知到甘蕊遇险的时间点重合。经过慎重的考量,“萤火”全员投票通过,接纳周咿作为他们队伍中的一员。 覃野从悬而未决的“卓一案”中醒过神,甘志泰正讲到关键之处。 “你听见甘永绅说的话了吧?他提到巫术、巫医,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六年前,我刚从一线退下来转做文职,卓一就出事了。而出事前的那个周末,卓一给我打过电话,说他总是头晕,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一个脸白白的怪人压在他身上——我却一点没重视。” “甘叔,您……” “覃野,你别劝我,我知道后悔没用。我就算悔得肠子都悔青了,卓一也没法复活!” “叔叔,甘蕊还好好的,您不能这么快就放弃!” 周咿清澈明亮的声音响彻整条小街。 覃野转过身,右手贴近左胸胸口,远远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周咿对这个手势记忆犹新。 解救姜卉的行动正处在胶着之时,覃野送她一只半指手套,当时他做的也是相同的手势。 轻轻捶打三下。 手势的含义不言而喻。 “叔叔,不要放弃,甘蕊需要您的帮助。”周咿跑到甘志泰面前,“甘蕊虽然只有六岁,却比我们这些大人想象的还要坚强。她醒了,说了很多话,她提到了您,她说您是她最信任的人。我希望您立刻去病房,因为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我……”甘志泰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毕露,“好吧,我跟你去。” 周咿欣慰地点点头,望向覃野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之所以能够及时赶到医院后巷旁边的小街,劝说心灰意冷的甘志泰和甘蕊见面,是因为覃野将手机佩戴在左臂外侧,后置摄像头对准目标,用视频连线的方式,从头至尾直播了现场情况。 覃野伸出左手,搀扶脚踝崴伤的甘志泰。 他的右手,慢慢背到了身后。 路过周咿身边时,覃野右手大拇指指端微微一勾,其他四指小幅度摆动两下,好像是在提醒周咿。 尽管看不懂覃野自创的手势指令,周咿却读懂了他的眼神。 她说:“儿科住院部在门诊部后楼,甘蕊的病房是1109。覃野,你陪着叔叔先去。我打包一些好消化的食物再上楼!” - 阎珂额角的伤口止了血,从昏迷中醒来天色已近傍晚。 她撑起上半身,呆呆地注视着病床边的仪器,半天说出一句:“谢天谢地,我还活着!” 周咿听见声音,连忙拉开半边帘子,按下呼叫器联系脑外科医生。 “22床醒了,请您帮她过来检查一下!” 阎珂费尽力气,勉强坐直上半身,指尖刚好够到周咿的衣角,她一把揪住:“周咿姐,我的滑板小帅呢?你看见它了吗?” 第105章 甘蕊09 周咿坐到病床边的椅…… 周咿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 轻声说:“小帅寄存在医院一层大厅的储物柜里,它很安全。” 阎珂抬手抚抚胸口,满脸的紧张表情烟消云散。 “我受点伤没关系。小帅是我最忠实的伙伴, 它千万不能受伤!” 周咿会心一笑。 正如覃野为他的代步吉普车取了“大红”的名字。“萤火”的其他成员, 也会给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拟人化。 阎珂的滑板叫“小帅”, 那么江予海的工具箱、尚垚的百宝囊背包又叫什么名字? 一双小手突然搂住周咿的脖子, 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蕊蕊?” “超人姐姐, 我吃了你买的白米粥,肚子不疼了。”穿着病号服的甘蕊,松开两条细瘦的胳膊, 转到周咿面前,“爷爷说两天后他来接我回家, 可我不想跟他回去。” 周咿摊开掌心, 轻轻握住甘蕊冰凉的小手。 “那你悄悄告诉我, 你想去哪里?” 甘蕊凑近周咿耳边:“我想去你家。” 这个回答,和周咿预想的一样。 等待阎珂苏醒的三个小时里,周咿查询比较了儿艺单身公寓、儿童福利院与甘蕊就读的外国语实验学校之间的距离。最终,她选定了一个对甘蕊来讲,安全又交通便利的住处。 -- 第195页 “超人姐姐,你不愿意吗?”甘蕊皱着眉头, 小声问道, “如果你家里地方很小,我可以打地铺,我不怕冷。” “我不会让你打地铺的。” 周咿点开聊天对话记录,拿给甘蕊看。 “老贺同意我暂时住在她家。”甘蕊好奇地问,“老贺是谁呀?” 阎珂坐不住了,忽然插嘴说道:“周咿姐, 你真的要把甘蕊送到老贺那里去吗?郑茜心……呃,甘蕊的妈妈打上门怎么办?她好凶,论起武力值,老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周咿说:“我们耐心沟通,不一定非要靠打架解决问题。” 甘蕊瞥了阎珂一眼,又扭过脸看着周咿:“牛油果姐姐说得没错,我妈妈很厉害,一般人打不过她。” “你叫我什么?”阎珂低头,瞅瞅自己卫衣的颜色,忽的笑了。 “我喜欢牛油果的味道,也喜欢它的颜色。‘牛油果姐姐’,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说着说着,甘蕊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过,我妈妈特别讨厌牛油果。因为她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快递给她一箱牛油果,还有一顶牛油果绿色的帽子。她气炸了,刚打开包裹,就拿剪子剪碎帽子扔进了垃圾桶。” 寄件人很可能是苏荏荏和孟焕旌其中的一个。 周咿转念又想,像甘永绅这样直奔着女人财产而去的男人,也许苏荏荏和孟焕旌都不是他理想的目标对象。 卓一“意外死亡”的真相尚未查明之前,在甘永绅眼里,现任妻子郑茜心还有利用价值。 仅从甘永绅终止人为制造火灾计划、改为在甘蕊食物中下毒这一点来看,他的城府之深,远胜过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女人。 他不用亲自动手,却牢牢把控着全局。 郑茜心应该看穿了甘永绅的丑恶嘴脸,但由于甘蕊非她亲生,所以甘蕊的死活她不会过多干涉。 局中人苏荏荏和孟焕旌仍然蒙在鼓里。 即使甘永绅涉嫌谋害亲女、涉嫌伤人的消息传进她们的耳朵,她们也不见得会清醒。 随着阎珂遇袭受伤、甘永绅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捕,无论是郑茜心还是甘志泰,他们的居所都不再是适合甘蕊生活的地方。 把甘蕊托付给老贺照顾,是周咿权衡再三做出的决定。 一方面,老贺退休后担任心理咨询中心青少年心理辅导老师,弹性工作制,无需朝九晚五打卡签到,有充裕的时间接送甘蕊上学放学。另一方面,老贺熟悉法律流程,也熟悉社会福利机构对监护人失职的判定流程,能够最大限度地保障甘蕊的权益不受侵害。 回完老贺发来的消息,周咿抱起甘蕊,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甘蕊笑得很开心,双手环抱周咿的脖子,嘴里依然不停,和阎珂聊着牛油果相关的话题。 周咿侧耳听了一会儿,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她没有急着查看。 三四秒的间隔之后,手机的振动加剧,甘蕊也感觉到了。 “超人姐姐,快接电话吧!” “好。”周咿起身,让甘蕊坐在椅子上,交给阎珂照顾,“我到外面走廊接听,你俩都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 阎珂比个“OK”的手势:“放心,周咿姐,我来照看蕊蕊。” 电话是甘彤打来的。 按高铁列车时刻表推断,此时是傍晚时分,甘彤和郭依瑶应该已经抵达了泠海市。 周咿接通电话,甘彤兴奋的声音从听筒传了出来。 “姐姐,泠海市新修的高铁站太棒了!完美地融合了复古和现代两种风格,你有空了必须来参观参观——” 郭依瑶的声音紧随而至:“咿姐姐,彤彤她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高铁站都这么美,大学肯定也错不了。” 妹妹们激动而喜悦的声音,扫清了周咿心头横亘的浓黑色雾霾。 “好啊,等我们的新戏巡演到了泠海市,我就去跟你们会合。” “一言为定!”甘彤朗声笑道,“我看到班级群里本地同学推荐了大骨汤手工面,还有生煎包什么的。等你来演出,我和依瑶做东,请你吃大餐!” 郭依瑶在旁边提醒:“彤彤,你不是要告诉咿姐姐做梦的事吗?” 甘彤“哦”了一声,连忙把火车上做的噩梦讲给周咿听。 梦境反映了存在于潜意识里的一些经历和情绪。甘彤做的噩梦,印证了这个理论。 甘彤说,她和郭依瑶坐的那趟车,中途有一段在隧道中穿梭,车厢里明明暗暗,她不知不觉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收割后的麦田。远远的,有个女人背对着我,正在弯腰捆扎割下来的麦秆。我走了过去,想跟她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女人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 周咿屏住呼吸,静静听下去。 甘彤停顿片刻,像是在整理思路:“她的脸不算很恐怖,但是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那种……把两个人的五官糅合在一起的感觉,又像女的,又像男的,不好分辨性别。” 周咿问道:“这个女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甘彤说:“她有点像我妈妈的表妹甘丽华,又有点像甘丽华的一个堂哥。以前我不知道我是甘丽华的亲生女儿,现在知道了,也没正式和她相认。突然在梦里遇见这么一个女人,她的长相不男不女,怪怪的。她盯着我看,半天才问我,找她有什么事。” -- 第196页 周咿注意到甘彤话语中的一个关键点。 但她按捺住几欲脱口而出的疑问,等待甘彤讲完她的噩梦。 甘彤的讲述渐渐接近尾声:“我问女人,‘这是哪里?’女人的白眼仁红血丝很多,她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瞪着我,说‘臭丫头,你故意找别扭吧?这就是你从小到大生活的村子。’话刚说完,她两只眼睛的眼白全都红了,好像能滴出血来。然后,本来是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一瞬间从她身后分裂出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排成古代打仗的阵形……我根本没敢看,当时就吓醒了。” 周咿想了想,问:“你最近经常玩的一款手游,有排兵布阵的关卡吗?” 甘彤苦笑:“对啊,姐姐,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自从高考结束,我每天都玩《三国策略》。梦里那片收割后的麦田,对应战场;那个女人排出的阵形,对应我麾下的士兵。只是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 周咿问:“哪一点?” “为什么我会从女人脸上看到两个人五官糅合后的效果?为什么一个人的五官属于甘丽华,另一个人却是她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堂哥?而不是别的我认识的男人?”甘彤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疑惑,“甘丽华的堂哥,早年是他们村口理发店的理发师,后来去南方打工,据说是发了大财。我只在七岁那年春节跟妈妈走亲戚时见过他一次,他包了五百块钱的红包给我,一副很阔气的样子。时隔多年,我又梦到他,总觉得心里很慌,有种要出大事的感觉。” 先前的疑问,和甘彤的回忆对应上了。 周咿沉住气,等待甘彤讲完最后一部分。 “姐姐,梦醒之后我很害怕,立刻给我妈妈打电话,问她甘丽华的堂哥叫什么名字,现在从事什么职业。我妈妈挺纳闷的,她反问我打听这些干嘛,我就把噩梦里‘两个人五官’那部分跟她说了。” 周咿不愿提及周珑卿,但眼下情况如此,想要绕开几乎不可能。 她只得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完你说的话,周老师的反应强烈吗?”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甘彤据实说道,“我以为火车钻隧道手机信号不好,刚想挂断过会儿再打,我妈妈突然警告我,不准刺探人家的私事。她认为我做这个梦是因为心理压力大,跟甘丽华的堂哥姓甚名谁、从事哪一行没有半点关系。” 周珑卿的反应的确奇怪。可是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周咿追问道:“你没和周老师发生争执吧?” 甘彤说:“没有。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觉得我妈妈不分青红皂白,一心护着她的那些亲戚,违背了她以往待人处世的原则。唉,我心里不是滋味……” 听筒里忽然响起郭依瑶的声音:“咿姐姐,彤彤梦见的那个男人,六年前他的儿子不明原因惨死,后来他又有了一个女儿,对外营造的是‘好父亲好丈夫’形象。对了,彤彤问了几个亲戚,查到男人的名字叫甘永绅,‘永远’的‘永’,‘绅士’的‘绅’,你直接搜名字就能看见社会新闻报道!” 第106章 甘蕊10 甘蕊的一位监护人甘永绅…… 甘蕊的一位监护人甘永绅被警方刑事拘留, 另一位法定监护人郑茜心声明放弃对甘蕊的监护权,所以只得由甘蕊的爷爷甘志泰出面,拿医院开具的证明, 到外国语实验学校为甘蕊办妥了病假手续。 两天后, 甘蕊出院, 老贺将她接回家休养。 周咿加入“萤火”参加的首次会议, 召开地点在老贺的家里。 午餐过后, 甘蕊听了两个故事,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老贺掩上卧室的门,回到客厅。她冲围坐在茶几四周的成员们点点头, 示意大家跟她去朝北的次卧。 推开背面次卧的房门,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至。 周咿情不自禁, 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花香的空气。她的视线, 循着香味四处搜寻, 很快找到了源头。 “老贺,我头一回见这么精巧的桂花盆栽!” 额头包着纱布的阎珂纳闷道:“周咿姐,你见多识广,怎么可能……哦,我懂了,你演技真棒!” “她真情流露, 没演。”覃野走在最后, 声音却最嘹亮,“阎珂,你有所不知,周咿从小到大认识的好朋友里,除了我们这些人类,还有一棵桂树, 而不是养在屋子里的盆栽。” 阎珂直觉覃野是在开玩笑,但她又不是很确定:“我听糊涂了,人怎么和植物交朋友?” 覃野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周咿能感知桂树的思想,她的潜能无限。” “是吗?”这一回,阎珂当了真,她半张着嘴吧,呆呆地望着周咿。 “别听覃野的,他……” 周咿话说半句,覃野递过来一件蓝色T恤,用眼神示意她稍后换上。 “周咿姐身上有灵气,能和桂树交流不奇怪。”尚垚由衷说道,“要不是周咿姐发现卖糖葫芦的人不对劲,甘蕊不会这么顺利得到救治。” 覃野提及的桂树,长在儿童福利院的南院,四季常青。它的荫凉,是福利院孩子们最喜欢的室外游戏场所。 周咿的确非常喜欢那棵桂树。 不过,她没有和植物交流的能力。尚垚刚一说完,她就接上话题,告诉大家,那天救下甘蕊,阎珂也有一半的功劳。 -- 第197页 老贺拍拍周咿肩膀,笑着说:“阎珂是‘萤火’的老队员了,那是她应该做的。” 阎珂顺势向上弯曲双臂,摆了个“强壮”的造型。 “没错!周咿姐,就算我没发现那个小贩,甘蕊也是必须解救的目标。” 覃野反手关上房门。 他从门后的收纳袋里取出一面标准尺寸的蓝色旗帜,用磁铁吸扣固定在身旁的白板上。 做好这一切,他朝着江予海点了点头。 “来,周咿,站到旗帜下方。”江予海说,“我先为你介绍你没见过面的‘萤火’成员,然后由老贺带你宣誓。” 周咿一一照办。 门再次开启,依次走进两位身穿蓝色T恤和黑色裤子的男人。 身高较高的这位,浓眉大眼,戴一副度数很深的无框眼镜,头发理得很短,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也有些疲惫,像是长年睡眠不足的样子。 江予海介绍说:“他是专门负责网络安全的计算机高手——聂昱晗。” “你好。”周咿大大方方伸手,“很高兴见到你。” 聂昱晗身材高大,性格却腼腆害羞。再加上,他清楚覃野对周咿的情感,所以犹豫了半天,才和周咿握了握手。 “幸会,周咿姐。” 江予海指向另外一位男人:“这位是……” “海哥,我自己来吧!”身姿挺拔、脸膛晒成古铜色、眉清目秀的男人站到周咿对面,与她握手,“我是林嘉木,欢迎你加入‘萤火’!” “能加入你们,是我的荣幸。”周咿笑道。 “我们也很荣幸。”林嘉木介绍自己在团队中的职责,“我是老贺的助理,也是‘萤火’的后勤主管。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有求必应。” “好。” 环视一圈,周咿发现少了一个老熟人。 她疑惑地看着覃野:“成泽呢?你不是说除我之外,‘萤火’有八位成员吗?” “嗨!周咿,我在这里——” 靠窗摆放的三台电脑显示器同时亮起,鞠成泽出现在网线的另一端。 周咿注视着鞠成泽身后的背景,突然间好奇不已。 “你在冷藏车里?多冷啊!” 鞠成泽摆摆手:“今天我开的是搬家专用的厢式货车。停放地点是景轩天城61号楼1单元门口。” 周咿惊叹道:“你在甘蕊家……郑茜心家楼下?” “这两天你全心全力照顾甘蕊,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鞠成泽对着摄像头,拉开灰色工作服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笔挺的西装,“快递小哥的电动车离得很近了,我去会一会他。” “什么快递小哥?”周咿彻底懵了。 “周咿姐,你真的不记得了?”阎珂随手拿起书桌上一本书,在周咿眼前晃了晃,“你给甘蕊订了三套科幻小说,地址留的是郑茜心名下的那套房子。今天快递员派件,泽哥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把包裹拿回来。” “不止这一个原因吧?”周咿走到近前,指着中间一台显示器屏幕,问,“普通的搬家货车车厢里不会安装监视器。成泽到底在做什么?” 覃野抢先一步回答:“成泽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搬家,二是拿回你给甘蕊买的书。” 周咿蹙眉:“搬家?谁要搬走?”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孟焕旌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中的担忧陡然加重。 “不行!成泽有危险,你们赶快叫他回来!” 聂昱晗高高地举起手臂:“周咿姐,你放心,泽哥不会有事的,我这边远程保护他。” 话音未落,周咿关注的显示器画面里果然闪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焕旌站在搬家货车车厢后部,头戴一顶蜜蜂黄图案的条纹鸭舌帽,背了一个黑色单肩包,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周咿反应超快。 刷刷三下,她连续拔掉三台显示器上方安装的摄像头USB接线。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孟焕旌在那边只能看见很像电脑屏幕的监视器,而不是看到视频连线里“萤火”大本营。 老贺露出赞许的笑容:“时刻保持警惕,周咿干得漂亮!对‘萤火’成员来讲,自身安全要摆在第一位。‘保护好自己,才能救别人’的理念,从来没变过!” “我就说嘛,周咿姐,你注定是‘萤火’的人。” 阎珂带头鼓掌。 众人一呼百应,响亮的掌声被四面墙壁反弹,在周咿心中产生了温暖的共鸣。 覃野走到周咿身边,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回到固定着蓝色旗帜的白板前方。 周咿凝视着旗帜左上角手工刺绣的萤火虫,蓦然忆起洛春茵送给彭启浩的手工制作摆件。 老贺像是猜到了她的内心所想,微笑着说:“周咿,‘萤火’的成员远不止八人。我先带你宣誓,之后由覃野带你去和其他成员见面。” 周咿应道:“好!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们了。” - 燕都市西郊,风景秀丽,空气清新,素来是人们在市内游玩赏景的好去处。西山林木茂密,阻挡了来自西北方向荒漠的大风和沙尘。润玉河滋养着丰富的植被,为各种野生动物提供了繁衍生息的宜居家园。 西郊不仅仅自然环境优越,而且是两座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的所在地。 从老贺的家出发,乘坐覃野驾驶的大红,沿途的景色并未让周咿感到惊讶,目的地更是在她意料之中。 -- 第198页 上一次联系彭启浩,周咿收到的回复是Blooming组合的女孩子们很安全。彭启浩没有接电话,只在短信里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字里行间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起盛鸿飞的现况。 周咿试着拨打盛鸿飞的号码,听筒里永远是机械的“已关机”提醒。 她不想让院长妈妈舒颖跟着担心,在心理承受快到极限时和魏千云聊过盛鸿飞的冒险之举。 当时魏千云安慰周咿:“飞哥行事沉稳,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需要院长妈妈跟在后面操心。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女团组合解约的事,他有能力处理好。”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在周咿心里,院长妈妈舒颖和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是她最亲的家人。 一天没有和盛鸿飞取得联络,周咿一天无法安心。 今天,加入“萤火”宣誓前,老贺脸上那个意味深长却满含鼓励的笑容,周咿读懂了。 老贺是在暗示她:盛鸿飞一直都很安全。 还有最后一个疑点,困扰着周咿,为她眉间的阴云添了一抹沉重的灰色。等见到盛鸿飞的面,她一定当面问清楚。 吉普车大红稳稳地停靠在路边。 周咿正要解开安全带,覃野制止了她:“这里能开车进去,我跟管理员打个招呼,你等我一下。” “嗯,好。” 坐在副驾驶朝外望,满目生机盎然的绿色。 周咿在地图上没有找到这个地方的标记。她猜测,这里或许是一家私人承包的植物园,平时不对游客开放。 郁郁葱葱的环绕中,一扇布满铁锈的大门异常醒目。 大门内侧的左手边,红色屋顶的集装式简易房屋是值班室。覃野拎着帆布袋,快速走到窗口,里面的人却从门口迎了出来。 “可盼到你了!”一位中等个头、脸膛黝黑的男人,紧紧握住覃野的手。 “不是我自己。”覃野笑着说,眼睛望向吉普车停放的位置,“是我们。” 中等个男人朝几米之隔的周咿挥手,脸上洋溢着喜悦。 覃野把帆布袋郑重地交给男人,朗声说道:“宋场长,请您通知大飞,我们来了!” 第107章 甘蕊11 车窗敞开着,略带凉…… 车窗敞开着, 略带凉意的秋风挟裹了一股淡淡青草味,吹拂着周咿鬓边的碎发。 她的心情,像风中这若隐若现的气味一样, 欢悦而又暗藏一丝沉重。 “覃野?” “怎么了?” “小彭过生日那天, 洛春茵送给他一个手工制作的萤火虫摆件。萤火的光, 没有生日蛋糕上烛光那么亮, 却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黑暗中, 看到萤火就不再害怕的感觉。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成立一个组织,大家齐心, 帮助那些身陷险境的孩子,拼尽全力我也愿意。” 覃野微微侧过头:“你是不是想问我,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吸纳你加入‘萤火’, 而是要观望四个月, 才正式向你提出邀约?” “不是。”周咿靠向车门,右手手肘撑着车窗边缘,手指轻动,感受秋风掠过指缝的凉意,“你记得吗?那时是我先邀请你和我一起去救人。我以为老贺、小彭和我是一个团队,其实你们才是。” “你向我发出邀请之后, 我找老贺商量, 她的原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周咿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女孩子,我相信,她一定能通过考察期,成为萤火的重要成员。’” 覃野转动方向盘,将吉普车大红驶上一条落满树叶的单行道。 周咿舒出一口气:“你们要是早点告诉我多好……好吧, 既然如此,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覃野唇边浮起淡淡笑意:“从今天起,没有你们,只有‘我们’。” 植物园占地面积很大。 行驶了十几分钟,吉普车大红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副驾驶右侧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外墙密布着爬山虎的六层红砖小楼。 周咿下意识地摸摸头顶的旧伤,迟疑片刻才下车。她的细微举动,覃野尽收眼底。 覃野从后备箱搬下来两只沉甸甸的大号纸箱。 锁好车门,他说:“周咿,你不用怕。盖这栋楼用的砖头,砌得很结实,不会突然松动掉下来。” 周咿轻轻颔首,转而问道:“飞哥和女孩子们住在楼里吗?” “应该是吧。”覃野不太确定地说,“至少宋场长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等不及了要见飞哥——” 周咿弯腰,想要抱起摞在上面的纸箱,却发现箱子的重量远远超出她的预测。 “里面装了什么?”她放弃努力,退到一旁,“我搬不动。” 覃野说:“食品,药品,饮用水,新鲜蔬菜水果。我照着小彭发来的采购清单买的,两箱加起来八十公斤。先放这里,待会儿我叫他下楼和我一起搬。” 周咿活动差点抻到的手腕,点了点头。 上楼时,新的问题又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覃野,你说实话,这是你第几次帮小彭他们补充物资了?” “第一次。” “看着我的眼睛。”周咿快步走到楼梯转角,挡住覃野去路,“你能保证你说的全是真话吗?” 阳光透进楼道开在高处的窗户,几缕微光映在覃野的脸上。他的眼睛澄净明亮,唇角微微上翘,笑容温柔又坦然。 -- 第199页 “自从和小彭恢复联络,我还没和他见过面。” “他们平时的物资供应谁来负责?”周咿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这里并不是荒废的园子,但是一路看过来,我没发现有商店或者食堂。总不会是麻烦宋场长帮他们买菜买米吧?” 覃野迈上台阶,与周咿四目相对。 “老贺负责接收小彭发的信息,然后转达给成泽,我们两兄弟一起采购。每半个月,成泽都会开着冷藏车到这里来。他熟悉周边道路,能够轻松甩开跟在后面的可疑车辆。无论是大飞、小彭,还是Blooming的女孩子们,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周咿脊背发凉:“可疑车辆?有人尾随成泽的冷藏车?” 覃野说:“是的,每次都是不同型号不同车牌的汽车,从市区一直跟到西郊省道入口。进入九月以后,跟踪的车突然消失了,冷藏车的行车记录仪再没拍到尾随车辆。” “今天呢?”周咿感到后怕,“有没有车跟在大红后面?” “没有。”覃野抬起手,将周咿耳边的发丝掖到她耳后,“我很肯定,一辆可疑的车都没有。” 不知为何,提到“九月”的时间节点,周咿眼前忽然浮现出两张脸。 一张脸属于不怀好意撇嘴讪笑的冯凯翔,另一张脸是杭绍鹰先喜后惊最终转为惧怕的怪异表情。 结合杭绍鹰从事的职业、在私家医院推行辅助生殖技术的经历,以及他在醍醐少年训练营违法开办过程中担任的重要角色,周咿心头掠过一个大胆却令人骇然的联想。 “覃野,我们等一等再上楼。” “怎么了?” 周咿垂下眼帘,视线落向楼梯拐角墙面上斑驳的白漆:“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把东西搁在楼门口,通知小彭他们下来自取……” 覃野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担心这次来看望大飞,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咿仍然低着头:“Blooming顺利解约的那天,才是飞哥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 “听我说,小咿——诺雅被卵子买卖黑市盯上,你感知到了,只身前去救她,这是前因;大飞悄无声息地带着女孩子们离开,没有通知任何人,这是后果。”覃野从头说起,捋清并行的两条时间线,“你和小彭满世界找人,大飞全都知道,但他不方便出面,只好默默地关注你们。他不现身,不代表他不关心你和小彭。” 周咿忽然领悟到了覃野话里的深意。 “送餐员!”她激动不已,紧握住覃野的手,一瞬间掌心沁满了汗珠,“我接受江老师的邀请,重新回去扮演黑卷尾,同事们筹备了一个自助餐会,那个特意把‘一虾两吃’打包盒摆到我面前的送餐员,就是飞哥乔装改扮的!” “很好。”覃野微笑着,轻轻回握一下周咿的手,“你答对了。” “我早该想到那个人是飞哥。” “大飞性格很好,从不介意这种小事。”覃野说,“因为诺雅,我和他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不过,今天有你在场,他也许会接受我的道歉。” 周咿察觉到了覃野前言不搭后语。 但她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急于追问为什么。 植物园的前身是一座位于西郊的林场。随着城市建设由市中心向郊区扩张,林场面积逐年缩小,近年来仅剩中心区域的一小部分。而这栋六层小楼,是原先林场为工人们修建的集体宿舍,距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 按照彭启浩短信里的提示,Blooming的女孩子们住在这栋年代悠久的小楼的最高一层——六楼。 周咿找到洛春茵住的601,轻叩三下房门:“茵茵,我是周咿。” 门应声而开。 洛春茵一手捂着额头上的湿毛巾,一手抓住周咿的衣袖。 “姐姐,外面风大,进来说话!” 覃野站在门口:“你们先聊,我在走廊等你。” 进入房间,周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正对面窗台上的相框。照片中,Blooming的女孩子们身穿颜色相同、款式细节各有特点的表演服装,和盛鸿飞一起合影。洛春茵是C位,她扎了高马尾,唇色是高冷的深浆果红,笑得却非常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时的想法真是天真。”洛春茵走到窗口,取下包裹额头的湿毛巾,胡乱丢在一旁桌上,“如果没有飞哥出手相救,我们到最后也发现不了自己是资本的玩物……” 周咿看着洛春茵绯红的脸颊,连忙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和脖颈的体温。 “你在发烧?” 洛春茵打足精神,笑着说:“不碍事。已经物理降温过了。” “我们带来的常用药品里有退烧药,我下楼拿给你!” “不急,周咿姐。我早晨起太早吹着凉风了,多休息就能缓过来。”洛春茵摇摇头,拉开桌前的椅子,让周咿落座,“姐姐,你坐,我有事要和你说。” 距离彭启浩过生日,一晃过去了几个月。周咿印象中小太阳一般闪耀的洛春茵,此刻明显憔悴了许多。她不忍心看洛春茵跑前跑后地忙碌,率先一步端起暖水瓶,倒满桌上的两只白色瓷杯,将其中一只递到洛春茵手中。 洛春茵坐回床边,手捧杯子,抿了一口温开水滋润嘴唇。 周咿拿过床尾堆成一坨的毛巾毯,叠成四方块,盖在洛春茵膝盖上。然后,她提议:“你嗓子有点哑,说大段大段的话会加重病情。改成我问你答,好不好?” -- 第200页 洛春茵连连点头,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Blooming的成员,现在都安全吗?” “安全。” “飞哥每天都和你们在一起,从你观察的角度来看,他的状态怎么样?” “时好时坏。” 周咿心跳一顿,继续问道:“‘坏’指的是解约谈判进展缓慢?” “不是。”洛春茵放下手中的瓷杯,嘴角微微向下撇,“飞哥的坏心情,来源于他对自己太严格了,甚至有点苛刻。” 不等周咿开口,洛春茵又说:“飞哥想做的,不仅帮我们几个解约回归自由身,他还想揭穿压榨练习生的利益集团的真面目。我怕那些人伤害飞哥,我们都很害怕,但谁都劝不了他……” 走出洛春茵的房间,周咿轻轻把门带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覃野说:“走吧,我们去四楼。我必须马上见到飞哥!” 四楼的403和405,是盛鸿飞和彭启浩的房间。 门半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覃野找了同楼层的男卫生间,也没人。 周咿立刻拨打彭启浩的号码。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小彭的手机和盛鸿飞的一样,语音提示已关机。 “明明跟他们说好今天我过来,结果谁都不在……”周咿心急如焚,一口气冲下四层楼的楼梯,冲到楼门前遍布落叶的石板小道上。 她速度过快,跑得收不住脚步,险些撞倒一位戴草帽的正在修剪草坪的园丁。 “怎么搞的?”园丁关掉割草机,生气地问,“这么大人了,走路不看路吗?” 园丁语气恶劣,好像不是因为有人打搅了他的工作,而是因为周咿“眼神不好”和“方向感差”,所以他才会显得这么不耐烦。 “对不起,叔叔,我来找一位老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把他的照片拿给您看看……” 园丁摆手,推开周咿举到面前的手机。 “我们这里除了场长,就两个干活的工人,最近没来什么新人。你要是想找,去别的地方找吧!别在这儿耽误我的工夫。” 草帽帽檐在园丁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墨镜、口罩、改变声线的多重掩护,一时迷惑了周咿。她悻悻地走到路边,正准备原路返回,猛然瞥见斜前方路面上一个偌大的半干半湿的泥鞋印。 周咿走近,伸出右脚,毫不犹豫地踩向泥鞋印。 园丁爆发出一阵极具感染力的大笑:“厉害,小咿!还是被你发现了——” 第108章 甘蕊12 作为一名专业演员,周咿…… 作为一名专业演员, 周咿对面部表情的管理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盛鸿飞大笑不止的同时,周咿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右脚仍然重重地踩在盛鸿飞留下的45码泥鞋印上。 覃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飞,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你是因为一个鞋印。” “别人不会注意, 但小咿心明眼亮, 一眼就看见了。”盛鸿飞摘下草帽、墨镜和口罩, 走到周咿面前,“不要生我的气,妹妹, 我错了。” 周咿头也不抬,嘴唇紧抿, 绷成一条直线。 盛鸿飞躬着上半身, 双手按在膝盖上, 与周咿目光交织,“让你担惊受怕了四个月,小咿,我真诚地向你认错!” 语声刚落,盛鸿飞的腰弯得更低。 从侧面看,他的上半身和大腿几乎折叠在一起, 呈现出一个标准的0度角。 一抹浅浅的笑意, 由周咿唇边悄然绽开:“我没生气。” 覃野失笑:“大飞,你柔韧性不错。” “你别误会,我是在鞠躬道歉。”盛鸿飞两手抱紧双腿,头顶挨到了高筒靴鞋面,发丝蹭到了青草汁和泥巴。 两人对话的语气轻松随意,可见关系不错。 周咿想起覃野前后矛盾的“顾虑”, 瞬间明白过来:“飞哥,覃野,其实你们早就和解了,对吗?” “我俩本来也没矛盾啊!在诺雅那件事情上,覃野和我的想法一致。他保护他的外甥女,我保护我的艺人,不问过程,只为结果。”盛鸿飞侧过脸,以倒立的视角看着周咿,“小咿,别担心,我们两个大男人,不会吵架,更不会干仗,至少要给足你面子,不是么?” 周咿强忍着笑:“飞哥,起来吧!现在不是拉筋的时候——” 小时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盛鸿飞每次惹周咿生气,总要想尽办法哄她开心,现在也不例外。 0度角的造型持续了将近五分钟。 盛鸿飞低头时间过久,有点缺氧,嗓音混杂着明显的鼻音:“小咿,除非你亲口说你原谅我,否则我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啊!飞哥,你干嘛呢?饭都没吃就跑这儿练瑜伽,不怕低血糖吗?” 彭启浩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在场所有人的节奏。 覃野退到路旁,一手挡在面前,眼梢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盛鸿飞呼吸一乱,动作也随之变形,他的脸涨得通红,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周咿不再管理面部表情,她一边笑着,一边扶盛鸿飞起身。 “好了,我原谅你。” 盛鸿飞直起身体,冲周咿笑了笑。 体位的改变,引起了短暂的脑供血,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前直冒金星,脚步摇摇晃晃。 彭启浩反应快,从背后托住马上摔倒的盛鸿飞。 -- 第201页 “人是铁饭是钢,你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垮了怎么办?” 周咿吓得不轻:“飞哥?” 盛鸿飞笑着说:“别听小彭吓唬人。我这段时间胃不舒服,他们炒的菜放了辣椒麻椒,所以我没吃几口。” “你们的厨房在哪儿?”周咿说,“今天我下厨,给飞哥做顿味道清淡的。” 彭启浩指了指红砖小楼:“一层走廊尽头那间北屋,里面有排气扇和电磁炉,可以炒菜煮汤。”说着,彭启浩又补充一句:“周咿姐,麻烦你给茵茵做一份病号饭,行吗?她感冒了,吃不了麻辣味的东西。” “没问题!” 路过覃野身边,周咿小声说:“我急需名厨的支援,帮我一把好吗?” “八个人的饭菜,我半小时就能搞定。”覃野拦下周咿,“你和大飞好久不见,留下陪他说说话吧。” “也好。”周咿会心一笑,双手按住覃野肩膀,略微使了点力气,“改天我做顿大餐答谢你。接受点菜,你点什么我做什么。” 覃野微笑:“说定了?” 周咿眨了下眼睛:“嗯,如果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 除去吃饭的十几分钟,周咿和盛鸿飞聊了两个多小时。 返程途中,她倦意沉沉。 连打七个哈欠之后,她裹紧身上的外套,调低座椅靠背,闭目小憩。 周咿很快睡着了,覃野担心她着凉,连忙关闭副驾驶一侧的车窗。等红灯的时候,他从储物箱取出一条手工编织的宽幅围巾,对折一下盖在了周咿腿上。 “……烟……”周咿含混不清地说,“烟从门缝进来了。” 覃野以为她在说梦话,所以只是默默听着。 “糟糕!来不及了!” 忽然,周咿后背挺得笔直,双目圆睁,瞪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十字路口,额角的汗珠慢慢滑落到了腮边。 “是不是做噩梦了?”覃野关切地问。 “还有九分钟……”周咿全身都在颤抖,“我们从这里赶到老贺的家,九分钟肯定来不及!” 覃野很清楚,周咿感知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信号灯切换至绿灯,他一脚油门,驶上通往悦恬里小区最近的一条城市主干道。随后,他按下蓝牙耳机,拨出鞠成泽的号码。 “成泽,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用最快的速度去老贺的家!” 鞠成泽不知说了什么,覃野眉头紧锁,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之色。 周咿惊魂未定,注意力无法集中到覃野和鞠成泽的通话内容,脑海中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还有——被浓烟围困的老贺和甘蕊。 上午宣誓仪式过后,“萤火”成员依次离开老贺的家。 因为订购了派送到家的蔬果和零食,周咿和覃野接了包裹才走。 解救孙媛媛那次,周咿就对悦恬里小区车辆乱停堵塞消防通道的现象忧心忡忡。 今天她和覃野下楼的时候,老贺居住的那栋楼单元门口横七竖八地停了十多辆车,不仅把机动车道堵得严严实实,而且堵住了非机动车道和行人便道,整条路水泄不通。 消防车开不进去,楼梯内部的消防栓年久失修,倘若发生火灾…… 不堪设想。 刚才,周咿沉浸在半睡半醒的梦中,突然看到了蜷缩成一小团的甘蕊。出乎意料的是,甘蕊胸前的倒计时并未停止。 那串发光的数字,变成了00:09:48。 幻境中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老贺撞开卧室的门,抱起甘蕊,用湿毛巾掩住孩子的口鼻——可是,当她们准备原路离开的一刹那,火舌忽然蹿起一人多高,引燃了卧室门上悬挂的半截棉布门帘。 周咿明白,老贺别无选择,惟有关紧卧室门才能避免火势迅速蔓延。 老贺家的窗户安装了防盗栏。 一旦被困,谁也没办法从卧室的窗户的逃离火场…… “周咿的预知不会出错!”覃野神色焦急,而和他通话的另一方已经换了人,“曹征,你信我,这不是天方夜谭,更不是我虚构的故事。听着,你必须马上联系距离悦恬里小区最近的消防中队,不要通过火警报警中心,你直接联系他们的中队长!” 挂断电话,覃野牙关紧咬,一刻不得松懈,将吉普车大红驶入等信号灯的左转车流。 “甘永绅被关押在看守所里,苏荏荏有流产先兆住院保胎,孟焕旌买了上午十点的火车票打算离开燕都——还会有谁要置甘蕊于死地?” 周咿的问题,点醒了覃野。 他调出手机通讯录里一个没标姓名只有代号“JH”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接听。 覃野按下免提键:“季珩,我看过你的日程表,这个星期你来燕都出差。有一件非常紧迫的事,你必须得帮我!” 手机扬声器传出一个清澈悦耳的男声:“你说。” 覃野报上老贺家的地址:“我们的车堵在半路,不了解火场那边的情况。被困的人除了贺教授,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甘蕊。贺教授的家在一个老旧小区,她家窗户外面安装了防盗栏……” “明白,我有别的办法。”男人打断覃野,“我正好在附近,离贺教授家不远,两分钟内就能到达。” “听着,季珩,你救人的时间只剩不到九分钟,超过这个时限,她们很可能吸入过量浓烟导致死亡。请你务必抓紧时间,救出贺教授和甘蕊!” -- 第202页 “覃野,”男人的话掷地有声,“我会竭尽所能,一定把人救出来!” - 消防员及时扑灭了老贺家的大火,阻止火灾波及上下左右的邻居,将损失降至最低。 周咿和覃野赶到之时,恰巧撞上鬼鬼祟祟四处观望的孟焕旌。 他们当机立断,联手制伏了死命挣扎的孟焕旌,把她交给率队前来支援的曹征。 “她买十点的火车票只是障眼法。”覃野对周咿说,“之后还有一个不符合常理、更加惊人的消息,等审讯告一段落我再告诉你。” 老贺和甘蕊被救护车转运到医院接受治疗。鞠成泽守在急诊室,不多时便传回老贺和甘蕊的诊断结果。 “她们说,没等吸入浓烟,就有人把她们从火场救了出去。医生也说这是个奇迹。” 而那个名叫季珩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未露面。 火灾现场清理耗时三天。 第四天一早,周咿来到老贺的家。她注视着卧室被烧毁的木质门框和窗户外侧牢固的防盗栏,不禁想起季珩在电话里说的“竭尽所能”。 这个词,正是周咿心中的坚守。 难道,季珩也是“萤火”的一员?而且他的能力与“火”有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覃野缓步走到周咿身边。 “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没能摆脱可能会失去老贺和甘蕊的恐惧。”周咿深深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如果没有季珩帮忙,她们恐怕……” 覃野站到周咿对面,宽阔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答应我,不去回想,好吗?” 周咿情难自已,轻轻投入覃野的怀抱。泪水模糊视线的一瞬,她蓦然看见卧室墙角的一支手持灭火器。 “那是什么?” “屋里空气不好,我们出去说。” 覃野牵起周咿的手,和她一起来到单元门对面的健身广场。 周咿迫不及待问道:“灭火器瓶身熏黑了,是以前就摆在墙角的吗?” 覃野笑了笑,稍一抬手,右手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周咿先听他把话讲完。“之前我提过,关于孟焕旌还有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今天我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你想象不到,甘蕊在事件发展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周咿脑海里闯进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甘蕊是孟焕旌的亲生女儿?” “不,孟焕旌只是代孕孕母。她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法律。七年前,甘永绅以找家政的名义找到孟焕旌,带她去医院做了人工胚胎植入手术。在这期间,郑茜心扮作孕妇,实际上每次接受产前检查的人都是孟焕旌。甘蕊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郑茜心的孩子。” 周咿掩口惊呼:“甘蕊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的,她知道。”覃野说,“曹征他们在甘蕊的书包里发现了七年前甘永绅在黑市交易购买卵子的文件资料,还有他找孟焕旌代孕的犯罪证据。刑侦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下一步,检方提起公诉,甘永绅和孟焕旌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到头来,甘蕊自己救了自己!” “是啊!我们这些大人,都不见得有甘蕊的勇气和魄力。” 周咿心中的惊讶和喜悦,不亚于自己亲手救下甘蕊:“难怪她说不爱听公主童话,我现在懂了,因为她不但早慧,还懂得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 覃野感慨道:“除此之外,曹征他们还从甘蕊的书包夹层里找到了一个IPAD,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全部都在,你能猜到她看过哪些资讯吗?” 周咿略作思忖,说:“网友对他们一家人的评价,她的哥哥卓一‘意外死亡’的谜团,甘永绅利用婚姻作为跳板进入富人阶层的新闻。” 覃野扬了下眉毛:“全中!” 周咿点了点头,说:“甘蕊查过的,我也查过。甘永绅这个人不简单,他和郑茜心结婚之后,暗地里加入了一个神秘组织。那个组织的成员,都是娶了白富美跃升阶层的男人。” “兄弟汇?” “你也查到了?” 覃野淡淡一笑:“六年前,甘卓一‘意外死亡’,我们就把甘永绅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兄弟汇’是一个所谓的‘互助组织’,成员们分布在各行各业,每个月聚会一次,聚会时他们具体做什么至今仍是个秘密。” 周咿心中一沉:“‘兄弟汇’的存在,对社会稳定是潜在的威胁。比如前段时间杀妻骗保的案子——“兄弟汇”成员们的妻子,她们的生命安全时刻都在悬崖边上。” “郑茜心已经察觉到了危险。这次甘永绅毒杀甘蕊未遂、又打伤阎珂,涉嫌犯下两起严重罪行。再者,甘卓一死亡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甘永绅罪不可恕,检方会以最重量刑提起公诉。郑茜心委托律师办理离婚,结果应该不会太坏。另外,以目前情况来分析,甘蕊的抚养权最终归甘叔,也在意料之中。” 听了覃野的话,周咿绷紧的心弦渐渐轻松。 覃野神色凝重:“甘永绅这种人,他做出任何事我都不会感到意外。我只是没想到,六年时间过去了,他仍然是一个对亲生儿女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周咿微仰起头,凝望着头顶一朵洁白无瑕的云朵。 “大人们爱怎样怎样,我只关注甘蕊以后的发展。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如果她愿意,等她满16周岁,我会作为引荐人,邀请她加入‘萤火’。” -- 第203页 覃野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咿迎着覃野的目光,脸颊浮起一丝红意。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老贺家卧室的墙角摆着灭火器了吧?” “是甘蕊的主意。老贺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她正好在看儿童安全知识读本,是她说家里最好常备灭火器,老贺觉得有道理,就买了一支放在卧室。” “小年纪有大智慧。”周咿欣慰地笑了,“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也许甘蕊隔代遗传到了甘叔的优点。”覃野继续说道,“甘叔为人正派,甘蕊和他一起生活,我们大家都放心。至于甘蕊的生母,调查也有一些眉目了——甘永绅购买的卵子,提供者很大概率上是燕都市某个文化演艺公司的练习生,具体是谁,曹征他们正在追查。” 周咿喜不自禁:“飞哥的努力没有白费!” 覃野笑着敞开怀抱:“听到两个好消息,我们抱一个庆祝庆祝?” “下次吧!”周咿转身走远,话语飘回覃野耳中,“我现在就去早市,买菜买肉,买鱼买虾,做顿丰盛大餐好好犒劳你!” 第109章 美虹01 之前《星夜》的剧本遭到…… 之前《星夜》的剧本遭到匿名举报, 上级主管部门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召集了十位业内知名编剧和剧评家,对剧本进行审核, 最终并未发现不良导向的内容。 在江亚胥和全剧组人员的不懈努力下, 《星夜》于九月底恢复正常排练。 对周咿来讲, 塑造好一个心仪的角色, 必须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她是典型的体验派, 每次都将自己与角色合二为一,由内而外地完成表演。 《星夜》的女主角天狼星,性格内向, 喜欢独处。 她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期待能有人和她一起分享。但因为她年少时交友不慎, 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所以她害怕再次受伤, 选择独来独往,远离人群,渐渐成为别人眼里“不合群”的那个特殊存在。 前两幕难度最高。 第一幕,回忆和现实交织,台词量不大,但江亚胥要求演员准确地表现出天狼星往昔的痛苦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第二幕, 台词量有所增加。表演难度主要集中在形体方面, 周咿既要通过简单到位的动作真实地演出身体的疼痛,又要充分展现心灵上遭受的折磨。 江亚胥给周咿出了一道难题。她鼓励周咿,同时又严格要求周咿做到极致。 面对这样一位追求精益求精的导演,周咿内心其实是欢喜的。 她沉浸在天狼星的角色体验中。手机关机,只待在排练厅和宿舍,短暂休息时解决一日三餐, 其他时间全部用来构建一个形象立体的“天狼星”。 一连五天,她过着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傅开朗重新出现。 周末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江亚胥宣布“排练暂停、晚八点回来集合”的那一刻,剧组人员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隋波直奔超市采购食品,准备给孕晚期的郭雯做一顿营养餐改善伙食。 张韬和温嘉言约好联机打游戏,江亚胥刚说完话他俩就不见了人影。 汪雪芳更不用说,一边接手机一边钻进出租车,目的地是燕都市东郊新开的游乐场,与丈夫女儿会合。 周咿本以为自己会独自留在排练厅。 稍一回头,她瞧见了并排坐在落地镜前的滕佳怡和郝曼思。 “走吧,吃饭去!”周咿招呼道,“食堂小炒,今天我请。” 滕佳怡礼貌地笑了笑:“我不饿,周咿姐,你去吃吧!” 郝曼思眼皮也不抬一下,瓮声瓮气地说:“我在等人。没那闲工夫陪你吃饭!” 周咿微微一怔,眉头忽地蹙紧。 这一幕,并不陌生。郝曼思冷漠蛮横的态度,只针对周咿一个人。自从《会翻跟头的北极熊》公演,郝曼思趁周咿不备,摘掉周咿帽子引发了一连串事故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掉至冰点。 再后来是周咿介入蔡博荣女儿蔡琦欺凌同学俞凤鸣的事件。郝曼思受到牵连无戏可演,对周咿的误会逐日加深。 周咿不记仇。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她不翻旧账。 可是郝曼思的性格让周咿捉摸不透。 两人虽同在一个剧组,但是郝曼思每次见了周咿就像见到透明空气,即使周咿主动问好,郝曼思也不理不睬,仿佛当初做错事的人是周咿。 关系的缓和,只靠单方面努力效果甚微。顺其自然,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周咿擦干脸上和脖颈的汗,收起毛巾,从手提袋里取出针织开衫穿好,朝滕佳怡点了点头,迈步走向排练厅出口。 忽然,一道黑影闪了进来,“咣当”一声关紧出口大门。 来人头戴黑色棒球帽,黑色太阳眼镜黑色口罩,身穿黑色圆领卫衣黑色牛仔裤,脚蹬一双黑色网面叶子鞋——全身上下除了黑色,没有其他颜色。 “挺准时的呀!”郝曼思起身,拍拍紧腿裤沾的尘土。 “我没有拖延症。”黑衣人说,“怎么干?照之前说好的吗?” 周咿辨认出来人的声音。 她礼节性地问候道:“学长,原来郝曼思等的人是你啊!你们约好了一起吃饭吗?” 傅开朗愣了半秒,转头看看周咿:“你什么时候站我旁边的?” -- 第204页 周咿说:“我要出去,你正好进来,前后不到半分钟。” 傅开朗挪动步子,稍微站远一点,身体刚好堵住大门的门把手。 “走这么急,要去哪里啊?” 周咿淡淡笑着:“我订了食堂的小炒,大厨给我发消息说已经下锅,提醒我准点到。排练厅入口的门坏了一直没修好,我只能从这里进出。学长,麻烦让一让……” “你改口叫我‘学长’,是不是从心里就没把我当回事?” 尽管傅开朗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周咿也能感觉到他喷涌而出的怒火。她称呼傅开朗“学长”,是出于对校园生活的怀念,也是出于一种尊敬,平心而论并无恶意。 但很显然,傅开朗不能接受“傅导”和“学长”之间的身份转换。 “我不打扰你们谈事情,你也别挡着门,好吗?” 周咿敛住笑容,伸手去够大门把手。 不料,傅开朗突然发力,双手直直地按向周咿肩膀,将她推倒在地。 周咿猛地摔倒,尾椎骨传来阵阵刺痛扰乱了她的判断。滕佳怡和郝曼思围上来的一瞬间,周咿才意识到今天这事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一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面前是三个人、六只手。 排练厅天花板四角安装了监控探头,周咿估计他们不会在这里对她下手,而是先把她带到更隐蔽的地方。 郝曼思跪坐在周咿身后,两只手搭上周咿肩膀。看着细瘦的胳膊,此时却像有千斤重,压得周咿动弹不得。 滕佳怡站在周咿身旁,等待傅开朗发出下一个指示。 “等一等!”周咿屈起肘弯,双臂护在身前,“我只问一遍,你们真的决定了吗?” 傅开朗慢慢蹲下,慢慢摘掉墨镜。 他的动作,犹如电影中的慢放镜头,每一帧都蕴含着奇特的深意。 “三打一,你以为你能赢?” 周咿面无惧色:“你想过没有?人数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水平如何。” “你!” 傅开朗气不打一处来,他揪着周咿的领子,正要动粗,滕佳怡拦住了他。 “朗哥,监控会拍到的。” “我知道。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傅开朗悻悻地松开手,“现在外面没人,赶紧带她走!” “傅导,你装得太不像了!” 郝曼思噗嗤一乐,顺带着滕佳怡也跟着笑了。 傅开朗摇头,表情写满无奈。 他随意坐在木地板上,望着周咿左右的两个女人:“好好演不行么?能不能别笑场——” 郝曼思收回压在周咿肩头的胳膊:“你自己憋不住,反倒来怪我们?” 滕佳怡连忙保持中立:“傅导,我纯粹是受到你和曼思姐情绪变化的影响。本来我都找到大反派的感觉了,可是你使劲眨眼,我以为那是发信号,还特意盯着你看了半天……” 傅开朗抬起双手,截断滕佳怡的辩白。“我请你们认真一点,严肃一点,这是我帮你们找到角色感觉的最好时机!” 郝曼思附和道:“没错!如果事先通知周咿,她肯定不会做出这么真实的反应。” 傅开朗瞪了过去,语气愈发不耐烦:“已经这样了,还有演下去的必要吗?” “为什么不演?容我喘口气缓一缓。”郝曼思又把胳膊搭在周咿肩上,“虽说减少摄入控制体重见效快吧,但是到了饭点我还是觉得饿。依我看,咱们最多再演一回,我得去便利店买份低脂沙拉,欺骗一下我的胃。” 傅开朗冷笑一声:“吃什么吃?喝水不就行了?零卡零脂肪。” 郝曼思翻翻白眼:“我胖我的,关你屁事?” 滕佳怡拿过装毛巾的袋子,坐到了周咿右手边。她用胳膊肘碰碰周咿:“没想到吧?傅导说要帮曼思姐找创作灵感,所以琢磨出这么一个办法,好能让她一秒入戏。” 似乎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找感觉的“演出”? 面前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听着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戏中戏”,周咿却留了心眼,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放松警惕。 排练厅入口和出口全部关着门,为了节电没开空调,加上南面落地窗的透进的阳光,室内温度很快就上升了好几度。 傅开朗摘下黑色棒球帽,整理被压扁的发型。 周咿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 不是风,不是身边三个人带来的空气流动,更不是她因劳累身体上的不适。 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是从傅开朗背后某处飘过来的。 “学长?”周咿盯着傅开朗,“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傅开朗眉头紧锁,眼睛瞪得溜圆,“我总共比你大一岁,哪来的老婆孩子?” 郝曼思撇了撇嘴:“哎,那可不一定哦!隐婚又不是不可能。” “我隐婚,我18岁娶老婆生小孩,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傅开朗说话急了,有点上不来气,他情绪激动,半摘半扯地从脸上取下口罩,“周咿,你怎么搞的?我们不过是给你来个情境体验,你却给我虚构出一个家庭!你疯了吗?” 周咿抬起头,望向傅开朗身后:“我没疯。学长,你家里有人要出事。” 傅开朗哭笑不得:“我承认,今天这事办得欠妥。我们应该事先和你商量,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郝曼思天天给我打电话,要我帮她找角色感觉,我寻思着同事一场,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 第205页 “别说话!”周咿目视前方,眼睛像蒙了一层浓重的雾气,“我要看清楚房间里的人,你们都保持安静!” 傅开朗身后,不再是排练厅出口的大门。 一间贴着粉红色墙纸的房间,小女孩面朝右,双眼紧闭,小手枕在脑袋底下,似乎睡着了,但她盖在被子下的身体不停地抖动。 床头左边的空气净化器有温度显示——27度。 这样的室温,人的体感不会觉得很冷。大人有时会装生病装难受,换取他人的关注,但是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总是做出真实的反应。 可见,小女孩反常的举动,不是外在因素导致的。 周咿屏住呼吸,等待下一刻的到来。 “吱呀”一声,卧室门被人推开了。小女孩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一下,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紧紧地握成小拳头。 门外的人没有立刻走进房间。 走廊顶灯昏黄的光线照了下来,一道黑色的阴影斜斜地映在小女孩床边。 周咿最不愿看到的数字倒计时又一次出现了。 23:59:59。 黑暗中,小女孩忽然睁开双眼。她面容稚嫩,五官小巧可爱,看上去不超过四岁。她不敢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很快,小女孩又闭上了眼睛。 周咿心急如焚,迅速移开视线,四处搜寻能够表明小女孩身份的信息。 门口的黑影突然动了! 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小女孩的床靠近。 那是一张狰狞的、充满欲念的丑脸——解皮带扣的声音炸雷一般打破了寂静,几乎是在同时,周咿看到了卧室门后储物架上小女孩的书包。 小太阳班(中三班),傅美虹。 第110章 美虹02 书包右下角是幼儿园…… 书包右下角是幼儿园的Logo。 一行小字写着“培新启航, 伴你成长”。 男人满脸狞笑,加快步子,靠近小女孩睡觉的小床。 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冻结了人的血液, 一股如坠冰窟的寒冷瞬间包围了周咿。 抽离幻境的刹那间, 她注意到小女孩书包右边的一张家全家福。 照片画质清晰度虽然不高, 但周咿一眼就看见了傅开朗的脸——小女孩被一个发若银丝的老太太抱在怀里, 傅开朗站在老太太身后, 他的手越过老太太肩膀,在小女孩头上比了一个“V”,笑容灿烂。 周咿回过神, 一把揪住傅开朗的衣襟。 “你真的没有孩子?” 傅开朗本来盘腿坐着,被周咿猛地一拽, 身体失去平衡, 顺势向前俯低上半身, 两条腿腿根的筋抻得生疼。他双手撑在地面,勉勉强强坐回原来的姿势。不及回答周咿的问题,郝曼思又没轻没重地推了他一把。 “哎,傅导,事出必有因。周咿三番五次问你有没有孩子,你倒是回应一下啊!” “要我说多少遍?我没结婚, 没孩子!” 傅开朗火冒三丈, 使了很大力气才把衣服下摆从周咿手心抽出来。 滕佳怡冷不丁说了一句:“私生子也没有吗?” “够了!”傅开朗腾地跳起来,气得浑身颤抖,“你们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开玩笑,我挨个修理……” “学长,傅美虹是你的什么人?” 周咿话一出口,傅开朗骤然愣在原地。他瞠目结舌, 半晌才说:“美虹是我姐的女儿,我最心疼的外甥女。” “她要出事了。快!你马上带我去她家——”周咿随即起身,抓着傅开朗的胳膊就往排练厅大门走。 “她家不在燕都……” “不可能!” 周咿清楚地知道自己感知能力的有效范围。 倘若傅美虹此时身在外地,她不会准确地捕捉到24小时之后的危险信号。 转念一想,周咿悟透了傅开朗话里的潜台词。 “你的意思是,傅美虹的家不在燕都,但是人在燕都,对吗?废话少说,不管傅美虹在什么地方,你立刻带我去找她!” 傅开朗半张着嘴,被周咿的推论吓得面如土色。 “你……周咿,你不能这样。我以前是帮人传过话威胁你,也和你打过一架还打输了,但我的家人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调查他们?” 周咿抬起手,阻止傅开朗继续啰嗦下去。 “听着,你最心疼的外甥女有危险,作为她的舅舅,你应该怎么做?需要我提醒你吗?” “可是,美虹非常安全。我们一家人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傅开朗面有难色,“你说的危险根本不会发生。周咿,你别故意挑事行吗?你要是想要道歉,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每浪费一分钟,傅美虹的生命就消逝一分钟。 周咿实在忍受不了傅开朗,决定直接去幼儿园找人。 她夺门而去。 顾不得换下汗湿的排练服,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跑出儿艺大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后排。 “师傅,您听说过一家叫‘培新启航’的幼儿园吗?” 出租车司机摇头:“没有。不过要是你有地址,街道门牌的那种,我很快就能找到。” 周咿说:“好吧,那您先往前开。我搜到了立马告诉您!” 点开地图软件,输入关键词,“培新启航”四个字出现在了燕都市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搜索结果多达三十六条。周咿早已料到,类似的幼儿园名称并不特别,重名是必然的。 -- 第206页 对了,找聂昱晗帮忙! 信息回复的速度超乎周咿的想象。 【周咿姐,有新目标了?需要我查什么?】 周咿编辑详细信息,迅速发送出去。 【傅美虹,年龄四至五岁,就读于‘培新启航幼儿园’,小太阳班(中三班)。我现在在出租车上,需要知道这家幼儿园的具体地址。】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聂昱晗把查询结果发了回来。 “师傅,大槐树西市场街140号。”周咿把调好导航路线的手机递给出租车司机,“您帮帮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这个地址!” “好嘞!” 司机瞅准时机,将出租车变道驶上信号灯数量稀少的城市内环路,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顺利抵达幼儿园马路对面。 “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车。” 省去等待汽车转弯的时间,周咿付完车费,穿过行人过街天桥,来到培新启航幼儿园门外。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解救俞凤鸣那一次,周咿站在英才高中鑫庄校区门口,思索着如何询问保安,瞻前顾后,担心自己是错觉或者误判。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她没有丝毫的顾虑。 开门见山是最好的办法,胜过一切的迂回辗转。 当幼儿园保安走出值班室朝大门看过来时,周咿叫住了他。 “叔叔,您好,我是中三班小太阳班傅美虹的家长。” 年近六十的保安皱了皱眉:“不对吧?每天来接傅美虹的家长不是她的姥姥吗?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是傅美虹的小姨。今天特意来参加美虹班上的讲故事家长开放日。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所以派我过来参加活动。” 路上,周咿做足了功课。 按照聂昱晗提供的资料,她浏览了培新启航幼儿园的网站和公众号,得知中班的五个班今天有开放日活动。 每个班的活动主题不同。 傅美虹所在的小太阳班今天讲故事——这正是周咿擅长的。 “哦,你不是冒充的。”保安机警地盯着周咿,“每个参加活动的家长都有邀请函,你的呢?” 周咿随即应变,点开之前下载的图片。 “电子版的行吗?纸质版的邀请函在美虹姥姥那里,我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没时间回我妈妈家里拿。” 这张邀请函的图片,是周咿在幼儿园官网留言区的意外收获。 有位孩子家长问纸质版邀请函丢了怎么办,另一位家长就拍了高清大图上传分享。只需稍稍改动一下,去除照片左下角的水印,就能拿来使用了。 保安迟疑不决,思考了半天却说:“你等一会儿,我给傅美虹班主任打个电话。” “好,没问题!” 周咿坦然应对。 经历越多,经验越丰富,善意的谎言也能圆回来。 保安磨蹭了几分钟,慢慢吞吞从值班室走了出来。隔着加装了铁丝防盗网的园门,他对周咿说:“傅美虹的家长已经来了,是个男的。我耳朵背,电话机又有杂音,没听清徐老师说的话,好像是傅美虹的姑父还是叔叔,你回去问问你们家老太太,是不是她弄错了?” 周咿顿时僵立不动。 怕什么来什么。 幻境中推开卧室门的那个男人,已经现身了! “姑娘,姑娘?”保安大声喊道,“我跟你说话呢,听明白没有?” “谢谢您,我知道了。” 周咿转身离开幼儿园大门。 重新走上行人过街天桥,她驻足高处,俯瞰位于繁华闹市的幼儿园主楼。 十月将至,风中秋意渐浓。 阳光虽然温暖,却驱散不了周咿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寒冷。 她裹紧开衫外套,拿起手机,拨通了傅开朗的号码。 “学长,我想和你见一面!” 傅开朗误以为周咿去了儿艺食堂小炒餐厅。他答应地很干脆:“食堂二楼靠窗十号桌,对吧?我这就去找你。” 周咿不去过多解释。 她径直说道:“我在培新启航幼儿园马路对面咖啡馆等你。事情紧急,你赶快出发,晚了就来不及了!” 紧接着,周咿又联系了覃野和鞠成泽。 覃野的手机暂时未能接通。 鞠成泽响应神速,告诉周咿半小时后他会赶到幼儿园附近。 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周咿以为能用满满的甜味化解心中烦躁。但她的心愿落了空。焦糖浆和细砂糖,混合着淡奶油和牛奶,明明是馥郁的甜香,到了嘴里,却只余黑咖啡的苦。 往事无意却似有意地跳到眼前。 五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周咿懵懵懂懂,不记得细节,只记得那天天气炎热,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 魏千云躲在宿舍里,反锁了门不停地哭,谁敲门她都不理睬。 院长妈妈舒颖和一个新聘用的厨师大吵一架,两人差点打起来。 尚亦枫和盛鸿飞当时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即使体格不够强壮,却能撑起福利院孩子的半片天空。他俩和院长妈妈一样,怒不可遏,又是骂又是吼,屡次想要冲过去揍那个新厨师,却被保育员和生活老师拉开了。 长大以后,周咿渐渐猜到了魏千云伤心欲绝背后的事实真相。 -- 第207页 因为偶尔读了一篇新闻报道,周咿得知二十年前那个被舒颖解雇的厨师锒铛入狱。 那人是个性/侵儿童的惯犯,表面上是厨师的身份,混迹于各间学校和幼儿园之中,伺机犯案。以前他犯下的罪,由于被害人没有报案,他无耻地逃过了许多次。 这一回,他碰见了硬骨头。 一位受侵害小女孩的父母没有隐忍,第一时间报案,收集到了有力证据。随着警方办案深入,摸排到了更多的受害儿童。通过警方和家长的沟通配合,越来越多勇敢的孩子站出来指证,那个借厨师之名犯罪的人渣,最终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新闻报道的最后,标注了一小段醒目的文字:【最新修订法律条例规定,对12周岁以下儿童实行犯罪的性/犯/罪/者,即使劳改期满出狱,也会佩戴电子脚镣,由社区代为监管。】 鞋底蹭地的脚步声传进周咿耳中。 她微微仰起头,注意到朝自己桌子走来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陌生男人。他皮肤偏白,从脸部判断年龄介于30岁和35岁之间,成熟稳重的气质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慌乱。 咖啡馆里空桌不少,而这个男人主动坐到了周咿对面的椅子上。 “你点的咖啡看着不错,味道怎么样?” 周咿领教过各种形式的搭讪。男人刻意伪装的好奇和试探,并不是新鲜的套路。她没有搭腔,视线落回手机屏幕。 男人往后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听保安金师傅说,刚才有个年轻姑娘声称是傅美虹的小姨,拿着手机里别人拍的照片冒充邀请函,想混进幼儿园。那个女的,就是你吧?” “是我。”周咿看着面前问话的男人,目光坦然,“我是如假包换的傅美虹的小姨。” “行了,到此为止吧!”男人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不管你是谁,我只希望你少掺合我们家的事情。懂了吗?别管闲事!” 周咿观察男人的五官特点。 不一会儿她笑了:“傅开朗是你亲弟、堂弟还是表弟?” 第111章 美虹03 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他…… 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 直勾勾地瞪着周咿。 “我看过一张全家福。你们大家族人数众多,和傅开朗外貌相似的其实只有你一个。”周咿坐直身体,十指交握, 对男人的恼怒视若无睹, “你也是傅美虹的舅舅, 但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了。”男人挑明了说, “你是我弟惹不起的那个同事。” 周咿轻轻摇头:“不是惹不起, 只是打不过。” 男人失笑:“是吗?我没想到我们家会出一个衰男。” 周咿说:“坦白讲,我跟傅开朗没有过节。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我不会抓着一点纠纷做文章。” “既然你这么直白,那我也直说了吧!”男人从西装内兜掏出名片盒, 拿了一张名片推到周咿手边, “我是傅开朗的亲哥傅连澍。傅美虹的妈妈傅诗韵是我妹妹。我们是哥哥、妹妹、弟弟的组合。” 名片上的公司和职务显示, 傅连澍是燕都市本地一家大型在线教育机构的市场部总监。 周咿在培新启航幼儿园公众号看到过一篇软广,内容提及的知名教育品牌线上课程,恰巧是傅连澍就职的公司新推出的学龄前衔接课。 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教育机构和幼儿园是利益捆绑关系,所以傅连澍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 线索找对了方向,周咿的心绪恢复镇定, 不再掺杂一丝丝烦躁。 如果她仅仅是打听傅美虹的情况, 傅连澍不至于从幼儿园一路跟踪跟到了咖啡馆。正是因为她冒充傅美虹的小姨,想要“混”进幼儿园,傅连澍才会当面警告——他不是为了孩子着想,而是为了他自己的业绩。 由此推断,傅美虹目前就读的这间幼儿园,很可能是他们大家族里某个人开办的。 而幼儿园的负责人, 和傅连澍的联系更为紧密,远胜过家族里的其他人。 周咿抬腕看表。 距离她通知傅开朗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但这个号称傅美虹是他最心疼的外甥女的家伙仍未赶到。 “你打探我们家的事情,肯定有所求。”傅连澍突然开口说道,“你想要什么?” 周咿置若罔闻。 傅连澍渐渐有些不耐烦:“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痛快人,不妨提个条件。假如在我们承受范围之内,我可以做主给你一笔钱。只要你以后不来骚扰美虹,金额大一点也没关系。你觉得怎样?” 周咿跳过这个问题。 她问了她最关心的:“傅美虹随母姓,是因为她的性别吗?” 傅连澍面部抽搐了两下,脸色由铁青变为正常。“怪了!你不是调查我们吗?怎会不知道我妹夫也姓傅?美虹不管跟谁姓,她只能姓傅。” 周咿又问:“美虹的爸爸全名叫什么?” 傅连澍犹豫了两三秒,最后说了出来:“傅昆旭,昆仑的昆,旭日的旭。” 周咿默然不语。 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傅美虹父母的姓名,未能查询到有价值的信息。 把孩子拜托给人渣照顾,这样的父母,完全没有安全常识——愤怒混杂着惋惜的情绪,悄悄侵蚀着周咿的心。 再一次瞄到表盘上的当前时间,她心中的焦急陡然加重。 -- 第208页 浅酌一口焦糖玛奇朵,咖啡馆落地窗外终于出现了两个期待的身影。 鞠成泽和傅开朗前后脚进门。 周咿远远地朝鞠成泽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坐到了咖啡馆正中央位置视野最好的一张桌旁,点了黑咖啡默默观望。 傅开朗跑得气喘吁吁。他先是跟周咿打了招呼,而后拽了把椅子坐下。待他看清身边的男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一副见鬼的模样,你不愿意看见我?”傅连澍语气冰冷。 “哥,瞧你说的……”傅开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个月妈过寿,我和你不是见过一次么?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傅连澍瞪了傅开朗一眼,又转头看看周咿:“你俩串通好的吧?” 周咿不置可否,微微笑了笑,拿起杯子品尝咖啡。 “哥,你过分了啊!”同是一家人,傅开朗的城府远不如傅连澍那样深,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就能将他激怒,“我跟谁串通?周咿?你开什么玩笑?我和她互相看不顺眼还差不多。” “没错,傅开朗说的是真话。” 周咿及时的补充,让三人之间的谈话气氛变得诡异难测。 傅开朗说错话两边难做人,索性闭口不言。傅连澍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周咿,若有所思。 时针停在1和2的中点,分针越过数字6,离明天中午傅美虹遇害的时间更近了。 周咿不愿浪费时间。 她拍拍傅开朗的胳膊,提醒道:“学长,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了解我的个性。今天我想尽办法也要接走傅美虹,谁都阻止不了!” 傅开朗当然了解周咿。他抿抿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重重地点点头。 “你胡乱答应什么?”傅连澍怒从中来,“你不是特别讨厌你这个女同事吗?怎么说变就变?她目的不纯,想拐走美虹。你知道她今天在幼儿园门口冒充谁吗?她说她是美虹的小姨!我们的小妹,三年级还没上完就……” “哥,少说两句,行吗?”傅开朗脸色煞白,“别提小妹的名字!” 傅连澍说:“好,我不提。” 傅开朗的脸色稍有缓和:“哥,周咿不是坏人。虽然我和她之前有过误会,但我相信她。我宁可未雨绸缪,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美虹出事。” 傅连澍眼里满是诧异:“她告诉你美虹会出事?你这脑子……” 周咿放下手中的杯子,厉声打断:“你信不信随你的便。我的时间耽误不起!”她唤来服务生,快速结账,起身离开。 傅开朗站了起来,跟在周咿身后,走出咖啡馆。 “我们直接去幼儿园吗?” “对!”周咿主意已定,“接走美虹,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去我家。”傅开朗提议,“我住城区老房子,交通方便。正好我现在放长假,可以陪美虹到处玩一玩。” “不能去你家!” “那去我妈家。她住得离幼儿园近,平时都是她接送美虹上下学。” 周咿收住脚步,伫立路旁。她仰头望着傅开朗:“美虹情况特殊。她不能去你们大家族里任何一个人的家。”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家的人?”追上来的傅连澍高声吼道。 “是的。”周咿的回答掷地有声,“全家福照片后排最右边的那个男人,他要伤害美虹!” 傅开朗问道:“我们拍过很多次全家福,有时人不齐,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张?” 周咿对照片里每个人的印象都很深刻。 “前排正中间是银发老太太,她抱着美虹。老太太身后是你。老太太左边坐着穿中式喜服的新郎新娘,右边是年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妇……” 傅开朗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那天是美虹小叔小婶的婚礼。男方家人丁少,就邀请我们亲家这边的人过去帮他们撑场面。哥,你还记得照片后排最右边当时谁站在那儿吗?” 傅连澍记忆力相对好一点,很快想起那人是谁:“美虹的姑父马锏德。” 说完,傅连澍傅开朗兄弟俩面面相觑。 几秒后,他们忍着笑,一齐看向周咿。 傅开朗忍不住了,蓦地笑出声:“你误会了,周咿。要说疼爱美虹的亲戚排行榜,我姐我姐夫忽略不计,我们这两个舅舅不分伯仲位居前二,美虹的姑父马锏德一定排第三名。” 傅连澍添砖加瓦,不遗余力地称赞周咿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臭蛆人渣。 “马锏德是培新启航幼儿园的园长,他人品好。别说我们这些家里人了,就说学生家长吧,没人不夸他,他身上找不出缺点,接近完美。” 周咿心头一紧,令她窒息的寒冷猛然袭来。 傅连澍仍在继续:“因为人事调动,我妹妹妹夫去了外地工作,把美虹寄养在我妈妈那里。老太太上了年纪,总是这疼那疼的,经常跑医院。我妹夫美虹她爸,找他姐姐姐夫帮忙,也就是美虹的姑妈姑父,让他们和我妈妈两家轮流照顾美虹,顺便解决了美虹入园的问题。” 解决? 你们永远想不到拜托人渣“解决”的结果是什么! 全家福照片不足以让这对盲目相信亲戚的兄弟醒悟,周咿决定抛出已掌握的重量级信息—— “美虹的卧室贴了粉红色墙纸。她的小床和窗户之间有一米多宽的距离,地上铺着米白色地毯。她很喜欢猫头鹰的动画片,床头和储物架隔板都贴满了猫头鹰的贴画。她最爱读的一本书搁在枕头边上,书名叫……” -- 第209页 “变态!你竟然偷窥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 这句话从傅连澍嘴里说出来,效果大打折扣。周咿神色淡然,迎着他的目光,语声响亮:“书名叫《胆小的猫头鹰》。” 傅开朗彻底懵了:“那本书……是我买给美虹的。你怎么知道?” “你还没明白吗?”傅连澍抬起胳膊指过来,手指头几乎戳到周咿脸上,“她有所图——要么图人,要么图钱。” 傅开朗眼睛眨也不眨,目光却显得涣散无神:“周咿,你和我的矛盾,找机会坐下来好好谈。我道歉,我给你写千字检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迁怒我们家的孩子行吗?” 周咿话锋一转,问起关键的时间点:“美虹的爸妈几月份离开燕都?” “你还要纠缠下去?”傅连澍完全摸不清周咿的想法,“美虹有我们家人照顾,很健康,很安全……” “错了。”鞠成泽不知何时站到了众人身后,“马锏德是惯犯,傅美虹一点都不安全!” 第112章 美虹04 “你有证据吗?别红…… “你有证据吗?别红口白牙的在这儿造谣!” 执迷不悟的傅连澍, 着实令周咿和鞠成泽头疼。 两人对视一眼,鞠成泽晃了晃手机,用眼神告诉周咿他查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望着道路上来往的湍急车流, 周咿对傅连澍说:“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你想看证据, 是吗?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的朋友会把证据展示给你。” 傅连澍站在原地不动。 傅开朗跟着周咿往商业区走了几步, 回头叫他哥:“你不是常说事实胜于雄辩吗?既然人家手里有证据, 你过来听一听又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你懂个屁!”傅连澍低低骂了一声,“没脑子的东西。” 周咿听得清清楚楚。她脚步一顿,没有继续往前走。傅连澍的反常表现, 不经意间验证了她之前的推测。也许,除了利益捆绑, 傅连澍和马锏德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但愿不是最坏的预判。 鞠成泽察觉到了周咿的情绪变化。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动走回傅连澍面前。“傅先生, 按理说,我是一个跟你们大家族毫无关联的外人,不该插手你的家庭事务。但是,请你听仔细,不论你什么态度,我和周咿必须要保障傅美虹的安全。” 傅连澍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都承认了你是个外人, 非要掺和我们家的事干嘛?是能赚大钱还是能出大名啊?” “哥!”傅开朗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来到傅连澍身旁,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认识周咿这么多年了,从没听说她敲诈过谁或是从谁那里捞点来路不明的好处。哥,我知道你是维护自己家里人——马锏德虽然跟你我没有血缘关系,毕竟他是姐夫那边的亲戚, 你的顾虑我能理解。换个角度想想,周咿没必要拿美虹的安危开玩笑,你说呢?我们就和她坐下谈一谈吧!” 周咿缓缓转过身,人未上前,声音已然传了过来。 “成泽,直接把你的手机给傅连澍,他一看就明白了!” “收到。”鞠成泽解锁手机屏幕,将之前截屏存储到本地的新闻图片递到傅连澍眼皮子底下,“傅先生,这些新闻都是血腥残忍的内容,请你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傅连澍动都不动,眼神满是冷漠的蔑视。 傅开朗相对明白事理,他朝鞠成泽点头示意,接过手机,按保存顺序从第一张图片开始浏览。 【3年前的8月,燕都市东山区发生一起命案,受害者为一名年仅5岁的女童。尸体被发现时已呈高度腐烂的巨人观状态,致死原因是……】 文字尚且可以忍耐,配图虽只是案发现场照片的简易手绘还原版本,却足以让傅开朗瞠目结舌。 他心有余悸,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把手机还给鞠成泽。 “小女孩太惨了。但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要我看这种悲惨的社会新闻有什么意义?” “你看了一张截图,还没看完,就是这种反应?”鞠成泽说,言语间暗含失望,“四篇罪案的报道,答案在最后一篇里。如果你不能坚持看完,那我和周咿说再多也是白搭。” 话音一落,鞠成泽就要收走手机。 傅开朗突然鼓足勇气,手掌一摊,要回了手机:“我哥总骂我没胆、太?,今天我还不信了,几篇新闻而已,我一定能读到最后!” 略过新闻配图,傅开朗读完前三篇报道。 当他的视线落在第四篇报道标题上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看见了平生最恐怖的东西,双手触电般地抖动着,差点把鞠成泽的手机扔了出去。 “瞧你那衰样!”傅连澍面子尽失,急忙抢过手机,“新闻也能吓破你的胆,真给老傅家丢人!” 然而,傅连澍的“勇敢”并未坚持多久。 他读完第四篇新闻的前两段,脸色刷的一下,从正常变成了惨白。尽管他没像傅开朗反应那么强烈,但说起话来已有了不受控制的颤音。 “你们——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鞠成泽失望地拿回手机:“事已至此,我看我们说再多也是徒劳。”他走到周咿身边,两人交换眼神,同时迈开步子,朝停车场走去。 “等等!” 傅开朗最先有了反应。他冲过来,拦住周咿和鞠成泽。 -- 第210页 “学长,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咿推开傅开朗的胳膊,径直朝前走。 “周咿,我相信你!”傅开朗紧追而至,“我打从心底里相信你!小妹死得不明不白,直到今天我都想揪出害她的幕后黑手。你们真的查到线索了吗?单凭这篇新闻报道,能定那个人渣的罪吗?” “你问的问题,只有警方专案组才能回答。”周咿边走边说,“你也看到了,前三篇报道都涉及到近些年遇害的未成年女童,而那个躲在暗处的连环案凶手至今没有落网。” “我……”傅开朗不再犹豫,立即攥住周咿的胳膊,让她停下来“如果事关小妹遇害的真相,我肯定不会像个局外人。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要揪出凶手!” 周咿掰开傅开朗铁钳一般的手:“我给你的建议是,你把满脑子的问题暂时搁置。” “然后呢?”傅开朗眼眶红了,“什么都不做,傻等着追诉期过去,不能再追究那个人渣,眼睁睁看他逃脱法律制裁?” 周咿微微抬头,目光坚定:“逝者已矣,学长,请节哀。我们先保护傅美虹,再谈其他,好吗?” “我给你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 傅连澍走到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咿。 “不是给我机会,是给孩子活下去的机会。”耐心消失殆尽之前,周咿朗声说道,“我们去幼儿园接傅美虹。理由是现成的,希望你们配合!” - 正值午休时段,傅美虹的班主任和生活老师也在办公室休息。大概是她们手机全部调了静音,所以迟迟未能接通。 傅连澍用力拍打幼儿园园门,高声呼唤保安:“金师傅!麻烦您,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傅开朗加入拍门的行列:“开门!金师傅,拜托您,我们有急事!” 园门都快被傅连澍和傅开朗拍烂了,值班室的门才缓缓打开。 保安金师傅探出脑袋,揉揉惺忪的睡眼:“哦,是美虹的舅舅啊?你不是参加完活动刚走一会儿吗?怎么又回来了?” 傅连澍回头看看周咿,得到眼神提示后,他对保安金师傅说:“我们家老太太不太舒服,念叨着要见美虹一面。” “美虹的姥姥病了?”金师傅一脸不确信,“严重吗?” 傅连澍加重了语气:“我瞧着不太好。您知道的,老年人的身体,一天一个样。有时候说不准,可能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他欲言又止,瞬间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竭尽全力地圆谎。 金师傅仍然没有开门。 “美虹舅舅,别着急,我帮你们想想办法。这个事情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因为你们不是负责接送美虹的家长,身上又没带幼儿园发的防伪接送卡,我得联系美虹的班主任,然后班主任还要向院长申请报备,园长批准以后,你们才能把孩子接走。” 傅开朗很少和幼儿园的保安、老师打交道,越听越心烦意乱。 不顾傅连澍的阻拦,傅开朗猛地扑到铁门上,双手抓着栏杆大力摇撼:“我们自家的孩子,凭什么要你们批准才能接?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定的规矩?!” “开朗?”一个沙哑粗重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你不能这么跟金师傅说话!” 周咿心底一惊,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慢慢转过身去。 是那张脸。 满含欲念的、无比丑陋的脸! 马锏德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皱着眉头望向站在园门外的四个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大中午的,跑到我这里来闹事——看在拐着弯的亲戚的面子上,我不报警。也请你们好自为之。” 傅开朗怒目圆睁,手指着马锏德的鼻子:“谁闹事了?你……” “先别吭气!我来跟他说。”社会经验相对丰富的傅连澍打断弟弟的怒吼。 与马锏德视线交汇的刹那,傅连澍的眼神里添了一丝冷静:“美虹姑父,你想报警吗?” 马锏德眉头蹙成一团:“怎么?美虹的大舅,你想拱火还是故意找茬?” “看来你不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我是美虹的大舅。”傅连澍侧过身,一只手伸进铁门栏杆,提起足有两斤重的锁头瞧了瞧,又倏地松开手,“特大号铁将军把门,你的安保错事做得不错啊,马园长。” 锁头与铁门碰撞在一起,发出“咣啷啷”的震耳声响。 马锏德面色骤然变得沉郁。他锁闭车门,走到距离傅连澍傅开朗一米多远的空地,目光中充满试探的意味。 “来者不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傅连澍笑了笑,不过笑容很快消失:“马园长,这个问题问得好。不如我先问你吧——你把孩子们全部反锁在防火安全不合规范的旧楼房里,你有什么目的?” 马锏德哑口无言。 傅连澍追加说了一句:“还有,马园长,我注意到,园门这把反锁的铁将军只有你和保安金师傅有钥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马锏德硬着头皮说,“我是怕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才让金师傅加了一把锁。” 傅连澍冷笑道:“是吗?我来参加开放日活动,还没有这把锁。” 第113章 美虹05 “每天午休反锁大门是个…… “每天午休反锁大门是个惯例。”马锏德冷冷笑着, “我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虑。” -- 第211页 简短的两句话,从丑脸上那张嘴里说出来,越听越觉得讽刺。 傅连澍摒弃了所有的偏见和怀疑, 开始相信周咿所言属实。他沉默不语, 又将手伸进大门的铁栏杆。这一次, 傅连澍抓住了保安金师傅的胳膊, 抓得很牢, 对方疼得龇牙咧嘴他也不松手。 “美虹的大舅,你这是干什么?”马锏德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嗓门提高了八度, “钥匙锁在值班室抽屉里,你不放手金师傅拿不到啊!” 金师傅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园长说得没错。就算扭断我的胳臂, 你也拿不到开锁的钥匙……” 傅连澍却笑了:“是吗?”说着, 他转过头, 朝傅开朗扬扬下巴。 傅开朗搓搓双手,一脸的跃跃欲试:“哥,你确定还用老办法?” “当然。”傅连澍手上加了力道,让金师傅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用了那么多次的办法,百试百灵。你放心大胆地上手吧!” 傅开朗笑了一下, 转身走向培新启航幼儿园大门西侧的围栏。 “我警告你们, 不许乱来!”马锏德跑到傅开朗身后,“你翻墙我就报警——反正院子里到处是监控摄像头,我有的是证据。等警察来了,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傅开朗一脚踏上围栏下方的半截砖墙,似笑非笑地反问:“真的?你不说还没什么,说完我就更想翻进去了。” 马锏德面露凶狠之色。 他凑近一些, 刚要去拽傅开朗的衣服,两只手忽然被周咿和鞠成泽反剪到了背后。 周咿问鞠成泽:“报警了吗?” “报了,我直接联系的辖区派出所。”鞠成泽说,“待会儿警察来了,让他们搜出车钥匙,打开门外那辆黑色轿车。到了那时,车里藏着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马锏德额头渗出冷汗:“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 “揭开你假面的妖魔鬼怪。” 周咿的回答,引发马锏德更加猛烈的挣扎。他太阳穴血管毕露,口不择言地大骂:“一群王八蛋!傅连澍,傅开朗,你们兄弟俩早就计划好了是吧?闹到这个地步,美虹她爸爸的面子也无所谓了,我奉陪到底!” 傅连澍说:“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争吵声中,傅开朗已然翻越围栏。他跳落地面的一刹那,教学楼楼门被一位年轻女老师推开了。 “你是谁?”女老师手持一只哑铃,警惕地盯着傅开朗。 “徐老师,你不要出来,赶快进去,把门反锁——”马锏德发挥园长的威慑力,嘶哑着嗓子命令道,“这些人冒充学生家长,想混进幼儿园,你锁好门立刻报警,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马园长,我……”徐老师犹豫不决,“他们俩是傅美虹的舅舅,门外的那位刚刚参加完开放日活动。我认识他们。” 马锏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怎么那么笨?学生家长就一定是好人吗?” 徐老师站在楼门口没有挪步。 她望了望傅连澍,又看看慢慢走近的傅开朗,突然做了个令众人没有预料到的决定。 “您进去找美虹吧!”徐老师轻声说,“她在三楼322大开间教室午睡,这会儿应该睡醒了。” “谢谢您!”傅开朗感激地点点头,跑进教学楼,大步流星迈上楼梯。 徐老师从卫衣侧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她人站到门外,回身关闭楼前的玻璃门,咔哒一声将门锁好。 马锏德像丢了半条命似的,脸上失去血色:“徐老师,你竟然是他们的帮凶!” “马园长,我不是他们的帮凶,我有我做人的原则。”徐老师走到围栏墙内,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盯着马锏德,“你可能忘了,今天是收齐中班外出秋游车费的日子。家长们都是手机支付转账给我,我再去你的办公室当面转账给你。我不知道你外出了,在你的电脑上,我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你……”马锏德强撑着说道,“你怎么能刺探别人的隐私?” “我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只是无意碰到了鼠标。”徐老师眼里闪烁着灼灼光芒,似有怒火,却又混合着一丝伤感,“或许别的老师早就发现了,但他们为了保住高工资的工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一样。我承认,我喜欢高薪,但我不会为了钱埋没良心!你等着坐牢吧!” 霎时间,马锏德只觉天塌下来了。他软瘫瘫地直往地上坐,仿如一具被抽走了魂灵的躯壳,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徐老师面朝周咿:“我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已经联络了我,他们很快就到。” “谢谢!”周咿把马锏德交给鞠成泽看管,她上前一步,与这位正义感爆棚的年轻老师握手,“你的选择,对我们非常重要!” “应该的。”徐老师语声坚定,“我是因为喜欢小孩子才当了幼师,我不能看着我可爱的学生成为恋/童/癖的猎物。保护孩子,是我职责所在,也是我真心想做的事。” - 三分钟后,辖区派出所民警赶至幼儿园。 起初,马锏德拒不交出黑色轿车的车钥匙,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背靠幼儿园大门侧面的围墙,瘫坐不动。 一名办案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察随徐老师去了园长办公室。下楼之后,中年警察和同事交换了意见,对马锏德采取强制措施,给他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 -- 第212页 不出一分钟,中年警察拿着从马锏德身上搜到的车钥匙走下车来。 “嘟嘟”两声响过,黑色轿车的车门应声开启。 中年警察拉开后座车门,当即骂了一句,随即叫同事打急救电话。 “麻烦两位女士过来一下!” 周咿和徐沛沛走到轿车旁边,同时看到了后座上昏睡不醒的小女孩。 “橙橙?”徐沛沛大喊出声,“她是我们大一班的橙橙!” 中年警察叮嘱道:“救护车还没来,我们先不要挪动孩子。你们找一些毛巾和瓶装水,想办法给她物理降温。” “我这就去拿!”徐沛沛跑回教学楼。 周咿俯低身体,探进车内观察小女孩的体征情况。不多时,徐沛沛返回车旁,带了水盆和毛巾,还有满满一提兜的矿泉水。 “橙橙肯定是在没开窗的车里缺氧了,我们给她冷敷……” “等一等。”周咿按住徐沛沛的手,“橙橙呼吸均匀,面部没有伤痕,外观衣物上也没发现血迹。但我找到了这个。” 循着周咿手指的方向,徐沛沛望见一个半满的超大规格奶茶杯。 “她的嘴角沾着一点黏黏的污渍,手背上也有。”周咿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认为,马锏德本来是要把橙橙带到其他地方去实施罪行,奶茶里面有安眠类药物,所以橙橙很快睡着了。” 徐沛沛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计划被我们打乱了?” 周咿指了指园门内侧的值班室:“是的。我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我谎报身份,引起傅美虹舅舅傅连澍的怀疑。第二次,我引起了保安的怀疑。马锏德车开到半路,保安给他打了电话,说有人跑到幼儿园闹事。马锏德心里有鬼,他为了不让保安报警,为了不让别的人发现他汽车里坐着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他才不得不回来处理。” 徐沛沛恍然明白:“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拿着电子邀请函来的‘美虹的小姨’!” 周咿眼中浮起淡淡的忧伤。 她转头,望向傅连澍和傅开朗兄弟俩。 他们站在幼儿园院子里。傅美虹单手搂着傅连澍的脖子,另一只小手调皮地摩挲舅舅下巴的胡茬。傅连澍躲无可躲,只好任由外甥女折腾。 傅开朗恰好往这边看过来,视线与周咿碰在一起。 他抿抿嘴唇,笑得极不自然。 周咿微笑颔首,远远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今天害得你午饭没吃成,改天我和我哥请你吃饭!”傅开朗双手拢在嘴边,嗓门响亮,“周咿,谢谢你。还有徐老师,吃饭的时候你要来啊!” 徐沛沛忽然面颊绯红:“喊那么大声,全世界都听见了……” 傅开朗听不见这边的说话声,依然用双手充当扩音器:“说定了,这个周末我连请两天的客。早午晚,三顿饭,不,你们的六顿饭我承包了——等订好位子,我会把饭店地址发到你们的手机上。如果你们愿意,我车接车送也没问题!” 徐沛沛别过脸,脸上的红意愈发浓了。 相隔十几米远的两人的表现,尽收周咿眼底。 她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春夜,郭雯和隋波也是这样隔空喊话。季节虽然由暮春过渡到了深秋,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恋爱的气息。 初识徐沛沛,开《动物世界》的玩笑不合时宜。 周咿只是浅浅笑着,拍拍徐沛沛的肩。 “徐老师,今天的事多亏有你。先让傅开朗请客,等他请完我再请你。” 徐沛沛忍俊不禁:“真的不用跟我客气!” 周咿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饭是一定要请的!到时我把你引荐给我的朋友们。我想,他们和我一样,会热烈地欢迎你的加入。” 徐沛沛怔了一下,突然睁大双眼:“加入什么?” 周咿笑了笑,主动略过徐沛沛的问题。 “你有空的时候,把喜欢吃的菜系和菜名发给我,好吗?” 徐沛沛轻轻点头。不过,她在周咿离开的一瞬间,又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不接受你的邀请,周咿。非要请客的话,我请你!” 第114章 美虹06 徐沛沛嗓门很大,发…… 徐沛沛嗓门很大, 发出邀请的声音就像号角声一般洪亮。周咿收住脚步,惊讶地回过头。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徐沛沛赧然说道, “我每次都是这样, 犹犹豫豫的, 不等到最后一刻做不了决定。” 周咿默默颔首, 表示理解。 徐沛沛精神一振, 喜笑颜开地挽住周咿的手臂:“那我们说好了,下个周末我请你吃饭!” 周咿笑着问:“不下馆子行吗?我想吃家常饭。” “太巧了,我们心有灵犀!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徐沛沛说, “我租的房子离幼儿园很近,厨具齐全, 可以做饭。你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记得提前告诉我哦!” “好。”周咿心头暖融融的, “下个周末见。” 坐进鞠成泽开来的搬家货车驾驶室, 周咿系好安全带。她出了会儿神,拿起水瓶猛喝几大口。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消退了,她不经意侧过头,恰好看见了后视镜里的三个人。 傅连澍抱着傅美虹,傅开朗肩背傅美虹的书包,他们正朝货车这边挥手道别。 周咿欣慰地笑了。 -- 第213页 她将右手伸出窗外, 用力挥动几下。 鞠成泽不禁感慨道:“家人和亲戚完全是两个概念。以前我总觉得区别不大, 但通过今天的事,我发现这两种称谓还真的不是一回事。” “你说得对,成泽。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周咿打开车载收音机,调至音乐频道。 “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那个同事说你今天为了过来救孩子,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是吗?” “饿一顿不要紧的,正好控制体重。” 鞠成泽语带关切:“你们排练那么辛苦,吃再多东西也能消耗掉。还有,覃野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监督你把一日三餐规律起来。” 周咿会心一笑:“真的没事。你送我回儿艺吧,比起吃饭,我更想补觉。” “好吧!”鞠成泽说,“咱们这些队友里,最缺觉的是聂昱晗,然后就是你。每次我看到你们俩的黑眼圈,心头特不是滋味。” 周咿双手抚脸,指尖轻按眼眶。 “最近我的睡眠又恢复老样子了。睡不着索性爬起来,通宵研读剧本。毕竟时间不能白白浪费。” 鞠成泽叹了口气:“我明白,演戏是一份消耗心神的职业。不过,身体是自己的,你可要当心,千万不要等到生病才去休息。”他转动方向盘,将货车驶上城市外环路。 周咿投去感激的一瞥:“我以后尽量不熬夜了。” 午后两点半,是固定的音乐欣赏时段。 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响彻车厢。高亢激昂的乐声敲击着耳膜,周咿的眉头却一点点蹙深了。 “成泽,覃野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他去槿阳市了。”鞠成泽答道,“坐的飞机,预计下午四点到达。你四点十分再打,一定能接通。” “槿阳?”周咿忽然想起一个名字,“覃野是去找季珩吗?” 鞠成泽摇了摇头:“不。槿阳市警方查到了14年前女童连环遇害悬案的重要资料,覃野是跟曹征一起去的。他们不仅要带回全部的文件,还要押解一名嫌疑人回来。” 周咿心中的疑惑悄然加重:“覃野不是警察,他有查阅内部资料的权限吗?” “他……”鞠成泽欲言又止。 “说啊,成泽!”周咿的直觉告诉她,答案就在眼前,“覃野为什么经常出现在嫌疑人落网的地点?还有,覃野当年为什么从刑警学院退学?他明明具备成为优秀刑警的素质,为什么临近毕业选择了放弃?你告诉我好吗?我都想知道一切——” 红灯亮起,搬家货车停在十字路口。 鞠成泽转头看着周咿,眼睛蒙上一层轻雾般的神色。 “让他亲口说给你听吧!” “我已经等了很久。”担忧和焦灼犹如愈燃愈烈的火苗,一寸寸燎烤着周咿的心,“我不能无休无止地等下去。” 鞠成泽收回视线:“事关覃野的姐姐覃安,你还是问他本人好了。” “可是……” 鞠成泽打断周咿的问话:“覃野的家庭情况很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鞠成泽闪躲的眼神、凝重的脸色和不友善的语气,扰乱了周咿的心绪。 继续追问下去,有理也变无理取闹。 她坐直身体,喝光瓶子里最后一点水:“好,我听你的劝,等他回来我当面问。” - 单身公寓楼下移栽了两棵高大茂密的元宝枫,一对喜鹊夫妇在此安了家。它们飞来飞去,用喙衔来草棍和木片,做了一只漂亮的窝巢。 周咿早就注意到了这对喜鹊夫妇。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它们的日常生活有了交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她点了腊肠煲仔饭外卖,推开窗子通风,无意中发现外窗台上六七颗紫黑色的颗粒状物体。 不用说,肯定是喜鹊吃了儿艺大院桑树上结的桑葚,飞过周咿宿舍窗口遗留的排泄物。 “你们真会选地方啊!” 周咿找来湿纸巾,清理了窗台。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凝望着三米之遥的元宝枫树梢。 喜鹊的窝巢里传出“啾啾啾”的阵阵鸟鸣。 一听便知,是饥饿的雏鸟在召唤父母速速带食物归家。 清脆的鸟鸣,宛如一根缥缈无形的风筝线,将周咿的思绪牵至数月前覃安的家。 褪下天后光环的覃安,惹人心疼。 周咿从未想过,初见覃安会是那样的一幕场景。覃安面容憔悴、精神状况堪忧,和女儿林诺雅关系紧张,却非常听护工的话。 一袭白衣身影赫然跳出周咿的脑海。 覃安的生活中,邓明辰是略不掉的重要人物。但是,周咿心头始终盘桓着散不开的阴云——邓明辰是外科医生,却有着开出精神类药物的处方权——这中间,疑点不止一个。 “笃笃笃!” 耳边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应该是外卖送到了。 周咿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刹那,她脑海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挂上防盗链,她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送餐员头盔压得很低,挡住了眉毛眼睛:“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 “您帮我放门外地上吧,谢谢!” “呃,地上不干净……”送餐员没有抬头,絮絮叨叨地说,“您点的配菜缺货,店家叫我直接退现金给您。12元,您开门查收一下。” -- 第214页 “没关系。”周咿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餐和零钱您都放地上,我方便的时候再拿进来。” 送餐员弯下腰,把打包袋搁在门边。 但是,他仍然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打算。 一张十元纸币和两张一元纸币,慢慢地从门缝塞了进来。 周咿接过,又一次道谢。 她以为这是结束,却不曾想只是另一个诡异的开始。 “女士,您打开门当面签收行吗?”送餐员伫立原地,语气透着固执,“同事们说,如果客户让把餐放在门口,一般都会给差评。这份工作我是新找的,您的订单是我接的第一单,如果您给我差评,我就丢工作了!” “不会的,我给你满星好评。” 周咿关门关到一半,送餐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重重地撞向防盗门。 儿艺为单身职工提供的宿舍,美其名曰“公寓”,实则仅装修过外墙、修理了内部水电,每间宿舍的门依然是十多年前的老式木门,风一刮就会撞击门框,只能防君子,防不住小人。 周咿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固定防盗链的螺丝逐一脱落。 门没能顺利关闭,送餐员有了可乘之机。“哗啦”一声,他成功地撞开了防盗链。 周咿退后两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送餐员冲了进来。 随着他跑动的动作,头盔往上掀起,青黑色的下眼眶映入周咿的眼帘。 单看半张脸,周咿不好判断是否见过这个送餐员。 但他颊边密布的痘坑,以及他下颌两侧圆中带方的棱角弧度,周咿十分眼熟。 宿舍里只有几件家具,陈设简单,余出来的空间足够施展拳脚。她双拳紧握,目不转睛地瞪视闯进门的送餐员,等他先露出破绽。 “你就是周咿?” “我是。” “你是我要找的人,也是第一个把我挡在门外的人。这个游戏越来越好玩了!”送餐员哂笑着,径直走到窗口,在周咿刚刚坐过的椅子落座。 周咿默然不语。 “你不问我是谁吗?”送餐员视线低垂,头盔又回到原来的高度,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你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害怕?” “你是谁并不重要。” “口气不小啊!” 送餐员翘起二郎腿的一瞬间,周咿的目光捕捉到了窗台上还未丢进垃圾桶的脏湿巾,她心里有了主意。 “你喜欢玩游戏?”周咿回到门口,反手将门关紧,“最喜欢哪一类的?说不定我能陪你玩。” “我最喜欢送命的游戏。”送餐员仰起脸,“你敢玩吗?” 周咿笑道:“为什么不敢?” 送餐员摘下头盔,手指拨开额前的乱发:“看清我这张脸,你还有胆量陪我玩吗?” 马锏德? 不对。他犯罪事实确凿,警方已将他关押至看守所。 眼前这个男人,长相酷似马锏德,却在细微处有着明显的差别——眼睛稍大,鼻梁更塌,嘴唇的形状也不相同。 惟有一种可能性。 周咿反将他一军:“你是马锏德的孪生兄弟。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你和他犯了同样的罪,但你是一条漏网之鱼。” 第115章 美虹07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儿猜谜。”送餐员侧过身体, 一条胳膊随意地挂在椅子靠背上,“我要的是你的命。这样才好玩!” 周咿镇静自若。 她看了对面男人一眼,兀自在宿舍空地上转圈走着, 宛如餐后散步般悠闲惬意。 “别走了, 把我的眼睛都晃晕了!”送餐员丢下手中的头盔, 不耐烦地说, “事先知会你一声, 我这人软硬不吃,你不用费工夫想着找出我的弱点。” “不错。”周咿说,“对手势均力敌的游戏一定很好玩。” 送餐员愣了半刻, 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口头禅“好玩”被周咿抢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直勾勾地瞪着周咿, 眼里凶光毕现。 “你没权力决定游戏规则。好不好玩, 只有我说了才算!” 周咿留心对方的情绪变化, 自始至终未曾放松警惕。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 送餐员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周咿找准时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和马锏德是什么关系?” “提那个笨蛋干嘛?真扫兴。”送餐员没有自报家门,反而说了一个陌生的人名,“你听过‘王徇’吗?” “没有。” “怎么可能?王徇在儿童福利院干过一票大事,你肯定知道他是谁。” 周咿走到桌旁, 拿起纸笔递了过去。 “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送餐员咧咧嘴角, 笑得十分难看。歪歪扭扭写下人名之后,他把纸推回周咿面前。 “王二麻子的王,双人旁的徇。我这朋友命不好,都是因为他这个寓意很差的名字给闹的。” 周咿注视着纸上潦草的字迹,记忆中某个尘封的抽屉倏然开启。 二十年前的炎夏。 魏千云躲在宿舍里哭。 舒颖妈妈和新来的厨师大吵一架。 尚亦枫和盛鸿飞要暴揍新厨师却被拦住…… “这个‘王徇’是你的朋友?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周咿的问题,送餐员并未急着作答。他幽幽叹了口气, 揪揪工作制服的领口,将拉链拉开,露出一根足有成年人中指粗细的金项链。 -- 第215页 “瞧见了吗?”送餐员洋洋自得地笑着,右手挑起项链炫耀似的拨动两下。 周咿不予理会。 但她心头燃起的怒火,已然蔓延至全身。 “王徇是没指望了。等他从那里面放出来,年纪一大把,工作找不到,亲戚朋友躲他像躲瘟神——后半辈子,他会过得很惨。”送餐员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也许他早就料到这一点,所以培养了一个接班人。有人可以继承他的本领,满足他未尽的心愿。” 周咿捏紧拳头:“你是王徇的‘徒弟’?” 送餐员说:“算是吧!没有拜师仪式,我也不叫他‘师父’。不过,他还是很看重我的。我出来的时候,他托人送我一根大金链子。我去金店验了,24K……” “到此为止。”周咿打断道,“你和王徇之间往来的细节我不感兴趣。” “哦,是吗?”送餐员双腿略微分开,身体前倾,两只手撑着膝盖,神色阴晴不定,“那你想听什么?” 周咿收起桌上的尖锐物品。 再转身时,她的拳头突然落到了送餐员脸上。 拳头的目标非常明确——眼睛,鼻子,双颊。这三处是人面部最脆弱的部位,每击打一下,对方的战斗值就会降低一格。 雨点般密集的攻势,拳拳到肉,招招狠辣,打得送餐员毫无还手之力。 “求求你,别打了,别……” 送餐员恨不得将整个躯体嵌进窗台下方的墙壁,退无可退,只能双手抱头,尽可能躲避周咿的暴打。 “说!”周咿稍作停顿,厉声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和马锏德什么关系?” “我……我是马钧才,马锏德是我哥。” 又一拳飞了过来,落点是马钧才的嘴唇。周咿甩甩指背沾染的血迹:“我倒想看看,是你的牙齿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不要再打了,我错了!”马钧才朝前一趴,几乎跪伏在地。 “笑话,你不是连我宿舍的门都能撞开吗?”周咿退到安全地带,以免对方出其不意攻击她的脚踝,“怎么突然认怂了?” 马钧才勉强坐直身体,抬起手背擦拭嘴角。 “我哪知道你这么能打?” 周咿扔给他一包湿巾:“用这个擦。” 马钧才受宠若惊,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望着周咿:“你打我一顿解气了没有?还是说,等我把血擦干,你再……” 之后的话,马钧才没有机会说出口。 擦过喜鹊排泄物的脏湿巾,加上周咿从手上撕掉的沾满血迹的运动绷带,全部塞进了马钧才的嘴里。 马钧才急忙挣扎着站起来,却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十几秒钟前,周咿趁他倒地,将他两只鞋子的鞋带绑成死结。 即使如此,马钧才仍未放弃翻盘的希望。他想脱鞋,可是双手被运动绷带缠绕数十圈牢牢缚住,失败了;他想蹦到周咿面前,却被横过来的椅子又一次绊倒;他使劲摇头,以为这样做就能够吐掉嘴里的脏湿巾,结果全是白费力气。 “呜呜……” “安静点吧!”周咿蹲下,微微一笑,“我现在就报警。有什么想说的,进去以后你慢慢说。” “唔唔——”马钧才扭动身体,把被绑的双手转到左侧裤兜处,指尖一下一下扒拉着里面装的东西。 好像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周咿上前,取出马钧才裤兜里的物品。 果然是一封信! 信纸共有三张。周咿匆匆浏览完信中的内容,一股熟悉的刺骨的寒意重新向她袭来。 “你们对院长妈妈做什么了?!” 马钧才的领口被周咿紧紧揪住,一时间喘不过气,眼睛翻白,鼻翼不停翕动。 “人渣!” 周咿心急如焚,一把扯掉堵着马钧才嘴巴的脏湿巾。 “快说,你和王徇把院长妈妈关在什么地方?!” “信上写了,你自己不会看吗?”马钧才沙哑着嗓子说,“王徇是个怪人,也是个聪明人。他只在儿童福利院食堂当了五天的厨师,就把你们这些小孩儿摸得透透的——你,周咿,你是那个最喜欢猜谜的孩子。而魏千云,心地善良,又最听大人的话……” “闭嘴!”周咿挥拳相向。 她的指背与马钧才的鼻梁仅有两三毫米距离,这一拳,猛地收住了。 “这就对了。”马钧才喘匀气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把我打残了没好处。只要你不报警,我就告诉你舒颖被关的地方。” “不。不需要了。” 周咿缓缓起身,将信纸折叠整齐,装回皱巴巴的信封。 拨通报警电话,她详述儿艺单身公寓的地址。确认警情信息已经传回辖区派出所,她走回马钧才面前。 “你上门挑衅、撞坏我宿舍的门是事实,我打你也是事实。这两点,审讯时你要原原本本讲出来。” 马钧才不明就里,半张着嘴,哑口无言。 周咿继续说道:“还有,我不接受和解。我和你之间的纠纷,依法解决。” “你脑子坏掉了吧?”马钧才忍着疼痛,往周咿的方向挪了挪,“我刚从里面出来,不想又被关进去。你让我照实说,那就表示——你也想尝尝关在里面的滋味?” 周咿淡淡笑了:“最后,我提醒你一句,记得验伤。” -- 第216页 说完,她拿起门后衣帽架上的背包,走出门去。 “哎,疯婆子,你脑子进水是不是?我敢打赌,你活不过今天晚上——” 马钧才的脏话被周咿远远甩在了身后。 跑出儿艺大门,她同时联络萤火全体队友,询问他们有谁在附近,借车一用。 江予海回复得最快。 【我们在火锅城。这就买单,三分钟内赶过去。】 周咿冲进便利店,买了充足的食物和瓶装饮用水。等她走出店门,橙色越野车恰好驶到近前。 “周咿姐!”阎珂跳下车,跑向周咿。 “你也在?”周咿惊喜道。 “海哥说请我吃顿好的,帮我补一补。”阎珂忽然敛住笑容,“你猜他请我吃什么?嗐,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江予海说:“我是按老人说的,给你以形补形。谁承想脑花……” “打住!”阎珂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看周咿,“这次我们要救的小孩子,家住哪里?” “不是小孩,是我的院长妈妈遇险了,线索在这封信里。” 周咿把信递给阎珂。 沉重的心情影响了她的判断。她希望机敏的阎珂能够帮忙,找到舒颖被关的地点。 “先上车。”江予海建议,“研究信需要时间,我们一边往前开,一边想办法。” 坐进车里,周咿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打湿了。 她顾不得许多,只盼望阎珂快些解出答案。 橙色越野车驶上环路辅路,江予海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周咿和阎珂。 “我好像明白了。”阎珂抬起头,目视前方,“这封信相当于一把锁,谜底藏在这些读着没有规律的古怪的句子里。” “钥匙——”周咿瞬间醒悟,“我们需要找到开锁的钥匙!” “是的,周咿姐。你别担心,从信上写的内容来看,你的院长妈妈现在很安全。而且,你不是一个人‘作战’。我和海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阎珂额角的创可贴十分醒目。周咿不由担心起来:“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有人把守。你伤还没好,我不能让你再受一次伤。” “她没那么娇气。”江予海抢先说道,“这小姑娘脑壳硬邦邦的,什么都不怕。” 第116章 美虹08 “海哥,你再说一遍…… “海哥, 你再说一遍?”阎珂忽然睁圆了眼睛。 “开个玩笑,别生气啊!”江予海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你本事过硬, 坏人到你跟前只能碰钉子。” 阎珂身体前倾, 紧紧拽住江予海一只袖子:“你说我的脑壳怎么来着?” 江予海刚要开口, 话头突然被周咿截断。 “海哥刚才说的词是‘硬邦邦’——我懂了!这个词相当于文章的‘题眼’, 是我们解开信里内容的关键。” “完全正确!”阎珂兴奋地打个响指。 “这封信一共写了四处‘硬邦邦’。”周咿说,“分别是砖墙、床板、面包和脑壳。” 阎珂连连点头:“没错,我觉得这些都是隐藏的线索。” 点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 周咿照亮阎珂手中的信纸。两人肩并肩坐在后座,逐字逐句地研究解谜“钥匙”的下落。 将近十分钟过去, 周咿眉间的阴霾骤然散开。 她与阎珂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问江予海:“儿童福利院北面有竹林吗?” 江予海先是一怔, 随后反应过来:“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前不久开车去过那一片,发现有块荒地被人开发成了私房菜馆。周围种满了竹子,而那家馆子就在竹林中央。” 周咿心怀忐忑:“海哥,你确定吗?” “百分之二百的确定。”江予海输入目的地,开始导航,“两位系好安全带, 我和我们家橙橙会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那片竹林!” 橙橙? 江予海说的是马锏德车里藏的大班小女孩吗? “海哥, 你女儿今年多大?” 周咿的问题吓了江予海一跳。他慌忙解释:“橙橙是这辆陪伴我六年的越野车,不是小孩子。我光棍一条,没有女儿。” “抱歉。”周咿系上安全带,心中的烦乱却并未减退,“我搞错了。” 阎珂见周咿眉头紧锁,不禁有些心疼。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伸手在眼前随意抓了抓空气,轻松地变出一块榛仁巧克力。 “周咿姐,吃点甜的,心情马上好起来!” “谢谢你。”周咿欣慰一笑,“我连着两顿饭没吃,这会儿确实饿了。” “难怪你脸色发白,直冒冷汗。”阎珂拿起身边的背包,翻找一通,“怎么办?除了这块巧克力,我没别的零食了。要不让海哥开边停车,我们下去买点东西?” 周咿轻轻拍了下脑门:“等等,不用停车!” 她搬起放在右手边的沉甸甸的背包,将先前去便利店采购的食品和瓶装水全部倒在后座上。“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买完东西转头就忘。” “哇,这么多好吃的!”阎珂撕开一袋黄油蜂蜜味的薯片,江予海忽然咳嗽不止。 “是谁说要减肥?”江予海的“咳嗽”收放自如,“少吃点吧,不好消化。” 阎珂充耳不闻。她埋头吃了几片,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故意拈起一片沾满调味料的香喷喷的薯片,举到江予海鼻子前面,晃来晃去。 -- 第217页 江予海视线受到干扰,差点错过该转弯的路口:“你这小孩儿,手拿开!” 阎珂自知闯祸,乖乖地坐了回去。 周咿吃完巧克力和牛角包,越野车恰好行驶到儿童福利院大门前方的道路。 她望着窗外,福利院门口的标识和灯光一掠而过。 院长妈妈安全意识很强。 无论是电信诈骗的常见套路,还是以卖惨博取同情的花式推销,院长妈妈能够一一识破,从不上当。 假如马钧才说的全是真话,那么院长妈妈一定是为了保护谁才以身赴险。 难道王徇出狱之后,又一次盯上了千云姐…… “预计车程还剩最后五分多钟。”江予海大声提醒,“抓紧时间吃点喝点,我们快到了!” 周咿应了一声,递给阎珂湿纸巾擦手。 阎珂默默接过,擦干净手又清理了后座上掉落的薯片渣,然后收起所有的垃圾,装进大号黑色垃圾袋。 “里面都有什么?” 江予海头也不回地发问,阎珂误以为他火气没消,不敢贸然接话。 周咿展开垃圾袋口,依次报上袋子里装的东西。 “食品包装盒一个,巧克力纸一张,薯片袋一个,用过的湿巾两片,还有两个矿泉水空瓶。” 江予海想了想,说:“垃圾先别扔。待会儿我拿着,兴许用得上。” 阎珂暗暗松了口气,转头看看周咿,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还有薯片吗?”江予海问,“拿一包出来。” 周咿照做。 江予海在后视镜里瞅见了一脸慌张的阎珂,忍着笑发指令:“周咿,你把薯片交给阎珂——让她想办法不破坏包装袋捏碎整包薯片。” “不是吧?”阎珂撇嘴,“这任务也太简单了吧!” 江予海默不作声,等待最终的结果。 薯片袋里充满氮气保鲜,鼓胀得像个打足气的气球。阎珂上下左右观察了半天,打算从袋口锯齿处撕开一个小放气孔。正犹豫时,周咿递上一只胸针。 “试试这个。” 阎珂眼前一亮:“雪中送炭啊,周咿姐!”她抽出蜻蜓造型胸针背面的尖头别针,在薯片袋口和袋底扎了两排细密的小孔,仅用一分钟就捏碎了整包薯片。 “海哥,下一步做什么?” “撕开外包装,把碎薯片倒进垃圾袋……” 江予海话说半句,阎珂突然发脾气罢工:“你逗我玩呢?一开始不让撕开袋子,我忙活一通你又改主意,这不是折腾人吗?” 周咿扶着阎珂的胳膊:“听海哥说完,好吗?” 阎珂扭过脸,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感觉不妙,今晚是场恶战。”江予海神色凝重,“阎珂,一年前,你加入萤火三个月的时候,我们去西郊执行的任务,你还记得吗?” “记得。”阎珂倒吸一口凉气,“当时也有这样一片竹林,不过那里紧邻省道,附近有住户,比现在这个地方热闹。” 橙色越野车驶上一条僻静的小路。 江予海熄灭了前灯,将车停靠在距离竹林百米之外的路旁。他回过头,示意周咿和阎珂不要出声。随后,他降下车窗,神情专注,远眺向竹林深处。 不到一分钟,江予海关闭车窗。 “如我预料的那样,院长妈妈暂时安全。” 周咿相当清楚,江予海收集的信息不止这一条:“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私房菜馆的后厨。院长妈妈坐在墙角的一张靠背椅上,双手双脚被绑,眼睛被黑色布条蒙住了。骗她过来的那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八字眉,三角眼,右嘴角有一道蚯蚓形状的疤痕。他穿的是白色厨师服,正蹲在地上磨刀。” 一阵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周咿的心脏。 她的呼吸窒在胸口,脸色恍白如纸:“院长妈妈……” “海哥!”阎珂给了江予海一拳,“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不许吓唬周咿姐!” 江予海满怀歉意,赶忙将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他磨刀应该是为了处理食材。后厨流理台上有个不锈钢盆子,盆里有六只洗净腌制好的三黄鸡。” 绝望的纹路悄悄爬上周咿眉间:“为什么是六只?” 阎珂越猜越后怕:“莫非六只鸡对应六个人?那个男的杀鸡儆猴,想警告我们……不对,我们仨加上院长妈妈,只有四个人!” “厨房门外好像有脚步声,走走停停,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江予海惋惜地摇摇头,“我能力有限,看得很远但是听不太清。尚垚擅长对声音的辨别,但他有紧急任务在身,没法赶过来。” 魏千云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周咿却捂住了嘴。 倘若推测成真,今晚很可能两败俱伤——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阎珂屏住呼吸:“周咿姐,你觉得除了我们三个,还会有谁铤而走险跑来营救院长妈妈?” 周咿努力平复着情绪,艰难地说:“魏千云。” “是她!”江予海惊呼道,“我上周五在社区阳光之家见过魏千云。她打听一个姓王的劳改释放犯,出于隐私考虑,社工拒绝了魏千云的查询要求。” “那人叫王徇。”周咿怒上心头,“私房菜馆的厨师,就是他!” 那年的蝉鸣,仿佛又重新震痛耳膜。 -- 第218页 回忆如滔天潮水席卷而来,几乎淹没了周咿。她强忍着窒息般的痛苦,讲述了二十年前魏千云的遭遇。 江予海和阎珂顿时怒不可遏。 “人渣!我今天必须狠狠收拾他!” 阎珂伸手去开车门,江予海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说:“别忘了后备箱的小帅。” “忘不了!”阎珂取出心爱的滑板,夹在腋下。 周咿背了背包下车。 包的重量没有明显变化,依然像块巨石压在她的肩头。 江予海打开工具箱,找了一把多功能扳手,递给周咿:“瓶装水太重了,背在身上影响你发挥。用扳手吧!” “不,海哥。”周咿紧了紧背包带,“瓶装水放在车里了,我背的是漂白水。” 江予海赞许地笑笑:“很好。你和覃野一样,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心急的阎珂本想催促两句,一听周咿说带了漂白水,瞬间喜上眉梢。“稍等,我也有好东西要和你们分享!” 黑暗中,三只手环,被阎珂从空气中变了出来。 “它不仅能在暗处发光帮助照明,而且有定位装置。”阎珂帮周咿和江予海戴好手环,“中间镶嵌着两盏小提示灯——蓝灯亮了,表示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五十米以内,彼此有个照应;红灯亮了,表示距离超出五十米,那时就要孤军奋战了。关于我的发明,你们还有问题吗?” 周咿和江予海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阎珂。 “没有!” 阎珂心领神会地笑了,心头的恐惧瞬间消散。她高举手臂,指着掩映在翠竹丛中的私房菜馆,说:“我们出发!” 第117章 美虹09 环抱着私房菜馆的竹林,笼罩…… 环抱着私房菜馆的竹林, 笼罩于秋夜独有的寂静里。翠竹随风摇摆,树影幢幢。私房菜馆屋檐下悬挂的一对剪纸灯笼,在大门口洒落一片幽黄的光。 冷风拂过发梢, 周咿打了个寒噤, 耳边忽然响起若隐若现的哭泣声。 “海哥, 阎珂, 你们听见了吗?” 江予海回过头, 一脸诧异:“听见什么?” 阎珂凑近,小声问道:“周咿姐,你说的是风声吗?” 或许是错觉, 或许是真实发生。 不管声音是谁发出的,都像是一个示警的信号。 周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轻轻拉住阎珂的衣袖。 “阎珂, 里面太危险, 你留在外面接应。” “相信我, 周咿姐,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听大人的话,对你没坏处。”江予海挡在阎珂面前,“周咿这样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 阎珂为难地皱起眉头。 “我和你们的距离超过五十米,手环就定位不到你俩的位置了!” “这家馆子没那么大的占地面积。”江予海胜券在握,“据我目测, 算上院墙的厚度, 再加上前院和后院,从南道北的长度最多三十米。” 周咿说:“勾三股四弦五,整栋房子的对角线长度在五十米左右。我们不会失去联络。” 一道深黑色的竹影斜映过来,恰巧横在三人之间。 阎珂握住周咿的手,使了大力气重重攥了几下:“好吧,我听你的, 周咿姐。” 江予海再一次观察了院子里的情形。他特意叮嘱阎珂,告诉她躲在东边院墙外面最安全——那里离私房菜馆厨房的直线距离最近,而且开了一扇小门,门外有一口尚未启用的金鱼池,池台高度约一米,成年人蹲进去不容易暴露。 “你们小心!”阎珂松开周咿的手,依依不舍地说,“别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周咿颔首:“如果发生突发状况你大声呼叫,我们立刻赶回来。” 阎珂拍了拍滑板:“有小帅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 绕过私房菜馆的正门,周咿和江予海来到了西院墙边。 墙外的地面坑坑洼洼,看上去似乎被人刚刚挖开又填上,表层泥土泛着一股新鲜的青草味和淡淡的霉味。 周咿正要往前迈步,江予海拦住她,说:“厨师知道有人要来,这下面是他布的陷阱。我们去北边,那里的门没有上锁。” “好!就照你说的做。” 江予海所言属实,北边院墙的小门果然虚掩着。 顺利潜入私房菜馆的院子,周咿在前,江予海在后,他们紧贴着檐下回廊的青灰色砖墙,一步步悄然靠近厨房。 一阵风过,藏在云层背后的月亮展露笑颜。 周咿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间院子里的物品——粉红色的书包。 书包右下角是幼儿园的Logo。 月光下,一行小字格外醒目:“培新启航,伴你成长。” “怎么会这样?”她当场怔住,目光久久注视着放在酱缸盖子上的书包,“海哥,你再看一看,除了院长妈妈,还有没有其他人被关在后厨?” 江予海集中注意力,快速查探各个房间的情况。 “厨房右边是个半米宽的窄过道,封了窗户,灯是坏的,我不太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脚步声现在在哪个方位?”周咿心跳几乎停止。 “就在窄过道的入口。”江予海捏了把冷汗,“暂时不清楚是敌是友,我们稍等一下,先不要过去……” “谁?谁在那边?” 一个惊恐中混杂威吓的声音飘到近前。发出声音的人,令周咿又惊又喜。 -- 第219页 “美虹舅舅?” “是我。”傅连澍慢慢走出廊檐的阴影,“你来了?” “还有我,周咿。”魏千云跟在傅连澍身后,“我也在。” 犹如踏在布满裂纹的冰面上,每向前一步都要面临坠入冰河的危险。 阎珂的猜测成真了! 盆子里的六只鸡,对应六个人。 此时此刻,不算王徇在内,人数刚好是六。 不对! 傅美虹的书包在这里…… “厨房里那个人渣,绑了我们家美虹。”傅连澍察觉了周咿的疑惑,“不过,他把美虹关在了别处,我和千云商量过,先救院长妈妈要紧。等我们把人渣控制住,再让他带我们去关美虹的地方。” 周咿屏息凝神,默默感应傅美虹当前的状态。 很快,她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还好,美虹没有被绑住手脚。她坐在一间屋子里画画。目前来看是安全的。” 傅连澍忽然跑过来,眼中写满焦急:“画画?她用的是什么笔?什么颜料?” 周咿立即说出自己感应到的一切。 “水彩笔,油画棒,彩铅,水粉画颜料,还有一盒打开的丙烯颜料。” “糟了!”傅连澍顿时慌乱不已,“美虹是严重的过敏体质。平时她画画,我们都要给她精心挑选颜料和画具。假如她不小心接触到了含铅或含砷的颜料,她会起荨麻疹、喉头水肿……” “那还等什么?我先上!” 江予海径直冲到厨房门口,一脚踹开房门。“叮叮咣咣”的嘈杂声响过之后,他像拎一只小鸡仔似的,把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王徇拎到了院子里。 周咿和魏千云跑进厨房,解开束缚舒颖手脚的绳索。 “院长妈妈,王徇没伤到您吧?” “我没事。”摘掉蒙眼的布条,舒颖不适应耀眼的灯光,不禁眯起了眼睛,“救那个孩子……快点,再晚几分钟就来不及了!” 几分钟? 周咿的心揪成一团。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找到傅美虹被关的地址,怎么可能联系萤火其他成员赶过去? 魏千云摘下自己的帽子,为舒颖戴好:“院长妈妈,刚才王徇都跟您说什么了?” 有了帽檐的遮挡,舒颖的眼睛立即适应了四周光线的强度。 “您别急,慢慢回想。”周咿蹲在舒颖腿边,“他不经意的闲聊里,藏着关键的线索。” 舒颖定了定神,说:“王徇把我臭骂了一顿,然后跟我炫耀,说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十五年的刑期,刨去法定节假日,他只被关了十年就放出来了。” 周咿看了看满面怒容的魏千云,忽然问道:“王徇说没说他劳改的时候做过哪些工作?” 舒颖回答:“说了。这也是他炫耀的一部分。因为他多年的厨师经验,在监/狱里没吃苦。起初两年他跟着别的囚/犯一起制作铅笔、学缝纫机做围裙做袖套,后来负责他们监/区的管/教发现了他的厨师专长,就把他调到监/狱食堂去帮忙。” 周咿蹙眉:“厨房里到处都能拿到刀具,这样的安排很不明智。” “不,小咿,王徇告诉我,他不负责切菜做菜。”舒颖说到了重点,“他负责管理冷库里的食材。” “千云姐,我明白了!” 周咿随即起身,拔腿冲出厨房,三五秒的工夫跑到王徇面前。 “又见面了,爱猜谜的小姑娘。”王徇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二十年不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早知道当年……” 周咿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 她一直装在裤子口袋里的运动绷带,适时派上用场。 王徇的嘴被封住,只能用鼻子“呜嗯呜嗯”地哼哼。周咿一把拽断他身上围裙的带子,掏出前兜里的一串钥匙,交给江予海。 “海哥,西边这一排房子,挨个屋搜,美虹被藏在一间冷藏室里!” 周咿判断正确。 刚才她和江予海走到西院墙边上,坑坑洼洼的地面和潮湿的泥土引起了她的注意。 和空调制冷的原理类似,冷藏室内若要维持一定的低温,时时刻刻都要排出冷凝后的水。而那块被人挖过又填上的地面,墙根处固定着一根白色软管,很显然是排水管。 泥土中的霉味,就是冷凝废水长年累月蓄积而产生的。 “美虹——” 傅连澍的喊声划破寂静。周咿循声跑去,看见了满脸满手沾满颜料的小女孩。 “她还好吗?” “暂时没有过敏。”傅连澍声音颤抖,“以防万一,我要马上带她上医院!” 舒颖说:“千云,你陪他们一起去。” 傅美虹看见魏千云,如同看见了喜欢的卡通人物一样开心。她挣脱傅连澍的怀抱,跳到地上,一下子扑进魏千云的怀里。 “舅妈,舅妈,我好想你!” 周咿不觉愣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千云抱起傅美虹,抬头时恰与周咿四目相对。“我和这对舅舅外甥女的关系,三两句讲不清楚,找时间我和你细说。” 周咿点点头,脱下外套盖住傅美虹。“你们先去医院,稍后我再跟你联系。” 目送三人走出私房菜馆正门,江予海走到周咿身边。 “这个人渣怎么处理?” “报警。”周咿说,“他绑架院长妈妈,绑架傅美虹,让法律严惩他。” -- 第220页 “哈哈哈——”运动绷带不知何时脱落的,王徇突然大笑不止,“幼不幼稚?口口声声说法律,法律管个屁用!做你黄粱美梦吧!想跟我对着干,你还嫩点!” 周咿回头,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冰冷。 王徇像一个擅长逃脱魔术的魔术师,早已将全身上下捆缚的绳索丢在了地上。他一脸狞笑,转而挑衅江予海:“还有你,络腮胡,你以为我害怕你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吗?刚才被你轻轻松松地抓住,是我故意的,有本事你再抓我一次?” “是吗?”江予海丝毫不慌,“我这人偏不信邪,抓不住你我跟你姓!” 话音未落,一道细长的黑影飞速掠过王徇头顶。 “咚”的一声闷响,半分钟前叫嚣的人渣晕倒在地。 舒颖手拿一根两米多长的竹竿,支撑着身体站稳:“我打得还算准吧?” 第118章 美虹10 “院长妈妈?” …… “院长妈妈?” 周咿上前搀扶舒颖, 只觉她手心冰凉。 舒颖回握周咿的手,摇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好精彩的场景,怎么能少了我?”阎珂踩着滑板迎风而来, 准确地停在倒地不起的王徇旁边, “这么弱的战斗力, 竟敢一个挑战我们六个, 自不量……” 最后的“力”字尚未说完, 阎珂的脚踝忽然被一只瘦如鸡爪的手牢牢抓住。 王徇正要拽倒阎珂,江予海箭步冲过来,马丁靴重重踩了下去。 “啊——” 惨叫声回荡在私房菜馆的院子里, 和着风声、竹叶沙沙声,俨然增添了几分诡异。 阎珂退后一步站稳, 想效仿江予海去踩王徇的另一只手腕, 舒颖叫住了她。 “孩子, 用这个把他的手铐上!” 银光闪闪的手铐,映入阎珂的视野。她高兴地接过来,掂了掂分量:“太棒了!您从哪儿找到的?” 舒颖指着酱缸边上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那里面还有五副手铐。” 阎珂恍然大悟:“看来这人渣早有准备。” 周咿发现地上绳子的缺口非常整齐,像是被某种器物割断的。她连忙提醒江予海:“海哥,搜一下王徇身上,他可能携带了刀片或是铁丝之类的东西。戴手铐之前拔掉钥匙, 扔远一点, 扔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果不其然,江予海从王徇厨师服的暗兜里搜出三把锋利的手术刀片。 “全部在这里了吗?”江予海质问王徇。 “不知道。”王徇扭过头,避开江予海犀利的瞪视,“故意伤害我的身体,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权,等警察来了你们没有好果子吃!” 阎珂将王徇的双手铐在背后:“社会渣滓, 说再多也是白搭。” 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周咿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 舒颖伸出手,拢住周咿的肩。 指尖接触到衣服布料的一瞬间,舒颖眉头紧蹙:“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是又饿肚子低血糖了?” 周咿贴近舒颖耳边,小声说:“临来之前,我跟人干了一架。” “受伤没有?”舒颖赶忙转到周咿面前,第一时间检查她头顶的旧伤。 周咿说:“我没事,院长妈妈……” 王徇忽然插了句嘴:“马钧才那小子不是你的对手,被你揍得挺惨吧?论打架,他谁都打不过。遇见你,算他倒霉。” 周咿没有接话。 她望着趴在地上宛如死狗的王徇,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哎,差点忘了告诉你,马钧才跟我学了不少本事,你用绳子捆不住他。”王徇咧嘴笑道,“你要是把马钧才关在屋里不记得锁门,那可真是为他提供了逃跑的好机会。” 周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来电号码是儿童艺术剧院辖区派出所的。她立即接听:“方警官?” “周咿,我们五分钟前赶到你的宿舍,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看见一点零星血迹。小陈搜查了楼前楼后,询问了宿管阿姨,没发现可疑人员。你确定把袭击你的人关起来了吗?” “他应该是逃走了。”周咿握紧手机,“马钧才身上藏着刀片,是个绝对危险的人物。他下一个攻击的目标我还不清楚,随机性很强。” 方警官沉吟一声,说:“我联络了出狱人员管理中心值班室,查到了一些马钧才的信息。电子脚镣定位显示,他一直没有离开家。高科技产品出错概率很小,所以我怀疑马钧才想尽办法解开了脚镣丢在家里,他本人却在外面作恶。” 周咿心底的寒意陡然加重。 坐在马锏德汽车后座服用过量安眠药物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橙橙,会是马钧才的下一个目标吗? “一定要抓到他,方警官,拜托您!” 方警官说:“我们调取了剧院大门和宿舍楼的监控录像,很快就能锁定马钧才的逃跑路线。” 周咿努力控制情绪,沉住心气:“稍后我把掌握和推测的信息都发给您。” “你要注意安全。”方警官叮嘱道,“今晚你先别回宿舍了,去可靠的朋友家借住一晚。明早九点到所里来找我。” 挂机之后,周咿仅用一分钟编辑好了要发送的内容。 她发出信息的同时,私房菜馆门口进来两名身穿警服的男人。 剪纸灯笼被夜风徐徐吹动,幽黄的光洒落下来,两个男人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 第221页 他们迈下进门处的台阶,脸上的表情阴晴莫测。 阎珂踏上滑板,准备去门口迎接。刚刚滑出两三米远,周咿忽然大喊:“停下!” “怎么了?”阎珂吓了一跳。 “你带院长妈妈到厨房里去。”周咿指着唯一亮灯的屋子,“反锁房门,窗子从里面插上插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出来!” “周咿姐?” “没时间解释了!” 说话间,周咿把舒颖和阎珂推进厨房,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竿,护在身前。 江予海领悟了周咿的用意。他低头一瞧,王徇被铐在背后的两只手确实没闲着,十根指头来来回回地比划,像是在给穿警服的男人发指令。 “周咿,你盯紧王徇,新来的交给我!” 说着,江予海抄起搁在脚边的工具箱,迎向鬼魅一样的两个男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双手揣兜,似乎要出阴招。 周咿察觉异样,随手抓了一把酱缸里发酵中的黄豆,直朝揣兜的男人扬了过去。布满菌丝的黄豆落到那人脸上身上,引发了鬼哭狼嚎的叫声。 “这有什么好怕的?”王徇挣扎着半坐起来,横眉立目骂道,“黄豆能要了你的命?” “您不懂。我小时候被惩罚过,最怕长白毛的东西……” 被黄豆击中的男人使劲拍打衣服,仿如有千万条虫子在他身上爬,吓得面色惨白。 “没出息的玩意儿!”王徇怒吼,眼睛瞪着走在后面的男人,“你呢?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来救我!” “师父,我……”男人骤然停下,不敢多走一步。 “你也怕发酵的黄豆?”王徇气急败坏,“我养你们七八年,好吃好喝的供着,关键时刻给我来这一套!”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齐刷刷后退到大门口。 怕黄豆的男人支支吾吾:“师父,您瞅瞅他俩,一个大块头,一个不要命,手里都抄着家伙,我们干不过人家。” 胆小的男人说:“是啊,师父,您让我们来虚张声势,没提打架的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王徇哀叹,“丢的是师父的老脸!滚吧,快滚——” “晚了,没人能滚出这扇大门!” 清朗的男声惊起屋檐落脚歇息的麻雀,翅膀掠过夜空投下黑影的一刹那,覃野和曹征出现在了台阶上方。 两个冒牌货一眼就瞧见了曹征警服上熠熠闪亮的胸徽,他们胆被吓破,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连声告饶。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随后赶到,将王徇和他两个徒弟押上警车带回审讯。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江予海拍拍覃野肩膀,“阎珂又群发消息了,对吧?” 覃野轻轻颔首:“谁离得近谁来支援,换成别人也会出手的。” 周咿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你不是去槿阳办事吗?” 覃野说:“天气原因,航班取消。我看到群里的消息,和曹征一起就近赶了过来。” 机场距离儿童福利院三十公里,这段长度,绝不可能用“近”形容。 周咿收起满腹疑问,转身叩响厨房门:“院长妈妈,阎珂,危险解除了,你们出来吧?” 屋里没有声音。 “啪嗒”,厨房天花板上的灯熄灭了。 “院长妈妈!阎珂!”透过门缝,周咿闻到了血腥味,霎时间,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你们在里面吗?回答我一声!” “外面的人,听好了——” 是马钧才在讲话! 周咿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手上有两名人质,其中一人的手腕已经被我划开口子。她的血一会儿就流光了。我不管你们这些人里有没有警察,今天我跟你们玩到底!” “怎么办?”江予海如热锅上的蚂蚁,“院长妈妈和阎珂……” 周咿说不出话来。 如坠冰河的寒意已将她层层包围。 马钧才仍在旁若无人地咆哮:“我限你们十分钟之内准备一台加满油的汽车,最好是四驱越野!现在开始倒计时!” “我们答应你的条件。”曹征喊道,“但是你要先给人质止血。” 马钧才胡乱骂了一句脏话,突然间狂笑不止。 “骗小孩呢?我帮她止血,一走神,你们该找机会闯进来了。” “人民警察说话算话。”曹征站在厨房门口,隔着玻璃大声说,“我以身上这套警服向你保证,菜馆门外停的那辆车你可以开走,但前提是人质没有生命危险。” 厨房里安静了十几秒钟。 马钧才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知道吗?我最不相信的,就是穿这身皮的人。” “我以我个人的名义,保证让你开车逃走——” 事不宜迟,曹征一边喊话,一边将左手背到身后,比了个只有他和覃野能看懂的手势。 覃野会意地点下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厨房门东边遮着半片窗帘的窗户。四格窗棂的窗子,左下角那一格的玻璃有道明显的裂痕。 他脱下深卡其色外套,缠裹十几圈在紧握的右拳上。稍一侧身,他躲在了马钧才的视线盲区。 曹征左手举到身体正前方,大拇指蜷进掌心,竖起四指勾了三下。 “个人名义?臭警察,你的个人名义值几个钱?我看连半条人命都抵消不了。哈哈,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 第222页 马钧才的怪笑声中,覃野以闪电般的速度,砸碎玻璃,伸手拔掉插销,从猛然开启的窗户一跃而入。 第119章 美虹11 笼罩在一片黑暗里的…… 笼罩在一片黑暗里的厨房, 传出锅碗瓢盆摔到地上的声音。即使整个人贴着玻璃,周咿也只能看见两团影子扭打在一起。 忽然,覃野一声怒喝, 马钧才的叫嚣声微弱下去, 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阎珂扑到门上, 颤抖着双手拔掉反锁的插销。 “……周咿姐, 快进来, 覃野哥受伤了!” 一阵锥刺般的疼痛由周咿胸口蔓延至全身。 她摁亮厨房电灯开关,半秒不停地冲向站在厨房角落的覃野。他左手臂近手肘处割破了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口,皮肤外翻, 渗血不止。 周咿顾不得许多,掀起自己T恤的下摆, 用牙齿咬开, 快速撕下一根布条暂时充作止血带, 扎在覃野大臂上侧靠近腋窝的位置。 “我们马上去医院!” “一点小伤,不要紧。”覃野反过来安慰周咿,“我把这个人渣的双手捆住了,让曹征带他回去问话……” 周咿不由分说,半扶半推地把覃野拽到厨房门口。 “海哥,你先带覃野回车上!” 转过身, 周咿迎向舒颖:“院长妈妈, 您的手腕?” “我拿了擀面杖防身,他没伤到我。” 听了舒颖的回复,周咿的心只踏实了一半。她跑到厨房外面,抓着阎珂的两只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 “我没事,周咿姐。”阎珂说,“我刚把门反锁, 那个贱男突然从没通电的双开门冰箱里钻出来,趁我和院长妈妈愣神,他关了灯,举着一把手术刀片威胁我们。至于他说的‘割破一个人的手腕’,全都是瞎编骗人的。” “对不起,是我的错,差点害了你们。” 悔意重如磐石,将周咿的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她终于理清了头绪——马钧才离开儿艺单身公寓,目标相当明确,直奔私房菜馆,回到王徇身边乖乖做一名小卒。不论马钧才自驾还是打车,路上用的时间都要比他们短,所以他赶在王徇把舒颖关在后厨之前,悄悄躲进了冰箱。 如果能早几分钟推测出这对师徒的诡计,覃野就不会受伤…… “小咿!”舒颖揽着周咿肩膀,“我不准你责怪自己。” 周咿看向一边,努力不让眼泪滑落:“因为我判断失误,害覃野受伤。那么深的伤口,我宁愿是我挨了这一刀……” 舒颖摇头:“这傻孩子!” 曹征推搡着马钧才走出厨房,恰巧将周咿的低语收入耳中。他朗声劝道:“周咿,不要自责。有战斗就有流血,这样的结果在我们意料之内。” “可是……” 周咿的话语被半路截断,覃野的声音远远传来。 “没有什么‘可是’。走吧,小咿,你陪我去医院,伤才能好得更快!” - 江予海和阎珂护送舒颖回福利院。 他们答应周咿,晚上守着院长妈妈,第二天一早再离开。 覃野坚持不坐江予海的橙色越野车,也不坐曹征他们刑侦支队的车,周咿只好订了一辆专车。 而且周咿想不通,为什么覃野舍近求远,不去福利院对面的那家三甲医院,非要绕过大半个城区到燕都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来? “你一直在流血啊,老兄!” “不敢当。”覃野笑了,“我叫你‘小咿’,你叫我‘大野’好了!” 一进燕大三附院急诊室,周咿似乎明白了覃野的用意。 值班医生又是邓明辰。 亲自上阵清理了覃野左手臂的伤口,邓明辰摘下医用无菌手套,面色凝重地坐回椅子上,眉间蹙出川字纹路。 “你这一路流的血接近200毫升了,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能有什么事?”覃野抬头,“周咿陪着我,她会帮我止血。” “再深两厘米,就伤到肱动脉了。”邓明辰观察伤口的形状,“割伤你的人用了一把非常锋利的手术刀,型号应该是24,专门切开皮肤和肌肉……” 覃野打断道:“邓医生,麻烦你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邓明辰怔了一下,说:“清创已经做完,你在治疗室稍等,我去换手术衣。” “小伤而已,直接缝合不行吗?”覃野皱起眉头,“我的航班改在明天上午了,有急事要去槿阳一趟。你千万别让我留观24小时,耽误我的行程!” “现在是你受了外伤,却反过来命令我?”邓明辰神色一凛,摁下桌上的呼叫器,“吕护士,你收拾一张外科留观病床出来,我这里有一位很重要的病人,缝完伤口就住过去。” “邓明辰!你——” 覃野习惯地挥动手臂,一瞬间拉扯到了伤口。外翻的皮肤又渗出新的血水,将疼痛传到整只手臂,他陷入沉默,右手托住左胳膊肘,保持着一个让伤口少流血的姿势。 “你帮忙看好他,周咿。”邓明辰说,“我去换身衣服,两分钟左右回来给他缝合。” “知道了,邓医生。” 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咿搬了把椅子,扶覃野落座。 “以前我在学校参加特训,有句口号每天喊一百遍——‘流血流汗不流泪’。”他指尖轻触,抚平周咿眉间的皱纹,“别担心我,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 -- 第223页 “我不担心了。你在医院里,又有邓医生亲自给你治伤,我很放心。” 周咿捂住嘴,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泛红的眼眶,沿脸颊滑落的泪珠,这些都可以假装是困倦引起的自然生理反应。 覃野并不揭穿。 他的手轻轻下移,为周咿拭去泪水。 “小咿,我和你做个约定,怎么样?” “什么约定?”周咿抿抿嘴唇,“要是你想让我帮你逃出医院,我做不到。” 覃野淡淡笑了:“明天送我去机场,好吗?” “嗯。”周咿点了点头,鼻音很重地说,“出租车,专车,大红?你提前决定坐哪一辆。” 覃野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投向治疗室的白色墙壁。 “你小时候坐没坐过一种从山坡上滑下去的溜溜车?座位是块木板,底下四个木头轮子,胆子大的人不需要扶手,胆小的人还要在木板前面钉一根结实的木棍,免得翻车摔掉门牙。” “好像坐过。”周咿不是很确定,“不记得了。” “溜溜车是我童年最喜欢的游戏,改天有时间了,我想邀请你陪我重温一遍。” “前提是你养好伤。” “我听你的。”覃野嘴角漾起微笑的弧度,“等我伤口愈合,你陪我一起玩溜溜车,这个约定一百年有效。” “你能活那么大岁数吗?别对人家小姑娘乱许诺!” 邓明辰出现在治疗室门口,身后跟着手捧托盘的吕护士。 覃野张了张嘴,没有说出的话化作唇边的淡淡笑意。他冲周咿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去外面等。 周咿看得非常清楚。 他一单一双的两只眼睛,那只单眼皮的突然变成了双眼皮。 - “千云姐,你的眼睛会突然变成双眼皮吗?” 周咿的问题,问得魏千云一头雾水。 “我本来就是双眼皮啊!除非睡前喝太多水醒了变成肿眼泡,那时候看着像单眼皮。” 一个脆生生的童声飘了过来:“周阿姨,我会变双眼皮!” 傅美虹松开傅连澍的手,跑到周咿面前。她闭上眼睛,展开手掌,将掌心蒙在眼皮上,嘴里念念有词。过了大概一分钟,傅美虹拿掉小手,她的眼皮真的由单变双了。 “好神奇的魔法!”周咿惊叹,“你怎么做到的?” “喏,给你一个好东西!”傅美虹调皮地笑着,把指缝藏的小物件递给周咿,“周阿姨,你用过它吗?国庆节我和小朋友演节目,徐老师给我贴了这个,贴完就变双眼皮。” 两条肤色的双眼皮贴,静静躺在周咿手里。 她抬起头,迎着傅美虹探寻的目光,笑着说:“背胶已经不黏了,你现在变的双眼皮,是因为你眼皮上有个浅浅的印。” “哦,我懂了。” 傅连澍和魏千云相视一笑,同时看向傅美虹:“你懂什么了?” “我眼皮上有印,妈妈说这是遗传。”年龄四岁五个月的傅美虹头脑清晰,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我们家的人全都是双眼皮,我以后也会变双眼皮,只不过现在还不明显。”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周咿抱起傅美虹,让她坐在餐厅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 傅连澍说:“周咿,你有所不知,我们家的基因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我十岁以前是单眼皮,十岁那年突然变成双眼皮,美虹的妈妈也是。当时爸妈还以为我们生了怪病,看过医生才知道是正常现象。” 傅美虹手托腮,一脸好奇:“大舅,你小时候也是单眼皮呀?” “对啊!”傅连澍坐到美虹身边,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所以你别着急,等过完十岁生日,一定变成双眼皮!” 魏千云端来拌好的沙拉,给每个人分发餐具。 “开饭了——” “舅妈,没有我最喜欢吃的红糖熊猫包。”傅美虹噘着嘴巴,“桌子上我没找到。” “熊猫包在蒸锅里,五分钟后才能热好。”魏千云搛起一根切成条状的莴笋,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绿色的食物味道不错,美虹要不要尝尝?” 傅美虹双手抱在胸前,头扭到一边:“不要!” “就尝一口,行吗?”傅连澍小心翼翼地说,“你吃了青菜,我就带你去东郊新开的游乐场……” “千云姐夫,让我试试!” 周咿换了新的称呼,傅连澍一时不太适应。他愣了愣,从美虹旁边的高脚凳上下来,把座位让给周咿。 “美虹,你看这是什么?” 周咿举起右手,在半空轻轻抓了一下,紧接着做了个往左手传递东西的动作。 傅美虹目不转睛盯着周咿的左手。 周咿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小块青翠碧绿的西蓝花。 “周阿姨,我要学变魔术!”傅美虹兴奋地拍手大叫,“你教我,你教我!” “我收徒只有一个条件。”周咿故作严肃地说,“但是据我观察,你不符合我的要求。” 傅美虹眼珠一转,双手搬起吧台桌面中央的沙拉碗,摆到自己面前。 周咿鼓励地笑着问:“然后呢?” 傅美虹拿起儿童专用训练筷,对准切得很细的莴笋丝,夹了一根放进嘴里。一开始,她的小脸愁云密布,三五秒之后,惊讶而满足的笑容驱散了所有的不愉快。 -- 第224页 “我喜欢这个味道。”傅美虹又品尝了黄瓜和青椒,“舅妈做的青菜真好吃!” 傅连澍感激地冲周咿笑了笑:“还是你有办法。” “美虹吃饭香,你和千云才能放心帮她转园。”周咿让出位子,回到魏千云身边坐好。 傅美虹扬起小脸,脑袋左摇右晃。 “我不要上幼儿园,我要跟着周阿姨学变魔术!” 第120章 美虹12 “美虹,不要缠着周…… “美虹, 不要缠着周阿姨。”傅连澍板起脸,“再不好好吃饭,我给你妈妈爸爸打电话, 让他们带你去槿阳!” “我就是不想上幼儿园。”傅美虹并不害怕,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我要学变魔术!” 傅连澍耐着性子解释:“周阿姨是个敬业的演员, 她是女主角, 每天都忙着排练新戏。今天她来我们家里吃饭,最多只能待两个小时。学变魔术需要时间,你也不想周阿姨饿着肚子教你吧?” 傅美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就要现在学!” “我拿这孩子没辙。” 傅连澍眉头拧在一起, 求助似的看向魏千云。 “美虹,周阿姨很忙, 等她放假有空了教你变魔术好不好?”魏千云从餐厅壁柜里找出一个玻璃外壳的沙漏, 轻轻推到傅美虹眼前, “我们来倒计时!上面的沙子漏完,红糖熊猫包就出锅了。” 傅美虹忽然哭了:“舅妈,我不是故意撒谎……我只喜欢现在的幼儿园,我要变魔术给徐老师和小太阳班的朋友看,我不想转走!” 猝不及防的,周咿的心脏被一阵无法忍受的痛觉击中了。 她与魏千云目光交汇。 刹那间, 两人的眼眶都已湿润。 傅美虹抽噎着说:“徐老师写了一首班歌, 叫《30个小太阳》,我还没学会……” 傅连澍的反应最为强烈。他搂紧傅美虹,一遍又一遍地承诺:“别哭了,好吗?不转园了,你留在小太阳班。不过你要记住,以后戴好电话手表, 遇见坏人立刻按下SOS键发警报。” 傅美虹搂紧傅连澍的脖子:“大舅,我不会再忘了。” 一顿时间紧凑的午餐,在笑声和泪水中接近尾声。 离开之前,周咿答应傅美虹,秋游日那天她会和小太阳班的孩子们一起去果园采摘。 魏千云把打包好的三层饭盒装进周咿的背包。 “这里面是晚饭和夜宵加餐。下次来我家把饭盒送回来,我做拿手菜给你解馋。最好你能天天来,一顿饭都别落下。小咿,不管多忙都要按点吃饭,我会远程监督你。” “嗯,千云姐发话我必须得听。”周咿会心一笑,将背包背在肩头。 魏千云送周咿到门口,放心不下多叮嘱了几句。 傅美虹听见门响,一路小跑冲到周咿身旁,牢牢抱住周咿的大腿,瞬间化身一只不撒手的树袋熊。 “周阿姨,你别走!” 魏千云蹲下劝道:“美虹,周阿姨赶着回去排练,再晚就迟到了。” 傅美虹问:“我想她了怎么办?” “十天后你们又见面了,到时候周阿姨陪你秋游摘苹果。” 魏千云伸手去抱,却被傅美虹拒绝了:“舅妈,我喜欢周阿姨,她不走行不行?” “美虹,我们不是才说好的嘛?”魏千云束手无策。 周咿俯低上半身,抱起傅美虹。 “千云姐,你拿好钥匙,和我一起乘电梯下楼。”她转向若有所思的傅美虹,“你和舅妈把我送到小区门口,然后说再见。这样可以吗?” 傅美虹垂下眼帘,思考了好一阵。她搂住周咿的脖子,细声耳语:“周阿姨,你不会变卦吧?” 周咿说:“不会。秋游日我一定准时出现。” “说话算数的都是好孩子。”傅美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随即亲了周咿一大口,“周阿姨,我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 - 正式演出在即,《星夜》剧组全体成员神经紧绷,谁都不愿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24小时根本不够用,周咿渴盼一天能分裂出72小时。 日以继夜的排练,加速了她与天狼星的融合。 演员和角色浑然一体只差某个契机,但她偏偏卡在距离“契机”仅有一毫一厘的地方,苦于无法突破。 然而,最后一次带妆彩排的日程安排,极不凑巧的,与培新启航幼儿园秋游日撞上了。 雪上加霜。 周咿翻开剧本,目光锁定用紫色记号笔标记的四字成语。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回过头,望了望坐在排练厅东北角导演椅上的江亚胥。 “别看我。”江亚胥头也不抬地说,“病假,事假,一概不批。” 周咿失笑:“江老师,我还没讲话,您就猜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亚胥往上推推眼镜框,“傅开朗天天发朋友圈,说你要参加他外甥女幼儿园组织的秋游。” “如果彩排结束得早,也许我……” “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剧组里至少有三个人没进入状态,仅凭你们两个主角发力,根本达不到我要求的演出效果。” 周咿清楚,江亚胥提到的三人是郝曼思、滕佳怡和汪雪芳。 前两者饰演酱油角色,不能投入全部热忱尚能理解。汪雪芳是女二号,不知为何总是神思恍惚,排练中经常念错台词,打乱整体的进度。 -- 第225页 此时,饰演天狼星所在班级班主任老人星的汪雪芳,怔怔地伫立于落地镜前。 饰演大角星的顾湛恩走了过来,抬起胳膊肘碰碰周咿。 “江老师喊CUT之后,芳姐就一直站在那儿,快十分钟了。” “她的状态不对。”周咿担忧地说,“刚刚恢复排练的时候芳姐一切正常,是前两天突然变成这样的。” 顾湛恩叹道:“想想办法吧!芳姐的戏份很重,我们尽快帮她调整一下……” “你们聊什么呢?提我的名字干嘛?” 汪雪芳蓦然转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周咿和顾湛恩。 “没……没什么。”顾湛恩尴尬地笑笑,“我们关心你,芳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关心?”汪雪芳冷冷地哼了一声,“谢了。只要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就接受你们这份关心。” 汪雪芳性情豁达直爽,善于交际也乐于助人,她热心肠的属性在整个儿艺都是出了名的。 镜前这位神色阴郁的女人,让周咿觉得异常陌生。 顾湛恩碰了钉子,噤了声不再说话,回到这一幕最初的走位默背台词。 燕都市儿童艺术剧院有个惯例,每年年底至次年年初会排练一场跨年大戏,由最具实力的编剧、导演和演员共同完成。 汪雪芳是资深前辈,每年的跨年大戏她都要担纲重要角色。一般情况下,结婚生育会对女演员的事业造成影响,但是汪雪芳的丈夫靳韦杰非常支持妻子,所以汪雪芳并未退至幕后,而是一直活跃在台前。 儿艺的演员之中,汪雪芳和靳韦杰是伉俪情深的代表人物。 倘若有人说,汪雪芳近日心情不佳是因为家庭矛盾,谁都不会相信。 周咿却对此持怀疑态度。 昨天晚上,俞凤鸣发来信息,说汪雪芳单方面联系她结清家教的报酬,以后都不用来了。但是,汪雪芳的双胞胎女儿靳韶华和靳绮年仍然和俞凤鸣保持着联络,她们声称辞退俞凤鸣是汪雪芳的主意,两个女孩子并不知情也不同意。 望着汪雪芳落寞的背影,周咿的疑问哽在喉咙里。 思前想后,她决定排练过后和汪雪芳谈一谈 第五幕是起承转合的“转”。 排练了一整个下午,江亚胥的脸色仍未放晴。 天色渐暗,江亚胥起身离开导演椅,宣布解散:“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回家吃顿好的、早点休息,明天八点到排练厅集合。” 排练厅出口的大门开了又关,剧组人员鱼贯而出,最后只剩放慢速度整理物品的周咿,以及再次回到镜子前面一言不发的汪雪芳。 周咿问道:“芳姐,你有空吗?晚上我请你吃饭。” 汪雪芳无精打采:“我没胃口。” “你陪我下馆子解解馋,行吗?”周咿语气恳切,“我嗓子发干,想喝点老汤润一润。另外,我想和你谈谈……” 汪雪芳抬起眼皮,瞥了周咿一眼:“你想问我炒俞凤鸣的鱿鱼是怎么回事吧?” 坦率,总好过旁敲侧击。 周咿承认:“是的,芳姐。凤鸣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结清报酬不让她再去家里。凤鸣还告诉我,韶华和绮年给她打了十几次电话,请她回去继续教语文。” “喝汤的馆子离得近吗?”汪雪芳话锋一转,“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我们边吃边聊好了。” “不远,就在儿艺东边两个路口。” 周咿正要详细报上餐馆地址,一个戴着猫头鹰发饰的白衣小女孩出现在了排练厅出口。 “美虹?你怎么来了?” “周阿姨——”傅美虹宛如一头可爱的小绵羊,准确地扑进周咿怀中,“我好想你,白天想,晚上想,做梦也想!” “有那么夸张吗?”傅开朗推开大门走进来。 “学长,是美虹要你带她来的?”周咿笑道,“我约了芳姐聚餐,不如一起?” 傅开朗挑挑眉毛,说:“好啊!你别跟我抢,沛沛去订位子了,今天的晚餐还是我请。” “行,这顿你先请。”周咿笑着点点头。 收回视线,她发现汪雪芳脸上流露出一种许久未曾见过的柔情。 汪雪芳伸出手,揉揉傅美虹蓬松的短发:“谁家的小姑娘啊?长得真好看!” 傅美虹从周咿怀里探出脑袋,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发起了一段神奇的自我介绍:“我是小舅舅和徐老师的外甥女。” 汪雪芳忍俊不禁:“你的小舅舅我认识,徐老师又是哪位啊?” “徐老师就是小太阳班的徐老师。”傅美虹脱口而出,“我小舅舅喜欢徐老师……” 傅开朗连忙打断:“哎,美虹,你不是要问周阿姨秋游带什么东西吗?” 傅美虹摇头:“我现在不问,吃饭的时候再问。” “人小鬼大。”傅开朗无奈地耸耸肩,拿起手机看了看,转而热情招呼道,“芳姐,周咿,街角新开了一家瓦罐汤,据说味道很棒。沛沛刚发的信息,说她已经订好了位子,我们走吧!” 第121章 韶华01 瓦罐汤馆门外等位区…… 瓦罐汤馆门外等位区长队如龙, 一袭红裙的徐沛沛在人群中十分亮眼。 傅美虹是自来熟。从儿艺走到汤馆的短短路途,她已和汪雪芳熟悉得像早就认识。远远望见徐沛沛的身影,傅美虹立刻拉住汪雪芳, 小手指向前方:“芳芳阿姨, 那个穿漂亮红裙子的就是我们小太阳班的徐老师!” -- 第226页 “是吗?我也很想认识她。” 随着一行人走近汤馆大门, 汪雪芳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固。 周咿循着汪雪芳的目光望过去, 发现那目光的落点是徐沛沛姣好的侧脸。 徐沛沛和服务生说完话, 一回头先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傅开朗:“美虹舅舅,你们可算来了!我订的位子在三楼……” “‘梨小甜’?你什么时候当上幼教的?” 众目睽睽之下,汪雪芳步子飞快, 瞬间超过傅开朗,径直来到徐沛沛对面。 “你们认识?”傅开朗好奇地问, “怎么这么巧?” 徐沛沛咬咬嘴唇, 不发一语。 汪雪芳鼻孔里哼出一声, 冷笑着说:“巧吗?我还以为是有人特意安排——梨小甜,美虹挂在嘴边的最喜欢的老师就是你啊!你这种人不配当老师,会把孩子教坏!” “你别揪着以前的事不放行吗?”徐沛沛忽然开口说道,“韶华妈妈,我不求你的原谅,但请你在我的学生面前尊重我!” “尊重?”汪雪芳嘴边浮起一丝哂笑, “你尊重过我吗?” 徐沛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韶华妈妈, 做人要讲道理。如果我不尊重你,我不会知错就改,更不会连课时费都不拿就退出你们的生活。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你为什么不能看开一点?” 汪雪芳敛住笑容:“看开?因为你的出现,靳韦杰和我离婚了,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加重了周围的低气压。 周咿和傅开朗面面相觑。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暂时缓和气氛,上前拉开汪雪芳和徐沛沛。 最紧张的人是傅美虹。她瞪着大眼睛,一会儿望望徐沛沛,一会儿瞅瞅汪雪芳,懵懵懂懂,半张着嘴不敢吭声。 周咿握着汪雪芳的手,带她离开等位的长队。 “抱歉,周咿,我影响了你品尝靓汤的食欲。”汪雪芳走到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背靠玻璃落地窗,低声说,“小孩子是无辜的。我可能吓着美虹了。” “芳姐,我不去喝汤了。”周咿突然作出决定,“往西走三个路口有家营业到零点的茶馆,里面很安静,我们去那里坐坐,好吗?” 汪雪芳深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你的胃不好,不能饿着。在便利店买点吃的带过去吧!” “芳姐你等我一下,我跟美虹说声再见。” 周咿回到傅美虹身边,抱起她耳语了几句。 “周阿姨,我知道了。”傅美虹撇撇小嘴,声音有点哭腔,“你放假了来看我呀!” “一言为定,美虹。” 离开时,周咿朝傅开朗和徐沛沛微微颔首,没有多说,转身进了一墙之隔的便利店。 - 茶馆的服务生把周咿和汪雪芳领至二楼靠南窗的一张桌旁。 “小沈,沏一壶我存在这儿的大红袍。” “好的,周姐。”服务生又问,“茶果点心还和上次一样吗?” 周咿摇了摇头,说:“不要油炸的,帮我们上一盘苏打饼干和几盘坚果。” “马上来!” 服务生应声离去。 汪雪芳仰起头,与周咿对视:“你经常来这里吗?” “每次排新戏研读剧本,我都会到这间茶馆坐一坐。”周咿说,“他们沏茶的水是燕都西郊的山泉,口感比自来水强百倍。而且后勤部的小张送我一盒不错的茶叶,我就寄存在茶馆,每次来了喝自己的大红袍。” “后勤部”三个字,让汪雪芳刚刚恢复平和的情绪重回低落。 “我和靳韦杰离婚的事,还没告诉他那个远房亲戚靳香凝。你帮我保密,好吗?” 周咿轻声应道:“芳姐,我会的。” 服务生送上茶具和点心,退到台阶下方,将桌子外侧的竹帘合拢,留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汪雪芳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俞凤鸣是个好孩子。她尽心尽力地辅导韶华和绮年的功课,督促这俩贪玩的孩子写出接近满分的作文,我心里很感激。” 周咿默默听着。 “我辞退俞凤鸣,换个角度来看是为了保护她。”汪雪芳饮尽杯中茶汤,平静地说,“靳韦杰这些年总是骚扰年轻小姑娘,我警告过很多次,但他始终当耳旁风。有一天我回家晚了,正好撞见他把俞凤鸣堵在厨房,缠着人家教他煮面,趁机动手动脚。当时韶华和绮年在楼上书房写作业,没注意楼下的动静。” 汪雪芳所言属实。 凤鸣曾发短信提过那次令人作呕的经历。周咿给出的方案是更换课表,汪雪芳休息时再去家里做家教。 得知俞凤鸣被辞退的第一时间,周咿就已料到事出有因,并且很大概率是跟靳韦杰有关。 听了汪雪芳的讲述,她对这位前辈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芳姐,我们吃点东西再聊。” 周咿把茶杯推远一点,拿出从便利店买的蔬菜沙拉,打开盒盖,递给汪雪芳一支叉子。 “我买了微波炉加热的银耳莲子羹,也在袋子里。”汪雪芳叮嘱道,“你喝点汤暖暖胃吧!” “多谢芳姐。”周咿撕开速食汤封口的塑料薄膜,端着碗连喝几大口。 “小心烫嘴!”汪雪芳伸手把碗拿走,“你怎么跟我们家韶华一样?不管饭的温度,上来猛吃猛喝,时间长了不得胃病才怪。” -- 第227页 周咿尴尬地笑笑:“我习惯了。” “虽然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但在我眼里,你、隋波、温嘉言,你们都是孩子。”汪雪芳捏着小勺,慢慢搅动银耳莲子羹,“看着你们认真排练、认真演出的样子,我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工作的那一年。” 交谈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 面对这位前辈,周咿忽然有了一种觅得知己的感觉。 “芳姐,三年以来,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就拿这回的《星夜》举例吧,你完美地诠释了班主任老人星矛盾的心理活动。老人星身为教师,顶着校方和社会施加的压力,又要面对被欺凌的学生和施暴者,你的面部表情、台词形体,启发我找到了天狼星的角色定位。” “本色出演,不值一提。”汪雪芳说,“前段时间我和靳韦杰办理协议离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正好符合老人星角色的心境。” 周咿思索片刻,说:“我们在学校上表演课,老师经常强调两个词——体验和控制。芳姐,你每次演出,都能轻松地从体验过渡到控制,没有多余的痕迹。” “别夸我了,你演得更出色。”汪雪芳把速食汤放回周咿手边,“不得不承认,年轻真好。年轻就是你最大的竞争力。” “我‘老’了。”周咿开玩笑说,“后浪已经涌现,我是拍上沙滩的前浪。” 汪雪芳眉间的皱纹倏然平展:“好大的胆子,当着我的面敢说你自己老?要不要我把身份证拿给你看看?” 周咿唇角微扬:“芳姐,你笑起来特别特别美!” “美什么啊?”汪雪芳佯作恼怒,“你没看见我的抬头纹、鱼尾纹和法令纹吗?” “说起抬头纹,我从一出生就有了。它们陪了我二十五年。”周咿使劲睁大眼睛,额头立即呈现出两三条细细的纹路,“芳姐,各个年龄段都有独特的美。皱纹才不是评判的唯一标准,你觉得呢?” 汪雪芳眼眶红了:“谢谢你,周咿,你说得很对。” 周咿淡淡笑着,一口气喝光速食汤碗里银耳莲子羹。撂下塑料碗,她意犹未尽地说:“要是能喝到芳姐亲手煲的甜汤,我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啊!” 汪雪芳破涕为笑。她拿起纸巾,擦去眼角泪痕:“《风往哪边吹》巡演之后,我隔三差五请你们喝甜汤,每一回你都比别人多喝两碗。你这记性,难道全忘了?” “我没忘。”周咿起身,坐到汪雪芳身旁,挽住她的胳膊,“马上彩排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再喝一次芳姐爱心汤呢?” “怕了你了。”汪雪芳忍俊不禁,拍拍周咿的手,问道,“说吧,想喝什么?” “前两天我去买菜,发现柿子上市了,荸荠和莲藕也正当时令。”周咿莞尔一笑,“再加上南瓜和红枣,喝进胃里一定很滋润。”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 汪雪芳点开手机备忘录,记下周咿的要求。 话音缭绕在茶桌上方的空气里,随即响起的还有一个变声期男孩的询问。 “哎,你的名字叫靳韶华吧?” 扎高马尾辫的靳韶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孩:“我不认识你。” 周咿看清了那个问话的男孩——他的年龄在十五岁左右,发型乱糟糟的,面颊发红,鼻头长了一颗泛着亮光的青春痘,五官没有明显的特征,一张典型的路人脸。 男孩咧嘴笑了笑,举起手机晃动一下:“我是你的游戏好友‘盖世英雄’。” 靳韶华双手抓紧书包背带:“是吗?你怎么证明?” “那还不简单!”男孩解锁手机屏幕进入游戏,“玩一局不就能验出我的真伪了?” 昏暗的天色如纱幕般垂落下来,学校门口等待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仅剩零零星星的一两个。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 靳韶华往前迈了一步,男孩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刚才没顾上说,其实我也住你家那个小区。要不你和我回家一趟,我教你玩最新下载的游戏,比三国好玩多了。” 靳韶华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她看看手表,点头答应:“好吧,我跟你去。” 一串闪烁着光芒的数字,赫然出现。 23:59:59。 第122章 韶华02 靳韶华跟在男孩身后…… 靳韶华跟在男孩身后, 两人的背影一点点融进灰黑色的夜幕。 “芳姐!”周咿攥住汪雪芳的手腕,“韶华下晚自习没人接吗?她自己回家?” 汪雪芳捧着手机编辑备忘录,周咿的举动令她一个晃神, 手机脱手, 屏幕朝下, 摔在了地上。 茶馆的木地板表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深褐色地毯, 起到了缓冲作用。 “还好屏幕没碎。”汪雪芳捡起手机, 拧紧眉头盯着周咿,“你忽然问我这个干嘛?学校离家很近,再说韶华不是那种需要大人照顾的小孩, 上初中以后她就不让我们接送了。” “现在几点?” 周咿翻找背包,发现手表和手机都没带, 只得借汪雪芳的手机查看时间。 21:06。 明天晚上九点半, 靳韶华的生命将走到尽头。 24小时的倒计时从此刻算起, 鼻头长青春痘的男孩会对靳韶华做出非常残忍的事情。 目前急需确定的事有两件,一是靳韶华是否平安回到家,二是那个自称住同一个小区的男孩的身份。 -- 第228页 汪雪芳伸手,在周咿眼前挥动几下。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了解周咿预知能力的知情者名单里,没有汪雪芳的名字。虽然她们两人的关系比普通同事亲密一些,却尚未达到彼此交心的层面。 思索再三, 周咿决定用常人能够接受的方式, 提出今晚去汪雪芳家里做客。 “芳姐,一说到甜汤,我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闹腾了。我能不能跟你回家?哪怕你给我煮碗甘蔗糖水,也能救我一命。” 汪雪芳原本满腹疑问,听完周咿的请求,不禁笑了:“你是神算子吗?” “难道我蒙对了?”周咿故作惊讶, “你家不会真的有新鲜甘蔗吧?” “早晨我叫小陆买的,准备晚上回家给韶华和绮年煮糖水。”汪雪芳拨出家政阿姨的手机号,“我让她帮咱们提前煮上,进门就可以喝了。” 电话很快接通。 汪雪芳对着话筒叮嘱一番,匆匆收了线。她面朝周咿,眉梢眼角的笑意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咿,怎么办?小陆跟我说,韶华还没到家,她的手机莫名其妙地关了机。” “绮年呢?” “她不上晚自习,六点就回去了。”汪雪芳神色焦灼,“小陆的说法是,韶华给绮年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八点五十,正好是晚自习的下课时间。再往后,韶华的手机就打不通了。” “先别急,芳姐,我跟你一起回家!” 周咿摇了摇茶桌上的铃铛,守候在不远处的服务生小步跑了过来。 “小沈,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些食品,暂时寄存在你们店的冰箱里。我明天营业时间再来取。” “没问题,周姐。剩下的半壶茶我会倒进无菌塑胶瓶,你喝之前记得加热。” 在一楼大厅结账的时候,周咿订了辆专线快车。 司机响应的速度超乎想象,周咿和汪雪芳走出茶馆大门,车已经等在路边了。 汪雪芳的家位于燕都市主城区的东南方向,那里遍布优质教育资源,最出名的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是启星实验学校。靳韶华和靳绮年姐妹俩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去年夏天,汪雪芳过四十岁生日,办了个小型宴会,邀请儿童艺术剧院的同事到家中小聚。那时周咿就注意到了汪雪芳的双胞胎女儿——她们外貌的相似度超过95%,性格却完全不同,靳韶华沉静似水,靳绮年热情如火。 生日宴全程,早出生二十分钟的姐姐靳韶华,一直在照顾妹妹靳绮年。 饿了、渴了、胳膊不舒服要挠痒痒、电视节目不好看换台、卡拉OK音量太吵调低一点……靳绮年的要求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是自己能够完成的,偏偏缠着靳韶华。姐姐靳韶华却毫无怨言,挨个去做,把妹妹当成小宝宝一样呵护。 那天离开汪雪芳的家,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芳姐真有福气,生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女儿!” 大家都听得出,靳韶华给这位发感慨的同事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好印象。 正是因为清楚双胞胎姐妹之间的强烈反差,周咿不敢去想——倘若靳韶华出事,会对汪雪芳和靳绮年造成怎样的伤害。 她的心跳比以往跳得更快更急。心中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使她神思惘然,陷入一种怪异的恶性循环。 汽车驶向高架桥,离启星实验学校越来越近。 汪雪芳眉头紧锁,给靳韶华的班主任老师连发五条信息,却迟迟没等来回复。“师傅,您在启星学校门口停一下!” 司机将车停在路旁,汪雪芳推开车门,匆忙走到校门口的值班室,跟保安师傅交谈起来。 周咿留在车里等。 她联系了聂昱晗,请他帮忙查询靳韶华手机关机前最后出现的位置。 五分钟后,汪雪芳回到车上:“韶华的班主任给我回了电话,她说韶华下晚自习就走了,监控录像显示,韶华的确在八点五十八分的时候走出了校门口。” “芳姐,我这边也在查。” 聂昱晗的回复非常及时。 【手机关机时仍有微弱的信号,我查到距离信号发出点最近的基站在泗罗河河堤东边两公里处。周咿姐,你们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一遍,我争取把定位的精确度缩小到五十米。】 周咿捏紧手机,转头看向汪雪芳。 “你们住的小区是不是叫‘星光咏恒’?小区外面那条河是泗罗河吗?” 汪雪芳重重点头:“对,泗罗河就在我家小区西面!” 差五分钟十点,专线快车抵达星光咏恒小区门口。 与此同时,聂昱晗的第二条信息点亮了周咿的手机屏幕。 【周咿姐,新的发现!你让我查询的这个号码三分钟前开机了!从地图上分析,机主的具体位置在星光咏恒小区33号楼、34号楼和39号楼之间。】 “芳姐——”周咿追上汪雪芳,“你家住哪栋楼?” “21号楼。” “33、34、39,这三栋楼离21号楼远吗?” 汪雪芳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站定脚步,强打精神说道:“小区的楼号分布没有规律。你说的三栋楼,就在21号楼的东南北三个方向,把我们住的楼包围在中间。” “芳姐,借你手机一用!” 周咿拿过汪雪芳的手机,拨出靳韶华号码的前一秒,她退出了通讯录,把手机还了回去。 -- 第229页 不行!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假设那个男孩已经控制了靳韶华,假设靳韶华的手机落到了男孩的手里,所以才会出现先关机再开机的情况。 意欲行凶的人,从心理状态来讲他是心虚的。 一旦受到惊扰,结果很可能是鱼死网破。 贸然拨打靳韶华的手机,不仅于事无补,还徒增三分危险。 “周咿,你干嘛问我旁边楼的楼号?”汪雪芳面如土色,嘴唇不住地颤抖着,“韶华……韶华是不是想不开,去了楼顶?” “芳姐,你带我去你家,我要立刻见到绮年!” 乘电梯上了21号楼的15层,汪雪芳心慌意乱,解锁防盗门指纹密码连续失败了两次。周咿连忙拦下她,转而敲门和摁门铃。 家政陆阿姨把门打开,看见汪雪芳的一刹那,泪水即刻迸出眼眶。 “芳姐,绮年也不见了!” 周咿反应迅速,扶住站立不稳的汪雪芳,扶她到客厅沙发落座。 “怎么回事?”汪雪芳完全没了主意,“绮年什么时候出门的?你为什么没看着她?” 家政陆阿姨抹掉眼泪,说:“我接完你的电话,就去厨房起火烧水。我刚把甘蔗皮削好,突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紧赶慢赶跑出来,看见绮年的运动鞋不见了。我上楼找她,书房和卧室都找了,她不在……” 汪雪芳握紧周咿的手:“我心慌得厉害,报警吧!” “我来。”周咿点开拨号键盘,转头对家政陆阿姨说,“麻烦您给芳姐倒杯温水。” “我、我这就去!” 家政陆阿姨转身走进厨房,汪雪芳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双手掩面低声啜泣:“韶华这孩子心事重,我和她爸爸离婚,对她打击很大……” 周咿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没有立刻输入报警电话。 “芳姐,如果家人在小区内下落不明,业主有权查看监控录像吗?” 汪雪芳红肿着眼睛问:“你认为韶华和绮年没走远?” 周咿语气坚决:“是的。我们看过小区入口和21号楼附近的监控录像,就能找到她们。” 汪雪芳重振精神:“我打给物业问问!” 汪雪芳联系房管员,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她激动地跳起来:“21号楼四面的监控探头都在工作,我们现在去物业公司!” 周咿掀起一块刺绣图案的丝质沙发靠背巾,披在汪雪芳肩头。 “来不及找围巾了,先用这个代替。” 随着她的动作,一张小尺寸光盘跃入眼帘。光盘被沙发巾遮挡,藏在沙发靠背和坐垫夹角的缝隙里,深度和角度都很巧妙,即使人坐上去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什么东西?”汪雪芳拾起光盘,瞪着光盘正面的六个字发愣。 “最精彩的一局。”周咿念出声,“我想,这里面保存的是韶华打游戏录屏的视频。” 汪雪芳连连否认:“不,不可能!韶华很乖,她从来不打游戏。电脑也好,手机也好,她都给我看过,随时让我监督,她没下载任何一款游戏!” 母亲对孩子无私的爱,有时会蒙蔽她的双眼。 汪雪芳情绪激动不能自已,周咿扶她坐回沙发。 “芳姐,我们不去物业查监控了。你稍坐,我马上报警,韶华和绮年失踪的案子交给警察处理。” 家政陆阿姨端来一杯温开水:“没那么严重。兴许她们姐妹觉得家里憋闷,出去遛遛弯透透气,不至于报警吧?” 第123章 韶华03 汪雪芳一脸愕然。她瞪大…… 汪雪芳一脸愕然。 她瞪大眼睛, 猛地推开水杯,语气暴躁:“小陆,你什么意思?” 杯子里的水洒了一些在茶几上, 家政陆阿姨弯着腰, 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水渍。“我觉得吧, 凡事往好处想。韶华和绮年学习压力大, 出去走走也不稀奇。” “出去走走?一不留神就成了离家出走!” “芳姐, 韶华和绮年不是三四岁小孩儿,她们会保护好自己的。你该放手就放手,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汪雪芳心头涌动着隐隐的不安:“但愿她们有足够的安全意识……” “越聊越紧张, 不说了。”家政陆阿姨挺直后背,端走仅剩三分之一杯的温水, “天冷水凉得快, 我给你换杯热一点的。” 凝望着陆阿姨忙碌的身影, 周咿若有所思。 心急火燎打电话通知汪雪芳韶华放学没回家的人是陆阿姨,一开门主动告知绮年突然出门的人也是陆阿姨,眼下劝汪雪芳不要报警的人还是陆阿姨。 这个女人,态度大相径庭,说话做事前后矛盾。 处处透着诡异。 周咿走近沙发:“芳姐,我不太舒服, 借用一下你家的卫生间。” 汪雪芳点头, 轻轻应了一声。 一年前来汪雪芳的家里做过客,周咿非常清楚一楼客卫的内部结构。但她装出生疏的样子,站在卫生间门口,回头问道:“芳姐,你过来帮我瞧瞧,智能马桶盖怎么操作啊?” 汪雪芳愣了半秒, 正欲起身,却被家政陆阿姨拦住了。 “芳姐,我去吧,招待客人是我分内该做的。” 周咿大声婉拒:“不好意思,陆阿姨,不麻烦您了。我有点小怪癖,芳姐帮我解决就好。” 寥寥数语,暗示几乎变成明示,汪雪芳瞬间理解了周咿的用意。 -- 第230页 “小陆,甘蔗糖水先关火吧!你累了一天,早点回房休息。” 汪雪芳走到卫生间门口,家政陆阿姨忽然撵了上来:“芳姐,哪还有时间干别的?外面黑灯瞎火的,找孩子要紧!” “中间可能闹了点误会。”汪雪芳一手搭上门把手,转头看着家政陆阿姨,“估计韶华和绮年出去夜跑锻炼了,她们学校不是马上要测800米吗?这俩孩子,粗心大意,忘了跟咱们打声招呼。” “跑步?”家政陆阿姨眼中闪烁着狐疑的神色,“韶华家都没回,总不会背着书包去跑步吧?” 汪雪芳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顷刻间换上一副淡然的表情。 “绮年回我信息了,她说她和韶华轮换跑圈,书包就搁在路边长椅上,丢不了。” “孩子们在哪儿锻炼呢?我去接她们回家……” 汪雪芳欣慰地笑笑:“小陆,谢谢,有你这样的帮手,我真的特别省心。你天天晚睡早起,最缺的就是睡眠,去休息吧!等一会儿我到单元门口等韶华绮年。” 说完,汪雪芳关紧卫生间的门,冲周咿使个眼色。 若要顺利避开家政陆阿姨的视线,不让她听见谈话内容,整间跃层房屋里,只有一楼客卫符合条件。 一年前,周咿参加汪雪芳的生日宴会,无意中发现这个卫生间安装了两道推拉门,内部区域干湿分离。洗漱区和沐浴区的隔断是一块从吊顶直垂地面的白色PVC硬塑料板,隔音效果非常好。 尽管如此,周咿仍然压低了声音:“芳姐,陆阿姨好像知道韶华的下落。” 汪雪芳略作思忖,抬起头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刚才我注意到,她手里干着活,眼睛却一直在瞟放在客厅角柜上的手机。”周咿道出自己的推测,“她在等什么人给她发信号。收不到信号,她就无止尽地拖延时间。” 汪雪芳脸色煞白:“韶华有危险?” 周咿心有不忍地说:“是的,绮年也有危险。” “谁会对我的女儿下手?”仿佛全身血液冻结,汪雪芳怕冷似的,嘴唇颤抖着说,“靳韦杰!是他吗?他不甘心两个孩子都跟我一起生活,他要争夺抚养权!” “答案在这张小尺寸的光盘里。”周咿说,“我们急需一台配备了光驱的电脑。” “楼上有……” 卫生间门口覆上一道黑影,汪雪芳倏然噤了声。 家政陆阿姨在偷听! 汪雪芳和周咿交换眼神,两人默契地点开聊天窗口,开始用信息交流。 【芳姐,一分钟后你先出去,再过一分钟我按下马桶冲水按钮,洗完手我会问你用什么擦手,你回答一次性洗脸巾。】 【之后呢?我上楼拿笔记本电脑吗?】 【不。你需要去一趟书房,找一张同样尺寸的光盘,模仿韶华的笔迹,用黑色记号笔写下“最精彩的一局”,然后把光盘摆在电脑旁边就可以了。】 【没问题!俩孩子从小练字,我陪她们一起练,我们三人的字体很像。】 【完美。你制作好假光盘,回卧室取三条披肩,立刻下楼。那时我已经站在玄关等你了。】 发完这条信息,周咿手机里的计时器恰好一分钟。 汪雪芳走出卫生间,和家政陆阿姨迎面撞上。周咿只关闭一道门,侧耳聆听外面的谈话声——汪雪芳不愧是专业演员,表现卓越,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又过了一分钟,周咿按下马桶冲水按钮,洗手后将门拉开。 “芳姐,我想问问用什么擦手比较好?” “洗漱台上有一次性洗脸巾。”汪雪芳高声回答,“我贴身的打底衫都被汗打湿了,你在客厅等我一下,我上楼换身衣服。” “好的!” 汪雪芳的身影转过楼梯拐角,周咿来到沙发旁边,迟迟没有坐上去。 厨房右边的房门骤然开启,家政陆阿姨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你口渴吗?要不要喝点饮料?” 周咿笑着摆摆手:“我自己带水了。” “哦。”家政陆阿姨怏怏不乐地说,“如果你需要接水就去厨房,那里有直饮机。” “谢谢,您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房门关紧,那张阴郁的面孔像电影定格的一帧画面,仍停留在周咿眼前。 那个鼻头长痘、游戏ID叫“盖世英雄”的男孩,和这位陆阿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按照外貌特征和年龄推算,不排除他们是一对母子。 周咿静下心,理清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男孩的年龄与靳韶华相仿,身上并没有穿启星实验学校的校服,显然他就读的是另一所学校。 查询启星实验学校周边与教育相关的单位名称,周咿首先排除了两所小学和一所大学,筛选的结果符合她的心中预判。 燕都市北方职业技术学院。 周咿清楚地记得,男孩拿手机的那只手,大拇指和食指的关节缠了醒目的跌打止痛膏。他的白色长袖外套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深色污渍,从款式上判断那是一件厨师服。 由于刚刚和王徇交过手,周咿能够辨认厨师服的每一个细节。 男孩外套前襟的污渍,是他练习刀功处理食材飞溅出来的汁液。两根手指上缠的止痛膏胶布,应该是为了缓解长时间握菜刀引起的酸痛。 -- 第231页 厨师服,手部劳损,燕都市北方职业技术学院,三个关键信息,组成了一幅新的“人物画像”。 如同杠杆原理,找出男孩当前所在的位置,仅需一个小小的支点。 楼梯上方响起汪雪芳的脚步声。 周咿背好背包,再次确认拉链开衫内兜的光盘,大踏步走到玄关等待。 汪雪芳手臂上挎着一只大号女包,步履飞快,从二楼一溜烟跑到了客厅。她气都没喘匀,刷的一下将入户防盗门开到最大。 “走吧,周咿,我送你出去打车!” 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至此告一段落。 两人乘坐下行电梯,几十秒就到了单元门口。汪雪芳脸上因激动泛起的红晕,这时已被苍白的颜色替代。 “周咿……怎么办?我右眼皮跳个不停。下一步我们去哪里?物业公司还是派出所?” “芳姐,我们到前面再说。” 行至小区中心花园,周咿从背包里取出雨伞,撑开遮挡自己和汪雪芳。 “你担心有人跟踪?”汪雪芳抬手按住跳动不止的眼皮,“还是说你不想咱俩被监控拍到?” “后者。这是个笨办法,不过关键时刻它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周咿转而问道,“芳姐,你以前和大家聊天,提起你和韶华绮年经常玩寻宝游戏,对吗?” 汪雪芳惊叹于周咿的细心:“是啊!自从搬家到星光咏恒,我们探索了小区里的每一个角落。” 周咿又问:“33、34和39号楼,这三栋楼哪一栋的哪个单元可以直达楼顶?” “39号楼8单元。”汪雪芳诧异反问,“难道韶华大晚上不回家,爬到楼顶上打游戏去了?” 拼图的最后一块,渐渐露出它的真面目。 “芳姐,我们先去39号楼8单元!”周咿说,“到了那里,我们等一等,跟在住在8单元的业主后面,找准时机‘混’进去。” “混”这个字,周咿加了重音。 汪雪芳似懂非懂,但她焦躁的心情有了明显好转。 “我信任你,周咿,就照你说的做!” - 跟在一位加班晚归的业主身后,周咿和汪雪芳成功地进入39号楼8单元。 39号楼是小区西南角最高的一栋楼,共有26层。户型与汪雪芳居住的21号楼相似,每一套均为跃层上下楼结构。 搭乘电梯抵达顶楼,汪雪芳走在前。 很快,她引领周咿找到了26层楼道尽头一扇常年开启的窗户。 窗外平台比楼道内低不到一米的距离,翻出去正对着的是固定在楼梯外墙的金属爬/梯。 汪雪芳说:“我和韶华绮年玩寻宝游戏,就是从这里爬上去的。” 第124章 韶华04 周咿抬起右手,食指…… 周咿抬起右手, 食指轻轻抵住嘴唇,示意汪雪芳不要发出声音。 她打开手机记事本,敲下一段文字—— 【芳姐, 把你装披肩的包交给我。你留在这扇窗户里面, 哪里都不要去。最重要的, 时时留意身后可疑的动静, 凡事小心。】 由最矮一节到最高处, 所有金属爬/梯的抓手都生了锈。 除了萦绕鼻端的铁锈味,周咿还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每向上爬一节,她都会感受到夜风的威力。强风蛮横地摇撼她的身体, 却不能稀释越来越浓的血的气味。 韶华和绮年千万不能有事! 双手攀上天台边缘,周咿猛地发力, 迅速翻过栏杆, 站到了楼顶新铺的防水层上。施工尚未完成, 标注着“危险”的夜光警示牌立在正前方。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藏在消防水箱后面,蹲了下来,慢慢适应四面的黑暗。 楼顶中心位置的航空障碍灯的红光不停闪烁,映亮了周咿的视野。风的呜咽声传入她耳中,与此同时, 她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紧接着, 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周咿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呼吸瞬间凝窒。 两个纤瘦修长的背影属于靳韶华和靳绮年姐妹俩——她们肩并肩伫立,低头盯着天台地面上的某样“东西”。 忽然,靳绮年的手机响了。 铃声打破寂静,而手机上的来电闪光功能将地上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靳韶华问:“谁打来的?” 靳绮年摁下挂机键:“妈妈。” “先不要接电话。等我们搞定这边,再联系妈妈也不晚。” 靳韶华叹了口气, 与之前周咿听到的叹息一模一样。 犹豫了几秒,靳绮年握住靳韶华的胳膊:“姐,他动都不动,是不是死了?怎么办……我闯了大祸,警察会不会把我抓走?” “没事的,年年。”靳韶华安抚妹妹,“你看,他胸口上下起伏,还没断气。” “可是万一他醒不过来怎么办?”靳绮年紧紧贴在姐姐身边,像一只迫切需要取暖的小动物,“姐,我超过14岁了,我不想被送去工读学校……” 靳韶华搂住妹妹肩膀:“别怕,有我呢!不管后果是什么,我来承担。” 话语声被风吹散,余音飘进周咿的耳朵。 她缓缓站直身体,将视线投向靳韶华和靳绮年脚边躺着的穿厨师服的男孩。 男孩仰躺在地,后脑勺浸在血泊之中。 靳韶华手里攥着一只染血的哑铃。 -- 第232页 从姐妹俩的对话内容可以判断出,哑铃是制伏男孩的工具,实施者是靳绮年。 事情突然变得错综复杂。 预知为何会出现偏差?究竟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难道我的能力失效了? 周咿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止步不前的现实情况,令她的思维陷入胶着。 航空障碍灯的红光又一次亮起。靳韶华似乎察觉到了有其他人在场,回头四处张望。 “你听见声音了吗?” 靳绮年打个寒噤:“没有啊!姐,你别吓我。” 周咿躲进消防水箱背面的黑暗,顺利避开了靳韶华的视线搜寻。 “奇怪。我明明听到一个人的喘息声,这会儿又什么都听不见了。”靳韶华结束自言自语,随手把哑铃丢到地上,小声问靳绮年,“你身上带钱了吗?” 靳绮年回答:“外套口袋里有三十块,买零食剩下的。” “三十?有点少。” “我一收到你的信息就跑出门,早知道多带点了!对了,姐,我手机支付账户余额一千多呢!你要买什么?物业用的那种特大号黑色垃圾袋,能装下人的那种?” 靳韶华拍一下靳绮年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 “我以为你推理小说看多了,想要转移李滨的尸体。但我敲的那一下不够重,他没死透。”靳绮年忽然掩住嘴巴,声音从指缝里低低传出,“姐,你别干傻事!” 靳韶华撂下一句“真是服了你了”,转身去拿书包。 靳绮年连忙追过去:“姐,你到底要干嘛?” “我很清醒,不会把正当防卫变成犯罪。”靳韶华从笔袋里取出直尺,蓦地蹲下,用直尺一端拨拉男孩的手臂,“他一时半刻醒不了,总这么躺着身体会失温,就算后脑勺的伤口不再流血,他也可能被半夜的低温冻死。” “管他呢?”靳绮年怒气冲冲,“谁叫他先骗你去他家租的房子?他活该!” 靳韶华说:“我反过来把他骗到了楼顶,他没得逞。” 靳绮年跺了跺脚,语气倏地加重:“要是我来晚了呢?男生力气比女生大,你打不过他,最后……唉,我越想越怕!” 靳韶华沉默几秒钟,蓦然仰起头,刹那间有了主意。 “年年,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店长姐姐很喜欢你,你帮我去赊账买一床被子,行吗?尽量快去快回……” “不!”靳绮年拒绝得斩钉截铁。 “就把他丢在这儿?”靳韶华反问,“他冻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姐,面对坏人,心软只会害了自己。哪怕他没得逞,你也不能仁慈。”靳绮年忽然提高嗓门,“李滨皮糙肉厚,一晚上冻不死。我不懂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才不要给坏人买棉被!” “陆阿姨虽然是住家保姆,但她每隔一天的早晨都回出租屋给李滨做饭。”靳韶华说,“明天一早,陆阿姨发现李滨失踪,她肯定会报警。” 靳绮年更生气了:“报警啊,随她的便!她儿子图谋不轨在先,警察审讯我就实话实说。小区里、马路上,到处是监控,谁都不能颠倒黑白!再说你还有我这个证人,姐,我不信法律会偏袒坏人。” 靳韶华低声轻叹:“我也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但是——” “叮铃!” 一道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划开了浓重的夜色。 “姐,你没说错。”怒火中烧的靳绮年,原本热血沸腾,却被这个声音吓得双腿发软,“真的有人!就在咱们后面。” 靳韶华打开笔袋,拿出圆规递给靳绮年:“我去那边看看,你用它防身。” 是时候站出来了。 周咿没有查看汪雪芳发来的短信。她向左一步,绕过消防水箱,迎向航空障碍灯,站到了光照明亮的区域。 “怎么是你?”靳韶华不觉发出一声惊叹,“你是我妈妈的同事,周姐姐!” “一年不见,韶华,你长大了。”周咿往前踱了几步,仍和靳韶华保持一段距离,“芳姐很担心你们姐妹俩。我的建议是,你们立刻回家,把这里留给我处理。” “我自己能处理。”靳韶华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周咿。 “怎么处理?等他醒了让他原路爬下楼,送他去医院缝针?或者报警,警方介入对双方进行批评教育?你、绮年,还有这个男孩,你们的年龄都未满18岁,无论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怎样,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调解。” 靳韶华正欲反驳,周咿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继续说下去:“我见识了在你们家打工的那位陆阿姨,她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无论警方的调解结果对谁更有利,她都不会善罢甘休。她了解你们全家人的生活习惯、活动轨迹,你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周咿假设性的问题,警醒了靳韶华。 “我想好了,陆阿姨要追究,就追究我一个人的责任。年年是为了帮我,她是被我连累的。” “姐!”靳绮年冲过来,牢牢抱住靳韶华,“我和你一起承担!” “傻瓜,闯祸的人是我。我瞒着妈妈,每天中午跑去老师办公室蹭WiFi下载游戏,放学回家之前再把游戏卸载。我的成绩下降,根本不是因为爸妈离婚,而是因为我自己……” “别说了,姐,别说了。” 两个女孩相拥而泣。 -- 第233页 周咿默默等待,直到女孩们情绪平复,她才打开汪雪芳交给她的那个女包,从里面取出宽幅羊毛披肩,分别披在靳韶华和靳绮年的肩头。 “你们想不想听听我的第二个建议?” 靳韶华抹去眼角泪痕,重重点了点头:“周姐姐,你说!” 周咿抬手指向三米开外的新铺防水层:“他叫李滨,对吧?你们待在这里,我过去叫醒他。” “他被我砸晕了。”靳绮年说,“我们试过,拍他的脸,拿尺子捅他胳膊,他晕得很彻底,根本没反应。” “是吗?”周咿意味深长地笑笑,“我去领教领教。” 夜风加大了攻势,吹得周咿的外套猎猎作响。 她走过去,站在李滨身边,俯低上半身,仔细观察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人影、光影,晃过在李滨眼前,他的眼皮没有任何的反应。 普通人做不到这样。 他确实是个装晕的高手。 周咿从内兜口袋里掏出那张标记着“最精彩的一局”的小尺寸光盘,在李滨脸上拍了拍,随即“咔叭”一声掰成两半。 “我毁了你冒充游戏好友欺骗靳韶华的证据,你可以放心了。” 李滨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光盘都掰碎了你还怕什么?”周咿温柔悦耳的声线,与风声应和着,演变为一首唤醒装睡者专用的曲子,“起来吧,头上破个小口子,就在这里装死,太没用了!” “你……凭什么说我没用?”李滨忽地睁开眼睛,“你算哪根葱?” “我不算哪根葱,但我会旱地拔葱。” 话音荡漾在湿冷的空气中,清冽而响亮。 周咿突然伸展左手,攥紧李滨一条胳膊,将他从躺卧姿势拽成了站立。 “啊——”李滨面部皱成一团,表情痛苦,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我……我的肩膀脱臼了……” 第125章 韶华05 深夜的急诊室,医护…… 深夜的急诊室,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邓明辰接诊完一个脑外伤患者,刚刚坐下准备喝点水, 周咿突然站到了他面前。 “邓医生, 有人肩关节脱臼了, 急需您帮他复位。” “谁啊?不会又是覃野吧?”邓明辰舒展的眉头蹙出川字皱纹, “挂号了吗?赶快让他进来!” 周咿回身喊道:“李滨, 可以进来了。” 邓明辰不觉一怔。 待他看清龇牙咧嘴痛苦不堪的男孩,眉间的纹路愈发深刻。 “怎么是你?”邓明辰离开椅子,走到李滨对面, “上个月练切墩,差点切断手神经, 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李滨支支吾吾:“表姨夫, 我……我最近有点倒霉。” 周咿笑道:“看来找对人了——原来你们是亲戚!” 李滨不敢直视周咿的眼睛, 只轻轻点了点头。 邓明辰双臂抱在胸前,强忍不耐烦问道:“怎么受的伤?描述一下你的疼痛程度。” 李滨望望周咿,眼神充满胆怯:“那个……我能说实话吗?” “我来说吧!”周咿扶着李滨没脱臼的那条胳膊,让他旋转180度,“公会的网友约好见面打游戏,他一时兴起, 模仿格斗游戏的招式, 摔得很惨,伤到了肩关节和后脑勺。我已经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邓医生,您看看伤口需不需要缝针?” 邓明辰揭掉纱布,轻轻扒开李滨后脑勺染血的头发,当即做出了判断:“伤口长度一厘米左右, 十几岁的孩子自愈能力强,很快就能结痂。” 李滨瓮声瓮气地问:“表姨夫,您没唬我?” 邓明辰略过李滨的担忧,转移话题:“你表姨昨天才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你不是戒掉手机游戏了吗?” “没彻底戒掉,偶尔玩玩。”李滨背对着邓明辰,身体时不时战栗一下,“这个姐姐是我们游戏公会的会长,她劝我不要做危险动作,但我非要逞能……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邓明辰眯起双眼:“男孩子真是麻烦,玩游戏也会受伤。” 李滨缓缓转过身,一颗汗珠恰好从他额角滑到了眼皮上。“表姨夫,我这条胳膊疼得快没知觉了……” 话未讲完,李滨突然向后栽倒,不知真假地“晕”了过去。 邓明辰的反应,在周咿预料之中。 他们互相瞥了对方一眼,谁都没有弯腰去扶瘫如死狗的李滨。 周咿说:“邓医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这孩子,比故事里的主角更让人头疼。”邓明辰恨铁不成钢,“一遇到问题,永远是这副鬼样子!没救了。” “他这么一摔,后脑勺的伤口又裂开了。”周咿的语气不含任何情绪,“救不了心病,先救他的小命。” “稍等,我打个电话。” 坐回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邓明辰拨打内线电话,联系骨科住院部值班的同事。说明情况之后,对方似乎并未立刻答应邓明辰的请求。 “没关系,你忙完病房的事再过来吧!” 放下座机听筒,邓明辰拿过签字笔,敲了敲桌子。“咚咚咚”的声响中,瘫在地上的李滨毫无反应,仍然保持着摔倒时的扭曲姿势。 周咿事不关己地问:“邓医生,需要我扶他起来吗?” “不用。我看着他长大,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心眼多,爱耍小聪明,被人识破立马变成鸵鸟,装晕是他最擅长的。”邓明辰吁出长长一口气,端起保温杯喝了几口,“他愿意躺就躺着吧,不影响我接诊下一个患者。” -- 第234页 周咿点头:“好,随他去吧!” 邓明辰说:“骨科住院部出了点状况,我的同事半小时之后才能赶过来。你到诊室外面等,李滨醒了我再叫你。” 急诊室大厅分诊台旁边摆放了一排长椅。 周咿触摸金属椅面,手感冰凉,最终她决定站着等待。 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罐加热过的花生牛奶,周咿来到急诊室门边的落地窗前,边喝边向外张望。 和她预估的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分钟,汪雪芳和靳韶华母女一前一后,疾步跑进急诊室入口的感应门。 “饿坏了吧?”汪雪芳关切地问,“我们打包了粥和锅贴,还热着呢!快,过来坐下,抓紧时间吃点暖暖胃。” “妈——”靳韶华拽拽汪雪芳的袖子,耳语道,“医院病菌多,我们陪周姐姐去外面吃东西。” 汪雪芳赧然一笑:“瞧我这脑子!别见怪,周咿。今天晚上大起大落,我完全懵了,幸好有你在。多亏你想出这么好的办法,韶华和绮年才能平安无事。” “芳姐,借一步说话。” 汪雪芳把食品袋交给靳韶华,跟着周咿,走到急诊室门外的花坛边上。 见周咿神色凝重,汪雪芳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悬起:“李滨人呢?他是不是趁你不注意溜了?” “他在急诊外科诊室。” “要不我叫韶华去盯着他?”汪雪芳的心乱跳不止,“孩子随大人,李滨和小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鬼点子特别多,一般人不是他们母子俩的对手。” 周咿笑道:“那要看他遇见谁了。” 汪雪芳依然惴惴不安:“小陆还不知道李滨受伤。明天一早,她就要回出租屋做饭,见不到李滨肯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没事的,芳姐。用不了几分钟,李滨就自己溜出医院,跑回出租屋了。”周咿说,“急诊外科值班医生是我认识的人,恰巧也是李滨的亲戚。李滨又假装晕倒了,只是现在他还没机会开溜。” 汪雪芳愁容满面:“亲戚?那可糟了,万一他们串通一气……” “别慌,芳姐,我自有打算。”周咿按住汪雪芳的肩膀,“我就是要给他一个溜走的机会。” “不能放他走!”汪雪芳直冒冷汗。 “走是能走掉,胆子已经吓破了。我很确定,他不敢再打韶华的主意。”周咿拉开外套拉链,取出内兜里的小尺寸光盘,“我有这个——他最害怕的东西。” 汪雪芳拿过光盘,认真检查一番。 “怎么回事?韶华跟我说了,你在楼顶上把光盘掰成两半,它为什么完好无损?” 周咿小声说:“秘密。等我修理好李滨的毛病,慢慢讲给你们听。” 汪雪芳瞠目结舌,怔怔地呆立原地,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芳姐,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打包的夜宵也给我。你和韶华早点回家休息,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周咿回过头,恰好与不远处的靳韶华视线交汇。 她浅笑一下,轻声问:“什么馅儿的锅贴啊?闻着挺香的,我都要流口水了。” - 林嘉木驾驶的越野车漆成了非常特殊的一种绿。 夜幕中,街灯昏黄的光洒向路面,与驶过车辆的耀眼车灯相互辉映。当这团绿色向周咿慢慢靠拢,她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周咿!”林嘉木停好车,推开驾驶室的门,一跃而下,“我没来晚吧?” “没有,你很准时。” 林嘉木打开后备箱,搬下来一个六十厘米见方的白色纸箱。 周咿问他:“都在里面了吗?” “是的。”林嘉木说,“今晚刚好是我和小聂值班,一收到你的消息,我就找齐东西,立马赶了过来。” 周咿发送当前位置给守在网络另一头的聂昱晗,然后收起手机,从林嘉木手里接过纸箱。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嘉木笑着点点头:“当然,你随便问。” “覃野的吉普车名叫大红,江予海的越野车是他相依为命的橙橙,你这辆车,一定也有个好听的名字。” “我的车名叫铁松。”林嘉木欣慰地笑了,“车漆颜色是我自己调制的。很少有人喜欢这种颜色,你是个例外,谢谢。” 周咿停顿片刻,接着说:“我记得老贺的代步车是蓝色的,‘萤火’的旗帜底色正好是蓝色,所以老贺是我们的老大,她是‘萤火’的创立者。赤橙黄绿青蓝紫,成员加入‘萤火’的顺序,跟他们驾驶车辆的颜色有关联,对吗?” 林嘉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猜对了!” 周咿微微颔首,问题的答案已然清晰:“七种颜色首尾相接,无限循环,蓝色如果是1,那么紫色应该是2。以此类推,覃野、江予海、鞠成泽和你,你们都是最早一批加入‘萤火’的成员。” 林嘉木瞬间明白过来:“你想打听,谁是第二个加入‘萤火’的人?” “我知道他是谁。” 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缺氧的感觉又一次袭向周咿。 她抱着纸箱,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着林嘉木:“那个人的名字,在老贺面前不要提。你放心,我不会犯错。” 林嘉木愣了愣,连忙跑到周咿身旁:“我陪你一起上楼!” -- 第235页 “你在停车场等我,好吗?”周咿的笑容透着明朗的自信,“快则半小时,慢则一小时,我回来继续搭你的车。” - “游戏多好玩啊,不许打瞌睡!打通关再说!” 只开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周咿向后拉尼龙绳,大声提醒李滨不要睡着。尼龙绳一端握在周咿手里,另一端绑着李滨头顶的一绺头发。 “我不想玩游戏了,姐姐,你饶了我吧!求求你,我知错了……” 织毛衣针扎在李滨腿上,他话没说完,又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以后不玩游戏了,我主动上交手机,我好好学厨师,我……” 真真正正的“头悬梁,锥刺股”,目标人物却是这样一滩烂泥。 周咿截断李滨的卖惨:“我说了,只要你打通关,后面的事情都好商量。” 第126章 韶华06 “给个痛快吧!”李…… “给个痛快吧!”李滨的黑眼圈比墨汁还黑, “我通不了关,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周咿拽紧尼龙绳,反方向狠狠一扽。 李滨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头发离开了毛囊, 头皮瞬间凉飕飕的。他又恐惧又想反抗, 怎奈双脚被牢牢固定在椅腿上, 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这是犯罪!” 苟延残喘的威胁吓不倒周咿。 她另一只手里的织毛衣针, 针尖准确地落在李滨的右腿膝盖。 “开玩笑!你不是自称‘盖世英雄’吗?游戏是你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充了会员请你玩,没法通关就要认罚。” 李滨一愣, 忘记为游戏角色开启防护。他正在操纵的法师处于包围圈中,本来已是残血状态, 对家突然放了大招, 法师的血条瞬间耗尽。 “又输一局, 真是废物。” “我不是……” “狡辩能让你通关吗?不能就闭嘴!” 周咿解开绑李滨头发的绳结,将尼龙绳和织毛衣针全部收进白色纸箱。 说话间,她取出一支老虎钳。 “你听好了,我不是什么狗屁的‘盖世英雄’!”李滨连忙把两只手揣进卫衣的袋鼠兜里,粗声粗气地说,“我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 玩游戏从来都叫‘少年沽酒’,我才不会起那么弱智的ID!” 周咿失笑,暂时放下了手中的老虎钳。 “是吗?” “你不信?”李滨被困靠背椅上,惧怕老虎钳的威力两只手不敢拿出来,他只得绞尽脑汁自证清白,“我的手机就搁在床上, 你打开游戏看看,我要是叫‘盖世英雄’我不得好死!” 布满斑点污渍的白色厨师服,鼻头长了一颗油光发亮的青春痘。 两个关键特征都对应上了。 周咿没有脸盲症,她记得幻境中出现的那个跟靳韶华搭讪的男孩,也是这样的路人脸普通长相…… 等一下! 五官没有明显特征,人海中随处可见的长相。 周咿蓦然清醒—— 靳韶华对那个男孩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认识你。” “你之前认识靳韶华?” 李滨点点头:“当然认识。我妈妈见工面试带我一块儿过去的,那天不光汪雪芳靳韦杰在家,靳韶华和她妹妹靳绮年也在。逢年过节他们家请客吃饭,我和我妈妈也被邀请了几次。” 周咿问:“你的手机呢?给我看一下。” “床上。”李滨伸长脖子望了望,“枕头边要是没有就在枕头底下。我没设锁屏密码,你一按电源键就进入界面了。” 周咿找到李滨的手机,查看他下载游戏里的ID。 三款不同类型的游戏,除却重名导致的随机数字字母后缀,李滨的ID汉字部分均为“少年沽酒”。 周咿抬起头,直视李滨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次,今晚你为什么骗靳韶华来出租屋?” “为了钱。”李滨担心不说实话会很惨,回答得相当干脆,“靳韶华她爸妈离婚之后,她爸给她转了两万块的零花钱,我妈亲耳听到的。我妈和我的计划是,把靳韶华藏到一个地方,先逼着她把账户余额转账给我们,然后再谎称绑/架,顺便敲汪雪芳一笔。” 住家保姆为了求财,企图绑/架雇主的女儿? 真相会是这个吗? 周咿盯紧李滨的脸,观察他面部细微的表情:“关于今晚发生的事,我从靳韶华那里听了一个版本。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滨嘟囔道,“我骗人不成反被骗,后脑勺被砸了个口子,上了趟医院遇见最不想见面的亲戚,然后引狼入室,大半夜睡不成觉被你逼着打游戏……” “停!”周咿注意到李滨措辞中的一个细节,“为什么你不想见到邓明辰?” 李滨眉头拧在一起:“因为邓广濯跟我在同一个班,邓明辰每次见了我都要问我邓广濯的厨艺学习情况。” “邓广濯是谁?” “他是邓明辰和前妻生的孩子。邓明辰离婚后跟我表姨结了婚,他们生了个女孩叫邓雨沐。” 无处不在的“六人定律”! “李滨,打足十二分精神,接下来我要问你的话,决定你是否能早点脱离游戏苦海。” “呃……你问吧!” “你和你的表姨一家走得近吗?对邓雨沐了解多少?” -- 第236页 “我和他们家的关系,一般般。”李滨瞄了周咿一眼,悄悄地变换了坐姿,从兜里掏出两只手,扶着膝盖说,“邓雨沐没什么特别的,五六岁的小女孩,长得招人喜欢。”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前不久表姨一家请客的事。 “暑假的时候,邓雨沐参演了一个舞台剧,我没关注,记不清那个舞台剧的名字。邓雨沐巡演回来,我表姨表姨夫大摆筵席,邀请亲戚朋友,说是庆祝她家女儿拿了一个挺厉害的奖。” “舞台表现最佳奖。”周咿帮李滨补充完整。 “你怎么知道?”李滨心生疑惑,慌里慌张地又把手揣进兜里,“你到底是靳韶华家里的什么亲戚啊?” 周咿忽略无关紧要的问题,用美工刀割开捆绑李滨脚踝的扎带。 “再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哦,你随便看。” 李滨不敢站起来活动,如一尊雕像定定地原样坐在椅子里。 周咿点开李滨所在班级群最新消息,很快翻到了一张课堂实景照片。 身穿白色厨师服的男生共有三十人,排成六行五排。 由于摄影角度限制,三分之一的学员脸部看不清楚。不过,周咿找到了那个同样鼻头长了青春痘的路人脸男生。 她放大照片局部,指着那个男生问李滨:“他叫什么名字?” 李滨倒吸一口凉气:“邓广濯啊!照片这么模糊你都能认出来,太厉害了吧?” 周咿追问:“你和邓广濯是同班同学,知道他平时玩哪一款游戏吗?” “他是下学期插班进来的,经常跟后排几个高个子男生一起玩。”李滨实话实说,“虽然我和他在一个小组,但他不怎么搭理我。他可能觉得邓明辰娶了我表姨,抛弃了他和他妈妈,全是我表姨的不对,所以连带着我也成了他的仇人。”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周咿把手机还给李滨,搬起电脑桌脚的白色纸箱,转身准备离开。 “哎——”李滨仍然不敢挪窝,回头问道,“这游戏还玩吗?” “你继续玩。”周咿语气平静,“通关之后,你的生活才能重回正轨。我不是吓唬你,如果你答应过的事情做不到,后果会很严重!” - 坐进绿色越野车“铁松”,周咿缓了口气,说:“嘉木,麻烦你,送我去最近的酒店。” 林嘉木一怔:“不回儿艺宿舍吗?” “这件事很棘手……”周咿对自己的预知能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我必须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一早还要赶回星光咏恒小区,制止惨案发生。” 林嘉木为难地说:“酒店不如家里舒服。你休息不好,覃野饶不了我。” 周咿脸颊微微发烫。 “天马上亮了,我就是找个地方眯一会儿。覃野远在槿阳,他不会找你兴师问罪。” “回‘萤火’总部怎么样?” “从这里去老贺的家吗?” “不是。”林嘉木发动汽车,转头笑着说,“路程三四公里吧,距离很近,有一套岳叔的老房子,还有后来大家集资买下来的另外三套两居室……” 话未说完,林嘉木突然闭口不言。 周咿也陷入了沉默。 林嘉木所说的“岳叔”,指的是岳峥栩,曾任刑警学院刑侦学教授,是老贺——贺子晴的前同事,也是甘蕊的爷爷甘志泰的战友。 五年前,一次执行任务过程中,岳峥栩与战友失联,疑似被穷凶极恶的毒/贩掳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开紫色车的“萤火”队友,就是岳峥栩。 自从加入“萤火”,覃野给周咿讲了很多他的过往经历。提及仅共事一年的队友岳峥栩,覃野情绪失控,试了几次都没能继续讲下去。 此时,林嘉木脸上浮现的悲痛之色,和覃野是一样的。 透过前挡风玻璃,周咿望着空旷的街道。信号灯上的红色小人,如鲜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 低了头,她的视线落在鞋尖上。 覃野说过,岳峥栩疑似被掳的现场,只余一滩血和一双染血的运动鞋。深蓝色的运动鞋,被岳峥栩的鲜血浸透,像黎明时分最黑暗夜空的颜色。 每次的讲述,都会停在此处。 “看过这双鞋的,没人不为之动容。”覃野声音哽咽,“‘萤火’的成员,大家各有各的能力,但是五年过去了,还是找不到岳峥栩……” 脸颊滑过湿漉漉的凉意。 为什么涌出眼眶是热的,滑下来却变得那么凉? “你没事吧?”林嘉木眼中流露着关心的神色。 “想起一个人,忽然有点伤感。”周咿拭去泪水,望向正前方一片被夜色笼罩的灰蒙蒙的建筑,“我们到了吗?” 林嘉木指着远处的一栋灰色六层楼:“岳叔的老房子,就在前面。车开不进去,我停好车,和你一起走路过去。聂昱晗在值班,他是夜猫子晚上从来不睡,而且他厨艺不错。刚才等红灯,我给他发了信息,等咱们一到就有热腾腾的夜宵吃。” 周咿说:“正好我这儿有打包的锅贴和粥,加热了三个人分一分。” “好啊!”林嘉木精神倍增,“待会儿我和聂昱晗值班,你踏踏实实休息。天一亮,我就送你去解决难题!” 步行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灰色六层楼矗立在了周咿眼前。 -- 第237页 年久失修的单元门随风摇摆,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 林嘉木在前面带路:“五楼六楼的四套房子全是我们的地盘。地方很大,就是卫生稍微差了点,周咿,你别嫌弃。” 第127章 韶华07 爬到顶楼,林嘉木解…… 爬到顶楼, 林嘉木解锁指纹锁,推开602的房门。 “玄关堆了很多快递箱子,没时间整理, 周咿, 你小心脚下, 不要绊倒。” “好的。” 望着林嘉木身形灵活地迈过满地的纸箱, 周咿认为自己也能轻松做到。然而, 她才走了三步,就踩到一个不起眼的扁平纸盒,身体失去平衡, 差点脸朝下趴在地板上。 “周咿姐,当心!” 幸好聂昱晗从厨房探出脑袋喊了一嗓子, 否则她糗大了。 扶住玄关带靠背的换鞋凳, 周咿勉强站稳, 心怦怦怦乱跳了几下,额角渗出汗来。 “木头哥,你怎么不把纸箱挪开再请周咿姐进来?”聂昱晗皱眉瞪了林嘉木一眼,转头看向周咿,“不好意思,周咿姐。‘萤火’新添了一批硬件设备, 我没调试好, 担心有质量问题需要退换货,所以纸箱留着没扔。” “我没事。”周咿抬手轻抚胸口。 她打开背包,把外卖打包袋交给聂昱晗:“一盒锅贴,两碗瘦肉粥,加热之前记得打开盖子。” “你先坐,我煮好汤咱们就开饭!” 说完, 聂昱晗捧着餐盒钻进厨房。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一股绵甜的香气飘到了外面客厅。 “好香啊!”周咿深深吸气,“我迫不及待要喝它三碗!” “嗐,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红薯芋头被小聂炖了一大锅。” 林嘉木代聂昱晗回答。他把怀里的白色纸箱放到阳台,折回来给周咿搬了一把相对干净的椅子。 周咿闲不住。 她落座不到一分钟,立即起身整理客厅正中的圆桌。 “嘉木,你们平时在这里吃饭吗?” “不是。”林嘉木洗了手,接杯温水递给周咿,“来了任务我们就守在那一排桌子边上,大圆桌只有聚餐的时候才会用到。” 客厅和阳台推拉门之间并排摆着四张方桌,桌上的各种设备令周咿目不暇给。 浏览了一圈,她发现自己只能认出台式机和路由器。 指着外接键盘旁边两个巴掌大小的黑盒子,她问林嘉木:“这是什么?我在老贺家里也看见过。” 林嘉木笑道:“我们确定‘萤火’成员安全与否的联络器。聂昱晗瞎鼓捣自制的,瞅着不起眼,但是带定位功能,信号不错。覃野没给你的宿舍安装一个吗?我还以为……” “你别吓到周咿姐!”聂昱晗戴着隔热手套,端着偌大的白瓷汤碗走向圆桌。 “我说的是事实啊!”林嘉木耸耸肩,走进厨房去拿餐具。 “联络器有什么不同?”周咿猜测,“窃听器,摄像头,还是红外感应器?” 聂昱晗将汤碗搁在圆桌中央,嘴角挂着神秘的笑:“都不是。总部不会监听监视成员们的动态,大家的隐私有保障!” 聂昱晗不说这句话还好,他一说,周咿真的有点“害怕”。 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应用到日常生活中或许会起奇妙的化学反应。一个点子闪过脑海,她的表情和语言立刻切换至专业模式。 “我物理学得不好,你给我科普一下吧!” “联络器的工作原理并不复杂。吃饭不聊这个,怪枯燥的。改天我讲给你听——”聂昱晗为周咿盛了一小勺汤,“覃野哥叮嘱过,不让你吃热量高的食物,这锅糊糊你尝两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表演刚刚拉开帷幕,却因听见覃野的名字而提前结束。 周咿脸颊飞红,轻轻“嗯”了一声。 林嘉木及时转移话题,调侃聂昱晗脱缰野马一般的厨艺:“你也知道这不能叫‘汤’,只能叫它‘糊糊’,挺有自知之明!亏我还跟周咿夸了半天你的厨艺,结果你的作品就是这个?” “你懂什么?”聂昱晗端来微波炉加热好的锅贴和粥,“秋天最适合吃红薯芋头,养生!” 林嘉木差点把喝进嘴里的糊糊喷出来。他掩住嘴巴,铜铃般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聂昱晗,满眼的不可置信。 聂昱晗说:“周咿姐,欢迎参观活体黑猫警长,木头哥炯炯有神的眼睛,是我们全体成员里最大的,他特别特别帅,对吧?” 周咿听得出,聂昱晗所谓的“帅”,绝对加了双引号。 她忍俊不禁,低头尝了一口红薯芋头制成的糊糊,竖起大拇指给聂昱晗点赞。 “很好喝。我不想控制体重了,再来一碗好吗?” “不行!”林嘉木终于咽下嘴里的食物,双手遮挡在汤碗上大声制止,“覃野的命令我必须服从。周咿,你把碗里的糊糊喝完,不能回碗!” “总不能让周咿姐饿肚子吧?”聂昱晗明知故问。 “冰箱里有苹果和梨,我去切一盘。”话虽说了,林嘉木一双手仍然盖在汤碗之上,眼睛紧盯着聂昱晗,“小聂,你不会是间歇性失忆吧?刚才你给周咿盛汤,转达了覃野的原话,眨眼工夫就忘了?” “我没忘。” 聂昱晗拨拉开林嘉木的手,给他盛了满满一海碗红薯芋头汤。 林嘉木愁容满面:“我午饭晚饭没顾上吃,夜宵却要喝个水饱——怎一个惨字了得?” -- 第238页 周咿把餐盒推过去:“吃锅贴吧,嘉木,牛肉馅的,味道很好。” “你还真信他饿了半天的肚子?”聂昱晗毫不留情揭穿林嘉木,“我们是48小时轮班,我白天补觉木头哥偷溜出去吃豉酱炒面,回来以后沾了一身饭馆的味道。” 林嘉木赧然笑了笑,将餐盒推回圆桌中央。 “大家一起吃。” 周咿和聂昱晗相视一笑,开始专心品尝夜宵。 埋头喝了几口糊糊汤,林嘉木忽然放下碗,伸手拍拍聂昱晗的胳膊。“小聂,你的作息习惯和猫头鹰一样,张口闭口说‘养生’是不是有点讽刺?” “每天睡够8小时不就行了吗?”聂昱晗反问。 “其实,我想聊的不是你的睡眠时长。”林嘉木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客厅墙角两个红色编织袋上,“红薯和芋头不是你去菜市场买的,是小岭爸妈大老远送过来的?” 聂昱晗喝光碗里的汤,拿纸巾擦擦嘴。 “没错。那天老贺也在,她同意收下这两袋东西。” 林嘉木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一个礼拜天天吃红薯芋头?原来如此!” 周咿好奇地插话:“小岭是个小孩子吗?” 聂昱晗说:“小岭全名刘青岭,女生,年龄和阎珂一般大。她今年夏天高考,收到录取通知书当天遇上电信诈骗,学费差点全被骗光。” “‘萤火’出手帮了她?” 周咿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林嘉木补充说明:“是的。我们一直协助警方追查电信诈骗的几条线路,给小岭打电话的犯罪分子就在这些线路里。他们躲在燕都本地,用虚拟器冒充小岭考上的那所大学的区号和座机号。幸好阻截得早,小岭的学费保住了。” “小岭的爸妈都是农民,靠天吃饭,赚钱不易。”聂昱晗感慨道,“他们只有小岭一个女儿,却咬着牙供她上大学,非常值得尊敬!” “这样的父母很难得,燕都周边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挺严重的。” 林嘉木随口说了一句,周咿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起身离开桌子,从背包夹层取出记事本,写下邓明辰和邓广濯父子俩的姓名。 “怎么了,周咿姐?”聂昱晗问。 “小聂,帮我查查这两个人的户籍所在地,可以吗?” “什么人?跟你现在正在解决的难题有关?” 周咿颔首:“对!我同事汪雪芳的女儿靳韶华即将遇险,凶手是一名十五岁左右的男孩邓广濯——我怀疑他不是独自策划作案,而是有成年人协助他。” “这就查!” 聂昱晗接过记事本,立马坐到电脑前,获得权限后直接访问全市户籍系统。 由于邓明辰的信息周咿了如指掌,循着这条线索,邓广濯带照片的户籍页五分钟内呈现在了电脑显示器上。 “周咿姐,是他吗?” “燕都市北郊锅底村五组十七排4号。”记下邓广濯的家庭住址,周咿提出看一下邓明辰的户籍页面,“系统里能不能查到他的婚史?” 聂昱晗说:“户籍信息只登记是否有配偶。不过,民政部门有居民的历次婚姻登记情况。周咿姐,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申请权限大概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好的,拜托你了!” - 收拾完碗筷,林嘉木把502的钥匙交给周咿。 “朝南的那间卧室阎珂住过几个晚上,没有我们这些臭男人身上的味道,你大可放心去休息。” 聂昱晗忙中开起了玩笑:“木头哥,你挺有自知之明啊!” 林嘉木懒得搭理他,送周咿出门口时悉心叮嘱:“卧室衣柜里有一套新枕头新被褥,你找出来铺上。对了,颜色和款式是覃野亲自挑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费心了,嘉木,谢谢你。” “应该的,毕竟你是我们的未来嫂子……” 林嘉木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挠挠头,掩饰尴尬地大声问:“楼道天花板的灯泡坏了,要不我送你下去?” “几步路而已,我自己下楼没事的。你也抓紧时间休息!” 周咿本想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程式,但是手机不知何时没电自动关机了。她在602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黑暗才慢慢步下楼梯。 老旧小区的楼道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与周咿那天在私房菜馆闻到的气味非常相似。 她来到502门口,将磁扣钥匙对准门把手上的解锁区域。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 不等她转身查看,颈间抵上了一支冰凉的金属物。 “老实点!”身后那人故意压低嗓门,“你敢出声,我就马上宰了你!” 第128章 韶华08 老楼建筑质量好,隔音绝…… 老楼建筑质量好, 隔音绝佳,住户又少,没有巡逻的保安, 几乎无人经过。 幽静的楼道里, 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男人手中的金属物朝着周咿的脖颈继续逼近:“手机交出来!别妄想给你的同伙报信。” 周咿轻轻点了点头。 她掏出刚刚装进左边裤兜的手机, 托在左手掌心, 向后递过去。 “对嘛!只要你乖乖配合, 我不会为难你……” 男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交接手机的一瞬间,周咿准确地握住男人的手腕, 反方向用力一掰。惨叫震痛耳膜的同时,她稳稳当当地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 第239页 “当啷”, 男人另一只手中的金属物应声坠地。 借着楼道透进来的黯淡月光, 周咿看清了地上的东西——海棠色木柄不锈钢刀身的水果刀。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 昏暗的环境中, 他的眼镜片折射着淡淡绿光,将身份暴露无遗。 周咿抢先一步拾起水果刀,刀柄朝前地握进手里。 “邓医生?” “这么容易被你认出来,我……”邓明辰晃了晃脑袋,“我很失败。” 周咿的关注点不在于孰胜孰败。 “从我带着李滨出现在急诊室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吧?一路跟过来, 辛苦你了, 邓医生。邓广濯做过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行目的被拆穿,邓明辰倍感狼狈。他后退两步,背部抵住501的防盗门,左脚脚尖明显对准了下楼的方向,只是他犹豫不决, 不知能不能顺利逃掉。 周咿解锁了502的防盗门,将门拉至半开状态:“邓医生,进来聊聊吗?” 邓明辰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表露出了拒绝。 但他挪动脚步,跟在周咿身后,走进502室。 周咿摁下客厅顶灯的开关,室内被耀眼的白光照遍,明亮如晴朗白昼。 “我听覃安说过你解救林诺雅的光荣事迹。”邓明辰的语气中透着讽刺,“跟你这种人交手,我肯定赢不了,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的逻辑很奇怪。” 周咿反身关了门,径直走向客厅一角。 她把邓明辰用过的水果刀收进壁柜抽屉,顺便取了一把螺丝刀出来防身。 “尽管嘲笑吧,我无所谓!”邓明辰自顾自地说,“先把你制伏,你就不能对我儿子下狠手了。” 周咿看了邓明辰一眼,目光理智而冷静。 “然后你亲眼目睹他害死靳韶华,再帮他请一个擅长刑案的最好的律师打脱故意杀人罪的嫌疑?” 邓明辰突然爆发:“我儿子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不是!” “有你帮他善后,他永远不知悔改。”周咿说,“以前他骗小女孩,你用钱去堵受害者的嘴,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没人知道你们父子俩的卑劣行径。这一次,邓广濯选中了一个誓死反抗的目标。” “不管你信不信,钱真的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没解决,那一定是钱给得不够多……” “邓医生,我看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周咿打断邓明辰的歪理,返回门边拉开防盗门。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走掉?!”邓明辰声嘶力竭喊了一声,突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萎靡不振。 他直勾勾地望着周咿,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哀怨之色。 “求求你,别去骚扰我儿子,我保证好好管教他。他才十五岁……” “‘他还是个孩子’之类的话,我听够了!”周咿直接指着门外,“走吧,邓医生,看在覃安姐的面子上,我不说脏字。” 邓明辰迈开步子,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周咿,我……” 周咿厉声赶人:“请你出去——” 邓明辰的后脚跟还贴在防盗门门槛外沿,防盗门已然重重关上。 周咿长出一口气,来到和单元门同一朝向的阳台,目送邓明辰慌不择路地离开。 手表时针慢慢滑过数字2,困扰周咿一路的倦意却烟消云散。 她从卧室衣柜里找了一床新被子,胡乱披在身上。重新回到客厅,她整个人倒向沙发。 阖上双眼,如被绵软云朵包裹的舒适感,渐渐驱散周咿心中的寒冷。 默默躺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拿出背包里的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屏幕上的电量显示百分之五,她迫不及待开机,立即点开和覃野的对话框,输入一段文字。 【野,邓明辰这个人很有问题,他纵容亲生儿子诱拐未成年女孩,具体的犯罪细节我还没查清。这次我预知到的受害者,是我同事汪雪芳的女儿靳韶华。起初我错把另一个企图实施绑架的男孩当成了邓明辰的儿子邓广濯,碰巧被邓明辰发现,他跟踪我,一直跟到了‘萤火’总部。刚才我和他交过手,他想用水果刀袭击我,我没让他得逞。综上,我认为他不再适合做安姐的家庭医生。】 信息发送成功,周咿仍然心怀忐忑。 于寂静中坐了几分钟,她起身接了一杯温开水,小口啜饮。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覃野的来电。 “小咿,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和林嘉木聂昱晗在一起?” 覃野语气急迫,显然他已从队友口中得知今晚前半段发生的事。 周咿心头一暖,轻声回答:“我在502,邓明辰被我赶走了。我很安全。你呢?是不是刚睡着就被我的信息吵醒了?” “我们还在开会。我是抽空给你打的电话。”覃野说,“14年前数名女童遇害案的凶手是连环作案,他曾经流窜到七个省份的十三个城市,槿阳市警方从陈年档案中找到三起关联的悬案,我们正在合并讨论。” “凶手不是马锏德和马钧才?!”周咿心中的惊诧不亚于听见有人强行洗白罪犯。 “早期调查发现,马锏德马钧才18岁以前的活动轨迹与14年前数名女童遇害案凶手的作案范围有重叠。”覃野沉默一秒,继续说道,“目前只能确认,14年前发生在燕都市的一起女童遇害案,马锏德和马钧才的嫌疑最大,但遗憾的是缺乏实质证据。马锏德和马钧才临时羁押在看守所,短期内检方无法提起公诉。” -- 第240页 14年前,燕都市,女童遇害。 周咿的呼吸窒在胸口:“你们查明的燕都市的那个受害者,她的名字叫傅心爱,八岁,三年级还没上完。” 覃野迟迟没有出声。 这表示他默认周咿说的是事实。 傅心爱,傅连澍、傅诗韵和傅开朗的妹妹,傅家全家人最疼爱的小女孩,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八岁那一年。 而谁都不会想到,14年后,杀害傅心爱有着最大作案嫌疑的马锏德和马钧才,居然又把毒手伸向了傅诗韵的女儿傅美虹! 起初周咿只是怀疑。 她和鞠成泽浏览了海量新闻资料,查到一些连环凶案的细枝末节,以此唤醒傅连澍对自己亲妹妹遇害而移情到其他人身上的强烈情绪。 如今,确切的回答从覃野口中说出,周咿的心蒙上了厚得化不开的一层阴霾。 她拔掉充电器,握紧手机坐回沙发。裹紧被子,身体仍在不住地微微颤动。“野,你什么时候回来?” “曹征订了周六下午的机票,周六晚上你就能见到我。”聊起回程时间,覃野绷紧的心弦倏然放松,“小咿,总部的房子你住得习惯吗?502的小卧室女士专用,阎珂偶尔住两晚,大部分时间江予海会送她回家。对了,我给你选的床品你喜欢吗?” 周咿低头,看着被罩布料上卡通太阳图案的印花,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喜欢。” “平时你常穿黑白两色的衣服,所以床品我选了色彩鲜艳的。我记得凤鸣送你一顶手工棉布的渔夫帽,上面绣了向日葵。你戴那顶帽子特别好看,我就想选向日葵印花的被子和枕套。买之前我忽然改变了主意,还是觉得太阳的图案更好,更适合你。” 覃野音量不高,语气淡淡的,却隐隐透出深深的思念。 “为什么改主意?”周咿关闭免提,将手机贴近耳朵。 “老贺告诉我,她在现场看过你的演出。舞台上的你,和生活中的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舞台上,你由内而外地散发光芒,无论是谁,都没法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生活中你却很低调。但是出手救人的时候,你又成了舞台上的那个发光体周咿。” 覃野的声音像缓缓淌过青石的泉水,悄无声息地滋润了周咿的心。 “老贺还说,等你的新戏《星夜》公演,她会邀请‘萤火’常驻燕都的全体成员去现场观看。如果你在舞台上能听见台下的声音,那么鼓掌最热烈的人一定是我。” 她静静听着,终于忍住不问:“都是‘老贺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有。”覃野的声音贴得更近了,“被罩的长度是两米,宽度是一米五,以长方形被罩的对称中心点为原点,你建立一个平面直角坐标系。我想对你说的话,位于第一象限,坐标是(60,60),单位厘米。” 周咿当场怔住了。 不等她开口,覃野又说:“卷尺在客厅壁柜从上往下数第五层抽屉里,你测量一下就能找到答案。我要去开会了,稍后再联络!” 手机听筒响起“嘟嘟嘟”的挂断音。 做数学题? 直话直说不好吗? 周咿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指尖轻轻按压胀痛的太阳穴。头疼有所缓解,她披着被子离开沙发,拉开覃野说的那个抽屉,找到了钢卷尺。 进了卧室,她把被子平铺在床上,测量长方形中心点的位置。 第129章 韶华09 被罩上第一象限坐标(6…… 被罩上第一象限坐标(60, 60)的印花,是两个彼此相拥的太阳。 太阳的下方,走线不齐的粗糙针脚绣了一行红色小字——“想和你抱抱”。 好吧, 等你回来, 实现你的愿望! 周咿浅笑一下, 又将被子披在了身上, 依偎着床头沉沉睡去。 - 清晨五点, 周咿比闹钟早醒来半小时。 她编辑信息,发给林嘉木:【五点四十出发可以吗?】 林嘉木回复:【没问题!】 紧接着,林嘉木回了第二条:【小聂煮了早饭, 周咿,洗漱完上楼来吧!】 周咿从浴室柜里找出一套崭新的毛巾浴巾。冲完澡, 她换上了衣柜里挂着的蓝色长袖T恤和米白薄外套。 T恤左胸胸口是萤火虫的刺绣图案, 这身衣服, 应该也是覃野为她准备的。 林嘉木似乎恰巧等在门口,周咿叩响602的房门,一秒钟不到门就开了。 “对不起,昨晚的事,是我疏忽。”刚一见面,林嘉木动作幅度极大地朝周咿鞠了一躬, “等下鞠成泽过来跟我换班, 我全天候负责保护你!” 周咿后撤一步,扶住林嘉木的胳膊:“你不用道歉。” 聂昱晗插了句嘴:“周咿姐,听覃野哥说,那个威胁你的人带了刀子,你怎么制伏他的?” 直起身的林嘉木连忙打断:“说起来我就后怕——不聊这个,会影响胃口。” “嘉木说得对。”周咿赞同, “今天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 熬夜熬出熊猫眼的聂昱晗忽然打个哈欠,眼中泪光闪闪:“周咿姐,我特别想听你救那些孩子的详细经过,改天有空了,你从头讲起好吗?” 周咿微微颔首:“好,我答应你。” 三人围坐桌旁。 聂昱晗已把早餐分成三份,每一份的量都很足——四片多士炉烤过的切片吐司,焦黄酥脆;两只白水煮蛋剥好蛋壳,一切为二,洒了一层薄薄的椒盐;平底锅加热过的培根和香肠,分列盘子左右两边。 -- 第241页 “对了,橙汁忘了拿。”林嘉木折回厨房,端出一个摆放着三只玻璃杯的托盘。 “不是这个!”聂昱晗手速飞快,几乎和抢夺一样从林嘉木手中要走了托盘,“这里面额外加了料,是我专门用来对付偷窥者的。给周咿姐的橙汁冰在冰箱冷藏室,鲜榨的,无添加。” 林嘉木原路跑回厨房,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早餐饮品。 周咿不禁好奇:“小聂,你说的偷窥者也住在这栋楼上吗?” 聂昱晗把橙汁杯放在周咿面前,表情认真地说:“是的,隔壁单元的六楼住户,想尽一切办法从他自家房子、从天台,投放各种偷窥用的仪器到602来。” 周咿问:“什么仪器?针孔摄像头吗?” 聂昱晗说:“凡事市面上能买到的,他都试了一遍。有一回我和覃野哥值班,竟然看见窗口吊着一台自制的潜望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咿放下餐具,隐隐感到担忧。 “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抱着猎奇的心理,试图了解‘萤火’究竟是个何种类型的组织。后来,是覃野发现不对劲。”林嘉木叹了口气,“幸好发现得早,否则不仅成员的资料全部暴露,就连岳叔的英名都有可能被毁掉。” 聂昱晗补充说明:“隔壁单元那个住户是个自由记者,专门报道民间的奇闻轶事。昨晚你们还没回来,他趁我在厨房煮饭,又把自拍杆连着的手机伸到客厅窗户外面,我忍无可忍了,今天必须给他一点教训。” 周咿看看粉刷成浅绿色的墙壁,蓦然想起彭启浩在解救孙媛媛之前所做的“努力”。 老楼虽然年头久,但隔音不错,“隔墙有耳”暂时不是最需要担心的。 不知聂昱晗往橙汁里加了什么料? 有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对付窥探他人秘密的家伙,绝不能心慈手软。 “三杯橙汁,你加的料都一样吗?我觉得可以试试巴豆粉。不过,怎么让那个人心甘情愿地喝下去,是最难的。” 周咿问完,聂昱晗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青黑色的眼圈愈发明显。 “哎,小聂,你的眼珠子快要弹出眼镜片了!”林嘉木调侃道,“被周咿说中了吧?你研磨巴豆、番泻叶、决明子的粉末,浪费了两个小时——现在,你得抓紧时间想一想,隔壁单元的那个住户,他可不会乖乖地端起杯子喝光橙汁。” 周咿看着聂昱晗:“你的计划,不如推迟到中午以后?” 聂昱晗犯起了迷糊。他盯着颜色明显比鲜榨橙汁深的加料橙汁,眉头紧锁:“周咿姐,一个上午过去,这些橙汁的口感会变得更差。那人一喝进嘴里,当场就得吐出来。” “所以我说你耐着性子,等到我和嘉木忙完回来,我们三个臭皮匠一起想想别的办法。” “我……”聂昱晗推了推眼镜,“虽说一上午没有几个钟头,但我实在受不了了!他要是趁我补觉又来偷窥,岂不是直播我睡觉给那些无聊的网友看?” 周咿把502的磁扣钥匙交给聂昱晗。 “这间两居室没装窗帘,你去楼下休息。只要耐心一点,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小聂,嫂子的话你要照做。”林嘉木劝了一句,风卷残云地迅速吃光盘里的食物,“周咿,加油吃饭!我去停车场等你。” - 绿色越野车“铁松”停在星光咏恒小区马路对面,周咿解开安全带,并未急着下车。 她拿出渔夫帽戴上,压低帽檐,借助望远镜观察走出小区大门的人。 “当前时间差五分六点,百米之外的早市大集已经开始营业。李滨的妈妈陆艳秀一般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出来买菜。除了给芳姐一家人做早餐,她今天还要回出租屋给她儿子做饭,所以买菜用时相对长一些。” 说话间,陆艳秀挎着两个偌大的帆布袋,通过了步行出口,左转走向早市。 周咿把望远镜递给林嘉木:“陆艳秀穿的是白底红色字母印花上衣,深灰色长裤,黑色平底鞋。她臂弯挎的帆布袋一黄一蓝,正面的Logo都是吉得利连锁超市的。” “特征我记住了。”林嘉木点点头,说,“这里是收费停车区,停多久都没关系。我留下来,陆艳秀从早市回来我就给你发信号。” “好。”周咿将背包背在身前,“保持联络!” 她下了车,径直穿过斑马线,走到大门口刷卡进入。昨晚,汪雪芳给她一张小区业主专用的通行卡,以保证她能畅行无阻。 李滨等在39号楼最东边的行人便道上。他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直到周咿站到他面前。 “女侠姐姐,你很守时。”相比昨晚的颓丧邋遢,洗了澡换了衣服的李滨,悄悄发生了变化。 “你的厨师服呢?”周咿问。 “在书包里。”李滨摘下肩头的书包,手悬在拉链上方,“你要检查吗?” “不用了。”周咿说,“走吧,我们去靳韶华的家,你当面向她道歉,并且把你和你妈妈的计划告诉她家的所有人。” 没走几步路,李滨忽然停下,拦住周咿,眼神闪躲。 “你真的信任我?”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周咿语气恳切,“假如你一心往邓广濯的方向‘努力’,我对你信任或者不信任,都影响不了事情的结果。” “哦,我也是这么想的。” -- 第242页 21号楼近在咫尺,周咿看见了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靳韦杰和靳香凝。 “你们来了。”靳香凝率先打招呼,“周咿,昨晚的事多亏有你。” 周咿心中的疑惑悄然蔓延,面部表情却不带任何情绪起伏:“芳姐是我的前辈,她平时对我很照顾,我出手帮忙是应该的……” “装什么好人!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好心同事明里暗里拱火,雪芳才非要和我离婚!” 靳韦杰怒气冲天地跑上前,不料扬起的手臂被周咿牢牢攥住。 “杰叔,你误会女侠姐姐了!”李滨不合时宜地插话,“她只是凑巧来家里做客。” 靳韦杰第一招不灵,又被意图伤害女儿的坏男孩抢白,霎时间颜面尽失。他转换攻击目标,将矛头指向李滨:“小兔崽子,我没找你的麻烦,你反过来倒给脸不要脸了!” 李滨愕然:“我……我怎么不要脸了?” “逢年过节,我从来不少你的红包,你恩将仇报,盯上我们家韶华,你——”靳韦杰的怒斥骤然停止,鼓胀的眼睛直直盯着周咿和李滨身后,“沛沛,你来做什么?” 周咿回头,与徐沛沛四目相对。 靳韦杰走到徐沛沛跟前,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异常温柔:“你先回去,好吗?等我处理完家事,不,处理完前妻家里的事,我马上回家陪你。” 徐沛沛拂开靳韦杰的手,绕开他走向周咿。 “你也来了。”周咿低声说,“没想到会是你。”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徐沛沛神色恍然,换上了一副周咿不认识的面孔,“对于你们这些顺风顺水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坚持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 很显然,徐沛沛把周咿和傅开朗划为同一类人,“顺风顺水”长大的人。 周咿的心湖并未掀起波澜,只是觉得冷。 她凝视徐沛沛的眼睛,收集这双美丽眼眸中透露的信息。 然而,徒劳无获。 “沛沛,我一直以为我是你的朋友。”周咿语调平缓,“你协助我们解救傅美虹,是真心帮忙,还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 徐沛沛沉默了几秒,突然笑出声来:“拜托,你别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行吗?” 第130章 韶华10 一秒变脸的无缝切换…… 一秒变脸的无缝切换, 周咿只在为数不多的几名前辈演员脸上见识过。 徐沛沛的表演天赋,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在培新启航幼儿园园长马锏德面前,在中三班小太阳班学生面前, 在傅开朗和傅美虹舅甥面前, 在更多更复杂的人面前, 徐沛沛随时能够切换相应的表情, 显然是游刃有余。 无需化妆和粉饰的一张假面, 此刻徐沛沛没有摘掉它的打算。 “周咿,生气了?别这样嘛,常言道‘好聚好散’, 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都该珍惜这难得的相处时光。你我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我从心里佩服你, 也想把你当成老师一样尊敬——像你这种帮人不求回报的傻子, 越来越稀有了。” 是吗?你刺耳的真心话,我听懂了。 “徐沛沛,你没说错,我问的问题的确很幼稚。” 说完,周咿走向李滨,停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路旁, 目光充满探询的意味。 李滨嘴唇紧抿, 嘴角下垂,眼睛不敢直视周咿:“呃……女侠姐姐,你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周咿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拨通汪雪芳的号码。 “芳姐,我在21号楼和39号之间的空地上。今天早上的不速之客有点多, 方便把他们都带到你家去吗?” 听筒那头的汪雪芳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吧,我能应付。” 周咿又问:“韶华绮年在家吗?” 汪雪芳松了一口气,答道:“昨晚出了那档子事,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找我的闺蜜帮忙。就在刚才,她接走姐妹俩去外面吃早饭,最近这段时间都由她负责接送韶华和绮年。” “好,我知道了。” 摁下挂机键,周咿面朝离得最近的李滨和靳韦杰,提出去21号楼汪雪芳的家里谈。 李滨没意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无所谓”的模样。 靳韦杰回头瞅瞅徐沛沛,有些迟疑。 周咿刻意忽视徐沛沛,是想观察她最真实的反应。靳韦杰的态度和处事方式,也在周咿的观察之列。 “房产证上究竟写的是谁的名字?靳韦杰,你讲清楚!” 果然,徐沛沛介入他人家庭的终极目的是为了钱。 靳韦杰面色尴尬:“……房子是婚后买的,写谁的名字都没区别。我和雪芳……韶华妈妈的收入相当,首付和贷款我俩均摊,说到底星光咏恒这套房子我占一半份额,不吃亏。” “你是不吃亏。亏全让我吃了!” 徐沛沛气得手抖。她掏出单肩包里崭新的结婚证,劈头盖脸砸在了靳韦杰脑袋上。 “别发火,听我说完。”靳韦杰捡起掉落脚边的结婚证,狼狈地装回西装外套口袋,“除了这里的房子,我自己还有两套婚前房,只要你开口,我马上带你办过户手续!” 晨起遛狗的人经过绿化带,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徐沛沛若有所思,没有立刻回复靳韦杰。 周咿心中的诧异比路人更加浓重。 -- 第243页 前一晚身穿红裙和学生舅舅约会品尝瓦罐汤,天一亮就成了有妇之夫,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难道半夜为她破例办业务吗? 不合理的情况全部排除,只剩一个真相。 徐沛沛不仅擅长表情的无缝切换,而且擅长与一个刚办完离婚手续的男人无缝结婚。 周咿并不关心眼前这对男女的利益纠纷。 她想起了毫无原则溺爱孩子的邓明辰,随之眼前出现了汪雪芳请的家政阿姨陆艳秀那张神思恍惚、惊慌失措的脸。 换个角度逆向思考—— 躲在李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会是精神紧张、思维混乱的陆艳秀吗? 昨晚陆艳秀打开门,看见汪雪芳的一瞬间情绪失控,诉说绮年也不见了的时候,陆艳秀的泪水不像是鳄鱼的眼泪。 周咿不禁为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是陆艳秀操控了李滨,那么她的心理素质相当过硬,与现实对比,这个结果不能自圆其说。 如果不是陆艳秀,又会是谁? 将李滨指挥得团团转的人,必定不简单。 “上楼吧,各位!” 周咿率先迈开步子,刷卡进入汪雪芳家所在的单元门。 电梯停靠在15层,这一次是靳韦杰“打头阵”走了出去。李滨本来站得最靠近电梯门,靳韦杰挤过去的时候踩了李滨一脚,他们两人并无眼神交流,但是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周咿抬手,按着电梯开启键,等其他人出去她才松手。 汪雪芳和靳韦杰的交谈声飘至近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周咿一颗心又悬到了高处。 “你带她来什么意思?向我挑衅?”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真的,你相信我,领证之后我们还没住到一起,我……” “韶华是我和你的女儿,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带着你的新婚妻子过来,就是明摆着不尊重我。” “雪芳,你太过激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靳韦杰,我重申一遍,这里是我们母女三人的家,离婚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要不是韶华差点出事,我不会联系你,更不会请你到家里来,我没你那么贱!” 汪雪芳的怒喝,仿佛挟裹着楼道内的空气,掀起一股强有力的冷风。 周咿侧过头,看向镇静自若的徐沛沛。 “你以为我会受到影响心情变差吗?”徐沛沛笑了,“他们吵他们的,吵翻天丢的也是他们自己的脸,扬的是他们的家丑,与我无关。” “是的,我小看你了。”周咿淡然回她一笑,“你是我见过的最清醒的旁观者。” 徐沛沛嗤之以鼻:“明褒暗贬?周咿,你不地道。” 周咿一言不发。 她静静听着汪雪芳发泄怨气和靳韦杰驴头不对马嘴的辩白,本该烦乱的心绪竟然无所触动,困扰已久的烦恼顷刻间消失不见。 自从预知到寇堇奚的女儿寇雨涓遇险,周咿已经参与了四起涉及家庭纠纷的案例解决过程。 复杂的人世百态,彻底颠覆了她对“家”的理解。 理想的家,不该是这般情景。 汪雪芳骂够了,一把推开靳韦杰,握着周咿的手拉她进门。“大清早的,气都气饱了,干脆我给小陆打个电话,叫她少买点菜——” “芳姐,先不要联络陆阿姨。”周咿扶汪雪芳在沙发落座,“李滨有话要对你说。” “他还敢来我家?!”汪雪芳目光凌厉,利箭般射向李滨。 “汪阿姨,我要跟您说声对不起。”李滨踟蹰不前,杵在门口远远地说,“我不该动歪心思,不该去骚扰靳韶华,我……” 汪雪芳冷冷地打断:“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李滨抬眼看了看周咿,求助似的眨眨眼睛。周咿注视着他的脸,观察到了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芳姐,我有个推测。” 周咿坐到汪雪芳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汪雪芳掉转视线,瞪向站在靳韦杰身旁的徐沛沛,“我很惭愧,作为一名有着十八年表演经验的专业演员,我的演技不及你的一根头发丝,应该拜你为师才对。” 徐沛沛充耳不闻。她打量室内陈设,唇角挂上一缕嘲讽的笑。 “哎,老公,你的这个旧家不怎么样嘛?人又老又脾气臭,家具又破又难看,卫生死角都没清理——你居然能忍受在这里住十六年,好惨,好可怜!” 汪雪芳不甘示弱:“是啊,徐沛沛,你把房子说得这么不堪,心里面却还计划着分走房子的四分之一,你不是更可怜吗?” 靳韦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夹在前妻和新婚妻子之间,他左右为难,甚至不敢吭声,唯恐火上浇油。 徐沛沛鞋都不换,径直冲到汪雪芳对面。她重重地坐进单人沙发,双腿抬高,踩过雨水的湿鞋底搭上新换的大理石茶几。 “跟我比口才,好啊,我接招!” 徐沛沛鞋底灰褐色的淤泥,正对着汪雪芳的视线。 客厅里的空气仿若凝固,四周温度骤降,冻僵了所有人的表情。与这双运动鞋鞋底污渍颜色相同的,还有靳韦杰的一张脸。 “沛沛……” “你喊我是为了阻止我不骂脏话吗?”徐沛沛头也不回,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睨着汪雪芳,话却是说给靳韦杰听的,“你放心,我只跟大婶斗嘴,不跟她斗气,气坏自己不值当。” -- 第244页 靳韦杰捂着胸口,艰难地又唤了一声徐沛沛的名字。 “沛沛,我不舒服……” 话音未落,人已轰然倒地。 李滨伸手搀扶扑了个空,吓得面色惨白:“沛沛姐,靳叔叔他……好像犯心脏病了。” 徐沛沛原位坐着不动。 反而是周咿跑了过去,和李滨一起翻找靳韦杰上衣和裤子口袋。 “他平时出门不带药?” “在我印象里,靳叔叔没那么粗心,可是衣兜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啊?女侠姐姐,要出人命了!” 徐沛沛噗嗤笑了:“不过是哮喘,太夸张了吧?靳韦杰,听见了吗?别装了,赶快起来,我现在没心情配合你演戏。” 汪雪芳离开沙发,走近查看:“他不是装的,气管水肿引发了呼吸困难。家里也许还有备用的吸入剂,我去找一找……” 徐沛沛倏然起身,双臂环抱胸前,冲着汪雪芳冷笑。 “患难见真情——既然你们夫妻俩余情未了,那就复婚好好过日子!这出大戏演的,我恨不得挤两滴眼泪送给你们。继续演吧,我可没闲工夫观赏你们秀恩爱!” “等等!”汪雪芳眼疾手快,用指纹锁的新功能将入户门从里面反锁,“徐沛沛,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第131章 韶华11 “还有什么没说清楚…… “还有什么没说清楚?我不劳而获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要你管!”徐沛沛飞起一脚踹向大门,锁闭的防盗门纹丝未动,“汪雪芳, 你嘴仗打不过我, 就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 徐沛沛沾满雨后泥土的鞋印, 深深印在白色防盗门上。 汪雪芳眼神流露着不屑:“拿哑巴物件发泄, 只会显得你很无能。” “你们……不要吵……” 横躺在地砖上的靳韦杰, 像一条离开水的垂死挣扎的鱼。他两只手奋力扒开衣领,外套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随之崩落,直接弹到徐沛沛的脚边。 满心怒火燃烧正旺, 旋转几圈慢慢停下的扣子恰巧给了徐沛沛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抬起金属材质的鞋跟,重重跺了下去。 颜色靓丽材质却很脆弱的扣子应声而裂。 与此同时, 响起的是徐沛沛的声嘶力竭的大吼:“汪雪芳, 病恹恹的男人我今天还给你!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最好看紧靳韦杰,别让他再来纠缠我——” 汪雪芳又气又笑:“他是个东西吗?你想拿走就拿走,想还回来就还回来?” 徐沛沛哂笑一声,眼神尽含轻蔑:“对啊,靳韦杰不是东西。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工具。你跟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竟然不了解他的品性, 真是悲哀!” 汪雪芳反诘:“你不拿他当人看,何苦领证结婚?” “你也太好骗了吧?”徐沛沛弯下腰,不顾靳韦杰无力的反抗,取出他上衣口袋里的结婚证,丢给汪雪芳,“大婶, 你才四十多岁,眼神怎么比老奶奶还差劲?睁大眼睛看仔细,这是真的吗?” 汪雪芳展开结婚证,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钢印很模糊,证是假的?” 站在旁边的李滨伸长脖子瞄了几眼,一语道破“天机”:“沛沛姐,上礼拜你让我妈帮你联系在广告公司做美工的老乡,就是为了伪造结婚证?” 徐沛沛冷笑:“你答应帮我办的事,一件都没办好,倒反过来挑我的刺了?谁给你的胆子?” “你利用我?”李滨的反射弧超长,“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徐沛沛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李滨仿如失足跌落冰湖,刹那间全身冻僵。 他绝望地大叫一声,匆匆转身,抓紧汪雪芳的胳膊:“对不起,阿姨,我错了,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指使我骗韶华的人,就是沛沛姐!这件事跟我妈妈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妈妈看到了我和沛沛姐的聊天记录,她很害怕,劝我不要干蠢事,但我……” 徐沛沛移开视线,冰冷的目光直指汪雪芳:“听见了吗?大婶,李滨说的全是事实。” 汪雪芳怒不可遏,扬起手扇了徐沛沛一记耳光:“为了钱,搞得我们家破人亡,你这种人渣不配活着!” 徐沛沛躲闪不及,半边脸颊瞬时肿得老高。她仗着年轻,扑上去和汪雪芳扭打在了一起。 李滨不知是劝架还是跟着打架,蹦来跳去的瞎掺和,无意中成了两个女人误伤的出气筒。 不到五分钟,门口成了一锅粥。 靳韦杰脸色涨得通红,呼吸愈发困难。他僵卧在地,一双眼睛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全程没有参与混战的周咿,在跃层二楼的书房桌子上找到了一瓶尚未过期的沙丁胺醇气雾剂。 她急忙跑下楼,将靳韦杰扶至坐姿,掰开他的嘴,连喷三下药物到他喉咙里。 靳韦杰沉重的眼皮慢慢张开一点,感激地看着周咿。 “……谢……” “你拿着药,不舒服了继续喷。” 忽然,周咿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跃着靳香凝的号码。 一行人上楼造访汪雪芳,靳香凝并未跟过来,而是留在楼下小花园。这时她打给周咿,必然是询问靳韦杰和汪雪芳谈话的进展。 周咿远离门口,站到客厅落地窗前,接通了电话。 靳香凝问:“上面发生什么事了,周咿?两个警察把警车停在单元门外,和物业公司的人一块儿上去了。” -- 第245页 有人报警? 周咿环视一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撕头发撕衣服互殴不可开交的汪雪芳和徐沛沛,鼻青脸肿被围困逃不掉的李滨,先前奄奄一息哮喘症状稍有缓解的靳韦杰,他们四个,根本抽不出时间报警。 “香凝姐,你确定警察要上15楼吗?” “很确定!”靳香凝嗓门提高了八度,“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警察说了什么,小女孩被人绑架,但是家长没有及时报失踪。我吓了一跳,所以立马打给你问一问。韶华和绮年没事吧?” 听筒里传来滋滋滋的杂音,周咿听到了两个声线接近的悦耳声音。 “姑妈,我们好好的,谁说我们出事了?” “唔……没事就好。”靳香凝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周咿,萧盼把韶华绮年送回家了。先这样,等会儿见面再说。” 握着手机站了一会儿,周咿拨打林嘉木的号码。 “陆艳秀买菜回来了吗?” “没有。”林嘉木语气笃定,“我十分钟前下了车,守在小区南门,没看见陆艳秀。” “她会不会走了别的门?”周咿说,“据我所知,星光咏恒一共有六个出入口。陆艳秀在芳姐家做了四年住家保姆,她对这个小区通往21号楼的各条路线非常了解。” 林嘉木回道:“不用担心,周咿,我跟保安师傅打听过了。他说业主办理的通行卡不一样,制卡公司会根据业主平时最常走的路线设定程序。比如,你手里那张卡刷开南门没问题,但是刷不开北西东和另外两扇小门。” 周咿心存疑惑:“不都是普通的IC芯片卡吗?” “卡片外观看不出区别。”林嘉木给出确切的答案,“关键在于小区各道门的智能门禁,通过不同的编码,能够实现部分卡片通行、其他卡片禁止通行的功能。” 周咿暂时略过知识盲区,叮嘱林嘉木:“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待会儿走的时候,可能要带上一个女孩子。你帮我联系阎珂,就说我有事找她帮忙,让她在儿艺对面的快捷酒店大堂等着我。” 林嘉木言语爽朗:“行,包在我身上!” 放下手机,周咿的心笼罩上了一层更浓的迷雾。 她未曾想过,会因为要救人而卷入家务事大战。 靳韶华真正面临的危险是顶着“盖世英雄”游戏ID的邓广濯,不是眼前这些自私自利的大人。 李滨亲口承认背后指使他的人是徐沛沛,对于汪雪芳来说这是敲响了警钟,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全程置身事外的陆艳秀,既然发现儿子要对雇主的女儿不利,却采取了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不制止儿子也不提醒雇主,这才是最可怕的。 正如江亚胥撰写的《星夜》中的一句台词—— “最可怕的,是看不透的人心。” 直到门铃音乐响彻耳畔,周咿才醒过神,回头望向门口。 汪雪芳和徐沛沛打累了,倚着门框喘气,眼神却不肯输给对方,彼此长久地怒视着。惨遭殃及的“池鱼”李滨,趁偃旗息鼓的间隙连忙躲进了他妈妈陆艳秀休息的屋子。而靳韦杰,和之前没太大变化,只是挪了地方,从冰凉的地砖坐回了沙发,通红的脸色已然变得苍白。 时间紧迫,汪雪芳又在气头上,周咿决定抛下烂摊子,直接带走靳韶华,由“萤火”出面保护这个有智慧有胆识却容易轻信他人的女孩子。 门铃音乐被震天响的砸门声取代。 伴随而来的还有靳韶华和靳绮年殷切的呼唤:“妈妈!妈妈,您没事吧——” 徐沛沛撑着玄关的鞋柜台面,站直身体,说起话来相当不客气:“喂,汪雪芳!你耳朵聋了吗?赶快开门,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汪雪芳扭过脸,完全无视徐沛沛的要求。 “我也录过指纹,我试试。”靳韦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打颤地走到门口,“从里面反锁,不知道好不好解开?” 徐沛沛毫无耐心:“废什么话,要试就赶紧试!” 或许是低头的原因,又或者是身体还未缓过劲,靳韦杰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他连续试了左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没有一根手指的指纹能解开反锁。 “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废物?!”徐沛沛飞起一脚,这回的落点是靳韦杰的胸口。 窝心脚过后,靳韦杰向后仰面倒地。他眼圈周围布满密密麻麻针尖状出血点,即使脸色通红,也盖不住刺眼的血色。 汪雪芳连忙蹲下,手伸到靳韦杰鼻端,猛地一下缩了回去。 “他没有呼吸了……” “靳叔叔死了?”李滨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冲出厨房旁边的小房间。 徐沛沛不为所动,嘴角的笑反而加深了。 “你还笑得出来?”汪雪芳颤抖着手,用指纹解锁防盗门,她的声音比手抖得更厉害,“韶华,绮年,你们的爸爸……” 靳韶华和靳绮年一眼望见仰面朝天脸如猪肝色的靳韦杰,赶忙扶他起来。 “爸爸!”靳绮年快要哭出来了,“爸爸,您别吓唬我!” 靳韶华默不作声,没扶靳韦杰的那只手始终没闲着,一下一下地轻抚靳韦杰的胸口,想让他好受一点。 徐沛沛离得不远,抬起脚踢踢靳韶华的白色帆布鞋:“哎,你不是特别恨他吗?那天你当着我的面,不是说希望他早点死吗?这会儿假惺惺的,做戏给谁看呢……” -- 第246页 突然,一个尽显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徐沛沛,你涉嫌参与一起女童绑架案,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第132章 韶华12 “别往我头上安莫须…… “别往我头上安莫须有的罪名!”徐沛沛矢口否认。 “事实真相容不得你狡辩!”年纪稍长的中年警察向前一步, 面朝徐沛沛,声色俱厉,“据马锏德交代, 喂食苏钰橙安眠药物是你的主意。” 周咿心下一惊。 苏钰橙, 橙橙, 正是坐在马锏德所驾汽车后座上那个大班的小女孩! 徐沛沛接连的操作, 周咿看不懂。 一方面为犯罪者出谋划策, 另一方面又向救人者“投诚”,徐沛沛隐藏在矛盾行为背后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徐沛沛抬了抬眼皮, 目光从两位警察脸上一扫而过:“你们都是汪雪芳的同事吧?居然能想出扮演警察这一招,你们疯了吗?”她边说边笑, 竭尽全力地吸引众人的注意。 诡异的笑声被楼道的墙壁反弹, 久久萦绕不散。 忽然, 蹲在地上的靳绮年尖叫一声,愤然起身,推了徐沛沛一把。 “不准欺负我姐,有本事你冲我来!” 扶着靳韦杰的靳韶华,白色帆布鞋和浅蓝色牛仔衬衫,落满了徐沛沛沾满泥土的肮脏脚印。 利用小冲突制造大冲突, 一切都在徐沛沛的掌控之中。她嘴角挂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伸手揪住了靳绮年的衣领。 “有妈生没妈教育的蠢货,就凭你这么个黄毛丫头,也配跟我叫板?” 靳绮年性格泼辣,不像靳韶华那样沉得住气,平时又被妈妈姐姐宠爱,脾气说来就来。她跳着脚, 抡起胳膊给了徐沛沛一拳,恰好击中对方的左眼眼窝。 徐沛沛吃痛,连忙松开手向后退。 然而靳绮年根本不想给徐沛沛留退路,目标十分明确地重重踢中对方的右脚脚踝。 趁徐沛沛站立不稳,趁两位警察暂未作出反应,靳绮年又捣了徐沛沛一拳,这一次拳头的落点是徐沛沛的下巴。 凄厉哀叫骤然响起,徐沛沛的下巴歪了。 “让你瞧不起我!”靳绮年尖声怒骂,“我不把你这张假面具打下来我名字倒着写——” 两位警察挡在靳绮年和徐沛沛中间,制止了更激烈的冲突。 混乱中,周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汪雪芳的闺蜜、负责接送靳韶华和靳绮年的名叫萧盼的女人,是巡演大剧《风往哪边吹》里杜鹃雏鸟扮演者叶紫涵的母亲。 徐沛沛不肯配合警方回去接受调查,加上脸部遭受重创疼痛难忍,她恼羞成怒,三番五次奋力挣脱警察,冲向靳韶华靳绮年姐妹俩意欲实施暴力,全都被萧盼挡下了。 萧盼遇事沉稳,做事利落,这样的人陪着汪雪芳,周咿很安心。 接下来的二十九个小时,周咿会让靳韶华待在自己身边,即使排练也不会放她离开。 辖区派出所的女警赶来时,徐沛沛污言秽语的咒骂已然惊扰了15楼对门邻居和14楼两家的住户。 一位发丝银白的老奶奶捂着胸口,颤颤巍巍走到汪雪芳面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汪雪芳神思恍惚,只是看了老奶奶一眼,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由萧盼出面,将对门邻居劝回自己的家,并且留下电话号码,承诺老人家有任何不舒服随时可以找她帮忙。 女警带走了徐沛沛,清晨时分的闹剧终于画上句号。 汪雪芳虚弱无力地席地而坐,直到周咿扶她站起她的腿仍在颤抖。 “今天的排练我恐怕要缺席了……” 周咿扶汪雪芳坐进沙发,轻声安抚:“我回去之后,把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情原本本转述给江老师,她会理解的。” 汪雪芳摇头:“彩排的日子已经定了,我这种状态没法入戏,连累同事们,影响《星夜》的演出效果……” 萧盼把靳韶华靳绮年送回楼上卧室,又和李滨一起,给重新喘匀气息的靳韦杰喂了半杯温水,然后站到汪雪芳身后,手法娴熟地按摩汪雪芳僵硬的肩颈部位。 “你先缓一缓。等我把姐妹俩送去学校,回来陪你说说话,也许你就有去排练的勇气了。” 闺蜜的劝慰,可谓立竿见影。 “有你和周咿在这儿,我感觉好多了。”汪雪芳突然坐直身体,直盯着面色惨白的靳韦杰,“他怎么办?我不想他留在我家。虽然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我心里没有一点点同情和怜悯。” “我承认,是我活该。”靳韦杰不顾李滨阻拦,摇摇晃晃离开沙发,“我马上走人!” “靳叔叔——”李滨拦不住靳韦杰,情急之下喊了一嗓子,“你答应给我和我妈妈的报酬呢?拖了两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给?” 靳韦杰身体一僵,伫立在门口进退不得。 另一个真相昭然若揭,但是汪雪芳没有力气去了解。她叫住李滨:“孩子,你去楼下迎一迎你的妈妈,跟她说,不用再回我家了。还有,你代我转告小陆,提前辞退她我会支付三倍月薪的违约金,连同之前说发给她的年终奖,这周六一起打到她的卡上。” “阿姨,对不起……”李滨羞愧难当,朝汪雪芳深深鞠了一躬,“您保重,我走了。” 防盗门开启,靳韦杰跟在李滨身后走了出去。 -- 第247页 周咿长出一口气,由衷希望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不料她回过头,靳韶华正巧站在楼梯的转角平台上,眸中泪光闪闪。 祸事还没完。 比起处理纷乱复杂的家务事,那个计划在今晚九点骗走的邓广濯才更加棘手。 “韶华,过来坐。”周咿让出汪雪芳身旁的位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你听听看!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周姐姐,你说吧。”靳韶华背过身,悄悄擦去泪水。 “由于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从现在开始计时,直到明天晚上九点以后,韶华都要留在我身边,她不能去学校上课,尤其是不能上晚自习,她的手机必须交给芳姐保管,需要查资料做作业可以申请用电脑上一会儿网。” “为什么?” 母女连心,汪雪芳和靳韶华异口同声,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周咿心意已决,不去透露预知到的悲惨事实。 汪雪芳眉头紧锁:“我辞退了小陆,又找了萧盼帮忙接送韶华绮年上学放学,危险按理说已经解除了。周咿,我不明白你还在担心什么?” “芳姐,这次韶华面临的危险不止一个。”周咿坦言,“我只能说这么多。” 靳韶华跑下楼梯,卷动室内空气,形成一股冰凉的风袭了过来。“周姐姐,马上期中考试了,老师会划重点,我请假在家会耽误功课!” “和考试成绩相比,你的生命安全最重要。” 周咿掷地有声的话语,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一旁观望的萧盼印象深刻。 “雪芳,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我觉得你这个同事很靠谱。”萧盼出言相劝,“我看干脆这样,你们母女三人住到我家里去,给我和紫涵做个伴儿,好吗?” 情商高的人说话做事,能为对方提供舒适的情绪价值。 萧盼正是这样的人。她说的话,胜过别人的百句千句。汪雪芳立刻打足了十二分精神,起身揽住靳韶华的肩膀:“就照你说的,我们去你家住两天。” “等一下,芳姐,我还没说完。”周咿不忍心破坏气氛,却不得不破坏,“你和绮年住过去,韶华的住处由我来安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可真被你绕晕了!” 汪雪芳颓然坐回沙发,双手按着额头,头痛难耐。萧盼眼中闪过一丝疑问,但她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与周咿四目相对,显然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咿不解释,只问靳韶华:“你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靳韶华看看周咿,又回头看看一头雾水的汪雪芳和萧盼,最终自己拿了主意:“周姐姐,我相信你是为我好。从现在起,我跟你走,只要你不嫌我烦,我这个小跟班当定了!” - 儿童艺术剧院对面的快捷酒店,正在接待到访的旅行团游客,大门处络绎不绝,鼎沸的人声惊扰到了两旁树梢的麻雀。 “扑啦啦”的振翅声中,林嘉木驾驶的绿色越野车停在酒店门口台阶下方。 “周咿,阎珂在里面等你。我先回去了,凡事小心。” “好的,嘉木,路上注意安全。” 周咿和靳韶华走进旋转门。 迎面吹来的空调暖风,让靳韶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周咿递上纸巾,举目四望,片刻之间发现了一个鲜艳的身影。 阎珂穿着橙皮颜色的卫衣卫裤,半躺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座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旅游杂志。听见脚步声,她连忙回头:“哇!周咿姐,你带来一个可爱的妹妹。” 话音未落,靳韶华又打了一个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周咿语带关切,“待会儿入住酒店房间,我出去帮你买些药备用。” “我还好,周姐姐。”靳韶华擦擦鼻子,说,“我就是对冷热空气敏感,进出这种开空调的地方都会打喷嚏,适应了就不再打了。” 阎珂忽然变出一个小巧的透明塑胶喷雾瓶,站到靳韶华对面。 “把你的手给我。” 靳韶华十分听话,双手摊平往前一送:“谢谢姐姐帮我消毒。” “不客气。”阎珂喷了点酒精在靳韶华掌心和手肘的衣服上,“你打喷嚏用手和胳膊肘遮挡,这点做得非常好,我欣赏你。” 两个女孩子很快熟悉了。 阎珂和靳韶华亲密地手挽着手,聊天内容也从日常小事过渡到了最喜欢看的综艺节目。 周咿办好了入住手续,把房卡交给阎珂。 “我中午买了午饭带过来,你们不要离开房间。记住,谁敲门都不要开。” 靳韶华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我妈妈来找我也不开门吗?” “除了我和我的朋友,没人知道你住在这间酒店。”周咿将“队友”换成靳韶华容易理解的“朋友”,“你向老师请了假,手机交给芳姐保管,接下来的二十九个小时,忍住你的游戏瘾。我去排练的时间里,阎珂一直陪在你身边,有问题她会帮你解答。” 第133章 紫涵01 深秋的晴空,是一种…… 深秋的晴空, 是一种几近透明的蓝,如极地深处的冰面一样澄澈。 周咿走出排练厅,顾不得擦掉汗水, 只在黑色紧身练功服外面套了一件宽松长款白色连帽毛衣, 步履匆匆地转过剧场, 去食堂小炒窗口拿提前订好的饭菜。 儿童艺术剧院大门前的街道上, 两排年岁悠久的银杏被秋风染上了满树的金黄。 -- 第248页 打包餐盒摸着还是热的, 周咿惦记酒店房间的阎珂和靳韶华,无心欣赏绚烂的秋景,任由耀眼的金黄从眼前一晃而过。她跑过斑马线, 冲进酒店大堂,搭乘电梯直达房间门口。 办理入住的时候, 除房间押金外, 周咿还支付了八十元的押金, 向酒店服务人员要了两张房卡,一张给了阎珂,另一张张她留在自己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摁下房间门铃,周咿静静等待一会儿,却等不来里面的人开门。 她又敲了敲门, 呼唤阎珂和靳韶华的名字, 仍然等不到任何的回应。 手表上显示的当前时间是12:13,而下午集合排练的时间是一点半,休息时间有限,周咿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 她刷开房间门锁,一边推门一边说:“阎珂,韶华, 我给你们点了食堂大师傅最拿手的甜辣口味硬菜,快来尝尝!” 无人回答。 标准间的两张单人床上,阎珂睡在靠窗的一张,呼吸均匀,偶尔咂咂嘴,吐出一两个不知含义的音节,细声低语地说着梦话。 电视机下方的长条桌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是阎珂带来提供给靳韶华使用的。但是此刻显示器亮着,靳韶华却不见踪影。 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角落,一个外卖奶茶杯斜靠在台灯灯座上。 周咿打开杯盖闻了闻,不禁皱起眉头。 奶茶里加了东西! 和聂昱晗往橙汁里添加巴豆粉教训偷窥者的性质不同,这杯奶茶有非常明确的针对目标——陪在靳韶华身边保护她的人。 放下杯子,周咿捡起掉在地毯上的阎珂的手机。 屏幕没锁,依旧停在外卖配送成功的页面。 点餐详情页显示,阎珂点了两杯饮品,一杯是港式奶茶,就是床头柜上的这杯。还有一杯是柠檬百香果鲜萃果茶,周咿寻遍房间,没能找到茶杯、吸管和包装袋。 “铃铃”一声提示音,将周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笔记本电脑的桌面右下角。 极少玩网游的她,定睛看了好一阵,才发现原来这款游戏被人隐藏进了任务栏里。 双击点开,周咿看到的是一张异界大陆的地图,而地图右侧的聊天对话框里,一个玩家连发数条消息,内容全部一样—— “朱雀妹子,你用两台设备登录了!快登出一台,要不然玩起来会很卡!” 地图左边是玩家信息,用了一张红发女孩头像的“朱雀”,应该是靳韶华的ID。 当周咿看清连续呼叫“朱雀”的玩家ID,呼吸不知不觉凝窒了。 对方是“盖世英雄”,邓明辰的儿子、李滨的同学邓广濯。 点奶茶外卖是靳韶华出的主意吗?往奶茶里加料的人会是谁呢?邓广濯远程联络靳韶华,似乎能洗清嫌疑。 难道…… 周咿额角渗出冷汗。 是靳韶华。 加料的人是靳韶华! 一向机敏的阎珂正是因为疏于防范,才会喝下这杯令人昏昏欲睡的饮料。 经历过解救穆妍的案例,周咿对游戏成瘾有一定的了解,但程度不深。 她无法想象,表面上看似专心于学业的靳韶华,竟会对在虚拟世界里寻找成就感有如此的执念。 同时,周咿心里很清楚,成绩优异和爱玩游戏并不矛盾。据统计,国内几大网游公司的玩家之中,未成年人的占比达到了40%以上。 通过打游戏释放学习压力,原本无可厚非。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沉迷于打游戏,渐渐地演变为依赖性成瘾性,付出大量的时间甚至金钱,不论对成年人玩家还是未成年人玩家,后果都非常可怕。 笔记本电脑扬声器传出一条清脆的语音提示。 周咿移动鼠标,点击收听。 “我费了半天劲才躲开讨厌的人跑到网吧,不可能再回去。无所谓了,能玩就玩,不能玩你就退!我从来没在游戏里见过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猪队友?!” 靳韶华的激将法起了一点作用。 言语刺激下,“盖世英雄”豪情万丈,上来就送给“朱雀”一款限量版皮肤。然后承诺:“妹子声音很好听嘛!来,哥哥带你打怪升级,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靳韶华不置可否。 “朱雀”和“盖世英雄”组队成功后,靳韶华关闭了麦克风,只偶尔在对话框发一两个小黄脸表情应付邓广濯。 周咿反复播放靳韶华发的语音,仔细辨认网吧里的其他声音。 一筹莫展时,阎珂忽然翻身坐起,惶惶不安地问:“啊,周咿姐,我这是在哪里?” “酒店房间。”周咿回头,“靳韶华趁你睡着溜掉了。” “我怎么会这么困……” “奶茶里可能有助眠药物。” 阎珂吓得面如白纸:“十五岁的靳韶华麻翻了十八岁的我?” “心机和年龄没有因果关系。”周咿拧开一瓶在便利店买的矿泉水,递给阎珂,“头很晕吧?一口气喝掉半瓶水,然后去洗把脸,陪我下楼去找靳韶华!” - 靳韶华坐在无烟区靠墙的一台电脑前,头戴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操控“朱雀”出招攻击对方战队的敌人。 周咿和阎珂慢慢走近,分别从靳韶华右侧和背后各自推过来一张电脑椅,围坐在靳韶华身旁。 “盖世英雄”不像他自我标榜的那样厉害,一局下来,不仅连累“朱雀”死得很惨,还主动送人头给了对家。 -- 第249页 靳韶华发了一条语音:“真是要命!就这技术水平,你别耽误我练级行吗?皮肤你自己留着吧!”说完,靳韶华点了拒收,将皮肤原路退回。 靳韶华摘掉耳机,仍未察觉周咿和阎珂的存在。 手肘撑在桌面上发了会儿呆,靳韶华揉揉眼睛,转头想跟老板要一瓶饮料,蓦然间两张脸映入视线,她下意识地尖叫:“吓死我了!” “你死不了。”周咿语声冷静。 “周姐姐,你就像游戏里的阎罗,脸又黑又无情。”靳韶华试图开玩笑活跃气氛,“阎珂姐姐也是,怎么突然变脸了?刚才我们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阎珂说:“聊得好不代表你心肠好。” 靳韶华语塞,面色尴尬地笑笑:“我干人神共愤的事了吗?自尊心太受打击了。” 周咿起身离开椅子,手向前一伸:“把你的书包给我看看。” “都是课本和教辅,没什么可看的!”靳韶华抓起搁在电脑显示器一角的书包,牢牢抱进怀里,“周姐姐,我实在忍不住玩了一盘,千万别告诉我妈妈……网吧不贵的,一小时十块钱……” “我不看你的钱包。”周咿说,“我要看的,是你藏在书包里的别人的身份证!” 靳韶华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偷瞄了阎珂一眼。 “小小年纪,动的全是歪心思!”阎珂气急,上手去抢靳韶华怀里的书包,“往我的奶茶里加东西,偷拿我的身份证,我怎么会相信你这种人?!” 靳韶华紧紧护住书包,嘴里连声告饶:“我错了,我跟你说对不起……” “道歉没用!”阎珂抢过书包,顺利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和一瓶□□片,“周咿姐,我受不了了,我要报警!” 网吧管理员听见吵闹声,连忙跑到无烟区查看。 周咿照实说明情况,网吧管理员脸色十分难看,恶狠狠地瞪着靳韶华。核对证件不严格,网吧方面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对于这种冒用他人证件混进网吧的未成年人,管理员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表示同意报警处理。 周咿和阎珂在辖区派出所等待了约半小时,汪雪芳从家里赶了过来。 “这孩子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汪雪芳握着阎珂的手,问,“我代韶华向你认错,她不该为了打游戏就毫无底线地对你。” 阎珂抽回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周咿把汪雪芳拉到一旁:“芳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的朋友是大一新生,课程排得很满,但她特意请假过来帮忙,结果你也知道了。她心里非常难受,不想回应,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汪雪芳嘴唇紧绷,沉默了近一分钟才说:“你们放心,我养育孩子出了大问题,以后我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这次的事,我肯定让韶华长个教训!” - 拨通李滨的号码,周咿得知,邓广濯今天请了病假,没去上课。 李滨还说,邓广濯嫌宿舍人多选择了走读。 “他家不在这个区,他妈妈又经常要跑医院看病,所以他们母子俩租了学校附近待拆迁的平房。我去过几次,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送阎珂上了反方向的地铁,周咿只身前往邓广濯的居所。 下了公交车,周咿给邓明辰发了条信息:“我要和邓广濯当面谈谈,你也来吧!” 穿过狭窄的巷子,周咿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 破旧砖墙外侧涂满了大大小小的“拆”字,很多住户早已搬走,仅留一些暂时没有其他去处的人还住在这里。 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飘近,周咿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敲开半掩的门,一个头发蓬乱、鼻头长着青春痘的男孩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桌旁边,百无聊赖地将耳机线绕在了手指头上。 他打量着周咿,出语暴躁:“你谁呀?” 第134章 紫涵02 “我是谁不重要。”周咿…… “我是谁不重要。”周咿语声温和,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邓广濯?” “呵!”男孩闷笑一声,那声音在他胸腔里引发了老式炉灶风箱一般的共鸣, “都找上门来了, 还问这种小儿科的问题?” 周咿走进屋子, 掩上门。 “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邓广濯是你本人就好。”她说, “我想和你聊聊你今天晚上的计划。”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邓广濯装傻。 “关于你和游戏里的玩家‘朱雀’套近乎未遂,准备进一步和她当面接触实施犯罪的计划。” 邓广濯撇了撇嘴,拿起桌上装过豆豉鲮鱼的空罐头盒:“你知道的不少嘛!我十五年的人生就像一个空罐, 敲一敲只会发出空空空的声音,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周咿的心绪毫无波动。 她说:“我不想了解你的心路历程。” 周咿说完, 特意停顿一下, 抬眸观察邓广濯作何反应。 如她所料, 邓广濯先是一愣,随后换上了一种怪异的复杂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 邓广濯话说半截,门口挂着祥云图案门帘靠左的那间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问话—— “儿子,家里来客人了?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家访吗?” “不是, 妈, 是个找错门的过路人。”邓广濯皱了皱眉,强忍不耐烦掀开半边门帘,说,“你刚喝了一服中药,踏踏实实休息,我把门给你带上。” -- 第250页 女人叹了口气:“你少玩会儿游戏, 有时间了研究研究菜谱,下次考核争取前进两名……” 邓广濯没吭声,“砰”地用力关上门,低声咒骂一句:“天天唠叨,烦死了!” 周咿问:“你妈妈身体不好?” “一直这样。今天说头痛,明天说膝盖痛,上医院检查一次花掉上千块钱,但是什么病都检查不出来。其实她根本没病,就是自己作的!”邓广濯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一股脑倒出全部负面情绪,“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亲妈,我又不能不管她——自从我上了高职,她不舒服的地方比以前更多了,再这么下去,我的学费、我们俩的生活费就要花光了!” 周咿默默看着洗了很多次颜色已然泛白的旧门帘,心中悄然涌起一阵酸涩,不过很快散去了。 邓广濯走回电脑桌旁,退出游戏。他给周咿搬了一把落满尘土的椅子:“你凑合坐吧!我实在没心情打扫卫生,过一天算一天。” 周咿建议:“我们出去谈,别打扰你妈妈休息。” 邓广濯指着平房另外一间卧室,说:“出去还要花钱,就在这里谈吧!只要关紧门窗,我妈听不见我们聊什么。” 从这段听似平淡的话里,周咿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环视屋内陈设,看见了靠墙而立的铁锹和墙角胡乱扔着的一捆绳索。假如邓广濯的爸爸邓明辰此时出现,那将是一对二的局面,对她非常不利。 她还看见,两间卧室之间的充作客厅的屋子,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 一个便携卡式炉摆在“客厅”靠近大门的位置,上面的药罐冒出热汽。除此之外,搁在地上黑黢黢的炒菜锅和汤锅里空空如也,连一颗油花都没有。 周咿退到门口,将门开至最大。 “你没吃午饭吧?附近有家快餐店,我请客,请你吃汉堡薯条。” 邓广濯咧咧嘴,像是在笑却一点笑意都无:“你不是那谁谁谁的家长吗?专程找我来算账教训我的……突然这么好心,有阴谋吧?” 周咿回他一句:“阴谋没有。阳关道有一条,你走不走?” “还真别说,你长得挺好看的。”邓广濯嘻嘻笑着,目光不怀好意,“可惜你年纪大了,不是我的菜。” “你的菜是靳韶华那样的同龄人。”周咿不再迂回。 “才不是!凡是比我小的、乖巧的、不爱哭的,不管长得漂不漂亮,我都愿意和她玩玩。”邓广濯坐进破旧的电脑椅,“我就说嘛,你一副大义凛然为民除害的样子,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假装高贵瞧不起穷人的女高中生,这种看见开局直接猜到结果的破烂游戏,玩着多没劲啊!” “再好玩的游戏,你也得填饱肚子才能玩。” 周咿目光澄净,久久地注视着邓广濯,直至盯得他浑身发毛为止。 邓广濯慌忙望向别处:“你刚才说请我吃什么来着?” “汉堡薯条。”周咿说,“垃圾食品只是一个选项。你想吃家常菜、铁板烧,我也可以奉陪。” 她说出这番话,目的是为了观察邓广濯的各种反应。距离下午集合排练的一点半越来越近,她要留足返程的时间,不可能无休止地跟邓广濯耗下去。 “我没法出门,我妈身边离不开人。”邓广濯忽然说,“你帮我点外卖套餐吧,带碳酸饮料的那种。” “好,哪家馆子?” 周咿拿出手机,等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 邓广濯说:“我们学校食堂对外营业,你点两荤一素的套餐,什么菜都行,我吃价目表上最贵的。米饭要半斤,饮料加冰,再加一份餐后水果。” “外卖平台上能搜到吗?” “能。你输入我们学校的全名,第一个是假冒的,排在第二位就对了。” 周咿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她没有按照邓广濯所说的去做,而是收起手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怎么?”邓广濯哑着嗓子问,“不请我吃饭了?” “当然要请。”周咿抬手指向门外空地,“我手速快,已经点好餐,外卖小哥一会儿就来。” 邓广濯嘴角绷紧,撇出一阵嗤笑:“骗鬼呢?” 然而,他自以为是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周咿箭步冲到面前,拿早已揣进上衣兜里的橡皮筋,扎住了邓广濯头顶的一绺头发。 做到了“头悬梁”,现在仅剩“锥刺股”了。 邓广濯试图挥舞手臂反抗,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两条胳膊压根儿举不高,使不出一点点力气。 效仿对付李滨的肩关节脱臼术,周咿易如反掌地制伏了邓广濯。 “你这个……” 一团辨不清本来颜色的抹布,瞬间堵住邓广濯的嘴巴。他像甩着两只空衣袖那样,徒劳地晃动垂在身侧的两条胳膊,欲哭无泪。 周咿揪着他的T恤领子,把他带到门外。 “呜呜……”邓广濯拼命摇头,眼中燃烧的怒火有着吞噬一切的威力。 可惜不起作用。 周咿推邓广濯靠墙站好,转头望着巷子入口。“你爸爸马上来了。我把你留给他‘照顾’。” 邓广濯挤出两滴假惺惺的眼泪,嘴里含混不清地表示抗议。 “你不是缺钱吗?生活费、学费、房租,包括你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费,尽管向你那位金牌外科医生的爸爸要。”周咿拍拍邓广濯的脸,变魔术似的变出两根聚乙烯扎带,固定了邓广濯蠢蠢欲动的两条腿,“既然他能替你摆平小女孩的家长,想必也能摆平被你骚扰过的老师和被你骂得狗血淋头的校长。” -- 第251页 邓广濯忽然僵立原地,冰雕般一动不动。 周咿嘴角浮起淡淡笑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得出,就要承担后果。” 说完,她转身离开。 呼呼风声掠过耳畔,挟裹而来的还有一阵似丧家之犬的低声呜咽。 - 下午的排练持续了五个小时。 六点半,江亚胥宣布解散。同事们纷纷发出长吁短叹,只盼着早点吃上一口热饭,缓解身心的疲惫。 周咿留到最后才走。 空荡荡的排练厅,落地镜映出她孤单的影子。 伫立良久,她点开音乐软件界面,选了最符合此刻心境的独奏钢琴曲,随忧伤的乐声翩翩起舞。 室内尚未供暖,清冷的空气环绕着周咿。 每做一个动作,她的脸颊就拂过一只无形的冰凉的手。这只手力道很重,没有一丝柔情,悄悄加重了她周身的寒意。 一曲终了,周咿席地坐下,与镜中的自己面对面。 改变起因,能影响最终的结局吗? 经历过靳韶华这件无解的事,你感觉怎么样? 她无声地发问。明知等不到回答,她依然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神色坦然的女人。 静静坐了几分钟,手机响了。 周咿点进短信收件箱,读取覃野发来的文字内容。 【我的飞机晚点,小咿,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这样吧,我直接打车回野哥烧烤,你到店里找我,我给你做一顿健康低脂低热量的夜宵。】 周咿回了一个简短的“好”,把手机装进背包。 起身的一刹那,劳累过度叠加低血糖带来的眩晕,让她脚步趔趄,险些摔倒。扶着墙边安装的舞蹈把杆站稳,她做了几轮深呼吸,慢慢走向排练厅的出口。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周咿轻缓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眼前的世界骤然发生改变。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从紫色的发卡、紫色的连衣裙可以看出,小女孩是曾经扮演《风往哪边吹》剧目里杜鹃雏鸟的叶紫涵。 蹦蹦跳跳的叶紫涵,一边哼着儿歌一边往前迈步。 “杜鹃杜鹃你不乖,你妈妈坏你也坏……” 清脆的童声响彻走廊,周咿不知不觉跟紧叶紫涵的步伐,渐渐接近一个平常无人使用的空房间。 叶紫涵站在门前,回头冲周咿笑了一下,抬起小手推开门。 “哈哈!自投罗网的小家伙就是可爱。到叔叔这里来,我跟你玩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熟悉的、狞笑着的男人声音,如平地惊雷,瞬间贯穿了周咿的耳膜。 第135章 紫涵03 一股尖锐而渗透着寒意的…… 一股尖锐而渗透着寒意的莫名外力, 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这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疼痛,以周咿头顶旧伤的为起点,不由分说地四处蔓延。 疼痛像是一个信号。 以往的预知幻境, 遇到干扰都会立即退出。而今天, 周咿身处熟悉的排练厅外走廊, 耳鸣不已, 头痛欲裂, 却不能回归现实。 她犹如一个提线木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一举一动。 随着叶紫涵的脚步,她不停向前走着, 慢慢接近残忍的结局。 当周咿站在那个很少使用的空房间门口时,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被一身紫衣的叶紫涵推开了, 片刻间重重阖上。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失灵, 宛若夜色中一只只睨着嘲笑的眼睛, 无视周咿拍手跺脚发出的声响。 房间内外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离更衣室尚有一段路,周咿改变不了前行方向,双脚像被焊在了空房间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半厘米都挪不开。她发现自己深深沉浸在幻境里,不得不跟随着叶紫涵迈出每一步。 恰在此时,叶紫涵朗诵儿歌的声音消失了。 浓烈的血腥味, 如血色迷雾中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 紧紧攫住了周咿的脖子。 呼吸困难的同时,她又听见了似曾相识的男人的狞笑。 “你叫涵涵,对不对?很好听的名字。来吧,过来,叔叔陪你玩个游戏。没什么可怕的,小孩子都喜欢玩, 你坐到这把椅子上,闭上眼睛……等会儿我打开电脑,你再睁眼——” 不知为何,周咿脖子上的压迫感忽地一松。 她费尽力气推开空房间沉重的门板,走进叶紫涵骤然消失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户,漫不经心地照亮空房间室内的中心地带。这些光没有集合成一束,而是被窗玻璃上的污渍切割为大大小小的光斑,和走廊突然失灵的声控灯一样,化身为一只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周咿。 一张弗洛伊德榻,摆在光斑聚成的惨白色的“灯”下。 提线木偶的感觉再一次控制了周咿。 她的身体毫不迟疑躺了上去。思维却愈发冷静。 该来的总会来。 全身上下洒满月光的时候,她对着正前方的黑暗,说:“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的阴暗处缓缓走出来。 叶紫涵双眼微闭,双臂高举到身体上方,折成奇怪的角度。她胸前的倒计时,不再是23:59:59,亦不是一串闪光的数字。 隔开小时、分钟和秒钟的冒号,闪耀着刺眼的红光。 数字被厚重的血雾遮挡,仅能看得清这两个符号。 -- 第252页 模糊不清的生命倒计时,仿如大雨天散发红光的交通信号灯,灼痛了周咿的眼睛。 她久久地凝视着孩子面无血色的脸,又说了一句—— “哪怕倒计时只剩最后一分钟,我也要救叶紫涵!” “你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隐隐地传来一阵冷笑。这个声音,不易辨认,似乎混合了至少三人以上的声线,低沉的,嘶哑的,掐细嗓门的。 “你救不了叶紫涵。”说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周咿猛然察觉,此刻听到的,和弗洛伊德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会死得很难看!” 声音淡出,话语的尾巴又幻化成了一只势要取人性命的手,狠狠地掐住了周咿的脖颈。 挣扎反抗无济于事,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 “小咿!” “咿姐姐!” “周咿,周咿?谢天谢地,她醒了——” 茫茫雪地一般的空旷白色,弥漫在周咿眼前。她努力睁大眼睛再睁大,目光艰难地对焦,终于看清了围在病床旁边的人——覃野,俞凤鸣,温嘉言。 温嘉言按下病床床头墙上的呼唤铃,抬手拍了一下覃野的肩。 “没事了,都过去了。” 覃野摇头:“还没过去,危险一直都在。” 俞凤鸣转头,提醒两位面带忧色的男人:“咿姐姐刚刚苏醒,别在她面前谈论影响心情的事。我们最需要做的,是照顾好咿姐姐!”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问题盘桓在嘴边,但周咿发觉嗓子像被棉花堵住,又干又疼,说不出一个字。她稍稍侧过脑袋,望着床边悬挂了五六瓶药液的输液架,将目光移回覃野脸上。 “是嘉言找到你的。”覃野神色凝重,俯身握住周咿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你倒在排练厅斜对面的空屋子里,昏迷不醒。” 温嘉言说:“我参演的那部网大刚一杀青,江老师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回来接替芳姐出演的《星夜》的‘老人星’。我想着同事们好久没见,约大家出来吃个夜宵好好聊聊,说不定有助于寻找角色灵感。回到剧院,我挨个打了一圈手机,只有你的号码无人接听,宿舍也找不到人。” 俞凤鸣续上话题:“咿姐姐,一想到你当时的情况我就害怕。幸好嘉言哥回了趟儿童艺术剧院的主楼,要不然你在空调制冷温度18度的屋里待一个晚上……” “不说这个了,凤鸣。”温嘉言看向周咿,“你晕倒在地板上,脖子有条深红色的勒痕,我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报了警。那间空屋已经被警方封锁,希望很快就能查出是谁袭击了你。” 我知道是谁。 我听出了狞笑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周咿轻眨两下眼睛,覃野会意,蹲在床边凑近她的脸,仔细辨认她无声的口形。 马钧才,一定是马钧才! 马锏德和马钧才的相貌十分接近,但两个人的声线特征并不相同。周咿能够肯定,欺骗叶紫涵的那个男人,百分之百是马钧才。 可是,他们兄弟俩不是被警方羁押在看守所等待检方提起公诉吗? 行动应该受限才对…… 覃野眉头深蹙,眼中流露着未加掩饰的忧伤。他轻抚周咿的头发,小声说:“我会和警方一起行动。小咿,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安心等待我的调查结果。” 俞凤鸣倒了杯温开水,蘸湿棉签,擦拭周咿干裂的嘴唇。 “咿姐姐,今晚我陪着你。有我饶家拳的真功夫,那些坏人绝对奈何不了你!” 周咿微微笑着,朝俞凤鸣眨了眨眼睛。 病房门开启又合拢,室内涌进馥郁的桂花花香。一张表情严肃的脸,闯入周咿的视线。 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叶紫涵的母亲、汪雪芳的闺蜜——萧盼。 “你感觉好点了吗?”萧盼象征性地问了问,然后查看药液静脉滴注,“除了脖子的勒痕,你身上其他部位没有明显外伤。先补一些糖盐水,等你恢复体力了,护士会带你去做喉镜检查,看一下咽喉里面的伤势。” 周咿点了点头。 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她认为自己使出了全力,实际上在别人眼中,她只是轻微地动了动下巴。 “萧医生,警方联系我说要二次取证。”覃野说,“半小时后他们派人过来,重新提取粘在周咿脖子上的外界物质。” 萧盼沉默两秒,忽然目露遗憾:“袭击周咿的人戴了手套,能检出的证据微乎其微。再说了,抢救过程中,医护人员的DNA也有可能附着上去,这岂不是把嫌疑人的范围扩大了?” 覃野目光笃定:“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 “好吧,我们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萧盼叮嘱,“案件性质特殊,这间病房不会再入住别的病人。你们尽量减少和周咿交流,让她多休息。” “知道了,萧医生,谢谢您。” 目送萧盼走出病房,俞凤鸣忽然趴低身体,对周咿耳语:“这个萧医生怪怪的。咿姐姐,从你被抬下救护车,她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凤鸣!”覃野打断道,“小咿的手很凉,你帮忙去医院大门东边的商店买副手套,好吗?” “大晚上的,凤鸣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去买!” 温嘉言转身要走,覃野喊住他:“老贺和大海等在病房外面,我打过招呼了,他们陪凤鸣一起去。” -- 第253页 “嗯,我快去快回!” 说完,俞凤鸣大步流星离开了病房。 贺子晴和江予海也来了? 这次的事一定非常严重…… 心底的疑问如蒸腾的水汽,转瞬间涌出周咿的眼眶。 覃野眸色一沉,手上力道加大,又将另一只手覆上周咿的手背。“脖子还疼吗?我跟护士要了医用冰袋,等下给你冷敷。” 周咿用力晃了晃头。 “勒痕四周都是出血点,想着都疼。”温嘉言情感细腻,他忍着眼泪,不与周咿对视,“冰袋早该送来了,干脆我去催一催?” “你坐下,沉住气!” 覃野的嗓门忽然提高,温嘉言不禁一愣,却没反驳,坐回病床前的靠背椅。 “嘉言,有件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你说。” “今晚你回单身公寓以后,避免和《星夜》剧组的同事接触。” “我明白。”温嘉言说,“我不会回答任何人提出的关于周咿伤情的问题,这个你放心。” 覃野轻叹一声:“不,我的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温嘉言屏息凝神,默默等待覃野即将脱口而出的嘱咐。 覃野抬眼望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突然抿紧嘴唇,不再讲话。 “你看见什么了?” 温嘉言正要回头,覃野清了清嗓子,接连发出几声闷在胸腔里的声音,以此作为提示,及时制止了温嘉言。 “有人偷看?”温嘉言做了个口形,没发出一点声音。 “是的。”覃野换了个坐姿,背对病房门口,无声地说,“那个萧医生又回来了。” 第136章 紫涵04 “帮我找一下手机。”周…… “帮我找一下手机。”周咿小声要求。 覃野打开她的背包, 取出手机,轻轻地放进她的手里。 “看久了电子屏伤神。你查查有没有需要回的信息?如果没有,我再把你的手机装回去。” “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周咿创建一个新群, 将覃野和温嘉言拉了进来。然后, 她编辑一条信息, 提示他们保持镇静地看完。 覃野看着对话框里的内容, 神色如常, 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温嘉言却猛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掩上嘴巴,把自己的惊呼硬生生吞了回去。 周咿发送的信息如下—— 【刚才进病房的女医生名叫萧盼, 她是汪雪芳的闺蜜,也是我下一个要营救的小女孩的妈妈。嘉言, 你记得《风往哪边吹》里扮演杜鹃雏鸟的叶紫涵吗?她很可能已经被一个恋/童/癖挟持, 具体地址我没能追踪到。事情紧急,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萧医生实情。】 温嘉言:【是真的么,周咿?你在排练厅预知到即将遇险的小孩,是病房门外那个女医生的女儿?】 周咿:【是的。】 覃野:【小咿,说一说你在预知幻境中遇到了什么?】 周咿:【幻境里出现的房间就是排练厅斜对面的空房间,但是地板中央摆着一张弗洛伊德榻,和我以前做睡眠障碍治疗的弗洛伊德榻很像。而且我这次的感觉非常奇怪, 既看不清叶紫涵胸前倒计时的确切时间, 又在现实中遭到了某人的袭击。】 覃野:【嘉言,你发现小咿的时候,那个空房间有什么异常吗?】 温嘉言:【地板上落满灰尘。靠窗那面墙的角落堆放了几件我们以前演戏用的道具,上面也都是尘土,很久没有打扫清理过的样子。我问了负责调查案子的警察,他略微透露了一些信息。】 覃野稍作思忖, 继续敲击手机键盘,输入一段文字。 【警察是不是说,你们把现场保护得很好?】 温嘉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惊讶却又了然的神情。 【对。警察说,除了我、周咿、剧院保安师傅进入过那个空房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鞋印。】 覃野:【保安师傅?是我见过的那位吗?我给小咿送餐的时候,请保安师傅吃过野哥烧烤的烤肉。】 温嘉言:【换人了。你见过的师傅上个月退休,现在负责巡逻主楼的保安姓令,命令的令,我们叫他令师傅或者令叔。他的姓氏很特别,所以我不会记错。令师傅是燕都本地人,性格有点内向,不太爱讲话。这次的事一出,令师傅可能会丢了工作。】 覃野停下来,正要继续问,周咿却先在三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野,嘉言,我有一个无法成立的推论——幻境中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和假冒送餐员溜进单身公寓的马钧才声音的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覃野:【马钧才和马锏德被羁押在看守所,检方调阅了悬案卷宗,走访了马家曾经居住过的社区,搜集14年前他们残害傅心爱的证据。】 温嘉言:【既然被关起来了,怎么逃出来犯案?总不会他们家还有别的男性亲属吧?】 周咿:【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覃野:【小咿,我做个假设,你在幻境里感觉到的一切,如果能够形成录音或视频证据,也许对警方的刑侦工作有决定性的帮助。】 周咿最新的一条消息,让覃野热血沸腾。 【我录音了。我走出排练厅,突然感到很冷,紧接着我看见叶紫涵哼着儿歌走在我前面。那时我饿了有点低血糖,分不太清现实和幻觉,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自带的录音机。】 -- 第254页 覃野:【我听听!】 周咿把手机交给他,低声说:“幸运的是,录音没被人删掉。” 覃野又一次打开周咿的背包,从拉链内兜找出她常用的耳机,接入手机耳机孔。 录音最初的十几秒,只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应该是周咿把手机装回背包碰到内层布料的杂音。 第17秒时,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嗓音远远响起:“鸠占鹊巢真失败……” 儿歌念了七个字,小女孩的声音被男人沙哑的声音打断:“哈哈!自投罗网的小家伙就是可爱。到叔叔这里来,我跟你玩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覃野摁下暂停键,摘下耳机,与周咿四目相对。 “单从声音判断,诱骗叶紫涵的男人的确很像马钧才。” 突然,群消息点亮了在场三人的手机屏幕。 温嘉言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连发许多感叹号。 【声纹鉴定!有录音还怕查不出坏人是谁吗?!我刚刚杀青的那部网大,剧情里就有声纹鉴定!覃野,赶快找你那个刑警朋友,让他帮忙去做个鉴定!】 周咿:【可以找曹征帮忙吗?】 覃野:【我马上打给他!】 - 医生萧盼站在病房门外,默默等了一会儿。 换班时间临近,萧盼叫责任护士过来,以跟患者家属面谈的名义支开了覃野和温嘉言。 当覃野和温嘉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时,萧盼推开病房的门,径直走到病床边,一双倦意十足的眼睛直盯着周咿。 “萧医生,你有话要问我?” 听了周咿的话,萧盼不再犹豫,当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雪芳跟我说,你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周咿不发一声,静静看着萧盼。 “雪芳告诉我,是你主动提出保护她的大女儿靳韶华。之后虽然闹了一些不愉快,但你成功地找出了两个,不,三个要对靳韶华不利的人,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萧盼垂下眼帘,左手撑起额头,强打精神说,“我女儿失踪了。我报了警,但怪异的是,警察看了我家和幼儿园附近的监控,没有发现涵涵的踪迹。” “叶紫涵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我和她在《风往哪边吹》里合作过。” “谢谢你对涵涵的看重和照顾。夏天巡演的时候,你提醒涵涵不要乱吃东西,她听了你的话,没像别的小演员那样犯肠胃炎。我总说当面谢你,一直找不到机会。” “那些都是小事。”周咿说,“现在最关键的,是尽快找到叶紫涵的下落。” 萧盼拧紧眉头:“我在医院值班,每天由保姆胡阿姨接送涵涵。警方暗地调查过,没发现胡阿姨身上的疑点。” 周咿半坐起来,背靠床头。 “萧医生,叶紫涵情况危殆,我很担心她!” 萧盼轻轻捶打一下额头,抬眼对上周咿的视线:“我已经值了36小时的班,随时都能睡着,脑子里毫无头绪。” 停顿几秒,萧盼又说:“涵涵失踪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今天下午五点,胡阿姨把涵涵接回家,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胡阿姨就去厨房炒菜。因为我一贯的要求,涵涵不在幼儿园吃晚餐,回家的这顿饭必须要吃好,所以胡阿姨提前焖好米饭切好菜,六七分钟饭菜就能上桌,但是等胡阿姨回到客厅,发现防盗门开着,涵涵不知去向……” 周咿集中注意力,大脑快速运转着:“除此以外,你还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 萧盼脸上浮起一丝凄惶的神色:“我们是单亲家庭。我先生三年前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遭到恐袭不幸遇害……从那时起,我和涵涵相依为命。我和我先生都是重组家庭长大的,和家人关系很僵,定居燕都以后几乎不再联系老家的亲戚。胡阿姨就是那时来家里帮我的。我工作很忙,又常常值班,胡阿姨把涵涵照顾得很好,我和涵涵当她是亲人。我以为,只要涵涵跟她在一起,绝对不会出事……” 周咿望望病房门口,轻声问道:“萧医生,你怀疑胡阿姨?” 萧盼点头:“涵涵是从家里失踪的。我给你看张照片,你看完就明白为什么警方说没疑点,而我觉得胡阿姨不可能一无所知了。” 周咿接过萧盼的手机,定睛查看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画面正中是歪着脑袋大笑的叶紫涵,眼眉弯弯,牙齿洁白,活泼可爱。叶紫涵身后是客厅和玄关之间的浅米色木隔断。 视线穿过木隔断的一个个小方格,周咿清楚地看到,玄关鞋柜旁边是厨房的透明玻璃门。 萧盼拍摄的这张照片,保姆胡阿姨恰巧在厨房燃气灶前忙碌。 周咿瞬时理解了萧盼内心的纠结和痛苦。 叶紫涵从客厅走到玄关,必须要经过厨房。即使保姆胡阿姨关上门炒菜,也能透过透明玻璃门看见叶紫涵的身影。 周咿把手机还给萧盼:“叶紫涵离家的时候,换鞋了吗?” 萧盼眼眶红了,慌忙用手挡住眼睛:“没有……这孩子连拖鞋都没穿,忽然就不见了……” 周咿心下一沉,困扰她多时的浓重寒意悄然渗入骨缝。 “萧医生,我的调查方法和警方不同,需要你全力配合。你不能继续留在医院值班,找一位同事接替你的工作,然后带我去你居住的小区!” -- 第255页 - 萧盼叶紫涵母女俩住在一个房龄至少超过三十年的小区。 这里距离萧盼工作的医院很近,步行仅需六七分钟,和保姆胡阿姨炒好两盘菜的时间相等。 聂昱晗发给周咿的搜索结果是,该小区曾是燕都市心理研究所的家属院,近些年修缮过外墙保温层,重新铺设了水电气的管道。由于交通便利,又是学区之内,居住环境可以打四颗星,只是小区内部和周边存在十几处监控盲区。 周咿坐在吉普车大红的副驾,让覃野看聂昱晗发来的消息。 她的眉头始终无法舒展。 “假如叶紫涵被人诱骗到了门口,再避开监控探头带走——那么找到她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第137章 紫涵05 “小咿,我们试试逆…… “小咿, 我们试试逆向思考。”覃野轻声说。 “站在拐走叶紫涵的罪犯的角度?”周咿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抵触,“我体会不到。” “老贺在犯罪心理学的课堂上讲过,罪犯重返现场的概率大于百分之八十。”覃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 锐利的目光穿透吉普车前挡风玻璃, 直视小区大门进出的人群, “小咿, 注意这些人, 或许诱骗叶紫涵的那个男的已经回来了。” “我也听过这个理论。罪犯重返现场,重温扭曲的胜利感,尤其在警方没抓住他的时候。” “根据你预知到的情况, 叶紫涵仍然活着。所以——” 覃野拖长音调,转过头, 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咿。 “所以我们争取和诱骗叶紫涵的罪犯打个时间差!”豁然开朗的喜悦舒展了周咿的眉头, “野哥, 你不愧是第三个加入萤火的资深成员,厉害!” 覃野笑着提醒:“我和你年龄相同。” 心情放松的周咿不禁开起了玩笑:“之前你说让我叫你‘大野’,后来我发现‘大野’和‘大爷’读音很像,不如直接叫你一个‘野’字,听着很有感觉。”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覃野情不自禁,伸手摸摸周咿的头顶。 周咿脸颊飞红, 避开覃野灼热的目光看向小区大门口。 留心观察了一会儿, 她忽然解开安全带:“这里和郭依瑶住过的那个小区用了同样的管理制度——只查来往行人,不查进出车辆。我必须走近看看!” “不急,先乔装一下。” 覃野侧身打开储物箱,拿出一个白色无纺布袋,递到周咿手中。 “假发,粗边框茶色眼镜, 芭比粉口红?” 周咿失笑:“这个颜色的口红太可怕了,我能拒绝吗?” “不能。”覃野也笑,“它看着像口红,实际上外壳里镶嵌了一个微型的GPS追踪器。你只需找个机会,把口红藏在可疑车辆里面。” 周咿颔首:“好的。除了这三样,不会还有一个最奇特最意想不到的道具吧?” “防狼报警器。” 覃野把一个鸡蛋大小的印满鸢尾花图案的报警器放进周咿掌心。 “天这么晚,我打扮成这样确实够吓人的了。”周咿戴上麦穗黄的假发,对着后视镜涂抹口红,“报警器是必需品,关键时刻能助我一臂之力。” 覃野淡淡笑着说:“我在车里等你的好消息。” “嗯。”周咿装备齐整,还了覃野一个“摸摸头”,“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 深秋季节,夜风拂过人脸颊带着一股森然的寒冷。 周咿伫立在小区入口自动道闸东边的行人道上,盯紧每一辆驶入驶出的汽车。 站了一会儿,她的脚有点麻,便走到路旁水果摊买了两斤橘子,顺便跟摊主借了一个马扎,坐下来继续观察。 好在她今天排练完套了一件及膝长款连帽黑色风衣在身上,黄灿灿的假发能被帽子遮挡一大半,不会在小区门口照明灯的惨白光线中显得突兀。 橘子是随手拿的,个头大小不一。 周咿借着灯光瞧瞧,取出袋子底部两个体形最小表皮最深的橘子,慢慢剥掉橘皮。 一个高声打电话的耳熟男声传过来时,她正用纸巾包裹两个可爱的小橘子。循声望去,她看见黑色汽车的副驾窗户半开,一只戴金表的毛孔粗大的手紧贴车窗玻璃,握着手机口沫横飞地谈论游戏怎么玩才更好玩的问题。 半小时的等待没有白费。 周咿起身,脚步飞快地奔回水果摊,把马扎还给摊主。这一次,她将装橘子的塑料袋寄存在摊子上,又顺便借走了一样东西。 打电话男人乘坐的黑色七座商务车,排在一辆手机扫码无论如何都扫不上的业主的汽车的后面。 周咿静待时机。 当男人终于挂断电话,满脸不耐烦地大吼:“喂,搞没搞错?不会用手机赶紧把路让开!” 话音刚落,周咿来到商务车副驾这一侧。 “先生,您住这个小区吗?里面临时修水管挖了坑,从这个门进去很不方便。左转几百米有另一个入口,要不我上车给您指路?” 男人将车窗开至最大,手肘撑着窗框,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是他,绝对是他! 周咿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但面色如常:“我说的那个门,不是小区业主也能进去。如果您不放心,我用我的通行卡带您进也行!” -- 第256页 “马哥,你见过这么急着给人指路的人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驾驶座的男人小声嘟哝一句,坐在副驾的男人却不以为然:“你懂什么?说不定人家小妹妹是想搭个顺风车。这个小区破破烂烂的,大半夜挖坑修水管,路能好走吗?” “大哥说到我心坎上了!”周咿擅作主张,拉开商务车后座车门,“那我不客气了,谢谢你们。” “哎,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驾驶座男人的抗议被副驾男人的粗嗓门压了下去:“兄弟,你白活那么多年了?怎么一点点怜香惜玉的精神都没有?” 说着,副驾男人回头,用他那双眼白站了眼珠一多半的眼睛看看周咿。 “小妹妹,我们可以把你送到你家楼下。” “谢谢大哥!”周咿改变声线,甜甜地道谢,“你人真好。” 驾驶座的男人咳嗽两声,一边倒车一边问周咿:“左转对吗?然后呢?沿着小区围墙一直往前开?” “是的,没错!你往前开四五百米,就能看到那个门了。” “小令,照小妹妹说的做。” 副驾男人表情暧昧地笑了一下,回过头,抬起手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 “天真烂漫”的周咿拿出化妆镜和口红,毫不避忌地慢慢补妆。覃野选的这只芭比粉口红杀伤力极强,叠涂多层的效果一定不错! 商务车时速30公里,沿小区围墙开了将近两分钟,驶过的路程应该是一公里。 驾驶座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这一路上全是铁栏杆,哪有门啊?” “停车!”副驾男人始觉上当,车刚一停稳他就推门而出,拉开后座车门,指着周咿的鼻子大吼,“你,给我下来!” 周咿装作害怕的样子,转过身体面朝外,左手背到身后,把纤细的口红管塞进后座靠背和座椅之间缝隙的深处。 “大哥,我没骗你,原先这里真的有一个门……” “别废话,下车!”男人揪住周咿的风衣领口,猛地一拽,“小王八犊子,居然骗到我头上了?我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周咿认为最明智的选择是保证自己不要受伤。 她顺从地下车,随着男人的拉扯,走到了没有路灯的僻静角落,最终停在一处小区绿化最常见的冬青灌木丛前方。 副驾男人撸起袖管,凶相毕露。 不经意间,他腕上的金表反射了渐渐驶近车辆前车灯的光芒。 红光和蓝光交替闪耀,驱散了路旁的黑暗。 “马哥,没必要跟这种小丫头一般见识。”驾驶座的男人下车跑了过来,“来了一辆巡逻警车,开得很慢,你不是还有正事没办吗?咱们先走,改天再找她算账!” 驼色毛线帽像一条分割线,将驾驶座男人的额头眉毛和其他五官分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格。他脸颊凹陷的侧脸被红蓝警灯映照,一时间,周咿觉出眼熟的同时,又觉得驾驶座男人比副驾驶的男人戾气更重。 “听人劝吃饱饭,我跟你回去。”副驾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松开揪着周咿风衣的手,“算你走运,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遇见你,我不把你大卸八块我随你姓!” “走吧,马哥,警车离得很近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走回车旁。钻进副驾驶座的一瞬间,男人转头望望周咿站立的位置,目光犹如锋利小刀,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黑色七座商务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警车停靠在了路边。 车窗开启,唐竣赫大声呼唤周咿的名字:“没事吧?上车,我带你回所里坐一坐。” 车里空调温度适宜,周咿坐进来心情也变好了。 她摘下风衣帽子和假发眼镜,冲回头看她的唐竣赫轻松一笑:“唐叔叔,我穿成这样您都能认出来?嫂子说得没错,您长了一双火眼金晴,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掉!” “芷晴说话向来夸张,只有你哥哥尚亦枫受得了。”唐竣赫切回正题,“覃野没和你在一起吗?我刚才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好像看见他的红色吉普车了。” 周咿心底生疑。 “不是覃野拜托您来帮我的吗?” 唐竣赫一怔:“我都没见着覃野的面,怎么可能是他叫我来找你?” 空调暖风徐徐吹送,坐在副驾驶座的周咿却觉浑身冰凉。 见她默不作声,唐竣赫直接道明真相:“今晚我在所里值班,突然来了个律师,他说你在我们辖区里,有可能被坏人迫害,央求我开巡逻车出来救你。” “律师?”周咿百思不解,“我没有律师朋友。” “他叫黎谚,帮你的好朋友寇堇奚打过离婚官司。”唐竣赫发动引擎,将警车原路返回,“你对他没印象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 周咿蓦然忆起金色江湖酒吧门前的一幕。 那个着装考究神情严肃的律师,把欺负寇堇奚的祁瑞田耍得团团转。他称呼寇堇奚的父亲寇志勋“叔叔”,和寇堇奚的关系也不错。 “唐叔叔,他人在哪儿?”周咿心头涌动着解开谜题的冲动。 “他等在派出所的接警室,说是必须见到你本人才行。”唐竣赫朗声道,“不过,黎谚还说,他救你是有目的的,他想通过你这层关系找到覃野。” -- 第257页 第138章 紫涵06 “‘找到覃野?’黎…… “‘找到覃野?’黎律师的说法很奇怪。”周咿眉头微蹙, “覃野又没失踪,他除了前些天去槿阳办事,其余时间一直都在燕都。” 唐竣赫点头:“是啊, 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咿坐直身体, 摘掉遮挡半张脸的粗边框茶色眼镜, 拿出纸巾慢慢擦去口红。 “你打算怎么做?”唐竣赫问道, “跟那个黎谚见面吗?今晚留在所里值班的还有崔亮, 我可以安排他陪在一旁保护你。” “唐叔叔,我想先和覃野打声招呼,然后跟您回派出所。” “他在附近?看来不是我眼花。” 周咿指着道路正前方:“覃野的红色吉普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临时车位。我们说好了, 他在车里等我。” 唐竣赫轻踩刹车:“哪个小区?路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左边的,小区门口有个水果摊。”周咿抬眼望了望, 不禁低呼一声, “怎么回事?大红不见了!” 唐竣赫说:“刚才我的确看见覃野坐在车里, 但是我心急去找你,所以没注意他的车是不是开走了。” 警车停在路边,周咿连忙下车。 临时车位早就停满了,根本没有吉普车大红的踪影。她跑到水果摊前,把借走的黑色棉纱线手套还回去,询问摊主有没有看见覃野和他的车。 摊主笑着说:“哦, 那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 他来过,把你买的橘子拿走了。” 周咿心生焦急:“他留下口信或者字条了吗?” “你等等,我给你找。”摊主弯下腰,从地上装水晶梨的筐子里翻出一个手机大小的黑盒子,“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收好。” 又让我猜谜? 周咿接过颇有分量的黑盒子, 紧紧攥进掌心,眉间的纹路愈发深了。 回到警车上,她立刻拨打覃野的号码。 听筒里的长音响了二十秒,直到电子语音提示“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才放下手机。 唐竣赫转头看看周咿,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派出所近在咫尺,周咿突然改变了主意:“唐叔叔,请您转告黎谚律师,今晚我有急事要处理,明天下午两点我去事务所和他见面。” “行,你的话我一定带到。接下来你不管去哪里,都要注意安全。” “好的,唐叔叔。” 周咿推开副驾的车门,唐竣赫忽然叫住她,递上一个手感温暖的餐盒包。“这是芷晴给我做的营养晚餐,我用微波炉加热过了,你拿去吃。” “您呢?”周咿接过餐盒包,“值夜班很累的,别总是喝浓茶不吃饭。” 唐竣赫神秘地笑笑:“崔亮点了外卖,他说请我吃平时在家里吃不到的大餐。你放心吧,我不会饿着自己。” 目送警车驶进派出所的院子,周咿冲到路旁,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您载我去湖畔蝶谷。” 湖畔蝶谷的四套房子,是“萤火”总部,也是“萤火”第二位次大将岳峥栩的家。 出租车司机摇摇头:“姑娘,我要交班了。你拦别的车吧!” 周咿归心似箭:“师傅,拜托您帮帮忙,我赶着去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 今晚在总部值班的是江予海和阎珂。 门铃和敲门声同时响起,他俩面面相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周咿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覃野,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阎珂跳下沙发,来不及穿好拖鞋,打赤脚跑到门口。门刚开到一半,周咿像练就了缩骨功似的,硬是挤了进来。 “覃野,出来——” 周咿挨个房间查看,连卫生间和阳台都不放过,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江予海拦住周咿:“出什么事了?” “今天排练结束,我预知到了一个曾经合作过的五岁小演员叶紫涵即将遇害。诡异的是,预知相同的时间段里,我在现实中遭到了袭击。温嘉言报的警,他和覃野一起送我去的医院。我醒来以后,正巧发现主治医生萧盼是叶紫涵的妈妈。体力一恢复,我就和覃野去查线索,但是现在我和他失联了。” 周咿解开风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展示颈部勒伤的青紫色痕迹。 阎珂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地问:“什么人下的狠手?” “他姓马,和马锏德马钧才有血缘关系。”周咿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戴金表坐在黑色七座商务车副驾驶的男人的特征,抬头望着江予海,“我把覃野给我的GPS追踪器藏在了他的车上,大海,你能追踪到那辆车当前的位置吗?” “稍等,我拿件东西给你看看。” 一阵“叮叮咚咚”的开门关门声响过,江予海走出卫生间,手握一支口红,管身纤细,口红色号很明显是芭比粉。 “你们存了很多吗?”周咿惊叹,“覃野让我乔装改扮的口红,和你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聂昱晗早期的发明,有点技术瑕疵。”江予海解释说,“口红追踪器发送的信号没法直接用电脑软件捕获,必须通过一个同频段的信号转换器连接至终端,才能定位追踪对象的位置。” 周咿摘下双肩包,取出手机大小的黑盒子。 “覃野虽然不告而别,但他托人转交给我这个东西。是它吗?” -- 第258页 江予海咧嘴一笑,浓密的络腮胡也随之抖动两下:“这就好办了!周咿,你和阎珂坐下吃点东西,搞定了我叫你们过来看!” - 唐芷晴做给父亲唐竣赫的低脂爱心餐,进了阎珂的肚子。喝光周咿煮的蛋花汤,阎珂满足地坐回沙发,抱着靠垫连打三个饱嗝。 “周咿姐,你嫂子做的饭真好吃,你煮的汤也好喝!” “等我忙完这阵子,天天给你做饭。” 阎珂喜上眉梢,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好啊好啊!我爸妈成天担心我不好好吃饭,可远在八千公里外的他们想不到,我有这么多姐姐哥哥疼爱,美食管够,从来不会饿肚子。” 说到高兴处,阎珂盘腿而坐,脚底板沾的尘土全部蹭到了白色牛仔裤上。 周咿放下碗筷,转去卫生间接了盆热水,搁在沙发前方。 “地板那么凉,光脚踩上去会生病的。无论遇到多么紧急的事情,你都要先照顾好自己。泡泡脚,找双干净袜子穿上,别跟我说你长年不穿袜子之类的话。” 阎珂吐吐舌头,接过周咿手里的纸巾盒:“你猜对了。” 江予海回头说了一句:“周咿,你不用担心,阎珂她从小就这样,早习惯了。有一次我们去漫展执行任务,阎珂穿了三小时的中筒袜,回来之后皮肤过敏了一个礼拜才好。” 阎珂面露痛苦:“海哥,都说好不要旧事重提了。我一想起那双袜子我就全身刺痒!” 忽然,周咿脑海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她问阎珂:“你对贴身纺织品里面的哪种成分过敏?” “氨纶、锦纶、腈纶……”阎珂说,“反正最后一个字是‘纶’的纤维,我碰都不能碰。” 周咿走回桌旁,端起装用过碗筷的托盘走进厨房。 拧开水槽上方的水龙头,“哗哗”水声传入耳中的一瞬间,她意识到这是个剑走偏锋的突破口——阎珂对各种功能纤维过敏,那么叶紫涵呢? 据萧盼描述,叶紫涵只要一进家门,马上就会脱掉鞋子袜子,几乎每天都说“好痒啊,妈妈帮我挠挠”。所以萧盼叮嘱保姆胡阿姨勤给叶紫涵洗脚。 叶紫涵脚痒、讨厌穿袜子,会不是也是对袜子里某种纤维过敏? 将洗净的餐具摆放整齐,周咿回到客厅,再次拨打覃野的号码。长音响完五声,手机接通了。 “小咿?” 听着他清澈如水的声音,周咿心里无比踏实。“野,我解出空房间地板上为什么只有三个人足印的谜题了。” 不等覃野说话,她继续说:“而且这次我看到的不是幻境。一个非常了解我底细的人藏在暗处,联合另外一个人袭击了我。他们特意制造出一种类似幻境的氛围,当着我的面绑走了叶紫涵。” - 对手的布局,与高手过招的棋局有一点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像。 袭击周咿的人不止一位,他们其中的某位成员十分了解周咿的情况,包括困扰周咿多年的睡眠障碍,也包括周咿被红色砖头砸伤后拥有的预知能力。 “目标人物要从熟人里找。” 周咿说完,转头看着背靠阳台栏杆一语不发的覃野。 他消失了将近两个小时。在周咿一通电话催促下,他回到“萤火”总部,却始终保持沉默,绝口不提这段时间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我在那个姓马的男人的车里留下了口红追踪器,还留下了一些黑色棉纱线手套的纤维。这种纤维吸附性很强,即使他们清洗座椅布套,也洗不掉残留的纤维。”周咿双手搭上栏杆,视线越过城市上空,遥望天边星辰,“手套是跟水果摊主借的,磨损程度严重,留在车里的纤维都是最细最小的那种……” “小咿,我的感觉非常糟糕。叶紫涵失踪事件交给警察侦办好吗?” 覃野声音沉重,与他平时说话的语气截然相反。 “大家都在我身边,我不会有危险。”周咿微微仰头,迎向覃野暗藏忧伤的目光,“你说过,我不是一个人在奋战,没什么好怕的。” “我的心慌得厉害……”覃野捉住周咿的右手,轻轻地按在他胸口,“我不想你有事。” “你不是把好运分给我一半了吗?” “那是鼓励,起不到实质作用。” 周咿左手轻举,指尖滑过覃野脸颊,拂去一根他掉落的睫毛。“没有你的鼓励,我坚持不到今天。我想说……” “定位成功!” 江予海拽开阳台门,径直冲到周咿和覃野面前。 “没有我们‘萤火’办不好的事情。”周咿拿过江予海手里的平板电脑,“怎么会这样?姓马的那个男的怎么去了乔小骞的家?!” 第139章 紫涵07 吉普车大红穿过沉沉…… 吉普车大红穿过沉沉夜色, 驶向乔良裕乔小骞父女俩位于燕都市郊区的家。 自从乔良裕接受了泠海市骅东肿瘤医院的治疗,开始服用靶向药物,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尽管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返回儿童福利院担任食堂主厨, 却在同事们的帮助和鼓励下, 远程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 修订餐单、视频连线教新厨师做菜、改善一日三餐的营养素配比, 这些简单的工作, 乔良裕的完成度非常高。 陪父亲乔良裕从泠海市回来, 乔小骞回到燕都四中原来的班级继续学业。 -- 第259页 曾经欺骗乔小骞、势要置她于死地的令暖昕和胡娉妮,转学之后音讯全无。而那位全程参与欺骗计划的胡剑锋,仍然留在燕都四中, 只是申请调了班级,看见乔小骞故意装作不认识, 以此逃避曾做过的坏事。 周咿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一直没能和乔良裕乔小骞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们父女俩刚回来的时候, 恰好赶上周咿预知甘蕊即将被困火场,所以原定约在“野哥烧烤”的一顿大餐也泡汤了。 不仅如此,周咿连每月中旬回儿童福利院参加聚会都无暇顾及。 时间久了,她只觉自己像逆时针旋转的陀螺,脱离了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始终停不下来。 此刻, 车窗外一盏盏街灯掠过, 淡黄色的光点像萤火虫发光的尾部。那光芒并不耀眼,却悄悄点缀着凄冷的夜,让人的心不至于像手脚那样冰凉。 “小咿。”覃野轻唤一声,“尚垚和林嘉木先一步赶过去了,他们会守在楼下,等人到齐再行动。” 周咿收回目光, 双手举起,凑近嘴边呵了几口热气。 覃野沉默一秒,语速和缓地提出要求:“今晚的行动,你不要参加了,好吗?” “那种糟糕的感觉还没消失吗?”周咿转过头问,“野,你告诉我,今晚我会遇到什么危险?” 覃野犹豫片刻,低声说:“生命危险。” 车内空调暖风拂过周咿的脸颊,她将冰凉的双手缓缓放下,落点是同样感受不到暖意的膝盖。 不知原因,没有生病,穿的衣服并不单薄,她就是觉得冷。 “小咿,我答应院长妈妈,要好好照顾你。”覃野语速和缓,声音却很坚定,“我不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我只想珍惜现在。” 周咿说:“我会先保护好自己,再去保护乔师傅和小骞……” “今晚情况特殊。”覃野打断了周咿的请求,神色凝重地看看她,“我们没有掌握对方一共几个人,仅凭推测得出的结论是不严谨的。明面上是两个男人,背地里说不定隐藏着更多的敌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会不会已经怀疑你的身份?叶紫涵到底被他们藏在哪里?这些全是未知数。” “好,我听你的,今晚不参加行动。” 周咿的回复,驱散了覃野眉间的阴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斑马线后面停下车,取出储物箱里的厚围巾,细心地围在周咿颈间。 “这样就不冷了。” “嗯。”周咿掀起围巾一角,借十字路口的灯光看了看,“是你自己织的吗?我记得你盖在我腿上的就是这一条。” 覃野微笑着说:“我和一个女孩子有过承诺,假如她顺利考上心仪的学校,我就织赤橙黄绿青蓝紫七条围巾送给她。” 周咿忍笑问道:“你的小青梅?” “不是。”绿灯亮了,覃野将大红驶上通往郊区最省时的一条道路,“我小时候觉得家里像个牢笼,爸妈拿姐姐和我当成可以训练的宠物,永远不会考虑我们真正需要什么。六岁那年夏天,我离家出走,胡乱搭了几辆公交车逃出去老远,迷路后我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她是谁?”周咿问,“她帮了你吗?” 覃野点头:“她帮了我很多。离开家我只背了一个装水壶和压岁钱的书包,没带吃的和地图。下了最后一趟公交车,我又累又饿,漫无目的地沿着路走了一会儿,走到一个开满向日葵的山坡,实在走不动了,我就踮起脚,想摘向日葵花盘看看有没有瓜子吃。突然,我听见了脚步声,然后看到了穿白衣服的女孩子。” 周咿满怀期待,望向覃野的侧脸:“她是森林里逃出来的小精灵吗?” “小精灵?我希望她是。”覃野唇角轻扬,“她身材瘦小,个子比我矮半头,衣服也不合身,所以显得眼睛很大下巴很尖,其实我承认当时有点害怕。” 周咿忍俊不禁:“怕什么?” “如你所说,我害怕她不是人类。”覃野自嘲地笑笑,“童话故事读多了的后遗症,不提也罢。”稍作停顿,他接着说:“小女孩走到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这时我才看清,原来她拖着一个木头平板车。” “溜溜车?你跟我说过的。” “没错,是溜溜车。小女孩从她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压扁的牛角面包,让我垫垫肚子,然后她邀请我一起坐溜溜车。那天下午,我们玩得很开心,我几乎忘了时间,太阳落山天黑下来我都没注意到。” 周咿眼中的笑容仿如一条灵巧的小鱼,不易察觉地跳跃两下。 “你和她回森林深处了吗?” 覃野笑道:“我倒是想和她一起,永远在一起。但是她的家长说,我有爸爸有妈妈,不能和小女孩住在那个充满欢笑的大家庭里。” “好吧,我给你这个故事打五颗星。”周咿弯弯唇角,“后来你又遇见她了吗?” 覃野笑而不答。 他摁亮车载智能电子屏,调出尚垚的号码,拨了过去。 “野哥?” “你和嘉木赶到乔小骞家楼下了吗?” “到了。嘉木负责观察周围情况。我联系了乔师傅和小骞,叮嘱他们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尤其要警惕冒充物业房管员或者修理水电气的工作人员。” “那辆黑色七座商务车在附近吗?” -- 第260页 “根据周咿姐的描述,我们锁定了可疑车辆。车载音响正在播放一首摇滚乐,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刚才下了车,去小区外面买了一袋东西,这会儿他回来了,不过没坐进车里。” “很好,你这些话给了我一个新思路。” “野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不太舒服。那个男人走路的姿势,随地吐痰的恶心模样,都叫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真的不用上楼去乔小骞家里保护他们父女俩吗?” “不用。大红的车程还剩二十公里。等我到了,一切听我安排。” 结束通话,覃野目光冷静,直视道路前方。 周咿坐直身体,轻轻拽一下胸前的安全带。精灵小女孩和七条围巾的故事萦绕在她的脑海,但此刻不是追问故事结局的适当时机。 乔良裕和乔小骞返回燕都市,周咿继续通过燕都市妇女儿童基金会的“向日葵”助学公益项目资助乔小骞。 这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个秘密。 周咿不想乔小骞感到压力。 她的心愿是,默默站在这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身后,悄悄陪伴她成长。这样的做法,延续了当年资助她学习舞蹈的“好心人”的善举。 每一个孩子都应该被真心对待。 只要力所能及,周咿必然做到极致。说起“害怕”,比起别人害怕失业、害怕没有更好的前途,她更害怕越来越多的孩子变成无助的孤儿。 除去监护人离世导致的孤儿,还有很多像郭依瑶、甘彤那样的一出生便命运多舛的“孤儿”。 周咿内心酝酿的计划,曾和院长妈妈舒颖交流过。 舒颖赞同她计划里的绝大部分内容,只对执行人提出了质疑。“鸿飞?不,小咿,他身处险境,我希望他至少要保障自身的安全,即使他不再露面,只要安全我就不担心了。协助你完成计划的人,最好选一个面对公众经验丰富的危机公关专家。” 盛鸿飞是周咿心中的不二人选。 但是舒颖说得很对,盛鸿飞自顾不暇,Blooming女团组合的麻烦尚未解决,他没法腾出时间和精力帮助周咿执行“新太阳”计划。 上次与盛鸿飞见面,周咿能够体会他身上背负的沉重压力。此外,洛春茵欲言又止的怪异表现,其他女团成员们不肯和盛鸿飞一桌吃饭的闹别扭,都加重了周咿心中的难受。 她替盛鸿飞不值。 转念一想,也许正是因为付出与收获的不对等,才有利于盛鸿飞和经纪公司谈条件,早日解救女孩们脱离苦海。 思绪凝滞在了这里,周咿刚刚感觉到温暖的双手又变得冰凉。 “我们到了,小咿,前面那栋标着17的棕色六层楼,就是乔师傅和乔小骞的家。” 循着覃野手指的方向,周咿清楚地看见了楼号。 “我决定把大红停在这棵柿子树下。待会儿我走了,你把车门全部锁上,窗户开一条窄缝通风。”覃野解开安全带,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杆木柄铁锤,“留给你防身用。报警器如果不灵,你直接用锤子打爆坏蛋的脑壳。” 周咿接过铁锤,抬眼看着覃野:“凡事小心。” “我会的。”覃野拍拍前不久被马钧才用手术刀割伤的手臂,“假如不慎又受了伤,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我做你忠心的小跟班。” 周咿笑了,心情却随之放松。 目送覃野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照明的盲区,她手握车钥匙,准备锁闭车门。突然,一道黑影从柿子树后闪到路灯下,直冲吉普车大红的副驾驶座而来。 第140章 紫涵08 车门瞬间被“黑影”…… 车门瞬间被“黑影”伸出的一只手拉开。 周咿反应慢了半秒, 手中的木柄铁锤不小心滑落在了副驾驶座椅下方。围巾被来人牢牢抓在手中,脖颈处猛然收紧,她的呼吸凝窒在了胸口。 吉普车大红左侧驶过一辆车, 前车灯的黄光照亮了“黑影”的脸。 “胡老师?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曾为周咿做过睡眠障碍治疗的心理师胡哲贤低声嗤笑, “你行使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前, 应该打听一下胡娉妮的家庭背景。” 车内空间狭小, 周咿颈间的围巾又被胡哲贤拽得很紧。 她快速做出权衡——暂时放弃寻找覃野给她防身用的铁锤, 下车来到车旁空地,正视胡哲贤的挑衅。 “胡娉妮是你什么人?黑色商务车的司机跟你长得很像,他又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 胡哲贤略微松了手, 却没完全放开围巾。他站远一点,上上下下地打量周咿, 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神色。 吉普车大红停车的位置, 路边恰好有一棵柿子树。 今年天气冷得早, 树上的柿子没能完全变色,青里透黄,看起来硬邦邦的,砸在人身上一定很痛。 周咿目测离她最近的枝桠的高度,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先施展从俞凤鸣那里学到的“饶家拳”招式把胡哲贤击退,再摘几个柿子…… 她正想着, 脖子上猛地一松, 胡哲贤的声音顷刻间炸响在耳畔—— “现在不是你装聋作哑的时候!” “你说话了吗?”周咿退后两步,站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别拿你在台上演戏的那一套来敷衍我!”胡哲贤双手相对拍了拍,拍掌声异常刺耳,仿佛他的手之前沾上了不能忍受的污垢,“坦白讲,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你以为我会给你做治疗吗?” -- 第261页 周咿把围巾下摆塞进风衣领口,抬头笑了笑:“谢谢你这么坦白。” “最后一次治疗,你居然冲我甩脸子!”胡哲贤耿耿于怀,“从来没有人那样对我!你凭什么?” 周咿唇角含笑,语声不疾不徐:“凭我很烦你对待病人的态度,总是斜眼看人,不尊重,更漠不关心。你毫无感情照本宣科地念教材上的东西,千篇一律的空洞理论,根本不是对症治疗。” 胡哲贤瞪圆眼睛:“你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个人之见,你不必放在心上。和你一样,我也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周咿厌烦无休止地打嘴仗,她切回正题,“你和胡娉妮究竟是什么关系?父女?叔侄?” “她是我妹妹!” 胡哲贤言之凿凿,不像是临时起意瞎编。看着眼前这个中等个体形偏胖的三十岁男人,周咿着实受到了惊吓。 “胡娉妮是你的妹妹,那么黑色商务车的司机是谁?你的弟弟?”周咿不禁追问。 “能被你猜中,说明我和他们的关系算不上是秘密了。” 胡娉妮和乔小骞年纪相仿,坐在黑色七座商务车驾驶位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飞快地分析对比了他们两人和胡哲贤外貌上的共同点,周咿立即得出结论。 “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三兄妹?” “尽情嘲笑吧!”胡哲贤脸色铁青,“我的家庭组成就是跟别人家不同。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爸死了以后,那两位小妈也没活几年……临死前托孤,呵呵,多么可笑的表演。大结局就是,我成了令忠瀚和胡娉妮唯一的亲人。” 周咿察觉出了一个疑点:“姓马的男人称呼开商务车的司机‘小令’,他并不姓胡,难道随母姓?” 胡哲贤愣了:“……我弟总共没跟你聊两句天,你怎么注意到他的姓氏和我不一样?”牙疼似的捂住脸颊,胡哲贤往前迈了一步,接近周咿:“他们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劲敌,不能小看你。” “令”这个姓氏,不算常见。 周咿心中豁然开朗:“伤害乔小骞的罪魁祸首令暖昕,是你弟弟令忠瀚的亲妹妹!” “呵,是啊,没什么可稀奇的!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令忠瀚他妈给他找了个便宜老爸。”胡哲贤皮笑肉不笑,“那男的是个有钱的主儿,令忠瀚他妈想稳固老公的心思,所以给他生了个宝贝女儿。出生在这种家庭,令暖昕真够不幸的。” 周咿冷笑道:“把自己的不幸强加到别人头上,肆意侮辱霸凌同学,甚至想杀害同学——她就是你眼中‘不幸的女孩’令暖昕。” 胡哲贤撇撇嘴:“关系复杂的家庭,养不出幸福的小孩。” 周咿说:“地球上这么多人,家庭组成比你更复杂的人多了,胡老师,你无需自卑。” 一席话噎得胡哲贤哑口无言。 捋清人物关系,周咿的心绪回归平静。 她没有放弃“柿子大战”的构思,只是在默默等待时机。 胡哲贤发泄似的说完,突然噤声不语。他定定地望着周咿,像是一尊除了眼珠能转其他部位都被浇筑在石膏里的雕塑。 周咿双手揣进风衣兜。 左手触碰到了覃野给她的防狼报警器,一个差点被她遗忘的脱险神器。“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单是报仇,太便宜你了。”宛如雕塑的胡哲贤嘴唇动了动,“我只负责‘守株待兔’,然后把你带到指定的地点。至于其他人会对你做什么,我不过问,不参与,随他们的便。” 周咿“束手就擒”,将两只手伸向胡哲贤。 “免去中间过程,我跟你走。” 话音缭绕在耳边,周咿已然反剪了胡哲贤的胳膊拧到他的背后。 目睹了一切的柿子树静静伫立,它的枝桠被晚风轻轻吹动,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仿佛在为周咿高声喝彩。 不费吹灰之力,周咿控制了胡哲贤。 她用扎马尾辫的弹力发绳捆住他的手腕,推他到吉普车大红一侧站定。 覃野在后座靠里的位置放了一个工具箱,和江予海用惯了的那个规格相仿,箱子上盖贴了一张“萤火”标志的贴纸。 周咿把胡哲贤推进车里,关紧车门。 随后她绕到另一侧,打开工具箱,顺利地找到了一把工业级剪式管切刀。 锋利的刀刃,被过往车辆的灯光照耀,寒光四射。 胡哲贤不敢开口说话,身体瑟缩着,往相反方向悄悄挪动身体。 周咿的声音划破寂静:“胡老师,你躲什么?” 胡哲贤停下试图逃跑的动作:“……周咿,故意伤人、非法拘禁都是要入刑的。你别干傻事,把那东西拿远点……听人劝,吃饱饭,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家里人想想啊!” “可惜没有胶布和扎线带。”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劝你不要干违法的勾当……” “我听得懂。”周咿放下管切刀,拿起一捆登山绳,抽出一头拉拽几下,试验牢固度,“我没别的想法,只是希望你尝一尝你妹妹折磨乔小骞的那种滋味。” 胡哲贤闭上嘴,眼珠却转个不停。 周咿剪下一段登山绳,绑住胡哲贤的双手。“先给你的脚踝一点自由,等它准备逃跑的时候,我再给它好好上一课。” -- 第262页 抬眼看看胡哲贤惊恐的双眼,周咿蓦然一笑:“没有胶带,你这张嘴也有讲话的自由。说吧!叶紫涵被你和你的同伙关在哪里?” “你的宿舍。” “是吗?能混进儿童艺术剧院的唯一条件,就是你们安排了人为你们放行。这么说,新来的保安令师傅,也是你们的人了?” 胡哲贤牙齿打颤:“你、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嘛?” “令师傅,你,令忠瀚,胡娉妮。”周咿细数此事的参与者,突然发现被她忽略的一个人,“叶紫涵的保姆胡阿姨,是你家的亲戚?” 胡哲贤避开周咿的注视,转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是我姑姑。”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你们这个家庭,确实与众不同。” 周咿说完,又剪下一根登山绳,捆绑在了胡哲贤的脚踝上。 “别这样,周咿,咱商量商量,你不要绑我,我带你去救叶紫涵!”胡哲贤带着哭腔哀求,“我有糖尿病,四肢末梢血液循环不好……” “跟我谈条件?”周咿言语冰冷,“你没资格。” - 出发前,周咿致电温嘉言,让他去她居住的宿舍查看一下情况。 温嘉言的回复是:“你宿舍里没人。” 周咿心头一凛,说:“嘉言,事关紧急,你马上打给萧医生,通过她联系负责调查叶紫涵失踪案的警官。由警方出面,彻查儿艺的宿舍楼,女寝男寝全部都要查!五分钟后,我再和你通电话。” 温嘉言应道:“我会抓紧时间,你也要注意安全。”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周咿回头,怒视一脸无所适从的胡哲贤。 “你瞪我没用。”胡哲贤支吾道,“我听马倵说的,他告诉我叶紫涵被令忠瀚藏在了你的宿舍。” 周咿追问:“‘mǎ-wǔ’,他的名字怎么写?” 胡哲贤被周咿认真的样子逗乐了:“不是吧?你没听说过马倵的大名?马到成功的马,单人旁加一个武术的武,他经常上财经频道的新闻。” 马倵? 那个戴金表的粗鄙男人名叫马倵? 熟悉的寒意再一次包围了周咿。 燕都市规模最大、每年纳税额最高的冠讯集团董事长马倵,竟然是一个策划犯罪的人渣? 而且很显然,马倵和马锏德、马钧才有血缘关系。 周咿忽然想到——盛鸿飞与之谈判的那间经纪公司,签下Blooming女团的“冠星娱乐”,正是冠讯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第141章 紫涵09 车内沉寂得像等待下…… 车内沉寂得像等待下一次战斗前的战壕。 但是与敌人同在一个战壕的滋味并不好受。周咿回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胡哲贤。 “你不相信马倵亲自下场帮他两个堂弟?” 胡哲贤的反问,引出周咿心中另外一个疑点。“你是说。马锏德和马钧才是马倵的堂弟,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是, 我说的全是真话。”胡哲贤极力想让周咿相信, “他家的情况和我家有点像。” 周咿问:“哪里像?” 胡哲贤咳嗽几声, 说:“隐私, 不方便告诉你。” 周咿眉头深蹙, 猜出了一些端倪。 她将视线从胡哲贤身上移开,望向车窗外随风摇曳的柿子树枝桠,问了她最关注的问题。 “市值万亿的冠讯集团董事长, 有身份有地位,会为了叔叔家的孩子赴汤蹈火?这不符合逻辑和常理。” 胡哲贤忽然笑了一下,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你笑什么?”周咿捕捉到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笼罩在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你笑我不该用逻辑和常理推断马家一家人的所作所为吗?” “差不多吧!”胡哲贤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不想说没关系,自然有你想说的时候。”周咿内心坚定,不为任何变故动摇,“我已经联系了负责调查叶紫涵失踪案的警官,他很快就会给我回电。” 胡哲贤半笑不笑地问:“得了吧, 周大演员, 撒谎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咿也笑:“有没有好处,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接你电话的那个温嘉言,他不是你儿童艺术剧院的同事么?”胡哲贤扭动身体,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嗓音粗重,“哎, 周咿,你放我走行吗?我们几个人分工明确,我又没参与绑架叶紫涵的行动,你也好,法律也好,都不能定我的罪。” 周咿敛住笑容:“你的理解不正确。” 胡哲贤嗤笑不止,原本丑陋的五官挤作一团:“你已经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权了!难道马钧才没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吗?你对我妹妹胡娉妮所做的,我总要找机会加倍奉还给你!” 眼前这个打过数次交道的心理师的狡辩,是周咿听过的最烂的冷笑话。 笑意重回她的唇边。 “我并不是什么法外之徒的制裁者。我也不会动用私/刑去对付你们这种人渣。仅仅是绑住你的手脚你就受不了了?可笑!那你知道胡娉妮和令暖昕对乔小骞做过什么吗?你不是看过他们在网上直播的视频吗?尽管现在视频已经被举报删除了,但胡娉妮和令暖昕受到的惩罚远远不够。只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所以特意利用年龄的优势,逃脱了应当承担的刑罚。” -- 第263页 说着,周咿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揪住胡哲贤的领子把他拽出来。 手脚被缚,胡哲贤像只行动受限的袋鼠,却远远没有袋鼠那样灵活的适应能力。他无奈极了,随周咿的拉扯,他一蹦一蹦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然而那张臭嘴从未停止骂战:“疯女人,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可不怕你——你就是个没爹没妈没人疼的天煞孤星!比阴沟里的老鼠更让人讨厌!” 周咿没有收住脚步,反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胡哲贤气急败坏:“周咿,有些事没人说给你听,我说给你听!那些人可怜你在儿童福利院长大,另外,他们看在你这张脸长得漂亮的份上,不想叫你太难堪,可是你呢?三番五次自己送上门,你说他们能忍你多久?” 他们? “违法开办醍醐少年训练营的冯凯翔和杭绍鹰,这两个人渣包括在你说的‘他们’里面吧?”周咿边走边问,“让我猜猜,还有谁呢?燕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接触过的不算多也不算少——穆妍的养父穆景和,郭依瑶的养父郭楚辉、养母钱葆薇。我想想,对了,甘蕊的生物学父亲甘永绅,他大概也是你说的‘他们’里的一员。” 胡哲贤咬咬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提到的这几个人最多称得上有钱,跟我说的‘他们’不在一个档次。” 周咿悟透了胡哲贤话里的玄机。 “是啊,你说的‘他们’,表面上看着是好好先生、好好女士,背地里却干着罪恶的勾当!你知道余小婉吗?一个嗓音条件绝佳的美好女孩,因为‘他们’伸出的黑手,毁了她的一生!” 胡哲贤一脸的不屑:“切!不就是疯了吗?疯了不比死了强?至少她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周咿收紧手中的绳子,将胡哲贤猛推到柿子树下。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胡哲贤好不容易站稳,连忙深深吸了口气,却被口水呛到,咳嗽好一阵才说,“周咿,同理心真的没必要。余小婉参加选秀出道,主动和冠星娱乐签约,没人逼迫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她渴望成为歌星,想要拥有粉丝的爱,不用身上的东西交换难道等别人施舍吗?至于后来余小婉的遭遇,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好歹她成年了,没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被……平心而论,我根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简直多此一举!” 周咿松开手里的绳子,目光利剑般直指胡哲贤。 “你有心吗?” 胡哲贤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现实中真的有一把利刃抵住了他的下巴。他避无可避,不得不迎着周咿审视的目光,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继续说!”周咿手握随身携带的道具匕首,往前一步逼近胡哲贤。 “……你何必呢?好好谈不行吗?别伤了和气。” “我跟你,没有和气可言。你不是很能说吗?那就从今天下午排练结束我来到走廊说起。” 周咿嗓门不高,声音却极具穿透力。 胡哲贤耳朵嗡的一声,想用手捂住,却无计可施。他眼珠胡乱转了一通,目光终于聚焦在了周咿舒展的眉心。 “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周咿。等你听完,千万别怪我多事。” - 负责调查叶紫涵失踪案的曲淳警官,与覃野好友曹征有着过命的交情。 他们曾是燕都市刑侦大队的中坚力量。 后来随着工作调动,曲淳和曹征被分配到燕都市两个不同市辖区分局的刑侦支队担任支队长,针对性地打击该地区的违法犯罪行为。 周咿接到曲淳打来的电话,不免有些惊讶。 “曲警官,找到叶紫涵了吗?” “找到了。我的女同事在照顾这孩子,她很安全,你放心。”曲淳语气平和,“不过,叶紫涵的母亲被我们控制了,情绪不稳,一直喊着要见你。” 周咿的担心和事实对应上了。 贼喊捉贼。 对相依为命的亲生女儿下手,萧盼究竟隐瞒了什么?她有不能与人言说的苦衷? 周咿轻轻摇头,挥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猜测。 不!这不是萧盼的行事风格。 曲淳问道:“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如果时间上安排不开,明天上午也可以。” “曲警官,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过去。”周咿答应下来,“还有,请您帮忙转告萧医生,保存体力,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手机滑入风衣口袋的一瞬,三个挺拔的身影闯入周咿眼帘。 尚垚和林嘉木走在前面。 覃野脚步轻缓,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 “铁松呢?”周咿问林嘉木,“你的车停在乔小骞家楼下了?” 林嘉木愁眉苦脸,尚垚拍拍他的后背,代为回答:“周咿姐,别问了,一言难尽。” “很好,你抓到了一个。”覃野续上话题,“乔师傅和乔小骞都睡下了,暂时不会有人骚扰他们父女。” 胡哲贤的嘴里塞着一个青里透黄的未成熟的柿子,正在“呜呜哼哼”地摇头抗议。 周咿笑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尚垚和林嘉木动作一致地摇头否认。 “眼熟,但是想不起名字。”覃野坦言,“对于这种主动挑衅的,你的做法无懈可击。只是——” -- 第264页 周咿扬扬眉毛:“只是下手太轻了。” 覃野与她相视而笑。 紧接着,他说:“你有事要忙就去忙吧!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 胡哲贤不觉浑身一僵。 覃野淡然的语气,和他随口说出的话,就像是处理一件可燃烧但不可回收的垃圾一样自然。 周咿说:“好,大红留给你们使用。我订了一辆车,司机会在小区门口等我,待会儿我直接去蓝江区刑侦支队和萧盼见面。” 覃野忽然不放心了:“我送你去大门口!” “让嘉木陪我去吧!”周咿走到覃野面前,拥抱他一下,细声耳语道,“我有话问他。” “嗯。”覃野小声叮咛,“先别问他铁松的事,他被人摆了一道,心情很糟。” “我明白。” 周咿叫上林嘉木,一齐走向与专车司机约好的小区出口。 默默前行了三五分钟,林嘉木忽然开口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关于岳峥栩岳叔失联前的一些细节。”周咿直白地说,“刚才嘴里堵了一个柿子的那个男的说,他和岳叔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就在不久以前。” “岳叔没有牺牲?!”林嘉木眼睛睁得老大。 “是的。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做再多都是值得的。”周咿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嘉木,我选择先对你说,是担心老贺覃野他俩一时承受不了。” “我懂,我都懂!”林嘉木激动不已,“把你送上车我就跑回去。我会支开覃野和尚垚。提供消息的这个男人,由我亲自处理!” 第142章 紫涵10 周咿微微仰头,轻声问:…… 周咿微微仰头, 轻声问:“你和尚垚赶到乔小骞家楼下的时候,那辆黑色七座商务车不见了吗?” “当时那辆车就停在楼下随机车位。我还特地拍了照片保存证据。”林嘉木叹了口气,“覃野打电话过来, 我和尚垚正在合计怎么探听车里两个男的想干什么。电话刚一挂断, 商务车像匹发疯的马, 车轮碾着草坪就冲了出去。” 周咿屏住呼吸:“但是不久他们又折回来了是吗?” 林嘉木垂下视线, 整个人困于压抑的低气压中, 散发着挥散不去的颓废和失望。 “我和尚垚担心乔师傅和乔小骞的安危,立刻上楼查看。后来……唉,不说了, 结果就是我没能保护我的好兄弟铁松。” 周咿沉默片刻,说:“胡哲贤告诉我, 他见到岳叔的那个地方, 离这里很近, 是一个私人酒庄。” 林嘉木一怔:“酒庄?这附近没有葡萄园啊?” “我也觉得奇怪。”周咿继续说道,“但我在地图软件里查了一下,乔小骞家往北三十公里处,的确有一间酒庄,还有一间马场。” 林嘉木目光凛然:“酒庄和马场分别叫什么名?” 周咿解锁手机屏幕,将之前截好的图展示给林嘉木。 “‘惜缘红酒酒庄’和‘金戈马场’。” “怎么会这么巧?”林嘉木蹙眉, “砸坏引擎盖、拆走铁松发动机的人给我留了张字条, 上面约我明晚八点郊区在金戈马场见面,落款只有一个‘马’字。” 果然,如周咿所料,林嘉木情绪低落的原因是铁松遭人恶意破坏。 她拍拍林嘉木的手臂,安慰道:“需要帮忙吗?我有个热心粉丝是修车厂师傅,技艺高超。” “费心, 周咿。”林嘉木强打精神笑了笑,“问题不算严重,我爸妈家的储藏室有一台铁松的备用发动机。你知道的,铁松认生,还有小脾气,我准备自己修。” 周咿点点头,心中了然。 “萤火”的每位成员,都会把座驾当作出生入死的好伙伴。无论老贺的小蓝、覃野的大红、江予海的橙橙、林嘉木的铁松,还是周咿从未见过的岳峥栩的紫色汽车,它们不再是冷冰冰的机械,而是值得将后背安心靠过去的队友。 小区大门近在咫尺,打着双闪临时停车的专车尤其醒目。 周咿顿住脚步,毫不迟疑地说:“嘉木,你不要单独行动。” 林嘉木不禁有些迷惘:“岳叔的失踪,覃野一直在追查,虽说怕他承受不了,但我觉得他应该很想知道岳叔的下落。尚垚年纪小,又很崇拜老贺,你担心他嘴巴不严实今晚就把岳叔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去,也不是没道理……” 周咿抬手打断:“既然选择先告诉你,说明我对你解决麻烦的能力最有信心。” 林嘉木领悟了周咿的言外之意。 “放心吧,队友们的情绪,我会挨个照顾到。” 周咿又说:“从胡哲贤嘴里套完话,你和覃野尚垚商量之后,妥善处理,别让那个人渣反咬一口。” “这一点难不倒我。”林嘉木挺直后背,像是摆脱了低气压的控制,眼中充满坚定的光芒,“学法律出身的我,懂得把握那个‘度’。” - 坐在专车后座,周咿闭眼小睡了十多分钟。 其实她并未熟睡。 街灯的光芒一闪一闪地落入车窗,映照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庞。大脑高速运转,她拼接好岳峥栩出现和绿色吉普车被人毁坏的两条线索,忽地睁大眼睛,目视汽车前方。 胡哲贤说过的话里,第三条线索同样值得提炼—— “你想听什么?叶紫涵怎么被绑架的,还是你怎么被勒住脖子差点死翘翘的? -- 第265页 “笑话!哪有幻境?叶紫涵活生生地消失在你面前,你救不了她,是不是后悔莫及啊?!你看到的、经历的全部真实存在。我们利用了你们剧院主楼长期无人打扫的空房间,精心布置了一个你容易被我催眠的场景。 “今年春天你找我做睡眠障碍治疗,那时我就在你脑子里‘植入’了一个随时开启和关闭的‘开关’。 “蓄谋已久?不,你误会了,是歪打正着。 “我的癖好是刺探每个患者心底的秘密,催眠入睡和醒来的‘开关’,纯粹是便于我自己操控。 “我妹妹胡娉妮败北之后,找上门跟我哭诉你的暴行。我气不过,在网上发帖,老大同情我妹妹的不幸遭遇,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你凭一腔孤勇救人,能力不断提升,老大认为你的实力远在ta预判之上。绑架叶紫涵的提议,是一着险棋——因为据我观察,你每次救人都不会轻易放松警惕。当然,老大的决定是英明的,整个过程保安令师傅也出了不少力,但令师傅做的事情不是最关键的环节。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掌握了你的能力。嗨,周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那个人。 “你问我掌握你能力的那人是谁?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嘛?说真话我也会没命的! “周咿,说实在的,我替你感到惋惜。你平时醉心于舞台,沉浸在你们那种面向儿童和青少年观众的戏剧表演中,根本不了解其他行业发生的事情。 “以你的聪明才智,进入公/检/法肯定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也能为我们的组织所用。 “早在二十年前,这盘棋就布好局了。你没想到吧?呵呵,谁会想到呢?高手就是高手,老大的想法谁都猜不透。成功仅有一步之遥的二十年后,突然冒出一个你,老大的棋局被你搅乱了,你能想象ta有多窝火吗?再惜才的人也没法心慈手软,所以,除掉你是恢复原来布局必须下的一着棋!”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时间跨度大,周咿短时间内无法追查到更加翔实的信息。 但她非常清楚,胡哲贤的言辞真假参半。 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周咿遇袭之前脑中催眠的开关被人开启,她以为身处幻境,实则叶紫涵真的在主楼一楼走廊里现身,哼着儿歌,一步一步地将周咿引诱进入对手的陷阱。 至于胡哲贤崇拜的那位“老大”,周咿对应不上“ta”的身份。 不仅是身份未知,“老大”的性别也存疑。 与此同时,胡哲贤某句满含不屑的话,无意中揭露了第四条线索。 他瞧不起周咿提到的冯凯翔、杭绍鹰、穆景和、郭楚辉、钱葆薇和甘永绅,强调这六个人“最多称得上有钱”。 而胡哲贤反复提及的“他们”,除了神秘的“老大”,是不是还包括盛鸿飞说过的“燕都市上流阶层”。 周咿和冠讯集团董事长马倵面对面打过一次交道,感受到了马倵毫不掩饰的粗鄙和暴发户常有的狂妄心态。由此她推测,马倵不是胡哲贤奉为神明的“老大”。 想到这里,周咿忽然握紧了双拳。 词汇“神明”,她并不陌生。 姜卉被李湉湉迫害一案,李湉湉是“异瞳少女神教”推到台前的傀儡。收网行动中,隐藏在李湉湉身后的罪魁祸首摆脱了警方的围捕,至今仍在潜逃…… “到了。”专车司机提醒,“车费您在手机端直接付吧!” “好的。” 付完车费,周咿下车。专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转身,匆匆走向此行的目的地。 燕都市蓝江区刑侦支队在一栋房龄超过十年的六层建筑里办公。 出于保密要求,楼外没有显著标志。 曲淳警官给周咿发来的提示是:“按照这个地址,你打车过来,下了车绕过一个特别像江湖菜馆的三间屋小平房,走到一个外墙红漆脱落的六层楼就对了。” 周咿向一楼大厅值班民警说明来意,民警示意她稍等。 两三分钟后,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遍楼梯间。 一位身高和覃野不相上下、气质神似的便装刑警来到周咿对面,伸出右手与她相握,语气郑重恳切:“谢谢你这么晚赶过来。” “我应该做的。”周咿隐约听见哭嚎的声音,不禁蹙眉,“萧医生还在吵闹?” 曲淳无奈叹道:“是的。萧盼说我们骗她,你根本不会来。从我打给你到现在,她已经叫喊了快四十分钟了。” “带我去见她。” “这边。”曲淳指着一楼大厅东侧走廊,“萧盼在审讯室。” 周咿刚迈开步子,曲淳突然提醒:“我找女同事陪你一起进去,免得萧盼发疯伤害你。” “好。” 目送曲淳的身影转入办公室给同僚打电话,周咿往前走了几步,距离临时关押萧盼的审讯室越来越近。 萧盼声嘶力竭地大嚷:“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你们这帮臭警察管得着吗?说我犯罪,我看你们把我关在这儿才是真正的犯罪!”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悄悄闯入周咿的耳朵。 叶紫涵胸前的倒计时,不再被污渍遮盖,清晰地显示出来。 00:23:11。 红色的光毫无规则地闪烁,比周咿初次看到它的时候,更像喷涌而出的鲜血。 -- 第266页 这一回,周咿万分肯定,绝对是幻境,而不是胡哲贤在她脑海里制造的假场景。 与萧盼见面不是当务之急,救叶紫涵要紧! 周咿冲进曲淳所在的办公室,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曲警官!叶紫涵在哪个房间?” “……四楼403。” 周咿脚步飞快,如离弦之箭冲出办公室,跨上通往四楼的楼梯。 曲淳紧跟在她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 “先找到叶紫涵再说。” 403门上安装着一块醒目的牌子“女士休息室”,门半掩着,里面只有哗哗流水声从门缝传了出来。 第143章 紫涵11 周咿握住门把手,正要推…… 周咿握住门把手, 正要推开,一位女刑警从走廊尽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小朋友睡着了,别吵醒她。” “是吗?”周咿并未让出门口的位置, “休息室里有盥洗间吗?一直响个不停的水声是怎么回事?” “没有啊, 我什么都听不见。” 女刑警的矢口否认, 令同样听到哗哗水声的曲淳心底起了疑。他上前, 挡住女刑警的去路:“龚慜!你说实话, 叶紫涵是不是不在休息室里?” “我、我不知道。”名为龚慜的女刑警面露难色,“刚才我违反纪律接了个私人电话……” 周咿忽地抬起左手,示意龚慜停止讲话。她闭上双眼, 感受到了一阵渗进骨髓的寒意。而当她睁开眼,发现四楼走廊两侧的窗户并未开启, 不是穿堂风带来的降温。 “不好!” 周咿撞开门, 冲进403。 首先映入视野的, 是一只失却血色的小手。 这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双面刃匕首。 另一只手的手腕血流不止,伤口深可见骨。 叶紫涵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一张浅粉色的瑜伽垫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曲警官, 快打120!”周咿扑到瑜伽垫前, 双膝跪地摁住叶紫涵淌血的手腕,“你们有急救箱吗?立刻给我拿来——” 龚慜完全傻了,愣在原地不动。 曲淳意识到事态紧急,再加上他对龚慜失去信任,当即决定委派两位男同事与周咿协作。 “对不起,是我的错。”龚慜声音很小, “我不该走开去接电话……” 周咿全心照顾受伤的叶紫涵,对龚慜的忏悔置若罔闻。 曲淳厉声说道:“龚慜,你回自己的办公室,待会儿我找你谈!” “头儿,我……” “照我说的做!这里暂时不需要你。” 龚慜慢慢退到403门口,忽然站定了脚步。她紧盯着周咿的背影,眼神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愤怒。 周咿和曲淳背对门口而立,没能注意到这个细节。 一个高声大嗓的男刑警边跑边催:“陈医生,您快点,受伤的小女孩在403!” 话音未落,又起一波:“龚慜,你怎么在这儿?头儿不是说没人帮忙吗?奇怪……” 曲淳按捺住满心的焦躁,大喊一声:“杨乐智!” 人高马大的男刑警立即答了个“到”,然后站在了龚慜的身后。 “马路对面诊所的陈医生请来了?”曲淳语声急切。 “来了,他正在上楼。”杨乐智回道,“陈医生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江禹帮他背出诊包,但陈医生还是走不快……” “行了,不用解释。”曲淳扬扬下巴,目光锁定不肯离开的龚慜,给杨乐智下指示,“你把龚慜带到一楼她的办公室,严加看管!” “都是同事,这不太好吧?” 杨乐智悄悄嘀咕一句。见曲淳脸色难看,他没再追问下去,轻拽龚慜长袖制服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楼梯口。 与诊所陈医生和同事江禹擦身而过的瞬间,趁杨乐智打招呼稍一走神,龚慜出其不意地朝反方向跑去,再一次接近403女士休息室的门口。 好在杨乐智眼疾手快步幅也大,三两步就追上了龚慜。 “别碍我的事!”龚慜使出一招格挡,推开了杨乐智的手臂。 “怎么搞的?”杨乐智只觉右手小臂内侧像被虫咬似的短暂地疼了一下,“你拿东西扎我?” 江禹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出于刑警的本能反应,他绕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位同事,先把陈医生送进403,转身关紧房门,和杨乐智一起制伏了躁狂不安的龚慜。 “杨哥,龚慜不对劲!” “这还用说?” 江禹扶着龚慜的两条胳膊,让她靠墙站好:“平常她看人眼神不是这样。” 杨乐智拔掉扎在小臂内侧的空注射器,抬头看了看龚慜。“戴眼镜和没戴眼镜的区别吧?图侦工作太累,看监控录像时间长了难免会加深度数。还有,她总熬夜睡眠不好,作息紊乱,所以眼大无神。” 江禹皱眉:“不是,杨哥,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眼神的事先放放。”杨乐智举起空注射器,拿到龚慜眼前,“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龚慜抬头看天花板,无视杨乐智的提问。 “哎,我问你话呢!头儿让我对你严加看管,我还替你求情,结果,你上来给我扎一下,恩将仇报!” 随着杨乐智动作幅度加大,江禹的目光从空注射器移到了杨乐智的右臂,不禁惊呼:“出了好多血……” -- 第267页 “能不出血吗?她扎得很准,直接刺中血管。” “吵死了,你们烦不烦?!”龚慜毫不客气地打断江禹的话,转头瞪了杨乐智一眼,“我不会输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 “我的天,这是着了魔吗?” 杨乐智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和江禹对视,两人眼中浮现出相同的眼神。 “空注射器,跟上次‘收网行动’有关!”江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龚慜不会是看监控录像不小心被什么洗脑了吧?” 杨乐智思忖片刻,说:“我们把龚慜带到一间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房间,等头儿救完人再向他汇报情况。” -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诊所的陈医生已经帮叶紫涵止了血,包扎好了她的手腕。 两位身强力壮的救护员固定好叶紫涵受伤的部位,轻轻抬起她放在担架床上,稳稳地抬下楼。 跟车去医院的女刑警名叫潘盈月,是今年七月刚从燕都市刑警学院刑侦学专业毕业的一位新人。 曲淳留下保护现场。 他向陈医生道过谢,送老人家来到403外面的走廊。 陈医生说:“曲队,这孩子受了强烈的刺激,才会做出自/残行为。一般来讲,学龄前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见得比成年人差,所以年龄不能作为判断她受刺激程度的依据。但我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总觉得屋里的场景我以前见过,好像是猎奇论坛流传过的一张图片,也是一个小孩子躺在瑜伽垫上,匕首的样式跟今天这一支很像。” “您说的那件案子我有印象。”曲淳说,“那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至今未破的一宗悬案。” 陈医生长出一口气,声音和缓:“不说这些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曲淳送陈医生到楼梯口,恭敬地还回出诊包。 “还得麻烦您,到一楼做个笔录,我的同事江禹在112等您。” 陈医生的背影转过楼梯拐角,周咿走到曲淳身旁。 “曲警官,您和陈医生提起的悬案,是六年前甘卓一在家中离奇遇害的案子吗?” 曲淳微微怔住:“你知道?覃野告诉你的?” 周咿摇头:“是,又不是。甘卓一是甘蕊同父异母的哥哥,‘茜心卓蕊’童装品牌最有名的童模。我解救甘蕊的时候,追查到甘卓一当年遇害真相的几个疑点。” “谢谢你的热心。”曲淳满脸的严肃被释然代替,“悬案组的同事没有放弃找出杀害甘卓一的罪犯。我相信,他们今年年底前一定会结案!” “我也相信!” 周咿眼中闪耀着坚定的光。此时的她,和站在舞台中央如星辰般璀璨的她,合二为一。 曲淳脸上恢复了笑意。他问:“你做好和萧盼面对面的准备了吗?” “我准备好了。”周咿嗓音澄澈,“但是我要等一等。” “等痕检组过来采集完403物证你再去,对吗?”曲淳忽然感慨一声,“我懂了,覃野之所以力荐你加入‘萤火’,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了你身上这股子韧劲。” 周咿心头涌动着融融暖意:“‘萤火’接纳我,是我的幸运。”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曲淳停顿半秒,随即问道,“陈医生说了,叶紫涵手腕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神经和血管,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周咿轻轻颔首:“除了找到叶紫涵‘遇害’的真相,我还要等一个鉴定结论。我想知道,403地面采集到的鞋印,和我在儿童艺术剧院排练厅斜对面空房间遇袭案子里的鞋印,有没有相同的。” 曲淳表示理解。 “这样吧,周咿,你先下楼休息。我会让痕检组第一时间通知你!” - 今晚留在蓝江区刑侦支队值班的侦查员总共五人——曲淳守在403叶紫涵遇害现场,杨乐智看管陷入狂躁的龚慜,潘盈月随救护车去了医院,江禹陪同周咿和萧盼见面。 审讯室没有窗户。 一台空调挂机徐徐吹送着暖风。 四围墙壁安装着厚厚的吸音材料,隔壁房间听不到这里的谈话内容。 萧盼坐在方桌后面,双腿交叠,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摞在膝盖上,眼皮耷拉着,眼睛不知在看脚尖还是看地砖拼接的缝隙。 周咿站在审讯室门外等了一分多钟。 江禹打开室内的录音录像设备,拿出审讯笔录夹,才叫周咿进去。 萧盼抬了抬眼皮,无精打采地望向周咿:“你来了?” 周咿坐到门旁靠墙摆放的长条桌旁,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萧盼。 “可以开始了。” 江禹的提醒,周咿听得清清楚楚,但她仍未开口说话。 萧盼往前凑了凑,双手搭在桌面上。 “喂,周咿,你怎么不吭气?你不是有好多问题要问我吗?” “没来这里之前,我的确有很多问题。”周咿声音平静,甚至透着一丝漠然,“现在我改变想法了。萧医生,我没什么可问的。我只希望,叶紫涵长大以后忘掉今晚发生的事,最好连你也忘了。” 第144章 紫涵12 萧盼猛地跳起来,像…… 萧盼猛地跳起来, 像头狂暴的狮子,目眦尽裂地扑向周咿。 “你要干什么?” 江禹迅速离开椅子,挡住萧盼的去路。 -- 第268页 “来一个, 我解决一个!”萧盼的情绪几近崩溃, 举起手铐砸向江禹,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一丘之貉!弄完你我再弄死她……” “咣当——” 审讯室的门被人撞开,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两名便衣女警控制了萧盼,将她带出房间。曲淳随后赶到,一进门就问:“没人受伤吧?” 江禹说:“没事。” 周咿绕过桌子, 路过江禹身边时她回了下头,不经意瞥见了一个闪亮的物体, 正扎在江禹颈部左侧斜方肌的位置。 “针头!” 那是一根最小号的针头, 临床上常用于给婴幼儿预防接种。室内照明不佳的情况下, 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江禹抬手去摸,曲淳连忙制止:“别动!” “头儿,刚才杨哥被龚慜用空注射器扎了,现在我也被扎了——萧盼被暂时扣留在审讯室的时候接受过检查,她怎么可能藏起一根针头?” 曲淳戴上痕检专用手套, 取下扎在江禹脖颈处的针头, 小心翼翼地装进证物袋。 “谁给萧盼做的随身携带物品检查?” 江禹恍然大悟:“龚慜!” “这么看来,整件事情很明了。”曲淳冷静地说,“龚慜在图侦工作过程中接触到了改变她认知和行为的信息。也就是说,在我们找到叶紫涵藏身地点、当场抓获萧盼的同时,龚慜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好同事、好战友了。” 江禹活动因紧张而僵硬酸痛的肩颈:“接下来怎么办?” 曲淳目光一转,诚恳地看向周咿:“我们急需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介入此案的调查。” “老贺是最佳人选。”周咿拿起手机, “我打给她。” - 杨乐智和江禹去指定医院做完血检,马不停蹄赶回了刑侦支队。 一个久违的身影,背靠墙壁,伫立于一楼大厅昏暗的白色灯光下。 “野哥?真的是野哥!” 江禹三步并作两步,噌噌噌地直冲到覃野面前。 “好久不见。”覃野笑了,和江禹对对拳头,“小禹,你比在警校的时候长胖了一点。” 江禹愁眉苦脸:“昼夜颠倒,作息紊乱,不胖才怪。” 杨乐智走过去,一拳砸在覃野胸口:“六年了!兄弟,在大街上看见你也得假装不认识,我心里这个憋闷啊!” 覃野正襟危立,笑着说:“再来两拳——谈正事前先让你过过瘾。” “还和从前一样,仗义!”杨乐智拍拍覃野肩膀,模仿他的语气说,“谈正事之前,你先去看看周咿。” 江禹不明就里,愣愣地问了一句:“杨哥,怎么回事?” 杨乐智毫不客气,照着江禹后脑勺甩了一巴掌:“不该问的别问!” 江禹欲哭无泪。他强忍头痛,望着覃野走进一楼西侧走廊第一间办公室的身影,低声细语:“原来野哥和周咿姐是一对……” “别嘀咕了。”杨乐智又一次扬起胳膊,“跟我上楼去见贺教授。” 江禹双手抱头,跑得飞快,话语声在走廊碰撞出一连串的回音。 “我跟野蛮的人一起!” 杨乐智耸耸肩,很快跟上了江禹的步伐。 - 周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出神。 夜风拂过树梢,一个灵活小巧的黑影忽地一闪而过。勤劳的家麻雀妈妈衔着食物返回窝巢,给雏鸟喂食。 周咿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风往哪边吹》巡演期间,剧组所去之处的物质条件比起燕都市可谓天壤之别。但是扮演杜鹃雏鸟的叶紫涵从未叫过苦,她是全组小演员里最能适应环境的一个。 记忆中擦去满脸汗珠却糊了个小花脸的叶紫涵,和躺在瑜伽垫上失血过多的叶紫涵,在周咿视线中渐渐重合。 美好的可爱的叶紫涵,不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身后响起脚步声。 无需转身,周咿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叶紫涵醒了。”覃野疾步走到周咿身旁,“她最想见的人,是你。” 周咿眼眶微热,连忙避开覃野的注视,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我在等老贺。等她忙完,我和她一起去医院。” 覃野靠近,轻轻扳过周咿的肩。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他说:“小咿,从现在开始,你全心投入《星夜》的排练,好吗?” 周咿凝视着覃野的眼睛。“叶紫涵的案子,和之前李湉湉的‘异瞳少女神教’案有关。我不能就这么退出!我担心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我知道。”覃野微微俯身,与周咿额头相抵。 “这次的案子跟诺雅曾经的组合Blooming也有关系。”额头传来暖意,周咿忽然觉得很安心,“我离拼图缺失的一块越来越近了!野,我真的不能放手。” “好,那就不放手。” 覃野紧握周咿的右手,贴紧自己的胸口。 周咿脸颊滚烫。 趁覃野沉默的一瞬,她仰起头,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脸颊。 “谢谢你喜欢我……我会吻回去的。”覃野低声说,“但不是今天。” 悄悄地,细不可闻地,周咿“嗯”了一声。 “数案合并调查,情况变得非常复杂。小咿,你不用出面,由我做你的前哨。接下来,我会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案情进展。而你,每天都要告诉我排练进度,以及你们的导演江亚胥对你的评价。” -- 第269页 “我现在是你的战友了吧?”周咿小声问,“和杨乐智一样的战友?” 覃野松了手,稍稍分开一段距离。 “当然。”他情不自禁,伸手揉揉周咿的头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是我的战友了。” - 从小到大,周咿最害怕上医院看医生。 即使摔跟头摔得皮破血流,她也尽量不去儿童福利院的医务室处理伤口,而是默默忍耐,直到院长妈妈发现,亲自带她上医院她才勉强答应。 一同长大的小伙伴里,尚亦枫、盛鸿飞和魏千云对周咿最为照顾。在三位哥哥姐姐的呵护下,周咿童年阶段几乎没受过严重的外伤,膝盖磕破算是最严重的“伤势”了。 上学以后进入校园,因着良好的肢体协调性,广播体操、体育课和舞蹈社团的训练,周咿也未曾弄伤过自己。 说起受伤,她被那块从天而降的红色砖头砸中脑袋,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正式拉开了她人生中“受伤大戏”的序幕。 “走吧,周咿,我们到了。” 贺子晴温暖有力的声音传入耳朵,周咿蓦然抬头,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 “为什么又是这里?” ——燕都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杭绍鹰和邓明辰曾经供职的地方。 “每个队伍都有害群之马。”老贺推开出租车车门,“积极面对,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不要因为他们干过的坏事,扰乱了你的心神。” “好。我会的。” 两人来到儿科住院部,一眼看见了便衣刑警潘盈月的背影。 “我认为没必要给孩子输那么多的液体!”潘盈月正在和护士长交涉,“她手脚冰凉,身上一直暖和不过来,刚刚醒过来,这会儿又昏过去了——” 护士长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您听我解释,她只是睡着了……” 潘盈月摇头:“不是的!她确实昏迷不醒,和我在救护车上陪着她的时候情况一样!” 护士长眉头紧皱,当即叫了一名有经验的护士,去病房查看叶紫涵的状态。 潘盈月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上老贺和周咿的注视。 “你做得很好,小潘。”老贺语带赞许,“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也别急,坐下来我们……” 老贺的话说到一半,医生办公室连接病房的呼叫铃划破四周的寂静,护士长踏着铃声冲出了病房。 “袁医生,袁医生!” 一位短发女医生应声赶到,跟在护士长身后匆匆走进病房。 周咿双手交握,瞬间忘记了呼吸。 她想起六年前甘卓一遇害案的始末,想起两男两女穿梭于汹涌车流不要命也要履行神明指令的恐怖举动,想起了本应是白衣天使拯救生命的萧盼化身为伤害女儿的恶魔。 还有龚慜。 警务人员的心理素质过硬,却在观看过大量监控录像之后失去理智,间接地参与了伤害叶紫涵的行动。 我要找到“他们”的破绽! 周咿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胸肋处涨得很满。她面朝老贺和潘盈月,语气坚定地主动请缨:“我回剧院一趟。排练厅斜对面的空房间有猫腻,我想亲手把它找出来。” “不行!”老贺否决了周咿的提议,“你既是受害人,又是警方保护的证人,不能单独行动。” “老贺,我必须一个人去。”周咿心意已定,“趁着现场还没被彻底清理,我得去里里外外查个清楚,晚了就会上‘他们’的当。” 老贺一怔:“‘他们’是谁?” 周咿轻轻摇了摇头,噤口不语。 潘盈月拦下周咿:“周咿姐,你不能走,贺教授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另外,负责保护你的同僚从来没离开过你身边,只不过小李小焦不方便露面,但他俩肯定时时刻刻保护着你。” 周咿收住脚步,迎向潘盈月恳切的目光。 “你说的小李和小焦,开一辆浅灰色SUV。老贺和我走进医院大概五六秒后,他俩也跟着走了进来。这会儿一个站在儿童住院部入口处那棵龙须树旁边,另一个在你背后的电梯口。” 潘盈月惊愕不已:“厉害!你怎么发现的?” 第145章 周咿01 “我没有刻意观察。…… “我没有刻意观察。”周咿坦言, “只是感受到了你和你的同事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 潘盈月紧张的心情倏然放松了不少:“难道是传说中的‘一身正气’?” 周咿颔首:“没错,就是一身正气!” 潘盈月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她眯起眼睛,本想多问周咿几句, 转头看见儿科值班医生走出叶紫涵的病房, 连忙迎上去询问情况。 “袁医生, 叶紫涵醒了吗?” “醒了, 但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小朋友的状态不好, 身体很虚弱,没法接受警方的问话。我的建议是继续给她补充平衡液、糖盐水,监测体征48小时。等她的病情稳定了, 你们再和她见面。” 潘盈月谢过医生,回头冲周咿招招手:“周咿姐, 来一下!” 周咿快速上前。 “叶紫涵刚刚被抢救过来的时候, 最想见的人就是她。”潘盈月诚心发出请求, “袁医生,您能破个例吗?” 短发女医生端详着周咿,紧锁的眉头悄然舒展。 “这样吧,我为你们安排一次视频通话。一名护士陪在叶紫涵身边,帮她操作手机,转达她想说的话。不过, 时间不能太长, 最好控制在三分钟之内。” -- 第270页 “谢谢您!” 周咿和潘盈月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 视频窗口出现了叶紫涵的脸。 她仰面躺着,头部被两只枕头垫高,脸色比获救时稍微红润了几分。 周咿心口发紧,声音却仍和从前一样悠缓悦耳,轻唤叶紫涵的小名:“涵涵。” 叶紫涵动了动嘴唇, 似乎说了什么,但周咿没能听清。 守护在病床旁的责任护士将手机举高,转达叶紫涵的小小请求:“她说,想去看你新戏首演。” 周咿压抑着内心翻涌的伤感,保持声线的稳定。 “好的,涵涵,《星夜》的首演定在十一月二十二日,那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的小雪,我给你留票,演出前派车来接你去剧院。” 叶紫涵嘴边绽开一个充满喜悦的笑,半张着嘴,好像在说“谢谢黑卷尾妈妈”。 泪水几乎要忍不住了,周咿却始终笑着注视镜头。 叶紫涵勉强抬起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朝手机屏幕挥舞两下,倏地落了下去。 责任护士凑近叶紫涵,认真听了听,转达了她的第二个请求。 “小朋友说,她不喜欢坐在台下的观众席,她只想待在后台候场区。” “好的,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涵涵,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秒,周咿摁下结束视频通话的按钮,抬手捂住了嘴。 老贺像安慰一个失意的孩子,轻拍周咿的背,扶她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潘盈月安慰道:“周咿姐,我问袁医生了,叶紫涵没有生命危险,她状态时好时坏是因为失血过多和长期营养不良,需要住一段时间医院。” 周咿抿紧嘴唇,将悲泣声咽了回去。 她挽住老贺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借走一点力量支撑自己。“除萧盼之外,叶紫涵还有其他直系亲属吗?” 潘盈月说:“叶紫涵的父亲叶昭康在海外工作。接到我们的电话之后,他立刻买了明早第一班回国的机票,预计明晚十点左右抵达燕都市国际机场。头儿给我发信息了,他说派两名专案组组员接机,确保万无一失地带叶昭康到医院来陪护女儿。” 有了曲淳的承诺和潘盈月的守护,周咿顿时安心不少。 像经常环抱院长妈妈舒颖那样,她伸展双臂,深深地拥抱老贺:“我必须回剧院!您答应我,让我去吧,任何一个队友都不能跟着我,好吗?” “这犟脾气孩子!我拦得住你吗?”老贺无奈至极,“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 周咿腾地站起身,做了一个宣誓加入“萤火”时的手势——右手紧贴左胸心脏位置。 老贺回以相同的手势,紧接着编辑一条信息发给周咿。“我把合作多年的司机师傅的号码推送给你了。邰师傅跑车的范围就在附近,你坐他的出租车回剧院最安全!” - 出租车司机邰池兴是个健谈的人,情商又高,每句话都能准确地找对听众想听的点。 他用寥寥数语,驱散了周咿心中盘桓一整晚的负面情绪。 出租车停在儿童艺术剧院门口,周咿解锁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扫码,邰池兴已经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贺子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二十块车费而已,以后再见面你请我喝饮料吧!” 周咿接受了邰师傅的好意。 背上背包下车,她刚往前买了半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句提醒:“你的围巾!” 邰池兴弯腰拿起后座一角的围巾,低声叨咕:“为什么是紫色?” 周咿只听到最后两个字。 她从邰池兴手里接过围巾,一个不成形的猜想压倒理智,在脑海中占了上风。 “邰师傅,这种紫是今年的流行色,您觉得不好看吗?” “不是……”邰池兴转过去关车门,借此掩饰无意间流露出的错愕和不安,“我哪懂流行色啊?” 未加迟疑,周咿直话直说:“您不懂,但您很熟悉这个颜色。” 邰池兴伸手去开驾驶位车门的动作乱了节奏。 他索性走回来,站到周咿面前。 “上次见到围巾的这种紫色,是好几年前了。那天下大暴雨,能见度只有不到五米,我送贺子晴回家,在她住的楼下看到了一辆紫色轿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坐在驾驶座,车窗开得很大,雨水都灌进车里了,但那个男的毫不在乎,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这辆车。” 岳峥栩的座驾出现了! 周咿凝神静气,专注地听邰池兴的讲述。 “贺子晴说再让我兜两圈,等紫色轿车开走了再绕回去。我误以为她和紫色轿车的司机有过节,就提出陪她一起下车帮她壮胆。” “老贺拒绝您了吗?” “她当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发现她哭了。” 周咿屏住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不止。 沉默许久,她问:“后来呢?” 邰池兴拧紧眉头,视线越过周咿头顶,投向她身后虚空的空气。 “没等我问出什么事了,紫色轿车里的那个男的突然下车,淋着雨走到我这辆车的后排,拉开车门,一把攥住了贺子晴的手……” “小咿,你回来了?谢天谢地你没事!” 郭雯嘹亮的声音打破寂静,邰池兴的讲述戛然而止。 -- 第271页 周咿抱歉地说:“邰师傅,我朋友来接我了,改天我联系您听完后半段。” “行,到时候记得请我喝饮料。”邰池兴大度地笑笑,坐回车里不忘二次提醒周咿,“不管做什么,你都要想好了再去做,安全第一。” “我会的。” 周咿转过身,迎向沐浴冷风却敞开外套匆匆而来的郭雯。她赶忙把紫色围巾给好朋友系在脖子上:“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千万不能感冒!” 郭雯鼻子一酸,扑过去搂住周咿。 “不许哭啊!”周咿笑着发出“警告”,“总爱哭化妆手会抖,我可不想天狼星的妆容惨不忍睹。” 郭雯破涕为笑:“我马上休产假,《星夜》的跟组化妆师换人了,没人告诉你吗?” 周咿不觉一怔:“换成谁了?” “人事部嘴巴很严,还没公布录用者的信息。这次是从外面招聘的化妆师,据说如果那人化妆手艺高超,就和他签长期合同。”郭雯说了一长串,有点气喘,“哎,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你问问邱璇姐,三轮面试都由她负责。” 比起神秘的化妆师,周咿更担心郭雯的身体。 “雯雯!小宝宝快出生了,你行动不方便,大晚上跑出来,隋波人呢?怎么没陪着你?” 郭雯指着马路对面的每日鲜果蔬店:“他就在那里打零工。本来十一点钟打烊,但是他和老板商量晚点收工,等到你我们再回家。” 话音刚落,系着柠檬黄围裙的隋波恰好抬头往这边看。 摘掉戏剧演员的光环,隋波变成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店员。不知为何,周咿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慈父”的气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自从郭雯和隋波登记结婚,隋波就一直任劳任怨地为家庭忙碌。选房、买房、业余时间打零工攒钱还贷,隋波将每一分钟都充分利用起来。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压缩睡眠时长,每天清晨为郭雯煮好营养丰富的早餐才回剧院排练。 “蜕变。”周咿低声感慨,“不用十五年那么久。” “你说什么?”郭雯回过神问,“囤积?过冬的大白菜吗?” 听错话带来的喜剧效果,让人上头,一种浅酌微醺的惬意感瞬间包围了周咿。她忍俊不禁:“你们新家的北阳台有没有足够的空间?我买三十颗大白菜找车给你拉过去。” 郭雯睁大眼睛,错愕地盯着周咿看了好一阵子。 周咿又补上一个“包袱”:“只吃大白菜有点单调,我再帮你囤一些大葱萝卜,冬天煮个牛肉面炖个羊肉煲,你和小宝宝都能吃得开心。” 郭雯憋不住笑了:“小咿,你说到要做到啊!” “那还用说?一言为定,明天就下单。” 周咿原本计划抽空参观一下郭雯和隋波的新家,客人初次登门,暖房的礼物必不可少。三十颗大白菜,二十斤大葱和五麻袋萝卜,应该够小两口过冬了吧…… 等等!麻袋? 宛若星辰跌进周咿的眼眸,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雯雯,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146章 周咿02 排练厅斜对面的空房间暂…… 排练厅斜对面的空房间暂时撤了警力, 留下两名从兄弟单位青年话剧院抽调的保安值守。 房间门口固定着一条黄白警戒带,周咿远远看了看,没有走过去。 她绕到儿童艺术剧院主楼的后面, 慢慢靠近那个空房间的后窗。 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四十瓦的白炽灯, 不足以照亮整间房。靠窗的两个墙角, 堆放着一些旧道具, 上面落满灰尘,再加上窗口残缺不全的百叶窗的映衬,呈现出一种惊悚片画面带给人的诡异感。 周咿来到窗下, 视线四处搜寻。 果然,有发现! 她跟郭雯聊天的时候提到要给好友买很多冬储蔬菜。 “五麻袋萝卜”——就是这句话, 让周咿回想起了被温嘉言唤醒后在空房间里看到的东西。 一个明显与旧道具不和谐的崭新长方形牛津布袋, 被人胡乱地扔在角落里。 由于牛津布袋被一面苹果树布景板遮挡, 且现场受到严密保护,所以它安静地紧贴墙壁,像一个近乎绝望却又怀着希望的人,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周咿坚信,这个牛津布袋上残留了袭击她的嫌疑人的DNA痕迹。 即使是一根未经察觉而脱落的头发,不小心滴上袋子表面的汗水, 或者是周咿陷入昏迷之后有人穿着鞋套上前查看情况, 顺手带走行凶用的绳索却忘记还有一个牛津布袋。 一旦认定这个袋子是嫌疑人带进空房间的,周咿的心就不再忐忑。 像无事发生那样,她径直走进深夜仍在营业的剧院食堂,在小炒窗口点了一份香菇鸡肉炒面。 “大师傅”说:“中午准备的食材,不太新鲜了,火腿肉也发酸, 吃了可能会坏肚子。我给你替换成青梗菜花、口蘑和酿造酱油,吃起来口感一样的好。” 周咿点头应下,坐到窗口旁边的椅子上。 她的目光追随着“大师傅”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儿艺报道的第一天,老院长林墨请周咿品尝到了小炒窗口师傅的手艺。 一道看似普通的香菇鸡肉炒面,点缀着耐嚼的烤玉米粒和两年制火腿丝,咸香中透出淡淡清甜,令周咿一吃难忘。 -- 第272页 当年的那位厨师,和现在小炒窗口的厨师是师徒关系,他们的选材用料、烹饪手法完全不同。 怪就怪在,两个人做出的香菇鸡肉炒面,味道极为相似。倘若不是天天吃,没人能尝出来口感上的变化。 现在这位厨师名叫宋达,剧院工作人员习惯叫他“大师傅”。他只做小炒窗口的午饭、晚饭和夜宵,上一休一,只要在岗,他从不迟到早退。但是,如果有人想在宋达的休息日联系他,绝对会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关机提示音。 “面做好了,周咿!” 宋达一声脆亮的呼喊,唤醒了周咿脑海深处的某个念头。 她走过去,端起白色圆盘,深嗅一口炒面的香气。“大师傅,今天你少放了一味调料。” 宋达洗完手,边擦边问:“是吗?那你说说看,我没放什么调料。” “姜丝。”周咿原地未动,端着盘子说,“因为我不喜欢鸡肉的腥味,所以跟你有个约定,每次我点这道炒面,你都会帮我切半块姜的细丝放进去。” 宋达扭头望望出餐口正对面墙上的时钟。 转过身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多谢提醒!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昨天晚上我在菜贩那里订购的食材,今天上午我去提货,唯独漏掉了鲜姜。” 周咿抬头看向今日菜单。 浏览一圈,她注意到无论午饭还是晚饭,需要用鲜姜除腥的食材竟有包括青虾在内的六种! 这绝不是“大师傅”宋达会犯下的错误。 “大师傅,你遇上难事了吧?”周咿把餐盘放在身后的桌上,重回小炒窗口。 “没……我这不好好的嘛?”宋达摘下厨师帽,将它握进掌心反复扭绞,就像拧干湿衣服那样用力,“挺晚的了,应该没人再来点餐,要不……我开两罐啤酒,咱们边喝边聊?” 周咿扬起眉毛,声音清亮:“好啊!” 宋达取了两罐啤酒,一罐常温的给了周咿,他自己喝冰镇过的。 两人围坐在包间的圆桌旁,把壁挂空调定为暖风模式。 “趁热吃,凉了鸡肉更腥气。”宋达又给周咿倒了一杯热茶,“我最近空腹血糖高,蓉蓉给我寄来的苦荞茶,你也尝尝。” 蓉蓉是宋达的独生女儿。宋达和妻子离婚后,蓉蓉判给前妻抚养,父女俩聚少离多。宋达曾在年终聚餐喝醉过酒,说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女儿蓉蓉。 “唔,很香。”周咿闻了闻杯口飘出的苦荞香,拿着啤酒罐碰了碰宋达的啤酒罐。 宋达抿了一口啤酒,眼睛凝视着杯中的白色泡沫,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周咿,你觉得,人来到这世上,是不是一定要成功才算没白活?” “我觉得不是。”周咿撂下啤酒罐,“每个人活着都有意义。”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差着那么一截子距离。”宋达用手盖住眼睛,声音忽然变得哽咽,“让你见笑了,周咿。其实……今天我心情特别糟糕,我前妻给我打电话,说蓉蓉的病没得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忙都帮不上!” 周咿把筷子和餐盘推到一旁:“大师傅,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宋达擦擦眼角:“问吧。” “蓉蓉刚考上垄盐市的大学,对吗?” “没错。她今年六月参加的高考,成绩不错,超过一本线90多分。报志愿前,蓉蓉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问我能不能考回燕都上大学,我没同意。” 周咿蹙起眉头,忍住脱口而出的“为什么你不答应她”的质问,转而问道:“你能告诉我,蓉蓉最后上了哪所大学吗?” “滨江大学,垄盐市是滨江省的省会。蓉蓉她们大一新生全部在垄盐市南郊的新校区,上课住宿都在那里。” 垄盐市,是周咿最不愿提到的一个城市。 她当年被人遗弃在儿童福利院门口,包裹她的襁褓里就有一玻璃瓶产自垄盐市的海盐。身世与盐有关的她,一听到“垄盐市”三个字太阳穴就会突突突跳个不停。 宋达喝光整罐啤酒,将铝制易拉罐捏扁。 “我应该答应这孩子的!可是后悔又能改变什么?她体内的癌细胞扩散了,坚持不了多久。九月份我不是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吗?是因为我惦记蓉蓉,坐火车跑去学校看她,那是什么破大学啊?食堂和操场全都一股刺鼻的怪味……” 周咿目光一凛:“大师傅,你怀疑蓉蓉得病跟新校舍环保验收不合格有关?” “我怀疑有用吗?”宋达丢开啤酒罐,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蓉蓉的宿舍我没法参观,不清楚她每天睡觉八小时的地方有没有装修污染。但是食堂和操场绝对有问题!别看我是厨师,我的嗅觉谈不上灵敏,连我这种退化的鼻子都能闻见怪味,在新校区学习生活的大学生们也能闻到。” 周咿想起《星夜》筹备会那天发生的一件事。 “大师傅,我记得,你从垄盐市回来魂不守舍,是在为蓉蓉恶劣的校舍环境担心吗?” “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宋达眼神复杂,既像是害怕,又像是准备豁出命去跟谁干一场,“我留在垄盐市的几天里,一直打当地的市长热线反映滨江大学新校区的建材问题,接线员的回复全都一个德性!” 宋达稍作停顿,模仿市长热线接线员的语气语调:“‘我们会立即为您交办相关部门处理’——我等了六天,直到我坐上返程火车,也没有任何一个垄盐市的职能部门给我打电话。” -- 第273页 周咿默默听着宋达的讲述,指尖像敲击琴键似的在搜索引擎里快速查找线索。 “大师傅,你知道为什么等不来官方的答复吗?” “啊?”宋达瞪圆眼睛,“和我猜的一样,新校区修建存在官/商勾结的暗箱操作?” 周咿问:“你回到燕都市以后,被电话骚扰过吗?” 宋达愣了:“刚回来那天,我接到十几个电话,不同手机号打过来的,我只接了第一个,后面的都没管。” 周咿把手机放在宋达面前。 “我估计那些号码跟这个集团有很大关系。垄盐市的‘官’那边我没查到线索,但是‘商’这边,大有文章。” 宋达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冠讯集团是高科技企业,怎么会涉足建筑和教育?滨江大学新校区的食堂和图书馆怎么会是他们出资修建的?!” “不瞒你说,大师傅,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你指哪方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周咿的目光随之黯淡:“冠讯集团,总部在燕都市,分公司遍布全国各个二三线城市,尤其是沿海地区,它的网络铺得非常广。如你所说,它怎么会涉足建筑和教育两个完全不搭边的行业?背后的原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宋达双手交握,手背青筋毕露:“没事,你说出来,这件事跟蓉蓉待过的大学有关,我必须得知道真相!” 周咿将前前后后几个事件的联系全部和盘托出。 宋达全神贯注,听到最后他的目光已然发直:“这帮龟孙子!冠星娱乐的那些女孩子安全吗?她们和蓉蓉差不多的年纪,应该待在父母身边,而不是被坏人盯上——周咿,我虽然只是个厨子,但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你言语一声,我决不推辞!” “谢谢你,大师傅。”周咿心头一热,仰头喝光了罐中啤酒。 放下啤酒罐,她说:“有你这句承诺,我心里有底了。” 第147章 周咿03 上午的排练进展顺利…… 上午的排练进展顺利。 江亚胥体谅周咿伤未痊愈, 把主角天狼星的重要戏份全部集中到了九点至十一点这三个小时之内,并且批准了周咿下午半天事假的申请。 为了减少视觉上的不适感,排练全程周咿都系着一条湖蓝色的丝巾, 遮挡颈部勒痕。 这条丝巾是老贺送给周咿的礼物。 丝巾上的刺绣则是俞凤鸣巧手的锦上添花——两个对角分别绣着一只萤火虫和一个卡通太阳笑脸, 而另两个对角各绣了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临近午餐时分, 剧院宣传部门的摄影师小蒲叩响排练厅的大门:“江老师, 请问现在可以拍角色定妆照吗?” 江亚胥蹙眉:“你记错时间了。拍定妆照要等到彩排的前一天。” 摄影师小蒲挠挠头, 忽然蹲在地上,打开了相机包。 “可能我的表达让您误会了,江老师, 这是孟院长交待的任务。他说《星夜》剧组的演员在排练厅素颜的演出,比带妆彩排更有范儿……” “我怎么不知道孟院长有这个安排?”江亚胥走到摄影师小蒲面前, 阻止他未经许可进行拍摄, “你先出去稍等, 我打给孟院长问一问。” 摄影师小蒲撇撇嘴,弯腰拿起相机包,后退两步站在了门口。 演员们稍事休息,继续投入排练。 不料,摄影师小蒲趁江亚胥去导演椅取手机的间隙,突然举着相机对准周咿, 连按五六下快门。 闪光灯刺痛了周咿的眼睛, 她伸手挡在眼前。 温嘉言和汪雪芳先一步反应过来,两人齐刷刷堵住摄影师小蒲的去路—— “删掉照片!” “姐,哥,别那么凶嘛!”摄影师小蒲嬉皮笑脸,试图缓和气氛,“大家都是好同事, 也都是搞艺术的,你们应该懂得——周咿背靠镜子,从我这个角度看构图特别有感觉,删了岂不可惜?” “相机给我!”温嘉言懒得听摄影师小蒲啰嗦,直接抓住他的手腕,“芳姐,拿走里面的SD卡。” “好嘞!” 汪雪芳的业余爱好是摄影,熟悉各种型号的专业级相机构造。她摁下SD卡的盖子,麻利地取出来,揣进黑色紧身排练服的裤兜里。 摄影师小蒲敢怒不敢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汪雪芳说:“你这张卡是新买的吧?高速卡价格比较高,我不会据为己有,把它格式化以后再还给你。” “可是……”摄影师小蒲表情露出一丝惊恐,像是发现□□的野兔,嘴唇颤抖着说,“你只删除周咿的照片不行么?我拍了一些参赛作品,没来得及拷进电脑。” 汪雪芳笑了笑,结果温嘉言手里的手机。 “别逗我了,小伙子。你这款相机有隔空传输功能,只要两台设备同在一个网络里,设置好照片就能同步。不要看我年过四十就觉得我好糊弄。” 摄影师小蒲绷着的表情忽然垮掉:“……行吧,你爱怎样就怎样,这卡我就当丢了!” 江亚胥走过来,语出惊人:“孟院长没有叫任何人给我们拍照。” 摄影师小蒲更惊慌了:“难道我见鬼了?我明明收到孟院长发的消息,而且不止一条——”他摸索多口袋马甲的衣兜,找了个遍,终于从贴近右胸口的兜里掏出了手机。“江老师,您看,一条信息是早晨刚上班发的,另外两条是十分钟前发的。” -- 第274页 对比了结束不到半分钟的通话记录和摄影师小蒲收到短信的发件人,江亚胥平展的眉头又一次蹙出深深纹路。 “没错,是孟院长的手机号。” 被动卷入事件漩涡中心的周咿,疾步上前提醒:“有没有可能是手机号码模/拟/器发的短信?” 摄影师小蒲脸色灰暗,嘴角下垂,仿佛承受了巨大痛苦似的憋出一句:“模拟孟院长的手机号并不难,可是给我发短信的人怎么精准对应到我的号码上的?那人既知道你们在这个备用的排练厅排练,他还告诉我周咿只排半天,叫我赶在演员解散前过来拍照。” “冒充谁不行?”孟伯翰的声音在摄影师小蒲背后骤然响起,“非得冒充我你才舒坦?” 摄影师小蒲打了个寒噤:“孟院长,不是我,真的……” “我说的‘你’是泛指,没特指你一个人。”孟伯翰面色沉郁,“但我把话撂这儿,谁会无缘无故冒充我给你发短信?你心里应该有答案吧?” 摄影师小蒲灰暗的脸色变得煞白:“您说我自导自演?” 孟伯翰勾勾嘴角,情绪毫无起伏:“年轻人,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今天的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宣传科等着,等调查结果出来我叫会计给你多结一个月的工资。” 摄影师小蒲愣了半天,突然笑了:“孟院长,您把人往绝路上逼,甭怪我不客气!” 说着,摄影师小蒲看向汪雪芳:“芳姐,那张SD卡你收好了,别急着格式化,最好把里面的照片备份十几份,交给不同的人保管,关键时刻一定有大用。” “孟院长,这个月的工资和您施舍的下个月的工资,我全都不要了!”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摄影师小蒲摘下剧院员工证,“啪”的一下甩到孟伯翰脸上,扬长而去。 孟伯翰保持先前的姿势没动。 演员们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排练厅里笼罩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之中。 “孟院长,您还好吗?”江亚胥轻声问,“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小蒲肯定是气急了才这么做的,要不我找个人送您回家休息?” “这件事必须调查清楚,但别因为某个人打乱你们的节奏。都忙吧,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们!”孟伯翰板着脸,转身走出了排练厅。 江亚胥顺手关紧排练厅的大门。 “好了,回到自己的位置,调整情绪,快速进入角色。”望着就位的演员,江亚胥的表情恢复如初,眼神专注地环视全剧组,声音压低却异常清晰,“大家都是事件的亲历者,我希望你们每个人全身心地投入排练和演出。等到首演成功,我们一起去挖掘SD卡里的秘密,能做到吗?” “能!” “当然没问题。” “我们把那张卡锁起来,首演过后再看。” 始终沉默不语的张韬站直身体,朗声建议:“江老师,我们不是有个公用的储物柜吗?就把芳姐拿到的SD卡锁到里面好了。” “不行。”汪雪芳一票否决,“剧院的储物柜只有一道锁,不安全。” 隋波的声音从角落幽幽传来:“银行的保险箱业务,别人想尽办法都偷不走。多设几道屏障,比如解锁保险箱的凭证是五个人的指纹,少一个都打不开的那种。” “聪明啊,小伙子!”江亚胥赞许地笑笑,“就照隋波说的办。” “江老师,我们出发吧!”温嘉言小声说,“银行月底办业务的人多,现在赶过去有望在下午两点前办妥。具体选哪几个兄弟姐妹录指纹,您来决定。” 江亚胥第一眼就瞄准了周咿。 “江老师,抱歉。”周咿摆手,“我下午要去见律师,已经跟您请好假了,没法去银行。” “是啊,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有事要办。”江亚胥转过头,伸手指向汪雪芳和张韬,然后是温嘉言和郝曼思,唯独不理会高举双手跃跃欲试的滕佳怡。 “您给个机会嘛,江老师!”滕佳怡面子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 “加上我自己,五个人已经齐了。”江亚胥说,“你教孟院长的小孙女弹钢琴,和他们家关系亲密,这次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滕佳怡无语应答。 她悻悻地走到一旁,双手抓住舞蹈把杆,用力拽了几下。 备用排练厅正是因为设备老化才成了备用的。滕佳怡一番猛烈的操作,靠墙安装的把杆意料之中地松动了,固定螺栓处的墙皮纷纷脱落,墙面赫然多出了几个一元钱硬币大小的破洞。 江亚胥厉声道:“情绪这么不稳,怎么演好你的角色?” 滕佳怡肩膀微微颤抖,突然发出伴随着吸气声的一连串怪笑。她缓缓转了半圈,眼睛根本不看江亚胥:“江老师,我这样的表现正中您的下怀,不是么?当着同事的面,您就假装公平了——昨天您找服装组谈事,我恰巧路过,您说要大改剧本、彻底删除我这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我发脾气,是抗议您的虚伪。跟那些什么SD卡、银行保险箱和破指纹,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亚胥坦然一笑:“随你怎么说。我从来不会抹杀大家的努力付出,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滕佳怡扭过脸,瞪着江亚胥:“您放心,维修把杆的费用我一分不少。我马上就到财务室,让她们从我的工资里扣!” 冷风拂过在场每个人的面颊,排练厅的门开了又关。 -- 第275页 走廊里,滕佳怡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听不清了。江亚胥转向剩余的剧组成员:“我点到的人跟我去趟银行,其他人自由活动,吃完饭尽量睡个午觉缓一缓。下午两点回来集合,除了周咿和滕佳怡,一个都不能少!” - 厘衡律师事务所的门脸不大。 尤其是被附近装潢得花花绿绿的商铺一衬,事务所白底黑字的招牌更不显眼了。 一点五十,周咿站在事务所楼下,拨通黎谚的手机。 “黎律师,我到了。” “等我一分钟。”黎谚回答,“我手头有份文件加急复印,印好之后我下楼跟你见面。” 周咿微怔:“不在你的办公室谈吗?” 第148章 周咿04 “办公室不方便,我…… “办公室不方便, 我们在外面谈。”黎谚再次强调,“周咿,等我一分钟。我很快下楼!” 结束通话, 周咿点开手机内置的计时器, 设置了一分钟。 她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是对这位律师感到好奇, 想看看他能否在一分钟内下楼。 另一个层面, 周咿心怀迫切, 急于问出黎谚从何得知她会等在萧盼叶紫涵母女俩居住的小区外面,又如何未卜先知地猜到她坐上了马倵和令忠瀚驾驶的七座商务车。 手机屏幕上的一分钟倒计时精准地读秒。 时钟样式虽不相同,但周咿瞬间联想到了她救过的女孩们胸前的倒计时。 当人的生命仅剩最后24小时, 她的选择至关重要。 这些女孩子里,周咿最放心不下的是林诺雅。不止因为林诺雅是覃野的外甥女、前儿艺院长林墨的孙女, 还因为林诺雅是覃安的女儿。 领教过邓明辰的真实嘴脸, 周咿对覃安和林诺雅的担忧逐日加深。 假如覃安一直依赖于邓明辰的“治疗”, 她的躁郁症会越来越重。随着精神类药物剂量加大,覃安很有可能步余小婉的后尘。 周咿不愿看到她喜爱崇拜的天后级歌手一蹶不振。 更不愿眼睁睁看着覃野失去最亲的亲人……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黎谚出现在楼梯口,右肩背一个黑色公文包,左手提着白色纸袋,“街角咖啡馆, 我订好位子了, 走吧!” 周咿醒过神,按下计时器停止键。 不多不少,刚好一分钟。她轻蹙眉头,想说话却忍住了。 黎谚善于察言观色,发现周咿脸色有异,连忙解释:“电话里你和我约在两点。是我提出一点五十见面, 我没守时。为了表示歉意,我待会儿请你喝正宗古巴水晶山咖啡,希望能让你开心一点。” 周咿报以礼貌的微笑:“黎律师,小事而已,你不用道歉。” 黎谚在前面带路。 走了大约三四分钟,周咿眼中映入一块红棕底色白色斜体字的店铺招牌。咖啡馆的名称不是英文,她定睛看了看,目光充满疑惑。 “La violacea nuvola,紫色的云。”黎谚介绍说,“这间咖啡馆的老板是我的老师Martina,意大利人,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以前是燕都大学的教授,退休后留在国内生活,中文说得特别流利。” 周咿惊讶不已:“黎律师,你不是学法律出身吗?” “我本科是法学和意大利语双学位,后来读了国际法硕士。”黎谚语带谦虚,“最早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涉外律师,毕业之后改了主意。我回学校修习了一年,和同学成立了一家专打离婚官司的事务所,帮助那些弱势群体摆脱麻烦的婚姻。” 预料之外的问题浮上心头,周咿直言问道:“跟小奚有关吗?” 黎谚在咖啡馆门前顿住脚步:“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小奚是我初中高中六年的同学,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我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同情她的境遇——但我选择做离婚律师,主要是因为我爸妈失败的婚姻。” 周咿心中一沉:“对不起,黎律师,我不该刨根问底。” 黎谚笑了:“我刚刚道过歉,你又来道歉。再这么客套下去,今天这杯美味的咖啡恐怕喝不成了。” 周咿也笑:“好吧,那我不客气了。古巴的咖啡是吗?我现在就想喝。” 推开咖啡馆的门,黎谚扶门请周咿先进。 他的绅士风度带来一阵暖意,和帮寇堇奚打击祁瑞田的果断狠辣相比,黎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句“欢迎光临”响彻耳畔,周咿见到了咖啡馆的店主Martina。 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老人,与老贺有着极为相似的身高体型,只不过她肤色白皙略微偏红,五官轮廓分明,眼角皱纹明显,眼睛虹膜的颜色是灰蓝色,像是入夜时分的天空,深邃且静谧。 “老师,您还接现磨咖啡的订单吗?” Martina热情地拥抱黎谚:“只要你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为你泡咖啡!” 黎谚拍拍Martina的后背,仿佛对方是他好久不见的至亲。 “我托人买到了古巴水晶山原产咖啡豆,今年产量稀少,味道比往年的都要好。我和我朋友一人一杯,剩下的咖啡豆您收着,每天早晨喝。” Martina松开双臂,转身拥住周咿:“多好的女孩子!难得你带女朋友来看我,我要给你们烤一盘枫糖曲奇……” 黎谚忙不迭地打断:“不是,老师,她不是我女朋友。” -- 第276页 “我少说了一个字吗?还是你听错了?”Martina松开手,站得离周咿远一点,上上下下地端详,“两个星期前跟你一起来喝咖啡的女孩子,和这个女孩子长得像一对姐妹,只不过她们发型不同。” 周咿眼中滑过一丝惊喜:“小奚来过这里?” 为了掩饰尴尬,黎谚借咖啡豆转移话题:“等一下再聊这个。”他把白色纸袋交到Martina手中。“老师,有劳您了。我和您打赌,十分钟后如果咖啡没做好,您免费请我吃一个月的早餐。” Martina耸耸肩:“不带怕的!我不会输给你。” 黎谚笑道:“您赢了的话,我搜集全世界最知名的咖啡豆,给您提供一整年的量。” “好啊,一言为定!” 目送Martina头发花白的身影转入柜台内侧,周咿和黎谚选了靠窗的位子落座。 黎谚把公文包搁在桌角,抬手擦汗:“本来不打算聊起小奚,但是既然老师提了一嘴,我也不想瞒着你。” “你和小奚,”周咿低声问,“在一起了?” “是的。”黎谚语调轻快,“就在两个星期前,她接受了我的表白。” 周咿听完,不觉全身放松。她将双手搭在桌上,十指交握。“黎律师,我能多问一个问题吗?” 黎谚抬眼,平静的目光中暗含着喜悦:“你是小奚最好的朋友,随便问我什么都行。” 周咿与黎谚对视:“雨涓的眼睛还没康复,小奚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我们经常通电话,她跟我说,没有再婚的计划,她会独自抚养雨涓长大。” “所以我只是表白,而不是求婚。” “你的意思是,一段开放式的关系?不结婚,只恋爱,一起生活,互相作伴?” “可以这么理解。我和小奚说过,从朋友转变成恋人需要一个过程,时间或长或短,不急在一时。等她做好准备,我会在她和雨涓住所旁边租一套房子,和她一起照顾孩子。”黎谚移开视线,望着落地窗外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第一次见到小奚,也是秋天。我们老家没有这么多银杏树,路边都是结满小红果的南天竹……” 穿白衬衫黑西裤系着墨绿色条纹围裙的服务生走过来。 “女士,先生,老板叫我先给二位上两份小点心。” 黎谚道过谢,把其中一盘颜色偏深的手工饼干推到周咿面前:“老师发明的咖啡枣泥栗子味的曲奇,你尝尝,有点怪,却很好吃。” 周咿尝了一块,顿时赞不绝口:“不错!” 服务生走远了,黎谚往前坐了坐,继续说没说完的话:“小奚和我考上同一所中学,一开始不在同一个班。有次放学回家,我看见他们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欺负小奚,就跑去帮忙,结果我也挨了顿揍。那天学校的教导主任恰好路过体育馆,我大声喊救命被他听见了。教导主任出面制止了那个男生,给小奚办了转班手续,还把电话号码留给我们,叮嘱我们不管遇到好事坏事,都要随时和他保持联系。” 恩师春风化雨般的教诲和帮助,是学生成长过程中最坚强的后盾。 周咿静静听着,忽然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十几年过去,那位教导主任退休了吧?” 黎谚抬手挡在眼前,声音刹那间颤抖不止:“他……去世了。” 周咿低下头,眼眶的酸涩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覃老师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原因至今没有查清。”黎谚恢复镇定,将手从脸上拿开,眼角的湿润却藏无可藏,“周咿,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和小奚最尊敬的教导主任,其实是覃野的爸爸覃修谨。” 宛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周咿眼前发黑,不得不双肘支撑桌面才勉强坐稳。 “为什么覃野的爸爸……” 黎谚抽一张纸巾,按在眼睛上,久久没有拿开。“哭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周咿,我不介意在你面前失态。覃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查出他意外身亡的真相,并不是覃野一个人的事。” 周咿恍然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那只黄雀!不,这个比喻不恰当,你是帮我们的,对吗?” 黎谚重重点头:“是的。你和覃野开着那辆红色吉普车等在小区门口,等着找出绑架叶紫涵的坏人,而我就在一路之隔的超市临时停车区,从始至终都知道你们要找谁、要干什么。” 周咿反问:“你全部知道?包括我乔装改扮坐上马倵和令忠瀚的商务车?” 黎谚回答:“我联系辖区派出所的唐竣赫所长,请求他保护你。而且我希望借和你见一面的契机,劝说覃野不要以身犯险,多为他自己考虑考虑。” 周咿蹙眉:“你以前就认识他?” 黎谚据实相告:“我对覃野的了解,比他认为的还要全面。覃老师去世那年,我才上大二,但是我咬着牙对自己说,必须找出背后的凶手,要对得起覃老师的在天之灵!” 第149章 周咿05 一片银杏叶随风飘落,在…… 一片银杏叶随风飘落, 在落地窗玻璃上短暂地停留片刻,又一阵风过,叶子落在路边的浅水洼里。 黎谚缓了片刻, 抬起头看向周咿, 声音仍有些哽咽:“覃野从没和你提过他家的事?” “没有。我只问过老贺和鞠成泽, 他们每次都要岔开话题。”周咿的心揪得很紧, “即使我问覃野, 估计他也不会告诉我。” -- 第277页 黎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在金色江湖酒吧门口教训祁瑞田的那天,大家不是一块儿坐唐所长的车回派出所吗?刚进院子没多久, 突然下雨了,你跑进办公区躲雨, 覃野站在车棚里, 我跟他讲话, 他把我当陌生人对待。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覃野在调查覃老师遇害的真相,我提醒他要小心,可他根本听不进去。” 周咿心底深处响起一声轻叹。 她移开视线,将目光投落在盘子里颜色偏深的曲奇饼上。 细算起来,她认识覃野不过半年, 却像久别重逢的知己一般。两人从朋友到恋人, 关系从信任到亲密,相识时间虽短,但双方对彼此的情感日渐深厚。 记事起,除了院长妈妈和福利院的小伙伴,和周咿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屈指可数,上大学时有寇堇奚, 考入儿艺后有郭雯,她曾经想过,或许覃野只是她的一个重要的朋友。 几个月前,林诺雅签了黑经纪合约,覃野和覃安闹矛盾大吵一架,失去理智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按照鞠成泽的说法,覃野从来不饮酒。他厌恶酒精带来的空虚和无力感。 那次,因为焦心亲人困于险境,覃野破了例。 机缘巧合的是,酒保从他手机里翻到通话记录里的前三个号码,全部来自周咿。 酒保拨电话过来的时候,周咿毫不犹豫,问清地址就赶去了。 当时两人的关系是普通朋友。 站在安全角度,让别的人去酒吧街把覃野接走最为稳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咿心中只有一个非帮助覃野不可的念头。 之后,覃野常常出现在周咿身边。 直到那一天,姜卉的案子陷入胶着,他为了鼓励周咿,将象征着好运的半指手套送给她…… “我一直以为,覃野从警校退学,是因为覃老师遇害给他的打击太大,可是我错了。” 黎谚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加深了周咿眼中的忧虑。 “他退学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喝完咖啡,我会交给你一份文件。到时你自己看吧!”黎谚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温开水,“周咿,覃野不告诉你,自然有他的考量。他是个谨慎的人,别看他的名字是个‘野’字,实际上,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和他的爸爸覃修谨老师一模一样。他们向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怕遇到危险,也不会连累别人。” “我明白。”周咿推开装曲奇饼的盘子,“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担心他。” “孩子,你担心谁?”Martina端着白色托盘,亲自送上两杯咖啡。 “她担心她的男朋友会有危险。”黎谚代为回答,“老师,您的办公室能借给我用一下吗?不耽误很久,十分钟就可以。” Martina笑了,像老人看到孙辈那样,慈祥的目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拂过黎谚的头发和脸庞。她摘下长项链底端挂着的一把黄铜钥匙,放进黎谚掌心。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爱打赌。你们随便用吧,用完记得锁门就好。” 一经提醒,黎谚赧然笑道:“老师,其实我跟您开了个玩笑,我没有计时。不管您做这两杯咖啡用了多久,我只要收集到不错的咖啡豆,都会给您送来。” Martina神秘地笑着眨眨眼:“一颗不留?” “对,一颗不留!”黎谚起身,接过Martina手中的托盘,“今天下午我没有案子要处理,待会儿和周咿谈完,我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绝不会临阵脱逃。” Martina由衷地大笑两声:“都说了以前的赌约作废,你怎么还记得?” 黎谚双脚并立,后背挺得笔直:“大学四年,您帮了我那么多,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就算赌约作废,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诺。” “盛情难却啊!那说定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打扫。” Martina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回操作台,继续为其他客人制作咖啡。 黎谚抬抬下巴,对周咿说:“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上了楼梯右手边第三个房间,我们走吧!” 进入雪洞似的陈设简陋的房间,周咿忽然有一种回到自己宿舍的错觉。 咖啡馆老板Martina的办公室,靠窗摆放着一张三屉桌充当办公桌,椅子则是钓鱼爱好者最常用的蓝色便携式折叠椅。窗子左侧的墙边,是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素白色的床单,枕头和被子搁在床头。 除去这四件勉强算作家具的摆设,房间里仅剩一个原木色的衣帽架,和门后的无纺布洗衣篮。 “虽然现在推崇无纸化办公,老师还是习惯在账本上记账。”黎谚放下托盘,合上三屉桌上的蓝皮账本,“女士优先,唯一一把椅子,周咿你来坐,我站着就行。” “我也站着。”周咿走到窗边,端起瓷杯,“咖啡闻着味道不错。” “尝一口吧!保准颠覆你这么多年对咖啡的体验。”黎谚率先喝了一口,“这个咖啡的产地,还出产高质量的水晶。你仔细回味,说不定能从咖啡里喝出水晶那种凉爽剔透的口感。” 周咿不禁笑了:“是吗?我尝尝。” 一口咖啡滑过舌尖,瞬间从咽喉暖到了胃,周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黎谚说得没错——这款古巴产的咖啡,没有市面上常见品牌的酸涩感,也没有周咿喝不惯的烘焙烟熏味道。 “你喜欢吗?”黎谚已然知晓了答案,“稍后我陪着老师磨一罐咖啡粉,用同城快递给你送过去。” -- 第278页 周咿心生讶异:“为什么这么说?” 黎谚双手握紧杯子,转头看着窗外。“好咖啡不能用机器磨。手工磨咖啡豆很耗时间,又很讲究手感和手速。老师年纪大了,我不忍心累坏她,但我自己又是个门外汉,所以我要陪在她身边,再长的时间我也不会走开。” “我不……” 周咿刚说出两个字,黎谚抬手打断了她:“你是覃野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为你做一点小事,不算什么。而且我知道,你们的新戏《星夜》即将进入彩排和试演阶段,一杯好的咖啡,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份沉甸甸的好意,周咿无法拒绝。 她颔首道谢:“好,我收下。我常常不在剧院,快递包裹容易丢。你可以把磨好的咖啡粉交给小奚保管,等我有空了去她住的地方拿。” “没问题!”黎谚的眼睛亮了一下,“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做梦都在想早点见到她们母女俩。” 周咿会心一笑,循着黎谚的目光望向窗外。 不同于咖啡馆门前的一排彰显秋意的金黄色银杏树和干净的街道,这座小楼的背后是块荒地,稀稀落落地停着十几辆破旧的共享单车。照不到阳光的角落里堆满垃圾,靠墙搁着一个露出弹簧的床垫,似乎有流浪汉在此生活。 黎谚问:“你是不是也在想,闹市区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周咿没有回答。 黎谚叹了口气,说:“你能想象吗?每晚睡在那张没法睡人床垫上的大叔,曾经是这栋楼的业主。三年前,冠讯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买下这条街的开发权,逐渐逼退街上各栋建筑的业主。” 周咿心底一凛:“我很少看新闻,但这件事我听说过。” 黎谚把咖啡杯放在窗台上,抬起左手,掌心贴紧冰凉的玻璃窗。“冠讯集团美其名曰要打造一条燕都闹市区的怀旧风情街,其实是要破坏原有的古建筑,利用闹市区黄金地段的流量盖两座写字楼敛财。业主大叔不肯出让房屋产权,他说这是明朝中期修建的房子,他们家历经数十代人看管保护这里,如果被房地产商拆除,就会毁掉一切。” 周咿脑海中闪现了马倵那张横肉滋长的丑脸,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黎谚闭上眼睛,应该是受到情绪的影响,他说话的声音比之前低沉:“冠讯集团想尽办法,软硬兼施,又当孙子又当爷爷,今天唱白脸明天唱红脸,好多业主挺不住了,只有这栋楼的业主大叔咬牙坚持到了最后。” 周咿猜到了最坏的结局:“黎律师,大叔现在孤身一人,他的家人去了哪里?” “木结构建筑最怕火,尤其是这种历经四百多年的古建筑。”黎谚张开双眼,转头看着周咿,“一楼店面修复墙体重新粉刷过,你可能没注意到火灾的痕迹。但二楼这个房间,老师只叫人做了简单的修补,壁纸只贴了摆放单人床的那面墙。另外三面墙,你走近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沾的不是尘土,而是建筑材料燃烧后产生的灰烬。” 周咿手握瓷杯,眼前浮起一层黑雾。 她指关节的皮肤骤然绷紧,与黎谚此时的脸色同样苍白。 “恶意放火的人抓住了吗?” “监控拍到了那人的正脸和背影,警方也锁定了嫌疑人。实施抓捕的当天,纵/火/犯死在了他租住的房子里。法医验尸后发现,纵/火/犯的具体死亡时间,和警方查明证据下令批捕的时间仅差半个小时。” 周咿眉头深蹙:“死亡原因是什么?” “很遗憾,我的调查卡在这里,再也进行不下去了。”黎谚说,“冠讯集团的开发计划受到火灾影响,不得不暂停。这一带的房屋租金下调,我的老师Martina租下这栋建筑,修复重建后开了咖啡馆。” 第150章 周咿06 周咿收回视线,低声问:…… 周咿收回视线, 低声问:“这位大叔一直在外流浪?” “是的。”黎谚眼神哀伤,“我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他不再开口说话, 宁愿大家把他当成疯子和哑巴。” 说着, 黎谚抬起手, 叩了三下玻璃窗。 “火灾过后, 业主大叔失踪了三年。上个月月底, 他突然回来了。老师从社工那里了解了情况,立刻收拾出一个房间,邀请大叔住进来, 但他拒绝了。他从垃圾站搬了一张旧床垫,每晚睡在楼下, 守护这栋楼。” 周咿心口隐隐作痛, 寒意混同着窒息感, 将她团团包围。 亲人离世,只留一人独活的滋味,谁都无法承受。 远远地传来哼唱的歌声。起初,声音并不大,周咿以为自己听错,连忙侧过脸, 将耳朵贴在窗玻璃上。 不一会儿, 歌声由低吟变得嘹亮,声声入耳。 “天上坠落一颗星星,我就失去一个愿望。你们陪在身旁,我心中才有阳光——” 听到这里,周咿忽然想起了一条线索。 恰在此时,黎谚说了一句:“社工告诉老师和我, 这位业主大叔开过酒吧,做过驻唱歌手,最大的爱好就是自己创作歌曲。你听到的这首,应该是他的原创音乐,歌词好像是写给他妻子和女儿的。” 喝完杯中凉透的咖啡,周咿放下杯子,面朝黎谚,神情严肃而庄重。 “在金色江湖酒吧门口,你看寇堇奚也是这个表情。”黎谚问,“你想知道更多关于这栋楼和业主大叔的事情,对吗?” -- 第279页 “那个纵/火/犯,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周咿心如火烧,语速极快,“他租住的屋子里,发现空注射器了吗?” 黎谚蓦地一惊,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没拿稳。 “看来我猜对了!”周咿握紧双拳,“黎律师,关于这件案子,你把你掌握的信息全部说给我听,可以吗?” - 立冬来临,《星夜》彩排的倒计时仅剩一天。 燕都降下初雪。 儿童艺术剧院主楼门前,有人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的眼睛是两颗带壳板栗,鼻子是一根拇指胡萝卜,嘴巴则由一根弧度刚好是英文大写字母C的鲜红朝天椒构成。它脖子上系了蓝围巾,身体两侧分别插着长柄鸡毛掸子和毛竹板做的老头乐。 路过雪人身边的人,只要看见它这两条严重不对称的胳膊,就会停下来拍张照片。 周咿也拍了一张。 当她看清雪人围巾的细节,发现一个用浅黄和深棕两色细毛线织进折痕位置的萤火虫时,她已然猜到了围巾和雪人是谁的杰作。 备用排练厅的暖气终于修好了。 周咿身穿黑色排练服,第一个来到排练厅。做完热身运动,她出了一层薄汗。正想着要不要去更衣室换备用的排练服,门口忽然闪进一个体形高瘦的男人。 “你是周咿?” 来者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到周咿面前。 “我是。”周咿收起毛巾,披上羊毛针织外套,“你是哪位?” “我叫龚懋,是龚慜的哥哥。”男人越说越急,说到一半还咳嗽了好几声,“你记得龚慜吧?前些日子因为叶紫涵的事,你和龚慜见过一面。她现在情况非常不好,嘴里总念叨你的名字,所以我想……” 周咿系好外套的扣子,双手揣进衣兜,和男人拉开一段距离。 “龚慜不是在做心理治疗吗?” 自称“龚懋”的男人,凑上去小声说:“心理治疗起作用的话,我就不会找上门请你帮忙了。” 周咿背靠落地镜,退无可退。 男人身上浓郁的消毒水味,全部飘进了她的鼻子。 “龚慜情况不好,你应该向曲警官和专业的心理医生求助。”周咿环抱双臂,借此挡开男人得寸进尺的逼迫,“我既不是警察,又不懂心理治疗,找我等于浪费时间。” 听完周咿这番话,男人突然朝斜右方后退。直到他的后腰抵上靠墙安装的舞蹈把杆,他才停下脚步。 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洞穴,透出一种能把万事万物吸进去的诡异力量。 周咿记得这种眼神。 解救姜卉的行动中,那个两鬓头发剃成青茬、无视交通信号灯、在车流里疯狂穿梭、高举空注射器猛拍私家车车窗的男人,也有着同样瘆人的眼神。 说起“龚懋”这个名字,周咿并不陌生。 龚懋是一名很有潜力的年轻男演员,比周咿早两年考入儿艺。龚懋拥有适合出演正剧男主角的面孔和气质,蔡博荣担任献礼剧导演期间,曾对龚懋进行了重点培养。 不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龚懋参与大戏巡演饰演男二号,却于中途辞演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剧组的心血险些付之东流。 所幸那次由当地演员救场成功,否则儿艺剧目高质量的口碑会毁于一旦。 儿童艺术剧院主楼外墙的东面,修建了一条复古样式的长廊。每一格廊檐内部的横槛上,画着一位演员或职工的肖像,供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欣赏。 凡是为儿艺做出过贡献的,都有机会出现在长廊的画中。 龚懋曾是剧院看重的演员,也曾连获两次“最受观众欢迎新人奖”。他五官精致,气质不俗,无论素颜或者带妆,均是那种令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的长相。 和龚懋一起考入儿艺的男演员里,只有他一入职就受到导演的重视。 两年之间七部大戏的演员表,龚懋赫然在列。 在他辞职离开之前,剧院领导层已经定下第二年开年大戏的主演,男一号的位置留给了龚懋,但是他毅然决然地走了。 周咿入职不久后,老院长林墨退居二线,新院长孟伯翰走马上任。 从那时开始,每逢全体职工大会,龚懋这个名字都会被当作“不爱惜羽毛”的反面典型,被孟伯翰反反复复地念叨,大家的耳朵听得几乎起了老茧。 长廊里龚懋的肖像画,却无人在意。画上的他,微笑着面对前同事和路人观众,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而此时此刻,站在周咿视线范围内的这个男人,外表和声音都不属于龚懋。 即使不以长廊里的肖像画作为参考,周咿也能从龚慜脸上总结出五官轮廓的特征。假如这位“龚懋”和女警龚慜真的是兄妹关系,那么他们的脸部和身材一定有相似之处…… “你怀疑我?”男人先开口发问。 “是改头换面的整容术吗?”周咿反诘,“咬肌可以切除,面部可以填充改变脸型。但是像你这种为了掩藏身份,通过手术破坏面部骨骼,那么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你说呢?” “有胆量啊,周咿!”男人双手伸向两边,搭上舞蹈把杆。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之前被滕佳怡弄坏的固定螺栓周围又冒出了几个深浅不一的窟窿。男人哂笑两声,抬头看看周咿:“成天在这种破地方排练,难怪你脑子不正常!喂,周咿,你一身的本事,不如跟我们合作?” -- 第280页 周咿迎着男人审视的目光,回答声清澈嘹亮:“好啊!怎么合作?” “你答应得这么痛快,我反而有点犹豫了。”男人咧咧嘴角,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你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我干脆自报家门吧——我叫张兢玺,兢兢业业的兢,皇帝玉玺的玺,我是开发房地产的。上个星期,有个叫黎谚的律师请你去一个意大利籍老太太开的咖啡馆喝咖啡,很巧,那天我也去了。” 如坠冰湖的寒意牢牢困住了周咿。 她直盯着张兢玺的眼睛,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他下一步计划的蛛丝马迹。然而,张兢玺眼神空洞,说话的时候,他好像在看周咿,视线的焦点却是周咿身后的某个角落。 “那位业主大叔已经被你们逼到绝路了。他失去了至爱的妻子和女儿,你们还不打算放过他……” 张兢玺噗嗤一乐,忙不迭地打断周咿的质问:“这中间有很多误会。你是局外人,就别跟着黎谚那种不要命的傻子啥掺和了。” 周咿掌心沁出汗水。 却不是因为备用排练厅的暖气烧得太热。 “你们要对付黎律师,先问我同不同意。” 她一语既出,听得张兢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哟嗬!又是一个不怕死的。”张兢玺咂咂嘴,双手握住舞蹈把杆,发泄似的用力拉动,“你的脖子有这根杆子硬吗?既然我能折断它,折断人的骨头更不费劲了。” “你选在这里动手,脑子应该不太灵光吧?”周咿笑了,“我遇袭的案子还没结案,警方在主楼布控了便衣巡查,况且还有我们剧院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你以为你是一只恶心的蟑螂,只要有条缝就能逃走?” 张兢玺停下手头的动作。 他从双腿交叉站立的别扭姿势改成两脚外八字。 “周咿,实话告诉你,我有家人撑腰,什么都不怕。”张兢玺扬起眉毛,面部僵硬的肌肉线条丝毫未动,非常明显的注射填充后遗症,“你有谁给你撑腰呢?所谓的好导演好同事,还是那些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的儿童福利院院长、犯罪心理学退休教授和假冒的烧烤店老板?” 张兢玺没有点明舒颖、老贺和覃野的名字。 但他饱含嘲讽的话语,犹如未曾预料骤然刮过的狂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你就死定了!” 周咿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头部仿佛遭到一计重击。她眼中的世界黑成一片,身体摇晃了几下,重重地倒在备用排练厅的木地板上。 第151章 周咿07 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醒来时,周咿看见了熟悉的金色牡丹花刺绣图案的窗帘。 闪烁的阳光在窗棂上跳舞,勾勒出一个金色轮廓的背影。 周咿抬手挡在眼前, 定睛看了好一会儿, 才发现背对床坐在窗口的人是院长妈妈舒颖。 双臂支撑着上半身, 周咿缓缓坐起来:“妈妈。” 去掉“院长”两个字, 直接叫舒颖“妈妈”, 是她由来已久的愿望。 清晨时分,在儿艺主楼备用排练厅发生的一幕,深深地印在周咿脑海中。 虽然她回忆不起为什么敲击在头顶的痛觉那么逼真, 也猜不透那个自称房地产开发商的“张兢玺”究竟有何目的,但她知道, 许多事不能等, 尽早向前推进, 尽早做出改变,表明自己的心意,因为时间真的不够用了…… “小咿?”舒颖回过神,微微一怔,眼眶瞬间湿润了,“好孩子, 我的好女儿!” 周咿穿上拖鞋, 不顾身上衣衫单薄,三两步冲过去拥抱了舒颖。 “妈妈,您怎么在覃野家里?” “他打电话给我,说你不太舒服,让我过来陪陪你。”舒颖轻拍周咿的背,“还有啊, 自家人,说‘您’生分,说‘你’才亲切。” 周咿小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门外响起有问有答的对话声—— “你确定看清楚了?那个站在排练厅窗口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绝对不会错!老贺,你了解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是很厉害,但关键时刻也许会拖累队友……算了,说点别的,周咿为什么会晕倒?那个姓张的男的袭击她了吗?” “没有。小咿站的位置靠近镜子,张兢玺和她拉开了两米多的距离。他们之间没发生肢体触碰。” 老贺沉默不语。 一秒钟不到,覃野敲响卧室的门。 “院长妈妈,我听见房间里有说话声。小咿是不是醒了?” “进来吧,覃野。”舒颖揽着周咿的肩膀,朝门口方向大声说,“她睡觉出了一身汗,需要换衣服。还得麻烦你出趟门,帮她买一套保暖的厚睡衣。” “好的,院长妈妈!” 门倏然开启,先迈进房间的却是端着托盘的老贺。 舒颖望着老贺身后空无一人的客厅:“覃野这孩子效率真高,刚说完话,一转眼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老贺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唇边浮现淡淡笑意:“他没出门。” “是啊,我没听到防盗门开关的声音。这么说他还在家里?”凉风钻进窗缝吹进来,周咿触冷不禁,双手凑近嘴边呵气取暖,紧接着她连打了三个喷嚏。 “用不了多久覃野就会出现。”老贺说,“盖好被子等他!” -- 第281页 周咿听话地躺回床上,舒颖帮她掖好被角,又把她遮挡眼睛的长刘海轻轻拢到了耳朵后面。 老贺打开安装在窗下的壁挂式取暖器电源,将制热温度调到28度。转身回到床边,老贺掀开了白瓷炖盅的盖子,拿起小勺轻轻搅拌。 “香!”周咿深吸一口气。 鼻端萦绕的清甜味道,令她神清气爽,太阳穴里面的疼痛骤然减轻了不少。 老贺笑着说:“甜汤是汪雪芳送来的。覃野用电烤箱给你做了满满一盘的烤肉,等你暖和过来就可以吃了。” 舒颖坐在床边椅子上,低声感慨:“只有覃野明白小咿最需要什么。” 老贺舀出一碗甜汤,放到炖盅旁边。“我跟覃野说了,周咿可能是旧伤复发引起的昏迷,刚醒过来应该吃一些好消化的食物。” “他拿您的话当耳旁风吧?”周咿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神采。 “何止耳旁风?他从天没亮就开始折腾了——”老贺佯作恼怒,细数覃野的“罪状”,“你在排练厅门外看见雪人了吗?那是覃野的杰作。雪人的围巾也是他亲手为你织的,鸡毛掸子和老头乐是总部的公用物品,被他暂时征用了。” “我就知道是他。” 周咿心中漾起阵阵暖意,如温泉水般充盈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老贺摸摸周咿盖的被子的厚度,又往上加了一条珊瑚绒毯。“这下暖和多了。覃野堆好雪人,立刻去了农贸市场,他买下早市最新鲜的烤肉原料,然后一秒不耽搁地赶回剧院。他想着和你打声招呼,就去食堂小炒窗口,跟宋达师傅借烤箱一用。多亏他赶得巧,没让那个心怀叵测的张兢玺得逞。” 周咿从被窝探出一只手,抓过并排摆着的另一只枕头,和她枕过的叠放在一起。 垫高头部,她胸口的憋闷感稍微缓解。 “老贺,张兢玺是袭击我勒我脖子的人吗?” “曲淳派痕检组采集了张兢玺留在舞蹈把杆上的指纹,提取比对三小时后出结果。”老贺说,“你发给曲淳的那条信息很有价值。他们把藏在布景板后面的牛津布袋子拿走了,顺利的话,袭击你的凶手很快就能落网。” 周咿还要说下去,嗓子忽然奇痒难忍,剧烈地咳嗽不止。 舒颖连忙给她拍背。 老贺端起盛有甜汤的碗,在周咿咳嗽的间隙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我好幸福!”周咿喝下甜汤,清润的甜意滑过喉咙,瞬间带走了那种又痒又刺的感觉。 她接过老贺手里的瓷碗。 “妈妈和阿姨全都陪在我身边。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男朋友,我猜他正在跟烘干机斗智斗勇。” “你猜对了。覃野能力强、厨艺棒,却不会用智能家电。我们给他点时间研究说明书!”老贺忍俊不禁,“周咿,既然你我是一家人,就别用敬语了。” “晴姨!”周咿鼻子一酸,“我……” “好孩子,不哭。”老贺拿过纸巾,轻轻擦去周咿眼角泪痕,“再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嗯,我是高兴的小花猫。”周咿破涕为笑。 “喝汤吧,喵!” 舒颖和老贺异口同声,不觉一怔,而后笑着看向对方,感叹这份默契。 汪雪芳精心熬制的甜汤,完全按照周咿奇奇怪怪的配方选择食材——柿子、荸荠、莲藕、南瓜和红枣。 五种蔬果的甜味和香味巧妙地混合,带来一场舌尖上的畅享盛宴。 覃野家的功能区位于北阳台。 上次周咿晕倒,是因为情绪激动和低血糖,覃野把她接回家照顾。就在那天,周咿感应到了乔小骞身陷绝境。她奋不顾身赶去救人,不仅结识了仗义的出租车司机高延康师傅,还和乔小骞成了莫逆之交。 那时,覃野还未购置洗衣机烘干机,阳台上倒是装了一个自动晾晒杆,却谈不上有多好用。 他贴心地买了两套家居服,都是手洗之后晾干供周咿挑选。 这次与上次不同。 覃野新添了家用电器,连卧室的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他显然是在悄悄做着什么准备。 周咿也与上次不同。 她表演的“晕倒”,成功地骗过了视人命为草芥的房地产商张兢玺。 她头上被红色砖头砸过的旧伤,早已愈合,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头皮处的血管偶尔跳动几下,像在不间断地发出让她分清现实和幻境的提示信号。 周咿深知,她即将面对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危险。 站在安全角度考虑,她需要强有力的支援,但她主动放弃了向家人们和“萤火”队友求助。 明天是《星夜》彩排的日子。 借着舞台的影响力,周咿决定亲手拉开这场大戏的帷幕…… “砰!” 一声巨响传进耳朵,周咿刚好喝光碗里的甜汤。 她的思绪被异常的声响打断,急忙跳下床,拖鞋也顾不上穿,直奔北阳台。 烟雾弥漫之中,覃野蹲在地上,低头瞪着一分为二的烘干机面板。如果不仔细看,会把他手里的细柄小号螺丝刀当成烤肉专用的钎子。 周咿将阳台推拉窗开至最大,拽着覃野的胳膊回到客厅。 “电路烧了不要紧,最重要是人没事。”她手忙脚乱地拧了条湿毛巾,擦拭粘在覃野脸上的灰黑色烟尘,“来,你到窗户这里,呼吸新鲜空气……” -- 第282页 话没说完,周咿被覃野打横抱进怀里。“不穿拖鞋就跑出来,该罚!” 这一幕,恰好被舒颖和老贺尽收眼底。 老贺背过身:“这烟好呛!我去开窗户和排风扇。” 舒颖立即搭上话茬:“晾晒杆上的厚衣服我拿去洗衣店烘干。对了,覃野,你送小咿回房间,监督她喝甜汤、吃烤肉。” 一番安顿之后,老贺和舒颖前后脚推门而出。 室内重归寂静。 周咿双手环住覃野的脖颈,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我想起来了。” “什么?”覃野沉浸在用坏烘干机的情绪中,思路一时没跟上,“我是电器苦手,早知道让你来操作……” “不是这事。”周咿小声说,“你先把我放下,等我吃饱了再告诉你。” “好!” 覃野察觉到了周咿眼神中的喜悦,心情不知不觉间随之放晴。 他抱周咿回卧室,重新帮她盖好被子。 拿出电烤箱里的烤盘,覃野找了两个瓷碟,将烤肉分成两份。一份额外加辣椒粉和秘制烤肉酱,另一份则保持鲜香的原味。 覃野端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瓷碟,小心翼翼走回卧室门口。 推门的一刹那,周咿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顾不得考虑太多,覃野丢开手中的碟子,冲过去紧紧拥住周咿:“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24小时的倒计时又启动了!” “不管是谁,我陪你一起去救她。” 周咿惊魂未定,身体不停颤抖着,灵动美丽的眼眸此刻黯淡无神。“是覃安姐。她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她要带着那个孩子从楼上跳下去!” 第152章 周咿08 覃野夺门而出。周咿紧跟…… 覃野夺门而出。 周咿紧跟上去, 仍然穿着那一身汗湿的黑色练功服。电梯门瞬间关闭,她没能赶上,只得从防火通道下楼。 来到单元门口, 周咿迎面撞见买水果回来的老贺和舒颖。 “出什么事了, 小咿?” “我感知到一个小女孩的生命只剩下最后24小时。”周咿努力组织语言, 尽可能清楚地描述, “抱着小女孩的人, 是覃野的姐姐覃安。她们站在燕都市中心金融大厦的某个窗口,具体楼层不知道。” 老贺心急如焚:“倒计时和以前你见过的形式一样吗?” “不太一样。”周咿说,“时间不是一秒一秒流逝, 而是忽然跳一下,我惊醒的时候, 时钟上的数字是21:55:36。倒计时只剩不到22个小时。” “怎么会这样?”舒颖忧心忡忡。 “刚才覃野冲出楼门, 我们喊他, 他头也不回。估计他直奔覃安的家去了。”老贺指着西南方向,“我的车停在那边。覃野的家人也是我们的家人,别的事先放一放,赶快追上他才最要紧!” 三人坐进老贺那辆钴蓝色的越野车。 因着周咿这层关系,舒颖和老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她把自己的羊羔绒夹棉外套披到周咿身上, 伸手拍拍老贺的右肩:“子晴, 救人之前,我们给这孩子买件长款羽绒服。” “不用买,我定做了一件,中码,周咿穿正好。”老贺说,“服装店就在去覃安家的那条路上, 取了羽绒服我们再赶路。” 舒颖紧紧搂住周咿。 像从前周咿发高烧那样,舒颖细心又耐心地为她擦去前额不断渗出的汗珠。 “妈妈,晴姨,我还好,你们不要担心。” 周咿牙齿打颤,说出的话音却异常清晰响亮。 “小咿,你靠在颖姐身上休息一会儿。”老贺转动方向盘,将越野车驶向导航显示信号灯较少的道路,“据我所知,覃安只有林诺雅一个女儿,你看到的小女孩,应该是别人家的孩子。” 周咿合上双眼,回忆幻境中出现的画面。 “小女孩只有两到三岁,圆脸,大眼睛,梳妹妹头,上半身穿玫红色短款羽绒服,底下搭配一条黑红格百褶裙,黑色打底裤袜,脚上没有穿鞋。我仔细看过,没找到任何能够表明她身份的标志物。” 老贺又问:“覃安周围有没有人?或者你听见说话声了吗?” “好像有人在喊。”周咿眉头紧蹙,在脑海深处搜寻感知到的信息细节,“声音来自一个男人,他说‘安安,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老贺立即找对了关键点:“这个亲昵的称呼,说明在覃安附近的男人跟她关系亲密。我怀疑这件事跟覃安正在交往的人有关!” “覃安姐精神状况不稳定,她平时很少出门,以前的朋友也不来往了。”周咿诧异道,“难道和她交往的人是邓明辰?” 老贺问:“你说的是那个定期给覃安开药的医生吗?” 周咿倏地睁开双眼,往舒颖怀里缩了缩:“是他,我在覃安姐家里见过他一次。那天覃安姐情绪失控,突然变得狂躁,像是要伤害林诺雅,后来邓明辰给覃安姐注射了镇静剂。邓明辰是燕都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外科医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开出精神类的药物。” 路口信号灯转红,老贺停下车,回头看向周咿。 “覃野家里的事,我有所了解。覃安常用的药物是氯/氮/平,只要她按时复诊,她的主治医生会给她开够剂量,无需别的医生另开一个处方。” 周咿摇摇头:“可是覃野说过,覃安姐的主治医生就是邓明辰。” -- 第283页 “我偶尔去覃安家里做客,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老贺语声沉重,“覃安对我说,她定期去燕都市安定医院复诊。她还说,主治医生姓吴,是一位比我年纪小几岁的女医生。每次复诊,吴医生都给她开够两周的药。” 周咿直起身体,心中的担忧陡然加重:“晴姨,覃安姐为什么撒谎?” “覃野没有明说,但我能分析出他无意中透露的一些信息——覃安这种情况,显然是出现了妄想和幻视幻听的症状。还有,和覃安交往的人不是邓明辰,而是她的前夫。覃安跟我说过,她和她的前夫有复合的可能。至于你说的开药的事,见到覃安本人我们问问清楚。” 覃安的前夫林佑宽,是儿童艺术剧院老院长林墨的儿子。 周咿拿出手机:“我马上联系林院长!” 电话接通,林墨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小周,有事吗?” 首先要确保林诺雅的安全,于是周咿问道:“林院长,诺雅跟您在一起吗?” “不在。”林墨回答,“今天她们学校组织社会实践活动,她和同学们去特殊学校当志愿者了。” 周咿心头的焦虑缓和了几分。 “覃安姐的情况不太好,我们现在正在去她家的路上。林院长,您能把诺雅爸爸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林墨突然不说话了,听筒里一片沉默。 “林院长,覃安姐也许会伤害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周咿嗓子发紧,说话的声音变得喑哑,“十万火急,您帮帮忙!” “若绮果然被覃安带走了!” 林墨蓦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如一记重锤,准确地击中周咿的耳膜。 “那个小女孩叫若绮?她是谁?” “若绮也是我的孙女。”林墨哽咽地说,“佑宽离婚后,交往了一个女朋友。他们都是上一段婚姻的受害者,所以决定不结婚,保持这种恋爱的状态。若绮就是他俩的孩子。佑宽昨天刚刚把若绮送到我家,今天一早她就不见了。” 那覃安说的“复合”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咿的呼吸堵在喉咙里,胸口愈发憋闷。“没想到会是这样!林院长,覃安姐说,她有可能和诺雅爸爸复婚……” “绝没那种可能!”林墨回应得斩钉截铁。 事情俨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周咿不知该说什么。 左边是覃野和他的姐姐覃安,右边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林墨以及她的家人——左右为难,不再一个触碰不到的词汇,而是向周咿袭来的一阵寒风。 周咿定了定神,迅速切换话题:“林院长,您把诺雅爸爸的手机号发给我,我能帮到他。” 林墨犹豫道:“你和覃野感情那么好,你会帮我们?” “大人之间的矛盾,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周咿言语坚定,“我只有一个想法,保护若绮,把她送回您身边!” 绿灯亮起,越野车驶过斑马线的同时,周咿收到了林墨发来的短信。 周咿将林佑宽的号码保存至通讯录,并未急着拨打。她喝下舒颖递过来的矿泉水,咽喉部位火烧火燎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连试三次,覃野的手机都是无人接听的电子语音应答。 “妈妈,我很害怕……”周咿紧握舒颖的手,“他不会做傻事吧?” “覃野一向理智冷静,但这次事关他最亲的姐姐,我也开始担心了。”舒颖抬起另一条胳膊,拢住周咿的肩,“我们能做的,是静下心,不要自乱阵脚。” 老贺操作车载智能屏,拨出一个号码,告知对方十分钟后路过定制服装店门外。 “麻烦您把我定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送到车上,尾款我当场结清。” 结束通话前,老贺补充说道:“再帮我拿两件成衣厚外套,颜色不限,最好也是长款。” 服装店的人效率很高。 老贺预估的时间也相当准确。 十分钟后,三件质量考究的羽绒服送到了钴蓝色越野车上。老贺扫码付完款,自己穿上一件雾霾蓝的,把铬黄色那件送给了舒颖。 周咿穿好黑色长款羽绒服,仿佛穿越时空,瞬间梦回《风往哪边吹》巡演现场。 女主角黑卷尾的戏服没有羽绒服这么厚,但是两者的舒适程度可以媲美。 “小咿,你不是最喜欢向日葵吗?”舒颖笑道,“子晴有心了,这下我真的变成了一株向日葵。” 周咿眼眶微热:“妈妈,你是太阳,我们这些孩子才是向日葵。” 越野车加速驶向前方。 老贺说:“燕都西郊离得很近了,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颖姐,小咿,你们闭目养神。到了覃安的家,说不定有场硬仗要打。” 舒颖和周咿相视而笑,听话地闭眼小憩。 - 一晃五个月过去,由盛夏进入初冬,周咿第二次来到覃安自建的这栋花园别墅门前。 杏树梨树的叶子悉数落尽,不知后院那些樱桃树可否逃过北风的肆虐。 摁下门铃,保姆潘姐立刻跑来开门。 “贺老师,您来的正是时候!”潘姐像溺水的人看到救生圈,紧紧拽着老贺的袖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小安发了疯,把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女孩关进地下室,钥匙被她冲进马桶,我……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您快进来劝劝她!” -- 第284页 老贺边走边问:“覃野来了吗?” “没有!”潘姐苍白着一张脸说,“他要是来了,我也就不慌了。自从诺雅转学住校,周末不回家去她奶奶家,我们这个家里很少来人。我跟小安大眼瞪小眼的,天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周咿抓住老贺的胳膊:“晴姨,等一等!” 风声之中,周咿捕捉到了一个没有丝毫温情的冰冷声音:“你骗得了那些脑残歌迷,你骗不了我。想跳就跳吧,随便你——反正我离你五米远,你这房子到处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我只是骂你几句,法官治不了我的罪!” 第153章 周咿09 男人幸灾乐祸的挖苦中,…… 男人幸灾乐祸的挖苦中, 隐约响起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周咿屏息凝神,仔细辨认着两个声音的主人。突然,另一个熟悉的嗤笑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邓明辰?他果然在这里! “潘阿姨, 邓医生也来了?”周咿冲到保姆潘姐面前, “这栋房子里一共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 对吗?” 潘姐眼神闪躲, 嘴角不由自主地扯了扯:“是我给邓医生打的电话。小安疯疯癫癫的, 我怕她出事。被小安关进地下室的小女孩好像是林先生的女儿,他急疯了,这会儿正在跟小安对骂……” “你不要绕开我的问题!” 周咿感觉糟透了。 上一回她心里有同样的感觉, 覃野就被马钧才用手术刀割伤了手臂。这一次,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不敢想象。 老贺与周咿感同身受, 语速愈发急切:“小潘, 实话实说,不要撒谎!” 潘姐的脸色由白纸色变为死鱼肚皮的惨白。她向后退着走了几步,思前想后半天才说:“……覃野比你们早来十多分钟。小安手里有一把匕首。为了保护那个小女孩,覃野被小安捅了一刀……” 周咿不及思索,径直冲进别墅虚掩的大门。 潘姐双手掩面,哭哭啼啼地开始卖惨:“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覃野和小女孩都被关在地下室里, 钥匙又被马桶水冲走了, 我想放他们出来也没办法……” “覃野平时待你和自家阿姨一样,你居然反过来坑他?!”老贺气急,下手很重地推了潘姐一把,“让开,别挡我的路!” 舒颖紧跟着老贺的脚步,追上情绪濒临爆发边缘的周咿。 “小咿——” 老贺疾步走到周咿身前, 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晴姨,别拦着我。”周咿目眦尽裂,脸颊似火烧云红成一片,“我必须马上找到工具箱。不管是砸是撞,我都要把覃野救出来!” “听我说,小咿。”老贺摁住周咿肩膀,“覃安家的地下室有两道门。因为里面储藏的是她舍不得丢弃的录音母带、出过的专辑和二十年来歌迷送的礼物,所以门上安装的全是智能锁。” “两道智能锁?”愁云浮在舒颖眉间,“那为什么保姆总是提到钥匙?没钥匙输入密码和指纹不行吗?” 老贺解释道:“智能锁是覃野找人装的,小潘不知道密码,也没录入指纹。钥匙不见了,在这栋房子里,只有覃安和覃野能打得开地下室的门。” 舒颖又问:“智能锁连接报警器了吗?” “这正是我想说的。”老贺紧紧攥着周咿的胳膊,提醒她一定要保持冷静,“当初覃安看中这块地盖房子,是因为方圆十里没有人家,她喜欢这种幽静的环境,适合音乐创作。覃安生病以后,覃野担心姐姐和外甥女的安全,提出要远程保护她们。对比了十几个厂家的安保系统,覃野选了聂昱晗的专利发明。我们一踏进客厅的门,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就会拍下视频,实时同步上传到‘萤火’的服务器。” 周咿仰起头,望着客厅天花板吊灯。 “没错,灯座里有个高清摄像头。”老贺抬手指了好几处,“这间客厅的面积是一百二十平米,覃野总共装了六个摄像头,从不同角度拍摄。中庭回廊那边更多,每隔三米就有一个摄像头。” 周咿默不作声。 舒颖的眉头皱得更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点隐私都没有。” 老贺本想说下去,一转头瞧见了鬼鬼祟祟走进客厅大门的保姆潘姐,适时转移了话题:“颖姐,你和小咿留在楼下,我去二楼卧室看看覃安的情况。” “晴姨,我也要去!” “不,你留在这里。”老贺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兜掏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彩色瓶子,“这是紧急联络无线对讲机,长得有点像覃野给你的防狼报警器,不过功能更强大。如果你遇到没法解决的难题,务必按下红色按钮,队友们会立刻赶来支援。” 周咿摇头:“只有覃安姐才能打开地下室……覃野受了伤,我不能在这里苦等!” 老贺收回摁在周咿肩头的手,把袖珍对讲机交给舒颖保管。 上楼前,老贺打开大理石台面茶几上的白色药箱,把里面的口服药和针剂挨个检查一遍。 “我认得这个药箱。”周咿说,“我看望林诺雅的那天,邓明辰背的药箱就是它!” “我明白了!刚才在来的路上,我说的话全部是错的。以前,只要我见到覃安,心里就会有一种很坏的直觉。而现在,我的直觉有了事实依据。”回过神,老贺再三叮嘱,“颖姐,小咿,无论我接下来做的事多么不符合常理,你们都不要上楼。记住我的话,严格遵照约定,这是为了覃安和覃野,也是为了我们大家。” -- 第285页 周咿想抓住老贺的袖子跟着一起上楼,却慢了半拍,抓了个空。 舒颖揽过周咿的肩:“子晴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我们等等看,她需要帮忙了再上楼也不迟。” 潘姐一声不吭,像个贴墙站立的透明人,眼珠子却没闲着,一瞟一瞟地观察周咿和舒颖。 老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那里是覃安的卧室,也是整栋别墅紧邻樱桃林、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 室内的氧气仿佛被抽走,缺氧的感觉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低声呜咽来自覃安:“贺老师,垃圾把我淹没了。” “覃安,你是对的,没必要跟不可回收的垃圾一般见识!”老贺沉稳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这两个男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林佑宽,邓明辰,他们联手骗你,骗得你团团转。” 覃安止住哭泣:“我今天才发现……” 老贺嗓门提高了不少,声音依然冷静:“覃安,你的前夫林佑宽,设计陷害让你‘被精神病’,离间你和诺雅的母女关系,用尽各种手段赶走你的朋友。最可恶的是,林佑宽还没和你办理离婚手续,王若绮就已经出生了。你不知道王若绮是谁?你从林墨家悄悄带走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王若绮。” 覃安哽咽道:“小女孩在地下室,小野也被我关进去了。贺老师,我误伤了我的弟弟……” “我知道你很内疚,也很担心覃野的伤势,不过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老贺停顿片刻,将矛头指向邓明辰,“覃安,在你‘被精神病’的计划里,邓明辰是隐藏最深的幕后推手。他是一名外科医生,不具备诊断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资质。邓明辰擅自为你注射的‘镇静剂’,实际上加速了你妄想和幻视幻听的症状。” 覃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为什么设局害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林佑宽冷笑着说,“就是讨厌你,你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慢,留给你的歌迷买单吧!覃安,我后悔认识你、后悔和你结婚,更后悔生下我一点都不喜欢的诺雅,这种一眼望到老的生活,我腻了。”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一个沉重的落地声响彻四周。 “覃安,小心!” 老贺的声音空灵遥远,却如一计警醒的信号,瞬间点燃了周咿心中的火。 木地板被周咿踩出“噔噔噔”的声响。 她奔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路过大理石台面的茶几的一刹那,她顺手抄起药箱里尚未开封的一整包一次性注射器,健步如飞地冲上了二楼中庭。 “孩子,你要干什么?!” 舒颖拔腿去追,却被羽绒服下摆绊了一下,左腿膝盖着地,疼得她眼冒金星。 潘姐走过来,蹲下看着舒颖,满怀恶意地笑笑:“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 周咿冲进覃安的卧室,手持两支抽满了空气的注射器,分别扎上林佑宽和邓明辰的后背。 针头穿透了他们身穿的厚毛料西装,折弯断裂的细微声音飘进周咿耳中。 大戏提前开演吧! 周咿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空气针,空气针。神明在上,请护佑我。神明在上,请看顾我——” “小咿!”老贺一边搀扶着摔伤腿的覃安,一边努力靠近周咿,“你怎么了?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林佑宽和邓明辰措手不及,周咿第二轮的注射器又扎向他们脖子前方的喉结部位。 “一个疯子就够烦的了,又来一个?”林佑宽躲避失败,咽喉处被扎出血印。 “周咿,我知道你在演戏!”邓明辰左晃右闪,试图挡开周咿猛烈的攻势,“我承认,近身搏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也猜不到我会用什么秘/密/武/器反击。” “是吗?” 趁邓明辰将左手伸进裤兜的间歇,周咿手里的空注射器已然扎进了他脖子的皮肤。 “啪嗒”一声,邓明辰刚从裤兜里拿出来的小玻璃瓶碎了一地。 刺鼻的气味蒸腾到了空气中。 周咿抬高手臂掩住口鼻,退到安全区域,眼疾手快地打开卧室南面的六扇窗户。 “你们这些老弱妇孺,别以为我没有帮手!”林佑宽拔掉脖子上的空注射器,“覃安吃了药浑身没力气,相当于一个死人,可以忽略不计。周咿,来的时候你们是三个人,这会儿呢?怎么就剩下你和这位老不死的退休教授了?” 说完,林佑宽得意的狞笑声猝然收住。 周咿退到窗边,护在老贺和覃安的身前。此时,楼上楼下寂静如黎明前的黑夜,没有一丝声音。 “神明在上,请指引我。”周咿眼神犀利,目光直指林佑宽和邓明辰,“我接受您的命令,代您执行对他们的惩罚!” 第154章 周咿10 “你有病吧?”林佑…… “你有病吧?”林佑宽按住脖子上出血的针孔, 嘴里脏话迭出,“装疯卖傻给谁看呢?傻X!跟特么的死鬼覃安一个臭德性!” 周咿感觉到右臂一沉。 抓着她胳膊的覃安随着这股力量滑了下去。 “安姐,不要害怕, 神明会永远守护你。” 邓明辰登时乐不可支。他倚着门框, 斜睨周咿一眼:“狗屁的神明!不就是杭绍鹰和他那些同伙捏造出来骗人的玩意儿吗?怎么, 你这个从来不上当的人, 也不小心中招了?” -- 第286页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周咿笑得淡然。 “你分不清生活和演戏, 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邓明辰微闭双眼,习惯性地嗤笑着说,“我哥们老林说的没错, 你这是疯病,和覃安一样病入膏肓, 离死不远了。” “废话真多。” 周咿轻轻笑了一声。 她不再像一只轻盈跳跃的鹿, 而是化身为追逐猎物的矫捷猎豹, 仅用一秒钟就站到了林佑宽和邓明辰之间的空地上。 “你……” 邓明辰只说了一个字,双手手腕就被周咿反方向折了过去。 外科医生的手最金贵,而周咿施力的这一下,快、准、狠。邓明辰没能反应过来,疼痛传导至大脑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被猎豹牢牢咬住咽喉的角马, 眼睛通常一直瞪到它死亡的那一刻。 邓明辰的眼睛亦是如此。 他背靠门框, 眼镜片反射着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窗外雪后初霁,阳光穿透樱桃树的枝桠,洒下明暗交织的斑点。奇怪的是,亮光只照着邓明辰的眼镜片,他脸上其他区域全部浸没在暗色阴影中。 “老林……”邓明辰动了动嘴唇,艰难地挤出一句提醒, “快跑!” “晚了。”周咿转头,直直盯着林佑宽,“跑不掉的。” 像是饥饿的猎豹发现了另一只猎物角马,她目光灼灼,惊喜之中夹杂着一点胸有成竹的期待。 “见鬼!你特么到底是什么人?”林佑宽冷汗直冒,拔腿冲出覃安的卧室,蹿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周咿不可能给他逃走的机会。 林佑宽冲到楼梯口,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与他沆瀣一气的保姆潘姐早已不知去向。 “潘姐?你在哪儿?听见了马上回答我!”林佑宽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失去帮手还不是最惨的。因为他看见了身穿铬黄色长款羽绒服的舒颖。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林佑宽迈下楼梯的脚瞬间僵在半空。 “妈妈。” 周咿朝舒颖挥了挥手,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林佑宽厚毛料西装上衣的后脖领,将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林佑宽根本叫不出声音。 他晕头转向地滚落在二楼和一楼中间的转角平台,勉强撑起上半身,周咿又站到了他的眼前。 “你特么敢再碰我一下试试?等着吃牢饭吧!” 林佑宽威胁的话语起不到丝毫作用。 周咿飞起一脚,准确地踢中林佑宽的右肩胛骨,让他沿袭原来滚落的姿势,前滚翻结合侧滚翻,鼻青脸肿地摔倒了客厅顶灯下方。 “……对不起,林先生,我没想到她们这么厉害。”胆怯的声音从茶几下方传出来,保姆潘姐被卡在大理石底板下方,动弹不得。 “指望你我早就没命了!”林佑宽抹了一把鼻血,强忍浑身骨架散开般的疼痛,手脚并用挪到沙发后面。 “前姐夫。” “啊!”林佑宽像真的见了鬼,吓得魂不附体,“覃野……你不是被反锁在地下室了吗?” 覃野坐在沙发背后。 他眉头深蹙,一手按在腹部,指缝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我姐只是把门关上,没有反锁。她把钥匙扔了,别的人想把我锁在里面也是办不到的。” 林佑宽东张西望了好一阵,眼中浮现的喜悦骤然消失:“若绮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谁是若绮?”覃野捂紧腹部伤口,“地下室就我一个人。” “你!”林佑宽突然明白过味来,“你们是一伙的!串通覃安,故意整我?” 覃野扶着沙发靠背起身。 他的手指滑过洁白的沙发巾,留下几道粘稠的血痕。 他看都不看林佑宽,径直朝周咿走去:“你没被他们伤到吧?” “神明在上,我不会有事。”宛如初次见面,周咿礼貌地退后一步,和覃野拉开陌生人应该保持的距离。 “小咿?” 覃野想要去握周咿的手,却被她轻松避开。 “神明会看顾你的。”周咿抬手指着二楼,“安姐在楼上等你,抓紧时间送她去医院吧!” 覃野愣在原地。 “院长妈妈,小咿她怎么了?”他望着舒颖,寻求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刚才她好好的,上了趟楼就成这样了……”舒颖也被周咿张口闭口提及的“神明”吓到了。 “我想起来了,是姜卉那个案子里提到的‘神明’!我的同事龚慜,因为看了一些诡异的监控画面,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覃野走到周咿近前,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和她肢体接触,“小咿,听我说,一切都会过去,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周咿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先生,神明会保佑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 “是的,神明无处不在。”覃野回头看看舒颖,“院长妈妈,你帮我看着周咿,千万别让她走。我上楼带我姐下来。” 舒颖点点头:“好,你去吧!” 从小在绵羊身边长大的猎豹,秉性善良,骨子里仍然保留着野性。但她不会伤害至亲至爱的家人和朋友。 经过舒颖身边时,周咿伸手碰了碰舒颖的羽绒服袖子。 “妈妈,我回剧院排练了,再见。” 不等舒颖阻拦,周咿的身影翩然而去,只余别墅大门关闭的巨响回荡在空气中。 -- 第287页 覃野听见声音,连忙返回楼梯口。“院长妈妈?” “我相信,小咿会照顾好自己的。”舒颖面色疲惫,她低了头,将视线转移到茶几下和沙发后的两个人身上,“覃野,你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处理?” 覃野望望覃安卧室的方向:“他们联合起来迫害我姐,我不想轻饶了他们。” “遵照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去做。”舒颖说,“你很少犹豫,覃野,小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和现在这个隐藏得很辛苦的你,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 覃野眼含惊讶,对上舒颖冷静释然的目光:“院长妈妈,时间过了那么久,我和小咿坐溜溜车的事,你还记得?” “小孩子都是小天使,我永远忘不了你俩调皮的样子。”舒颖笑道,“说起来,地下室真的只有你自己吗?小咿打电话给林院长,得到的答复是覃安带走了她的另一个孙女,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覃野压低声音:“放心,院长妈妈,小女孩在安全的地方。” 沙发后的两条腿略微动了几下,但林佑宽没有恢复站直身体的力气。“覃野,覃野!你能保证你没说谎吗?我的宝贝女儿若绮究竟在哪里?” 覃野置若罔闻。 他一转头,看见老贺搀扶覃安,绕过瘫坐在地的邓明辰,慢慢朝这边走来。 “姐,我叫了救护车,预计十分钟后赶到。” “我没病,我都好了。”覃安的声线不复动听,与她巅峰时期的迷人歌喉已相去甚远。她狐疑不决地盯着覃野,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不会只叫了救护车吧?你还报警了。” “姐,我知道,我不用解释你也能懂。” 覃安并不满意覃野的回答。 她挣脱老贺的手,突然冲到覃野身旁。 “警察解决不了问题。别犹豫了,小野,我要把这三个狗东西全部关进地下室!” 覃野拦下覃安,不让她做出进一步的冲动之举。“姐,法律会还你一个公道。” “我不信!如果法律能保护我们这样的人,那为什么周珑卿和余小婉被害得骨肉分离?”覃安声嘶力竭,“林佑宽把诺雅从我身边骗走,邓明辰给我开超剂量的药——就连号称有护理资格证的保姆潘姐,她趁我服了药头脑不清醒,把我当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出气筒……” “姐!”覃野握住覃安的手臂,紧紧揽过她的肩膀,“人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要让你亲眼看见他们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亲耳听见法官宣判他们有罪!” 覃野的承诺掷地有声,覃安终于安静下来了。 忽然,一阵风过,中庭回廊的大理石地板响起轻一下重一下的踏步声。 老贺最先作出反应。 多年办案经验的累积,让她练就一身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然手到擒来的真功夫。 邓明辰高举着一只景泰蓝花瓶,正要扔向背对他而站的覃安覃野姐弟俩,不料老贺在第一时间掐住了他的脖子。 “错了,我错了……”邓明辰涨红了脸,连声告饶,“贺教授,您手下留情……” 老贺加重手上的力道:“把花瓶放回地上!” 邓明辰不敢不照做。 他忍着呼吸困难和脖子随时被扭断的恐惧,身体几乎扭成了麻花,才把景泰蓝花瓶搁在地上。 别墅大门被人叩响:“覃野?” 覃野朗声回应:“曲队,嫌疑人已被制伏,‘异瞳少女神教’主犯落网的日子也不远了!” - “周咿,你不舒服吗?”温嘉言换了个坐姿,盘起双腿,面朝周咿,“第三幕后半段,你念错了八处台词,江老师的脸黑得好像包公。” “我没念错。”周咿目光澄净,“神明给了我提示,天狼星的台词就应该是我说的那样。” 第155章 周咿11 “什么神明?你说的是…… “什么神明?你说的是致命独白吗?”温嘉言越琢磨越焦虑, “你最近的状态不对劲……” “我没事,嘉言。”周咿拍了拍温嘉言的胳膊,“别为我担心。” “江老师忍得很辛苦。彩排就不用说了, 他绝对不会让你在正式演出时念出那种奇怪的台词。”温嘉言回头望望强压怒火的江亚胥, 压低声音对周咿说, “天狼星的人设不是这样的。你得把角色和个人经历分开!” “我分得开。”周咿双手向前撑在地板上, 拉伸酸痛的腰部肌肉。 温嘉言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星夜》从筹备期就各种不顺利, 我理解你身上背负的压力。” “压力?不存在的。我只是想演好这个角色,不辜负江老师对我的信任。”周咿盘腿而坐,逻辑清晰地说, “我代表了一个群体的缩影。天狼星也是。我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是院长妈妈和福利院的老师阿姨给了我新的生命。天狼星呢?她有父母, 曾经拥有幸福的生活, 可是一场车祸, 她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周咿对角色的分析,温嘉言左耳进右耳出。“别做这种对比。我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没关系的。”周咿笑道,“我百无禁忌。” 聊着聊着,温嘉言的关注点集中到了周咿的演出质量上:“我总觉得,这部戏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冥冥之中,好像有人牵着大家的鼻子走……你的表现, 和演出的成功率挂钩。假如你不在状态, 那我们再怎么折腾,都不好使。” -- 第288页 周咿敛住笑容:“嘉言,神明不许你看扁自己。” 温嘉言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事实。你是女一,你承载着整部戏的成败。就算江老师不明说,但剧组里这些人呢?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盯着你, 等着看你出糗?” “有那么严重吗?”周咿好奇地睁大眼睛问。 “怎么没有?”温嘉言反问,“你平常那么佛系,肯定注意不到别人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周咿十指交握,向上举起双臂,有条不紊地做着拉伸。 “大家都是同事,我更愿意相信‘人心齐,泰山移’。上次那个摄影师的事,不就是大家一起摆平的吗?” “你啊!多一点警惕心,又不是坏事。” 说到激动处,温嘉言手势渐渐多了起来。他弯曲手指,比了个照相机取景框的长方形,继续说道:“记得那张SD卡吗?我们没做备份,直接存进银行保险箱了。现在谁都不清楚,摄影师在拍你之前,究竟拍到了孟院长的什么照片,会不会涉及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咿抬起右手,食指轻抵嘴唇:“跑题了,嘉言。” 纠结不安的情绪,完全将温嘉言控制了。 “好吧,话说回来,我知道你是典型的体验派,生活在角色里有助于你找到灵感。但是,你想过没有?本人和角色合二为一的话,演出结束你很难走出来。时间长了心理可能出问题。” 周咿转过头,微笑着看向温嘉言:“问题一直都在那里。神明教会我,勇敢面对,不要逃避。” “老天!别再提这个词了行吗?”温嘉言捂住耳朵,“我受不了了!” 江亚胥突然离开导演椅,左手拿着折成纸筒的剧本,在右手掌心重重敲了敲。“各就各位,一秒钟都不准耽搁!” 周咿第一个响应,迅速起身站到女主“天狼星”的位置。 “张韬,隋波,你们俩,领着大家先排练第四幕球赛那场戏。”江亚胥对上周咿的视线,“你,跟我出来!” “江老师,稍等——”温嘉言跑过来,递给周咿一件防风夹克,“穿上这个,别冻感冒了。” 周咿赧然,手伸到半空,没有接过衣服,也没有收回去。 江亚胥看看周咿,又瞅瞅温嘉言,绷不住劲开始大笑:“好了,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要体罚女一号吧?” 温嘉言松了口气:“不罚就好。江老师,雪地里罚站的滋味不好受。” 江亚胥展开满是折痕的剧本,翻到中间的页面,拿起红蓝两色的中性笔,刷刷刷地写下几句话。“我不但不罚周咿,我还从她念错的台词里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另外,感谢嘉言,为我提供了‘雪地罚站’的情节构思。” 温嘉言瞠目结舌:“……江老师,明天上午彩排,这么短的时间,造雪机买不到啊!” 江亚胥微笑着摆手:“你专心演好你的角色。舞台人工降雪,我自有妙计。” 周咿凑近,看清了江亚胥修改后的台词。 “这里您不该圈红色,江老师,我没有念错。” “神明”二字,即将从周咿嘴里脱口而出,排练厅大门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对不起,打扰了。”覃野的声音如青檀击玉,叩击着在场每位演员的耳膜,“江老师,我有急事找周咿帮忙,您能批准她一个小时的事假吗?” - 吉普车大红驶下城市主干道高架桥,燕都市安定医院七个大字赫然映入周咿的眼帘。 “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亲眼看看指引你的那位神明。”医院门口的自动道闸起落杆抬起,覃野将大红驶进停车场的空位,“你需要一份正式的精神鉴定报告。这样的话,神明就不会离你远去了。” 车未停稳,周咿忽然解开了安全带。 她右手搭在车门上:“你说过,神明无处不在。既然相信它存在,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证明?” “为了保护你。”覃野抓紧周咿的手,阻止她提前离开。 旧雪没有融化,新雪悄然飘临。 路上的积雪无人清理,从停车场走到门诊部,覃野半扶半抱着极不配合的周咿,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险些摔倒。 走进西面墙壁雪白的诊室,周咿被正对面一盏闪着耀眼白光的灯晃了眼睛。 她抬手遮在眼前,没能看清医生的长相,却听见一个熟悉的久违了的声线。“小咿,坐过来吧。” “飞哥?”周咿惊喜过望,“你怎么在这儿?” 盛鸿飞一身医生白袍,端坐于办公桌后。他神色平静,左手握着一杆签字笔,指尖灵活地不停转动着:“来,坐下。我拿个表格给你填。” 周咿走近,坐到盛鸿飞对面,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飞哥?” 覃野关紧诊室的门,加了一道反锁。 他举着手机贴紧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全体人员就位。小聂,你切断这个房间的电路,屏蔽所有电子设备的网络信号。” 话音刚落,那盏闪着白光的灯瞬间熄灭。与此同时,连接插座的电脑和医疗仪器黑了屏,天花板一角安装的监控摄像头不再工作。 周咿取出背包夹层的手机,发现屏幕右上角原来满格的信号变成了灰色。 “你们?”她把手机放回桌面,“早就猜到我要干什么了。” -- 第289页 “我们是你的队友。”覃野说,“不能看你一个人去冒险。” 演出中,一旦出现突发状况,周咿的应对措施是“将错就错”,然后运用积累的表演经验将正确的剧情发展和错误结合起来,一步比一步更稳,冷静地坚持到最后。 关于“神明”计划,并不是她忽然想到的点子。 早在帮助汪雪芳的女儿靳韶华却反被那孩子误导的行动中,周咿就已经在酝酿一个万全之策了。 姜卉被李湉湉陷害一案,留给她很有价值的思考。“异瞳少女神教”的主犯暂未落网,各路信息尚不明确,可以利用的地方非常多。 运筹帷幄良久,周咿不希望她的计划半途被迫停止。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覃野识破了。 她瞒不过他这双眼睛。 “你认得院长妈妈,认得老贺,认得我姐,唯独称呼我‘先生’。”覃野回过头,“小咿,你很早就认识我。所以,你把记忆停留在‘野哥烧烤’那一晚之前,是最不应该犯的错误。” 盛鸿飞放下签字笔,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周咿面前。 照片年头久远,相纸泛黄褪色,画面中并排而立的四个孩子面朝镜头,尚亦枫、盛鸿飞和魏千云表情拘谨,笑得最开心的是正在换牙期的周咿。 “这是哪里?”周咿指尖微动,轻轻滑过照片上开怀大笑的自己,“照片是院长妈妈拍的吗?” “福利院南面山坡的向日葵地,你常常去那里玩。”盛鸿飞稍作停顿,与覃野交换眼神,接着往下说,“拍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是覃野的爸爸,覃修谨老师。” “我小时候见过覃老师?”周咿太阳穴骤然疼了一下,“为什么我记不起来?” “你受过一次伤,伤得很严重,影响到了记忆。” 覃野来到周咿身侧,微微俯身,指尖抚平她深蹙的眉头。 周咿没有躲避,与他四目相对。 “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溜溜车,你忘了请我吃过一个压扁的面包,救了我的小命。”覃野语声轻缓,“不过不要紧,我会慢慢帮你找回那些记忆。” 周咿蓦然想起覃野讲过的“故事”。 “你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小男孩?!” 笑意重回覃野眼眸深处。“我是那个小男孩。你从小学舞蹈,长大后考上了心仪的戏剧学院,而我承诺给你织的七条围巾,还剩最后一条没织完。” “我……”周咿心乱如麻,“飞哥,你一直都知道?” 盛鸿飞坦白道:“说实话,一开始我没认出覃野。毕竟十九年过去了,他现在又高又帅,再也不是六岁那年的小泥猴。” 覃野伸手猛敲桌面,话语满含警告意味,眼睛却在笑:“飞哥,抓住重点!” “好,重点就是——”盛鸿飞脱掉医生制服,露出外套左胸别着的萤火虫胸针,“小咿,我比你晚加入一个月。你是我的前辈,在这个‘神明’的计划里,我任你调遣。” 第156章 周咿12 覃野把周咿送到剧院门口…… 覃野把周咿送到剧院门口, 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超大号的三层保温饭盒。 “最上面一层是你今天的晚饭。中间的和最底下一层你放进冰箱冷藏室,明天彩排之前用微波炉热透了再吃。” 周咿接过饭盒包:“天狼星的服装刚好合身。” “担心演出服穿不下?”覃野微笑着揉揉周咿的头发,“放心吧, 食材全部水煮, 这顿晚饭的总热量我控制在300大卡之内。” 周咿脸颊一热:“嗯。” “你今天一天几乎没吃东西, 基础代谢快转不动了。”覃野说, “比起身材管理, 我更关心你的健康。明天的早餐和午餐热量相对高一点,但营养搭配合理,不会让你发胖。” 说完, 覃野拉开后排车门,取出一双带挂绳的针织手套。 看着红色手套上醒目的白色雪花图案, 周咿忍俊不禁:“这不是我小时候的最爱吗?” 覃野也笑:“是院长妈妈提供的信息, 我亲手织的, 颜色和款式跟你上小学时戴过的手套一模一样。” 周咿一手拎着饭盒包,另一只手拿过手套,将挂绳挂在脖子上。 “有了这个礼物,今年冬天冻疮远离我——” “呵呵!” 冷笑声远远传来,周咿以为自己听错,轻轻摇头晃走了“幻觉”。她推推覃野的后背:“帮我给飞哥带句话, 就说我同意他提的建议。” “没问题。”覃野绕过吉普车大红的车头, 坐进驾驶位。 汽车发动前,他放下副驾驶位的车窗,反复叮咛:“小咿,医生开的药按时服用,每天两次,每次两片, 早八点和晚八点,手机里定个闹钟,别忘了!” “知道啦!”周咿拍拍大红的车身,回他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信息给我。” 目送吉普车大红汇入剧院门前道路的车流,周咿正要转身,右边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她忍痛回头,一个破衣烂衫、满脸污渍、头发胡子比荒岛求生的鲁滨逊还要凌乱的男人,眼睛瞪得溜圆与她对视。 他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法棍,在半空中挥舞,似乎下一秒又要敲到周咿身上。 “我要吃饭!” 咖啡馆那栋楼曾经的业主大叔! -- 第290页 周咿又惊又喜:“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业主大叔吸吸鼻子,指着周咿手里的饭盒:“有烤肉的香味。请我吃这个。” “好,饭盒里的烤肉全部归你。”周咿说,“不过,你得答应我,跟我进到剧院里面,吃完饭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黎谚说过,业主大叔有苦衷,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流浪汉”。在外漂泊三年、居无定所的生活,加深了大叔的沧桑气质,但他的歌声依然动听。 周咿只听过一次大叔的哼唱。 但她脑海中始终循环着那段优美的旋律—— “天上坠落一颗星星,我就失去一个愿望。你们陪在我身边,我心中才有阳光——” 雪仍在下。 天空灰暗,并未放晴。 周咿由心而发的吟唱,却点亮了业主大叔的眼睛,为他脸上镀了一层绚烂晚霞映照般的光芒。 “你听过……我的歌?” “是的,我很喜欢你写的这首歌。” 业主大叔拨开遮挡眼睛的额发,嘴唇半张着,呆滞的表情忽然被热切的眼神替代:“你想学吗?我教你!” 周咿由衷地回答:“非常想学!等你吃完饭就教我吧,好不好?” - “大师傅”宋达不仅擅长烹制菜肴,他还有理发剃须的精湛手艺。 周咿把业主大叔委托给宋达照顾,匆匆赶回排练厅,参加了下午时段最后两小时的排练。 解散后,周咿叫住了江亚胥:“江老师,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江亚胥直起身,把重新打印的剧本从左手交到右手。“是不是对天狼星大雪天被同学霸凌的那场戏没把握?” “不是。”周咿对上江亚胥疑惑的目光,笑着说,“我想邀请两组人加入明天的彩排。” “什么?”江亚胥不觉愣了,“我临时修改剧本已经够乱的了,你冒出新的点子怎么不早说?” “江老师,您别急,我的想法不会给《星夜》这部戏添乱。”周咿略作停顿,等最后一位同事走出排练厅,她才续上话题,“第一组人,是六位唱作俱佳、舞台表现力很棒的女孩。第二组人,不,确切地说,第二组只有一个人,他擅长钢琴演奏,有自己的原创歌曲,幸运的是,他很熟悉儿艺的舞台。” 江亚胥眉头蹙成一团:“我被你说糊涂了。” 周咿展开江亚胥折叠好准备带走的导演椅,扶她坐下。“第一组人为天狼星量身打造了一首角色曲《耀》,她们上场的时间是第三幕和第四幕的间隙。第二组的大叔,会在整部戏谢幕的时候登场,压轴演唱《心阳》这首歌。” 江亚胥腾地站了起来:“你早说一遍歌的名字?” “《心阳》,心灵的心,阳光的阳。”周咿语气平静,逐字逐句地说,“作词龚懋,作曲龚懋,演唱龚懋。” “不可能!”江亚胥一把甩掉揉皱的剧本,嗓音干涩沙哑,“你说的这个人,前不久我听到了他的死讯,剧院好像派人出席了他的追悼会……他不可能还活着!” “几个月前,您跟我提过‘龚懋’这个名字,说他在巡演途中不辞而别,差点毁掉全剧组的成果。”周咿上前一步,“凑巧的是,今天早晨一个叫张兢玺的男人跑来找我,他也想冒充龚懋。我有些纳闷,除了孟院长每次开会拿龚懋当反面典型,还会有人记得他吗?现在看来,记得龚懋的,大有人在。” 江亚胥重新坐回椅子,神经仍然紧绷,眼睛透出警惕的神色。 周咿微微俯身,压低声音说:“江老师,您无需顾虑,我请来的钢琴弹唱大叔,已经彻底和‘龚懋’这个身份划清了界限。他改了新的名字,离开燕都流浪了三年。至于以前的经历,他全部忘光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江亚胥面部肌肉僵硬,“我对演员们一视同仁,从不徇私舞弊,有什么可害怕的!” “您说得没错。”周咿表示赞同。 “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你的请求虽然合理,但办起来有点棘手。”江亚胥犹豫不决,“我给天狼星加戏、申请新添两台造雪机,这些都是上报了的。你突然找来七个人助阵,赶在明天早九点彩排前,审批能不能通过还是个未知数……” 周咿眨眨眼睛:“没事的,江老师,让他们直接上台就好。” 江亚胥勉强跟上周咿的脑回路:“先斩后奏?” “是的。”周咿掀起白色针织外套的下摆,朝着江亚胥行个标准的屈膝礼,“之所以跟您提前打声招呼,是因为您为《星夜》这部戏倾尽心血,您最有知情权。” “我很难不支持你。”江亚胥叹了口气,“从你刚才说的话里,我能体会到龚懋这三年过得多么不容易。” “活着就是希望。”周咿抬眸,望了一眼排练厅大门,声音清朗澄澈,“神明公平对待每个信徒。有了神明的看顾,我们才能好好活着。” 听清“神明”这个词,江亚胥倏地一怔,慌忙移开视线,在不经意间发现周咿肩头的背包是敞开的。 或许是心慌过度,又或者是大脑短路,江亚胥想帮周咿合拢背包的拉链口,却帮了倒忙,背包里装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怎么搞的?我还没沦落到不中用的地步吧?”江亚胥慨叹一声,蹲下拾起三个型号相同的透明袋。 -- 第291页 周咿睁大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江亚胥本想把袋子递过去,注意到周咿奇怪的眼神,他又把袋子攥回手中。定睛看了看袋子里装的白色药瓶,江亚胥的脸瞬间变色。 “什么时候确诊的?” “两个小时前。”周咿说,“覃野带我去安定医院做了检查,这些都是医生开的药。” 江亚胥牙疼似的倒吸凉气:“你这个状态,还能演女一号吗?” “相信我,江老师,我很清醒。”周咿握紧江亚胥的手腕,左右晃动两下,“神明离我很近,我能感受到它对我的鼓励。” 江亚胥吓得不轻,连忙扒拉开周咿的手。 周咿悻悻地退到一旁:“江老师,神明无处不在。它不会害我,因为我是神明虔诚的信徒。” 江亚胥眼神复杂:“我尊重你的信仰,你也要考虑到我的承受能力,别再聊‘神明’的话题了,好吗?覃野帮你请假,原来是带你去看病……温嘉言跟我说你不对劲,我还不以为然,结果却是这样!” 周咿双手合十,态度毕恭毕敬:“江老师,我很正常,神明的信徒不是疯子。” “别说了!”江亚胥把装药的袋子丢回给周咿,“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星夜》这部戏,我放弃了——” 排练厅的大门重重关上。 门板的开合,卷动了室外和室内温差不同的两股空气,使得排练厅里呈现出一半热一半冷的奇特现象。 身处冷热空气交汇的漩涡,周咿全身放松,肩颈部的酸痛骤然消失。 她换上软底舞蹈鞋,站在排练厅的中央。 舒展双臂,周咿仰起头,微笑着望向天花板。一个优雅的转身,她助跑三步,双脚离地,起跳、腾空、落地,衔接流畅,动作一气呵成。 她不再是沐浴着赤道阳光的海鸥,也不再是痛失爱子悲伤欲绝的黑卷尾。 此时的周咿,化身为一只迎接暴风雨的海燕,借最爱的舞蹈向全世界宣布——她既要做预言者,又要做亲历者! 排练厅的门被人悄悄推开。 那人穿一身紫衣,静静伫立门边,于无声中观赏着周咿的即兴演出。 第157章 周咿13 发髻微微松开,一绺长发…… 发髻微微松开, 一绺长发垂在周咿眼前,像一只顽皮的手,偶尔划过她的脸颊, 偶尔遮挡她的视线。 周咿并不在意。 随着身体的旋转和律动, 这绺头发仿佛成了迎风飘飞的旗子, 以它独有的方式为周咿呐喊助威。 跳完一个轻盈而充满力量的后空翻, 她随心创作的舞蹈结束了。 “遗传基因真的很神奇!”站在门口的女人说, “节目编排得不错,我给你打85分。” 周咿双手扶在腰际,循声望向评价的来源。 待她看清门口伫立的人, 原本平稳下来的气息忽然紊乱急促。 排练厅的顶灯仅剩最后一盏,被黑暗笼罩的紫色身影令周咿眉头深蹙。 “怎么是你?保安为什么给你放行?” 周珑卿慢慢走近:“妈妈来看望女儿, 还有比这更合理的理由吗?” 周咿脸颊发烫, 却不是因为喜悦。 “你认错人了。我是孤儿,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好多年没见面而已,我又不是那种对你不闻不问的家长,你何必这么绝情呢?”周珑卿嘴边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二十五年过去了,你的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倔强。” “小时候?你真是一个幽默的人——能从刚满月婴儿的眼神里看出倔强。” 周咿笑了, 一股咸涩的液体滑入嗓子。 只是眼泪逆行, 没什么大不了的。 “聊点愉快的话题吧,孩子!”周珑卿边走边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周咿弯腰拎起背包。正要背上肩头,一条肌肉线条紧实的手臂从紫色披风式外套伸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自编的舞蹈完成度很高。不枉我这些年资助你接受正规的舞蹈训练。” 周珑卿走到周咿面前,收住了脚步。幽黄的灯光照着周珑卿的脸,为她面部的轮廓打上了几块不规则的阴影。 “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 我已经猜到你就是那个匿名资助我的‘好心人’。”周咿拨开周珑卿的手臂,拂落灰尘似的,拍拍自己针织外套的袖子,“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所以专程找上门听我对你说一声‘谢谢’。” 对于周咿的嘲讽,周珑卿毫无反应。 两张相似的面孔,咫尺之间的距离,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副表情。 周珑卿小声恳求:“孩子,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用了,我赶时间。” 周咿毅然的回绝,显然击中了周珑卿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我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十分钟,五分钟也行!” “话说得很明白了,我没时间听你解释。谢谢你十年来的资助,我的存款不多,但也足够返还给你双倍的培训费。”周咿指着排练厅的大门,说,“单身公寓就在主楼后面,你在这里稍等。钱存在卡上,我回宿舍取……” 周珑卿匆匆抬手,打断周咿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仇人?讨债的?” 周咿反问:“那你认为你是什么?” “你的妈妈!”周珑卿突然大喊,嗓音不复刚才的柔和,“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 第292页 “谢谢你,我承受不起。” 说完,周咿绕过周珑卿,迈步走向排练厅门口。 “站住!你聋了吗?非得跟我对着干你才开心?!” “我开心?”周咿猛地停下,转身与周珑卿对视,“你收集我演出的海报,从甘彤那里打探我巡演的动态,你觉得我可能有成名的希望了,就跑来和我相认。周珑卿女士,请问你把我丢在福利院二十五年,现在才想起我这个女儿,你早干嘛去了?” “当年我是迫不得已……” “别找借口了。” “你听我说——”周珑卿神色凄惶,眼角有晶亮的泪水滑落,“对不起,周咿,我生下你的时候刚满二十二岁,那时我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到。我很害怕,怕我养不活你,怕你跟着我会饿死……” “相当烂的借口!”周咿再次推开周珑卿,疾步跑出排练厅大门。 她的身后,周珑卿仍在喋喋不休地辩白: “你没做过妈妈,理解不了我当时矛盾的心情!你生下来就病了,我是东家借西家凑才把医药费攒齐,如果没有我,你没出满月……” 一步不停地跑进员工食堂,周咿视野中的一切骤然变得模糊。 她疲惫不堪,胡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趴在了桌上。 “周咿?” 龚懋在喊她的名字。 “我没事,跑太急了缓一缓。”周咿脸朝下枕在胳膊上,声音闷闷地说。 “喝点大麦茶吧!”宋达走了过来,把一杯色泽透亮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到桌上,“你布置的任务我都完成了,只等你验收。” “还有一项。”龚懋坐在周咿身旁,声音很低,“我的新名字还没想好。” “不要紧,慢慢想。” 周咿倏然坐直身体。 腮边泪痕依稀可见,不过,她眼里跳跃着掩藏不住的欣喜。 业主大叔龚懋,不,他焕然一新的外表已经和“大叔”二字毫无关联了。 周咿眼前的这个男人,头发和胡须打理整齐,眉间的纹路虽然深刻,但五官无可挑剔,一张典型的正剧脸,气质卓然。 不经意间,龚懋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忧郁,与他这张容光焕发的脸庞不相称。 “黎律师提供的信息不全,我以为你的年龄超过四十岁,快要接近五十。其实你只比我大五岁。”周咿双手捧起茶杯,深深嗅着杯口的香气,“大师傅最厉害,你一进食堂,他一眼就认出你了!” 宋达端上托盘,把周咿最喜欢的炒面摆在她手边:“我这叫‘慧眼识英雄’!” 周咿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赞:“你的眼力,无人能敌。” “这话中听!”宋达解下围裙,坐在桌子对面,顺手给龚懋倒了一杯大麦茶,“你拿来的三层饭盒我放在水池里了,赶紧洗干净还给周咿。” 龚懋应声起身,掀开布帘进了厨房。 洗碗的水声远远传来,宋达收回视线,笑着对周咿说:“想不到吧?龚懋把覃野做给你的三顿饭全吃光了!” 周咿笑道:“好啊,对食物最大的热爱就是光盘行动。” 宋达沉默片刻,小声说:“你别看我对龚懋呼来喝去的,实际上我心里特难受……可我又不能把可怜同情表现在明面上,是吧?” “我明白,大师傅。问个题外话,你和覃野很熟吗?” 周咿搛起几根姜丝,送入口中咀嚼。 宋达摘掉厨师帽,将它对折再对折,像是在思索怎么回答周咿的问题才更合理。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周咿放下筷子,“大师傅,没事的,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宋达抬手扶额,“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说太早了,可能会吓着你。” “那就以后再说。”周咿轻声感慨,“我这一天,过得真充实!早晨遇见一个瘟神,我莫名其妙晕倒,醒来发现躺在覃野卧室的床上。中间出了点岔子,我跑去找覃野的姐姐覃安,一个上午转眼溜掉了。下午回来排练,覃野半道上又跑过来,带我去看医生。之后我遇见了大叔,还把覃野做的低卡健康餐送给了他。” “周咿,你要是觉得累就歇歇。不管多难的事,总有办法解决。” “大师傅,我不累。” “你跟我们家蓉蓉一样,脾气怎么这么倔!”虽是责备的言语,但宋达眼中流露的是担忧和心疼,“刚才我送餐到剧院大门值班室,有个保安说来了一个穿紫衣紫裙的女人,点名要见你,她是谁啊?” “不相干的人。”周咿大口吃面,将几欲失控的情绪转移到美食之中。 “既然不相干,那我们再也不要提起她。”宋达拿过茶壶,斟满周咿的杯子,“我在早市买了山竹,摊主说是海岛空运到燕都的,特别新鲜。我去剥一盘,你吃了心情就变好了。” “嗯。”周咿应道。 这一次,她的眼泪没有落下。 今天的香菇鸡肉炒面,姜丝量足,香味浓郁,周咿吃得津津有味。当她吃得盘干碗净之时,宋达和龚懋一前一后回到了桌旁。 “谢谢你的慷慨。覃野做的饭很好吃。”龚懋把洗净擦干的饭盒装进收纳包,递给周咿。 “你喜欢就最好了。”周咿转头看看宋达,“大师傅,我的山竹呢?” “抱歉,我记性差,今天早晨没买山竹。”宋达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圆盘,上面摆着精致的瓜雕,“按说外面下雪天寒地冻的,不该吃西瓜,但冰箱里实在没有别的水果,你凑合凑合,勉强给我打个五星好评吧!” -- 第293页 “大师傅的刀工还和三年前一样好。” 听了龚懋的称赞,宋达喜上眉梢。他把黄瓤西瓜摆在餐桌中央,亲手奉上用丝绸餐巾包裹的刀叉:“周咿,尝尝?” “好!”周咿切下一小块西瓜瓤,“今晚我做一回吃瓜群众。” 宋达笑着问:“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周咿把刀叉暂时放到一边,豪气万丈地拱手致谢:“大师傅,我感觉好多了!” “不错。现在轮到我坦白了。”宋达坐下来,一条胳膊搭在桌面上,“我和覃野早就认识,比你认识他还要早。” 周咿眉头微蹙:“覃野告诉我,他六岁那年夏天离家出走,遇见了在福利院南山向日葵地里玩耍的我——这段记忆我缺失了,我的哥哥姐姐们记得,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大师傅,你说你认识他比我早,这就表示,在覃野六岁之前,你见过他?” 宋达点头:“二十年前,我见过覃野,那会儿他五岁。” “巧了,我也是二十年前见过覃野。”龚懋忽然插了一句,“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年夏天在游泳池救我的人,就是刚刚过完五岁生日的覃野。” 第158章 周咿14 仿似迷雾中透出一点…… 仿似迷雾中透出一点光, 答案近在眼前,却无形无声,看不见摸不着。 周咿望着龚懋, 沉默好久才说:“二十年前你十岁。我没法想象, 五岁的覃野是怎么救的你。”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我只记得获救前的细节。”龚懋坦言, “当时我的右腿小腿抽筋, 偏偏又在深水区逞能,来不及游回浅水区。救生员在游泳池另一边巡视,没发现我在水里挣扎。我的小伙伴在打水球, 全都背对着我……” 周咿的心揪作一团:“后来呢?” “我睁着眼睛,看着水淹没头顶, 感觉自己一点点沉到池底。”龚懋低下头, 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失去知觉前,我捂住了鼻子和嘴。那种不想死的决心,和三年前我从火灾里逃生是一样的。” “对不起。”周咿深表歉意,“我不该问这么多。” “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活得好好的。”龚懋喝光杯中的大麦茶,又添了一杯,“覃野施救的过程我毫无印象。把我托出水面, 给我套了个救生圈, 把我送回了岸边。这些都是我醒来以后别人讲给我听的。” 周咿按捺不住满心好奇,急切地追问:“他那时多高?体力是不是比同龄人好?” 龚懋说:“我躺在泳池边的瓷砖地上,好多大人围在我身边。我轻度近视,覃野站得又远,减去视觉误差的话,我估计他的身高在一米二左右。从脸上看,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五岁小孩,但救我的人确实是他。” “水里有浮力,五岁的覃野把十岁的龚懋托起来并不难。”宋达说,“不如听听我的传奇经历?” “好啊,大师傅,你说!”周咿满怀期待。 宋达离开椅子,站到周咿一桌之隔的空地上:“二十年前我三十一岁,身高体形和现在差不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六,蓉蓉说想吃火锅,我早早起床去买菜买肉,菜市场的十字路口,覃野像是从天而降,帮我躲过了一场车祸。” 惯性思维在周咿头脑里占据了上风。 “大师傅,覃野在车祸发生之前提醒了你吗?” “不是提醒,是直接推开了我。”回忆往事,宋达仍心有余悸,“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力气那么大。龚懋说的没错,当时覃野的身高一米二冒点头,刚到我肋骨的位置,可他就是做到了,把我从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前面推到了路边!” 忽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周咿耳边低语:“他们说的,你信吗?” 是那块红色砖头! 周咿如梦初醒,倏然起身四下环顾。 然而,在她的视野中,并未见到任何跟砖头有关的物品。不止没有砖头,连那个熟悉的饱含讥讽意味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没事吧,周咿?”宋达伸手扶住险些倾倒的茶杯,“你也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了?” 是我听错了吗? 砸破我脑袋的红色砖头,给我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难道我产生了某种幻觉,误把人上楼的声音当成了红色砖头在说话…… 周咿回头望望小炒餐厅的入口,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门帘下方一个被灯光拉长的黑色身影。 “我都关火了,不会又有人跑来点菜吧?” 宋达迈开大步,走到门口迎接。 “打扰了,师傅,请问周咿在吗?” 婉转女声传入耳中的刹那,周咿拔腿奔了过去:“小奚?” “你的手机无人接听,排练调静音忘了调回来吗?没办法我只好到剧院来找你。”寇堇奚跑得满头是汗,却顾不上擦,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快递纸盒,“这上面的收件人写的是你,代收人是我,寄件人是黎谚。” 周咿接过盒口半掩的纸盒:“黎律师说要送我一瓶手工磨制的咖啡粉,里面应该就是。” “除了装咖啡粉的玻璃瓶,还有……”寇堇奚欲言又止。 “姑娘,坐下说话。”宋达搬来一把椅子,“我看你面善,你和周咿是好朋友吧?” 寇堇奚应了一声,扶着椅子靠背缓缓坐下。 再抬头时,她眼中溢满了悲伤的泪水:“小咿,黎谚他……我已经三天联系不上他了!” -- 第294页 “手机打不通吗?” 周咿将快递纸盒随手搁在桌上,试着拨出黎谚的号码,听筒里仅余机械的电子音提示。 “他关机了。我只要醒着,不管白天黑夜,不停地打,怎么打都打不通。”寇堇奚紧闭双眼,泪水打湿了她外套的前襟,“三天前,黎谚约我一起吃晚饭。他订了一家环境很好的亲子餐厅,说要带雨涓在餐厅的儿童游乐区玩。每次吃饭总是他等我,这次我特意提前一刻钟到了,可是我和雨涓等到晚上九点,黎谚一直没来。” 周咿眉头紧锁。 她蹲下来,双手覆上寇堇奚的膝盖。 “我把雨涓送回住处,我妈留下看孩子,我爸和我一起去了黎谚的家。”寇堇奚稍抬起头,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周咿的手背上,“我们敲门声音太大,吵到了黎谚的邻居。结果一打听才知道,黎谚从周一早晨出门上班,到我们上门找,他已经将近四天没回家了。” 空调暖风吹送,室内温度宜人,但周咿又被那股瘆人的寒意包围了。“黎谚跟朋友合开的那间律所,他常去的紫云咖啡馆,你都找过了?” “能找的地方我找了个遍!”寇堇奚情绪激动,“我甚至翻出高中毕业纪念册,拨了黎谚爸妈的手机号,但他们给我的答复是,黎谚有一段时间没和他们联系了,没到晋元市出差,没回家……” “天哪!”宋达高喊出声,“盒子渗血,桌布上全都是!” 周咿循声望去。 霎时间,她只觉氧气稀薄,胸口的憋闷感压得她透不过来。 “大师傅,纸盒里有一块深红色的东西——”龚懋吓得后退几步,“好像是内脏。” 宋达跑进厨房,戴上一副一次性手套。 “你们都别过来,我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寇堇奚忽然大哭不止:“不用看……黎谚死了,黎谚被人害死了!” - 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红蓝警灯的光芒映入周咿视线。 起雾的夜晚,这两束交替的光并不刺眼,而是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将快递纸盒和里面的内容物分别装进两个塑料物证袋,准备交由刑侦支队技术科化验,以查明这块疑似肝脏的东西究竟属于人类还是动物。 周咿陪寇堇奚坐在警车后座。 宋达和龚懋录了口供,留在儿童艺术剧院食堂,没有随车前往派出所。 寇堇奚依偎在周咿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周咿腾出一只手,从背包里拿出披肩,盖在寇堇奚身上。 警车行驶至半途,周咿发给寇堇奚爸爸寇志勋的信息有了回音。 【因为黎谚失踪的事,小奚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小咿,你先陪着她,等我和你阿姨把雨涓哄睡了,我就打辆车过去接你们。黎谚的爸妈买了今天下午的高铁票,明早七点到燕都,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周咿握紧手机。 胸口的憋闷感愈发加重,她的心跳快一阵慢一阵,毫无规律可言。 车内温度高,车窗玻璃起了一层水雾。周咿转头,瞥见车窗上一个婴儿手形大小的巴掌印。 跟车的女警察恰好也看见了:“刚才我们送一对母女回家,巴掌印是小女孩印上去的。” “母女俩怪可怜的。”坐在副驾驶位的中年男警察说,“大冷的天,她们身上只有薄薄一层睡衣,连外套都没穿。我们问了半天,那个年轻妈妈就是不吭声。后来终于问出她家地址,没承想她们母女是被轰出来的!” “那家人不开门,一个劲说‘生了个赔钱货赶快滚,永远别回来’之类的屁话。”女警察义愤填膺,“小女孩还不到一周岁,脸蛋冻得通红。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狠心的爸爸和爷爷奶奶?!后来我们几个同事给母女俩办了酒店入住,联系娘家人明早来接。” “我好朋友也有同样糟糕的经历。”周咿收拢手臂,抱紧寇堇奚,“庆幸的是,她没有流落街头。” 女警察幽幽叹道:“为什么倒霉的事总是发生在女人身上?” 说话间,警车停在了派出所大门口。 女警察先下了车,与另一位警察办理交班手续。她叮嘱周咿:“外面冷,你给你朋友穿厚一点再叫醒她。” 寇堇奚睡得很沉,周咿不忍心将她带离梦境。 想来想去,她一边扶着陷入深睡眠的寇堇奚,一边脱下自己身穿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帮寇堇奚穿好,并且拉上拉链。 正待她打算推开后排车门、然后背寇堇奚下车的时候,一道影子迅疾地闪入眼帘。 一只戴着半指手套的手,稳稳托住周咿的胳膊。 “熟睡的人很重,你背不动她。我和你一左一右,扶她走进去。” 如宋达所说,覃野像是从天而降。 周咿却觉得,“像是”两个字去掉,把这句话改成“覃野从天而降”,最符合她亲眼看见的情景。她清晰地记得,老贺说过,覃野的能力使用不当,会拖累队友。 而就在一分钟前,覃野在警车右侧拨开了一道由空气构成的帘子,突然出现站到了车旁。 透明的、根本不存在的“空气帘子”! “我没说我的能力是什么,就是怕吓着你。”覃野捉住周咿的手,握进掌心帮她焐暖,“许多谜团等着你来解开。如果追溯的话,我们应该回到六岁那年,重回那片茂密的向日葵地。” -- 第295页 第159章 周咿15 询问结束已是深夜。…… 询问结束已是深夜。 纸盒中疑似人类肝脏的物体尚未出检验结果, 但经过刑事专家研判,黎谚失踪正式立案侦查。 寇志勋赶来派出所,接走了寇堇奚。 周咿不放心好友的精神状态, 原想一起跟过去, 覃野及时劝住了她:“明天《星夜》在九号剧场彩排, 今晚你必须好好休息。” “好吧。”周咿望着出租车的尾灯, “明天下午我再去找小奚。” 覃野牵起周咿的手, 握得很紧。 “我送你回宿舍。” “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周咿抬眸,对准覃野的眼睛,“你带我去看看那片向日葵地。” 覃野诧异问道:“现在?” 周咿微启双唇, 声音温柔却坚定:“对,就现在。” - 云雾散去, 月光洒在雪地上, 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向日葵低了头, 花盘边缘凝结着冰霜,不复夏末秋初时傲然挺立的飒爽英姿。 “我以为——”周咿摘下手套,轻抚花盘上的冰晶,“你会像突然出现在警车外面那样,直接从派出所的空间带我来到这里的山坡。” 覃野默然笑着,站到一株个头稍矮的向日葵前方。 窸窸窣窣响过一阵, 他左手攥拳, 走回周咿身旁。“解冻又冷冻的瓜子,味道很独特。” 十来颗裹在冰壳里的葵花籽,安静地躺在覃野的掌心。 “你说好吃,那么一定错不了。”周咿拈起一颗葵花籽,嗑开品尝,清润甜香的味道, 一点点沁入她的心脾,“嗯,味道很好!” “六岁以前,我没吃过直接从花盘扒下来的瓜子。”覃野用另一只手接住周咿吃剩的瓜子皮,“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美味的东西。” 周咿笑了:“最好吃的,难道不是我送你的压扁的面包?” 覃野目不转睛,凝视周咿眼睛的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当然!那块面包,在我心里的美食排行榜永远排第一。” 吃完瓜子,周咿把瓜子皮全部要了回去,用纸巾包好,装进羽绒服外兜。 “你想用瓜子皮做花肥?”覃野好奇不已。 “被你猜中了,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呢!”周咿笑着说,“《会翻跟头的北极熊》首演,你不是送我向日葵花篮预祝我演出成功吗?不知怎么回事,向日葵里藏了一束跳舞兰,我把有根的两棵养活了。” “我去过你的宿舍,窗台没摆着花盆啊?” “巡演的时候我把跳舞兰搬到了食堂二楼,拜托大师傅帮我浇水。” 覃野捕捉到周咿眼中跳跃的一丝狡黠。 他的心忽然有点慌。 “没想到你还是个园艺小能手。” “以前不是。被砖头砸过的我,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停顿两三秒,周咿又说,“你在哪里订的花篮啊?应该问问那个店主,为什么要在向日葵里偷偷藏一束跳舞兰。” “我去花田里摘的。《赤道旅行》的宣传海报上,你穿一身黄裙,和跳舞兰一样美。” 覃野的回答,完全在周咿的意料之中。 她藏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先是握成了拳头,而后悄悄松开。脚步轻挪,她和覃野仅有半步之遥,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吧。”周咿小声说。 覃野默不作声。 接近满月的月亮升至夜空正中,却被一丝流云挡住了半边脸。 周咿吁出一口气。 白色的水雾片刻间四散开去。 “小咿。”覃野低声问,“你说,人能不能改变过去?” “不能。” “我是说假如。”覃野俯低上半身,下巴搁在周咿右肩肩头,“假如你从没遇见我,也许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周咿伸出双手,环住覃野的脖子。 “我不觉得辛苦。再说了,我只是头上受点伤,因祸得福拥有了预知孩子们24小时后遇险的能力。我的能力让我活得很充实,你不需要自责。” 覃野说:“你被砖头砸中,跟我有直接的关系。” “什么?”周咿倏地松开双臂,匆匆退后几步,“不要开这种玩笑!” “为你做睡眠障碍治疗的心理师是胡哲贤。”覃野伫立原地,声音沉缓,“他是‘萤火’某个计划里的目标人物。我那天去心理咨询中心,是因为胡哲贤和我约定在修缮外墙的旧楼楼顶见面,但是他没去。” 疑惑犹如扑打着堤岸的汹涌潮水,满溢出了周咿的心房。 “砸伤我的砖头是你扔下来的?” “当时场面很乱,我不确定砸中你的那一块是不是从我手里扔出去的。”覃野如实说道,“胡哲贤爽约了,但是他的同伙把我围在了楼顶,其中就有……” 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周咿,似乎在担心接下来说的话会对她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说吧,不管听到谁的名字我都能接受。” 覃野继续刚才的话题:“郭依瑶的养母钱葆薇和养父郭楚辉,甘彤的养母周珑卿,他们三个人,反锁了楼顶唯一一扇通往楼梯间的门,把我围在中间……” 周咿挥动双手,打断覃野的讲述。 “周珑卿家的房子差点被郭楚辉和钱葆薇放火烧了,为什么他们会联手对付你?” -- 第296页 覃野的答案简洁明了:“他们有个共同的秘密,掌握在我手里。” 或许是直觉使然,或许是两件事确有关联,周咿脑海中闪现一张SD卡——那张从摄影师小蒲相机里拿出来的SD卡。 “就像大飞拼了命也要阻止洛春茵她们被黑经纪公司利用,我要阻止的,是和强迫签约艺人卖卵同样恶劣的犯罪。”覃野缓步走近,与周咿保持一臂之隔的距离,“经过调查,我发现郭楚辉是访问暗/网的常客。他寻求的刺激,比形/婚、滥/交、借匡宏椮之手除掉郭依瑶还要可恨!” 周咿注意到,覃野用了“可恨”这个词。 刚考入儿艺时,新戏导演对年轻演员进行魔鬼训练。因着超高的语言敏感度,周咿获得“台词一姐”的称号。她没有特意研究过覃野的语言习惯,但日常相处中,她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心思内敛,不是那种把喜怒哀乐随时挂在嘴边的人。 “计算机网络是聂昱晗的强项,老贺为什么派你调查?” “小咿,这个问题,答案就在眼前。”说着,覃野揽住周咿肩膀,像风一般挟裹着她,向前迈出一大步。 月光的亮度明显黯淡了不少。 周咿仰起头,蓦然发觉自己正站在心理咨询中心附近那栋修缮一新的旧楼底商门口。 覃野却不见踪影。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周咿的声音划破寂静,“野?你在吗?” 她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解锁屏幕,周咿看到了覃野发的信息:【我在楼顶。小咿,你绕到楼后,从最靠右的那扇门进来,坐电梯直上20层。】 电梯间摆着一张空桌,值夜班的管理员不知去了何处。 尽管如此,周咿仍然放慢脚步,尽可能不发一点声音地摁下按钮,蹑手蹑脚走进贴满商铺招租广告的电梯。 20楼的指示灯灭了,电梯间悄然开启。 周咿面对的,是一条幽深的黑暗走廊,只余走廊尽头斜照进来的淡淡月光。 覃野远远地提醒:“顶层还没做保洁,堆了很多建筑材料,小心脚下!” “没事,我有手机内置的手电筒。” 微弱的白光照亮地面。 为了避开胡乱堆放的建材,周咿走走停停。接近走廊西窗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两组黑色鞋印。 鞋印花纹截然不同。 波浪纹具有防滑功能的一组,毫无规律地踩踏在白墙上,到窗台位置猝然消失,似乎是鞋的主人借此泄愤,并不想翻过窗台去往楼顶。 另一组鞋印很有特点,主要图案呈圆圈状,由大大小小的同心圆构成,它们分布在走廊地面布满涂料白色粉尘的地方,也没有越过窗台。 带着疑问,周咿双手撑住窗台,翻了过去。 “看到那两行鞋印了吗?”覃野先开口问她,“那是郭楚辉和钱葆薇留下来的到过这里的证据。” 周咿点了点头:“他们的鞋底怎么沾满了沥青?” “胡哲贤约我见面的那天,这栋楼的楼顶正在铺防水层。郭楚辉钱葆薇来得早,踩了没干的沥青。周珑卿是最后一个来的,这里没留下她的鞋印。”覃野拢过周咿,带她走到楼顶西南角。 夜风加大了攻势,几乎吹透了保暖性极佳的羽绒服。 周咿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 “我虽然没有恐高症,但栏杆修得这么低,站在边上真的不安全。” 覃野收回手臂,解下颈间的围巾,帮周咿围好。 他侧过身,指着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四月到十一月,已经过去七个月了,当时用来固定防水卷材四角的砖头,就堆在这个墙角。” 循着覃野手指的方向,周咿望见了熟悉的红色砖头。 她耳朵里嗡的一声,头顶旧伤紧跟着隐隐作痛。 红色砖头又一次跳了出来,在她眼前左摇右晃,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它得意地说:“哈哈!最信任的人变成了伤害你的罪魁祸首。周咿啊周咿,你也有今天?” 周咿闭上双眼,深深吸气。 你不用吓唬我。知道吗?大概你从来就没存在过。我去医院看急诊,护士姐姐可以为我证明——书包很轻,里面根本就没有你! 心底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 这声音震耳欲聋,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周咿捂住耳朵,蹲到了地上。 第160章 周咿16 红色砖头的讪笑声萦绕在…… 红色砖头的讪笑声萦绕在周咿耳边。 但她分辨得很清楚, 这一切都是幻觉。心底那声尖叫的发声者,不属于楼顶角落里的任何一块砖头。 楼顶静得出奇。 周咿捂紧耳朵,眼睛也随之闭上。 令她痛苦的是, 大脑深处的嗡嗡长音, 仿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蝉, 高亢而持久地嘶吼着。 风势渐猛, 一股呛人的烟味飘至近处。 周咿仍保持着蹲姿, 动也不动。渐渐地,她产生了错觉,脚下的防水层不再硬实, 而是呈现出一种一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的软绵脚感。 烟雾缭绕的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猫叫声。 “喵——” 因着这声猫叫, 周咿心底的尖锐嘶吼骤然散去。 烟味似乎也变淡了。 她怔住了, 松开捂耳朵的手, 仰起头,搜寻猫叫声的来源。蓦然间,她发现覃野不见了! -- 第297页 “野!” “我在这里。”覃野的声音从楼顶下方传来,“我在17层。”不待周咿回答,他又说:“小咿,你不要下楼, 等着我。” 五秒过后, 周咿眼前的空气打开一条通道,覃野抱着一只瘦弱的小白猫走了回来。 小白猫蜷缩在覃野臂弯里,毛茸茸的脑袋转了过来,冲着周咿叫了一声:“喵呜——” 它全身雪白,半丝杂毛都没有。 月光下,小白猫美丽的鸳鸯眼, 泛着两种颜色迥异的光泽。 “小咿,我刚才突然离开,你没吓到吧?” “有一点。你回来我就不害怕了。” 覃野把小白猫交给周咿照顾:“17层的一间办公室起火了。这个小家伙不知被谁拴在隔壁房间的文件柜底下,爬不出来。幸好它叫出声了,否则火势蔓延过去,它就命悬一线了。” 楼下某处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小白猫吓得飞机耳,微微颤抖的身体缩进周咿的怀抱。 “什么声音?不会爆燃了吧?” “不是。”覃野说,“应该是消防员破拆17层保险公司办公室的大门。” 周咿走近楼顶边沿,朝四下里张望。 “没有消防车,哪来的消防员?” “我没说清楚。”覃野展开机车外套前襟,拢住周咿和小白猫,“这栋楼是冠讯集团的物业,他们配备了专业消防设备和消防人员。” 又是冠讯集团! 周咿眸光一沉,因小白猫得救的喜悦转瞬之间被冲淡了。 她侧过脸,耳朵紧紧贴上覃野的胸口。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她轻声说:“我们回向日葵地,开上大红,去一趟总部!” 覃野先是“嗯”了一声,随即问道:“熬夜能行吗?耽误你明天彩排怎么办?” “别担心,我睡五个小时足够了。”周咿说,“我想查清冠讯集团负责人的发家史。很多涉及隐私的资料,只有小聂能查到。” “巧了,今晚正好是聂昱晗和尚垚值班。”覃野俯身,小声告诉周咿,“大飞也在,他是金融方面的专家——你要查冠讯集团的账目问题,大飞肯定能帮上忙。” 周咿抬头,嘴唇吻在覃野的脸颊。 趁他愣神的工夫,她莞尔一笑:“那还等什么?出发吧!” - 一部舞台剧是否叫好叫座,不仅考验导演的功底和演员的悟性,还取决于布景设计师的创新能力。 这次儿童艺术剧院请到了国际知名的布景设计团队,为《星夜》打造了梦幻般的舞台。 剧本中设定的场景是一所中学。 一般来讲,有关学校的布景不会设计得过于繁琐,尤其是要让年龄段在6至18岁的观众喜欢看、看得懂,就要将光、雾、黑暗、投影等特效完美适应舞台的变化。 外聘的布景设计团队,选用了水晶材质的折射板,将剧情压抑的前三幕布景凝固在黑蓝色的操场和银色的看台台阶之中。女主展开反击的后三幕,设计团队别出心裁,运用光影技术将平凡的校园转变为了无垠星空。 《星夜》作为一部由序幕和六幕戏构成的话剧,故事主线不算复杂。 周咿饰演的女主角天狼星,敏感坚强,勇敢执著。她身处校园暴力的漩涡中心,遍体鳞伤又面临着自救失败的困境,咬紧牙关,不畏艰难,凭一己之力打退了伤害她的坏同学。 江亚胥原创的剧本中,反击的过程比较短。 经过前期的排练磨合,周咿征得江亚胥的同意,改掉了近十场戏。最后一次排练,她擅自修改台词,又假借“神明”信徒的身份,引起江亚胥的强烈不满。 对于大戏提前开演,周咿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全靠直觉支撑演技。 也许露出了破绽,也许早被心怀叵测的人看穿,但她是典型的“体验派”,人随戏走,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停止演出。 彩排前一晚,江亚胥差点跟周咿翻脸。 而到了彩排当天演员集结的时候,江亚胥明确表示,他并不会放弃呕心沥血原创的剧本,更不会让某些人得逞。 江亚胥特地在“某些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的眼睛直视前方,越过正对面温嘉言的头顶,看向候场区和舞台交界处的幕布,压根儿不看周咿。 “江老师,我有问题要问。”汪雪芳举手示意。 “你快说!”江亚胥不耐烦地抬腕看表,“距离开演还有四十分钟,你们抓点紧,该换装的换装,该化妆的化妆,别拖到最后等我去催。” 汪雪芳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张报告单:“江老师,我辞演。今天下午一点的手术,我得提前赶去医院。” 江亚胥的呼吸梗在喉咙里,半晌才吐出勉强算作完整的一句话。 “为什么不早说?” “刚开始只是一个直径很小的囊肿,最近突然长大了。”汪雪芳实话实说,“我以为是肠炎,吃了半个月止泻药和止疼药都不见好,谁知医生说我再不做手术就会引起严重的腹腔粘连……” “行了,你别说了!”江亚胥急赤白脸地打断,“老人星这个角色,是整部戏的女二号,我看重你,连B角都没安排,结果你给我杀个措手不及!” 汪雪芳语气诚恳:“江老师,谢谢您的重用。但是,演出没有我的健康重要。” “江老师,我可以试试吗?” -- 第298页 演员后排高高举起一只手。身穿黑色毛衫、灰色九分格纹裤的滕佳怡挤开人群,走到了江亚胥对面。 “你?老人星台词不少,你确定你都记得住?”江亚胥目光闪烁不定。 “谁让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呢?”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了,滕佳怡嘴边浮起一丝带着讨好意味的甜笑,“江老师,您可能没注意,最近两个星期的排练,都是我帮芳姐对台词,所以我有信心代替她演好老人星。” “步步为营啊!”汪雪芳笑了一下,“你跟我没有对手戏,主动找我对台词,原来是早有预谋。” 滕佳怡眼睛瞪得溜圆,不服气又刻意做出无辜的表情:“芳姐,你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行吗?你是资深演员,懂得‘救场如救火’的道理,我现在是在帮你,怎么到头来还要被你冷嘲热讽?” 汪雪芳脸上的笑容倏然退去:“帮我?我看你是没演成女主角,心有不甘吧?” 滕佳怡横眉立目,急切地争辩:“你别来挑拨离间!我跟周咿姐关系很好。” “信你才怪。”汪雪芳把医院开具的请假条递到江亚胥手里,转身便走。路过周咿身边,汪雪芳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来者不善,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芳姐。”周咿右手举到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保持联络。” 汪雪芳的身影消失在候场区连接更衣室的转角处。 “倚老卖老的人终于走了。”滕佳怡长出一口气,“江老师,她都不征得您的同意,说走就走,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温嘉言冷冷说道:“你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滕佳怡瞥了温嘉言一眼,鼻孔里哼着笑笑:“江老师,您听见了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您平时对人太好,捧在手心宠着,打不得骂不得,现在他们要造反了!” 张韬和温嘉言同一阵营:“不争演别人的角色,你的口才就被埋没了。” 滕佳怡强压怒火,假装没听见张韬的调侃,一个劲往江亚胥身边凑。 “江老师,您说了,老人星没有B角,就让我演吧!我承认,我各方面都不算是最好的,但是相比周咿姐的台词发音,我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别开玩笑了!”隋波大声说,“我们周咿可不想和你比较。” 《星夜》全体演员里,和周咿合作过次数最多、关系最好的当属隋波。再加上化妆师郭雯这层关系,隋波早已把周咿当成了家人。他走上前,站在周咿身旁:“如果你心里堵得慌,一定不要忍着。” 周咿点头:“好,我不忍着。” 说完这句,她迎上江亚胥阴晴不定的眼神:“江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辞演。关于我修改的几处台词,我希望……” “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我不干涉。” 江亚胥突然改变主意,周咿并不意外。“江老师,除了我跟您提过的两组助演嘉宾,我还邀请了三位重量级的观众,您能在第一排帮我预留三个座位吗?” “是现实存在的人吗?”江亚胥显然不愿再听到“神明”二字。 “冠讯集团董事长马倵,执行总裁张邵鸣,冠杰地产法定代表人张兢玺。”周咿挨个说出“重量级观众”的姓名,“前两位对《星夜》讲述的故事感兴趣,后一位对舞台上的演员感兴趣。” 江亚胥瞬间愣住:“你要拉赞助吗?” “我没有那种想法。”周咿如实说道,“邀请他们观看彩排,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对了,江老师,麻烦您在预留的座位上摆好腰靠和椅垫,每个扶手的杯托里放一杯带吸管的冰镇饮料。毕竟这三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生第一次看少儿舞台剧,更何况都是被我专程‘请’来的,不能怠慢了他们。” 第161章 周咿17 演出开始前五分钟,九号…… 演出开始前五分钟, 九号剧场观众席主要的光源熄灭了一大半,只留舞台下方接近地面位置的一排小灯。 由于彩排的票不对外发售,所以受邀前来观赏演出的人, 绝大多数都是圈内专业人士及其亲友。 剧评家和媒体记者的位子分布于池座和楼座, 正对着舞台中央。 江亚胥提出把靠近安全出口通道的偏僻座位留给周咿的“重量级观众”, 却遭到了拒绝。 “他们应该坐在池座最中心的位置, 江老师, 请您帮帮忙。” 周咿言辞诚恳,江亚胥暂时按捺住心里的一万个不情愿,着手联系原本坐在池座第一排的剧评家的助理, 征得对方的同意之后,将剧评家的座位换到了楼座前排。 此时, 离彩排开演仅剩两分钟了。 周咿早已换装上妆。 郭雯说得很对, 这次剧院斥巨资请来的化妆师, 果然能够抓住每位演员的神韵,为每个人打造了最适合他们角色的妆容和造型。 刚才做完妆发,周咿对着镜子看了好久。 面对镜中的自己,她深深感觉到天狼星已与她本人合二为一。 站在候场区等待演出开场倒计时,周咿的一颗心完全沉浸在天狼星的喜怒哀乐之中。 江亚胥千辛万苦腾出三个角度绝佳的座位,派副导演过来通知周咿, 顺便代他提问:“演出马上开始, 你邀请的观众怎么还没来?” 周咿浅笑着说:“那三位是视面子如命的人。他们要等别的观众全部坐好,才肯走进剧场。” -- 第299页 副导演一脸懵,报上座位号立马跑回去向江亚胥汇报。 江亚胥备感头疼:“算了,来不来随她的便!你赶快去剧场控制室,全程守在提词器设备那里。不准出一丁点的问题,否则——” “江老师, 您放心,不管是人为失误还是突发状况,责任我扛,不会连累您!”副导演拍着胸脯保证一通,拔腿跑开了。 演出倒计时一分钟的铃声响彻剧场。 这样浑厚的铃声,在燕都市生活多年的人们并不陌生。 燕都市是一座内陆城市,五朝古都,历史悠久,保存着许多极具价值的古建筑,其中就包括一座修建于五百年前的仿欧式钟楼。 儿童艺术剧院的九号剧场,每次开演前的倒计时一分钟提示铃,选用了燕都市市中心钟楼的钟声。 “铛——铛——” 熟悉钟楼整点报时的人,听到这个富有特色的钟声,脑海中会浮现大钟巨大的表盘和鸽群振翅飞向蔚蓝晴空的画面。 剧场观众席安静如天亮前的黎明。 忽然,一阵小小的骚乱发生了。 三个身穿全黑衣裤的人,黑色针织帽压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宛如三道暗夜中的“黑影”。 他们不辨年龄、不辨性别,但是正在做的事是相同的。 “黑影”每人推一把可折叠小型轮椅,护送三位观众入场。轮椅上的人也有共同点,他们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大概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失能人士,时刻需要护工的照顾。 好在这三位特殊观众的座位位于池座第一排,其他观众不用起身让座。 而且在宛若钟声般悠扬的提示铃中,特殊观众和护送他们的人脚步放得很轻,谁都没有开口讲话,严格遵守着九号剧场里不成文的规定。 “黑影”从轮椅上抱起特殊观众,协助他们依次坐进座位。 铃声停歇,报幕员走上舞台的前一秒,三个“黑影”丝毫不慌,气定神闲地席地坐在了特殊观众腿边的地毯上。 - 灯光打在舞台后侧的水晶折射板上,将不同方向的光线汇成一束。 周咿斜坐在地上,单手撑着地板,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的身后,围了数十名手持清洁工具的同学。 低沉的大提琴奏出悲怆的曲调。乐声中,一名同学迈步上前,举起手里的拖把杆,扬起老高,落点对准了周咿的头顶。 “学习好有个屁用?去年的校服都小了还要穿,翻垃圾桶捡饮料瓶,看你这副寒酸样,真叫人恶心!” 念完充满恶意的台词,同学手中的拖把杆直冲周咿而来。 不料,周咿一个敏捷的转身,轻轻松松避开了攻击。 “啊——” 众同学哗然的惊骇叫声传向观众席。处于同一时刻的周咿,如一头矫健的猎豹,伸手夺过同学紧握的拖把杆,将沾满水的海绵头重重戳到了袭击者的胸口。 从观众角度看,灰色海绵头颜色显得有点奇怪,红不是红,蓝不是蓝,灯光打下来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是红蓝的结合体——紫色。 其实,这是道具师专为这一幕天狼星反击戏份设计的。 拖把虽是市面上常见的拖把,但道具师将它的海绵头进行改造,一面蘸取红色丙烯颜料,另一面则蘸取蓝色的。如此一来,周咿夺过它反击那些霸凌她的同学,就会在每个人衣服上留下色彩交错的印记。 最初设计这幕戏,江亚胥考虑到未成年人观众容易受到影响。为了避免孩子们把剧情理解成“拼命”,从而无视自身的生命安全,江亚胥建议道具师尽量用无伤害、无接触的表现手法。 但是几轮排练过后,江亚胥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接受了周咿和道具师的设计方案。 这一幕的剧情发展到尾声,重要角色“星星校长”登场了。 “怎么带头闹事的又是你?” 校长的斥责和不满,激发了观众的愤怒。 周咿目光凛然,毫不退缩:“没人帮我,我就自己帮自己。篮球场这里有监控,你报警吧!让警察告诉你是谁欺负了谁!” 校长冷冷哼道:“笑话!报警也是抓你。” 围在周咿身边的同学们,齐刷刷地大喊:“报警也是抓你!” 观众们屏息凝神,期待着周咿手中的拖把招呼到这位衣着考究、道貌岸然的校长脸上。 原剧本里没有这样的安排。 周咿却临场做出了决定。她朝着扮演恶毒校长的隋波走去,极有默契地交换一下眼神。 默数三秒,“三、二、一”。 她高高举起拖把,由上至下地做了类似刷墙的动作,在隋波脸上留下一条红蓝相间的醒目痕迹。 幕布缓缓合拢,追光灯只停留在周咿一人身上,舞台的其他部分被黑暗笼罩。台上台下陷入静默。 “干得漂亮!” 一声嘹亮的喝彩,如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池座的观众发出齐声欢呼。 紧接着,掌声连成一片。楼座的观众虽然距离舞台较远,但掌声的热烈程度和池座观众不相上下。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中央的周咿,既欣赏她一计漂亮的反击,又感慨于经历了这么多不公平待遇之后的天狼星仍然没有屈服。 周咿心里明白,能够震撼成年人观众非常难。 -- 第300页 以前每部戏的彩排,业内人士和媒体记者们走神、打哈欠、偷偷拿出手机消磨时间的事情比比皆是。而今天,在《星夜》彩排的现场,她注意到池座的观众大部分都很专注。 当然,除了她“请来”的马倵、张邵鸣和张兢玺。 这三位,面色苍白,眼神涣散,鼻息不停翕动着,额角渗出的汗珠反射着舞台灯光。 追光灯的光束集中在周咿身上时,马倵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急于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舞台,蹲在他腿边的黑影却不给他机会。 黑影手臂伸长,扳过马倵的脑袋,强制地固定了他的视线范围,让他无法从周咿身上移开眼睛。 同样,张兢玺也试图反抗黑影的钳制,无奈败北而归。 惟有坐在中间位置的张邵鸣,没有劳烦看护他的黑影动手,像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尸/体,双眼无神,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瞪着舞台中央的周咿。 幕布完全合拢的一刹那,张邵鸣突然往前一扑,额头准确地磕向舞台边沿的灯座。 黑暗中,一股比夜色更浓稠的液体,染脏了池座第一排踏脚的地毯。 “他受伤了!”有人喊道,“要不要打120?” 张邵鸣身边的黑影制止了热心观众:“谢谢你,我手头有常备药。” “真的不用吗?”一位文娱记者的声音里饱含质疑,“流的血不少,头部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黑影摇摇头,手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抱歉吓到你们。他脑子不好使,激动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举动。” “哦,那你赶快帮他止血包扎!” 热心观众的指令,黑影欣然接受。他扶起半死不活的张邵鸣,从随身腰包里取出一张方形创可贴。 张邵鸣身体僵直,只能任由黑影摆布。 与马倵和张兢玺的无力反抗相比,张邵鸣的体力稍好一点。黑影往他额角贴创可贴,他却借俯身倒地的身体惯性,额头重重撞向黑影的鼻梁。 黑影处变不惊,抬手托住张邵鸣的额头。 “在我面前,‘爱闹的孩子有糖吃’行不通。” 张邵鸣眼中最后的光亮熄灭了,犹如观众席上方所有的灯。直到演出临近结束,张邵鸣都像一具行/尸/走/肉,瞳仁黯淡无光。 《星夜》最后一幕,舞台化作繁星点点的星空。 周咿的独白,传入每位观众的耳朵:“在我们的世界里,丛林法则不是惟一的出路。勇敢的人,不会因为误解、挫折和打击而沉沦。” 漫天星河璀璨,周咿被升降舞台托举到了半空。 她转过去,背对观众,慢慢脱掉沾满血迹的校服,将服装师精心缝制的天狼星压轴演出服亮相于舞台中央。 第162章 周咿18 天狼星最后一幕的服…… 天狼星最后一幕的服装, 由儿童艺术剧院的老师傅为周咿量身定做。 干净利落的短款单排扣翻领上衣,搭配同样材质的直筒裤,肩部和腰部缝制了反光效果极好的烫金带, 匹配身形的剪裁, 完美地诠释了天狼星凤凰涅槃的决心。 周咿一身火红色, 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瞬间点亮了舞台。 伴随着涓涓细流般悦耳动听的钢琴曲, 周咿的独白响起在九号剧场观众席的上方。 “面对心怀恶意的人,我选择勇敢反击。人数的多少,从来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哪怕他们的数量成百上千, 哪怕他们被掌握话语权的人偏袒,哪怕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我也不会放弃!” 观众席隐隐传出啜泣声。 坐在池座第一排靠右边过道的媒体记者, 眼中泪光闪闪, 连忙捂住了嘴。她回想起了高中时遭到无缘无故的霸凌,只因为她当时生病用了激素治疗法导致发胖,几名同班同学就天天排挤她,人前人后都叫她“肥婆”,还诬赖她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换座位换到楼座前排的剧评家听见了助理的小声呜咽。 周咿继续说着,嗓音铿锵有力:“我们的人生长度有限, 不该浪费时间在各种毫无意义的拉扯和退让中。我要告诉那些以欺凌别人为乐的家伙, 短暂的胜利只会带给你们精神上的麻醉。从你释放恶意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成了一个失败者。” 这一段独白结束,周咿脚下的升降台降回平地,场景切换至天狼星初次遭受同学殴打的地方——学校新铺了人工草坪的操场中心。 之前隐于舞台东北角的钢琴和演奏者龚懋,跟随旋转舞台进入观众的视野。 池座第一排再次掀起骚乱。 张兢玺双眼发直,眼珠几乎从眼眶掉出来了。他嘴巴长得老大, 嘴角流下擦不干净的涎水,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哼哼的奇怪音调,不成词句。 负责看管张兢玺的黑影拉了拉针织帽,露出浓密的发际线:“闭嘴!你打扰到别人了!” “你……你……”张兢玺喘着粗气,嘴唇不停抖动,几分钟才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怒骂江予海“不得好死”。 盘腿坐在张邵鸣旁边的尚垚,取出腰包里的空注射器,递给江予海。 两人对视一眼。 很快,这支针管的针头扎在了张兢玺的大腿上。 发不出惨叫声的张兢玺,面如死灰,汗水沿着脸颊一直流进了衣领。他瞪着专注演奏钢琴的龚懋,喉咙里仅剩猎物认输等待死亡时的喘息声。 -- 第301页 为天狼星打造的角色曲演奏完毕,龚懋弹了八小节的即兴过渡段落,自然而然地衔接到了他的原创歌曲《心阳》。 “心愿是你给我的鼓励, “我心上的阳光和你的目光一样暖。 “黑夜总会来临, “而新的一天,离我越来越近。 “谢谢你,亲爱的你,勇敢的你——” 龚懋深情的演唱,感染了在场的所有观众。 大家不约而同地起立,应和着音乐齐声鼓掌。 这时,数十名身穿银色反光面料连体服的“星辰”围绕在周咿身旁。《心阳》的演唱到了高亢嘹亮的副歌部分,周咿于音乐声中缓缓起飞。 她吊了威亚,脚踩一块由细钢丝绳连接的透明踏板,袖口系着两根金光熠熠的飘带,顺时针飞过剧场上空。 掠过之处,周咿袖管的闪亮的水晶质感特效洒向观众席。 人们伸手去抓,却发现这些“星光”凝结成了形态各异的雪花和冰晶,在掌心化为细小的水珠。 随即而至的烟雾效果,引领观众开启光、电、声的视听盛宴。 周咿的歌声与龚懋同步传来—— “不要犹豫, “不要回避, “勇敢做你自己, “你本身就是光!” 池座第一排的媒体记者不再哭泣,她用力拍手,拍到手心发麻仍不肯停下。 楼座前排的剧评家转头看看助理,拍拍她的肩膀,递上一包外包装印着卡通笑脸的手帕纸。 周咿脚下的透明踏板悬停在了剧场观众席池座和楼座的分界线中点。 她腾空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倒踢紫金冠。 前脚擦在踏板上,朝上朝前踢出,前腿保持平直,脚尖紧绷,后腿向后摆动紧贴后脑勺,抬头,挺胸,双臂向上舒展,整个人化作自由飞舞的精灵。 落下的一瞬,透明踏板迅速飞回舞台。 周咿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下降回地面的途中,她解开袖口的金色飘带,随手将它们抛向观众席。 这是一个别具匠心的“环节”。 天狼星手腕上的金色飘带,并非普通的装饰物,而是聂昱晗连夜赶制出来的带有定位功能的跟踪设备。 拾到飘带的人,也不是随机选中的。 事实上,彩排前的不眠夜,在“萤火”总部海量资料的支持下,周咿和盛鸿飞早已锁定了观看演出人群里的两位观众。 比起狂妄自大的马倵、张兢玺和情绪不稳定的张邵鸣,平时表现出一副超然世外的刘霍品和吴肖暮才是最可怕、最难打败的对手。 刘霍品给世人的印象是燕都市德高望重的文娱圈大佬。 他以前是一名律师,后来涉足了影视界,自己写过剧本、当过导演,再往后索性投资开办一家影视剧投资公司。 在燕都市文化市场刚刚起步的时候,刘霍品已然占据了电视荧屏和电影银幕的大部分市场份额。 从表面看,刘霍品没有黑料,工作中他是精益求精的拼命三郎,生活中他是疼爱妻子儿女的好丈夫好父亲,做公益时又变成了环保主义者和大慈善家。 公众对刘霍品几乎都是好评。 虽然刘霍品曾有过屈指可数的三五次公关危机,但他始终笑对一切,获得了一个“稳叔”的称号。 吴肖暮之所以能和刘霍品相提并论,是因为吴肖暮背后是冠讯集团庞大的商业帝国。 冠星娱乐的品牌创始人和掌舵人,就是吴肖暮。 近些年,背靠冠讯集团这座大靠山,吴肖暮的野心愈发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培养少女练习生以牟取暴利,而是将目标瞄准了尚未被彻底开发的婴童娱乐市场。 和刘霍品一样,吴肖暮表面上是一位“好好先生”。 无论是接受媒体采访,还是出席电影节或颁奖礼,吴肖暮都表现得云淡风轻、与世无争。 再加上他保养得宜的外貌、毫无底线的伪装和营销,吴肖暮社交平台粉丝不断积累,甚至超过了十几位正当红的艺人。 周咿深知,越挑不出毛病的人,问题越大。 想要让刘霍品和吴肖暮露出狐狸尾巴,就必须付出百倍的耐心。这两位和马倵等人不在同一个级别,隐藏很深,极难扳倒。 回溯覃野的爸爸覃修谨老师遇害的真相,周咿摸索到了吴肖暮多年前发家致富的行动轨迹。 逐条线索叠加之后,周咿发现,覃修谨和岳峥栩的人生在某时某地产生了交集。 时间是七年前的冬天,那时覃野还未加入“萤火”。 地点是垄盐市。 既是周咿襁褓里那瓶海盐的产地,又是覃修谨和岳峥栩同时出现过的地理位置。 关于覃修谨和岳峥栩的那次会面,“萤火”总部存储的资料非常翔实。 周咿没有当着覃野的面点开。 她借了聂昱晗的笔记本电脑,抱回五楼女生专用的卧室,连夜看完全部资料。 七年前的冬天,垄盐市冬季的盐场,发生了一起影响恶劣的命案。 覃修谨为了追查失踪学生的下落来到此地,恰巧遇见前来缉拿毒贩的岳峥栩。 由于季节原因,盐场正在开展一年一度的设备维修工作。覃修谨赶到时,工人们还没挖出被埋池岸深处的遇害者尸体。但是覃修谨思维敏锐,凭着学生能拨通却无人接听的手机号,他找到了遇害者的手机,当场报警。 -- 第302页 岳峥栩和覃修谨一见如故。 当他听说覃修谨有个智商很高身体素质过硬的儿子时,立刻表示想见覃野一面。 囿于种种原因限制,最终岳峥栩也没和覃野面对面聊成天。 两人唯一一次“见面”,岳峥栩坐在垄盐市一家网吧卡座里,覃野则借用了信息课老师的个人电脑,两人通过摄像头和麦克风,见到了对方的长相,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覃野报考刑警学院,是受了岳峥栩的影响。 他入学时的那封推荐信,也是岳峥栩写给校长的。 覃修谨遭遇意外,伤重不治。 岳峥栩得知消息的那天,正在执行一项随时危及生命的任务,他想要赶去看望老朋友覃修谨,却没来得及拥有机会。 合上笔记本电脑,周咿心中发出一声长叹。 岳峥栩失踪,覃修谨身故,竟然发生在同一天…… “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的最佳女主角——天狼星!” 江亚胥近乎嘶哑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过来,霎时间唤醒了周咿。她从遐思中醒过神,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九号剧场池座中心走廊上。 抛下定位设备的计划应该成功了,她想。 因为,她看得很清楚,刘霍品和吴肖暮分别拿起一根金色飘带,送到鼻端闻了闻,脸上流露着一副陶醉的表情。 掌声四起。 周咿一面回应观众的热情,一面转身,迈步走向星空般梦幻的舞台。 突然,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像一道恶狠狠的咒语,骤然钻进周咿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环顾周围,寻找声音的源头。 一张每天照镜子都会看到的五官相似的面孔,在人群中与周咿遥遥对望。 第163章 周咿19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 观众席里与周咿容貌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周咿的生物学母亲周珑卿。 “她”的年龄比周咿小,面容尚显稚嫩, 脸颊有着明显的婴儿肥, 身高却比“她”身边的男人还要高一头。 周咿伫立在舞台中央, 等待彩排的助演嘉宾“飞女团”和钢琴演奏者龚懋登场向观众致谢。 担任报幕员的靳香凝回到了台上。 “谢谢, 非常感谢各位观众对本次儿艺原创剧目《星夜》的大力支持!在全体演员谢幕之前, 我要隆重地为大家介绍今天的两组嘉宾。第一组,‘飞女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请出她们——” 潮水般激越的掌声回荡四周。 “飞女团”其他队友先走上舞台, 洛春茵走在最后面。 她们站成一排,朝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 靳香凝来到洛春茵身边, 按照事先制定的台本提问:“作为‘飞女团’的队长, 今天的演出大获成功, 你有什么话想对观众朋友说?” 洛春茵接过无线麦,走到周咿身旁:“能有今天的演出机会,首先我要感谢邀请我们‘飞女团’参与《星夜》彩排的周咿姐姐,谢谢你!” 周咿和洛春茵拥抱。 洛春茵垂下拿话筒的左手,脸庞凑近周咿耳畔:“第一场重头戏就要开始了。” 周咿轻声回应:“效果一定很好。” 洛春茵和周咿分开,嘴角保持自然优雅的弧度。她仪态大方地面向观众席, 伸出右手, 指着池座第一排马倵身前地毯上席地而坐的男人: “借着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飞女团’的经纪人盛鸿飞。我们这个组合,名称取的是飞哥名字里最后一个字,他既是我们的兄长和导师,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负责看管马倵的黑影起身,摘下黑色针织帽和口罩, 转向观众席,鞠躬致意。 直起上半身,盛鸿飞微笑着看了看另外两个黑影——江予海和尚垚,随后紧走几步,从舞台右侧的台阶走到了洛春茵的身后。 观众席上空的灯光全部点亮。 周咿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够看清池座前排观众的面部表情。她注意到,盛鸿飞走上舞台的一瞬间,马倵嘴边的涎水比之前流得更多了。 利用叶紫涵达到不可告人目的的马倵,再也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 在药物的作用下,马倵俨然成了一个濒临报废的工具人。 - 以这种独特的方式,“邀请”马倵、张邵鸣、张兢玺观看《星夜》的彩排,是值守“萤火”总部成员一致通过的决定。 无需周咿多言,江予海和尚垚主动请缨,由他们扮演“失能人士”的看护。 听了周咿的计划时,盛鸿飞反而有些迟疑。他保护了曾经的Blooming组合女孩们那么久,不愿她们受半点委屈。 解约的事悬于一线,成败只在转念之间。 盛鸿飞不想拿女孩们的前途和生命安全冒险。他对周咿说了埋藏心底的顾虑,周咿深表理解,同时将计划的最后一项和盘托出。 周咿说:“飞哥,我们从郭依瑶的养父郭楚辉身上打开了突破口,发现那帮人渣经常浏览暗/网,在上面进行一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交易。强制注射药物的这三位,其中属张邵鸣最恶劣,马倵和张兢玺并列。‘飞女团’表演的节目我选好了,就演张邵鸣最喜欢的一段歌舞,音频和视频我已经发给你了,注意查收。” 对于节目,盛鸿飞很有信心:“排演歌舞是女孩们的强项,时间再短她们也能演好。” -- 第303页 但是,当盛鸿飞看到周咿递上来的观众名单,发觉娱乐圈大资本刘霍品和冠星娱乐黑心肠吴肖暮即将坐在《星夜》彩排现场的观众席,他刚刚燃起的信心之火突然变得黯淡。 “我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女孩们的命绝对不能用来赌……” 盛鸿飞说完这番话,距离《星夜》彩排开演仅有六个小时了。 与此同时,覃野穿梭于不同的空间,把马倵、张邵鸣和张兢玺三人带回总部五楼的空房,由鞠成泽和聂昱晗为他们注射针剂。 这种药物有着神奇的力量,既能镇静人的神经系统,又不会进入昏睡,是一种在意识清醒状态下身体却不受自己掌控的新药。 身陷囹圄的邓明辰不会料到——他联合林佑宽对付覃安的药物,全部流进了同伙的血管里。 覃野是第一次在盛鸿飞面前施展能力,吓得盛鸿飞以为自己太累做了个睁眼白日梦。 “你不是去厨房了吗?怎么进进出出三次,每次都带一个人回来?” 等盛鸿飞看清三个体形肥硕、满脸横肉的恶男,他彻底明白了周咿的心意。“小咿,女孩们住在九号剧场旁边的酒店,我马上赶回去,带着她们排练你发过来的歌曲和舞蹈!” 盛鸿飞离开之后,覃野轻轻拥住周咿,下巴抵着她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野?”周咿一手拍拍他的后背,一手抬起摸摸他的脸颊,掌心灼烧的手感令她担心不已,“怎么这么烫?” “没事的,周咿。覃野的能力使用过多次,他的体温就会升高,还会昏睡过去。” 鞠成泽上前,搀扶覃野,送他进卧室休息。 周咿想跟过去,聂昱晗和江予海拦住她,询问昨晚到今天凌晨覃野一共使用了几次能力。 周咿如实相告:“第一次,他到儿艺大门口找我,突然出现在警车右侧。第二次,我们从福利院南山向日葵地直接去了冠讯集团在心理咨询中心对面盖的写字楼。第三次,他带着我和小瞳返回向日葵地,开车来了总部。” “抓这三个狗东西又用了三次,覃野的体力耗尽了。” 担忧和心疼交织,周咿整夜未合眼。早五点,她回到六楼,覃野仍在昏睡。和队友们吃完早餐,周咿收到了盛鸿飞发来的飞女团排练视频。女孩们悟性很高,将周咿指定的曲目排演至最精彩的程度。 收拾餐具的时候,龚懋也赶到了“萤火”总部。 出发去剧场前,周咿不放心覃野,隔着门缝悄悄看了他几分钟。 鞠成泽把覃野另外一只半指手套交给周咿。 “拿着,这个会带给你好运!” 周咿眼眶一热,接过手套装进羽绒服贴身内兜里。 鞠成泽和聂昱晗留在总部照顾覃野。老贺亲自开车护送龚懋,周咿则乘坐江予海的越野车,与尚垚并排坐在后座,理清计划每一项的细节。 今天的彩排只有一个意外,别的方面都进展顺利。 汪雪芳忽然因病请假,周咿始料未及。由滕佳怡代替汪雪芳出演班主任老人星的角色,周咿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理解江亚胥的为难。 儿童艺术剧院内部是个小江湖,人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滕佳怡从考进来当演员的那一刻算起,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如何抱大腿上位的问题。明眼人看得出,滕佳怡已经抱住的“大腿”,应该就是院长孟伯翰。 江亚胥是个对作品要求苛刻的好编剧好导演,但他和其他同事一样,无法置身事外。 夏天时,江亚胥接棒蔡博荣,执导《风往哪边吹》,当时他是看重新人滕佳怡的。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纷杂消息涌入耳中,江亚胥一边按捺住鄙夷,一边平衡滕佳怡和认真排戏的演员的关系,着实头疼了一阵子。 滕佳怡思维活络,又懂得见人下菜碟。即使江亚胥不想和她打交道,滕佳怡仍像块黏乎乎的快要融化的麦芽糖,热情地粘了上来。 起初,江亚胥在《星夜》里安排滕佳怡饰演一个无足轻重的群众角色,引起了孟伯翰的不满。 紧接着,《星夜》剧本被人举报含有对未成年人有害的内容。江亚胥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滕佳怡和孟伯翰所为。不过,江亚胥毕竟久经沙场,他没有当面质问谁,而是选择了向上级主管部门申诉的稳妥办法。 过程艰辛,结果理想。 江亚胥从来没有过赌/徒心态,但他为《星夜》这部戏押上了职业生涯所有的可能性。 最令江亚胥想不到的是,周咿作为极富潜力的主演,偏偏拥有一个惹祸精加小刺猬体质——要么被人伤害不慎受伤,要么隔三差五地请假。而就是渐渐凉了江亚胥心的周咿,悄悄设置了三个惊喜环节。 那就是两组助演嘉宾和最后一幕的威亚表演。 江亚胥暗暗感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邀请嘉宾、调试设备、反复排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所以,在周咿落回地面的一刹那,江亚胥几乎喊破了音,隆重地为业内人士介绍最佳女主角。 喜悦并没有冲昏江亚胥的头脑。 当他和演员一起回到台上谢幕时,观众席中另一位“天狼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额头饱满,眉眼俏丽,五官轮廓和周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第304页 笑容凝固在了江亚胥嘴边。 他侧过头望着周咿,比较这两张脸上的共同点和不同点。 “难道是双胞胎?可是年龄对不上啊……”江亚胥自言自语。 “江老师,我和您一样,很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咿听觉灵敏,尽管她和江亚胥之间隔着来不及卸妆满脸红蓝颜料的隋波,江亚胥的话也被她捕捉了个正着。 “你不害怕吗?”江亚胥突然感受到了观众席方向两道冷冰冰的目光,“周咿,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164章 周咿20 周咿唇边漾起一丝浅…… 周咿唇边漾起一丝浅笑。 她和隋波交换位置, 站到了江亚胥身边。 “没关系的,江老师,您不用担心。待会儿的答谢酒会上, 我和那位妹妹聊一聊。” 谢幕时间长达十分钟。 幕布合拢之后, 观众的掌声仍不绝于耳。 道具师和剧务人手有限, 周咿和温嘉言留下来帮忙清理舞台。 江亚胥走进后台候场区, 心跳得厉害, 思来想去又折返回来,把周咿叫到一旁。“答谢酒会十一点半开始,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至于舞台这边, 我找保洁员搬运打扫。” 周咿笑着婉拒:“江老师,我一点都不累。再说也快收拾完了。” “听人劝, 吃饱饭, 我是为你好。”江亚胥面露难色, 像是当着别人不方便说话似的,眼神飘忽不定,“你换了衣服到顶楼餐吧来,我点好饮料等你。” 周咿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慧黠的光芒。 她放下手中的布景板拼块,面朝江亚胥, 突然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我知道, 神明一定会保佑我的。”江亚胥模仿周咿,两手掌心相对,语气虔诚地说,“愿神明降下福祉,让你以后的一切顺顺利利。” “江老师,谢谢您。”周咿会心一笑, “顶楼餐吧,不见不散!” 目送江亚胥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东侧,温嘉言忽然拍拍周咿的胳膊:“你和江老师一唱一和的,把我都给绕晕了。” 周咿重新搬起摞成一摞的布景板:“嘉言,剩下的活儿留给你了,神明会看顾你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温嘉言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周咿走下舞台。他一转头,对上两位剧务似笑非笑的眼神,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算了,周咿神神叨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和她计较,干活要紧。” 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孩走了过来,站在温嘉言面前:“你好,我很喜欢你演的男主角,能给我签个名吗?” “不好意思,现在不方便。我搬东西,麻烦让让。”温嘉言头也不抬,怀抱布景板拼块,绕过女孩走向舞台下的平板手拖车。 “温嘉言!”女孩气得跺脚,“你别摆臭架子,我是你的粉丝,不是你的出气筒!” “我……” 哗啦一声,温嘉言手中的道具随着他转身全部脱手落地。他双目圆睁,直愣愣地望着伫立舞台一角的高个子女孩。 道具师和剧务们与温嘉言反应相同,齐刷刷噤了声。 看着这位复制粘贴了周咿脸部特征的女孩,谁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温嘉言问,“为什么和我的同事长得一模一样?” 女孩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和老女人长得一样!”她迈步走下台阶,脚步轻得像搜捕猎物的猫科动物,慢慢走到距离温嘉言一米远的空地上。 温嘉言发现这个女孩的身高与自己接近,目测在185以上——运动员的体格,稚嫩的脸庞,十分不协调。 女孩摘下双肩包,取出笔和本子,重重拍在温嘉言的胸口。 “签名吧!” 温嘉言犹豫片刻,抬头问道:“To签怎么写?” “我叫刘羚,羚羊的羚。”女孩伸长手臂,指尖在记事本的扉页上戳了戳,“你就写‘To全世界最快乐的羚羚’,祝福语你自己想,写得真诚一点,不要敷衍。” 刷刷几笔写完,温嘉言把记事本签字笔还给这位自称“刘羚”的女孩。 女孩重又打开本子,只看了一秒钟,眉头就皱出深深的川字。 “你故意恶心人吧?什么叫‘祝你永葆童心、长生不老,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特么又不是今天过生日!” 温嘉言注意到,女孩的这张脸不做表情时酷似周咿。一旦她做起各种表情来,五官乱飞,肌肉线条走向怪异,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奇怪的是,他在演出的时候见过女孩此时失控的脸的另一个拥有者。 “喂!跟你说话呢,你少给我装聋作哑!” 女孩再一次把记事本摔到温嘉言身上。 这次她使了不小的力气,不是拍,而是让记事本化作能够伤人的钝器,重重砸在温嘉言左胸胸口。 温嘉言伫立原地未动。 他默默承受着这种相当于一记窝心脚所带来的疼痛。 因为他回忆起眼前女孩动态的表情像谁了。 “你说你姓张?”温嘉言问。 “废话!”女孩越发不耐烦,甚至抬起了脚,似乎下一步她就要动用武力对付温嘉言,“我不姓张难道跟你姓?赶快签名,别耽误我的时间!” 谜底呼之欲出,温嘉言心中的慌乱随之消散。 “签名多没劲啊!不如我们自拍一张合影吧。”温嘉言从演出服拉链内兜里取出手机,“拍完加个好友,我发给你。” -- 第305页 女孩被温嘉言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弄懵了。 “呃……拍就拍!” 接连拍了十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温嘉言点开自己的工作号二维码:“来吧,你扫我。” 加完好友,温嘉言又说:“承蒙你的厚爱,能不能赏脸去大厦顶楼喝杯东西?” 女孩摇摇头,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不了,我和我爸约好,陪他一起参加你们《星夜》剧组的答谢酒会。到时要是还能遇见你,我请你喝一杯无酒精莫吉托。” “好吧,酒会上见!” 送走女孩,温嘉言对道具师和剧务说声抱歉,跑出九号剧场。他搭乘电梯,径直上到顶楼餐吧,脚底生风地跑到周咿和江亚胥落座的桌前。 左手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江亚胥吓了一跳:“你会瞬移吗?” 温嘉言连连作揖,同时叫过服务生,为江亚胥点了一份剧院餐吧最畅销的溏心杏仁酥,以表歉意。 “你跑这么急,是舞台那边出事了吗?” 周咿的问题,恰巧问进了温嘉言的心里。“有个女孩找我要签名,年纪十六七岁,好像是高中生。她静止不动的脸部细节,跟你完全一样!” 江亚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看周咿,两人同时耸耸肩,继续听温嘉言上气不接下气的讲述。 “太吓人了,道具和剧务五位老师也都看在眼里,大家还以为周咿什么时候多了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嘉言,你听我说。”周咿往前搬搬椅子,双臂交叠放在桌面上,“你没看错,找你签名的女孩子,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啊?”温嘉言连忙捂住嘴,声音从指缝幽幽传出,“你不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周咿微微颔首:“这事不用避讳。我说那个女孩是我的妹妹,只是承认我们在基因层面的相似,并不代表我承认她真的是我的妹妹。” 温嘉言端起桌上没人动过的玻璃杯,喝光满满一杯纯净水。 “糊涂了吧?”江亚胥笑了,指关节叩叩桌面,“我听周咿说完,也是琢磨了好半天才理解。” “等等,我脑子转得慢——” 服务生送上甜点和饮料,温嘉言不管离自己近的这杯是谁点的,拿过来猛喝几口。放下杯子,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懂了!我明白周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了。” “我感觉你没明白。”周咿忍俊不禁。 “亲子鉴定,对吧?”温嘉言十指交握,两手的大拇指不停绕圈,“你想告诉江老师和我,找我签名的女孩和你有着同一个生物学母亲或者生物学父亲。” 周咿手拿高脚杯,与温嘉言的杯子碰碰。 “很好,答对一半。” “怎么才一半?”温嘉言转向江亚胥,眼巴巴地请求援助,“江老师,您知道另一半答案吗?” 江亚胥反问道:“你刚刚杀青不久的那部悬疑题材的网大,是不是刘臻影视文化有限公司投资拍摄的?” “没错。”温嘉言拧紧眉头,“二者有什么关系?” 江亚胥品了一口红茶,不疾不徐地说:“刘臻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板名叫刘霍品,他占股51%,另外的三位投资人分别是张邵鸣、张兢玺和吴肖暮,三人合起来的股份是49%……” 百分数传入耳中,温嘉言只觉头疼:“江老师,您直接切入正题好了。” 江亚胥无奈地笑笑:“我想说,找你签名的女孩是刘霍品的女儿。本来我们邀请的观众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但是刘霍品跟孟伯翰打了招呼,所以孟院长特意给他女儿留了张贵宾座的票。” 温嘉言目瞪口呆。 他扭过脸,盯着周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实验品。”周咿微低了头,凝视着杯中悬停的细碎气泡,“在我之前,在我之后,有人用舞蹈家和各行业大佬的优质基因造出了很多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子。” “试管婴儿?”温嘉言的思维终于上了轨道。 “还有胚胎移植和黑市代/孕。”江亚胥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不过这些是我和周咿的猜测。暂时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温嘉言失笑:“不用找证据,江老师,周咿和那个小孩并排一站,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周咿突然打断问道:“嘉言,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温嘉言愣了半秒,很快回答:“她说她叫刘羚,羚羊的羚。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周咿抬眸,与江亚胥视线交汇。 “江老师,领养,羚羊,这两个词同音。” “我的老天!你担心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周咿!”江亚胥脸颊的红润之色陡然退去,“我们有什么办法救出那些女孩子吗?不能让她们沦为下一批出提/取/基/因的实验品!” 第165章 周咿21 白猫小瞳躺在窗台上…… 白猫小瞳躺在窗台上晒太阳。 它肚皮朝上, 后背贴着加厚珊瑚绒毯,双目微闭,四肢伸展, 又舒服又安心地睡成了一个“大”字。 自从周咿和覃野把这只鸳鸯眼的白猫捡回“萤火”总部, 它就过上了一天五餐、数人争当铲屎官的幸福生活。 每天留在总部值班的成员, 都会用手机和专业相机记录白猫小瞳的成长。 -- 第306页 不知不觉, 它的体重从400克长到了2公斤。 江予海有过养猫的经验, 他说小瞳的实际月龄可能只有不到6个月,身材却和同品种的10个月的猫一样,所以最好减少猫粮和罐头的投喂。 然而, 大家听过江予海的建议,一笑置之, 最多增加了用逗猫棒和小瞳互动的时间, 努力改变它吃了睡睡了吃的不良生活习惯。 白猫小瞳的加盟, 使得“萤火”成员们空前的团结。 尤其是非必要不出现的贺子晴。她平常只在值班的时候来岳峥栩住过的老房子,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她一般极少亲自到湖畔蝶谷的总部督战。 大家都明白,老贺不愿回想起岳峥栩失踪前发生的事情。通讯便捷的情况下,即使老贺不亲临现场,也没人提出异议。 白猫小瞳是个例外。 它和老贺格外投缘。第一次见到老贺, 它不但不认生, 反而主动黏上去,蹭蹭老贺的裤脚,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惬意声音。 别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小瞳最多允许他们挼它的小脑袋瓜和后背,软绵绵的肚皮和粉嘟嘟的爪垫绝对不能触碰, 否则就是连环猫猫拳和利齿攻击。 面对老贺,小瞳会主动翻转身体,仰面朝天,任老贺抚摸它的肚皮和爪垫,并且呼噜声不停。 某天,林嘉木忽然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这小家伙,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老贺的调遣,跟岳叔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林嘉木的后脑勺遭到了接连三下的拍打。 覃野、鞠成泽和江予海,怒目而视瞪着林嘉木,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讲话。 林嘉木自知失言,立刻道歉:“老贺,对不起,我说错话……” 老贺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如果小瞳真的和你们的岳叔心灵相通,对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嘉木言辞上小心翼翼。除完成后勤保障的本职工作外,他还默默承担了监督各位队友身体健康指数等一系列的额外任务。 《星夜》正式公演在即,林嘉木特别提醒周咿,要按他制定的食谱安排一日三餐。 “谢了,嘉木。”周咿说,“其实我最近排练强度大,食量是食谱的一点五倍。” “那就好。”林嘉木笑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你不饿肚子营养不良,覃野……呃,大家就放心了。” 说完这句,林嘉木回头望望正在阳台打电话的覃野。 周咿恰好也看向阳台。 覃野忽地转过身,面朝落地推拉门。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两只眼睛的眼皮恢复了健康状态下的一单一双。每当他眨眼时,眸中闪耀的神采胜过了冬日暖阳的光芒。 推拉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覃野冲周咿招手:“小咿,来一下,曲队找你有事。” 周咿脸颊微烫,脚步却一步不顿,轻快地走到了阳台。 接过覃野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曲淳浑厚的嗓音:“周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龚慜已经成功地打入了‘敌人’内部。” “太好了!”周咿情不自禁,用力拍打阳台护栏的横杆。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精彩表演了,周咿,你不仅是儿艺的优秀演员,更是我们特聘的最佳女主角。”曲淳说,“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和覃安、余小婉取得了联系。她们同意参与这次行动。” 周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曲警官?” 曲淳爽朗地笑道:“是真的,千真万确。覃安是覃野动员的,余小婉是覃安的女儿林诺雅动员的。她们都将成为你的外援。对了,覃安和余小婉还说,她们不单单是你的外援,还是你的家人。” “家人”二字,仿若一股暖流,随着血液,悄悄淌遍周咿全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星夜》下周正式公演,预计在燕都市连演十场。我打算在第十场的最后一幕吊威亚的环节实施这次的计划。” “好,我支持你!”曲淳停顿片刻,又告诉周咿另一个好消息,“我们锁定了黎谚被困的地点,今天下午两点展开营救。目前来看,黎谚的身体和精神没有遭到严重伤害,等到我们把他转送到医院,你再带寇堇奚过来吧!” “谢谢你,曲警官,谢谢支队所有的兄弟姐妹!”周咿激动不已。 “我们应该做的。行动成功以后,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覃野和你都要来啊!” “嗯,一定!” 收线前,曲淳再三叮嘱:“周咿,我会安排侦查员去观看每场演出,同时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不管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你都要保护好自己。” 通话结束,周咿刚一转身,覃野的下巴又搁在她的左肩。 “累了?”她趁机摸摸他的头。 “不是。”他的声音和白猫小瞳有点像,透着惬意的慵懒,“今天太阳很好,晒得我从外到里的暖和。” 周咿拍拍覃野的背:“今天成泽看店,野哥烧烤那边有他盯着,你不用担心生意,干脆留在总部补个觉吧?” 覃野蓦地抬起下巴,直起上半身,略微变换角度,额头抵住了周咿的额头。 “大家都看着呢!”周咿脸颊飞红。 “就这么待一会儿。”覃野小声说,“我和植物没什么分别,它们需要阳光进行光合作用,我需要你……” -- 第307页 “咳咳!”尚垚面红耳赤地站在推拉门门口,“那个,两位亲爱的姐姐哥哥,老贺叫你们去501,她有新的任务交待。” “一分钟,让我多享受一分钟。”覃野闭着眼睛,寸步不挪。 “走吧!”周咿扳起覃野的脑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楼下客厅的太阳和这里一样好,我们去那里慢慢晒。” 贺子晴坐在501室客厅的沙发上。 周咿和覃野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楼道里的凉风。 “晴姨,你找我们?”周咿快走几步,坐到老贺身边,挽住她的手,“什么新的任务?和我借《星夜》揭穿某些人嘴脸的行动冲突吗?” 覃野站在周咿斜后方,双手搭上她的肩,静静等待老贺开口回答。 “你们俩接到曲淳的电话了吧?”老贺转头,看看覃野,又看看周咿,“曾经跟我们有过合作的黎谚律师,他现在被关在郊区的一所水泥厂废弃厂房的地下室里。” 周咿隐隐觉出不对。 老贺的语气,明显透着一种饱含压抑的忧伤。 覃野说:“营救行动今天下午两点开展。曲队他们已经在那间厂房附近布控了特警队和警犬,百分之百能救出黎谚。” “我……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老贺从周咿手中抽出胳膊,伸进毛衣衣兜,取出手机,“曲淳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周咿拿过老贺的手机,和覃野一起看向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由于拍摄角度受到限制,照片并不清晰。一具残缺不全的骸骨,呈现在照片的右下角。而照片的其他位置,堆放着几十个字迹模糊的水泥包装袋。 “地点是黎谚被关的水泥厂废弃厂房的车间。侦查员杨乐智发现的尸体残骸。”老贺声音颤抖,“曲淳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们初步怀疑这是……岳峥栩的骸骨。” “不会的!” 周咿惊叫出声。后面的话不及说出口,覃野双手重重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保持沉默。 周咿抱紧贺子晴的胳膊,一语不发。 覃野搬了把椅子,坐到沙发对面:“老贺,我相信,岳叔还活着,我的直觉很强烈,从来没变过。至于这副骸骨,等化验结果出来,我会和曲队他们一起,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 一场寒潮降温过后,燕都市的天空呈现出通透的碧蓝色。 晴好的天气和众人的心情一样,乌云散尽,只等霞光满天那一刻的到来。 《星夜》并非商业剧目,但由于彩排大获成功,加上剧评家和媒体记者的鼎力推荐,《星夜》这部戏吸引了除目标受众之外的需索成年人观众。 短短24小时,首演的票销售一空。 甚至有人专程跑到儿艺九号剧场售票处,留下详尽的个人联系方式,请求工作人员如果有退票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首演当天,热情粉丝送来的恭贺演出圆满成功的花篮,堆满了演员化妆间和更衣室门前的长长走廊。 飞女团的女孩子们对此并不陌生。 以前她们组成Blooming出道,粉丝们的热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礼物、鲜花和水果甜点堆成山的情况经常发生。 洛春茵化完妆,一边在心里默背歌词,一边来到走廊享受鲜花的清香。 正当她低了头,嗅着花篮最表面栀子花的香气时,忽然“咔嚓”一声,卡通造型的立拍得相机吐出一张照片。 彭启浩捏着相纸一角,轻轻甩动在空气中晾干。 “你怎么来了?”洛春茵眼含惊喜。 “我想你,所以扮成记者混进来看你演出。”彭启浩忍不住笑出声,“对不起,茵茵,我变油腻了。” 洛春茵戳戳彭启浩的脑门,接了他手中的照片来看。 “拍得不错。哎,等一下,周咿姐跟我们用的不是同一层楼的化妆间啊,我背后那个长得很像周咿姐的女孩是谁呢?” 第166章 周咿22 “你背后有人吗?我…… “你背后有人吗?我没看见啊!”彭启浩顺着洛春茵手指的方向, 四下搜寻,并未发现走廊里有剧组之外的人,“茵茵, 你是不是认错了?” “不可能认错人!”洛春茵把照片甩过去, “你把她拍下来了, 还要反过来问我?” 彭启浩手忙脚乱, 又要拿稳相机又要接住照片。不一会儿的工夫, 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洛春茵沿着走廊找了一圈。 每个房间的门她都推开看了看,但是刚才那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早已不知去向。 当彭启浩看清拍立得相纸上渐渐清晰的影像,慌不迭地用手掩嘴, 以免自己大叫出声。 “怎么和周咿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龄不同……” “吓不吓人?”洛春茵忍不住打个寒噤。 “不光是吓人的问题。”彭启浩猛拍一下脑门,“我们必须找到周咿姐!老贺说过首演这天不会安生, 果然该来的都来了。” 洛春茵不觉一怔:“贺教授说什么了?” 彭启浩突然冲上去, 深深拥抱了洛春茵:“亲爱的, 你和队友们先待在化妆间里。不要轻信陌生人,不要喝别人送来的饮料,演出前万事小心。我去去就回!” 松开双臂,拍立得相机适时地落入洛春茵手中,彭启浩健步如飞,直奔剧场二楼。 “砰噔”一声, 周咿所在化妆间的大门被彭启浩撞开。 -- 第308页 “小彭?” “周咿姐, 有人来找过你吗?”彭启浩气喘吁吁,“年龄十岁左右,个头不太高,瘦瘦的一个小女孩——” 隔了几米远的隋波突然站起来,指着化妆间的另一道门:“大概五六分钟前吧,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女孩, 张韬先看见的,把她撵走了。” 彭启浩喘匀气息,心急火燎地问:“你们看清她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她戴着小熊印花的口罩。”张韬正在做发型,声音随头发的梳理拉扯时断时续,“小彭,你那么紧张干嘛?那个小女孩也就是个热心观众,她不会拿周咿怎么样的。” 彭启浩摇头:“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周咿面部伤痕妆化完一半,心脏忽然突突突跳个不停。 她抱歉地冲化妆师笑笑:“我和小彭聊两句,五分钟后回来继续化。” 两人穿过化妆间外的走廊,从安全通道进入空无一人的剧场楼座,随意找了两个靠近过道的座椅坐下。 “小彭,你见过的小女孩,有什么特征吗?”周咿侧过脸,目光中的疑惑笼罩上了一层薄雾,“等等!我好像猜到了……她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彭启浩双手交握,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对啊,周咿姐!我买了一台拍立得,本来是打算给茵茵拍演出照留作纪念,结果试拍的第一张,就拍到了奇奇怪怪的小女孩。” 周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十几秒。 望着舞台上方已经点亮的照明专用射灯,她说:“这是一场医疗事故吗?多年前,某位卓越的舞蹈家冷冻了自己的卵子,却不知为何冒出了好多个同母异父的孩子。” 彭启浩已然想到周咿口中描述的舞蹈家是谁。 “周咿姐,你难道不觉得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吗?”彭启浩不假思索,直接比了个周咿能看懂的手势,“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如果只是让女孩们容貌长得像不难做到。我不敢想,越想越毛骨悚然……我觉得,我用拍立得拍下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你十岁时候的样子!” “照片呢?给我看看。” “我心里很慌,急忙跑上楼找你,相机和照片都交给茵茵保管了……” “你们在找我吗?” 一个清脆的稚嫩童声传了过来。 循声望去,周咿和彭启浩看到了一个大冷天只穿一条纯棉薄款连衣裙的女孩。 连衣裙的花色周咿再熟悉不过:白色底色,红色梅花的图案。 她十岁那年过生日,盛鸿飞从热心人士捐助的旧衣堆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连衣裙,她穿到长个子不能穿了才收进行李箱。 前段时间,覃野找了好手艺的裁缝师傅,为她定做了一条成人版的。 这条裙子,是伴随周咿一生的美好回忆。当她看清小女孩身上颜色、印花、款式完全相同的连衣裙,心情就无法保持平静了。 小女孩步履缓慢,边走边打寒颤。 张韬描述的小熊印花口罩,被小女孩折叠了像手环那样佩戴在腕部。 “你别过来!”彭启浩的反应比周咿还要剧烈,“你敢往前多走一步,我叫保安轰你出去——” “我不是坏人。”小女孩满脸委屈。 “小彭,你等在这里,我去和她说说话。”周咿起身,绕过几排座椅,径直来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音未落,周咿眼角余光瞥见小女孩右小臂密密麻麻的瘀痕。 这些伤,新旧交加。 旧伤已经变成了接近肤色的浅绛红色痕迹。 而新伤,可能是昨天或者今天一早造成的,黄紫相间,偶尔还有一处泛着青色的瘀伤。衬着小女孩白皙的皮肤,这些伤痕愈发显得刺眼。 “谁打你了?”周咿牵起小女孩的手,“我叫警察叔叔抓他。”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小女孩连忙把两条胳膊背到身后,“姐姐,能见你一面很不容易。别的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答应我、教我跳舞!” 周咿的视线挪回小女孩脸上:“我不是专业舞蹈老师。” 小女孩半张着嘴,眼眶溢出泪水:“姐姐,我不学复杂的舞蹈,只要能跳好元旦文艺汇演的《茉莉花》就行……” 周咿从演出服侧兜拿出一包手帕纸,轻轻擦去小女孩的眼泪。 哭过之后,眼皮红肿,而且泪水流过的脸部皮肤会呈现出一种近于透明的质感。这一点,小女孩和周咿完全一样。 静静等了一阵,小女孩情绪恢复平稳,周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小女孩踮起脚尖,望了望不远处的彭启浩,凑近周咿耳边说:“姐姐,我大名叫马婉柔,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小名。” 说着,小女孩拉着周咿的手,在她掌心画了几笔。 “小艺,艺术的艺?” “嗯,我很喜欢你扮演的《风往哪边吹》里面的黑卷尾妈妈,你的名字是个‘咿’字,我叫‘小艺’,好像取了这个小名,我就真的成了你的妹妹。” 周咿心头一凛,抬手摸摸小艺冰凉的脸颊。 她直起身,朝彭启浩招招手:“小彭,借你外套一用!” 彭启浩快步跑上前,却警惕地瞪着同样警惕心很重的小女孩。 -- 第309页 “谢了,小彭。”周咿接过他的短款羽绒服,披在小艺的身上,“演出还有半小时开始,我让这位大哥哥把你带到后台,我的妈妈会照顾你。” 彭启浩眉头紧锁,盯着周咿侧脸看了好半天,搞不清她说的“妈妈”是何许人。 “姐姐!”小艺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还没答应教我跳舞呢!” 周咿笑了,心中的疑团却未由此解开。 她帮小艺穿好宽大的男款羽绒服,轻声说:“你在后台等我。演出结束我先领你去食堂吃饭,然后带你去剧院主楼的排练厅。” “好呀好呀!” 小艺连连点头,苍白的脸渐渐浮现血色。 周咿牵着小艺的手,和她一起穿过安全通道,原路返回二楼的化妆间。 彭启浩一头雾水,却又不放心丢下周咿一人面对这个奇怪的小女孩,他只好跟在她们身后,闷头走路。直到迎面撞上舒颖,彭启浩才停下:“院长妈妈?” “你也来了?”舒颖笑道,“今天小咿的新戏首演,我来捧场。” 彭启浩恍然大悟:“哇!原来周咿姐说的妈妈就是您——” “对啊,是我。”舒颖转过身,紧走两步追上周咿,目光落在小艺身上,“这孩子是剧组的小演员吗?”看清小艺面部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舒颖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 “妈妈,这个妹妹名叫小艺。”周咿牵起小艺另一只手,轻轻放进舒颖的掌心,“演出的两个小时里,麻烦你帮我照顾她。” “照顾她……没问题。”舒颖勉强笑笑。 孩子都是敏感的。她能感知大人的情绪起伏。 小艺倏然抬起头,一双瞳仁墨黑深邃的眼睛直盯着舒颖:“阿姨你好,原来你就是姐姐的妈妈。” 舒颖没有回应,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周咿递了一把钥匙给舒颖:“妈妈,这是二层209房间的钥匙。你和小艺去休息一会儿。今天的演出票,我找江老师帮忙,给你换到明天或后天。” “行,你安排吧!”舒颖爽快地说。 “小艺,等我演出结束就教你跳舞。”周咿弯下腰,锁定小艺冰冷的眼神,“我马上要去候场了,你祝我演出顺利好吗?” 小艺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姐姐,祝你演出顺利,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寒意一点点渗透周咿身体的各个角落。 噌噌噌! 一个走路鞋底擦地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 那个声音离得很近,好像就在床头位置…… 周咿一个激灵,想要翻身坐起。 “别乱动!”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当心针头扎偏了。” 周咿眼前一片黑暗,眼罩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动了动胳膊,却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固定在了床栏杆上。 有人用棉签蘸水,润湿她的嘴唇。 然后是两个人的交头接耳—— “没骨折吗?” “片子上显示没有。不过她天赋异禀,你知道的,毕竟盖房子的砖头从楼顶扔下来都没砸死她。” 周咿大声问:“你们是谁?” “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个男声非常陌生,周咿的记忆中没有存档。她想起威亚钢丝绳突然断裂的一瞬间,耳朵里仿佛涌进成群结队的蜜蜂,吵得她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清了。 “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嗤笑一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第167章 周咿23 鼻端萦绕着浓郁的消…… 鼻端萦绕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周咿猜出这里是某家医疗机构, 但不确定因素太多,她无法预知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是谁在钢丝绳上动的手脚? 又是谁全程知晓“萤火”本次的计划? 那个名叫马婉柔的十岁小女孩,是不是早就洞悉一切?所以才提醒周咿“注意安全”。 “你关不住我。我总有办法离开这里。” 周咿握紧拳头, 猛地向身体方向用力。手腕处的束缚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伴随而来的, 还有手背皮肤上被虫子毒刺螫过的剧烈疼痛。 “你对自己真够狠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离得更近, “算了, 把输液瓶输液管都撤走。她的样子,一点不像需要抢救的病人。” 周咿集中精神,仔细辨认男人略显嘶哑的声线。 男人停在病床床尾:“我跟胡哲贤聊过几次, 大致了解你的个性。只是没想到,你发起疯来可以连命都不要……” “护佑我的神明会惩罚你!”周咿不忘沉浸于戏外的角色中。 “神明?不如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男人毫无感情的语气, 比没有开启取暖设备的房间温度还要冰冷, “造出这个词的人是我, 操控燕都大学高材生李湉湉的人也是我。周咿,你后悔吗?后悔没早一点认识我……” “马颂?是你!” 周咿奋力挣扎,手腕和脚踝处的疼痛却骤然加剧。 铲除邪/教专项行动的漏/网/之/鱼、“异瞳少女神教”的教主马颂,竟然已这种方式出现了! “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待着别动——”马颂的声音越来越近,“捆着你的碳纤维绳可不比普通的绳索。每动一下, 它们就会深深勒进你的皮肤!” -- 第310页 脚步声停在了距离病床左侧半米之内的位置。 “你们都出去!我单独和她呆一会儿。” 脚步声消失在了远处, 周咿听见了重重的关门声。 紧接着,一只手摘下了她的眼罩。 病床正上方悬挂着一盏瓦数很高的白炽灯,直射向周咿的眼睛。她无法立刻适应光明,视线所及之处净是跳跃的光斑和重影。 “周咿,‘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你的风格。”马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这是何苦呢?”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周咿眯着眼, 缓解强光对眼睛的刺激。 “很可惜,没能如你所愿。抱歉的话我就不说了。”椅子和瓷砖地面的摩擦声吱吱嘎嘎响过几声,马颂衣服上刺鼻的烟草味和病床床单枕套的消毒水味叠加在了一起。 “马婉柔是你你从黑市买的,还是你专门找人改造基因培育的孩子?” “为什么用‘买’这个字眼?周咿,你不是没有人情味的人啊!居然说我‘培育孩子’?你以为你活在科幻小说里啊——假如我掌握了先进的生物基因技术,就不会去搞互联网和房地产的生意了。” 听完马颂的辩白,周咿心中更加笃定:“不打自招。” “都这副惨样了,还像煮熟的鸭子嘴巴那么硬。管太宽你会死的很难看!”马颂坐下来,伸手扯掉周咿手背上粘的止血胶布,“伤口愈合很快嘛!怪不得几十层楼的楼顶掉下去的砖头都没砸死你,你真不是一般人。” “马婉柔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周咿问道,“零下十五度的天气,她穿着夏天的连衣裙,光着脚,手心却是热的……” “别提那个扫把星,晦气!”马颂瞪了周咿一眼,眼神如暴雨前的积雨云那样阴沉,“话说回来,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杭绍鹰那个孙子,折在了你手上,就他给我整出的孩子……跟我特么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周咿转头与他对视,面色与心情一样冷静。 “马婉柔有你这种名义上的父亲,是她的不幸。” 马颂嘴角抽动两下,整张脸凑近周咿。“你看见那个臭孩子胳膊上腿上的伤疤了吗?那是她不听话必须付出的代价。” 周咿的视野渐渐清晰:“你把我绑在这里,也想让我付出代价吗?” “怎么可能?今天你演出受伤,我二话不说,开了刘总的车送你来了医院。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巴不得你好好活着。”马颂直起上半身,坐回椅子,“你毁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幼儿园园长、毁了一个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的男生,你觉得以后的日子你会好过吗?马锏德和马钧才的账我都记着呢,慢慢跟你算。” 周咿微笑着,眼神没有一丝畏惧:“刘总?刘霍品和你是一伙的?” 马颂冷笑道:“这事轮不到你打听。” “恰恰相反,我认为我很有资格。因为我跟你们拴在同一条绳子上。”周咿侧过脸,盯着左手手腕上的黑色绳子,“令忠瀚和令暖昕兄妹俩,当时就是用这种碳纤维绳,绑着我的好朋友乔小骞,想要置她于死地。” “乔小骞的命不值钱。弱肉强食的世界,谁强谁有理。” “我的命也不值钱。马颂,你不如痛快点,让胡哲贤对我彻底洗脑,然后给我一把双面刃的匕首,再提供一块瑜伽垫,我会自我了结。对了,记得把我带到儿艺主楼那个空房间里,布置好现场,不要留下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鞋印和指纹。” “特么的!”马颂忽然哆嗦一下,吓得不轻,“你猜出来了?” 周咿放下手臂,腕部紧勒的碳纤维绳似乎松动了一些。这种材质自身带有弹性,随着拉伸程度的改变有微小的变形。“你把杀害甘卓一的那一套,故技重施用在了叶紫涵的身上。但你没想到,萧盼不是逆来顺受的郑茜心,萧盼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死去。” 马颂脸色青灰,濒临崩溃的绝望在他眼中闪烁:“马倵给萧盼的钱不少,那些钱足够她移民出国、下半辈子买房买车吃穿不愁……难道用钱换不来她家小孩的一条命,母爱有那么伟大吗?!” “你聊的话题,超出我的认知了。”周咿淡然一笑,“刚满月的我,被扔在了福利院门口,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母爱’。” 病房外有人高喊:“马总,马总?周老师打来电话,您接吗?” 马颂猝然起身,离开椅子走到门口。 他嗓音粗重,透着十分明显的不耐烦:“你接通,告诉周老师周咿暂时死不了。别的话不用说,她再打来直接挂断!” 周咿眉头深蹙,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他们提及的“周老师”,是周珑卿无疑。她选在这个节骨眼联系马颂,无非是打探周咿的情况。至于周珑卿借此表达关心或是有其他用意,周咿无从得知。 难闻的烟草味又一次靠近。 马颂回到了病床边,却没有落座,而是一脚踹开了椅子。 碰撞声和椅面断裂声响了很久才停。周咿充耳不闻,专注地寻找解开固定手腕脚踝绳子的方法。 “女人都该死!”马颂咬牙切齿地说,“什么母爱?狗屁的亲情?周珑卿只提供了一颗卵子,养了你一个月,现在年纪大了没人赡养了跑来认亲,我绝对不会遂她的愿!” 周咿语气淡然:“马颂,难不成你也是被妈妈抛弃的孤儿?” -- 第311页 “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们急需的第二代优质基因供体。就算有人在威亚上做了手脚,你不是照样出手救我吗?如果我没有一点点价值,这会儿应该躺在去往殡仪馆的车里了。” 马颂哑口无言。 周咿说:“你稳坐冠讯集团头把交椅,把你的亲戚马倵推出来做挡箭牌,自己隐身幕后。你几乎抹掉了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却忘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马颂撇撇嘴角:“整个行业都被我操控,数据删除覆盖了许多次,你能找到什么?” 周咿眼中浮现一丝浅笑,语速轻缓:“就算你用尽手段、想尽办法、寻遍天下名医,你也得不到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马颂,你可能不知道,你和你的无/精/子/症作为典型病例,出现在了十几篇医学论文里。” 准确地戳到对方痛处,周咿做到了。 但是由于药物的作用,她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各环节。 马颂之所以在铲除邪/教收网行动中顺利逃脱,是因为他的同伙比他更有“本事”。马颂无需易容整容,无需乔装改扮,只要他的同伙大手一伸,就能遮住他头上那片天,让他享受和从前一样的奢华生活。 这类人有个共通点。 他们最在乎的,不是生命安全,不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而是面子。 对于一个自身有着严重先天缺陷的男人,周咿毫不留情地当面指出了他的顽疾,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恼羞成怒引发的犯罪冲动。 马颂掐住了周咿的脖子,下手极狠,势要拧断她的颈椎。 “我讨厌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马颂目眦尽裂,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尤其是自恃清高的女人!你太高看自己了,周咿,用不了三分钟,殡仪馆的车就会来接你!” 周咿呼吸困难,却仍固执地吐出几个字。 “马婉柔,比你聪明……她的妈妈……” “我老婆怎么了?”马颂一愣,钳制周咿脖子的手忘了发力。 周咿费力地咳嗽两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问马婉柔胳膊的伤是谁打的,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我当然不相信,所以趁着演出前的空隙,找人帮我查了查。” 马颂急不可耐地问:“你查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马婉柔学校系统里存的档案。”周咿说,“她是单亲家庭,父亲一栏写着你的名字,母亲一栏是空的。我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就继续查下去。你猜怎么样?我查到马婉柔近三年每年的六月都要去西郊疗养院,每次去会住两个晚上。凑巧的是,曾经红极一时的余小婉也在那间疗养院就医……” “别说了——倒霉的女人,闭上你的嘴!” 马颂忽然松开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周咿不再说话。她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尽量以最大的活动范围观察四周情况。 天花板和墙壁上斑驳不堪,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味,隐隐飘散着霉味。墙裙粉刷成了浅粉红色,其余部分都是水性白色墙漆。 从病房陈旧程度来判断,这里应该不是一家正规医院。 周咿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身处异地某个不为人知的偏僻角落。 她头部戴着一个弹力网套,和之前她被红色砖头砸伤戴过的松紧度很接近。或许是之前输液的人为了防止她二次受伤给她戴上的。 颈部刚刚被马颂掐过,压迫感仍未消失。周咿只能借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马颂。 他无声的痛哭、扭曲的面部表情,悲恸欲绝地像是亲眼目睹了至爱亲人离世。如此出神入化的演技,又是做给谁看的呢? 周咿收回视线,头顶的白炽灯又一次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闭上双目,陷入沉思。 马婉柔长得像周珑卿,嗓音像余小婉,举手投足的姿态却又像另外一个人。这个孩子身上,究竟集合了几个人的基因? 第168章 周咿24 “孩子?你听得见我说话…… “孩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打破了沉默, 将周咿从无边无际的遐想中拉回现实。 她动动嘴唇,没有出声,却在脑海里回应了这个提问的声音。 “我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手脚都被绑住了, 头上还戴着一个弹力网套, 估计有伤口。” “好,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稍等几分钟。” “你是谁?” 周咿迟迟等不来对方的回复。 她咬紧牙关,忍着腕部的疼痛,又尝试了一次挣脱。碳纤维绳强度很高, 单凭人的力气,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形变。 耳边传来轰隆巨响, 仿佛有一辆安装着履带的装甲车正在向这所房子靠近。 周咿掉转视线, 望着窗帘严丝合缝闭拢的窗户。 她适应了强光照射的眼睛, 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台下沿一排整齐的黑色霉斑。那是一条裂缝,墙裙上粉刷的浅粉红色油漆遮盖不住的裂缝。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周咿眼中闪了一下。 隐藏在霉斑之中的结晶颗粒,是盐吗? 儿艺食堂的大师傅宋达说过,他女儿蓉蓉就读的那所大学的教学楼依山傍海而建,当地是海盐产地,建筑承包方又是黑心的冠杰地产, 楼内墙体常常出现盐花。 这说明在建设楼房过程中, 施工单位为了降低成本,用淡水和海水混合拌制混凝土,导致楼体钢材过快腐蚀,气温变化时盐的结晶会渗出来,加速了楼房的坍塌进程。 -- 第312页 和周咿聊过之后,宋达决定接女儿蓉蓉到燕都治病。前后相差一个星期的工夫, 远在千里之外的那栋教学楼果然上了新闻——西边副楼楼体发生倾斜,数名老师和学生不慎摔倒受伤;电梯故障长达七个小时,多名乘梯人员被困,险些酿成大祸。 难道马颂和他的同伙把我带到了垄盐市? 不,这不可能。 我被他们关在了燕都市的某处废弃医院的病房里。碰巧病房的建筑质量不佳,墙体渗出的盐花就是证据。 周咿努力抬起头,察觉自己身上穿的是最后一幕的火红色演出服。她记得相当清楚,演出前她把手机装进了右侧裤兜,然而当她努力伸手去够裤兜的位置,很显然,里面空无一物。左边裤兜也是一样,连预防低血糖发作的糖果也被人拿走了。 让她稍等的那个声音再没响起。 周咿忽然心乱如麻。 她听着由远及近的轰隆怪声,感觉到床板的微弱震动。 转过头,她将目光焦点集中在那条黑色霉斑组成的大拇指宽度的线条上。 不是错觉。 墙体也在震动。 因为窗台下方那条密封不严的墙缝,慢慢掉出一些形态各异的墙灰块。 随身携带的手机不知去向,房间内没有表明当前时间的物品。遮光效果奇佳的窗帘挡住了外界的光线,周咿无法判断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再一次仔细观察整间屋子,周咿蓦然发现,她所在的房间天花板很低。她躺在床上,马颂蹲在地上,蹲着的马颂的头顶,比“病床”的床板还要高十厘米。 由目测和推算得出,这间屋子的层高没有达到住宅建筑最低标准的2.2米。 原以为窒息般的压迫感是紧张造成的,周咿不停地为自己加油打气,做积极的心理建设。现在她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心中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马颂的表演仍在继续。 与此同时,耳畔的轰隆声越来越响。 忽然,一阵“嘡嘡嘡”的异响敲击在了窗户所在的那面墙壁。 周咿仰躺的病床上方,白炽灯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 “怎么搞的?”马颂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活像惊悚片里虚张声势的路人,“修下水管道而已,为什么停电,莫非这群蠢货挖断了电缆?” 蓝色窗帘猛地抖动一下,紧跟着是铝合金窗框刺耳的断裂声。 马颂匆匆站起来,瞪着窗口硬闯而入的庞然大物,僵立原地不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挪动了步子,不过是朝着门口的方向。“……特么的,再不走老子就没命了!” 门关上的前一刻,马颂的吼声刺痛了周咿的耳膜。 “时间来不及了,你自求多福吧!” 周咿奋力挣扎,然而手腕和脚踝的碳纤维绳变形甚微,而她的皮肤表面已经磨破了。 她眼睁睁看着履带式推土机的直线形推土铲击垮了一面墙壁。 砖块、水泥、玻璃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一股呛人的咸腥味席卷了周咿身边的空气。 她尽量屏住呼吸,减少吸入粉尘。 履带式推土机的进攻,让这间屋子像纸糊的一样,离病床较远的那面墙瞬间倒塌。 刹那间,整堵墙撕裂的巨响震耳欲聋。为躲避建筑材料崩起的尖锐碎屑,周咿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奋力转动身体面朝马颂逃走的那扇门。 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很快,这双手将护目镜和专业防护级的防尘面具戴在周咿脸上,细心地帮她调整好面具挂耳绳的长度。 “稍等一下,我拿回工具箱就带你离开。” 男人的声音温暖亲切,他的手轻抚过周咿的头发,好像在安抚一个孩子——老贺也曾对周咿做过同样的动作。 满屋烟尘模糊了周咿的视线。 她仅能看见男人的高大挺拔的背影,听到他冲出门口时坚实有力的脚步声。 男人发丝凌乱,发梢微卷,跑动的姿势矫捷如一只猎豹。他将袖管卷在肘部,左臂系着一根紫色布条。 周咿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根宽约三指的布条上,隐隐透出深红色的血迹。 他是……岳峥栩? 荒谬又合理的猜想,在周咿心底悄然成形。 如果这里不是什么荒废已久的医院,而是燕都郊区早已搬迁的水泥厂老厂房,从逻辑上就说得通了。 马颂不怕遍布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大隐隐于市”,可谓狡猾外加恬不知耻。但换个角度分析,他总要有一个无人关注的藏身据点,才能真真正正避开警方的侦查。 此前老贺提过,律师黎谚因牵涉进了冠杰地产强制逼/迁的恶/行遭到了报复,被囚禁在郊区的废弃水泥厂厂房里。 如今黎谚已被警方救出,以马颂的智商和反侦查能力,他重回犯罪现场的概率很小。 只有他必须要做某件未完成的棘手事情时,他才会冒险返回曾经的藏身地点。 那具被水泥袋包围的骸骨尚未查清尸源,岳峥栩生死未卜的当口,马颂挟持了周咿跑回这里,显而易见是要把和警方谈判的筹码掌握在自己手里…… “孩子,我回来了!” 男人也戴着护目镜和防尘面具,手持一把双面刃匕首,麻利地割断了束缚周咿手脚的绳索。 他把匕首装回工具箱,盖上箱盖,转身搀扶周咿。 -- 第313页 “你是岳叔?” 隔着密闭性极佳的防尘面具,周咿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她想再问一遍,但是男人抬起手阻止了她。 “你跟我一起坐推土机离开,上了主路会有人接你回总部。” “好。” 履带与地面的阵阵摩擦,宛如胜利的号角声,一声声叩击着周咿的心。 她侧过脸,望向男人被护目镜遮挡的眼睛。 水泥厂遍布尘土的陈旧厂房淡出视线,周咿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专注地凝视着男人目光锐利的双眼。 吉普车大红等在路边。 覃野上前,和男人低语几句,随后绕到推土机另一侧,抱着周咿走回车旁。 周咿坐进副驾,倦意潮水般袭来。 她强忍困意,想要喊住疾步离去的男人。 覃野拦住她:“我们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别人的事稍后再说。” 周咿摘下防尘面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是岳叔!不是别人!” “安全带系好。”覃野神色淡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我说了,我要带你去医院。这已经是第二遍了,我不想说第三遍。”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道路一旁的树林里。 夕阳余晖斜映林梢,将他走过的路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黄。 “我见过他,不止一次。”周咿眼皮沉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陷入昏睡前,她说,“我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一个手工制作的杯子蛋糕,淡紫色的纸模,包装盒上装饰着深紫色丝带。我以前不知道是谁送的,直到今天……” - 烘焙特有的甜香透过门缝,一点点飘近枕边。 周咿翻了个身,双手环抱式地拢住松软的棉被,深深嗅了一口。她睁开眼睛,赫然发觉自己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 “幸好不是医院的病床,幸好没有消毒水的怪味。” 她掀起被子,撑着上半身倚在了床头。看清自己穿的衣服,她顿时忍俊不禁。 一件白色镂空刺绣的纯棉睡袍上,写满了祝福语—— 俞凤鸣、乔小骞、阎珂和尚垚这几位年纪比周咿小的,全部毕恭毕敬地用了“亲爱的周咿姐”的称呼,他们叮嘱周咿卧床休息,不养好伤绝对不允许重返舞台。 《星夜》剧组全体同事由江亚胥代笔,写下情真意切的十四行诗。诗句位于睡袍前襟,字迹工整,就像精心绘制的汉字印花图案,毫无瑕疵。尽管从周咿的视角看字都是反的,但她越看越喜欢。 他们这是把我当成骨折的伤员了? 没有石膏,干脆就地取材,拿睡袍练手。 周咿穿好鞋袜,下床走到门口。 蛋糕的香味越来越浓,似乎烤箱就摆在门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转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 “喵!” 白猫小瞳如液体一样钻进门缝。周咿稍一走神,再回头看时,一个精致的紫色瓷盘从逐渐开大的门缝递了进来。 “抱歉,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厨艺一点进步都没有。” 第169章 周咿25 周咿后退一步,让出门口…… 周咿后退一步, 让出门口的位置。覃野站在手托瓷盘的男人身后,朝周咿点了点头。 “你是……岳叔?” “名字只是个代号。”男人走进宿舍,将盛着杯子蛋糕的紫色瓷盘放在一进门左手边的矮柜上, “我叫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记得我。” 周咿心中一凛:这不是我的口头禅吗? 男人蓦然转身, 对上她充满疑惑的注视。他的年纪超过了五十岁, 两鬓黑发中夹杂着几绺银丝。他面部线条硬朗, 两道浓眉下是一双鹰隼般机警敏锐的眼睛,鼻梁直挺,略厚的嘴唇呈现出微笑的弧度。 覃野伸手掩上门, 人留在了门外。 关门的一刹那,他冲周咿眨了一下眼睛。 周咿把宿舍里唯一一把椅子搬到男人面前, 邀请他落座。 “我的新名字云猎, 云海的云, 猎手的猎。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称呼我猎叔。”男人笑道,“小咿,两个月后的今天才是你的生日,可惜我有紧急任务在身,只好提前请你吃蛋糕。” “嗯, 好。” 周咿端起瓷盘, 低头闻着杯子蛋糕散发的香气。她注意到,虽然这六块蛋糕形状各异,但每块蛋糕顶部都用奶油和糖霜装饰着金色的小太阳。 数字六,对应周咿即将迎来的二十六岁生日。 而小太阳的含义,不言而喻。 “猎叔,我想问你——”周咿抬眸, 目光清澈,“为什么你知道我的生日?还有,为什么每年你都要送我蛋糕、为我庆祝?” 云猎神色微顿,回避似的笑了笑:“这个问题,别人会告诉你答案。” 周咿正要追问,宿舍门忽然“砰”的一声响,覃野侧着身体,怀抱一台小型家用电烤箱,撞开门走进房间。 “小咿!”覃野嗓门嘹亮,“烤箱放哪儿?” 周咿怔了半秒,手脚麻利地找了件旧T恤,铺在靠近电插座的墙角。“先放这里,等我买了置物架再整理。” “你想买什么,列个清单给我。”云猎从黑色皮衣外套口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记事本,“我有一整天的时间,足够把你这间屋子装饰一遍了。” 周咿推开本子:“猎叔,我的家具够用。” -- 第314页 “好吧。”云猎收回记事本,起身来到窗前,近距离观察窗帘面料和窗户插销的老化程度,“小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不买花里胡哨的软装饰,只帮你升级宿舍的安全系统,确保你住在这里的时候有个保障。” “已经升级过了,猎叔。”覃野代周咿回答,“上次发生马钧才那档子事之后,我和聂昱晗在这间宿舍加装了监控摄像头和感应式报警器。” 云猎拍拍覃野肩膀:“那就好。有你在,我很放心。” 覃野脸色微红:“保护小咿,是我应该做的……” “阿嚏——”周咿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走回床边,拿起羽绒服叠穿在睡袍外面。拉拉链的同时,她发现睡袍前襟写着一行笔力遒劲的文字。读完内容,她手头的动作骤然停住,酸涩感由鼻端悄悄蔓延至眼眶。 “那个旧厂房四面透风,小咿肯定是感冒了。”云猎担心地说,“我去趟药店。你们等我回来……” 周咿连忙握住云猎的胳膊:“没事的,猎叔,我没感冒。”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云猎唇线紧绷,手背贴上周咿的额头,试试体温,“你听话,回床上躺好。就算你不吃药,姜茶总是要喝的。” 覃野挡在云猎身前:“跑腿的事交给我。猎叔,你难得和小咿见面,多陪陪她。” “也好。这会儿菜场的早市开了,你买生姜和紫苏叶,买够三天的量。” “收到!” 覃野转身离去。云猎把椅子搬到床边,扶周咿躺下。 趁云猎回头去端水杯的间歇,周咿匆匆抹去眼角泪水,尽可能自然地笑着面对他。 然而,她细微的表情瞒不过云猎那双眼睛。 “哭了?” “没有。”周咿连声否认,“都是小瞳调皮,我对它的口水过敏。刚才打喷嚏也是这个原因。” “那我把它从你床上抱下来。”云猎摸摸白猫小瞳的后脑勺,抱起它放回地面,“本来不想带小家伙来的,结果它像是有灵性,偷偷躲在我们装饰材的纸箱里,覃野停车开后备箱才发现。” “喵,喵!”小瞳叫了两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它跟我抗议呢!”云猎笑了,眉间的皱纹倏然散开,他转过头看着周咿,“要不是有这只猫,我和你见面的日子还要往后推迟。” 周咿倏地张大双眼:“猎叔?” “起火不是偶然,放火的人和救火的人是同一批。”云猎并未明说,但他脸上的表情透露了一切。 “《星夜》彩排前的那个晚上,你也在冠杰地产未完工的大楼里?” “那晚我在17楼。”云猎叹道,“就像一场梦。小猫,你,覃野,你们仨,是破解我梦境的钥匙,缺一不可。” 周咿盖在被子下面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这个拥有岳峥栩和云猎双重身份的男人,特殊的能力会是什么?他在严酷的环境中活了下来,他无意提到了“梦”,难道…… 转念一想,假如天马行空的猜测脱离了事实依据,结论一定是错的。周咿摇摇头,将关注点拉回获救的两个关键人物。 她问:“猎叔,你认识黎谚和龚懋吗?” “认识,我跟他俩打过交道。”云猎身体前倾,帮周咿掖好被角,“他们的经历和我有点相似。好在苦尽甘来,某些人再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水泥厂旧厂房的骸骨是谁? 话到嘴边,周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她凝视着云猎的脸,从他饱经沧桑依然精致的眉眼中找到了她熟悉的东西。 神奇的遗传基因。 周珑卿说的没错。外表上的相像,只有遗传基因做得到。 “猎叔。”周咿打破沉默,转而提问另一个问题,“你失踪前,见过覃野的爸爸覃修谨老师。当时你们都聊了什么?我指的是除了推荐覃野读刑警学院之外的事情。” 云猎笑意坦然:“难怪舒院长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你的问题真得很多。” 周咿却没笑。她目光执著,紧盯着云猎的眼睛:“你告诉我吧!我不想去查海量资料,也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答案。” “你的样子,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云猎说,“好吧,今天我有一天的时间,慢慢说给你听。” - 吃过早饭,云猎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眉头紧锁,挂机后嘱咐了覃野几句,看着周咿喝完第一顿姜茶才放心离开。 “说好陪我一天的……” 周咿的悄声细语,恰好飘进覃野的耳朵。 他暂时搁下待洗的餐具,坐到周咿对面椅子上。 “猎叔忙完就回来了。你好好休息,睡饱了一睁眼,肯定能看见他。” “嗯。”周咿轻声说,“我想下楼透透气,你陪我吧!” “医生说,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地上,没骨折也要卧床休息。”覃野起身,双臂一展拥住周咿,哄小朋友似的领着她回到床边,“第二场演出前的这几天,营养餐由我亲手制作,热量适中,保证让你穿得下演出服。” “我不是要去院子里跑步。”周咿忍俊不禁。 “散步也不行。”覃野掀开被子一角,弯腰帮周咿脱掉毛绒拖鞋,“遵医嘱,多休息。” 周咿摁住覃野的手,重新穿好拖鞋。 “安姐和小婉那边安排好了吗?” -- 第315页 覃野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计划照旧,定在《星夜》第十场演出的最后一幕执行。我姐和小婉提前埋伏好了,非专业人士看不出破绽。曲队抽调了四名一线干警,守在安定医院内部,只等目标现身。” “我怎么办?”周咿眸中浮起淡淡愁云,“我被暗算了一次,马颂只是吓跑了,还没落网接受审判。第十场演出的时候,我用什么方法伪装精神病发,才不会被刘霍品那帮人渣看穿?” 覃野回答:“老贺打给猎叔,应该就是叫他回总部商量这件事。” 周咿陷入沉默。 她坐在床边,双手扶着膝盖,脑海里的思绪乱作一团。 “小咿,听我说。”覃野俯低上半身,一手搭在周咿肩头,“我不关心计划成败与否。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 他指尖微动,轻抚她垂在鬓角两边的碎发。 “自从那块维修楼顶的砖头砸到你,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我……” “不许说道歉的话。” “好,我不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这次的计划,无论成功或失败,你都不要独自一人去冒险。” 周咿握紧覃野的手,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微烫的脸颊上。 “我答应你。” “我们把这些话写下来。”覃野突然说,“模仿你睡袍衣摆写的祝福语,在空白处加上一句你的承诺。这种墨水不会褪色,你把睡袍装进行李箱,带它一起住进安定医院。我们跟院方打好招呼,到时你穿自己的衣服,不穿病号服。” 周咿主动过滤忽视的内容,因为覃野的提议,又一次摆在了眼前。 她将目光投向那行笔力遒劲的文字。 【小咿,勇敢的孩子,我把后半生的运气全部送给你,愿你平安顺遂。】 尸源不明的骸骨,满目苍凉的废弃厂房,猎豹一般充满力量的云猎,推土机,倒塌的墙壁,远处的惨叫声——如同老式电影胶片的定格画面,一帧帧闪过周咿的脑海。 “野,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我……”迎着周咿坚定的目光,覃野略显犹豫,“六年前我不相信,加入‘萤火’以后我信了。” 周咿抓着覃野的手,按在自己头顶发旋处早已愈合的伤口上。 “你心里有答案了。” “是的。”周咿说,“高空坠物唤醒了我的预知能力。除此之外,我身体里还隐藏着一个更厉害的能力。这次追捕‘神明’的计划,它将会带来惊喜!” 第170章 周咿26 头顶上积雨云的颜色愈发…… 头顶上积雨云的颜色愈发加深, 看来一场大雨是避免不了了。 燕都市今年气候反常。 春夏季干旱的天数占据了一多半,雨雪天气全部集中在了秋季和冬季。尤其是冬天降雨,往年的冬天极少出现这种情况。 周咿低头看手表, 发现表盘已经暗了下去。 忘记充电了, 她想。好在站立的位置离燕都市中心的钟楼很近, 抬眼即能看到当前时间。 这款有定位功能的手表, 是覃野送给她的礼物, 也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 自从周咿在《星夜》首演当日出事,这部戏突然一夜爆红,吸引了无数怀有好奇心的观众前来购票。由于话剧表演的特殊性, 即便如今是一票难求的状况,儿艺决策层方面也没有增加场次的打算。 今晚, 《星夜》将在九号剧场上演第十场。 按照原定计划, 周咿吃过早饭会留在宿舍里休息至午后, 然后参加剧组的演出前动员会,再和大家一起吃一顿热量充足的下午茶。 清晨六点半,周咿去食堂点了一份咸口味的豆腐花,刚刚品尝了几口,突然接到了江亚胥的电话。 江亚胥约周咿在钟楼脚下的广场见面,时间是上午九点。但是钟楼的大钟显示当前已是九点一刻, 江亚胥却没有出现。 广场上的鸽子低头吃着游客洒落的面包屑, 偶尔“咕咕咕”叫几声,似乎在提醒周咿注意看时间。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不到十一个小时。 周咿虽不心急,但她的胃忽然开始隐隐作痛。 流动餐车近在咫尺,煮玉米和烤香肠的味道渐渐飘了过来。周咿伫立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未见到江亚胥的身影。她转身走向餐车,询问有没有好消化的食物。 “有。”帽檐压得很低的餐车老板说, “红枣发糕和皮蛋瘦肉粥,热腾腾的,吃了不会胃疼。” “成泽?”周咿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出任务,保护你。”鞠成泽笑着说,“今天我不开搬家公司的车,改成了流动餐车。不过,在你下一个抵达的点位上,我的座驾又是另一辆车了……” 鞠成泽话说一半,一个男人忽然从周咿身后猛地蹿出来,麻利地扫码付了款。 “嗨,老板,给我一份鸡蛋卷饼和豆浆,都要热的!” “您稍等。”鞠成泽把打包好的食物交给周咿,回身用微波炉加热男人需要的餐食。 隔着透明餐饮口罩,鞠成泽做了个口型,没发出一点声音:“江老师来了。” 周咿默默颔首,付完款即转向江亚胥。 “对不住,一大早连饭都没让你吃踏实。”江亚胥满怀歉意地说,“这些够吗?不够我再给你买点别的,糖葫芦怎么样?” -- 第316页 听了约定的暗语,周咿淡淡一笑,走上前站在江亚胥身旁。 “糖葫芦不是越吃越饿吗?” “你说的没错!”江亚胥乐不可支,自然流露的情感和表演的加持,令他的表情十分符合他此刻扮演的人物,“广场风大,我们找间咖啡馆,边喝边聊。” “好啊,走吧!” 周咿跟在江亚胥身后,穿过埋头啄食面包屑的鸽群,步下螺旋形的楼梯,进入钟楼地下一层的咖啡馆。 “两位,这边请。”身穿白衬衫藏蓝色马甲西裤的男服务生迎了上来,将周咿和江亚胥领进标记着09号门牌的半开放式包间。 周咿一眼就认出服务生是尚垚,但她不动声色,不做任何眼神交流。 落座之后,江亚胥点了黑咖啡和牛角面包。 得知周咿胃不舒服,江亚胥帮她点了一杯姜糖红茶,并且叮嘱尚垚茶水不要泡得太浓。 等待上餐时,周咿和江亚胥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今天是工作日,早晨用餐高峰时段已过,咖啡馆此时只做了稀稀拉拉的三五位顾客,分布在店内靠窗或靠近暖气的位置。 门口感应器的小灯亮了,语音提示“欢迎光临”同时响起。 刚才在流动餐车买鸡蛋卷饼和豆浆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哪张桌子都不选,不偏不倚地坐在了09号包间右侧的双人桌旁。 尚垚手持无线点单机,站到男人身边:“先生,您喝点什么?” “给我拿个高脚杯。”男人毫不客气,发号施令一般冲尚垚大声说,“能盛下一大杯豆浆的那种,要快,我想趁热喝!” 尚垚只是临时客串服务生,未曾考虑还要应付难缠的顾客。他抬头望望正在不远处忙碌的值班经理,摁下了对讲的按钮。 简短的沟通过后,尚垚返回取餐口,向杂工师傅要了一个大号玻璃高脚杯。随后,他听从经理的吩咐,为这个不点饮品借用餐具的男顾客准备了一杯热柠檬水,放在桌子一角备用。 路过09号包厢门口时,尚垚转头朝着周咿使个眼色。 周咿微微点头,手速飞快地发了条信息:【五分钟前,我在成泽的餐车那里买早餐,这个男的就站在我身后。你多关注他,也许他是某些人派来盯梢的。】 尚垚秒回:【周咿姐,有我在,你放心。】 周咿放下手机,另一名服务生恰好端着托盘送上饮品和点心。 “你们这里提供热毛巾吗?”江亚胥叫住服务生,“我朋友有点不舒服,她需要擦擦脸,热敷一下眼睛。你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服务生愣了两秒,抬眼看看周咿:“女士,员工休息室有热水器,您跟我来。” 江亚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声催促:“去吧,顺便拿上这个。”他把一只U盘推到周咿手边:“我经常来这家喝咖啡,他们服务不错,电脑也很好用。” 周咿领会了江亚胥的用意,将U盘紧紧握进掌心。 服务生在前面带路。 转过取餐号左边的窄过道,他告诉周咿:“女士,您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左转,员工休息室门上镶着一款标牌。我的工号是7723,你跟值班员报这串数字就行。毛巾是一次性的,您尽管用,如果还有其他需求,您联系我们的经理,她会帮您解决。” “好的,谢谢你。” 半分钟后,周咿站在了员工休息室门外。 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沁出汗珠,U盘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仿佛随时都要从她手里游走。 周咿轻叩三下门板,门应声而开。 聂昱晗一身咖啡馆店员的制服,边打哈欠边问:“没人跟着你吧?” “应该没有。”周咿不是很肯定。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我相信你。”聂昱晗把门开到最大。 周咿进门后,聂昱晗探出脑袋,左右观察了近一分钟,才关上门。 “女士,毛巾在饮水机下边的柜子里,您根据需要自取。” 聂昱晗模仿服务生的语气特征,示意周咿不要发出声音。 他拿过吉他琴盒打开,取出一个黑色带手柄的酷似小型电蚊拍的仪器,递到周咿手中,嗓门压得极低:“扫描全身,看看身上多出东西没有。” 周咿接过仪器,同时把江亚胥给她的U盘装进羽绒服右边口袋。 从上至下扫描一遍,前半边身体并无异样。 然而,她将胳膊背到身后,仪器扫过羽绒服后腰位置,突然“嘀嘀嘀嘀”叫个不停。 “就是它了!” 聂昱晗手拿喷壶和镊子,朝周咿后背喷了几下,从她羽绒服的腰带内侧取下一只朱古力豆大小的黑色物体。 空气中弥漫着丁香酚的香味,周咿不禁回忆起童年补牙的经历。 当时她怕疼眼泪汪汪,医生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用药棉蘸取丁香酚涂抹她的蛀牙帮她止痛。这个独特的香味,成为她面对恐惧时最有安抚效果的一种。 聂昱晗从吉他琴盒夹层找出一只装了半瓶无色无味液体的阔口瓶,将黑色物体投了进去。 “周咿姐,来咖啡馆之前,你遇没遇见奇怪的人?” “我在广场上等江老师时候,经过我身边的人大都隔着一两米远的距离。只有一个男的有点奇怪,和我贴得很近。”周咿描述完去餐车买早点的男人的长相,说出自己的猜测,“天气很冷,但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露着一截小臂,上面有扎针结的痂。” -- 第317页 “又是用空注射器自/残的人?” 暂无实质证据,周咿没法回答聂昱晗的提问。她回想那个男人点餐和吃东西的样子,尝试从男人的细微表情和动作中找到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短期记忆没帮上她的忙。 “也许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吧?只要今晚他不出现在剧场就没事。”聂昱晗拧紧阔口瓶的盖子,把装有疑似窃听设备的小瓶放回吉他琴盒,转身打开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周咿姐,江老师给你的东西呢?我和你一起看看里面储存的内容。” 周咿伸手触碰羽绒服右边口袋里的U盘,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小聂,今晚是《星夜》第十场演出,计划定在最后一幕执行。你和海哥核对观众名单了吗?有没有意外发现?” 聂昱晗猛拍自己的额头:“熬夜真的影响记忆力。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他点开保存在桌面的表格文件,选中表格底部标为红色的一格,指给周咿看:“这是统计结果。除了马倵、张邵鸣和张兢玺这三位,刘霍品会带着他的女儿刘羚观看第十场演出,还有马颂的女友戈楠……” “谁?”周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戈楠。”聂昱晗显然明白她紧张的原因,“俞凤鸣那个案子唯一一个逃脱法律制裁的霸凌者。” 周咿做了几轮深呼吸,心脏却仍剧烈跳动着:“她怎么会是马颂的女友?” 聂昱晗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马颂在逃期间,他的亲戚朋友接受警方调查,无一例外的,全都声称不知道马颂有一位年纪小他三十岁的女友。而且,戈楠主动向警方提供线索,有戴罪立功的表现,将来可能会减/刑。” 第171章 周咿27 它耀武扬威的臭德性,活像某…… 周咿抑制着即将涌出心头的怒火:“我压根儿不关心戈楠的表现!” 俞凤鸣拜在饶家拳门下学拳, 周咿着实安心了不少。但是,每当周咿忆起俞凤鸣被霸凌者拍下的照片和视频,想起戈楠面对镜头故意挑衅的手势, 她的心就一阵阵揪着痛。 此时, 当“戈楠”的名字出现在今晚观众名单里时, 周咿恨不得时光流逝速度加倍, 立马来到晚上。 即使原计划节外生枝, 她也要会一会这个和“异瞳少女神教”教主马颂勾结在一处的戈楠。 女友?谁的女友都不管用! “对了,马颂的‘女儿’马婉柔今晚来看演出吗?”周咿咳嗽几声,以此缓和胸闷的感觉, “还有,她和余小婉的DNA比对鉴定报告怎么说?” 聂昱晗最小化表格文件, 登入邮箱, 打开邮件附件让周咿过目。 “余小婉是马婉柔的生物学母亲。马婉柔的生物学父亲身份不明。马颂和马婉柔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聂昱晗拿起桌上的手机, 翻出保存至相册的图片,“六年前,马颂是余小婉的追求者之一,他们之间没有确立恋爱关系,但是据知情者透露,马颂向余小婉求过婚, 还被娱记拍到了。” 周咿目不转睛, 盯着相册里的娱乐新闻截屏,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场演出那晚,最后一幕的威亚钢丝绳发生事故,马颂趁乱带走了她,并把她关在曾经囚禁岳峥栩(云猎)和黎谚的水泥厂旧址。两人的谈话内容言犹在耳,她对马颂的表现也是记忆犹新。 马颂非常讨厌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马婉柔, 自己动手、甚至指使他人对马婉柔实施家庭暴力。 与此同时,马颂拒绝听到任何有关余小婉的消息。 这是典型的回避行为。 周咿对马颂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 而这位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寻找存在感的戈楠,周咿打算和她见一面。至于见面后聊什么、这样做会不会影响计划,周咿决定随机应变。 “马婉柔的情况很不好——肋骨有陈旧性骨折,腿上也有。小孩子受伤愈合速度快,她的右腿被人打成骨裂,没有及时就医,骨头长上以后导致两条腿长短不一,走路明显跛脚。”聂昱晗声音沉重,“社会福利署已经介入了这起虐童事件,但这孩子一问三不知,不清楚她是因为害怕还是真的遗失了受虐的那段记忆。” 周咿太阳穴一阵锥痛。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上回马婉柔来找我,只穿一条夏天的连衣裙,我看她走路不稳,以为是天太冷这孩子冻坏了……” 聂昱晗叹道:“老贺去医院探望过马婉柔,提出给予物质和心理的双重援助。可是,福利署的工作人员以非直系亲属的理由拒绝了老贺的要求。” “先看这里面存的照片。” 等不及心情平复,周咿把羽绒服口袋里的U盘交给聂昱晗。 例行杀毒之后,聂昱晗双击打开U盘盘符。大致浏览了根目录下的文件夹,他选择日期最近的今年10月17日的文件夹打开查看。 “这是谁拍的?”聂昱晗厉声高喊,“摄影师和照片里的人都应该被击毙!” - 周咿回到咖啡馆前厅,发觉09号包间旁边双人桌的男人仍坐在那里。 他目光涣散,瞳孔缩得很小,先前说要倒进高脚杯的豆浆没有开盖,鸡蛋卷饼也没动一口。看见周咿走过来,他仅仅转了一下眼珠,头和上半身依然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江老师,咖啡凉了,我重新给您点了一杯。” -- 第318页 周咿坐回位子,把U盘还给江亚胥。 “有心了,谢谢。”江亚胥收好U盘,面朝墙壁,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备份了吗?本地和云端,最好都保存一份。” 周咿点了点头,打开手机备忘录,输入一段文字,然后把手机推到江亚胥面前。 江亚胥还没看清周咿写了什么,双人桌旁的男人腾地跳起老高,撞翻了桌上的豆浆。他双眼血红,扯掉09号包间门前的珠帘,冲进来抢走了周咿的手机。 “抓住他!” 江亚胥一声断喝,与闻讯而至的尚垚一齐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尚垚看似文弱,力量却超乎常人想象。他略一出手,轻松将男人制伏在地,同时转头提醒同事报警。 “把手机还给我朋友!”江亚胥去掰男人压在身下的手,想要夺回手机。 “呵,什么朋友?”男人侧着脸,面颊紧贴冰凉的地面,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水,“你跟周咿做朋友,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江亚胥有着二十年的编导经验,论起演技水平和临场发挥的能力,他绝对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听完男人的言语刺激,江亚胥反而笑了:“省省吧!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男人的舌头变得不太利索,嘴里像是含了核桃,每说一个字都要稍作停顿,“话我撂这儿了,你愿意听就听,不、不愿意听就去死,黄泉路、路上大家都是平等的,没人挡着你!” “怪事,不是神明护佑吗?”周咿俯低身体,与男人对视,“怎么说起黄泉路了?” 男人愈发口齿不清:“神明……护佑我、我们,没你的份。” 周咿和江亚胥相视一笑。 江亚胥随手取下身边桌上的咖啡杯垫,在男人额头拍了三下。“这是注射了多大剂量啊?脑子清醒,讲话打磕巴——护佑你的神明知道你这么蠢吗?” 男人半张着嘴,仿如一条缺氧的鱼:“神明……” “神明从来不关心无名小卒的死活。”周咿目光一转,注意到斜对面桌旁的顾客捧着手机拍摄,她走了过去,“先生,没什么好拍的,删掉吧!” “我拍什么是我的自由。”戴鸭舌帽的男人牢牢护住手机,“这里是公共场所,谁规定不能拍视频?你是居委会大妈啊,管得真宽!” 周咿回他一个礼貌的笑:“现场直播吗?正好,让网友欣赏这出大戏。” 鸭舌帽男人没听懂周咿的言外之意。他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趴在地上的人,直播仍在继续。 社会事件的发酵,依靠的是人气。 一时间,直播间留言数量激增。戴鸭舌帽的男人看着一条条刷屏的问话,激动得不能自已。 周咿、江亚胥和尚垚互相交换了眼神,远离摄像头能够拍摄到的范围。 网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没人真的关注趴着不动的男人究竟是谁,直到他突然开始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打过报警电话的值班经理赶过来,叫上尚垚帮忙,把男人翻身成侧卧位,避免呕吐物流入气管引起窒息。 “别挡我的镜头!” 鸭舌帽男人疯了似的,冲过来一脚踹在咖啡馆值班经理膝盖侧面。 “啊……”值班经理吃痛倒地。 尚垚倏然起立,一计漂亮的勾拳击中鸭舌帽男人的下巴。趁对方发愣摔倒的间隙,尚垚夺走他的手机,连续截屏多张图片后退出了直播间。 辖区派出所民警和救护车赶到时,鸭舌帽男人双眼无神,俨然沉浸在直播间粉丝暴涨、网友留言刷屏的狂喜之中。 跟踪周咿的男人被拉走救治,鸭舌帽男人则被带上了警车。 尚垚把鸭舌帽男人的手机交给出警的民警:“我目睹了事件经过,跟您一起回所里做份口供。” 民警刚参加工作不久,年纪尚轻,听过“萤火”的大名,却不熟悉“萤火”成员的样貌。他指了指周咿和江亚胥,说:“事情因抢手机而起,这二位也跟我回去一趟吧!” - 跨越半个城区,贺子晴赶来钟楼派出所,接走了周咿。 “晴姨,江老师去哪了?尚垚和聂昱晗呢?” “后座有条绒毯,你盖在身上睡一会儿。晚上的演出非常重要,小咿,你必须认真对待。” 亲如家人的老贺所答非所问,周咿听了只觉云山雾罩。 她抿抿嘴唇,展开绒毯裹在身上。“晴姨,你看过咖啡馆直播的历史记录了吧?我做了个小动作,就是为今晚的演出做铺垫。” “我还没顾上看。”老贺轻叹,“小聂应该存了,我回总部再看。你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嗯。” 周咿闭上眼睛,任倦意将她团团包围。 她很久没做梦了。 那块惹祸的红色砖头似乎不甘寂寞,总是跃跃欲试想要跳出来搅扰她的美梦。 前一秒,周咿品尝覃野亲手烤制的肉串、悉心熬制的靓汤;后一秒,红色砖头聒噪地大喊大叫,扭动它方方正正的身体,化身跳水运动员,忽地跳进周咿面前热气腾腾的汤碗里。 被热汤灼烫的感觉如此真切,周咿几乎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了。 她怒从中来,挥手捣向一脸得意的红色砖头。 “嘻嘻,好吓人啊!”红色砖头左突右闪,身躯灵活地躲避周咿的反击,“可惜你打不着我,别白费心思了。” -- 第319页 周咿默然不语。 事不过三的道理,这块砖头永远学不会。它耀武扬威的臭德性,活像某些人渣的综合体。周咿不再怕它,是因为她的心很稳。 “怎么了?没话可说了吧?”红色砖头嗤笑道。 “不过如此。” 周咿只说了短短四个字,红色砖头的脸即刻变了色。它本来就是红的,此刻却像染上了血,红得骇人。 “嘿,周咿,难道你不好奇,是谁从你的双肩包里拿走了我吗?” 红色砖头问完这句,没有五官的脸庞悄然呈现出扭曲的状态。学习人类的笑容,对一块砖来讲,比它从楼顶掉下来难上千倍万倍。 周咿微笑着注视着它:“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自己了。” 第172章 周咿28 “是你?”红色砖头…… “是你?”红色砖头勉强可以称作脸的那一面向外凸起, 嗓音粗声粗气地说,“可是拿走我的那双手的皮肤干干巴巴,手指也不像你的手这么细长。” 以往的噩梦中, 周咿从未有过掌控感。 而今天, 她游刃有余。 “你连眼睛都没有, 看错了也正常。” 红色砖头气急败坏, 没有五官的脸紧绷着:“不可能是你!你骗我——” 周咿伸手握住红色砖头的“左脸”和“右脸”, 稍一发力,好像掰一块松脆质地的厚饼干,轻轻松松将它掰成两半。 原本脸红如血的红色砖头, 生命值瞬间掉到了零。 它安静地躺在周咿两只手中,和其他砖头毫无差别的粗糙断面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 上午十点四十分, 九号剧场笼罩在冬日难得的灿烂阳光下, 周咿坐在楼座第一排, 远远俯瞰舞台。 五分钟前,她辗转问到了戈楠的手机号。 虽然她们在《会翻跟头的北极熊》巡演期间有过交集,但由于戈楠始终没有减少敌意,处处针对周咿,所以周咿顺水推舟地拿戈楠当空气。直到发生饶家拳拳馆俞凤鸣击败戈萱的那一战,周咿才对戈楠说了一声“节哀”, 两人之间彻底结下梁子。 刚才的通话并不愉快。 戈楠听觉灵敏, 第一秒就辨认出了周咿的声音。 周咿提议,赶在中午前见个面。 僵持不下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戈楠慢吞吞地回答:“你知道燕都市的观光巴士一号线吗?儿童艺术剧院马路斜对面有一站,十一点你上车,坐在二层前排,到了下一站就能见到我了。” 周咿接受了邀约。 她在九号剧场的楼座坐了一会儿, 十点五十分走出剧场。 观光巴士的车站排着长队,起初周咿担心买不到车票,后来她发现担心是多余的。售票员告诉她票量充足,而且双层巴士可以载客130人,排队的人不过三十几位。 一号线巴士于十一点准时驶入车站。周咿走进车厢,看到上座率仅有两三成的样子,她所买座位的前后排,都没有人。 列车驶出燕都市儿童艺术剧院站,电子报站响彻车厢。 “下一站,燕都四中,欢迎您和我一起领略燕都市百年名校的风采!” 燕都四中? 很好。周咿心想,戈楠选的上车地点,完美地契合了她和她妹妹戈萱触不可及的梦想——考不上的重点中学,隔着车窗看看聊表安慰也好。 观光巴士行驶了八分钟,抵达燕都四中车站。 车停稳后不久,二层车厢连接处的门滑开,令忠瀚迈着大步走来。 他扫了一眼周咿座位附近零零星星的乘客,极短暂又敏锐的一瞥,便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 紧接着,他语调温和地问:“打扰了,我坐你旁边你不介意吧?” “旁边的座位不是我的。”周咿说,“大家都是对号入座。” “那我坐在这儿了。” 周咿默不作声。抬腕看表才想起有定位功能的手表留在剧场化妆间充电,没有带在身上。 令忠瀚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假意亲切的笑脸。他脸颊凹陷的独特容貌,笑起来神秘又诡异。唯一没变的,是他蛇一般饱含攻击的眼神。 “周咿,你我相识一场算是有缘,何必这么冷淡……” 令忠瀚话未讲完,贩售零食和旅游商品的工作人员来到了二层。 “你吃早饭了吗?”令忠瀚叫住工作人员,挑挑拣拣地买了面包和压缩饼干,“没吃就和我一起吧!” 周咿依然没有搭理他。 动作轻快地放下了前排座位靠背的小桌,她拉开随身携带的双肩包拉链,取出常温盒装牛奶和大师傅宋达为她做的三明治。 早餐没吃踏实,约好见面的戈楠又没出现,令暖昕的哥哥令忠瀚不请自来——周咿的心情不好不坏,吃点美食暖暖肠胃是最佳选择。 令忠瀚好奇地投以注视:“你真能凑合!吃这些胃不疼吗?怎么也得就着热水吃。”说着,他撕开面包包装袋,对周咿说:“不如吃我买的这个?果酱夹心的,很甜。” 工作人员握着手机,尴尬地伫立不动:“先生,您还没付款。” “等一下。”令忠瀚望了望工作人员搁在空座的大号提包,“我想加两杯咖啡,你们这种观光车上有热水吗?帮我沏两杯端过来,一块儿结账。” “先生,饮料是我的同事在负责,稍后我叫他上楼您再点单。”工作人员面露难色,“食品的钱,您得结给我,要不然……” -- 第320页 “啰嗦!”令忠瀚扫码付了钱,提出额外的要求,“咖啡我不要二合一的,最好是蓝山风味挂耳,价格多贵都没关系。你带个话给你同事,让他沏好了送到我们手里。” 工作人员扯扯嘴角,不情不愿四个字写在她的脸上。 不过,负面情绪很快被卓越的服务意识冲淡了。她很有礼貌地表示愿意帮忙。 几分钟后,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由工作人员端到了令忠瀚面前。 “请您慢用。” 令忠瀚向工作人员道过谢,把一杯咖啡分给周咿,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 “想必你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吧?喝点东西提提神——”他面带讥笑,“毕竟今天晚上《星夜》在燕都演出最后一场,这部戏马上就要被主管部门叫停了。对你来说,无戏可演比天塌了还难受,不是么?” 周咿神色如常。 令忠瀚暗含讽刺的一番反问,在她听来,好像一只蚊虫发出的噪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她把烫手的咖啡纸杯摆在令忠瀚面前的桌板上:“我很惜命,你点的食物饮料,我是不敢碰的。” “瞧你说的!”令忠瀚面子上挂不住了,“难不成我要毒死你吗?” 周咿反问:“你害的人还少吗?” 观光巴士转了弯,周咿座位左侧的玻璃窗正朝东方。 接近正午时分的朝阳,投射着耀眼的光芒。随光线调解明暗度的车窗玻璃遮挡了一部分强光,照进车厢的仅剩一半的亮度。 她转头与令忠瀚对视,期待能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他和戈楠之间的联系。 然而,一无所获。 “周咿,坦白讲,我需要你的帮助。”令忠瀚竟然主动交代道,“自从我妹妹被你和乔小骞教训过之后,她的精神状况很差,不敢见陌生人,不敢去学校,转学也没用……” “你妹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观光巴士驶过一片没有高层建筑的区域,窗外的阳光失去遮挡,越来越刺眼。令忠瀚回看过来,禁不住频繁地眨眼睛。 “怎么着?你这是拒绝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乔小骞是受害者,你妹妹令暖昕几乎要了她的命!”周咿稍稍抬了下眼皮,“还有,神明不是一直保护着你们一家人吗?出了事找你的教主去,我只是普通信徒,没那么大的神力。” “周咿,我诚心诚意跟你道歉。”令忠瀚说,“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她真的只是贪玩,她和乔小骞是好朋友,怎么可能有害人的想法……” 周咿猛一抬手,打断道:“够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的狡辩。” 令忠瀚感受到了她的愤怒,却仍锲而不舍地试图解释清楚。 “引起你注意,除了走极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就拿我取代戈楠到这辆车上来说吧,我没有恶意,目的只有一个——跟你达成和解,然后由你出面,帮我劝劝我妹妹,让她看开一点,别钻牛角尖。” “据我所知,令暖昕活得好好的,你换个借口再来骗我。” “你?你怎么不相信人呢?谁造的谣,是不是那个和你形影不离的覃野?!” “人?你算得上是人吗?”周咿笑笑,忽然间没了胃口。 她收起三明治和牛奶,侧过身直面令忠瀚。 “虽然戈楠没来,但我清楚她是迫不得已。坐观光巴士需要实名购票,你现在正被警方通缉,买车票用了别人的证件吧?” “我冒着风险和你坐同一趟车,可不是犯迷糊自投罗网的。”令忠瀚重新戴好墨镜,顺手拽高衬衫衣领,脸和脖子往下缩了缩,“我知道你们今晚的计划。当然,你肯定能猜到是谁通知我做好准备的。” 一想到马倵那张横肉滋长的丑脸,周咿胃里泛起阵阵恶心。 令忠瀚是马倵忠实的走狗,而马倵又是马颂的亲弟弟。之前被警方逮捕的马锏德马钧才,他们全都是马颂的亲戚,靠着仰人鼻息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周咿对“异瞳少女神教”的套路记忆深刻。 邪/教组织的三要素,教主、教义和信徒。跟教主和部分信徒打过交道,周咿蓦然发现,“异瞳少女神教”的教义没有形成书面文件,都是依赖信徒口口相传。 擅长给人洗脑的李湉湉归案以后,散布民间的信徒仍然执迷不悟,时时渴盼着教主再临。因为他们不知“异瞳少女神教”真正的教主是谁。 她收回视线,面朝令忠瀚:“我见过你们的教主。” “这有什么稀奇的?”令忠瀚勾勾嘴角,满脸鄙夷。 “我要一份马颂最详细的生平资料。”周咿见招拆招,微笑着说,“只要你提供给我,我就答应你帮你劝劝令暖昕。” “爽快!你的个性我很欣赏。”令忠瀚缓缓向后靠进座椅靠背,双手交抱在胸前,“垄盐市那回,教主没要你的命,其实是我帮你说的好话,咱们也算扯平了。” “当时你也在场?”周咿问,“我没想到你会是马颂身边的骨干。” 令忠瀚低声道:“周咿,以你的长相和能力,屈就在一个小小舞台上真不值当!干脆跟着我混吧,赚大钱是分分钟的事。等马颂被警察抓住,我就是老大!” 周咿蹙眉,遗憾地耸耸肩:“我两只眼睛瞳色一样,没法当你们的傀儡。” 令忠瀚嘴边浮起一丝苦笑:“非得接马颂的班吗?我就不能自己创建一个别的神教?” -- 第321页 “那也要你有真本事才行。”周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自己一脑门子的官司,被家里人分了心拖了后腿,做不到像马颂那样绝情的程度。”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令忠瀚嘴角下垂,眼神晦暗,仿佛暗中盘算着更阴暗的计谋,“谈过十几个女朋友的渣男罢了。” 话题主控权终于回到周咿这边。 她淡淡一笑:“你小看马颂了,他可不简单。” 令忠瀚两条眉毛的眉头拧在一处:“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没错。”周咿笑道,“我查了马颂近几年的体检报告,还有他看生殖健康科的病历。” 话已至此,她捕捉到令忠瀚脸上的细微变化,不知墨镜后面他的双眼,是否也像他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一样,暴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所想? 第173章 周咿29 大结局 “周咿,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令忠瀚换上一副急于寻求答案的嘴脸,“你是爽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 不妨和你透个底吧!哪怕马颂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 我也不会同情他一分一毫。” “我没兴趣打听你和马颂的关系。”周咿坦白地说, “想好了吗?你总得用实际行动证明你跟我合作的诚意吧?” “资料要电子版还是纸质版?怎么给你?发邮件、寄快递……” “随便吧, 我无所谓。令忠瀚, 你作为马颂最信任的助手,竟然不知道他的隐疾?我突然觉得我掌握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你手里那些马颂的资料,失去它原来的价值了。” “周咿,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善变的女人!不打算帮我你直说啊,绕来绕去的恶心人干嘛?” 令忠瀚的语气咄咄逼人。 然而, 在周咿听来, 这不过是他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点挣扎罢了。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帮你。”周咿起身离开座椅, 借巴士行驶晃动的助力,她撑着座椅靠背跨越过去,站在两排座位中间的空地上,“我很记仇。令暖昕对乔小骞做过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顺带着连你这个溺爱妹妹如同杀/害妹妹的哥哥一起记恨。” “周咿, 你不想活了是吗?!”令忠瀚不管不顾, 大声威胁周咿。 “《星夜》的第一场演出,你们没能干掉我,以后也不会得逞。”周咿神色自若,眼中隐隐透出笃定和嘲讽,“对了,彩排那天, 马倵、张邵鸣和张兢玺这三个坏东西,服药过量都大/小/便/失/禁了,还念念不忘地想要整/死我,他们才真正该死。” 令忠瀚噤了声。 他仰头瞪着周咿,试图激发她的怒火,但却被她的眼神刺得扭过脸看向别处。 “说实在的,我考虑过投案自首。只是……假如我站出来指证马颂,到了法庭上真的能宽大处理吗?马颂手段阴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商业巨佬打掩护,又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看守所里安插眼线,把我解决了。对他来说,制造一起意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令忠瀚坦率淡漠,听不出任何夸大其辞的成分。也许是他善于伪装,又或者是多年经历造就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靳韶华一案的前车之鉴,时刻警醒着周咿。 不要轻信任何人。 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不代表那就是真相。 令忠瀚的丑恶嘴脸和所作所为,周咿了然于心。所以,她绝不会因为眼前的假象轻易改变最初的判断。 身心惨遭折磨的余小婉恢复清醒,覃安体内累积的精神类药物残余量几乎测不出了,医生说她们的预后尚算良好。 但隐患未除,人心一日不得安宁。 十多分钟前,令忠瀚自称他代替戈楠和周咿见面,实际情况如何,周咿心中并无确切答案。 无论他撒谎与否,周咿都不能以此作为判断依据。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与今晚观赏演出的那几位特邀观众毫无关系。 从容貌相似的角度去分析,马婉柔的生物学母亲是余小婉,而另一份鉴定报告显示,余小婉和周珑卿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马婉柔长得和周咿如此相像? 难道问题的症结在生物学父亲身上? “你跟你爸见过面了吗?”令忠瀚冷不丁冒出一句,“在那种场合下父女相认,我替你委屈。” “收回你的怜悯,我一点都不委屈。”周咿说。 “我可是救过你半条命的人啊!”令忠瀚脸上的笑倏然消失,“你被马颂带到垄盐市,本来是要灭口的,我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周咿扬起手,在距离令忠瀚右脸一厘米处停下。 “垄盐市?你反反复复提到周珑卿的老家,目的是为了激怒我。我不会上当。” 令忠瀚半张着嘴:“……我又没有时空错乱,关你的那个破厂房,就在垄盐市的海边!” “说话前后矛盾,你不累吗?”周咿背好双肩包,从羽绒服口袋取出一只鼻烟壶大小的物品,轻轻按了一下。 “啊!”刺耳的嗡鸣声中,令忠瀚吓得魂不附体,“你拿的是报警器?” 周咿平静地说:“虽然这辆观光巴士在行驶过程中位置不断变化,但我把当前定位发出去了,它的轨迹就会被记录追踪。后续的事情,由我的队友跟进,下一站他们上车接你。” 令忠瀚大吃一惊:“你不是单打独斗吗?怎么忽然有了队友?” -- 第322页 周咿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的信息库该更新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乔小骞陪她那得癌症的倒霉老爸去泠海市看病,我妹妹也悄悄跟着去了,租个房子住在医院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乔小骞回燕都市以后,我妹托我找马总说要报仇,那天晚上你乔装打扮混上马总的车……” 言多必失,令忠瀚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 他脸色惨白,连忙捂住嘴巴,一双眼白偏多的眼睛滴溜乱转,不敢与周咿对视。 周咿笑了:“你说的这一大段是真话。” 令忠瀚顿时面如土色:“对不起,周咿……我知错了,我会好好教育我妹,禁止她再去欺负乔小骞。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好律师?我有钱,你要是帮了我,我把我名下全部财产全都给你……” 一声轻笑,传进令忠瀚的耳朵。 周咿声音很小,笑容瞬间收住,却像扇了对方一计耳光,清脆而响亮的余音久久未散。 “你笑什么?”令忠瀚怕冷似的打个寒颤。 “笑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想着拿钱收买人心。”周咿站近一步,目光灼灼如火,“摄影师小蒲是你的老同学吧?他趁你不注意,翻拍了你电脑里的照片。我的队友已经把照片提供给收网行动的负责人,这一次,你们的牢饭吃定了!” “我冤啊,我也是被迫的……” 令忠瀚彻底陷入绝望,成了一具仅剩眼珠能转的行尸走肉。 周咿蓦地出拳,如猎豹捕猎那样击中令忠瀚的喉结,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说话。 “伤害小孩子,发泄你们的兽/欲,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宣称的‘冤枉’和‘被迫’?!” 令忠瀚哑然失色,一双眼睛向上翻,白眼仁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的鼻翼张大再张大,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坐在不远处座位上的游客抬头看了看这边。尽管他听不清周咿和令忠瀚的对话内容,却能深深感受到周咿喷涌而出的怒火。 观光巴士的电子报站声赫然响起:“前方到站是燕都市儿童剧院,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到车门等候。车辆转弯,请您坐稳扶好,注意安全。” “车怎么往回开?”令忠瀚忍着喉部剧痛,一把揪住周咿的袖子。 “你妹妹令暖昕最崇拜的那位马总,接受采访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周咿没有挣脱,她将另一只手伸进羽绒服外兜,手指灵活地拔掉一次性注射器的套盖,“我现在把这句话送还给你,额外附赠一个你们最常用的东西。” 针头扎进令忠瀚肩头斜方肌的一刹那,他仍然不可置信地思索着观光巴士为什么开回儿艺了。 让人保持清醒、却失去反抗能力的升级版新药,吸收速度极快。 令忠瀚抓着周咿袖子的手慢慢垂下去。 扮成观光巴士司机的鞠成泽走上二层,和周咿低声交谈。令忠瀚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坐在中后排的两名“游客”来到他面前,一左一右攥住了他的胳膊。 “周咿姐,垃圾我们先带下车了。” “好。海哥的车等在路边,你们上车之后直接去垃圾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明白!” 这两位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一齐用力拖走了令忠瀚。 路过周咿身边时,令忠瀚嗫嚅着说了几个字。 “下次见到你,我就……” 周咿笑着摆了一下手:“不会再见了,祝你黄泉路上过得愉快!” - 大师傅宋达和他的女儿蓉蓉等在食堂小炒餐厅。 周咿连续两餐饭没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走进餐厅大门,她表情夸张地冲到窗口,点了一份今日新品青豆虾仁炒饭。 蓉蓉的气色比上回见面好多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看来治疗是有效的。她说:“周咿姐,送你一杯鲜榨橙汁。橙子品种不错,喝着很甜,一点不酸。” “谢谢!”周咿满怀欣喜地接过杯子,拉着蓉蓉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椅子上,“我留了两张票,今晚你和大师傅来九号剧场看演出吧!” 蓉蓉连连点头:“我们一定准时到。” 宋达的问话声从窗口飘至近处:“周咿,演出前你叫上我,带我进剧场转转。” 周咿瞬间作出反应:“今天的威亚设备有专人维护,不会再像首演那天突然断裂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达匆匆忙忙跑出后厨。 “爸!”蓉蓉提高了嗓门,“你累了一上午和一中午了,赶快去休息。这件事我来跟周咿姐说。” “我在这儿陪你。”宋达摘下厨师帽,叠成小方块塞进围裙前兜。 “好吧。”蓉蓉转过头,拿起桌角的保温罩,扣在炒饭盘上,“周咿姐,我知道你饿坏了,但是听我说完你再吃饭行吗?” 周咿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嗯,没事的,你说。” 蓉蓉看了宋达一眼,凑近周咿身边,细声耳语了将近五分钟。 “我懂了。”周咿说,“你的想法跟我们的计划不谋而合,不如给它取个新名字叫‘计中计’?” 蓉蓉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好啊!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今晚我可以出一份力。” 周咿握住蓉蓉的手,轻摇两三下。 -- 第323页 “我给你和大师傅留的座位在池座前排,今晚你只需安安心心坐在那里看戏,别的事情一概不理。” 宋达感激地望望周咿,片刻后将目光投落女儿蓉蓉的脸上。“听周咿姐姐的话。她今晚要办大事,我们不去打扰她。” 蓉蓉似懂非懂。 她和周咿对视良久,眼眶不知不觉间有些湿润。 “冠杰地产的张兢玺是特邀观众,他的座位在你和大师傅的前面。”周咿说,“收受贿/赂、拿劣质建材以次充好建造你们大学校舍的施工方负责人也会出现。” 蓉蓉瞬间热泪盈眶:“谢谢你,周咿姐。” 周咿擦去蓉蓉眼角的泪痕,声音温柔而坚定:“《星夜》第十场的演出,称得上是为特邀观众准备的专场。到那时你只管看戏,各种麻烦交给我来解决。” - 与蓉蓉想法高度重合的“计中计”,周咿有信心执行到位。 老贺和覃野的叮嘱,她也牢记在心。 观光巴士上的见面,与其说是戈楠和令忠瀚安排的,不如说是周咿将计就计,她在“萤火”队友的配合下,演了一出绝妙的好戏。 她和戈楠通过电话的一分钟后,覃野出现在了九号剧场的楼座。 空间的转换对覃野来讲,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的能力,在一次次临危受命的实践中悄然提升。 幸运的是,自从经历了《星夜》彩排前那晚毫无保留的坦白相告,他和周咿忽然有了心灵相通的默契。 两人之间的默契一旦形成,无需过多言语,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小幅度的动作,甚至不同于以往的一呼一吸,另外一方都能迅速地心领神会。 猎叔离开的那个傍晚,覃野一语双关的提示给了周咿很大启发。 他说:“这次的计划,无论成功或失败,你都不要独自一人去冒险。”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 某个敌人曾经说过,“你的伤口愈合速度很快,难怪从几十层高的楼顶扔下来的砖头砸不死你。” 理解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要归功于与周咿长相相似度极高的刘羚和马婉柔的现身。 彩排结束的酒会上,周咿借邀请刘羚品尝无酒精饮品的机会,近距离观察了这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 第一场演出威亚事故发生之后,周咿脑海中灵光一现,将刘羚和马婉柔进行了从外貌、体形到微表情的对比。 得出的结论令她欣喜若狂。 在边演出边休养的这段日子里,周咿依仗“萤火”强大的数据资料,获取了刘羚和马婉柔全部的病历。 很显然,这两个女孩,只有容貌长得像周咿。 三人血型不同,刘羚马婉柔从小到大受过的外伤、得过的大大小小的病,没有一样与周咿相同。 按照刘羚七岁那年摔倒骨折住院时长推算,她不具备“伤口愈合快”的特征。 马婉柔也不具备。她身上深浅不一的瘀伤说明了一切。 由结论回到最初的问题,周咿发觉,那个号称是“杭一刀”的外科医生杭绍鹰,他暗地里进行着违背人类伦理、搅乱人类基因池的可怕研究。 而为杭绍鹰提供财力支持的,全都是燕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氏家族以不孕不育做借口,培育女童实施恋/童/癖的变态罪行。马锏德和马钧才已经伏法,但是马颂和马倵仍逍遥法外,警方搜证的过程并不顺利,这导致案件侦破一度停滞不前。 刘霍品和吴肖暮的动机相对隐蔽——吴肖暮没有组建家庭、没有子女,但他是刘霍品访问暗/网进行交易的中间人,又称“跳板”。 通过彩排那天设计的金色飘带机关,周咿对刘霍品和吴肖暮的行踪轨迹了如指掌,其中就包括他们访问过暗/网和进行交易的次数。 吴肖暮这块“跳板”平时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随时听候刘霍品的调遣,看似没脾气,实则在背地里酝酿杀/人/越/货的勾当。吴肖暮垂涎刘羚的美色已久,碍于刘霍品把“女儿”保护得很好,他唯有除掉刘霍品才能达成目的。 早在六年前,“萤火”调查甘卓一死亡真相的时候,无意触及到了燕都市各界名人的利益链。 周咿浏览过档案,填补上了记忆中的空白。 覃修谨遇害和岳峥栩(云猎)失踪,均与甘永绅加入的非法组织有关。而那个挂着兄弟名号的组织,幕后恰是马颂主导的“异瞳少女神教”。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李湉湉是甘永绅向马颂推荐的“异瞳少女”人选之一。据李湉湉受审时的交代,当选“异瞳少女”之前,她激烈反抗过,但遭遇了囚禁、暴打、注射药物等非人待遇,承受不住最终选择了妥协。 冯凯翔开设的“醍醐少年训练营”戒网瘾中心,以残忍的电击疗法而“闻名”。侥幸逃脱的穆妍,是该机构营业以来第一位逃走的学员,也正是因为有了穆妍的勇敢揭露,才让这间以帮人为名义害人的机构被取缔。 表面上看,穆妍和“异瞳少女神教”没有关联。 但“萤火”内部资料显示,穆妍的名字出现在杭绍鹰进行基/因/筛/选/实/验第一批女性婴儿名单里。换句话说,当年常绮妍去做人工辅助生殖的那家医院,未经患者许可就把她们当成了实验品。 摆脱养父养母控制的郭依瑶,也在杭绍鹰做实验的名单上。 -- 第324页 理清了这些人有形无形的关系,周咿心头只剩一个未解之谜——她自己的身世。 刘霍品的“女儿”刘羚,马颂的“女儿”马婉柔,和周咿有着相似的容貌,却拥有不同的生物学母亲。 刘羚的生物学母亲身份暂时未知,马婉柔的生物学母亲是余小婉,周咿的生物学母亲是周珑卿。周咿查阅过专业书籍,做过大胆的猜测,她们三人五官相似的特征,会否来自于同一位生物学父亲? 如果说,周咿的生物学父亲确定是岳峥栩,那么她和刘羚、马婉柔就是同父异母的三姐妹。但是坊间又流传着周珑卿未婚先孕的传言,究竟周咿是如何降临到人世的,目前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今晚的演出中,周咿决定延续数天前皈依“神明”的套路,依次收拾不把女孩当人看的社会渣滓。 刘霍品经营者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上了瘾,从未想过会有翻车的一天。 几小时后,周咿将当众揭穿他的丑恶面目。 吴肖暮私底下保存的当“跳板”的证据,会在舞台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辅助刘霍品面具摘掉的精彩一幕。 “叮铃铃!” 短信提示音响了。周咿点开收件箱,查阅最新收到的一条。 【周咿姐,垃圾已投放。经分类,发现它是不可回收的可燃烧垃圾,稍后和其他垃圾一起处理。】 周咿欣慰笑着,回了一句:【辛苦了,谢谢。】 “垃圾场”是南郊看守所的代称。那两位埋伏在观光巴士的小伙子,都是刑警学院大二的学生,老贺教过的学生,覃野的师弟校友。由于本次行动所需人手众多,老贺和覃野特意回了一趟母校,向校方请求支援。 刑警学院的校长和岳峥栩有着过命的交情,他对“萤火”做过的和正在做的事深表钦佩。 于是,刑侦学专业大二全体学生接到命令,随即编成十组,全部身着便衣,配备武器,听从老贺的统一指挥。 作为通缉犯的令忠瀚,被“垃圾场”的说法吓个半死。 联想到令忠瀚路上忐忑不安、挖空心思琢磨会不会被处以火/刑,周咿心中就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样做,不仅仅帮乔小骞出了一口恶气,更是改变无力感的一个契机。 令暖昕不够追究刑事责任的年龄,由她哥哥令忠瀚替她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论量刑的轻重,先把令忠瀚的胆子吓破,公平正义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令忠瀚曾是马颂最信任的助手。 邪/教组织崩盘之后,令忠瀚投靠马倵,拿妹妹令暖昕当诱饵接近马倵,借此稳固他在冠讯集团的地位。 倘若更换时代背景,令忠瀚相当于一位在马颂和马倵兄弟俩中间来回横跳的佞臣,骨子里透着圆滑奸/诈。他这种不能称为人的东西,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双手奉上,没有他不敢干的坏事。 为周咿做过睡眠障碍治疗的胡哲贤,和令忠瀚令暖昕兄妹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像他们这样的家族,残暴和恬不知耻是写进基因里的,倒是值得杭绍鹰做一做研究…… “笃笃笃,笃笃笃!” 排练厅一旁女更衣室的门被人敲响。 四下望望,周咿发现同事早都换好衣服离开了。她戴好覃野送的手表,查看当前时间。 14:14。 读音似乎不太吉利。不过,她不迷信。 打开门,一名快递员把沉甸甸的包裹递了进来:“您是周咿女士吧?这是从泠海市寄来的次日达件,请您确认后签收。” 周咿看看寄件人的名字,心中的喜悦倏然翻倍。 “谢谢你,我终于等来这个包裹了!” - 《星夜》第十场演出的最后一幕,周咿换上火红色的服装,腕部的金色飘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颇有分量的红色布袋。 龚懋的钢琴伴奏激荡着观众的心弦,周咿脚踩透明踏板升上半空。 她轻盈的身姿掠过观众席,如海鸥,如黑卷尾,如一切她演过的角色,更像一只迎着暴风雨勇敢飞行的海燕。 聂昱晗躲在幕后操纵威亚,能够保证周咿投落物品时落点准确。 当透明踏板悬停在刘霍品头顶上方时,周咿做完倒踢紫金冠的高难度动作,从红色布袋里取出一个黏乎乎、“血淋淋”的葫芦大小的东西,不偏不倚地投进刘霍品的怀中。 紧接着,吴肖暮中招。 周咿仍在飞行。 红色布袋里的物品,被她一件件、有条不紊地扔到马倵的头上、张兢玺的腿上、张邵鸣的脸上。 “啊——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盖过了舞台的背景音乐。 除了被怪异物品打中的人,其他观众无一起立,更没人关注这几位皮肤和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迹究竟是什么。 周咿朝着控制中心的落地窗挥了挥手。 聂昱晗会意,将透明踏板悬在了惨叫声正上方的绚烂灯光中,同时调大了周咿领口无线麦的音量。 “神明将你们做的孽还给你们。愿你们从此无忧无愁,永远活在神明的护佑之下!” 平常最嚣张的马倵,此刻完全变了一个人,浑身筛糠似的打颤。 他把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抛到地面,仰头望着周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再也说不出成句的话语。 -- 第325页 - 转眼到了冬至。 夜里无风无晴,早起醒来果然收获了鹅毛大雪的成果。绒毯般的厚雪覆盖了草地,用洁白的冰霜装饰了庭院四周元宝枫的枝桠。 唯独正对着一楼餐厅大门的两棵松树“幸免于难”,枝叶挺秀,苍翠欲滴,傲然矗立在皑皑白雪之中。 疗养院里悠闲的生活,比整天忙于排练演出更让周咿无所适从。 “我的休假是不是该结束了?”她悄声自问,远远望着伫立窗边的覃安和余小婉,把刚刚冒出来的念头摁了回去。 “安姐,吃过早饭很无聊,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推荐吗?” 提问题的是余小婉。 回答问题的是覃安:“当然有啊!带上甘彤和依瑶寄来的人体胎儿仿真模型,多涂点拍戏用的血浆,我们去十四楼找那五个装疯卖傻的丑男。” “玩腻了。”余小婉啃咬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我们堆雪人吧!” 覃安故作犹豫,一转头对上了周咿的视线。两人眼中闪过相同的笑意。 周咿抬腕看表。 巧了,又是14:14,和她收到甘彤郭依瑶别出心裁的包裹是同样的时间点。14这个数字也恰巧是马倵等人居住的楼层。 缓步走近,周咿的两只手分别搭上覃安和余小婉的肩。 “安姐,小婉姐,昨天不是新来了一个爱哭鬼吗?我们找他玩去!” “好啊!”余小婉拍手称赞,“还是小咿脑子灵光,我代表住在222房间的三个房客狠狠表扬你!” 覃安笑容灿烂:“谁说不是呢?小咿是我未来弟妹,她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周咿瞥见一个慢慢靠近的黑影,心生一计,连忙将双手收回胸前,掌心相对,低声祈祷。 “又见面了。”马颂龇牙咧嘴地傻笑,“我以前见过你们。”他指着覃安和余小婉,絮絮叨叨地说:“你俩是唱歌的,我跟谁吃烛光晚餐来着……想不起来了。”涎水打湿马颂的病号服前襟,渗进他里面穿的打底衫,他才把目光投向双手合十的周咿身上。 “喂!你不是说要找我玩吗?” 周咿抬眸,眼神漠然:“你看你这副德性,口水弄脏了衣服,只有雪才能净化你。” “堆雪人,我最喜欢堆雪人了!”马颂语调欢快,又是跺脚又是转圈,“走呀,我们去院子里,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 临近午饭时分,护理员通知周咿去会客室,有客人到访。 周咿拍拍手掌沾的残雪,拿根树枝戳戳与雪人合二为一的马颂:“你表现不错。明天我们三个还带你一起玩。” 她叫上覃安和余小婉,返回222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前往位于一楼活动中心东边的会客室。 推开门,映入周咿眼帘的是两个挺拔的背影。 左边这位,发丝斑白,身形却依然矫健,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右边这位,头发理得很短,黑衣黑裤黑鞋,左手戴着象征幸运的半指手套。 “我来了!” 周咿大喊一声,身姿轻盈地跳到距离门口两米远的一张方桌上,盘腿坐好。 “猎叔,我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起回头。” “不好。” “那怎么办?”覃野一头雾水,“我们总不能不让小咿看到正脸吧?” 云猎暗暗笑了一声,说:“你先和她拥抱五分钟。我给你们计时,到时间了我再回头。” 覃野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红色。 他转过身,向周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