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她揭棺而起》 第1页 [无CP向] 《魔王她揭棺而起》作者:往生阙【完结+番外】 简介: 【修仙界大魔王+幕后黑手+多马甲】日更,有事会请假 宗门大弟子万鹤笙,出了名的优秀正道弟子 她善良,她温柔,她心怀天下,她坚韧不拔 师父失踪,她撑起一峰事务 弟子顽劣,她耐心教导成才 世人艰苦,她慈悲普度众生 …… 至于那被封印多年的魔族,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 极北之境,魔宫出世,域外天魔再临人间 面对伤痕累累的仙道宗门的支援命令,万鹤笙轻轻一笑,在众人不可思议目光中,背生骨翼,立地成魔: “似乎求错人了?因为……我就是魔神啊。” 本文又名: 《大魔王女主的修仙之路》 《戏精之王永不翻车》 《重不重生都要被我骗到团团转》 《扒一扒那个在仙门当大弟子的未来魔王》 广告: ——隔壁本人预收文《山海镜[无限流]》—— 文案:子不语,怪力乱神。” 京城近日动荡不安,不少人离奇身亡,他们的尸首旁都放着一面碎裂的铜镜。 依据铜镜背后字符指引,子夜时分,姜遗光进入同喜巷。 他从巷中小店,得到了一面铜镜。 自此,姜遗光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人都会暴毙。他也被铜镜指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古代版无解类恐怖无限流) 基友[李玫瑰]新文:《救世主(快穿)》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强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鹤笙 ┃ 配角:预收《山海镜[无限流]》 ┃ 其它:怎么会有《全星际都盼我登基》这么好看的女主星际文! 一句话简介:在座的各位,都是…… 立意:众生平等 第1章 “见过万师姐。” 山下,正要前往演武台的年轻修士们见到远处缓步而来的女子,纷纷垂首掐诀,躬身行礼。 那女子通身似乎只有黑白二色,玄衣广袖,面庞白净秀丽,唯一点朱唇增添鲜妍,漆黑长发松松束于脑后,随飘带伴风起伏,浑身上下无一丝杂色。 虽是一身黑衣,却并不显阴沉,盖因那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如星空般柔和又神秘。 “不必多礼。” 玄衣女子声音清透,看似缓步,实则步伐如风,众弟子只见一道黑色人影轻飘飘吹过去,人便不见了。 见女子远去,弟子们才带着些许艳羡小声交谈起来。 “万师姐真是天赋过人,听长老说她对星辰术的参悟又深了一层。” “若有一日,能像师姐讨教几招便好了。” “确实,师姐近来闭关时日多了,今日出关不知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因为新弟子入宗?” 不少长老都愿意趁这时收些小弟子,服侍左右。 话音刚落,便被其他人带笑反驳:“你又胡说了,万师姐何等人物,便是八十年前人皇之女上山拜师也不能得她青眼,又怎会看上新入门的小弟子?” 这片神州大地,幅员辽阔。曾几何时,大地上宗门、王朝数不胜数,但终究抵不过岁月,消逝在了滚滚长河中,人间皇族没落,无数仙门崛起。 但凡自上古神魔之战残存下来的几个宗门,无一不靠着丰厚底蕴称雄一方。 太虚门就是其中一个。 开宗师祖得上古龙神真传,神魔之战中屠魔有功,得以开宗立派,如今已是域内数一数二的大宗派。 万师姐——万鹤笙,正是这一代年轻弟子的领头人物。 这些人忘了,自己多年前也是苦求拜入名师群中的一员,也曾听过万鹤笙之名,渴望拜入其门下,却始终不得其法。 万鹤笙不在意山下小弟子们的话语,她轻飘飘的身影来到宗派主峰。 山巅处,宫门大开,美婢、灵童垂首立于大道两侧,只是还未等他们行礼,墨色人影已经飘进了宫内。 殿内,峰主负手背立,万鹤笙迈进殿门时,他恰巧转过身来。 “见过凌峰主。”万鹤笙掐礼。 凌吉颔首,神念微动,大殿空中突地凭空生出一卷散发金光的空白卷轴,那卷轴似活物,盘旋几圈乖乖束成册,飘于万鹤笙身前。 太虚门内,长老们但凡要正式收弟子,必得来凌吉这儿要卷名册,收徒时,将双方神魂、血液纳于名册中,附上姓名,再交还主峰。待测算后,得了宗主首肯,才算正式收徒。 见万鹤笙伸手收下那卷空白名册,凌吉道:“师侄是有了中意的?” 万鹤笙点头,神色依旧淡然:“将入门弟子中,有一人与我有缘。” “也真是难得。”凌吉轻声道,“可有收亲传弟子的打算?” 万鹤笙那双极为神秘的星眸轻轻闪烁:“考校了才知道。” 收徒也分个亲疏,挂名弟子与正式弟子不同,正式弟子与亲传弟子又是不同。尤其是以万鹤笙如今的修为而言,她若收亲传弟子,也是件大事。 凌吉失笑:“当年你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自然,我与师父一脉相承。”万鹤笙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她说话声音向来很轻,若非修仙者耳力出众,怕是要忽略过去,加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常常似无焦距,哪怕站在她眼前也像是注视着虚空。 -- 第2页 凌吉注视着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万鹤笙犯了错老实挨训的模样。 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你师父若是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也可安心了。” 可惜,老友看不到,也不知老友今在何处。 闻言,万鹤笙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快得像是错觉。 “莫急,你师父他命大着呢。”凌吉安慰道。 万鹤笙闻言,唇角微扬,一双眸子璀璨夺目,她款身行礼:“借峰主吉言。” 名卷已交付,两人闲谈几句,万鹤笙便以“不打扰峰主”为由告退。相熟多年,凌峰主也不客套,两人就此别过。 为示恭敬,万鹤笙一步步踏出殿门,行至宫门外,身形方才消失于虚空中。 大门无风自动,怦然关闭。 凌吉心念微动,复转身掐诀,测算一番万鹤笙将来所收弟子详情。 “奇怪……” 他眉心微皱,不信邪似的再度掐诀,但识海中依旧一片虚无。 万师侄将来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测算不出? 凌吉暗暗记下此事,准备届时用宗门秘法一探究竟。 出宫门后,万鹤笙乘风远去,来到师门偏东葱葱郁郁的群山之间。 身形一闪,消失在结界中。 下一瞬,她已来到漆吴山主峰山巅,中有一座威严大殿,古朴厚重,院子正中放置一半人高的大缸,内生两朵并蒂莲。 她伸手抚了抚两朵并蒂莲。 这对并蒂莲为师父所种,平日细心呵护,再有八十余年,便可化为人身。 只可惜,师父他老人家不知去了何处。 她不过轻轻一声叹息,却将正在沉睡的并蒂莲叫醒了,其中一朵迅速仰起头,花瓣在其指尖轻吻,略带稚嫩的童声传入耳畔。 “天玑仙子,您总算出关啦,听说您要收徒了?” 下一瞬,另一道相较起来冷淡些的声音同样响起:“见过天玑真人,幼弟不知礼数,若有冲撞,还望见谅。” 万鹤笙,其师赐道号天玑,除同门弟子外,他人皆尊称其天玑真人。 万鹤笙没有多说,轻轻点头,并蒂莲便知她并未放在心上,半晌,稚嫩声音再度怯怯响起。 “真人,你可以经常来吗?”它的声音低了下去,“这里成天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人,我们很孤单……” “闭嘴!你再这样无礼……”另一道冷淡些的声音勃然大怒。 万鹤笙制止了两朵莲花打架的行为,指尖涌动微光,替缸中清泉注入了一丝灵气。 “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再过不久,你们就会有新同伴了。” 她的师父,藏锋仙君,于百年前魔界封印松动时前去探查,结果一去不归,再也联络不上。 若只是如此,宗门众人还不担心。只是,近几十年来,灵阁中属于他的那盏魂灯摇摇欲坠。近期更是如风中残灯,只剩米粒大小,随时可能消亡。 宗门封锁了消息,只说藏锋仙君正在闭关,最高层灵阁更是轻易不开放。只可惜,无论派出多少人去搜寻,藏锋仙君依旧下落不明。 他像是在这人间消失了。 并蒂莲双生子见万鹤笙陷入沉思,道谢后不敢多言,忙着消化水中那丝极为精纯的灵力。 万鹤笙在一旁,为他们护法。 不多时,并蒂莲从修炼中清醒过来,见真人依旧在身侧,晴朗白日已变为清朗夜空,斗大星子倒影在缸中水面晃晃悠悠,不由得受宠若惊。 “仙子,劳烦仙子啦!” “多谢真人护法。” 万鹤笙很浅淡地笑了笑:“不必多礼,若师父回来,见我对你们照顾不周,怕是他老人家要责怪我呢。” 并蒂莲花瓣轻晃,大点儿的那朵稚拙地安慰:“真人不必过忧,仙君必会安然无恙归来的,到时候,师徒团聚,岂不美哉。” 万鹤笙面上的笑真挚许多,伸出手,粉白指尖轻触那片颤巍巍花瓣:“承你吉言。” 不过,藏锋仙君他老人家怕是回不来了呢。 亲手做局把人骗去的万鹤笙如此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尝试写一本不太一样的修仙文,内容大致走向看文案 高亮:野心勃勃的恶人女主,冷漠无情,没有苦衷,不洗白,不暧昧,不吃这口、喜欢真善美胸怀天下类型的读者真的不建议看。 ps也不建议对配角投入太多感情(因为女主会亲手配送便当) 第2章 万鹤笙起身回屋。 夜间风凉,缸中水面平如镜,密林哗啦啦作响。 她穿梭在空旷大殿之中,穿着一件黑夜似的长袍,今夜星光格外明亮,整个人都像是嵌在了这黑夜之中。 宗门讲究术法同修,太虚门最出名的术莫过于测算。万鹤笙的师父是剑修,对星象八卦不算擅长,为此她的观星术全是跟着宗主修习而来,宗主算得上她的第二个师父。 她望着星空,本就璀璨的眸子星光流转,识海缓缓运转观星术。 她也在测算自己未来弟子的情状。 下一瞬,她疑惑睁眼。 “奇怪……为何测算不出?”她发出和凌吉一样的疑问。 缸中并蒂莲轻晃。 万鹤笙没有在意,观星术若是未施行成功,必会反噬占卜之人。她站在原地略略调息后,起身进屋。 -- 第3页 大门关闭,隔绝满院星光。 待她进门后,并蒂莲姐弟才悄悄交流。 “不知仙子在测算何事?竟有令她也为难之事么?” “莫要多问,真人心善,你也不能失了分寸。” “我知道的,我只跟你这样问。我一见到仙子就觉得熟悉,很想和仙子亲近。见仙子烦恼,想与仙子分忧。” “你我还未化形,便是有什么难处也帮不上,还是少些杂念,潜心修行吧。” “我会的,我们马上就能化形了。” 并蒂莲交流无声,本安静下去,过一会儿,年幼的那朵又悄悄问:“明日仙子就要收徒了,不知她是不是为了徒弟烦恼。” 另一个声音沉默,半晌,稚嫩的声音叹气:“莫要多思,潜心修炼为上。” 也不知真人将来徒弟秉性如何,真人性子冷淡,也不爱要人服侍,整座山峰常常只有她一人。若是来个开朗些的弟子,倒热闹些。 只是,它们却没资格说这话。 藏锋仙君将它们带来,本就是让它们化形后做仆从。仙君失踪后,万真人倒有些放它们自由的意思在,可她态度着实让人摸不清,并蒂莲双生姐弟不敢多问。 长廊下,一盏竹息灯亮了一夜,飘飘摇摇,后半夜朦胧雾气氤氲,太阳还未升起,云雾便卷上了山巅,翻腾不息。 万鹤笙正坐在屋顶看日出,不多时,金光大放,走廊尽头挂着的竹息灯终于暗下,不再照明。 她迎着日光站起,影子拉得老长,仍旧是轻飘飘如风身形,迈步走下屋檐,再回房取了些物件,惯常穿着的玄衣亦换成了浅色衣裳。 今日,山门大开,她也该去会会自己将来的徒弟了。 缸中传来稚嫩声音:“恭送真人。” 万鹤笙冲并蒂莲姐弟点点头,唇角笑容温柔,足下云雾汇聚,托着她往宗门外山去。 * “凡入此山皆有缘,只是不知,这仙缘,到底如何求得。”外山,一锦衣少年轻叹。 谁不想成仙?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上天揽月入海寻宝?可仙缘哪有那么容易求来?多数人空寻一生,也不过徒劳。 “不知会不会有仙人看上我,哪怕只收个杂役也是好的。”另一个衣着普通的少年听明白对方话中含义,望着眼前云雾缭绕中的高山,不禁遐想起来。 “难。”锦衣少年认真道,“我们也不过入了外山而已。” 外山而已,再往里,山峦隐匿在云雾中,飘飘渺渺看不大清楚,脚下山路崎岖湿滑,每一步都有可能叫他们跌落下去。 但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好不容易赶上太虚门收凡人弟子,又得以进入外山,绝不能轻易回去。 都说心诚则灵,大不了他去跪拜上几天几夜,总能打动一两个心善的仙君。 一群少年少女后边,远远跟着十来个成人,壮汉书生少妇皆有,队伍最后边,连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跟了来,拄着拐杖颤巍巍喘气。 “怎么这回把老头子也放进来了?”负责看门的弟子中,少女惊呼。 “虽已年老,未必没有慧根。”另一位师姐笑道。 凡人七八十岁就该寿终,这个年龄放在修仙界就算不得什么了,若是得了哪位真人青眼,点化一二,也可入门。 “的确,我听说南境一个小宗门,宗主便指点了一个老妪,老妪目盲,悟性却极佳,现在已经成了那个宗主的首徒。” “那……我还需要开启法阵吗?” 有缘者全部入山后,本该唤来风雨让他们经受历练,可这几个老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经受得住的样子。 “既要求仙,自然该做好准备。”师姐笑了笑,“若是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还是尽早退出吧。” 外山中,乌云逐渐汇聚,湿冷狂风肆意刮过,跟在最后的几个老人顿时摇摇欲坠,走不稳当。 “糟糕,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众人无处可避,很快被浇透,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这一定是仙长们的考验,否则大晴天怎么会突然下雨?” “快些,前头好像有个山洞,大家可以去那里避一避。” 大雨滂沱,四周景物都蒙了层薄纱,抬头望去,似乎真的有个山洞。见状,众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在最后的老人年近七旬,拄着拐杖勉力支撑。但他再怎么快也赶不上前面的年轻人,经过一狭窄小道时,一道惊雷恰好打在他上方。老人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往山路另一侧跌落下去—— 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拽住了他。 是一个面相讨喜的少年人,麻衣布鞋,一看便知家境平凡,但他力气很大,抓住老人的臂膀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直到重新踩回实地,老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少年抹把脸,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小友相助。”老人还要道谢,却忽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在少年周身忽地落下道道霞光,湿透的衣衫、发丝变得干爽,雨水不侵,风也停驻,在两人目瞪口呆中,一片洁白翎羽轻飘飘落在少年肩头。 “这……这是……”老人眼中涌出浊泪,“仙人点化你了!” 少年茫然抬头,他想拿下那枚翎羽摸一摸,可洁白翎羽似乎长在了他衣服上,怎么也拿不下来。指尖接触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女子柔和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大清楚在说什么。 -- 第4页 老人激动不已:“仙人看中你了,快!快拜谢仙人!” 山外,万鹤笙收手,冲其他几人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形消失,负责守阵的几个弟子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阵盘中还在风雨里挣扎的一群人,肩头有一片翎羽的少年犹在茫然中,东摸西摸。 不过一凡人之躯,周身浮现三尺微光,护他周全。风雨依旧,却无法近他身。 少年忽地福至心灵,喃喃道:“师父?……” 仙人看中他了?他有师父了? 他可以修仙了?! 想到自己也能踏上长生大道,想到将来也可一窥这广阔天地,少年心头火热,全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在老人的催促下跪拜下去,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高兴得紧,自然没注意其他人,乐呵呵搀着老人家往山洞里去。 阵外,静默一片。 “万师姐……是要收徒了?” 半晌,其中一人喃喃发问,声音干涩。 另一人回过神来:“该恭喜师姐才是,喜得良才。” 不管是不是真的良才,万师姐都看重的人,将来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万鹤笙瞧了一眼自己将来的徒弟便离开了,全然不顾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外山的考验还需要几日,她只需要等待就好。 或许,该给小徒备些见面礼。 另一头,肩附翎羽的少年被山洞内众人围住,齐声道贺。众人才知,这位少年出身农家,姓钟,名长岭。 走在最前头的华服少年拧着衣服上的水,心里不甘又惆怅,笑着问:“钟兄,那位仙人可还说了什么?能否让我们也沾沾光?” 大家都想知道,听到少年这么问,皆竖起了耳朵。 钟长岭摇摇头:“并未。” 他不认为自己在说谎,虽然听见了仙人的嘱咐,但他根本不知道仙人说的是什么,自然不算数。 众人皆半信半疑,但不好多问,无论钟长岭说什么都连声附和,所幸钟长岭性格纯善,并不以势压人,一时间,山洞内气氛倒也融洽。 半日过去,暴雨依旧不歇,淅淅沥沥淋成珠串,乌云连同黑夜压得不见半点天光,山洞内的交谈声渐渐淡下来。 “这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 钟长岭随口道:“仙长考验,便是下刀子也不该停。” 这话一出口,一些人若有所思,还有几个心中不忿,心道你得了仙长点化不惧风雨,他们可没有,心里想着,面上多少带了点意味,借着山洞漆黑低下头去,不敢被发现。 华服少年颇以为然,他本就只打算歇歇脚,见暴雨惊雷不停,心下猜测这或许是考验之一,只没人主动离开,他不好开口。现在钟长岭点破,他心想,本该如此,若是因一点风雨便畏惧不前,将来遇上更大困境呢?也要避让么? “钟兄说得是,我再过半刻钟便动身,钟兄意下如何?” 钟长岭坐直身,认真道:“我马上走。” 他俩都动身了,其他几十号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便是无法像钟长岭那样直接叫仙长们看中,留个眼缘也是好的。 * 那厢,万鹤笙已乘着飞舟腾翔云雾之上。太虚门地域辽阔,称雄南洲,门内山头众多,隐藏在门派内的势力亦错综复杂,万鹤笙不欲与人发生争执,驱使飞舟行至漆吴山范围上空,静静停泊,以观天象。 她虽不是宗主亲传弟子,但因着师父藏锋仙君为宗主嫡系师兄的关系,得受宗主亲传观星术,在旁人眼里和宗主亲传弟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灵力转动,虽是白日,漫天星辰依旧映入眼中,她正观测着,忽然心神一动。 有人登门拜访。 目光投下去,来人正是宗主亲传大弟子虞知微座下的青衫小童,小童规规矩矩等在山门外待客亭中,侍女正替他端茶倒水。 漆吴山范围极大,伴生山峦众多,万鹤笙原本随师父住在主峰,师徒二人都不爱使奴仆,便将随侍的道童、侍女都安置在外山。 藏锋仙君失踪后,整座主峰更是只剩下万鹤笙一个,她不爱叫人,需要用人时,万鹤笙便随手点化一两个法力低微的草木成精,用过了又将人放在外山。如此数十年下来,外山中得她指点的侍女灵童倒越来越多了。 万鹤笙收了飞舟,御风下去,身形如雾,转瞬间出现在待客厅前。 和青衫道童交谈的正是万鹤笙数月前以琼露浇灌的一株牡丹花,化形后倒是个美人胚子,唇若丹朱,红裙似火,见主人归来,立刻欣喜迎上去,跟随其后。 “仙子,是虞真人座下来人。”牡丹侍女正高兴,说着就有些怯了,担心自己通报惊扰了真人。 万鹤笙微微点头,唇角含笑,见青衫道童欲要拜下行礼,抬手一道柔和清风托住,问:“不必多礼,可是虞师姐找我?” 她言语亲昵,显然和虞知微关系亲密。道童心里熨帖,顺势起身,依旧恭敬道:“是,虞真人今日特邀请万真人上门一叙。”说罢,掌心向上摊开,露出一道霞光,霞光轻飘飘来到万鹤笙面前,后者辨出其上确实附着虞知微气息,抬手轻轻一点。 “师妹,师姐有要事相商,烦请万师妹来一趟落英阁。”虞知微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 第5页 虞知微身为宗主亲传大弟子,行事素来八面玲珑,以往相邀总得亲自写个帖,这回却只让童子前来,加上口讯中语气虽如往日温柔,却隐隐有些紧迫,想必遇到了大事。 “既是师姐相邀,我便走一趟。”万鹤笙道,指尖微动,一道灵光打入牡丹侍女额间,“替我备车。” 作者有话要说: 钟长岭——高考前夕忽然被保送清北,很难不让人嫉妒 第3章 太虚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之处便有纷争,更何况太虚门传承多年,宗主之下有太上长老、大长老、客卿长老,各长老身后亦各自有其世家、徒弟、姻亲……各部门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想在大宗门内拥有一席之地,光埋头修炼也难以扎根。 万鹤笙“运气”极佳,被宗主一脉的藏锋仙君收在座下,又得宗主亲传道法,在旁人眼里她自然属于宗主一系。旁人本以为她会与宗主大弟子虞知微不和,却不知她们早就暗地联手,私下里情同姐妹。 藏锋仙君失踪后,万鹤笙无论做什么在宗门内都格外惹眼,若是让其他人察觉她悄悄上门拜访虞知微,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猜疑,倒不如主动铺开场面。 落英阁外,忽闻仙乐阵阵,琴音渺渺,抬头望去,碧蓝晴空远远驶来一座飞舟,古朴庄严,众力士簇拥,貌美婢女跟随其后,当中一人束手而立,站在飞舟前方,云雾模糊了她的面貌,身形依稀可辨。 落英阁外,众美婢齐声道:“恭迎天玑真人。” “不必多礼。”柔和清风将他们托起,万鹤笙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摆什么架子,挥手示意鸾车在外等候。 当中一彩衣婢子迎上来,浅笑盈盈行礼:“烦请天玑真人亲移玉趾,随婢子前来。” “有劳。”万鹤笙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中。 彩衣婢子又行一礼,略前几步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将万鹤笙带入前殿,而是拐个弯,绕过前殿,向后山走去。 万鹤笙心中疑惑,隐隐有些预感,但她此刻身在虞知微的宫殿中,未经得主人同意,并不好随意卜算。 “这边请。”来到后山阵口,彩衣婢子停下脚步,做个示意的手势后,恭敬停在阵外。 落英阁背倚落英山,落英山与漆吴山光景又是不同,山中多植奇花瑞草,灵果玉树,恰逢山风吹拂,似锦繁花吹落满地,隐约可闻泉水叮咚,闲适得紧。 但若是未经准许随意闯入,这片好光景就立刻变成杀招,一草一木皆可夺人性命。 万鹤笙听到了琴音,一听便知出自虞知微之手,含牵引之意,她顺着琴音往里走,穿过繁茂森林,水流声更大,总算在瀑布旁看到了虞知微。 她坐在飞瀑溪流中凸起的一方岩石上,一手漫不经心拨弦,听得人来,转头粲然一笑:“天玑师妹,你来了。” “师姐找我?”万鹤笙穿过溪流,一同坐上岩石,周身湿漉漉水雾萦绕在两个女子身畔。 虞知微不语,从衣袖里抽出一枚玉匣,递给对方。 “这是?”万鹤笙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面上做出疑惑神情,装作不解。 虞知微这才露出喜悦的笑:“和藏锋师叔有关,打开看看?” 玉白手指顿了顿,而后迫不及待推开玉匣,虞知微笑着注视着向来稳重的师妹难得心急模样,感慨又欢喜。 她与师妹算是一道长大,自认为很了解师妹,别看师妹在外八面玲珑,虞知微知道,她性子独得很,能被她看在眼里的人不多。而万师妹心中最敬重的,除了宗主,就是她的师父藏锋仙君。 说来也是缘分,藏锋仙君为剑修,剑术与琴技一绝,曾一剑斩魔龙,一曲退万军,但偏偏万师妹对此道不感兴趣,反而和宗主潜心修行观星术与阵法。倒是她自己,剑法与琴技都是和藏锋仙君修习而来。 现在失踪多年的藏锋仙君好不容易有了下落,虞知微自然欣喜。 万鹤笙小心地打开了那只玉匣,内里放着一条剑穗,几根流苏断了一半。万鹤笙一眼认出,这枚剑穗曾挂在师父随身长剑上,与师父形影不离。 “师父……”她心中微哂,面上犹自温柔,喃喃出声,一双星眸里隐约有泪光闪过,正要伸手去碰,虞知微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碰。” 她说:“有魔气,被我封印住了。”直到这时,虞知微的面色才一点点沉下,“非常强悍的魔气,无法拔除。” “和魔有关。”万鹤笙很快冷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虞知微轻轻颔首。 “前些日子,南海飞来岛有异象出现,我座下几个记名弟子接了任务去探查,碰见几个北境洞真派弟子,便一道同行,其中一个洞真派弟子用剑,在飞来岛中买下了这条剑穗,幸好其中一个记名弟子熟悉藏锋仙君的气息,察觉不对,把剑穗买了过来。” 大陆辽阔,难以穷尽,太虚门在南方称霸一方,也少不得和其他大宗门打好关系,彼此同气连枝。洞真派距离太虚门位置远得很,关系倒融洽。 虞知微简单介绍:“他沾染了魔气,我把他放在清心殿,足足七天过去,魔气却不断重生,无法根除。” 弯眉颦起,万鹤笙问:“洞真派的那个弟子呢?” “我已通知了他们的师长。” “奇怪……”万鹤笙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洞真派的弟子要来南海?只是几个普通弟子历练?” -- 第6页 说到这件事,虞知微也有些疑惑。洞真派与太虚门一南一北,相隔极远,寻常弟子若无合适法器,即便昼夜兼程赶路也要大半年。经常处理宗门内事务的虞知微也清楚,普通弟子少有足够搭乘传送阵的积蓄。 那么,是谁带他们来的?从北方千里迢迢过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虞知微吩咐道:“此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处理。我不过告知一声,让你安心。” 万鹤笙把玩着那枚玉匣,指尖灵力汇聚,试图消除附在剑穗上的浅浅魔气,闻言心中微动,抬头对虞知微露出温柔笑意:“师姐放心。” 一点魔气顺着剑穗缠绕上她的指尖,被轻易揉散。 “我知道,你向来有分寸。”虞知微道,“听说你打算收徒?怎么突然起了心思?” 万鹤笙点点头:“他和我有缘。” “也好,你那漆吴山整日冷冷清清的,多个人,热闹些。” 万鹤笙笑道:“只怕他会被养的和我一样沉默寡言呢。” 虞知微大笑,笑够了,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近些日子我有的忙,这是给将来师侄的见面礼,可别说我不上心,到时候不认我这个师伯。” 万鹤笙收下礼物,星眸浮现点点笑意:“他敢?” 虞知微又是一阵大笑。 万鹤笙又真挚道:“先替他多谢师伯好意。” 虞知微送的礼物可不轻,这道灵符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为落英山藏经阁开关,凭借灵符可以带走一卷秘籍,这是默许将来那小子自己挑选的意思了。 “无妨。我近日不在宗内,归期不定,落英阁还需要师妹多看顾几分。” 万鹤笙知道她的性子,必定是有要事,答应下来后并不追寻原因,只问:“容师妹多嘴一句,师姐何时出发?” 虞知微道:“明日便动身。” 万鹤笙讶异:“怎的这样急?” 虞知微苦笑,摇摇头:“耽误不得了。” 万鹤笙眸光流转,话语仍旧轻柔,只其中郑重意味明显:“师姐一路保重,宗门内有我。” 她见虞知微指尖再度抚琴,似有送客意味,收起玉匣后说:“师姐,若无他事,我先回去?” 虞知微颔首:“劳烦师妹跑一趟,自家人不客套那么多,我以琴音相送。” 万鹤笙点点头,踏着琴音离开,待出阵前,她似有所感,回头望去,虞知微仍端坐岩石上方,与她目光遥遥相对。 万鹤笙离开后,琴音方停,那只拨弦的手顿住,忍了又忍,终于抚上心口,力道之大几乎揉碎衣襟。虞知微低下头,一滴殷红鲜血自唇角溢出,滴落在岩石上,她不动声色,抬手擦去血迹。 一挥衣袖,瀑布自动分开,露出隐藏在阵中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记名弟子制服,周身不断涌出漆黑魔气,又被什么东西镇压下去。他兀自瑟瑟发抖,被凭空摄来放在地面后一骨碌爬起身,又立刻跪伏下去:“瑶光真人好。” 虞知微,太虚门宗主大弟子,拜师当日,宗主亲赐道号——瑶光。 “可看清楚了?”虞知微问。 那名弟子点头如捣蒜:“弟子看清了,不是。” 不是便好。 虞知微心头紧绷的弦一松,再看那个少年,眉眼生得倒好,只面带怯弱,灰头土脸的,七分好颜色也被糟蹋成三分,心中有些不喜:“起来吧,回去继续诵经。” 弟子诺诺连声,退下了。 那厢,万鹤笙乘飞舟离去。 虞知微定有事瞒着她,通过刚才短暂接触,万鹤笙已经断定,对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只是不知她究竟为何受伤,又要去往何处。 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露,一如既往浅笑模样,牡丹婢女大着胆子替她斟茶,素手皓腕,澄澈琼浆自玉壶汩汩注入杯中。万鹤笙接过,又不喝,只以杯盖轻轻刮着杯沿,若有所思。 这次,虞知微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定啦!奈斯,很有杀气,非常满意 以后都是晚上更新啦 第4章 虞知微说让她帮忙照看,并非客套。她虽身为宗主亲传大弟子,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宗主,但宗门内还有其他大长老,长老们又各自有其宗族子弟、徒子徒孙。 年轻一辈中,虞知微固然优秀,可宗门内其他人亦非庸才。远的不提,光是万鹤笙在宗门内势力就已不容小觑。她若想成为下一届宗主,光靠师父撑腰是无用的,且一味靠旁人,于道心亦有害无利。 除却万鹤笙,还有旁人,如无生长老座下弟子顾休,不世出剑修之才,百岁前参破剑心;又如赤练长老之女秋枫雪,明心长老首徒惊鸿……即便他们未必对宗主之位有意,也难保不会在虞知微离开时做些什么,在不损伤宗门利益的前提下,为自己争取利益。 好在万鹤笙属于宗主嫡系一派,有了宗主和她的支持,虞知微地位无人可撼动。 牡丹婢女不敢多言,倒茶后恭敬一礼,退至飞舟外,万鹤笙见桌下摆了棋盘,取出一枚棋子,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敲击。 虞知微此行要去何处? 听她口吻,似乎是想去调查洞真派一事,但万鹤笙方才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气息有些虚弱,似乎是受了伤。 竟有人能让她受伤? 万鹤笙闭关数十年,可没断过外界消息,近些年虞知微一直在宗门内修行,未出过门,是谁让她受伤? -- 第7页 或修炼出了岔子? 倒也有可能。 欲修道至大成,皆以修心为上,道法其后。当今修真界声名显赫之人,无一不是堪破本心,纵使性格或行事作风不同,也绝无心境懦弱之辈。 虞知微此人,太过心急了。岂不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她想要面面俱到,凡事不出差错,短期看不出什么,长此以往,于道心不利。 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还需要再探查才是。 飞舟回到漆吴山,漆吴山范围极广,外围一圈山峰热闹非凡,越往里越寂静。万鹤笙挥退了婢女力士,独自登上主峰。 藏锋仙君是剑修,但万鹤笙不爱习剑,师父便为她四处奔走,寻着好材料替她打造了一方观星台。 她在观星台中,盘腿而坐,慢慢阖上了眼帘。 * 落英山,清心殿。 身着普通弟子长袍的少年跪坐在阵中,样貌似女儿家般秀丽,只满脸怯弱之色。他脑海里还有些迷糊,他以往总是惹师兄弟生气,被关进来的次数多了,对清心殿密室熟悉得很。唯独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在清心殿反省,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殊不知,虞知微封住了他的记忆,以免被人利用,而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过去,若是还找不着消除魔气的方法或找不到魔气源头,他估计要一直关在这儿。 清心殿虽与外界隔绝,殿内灵气倒充足,少年委屈了一会儿,还是坐直身体,安心在蒲团上打坐。 这一回,不知要关多久。 少年叹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 他资质算不得很好,旁人数月便可引气入体,他用了一年有余,他人三五年便能熟络的御剑术,他却足足花了七年。这样天资愚钝的弟子,本该在太虚门外门浑浑噩噩过一生,他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进了落英山,又幸得虞真人门下弟子随口指点,迈过生死关,得以初窥门径。 正安静时,他忽然听见密室外隐约传来一声惨叫,那声惨叫戛然而止,像是痛苦惊呼到一半时忽然被人堵住了嘴。少年虽专注,却依旧被那声惨叫引去心神,心道:这不是清心殿吗?即便犯错,也是罚弟子自省,怎会施加刑罚? 每间密室都布置了法阵,寻常声音传不进来,能叫他听见,还不知叫得多大声呢。 他脑海里不由得浮想联翩,深呼吸几口气,强逼自己静下来继续修行,不要多想,可脑海里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声惨叫。 总觉得……有些熟悉? 是谁的声音? 以往还算顺畅的灵力运转也有些滞涩,经脉似乎被什么堵着,行至丹田处便再渡不过去。少年不信邪又试了几次,皆不得要领,不由得心急,运转灵力试图强行冲击。不料这一回,体内灵力竟完全不听使唤,一股脑冲上心肺,迅速爆发。 少年只觉得心口一疼,这股剧烈疼痛立刻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无力蜷缩起来,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很快昏迷过去。 昏迷前,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清心殿外,虞知微门下大弟子冼尘面色凝重,手中木剑淌血,在他面前,三具穿着普通弟子制服的尸体整齐摆放,还有一具在他身后,一剑穿心。 若是关在密室中的少年恢复记忆看到这一幕,定能认出地上几具尸体都是曾和他一起出游南海的师兄弟。 冼尘抖落木剑端淋漓鲜血,随手将长剑毁去,问:“有结果了吗?” 负责检查的几人面有难色,摇摇头。 “冼尘师兄,他们身上没有操控的痕迹。”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若不是被人操控,又怎会突然狂性大发,强闯清心殿?难道他们一齐修炼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不成? 冼尘一字一顿问:“没有?” 在他颇具压迫力的注视下,领头人硬着头皮上前:“师兄,我等法力低微,确实查不出。” 冼尘道:“罢了。”说完,他以灵力覆双目,仔细观察。 正如那几人所言,这几个人死得干干净净,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唯独面上双眼暴凸,唇角含笑,还残留几分方才疯狂杀戮的痕迹。 想到师父近日忙碌,似乎要闭关,又忆起师父嘱咐,冼尘沉吟片刻,道:“将尸体秘密交给刑事堂,以及,这件事绝不允许外传,若我在外听得半点风声……”青年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孔。 在场众人头皮一麻,立刻齐声应道:“是!” 冼尘又问:“清心殿里现在关着什么人?” 负责管理清心殿的执事弟子回道:“一共四人,还有一个刚刚才被天音娘子送来。” 天音娘子,落英阁掌事,换句话说,这人是师父送来的。 冼尘:“所为何事?” “据说是因为偷了天音娘子的什么宝物。”执事弟子也不清楚,不过上头怎么说,他便怎么答。 冼尘眉头皱起:“既然如此,多关几日,长长记性也好。”他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哪个长老名下的?” 执事弟子道:“叫邬陶,目前还没有长老收他,只在落英山挂了个名。” 竟然是他? 冼尘难得的对他有几分印象,他怎么也不信这个老实到甚至有些蠢笨的人有这个胆子。不过……既然是天音娘子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他没必要拆台。 -- 第8页 师父临闭关前嘱咐过,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大可以去寻天玑真人。以往落英山弟子因师父的关系,也得了天玑真人颇多照拂,是以,漆吴山与落英山两系弟子关系不错。 该因为这件事去找天玑真人吗? 冼尘暗忖:若是这点小事就去烦扰长辈,自己这个大弟子未免也太不中用了些,倒不如先禀报,然后自己想法子解决。 “严加看管,有异样立刻告诉我。” “是!” * 外山,阵中风雨依旧,阴暗湿冷,不见天光。几十人原本前后排成长长一列走在狭窄山路上,可走着走着,一抬头,却发现前后的人都消失了,漆黑长路,只剩下自己一个。 钟长岭要好些,有陌生仙君所增翎羽,邪风无法吹透,恶雨亦不沾身,只这片黑暗无法看透。他试探地往前走几步,脚下踩到了什么,向前跌去,好在他身手矫健,立刻站稳了身体。 “有人在吗?你们去哪儿了?” 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啸。 钟长岭却敏锐地听到了女子啜泣,听上去有些耳熟,像是同行者之一。他辨别方向后,立刻往那处走去,边走边问:“谁在那里?” 啜泣声大了些,一名眼熟的妙龄少女跌跌撞撞从阴暗处跑来,她生得极美,粉面桃花,哭泣时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天上落着雨,打湿了少女的衣裳、发鬓,她却浑然不顾,见着钟长岭后眼前一亮,拎着裙摆向他跑来。 “钟、钟公子……哎呀!” 刚到近前,少女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跌去。钟长岭下意识拉住对方,少女温软馨香的躯体便在他怀中颤抖了。 “公……公子?”少女在他怀中怯怯抬头,一双翦水秋瞳泪光盈盈,眼里只盛了他一个,瞧着专注又动人。 钟长岭却毫无察觉,把人拽起,仔细看看地面,发现没什么石子荆棘之类会绊着人的东西后,觉得或许是雨天地面湿滑缘故,问:“你方才跌了一跤,受伤了吗?” 少女咬着唇犹豫,怯生生点头:“我,我走不动了。”说罢,她轻轻提起裙摆,弯腰下去,褪下半截白袜,“公子,您瞧,我走不动了。” 光洁白皙的小腿向下,脚踝微红,高高肿起,看着可怜极了。少女衣衫本就不整,弯下腰去,若有人从上面往下俯视,必能窥见些春色。 钟长岭完全没有察觉,蹲下去伸手试探地一按,惹得少女惊泣声更响,他有些苦恼,挠挠头:“确实崴着了,你也太不小心了。” 少女没想到他这么说,可怜地注视着钟长岭,不说话。 “这样,我和爹娘学过怎么处理,我给你接回去,就是有点疼,你忍忍。”钟长岭又按了两下,动作完全没有少年少女单独相处时应有的旖旎暧昧,“对了,你有手帕吗?” 少女弱弱地嗯一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熏染柔软香气的手帕,递过去。钟长岭笑道:“有就好,我看你很怕痛的样子,你把你帕子放嘴里咬着,省的叫出声来。” 什么? 少女呆了一秒,钟长岭看她没反应过来,接过她的手帕往她嘴里一塞:“忍住啊。”说罢,也不犹豫,两手一掰,隐约可闻骨头交错时咔嚓声响。 “唔啊——”尖叫声被手帕堵在喉咙里,少女泫然欲泣。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活动一下,我们等等继续上路吧。”钟长岭咧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自觉体贴地道,“要是还疼的话,我背你一段。” 阵外,负责调阵弟子们正漫不经心地观测阵中情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受不了美人诱惑用强,剥开美人衣裳后才发现皮囊下不过一具骷髅,吓破了胆,又或是为些蝇头小利起了杀心,将刀尖对准他人。 正看着,某个弟子轻咦一声,笑道:“这钟长岭,怎的如此不解风情?” “心志坚定,不为女.色所惑。”因他早已被内定,自然有人夸他。 “兴许他本就不好美色,试试别的。” 阵法一变,钟长岭背着少女继续往前走。渐渐的,风停雨住,褪去漆黑夜景,一条干净林荫路显现出来。 钟长岭还在犹豫,道路那端隐约传来仙乐阵阵,阳光洒下,小道两旁,斗大鲜花次第盛开,绿藤蜿蜒盘上玉树,拥有美丽羽毛的飞鸟环绕盘旋,叽叽喳喳簇拥他们往道路上走。 趴在钟长岭背上的少女欣喜:“说不定是我们渡过考验了,前方或许有仙人!” 钟长岭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背着少女走到一半,果然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立刻加快速度,飞奔过去。 “仙人!”钟长岭还没到近前,仙人的身影便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空中,只余温柔女声回荡。 “二位小友走来,实在艰辛,我这里有三颗灵药,赠与二位小友。从左至右,第一颗,可叫人消除百病,长生不老;第二颗,可让人修炼后心魔尽消;第三颗,可洗精伐髓,让人资质远超从前。” “你们服下后可以继续上路,也可以休息,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供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三枚锦盒,散发出浓郁药香。光是闻一闻便让人神清气爽,飘飘欲仙,加上方才仙长的介绍,任谁都不会怀疑。 少女惊喜,从钟长岭背上滑下来,抓住对方胳膊一阵激动摇晃:“仙人赐药了!” -- 第9页 钟长岭摸不着头脑,也傻傻笑起来:“嗯,仙长赐药了。”他莫名其妙得了枚翎羽,受了万鹤笙点拨,不知不觉间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太虚门的一份子,若换个旁人说不定还有疑问,受宠若惊,他却很轻易接受了。 钟长岭:“我们还是先谢过仙长们吧。”说着,拉住少女跪伏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少女站起身,脚已经不疼了,她怯生生看着少年,面带羞涩:“仙长赐药固然是好事。只不过……我们两个人,三颗灵药,该怎么分呀?” 法阵外,一众弟子都在看着他俩,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叫天玑真人看中。 修仙一途,身体资质倒在其次,肉身资质再怎么强,也不过是叫修仙路前期顺畅些,仍旧处于凡仙阶段。真个修到后期,却要脱离肉身范畴,修炼魂魄、修炼本心,堪破大道。 因此,他们并不如何看重新入门弟子的身体资质,再怎么差,只要悟性够,肯努力,前期基础阶段总能跨过,一旦迈过去,寿元大增,肉身资质便不再是优势。 宗门内有不少考校新弟子的炼心关卡,钟长岭遇着的,不难,他怎么做都可以,大伙儿无非是借此探探这个少年的作风罢了。 是见色起意把丹药全让出去?还是多叫个人一起分?又把柔弱少女打晕或是杀死,自己独吞? 要是再聪明一些,堪破这是个骗局,就更好了。 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不管怎么做,都一定会被挑出毛病。 钟长岭眨眨眼:“什么怎么分?” 柔弱少女有些疑惑:“我们有两人,丹药有三颗。” “那有什么关系?你想要,就拿走好了。”钟长岭道,“你想要多少?” 少女低头喃喃:“我全都要,你不介意吗?” 钟长岭耸耸肩:“那你就拿走全部吧。” 不仅少女震惊,阵外几人也震惊了,少女脱口而出:“为什么?这可是仙丹!” 纵使他们都知道这三颗丹药的功效纯属胡诌,可不妨碍他们关注钟长岭反应。 凡人眼中带有莫大吸引力的仙丹,在他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他难道认为自己已经被看中,将来就能想要多少丹药就拥有能多少吗? 钟长岭反而觉得她莫名奇妙,他不得不重复一遍:“你不是说想要吗?那你就拿走好了。” 少女问:“那你呢?” 钟长岭:“我无所谓的,长生不老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半只脚迈入仙途,丹药都是外物。” 难道没了丹药,他就不能修仙了? 少女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钟长岭见少女腿脚似乎是好了,摆摆手,转身离开:“你要就拿吧,我先走了。” 竟没有一丝不舍。 阵外,一弟子喃喃:“倒是个豁达人物,只是……”她多看几眼,剩余的话咽在喉中,没说出口。 只是,过分骄傲了。 岂不知,傲骨易折啊…… 阵外几人皆面面相觑,对视几眼,笑出声来。 “天玑真人将来的弟子真是个妙人。” 这不过一重考验而已,接下来还有好几重呢,守阵弟子笑过后,继续操纵阵盘。 那厢,万鹤笙正独坐观星台,静心参悟。 她重活一世,前生许多修炼途中的迷惘皆如迷雾吹散。大多数人修行一辈子,所走弯路、犯的错误多不胜数,这才是许多修行者渴望找到一个好宗门、好师父的缘故,只是修炼一途,终究是自己的道,哪怕师父手把手教,也不过让弯路少走几条罢了。 修仙道路,越往后走,越发明白,无人可与你同行。 前世万鹤笙虽为魔界高层,却离那尊至高王座还差几分,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她抛却性命向死而生,方才大彻大悟,新的一世,修炼进展自然神速,曾经如巨石般的迷惘、困惑此刻也变成了小石子,不值一提。 观星台极高,真正踏上去,颇有几分伸手摘星辰之感,高空寒风凛冽,万鹤笙注视着星空,灵力缓缓运转。 在她周身,星光点点流淌。 她在看。 看过去,看未来,看这天下大势,看这芸芸众生相。 一粒微尘被人随手拂过,一只爬虫颤巍巍攀上草枝,婴儿啼哭家人欢笑,老者含笑逝去家人痛哭,他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承载着恰好能承受的悲欢,一瞬即永恒。 天地不为人力所动,数千数万年,山川河流都变了模样。 星眸流转,万千星辰运行规律似乎变得有迹可循,她于众星交错轨道间,得以窥见一丝天机。 罢了……还不是时候。 万鹤笙心道:已经谋划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一时,切记,戒骄戒躁,徐徐图之。 再度睁开眼,已是黄昏,高空风急,赤霞漫天。万鹤笙略一感知,竟已过去两个月。 唔……她还有个徒弟没接来呢。 外山,凡人弟子考验早已完成,有缘者都被领走了,只有一个钟长岭,孤单单的,和其他几个不被看中的一块儿待在外院。旁人皆知他被天玑真人看中,少不得有当他奇货可居者,讨好奉承样样不少。 只是……这都过了一个多月,除了漆吴山弟子时不时来看看热闹,天玑真人压根没出现过,有些自作聪明者开始揣测,是不是他表现得不好,天玑真人不想要他了?明面上奉承讨好依旧不缺,暗地里流言不少。 -- 第10页 他们却不知道,万鹤笙看似不管事,实则漆吴山上下皆牢牢把在手中。旁的小事也就算了,收徒这种事情,漆吴山弟子管事等皆不敢擅作主张,见她在修炼,更是不敢打扰。 左不过让人多等等,若是这点耐心都没有,他也没资格谈什么拜师了。 好在钟长岭很沉得住气,他人阿谀谄媚也好,冷眼相待也罢,他只过自己的。 当日翎羽选中他后,那股激动到颤栗的情绪仿佛就在昨天,又似乎过了很久。夜深人静时,钟长岭也在想,是不是仙人不要他了? 想再多也是无用,总归一只脚踏进了太虚门,就算传闻中连人皇之女都不收的天玑真人真的不要他了,他也可以做点别的。 次日,钟长岭起床后,发现外院热闹极了。他挤过去,悄声问:“怎么了?” 他性子好,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杂役弟子道:“漆吴山来人了!” 钟长岭一怔,几乎有些没听清,他沉寂多日的心瞬间跳跃起来,问:“漆吴山?是……是谁?” “是望月师兄,他要收徒。”杂役弟子兴奋不已,突然想到什么,笑脸立刻收敛了,安慰他,“没事,天玑真人不会忘了你的。” 望月师兄,藏锋仙君记名弟子,天玑真人手下得力干将。 钟长岭笑笑:“我没事。” 他看着当日同行的华服少年被簇拥着走出来,登上彩车,众人热热闹闹的,恭贺、欢庆,好话叠声儿不断。 钟长岭还记得,那个名叫段文宣的和自己同龄的华服少年,他家世很好,心肠也好。 似有似无的嘲笑眼神传来,在他身上打量,扫来扫去。 段文宣登上彩车,貌美侍女驱使灵兽飞上高空,他既兴奋,又紧张,模糊意识到自己已踏入某种不可知的领域。从窗外俯视那一张张兴奋的脸,段文宣忽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钟长岭。 那个圆脸圆眼睛的少年,他也在笑,很为自己高兴的样子。 他不难过吗? 段文宣愣了愣,左看右看,那些人似乎不干涉自己,便小心从窗户中探头出去,对钟长岭笑笑,冲他挥挥手。 若是……若是天玑真人真的没看中钟长岭,他能不能求自己师父把对方收下? 段文宣有些不确定地想。 彩车飞走后过了很久,外院依旧热热闹闹的。漆吴山在宗门内较为隐秘,少与其他山头打交道,这回他们见着好些漆吴山弟子,足够杂役弟子们谈个几天几夜。 和钟长岭一道的杂役见对方笑得开心,以为他心里难过不敢表露,加之被周围各种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恼怒,伸手一拉他,小声道:“长岭,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钟长岭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见对方不高兴,顺势答应下来。 不料,他们刚转身,身后原本的嘈杂忽然寂静下来,一片肃静。 紧接着,是整整齐齐地跪拜恭迎声。 “见过天玑真人。” 钟长岭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人群后方,缓步走来一高挑女子。 女子穿着很随意,一身玄色星袍,并无半分装饰,长发亦随意束在脑后,面上含着自己在听见声音后便反复想象过的温柔可亲笑容。 但没有人敢小觑她。 “不必多礼。”女子没有动作,在场众人却被一阵柔和清风托起,好奇,又不敢直视,只敢低着头偷瞄,不过一眼,便心如擂鼓,低下头去不敢多瞧。 身侧弟子一骨碌弯下腰去:“见过天玑真人。”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手肘隐秘地杵一把对方。 快行礼啊! 钟长岭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跪下去,一阵风已经托住了他,那女子缓步如风,轻飘飘来到他身前。 一张素净温柔的脸,唇角含笑,分外可亲,亦让人无法生出亵渎之心。少年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钟长岭?”声音亦清透如风,轻柔飘渺,“我来迟了。” 钟长岭自己都不知道他手心已经冒汗,浑身激动得轻微哆嗦,张口想说什么,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好在天玑真人不嫌他愚钝,继续说:“本座为太虚门藏锋仙君首徒,道号天玑,钟长岭,你可愿拜我为师?” 少年一骨碌跪拜下去,这回万鹤笙没有拦他,让少年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弟子钟长岭,拜见师父!”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发顶,带着清淡香气,少年不敢去嗅,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战战兢兢的像个鹌鹑,那只手轻轻拂过,他便察觉脑海里似乎多了些什么,茫然地抬头看去。 “好孩子,起来吧,随我回去。”那只手滑落下去,搭在少年肩上,将他拉起。 万鹤笙环顾一圈,冲其他人微微一点头,拉住少年,足下升起云雾,动身离开。 不需要华贵鸾车、法器,她似乎就是简单地来接徒弟走而已,却比刚才那一场盛大的仪式更叫人念念不忘。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似乎无论评论什么言语都是对天玑仙子的亵渎,讷讷半晌,只有几个人憋出句话。 “真好啊……” 也不知是在感叹哪个。 云雾之上,两道身影并立。 少年努力要站直,不想给师父丢脸,但他不过是个凡人,第一次来到这样高的高空,纵使翎羽替他掩去寒冷与飓风,他也有些害怕,不敢往下看。 -- 第11页 “不习惯吗?”万鹤笙微微侧头看他。 少年身量未长成,加之万鹤笙本就身形高挑,此刻小徒弟不过刚到师父肩头罢了。 “我,弟子没事。” 万鹤笙轻轻一笑,似乎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少年心里发窘,整张脸红透了,别扭之余,亦有几分自己将师父逗笑了的喜悦。 好在师父不过笑了一声,再次抬手轻抚他的头顶。 “很快就到了。” 很快,的确很快。不过几个呼吸,已经来到了一处新的山脉,钟长岭鼓足勇气低头看下去,外山热闹非凡,越往中心,人烟越少。 “中间,就是为师住着的漆吴山主峰。”万鹤笙指给他看,“你未入门,也未辟谷,先让他们带你几日。” “他们是谁?” “都是将来要叫你师兄的人。”万鹤笙指指他肩头翎羽,“不怕,没人敢欺负你。” 这句话似乎在隐晦地安慰他前些日子受到的冷眼,钟长岭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师父这样温柔地安慰着,心里竟也升起了几分隐秘的又酸又涩的委屈。 “是,多谢师父。” “好孩子。” 他听见了一声更加温柔的轻唤,身体慢慢下坠,还未踏上实地,面前大门早已敞开,一众人恭敬垂首肃立。 “这是我徒弟,钟长岭,还未赐道号,这几日,须劳烦你们照顾。”万鹤笙又随手指了最近的一个弟子,指尖灵光闪动,一枚玉简浮现在那名弟子掌心。 “白术,这几日,你来带他。” 名叫白术的弟子立刻行礼:“是!” 万鹤笙颔首:“你们很不错。”说罢,又微微侧头,话语轻柔,“过几日,为师再来接你,这些天,你先熟悉一下。” 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钟长岭才发现自己紧张之下竟然攥住了师父的衣袖!他脸一红,如抓着烫手火炉般立刻松手:“是,徒弟一定不给你丢脸。” 万鹤笙轻一点头,往前踏出几步,玄色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待她离开,外山才逐渐恢复热闹,人们簇拥上来,七嘴八舌恭贺他,又是道喜又是说好话,还有几个当场塞些小玩意儿,钟长岭不过两只手,哪里装得下。最后还是白术给他解围,笑嘻嘻挤进去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钟师兄,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睡着了啊啊啊啊! . 第5章 钟长岭跟着白术挤开人群离开,相较前几日在外院众人的前恭后倨,在这儿受到的热情待遇让他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他现在还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白术说什么便是什么。白术带他御剑飞行,环绕在群山上空,一路指给他看。 “这几座山头都种满了灵草,平常无事不得入内。哦对了,那座山头也是,若是受伤可来采些草药。” “这座山头,你看见山顶的湖心岛了吗?那是漆吴山藏经阁,若是想修习什么法术,都可以去上面找。” 听他这样说,钟长岭好奇问:“想学什么都可以吗?” 白术笑道:“自然可以,琴棋书画也好,丹阵符咒也好,只要想学,藏经阁里都能找着。不过,这些终是小道,学些修身养性也就罢了。” 钟长岭若有所思:“我在外院时,听他们说,也有人以琴入道,以棋入道什么的。” 白术收敛了神色,认真道:“琴棋书画虽在凡间被称为君子四艺,到底都是凡人技艺,吾等修仙,则是修仙道、行天道,以凡人技艺沟通天道,何其艰难?从古至今,以技艺入道者也不过几人而已。” 钟长岭听出他怕自己走这条路,说:“我知道了,我只是好奇。” 白术想了想:“你若真想学,也无妨。若想学琴,我就可以教你,也可以求一位落英山的师兄师姐教你。其他的,漆吴山弟子们皆各有专长。” “落英山?落英山是哪位真人的山头?” 白术:“落英山归属瑶光真人,瑶光真人是我太虚门宗主首徒,曾和藏锋仙君学琴,为此,落英山不少弟子都学了琴。瑶光真人和我家真人交情好,你去求个师兄师姐不难。” 钟长岭忆起师父说的话:“藏锋仙君,是我师父的师父!” 白术哑然,立刻回过神,料想他或许还不知道,急忙低声提醒:“心里知道就好,以后,莫要在天玑真人面前提藏锋仙君,以免真人难过。” “咦,为什么?” 白术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这件事在太虚门还算隐秘,不少小弟子根本不知道,若非白术作为当事人之一亲眼见证过,他或许也会被蒙在鼓里。 要是贸然告诉长岭,让天玑真人认为他自作主张,可怎么办? “总之,你别提就是了,我不会骗你。”白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说。 钟长岭心里存了疑问,但他不是容易把小事记挂在心上的人,转头看起他处。他很快便发现,漆吴山规划和师父本人似的,看似随意,实则周到。 白术亦如此,面上瞧着漫不经心,实则细心体贴,一处一处指给他看。 “这儿是丹坊,需要什么丹药自己去取,从份子里支。” “我们大部分弟子都住在中间一圈山头,杂役外门弟子等在最外圈左边,最外层右边,你也少去。” -- 第12页 钟长岭看见他指着的地方一片郁郁葱葱,林木繁茂,只是不像其他地方一般多建华丽楼阁,好奇问:“那又是何处?” 飞剑在半空悬着,白术道:“外圈右边,住着的都是妖兽。” “妖兽?!”钟长岭瞪大了眼睛。 “对,妖兽,草木成精的也有,飞禽走兽也有。”白术笑容开朗,“虽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许多修道之人一见到妖兽就要打杀了去,或是要将其奴役,吾等原来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我们峰主并不这么看。”说到这里,白术目光多了些恍惚,那是对过往的追忆。“峰主心胸宽广,眼界何其开阔,人和妖,在天道中不都是众生吗?若只狭隘地将众生相认为只人族所有,那才是落了下乘。” “只可惜,世人不懂这个道理,以为人天生灵智已开便是上天宠儿,该凌驾万物之上,实在愚钝。” 白术说完一番话,神情有些狂热,一瞥眼前少年,对方的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有些呆,伸手晃晃:“怎么了?” 钟长岭摇摇头:“没,没事。” 父母临死前的脸还在他脑海里回荡,吞吃了他家人的妖精舔舐利爪,又黑又热的地窖,和他一起勉强活下来的仅有两三人。老村长告诉他,一定要学得仙术,为村子报仇。 他挠挠头,嘻嘻一笑:“我就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白术也不知信还是没信,点点头:“虽说我们可与妖兽共处,不过,妖就是妖,习性与人不同,畜生若后天不习,总不通人性。你尽量少去,以免被误伤。” 少年点头答应下来,白术带他大致认了一圈后,给他寻了块空地,从袖中抛出一束灵光,落在地面。那束光抖了抖,抖落成一间精巧楼宇。 “你在这儿应该只是暂住一段时日,过阵子,等你辟谷,天玑真人就该将你接到主峰了。”白术唤来杂役,替少年收拾屋子,道,“虽只是暂住,这间屋子还是留给你,什么时候出来了也可以歇歇脚。” 钟长岭很认真地谢谢他,两人定下了第二日见面的时间后,白术才离开。 徒留钟长岭一个人,翻来覆去想事情。一会儿全村人惨死的面孔在眼前晃荡,一会儿是白术说的,人与妖兽共处。 真的可以共处吗? 夜间,繁华热闹的漆吴山外山亦逐渐安静下来,唯有灯光点点,从街头亮到街尾。 钟长岭本该睡觉的,但他今天心神不定,睡不着,干脆披了衣服起来。刚推开门往外一看,便震惊在原地。 漆黑夜空中,斗大星子格外明亮,天空似乎离他特别近,伸手便能摘下一颗。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星空,几乎屏住了呼吸,肩上翎羽闪动微光,他浑然不知,一双眼盯着空中偌大星辰,看着它们闪烁、移动,不知不觉竟陷入其中。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爬到了屋顶上,远远望去,他看见不少弟子也和自己一样,远眺星空。 原来,他们晚上也不用睡觉的啊。钟长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上面去,想必也不用像凡人一样,每天都要吃东西吧。 为此,他愈发对仙途向往起来。 漆吴山主峰,万鹤笙仍端坐观星台,正潜心修炼着,眉梢忽然微微一挑。 不愧是她的徒弟,悟性极佳,这么快就有所感悟。 看来,拜师仪式可以提前些了。 * 翌日,落英山弟子冼尘求见。 万鹤笙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盘棋厮杀得七零八落,白黑纠缠不休,听闻通报时,已猜测到是什么事,笑道:“让他进来吧。” 山下弟子一层层打开关卡,让冼尘登上主峰。 冼尘不是第一回 来漆吴山,却仍旧和第一回来一般,不敢多看,远远瞧见内殿大开,立刻步入正厅。正厅上,万鹤笙正左右互搏,听得脚步声,转过头来,对他静静微笑。 冼尘恭敬行礼:“冼尘见过天玑师叔。” 万鹤笙招招手:“起来吧,你到的正好,陪我手谈一局。” “是。” 一颗颗黑白棋子重新装入,万鹤笙执黑,冼尘执白,你来我往间,白子渐渐被杀得溃不成军。 “说吧,所为何事?”一局终了,冼尘仍沉浸在棋局中,女子指尖轻轻敲击棋盘,惊醒了对方。 冼尘立刻起身行礼:“师叔容禀,事情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万鹤笙在闭关,虽打探了一些宗门大事,但对于小弟子去向她自然不清楚。 近日雨水多,恰逢月圆之夜南海涨潮,每次南海退潮都有些小物件可拣,精英弟子们看不上,对小弟子们倒是有些用处,外门不少弟子都很乐意去看看。 邬陶就是其中一员。 只不过,这一回去南海的众多低修为弟子回来后无一不丧失神智发狂,无故伤人,而后暴毙而亡。唯一一个最开始便沾染魔气的邬陶因为被早早发现,虞知微亲自给他镇压,又把人放在清心殿,成了仅剩的幸存者。 冼尘原不知情,调查后发现那批人无一不在涨潮时去了南海,不仅仅是太虚门弟子,其他宗门如洞真派,及无宗派散修,都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魂魄亦浑浑噩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多久便转世投胎去了。 -- 第13页 冼尘将消息上报后,宗门很快做出反应,把消息压下去,私下里却多了条禁令,三年内禁止去南海。 他欲要着手调查此事,可当初去南海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死亡,现在还活着的只有被关在清心殿的邬陶。师父临闭关前又下了禁令,绝不许让外人知道邬陶的消息。冼尘不知缘故,不敢妄加猜测,思来想去,只好央天玑师叔出手。 宗门内,大多数长老的绝技都属隐秘,旁人只能知道其所长领域。如万鹤笙,宗门大多数人只知道她精通幻术、占星、阵法等,冼尘思忖:师父虽说禁止外人知道邬陶活着,又明示有困难可以找天玑师叔,想来请师叔出手不算违令吧? 万鹤笙问:“邬陶?他现在情况如何?” 冼尘:“在清心殿,一直昏迷不醒。” 他对邬陶这个老实到有点傻的记名弟子感官不错,只可惜……涉及到魔族,绝不能掉以轻心。 若是实在不行,也只好动用搜魂术了。他暗自下了决心。 搜魂术为仙门禁术,即以神识强行搜寻他人识海。每个人识海自成一体,未经允许强行破门而入,怎可能不受损伤?被搜魂者往往不是痴呆便是死亡,运气好些的,碰上大能可不伤人识海,也要休养许久。 别看仙门明面上禁止这些邪术,私下里,大小宗门总有人修习。别的不说,碰上些个宗门叛徒、或逮着什么邪修,需要口供,对方死活不招,这时就不必在乎他们的下场了。万鹤笙曾代理过一段时间刑事堂长老,冼尘猜测,对方一定也会这门秘法。 棋盘对面,女子久久不语,冼尘弯下腰行礼,亦不敢抬头窥探。 只听闻一声脆响,三枚棋子整齐落在棋盘面。 万鹤笙瞧了瞧棋子形成的卦象,伸手抚平,轻声说:“此事,我不能出手。” 冼尘有些失望,可他知道,天玑真人既说的是“不能出手”,那就证明她预测到了什么。 看来,只能另想法子。 万鹤笙道:“我漆吴山右侧第五座峰,产有一种蓝色玉石,可清心、定魂,你可去采些,打张枕头给他枕着。等你师父出关再说。” 冼尘腰弯得更低,道谢后就要去寻那山峰,万鹤笙叫住他,取出一端方砚模样的阵盘:“且慢,师叔这里还有一方阵盘,可作镇压之用。” “切记,开启阵盘后,外人慎入。” 冼尘不敢耽误,接过阵盘道谢后急忙离开。万鹤笙目送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叹气,踏出门去。 院内,水缸中并蒂莲姐弟仍在修行,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稚嫩声音响起。 “天玑仙子,是不是刚才那个人烦你啦?等我化形了,我去打他!” 万鹤笙笑出声,摇摇头:“你们好生修炼,不要多管。” 另一朵莲花迅速生长出荷叶,根茎极长,荷叶兜头罩下去,把刚才乱说话的弟弟连花带茎按进水里,后者胡乱扭动也无法挣脱,呜呜咽咽求饶。 待万鹤笙走后,姐姐又拿荷叶狠抽了他一把。 “叫你乱说话。” “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万鹤笙心道:虞知微同她说的是南海飞来岛有异象,所以派弟子调查。冼尘却说是小弟子们自己前去才惹的祸。二者说法不一,听上去似乎没多大差别,可真要细究起来,因果颠倒,于探查不利。 所以,她才抛下三枚棋子,以测真伪。 冼尘为什么要说谎话?亦或者,冼尘也不知情? 发生这种事情,宗门内也没有什么讨论的声音,必有虞知微封口的缘故。她如果不想让人知道的话……或许和她有关? 南海一事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前世身亡,临死前,她安排了不少后手,但她唯独没有在太虚门范围内安插棋子。所以,南海的那缕极精纯的魔气,来源于谁? 她抬手一招,一方占星盘浮现掌心,极深的夜空底色,星星点点,仿佛盛满整片星空,万鹤笙食指轻点,阖上双目测算。 算人不算己,为自身测算,更加耗心力。 半晌,她睁开眼睛,露出笑意。 南海底下的那个东西,说不定真和她有关。看来,得想办法去一趟。 出了太虚门,再往南走,大约飞行个三日,总算到了南海境。浪涛汹涌,这季节恰逢南海涨潮,寻常渔民都不敢出海,一些修士也尽量避开,以免被海中巨兽吞食。 一些消息灵通的宗门得知前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开始约束自家门下弟子,禁止再去南海。因此,人流如织的南海近段时间荒凉得很,一眼望去,碧蓝海岸线外,再无一艘船只。 异象出,或许是秘宝,或许有秘境。小弟子们不敢来了,一些修为精深者自诩不凡者开始频繁探查。 深海有巨兽,谁也不敢轻易渡海,不少强悍隐秘的气息在海边打转,试图找出什么。 这一日,海边来了个不起眼的修士,一身灰袍,灰色幂篱遮住面庞,观其身形,依稀可辨出是位女子,观其行事,像个无门派势力的但经验老道的散修。 距离南海边界数十里,虽有太虚门长老守着,但他们只管有没有太虚门弟子乱闯,其他人进入,连个眼神也欠奉。灰袍女子很顺利地进入南海境。 不起眼的灰袍女修正是虞知微的傀儡。 -- 第14页 那一日,虞知微出手替邬陶镇压魔气,本以为这事轻而易举,不料,那股魔气竟顺着灵力钻进她的经脉,不断吸食灵力,并无法拔除。每当她动用术法,试图根除那股魔气时,被魔气经过的经脉都会散发刺骨之痛。 虞知微并非没有同魔修交过手。 上古神魔之战后,魔族败退,魔神被封印,只这魔族死性不改,暗中潜伏在修仙界传播魔门功法,东躲西藏下,竟也让他们苟存了下来,渐渐发展壮大,为祸一方。 太虚门作为一大宗派,少不得要派兵镇压,虞知微便带过几次队,死在她手下的魔修没有上万,也有几千。 但哪怕是她遇到过修为最高的魔修,也没有这样精纯的魔气。 傀儡御剑来到南海上方,循着方位向前飞,找到了飞来岛。 准确来说,飞来岛不是一座岛,而是一大片群岛,因靠海,物产丰富,加上虽处太虚门权势范围内,但宗门并不管束,不少修士都喜欢在浅海里淘着东西后,去飞来岛上以物易物。 前些日子,飞来岛无端震动,岛边突地浮起不少死因不明的海鱼,因影响不大,宗门里挂了个任务后,几个外门弟子接了。谁知道,就出了这种事情。 消息一传出,飞来岛上人流量骤减,也有些不怕死的,想着富贵险中求,停留在岛上转悠。深夜的海岛,灯火依旧不息。 虞知微的傀儡循着灯火上了岛,幂篱遮住平平无奇的脸,走在群岛中最大的街道中,她通过傀儡的眼睛不断扫视,试图找到线索。 可惜,她失败了。 一切看上去都很普通,街头巷尾走来走去的人们,彼此交谈,相互打量。陌生的强大气息偶尔扫过,虞知微只作不知,一路走一路张望,似乎只是随意瞧瞧。 飞来岛仍旧在震动。 振幅很轻微,一点点轻晃,夜间海浪较之白日更加汹涌,还停留在岛上的人们不把这点儿震颤放在心上。街道两旁挂着灯笼,散发幽幽蓝光,虞知微知道这种灯笼,竹架里装的不是烛火,而是海里产的一种藻类,靠吞吃虾蟹死后的躯壳为生,夜间可发光。 虞知微操纵傀儡继续前行,穿过最繁华的主街道,往另一条长街走去。咸腥海风不断吹拂,将灯笼和风铃吹的叮当作响。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少女腾起云雾登上岛屿。 那名少女肌肤白净,双目如星,唇角含着温柔笑意,和万鹤笙模样隐约有两分相似,是万鹤笙的身外化身之一,化名秋葵。此刻,她手里托着一方砚台大小的占星盘,顺着指引,往方才傀儡离去的方向前行。 沾染魔气的剑穗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剑穗从何而来,魔气又是从哪里沾上的。 万鹤笙只将藏锋仙君骗去了北境而已,北境至南洲路途极远,若是他脱困联络上了洞真派,为什么不回宗门? 只能说明,他并未脱困,而剑穗不知怎么的流了出来。 万鹤笙愉快地想:这或许是师父的求助方式吧? 放心吧,师父,徒弟会尽快找到你的。 前方熟悉的气息接近了,少女秋葵察觉出那来源于师姐虞知微,她并未打算现在就和对方汇合,看清那道灰扑扑背影后,她转个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她这具化身生得漂亮,一脸天真,很快就惹来不少目光。秋葵眼睛眨眨,冲街边一个穿深蓝色道袍,偶然回过头后盯着她猛瞧的修士笑了笑。 她的眼里似乎含着漩涡,能把人吸进去。那名修士顿时面色通红,浮想联翩,待他回过神时,美丽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 她并不怕别人注意自己,换句话说,她更希望自己的行踪暴露。只有水搅浑些,她才能看清幕后之人。 根据手中星盘指引,秋葵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外表没什么新奇的房屋,伸手推开门,里头院落空空荡荡,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过。 杂草丛生的院落中,有一口井。 秋葵伸出手,灵力汇聚,一点点试探。 海岛上打井,本就奇怪。更不用说这口井,似乎通往的地方也不一般。 她收回手,撤去所有防备,而后竟一跃从井口跳了下去。 海岛下方到底是什么? 另一端,虞知微将元神附在傀儡上,刚进入新街道便察觉到了异样。 人更少,街道更加安静,不知怎么的,她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一道道目光并不含有恶意,更追溯不到源头,似乎就只是单纯地注视她而已。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看她? 虞知微找不到,心底不知不觉涌起烦闷情绪,这点情绪连带着傀儡的脚步也加快了些,在地面踏出微重声响,想要将盯着她看的东西们引出来。 没有,还是没有。 脚下震颤感更强烈了,不是岛屿被海浪冲击后的颤动,而是……好像岛下有什么东西似的。 明明在高空向下看时,岛屿下方什么也没有。 虞知微停下脚步,灵力顺流从脚下钻入地面,神识小心翼翼探出一丝,缠上灵力,一点点向下探寻。 湿润又带着海水咸腥味的泥土,以神识为眼,慢慢深入。越往下,土质越坚硬,一直深入到几乎达到极限时,虞知微察觉到自己外放的灵力受到明显阻力。泥土中似乎有某种阻碍法力的物质。 附在灵力上的神识化为无数细长丝线,想弄清楚那种物质是什么。虞知微自诩也算见多识广,可她认识的能阻碍灵力的物质中,似乎没有什么与她目前接触的东西相似。 -- 第15页 那东西极微小,研磨成细沙状掺杂在泥土中,神识扩散开,一路寻过去,能发现这些细沙状的东西在地下蜿蜒勾勒出一道法阵。 以她所学来看,像是一道封印法阵,线条繁琐,充斥着古老的气息。 莫非这座不起眼的小岛下,还封印了什么东西? 这座岛虽离太虚门不远,但它既不易聚灵,又不能生产特殊物质,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岛。没有人会像虞知微这样深入到极致去探查,即便有些看多了话本异想天开的小修士这么干,他们也没有这样强大的神识。以至于这么个秘密,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虞知微更加小心了,操纵灵力试图掘出一点掺杂着那种物质的泥土,可无论怎么尝试都做不到。她正烦恼,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声。 “这位道友请留步,在下蒋溪,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傀儡抬起头,微微侧脸,海岛大风吹过,幂篱外圈罩着的细纱布贴近面庞,勾勒出细腻的五官。 “何事?”微微沙哑的女音,语气冷淡,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赔笑道:“这位道友,可是来调查前些日子海岛异常的?” “你知道?” 自称蒋溪的男人拍拍胸脯:“我虽不在场,但我有一门秘法,可知晓当日发生之事。” 傀儡这才直视他。 一个普通的修士,灵力驳杂,实力低下,穿着半新不旧深蓝色道袍,两手揣袖,应当没什么厉害法器。 隔着幂篱,蒋溪仍感觉自己似乎要被那束犀利目光洞穿,他定定神,压低声音道:“我见道友实力不凡,有桩交易想同道友谈谈,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见她犹豫,他声音更低:“和最近海岛异常有关。” 第7章 虞知微见他不似说假,心念一动,略一外放威压,“哦?说来听听?” 蒋溪被近距离释放出的威压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倒退两步,他权衡一番,还是决定赌一把:“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虞知微:“鄙人姓卫。”却没说自己真名。 蒋溪并不意外。 像这种不肯露面,名字也不愿说全的高人,必然有什么隐秘,要么就是被仇家追杀,要么就是私下在做些什么。找这种人搭伙风险大,但有个好处,对方比自己更怕泄露消息。加之此人性情高傲冷淡,他心里有了底,点点头,拱手请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卫前辈,我有个朋友……” 大海汹涌,渡海的人多,折在海底的人也多,虽说海底最深处有巨兽蛟龙,但海中宝藏数不胜数。蒋溪有个朋友水性极佳,专做这门生意,不过她实力不算太强,不能去深海,只敢在沿海和地区一带寻些宝物。 前些日子,她照旧下水捕捞,却在水里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这回下水的时候,在岛中找到了一条密道,穿过密道,前辈您猜,她看见了什么?” 蒋溪说到兴头出忍不住卖关子,虞知微想着自己查到的东西,又因为要维持高人前辈的形象,没有回答,轻哼一声,掩在幂篱后的双目如闪电般直直注视过去。 蒋溪头皮瞬间一麻,立刻乖顺地继续说:“我那好友,在密道后,发现了一间宫殿!” 这倒是和自己从邬陶那儿得来的消息重合上了,虞知微露出浅笑:“宫殿?” “正是,不敢欺瞒前辈,且那座宫殿……”前方带路的蒋溪七拐八弯正巧把人带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外,停了下来。虞知微看他一脸为难,随手打出一道障眼法,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多谢前辈。”蒋溪依旧不放心,声音压得很低,“那座宫殿里,有……” “……总之,我的好友,就是在那座宫殿里沾染上魔气,灵力无法运转,若再无前辈高手替她祛除,她定会走火入魔而死。” 说到激动处,蒋溪话语颤抖,对着虞知微径直跪下去:“请求前辈伸出援手,蒋某自知没什么大用,若前辈不弃,蒋某可为前辈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蒋溪曾获得一方棋盘,能窥测周围来人修为高低,越是修为高者,在棋盘上显示的颜色越深。以往蒋溪求助的人顶多为灰棋,虞知微傀儡一上岸,蒋溪便注意到了这枚棋盘上显现的黑子。 她并没有将自己完全隐匿,身上血性不重,蒋溪便决定铤而走险试一试。 现下,他跪在虞知微身前,声泪俱下,心中忐忑。 也不知这位前辈是否愿意,若是还不行,玉娘可怎么办? 虞知微静默数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蒋溪的说法,和邬陶的供词,一切都对上了。 不过……拔除魔气? 虞知微禁不住苦笑一声,若不是她无法拔除,也不必亲自来一趟探查真相。 她倒不是自己孤身一人贸然前来,来前请示了师父,师父会在暗中观察,必要时出手。 “起来吧,我随你走一趟。” 蒋溪背脊生汗,越聚越多,就在他几乎放弃希望时,头顶传来了令他如释重负的声音。蒋溪一阵激动,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前辈大恩大德,蒋某没齿难忘。” “我只是随你去看看,未必能真正见效。无法祛除的魔气,绝不是普通魔修所为。”虞知微道。 蒋溪不敢抱怨,连声道:“劳烦前辈了,即便救不了,吾等也绝无怨言。”说罢,走在前头,推开了小宅大门。 -- 第16页 * 太虚门,漆吴山。 钟长岭正在白术的监督下修行辟谷之术,对方说得直白:“主峰上只有峰主一人,她不爱使唤奴仆,若你不学会辟谷,随峰主住在主峰,岂不是自己挨饿?” 钟长岭天赋不好不坏,与其他人差距不大,白术教他辟谷之术之余,又给他把修真界一些常识科普了个遍。白术为人风趣,心胸开阔,钟长岭也是个性子活泼的人,两人相处颇为融洽。 听白术这么说,钟长岭笑道:“那可惜了,我手艺很不错的,在家时,我爹娘就最爱吃我做的饭菜。”说到爹娘,他语气略低些。白术想到他身世,安抚地拍拍他背,“不必多想了,放下吧,一入仙门,尘缘皆断。若是记挂,你去寻他们的转世未尝不可。” 钟长岭点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整个村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亲人,叫他如何放下? 白术看出对方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觉得可惜,又不好说什么。 若是他还这样执迷不悟,将来必定沉浸在复仇的痛苦中,等他复仇完了呢?作为动力的仇恨消失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白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到最后无一不走上了自毁道路。他对钟长岭很有好感,不希望他也沉浸在仇恨中。 罢了,有峰主在,她总能调.教好的。 被记挂的万鹤笙,正待在漆吴山观星台中。 漆吴山为太虚门境内最高的山脉,万鹤笙所在主峰又是群峰中最高的一座。观星台早已被祭炼成她的法器,平日安置在山巅吸纳星月精华,必要时,也可缩进识海中与她融为一体,供她测算。 更妙的是,观星台的器灵快要诞生了。 为了尽快让器灵出现,万鹤笙少不得多在观星台中。 但今日,她却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缕神魂自灵台分散出,浮现在身前,半透明身躯在空中飘飘摇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万鹤笙指尖一点,为她输送灵力,也让她飘起的脚尖慢慢着地,到最后,幻化成了一名青衣侍女的模样。 青衣侍女领了出入牌,微微福身,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她便出现在了落英山的清心殿中。 万鹤笙精通阵法,可称南洲阵术第一人。落英山严密的法阵于她而言不难,多去几次便能轻易破解。此刻,她的化身隐去身形,循着与自己赠送阵盘的联系,锁定了名叫邬陶的弟子所在的房间。她如进入落英山一般,轻而易举闯了进去。 清心殿并非普通殿阁,中设一千零八间房,呈环形分布,一圈套着一圈,邬陶就在最中间那间阁楼,四角飞檐锁链延伸至地下环形水池,被关在里面,即便是宗门大能也无法轻易挣脱。 起码侍女一进入,就能感受到身形一沉,难以逃离。她为自己多贴了一张符,向二楼走去。 邬陶情况不是很好,面色惨白,唇色发青,他跪坐在二楼大厅中央的蒲团上,一张张散发金光的灵符环成柱状绕在他周身。上方,自己赠送的阵盘缓缓运转,镇压邪祟。 灵力覆盖在眼部,侍女发现每张灵符都延伸出一根金丝线,死死缠在邬陶身上。他跪坐的蒲团下,露出一角蓝色玉石。 即便如此,阵中少年依旧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魔气,他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魔气浸透了,灵力无法运转,魔气如刀,肆意在经脉中穿梭,刮得他生疼。邬陶早就晕了过去,那张憔悴的脸上,细细眉头依旧疼得皱起。 侍女手中多了一方蓝色玉石,缓缓催动。 两方玉石间渐渐连出一道丝线,借助丝线,万鹤笙触碰到了邬陶。 奇怪…… 冼尘请求她使用搜魂术,可看邬陶这幅样子,他早已被搜魂过一次。如果自己再来,以邬陶的承受能力,很大可能会崩溃。 他一直被关在落英山,这样一来,是谁对他用的搜魂术,答案不言而喻。 虞知微离开宗门,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 万鹤笙推测出大概,指挥自己另一具化身往前行。青衣侍女伸出手,试图净化缠在邬陶身上的魔气,但她失败了,灵力缠裹上去的一瞬间,她面色突变,猛地切断了自己与化身的联系。那具分.身立刻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观星台上,玄衣女子睁开眼,面色凝重,似乎预测到了什么不妙的前景。 当然,这只是表面。 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她从不在外卸下伪装,依旧尽心尽责做好太虚门弟子的本分。哪怕宗主以追溯术查探清心殿,甚至窥探漆吴山上下,万鹤笙也不会叫他查出什么来。 不过,邬陶身上的魔气,倒真有几分熟悉。 昔日,魔族战败,连带亲缘关系近些的妖族、灵族、诡族、巫族等皆大受打击,天道气运自此偏向修真者与人族。 妖、灵、诡、巫等还好些,退至偏远地带,和人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唯独魔族,修真界必要斩尽杀绝不可,为此,不少习水性的魔族都借助妖族势力潜入海底。 海中势力同样错综复杂,环境亦不适应人类长期生存。各大派难以潜入,便在沿海线设下阵法,以防止魔族复辟。 几千年过去,海底从没传出什么和魔族有关的大动静。修真界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海底残存魔族亦低调行事,慢慢发展壮大。 就是不知道,这个跑到南海浅滩的,到底是什么? -- 第17页 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若是有人要破坏她的计划…… 万鹤笙露出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那么,不论他是否同族,都必须死。 并蒂莲姐弟仍在缸中修炼。 越是等级高的妖兽精怪,化形越慢。这对并蒂莲还是她师父见她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特地从灵山瑶池移植而来的珍贵品种,名为千雪娇。 全天下的千雪娇不超过十株,待长成后,一片花瓣至少可抵潜心修炼三十年修为。 万鹤笙不知真假,不过,她养这对并蒂莲姐弟可不是为了花瓣,他们还有大用。 “醒了便做些准备。”万鹤笙叮嘱道,“明晚将有帝流浆。” 凡妖兽精怪,皆需吸纳月华精气修炼。每隔六十年的庚申夜月华中,便包含帝流浆。若能吸食,一夜修炼可抵百年。 这对漆吴山众多妖兽来说都是好消息,并蒂莲姐弟亦高兴不已,连声道谢。小的那朵已经开始做梦自己化形后的模样了。 这道指令不止针对并蒂莲姐弟,万鹤笙伸出指尖,虚空画下一道金色符箓,广袖一挥——“去!” 刹那间,漆吴山外圈所有妖兽全部接收到了漆吴山峰主指令。 “明晚帝流浆降世,非人形者全部登上主峰。” 没有哪座山峰比漆吴山更高、更接近夜空了,它们若在山脚下,或许会有遗漏。 号令完毕,万鹤笙道:“我便在此处,为你们护法。” 缸中,姐姐恭敬道谢:“多谢天玑真人,真人恩德,吾等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万鹤笙只笑了笑,像注视玩闹的孩童般,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你们俩呀……” 姐弟俩心里柔软到一塌糊涂,若是让他们能够报答天玑真人,便是现在立刻死了也甘愿。 他们不是不知道,人与妖关系僵硬,人多以妖炼丹、炼器,妖族中不少也以人类为食。即便有些宗门同样培养妖兽,也是当做奴仆或坐骑。 也不知天玑真人是如何让宗门内都接受的。总之,太虚门因为万鹤笙的影响,不少峰内都开始招收妖族弟子。而妖族在面对太虚门时,多少会客气些。 不过,有支持的,自然就有反对的。万鹤笙这一举动,无一点燃了部分守旧者心中怒火。 妄空山,山巅主殿。 “宗主,老朽托大,自称一声长辈。宗门内其他事务老朽儿不提,唯有这件事,老朽不得不管管。” 太虚门宗主端坐高台,双目闭阖,三千银丝束在脑后,无端给那张本就冰冷肃杀的面庞添了几分昳丽。他已近千岁,容貌却依旧年轻,听得万鹤笙的名字,宗主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贺长老一撇拂尘:“老朽知道,你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后来因藏锋师侄的事,你对她多有愧疚。但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胡闹!” 宗主的声音依旧冰冷:“贺长老说笑了,万师侄为人沉稳,心思缜密,何来胡闹一说?”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任由她这样下去,再过十年?百年?这太虚门都要变成妖族的天下了!” “贺长老言重了,不过些妖兽而已,若调.教得好,于宗门也是一大助力。” 贺长老却不认同,冷冷一笑:“妖就是妖,畜生就是畜生,就算有那么几个妖开了灵智,得了人形,那还是妖。” “别忘了,那场神魔之战,妖族是站在哪边的?” “哦,是老朽忘了,那场大战时,宗主还没出生呢!你们怎么会知道那场战争有多么惨烈?”贺长老呵呵冷笑,不由自主地抚上手中拂尘,“妖、魔、巫、灵……这些东西,全都要把人族灭绝!凡所到之处,绝无人类活路,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几千年过去,这场血泪教训就忘了?” 宗主沉默良久,轻轻叹气,他微微侧过脸,面向贺长老,而后,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万鹤笙的眼睛和他很像,看似无焦距,星星点点,璀璨至极。皆因修炼占星术至大成后,可望过去,可窥将来,一目一宇宙。 “贺长老,万师侄她有分寸。”宗主道。 “您可知,我看见了什么?”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悠远漫长,像是穿破亘古不变的星河,看到了既定的未来。 贺长老知道他的占星术,不由一愣:“看见了什么?” 宗主平静道:“天机不可泄露。但……万师侄在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天机不可泄露,天命不可违。 他不会因私情损害宗门利益。 天机,天玑。万鹤笙的道号其实出自他的手笔,天机二字太过霸道,他改了一字,变为天玑。 宗主的话如闪电击在贺长老心头,他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宗主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重新闭上,缓缓点头:“我可起誓。” 贺长老呆愣在厅中,良久,喉咙里挤出嗬嗬嗤笑,他已年迈,即便因修仙延长寿数,这么多年过去,也将到了尽头。 可惜啊,可惜…… 殿中沉默良久。 左右侍奉的人早已退下,贺长老自己从腰间摸出个酒葫芦,仰头喝一大口。 从老友那儿要来的好酒也无法缓解他心头涌起的不知名的恐慌。天下大势,似乎又要逆转。 -- 第18页 “罢了,不必起誓。”贺长老笑得悲凉,摆摆手,“宗主的预言,老朽还是信的。” 宗主颔首,最后说了一句:“天道有轮回。” 贺长老一拂袖:“既如此,老朽便不打扰宗主了。” “贺长老慢走。” 一葫芦酒已喝干净,他站直身体,大步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时,他忽然回过头,大笑一声,“都说天命不可违,可我这把老骨头,硬的很。” “我偏要逆命而行!违一个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贺长老大笑出门去,在他身后,双目闭阖的宗主轻轻叹口气。 殿门关闭,空荡荡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天命,何为天命? 都道天机不可泄,他苦苦探寻半生,自以为能窥得天机一角,到头来仍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半生探求不过换来原地打转。 窥探得越多,越心惊,越迷惘,越觉自身渺小。 “天机……” 当他叹出这句话时,远在漆吴山的万鹤笙似有所感,忽地转头看向妄空山所在的东方。 “真人,可是有难事?”一名桃花妖大着胆子问。草木妖皆雌雄同体,可按自己心意变化,大多数花妖都愿意化成女子,唯独他变成一粉衣貌美少年。不过他的人形纤柔,做出女儿家姿态,倒不违和。 万鹤笙摇摇头:“无事。”她似乎听见宗主念了声她的名字? 修仙至大成,不仅五感敏锐,对善恶意,对危机等直觉亦更加敏感,尤其与自身相关事务。为何许多修士不敢私下直呼大能姓名?就是因为到那个境界后,“凡有言必被知”,已不是什么难事。 若境界再高几层,便不只是嘴上念叨会被听见了,心中所想、纸笔书写相关内容,都易被感知。 似万鹤笙,虽外在修为不及宗主,但她神魂历经两世。天玑这个道号亦被她本人深深认可。宗主本以为不过随口一句,即便他人听见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叹息天机难料,殊不知他心口同一,加之隐合天道,万鹤笙自然心有所感。 桃花妖信以为真,仰起头,声音软软:“真人,若有烦心事,吾等虽修为低微,也可做些分忧之事。” 天玑真人便伸出手,在他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抚过:“其叶,让你们担心了。” “我无事,你们且做好准备吧。” 她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温柔的,加之一双眸子过分明亮,似无焦距,这份温柔也变得广泛起来,似吹拂万物的春风。 因而,所有人望向她的目光亦是痴迷、推崇的,并非普通男女情意,而是一种超脱于情爱之上,几乎将她当做信仰的崇敬。 名叫其叶的桃花妖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没料到天玑真人竟还记得他这个小妖的名字,望向她的目光更加迷恋。 天玑真人待他们这样好,便是为她死了也甘愿。 主峰外围,钟长岭不由得仰头看。 从昨天起,自外山右侧,就有一道道身影带着流光飞向最高的主峰。他憋不住了,等白术讲完课后,他好奇地指指高空,问对方:“敢问白师兄,它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术笑道:“今晚将有帝流浆,峰主叫他们上主峰去,主峰地势高,能吸纳的帝流浆也多。更有一点,峰主亲自护法。” 经过这些时日如海绵吸水般吸纳常识,钟长岭也知道了帝流浆是个什么东西。还没等他感叹,白术又道:“对了,峰主说,待庚申夜过,你便上主峰去。” “我……我可以去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高兴成这样,还没反应过来?”白术笑着拍拍他肩,“今儿晚上,我们给你践行。” “白师兄,不必麻烦……” 白术打断他:“哎,这怎么叫麻烦?大家都为你高兴,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聚聚。”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自然,对了,今夜帝流浆,我们虽然不能吸收,但是欣赏一番也是不错的。” “很美吗?”钟长岭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白术拍拍胸脯:“美!美极了!几十年才有一次,可不能错过。对了,你现在不过刚辟谷,还未真正修炼出灵力,你且戴上这个。否则这帝流浆盛景,你是看不见的。” 说罢,他递过来一个平安扣形状的圆环,半个巴掌大。 “来,对准中间的圈儿,凝神聚气,抛除杂念。” 钟长岭照做了,透过中间的环四处看,一开始还没察觉什么,无非四周景物色泽更清晰,更鲜明些。可当他抬头看时,被天景吓了一跳。 整片天空都开始泛金,碧蓝天底,蒙上冷冷金色,白日根本瞧不见的星子亦灿烂明亮,分布成数个漩涡缓缓旋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除了星光,还有各种灵力波动的闪光。 他看见了高空中隐约闪现的繁复花纹,猜测那或许是法阵。少年看了半天,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主峰,却发现那里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别想了,峰主她精通阵术,主峰护山大阵就是峰主亲自布下的,我这个小玩意儿自然看不穿。” 钟长岭也不气馁,更加心驰神往:“这就是真正的世界吗?” 白术笑着等他看完,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待他尽兴了,二人才邀请外峰其他熟悉的师兄师姐们。 -- 第19页 是夜,月满如玉盘,高悬苍穹,夜空明净如洗,不见半点星光。 外峰热热闹闹的,长条桌从街头到街尾,师兄们抱来珍藏美酒,又有师姐们亲自下厨的珍馐美味。为了庆贺,还挂上不少彩色灯笼、彩画。 “你还小,不得饮酒。”白术把钟长岭看得很牢,拿走他的酒杯后,把意图给他喝酒的师兄瞪走。 “你喝这个。”在少年带点恳求的目光中,白术给他倒了杯花露。却听得那边有人快打起来了。 原是有人上高台去舞剑,台下一人边瞧边指点,什么力道不够花拳绣腿之类,某人指指点点多了,舞剑那人把剑一摔,抽出法器长剑:“呔!上来与我较量一番?也算给钟师兄助助兴。” “来就来,若你输了,你便替我去秋师姐那儿要三坛子灵犀酿。” “你输了,赌注也一样!” “好!” 不一会儿,两人便缠斗在一起。既是玩闹,并非生死决斗,两人都刻意把招式耍得好看些,你一招剑出寒山凭空引来飞雪漫漫,我一招刀裂龙纹召出龙吟凤哕,看得人十分过瘾。 就在钟长岭看得目不转睛时,白术推推他手肘,道:“帝流浆,要来了。” 话音刚落,一丝金光自高高苍穹之上的那轮明月中落下。刹那间,皎洁银月金光大放。 漆黑明净夜幕中,一丝丝,一缕缕,自明月中喷涌流出,似流星,又不是流星,多到难以计数的金丝缓缓坠下。 似乎能听见草木成精时欣喜欢呼声。 钟长岭捏着玉环,有些恍惚。他过去在小山村中度过的十几年时光里,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少年犹自怔愣,一丝金光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术回过头,猛地瞪大了眼睛,蹭一声站起,惊道:“你,你怎么也……” 他这一声惊呼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瞬间,热闹长街寂静下来,可闻针落声。 “什么?”钟长岭还没反应过来,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踏出一步,忽然察觉身上有些不对劲。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脸在发痒?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不仅是脸上,四肢,背部的皮肤皆开始发痒发烫。 “吧嗒”一声,玉环落在地面,碎裂两片。 钟长岭已经顾不得许多,他亲眼看见,自己手背上冒出一片又一片黑麟,麻痒之意难捱,撩起袖子一看,手臂上亦被密密麻麻黑色鳞片覆盖,鳞片坚硬,边缘锋利,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我怎么会……” 似他这般年纪本该在父母膝下宠爱,却因家境贫困,家人身死,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长。钟长岭平日里行事再怎么老练,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冷静?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术,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没事,我们,我们去禀报峰主,峰主一定会救你的。”白术吓得不轻,还是要安慰他。 没办法,他这幅模样实在瘆人,妖不像妖,人不像人,冰冷锋锐的鳞片瞧着危险得很,白术犹豫一下,没有再往前走。 钟长岭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张张口,变得细长的舌头便伸出嘴巴,在尖利的牙齿上扫了一圈,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我,我原来不是人吗? 师父可会不要我?万一她收个妖兽为徒,太虚门可会为难她? 钟长岭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声。他不知道,自己双目逐渐发红,喘息声音越来越接近野兽见到猎物后,从喉咙间发出的垂涎的呼噜声。 “糟糕!快散开!结阵!”白术一声大喝,众多弟子立刻退开百米外,次第列成自下而上渐大的三个环形,各色法器亦备好,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场中异变的少年,防止他暴起伤人。 白术也在队伍中,望着少年身形逐渐变大,衣衫皆被鳞片撑大、划破,露出一身怪物似的布满鳞片与虬结肌肉的身体,他还长出了一条黑色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拍打地面。 “小钟兄弟?钟兄?长岭?”白术没说完,对方已扑过来,伸出爪子便要往他脸上招呼。 白术躲得快,一道法术打过去,试图禁锢住他,但他失败了,那道术法像是石头砸进了大海里,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其他人的术、符、阵等,同样像落在大海里的小石子。 “你醒醒!清醒点!” 就在他们躲避时,远处,一道剑光直直袭来,迅疾若奔雷,很明显那是朝着变成怪物的少年而去。 其他人下意识躲开这致命的杀招,不过眨眼间,剑光已来到少年身前,眼看着他就要被那道几乎可斩破天地的一剑杀死—— “长岭!” “前辈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卒(开玩笑,并没有) 第9章 剑光声势浩大,耀眼如闪电,几乎能撕裂整片夜空,眼看就要劈在异变成怪物的少年身上。后者不知为何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 “长岭!!躲开——”钟长岭能听见白术声嘶力竭冲自己大吼。 没有用的,避无可避。 只有真正直面剑光的人才知道这有多可怕,完全被锁定,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击中,他甚至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必然是死在这剑光下,连留个全尸都是妄想。 -- 第20页 但那道剑光并没有直接落下去。在将将要把少年斩归寂灭的瞬间,少年肩头翎羽忽地爆发出刺眼白光。 白术等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刺眼白光慢慢收敛,肩头翎羽已化为一圈球形屏障,散发出柔和的光,将里头那个怪物牢牢地护在里面。帝流浆还未散去,漫天金丝坠地,光球将它们一一纳入,尽数反哺在遍布麟甲的怪物少年身上。 是峰主!是峰主赐下的护身法宝! 白术心头紧绷的弦一松,而后急忙转身,和其他弟子们一道勉强行礼:“见过骆长老。” 帝流浆现世,妖族之幸,收容妖物最多的漆吴山自然受到宗门一大半保守人士的监视,以防妖邪作祟。几个长老更是干脆守在漆吴山外,若无事还好,要是发生些什么,他们绝不轻易放过。 不过,万鹤笙竟直接把所有妖族全部召上主峰,以她之力,自然不可能出现差错。可谁能想到,发生异变的竟是她未正式入门的弟子呢? “不知骆长老是何意?”一众弟子再次合拢成一个圈,各色法器、法宝莹莹生辉,将怪物少年护在中间。其中领头的师姐提着红缨枪挡在最前面,提声问道。 “与尔等无关,让开!” 那厢,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手中执一把出鞘长剑,见自己的第一招竟被拦下,而那帮人竟仍护着那孽障,毫不犹豫反手再次使出一招。 剑光如虹,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直直而去。这一招并非杀招,而是将挡在前方的人全部冲开,纵使众弟子拼命格挡,拼命抵住几息后,还是被冲散。 长桌、灯笼、彩画……无一不被冲垮,巨大冲击力之下,无一幸存,残存剑光再次击在已产生裂纹的光球上。 “执迷不悟。”骆不寻冷笑。 来自境界上的碾压,绝不是靠人数就可以轻易弥补的。骆不寻丝毫没有以大欺小、欺负同门的惭愧,提剑再次向钟长岭疾冲而去,直直刺向他胸口。 护身符将碎,再无人可阻他。 “不要!!” “长老手下留情——” 骆不寻的剑很快,但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长剑尖端,刺在一只突兀出现的白皙柔韧的手掌心,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那只手看上去过分漂亮,让人怀疑它会被轻易刺穿。但手的主人丝毫不让,反而擦着剑身抓住长剑锋刃,手腕一转,硬生生将攻势抵了下来。 骆不寻亦是太虚门内著名剑修天才,与藏锋仙君不同,他的剑法以疯狂决绝著称,一旦出剑,便是不死不休,素有剑疯子之名。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还要疯狂,徒手接住他的剑? 万鹤笙维持着握住长剑的姿势,她的手心擦出伤口,血迹沿指缝溢出滴落,她却不当回事,只淡淡道:“骆长老,这是我的弟子。” 她不松手,骆不寻难以不管不顾抽出,两双眼睛对视上,一者双目逐渐攀上嗜血之色,另一人明亮的眸子此刻亦冷如冰。 半晌,骆不寻冷笑:“徒弟?我太虚门弟子名册中还没有他的名字。” “是吗?”万鹤笙说。 她一手握住长剑,另一只手一招,空白卷轴凭空出现,迅速展开,指尖一点,钟长岭身上飘出些什么东西,连带血液,一同被吸纳进卷轴。 指尖微动,不断书写,一排排字浮现其上。 “太虚门第二十五代弟子钟长岭,道号善水,师从漆吴山万鹤笙,道号天玑……” 还未等骆不寻发难,万鹤笙已书写完毕,名册已成。卷轴重新回到她的手中,手腕一抖,卷轴展开,所有人都能看到卷轴上的字迹。 灵阁钟声响起,代表着太虚门又多了一位亲传弟子。其他人听得钟声,还在纳闷,是哪位大能收徒。一众外峰记名弟子们已经反应过来,齐齐躬身行礼:“恭喜峰主,恭迎善水师兄/师叔。” 一片整整齐齐的恭贺声中,万鹤笙缓缓松手,卷轴收起,道:“他是我的徒弟,便是犯了错,也该由我这个师父来管教,不劳骆长老费心。”她的话语轻柔,另一手抽出丝帛,为自己擦拭血迹,而一双眼睛,却依旧直视着骆不寻,不避不让。 不少弟子见她受伤,看向骆不寻的眼神都免不了带上怒意,再一想宗门内尊卑秩序严格,又不得不低下头去,以免这位著名的疯子长老兴师问罪。 骆不寻哪里还有精力管别人?万鹤笙这一出先斩后奏把他气笑了,长剑再次提起,指向她身后:“万师侄,徒弟也不是乱收的,你可知你收的是个什么东西?” 身后,满身麟甲的少年不断低吼,爪子刨着地面,却不敢上前。 钟长岭慢慢恢复了理智,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忍的事实,自己……似乎不是人类,现在还害得师父替他受过。他想解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兽类嘶吼,尝试几次都不成功,只好闭嘴。 嘴巴不能说话,眼睛可以。看见师父受伤,钟长岭心痛如绞,又愧疚又感动,他真正和师父见面的时间不过短短小半日,然而自己这段时间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她。 在小小少年的心中,早就把师父当做像母亲一样尊敬的长辈,看了看她的伤口,又转头瞪向骆不寻。钟长岭自己都没察觉,一种嗜血的冲动从心底涌出,且分明地自目光中显现,双目凶光大盛。 -- 第21页 “你不妨看看你的好徒弟。”骆不寻声音逐渐冰冷,“万师侄,你兴许不知道,他这幅样子,黑麟,赤目,长尾,尖爪六趾,既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妖,而是——” “巫族。” 一句巫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巫族,神魔之战后几乎消失的种族,相对于妖族的高调、魔族的销声匿迹,巫族的踪迹更加神秘。不少弟子都学过,巫族,可沟通阴阳,善咒术,却一直没见过巫族长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巫族吗? 万鹤笙转头看了徒弟一眼,认真道:“他并不完全是巫族,而是半人半巫。” “正因为是半人半巫才危险,血脉不稳,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说着,骆不寻的剑再次提起,“你以往收留妖族也就算了,这样的祸害,绝不能留。” 在他身后,缓缓浮现出万剑虚影。 “万师侄,让开!” 万鹤笙依旧挡在徒弟身前,半步都没有退让,道:“漆吴山弟子听令!现在,全部登上主峰,以防妖族弟子混乱。” 一枚令牌浮现在领头弟子前,那名弟子接了令,立刻行礼:“是,峰主。” 宗门内禁止自相残杀,但并不禁止相互切磋。骆不寻身后势力不容小觑,万鹤笙身后亦站着宗主一脉,二人并非一方绝对强势。这也是保守势力特地让骆不寻出头的原因。 只要不下死手,宗门就不会干涉。而一个徒弟,亲传的又如何?半人半巫,死就死了,万鹤笙不可能为一个未长成的徒弟把宗主拖下水。要争起来,届时在别的地方做些让步就是。 更有一层,自己的徒弟不能护住,对漆吴山一脉的影响可不是普通补偿能弥补的。 说白了,要想修行大成,绝不是闭门自己苦苦修炼就可以的。修行修行,不止是修炼肉.体神魂,更多是炼心,除却自己苦修外,见识人情也是必要的。 哪怕骆不寻再怎么被称为疯子,他心里亦门儿清。 如今,同行的几个长老都没有出现,只隐匿在暗地里观察。不止他们,大半个太虚门的目光都投过来了。 一场因为小弟子引发的争斗,背地里是宗门两大势力斗争,他们不想被卷入,但看看总是无妨的。 万鹤笙甚少动手,宗门内流传的多是她的阵术、占星术,对于她的战斗,倒真没多少人见过。多数人甚至连她用什么法器都不清楚。 现在,他们知道了。 女子掌心灵力汇聚,渐渐凝成一短柄长刃的镰刀。弯镰锋锐,雪白似新月,万鹤笙一手持柄,刀刃横在身前,环成半圆。 不少人私下惊讶,修真界,用剑用刀者众,鞭、枪、钺、扇等也不算稀奇。可谁也没料到,她的法器竟是镰刀。 “骆长老,钟长岭是我的徒弟。”万鹤笙手持镰刀,平静道,“他犯了错,我自然会教训。而现在——” “他没有错。” 钟长岭眼睛一酸,猩红的眼里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托腮,剑修太多了,半妖徒弟也太多了,来个不一样的…… 第10章 “万师侄,这是铁了心要保他?” “是。” 长镰锋刃极长,几乎能环住万鹤笙半圈,漆黑刀刃反照出漫天金丝,和她冷淡的面容。见骆不寻长剑举起,万鹤笙手中长镰亦横在身前,流光浮动。 “骆长老,失礼了。” 话音刚落,骆不寻身后无数剑光虚影齐齐迸射,比帝流浆还要密集的剑光朝万鹤笙及她身后护着的那人飞去。速度之快,破空声不断。 万鹤笙知道,他这一招看似虚影,可一旦击中,又变成了实体,若只是一味防守,或许得防个三天三夜,而如果自己攻击,难保不会有剑影绕到自己身后。 毕竟,骆不寻的目标不是打败自己,而是杀死钟长岭。 没有时间多想,先在钟长岭身边再度拍了两道护身阵,持镰右手转至左腰,从左至右旋身一挥,极长的弯刃如新月划出银亮刀光,带着更加磅礴的气势汹涌冲向前方—— 一刀,大半剑光粉碎。 寻常弟子们纵使布阵也完全无法抵御其中之一的攻击,在她的刀下,粉碎大半。 万鹤笙攻势未停,长镰自下方拐个极刁钻的角度又挥出一刀,雪白刀光几乎划破黑夜,亦冲破剩下小半剑影。刀光剑影中,两道身影冲对方疾冲而去。 骆不寻的剑很快,她的刀更快。这类长兵器本不那么适宜近战,尤其她的镰刀,刀刃长到近一人高,更难近身。 骆不寻料想她或许会拉开距离,届时他便可趁其不备杀死钟长岭。但他没料到,对方反而主动缩短了距离。一柄长镰挥舞地密不透风,刀剑相击声如雨点般密集,将两人快到几乎看不清残影的身形笼罩进去。 刀光剑影,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谁也无法脱离。风声呼啸,些许溢出的灵力刮擦过地面,留下深深刻痕。 贺长老也是观察中的一员,越看越心惊。 藏锋仙君不在,骆不寻便属太虚门剑修第一人,万鹤笙比他还低了一辈,且并不以战斗力著称,现在却能和他正面相抗且丝毫不落下风。 不仅如此,她还在带着骆不寻转移方向,使他们的位置离钟长岭越来越远,但又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杀回去保护对方的距离。 -- 第22页 他都能看出来,骆不寻自然也能察觉,他想操纵飞剑离开杀死那个孽障,可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到!光是抵御对方的攻击就需要花费全部心神,稍有不慎,对方便能抓住一丝破绽攻入。 妄空山巅,大殿内。 宗主正与人对弈。 坐在他对面的银发女子与他面容极为相似,唯独那双眼睛不一样,漆黑如渊。她思索片刻,落下一枚白子。顿时,宗主不甚明显的劣势更加凸显。 “你心不静。”女子笑吟吟看着他。 宗主闭目,微微点头,不假思索落下黑子,棋面顿时又活了过来,从险之又险转为势均力敌。 “可是在忧心万师侄?”女子问道。 宗主有些无奈,轻轻叹口气,他依旧维持着闭目的模样,道:“是,也不是。” 作为和他一母同胞长大的胞姐,姜乌鹊与他心灵互通,外人眼中深不可测的太虚门宗主,在她眼里依旧是自己的弟弟。她想了想,说:“还有知微那孩子?” 姜月明点点头。 姜乌鹊笑道:“知微那孩子,心性还需要磨炼。倒是万师侄……” 她随手下了一子,“她让我捉摸不透。”抬眼看看姜月明,她道,“和你一样,常人看不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犹豫一会儿,她说:“我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尽管她什么都做得很好,样样挑不出错,宗门对她最大的诟病就是收妖族弟子,但随着太虚门和妖族关系脱离破冰时期,反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姜月明依旧闭目,神色淡淡,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罢了,你心里有数。”姜乌鹊轻叹,“我操心那么多,倒不如操心这一局棋。” 两人交谈间,漆吴山那头的打斗已结束。结局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竟是万鹤笙赢了。 刀刃横停在对方脖颈,万鹤笙在对方愕然目光中平静道:“骆长老,承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一片寂静。 无人料到,短短一百招内,万鹤笙就把刀刃架在了骆不寻脖子上。按大多数人最初的猜测,他们能打成平手,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若非万鹤笙灵力纯净,气息稳定,骆不寻还真以为她使用了什么邪门歪道。作为长辈,败在后辈手中,骆不寻难免有些烦躁,还有一点点耻辱感。 他这样气势汹汹来杀别人徒弟,若是成功了,哪怕对方再怎么发难也无所谓。可他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剑术,败在了一个小辈手中。 还没等他开口,万鹤笙手中长镰化为光点消失,后者恭敬退一步,微微福身行礼:“骆长老,晚辈失礼了。” 直到这时,她依旧拦在钟长岭身前。有意无意的,晚辈二字咬得重些。 骆不寻知道,自己没法杀了这个孽障。他以大欺小的行为本就足够诟病,再叫上几个人一起围攻? 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后生可畏。”骆不寻收回剑,嗤笑一声,虽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不至于真输不起。但……这个孽障,绝不能留。 “万师侄,既然你执意要收他为徒,可要严加管教。”骆不寻阴森森道。 这几乎摆明了,若日后钟长岭犯错,他们必会从重处罚。 万鹤笙颔首,面色不变:“骆长老放心。” 骆不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双双窥视着外峰的眼睛亦收回。 帝流浆已经停止,登上主峰的弟子们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自觉往回走,不扰了峰主清净。待他们到外峰处,师徒二人还在。 “不必守着,各自回去吧。”万鹤笙淡淡扫他们一眼。所有人心中一凛,知道峰主这是不高兴了。 在回来的途中,他们早已通过各自的眼线、其他交好的弟子口中听到峰主击败骆长老的消息。本想恭贺几句,听了这话立刻散开,各回住处。 转眼间,长街上只剩下师徒二人,周遭一片狼藉。 “还能动吗?”万鹤笙走到一团漆黑的怪物身前,似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 鳞片漆黑、冰冷,边缘锋利。那颗冰冷的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四肢蜷在地面,眨巴着眼睛看她。 他全身都很痛,想走又走不掉,否则他才不会停在这里给师父拖后腿。钟长岭感受着头顶温热,忍不住蹭了蹭。 万鹤笙轻笑一声:“好了,别委屈了。” “师父在,没人敢欺负你。”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怪物猩红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看着更委屈了。 钟长岭自己都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爱哭的人,只是,变成这副模样后,好像一切情绪都放大了许多倍,他控制不住。 “能自己变回来吗?” 传闻巫族形似蛟龙,成年后可幻化人形,与常人无异。钟长岭不过十四岁,按理说不行,但他吸收了帝流浆,万鹤笙便这样问他。 钟长岭摇摇头。 他也想变回去,但他不知道怎么做,身体里有一股能量窜来窜去,不听使唤,这也是为什么他全身都在疼痛。 说不出话,他想在地面刨几个字,结果只刨了乱七八糟几段刻痕。万鹤笙笑着拍拍他脑袋:“好了,别闹了,我带你回去。” 轻柔的风将他托起,师徒二人并肩乘着云雾离去。 -- 第23页 妄空山巅,大殿内,二人对弈。 姜乌鹊落下最后一枚白子,笑意吟吟:“这一局,我又赢了。” 宗主姜月明双目依旧紧闭,无奈一笑:“阿姐棋艺精湛。” “不,只是你分心了。”姜乌鹊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作为一宗之主,你当更谨慎才是。” 姜月明静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棋下完了,我该走了。”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乌鹊心情舒适几分,抬手制止,“不必送我。” “阿姐慢走。” 太虚门内不少修为高深者,除了在宗门里分配洞府外,也习惯在宗门外自立洞府。 姜乌鹊便是如此,她不喜欢管事,加之功法属火,便将洞府设在了距宗门有些距离的一处火山山巅,又捉了只金乌代步。 金乌自天边飞过,带起金红色长长尾迹,灿若霞光。 万鹤笙带着徒弟正好回到山头,见他抬起头,眼里有些好奇,指给他看:“那是赤练仙君,宗主的长姐,她有一坐骑,为三足金乌。” “赤练仙君有一独女,名秋枫雪,天资卓越,聪慧过人,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去见一见。” 钟长岭点点头,他左看右看,有些好奇。万鹤笙牵着他,把他带入一间刻满阵符的静室。 “你且在这里安心修炼,尽快将帝流浆吸收,早日化形成功。”指尖一点额头,钟长岭便觉得有什么内容钻进脑海,还未感受便听到师父嘱咐,急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必须尽快变回人形! * 南海,飞来岛下。 万鹤笙的分.身化名秋葵,找到了其中一个飞来岛下的密道。她以往没有来过这么一座不寻常的小岛屿,登上后,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岛下有一座古阵,主镇压。然而现在这座阵法被破坏了不少,里面镇压的东西如果不蠢,一定会尽快逃脱。 她想确认一下,便循着阵法上因缺损而出现错漏的地方,挑上一处,毅然跳下井去。 这口井很深很深,深到她几乎觉得岛上的井似乎成了无底洞,漆黑一片,井壁狭小,不时会磕碰上。越往下,越是寒冷,而那股外泄的气息也逐渐浓厚起来。 是魔气。 且不是普通魔修或脆弱魔族,而是属于修为精深的魔族,寻常人沾上一星半点,便难以祛除。 她没管,一路向下,终于踩上了实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井底尽头,一座巍峨宫殿矗立,红墙朱门琉璃瓦,庄严肃穆,因长久无人问津,略有些萧瑟。 万鹤笙一落地,便以目光丈量了这片土地。对比上方飞来岛,这座宫殿显然要大得多。除此外,地面空荡荡一片再无它物,四周笼罩着一片漆黑朦胧的屏障。 倒像是在井底硬生生开辟出的一片空间。在这片空间里,灵力受到完全压制,无法运转。这具身躯为身外化身,类似傀儡,靠神魂操纵,影响不大。 既无人,万鹤笙也不再掩饰,不能使用灵力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麻烦,对她却不算难事。她直直向宫殿走去,掌心渐渐汇聚起魔气,伸手推开了第一道门。 或许曾有人打开过第一扇门,万鹤笙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只是,刚踏上门槛,万鹤笙便愣了愣。 第一道门后的宽广院落内,伫立着三尊雕像,漆黑、高大,谁也不知它们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它们太过高大了,常人站在面前,需尽力仰头才能看见脑袋。奇怪的是,在宫殿外,她并没有看见雕像的影子。 灵力无法使用,难以使用驭风术,万鹤笙后退两步,仰起头,细细打量,越是往上看,雕像越模糊,如雾里看花,再仔细瞧,却又似乎隐约能窥得一些。不知不觉间,她已退到门边,仰头看去。 似乎一晃神的功夫,她终于看清了雕像全貌,心中震惊更甚。 中间那尊,正是魔神像。 准确来说,是其他人眼中的魔神。 彼时,他统一了四散分裂的魔族,联合妖、诡、巫、灵等数族发动战争,为己封神。大家都以为他将一统天下,纷纷来投,魔族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趋之若鹜。 只有他自己和万鹤笙明白,他还不是真正的神,他不过是要借此证道,将魔神名头坐实。 半神,和真神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无法靠单纯修炼弥补,必得引动天下大势,叫天下都为自己一举一动卷起风云,聚世间万物之力,为己证道,方可成神。 他所证,为杀戮道。以杀入道,以杀证道,彼时人族生灵涂炭,无一处不是尸山血海。人族痛恨,妖族未必也信服,更不用提其他前来投靠自觉归为附庸的族民。但他们奈何不了魔神。 他本可为神,但他失败了。 万鹤笙抛去心中杂念,不让自己回忆太多。 尽管他未能真正成神,但半神也早已超脱他们的境界一大截,贸然去想与半神有关的信息,容易陷入杀意,迷失自我。 万鹤笙不知道他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坚定行杀戮道,但她确信,自己今生也可以走到那个位置。 魔神左右两座塑像,为其左右护法。万鹤笙不知道这三尊塑像究竟是谁雕刻的,竟能知道他们三人的原型。若是知道右护法也就罢了,右护法行事高调,常年替魔神在外征战。 -- 第24页 可左护法不一样,她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即便露面也多为化形,这个知道她原型且替她塑像的人,究竟是谁? 是的,左边那尊塑像,身着轻铠,背生双骨翅,眉眼狭长入鬓,两颊生赤色魔纹,妖异非常。 正是她前世的真身。 和她今世的模样极为不同,却隐约有几分相似。 万鹤笙心里冷笑一声,却没动这三尊高大到几乎顶天立地的塑像,而是绕开了,向里走去。 她倒想知道,是谁特地做手脚,让太虚门注意到这里。千万年过去,那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但不代表太虚门里的幸存者不会认出来。 即便不识左护法真容,从这塑像的方位也能推测出,要是有人从中找到她的痕迹…… 她正要迈向下一座大殿,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其他脚步声。 看来,是虞知微到了。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中星盘收起,轻轻一笑,左手抚过两颊,那五官隐约有些变化,和雕像中的左护法更加接近几分。她便以这副模样静候在原地。 那厢,虞知微的傀儡在蒋溪的带领下通过密道,脚刚落实地,虞知微便是一惊。 邬陶提到的大殿确实存在,可他明明说离开前将宫殿门关闭了,为什么现在,宫殿门大开着? “卫前辈当心,或许有人提前进入了。”蒋溪警惕道,他自觉取出法器,走在前面。 虞知微的傀儡嗯一声,道:“你且小心,此处灵力受阻,于吾等不利。”相反,她感受到了极为汹涌、精纯的魔气,绝非普通魔修能拥有。 腕间一对模样质朴的木镯轻晃,虞知微明白,师父正看着她,这让她多少放下心来,一步步往里走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迈入门槛的一刹那,她看见了邬陶曾见过的三尊雕像,心中一凛。 她无法看清邬陶记忆中塑像的脸,现在也是,尽管修真者大多目力极好,可她就是看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是谁的雕像?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虞知微和蒋溪都直直地仰头看着雕像,渐渐的,他们的面容逐渐清晰。虞知微猛地一惊,中间及右边的两座她都十分眼熟,据传是万年前的魔神与其右护法,他们为了一统天下,对人族进行惨无人道的杀戮。尤其是右护法,以杀为乐。 魔神,右护法,左边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据传为魔神最信任属下,亦是魔界最神秘的左护法,竟是个女子?她原来长这样么? 虞知微看得更仔细了,试图把她的样子记下,回去禀报给师父。 不过,她的模样……邬陶说不是,可为什么她看着依旧觉得有些像万师妹? 刚冒出这个念头,一声娇笑突兀响起,似就在耳边。虞知微顿时浑身一凛,拽住还未反应过来的蒋溪疾退数十步,警惕看过去。 在他们方才站立地方的不远处,一貌美少女盈盈而立,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笑吟吟道:“二位前辈,怎的看见我像瞧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可是我吓着你们了?” 她表现得无害,但虞知微知道她绝不可能真是普通少女,蒋溪不敢说话,缩在一旁。她沉吟片刻,装作无事发生,问:“小姑娘,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女孩有些熟悉感。 “我下来看看呀。”少女不透一点口风,皱皱鼻子,“倒是二位前辈,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飞来岛不好玩,还是早些回去吧。” 虞知微:“我有要事在身。” “哎?前辈什么事呀?能和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点忙哦。”少女步伐轻盈,如一只蝴蝶,转瞬便来到虞知微身侧,她笑靥如花,像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 虞知微心惊。 对方要凑过来的前一瞬,她本能地想避开,即便此处灵力运转不畅,她也不觉得能有多大影响。可她对上那双眼睛时竟僵硬了一瞬,才让她顺利过来。 还缠上了自己的胳膊。 “好不好嘛?”少女摇着她手臂撒娇,一旁蒋溪被她忽视得彻底。不过蒋溪可没有博佳人欢心之意,这个诡异少女不理他,他反而更自在些。 虞知微沉默着,不说话,想把自己胳膊抽出来。少女的手看上去纤细柔软,似乎也没用多大劲儿,可她就是抽不出来。 虞知微便道:“可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少女说:“我叫秋葵。对了前辈,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鄙人姓卫。” “哎?不公平,我都告诉了全名,你怎么能只说个姓呢?” “卫凌。”似乎是真受不住少女的歪缠,灰袍前辈叹口气,报上了姓名。 “原来是卫凌前辈,前辈名字真好听。”名叫秋葵的少女总算放开手,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笑起来,“前辈想做什么?我正好无事,可以陪陪前辈。” 虞知微心道这少女古怪,估计拒绝也拒绝不掉,便抬手一指前方宫殿:“我想进去看看。” 秋葵一拍手:“真巧,卫凌前辈,我也想进去看看的。这下我们可以作伴啦。”说罢,拉着虞知微的傀儡就往前跑,“走走走,这几个雕像吓死人了。” 虞知微被她拉着,心猛地一沉。 怪不得她觉得女孩眼熟,原来她的样貌,和刚才自己看到的左护法雕像,竟有五分相似! -- 第25页 这个猜测让她背脊冷汗直冒。 相传魔神被封印后,右护法被杀,左护法试图力挽狂澜,可惜魔族群龙无首,几年后她亦死在战乱中。 这个名叫秋葵的少女,和左护法是什么关系? 她忍住了没问出声,任由秋葵在前方带路,期间和蒋溪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没有三千的一天 第13章 秋葵走在前头,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偶尔回头看一眼,揶揄道:“卫凌前辈,你们走得好慢哦。” 被忽略的蒋溪不敢说话,恨不得自己的存在感再低一些。虞知微带着幂篱,依旧笑道:“秋葵,这儿灵力受阻,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卫凌前辈,不用怕。”少女拍拍胸脯,“我会保护你的!” 虞知微笑了一下,决定顺水推舟:“秋葵,你知道第二座宫殿里是什么吗?” 少女歪头笑笑:“不知道呀,我也是第一次来呢。” 虞知微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名叫秋葵的少女和那位魔尊左护法有关,而第一眼见到时心中涌起的和万师妹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就这么被掩盖过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第二间大殿外,秋葵停在门外向他们招手,准确来说,是对虞知微招手:“卫凌前辈,快一些呀,这个门我自己打不开。” 她的语气又甜又软,听在虞知微耳中却有些不寒而栗。她忍不住想起了某种名为美人面的花,看着如娇媚佳人,却附有剧毒。寻常修士触之即死。 “第一扇可是你开的?” 万鹤笙刚想回答这门不是人人都可开么,心念一转,少女扬起下巴骄傲道:“第一扇确实是我开的,或许我得了什么机缘吧?不过前辈,这第二扇我确实打不开呀。” 这话一说出,蒋溪心里就忍不住嘀咕,但现在看不透女孩的深浅,他不敢表露出来,憋着没说话。 “前辈,或许你能开呢?”秋葵眨眨眼,一双明亮纯净的眸子含着笑意。 万鹤笙要做的,就是让虞知微对秋葵产生最大限度的怀疑,从而将自己隐藏起来。 她才在宗门内高调收徒,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引来的目光移开。现在看来,这具化身或许还可以派上别的用场。 秋葵越这么说,虞知微越觉得有诈,脚下犹豫几分,站在门前不动。 “卫凌前辈?”秋葵一手推门,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住了她,摇了摇,“来嘛。” 她已经彻底确定,整座地下宫殿都是由昔日魔族中人打造,至于这个打造的人究竟是谁…… 虞知微作为太虚门宗主弟子,斩妖除魔的重担,自然应该交到她身上。况且她可是感知到了殿中隐约熟悉的气息,贸然打开必有异象。 她抓住虞知微那具傀儡的手,不顾对方努力挣脱的动作,按在了门上。 “卫凌前辈,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还没看到呢。”偏生少女还要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虞知微心中更加胆寒。 就算化名卫凌的这具躯体不过是一傀儡,以虞知微的修为,放在整片南洲也少有敌手。这少女究竟是谁? 虞知微心中微微惊怒,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她不情愿也不行,两只手一左一右,灵力与隐藏的魔气汇聚,轻轻一推,大门打开—— “开了!前辈,多谢你帮忙。” 秋葵并没有松开卫凌的手,而是抓得更紧。在她刚才抓住对方手掌的一瞬间,她察觉到一股恐怖至极的目光注视过来。 是姜月明在看着她。 这位太虚门宗主,常年坐镇门派内,甚少出手。他座下只有虞知微一名弟子,自幼便当成下一任宗主培养。对方出事,即便虞知微想瞒,他也不可能不知情。 妄空山巅,姜月明仍旧闭着双目。 在少女推开门的一刹那,即便是他,也察觉到了从灵魂深处涌起的心悸感。 秋葵不过一具身外化身,暗地里咬咬牙,硬是顶住了那股压力,抢先一步踏进门,她的手仍旧拉着虞知微不放,以确保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宗主可以第一时间救下自己:“前辈,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呀。” 她面上依旧带笑,蒋溪却已瑟瑟发抖,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第一眼见面时心中的旖旎荡然无存。 他心中打的算盘很精,这个诡异的少女看不上自己,又危险得很,倒不如快些离开。 至于刚刚帮了他的卫前辈……他既然无能为力,还是不要拖后腿为好。 好在两人根本没空管他。虞知微知晓这少女的恐怖,并不希望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至于万鹤笙…… 从蒋溪多看了她几眼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逃不掉了。 两女子手挽手,一并踏入门槛。 在进门的一瞬间,四周景象突变,不过一转眼,便从宽阔大厅变成了熊熊火海。烈焰中似有兽影,狂吼咆哮。温度之高,似乎连空间都为这片火海扭曲。 非常高明的幻阵。万鹤笙在心里评价,面上不动声色,闪身躲开一道攻击。 “前辈当心。”她松开了虞知微的手,后者操纵傀儡一跃而起,亦避开了一道致命攻击。再回过头时,原来的大门口已经不见了,火海中隐约可见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浮石,少女秋葵正蹲伏在其中一枚浮石上,看样子那些地方可以落脚。 -- 第26页 必须得渡过这片火海才行,若万师妹在就好了,她最擅长破阵。 虞知微侧身一跃,再度离开原地,跳上其中一块浮石,心底一惊。 这些攻击竟不像是由阵法自主发出的,反而更像是大阵困住了什么活物,而又未能完全镇压,导致被困活物不断挣扎攻击。 那厢,秋葵已纵身向前跳跃了不短的距离。 这样的攻击,让她想起自己的老熟人,前世总爱一厢情愿与她作对的一只金乌。 那只金乌可谓丢足了圣兽的颜面,自甘堕落为妖不说,又心甘情愿成为魔神坐骑。待魔族彻底败退后,因它的事迹,金乌族亦遭到清算,败落下去。以至于现在的金乌不仅数量少,且高贵地位尽失,连所谓大宗门的随便一个长老都能捉来代步了。 秋葵并不打算暴露,因而要避免一切她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她伸手招来一卷万禽图,手腕一抖,那卷图唰一声展开,飘荡在火海中。 幻阵一环扣一环,以浮石破阵,为下策,不如联合金乌助其脱困,彻底破坏。 少女跳上更高的高空,抓着骤然变大的图册一边,用力一抖。顿时,图册上绘着的栩栩如生的飞禽皆活了过来,从卷轴上飞出,噼里啪啦振翅声连绵不绝。先是凡鸟,麻雀鸽子喜鹊儿等,一群又一群乌压压往外飞,前赴后继钻进火海里,盖住汹涌热浪。 画卷仿佛有无限的长度,不断延伸,秋葵身形不断下坠,她不得不抓着一边踩住浮石继续往上跳,边跳边喊:“劳烦前辈抓着另一头。” 虞知微也看出来,如果不合作,两人很难离开,足尖一点,身形向画卷另一端疾冲而去。 画卷如活物,左右扭动不让她抓住,虞知微好不容易把握在手中,秋葵面色一喜,叫道:“前辈,现在可与我一道把这画卷再展开些。”说罢,她向其中一头飞去,卫凌亦向另外一边跳动。 手中卷轴不知各种材质做成,长度仍在延伸,此刻从纸上飞出的不再是凡鸟,而是鹏、鲲、鸾、毕方、青鸟等,看的虞知微更加心惊。 这少女,必定来历不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马甲Get 第14章 万鹤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只是虞知微的傀儡,她不介意暴露真身斩杀之,但姜月明的目光已经投在了虞知微身上,以这具化身的能力,想要在姜月明的眼皮下杀人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还有些困难。 她只能让虞知微和姜月明在面对自己时,疑心更大些。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总会因疑虑不敢行动。秋葵表现得越可疑,他们反而越不敢动作。 万禽图还在展开,越到后面,展开得越艰难,飞出的禽鸟数量亦愈发稀少,往往需要拉开数十丈,才能飞出一只凶禽。不过,后面出现的凶禽力量更强些,双翼一扇,便能扇灭万丈火海;尖喙张开清泉涌出,浇熄无边热浪。 不过这片火海也不知形成原理是什么,熄灭没有多久,立刻原地重新升腾起火焰。因此她们过了很久,依旧无法摆脱火海。 现在,两人脚下都踏着一只青鸟,托着她们往某个方向飞去。秋葵感应到了阵中封印着的金乌,一心想把它也锁进自己的万禽图中。 “前辈,我现在找不到出去的路,你可有头绪?”少女秋葵的声音依旧柔软,语气却有些焦急,她指使青鸟飞行的方向似乎也杂乱无章,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仿佛在火海里打转。 但她已经锁定了藏在火海里的金乌,不过是跟随着它逃窜的动作转悠罢了。万禽图封印着众飞禽神魂与内丹,图不毁,便能无限重生。虞知微不知情,猜测万禽图应当是某种秘宝,威力越大的宝物催动越耗灵力,她也跟着寻找出口,试图破阵。 当然,她最希望自己在破阵完毕后,秋葵灵力耗尽。只不过现在她一点头绪也无,所以才尽心尽力,若是没有找到出路前内杠,无非自寻死路。她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灵力受阻,神识外放,在灼热火海中一点点搜寻。终于,两人几乎同时找到了阵中灵力波动不寻常的一处地方。 在这里!! 秋葵一把收回万禽图,高高跃起,自上而下将卷轴一抛,柔软卷轴围成一个圆形,发出耀眼金光,将那个东西困在其中。与此同时,虞知微抛出剑丸,万千剑影灵活摆出困阵钻入烈焰中,从下方钻出。卷轴、剑阵上下合围,齐心协力将它困住。 “前辈!一定不能把它放跑,它生性记仇,若它脱困,必将与吾等不死不休!” 不用她说,虞知微也知道不能让它逃了。尽管到现在他们要捉的那个东西还潜藏在火海里,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个轮廓。她抛出一叠符箓,整整齐齐绕在那东西上,而后猛地贴了上去。 因贴满符箓,虞知微总算看清了那东西的外形,看上去像是只飞禽,只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种类。 不知品种的禽类爆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能撕破人耳的悲鸣,不断拼命挣扎。虞知微受到声波攻击,险些支撑不住,即便只是通过傀儡远远听着,在落英山的本体依旧耳朵隐约嗡鸣一声。 秋葵却笑了一声,脚踏青鸟,疾冲下去,在最接近火海处,青鸟被灼烧,化为灰烬,但那灰烬并未散开,而是重新凝聚成体型更大、羽毛更漂亮的猛禽——凤凰。 -- 第27页 浴火而出的凤凰高鸣一声,载着秋葵向火海飞去,长长凤羽拖在身后,于空中划出优美弧度。不过秋葵可没空欣赏,她双手交握后左右拉开,顿时,两条巨大的火龙出现在掌心,并猛地向金乌冲去。 火光溅碎,赤红巨龙狠狠冲击在金乌身上,紧接着,又是两条巨龙从火焰中腾空而起,狠狠撞过去,消失在红色浪涛中。 金乌已有大半被封在万禽图中,换言之,她也取得了这片火海的部分控制权。接连不断地猛烈冲击,加上剑丸、卷轴与符箓的封印,金乌发出一声悲鸣,化为金色光影,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卷轴缓缓飘浮在秋葵面前,少女伸手一把打开,这回卷轴没有变成无限长度,拉到最尽头,不明材质的卷轴尾赫然画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鸟儿,它的喙很尖,目光凶猛,胸脯底下,有三只鸟爪站立。 三足金乌,总算被她封印得手。 阵中心被破坏,火海尽数退散,只留下一片样式奇特的荒凉宫殿。 “师父,您见过这些建筑吗?我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虞知微从高空缓缓落地,收起剑丸与已经失效的符箓,一边在脑海里询问。 眼前还是熟悉的大殿,空荡荡一片,荒凉又破旧,什么也没有。好似刚才火海中的激战都是错觉,就连少女秋葵亦失去了踪迹。 四处打量,殿内陈设诡异得紧,竟是以三根支柱做支撑,房梁亦有三根,围成个三边等长的图案,上有诡异符文与绘画。 虞知微任由师父借助她的眼睛观察,一路走马观花,猝不及防下,被抱了个正着。 “前辈!多谢前辈施以援手,前辈真是帮了大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秋葵兴奋地搂住她的手臂,不断摇晃,“要是没有前辈,我估计不能这么快就封印……”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话不得体,连忙想咽回去改口说其他事,不料虞知微根本不买账,径直问:“封印什么?” 秋葵声音低下去,心虚极了:“没什么的,前辈你听错啦。” 她这幅占了便宜还要隐瞒的模样,一看就是得了什么好处。虞知微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封印了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少女怯怯地看她一眼,似乎是看出她不高兴了,才不甘不愿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只……一只金乌。” “一只金乌?”即便有了猜想,虞知微依旧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据传,世上的金乌越来越少,目前她所知且见过的只有赤练师叔的金乌坐骑。谁能想到,南海边,普通海岛下,竟也有一只金乌? 这片岛下,到底有什么隐秘? 少女摆摆手:“前辈,这回我可没有骗你,不过先说好,这只金乌归我了。我可以给前辈一些其他东西补偿。” 说罢,她从芥子空间里取出几样事物,递过去:“一些小小心意,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虞知微心里微怒。 她本就是过来查探的,并不贪图什么,秋葵一副着急怕抢东西的模样算什么? 本想将那些东西全部退回,但她却无意间扫了一眼,眉头拧起半天,最后还是沉默地收下了那些物件。 无他,那些东西有一多半正好是她所需要,且太虚门中少有的。 如极光镜石,需在极北或极南的冰雪之境,寻到未结冰仍在流淌的一处小泉眼,等上数月甚至数年,直到极昼与极夜交替的刹那,泉眼映照出那一瞬间恢弘壮丽的极光且迅速结冰,将极光封在冰镜内。 这东西适合布幻阵,一直以来都是阵修趋之若鹜之物,不过,对于其他修士而言,就是个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的鸡肋。 虞知微就记得很清楚,因为万师妹曾提过一句,说她的极光镜石用完了,买也买不着。 除此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一系列谈不上多么珍贵但确实稀有的事物,可以看出,秋葵确实是诚心赔礼的。 “前辈,东西你都收了,别不高兴了嘛。”秋葵再次熟练地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那只金乌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就想捉住它。”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一只金乌?”虞知微肃声问。 秋葵卡壳了:“这个嘛,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她想了想,道,“方才前辈出力不少,按理说我捉完金乌就该回去的。不知前辈如何打算?” 虞知微:“我还需继续前行。” 她彻底明白,为什么师父把这件事单独布置给自己,而不是交给宗门内。第一间宫殿,出现了疑似魔神的塑像,那还不过是死物。而现在,第二间宫殿,竟出现了一只活的金乌。 以此类推,第三间,第四间……会有什么? 秋葵道:“既然前辈还要继续前进,可愿带上秋葵?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即便她不问,虞知微也要叫上对方。现在秋葵主动提出,她一口答应下来。后者兴奋地团团转,原地蹦了两下,又扑过来揽住她的手臂摇晃,小女儿似的用软软话语撒娇。 “对了前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是不是要去第三间看看?”秋葵提醒她。 “继续走吧。”师父没有回答,只叹了口气,虞知微便决定继续行动。 回过头去看,原来说好等在门口的蒋溪消失不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虞知微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还没等她证实,就被秋葵兴冲冲拉着往前跑:“走吧走吧,卫凌前辈,第三间宫殿还在前面呢。” -- 第28页 两人身影不断前行,离门口越来越远,虞知微既未过去看,也没有用神识探查,自然没发现躺在门槛下的,蒋溪血肉模糊的尸首。 一簇火苗蹿起,将尸体从里到外焚烧干净。风一吹,剩下的那点儿灰也没了踪迹。 第二间大殿走到尽头,推开后门离开,眼前又出现一间宫殿。 虞知微看着秋葵,说:“真不知,这小小的飞来岛下,究竟还有多少地宫?” 秋葵装着没听见,一路哼着不知名小曲儿,两手摆在身后一晃一晃。虞知微又重新点名问了一遍:“秋葵姑娘,你既要与我同行,我们便是同伴关系。同伴之间,岂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秋葵眨眨眼:“我没有遮掩呀,前辈想知道的,我能说的都说了。” 虞知微淡淡道:“那么,我现在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卫凌前辈,您说。” “你究竟是什么人?”虞知微本想问她和昔日魔神左护法有什么关系,料想对方根本不会回答,话到嘴边又换了个问题,希望能通过她的答案找到一些端倪。 神魔之战过去太久太久了,一些长辈亦对此讳莫如深,她根本不知其中细节,只能根据流传下来的记录去猜测。 相传,左护法甚少露面,但魔神对其极为信任。 相传,左右护法曾不止一次发生争斗,但每一次,魔神都做出了偏向左护法的裁决。 秋葵嘻嘻笑:“卫凌前辈,您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虞知微淡淡道:“秋葵姑娘,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问什么。如果你再这么装疯卖傻,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哎!别呀别呀!”秋葵慌了,连忙拉住卫凌的手,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牙道,“卫凌前辈,我现在真的不能说,等我什么时候可以说了,我一定光明正大告诉您,好吗?” 她的目光急切又哀伤,似乎真的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虞知微对上那双眼睛,愣了愣,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心软了一瞬。 “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卫凌前辈,您真好。”秋葵又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下一座宫殿门槛,“这回我来开门!” “你可以吗?” “唔,我觉得可以。” 柔软手掌贴上门把手,逐渐用力,渐渐的,沉重大门被推开一条缝,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见真的有效,秋葵兴奋不已,更加用力推开大门。,不多时,大门总算推开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大小。 只不过,门缝里看过去,一片漆黑。 那是连光都能吞噬的黑暗,无人可知,黑暗中会有什么潜藏的危险。就连一向表现大咧咧的秋葵也后退两步,面带为难地扭头看虞知微。 “卫凌前辈,这里……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她连鼻子都皱起来了,“我总觉得很危险。” 话虽这么说,那双眼睛传达的却不是这个意思。 进去吧……进去看看…… 秋葵抓着卫凌的手,即便只是傀儡,虞知微似乎也感受到了属于少女的馨香与柔软,她再次对上那双眼睛,没有犹豫地,卫凌点点头:“我们进去看看吧。” “可是……” “没关系的,只是看看,我们不要把门关上,一有危险立刻回来。”虞知微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转述别人说服她的话。 “只是看看的话,应该没有关系的。” “那,那好吧。”秋葵紧张起来,躲在卫凌身后,两人紧紧挨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槛。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看不清前方与后路,一踏进门,整个人便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灵力被吞噬,理智被蚕食,欲要以神识辨识方向,探出神识后,观察到的一切也都是黑暗的。 好像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黑暗。虞知微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发现不对就回去”有多么可笑,可笑到完全不像是她回说出的话。但她就是说了。 是因为神智受到了什么东西影响吗? 虞知微停在原地,尝试喊了两句秋葵的名字,不出意外,她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殆尽,无法传播。 另一头,秋葵也在大声呐喊卫凌前辈的名字。她倒不是真的为了叫她,而是打算做给姜月明看。 同修观星术,拥有观星之眼,她自然知道这双眼睛有多么厉害,为防止姜月明发现破绽,万鹤笙并没有将身外化身完全打造为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 相比起来,秋葵这具化身多了几分自己的思想,有时万鹤笙没有投入神识,她也能自主活动。七分真,三分假,才能真正迷惑他人。 如现在,万鹤笙抽走了一大半神识,只留秋葵自己的思想,她下意识开始呼唤虞知微。 看起来,就连自己的化身也很喜欢师姐呢。 “卫凌前辈!卫凌前辈你在哪儿呀!” 少女急到几乎哭出来,不断乱走,“你在哪里呀!” 纯粹的黑暗,最易消磨人的意志。看不见任何事物,听不清任何声音,就连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听不清。再久一些,便会分不清时间流逝,空间变化。 * 与此同时,妄空山巅,宗主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万师侄,你有何事?” 银发曳地,姜月明紧闭双眼,轻声问。 -- 第29页 在他下方,万鹤笙带着一似人非人的怪物站在大厅中。女子轻声叹息,抚了抚那怪物头顶,道:“宗主莫怪,师侄贸然上门,还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徒儿。” 第15章 似人非人的怪物少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呜咽声,脑袋低下去,腥红眼里充满人性化的愧疚,爪子想蹭又不敢蹭,眼珠子打转想转头看又不敢,克制得十分辛苦。 原本融进人族血液的稀薄巫族血脉,因庚申夜帝流浆入体立刻成倍增长,如果不是在外峰修习初步将身子骨打造好了些,说不定会直接爆体而亡,现在似人非人的状态也令少年十分痛苦。 越是痛,越是感念,修仙大道漫漫,他甚至还未开始,怎么能甘心毁在此时?好在,他的师父从未放弃他。 万鹤笙给他脖子上系了一条项圈,防止他突然爆发,失去理智。被项圈压制的感觉很不好受,钟长岭很想把项圈毁掉,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毁掉这根项圈。 但他更有种直觉——师父是故意的。 她把克制住自己的缰绳,交到了自己手里,如果自己真的随意毁了它,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师父,一定会马上放弃他。 忍住,一定要忍住! 万鹤笙还在和宗主求情。 “他是个好孩子,虽身上血脉不净,可吾等修行之人,本就不该拘泥于血脉……” “都道修行为修心,心向正道才为首要,其余皆虚妄……” 大道三千,众生各有其道。道法修行,修心修性,从未要求人必须修成什么样。那些杰出的龙凤之辈,性情狂放也有,冰冷无情也有,嬉笑人间的也有……虽各有其个性,但都默认一条不成文规定——不可口出妄言。 越是修为精深者,开口越谨慎,一言一语皆可影响自身。寻常人立誓违背无妨,于他们而言却容易反噬自身。即便放在谨言慎行的修真者中,万鹤笙也属于沉默寡言类型,今天为了徒弟说这么多,实属罕见。 即便是在解释,她仍旧语气和缓温柔,一字一句暗合音律,令人忍不住信服。 “……师侄自知法力微薄,看不出什么,只好厚颜请师叔出手。” 万鹤笙说话时,姜月明已经睁开了眼,一只看向南海下的徒弟虞知微,另一只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钟长岭。 被那只似乎蕴含着无限星空的眼睛注视着,钟长岭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那种被看穿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浑身鳞片几乎都要炸起来,目光控制不住地带上几分凶狠与警惕。 “别闹。”察觉到徒弟不安,万鹤笙一拍他脑袋,后者瞬间安静下来,低声呜呜叫两声,又委屈地蹭蹭师父小腿。 看不透。 这是姜月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身负巫族血脉,看不到他的前世,算不到他的将来。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太虚门调查过,钟长岭的家庭很简单,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一对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妇,就连他出生那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普通的一天。 但如果他真这么普通,又怎么可能连自己也看不透? 并非姜月明自负,这片大陆中能让他也看不透的,寥寥无几,钟长岭修为低微,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某位大能转世,要么,就是有人替他遮掩。 无论哪一种,对太虚门来说都不算好事。 钟长岭被带去外殿,门外一圈儿道童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师父要和宗主谈什么,只从宗主沉默的情况中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心底涌起一阵阵恐慌。 大殿内,姜月明依旧端坐高台。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面上表情极淡,从无明显情绪波动,叫人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银白长发如霜雪,眸色浅淡,整个人犹如冰雪堆砌成的塑像,气势深沉如渊。 “师叔?”万鹤笙轻轻唤他一句,语带疑惑。 两双格外相似的眼睛对视上。 他们很像。 并非长相,而是那种叫人看不穿的捉摸不透的气质,和胞姐姜乌鹊、虞知微比起来,万鹤笙反倒更像是他的亲人和徒弟。 若说万鹤笙一直有些看不透姜月明,姜月明又何尝不是看不穿自己这个师侄?多年前,他力排众议,准允藏锋师弟收她为徒,并和师弟约定好,若出差错,他会亲自将其诛杀。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一脸倔强的小女孩步步循规蹈矩,从未出错,又替宗门做下无数贡献,即便放在外面,也是能开宗立派的一个人物。而她却宁愿一直守在漆吴山,不沾权力,不参与斗争,需要时从不吝惜帮忙,渡过难关后又轻飘飘离去,她似乎从未想着向自己邀功。 她做得很好很好了。 “笙儿。”姜月明温声问道,“师叔问你,你真要收那孩子为徒吗?” 万鹤笙却因他的称呼一怔。 姜月明并非叫她道号,也不是客气的一句万师侄。 往事已矣,她却忆起,自己年幼时曾因练功不如他人而惶惶不安害怕被抛弃,也曾因居住山巅,被落在身侧的雷电惊吓,那时藏锋仙君不在,她宿在宗主的妄空山,抓着他衣襟不放,眼眶红了也不肯落泪。那时候,姜月明就是这么一边揽住小女孩,一边叫她小名,轻声细语拍背安抚,“笙儿不怕,师叔在。” -- 第30页 思及往事,万鹤笙目光盈盈,似乎是被感动,良久,又垂下脸,摇摇头,轻声道:“师叔……” 她什么也没说,姜月明却已明白了她的坚决,难得有些头疼起来。 这天下已经太平了太久,但他已经预测到了将来的修真界风云将起,并不会继续安宁下去,大势波谲云诡,就连他也看不清。 在整片天地的动荡中,个人力量何其微薄?纵使他身为南洲第一大派掌门,到哪里都要被尊称一声真仙,他也无法保证能在将来的动荡中保全自身。 更何况,他不仅想保存自身,还要保住这太虚门。所以,任何一点不确定因素,他都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笙儿,你该明白,这不是你一人,或一峰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最近更新真的不稳定,这几天一直在外地,现在回来了在做核酸等结果,等确定了恢复正常日更QAQ,实在很抱歉 第16章 “你随我修行观星术多年,笙儿,你该明白的。” 万鹤笙沉默良久,道:“师叔,我都明白。” 能将观星术修炼到大成,整个太虚门,不,放眼整片南洲及整个修仙界,也只有他们两人。观过去,观未来,天下大势,尽在映照出一方星辰的瞳仁中。 “既无法躲避,何不将其为己所用?” 姜月明道:“我也曾想过顺势而为,所以,才允了笙儿你同妖族接触,但他不一样。” 巫族极端排外,族群数量稀少,繁衍不易,但巫族生来强大,肉身强悍,不惧寒暑,又生性暴戾,只听从父母或族长指挥,几乎每个成年的巫族子民都是人族心腹大患。 况且,巫族血脉霸道,从未听过与它族通婚事例,普通人族更是无法承受,若是人族母体怀胎,在怀上后必然暴毙。若是巫族为母,也只会生下一个死胎。钟长岭这样的人巫混血,实在罕见,若说背后没有阴谋,便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不信。 万鹤笙安静地看着他,忽然轻轻开口:“多年前,我进宗门时,因天生煞气,不少长老也不同意,还是宗主您执意出面,这才让师父收下我。” 煞气是真,为掩饰她的魔气,万鹤笙不得不抛却肉身投胎重活一次,又想尽办法把魔气压制住。即便如此,当年她入宗门时受到的刁难也不少。 “你要收他为徒,不是不可以。”姜月明说,“他与你不一样,若他想入宗,必须将巫族血脉洗净。” 万鹤笙微怔:“洗去巫族血脉?” 她并非没有听过这个法子,而正是因为她知道,才为难。 修真界不少种族神秘低调,唯独妖族数量庞大,不少仙人会饲养些妖宠、坐骑等,当然,贪图些妖族化形后美貌的也有,只是为正道不耻罢了。 一部分人与妖厮混久了,难免有半妖诞生,只不过绝大多数半妖都空有半人半妖的外表,却无妖族强悍肉身或人族修行天赋,无法踏上修仙路。有些疼爱孩子的,自会为后代想尽办法。 如最出名的东洲渤涂海境的一方霸主,便是一蛟龙王,曾与一人族女性相好,那女子倒还真怀上了蛟龙王的孩子,可惜孩子出生后女子便香消玉殒,那蛟龙王倒也痴情,对其子百般疼宠,可不论它如何为小儿送上奇珍异宝,半妖就是不能修行。 万般无奈下,蛟龙王不得已,寻了个法子,替小儿洗去自身蛟龙血脉,让他彻底成人。从那以后,渤涂海境蛟龙王座下,多了一位实力卓越,极具竞争力的五太子。 在蛟龙王寻得秘方后,越来越多替自己的后代洗净驳杂血脉的事例,灵族、诡族等亦有,唯独巫族,从未听闻。 见万鹤笙思索,姜月明微微侧头,双目紧闭,却仍像是在温和地看着她:“若无法洗净,你又确实与他有缘,不如……” “送他投胎转世。” 一语如惊雷。万鹤笙猛地抬头:“不!不行。” 巫族血脉淡薄,重活一次,即便跟着灵魂转世去,也会被削得更弱,钟长岭所有血亲全部去世,他转世一次再避开帝流浆,便可万无一失。 况且,以万鹤笙的能力,在投胎时给徒弟做个印记,并不难。 万鹤笙目露慈悲:“他与我今生有缘,何必问来世?” “更何况,师叔您知道,生死轮回一事最是无常,吾等无法参透。” 即便修成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操控轮回,否则想让谁来生成什么便成什么,想何时出生便何时出生,岂不乱套? “笙儿,我知你不忍心,可有时,还得以大局为重。”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女子眼里已含了泪光,缓缓摇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会想办法替他洗去巫族血脉,在此之前,求师叔保下他。” “你……” “师叔,求您了。” 和姜月明一样,万鹤笙少有情绪激动时,更不必说掉泪,自成年后,她再也没哭过,即便遇着再大的难题,她也能冷静解决。 这是姜月明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看见她双目含泪,却没有落下来,只定定地注视自己。 大殿内,空气几乎凝滞。 “也罢。”姜月明幽幽叹气。 帝流浆夜,骆不寻的刻意寻衅,何尝没有他的默许?否则骆不寻擅闯漆吴山又随意朝普通弟子下手,怎么也该去刑事堂领五年禁闭。姜月明心知肚明,以万鹤笙聪慧,必然已经想到这一点,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从来不说自己的委屈,甚至,还在为了对方恳求自己。 -- 第31页 万鹤笙安静地看着他。 姜月明道:“十年,他的血脉最多可压制十年。”抬手一招,本该在隔壁的钟长岭被凭空摄来,掉落在地时还有点懵,抬头四处张望,等见到宗主和师父后,想起了礼节问题,一双利爪努力合十,站直了身体想行礼。 刚站起身,他就发现了不对。 师父好像……哭了? 那点泪光飞快消失,快得像是错觉。一愣神的功夫,后肢便没站稳要往下倒。万鹤笙指尖打出灵力将他托起,不至于叫他摔下去。 与此同时,四道光圈凭空出现在半空,转一圈后,灵活套上他的四肢。 套上的一瞬间,少年就感受到了无比剧烈的疼痛,仿佛经脉都被刀刃刮擦着,想挣扎,体内有什么东西想从体内钻出来,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好痛…… 是什么东西? 他终于要死了吗? 视野已经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浅色袍角,钟长岭意识渐渐涣散,仍旧挣扎着伸出手去,要抓住那一方袍角。 “师父……”如果要杀我,可不可以用不那么痛的办法? 少年没能说完,便晕了过去,自然没察觉他竟然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四肢连同脖颈处原有的项圈光芒大放,无数细密灵力交接流窜,于少年虚浮上方绘制出一方封锁法阵。光圈不断紧缩,牢牢锁住手腕、脚踝,等光芒完全褪去后,蜷缩在地的少年浮现。 他已变回了人形,四肢和脖颈都套着漆黑的环,浑身冷汗淋漓,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刚承受完刑罚似的。人早就昏了过去,一只手却紧紧地抓着师父衣角不放。 “师叔,一整套锁灵环,未免太痛苦。”万鹤笙眉头微皱。 她手中只有从宗主手中得来的一环颈圈,先给他套上,万万没想到姜月明竟把整套都用在了他身上。 “不可不防。” 万鹤笙垂头,躬身行礼:“是我失礼,望师叔原谅。”顿了顿,她轻声补充道,“多谢宗主施以援手。” 她的语气依旧轻柔真诚,仍旧是那个从无怨言的师侄。 姜月明没有说话,他略有些为身陷险境的虞知微分心,又听见万鹤笙告退,点点头,允了。万鹤笙便以云雾托着钟长岭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 第17章 钟长岭是被疼痛唤醒的。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在漆吴山的住处房顶。他勉力抬手揉揉眼睛,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复原了。 钟长岭有些迷糊,以为自己身在梦里。 等等,如果是梦里,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真的恢复了? 少年爬起身,掀开被子,四顾茫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宗主给自己套上枷锁的那一刻。 是师父把他带回来的吗? 正在发愣,房门被推开,熟悉的面庞出现。 是他刚进太虚门时认识的杂役弟子,名叫辛元,钟长岭进漆吴山后,询问过他的意愿后请求白术把人调了过来。 “你总算醒了。”辛元满脸关切,“你都睡了好几天了,现在好些没?” “我……好多了,咳咳……” “你醒过来就好,峰主可真是疼你。”辛元满脸艳羡与仰慕,“听说峰主为了你,特地向缃灵仙子求药。” 多年前,人皇之女上山拜师,言明要拜入天玑真人座下,万鹤笙以无师徒缘分拒绝,后测出其天生亲近草木,是个练丹的好苗子,遂被缃灵真人收为徒。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事人不觉得有什么,见面还可亲切聊几句,耐不住旁人疑心她们有龃龉,说些诸如“天玑真人不要的才被缃灵收走”之类的酸话。不少人以为她们关系不睦,所以,在辛元看来,为了徒弟去寻老对家求药,峰主实在对徒弟太好了。 听了辛元普及,钟长岭免不了更感动,勉力坐起身要下床,猛地一惊:“这是什么?” 他的两只手腕都拷着漆黑镣铐,沉重无比,坐起身一看,脚腕上也有,灵力被完全压制,使不出来。 他脖子上也有一个,但脖子上那环项圈并不沉重,师父体贴他,特地把圈变小了,说是禁锢,看上去更像是装饰。而手脚上拴的四个,沉甸甸冰冷冷,若不用力,简直迈不开步子。 “这个……”辛元低头,小声说,“这是宗主的命令,峰主她也没办法。” “那我修炼怎么办?”钟长岭不是很在乎颜面问题,尝试一下,发现体内稀薄的灵力无法运转,若是无法修炼,他就一直这么当个凡人吗? 辛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峰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钟长岭沉默一会儿,声音更低:“若是要为了我,让师父到处去求人,我……我不如一直当个废人……” 万鹤笙并未如他们想的那般在低声下气求人,缃灵真人心胸开阔,她也不是揪着一点点名声张扬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当初上山的人皇之女轩辕姬都已不放在心上,还能笑着端上一杯茶。 “你漆吴山,总算后继有人了。”缃灵正蹲在药田里,仔细用玉针挑去灵药芽儿尖尖上刚生出的小虫。万鹤笙又随手把花壶递过去,好让缃灵浇水。 “何时带来让我瞧瞧?”缃灵随口问。 她不怎么爱管事,山门一关,太虚门诸多烦扰与她无关,便不清楚为这个徒弟闹出了多少事。 -- 第32页 万鹤笙口吻亲昵:“随时都可以。不过,我今天还真是为了他来请师妹帮个忙。” 缃灵闻言,从药田里起身,指指身后:“说罢,又看上了什么?这里没有,药仓里或许还剩些。” “那便提前谢过师妹了。”万鹤笙递张单子过去。缃灵一边看一边说:“也不能叫你白拿,下回你漆吴山的金玉竹,多匀我两成。”单子还未看完,她脸色一垮,趁万鹤笙没答应前抢先改口,“等等!两成不够,得三成!” 缃灵养了只极稀有的食铁兽,在外可炼成神兵利器的金玉竹是它最爱吃的食物之一。万鹤笙也知道,颇为不舍地叹口气,还是答应下来。 轩辕姬站在药田边含笑望着她们,最初的傲然张扬和不甘早已在时光打磨下变得平和圆融。她转头一看,发现只黑白相间如团子般的小兽正费劲从院门口树上往下爬,结果一个不小心,直接顺着树干滚落下去。好在它聪明,知道把自己团成团不受伤害,团团转十几圈后,它滚进了一双柔软的手中。 “你怎么又乱跑?是不是又想来偷吃?”轩辕姬将它托起,举在眼前上下晃了晃,“要是再把药田啃了,峰主非教训你不可。” 黑白团子捂着眼睛,左右摇头,不承认。 “今日天玑真人也在,不许闹事!否则你没有金玉竹吃了。” 小兽喉咙里发出像羊一样带着颤音的叫,点点头,又拿脑袋去蹭蹭轩辕姬肩膀,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轩辕姬可不信它,和那双黑眼睛对视半天,叹口气:“算了,我先带你回去吧。” 柔软的手牢牢禁锢住小兽,它伏在轩辕姬肩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药田越来越远,一双漆黑的圆眼睛简直要落下泪来,瞧着可怜极了。 “那就是你养的食铁兽了吧?” 一人一兽走远,殊不知药田里两人早就发现,不过没说而已。万鹤笙扫一眼后,笑问:“不如带去我那儿养几天?” 漆吴山灵力充沛,妖族多,又有它最爱吃的金玉竹。缃灵有些心动,思索后还是说:“近日我脱不开身,待麒灵果成熟后,我便去你那儿坐坐。” 麒灵果也是万鹤笙要的一味药材,极难生长,百年才结一次果,一次顶多三五颗,还非得在成熟的半刻钟内摘下封存,否则果实会立刻腐烂。缃灵这么说,万鹤笙一向淡然的眼里露出些许喜意,再度轻声道谢。 “不过……你要的半生花,我这里却没有。”缃灵复刻了一张单子,勾选几项,传给一旁伺候的草木灵奴,让它们去取。 “半生花,生在海底。据我所知南海下莲姬夫人养有不少。听闻你与妖族关系尚可,可去问问。” 莲姬夫人,南海境南龙王第八位如夫人,不得南龙王宠爱,生性冷漠乖僻。缃灵曾去交换半生花不成,反而与对方结下梁子,她隐瞒了这件事,说起对方时的口气淡淡。 万鹤笙叹口气:“看来我只能走一趟了。” 两人闲聊几句,待万鹤笙离开后,缃灵忆起那方单子,算了算药效,疑惑自语:“奇怪,是什么病症,竟然需要半生花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可爱的滚滚! 第18章 缃灵仙子没放在心上,侍弄完药田后,抱着自己的食铁兽玩儿。 轩辕姬提了一嘴:“师父,天玑真人的药能备齐吗?” 缃灵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抛一边,徒弟提起,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还是抚摸着手中黑白团子,想到它将来几年的口粮都足够了,才慢吞吞道:“难。” 她又想到了那方单子上的半生花,心里疑惑。 半生花,性温,稳定,主平衡,可用在任意一味不稳定易的丹药炼制中,提高成丹量。可万鹤笙那张方子虽材料难得,却并不太难炼制,为什么需要半生花? 怀里的黑白小兽不满她分神,爪子一拍,缃灵立刻清醒过来,继续给它顺毛,边摸边轻声责怪它:“你不要胡闹。” 小兽立刻安静,趴着不动,黑眼睛随着女子动作缓缓眯起,一脸舒适模样。缃灵转念一想,或许是她有其他用,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放在心上。 * 南海底,蛟龙王宫。 恰逢蛟龙王整三千岁寿辰,龙宫大摆寿宴,自是热闹非凡,无数宾客来往,争相将奇珍异宝奉上,一时间,各色法器法宝在龙宫外闪烁穿梭,更衬得水晶般的龙宫愈发不凡。繁闹之余,又有数不清的鱼虾蟹兵将等上下戒严,以免小人作祟。 一佝偻着背的老者正在龙宫外待客,两颊发白鬓须垂至脚面,一手拄杖,背生龟甲。他年龄虽大,眼睛依旧灵光,正乐呵呵叫侍女带一团客人进宫,忽地转过身去,便见远处各色炫丽法器中,走出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量高挑,衣着素净,一双美目不笑亦含情,她并未驾驭法器,也并无华贵装饰,但周身气息纯净,深邃如海,虽面色温柔却有种凌然不容侵犯的威严,一观即知绝非凡客。 老龟并不认得这女子,不过思量一瞬便立刻亲自上前去迎接,先躬身作了个揖,方才小心问道:“仙子大驾光临,实在荣幸。我家主人南龙王正要办寿,不知这位仙子,可愿前来观礼?” 女子颔首,微微一笑:“不甚荣幸。” 见她虽话少,态度却和善可亲,老龟略放下心,又问:“敢问这位仙子师从何处?如何称呼?” -- 第33页 素衣女子笑容不变:“吾师从太虚门,道号天玑。” “原来是天玑仙子,这边请——”老龟殷勤带路,忽地身形顿了顿。 太虚门,道号天玑…… 嘶——怎么这位也来了?莫非太虚门最近因南海异变对龙宫有所不满? 别看蛟龙王在南海境也称得上一方龙王,可这天下人族为尊,普通小修士便罢了,太虚门才是这整片南洲境当之无愧的霸主,平日里它们在岸上行走还少不得要受后者管辖,对太虚门内的一些知名人物,它们自然一清二楚。 其中,天玑真人便被列为最不可得罪的一位。 倒不是她手段有多么残忍,天玑真人向来以温善著称,而因为她是九洲八大派内唯一一个愿意支持妖族的人族高层,在她的力劝下,不少妖族逐渐进入人族宗派,甚至和人族通婚生子。一些人族面对妖族时,也不再向以往那般,不是杀戮就是驯化为奴,两方态度和缓不少,南洲妖族皆受她恩德。 老龟小心打量一眼,发觉女子双目明亮璀璨,似蕴含无限星辰,知是碰上了真人,立刻思忖:天玑真人虽未用化名瞒骗过去,却也不曾大张旗鼓,听闻其喜静,估摸着她没有声张的意思。 它便只把腰弯得更低,低眉顺眼一路小心介绍,带人从门内引入正厅,和龙王传话狗,它颤巍巍地将其引入龙王王座左手边几乎齐平的第一位。 这下众宾客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转了过来,上下打量,试图辨清这究竟是何方神圣。乍一看平平无奇,容貌虽好也不算绝色,可他们一旦移开眼,要忆起女子模样,却发现脑海里女子容貌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众宾客顿时心中一凛,再看女子时目光恭顺不少。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前来,他们竟不知道。 女子倒自在,入座后自顾自斟杯酒喝,并没有与他人交谈的意思。不少人端着酒杯想上前问问,又不敢,一时间连喧闹声都安静了些。 大门再度打开,大步走进一紫衣龙袍高大女子,红发金眼,双目如电神态威严,她正是南海境蛟龙王,敖月。 “恭迎龙王——龙王千岁——”虾兵蟹将高声齐贺,回音一声声儿往外传。众宾客也连忙起身,称赞、祝寿声不绝于耳。 南海蛟龙王现在可没有什么应付的心思,直直奔向王座左手席第一位安然就坐的女子,临近身前,万鹤笙终于施施然起身,受了敖月一礼后,同样回以一礼:“龙王客气了。” 说罢,她自袖中取出一方精巧礼盒:“今日龙王大寿,吾备了些薄礼,还望龙王不要嫌弃。” 敖月哈哈一笑,双手接过:“天玑真人亲至,已叫小龙受宠若惊,怎么敢嫌弃?” 万鹤笙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好短!! 明天加更,做不到把我炖了! 第19章 万鹤笙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来参加一次寿宴似的,敖月心里疑惑,因最近南海异象多少有些心虚,又不敢多问。酒过三巡,敖月借着祝酒的机会才悄声问:“真人,可是小龙有什么做的不当之处?” “小龙性子粗鄙,还望真人明示。” 若是太虚门其他人前来,除了宗主,她可不会这么客气。奈何万鹤笙于妖族地位特殊,她宁愿一再低头,也不能让对方觉得妖族忘恩负义。 万鹤笙微笑:“龙王莫急,是我贸然来访。不过……确有一件事,还需要龙王帮助。” 敖月放心了,不怕对方有事相求,就怕无事:“真人直说无妨。” 万鹤笙客客气气道:“我需要一些半生花,这花只在海底生长,听闻龙宫里有位夫人种了些,厚颜前来拿些小玩意儿交换。” 说着,她将一枚小巧礼盒轻轻推给敖月,敖月不收:“真人说什么话,一些半生花罢了,哪里还需要交换,小龙这就去准备,还望真人稍待。”说完,她便传话让人去问。 侍女提醒,龙宫内唯有莲姬夫人养了半生花,敖月想了会儿才想起莲姬夫人是谁,不耐烦道:“那就快去他那儿取些,事后给他补上。” 侍女声音更低:“已经去过了,莲姬夫人说……说不愿意。” 敖月眉头一竖就想发怒,好歹念着在宴席上,忍住了:“他有什么不愿意?不过一些花儿罢了。告诉他,就说……是本王的命令。” 万鹤笙还坐在上席,安安静静微笑,并不催促,似乎一直在欣赏场中妖娆舞姿。 但敖月可不敢真托大让对方多等,能让她亲自前来讨要,只能说明对方急需半生花。她耐着性子陪聊一会儿,又见前去通知的侍女匆匆忙忙走进来,面色灰败,连忙找个借口将她召到一边。 “怎么回事?”敖月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侍女一骨碌跪下去,声音都在颤抖:“莲姬夫人他……他把半生花全毁了,他说宁愿毁了也不给别人。” “混账!!”敖月一巴掌将一旁装饰用的珊瑚拍得稀烂,怒目圆睁,“他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她正发怒,耳边传来一道轻柔传音。 “南龙王,可是有什么不便?” 转头看去,万鹤笙正巧看过来,依旧笑容温柔,敖月却不由自主擦了把汗。 这种情况……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赔个笑后,她扭头吩咐侍女:“去问问那老龟,可还有其他地方长有半生花?” -- 第34页 侍女领命下去,不一会儿,面色更加灰败地回来:“没有,全都没有了。” 半生花虽珍贵,对海底妖族却没什么用,没几人会特地去养,也没几人特地去摘。敖月气急败坏:“怎么会没有了?” 侍女瑟瑟发抖:“龟相说,曾有一人族摘走了南海所有的半生花,除了莲姬夫人不愿给外,还将其他妖族手中的一并换走了。所以现在,整片南海,再无一株半生花。” 听得一声清脆的玉石敲击声响,原是万鹤笙随手捡了三枚贝壳,抛在闪着琉璃珠光的桌面,她瞧了一眼卦象,含笑道:“既然龙王不便,我也不打扰了。” “哎!真人……”敖月想叫住她,可天玑真人明显生气了,礼貌点点头后,径直离开。 敖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冷冷的字:“传本王命令下去,莲姬夫人冒犯本王,押入大牢。” 在场宾客没几个看不懂眼色,见寿星发怒,还想上前讨杯寿酒喝的、借机拉拉关系的,全都识趣找借口离开,歌舞停下,一众舞娘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被几位太子太女叫走。 以往敖月发怒,随手杀几个妖族助兴的也有。几位龙子惧怕,在外张望,不敢进去。 “母王,今日是您寿辰,别生气了好不好?” 敖月怒火尚在,一只小手小心翼翼拉拉她的袍角,低头一看,她最小的龙女仰起头,怯怯道,“若是因为那位大人不高兴,和她解释清楚,或者帮帮忙也是好的。” 几位哥哥姐姐在外头不远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生怕母王一怒之下直接把她吃掉,以往这事儿不是没有过,敖月近年来愈发喜怒无常,对他人手段亦更加狠辣,他们都不敢上去劝,只好哄着最小的妹妹来试探试探。 同时,他们也在心中纳罕,那女子是谁?竟也能让他们母王如此恭敬? 敖月强行忍住了心头涌起的戾气,一把推开小女孩:“去找你父君!”说罢,一甩袖,原地化身为巨大蛟龙原型,红须金眼,紫金色麟甲熠熠生辉,生有五爪。唯一缺陷是,她的头顶没有真正的龙角。 蛟龙吐出龙息,龙宫震动,她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几个不争气的子女,威严话语传入他们耳中——“回自己宫内,任何人问起,都不得泄露本王行踪。” “是!母王!” 一众小龙眼睁睁看着敖月隐去身形,穿破龙宫禁制离开。 自从多年前魔龙被屠后,世间再无真龙。但凡称霸一方水域自称龙王者,皆为蛟龙。 所有的蛟龙王都在等待一个机会,能够真正化龙。敖月也不例外,她身在南海,离太虚门近些,本该占个近水楼台的便宜得到天玑真人帮助。传闻天玑真人一手占星术传承自太虚门宗主,精深玄妙,她还想请求对方测一测她何时可化为真龙。谁知道,大好时机,就被莲姬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给搅和了? 敖月杀了莲姬的心都有,但现在最要紧的是重新拉近和天玑真人的关系。她隐去踪迹不叫人发现,努力跟上前方万鹤笙的身形。 再不济,带她去其他水域也好。半生花生在海底,西海近些,她双生胞妹亦在西海,可以和她讨要些。 这么想着,她一路跟上,本想打招呼以免冒犯,却发现对方并未离开,而是绕个弯,登上了飞来岛。 真人为何要去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两千多的大肥章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泪落下来 好的,铁锅炖自己 第20章 敖月心想,莫非天玑真人所求之事,和飞来岛异象有关? 大海内,奇怪事物不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敖月已经见怪不怪了。若不是这件事引来人族不少宗门探查,甚至太虚门和北境的洞真派都掺了一脚,这才引起她的重视。 敖月跟着跳上了飞来岛,落地后化为人身。她踏进的一瞬间,明显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座阵法中,想要退出去,身后却变成了一片浓雾,一股轻柔又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往里推,无法反抗。 也不知,是什么人设下的阵法,竟连她也无法逃脱。敖月四处张望一番,却没找到万鹤笙的身影。 奇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去哪儿了? 敖月心中纳罕,除了没找着万鹤笙人影外,这座岛也不正常,草木荒芜,往日人流如织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房屋亦破败不少,整座岛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雾霾,闻着呛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化为蛟龙后,敖月再没遇见过危机情况。她面色凝重,脸颊浮现出细密紫金色鳞片,一柄长戟握在手中。 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种危险的直觉让她只想尽快找到万鹤笙,同她一道离开。 往里走了近三条街后,空气中那股隐隐约约的类似焦糊般的味儿浓郁了些。敖月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捞,搓出一点灰白色粉末。 细细一嗅,原是骨灰。 也不知死了多少生灵,才换来能笼罩整座飞来岛的骨灰。她更心惊,紫色衣袍化为麟甲,牢牢裹住全身,一步步往里走。 “天玑真人,你在吗?” “真人?!——” 她提高了声音,就在敖月拐个弯踏入下一条街的一瞬间,脚下一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陷进无边黑暗,并不断往下坠,似乎要坠入那永无止境的深渊中。 -- 第35页 没有光,没有声音,看不见,听不着,无论触碰哪里都是一片虚无,触碰不到任何事物却仍旧能感知到下坠的失重感。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没有那么久,只是因为黑暗造成的错觉。 “是谁搞鬼?给我滚出来!” 几乎无法动用法力,敖月早已化为原型,鼻腔喷出愤怒的龙息,她想要怒吼,却连发出的吼叫也是无声的,好像刚刚只是张了张嘴。龙吟无用,敖月的龙身不断膨胀,从最初的一人身长变为十丈、百丈……可即便她将身形变到最大化,也依旧触碰不到边际。 黑暗中,不断下坠……下坠…… 破天荒地,敖月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她从不惧怕战斗,不惧鲜血与死亡,但在面对未知的恶意时,很难保持冷静。 因此,当敖月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轻柔呼唤时,犹如在沙漠行走即将干渴而死的旅客终于见到一汪清泉,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飞去。 黑暗中,一方小舟静静飘浮,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万鹤笙正坐在小舟上,冲敖月微笑,除了她以外,船上还有一个娇艳少女,和一个神秘的灰袍女修。 “还好吗?可有受伤?”万鹤笙轻声问。 敖月摇摇头,她早已化为人形,冲万鹤笙一拱手:“多谢真人出手相助。”她摸不清万鹤笙有没有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真名,便含糊称呼一声真人。 近距离下,她自然能看出那名少女和灰袍女修受了不轻的伤,三人间气氛本就有些微妙,少女见到灰袍女修靠近万鹤笙时,总会有些不高兴,而灰袍女修又明显与万鹤笙更近些,对少女的态度不冷不热。但若说少女厌恶天玑真人,似乎也不是。船上再加入一个人后,更微妙了些。 少女瞥瞥她,主动询问:“我叫秋葵,她是卫凌,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名叫卫凌的女修抬头看过来,她仍旧带着幂篱,看不清长相。但敖月就是能察觉到对方有如实质性的目光,一旁笑靥如花的少女秋葵亦看不穿深浅。 看来,小舟上的几人都不简单。 敖月一想,便报上了自己的化名。 殊不知,卫凌,也就是虞知微心中同样震惊。 万师妹怎么也来了此处?不仅是她,南蛟龙王也来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本体扼制住冲动,卫凌依旧端坐在原地,向敖月点点头后,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些。 蛟龙,虽非真龙,其血亦可消除心魔,龙之心,为至阳之物,可驱除一切阴寒邪祟。 万师妹亲近妖族,或许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她很需要…… 万鹤笙似乎不知道卫凌心中所想,她站起身,将小舟变大了些,双眸似乎流过星光,半晌后,她道:“是一方失传已久的法阵,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来自魔族。” “魔族?!” 其他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口,彼此都察觉到了震惊。 当然,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感就不知道了。 少女秋葵没忍住,问:“万前辈,敢问这魔族阵法有何作用?” 敖月一顿,万前辈? 万鹤笙:“补给。” 敖月喃喃:“补给?” 素衣女子点头:“阵法下必然封印着什么,这片黑暗可吸纳灵力,供其所用,并不断扩大。”她轻轻叹口气,目带忧愁,“而且,阵法松动,它快出来了。” 秋葵和卫凌对视一眼,目光凝重。 她们俩知道,万鹤笙说的都是真的。方才她们踏入黑暗以后,本就不断流逝的灵力消耗更快,看不见,听不清,却不断遭受到来自黑暗中看不见的猛兽的袭击。若不是万鹤笙闯破阵法将她们救出,说不定她们还困在第二间宫殿里。 但万鹤笙打破阵法的行为,造成里面的黑暗如潮水般大量倾泻而出,并到现在依旧没有停止。 万鹤笙没有退却责任,愧疚道:“是我之过,我低估了它,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秋葵连忙道:“前辈不必自责,您也是为了救我们。” 就连冷漠的卫凌也说:“事出权宜,万前辈不必如此。” 万鹤笙叹气道:“但愿能够制止住,否则,这片法阵将会不断吸纳灵力并扩大,或许……它会将整片南洲都吞噬进去。” 此言一出,小舟上一片寂静。 半晌,敖月问:“天玑真人,您可知底下究竟封印着什么吗?” 万鹤笙站在小舟尾,闻言摇摇头:“我看不到。” 一片黑暗,唯有小舟散发光芒,环绕着小舟的球形屏障上,繁密符文不断出现。 她们都知道,这是有东西在发动攻击,可她们也看不清楚。 “诸位,是我连累了你们。我先将你们送上去。”万鹤笙轻声说道,“卫道友,回去后,劳烦将这只纸鹤带至太虚门外。”说罢,一只千纸鹤扇着翅膀,飞到卫凌肩头。小舟亦不断向上升,似乎找到了逃离路线。 听她的意思,分明是要自己应对! 卫凌一急:“不可!”见其他几人都略有些诧异地望过来,似乎在好奇她为什么心急,她不得不恢复之前冷淡模样,“前辈既身为太虚门中人,何必独自以身犯险?不若让晚辈助一臂之力,再让秋葵姑娘去太虚门求助。” -- 第36页 万鹤笙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愣片刻后,无奈摇头:“不必,本就是我惹出的祸事。替我送出那只纸鹤,宗门自会有人支援。” “可是……”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说罢,小舟光芒大放,上升的速度比原来快了百倍不止,几乎是一瞬间,素衣女子手中多了一长柄巨镰,猛地向前一挥。 刹那间,刺眼的刀光划破无边黑暗,光芒太过亮眼,无人可直视。这一刀似乎穿破了什么屏障,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下去。 万鹤笙露出极轻微的冷笑:“藏头露尾的鼠辈,原来躲在这里。” “是什么?”敖月急忙问。 她生性暴躁,困在黑暗中不能动手实在叫她憋得慌。敖月很想借此展示一番,说话间,一双眸子亦散发刺目光芒,不断向四周环视,可惜她什么也没看见。 其他两人同样如此,什么也看不清。 “不必多问,总之,你们先上去。”素衣女子双手持长柄,平静道。 说话间,上方逐渐显露出光亮来,好似原先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层层被削薄,终于透出天光。 “坐好了!” 手中长镰握紧,万鹤笙猛地向下又劈落一刀,反作用力下,小舟直接穿破最上层屏障。而其他三人同样听到了一声来自深渊的哀嚎,不断回荡。 外界已是深夜,雾蒙蒙空气笼罩在飞来岛上方,仍能瞥见明亮星辰,万鹤笙将小舟停在半空,示意几人下去。 “万前辈,我们真的可以帮您的。”秋葵熟络地扒住她衣袖,也不怕那长长的镰刀尖戳中自己,嗔道,“我很厉害的,我留下来帮您好吗?” “别胡闹。”万鹤笙叹口气,镰刀长长的柄转至身后立起,另一只手一挥袖,“去吧。”秋葵便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落在地面,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不到半刻钟,快离开。”又是一刀,划破笼罩在飞来岛上厚重灰雾,露出一缝澄澈夜空与星光,裂缝边缘蠕动着,慢慢愈合。 万鹤笙在宗门内甚少动手,即便太虚门内不禁比试,她也少与人争斗,若发生冲突,总是和和气气与对方商谈。虞知微从来不知道,她竟有这样大的攻击力。 当然,她更不知道,万鹤笙已经因为徒弟的事情在宗门里和骆不寻打了一架,并获胜。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卫凌默不作声,跟在秋葵身后下了船,然后是敖月。敖月一脸愧色,可她不能拿自己做赌注,只暗自发誓,自己离开后必要去太虚门求援,再不济请自己妹妹来助拳,总不能让天玑真人出事。 三人不再拖延时间,向万鹤笙道别后依次通过那道天边缝隙,卫凌走在最后一个。 就在阵法裂缝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卫凌忽地向前打出一掌,那一掌并无任何杀气,不过是将前两人向外推,并让她本人身形迅速后退,重新回到飞来岛地面罢了。 裂缝缓缓合上,再无法让人通过。 “你!”万鹤笙微怒,卫凌却笑着揭开幂篱,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神态却与某人十分相似:“万师妹,你当真不认得我?” 万鹤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奈,她叹口气,拖长音,难得有了些女儿家模样:“师姐——您何必以身犯险?” 虞知微正色道:“不必说我,我好歹这具身子是傀儡,你倒好,就这么来了?” 万鹤笙叹气:“我本只是想寻些半生花,又听闻飞来岛异状,便打算来看看。师姐,您知道,我有分寸。” 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自会对本身安危有一定预测,若是在做出某种决定时忽然冒出的危机感,那必定不能忽视。更何况,万鹤笙修习占星术至大成,对这方面更加敏感,她能来,或许是有解决方法。 虞知微对占星几乎一窍不通,随手抽出一套剑丸在身侧摆下剑阵,同万鹤笙一道往前走,边走边说话。 “师姐为什么要来这儿?” 虞知微犹豫一下,没有说自己沾染了魔气,只道:“我曾与你提起,落英山有弟子入魔,和飞来岛有关。那魔气实在强横,连师父也不能完全解决。” “若是不能得到控制,让你说的被封印的那东西逃脱,恐怕南海所有生灵都会入魔。” 万鹤笙道:“师姐放心,我已布下封锁大阵,旁人进不来的。” “那就好。”说到这儿虞知微便有些薄怒,“刚才那位秋葵姑娘,我怀疑她便是洞真派来人。再怎么样,南海境归属我太虚门,他洞真派鬼鬼祟祟来人,不知是何意。” “洞真派?”万鹤笙疑惑,“上回师父的那枚剑穗被找着也有洞真派的影子,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倒不好奇为什么虞知微察觉到了秋葵的身份,秋葵这具化身的确在洞真派做个外门弟子,平日修习本派术法,尤其是她还特地在虞知微面前显露了一手洞真派独有的缠花步。虞知微作为大弟子,自然对其他宗派功法有研究,不过没揭穿罢了。 说话间,姐妹二人已来到方才下落的地方。 因刚才万鹤笙的举动,阵法被破,体内灵力不再受到压制。与此同时,没了幻术遮掩,岛内可谓魔气冲天,鬼气森森,数不清的亡灵在阵中飘荡。 法阵吸纳灵力的同时,将那些死在大海中的亡魂尽数吸引过来。它们没有生前的记忆,却对活人的生气垂涎不已,一时间,两人周身聚集的亡灵不知凡几,缺胳膊断腿的,少了半个身子的,瞧着不像人类的,唯一共同处便是没有神智,浑浑噩噩包围住两人。 -- 第37页 准确来说,它们想包围的是万鹤笙,另一具傀儡被忽视了。 “雕虫小技!”虞知微冷笑一声,都不必催动剑丸,手中长剑劈下,凛冽剑光为至阳之气,横扫一切阴鬼邪祟。 剑鸣后,亡魂少了大半,不多时又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虞知微又是一剑劈下,没多久,亡魂又聚集过来,无穷无尽。 “真是烦人。”虞知微抱怨。 “师姐不妨只用剑丸防身,这些东西虽害不着我们,却也烦人得紧。”万鹤笙道。 虞知微也烦了这些杀不尽又奇丑无比的玩意儿,嫌碍眼,剑丸化身万千细小短剑环在周身,剑气凌厉密集,不叫那些东西近身。 万鹤笙则手持星盘,不断寻找方位,终于,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师姐,你就站在此处。”说罢,她转身向另一个方位走去,虞知微看着她的身影往北走了数十步,又转向东行数十步,似乎找着了什么地方,站定,星盘收起,一人多高的长柄镰刀重新出现在她手中。 “师姐,三息过后,同时攻击前方一尺的地面,不要留手。” 三—— 虞知微将剑丸收回,细碎长剑如鳞片般重新贴合回剑身,化为一柄巨大长剑。 二—— 两人高高举起了武器,对准目标。 一! 刀剑之光迅疾如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声势浩大的攻击落下,地面猛烈震动,轰隆隆落石声不停歇。而后,整片地面似乎都塌陷了下去,唯有她们立足的两处不曾受影响。 飞沙尘灰还未扬尽,轰鸣声不断,虞知微已看清了下方场景,悚然一惊。 这……这是…… 万鹤笙同样看清了阵中情形,无奈叹息,传音给对方:“师姐,现在可以确定了。” “这就是失传已久的,来自魔族的祭灵阵,以献祭生灵换取力量。” 她厌恶那些血腥味,眉头不自觉皱起,道:“也不知这样的阵法还有多少?” 虞知微只关心一个问题:“祭灵阵下的是什么?” 万鹤笙精通幻术,自然也擅长看破幻术,闻言向下方阵眼望去。 一重又一重黑雾,守阵的不少都是她前生的老熟人,一直到最底层,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 果然是他……万鹤笙心中冷笑。 虞知微只见万师妹凝神向下仔细张望,双眸星光流动,瞧着瞧着,师妹突然脸色煞白,猛地闭上眼睛,身体一软,手臂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 “万师妹!怎么了?”虞知微连忙扶住她,焦急万分。 “那是……是一节断臂。” “不会错的,那是一截……魔神的断臂……”万鹤笙面色惨白,闭目喃喃道,“快向宗主禀报!有人想要复活魔神!” 第22章 “你说什么?”虞知微震惊不已,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她扶住万鹤笙,下意识发问,“你确定吗?你认清了吗?” 万鹤笙点点头,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我确定。” 万鹤笙常能接触宗门机密,她自然见过魔神画像,甚至近距离接触过魔神的气息——宗门内封印了魔神的一对眼睛。 那双眼睛归姜月明所有,用以辅助修行占星术与幻术,这件事实在机密,就连虞知微也不知情。但姜月明视她如己出,带她去过。 只有万鹤笙知道,那双眼睛还活着。 境界上的碾压,绝无可能轻易打破。虞知微以为是万师妹占星术的结果,焦急过后立刻冷静下来:“我马上通知师父。” “没用的,晚了。”万鹤笙同样冷静,低声道,“它发现我们了。” “师姐小心!” 万鹤笙用力将星盘抛向高空,星盘迅速扩大,笼罩在雾蒙蒙飞来岛上方,似是落下一方星空帷幕。与此同时,虞知微猛地向后方刺出一剑,剑芒锋锐,刺中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那些东西,苏醒了。 关于魔神的灭亡,修仙界一直众说纷纭,如今比较统一的口径是魔族作恶多端,肆意杀戮,遭了天罚,在雷霆下灰飞烟灭,再不得超生。人族则得了运势,天道相助。大体上来说,是一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 而真正情况,大概也只有寥寥几个当事人知情了。虞知微曾问过,姜月明告诉她的情况亦和修真界流传的大同小异,还借机教育一番须顺势而为,顺天道而行的道理。 但现在,她发现师父说的未必是真话。 如果真是遭了天谴,如果万师妹的观察没有错……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只魔神的手臂?不是说他灰飞烟灭了么?他被谁分尸了?如果真是被修真界人在他死后肢解尸体,这些守阵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阵法本不该这么快破解,魔神还需要再蛰伏一段时间。但现在,因为几个太虚门弟子无意间闯入,惹来了虞知微的关注,继而让太虚门将目光注视到了这里。 虞知微背后,是太虚门宗主姜月明。 一剑刺中,那隐藏在蒙蒙灰雾与亡魂中东西发出尖锐的像婴儿啼哭般的嚎叫,后退几步,猛地向虞知微冲过来。后者身形疾退,双手合力握剑,忽地一分,巨大长剑同样一分为二,左右手各一,各自划出汹涌凌厉的剑光,向怪物来袭处气势汹汹绞杀而去。 “是蛊雕!” -- 第38页 婴儿啼哭声愈发响亮,亡灵连一声鬼哭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消失在剑芒下,一只似鸟非鸟的独角怪物显露出来,因受到攻击后退不少,长尾重重拍地,露在外的尖锐獠牙缓慢开合,后爪缓缓蓄力,疾冲而来。 虞知微来不及多说,提起双剑便冲上去。 另一边,光手柄就一人多高的镰刀重新出现在万鹤笙手中,她拦在另一群从地底冲出的猛兽前,面上依旧带着柔和浅笑。 长镰过于巨大,执在手中甚至有些不便,如月弯刃横在腰后,旋身,半月形刀芒以无可匹敌之势划向前方。 声势浩大,令虞知微都忍不住分心看过来一瞬。 看来,师妹那儿暂时不需要担心了。 头顶星光闪烁,像一张地图般准确地捕捉到那些怪物的位置并展示出来。虞知微好不容易解决掉那只蛊雕,抬头一望,上方星盘演化的阵法中,密密麻麻,星光璀璨,每一点星光都是一只劲敌,正向她们围过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敖月随前面那人一同离开裂缝后,身后的那人竟向她们打出一掌,又折返回去,她来不及返回,叹气道:“没想到,她竟如此重情义。” 同她一道出来那人一身灰袍,沉默地点点头:“早知如此,我也该留下帮忙。” 敖月便不提这话,转而说起:“我们还是尽快找到太虚门吧,话说回来,你认识那个叫秋葵的女孩吗?我总觉得她有些……” 她还没说完,便瞪大了眼睛。 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刀,插进了她后颈偏下方点儿的位置。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那把刀上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一把锋利了些的小刀,穿破蛟龙身上最柔软的那片麟甲,而后,刀尖喷涌出磅礴纯净灵力,将一身坚硬麟甲内的皮肉搅和得乱七八糟。 “你……你为什么……” 若不是相信天玑真人,她怎么会轻易离开,敖月怎么也没想到,在小舟上还瞧着面冷心热的女修说翻脸就翻脸。两人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灰袍女修松开手,任由敖月跌落在地,她掀开幂篱,露出一张普通的脸,那张脸笑了笑:“抱歉,我需要一颗龙心。” 说罢,她将敖月扛在肩头,脚尖一点,向某个方向飞去。 敖月还未完全死亡,一息尚存,只要将刀拔出并好好救治,还可恢复。 不过,“卫凌”可没有那么好心带她去治伤。她重新回到飞来岛上空,隐去身形,和天玑真人布下的阵法几乎融为一体,她慢慢观察着。 忽地,她目光一凛,飞快抽出小刀,将敖月的身体推落下去。 虞知微已经杀红了眼。 她随藏锋仙君习剑多年,一身杀伐之气怎么也洗不掉,长剑提起、落下,斩在不断接近的怪物上。 “师姐住手——” 虞知微从来没有听过师妹如此着急的声音,眼下刺出的一剑根本无法收回,能清晰地感知到落在了实处。她下意识转头望向万鹤笙,后者正一刀劈开羽蛇,焦急地向她奔来。 她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缓缓向长剑另一端看过去。 剑尖穿透了一具身体。 是敖月。 虞知微又怒又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在这里!” “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鹤笙冲过去,然而敖月已经彻底死去,她不可置信地抬头问。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嚷嚷:推个一个也写女主无cp的基友的文!是快穿 作者:一笼包子 (包子封面美人沙雕还勤奋,敢断更就吃掉她!) 文名:《女配的锦绣人生[快穿]》 文案:事业女强人秦知月死后绑定了女配修补系统,并成为了许多位面中的炮灰女配,任务就是推动、修补原剧情,让男主女没有阻碍的在一起。 然而她却在原剧情的路上越走越远。 对此秦知月表示:原剧情?男女主?和她有个毛线关系?她要搞事业、挣大钱,创造女配巅峰,过自己的锦绣人生! 世界一:穿成种田文里的边关厨娘(已完成) 世界二:穿成年代文里的恶毒姐姐(已完成) 世界三:穿成仙侠文里的替身师妹(已完成) →世界四:穿成古早文里的高门贵女(进行中) 第23章 · 面对师妹的质问, 虞知微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有点不敢看那双向来亲近温柔的眼睛带上失望色彩,她一剑斩断扑上来偷袭的魔虫, 向万鹤笙靠近了些,解释道:“师妹, 师姐不是故意的。” 万鹤笙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她早已平静下来, 守在敖月尸首附近,一柄长长镰刀挥舞地密不透风,每一击都精准地杀死一只来袭敌人。听了虞知微的解释, 她只微微低头,连声音也低下去:“我知道了。” 完了,师妹生气了。 虞知微有点苦恼。 其实这件事如果不是师妹在场,倒没什么,宗门内其他人虽因为受万师妹影响开始与妖族亲近,但这可是快化为真龙的蛟龙!龙血、龙筋、龙鳞……几乎每一寸都是炼器的好材料,若换了旁人,说不定他们早就在一块儿开始扒皮抽筋。 可万鹤笙不是。 她一直在促成人族与妖族共处,还在不断寻找其他种族, 师父也没有反对。虞知微猜测他们必然是观测到了什么,自然全力支持。现在倒好, 她居然当着师妹的面误杀了敖月。 -- 第39页 自从多年前藏锋仙君一剑斩魔龙后,世间再无真龙。余下蛟、虺、虬、螭、蜃等皆胆寒,不得不聚在一起,联合众多水中物种抱团对抗人族。 这么多年过去, 它们早已演变成极端排外的一个族群,平日自己争斗个没完, 但若有外人敢动它们族群中人,必将遭到所有水族群体的报复。 虞知微依稀记得,师妹同她说过,南海蛟龙王敖月有个关系极好的胞妹,为了不影响胞姐的统治,自觉退到西海。她那位胞妹较之敖月天赋更佳,只要再渡过一次天劫,便可化为真龙。 西海,龙宫。 西海蛟龙王敖灵性喜静,龙宫上下向来静到针落可闻。唯独今日,剔透如水晶琉璃雕成的龙宫隐隐震动,似乎有些不太平。 蓦地,一条金色巨龙冲破龙宫,盘旋在龙宫上空,金色须发迸张,双目如电,死死地瞪着某个方向。 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姐姐死了! 是谁干的?是谁?! 一声长啸,龙宫上下震动,水族生物皆瑟瑟发抖,躲起来不敢探头,有些距离近点的没防备,一听之下七窍流血,当场暴毙。整片西海,海水激荡,卷起重重巨浪漩涡,海面上方,乌云堆叠了一层又一层,雷光闪电交加,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条小鲤鱼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声问朋友,同样躲在礁石里差点被掀翻的老龟不敢探头,隔着龟壳喃喃道:“是龙王发怒了。” 敖灵无法诉说自己内心的悲愤,她与胞姐生来无母,不受重视,相互扶持长大,约好一起渡天劫化龙。而现在,姐姐竟死了? 金色双目满是冰冷杀意,注视向南海,似乎能穿破空间看到凶手,可她眼中只有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海底,看不到凶手。 惊怒过后,敖灵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化为人形,重新进入几乎散架的龙宫。 她要知道,是谁干的,然后…… 敖灵曾与太虚门天玑真人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笃定,她必将化龙,还送她一面水镜,可以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但天机不可泄露,那面镜子最多只能使用三次。 就像被算计好的似的,她用过一次,借给敖月看过一次,还剩最后一次。 敖灵毫不犹豫地冲进自己寝宫,找到了那面水镜。 * 虞知微下意识望向某个方向,她心中忽地涌起某种预感,而这股直觉让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 她自觉状态不对,见师妹尚算轻松,虞知微平复下心情,和师妹说了一声,主动收剑,退至敖月尸首旁,开始细细回忆。 敖月是突然出现的,万师妹分明说过她已布下阵,其他人不能闯入,可为什么她突然出现了? 还有,自己刚才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里只有剑和敌人,除此外再无它物。虞知微心里觉得不对,她以往不是没有过剑心通明时,当全部心神都灌注在如何杀死敌人上时,心中再无杂念。 但不代表她会像刚才那样,连剑指向的是谁都不知道! 虞知微怔怔地坐在敖月尸首旁,后者的人身逐渐化为原型,庞大的躯体直直列在地面。万鹤笙还在剿杀那些黑暗中的怪物,在她的阵法中,她不会输。虞知微操纵剑丸,化为万千细小短剑环在师妹周身帮忙防御,她自己用力将蛟龙尸首翻过来,露出龙身胸腹上方的伤口。 身体变大后,伤口也跟着变大,虞知微仔细查看着恰巧刺在逆鳞处的伤口,从下方往上挑进去,正好截断命脉。 她最熟悉自己的剑法,越看越心惊。 无论怎么看,敖月都是死在自己的剑下,她或许没看清那是什么,但在下意识选择了能够一击毙命的招数,这才酿成悲剧。 蓦地,虞知微瞪大了眼睛——那道血淋淋致命伤口中,飘起丝丝缕缕的魔气。 真的是魔气! 她急忙站起身,想把这件事告诉师妹,或许敖月的死还有其他蹊跷,可她刚抬起手,就发现,自己的指尖同样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 不……不可能! 怎么会这么快? 虞知微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卫凌的身体不过是一具傀儡,竟也受到了影响么? 如果她真的无法拔除魔气……如果她真的入魔…… 不!绝对不可以! 隐约中,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道声音听不大清楚,辨不清男女,似乎来自她的心底,要引诱她往最黑暗的地方堕落。 虞知微站在原地,目光一点点冷下去,来自陆面的丝丝缕缕的魔气涌上来,一点点钻进去…… 万鹤笙清理完陆面怪物,从半空中缓缓落地,向师姐走去。虞知微正对着那具庞大尸首,似乎情绪不佳,连长剑都掉落在地上。 “师姐?”万鹤笙轻唤一声。 没有反应,她只好伸手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虞知微却吓了一大跳,猛地将对方手甩掉,看清楚来人后,默不作声缩回手:“抱歉,师妹。” “师姐,你到底怎么了?”虞知微过于激烈的反应让万鹤笙觉得不对劲,她以为对方还在为误杀敖月的事情自责,拉住她的手,“有什么事情,师妹可以分忧。” 虞知微摇摇头:“无事。” 万鹤笙沉默了一会儿,面上依旧有些难过,张张口,犹豫了很久:“师姐……” -- 第40页 “是因为敖月的死为难吗?” 虞知微没有说话,万鹤笙便当对方默认了,她心里很不好受,挽住虞知微的手臂,轻轻将对方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就像小时候两人遭了责骂后依偎在一块那般,亲密无间。 分明是具傀儡,万鹤笙却仍旧看穿了对方的软弱。 好半晌,她才说:“师姐,你不是成心的,我知道。” “这件事情也有我的责任,我为了方便,没有在阵中抹去她二人的气息,所以敖月才会突然闯入。” “师姐,我与妖族关系尚可,待我们解决了飞来岛的事情,我替你去一趟龙宫……” “不。”傀儡抬起头,挣开怀抱。 虞知微问:“师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问过师父,也问过对方,他们都没有回答。现在,万鹤笙依旧没有回答。 “我不能说。” “一点都不能说吗?”虞知微自己也不清楚她在做什么,她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师父的很像很像,像到让她一直深藏的隐秘的一点点妒忌翻涌出来。她明知自己不对劲,却停不下来,竟有种隐秘的畅快感。 “它们是妖,我们是人,人妖殊途,我们为什么要对妖一视同仁?” “多年前神魔之战,妖族肆意杀戮人族时,可曾想过要与人和平共处?现在妖族式微了,便想着和人好好相处了?” 万鹤笙道:“师姐,你心不静。”她没有如虞知微预想的那样生气,反而靠得更近,满脸担忧,“师姐,回宗门吧,这里我来处理。” “你想怎么处理?和妖族赔礼道歉不成?”虞知微莫名心头火起,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斥道,“你身为太虚门弟子,在妖族面前处处低一头?” 这话就说得太严重了,虞知微自己都愣了一下,“师妹,抱歉,我也不知怎么了,我不该对你这么说。” “师姐,你……”万鹤笙指指她的手臂,欲言又止。 无法抑制的魔气,从傀儡掌心溢出,和灰蒙蒙背景融为一体。万鹤笙化出一面水镜,放在虞知微面前。 镜子里,那张平平无奇有些苍白的脸上,魔纹隐约若现。 “师姐,你是不是在下面不慎中招了?” 虞知微忽然说:“师妹!你可愿帮我?” 万鹤笙:“自然。师姐要做什么?” 见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下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涌上心头,虞知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但她不想入魔,更不想叫师父失望,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师妹,我会尽快回宗门的。” 说话间,虞知微已经将龙尸挪到一边,残余龙血流淌,鲜红中夹杂金色,虞知微道:“师妹,你既有预感可解飞来岛之祸,就快些去吧。” 万鹤笙迟疑:“师姐,敖月的尸体……” “放心吧,我在这儿守着,等你回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升上陆面的怪物尽数被解决,岛上原有的建筑草木生灵皆化为灰烬,外界还是一片祥和,岛上已变为人间地狱,散落着各种奇怪肢体,浓郁血腥味亦被阵法锁住,一丝也没有溢出。 两人都知道,该解决的根源还在地下。 “师妹,我身体实在不济,无法下去帮你。”灰袍女子面上魔纹依旧没有消下去,这让她看上去有些妖异。如她所想,万鹤笙立刻说:“师姐可在此处歇息一会儿,我一个人无妨。” 虞知微很轻地应一声,嘱咐:“不要和师姐一样大意,染上了魔气。” “师姐放心,我会留意。”万鹤笙一刀斩下,地面向两边裂开巨大深渊,深不见底。她又抬手放出一方阵盘,数十面阵旗整整齐齐插在深渊两侧。 跳入大阵的前一瞬,万鹤笙似有所感,回过头去,半空中和虞知微对视上,遥远的声音穿过狂风落在灰袍女修耳中:“师姐,我去了,你要保重。” 待万鹤笙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渊,虞知微缓缓抬头。 和方才截然不同,傀儡面部若隐若现的魔纹彻底凝固,鲜艳、妖异,她的目光亦冰冷彻骨,她慢慢来到敖月尸首旁,长剑嗡鸣一声,蹭了蹭她的指尖。 龙鳞坚硬,寻常利器不可破。 藏锋仙君亲自为她打造的这把利器,名曰破军,世间罕有。 虞知微手中的破军剑,轻松刺入蛟龙胸腹,划开一道新的口子,剑尖搅了搅,不一会儿,腕部一挑,一颗鲜红的龙心跳出来,落在她的掌心,龙心几乎有人头大小,一手无法掌握,淋漓龙血从指缝溢出,滴落在地。 破军剑饮足了龙血,嗡鸣声愈发欢快,莹白剑身隐约透着金光。 虞知微取出一方小型传送阵盘,将龙心装进玉匣,放置其上,阵盘发动,龙心立刻消失不见。 她需要这颗龙心。 刚做完这一切,阵盘都未来得及收起,远处天边又钻进一道熟悉的娇俏身影,老远就能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万前辈?卫凌前辈?月姐姐?你们在哪儿呀?” 卫凌站直身体,身上血迹迅速消失,阵盘收起,放下幂篱遮住面庞,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眨眼的功夫,少女秋葵已经来到了蛟龙尸首附近,她仍带着初见时雀跃又活泼的笑,挽住卫凌手臂:“卫凌前辈,万前辈去哪儿了?对了,我们已经将万前辈的口讯传过去啦!所以才打算回来帮帮忙,月姐姐说她先走一步,我落在后面,明明看见她进来的,怎么不见了呢?” -- 第41页 卫凌摸不准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一举击杀秋葵,加上她正在万鹤笙的阵中,发生了什么,后者必然知晓。她不想再生事端,只好掩盖过去,指指远处被阵旗包围的深渊:“万前辈下去了。” “你受伤了吗?脸色有点难看。”秋葵关心道,“要不要休息?对了,月姐姐在哪里?” 敖月没有说自己真名,秋葵只好叫她月姐姐。 卫凌摇摇头:“不必。”却始终没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身侧巨大的蛟龙尸首自然不会被放过,秋葵继续叽叽喳喳:“对了前辈,你们居然杀了一条蛟龙?不是听说万前辈亲近妖族吗?” 卫凌心念一动,指向龙尸身上伤口处溢出的魔气:“你看这里。” 秋葵顺着指尖看过去,瞪大了眼睛。 卫凌道:“你不是一直问月姑娘吗?它就是月姑娘。” 秋葵吃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松开挽着对方的手,围着蛟龙左看右看,不由得喃喃:“月姐姐,原来是一条龙啊……” 她想到了什么,面上带出后怕来:“听说蛟龙一族最为记仇,若是知道我们和她的死有关,一定会报复我们的。” 卫凌说:“可是她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用。” 秋葵:“对哦,她已经死了……”她的手臂也飘出些魔气,目光渐渐染上一丝渴望,又碍于卫凌在场,不好意思开口。半晌,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低声说:“卫前辈……” “我想打造一口剑丸,可是,还差些淬炼的材料……” 她也跟着了魔似的,用渴望的眼神不断扫视这一具庞大尸体,声音越来越低。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龙鳞就好,还要一点点的龙血。”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卫凌,也不知是在说服谁:“卫凌前辈,反正,月姐姐已经死了,你觉得呢?” 卫凌伸手,搭上少女的肩,丝丝缕缕魔气从她的掌心传过去,魔纹浮现在少女面上,她亦低声道:“对,她已经死了,就算我们再怎么好好安置,她也不会活过来……” “万前辈不会同意的吧?她还在下面。” “那就,别让她知道。”虞知微潜意识里还是不想让万鹤笙失望的。 “对,只取一点点,我只拿一点点,她不会发现的。”秋葵慢慢挪过去。 不知怎么的,卫凌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秋葵的念头。就像刚才,她非常迫切地希望秋葵也参与进来,也和她一样,然后,秋葵就真的如她所想那般,开始动手了。 “秋葵,你究竟师承何处?” 正在放血的少女顿了顿,没有回头:“洞真派。我来自洞真派。” “你为什么要来南洲?” “因为……”她的声音更低,突然尖利起来,“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你!” 似乎因为这句问话,秋葵突然惊醒,警惕地转头怒视卫凌:“你对我做了什么?” 卫凌同样后退几步。 洞真派究竟为什么来人,她不清楚。但想必这位秋葵姑娘在宗门内地位不低,现在,太虚门遇到的困难,洞真派也要一起头疼了。 秋葵警惕地瞪着她,一对精巧鸳鸯刀握在手中。只不过,还没等她发出攻击,后者忽然双眼一闭,倒在地面。 秋葵:“?” 秋葵:“你怎么了?” 捡起一块石头,小心丢过去,石头砸中肩膀滑落下去,那人依旧一动不动。秋葵又试着打出一道攻击,落在对方面部,她依旧不动弹。 幂篱被击中,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平凡的苍白面容,两颊生魔纹,犹带淡淡微笑,诡异至极。 秋葵试探半天都不见有诈,更加小心地走过去,伸手一探,不由得大怒:“原来是一具傀儡!!” “别让我知道你的真身是谁!” 秋葵眼珠子转了转,若有人在外窥测,很容易就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卫凌同万前辈认识,这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危险,不如等万前辈上来了问问。 这么想着,她离蛟龙尸首远了些,把自己打理干净,席地而坐,静静等待。 落英山,落英阁。 虞知微真身在落樱阁后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中,飞瀑天然形成山洞屏障,山洞尽头有一道门,门内密室,便是虞知微闭关处。 女子双目紧闭,盘腿端坐蒲团上,忽地,她面前一处空间波动,凭空跳出一方玉匣,玉匣隐约泄出几分血腥味。 真龙心可破邪祟,可驱魔气。 虞知微伸出手,打开了那方玉匣…… 近日,虞知微一直在“闭关”,落英山上下一应事务皆由冼尘管理,冼尘做惯了这些琐事,加之有小辈不方便出面的情况他可去漆吴山请人,并不觉困难。 可这回,不光是师父闭关,万师叔同样闭关,就连他自己,亦在与万师叔对弈几局后略有所得,想闭关以求突破。 可关于弟子邬陶的事还没解决,邬陶被关在清心殿,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冼尘下了封口令,他担心自己如果也闭关,邬陶若出什么事,其他人未必能反应过来。 担忧也是无用,冼尘不得不压制下去,一心期待师父或万师叔尽快出关。正等待着,落英山后方,空气忽然湿润,厚重乌云层层叠叠,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隐约可见电光雷鸣。 -- 第42页 冼尘又惊又喜,这阵势……莫非师父终于要突破了? 和徒弟冼尘的喜悦不同,姜月明并不为此高兴。 飞来岛中,有某种事物阻碍了他的探查,加上魔神的双眼近日亦躁动不安,他须分心去处理,孰料虞知微竟就这么自作主张,决定突破? 一桩桩,一件件,作为太虚门宗主,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似乎最近不少事件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要将他们拖向深渊。 会是他的安排吗? 姜月明不由得再次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预言…… 他的占星术自然不可能凭空得来,姜月明的师父,正是太虚门上一届宗主。后者在寿数还有五百载时,耗尽心血,替天下占了一卦。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结果说完,便寿终归去。 天机不可泄露,作为得知天机的一方,姜月明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直到现在,他的伤势依旧未能痊愈。且作为上届宗主的徒弟,因果报应算在了他的身上,他无法再像师父一样,窥探整片大陆的未来。 姜月明有种预感,如果自己的徒弟再修行占星术,这反噬还将延续下去。无奈之下,他和藏锋师弟达成了一桩约定——互换徒弟。 从此,虞知微不必再担业障,而他也不必担心自己一生所学无人传承。明面上,万鹤笙师承藏锋仙君,实际上他早就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徒弟。 姜月明费尽心思规避反噬,只因为他师父临终前的预言——“魔尊未死,魔界将诞生真神,神之下,各族……” 他不知万鹤笙是否也预言到了同一个未来,所以才不断推动人族与其他各族联合。他始终对师父留下的预言心存警惕,便没阻止。 不过,姜月明虽视万鹤笙为己出,却不代表他会忽视虞知微。他座下三名大弟子,虞知微是他最看重的一位。 冼尘守在小山头外,远远护着,防止什么不长眼的进去扰了师父闭关。护山大阵亦开启,正当他盯着天边劫云发呆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山头前。 那人玄衣白发,双目紧闭,冲冼尘点点头,看着离他不远,却又像远在天边的云,飘渺不定。 是宗主! 冼尘连忙行礼,耳畔传来宗主清冷如冰砌的传音:“本座在此,你退下吧。” 冼尘:“是!” 近距离接触天劫,以冼尘的修为,怕是一道雷就能让他魂飞魄散。姜月明注视着天边劫云,长眉逐渐皱起。 这劫云中,隐约可闻龙吟。 姜月明一怔,指尖在额间轻轻落下一道痕迹,从天眼中,他能看见,一条血淋淋的紫金色蛟龙在劫云中翻滚、怒吼,胸腹处,心脏的位置挖了个大洞。 莫非,她竟是打算靠龙心洗去魔气并冲击下个境界么? 雷云滚滚,愈来愈低,低到仿佛站在山尖的人触手可及,夹在在乌云间的风暴,亦蓄力完毕,只待山洞中那人出关。 * 万鹤笙潜落下去,在一片漆黑中,越落越深,离老熟人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和老熟人不一样,她舍弃一切,重活一世,早已没了前世气息,任何人都想不到她原来也是个魔族。 当年,魔神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打败,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孤注一掷,以众生献祭以杀证道,希望能在死劫到来前冲破桎梏,一举成神。另一方面,他又在着手安排自己复生之事。 天劫来临当日,他已预料到,自己无法度过这场劫难,遂解散魔族高层,命令他们潜藏好。同时,他自行兵解,神魂陷入沉睡,身体分裂开,一部分埋葬,另一部分交由各忠心属下带至大陆各地。 万鹤笙作为他最忠诚的下属,自然也得到了一份差事。 她将魔神的心脏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有的魔族被杀,有的魔族死于天劫,藏着的肢体流落各地,或被仙门中人得到,封印起来。如太虚门姜月明得到的那一双眼睛,如东境圣月宗封印的一只手掌。仙门与其他几族高层都隐约知道,魔神死前将自己肢解的事,大家暗地里都在寻找魔神残肢及墓地所在。 尤其是最重要的心脏和头颅,这两样若是还在,很难保证他不会再度归来。 只不过,无论怎么寻找,大家都找不到,尤其是魔神的心脏,万鹤笙将它藏得好好的,谁也不会知道。 她收起了武器,随手打出阵法环在周身。以往令她如鱼得水的滔天魔气,此时叫她有些不舒服,越是向下潜,越能感知到那股仿佛来自地底的阴寒。万鹤笙忍耐住,一身灵力在魔海中分外明显,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 她就是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下潜到一定程度后,阴寒气息突地一缓,原本不断挤压着她的力量柔和起来,很快,她双脚踩上实地,一条明亮小道出现在她脚下。 小路尽头通往一座大殿,殿中似乎供奉着什么。万鹤笙慢慢走去,直到她跨过门槛,才看清了供奉台上飘浮的那个东西。 一只左手。 那只手从手肘处整齐截断,苍白、结实,一看即知属于男子。似乎感知到有人进来,那只手调转了个方向,犹如它主人还曾高居王座时的习惯那般,食指微微叩动。 果然,他的意识苏醒了。 万鹤笙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她已习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取出一方素锦,上前去,寻常人连直视一眼都会被污染的手臂被她轻松取下,素锦整整齐齐包裹好,又装进玉匣中。 -- 第43页 手臂安静躺在玉匣内,整座飞来岛的魔气开始疯狂搅动,如漩涡般向这只手臂聚集,被吸纳。不一会儿,整间地下宫殿褪去魔气,上方天光照下,犹如新生。 万鹤笙重新回到地面,只有秋葵还在等待,虞知微不知为什么,切断了同这具傀儡的联系。她与秋葵对视一眼,后者笑了笑,为自己系上面纱,遮住了魔纹。 “万前辈,我回去了?”秋葵嗓音甜软,轻声问。 她这句回去,自然是回洞真派。 万鹤笙点点头:“多谢秋姑娘相助。” “前辈客气。”秋葵眨眨眼,一脸天真。 一旁的蛟龙尸体犹瞪着眼睛,死不瞑目。万鹤笙撤去了笼在飞来岛上的星阵,围着它转了几圈,似乎有些为难。 当然,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若不是万鹤笙设下的星阵,卫凌未必会迷茫,她越是依靠星阵提供的方位,就越容易依赖。 也正是因为星阵,秋葵才能精准找到方位,找准时机。 万鹤笙满面慈悲,伸出手,合上了蛟龙无法瞑目的双眼。 “我带你回去吧。” * 西海,龙宫已成一片废墟。 敖灵身化人形,端坐在废墟最上方的王座上,和敖月有几分相似的秀丽面庞冰冷肃杀。在她面前,所有西海水域妖兽齐齐伏地。 “看清楚,记住这个人类,她叫卫凌,一旦她出现在西海,立刻将她拿下!” 一众水族妖兽抬起头,半空中凝出一面巨大水镜,呈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像。 “是!” “再把画像传到其他海域。敢动我蛟龙族,她必须死!”敖灵只差一步便可化龙,为众蛟龙之首,她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 众将士领命,各自分头传下去。很快,卫凌的模样便为各水域妖族所熟知,同样传出去的,还有敖月的死讯。 敖灵仍在愤怒中,一只老龟颤巍巍游到她身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似的。敖灵压下不耐烦,冷声斥问:“何事?” “启禀龙王,老身有一族人,在南海龙王宫里当差。他和我说,南海龙王出去当日,有一贵客来访,还搞得南海龙王生了个妃子的气,发了好大火,把他关进牢里。后来贵客走了,南海龙王就急急追上去,然后就……” “贵客?是谁?”敖灵疑惑。 “是……是天玑真人。” 敖灵一听便怒了,上下打量一番老龟,斥道:“你这老东西,还敢编排到天玑真人头上去?” 老龟吓了一跳,急忙补充:“不敢不敢,那个妃子就是莲姬夫人,他或许知道点什么,龙王不妨请他来问问?” “是么……”敖灵思忖,“你去点几个将士,给我把那位莲姬夫人请过来。” 莲姬夫人与敖家姐妹有些渊源,他曾是朵莲花,懵懵懂懂,敖月给它起了个名儿叫莲姬。后来生出神智,知是男性,可也叫惯了莲姬的名字,便没改。再后来,莲姬对敖月暗生情愫,甘愿成为她的如夫人。 敖灵对他有些印象,他很有些奇异之处,后来听得他和姐姐相处不好,也没多问。 卫凌…… 嗤,人族里何时多出这么一位她不认识的厉害人物?光看那张普通到恨不得藏进人群里认不出的脸,她就知道,这绝不是真正凶手。 站在卫凌背后的,是谁? 还有,姐姐的尸首似乎仍在飞来岛上,飞来岛魔气纵横,该怎么去取回来? 从她这儿到南海,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即便敖灵化为原型全速飞行,也要大半个月。若是行水路,不少狭窄水域无法让她通过,变为人形,速度又要慢下来。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确定自己赶过去的这段时日,会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对敖月的尸体做手脚。人类最爱做的就是拿妖族炼器炼丹,饮血食肉,只要是妖族,在人眼中就合该被杀似的。 不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够万全,这件事又耽误不得,越想越气,敖灵正忿忿不平呢,天玑真人赠她的那面已经失效的水镜忽地亮起最后一丝光,一团灵光从里头飘飘忽忽飞出来,落在敖灵掌心。 她听到了万鹤笙的传音,声称她寻到了尸首,会找人护送回来。 除此外,两边消息都来得很快。南海龙宫主人身亡,正是慌乱的时候,一个被关押起来的莲姬夫人无人在意,二龙女决定亲自押送过来,大约两个月后到。另一边,南海有水族妖兽巡逻时发现了卫凌的尸体,没有鱼虾敢啃食,那张脸依旧完整,被辨认出来后,同样被送往西海。 作者有话要说: 魔神:她好忠诚 敖灵:她对妖族真好 师姐:师妹真好 …… 第24章 · “笙儿, 你做得很好。” 万鹤笙将魔神手臂秘密带回,得来姜月明一句意味不明的夸奖。 他们两人都站在落英山的后山下,天空雷云滚滚, 可闻龙吟。万鹤笙回一句师叔过奖后,静静站在原地, 难掩忧色。 这次渡劫, 虞知微兴许会艰难些。 “笙儿, 依你看……” 万鹤笙微微侧头,目光疑惑,不知姜月明要说什么, 他沉吟良久,摇摇头,轻轻地一笑:“罢了,也没什么。” 狂烈的湿漉漉的风吹过山涧,一些机敏的灵兽早已躲进山洞里,不安探头。 -- 第44页 一缕白发被吹乱,笼在脸上,万鹤笙看不清他的神态,从万鹤笙入山门, 到如今她也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他似乎永远都维持着这幅模样。 双目紧闭, 万鹤笙却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冷冽又温柔。 她忽然开口:“师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姜月明颔首。 “师叔,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的未来, 和姜月明看到的,是一样的吗? 山谷中只有他们两人, 其他人便是想来观摩观摩,也碍于宗主亲自坐镇退却了。 换句话说,他们在这里的谈话,不会有人知道。 姜月明沉吟良久,没有说话,只有愈发凶猛的风从他们中间咆哮而过,吹得衣摆烈烈作响。 但他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功法的缘故,姜月明双目常年紧闭,如宗门内几位长老修行闭口禅一般。小时候虞知微有好几次都以为他在睡觉,偷摸做坏事却被逮个正着。 此刻,那双眼睛正望向山谷,他看了很久,不答反问:“笙儿,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顺势扫了万鹤笙一眼。 或许是起疑了。 近些年来,万鹤笙的行动非常小心,暗地里,一点点的,不动声色地布下自己的棋局,她很少在宗门内动手,反而其他几洲的各大派里都有她的棋子。 但太虚门内,先是藏锋仙君失踪,如今虞知微亦有入魔倾向。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和她没关系,内里又有些联系。姜月明再怎么把她当成亲传弟子,以他的秉性,不可能不怀疑。 万鹤笙和他对视上。 两双格外相似,都蕴含着万千星辰的清冽眼眸对视上,万鹤笙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了轮回。” 人族势大已久,久到不少年轻些的人早就忘了世间还有其他族群。但人族气数正如天边夕阳,看似灿烂,不过是落山前最后一丝余晖。待气数耗尽,众族并起,天下大乱,谁也无法料到接下来又会是哪个种族博得气运,得以复兴。 这便是万鹤笙看到的轮回。 衰败之势不可挡,如千万年前魔族败落那般,万鹤笙不想阻挡,也不愿阻挡,她更愿意暗中做一把推手,让属于自己的时代加速到来。 “轮回……”姜月明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说不清心中作何感想。 天边雷云依旧密布,几乎触手可及,姜月明说道:“笙儿,回去看看你徒弟吧,这里有我。”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钟长岭的地位。万鹤笙并不意外,她取回魔神手臂,这件事不能声张,连平常弟子完成任务后的嘉奖都不能有,但身为一宗之主,他必然会私下给些补偿。 有了他的认可,其他长老再不能干涉。 万鹤笙很满意这个结果,知他要调开自己,或许要使些秘法,干脆行一礼后告退,乘云回到漆吴山。 还在半空中,她就看到了院子里,凑到水缸边和并蒂莲姐弟说话的少年。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什么时候能化形啊?” 大点的那朵说:“已有百年。”小点的那朵得意道:“我们很快就化形啦,我变成人形一定很漂亮。”说罢,他补充一句,“当然,姐姐肯定更漂亮。” 大莲花哼一声,收下夸奖。 “不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化形的样子吗?”钟长岭很好奇。 “不可以吧?” “没有听过。” “对了,你居然是传说中的巫族呢,原来巫族长这个样子。姐姐,你知道巫族吗?” “有些印象。”大点的莲花抖了抖,那是刻在种群记忆里的恐惧,叫她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族群。” “他们虽然数量少,但每一个都很可怕。刚出生的时候,身上长满黑鳞,六指,长尾,性格极端暴躁。每蜕变一次,鳞片的颜色就变浅一些,越接近人一点,成年后会彻底变为人形。” “居然会变成人形?和妖族一样的化形吗?”弟弟问。 姐姐摇摇花茎:“并没有那么简单,巫族成年后,会更加残忍,凶狠,他们会很讨厌人,觉得长得和他们相似的人是对他们存在的一种侮辱。我听说过,以前有一个人类捡到了巫族,小时候还好,等人类把他抚养长大,刚变为人形的第一天,那个巫族就杀了他,还把整个村的人都杀了,一路杀回到了自己的族群。” “太过分了吧?”小莲花整朵花都蔫下去,“明明是那个人把他养大的。这个巫族怎么比魔族还可怕?” 因为战争,不少族群都免不了有些流失在外的幼儿,有的被敌方捡了去,或被折磨致死,或好好抚养。如后者,哪怕长大后知道了双方立场不同,一时间也很难对养父母下手,更多是选择归顺。像这个例子中,不过因为成年后化人形就要杀掉所有看见的人类,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姐姐心有戚戚然:“所以,从那件事以后,大家都有了默契,那就是绝对不能饲养幼年的巫族。” 少年仿佛中了无数箭,弱弱道:“那个……我肯定不会这么可怕的。” 两朵莲花都叹了口气,凝在花瓣上的露珠随着花精垂下滑落进水面,漾开波纹。 波纹里映照出少年的脸,他也忧愁地叹口气。 经过这么些天的打听,不管是漆吴山下的师兄弟也好,或是其他妖兽也罢,对巫族就没有一句好话,不说别人,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巫族真不是个好东西,早该消灭。 -- 第45页 可偏偏,他有巫族血脉…… “你们说,巫族明明那么讨厌人类,什么理由会让一个巫族和人……”少年脸红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词,只好含糊过去,“会和人类生孩子?” 这个问题把两朵花都难倒了。 按理来说,巫族应该见到人就杀,怎么会和人类有孩子? “或许,有什么人迷惑了巫族?”小莲花异想天开,“比如一个很漂亮的人类女孩,她可以控制神智,然后控制了一个巫族让她爱上自己……”话没说话,当头一大片荷叶笼罩下来,姐姐毫不客气地将他抽得呜呜咽咽抽抽搭搭:“叫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是不听……额,见过天玑真人。” 花茎一瞬间立得笔直,荷叶移开顺带把小莲花扶了一把,钟长岭想一骨碌爬起来,但脚上镣铐重得很,他一个没撑住,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摆出了一个俗称五体投地的姿势。 “师,师父……”少年结结巴巴叫道,讨喜圆脸上露出讪笑,“师父您忙完了吗?” 因为扑倒在地,手腕脚踝处套的镣铐再也遮不住,露在外面,万鹤笙点点头,没有要拉对方起身的意思,见钟长岭艰难地把手往回缩,轻声问:“站不起来吗?” “啊?”少年愣愣抬头。 师父那双明亮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因为这点重量,你就站不起来了吗?” “不,我可以站起来的。”少年用力爬起身,站直身体,“善水见过师父。” “很好,竟还记得你的道号。”瞥一眼缸中并蒂莲,万鹤笙越过少年向大殿走去,边走边问:“身体可好了?” “好多了。” “那便好。”万鹤笙似乎在说什么很平常的事,“最简单的吐纳、辟谷,山下弟子们该教过你,明日早些起来,随我习剑。” 钟长岭激动且疑惑:“师父,我……我真的可以学剑术吗?” 他现在走路都有些费劲,偶尔双脚上镣铐碰撞还能听到清脆声响。更何况……他似乎听说师父不用剑? 见万鹤笙依旧面色温柔,钟长岭鼓足勇气道:“师父,我不知道要不要学剑,或许,可以换别的呢?” 少年人的心思很好猜,师父不用剑,不抚琴,以幻术与布阵闻名,他一心向着师父,自然希望事事都向师父看齐。 万鹤笙停下脚步,侧头看他一眼:“不学剑,想学什么?” 钟长岭讷讷道:“听闻师父精通阵术、幻术,还有占星,我可以学这些吗?” 万鹤笙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可以。” “你是我的徒弟,当然可以。” 还没等钟长岭笑容扬起来,万鹤笙继续道:“明日辰时,后山演武场。” “是!” 翌日清晨,钟长岭站在演武场边,盯着手里的竹剑,呆滞了。 “师父,今日还是习剑么?” 万鹤笙随手抽出一根竹节,微微一笑:“不错。” 竹节向下,敲了敲他腕间镣铐,金石相击声清脆,万鹤笙道:“我知你行动不便,但既踏上这条路,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钟长岭忙道:“弟子不敢。”说罢,跟在她身后,进入演武场中央。 万鹤笙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竹节,灵力覆盖,变为一柄荧光闪烁的紫色长剑,她轻轻抚摸着并不锋利的剑刃,目露怀念。 “师父,这是你的剑吗?” 万鹤笙摇摇头:“不,它只是一根竹子而已。为师的剑……断了。” 钟长岭不知说什么好,绞尽脑汁找话题:“师父以前也用剑吗?” 他对师父那把巨大的镰刀印象深刻,一刀破剑阵,气势如虹无人可匹敌,在钟长岭心中,镰刀已经成了他最喜爱的武器,并且一定要像师父那样巨大的、一人多高的大镰刀,挥舞起来更加威猛。 万鹤笙一抖长剑,柔软剑身轻颤:“吾师承藏锋仙君,最初自然是习剑的。” 只不过,后来为什么换了法器,又为什么剑断,她却没说,钟长岭也不敢问,听得她提醒一句后,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动作看。 “我只演示一遍,你且记牢,每日练习三百次。” 只演示一次?少年愣了愣。 从小没有人夸他聪明,街坊四邻提起他,都说这孩子心大,憨厚,父母送他去读书,教书先生也不曾夸过他。哪怕他进入漆吴山开始修仙,教导他的白术也不曾夸过他天赋。他大抵知道,自己是不聪明的。 万一自己记不住,或是记错了怎么办? 钟长岭还没说话,师父已经开始了起手式,他连忙收敛心神,屏息静气,瞪大眼睛看。 软剑柔如绢,一劈、一刺、一挑,无论动作再怎么轻微都会引发一阵颤动,并不似骆不寻那样大开大合的凌厉剑法,反而如春雨细丝,如软风拂面,柔软中蕴含绵绵不绝的杀意,不知不觉间,便将敌人笼罩进去。 一旁观看的少年渐渐双目出神。 女子挥剑的身影不再只出现在演武台,更出现在脑中,一招一式都变得清晰,随着她的舞动,四周灵力逐渐汇聚,顺剑势挥洒自如,如臂使指,仿佛她的一举一动皆可影响天下风云。 最后一式,软剑环身向上一挑,刺入的一瞬间以巧劲使出,剑身绷得笔直。万鹤笙缓缓收剑,向徒弟看去。 -- 第46页 后者呆在原地,一双圆眼睛仍瞪得大大的,依旧沉浸在脑海里演练的剑式中。 一遍又一遍,动作逐渐清晰,灵力运转的轨迹、肢体各处力道运用……渐渐的,他脸色变得涨红,整个人不断颤抖起来,脑海里那个小人越练越快,越练越快,到最后他根本看不清,反而像是被笼罩在那人的剑法中,左冲右突也找不着逃离方向…… 一声轻斥,如当头一棒,头脑立刻清明。钟长岭睁开眼,惊讶地发现此刻已是落霞漫天,夕阳归山。 他还站在原地,手腕脚踝皆被压得酸疼,稍微动一动,身上都像散了架似的。 “师父,我竟站了这么久么?”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万鹤笙道:“五个时辰。” 钟长岭本就圆溜溜像小狗一样的眼睛瞪得更大,张口还在犹豫是先道歉还是先感谢,师父露出一个真正的,有别于平常礼貌客气微笑不同的浅笑:“很不错。” “……啊?” “你的天赋很不错,是个习剑的好苗子。”万鹤笙伸手抚过他的发顶,安抚地拍了拍。 “真,真的吗?”少年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眼里亮晶晶,一副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的模样,“我一定好好练,不让师父失望。” “好孩子……”笑容更深,那只手从他头顶抽走,万鹤笙道,“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起,不得犯懒。” 虽然不知为什么全身又酸又痛,但钟长岭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响亮地回答一句后,拖着镣铐大步离开。 见徒弟走了,万鹤笙弯起的唇角才一点点放下。 他预言的时间快要到了,躯体正慢慢聚集。现在看来,他无疑将太虚门作为了自己的藏身处。 作为最忠实的下属,她怎能不把心脏再藏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长期有效答题:猜猜万大佬把心给藏哪儿了? 第25章 · 作为徒弟, 钟长岭的确很合格,他对师父的濡慕、敬仰,绝不是装出来的。师父叫他练三百遍, 他就戴着镣铐,迎着朝阳, 举着竹剑老老实实一招一式比划, 一刻也不敢松懈。 比以往好很多, 以往不过第一遍,他就累得喘不过气来,这回他顺利地练到了第十遍, 终于开始忍不住大喘气。汗水浸透衣衫,被风一吹,凉飕飕贴着皮肉,抖了抖,打个寒战。 每天都在练剑,练剑,练剑,换成其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估计早就出去玩了,如先前一同上山的华服少年段文宣, 几次三番邀请他下山坐坐,白术也常常邀他出去, 但都被拒绝。 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师父最近也总是见不着人影,偶尔回来,瞧着也是急匆匆的。可若是自己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师父又耐心地给他解答。 听段文宣说, 最近宗门里事情不少,过一阵子会有些小宗派来拜山, 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还有某某地方又有魔修作乱,某宗门惨遭魔修杀害等等。南海境那头也不平静,听说,南海的蛟龙王死了,不知是什么人干的,现在水族妖兽都在联合起来追查真凶。 “现在尽量别忘海边靠,那些水里的妖兽都发疯了呢,要给龙王讨回一个公道。” 龙王? 又练过一遍,钟长岭强撑着身体坐到一边休息,不停喘气,他想到了段文宣的话,有些出神。 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村里自然也有龙王的传说。不过等他真正接触了修仙界后,才发觉以前的传闻大多不可信。如龙王确实能呼风唤雨,但并不会像故事那样,接受百姓供奉,然后施云布雨。 脑海里关于父母、族人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他自己都不清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为什么会和巫族扯上关系? 想不通便不想了,少年人费劲地站起身,继续练习。待他好不容易将三百遍练完后,月亮攀升得老高,照亮山谷银白一片。 听得沉重脚步夹杂着金石相击声传来,并蒂莲姐弟知道是钟长岭练完剑了。 “你今天比昨日早了半刻钟。”小莲花叫他,真心实意道,“你练得越来越好了。” “啊,多谢。”少年习惯性要抬头挠头,手臂太沉抬不起来,遂作罢,左看右看后,趴过去问,“对了,你们知道师父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峰主她一直很忙。”小莲花摇了摇。 “平常师父也不怎么来吗?” “不清楚。” “没注意。” 少年有点泄气,垂头看自己早就磨出茧子的手掌:“我不知道我练得好不好。”虽然师父夸过,但整座山上仅有他一人,平日和师兄弟们只能通过书信交流,他并不知道自己进展到底如何。 “不用担心,你想要什么就去问峰主好了,你不说,她那么忙,怎么知道呢?” 一听她很忙,少年又迟疑了,正犹豫时,殿外传来清脆风铃声。 钟长岭不知道那是什么,一道鲜红霞光已从偏殿飞出,落在院内,现出一红衣女子模样,女子有些害羞地对钟长岭行一礼,急急忙忙开门去了。 并蒂莲姐弟道:“这个时间,也不知是什么人来访。” “峰主说过近日妄空山会来人,许是他们。” 殿门大开,一串儿侍女道童由牡丹侍女领进来,对眼前人身上的镣铐视而不见,打头的侍女笑道:“我等是妄空山杂役,奉主人吩咐,特来赠药。” -- 第47页 轻轻一拍手,身后一青衣侍女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恭敬跪地举高。阿梓接过托盘,又恭敬地双手托给牡丹。 赠药?什么药? 钟长岭不知道,牡丹侍女早已接过收下,先解释:“回禀公子,这些都是公子药浴所需,有些实在罕有,还是主人特地向宗主讨要的。” 少年一怔,暖意涌上心头。牡丹侍女又替他亲亲热热地拉着阿梓回答:“峰主不在,辛苦阿梓姑娘走一趟。待峰主回来,必要向她多美言几句。” 阿梓笑容温柔:“牡丹姑娘客气,这等小事,何必惊动真人。”说罢,那双漂亮的眼睛移到钟长岭身上。 “想必这位师叔便是天玑真人高徒了,前些日子总不凑巧,还未来得及恭贺。今日得见,果真气度不凡,我等凑了些薄礼,还请不要推辞。” 钟长岭低头看自己,汗湿满身乱糟糟,头发凌乱,带着镣铐,怎么也谈不上什么气度不凡,他不知该不该收,下意识转头看牡丹侍女,后者微微点头,他便也憋出几句客套话,收下了。 待那群人一走,钟长岭闷闷问道:“师父是为了我向宗主求药的吗?” 牡丹疑惑:“自然,峰主如此看重师叔,师叔为何兴致不高?”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所有人都说师父对他好,师父也确实对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好到他心头沉甸甸的,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没有办法回报。 牡丹隐约猜出了他的心思,说:“只要公子平安,峰主就很高兴了。” “我悄悄和你说,这些天因为藏锋仙君的事,峰主不大高兴,所以才少出现。”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藏锋仙君的名号了,闻言好奇问:“师祖有消息了吗?” 牡丹摇头叹息:“没有。”所以峰主才会一直郁郁不欢。 钟长岭对这位师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更小声地问:“听说师祖是出名的剑修天才?师父以前就是随他习剑的?” 牡丹捧起脸,一脸向往:“的确如此,藏锋仙君自幼习剑,不过三十岁便参破了剑心,以剑入道。那时候,南洲所有的剑修都想找他请教,但藏锋仙君在剑道上无一败绩。” “真好……”听着牡丹的叙述,钟长岭很是向往,“要是我也能见识一下师祖的风采就好了,可惜我连师祖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牡丹如梦初醒:“你没有见过藏锋仙君?” 钟长岭奇怪:“我该见过吗?” 牡丹比他更奇怪:“峰主在后殿挂了一幅藏锋仙君的画像。” 钟长岭噎住了,他还真没有去后殿看过。想了想,他和两朵莲花又打了声招呼,决定去看一眼。 牡丹侍女叮嘱:“早些回来,峰主说过,药浴一天都耽误不得。” “知道了。” 漆吴山极高,夜间也因星光灿烂而亮堂堂一片,钟长岭穿过正殿,顺手取下一盏竹息灯,向后殿走去。 后殿更安静些,漆黑夜中,只有他轻轻的脚步声,还有柔和的晚风。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拜见师祖呢?哪怕只是画像也好。 钟长岭不明白,他回忆一番师父说过的规矩,确定她没有提过不准去后殿之类的话后,放心地努力抬手,搭在门环上。 “吱——” 大门推开,月光顺势溜进去,把影子拉长了在门槛上碾成一道拐弯抹角的黑影。 钟长岭提起竹息灯,慢慢向里走去。后殿比正殿更黑,更安静。他举起竹息灯,看到了远处墙面上挂着的画像。 白衣剑修,手持长剑,一幅凌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钟长岭呆在原地,不住颤抖。 为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星期二要上夹子,我把周一的更新早上发出来哦。 第26章 · 院内, 并蒂莲姐弟惯常斗嘴。牡丹侍女下去准备药浴,备好后悄悄离开。 一切如常。 画像上的白衣男子神色淡漠,目光冷冽如冰, 自有股长剑出鞘后斩天破地誓不回还的凛然。 没有人发现在后殿的钟长岭竟昏迷了过去,倒在画像前。 钟长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有他的父母, 同村村民, 生活贫苦又温馨,他本该一天天长大,像众多平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他看着梦里熟悉的面庞与家乡,看着那噩梦的一天慢慢接近,却无能为力。 但就在梦境即将转到那一天到来前,和记忆出现了偏差。 梦里,他遇到了一个白衣剑客。 那个剑客受了伤,昏迷在村头小溪边,血流如注,手中还死死地抓着一把长剑。他人虽小,力气却大, 以为这人遭了强盗,叫不着人又怕他出事, 便自己慢慢把那个男人背了回去。 沿途遇到村里其他人,皆吓了一跳,连忙给那个男人叫了大夫,他那时忙着下地干活, 送过去后就没在意,忙完了晚上回去一问, 其他人却都说根本没有什么受伤的男人,就连自己亲眼看着给男人喂过水的大夫也说没印象。他邻居更是笑他,是不是太阳太大,晒傻了。 可是,明明有啊…… 第二天太阳升起后,他自己也忘了那件事,村里再没人提起过什么剑客。 一个月后,小山村惨遭妖兽袭击。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自己也记不清的一段往事,出现在梦里后,却越来越深刻。那个白衣剑客的模糊的印象也一点点被擦拭干净,露出清晰的表象来。 -- 第48页 是的……他见过,他见过师祖!那时候师祖受了伤,他一定是在躲什么人,为了不连累他们才清除了他们的记忆直接离开的。 师父一直在找师祖!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还有,想害师祖的是什么人?村里的惨剧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塌上的少年眼皮不安跳动,眉头紧皱,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重得喘不过气,要伸手推开,手上却套了犯人一样的镣铐,动弹不得。 我不是犯人!我不会犯错的! 想要喊叫出声,想把镣铐枷锁通通挣开,可他又不能挣开,否则会陷师父于不义。正当他整个人被压的喘不过气要叫出声时,胸口那块巨石没了,浑身突然一轻。 钟长岭睁开了眼睛,最先看见的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黑白两色小兽,从自己胸口被抱,黑色的四肢不断挣扎,发出有些像羊一样的颤抖的叫声。眼睛周围一圈的毛也是黑的,往下垂着,看上去很有些可怜的味道,尤其是它发现挣扎不过后,乖乖地蹭一蹭对方手掌时,看着就更惹人疼了。 抱起它的少女丝毫不顾它装可怜的伎俩,一手托起,另一手往屁股上一拍:“你又乱跑,不是说过了不能趴别人身上睡觉吗?要是把他压受伤了,小心天玑真人拔了你的毛。” 刚训完,抬头便对上了挣开眼睛的钟长岭,少女也不尴尬,笑道:“善水师弟,你总算醒了,现在还难受吗?” 她生得极美,这浅浅一笑,让整间屋子都明亮起来。 “不难受了。”钟长岭丝毫没有普通少年面对异性时的不自在,他脑子里没长这根弦,慢慢下榻起身行礼:“见过师姐,不知这位师姐如何称呼?我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少女:“吾道号杜蘅,俗家姓轩辕。这儿是灵谷。” 钟长岭呆了一会儿,才把眼前少女和其他人口中欲拜入师父门下而不得的人物联系起来,连忙再次行礼:“见过杜蘅师姐。” 轩辕姬把黑白小兽放下,后者一骨碌溜出房门去,看的钟长岭十分好奇,又不好问,轩辕姬一边让他伸手探查,一边说道:“那是我师父养的食铁灵兽,你别看它小,可凶呢,这几日若是碰着,不要去招惹它。” 钟长岭的重点放在后一句:“师姐,这几日?我需要在灵谷住一段时日吗?” 轩辕姬:“自然,天玑真人这几日事忙。” 钟长岭一直在山上,有什么消息都是白术或辛元转达,他们俩不大敢说师父的消息,并蒂莲姐弟也不愿意说。钟长岭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师姐,你知道师父去哪里了吗?” 这样重要的一件事,他直觉不能像以往那样传音去问。 轩辕姬道:“真人就在宗内,这几日瑶光真人闭关,又有北境洞真派来访,真人许在忙这事。” 其他小宗门,几个长老执事便罢了。偏偏北境洞真派来人,又是宗主亲自相邀,他不便亲迎,三位弟子不是闭关就是出去游历,叫万鹤笙去,的确最合适不过。 万鹤笙的确在接待洞真派来人,并且,来的人中,还有两位老熟人。 “万前辈,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少女秋葵依旧熟络地挽着她手,笑意盈盈。 万鹤笙很浅淡地笑笑,点点头:“秋葵姑娘。” 历经两世,神魂更加强悍,多操纵几个化身对万鹤笙来说并不是难事。此刻,在外人眼里,少女抓着她不放,其他人都担心会遭了她厌烦。 不过,她怎么会厌烦呢? 少女眼睛更亮:“前辈,我本来要回宗的,只不过回去的时候中途遇到了他们,听说要来太虚门,就一道过来了。” 另一人忍不住笑道:“好个小师妹,你同真人何时认识的?竟也没不告诉我们,好叫我们也沾沾光。” 万鹤笙只笑,不语,她的目光掠过洞真派来的几十号人,和在最后位的一个高瘦青年极快地对视一眼。 那名青年身负厚重长刀,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连唇也是苍白的,本该看上去有些病态,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又叫人在第一眼看过去时只能被如刀般的眼神剜退,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虚弱。 柳行舟,她在洞真派的第二位化身。 “柳师兄,怎的你老在最后一个?”一旁师弟亲亲热热叫他,哪怕柳行舟态度冷淡也不在乎,凑过去小声道,“听闻太虚门年轻一辈中高手如云,莫说柳师兄,小弟也有些技痒,想比试比试。等会儿不妨问问?” 柳行舟淡淡道:“不必。” 那位师弟并不气馁,继续道:“师兄,实不相瞒,听闻这位真人占星术一绝,小弟我……” 还未说完,他便发现柳行舟神色僵了一瞬,似乎遇到了什么令人心情不妙的事。他立刻望过去,原是前方几人行至台阶上,在前头的秋葵毫不掩饰地瞪了柳行舟一眼,目露凶光。 虽然那一瞬间的凶光快若闪电,秋葵很快又恢复了笑脸,可如果有心人观察,还是不难发现的。 至少,这位师弟就感觉到柳行舟脸色更冷更僵,偶尔扫到前方那个漂亮的少女背影时,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厌恶。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这儿不是太虚门,如果周围没有其他人,这两人一定会打起来,并拼个你死我活。 唉,何必呢,秋葵师姐生性烂漫,又不曾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谁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他。柳师兄这样一个无情铁面的人,竟也不顾在外宗门的颜面公然冷脸?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49页 师弟心中暗自叫苦,好奇又不敢说,忙着打圆场,好不容易把柳师兄劝好了回房。过不久,太虚门办晚宴为他们接风洗尘,柳行舟的席位偏偏又离秋葵最近,只差一位。 脸色更糟了。 长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夹在中间的那位师兄只觉得好笑,左看一张冷漠黑脸,右看一个哼一声转头的后脑勺,识趣地不点燃两人的导火线。 万鹤笙语带歉意:“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轻轻一拍掌,侍女流水儿般给他们换了座位。柳行舟不在意坐席,秋葵也不在乎,只撑着下巴,看场中丝竹声悠悠响起。 姜月明此番邀洞真派前来还是为了魔神一事,南海飞来岛异常被稀里糊涂盖过去,方圆数十里亦被封锁,不许进入。对外只宣称魔修作乱,便算给了定论。但姜月明早就在虞知微的傀儡上岛那一日,就传信与洞真派掌门。 他看到了飞来岛下的魔神左臂,而魔神的右臂,正封印在洞真派。 洞真派太上长老首徒亲自前来,再过几日,其他各派也陆陆续续该到了。 按理说,魔神残肢封印风险极大,一不留神便会引得修士入魔,若魔气泄露,更是遭殃,本该是个烫手山芋。可偏偏,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魔神残肢封印在自己宗门内。 因为气运。 魔族几乎是以全族气运供奉魔神一人,只要他能迈过那一关天堑,成为真神,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他失败了。 魔神“死”后,魔族溃不成军,所有气运皆被魔神吸纳,或消散在天地间,或被人类带残肢。 而后,人族大兴,众门派崛起。 他们正是靠着魔神残肢上剩余的听上去有些虚无缥缈的气运,一举超过其他宗门,成为一方霸主。 不过,现在该收回了…… 万鹤笙笑意温柔,目含星光,她内心却在思忖,若要强行从洞真派把右臂带,秋葵与柳行舟这两个身份必得折一保一。但若是以计谋得之,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 思索间,歌舞罢,众人兴致勃勃,一位洞真派女弟子主动表演过剑舞后,气氛愈发热烈。 “前辈前辈。”秋葵笑盈盈凑上来,“我弹支曲子与你听,可好?” 素衣女子笑道:“不甚荣幸。” 彩衣少女挥一挥衣袖,场中顿时清净不少,些许落在地面被踏碎揉出汁液的花瓣一并被清,又有不少新的花叶随风飘落,落在场中跪坐下来的少女身上。 “听闻前辈幻术一绝,还望前辈相助。” 万鹤笙轻一点头:“可。” 手中灵光闪烁,赤色凤头箜篌凭空出现,少女得了应允,放下心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拆下两根发带扎起衣袖,这才伸出手去。 指尖一勾一挑,乐声倾泻而出,真真如凤鸣玉碎,清泉破冰,山间群鸟羞于鸣叫,远远地飞来,挨挨挤挤在树枝上一跳一跳地蹦。众人也听得痴了,安静下来,个别法力低微者伸长了脖子听,不愿错过一声。 渐渐的,曲调变得欢快,方才安安静静的鸟儿亦像是冬眠的动物从沉睡中苏醒了似的,叽叽喳喳欢唱,听得众人亦面带微笑。有个别还记得万鹤笙答应之事,猜测这位幻术一绝的天玑真人能变出个什么幻术来。 天空逐渐暗下,似乎是一转眼的功夫,太阳便开始落山,银月与星辰撒在黑幕上,璀璨夺目。 少女仍在弹奏,她的神态变得愉悦,脖颈高昂,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沉浸模样。弹奏间,箜篌尖端的凤首颜色愈发鲜艳,眨眨眼,竟活了过来,张开双翅,从箜篌上飞了出去。 那是一只赤红如火的凤凰,长颈、勾喙,赤羽熠熠生辉,振翅间可闻风声,长长翎羽在黑夜中划过,如彗星穿梭起舞。 凤鸣一声,恰合少女拨一高音,月亮也被惊动,那一轮玉盘似的明月自万丈高空中不断下落,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近到那月轮几乎触手可及,近到甚至能清晰地看清月亮上的月桂树、广寒宫,也依旧没有停止。 弹奏箜篌的少女衣袂飘飘,被云雾托至半空,渐渐与那下坠的银月重叠。她坐在月宫外,双手拨弄着弦,几只玉兔从月宫中跳出,在她周身乱蹦乱跳。赤色凤凰长鸣一声,绕着月轮飞舞,凤凰柔软,尖喙与极长的尾部翎羽几乎能将那轮明月环一圈,却始终飞不进去。 凤非梧桐不栖,月宫外只有桂树,自然无法停止。 “这……她真的坐在月宫中了?” 什么玉兔,月宫,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世间再无真龙,凤凰自然也不可能有。但现在,那轮明月确确实实落在上方,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上浓郁精粹的月华之力,一只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死物的凤凰,正环着银月飞翔。 有人不信邪,要飞出这座山头去看。可他御剑飞出了好几百里,头顶依旧是夜空,星辰璀璨,唯独月亮不见踪影。 若说是幻术,这样大范围的幻术,必得同时辅以秘术或布下法阵,可天玑真人施展幻术不过临时起意,她哪来的时间提前布阵? 待那人回来后,秋葵已经弹奏完了,坐在月宫中,明亮银月照得她秀美剪影纤毫毕现,她正苦恼如何下去,那只赤凤已乖顺地停在月宫前,秋葵一步步从宫中出,踩在凤凰背上。赤凤高鸣,振翅环高空一周后,恋恋不舍地飞至低空,放慢了速度,让少女自己跳下。而后,赤凤展翅离开,双翼刮起烈烈凉风,吹得一旁瑞树摇曳,瑶草生姿。 -- 第50页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半分虚假,万鹤笙本人,依旧静静地坐在宴席中,温柔浅笑。 秋葵奔过去挽住她的手臂,眨巴眨巴眼睛,问:“前辈,这是你的幻术吗?” 万鹤笙微微摇头,笑道:“不是幻术,我向上天借了今晚的月亮罢了。” “前辈可会唬人呢,快把月亮还回去吧,要不然,其他人可怎么办?” 万鹤笙脾气很好,点点头:“也罢,就依你。”说罢,赤色凤凰越变越大,大到几乎遮天蔽日,它向那轮银月飞去,将月亮托在自己背上,飞向高空。 越飞向高空,天空变越明亮。有人惊呼:“凤凰融化了!” 的确融化了。 凤凰背与月亮相接处,银与红逐渐融合,越升越高,越融合成灿烂金红色。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夜空渐变成蓝天,银月化为初升红日。 不过一刻钟,昼与夜已交替一个轮回,怎么也挑不出破绽。那人依旧安静坐在席位中,面带微笑,叫人看不透。 洞真派的长老见秋葵与万鹤笙亲密,微微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因为明天夹子,今天这章提前更新哇,今晚就不用等了。 以后都是固定时间,晚上十二点前的几分钟更新。 Ps评论区依旧全部错误嘿嘿嘿,嚣张地笑,你们不会猜到我脑洞的。 . 第27章 · 不到一个时辰, 昼与夜交替,方才不信邪御剑出去那人最是错愕,紧盯着天上那轮红日, 好半天没说话。 “这回你可心服口服了吧?”同伴撞撞他手臂。 那人怔怔半天,抿紧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不过咱两派又不是仇人。待她得空了, 你上去请教几招, 回去与你师兄说说,岂不美哉?” “我……” 同伴手肘撞他一下:“别扭个什么劲儿,你要像他们俩一样?你等着吧, 他俩回去铁定被掌门训一顿。”在外面摆出不和睦的样子,和直接丢宗门颜面没什么区别了。 那人转念一想,是这个理,欣喜答应下来。 万鹤笙并非单纯请来作陪宴席,魔神手臂由她带回,怎么发现的,怎么带回的,可还有其他线索,这些都是要紧事, 等会儿还需坐在一起商讨。她自然发现了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忌惮的也有, 但谁也不会那么蠢,这时候暴露出来。 一场接风宴,宾主尽欢,不少人喝多了些, 借酒抒意。万鹤笙安静坐着,在秋葵的缠闹下, 也喝了两杯。她望着秋葵的目光温柔如水,显然与这个小姑娘十分投缘,甚至许诺给她占一卦。 这个承诺可就珍贵了,不少洞真派弟子看过来,心里免不了艳羡一番。个别思忖着是否上去也套个近乎,还没等他们上前去,已经有个少年端酒上前去了。 他礼数做得足,恭敬行礼,眼睛不敢乱看,真论起来万鹤笙和他师祖同辈,老老实实称一声前辈后,他并未谈及占星观运一事,反而问起了方才的幻术。 “……晚辈有一师兄,同样兼修幻术,他曾教过晚辈几手,因此晚辈略懂些皮毛。大多幻术皆是以假乱真,改造他物,构筑所想之影。方才真人这一手幻术却叫晚辈看不懂了,日月不可变,神鸟已为传说。晚辈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特来请教些关窍,望真人不吝赐教。”说罢,他很认真地行了个大礼。 提到这个问题,秋葵也好奇,撑着下巴笑着拉拉万鹤笙袖子:“前辈,我也想知道,您快说,我刚刚是怎么坐到那月亮上去的?真有凤凰吗?” 连亲身体验的秋葵都没能发现月亮与凤凰的奥秘,这让少年更加好奇。 一旁洞真派的长老眼睛都要瞪起来了。 这带来的一个个都不省心,哪有大庭广众之下问别人秘技的?非师非友,人家凭什么教你? 万鹤笙摇头轻笑:“凤凰自是没有的,至于幻术,各家有秘技,恕我不能多言。” 少年有点失望,也知道不能强求,想了想,又道:“那……晚辈能否前辈指点一二?” 万鹤笙点点头。少年高兴起来,退后几步,来到长桌边缘,未见他动作,一张桌子却突然变成两半,中间隔开处骤然变得深而长,须臾间,长桌两半便隔开一道狭长山谷,两边人遥遥相望。 他那头尚可,万鹤笙这一边头顶雷云滚滚,眼看就要落下大雨来。又有数只苍鹰穿梭在云间,嘶鸣一声,便朝两人直冲而来。 万鹤笙没有动,只轻轻一眨眼,那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星辰宇宙,不过一瞬,山谷消失了,苍鹰也消失了,头顶依旧是碧蓝天空,绿枝摇曳。 少年惊奇不已:“但凡幻术,必得找到破解之法,或是寻幻术中的破绽,或是寻找幻阵阵眼。可晚辈却没发现真人动作……”说到这儿他有些脸红。若只是被一眼看穿还好,化解尚有一定难度。对方却是瞬间破了他的幻术,自己还不知对方做了什么。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被压制的滋味。 万鹤笙轻笑:“若是我的破解之法能被人轻易看出,这幻术还有什么可学的?” 她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道:“回去与你师兄说,幻术需以假乱真不错,但要骗过去的,不是他人的眼睛,而是心。” “不是……眼睛吗?”少年喃喃,还要再问,后者已站起身,浅笑道:“诸位,在下还有要事,恕难奉陪。” -- 第51页 少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惹了她生气,看面色又不像。待万鹤笙离席后,长老想偷偷教训他,被秋葵拦了,少女撑着下巴笑嘻嘻道:“没关系的,真人心善,她没有生气。” “不曾惹事就好。”宣长老摸摸胡子,“这几日你们且养精蓄锐,莫要给我洞真派丢了颜面。” 他那方长桌上包括他在内只有四人,三人皆懒洋洋应一声是,其他人都跑去和太虚门新结交的弟子玩儿去了。 和洞真派一比,太虚门内分明要严整得多,弟子也规规矩矩的,不像洞真派,几个掌门弟子带头没大没小…… “宣长老,您怎么了?”宣长老正叹气,秋葵笑嘻嘻起身给他捶捶肩,“叹气多了,以后遇着好事也要发愁的,这不好这不好。” 宣长老:……罢了,再怎么不讲规矩,还是贴心懂礼的。 “宣长老不必担心,有我在,还有那个姓柳的,必不可能输。” 既邀各派议事,总不能白来一趟,长老们干脆带了年轻弟子们过来,顺带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宣长老心中亦自得,面上还要谦虚几分:“莫要好高骛远。” 柳行舟听见秋葵叫他,冷漠投以目光,转过去自顾自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无敌短小阙! 第28章 · 柳行舟与秋葵不睦, 几乎是洞真派人人皆知的事。洞真派众人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见怪不怪,反正两人有分寸, 不会下死手。 当然,有时候一言不合打起来也不是稀罕事。 柳行舟瞪她, 秋葵不甘示弱, 扬起下巴轻哼一声, 扭过去不看他。 “你少提他两句吧。”宣长老无奈,“也不知你们两怎么了,一起去做次任务能闹成这样。” 宣长老说的任务并不特殊, 宗门既要成为一方霸主,平日里也需担负起责任,例如除些邪魔外道,或替自家附庸宗门帮些忙,亦或去寻些稀缺资源。弟子们到了一定修为,便可去接任务,以回馈宗门。 当时有个归依的小宗门被邪修侵占,向洞真派求助。秋葵接了这任务,她年纪小, 虽实力精湛,师父却担忧她经验不足被人哄骗, 非要她再叫上一人。所幸柳行舟也接了这任务,二人便一道同行。 谁知去之前还好,两人一口一个“秋师妹”“柳师兄”,恭敬有礼。一前一后分批回来后, 便和生死仇敌一般,总不能在同一场合出现, 私下里还打过好几次。现如今,谁不知道这两位大弟子之间势如水火?隐隐约约闹得宗门内也不大安生。 秋葵嘻嘻笑:“宣长老,您就别管了,总之我和他不对付。” 另一边,柳行舟身边的人也拼命拉住:“师兄冷静,莫要冲动!” 柳行舟冷冷道:“我没有冲动。” 师弟嘀咕,你这手都快摸到背后刀把上了,还说没有冲动? “你俩到底怎么了?” 柳行舟极轻地冷呵一声:“没什么。”但看他冷到几乎结冰的脸色,谁也不信。 走远的万鹤笙自然知道两人的事。秋葵为她身外化身,从一个弃婴长成小乞丐,再被洞真派长老意外救下,收为徒弟,身世绝无问题。不过,柳行舟和秋葵不一样。 秋葵同他一道追杀魔修时,借魔修的手重伤了柳行舟,而后万鹤笙分出一抹元神潜入,让濒死的柳行舟“活”了过来。 她的元神极为强大,除了魔神在世外,无人能轻易看穿。按照部署,两人完成任务后决斗一场,再回到宗门时,两人已成仇敌。 万鹤笙就是要让他们不睦,这样,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最后关头联手。 她是被宗主叫走的。 宗主真身仍在妄空山,特地分出化身关照虞知微。她此番渡劫凶险,若无人看顾怕是坚持不下来。但没想到的是,或许是因为万鹤笙取来了左臂,距离近了,魔神的双眼开始暴.动。 姜月明不得已前去镇压,而虞知微…… 尽管不少宗门依旧瞧不起妖族,但人与妖携手之势已不可挡。况且……蛟龙一族最是记仇,若让他们得知,必然会要挟太虚门做出让步。 拂尘一挥,布下大阵,整座落英山气息被封得严严实实,唯独天边劫云不可料。 天劫…… 他心里喟叹一声。 寻常小修士逛的坊市中,总有些修士爱写些诸如某人修成真仙徒手撕开天雷劫,亦或是某人吃了灵药,天劫不缠身之类的幻想。殊不知,天劫天劫,既是上苍赋予的劫难,你在天之下,就必须承受。那些妄图以各种取巧伎俩渡过天劫者,多半连能经历天劫的境界都无法达到,只能在山脚下徒劳打转。 龙族将兴,敖月已修得一丝真龙血脉,却死在虞知微手中,天劫自然要清算这笔账。即便作为师父,他也不能替其承担。 紧闭的双眼传来刺痛感,姜月明心中清楚,又是魔神的眼睛做的手脚。 他要复苏了…… “师叔?” 一声温柔轻唤,姜月明不必回头,也能认出来人是万鹤笙。 他属意的下任宗主人选之一。 背对着,姜月明点点头:“笙儿,你来了。” 万鹤笙行至他身侧不远处,目露流光,道:“师叔若有要事,便去忙吧。我不会让师姐出事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笃定,让人丝毫不怀疑她和虞知微的情谊。 -- 第52页 姜月明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笙儿,莫要怪你师姐。” 万鹤笙的确不会让虞知微现在出事,她静默一会儿,摇摇头:“我没有怪过她。我只怕她出事。”一边是大义,一边是私情,她难以抉择,却还是做了选择。 “知微这孩子自小要强,越是受挫越要向上走,她的性子习剑最好,无畏无惧。”姜月明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若要当一宗之主,却不够。这算是暗示了。 他没说,万鹤笙就当不知道:“师姐若什么时候不要强了,便不是她了。” 姜月明颔首,话锋一转:“笙儿,可能掩盖龙息?” 天边劫云翻滚不休,惊雷轰鸣,硕大闪电直直劈下,龙形愈发明显。 万鹤笙抬头看一眼:“可以。” 抬手一招,数面阵旗从袖中飞出,于雷劫下方整齐排列,散布成繁琐复杂大阵,隐匿在云层中,灵力运转,不断勾勒。渐渐的,几乎显现出一丝真龙影的乌云散落不成型,隐约可闻的龙吟声亦消失不见。 * 西海龙宫,一片比以往更安静的死寂。 侍从、侍女噤若寒蝉,位列正殿两侧,上首一女子斜倚王座,金色双目冷若寒冰,龙宫珍酿一杯又一杯不停。都说借酒浇愁,可她心头怒火也被这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浇得熊熊燃烧起来,欲息不止。 “启禀陛下,天玑真人手下使者来访。” 倒酒的手一顿,敖灵冰冷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笑:“还不快请进来。” 来者为一对玄衣男子,眉眼狭长锐利,原是一对大鹏族兄弟,万鹤笙赐予一些鹏鲲血脉助其化形后,便一直跟在漆吴山修行。这次叫他们走一趟,也是为了快些将敖月尸体送回去。 “不必多礼,替小王谢过真人。”敖灵随口应付几句客套话后,迫不及待问,“小王的姐姐现在何处?” 大鹏族兄弟对视一眼,齐声道:“失礼了。”说罢,双掌合上,口中念念有词,打出几个手诀后,一条巨大的龙形尸体逐渐出现在大堂中。 谁也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这具龙尸,万鹤笙给龙尸下了禁制,非得两人一道才能打开。敖灵一见着,眼圈就红了,她死死地盯着逆鳞出那道致命伤口,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人类女修的身影。 卫凌……好个卫凌,她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必定是什么障眼法。 她将尸体翻转一下,旋即,目光猛地一凝,滔天怒火涌上心头。因龙王震怒,整座龙宫再次摇摇欲坠,西海上空汇聚起乌云,狂风大作。这些敖灵都顾不上了,她瞪着龙尸胸口出的伤痕,一字一顿咬牙问:“二位小兄弟,敢问,龙心何在?” 大鹏族兄弟对视一眼,摇摇头:“真人带我们过去时,龙心已经被取走了,不知何人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 大鹏族兄弟话音落地, 整座龙宫都为之一静。 “被取走了?” 敖灵的声音突然放的轻柔无比,她伸出手,从胸口被剜出的伤疤伸进去, 那里,空荡荡一片。 在场所有水族都感受到了敖灵的怒火, 跪伏在地,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她感受不到气息。 没有任何留下的灵力波动, 甚至连伤口都看不出是什么兵器造成的,那一片被剜出一块大洞,有人刻意清除了痕迹。 龙宫上下战战兢兢, 生怕敖灵发怒,她问出那一句后,也没指望大鹏族兄弟回答,令人窒息的片刻死寂后,敖灵反而微笑了起来,她看上去像是完全收敛了怒火,温和地问:“二位小兄弟若不急着回去,不如在这西海多住几日?也好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 兄弟二人再次对视一眼,摇头:“龙王不必客气, 吾等还需回去复命,以免让真人担忧。” 大鹏鸟可日行万里, 南海到西海,对他们来说不过几日的功夫,谈不上歇息。 敖灵笑容不变:“既如此,本王也不客套了。我这里备了些薄礼, 又听闻真人需要半生花,特地叫人采了些, 还请二位兄弟帮忙送达。” 兄弟二人收下了,敖灵又赠了些礼物与兄弟二人,再亲自送他们离开,做足了礼数。 大鹏鸟兄弟一前一后展翅离开,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扶摇直上,身影很快消失在天边。 目送他们远去,敖灵扬起的唇角慢慢放下,眼中笑意亦渐渐消失。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令部下胆寒。 海风咸腥,因着龙王怒气未泄,这几日南海上空都是阴沉沉的,寻常修士不敢渡海,水域妖兽经过时亦不敢冒头。 “陛下……”老龟颤巍巍要劝阻,敖灵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海边几个普通渔民,目露凶光。 妖族曾与人族定下协议,妖族不得向普通人出手,人族也不得对付幼年妖兽。这么多年来,虽然两方并不可能完全遵守,私下里免不了杀戮,但明面上至少是遵守的。 敖灵置若罔闻。 下一秒,海边几个渔民被滔天巨浪卷入海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鱼虾争相吞食。 “不给人族一点教训,我姐姐白死了么?”敖灵注视着那片被血染红的海面很快又被冲刷干净,轻声呢喃道。 “陛下……这……”老龟心惊肉跳,身后的龙子龙孙、一众兵将亦如此,略有些茫然,心底亦为敖灵可能即将要做的事迸发出期待,紧张又快意。 -- 第53页 妖族本就嗜血,人族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们已经忍了太久了。 “传我命令,仁义之约到此为止。”敖灵慢慢转头,俯视着正跪地攥写旨意的鲤女,金色眸子慢慢涌起怒火。 “人族——不配!” * 一只灵蝶在狂风中上下飞舞,轻飘飘穿过鲜花烂漫的山野峡谷,电闪雷鸣中,它停留在一只伸出广袖的白净手背上,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万鹤笙注视着灵蝶消失,唇角笑容依旧温柔。 敖灵终于忍不住了。 人妖分道扬镳,虞知微也该出关了…… 又一声惊雷,落英山已完全被乌云覆盖,昏沉沉如深夜,大雨如注,已下了半月有余,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一瞬后,又昏暗下去。隐约可见繁复符文,龙息翻腾,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大阵封锁。 雷声轰鸣中,一道金光自山洞冲天而起,凌厉剑意直上云霄,驱散黑絮沉云。天光尽数倾泻而下,照耀在站立于山巅的女子身上。 女子仰头望苍天,光芒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耀眼金边。最后一道闪电当头劈下,她不闪不避,张开双臂迎上去,连带身后浮现出的长剑亦迎接着雷电洗礼。 那是外人眼中的情形。 万鹤笙眼中,那名女子魔气萦绕,无论雷劫如何清洗,魔气都源源不断浮现。 自心中升起的恶欲不休,魔气不止。 天劫终于停止,刹那间,云开雾散,落英山重归明亮碧蓝,多日暴雨蓄积的洪水亦散去,一切秩序井然。 万鹤笙随手收了阵旗,乘云迎上前去,对着女子背影微笑道:“师姐,恭喜出关,想必师姐修为更加精进了。” 那人顿了顿,缓缓转头,目光冰冷。 虞知微甚少露出这样冷漠的视他人如蝼蚁般的神情,或许她在面对敌人时杀气腾腾,但她此刻面对着与自己关系甚密的师妹,不应当如此。 万鹤笙疑惑道:“师姐?” 虞知微笑笑,回过神来,收敛起情绪,如往常那般笑道:“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她收起破军剑,拱手行礼:“还要多谢这段时间师妹的照拂。”还未等她弯下腰去,已被万鹤笙扶起,后者目光温柔,一脸真诚:“师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怎么会没事? 虞知微回忆起自己渡劫时听到的一切,留在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引诱她,让她听见了师父和师妹的对话。 “……她的性子习剑最好,无畏无惧……”师父看似在夸她,实则语带遗憾。而遗憾的是什么,不必多想也清楚。 “你师父最看重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两个师弟,而是万鹤笙。” 虞知微怒斥:“你闭嘴!” “你猜猜,如果让他来选下一任宗主,他会选谁?” “我说了!你给我闭嘴!!” “你心里也很明白吧?否则,为什么你师父不把大星辰术教给你?为什么她和你一样在妄空山长大?” “闭嘴!你闭嘴!!” “为什么你师父迟迟不立下少宗主身份?为什么让万鹤笙接近妖族……” “滚!!” “我说中了,所以你才这样生气,不是吗?”黑雾怪笑着环绕在她身边,“你心不静,你讨厌别人夺走你的位置,但是你身为剑修却心软,无法对你师妹举起剑。” “你不敢怪师父,不能怨师妹,只好怨你自己了……” “谁让你要沾染魔气?谁让你要杀了敖月?谁让你要动用龙心?你入了魔,你的师父不会再看重你。你惹了妖族,破坏了万鹤笙的大事,你以为,她就真的不怨你?” 虞知微冷漠道:“我与他们的情谊,还轮不到你来挑拨。”她周身激荡的灵力缓缓收敛,看样子,竟想提前出关去寻旁人。 那团黑雾大笑不已:“瑶光仙子想去寻你师父驱除我吗?没有用的。” 那道声音含着最深的恶意,像是来自无尽深渊:“因为,你我本为一体,我就是你的心魔。” 虞知微动作一顿。 “你生则我生,你亡则我亡。”黑雾变幻成她的模样,与她面对面而坐,同样的脸,那张脸冰冷又妩媚,眼角眉梢俱是恶意,捧住她的脸轻声唤她,“你要杀了自己吗?” 虞知微没说话,一剑刺过去,却刺在了虚空处,没能击中对方,自己反而心口一疼,唇角流出血来。 破军剑伤了主人,反噬自身,哀鸣不止。 劫云仍在接近,第一道雷落下,此刻,不是她想退出就能退出的了。 “师姐?” 轻轻柔柔一声呼唤,令沉浸在回忆中的虞知微惊醒,万鹤笙一脸担忧:“师姐刚渡过天劫,或许精神不济,可需要休养几日?” 虞知微本想说不用,念头一转,点点头。后者便放下心来,又道:“师姐前些日子说离宗一趟,我也与师姐在飞来岛相逢,不知师姐那桩要事完了没有?若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虞知微道:“不妨事,我忙完了,还要多谢师妹相助。” 两人一道回了落英阁,落英山众弟子自是惊喜万分迎上来,以冼尘为首,立刻觉得有了主心骨。虞知微挥退自己山头众人后,又转头笑道:“本该设宴感谢师妹相助,只是我身体实在不济,需要调养几天。待完全好了,再请师妹来坐坐,还望师妹不要嫌弃。” -- 第54页 万鹤笙自然不会强留,答应下来,只是谁都能看出她面带忧色。虞知微装着没看见,目送她离开,孰料,万鹤笙脚下刚升起云雾,立刻又消散了。 “师姐,我有话要问你。” 万鹤笙神情严肃,虞知微唇角的笑亦一点点收敛,她慢慢地说:“师妹,怎么了?” 万鹤笙抬手打出一道法阵,确保不会有其他人听见二人的对话,她问:“你入魔了,是不是?” 万万没想到师妹竟会如此直接,虞知微一瞬间有些猝不及防的错愕,她很快掩饰过去,失笑:“你别胡说,我虽不慎染了魔气,可师父已经替我驱除了。若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渡过天劫?” 她压低了声音,似是有些愧疚:“说起来,也有那颗龙心的功劳。” 她放下架子,好声好气说了半天,不知万鹤笙信了没有,低下头,闷闷不乐:“是我多疑了。” “那……师姐,我走了。”万鹤笙撤去法阵,头也不回驾云离开,步伐匆匆,似乎在躲避什么。 看来,没有瞒过去啊…… 虞知微闭了闭眼,满目腥红血渍,敖月临死前不可思议的脸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条在云间翻滚的龙,血迹斑斑,胸口被挖出空洞。 也罢,总归师妹会替自己隐瞒的。 她不再多想,转身回房歇息。 方才虞知微并不算说谎,她的确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那东西并不愿意放过她。 柔软床榻上,女子面容痛苦,死死咬住唇不愿发出声音,忍耐许久,已是满脸潮湿,汗落如流。 她身陷梦魇。 万鹤笙一直守在落英山,可她化身在外行走,自然不会漏了宗门内发生的大事。北境洞真派,东境圣月宗、万象门,西域伽罗圣教等……又有南境一些小门派一众人士汇聚一堂。长老们商议封印魔神一事,不忘带来门内弟子见见世面,或相互切磋较量一番,不失为一件妙事。 太虚门为主,其余众派为客。太虚门众弟子自然铆着劲儿不允许输阵,这些日子比来比去,什么剑术、刀法、布阵、丹药、炼器……通通列在单上,定了日期地点,各自押注,来个大比。 比斗还没完,不打不相识的有,也闹出些纷争,不过都被压了下去。 这么一桩热闹的事儿,万鹤笙自然要传音让钟长岭去见识见识,正好借此机会,让钟长岭与柳行舟碰面。 柳行舟气势威严,双目如刀般凶厉,平日洞真派的弟子们都有些怕他。钟长岭却不怕,与他相交几日,只觉得对方是个面冷心热的一等一的善人。再多见了其余各派精英弟子后,心下感叹,这天下英雄辈出,将来也必有我一位! 白术教过他:他在外代表着太虚门和天玑真人的颜面,若他胆怯了,就是给真人面上抹黑。因此他私下里有时自卑些,在外从不表露出来。但免不了个别弟子不长眼,前来挑衅。 现下,柳行舟就因为他和其他人对上了,说起来,这桩比试还与万鹤笙有些关系。 有一圣月宗弟子易凌要与人比试炼丹术,打败其他各派弟子后,灵谷轩辕姬应战。轩辕姬得缃灵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多年,险险胜出。 易凌心中仍有些不服气,拿自己在坊市中听到的闲话刺她:“听闻多年前杜蘅师姐欲拜师天玑真人不得,天玑真人道两人无缘,还好现在杜蘅师姐找着了自己的缘分。也算是一件喜事。” 轩辕姬从容道:“缘分一事强求不得,那时候年幼不知事,我早已忘了。这位师弟好记性,旁人私事打听得倒清楚。” 这是在说他技不如人又小心眼了。 易凌自然不高兴,想发怒,却顾忌着轩辕姬带在身边的食铁灵兽,不敢轻举妄动,不死心仍嚷嚷着接下来的大比一定要让太虚门好看。 这下可就得罪了不少太虚门弟子。轩辕姬这些年性子磨炼得圆融,可她在凡间当了十几年帝姬,上山后亦被缃灵看重,说没脾气不可能。听对方嚷嚷,轩辕姬也道:“你圣月宗弟子未必比得过我太虚门,否则你怎么会输给我?” 易凌气得脸都涨红了:“我愿赌服输,但那位天玑真人收了别人不收你,想必那位善水师兄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明日带人向他讨教!”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围观的太虚门弟子士气高涨。易凌哭着回去找师兄,轩辕姬则头疼地寻了自家师父。 易凌兴许是刚来没打听清楚,钟长岭才修行几天?怎么去比试? 这些易凌都不管了,他只想着要那个轩辕姬面上无光。虽然圣月宗来的弟子不多,但他听闻太虚门年轻一辈弟子中,最厉害的剑修顾休正出门游历,只要让太虚门弟子输一次,轩辕姬便没什么好说的。 大师兄月荼对易凌无可奈何,他本想去请教瑶光真人剑术,传闻她师承藏锋仙君,若得一二指点,兴许能冲破关窍。谁知道这小子到处惹祸,这件事要处理不好,两派年轻弟子相互敌视,那就糟糕了。 月荼又转念一想,钟长岭为天玑真人弟子,天玑真人听说与瑶光真人关系甚密,若是处理得当,兴许能借此机会得些指点。 再不然,求天玑真人替自己看看运势也好。洞真派就有一女弟子得了天玑真人青眼,许诺会替她算一卦。 零零总总,月荼许多算计没说出口,只答应下来。易凌自然欢呼雀跃,待他们打听清楚钟长岭不过今年上山,修行不过数月时,禁不住傻眼了。 -- 第55页 钟长岭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怎么会找上我?” 轩辕姬哭笑不得,又有些歉意:“善水师弟,这事与你无关,我明日同他们说清楚,再找旁人应战就是。” “可是……”听说月荼非常厉害。 柳行舟就在一旁,替他答应下来:“我替他去比。” 第30章 · 这话一出, 不说轩辕姬和其他弟子如何,钟长岭也是一愣。 “你替我比?”腕带镣铐的少年挠头,“可我是太虚门弟子, 你是洞真派的。” “无妨,我早就想领教月荼的剑术了。”柳行舟笑了笑。 他肤色苍白, 像是体弱多病, 唯一双眼睛冷若寒冰, 寻常人不敢与他对视,多看一眼似乎都会被眼里的刀刃刮伤。 这样一个人,竟还笑了笑。 一旁洞真派的几个师弟跟见了鬼似的, 他们什么时候见柳师兄笑过?当然,对敌人的冷笑不算。那笑容转瞬即逝,目光移到他们身上,又变成了熟悉的冰冷。 这才对嘛。 洞真派弟子放下心来。 “可是……”钟长岭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柳行舟淡淡道:“月荼自负剑术了得,听闻他还向其他几派弟子发出邀约,我为何不可?” 洞真派弟子:原来如此。 月荼挑遍所有人,就是不找他,是觉得柳师兄不配当对手? 岂有此理! 师弟瞬间来了劲儿:“善水小兄弟莫急,有我们柳师兄在, 必不会让那个月荼对你下手。” 轩辕姬抱着食铁灵兽喂金玉竹,忍住了, 没说出声。钟长岭还是觉得不对劲,柳行舟瞥他一眼,没再问他,直接转身离开。 “哎等等我。”钟长岭身上带着镣铐, 跑不快。巫族这事儿说出去麻烦,宗门内统一了口径, 都说这是他体弱,师父特意给他套上锻炼用的。多日习剑、药浴叫他不至于像最初那样走都走不得,可也跑不快,踉踉跄跄的,脚上两只镣铐偶尔碰撞,叮叮当当响,看着十分可怜。 至少洞真派的几个弟子就忍不住面带同情。其中一人问:“善水小兄弟需要戴多久啊?” 轩辕姬不好说,摇摇头:“我也不知,待他功法炼成便好了吧。” 那头,钟长岭气喘吁吁追上柳行舟,后者放慢脚步等他,皱眉:“不过一副镣铐,便累成这样?” 这话听着耳熟,钟长岭想起自己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深以为然,有些羞愧:“是我太过体弱。” 柳行舟上上下下打量他,还没等钟长岭再劝他,对方忽地问:“我有一步法,你学了兴许有些用,可愿随我学?” 少年愣了愣,想起听闻过的洞真派有几门绝妙身法,连忙拒绝:“这……你洞真派术法,我怎么好……” 柳行舟不耐烦了,冷冷道:“并非洞真派独门秘技,我自己改进过,无妨。” 钟长岭没搞懂对方为什么非要传功法给自己,他预感到自己再不答应,对方或许会和自己断交。 “柳师兄莫急,我也需要问问师父。” 柳行舟点点头:“你问吧。” 当着他的面,钟长岭不得不取出翎羽,传音询问,和以往一样,师父的回应来得很快:“无妨,你自便即可。” 既然师父都说无妨,那就是真的……没关系吧? 二人去了一间隐秘些的练武场,柳行舟真应允了他的承诺,将他自创的身法教导给钟长岭。 少年人戴着镣铐,沉得很,那副镣铐不仅重,还压制灵力,练习起来更加不便。柳行舟却没不耐烦,演示过几次后,又将要诀说与他听,太阳落山前,钟长岭已把身法前几式学了个大概。 四面八方的风渐渐汇聚在身边,灵力覆盖在眼前,所有的事物都纤毫毕现。 包括——风。 “静气凝神,去寻找你身边的风。” “你就是一阵风。” 少年跃过溪流,跳过无数繁茂枝叶,他穿梭在山林间,犹如转瞬即逝的风,只能窥见一抹淡色掠影,直上山巅,俯身看去,云雾在他脚下,夕阳也在他脚下。 他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刻,连手脚也不再酸痛。钟长岭对柳行舟感激不已,回头一看,后者环胸倚在一棵树旁,冰冷的眸子看过来。 苍白冰冷的青年颔首:“不算太笨。” 钟长岭兴奋不已,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因为师父而暗地里讨好他的人,但柳行舟不像,对方似乎从来没有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似乎单纯与他投缘而已。少年兴冲冲上前问:“柳师兄,明日比试你可有把握?” 柳行舟平静道:“我会赢。” 钟长岭没见过月荼,附和道:“祝师兄旗开得胜。” 天光渐渐暗下,钟长岭该回灵谷了,他仍有些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钟长岭问:“柳师兄,洞真派离这儿远吗?” 柳行舟:“很远。” “那我有机会去吗?” 柳行舟:“会有的。” 万鹤笙端坐占星台,自斟自饮。 钟长岭必须去一次洞真派,否则,她何必让秋葵和柳行舟都来一趟呢? “对了柳师兄,你们会在太虚门里住多久啊?” “顺利的话,下个月底离开。” 二人速度都很快,使用相同的身法在寂静的夜间山林穿行,柳行舟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传进少年耳中:“在我离开前,我会把凌风步完整地传授给你。” -- 第56页 二人已经到了山下,轩辕姬抱着黑白小兽,坐在青石上等,见着他们下来,笑了笑,迎上去,先向柳行舟行一礼后,转而对钟长岭说:“可算回来了,善水师弟,今日药浴还没好呢。” 钟长岭讷讷应是,跟着一起走。他还在琢磨柳行舟说要把功法传给自己一事,面上免不了带了些纠结出来。轩辕姬瞧他俩有点别扭,笑问:“你们怎么了?” 钟长岭扭头看一眼柳行舟,对方没有不同意的样子,便说:“柳师兄想教我功法,我觉得……受之有愧。” 钟长岭很难理解,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好到他有点受宠若惊。还没等他问,柳行舟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无妨,你师父也同意了,你专心学便是。” 钟长岭既觉得受之有愧,又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让师父做出什么让步,还没等他组织语言开口,柳行舟道:“你不必担忧,我只是想教你而已。” “我本该有个徒弟的。” 本该有个……这句话比较微妙,钟长岭小心问:“那……本来应该成为师兄徒弟的那个人呢?” 柳行舟说:“死了。” “啊?这,师兄节哀。” 轩辕姬亦道:“柳师兄节哀。” 修仙之路漫长艰辛。父母、兄弟、爱人、孩子都不一定能陪伴自己到最后。为了珍宝术法大打出手的也有,兄弟阋墙的也有,大家见惯了,甚至有些能称一声果断敢为。 唯独师徒关系最为特殊。 能带你走上仙途,能传授自己毕生所学只为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些、更远些,一个靠谱的师父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修仙界极讲究尊师重道。师不能轻易拜,徒不能随意收,若有徒弟竟叛离师门,便是连魔修也瞧不起。 柳行舟这样的人,太独,他要收徒只会比别人更难些,可想而知那个徒弟有多重要。 “我在一次出宗做任务时碰上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哪怕并不算特别聪明,但他对我很尊重,当我告诉他决定收他为徒的时候,他非常高兴。”一向寡言少语的柳行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解释。 “但是,在那次任务中,他被魔修抓去,染上了魔气。” “之后,他便被同行的伙伴杀了。” “我本想带他回去,请师父看看,兴许能消除魔气。但同行的伙伴不愿意,所以,她杀了那个孩子。” 柳行舟的声音同夜风一样冷,钟长岭听了不免生气:“太过分了,明明可以救他的。” 轩辕姬心中有了个猜测,她说:“敢问,那位同行伙伴高姓大名?” “秋葵。”柳行舟说。 果不其然,轩辕姬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钟长岭也认识那个少女,自己师父似乎很欣赏对方,他心里偏向柳行舟,又因为师父的态度更加纠结了。轩辕姬亦有些为难,问:“柳师兄,从那以后你就同她断交了么?” “是,我同她发生争执,打斗间,失手毁了一只她最爱的灵宠。”柳行舟道,“我教功法与你一事,洞真派其他人都知晓。她或许会碍着天玑真人的面子不敢拿你怎样,但她若真的找你麻烦,避开,或寻我,或寻你师父。” 钟长岭想起那个明艳少女,总觉得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柳行舟表情严肃,他也答应下来。 三人在灵谷前道别,钟长岭正目送柳行舟远去,肩头突然一沉,那团毛绒绒的黑白小兽竟自顾自从轩辕姬手中跳上了他的肩膀,正拿脸蹭着他脖子。 旁人看着可爱,只有当事人知道分量有多重。 他快站不住了。 “师姐,它好沉啊……” 食铁灵兽伸长身体,两只后爪勾在左肩前,前爪从脖子后爬过去,搭上另一边肩膀,看上去像条两头黑中间雪白的毛领。 还是条很重的毛领。 轩辕姬笑出声:“善水师弟,就当帮师姐背着吧,平日里可沉手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食铁灵兽一爪子拍下,钟长岭轰然倒地,小兽坐在他身上,倒地后震了震,安然无恙,左右看看,飞快蹿进山门。 * 翌日,演武场。 月荼静静站在一端,防护大阵还未开启,他的对手亦未到场。 “请问,贵派善水师弟到了吗?”月荼向四周围观的太虚门弟子询问。 轩辕姬早就来了,她是被易凌源源不断的飞鸟传音催着来的,闻言,她笑道:“善水师弟在此。” 坐在台下,怀里抱着沉重的食铁兽,面露痛苦之色的钟长岭抬起头,对上月荼的眼睛。 月荼的打扮有点奇怪,和他们很不一样。他穿着洁白的贴身短衣,腰间系金环,赤裸在外的两只胳膊也套着金环,卷曲头发亦用金环束着,赤脚踩在地面的两只脚踝还是套着金环,连那双眼睛都是金色的。在钟长岭看来,他就是个金光闪闪的人。 月荼金色的眼里有些讶异,远远拱手:“这位就是天玑真人的弟子,善水师弟吧?” 钟长岭想站起来回礼,那只食铁灵兽扒住他膝盖不放,努力几次都无法起身,他不得不坐着回以拱手:“见过月荼师兄,在下善水。” 在旁人看来,这就有些没礼貌了。 月荼有些不快:“善水师弟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我入台中,一决高下?” -- 第57页 “因为你的对手是我。” 场外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月荼一惊,越过人群看去,那里缓缓走来一道瘦长身影。 轩辕姬解释:“善水师弟入门不到一年,故洞真派柳师兄替他。” 月荼仍旧不快。 他不清楚钟长岭入门只不到一年,易凌没同他说。这样临阵换对手,难道他是谁想较量就能出来比一比的吗? 说话间,柳行舟已来到演武场中央,来观战的弟子不多,他随意一扫,目光猛地凝住。 坐在远处不断向下走要靠近钟长岭的那人,不就是秋葵? 两道厌恶的目光对视上,秋葵撇撇嘴,坐在钟长岭不远处,撑着下巴看场内。 “你为何在此?”柳行舟直接问。 秋葵不屑一顾道:“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吗?我来看看圣月宗的月荼师兄罢了。” 柳行舟不问还好,一问,钟长岭回头一看,心跳骤停。 少女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台上两人,见他回头,亦对他笑,见着他腿上的小兽,更是眼前一亮。 “哎,善水小兄弟,你这食铁灵兽挺有意思,让我玩玩?” “这……” 柳行舟的话还在耳边,钟长岭下意识想避开她,不料,大腿被猛地一踩,而后重量一轻。 食铁灵兽,借他腿发力一跃,径自扑进少女的怀里,后者一把接住,美滋滋。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 第31章 · “你……”钟长岭伸手想把小兽抱回来, 秋葵已挪远了几步,“嘘,别说话, 他们要开始了。” 少年只能憋屈坐回去。 其他人都觉得有意思,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像秋葵这样有些不讲理又不叫人讨厌的女孩天生夺人眼球。就连轩辕姬也没在意, 她能看出秋葵对钟长岭没有恶意, 只是想逗他玩玩。 打量几眼后,轩辕姬重新专注盯着台上对立二人,不愿错过。 “圣月宗, 月荼。”金色眼睛逐渐冰冷。 “洞真派,柳行舟。”苍白阴郁的男人反手握上刀柄。 一声轻鸣,长剑出鞘,不似骆不寻那般汹涌剑气喷薄,森冷,冰寒,连面都结起了层层冰霜。月荼的剑,便在这冰霜寒气中,悄无声息袭来。 就在他疾冲而来的一刹那, 柳行舟动了。 习刀之人,刀出鞘一刻最为重要。柳行舟背负的厚刀极长、极重, 抽出的一瞬间,寒光连同汹涌灵力尖啸而出,一刀出,如万鬼哭, 银色刀光划破长空,猛劈下。 刀光落, 碎石起,面砖块一路崩裂而去,蔓延速度看似缓慢,然而,只有真正直面的月荼才明白有多么可怕。 这刀,竟像锁定了他似的,对方凶狠的目光亦锁定住了他,如同一只野兽盯紧了它的猎物那般,避无可避,无处可退。月荼不得不改变攻势,剑身一扬,借力卸去大部分攻势,因这一抵,攻势减缓。 然而柳行舟已欺身近前。他分明使一把巨刃长刀,却偏要近身,一人多高的厚重长刀在他手中如臂使指,轻轻巧巧。转瞬间,已变幻出十几招,无一落空,刀剑相击声如暴雨般密集,几乎连成了片。 “月荼哪里得罪他了,竟想要杀了他?”轩辕姬心中疑惑,但总归不是太虚门内之事,她静观其变即可。 周遭围着的弟子们几乎要看不清,满场凌厉刀光剑影晃晕人眼,更不用说刚修炼不久的钟长岭。 “感觉怎么样?”秋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长岭回头,发现她也盯着台上,他俩身边没人,明显在问自己,便诚实道:“我看不清。” “那,你猜猜,谁会赢?”秋葵笑了起来。 她分明在笑,眼里却满是厌恶。 钟长岭道:“我不知道。” 迟疑片刻,他说:“不过,我希望柳师兄能赢。” 秋葵收回眼里的厌恶,冷哼一声,她似乎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叫,回他:“恭喜你,五十招以内,月荼必输无疑。” 谁也想不到两人上来便使杀招,躲避后的凌厉攻势尽数落在防御阵法上,一道又一道攻击,防护罩不断涌出波纹,摇摇欲坠。 秋葵盯着阵法,双眼微眯,抱着小兽的手一动,一道无形灵光自指尖飞出,落在防护罩某个点上。恰巧内里两人激斗时一道剑芒同样飞溅而出,内外夹击下,那一点立刻浮现出裂纹。 “糟糕,阵要破了。”钟长岭有点慌张。 防御阵法本就摇摇欲坠,已见裂纹。下一瞬,柳行舟高高跃起,一人多高重刀狠狠劈下,月荼面色一变,长剑横起架高,身形疾退。 “锵——” 令人牙酸的金属相击声,灵力剧烈荡开,再度冲撞上保护罩。 防护罩剧烈晃动。 “最后一招。”秋葵眼睛眯起,略有些不爽,“定胜负了。” 钟长岭还记得她说过,月荼必败。 二人僵持不过数息,众目睽睽下,月荼双脚后退一步,而后终于坚持不住,重重向后飞起,摔在防护罩上。 咔嚓一声。 防护罩落下一小片碎片,猛崩裂!月荼退势不减,继续向外飞去。而柳行舟的刀光在冲垮保护罩后,依旧撕裂长空,带着破风声气势汹汹向另一侧台上袭来。 钟长岭正坐在那里,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 -- 第58页 “不好!!” “善水师弟躲开!!” 秋葵面色一变,一跃而起。她离钟长岭最近,众人还未看清,她便已落在少年身前,一手伸出,那道汹涌攻势正正好被一只伸出广袖的纤纤素手拦下,宽大广袖衣摆皆被狂乱的风吹得簌簌作响,刀芒在她掌心涌动。 她拦下了这一击。 秋葵瞥一眼远处似乎事不关己的柳行舟,冷嗤一声。 而后,她手心重重一握,刺眼刀芒有若实体般碎开。 “不过如此。”她冷笑着将碎裂刀芒往面一摔,化为光点飘散开。 除他们俩以外,以演武场为中心,岩石砖块一圈圈向外碎裂,其余人早在攻击来临前就乘着法器飞上半空,唯独秋葵,徒手挡住了那一片攻势,在她身后一条的道路完好无损,她仍抱着那只黑白小兽。 一切发生的太快,都只在转瞬间发生。钟长岭早就被残余攻势击倒在,仰视着对方的背影,赶忙爬起身行个大礼:“多谢秋师姐。” “呵,看来这位柳师兄并不是很在乎你的死活嘛。”秋葵声音特放大了些,目带嘲讽,“也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一时兴起教你几招罢了,真以为他改过自新了?” 钟长岭辩解道:“没有,不是的,柳师兄待人很好。” 可他也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幕,攻击来得太快太突然,如果不是秋葵,他说不定真的会受重伤。 秋葵又是嗤笑一声,目露怜悯,摇摇头,不说话了。 柳行舟像是没听见他俩明显的争执,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在月荼被击飞出去的同时,足尖一点,紧随其上,直至落,刀尖依旧压在月荼脖颈前一寸,他居高临下指着月荼,眉眼冷肃:“你输了。” 月荼不是不服输之人,大庭广众之下被击败,难免心有不甘,他本该起身认输,再向对方说些技不如人日后再战之类的话,可自己还没起身,对方却收回刀尖,头也不回向前离去。 就好像,败在他手下的人,连看都不值得看一眼一般。 “师兄,没事吧?”易凌小心翼翼上前扶起他。 月荼面色阴沉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无碍。” 身为剑修,连剑都被击飞在一边。月荼心中更加郁郁,走过去要捡起自己的剑,下一秒,他整张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剑柄以下,裂纹爬满剑身,在他拿起的那一刻,“咔嚓”一声,长剑碎裂,化为齑粉。 “师兄……”易凌惊呆了。 其他还留在半空中围观的众人也惊呆了。 不过一场比斗,分出个输赢高下即可,像柳行舟这样上来便下杀手、差点误伤其他人,还把对手的本命法器给打碎的…… 柳行舟这是要和月荼为敌啊。 月荼为剑修,这一柄剑为本命法器,自然倾注了他全部心血。如今,它碎裂成灰,月荼握着剑柄,金色双目几乎赤红。 “柳行舟!” 他吐出一口血来,脸颊逼得苍白如纸,面色狰狞。 我要你死! 秋葵远远看着,直到围观众人全部离开,她才笑出了声。 “果然啊,还是一点都没变。”她俯视着因为后续情况待在原出神的钟长岭,笑声清脆,“怎么样?感觉柳师兄为人如何?” 钟长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愿意说柳行舟坏话,可对方刚才的举止,却叫他忍不住惧怕,又有些厌恶。 “刚好,你住在灵谷,回去治治内伤吧。”秋葵眼珠转转,哼着歌往某个方向走。钟长岭问她:“秋师姐,你要去哪儿?” 秋葵说:“去寻天玑真人,她说好今日与我算一卦。” 钟长岭一直想找师父说自己见过师祖的事情,可这几日根本见不到人影,他直觉通过传音的方式并不保险,只想当面说清楚。一听秋葵要去,立刻打起精神:“师姐带我一起去可好?” 秋葵奇怪看他一眼:“天玑真人不是你师父吗?你何须问我?” 钟长岭道:“师父这几日不在山里,也叫我去灵谷暂住。我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秋葵问:“你有要紧事要说吗?” 钟长岭点点头,却也没说什么事。 秋葵一双大眼睛笑弯起来:“你笨呀,天玑真人是你师父,你何必问我?传音问问不就得了?” 万鹤笙心中亦有些疑惑,钟长岭想告诉她什么? 钟长岭摇摇头,闷着不说,不解释。 秋葵上下打量他,目光有些奇异,轩辕姬还在远处等他们,两人向轩辕姬道别,又把小兽送还后,秋葵便带着钟长岭往外走了。 太虚门建立在重重群山之中,自上空望下去,层层连绵不绝。两人出山门后,秋葵从发间拔下一只细钗子,也不知怎么的,左右一扭,那只钗子便成了一支画笔。秋葵凭空画出一方小舟,那只小舟抖了抖,瞬间凝实,成了实物。 “走吧。”秋葵跳上小舟,钟长岭坐在她另一头。秋葵又掏出一面小旗子,插在小舟船头。旗子抖了抖,小舟立时升空,向远处飞去。 下方是呼啸而过的云雾,小舟穿梭在群山中,不知拐了几个弯,渐渐慢下来,向一座山头渐渐下落。 “师父就在这里么?”钟长岭好奇向下看。 山峰陡峭,延伸数座连绵峰峦,即便在高空,也能察觉到自山中传来的如金属般的锋锐之气,越往前,天空越是昏暗,山头遮住了阳光,阴凉湿冷的风吹拂而来。 -- 第59页 小舟停在其中一座山头,秋葵翻身下去,钟长岭也跟着下了船。两人一前一后往高处走,几个跳跃间,终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嘘,小心点,有阵法你进不去的。”还没等钟长岭叫出声,秋葵已拉住他,“我知道真人在干什么了。” “在做什么?” 秋葵声音更低:“你看见她前面那一眼池水没有?” 万鹤笙立在山尖尖处的一眼清泉旁,那块方很窄小,凹陷下去的方蓄满水,再站不得人。万鹤笙便凌空浮在一旁,静静等待。 钟长岭探头看一眼,点点头。 “一定不会错,那眼池水,我看着就是弱水。”秋葵眼里满是兴奋,“听闻真正的弱水在昆仑以北的小洲,谁也没见过。传闻弱水极轻,不可载物,连风也托不动,去寻弱水的人都回不来了,真人是怎么取来的?” 钟长岭没听说过,一双圆眼睛瞪得更大。 秋葵还在念叨:“这块方应当是精心算过的,在极阴之蓄积弱水,日日凝聚月华,可以养出一轮水中月来。” 钟长岭从未听过,更加好奇:“什么是水中月?” 秋葵说:“哎呀,和你解释不清,总之,真人要修行占星术,有一轮水中月对她的帮助极大。况且水中月是世间至净之物,可洗一切污秽,是极难寻的宝物。” “不过水中月一般要养育至少百年,真人竟准备了这么久吗?” 钟长岭几乎屏住了呼吸,静静和秋葵等在山峰后偷看。但他觉得师父应该早就发现了他们俩,瞥一眼之后没管罢了。 “哎!快看快看!” 一点银白色的东西渐渐从水中浮起,犹如初升的月亮,一点点上浮,逐渐显现出全貌来。 水中竟真的飘出了一轮明月。 当它完全脱离水面的一刹那,万鹤笙迅速出手,她手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一瞬间擦出银白光芒,握在那轮月亮上。 碰到的一瞬间,月亮碎成水波,散落下去。 秋葵兴奋的面色瞬间垮了下去。 钟长岭不明所以,但他再笨也看得出来这次不成功,小心问:“这是怎么了?” 秋葵道:“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想得到水中月,最难的就是,它每隔半月会升起一次,你不知它是不是真的水中月,只能去捞,假的水中月一碰就碎,真的才能捞上。有时捞上百次也不一定成真,但有的人一次就能成功捞出水中月。” 那头,万鹤笙一举不成,并未气馁,她面色平静,飞身向上跃去,山后,一座飞舟静静飞出,恰巧停在她的落脚处。 而后,万鹤笙看向他们的藏身点,目光无奈。 “别躲着了,快上来。” 秋葵这才带着钟长岭飞跃上去,落在女子身前,笑嘻嘻挽住女子的手:“见过真人,真人,我们好久不见啦!” 其变脸速度之快,令钟长岭咂舌,他也连忙道:“见过师父。” “真人,我来找你算卦的。”秋葵笑盈盈望着万鹤笙,她生得明艳,这样专注看着一个人,语气柔软,足以让世间大多数人心也软下来。 奈何在场二人一个不解风情,另一个就是她本尊,做戏般报以柔和眼神回视后,万鹤笙道:“长岭,你且在外面等着。” 钟长岭应是后,二人进了船舱。 船舱内,两人的笑才一点点重合,看上去如同一人。 秋葵并未算卦,她就是万鹤笙的化身,有什么可算的? 少女递上一枚玉简,以及一枚芥子手环。 这是她在洞真派部分重要所得,以及从敖月身上得到的部分龙鳞、龙血。 万鹤笙不动声色收下,取出封存的剑穗,将本就有些破损的流苏再取下一根,递过去。 秋葵本就受她控制,根本不必说,已知道了该做什么。与此同时,远在其他各州、近在太虚门内的柳行舟也得知了消息,不动声色,继续活动。 钟长岭坐在甲板上看天空。 他不知道星空里有什么,师父又能从星空中看出什么,但还是认真仰头看。不知看了多久,船舱门轻轻打开,秋葵从里面走出来,满脸喜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秋师姐,结果很好是么?”钟长岭感念她救命之恩,跟着笑,“恭喜你了。” 秋葵一笑:“多谢,我已同真人告别,先走了。” “师姐慢走。” 秋葵自飞舟中一跃而下,很快不见了身影。钟长岭才听见一道声音从虚掩着的船舱门里传出: “长岭,进来吧。” * 各派弟子都安置在太虚门迎客处,圣月宗亦占着一座山头,当晚,圣月宗所在处气氛凝重,人人面色难看。 月荼受不了旁人小心翼翼打量和安慰,更受不了那个名字一次又一次从别人口中说出,哪怕伴随着各种辱骂,他也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该死的,柳行舟! 小厅内,月荼手背逐渐绷紧,终于忍不住蹭径直起身,道:“诸位,我出去走走。” 他在此山中转悠,夜色渐浓,湿冷晚风穿过竹林,不知不觉间,月荼也跟着月光与汩汩溪流,穿过竹林,向一处飞瀑走去。 “月荼师兄,你想不想报仇?” 飞瀑前,站着一道曼妙身影,少女轻声问。 月荼心中一紧:“你是何人?” -- 第60页 少女回过头来,那张脸在月光下清丽明媚:“你想杀了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这算昨天的,不是今天的,这章补发下七夕节红包哇~ 对了,今天还是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比个耶。 第32章 · 月色温柔, 山林中,萤火虫点点绿荧,环绕在年轻男女两侧。月荼却丝毫没有闲适之感, 若无其事道:“姑娘这是何意?我听不明白。” 少女笑了一声,一双翦水秋瞳轻轻瞥他一眼:“月荼师兄何必装不懂?这儿没有旁人, 不用担心。” 她的笑眼里, 含着杀意:“我也想杀了他, 合作吗?” 月荼认得那少女。 她叫秋葵,虽和柳行舟同是洞真派弟子,两人关系却十分恶劣, 可以说是水火不容。若说她想杀了柳行舟,再正常不过。 现在,月荼似乎明白了她会和柳行舟闹翻的缘故了。 柳行舟此人,太过狂傲,行事也太不给人留余地。 不过,月荼还是有些担心,同宗弟子之间的矛盾,扯上他一个外人,算什么呢?万一这是秋葵和那柳行舟共同使诈怎么办?他谨慎地笑笑:“秋姑娘如果说的是柳兄弟的话, 我并没有那个心思,是我技不如人。” 秋葵看着他笑, 月光下,她的脸莹莹生光,比星子还要明亮的一双眼睛狡黠地眨了眨,她取出头上钗子, 摆弄两下,变成一支画笔, 画出一朵五瓣花,那朵平平无奇的小花被风托起,吹到月荼身边。 “月师兄何必自欺欺人,你难道不恨他?不想打败他?不想杀了他吗?”少女秋葵声音越来越低,“正巧,我也想……” 月荼忍不住问:“你与他有什么过节吗?” 秋葵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他杀了我最喜欢的灵宠,我杀了他徒弟。”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让月荼忍不住心中一惊。 若秋葵真杀了他徒弟,柳行舟必与她不死不休。 月荼还在犹豫,秋葵已经不耐烦了。“月师兄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将这朵花撕碎。” “当然,要是我猜错了,月荼师兄如果是连本命剑器破碎都能忍受之人,那就当我没说。” 月荼本该拒绝的。 但那双眼睛一直看着他,明亮又深邃,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鬼使神差地,月荼伸出手,让那朵花落在自己掌心。 “你会和我合作的。”秋葵面上笑意拉大,身形慢慢后退,腰背向下弓,略一发力,整个人向后跃至身后树梢头,很快消失不见。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月荼慢慢想起白日的场景,想到自己碎裂的法器,想到对方在自己失败后的冷眼,捏着朵花的手一点点收紧。 “柳,行,舟。” 一片绿叶慢慢飘落,月荼抬手接过,手腕一甩,“嗖”一声,那片绿叶直挺挺飞入远处岩石中,完整没入进去,只留一道细窄狭长的口。 他已下了决心。 * 太虚门外,群山上空,飘浮着一只小舟。 钟长岭一进船舱,立刻恭敬站好,一看桌上有一壶茶,两杯空了的茶盏,犹豫一会儿,慢慢挪过去,给茶盏倒满。 万鹤笙正端坐在靠近船头的小榻上,靠近的小窗打开,能听见高空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她注视着窗外,随口问:“长岭,你怎么和洞真派的那孩子在一起?” 钟长岭倒完茶,手脚又不知该放哪儿了,一听提问,立刻道:“我有要紧事想和师父说,秋师姐说要来找您,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万鹤笙这才把目光移向他,但钟长岭命数被遮住,看不透,她算不出对方要说什么,她轻声问:“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钟长岭一咬牙,跪在地上:“师父,我曾经见过师祖。” 话音刚落,小舟中蓦地一静。 “你说什么?”万鹤笙讶然。 钟长岭道:“后殿里挂着师祖的画像,我去看时,突然想起来,我以前见过师祖。师祖来过我们村子,只不过待了一夜以后就离开了。” 万鹤笙面色更加凝重,抬手一挥,阵法包裹住整座小舟,保准没有人能听见,一道柔和灵力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托起,让他坐在座椅上,“你把事情详细地说与我听,不要遗漏。” 在钟长岭看来,师父这是高兴极了,他立刻将自己那段曾被封锁的回忆一五一十说清楚。 说完后,小舟里寂静许久。 钟长岭一直低着头不太敢看,久久没有回应,他忍不住抬起眼,悄悄瞥过去。 师父在做什么呢? 万鹤笙已经站在了窗边,似乎撤去了什么屏障,丝丝缕缕的风吹进来,将几缕长发吹得遮在眼前飘摇,目光有些哀伤。 “师父?”钟长岭小心翼翼问。 万鹤笙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抱歉地一笑:“长岭,你方才说,师祖受伤了?” 钟长岭点头:“对,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而且,师祖是个那么厉害的人物,居然会被他一个凡人背回去,还一直昏迷着,想必一定伤得很重? “师父,是谁要伤害师祖呢?” 万鹤笙长长叹口气,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是你师祖要做一件事,他这件事,必然会得罪很多人,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要杀他。”万鹤笙慢慢地说,“不仅是人,还有妖,一些妖族也容不下他。天底下所有的魔修都要除去他。” -- 第61页 钟长岭问:“师祖要做什么?” 万鹤笙摇头:“现在不是你能知道的时候,了解太多,又不能保护自身,只会害了自己。” 钟长岭再好奇,也只能不问了,他发觉师父情绪有些不稳,不免愧疚。万鹤笙没一会儿便收敛神色,询问他这些时日修行的情况并为他指点迷津。 直到回了宗门,钟长岭本以为二人该回漆吴山了,万鹤笙却说:“你且继续在灵谷住几日,要回漆吴山外门也可以,若要回主峰……”弯眉颦起,万鹤笙抬手在钟长岭额间一点,“回主峰也可,但修炼不可耽误,我会问你缃灵师叔。” 钟长岭猜测师父要去找师祖了,心里有些失望,又不能给师父添麻烦,便笑着答应下来。小舟送他到了灵谷,放下人后,万鹤笙乘舟消失在天际。 * 大陆西边,隔着重重直入云霄的山峦如一道天然屏障,一侧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另一侧是广袤无垠平原。 海洋辽阔,按水域又划分东南西北,各自有数小王,蛟、蒲牢、巨鲸、霸下、金蟾等,众小王之上,又有一位西海的无冕之王——蛟龙王敖灵。 敖灵喜静,自她开智掌管西海以后,西海变得风平浪静,尤其在人妖签订仁义之约后,普通渔民都敢翻山过去,在海里打些鱼虾。 然而,这份平静,今日却被打破了。 “阿爷,怎么最近老下雨呀?” 暴雨中,一个少年匆匆忙忙往回跑,从沙滩跑了很久,又爬上半山腰,好不容易回到家,一进门,少年便忍不住抱怨道。 老人说:“可不是,这天跟漏了似的。”浑浊的眼睛向外张望,“或许是龙王爷发怒了。” 少年说:“不会吧?我们这儿的龙王爷不是听说脾气挺好的吗?不生气。” “谁知道呢?” 爷孙俩的谈话还没有进行多久,一道几乎撕裂整片长空的闪电划过昏暗黑幕,真像是这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刺眼的白光。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闪电已经劈在山头,脚下一阵摇晃,下一秒,剧烈雷声炸响。 西海上空,从未有过如此骇人的惊雷。少年呆愣在原地,他看见阿爷长大口似乎在冲自己说什么,但他却听不清了,伸手一摸,耳朵里涌出血来。 脚下越来越摇晃,又是一道闪电落下,下一瞬,高山轰然倒塌。 那道大陆与海的天然屏障,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至于住在山上的普通人类,绝无生还可能。 被拦在外的重重乌云与海水顷刻间涌入,大量体型小些的水族妖兽兴奋不已,纷纷随海水潜入进去。在他们高空,一条巨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金色巨龙盘旋,它发出怒吼,顿时,天边乌云堆叠更厚,从那条缝隙中挤入山后面的平原。 那是只有水族妖兽才能听懂的命令。 “从今日起,人妖不再联盟!仁义之约已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附近宗门修士查探,一小宗门掌门人谨慎飞上半空,高喝:“不知龙王这是何意?人妖已结盟,若有什么矛盾,大家可以商议商议,不要向普通人……” 话未说完,一道电光袭来,落在他身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被击成灰。 敖灵化为人形,端坐高空王座,在她身后,是乌压压一帮兴奋兵将,几乎压制不住杀气。敖灵目光冰冷,看也没看刚才那个倒霉蛋,抬手一指:“今日,占领焦图洲!” “是!” 焦图洲为西大陆靠海最近的一块,地域辽阔,灵力充沛,最近海一带的修炼坊市名为焦图城,不少入仙门的弟子都会把家人安置在城中,慢慢的,焦图城中出现了不少世家,日趋安定。 这一日,焦图城的平静被骤然打破。 谁也不知已经平静多年的妖族今日怎么又发了疯。 乌云层层叠叠铺来,高空之上,妖兽目光嗜血凶狠。为首女子身后金光浮现,抬手一招,立刻有极粗壮闪电落下,焦图城的护城大阵在她的攻击下简直不堪一击,摇摇欲坠,裂纹逐渐蔓延开。 在城中所有人焦急的目光中,敖灵发出了最后一击。 她轻描淡写地一击下,护城阵碎,海水倒灌,妖族大举侵入,一见着人,立刻化为原型从空中扑下去,利爪撕裂脆弱肉.体,尖齿啃咬。高楼坍塌,哭泣、惨叫、怒吼,还有众妖族尖锐的笑连成一片。 城中人族修士拼死抵抗,无奈妖族入侵之事毫无预兆,即便发了求救讯号出去,其他洲也难以赶来支援。 今日不凑巧,焦图城城主不在城中坐镇,敖灵托着下巴,笑容深深。 她算好了,人妖不能闹翻,妖不能离开人,人也不能完全与妖对立。她这次特地挑选,杀的都是普通人或法力低微者,再下回,便挑高层次些的。左右她在西大陆,不侵.犯到天玑真人那片,等她杀够了,杀到人类怕了,再表示谈和,到那时,人族自然会乖乖替她找出害死敖月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到自己的更新呢…… 托腮 我十二点真的准时更了,但是每次都是刷不出来,好像没写一样,落泪…… 第33章 · “蛟龙王, 你背信弃义!你撕毁契约挑起争端!你不会有好下场——” -- 第62页 有一人族站在尚存的半边城楼顶,同其他人一道拼死抵抗,他斜劈下一道柔软长鞭, 熊熊烈火从鞭尾涌出,横扫下正往上爬行的一大片小妖。一片凄厉惨叫声中, 那人仰天怒吼。 “报应?”敖灵喃喃自语, “杀了我姐姐的人都没遭报应呢, 我怕什么?” 人妖之间终有一战,敖灵丝毫不在意,她现在不过是提前做个预警罢了。 那朝她怒吼的人, 也慢慢淹没在妖族大军中,被肆意吞食。 * 西海蛟龙王敖灵撕毁契约,主动挑起战争,不过一日便占领了焦图洲。很快,焦图洲便成了人间炼狱,妖物许久未食人肉,一开荤自然忍不住。宝物皆被搜刮,活下来的人族不是被投进大牢就是被充作奴隶,一片生灵涂炭。 敖灵并不阻止焦图洲中人发送求救讯息, 相反,她更希望这些人把事情宣扬得更大些, 将妖族名声传得更广些。 整片西域,大小宗门无数,皆以伽罗圣教为首,一洲覆灭的消息, 自然迅速传到了伽罗圣教耳中。 “岂有此理!妖族简直欺人太甚!” 伽罗圣教总坛内,阎摩长老勃然大怒, 他坐在教主摩达罗下首第一位,性焦躁好斗,善武,一听得消息,本就憎恶妖族的他恨不得立刻动身,铲平西海。 摩达罗抬,制住他的叫骂。他端坐上首,眉心一颗朱砂,面庞圆润,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他轻声问:“依诸位看,该当如何?” 阎摩长老道:“应当联合各派一起发兵,镇压蛟龙王敖灵极罪大恶极者。” 妙圣长老:“我与阎摩长老同议。” 洛伽长老:“不可中妖族圈套,西海附近各洲平民百姓居多,若战争挑起,将死伤无数。” 阎摩长老一听便要发怒斥问:“那你的……”他还没说出口,上居高位的摩达罗又一抬,阎摩长老便像是被堵住了嘴似的,卡了一瞬,忿忿不平地闭上嘴。 洛伽长老继续说:“不若先与敖灵谈判,期间将西海附近百姓移走,并点兵将联络众派准备战斗,若谈不成,我等也早有准备,倒也不怕他。” 摩达罗颔首:“善。” 他同意了洛伽长老之言,这便说明摩达罗并不打算息事宁人。若真在妖族面前低头,伽罗圣教还有何威严在。 一众长老心中有了底,纷纷出言献计。一洲覆灭之事不小,海族中那些巨兽还未上岸,若真要发兵,还得联络其他各洲才是。 谈论过后,摩达罗下令,洛伽负责联络各洲各派,转移百姓,并与敖灵谈判。阎摩长老负责点齐兵将,聚集各派人士练兵布阵。 双方各自领命去了,出了远处,阎摩叫住洛伽,奇道:“真想不到你居然也赞同发兵,我以为你又要说些什么忍耐的话。” 洛伽静静微笑:“非也,妖族杀戮普通百姓,我等怎可袖旁观?” “是这个理。”阎摩长老兴奋,又有些得意,“你曾也说过,妖与人需联合,现在还不是改了主意?” 洛伽摇摇头,笑容无奈:“此一时彼一时,此事,妖族不义在先。” 两人又聊了一会,洛伽目送阎摩兴冲冲离开,他乘着一朵莲花,飘回自己居住的山谷中。 见他回来,一少年立刻迎上前行礼,洛伽将他扶起,二人一前一后往院内走,洛伽随口道:“明日,你随我出去吧,去处远些,现在去备好行囊。” 少年惊讶,抬起一张艳丽面庞:“师父,敢问此行去何处?” 洛伽问:“罗睺,你以为何处?” 洛伽曾放言此生只收十八位徒弟,却为罗睺破了誓言。罗睺是洛伽座下十九位弟子中最聪慧,最心狠的一位,深受洛伽看重,也常常受他考教,听师父这样问,罗睺想了想,道:“前几日,教主亲自吩咐让师父前去议事,能惊动教内的大事无非近日西海妖族作乱,师父现在要出远门,想必是为了此事。” 洛伽嗯一声,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又问:“以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罗睺道:“伤我人族,妖族自然要付出代价。不过那位蛟龙王喜静,并非好战之徒,突然入侵,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从此处寻找契机。” 洛伽点点头:“所以,明日你得与我一同去找这个契机了。” 罗睺好动,前些日子才被罚了禁闭,正闷得慌,他丝毫不怕面对妖族,兴奋道:“多谢师父,我这就去收拾。” 远在万里之外的万鹤笙长睫微微眨动。 如她所愿,洛伽要带着罗睺这具化身去见敖灵了。 敖灵的心思很好猜,她无非是想震慑人族一番,要点好处,逼出凶,再全身而退。 可惜……由不得她。 人妖积怨已久,以她一人之力强行联盟,心中难免有怨,总得给他们一个发泄的出口。 自从钟长岭告诉她自己看过藏锋仙君画像便恢复记忆后,万鹤笙便把画像随身带着,更封存了钟长岭的这部分记忆,以免他说出去。 藏锋当年路过这片村庄,或许不是偶然…… 钟长岭无知无觉,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好像没有,第二天照旧和师姐师兄们一块儿看其他人比斗。 除了柳行舟这个疯子,其他人皆点到为止,这就显得被毁了本命法器的月荼更倒霉,也无人愿意接下柳行舟的挑战。就连洞真派的弟子们自个儿都有些胆寒,生怕柳师兄又发疯。 -- 第63页 除了一个不怕死的。 上一轮比拼的两人风度翩翩下去,输了的那人心里虽有些不舒服,赢家却也给输家留足了面子。周围押注的人还没散开,忽然又见一少女上台,一身红衣,笑意盈盈,她望向台下某个角落中站着的黑色身影,扬声道:“柳师兄,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热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众人哑然,一双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不少这些时日与秋葵交好的众派弟子有些着急,想让她下来。 这几天月荼心里有火气,哪怕没了本命法器,他也照旧接下挑战,赤空拳依旧无一败绩,叫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高了不少。 但这也显得柳行舟更加可怕。 秋葵何必对上他呢? 被点名的柳行舟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和台上明艳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对视间,杀气四溢。 半晌,柳行舟勾起唇:“好啊。” 秋葵也在笑,似乎不经意地说:“柳师兄,不妨我们订个协议,在这台上,生死不论!” 这话一出,众人又静了静。洞真派一位长老也在,忍不住斥道:“胡闹!切磋一事,点到为止。”因大家都在看,他收敛了些,秋葵被训了一顿也没有不高兴,笑道:“长老莫气,我说着玩的呢,对吧?柳师兄……” 柳行舟点点头,一跃飞身上台。 但谁看不出他一点都不想把刚才那个口头契约当成玩笑。 钟长岭忍不住有点担心,一个救了他,一个教他功法,可偏偏这两人有仇,还是大仇,偏向谁都为难。 正纠结着,他听到了催促的声音。 月荼也在台下观看,短暂的寂静后,他笑了笑,问:“还不能下注吗?” 都是门派里数一数二的年轻弟子,论气息论灵光基本功等皆扎实稳定,大家下注就是图个乐子,看看谁眼光好。月荼一提醒,负责坐庄的那人反应过来,小声问:“你押谁?” 月荼道:“自然是秋姑娘。” 说罢,他取下上一枚金环,放在坐庄那人右边:“此环名束,催动后,可禁锢一切活物,坚不可摧,难以挣脱。我以它为注,赌秋姑娘赢。”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其他人依次下注,月荼退出人群,想到秋葵曾经向他索要的东西。 “我听说你们圣月宗有一刑罚之物,名叫隐针,扎进去的时候难以察觉,但会渐渐地不能动用灵力,元神无法出窍,肉身亦不能变幻。我猜,你一定能弄来隐针,对不对?” 那是刑事堂专有,月荼思来想去,央求同行的一刑事堂弟子,得到两枚隐针,转交给秋葵。 秋葵满意地笑了:“平日我难以近他身,所以,我会邀他与我比试,趁机将隐针打进去。近日西海的妖族祸乱,迟早会影响到南洲,届时,宗门必会要求我们前去杀妖。” “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死在妖族动乱中了。” 这话说的冰冷又恶毒,月荼却不觉得怎样,越听心中越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柳行舟痛苦的死相。 两人在台上站立,阵法升起,为防止上回的误伤事件,还请人加厚了不少。 秋葵中凭空浮现一支巨大画笔,足有碗口粗细,顶端笔尖沾着红墨,随时可提笔作画。柳行舟亦把反握向刀柄,相视中,属于同一人的默契掩藏在极深的厌恶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比试点到为止,下面我来点名,柳行舟。” “到!” “秋葵!” “到!” “人到齐了,比试结束。” 第34章 · 众目睽睽下, 柳行舟要与秋葵演一场戏,一场谁都看不穿的戏。 长刀伴随尖啸与凄厉风声拔出,刀芒锋锐无匹, 汹涌扑向敌人。红裙少女弓下身,画笔一挥, 笔尖飞速舞动, 不过刹那间, 一方盾牌浮现,挡住了攻击。 笔尖刷刷舞动,漫天花瓣簌簌飘落, 少女身形灵敏,一团红影在花雨中穿梭成残影。那花瓣更是奇妙,任凭刀芒四溢,狂风烈烈,依旧轻飘飘坠落,无论多大的风都不能将花瓣吹走。 柳行舟要近身,秋葵不断躲闪,二人距离时远时近,却怎么也没有一道真正的攻击落在实处。 再仔细看, 能发觉柳行舟正不断躲避那密集的花瓣雨。 轩辕姬道:“听闻她自创了一门功法,名为落笔生花, 若让花瓣落在身上,便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她控制。” 她这话是说给钟长岭听的,后者忍不住担心起来,轩辕姬又看了几眼, 奇道:“好身法,柳行舟竟未沾上一点。” 钟长岭道:“那这次, 他们谁会赢呢?” 轩辕姬倒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依目前来看,如果柳行舟不能迅速解决,时间拖得越长,秋姑娘胜算越大。” 花雨愈发密集,如纷飞大雪,秋葵在场中来回穿梭、跳跃,身形快如鬼魅,难以捕捉。柳行舟的刀光不断追捕着她,却总是险而又险地差一点点擦身而过,或是残余攻势击中,留下一点不大不小的伤害。 这场战斗看着并不舒服,秋葵刻意拉长时间,看得见,打不着,并不发动致命攻击,只不断耗着对方,似乎要把对方耗到精疲力尽。柳行舟的攻击亦有大半落在空处,或击在防护罩上,凿出涟漪。两人似乎都在暗地里憋着劲儿,要将对方重伤…… -- 第64页 或是,杀死。 “秋师妹可真厉害,竟能把柳行舟逼到这个地步。” “确实,这一局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场中花瓣更多,更密集,不仅如此,秋葵画笔一挥,又画出几只灵兽,苍鹰盘旋,猛地飞扑下去,要从柳行舟身上叼下一块肉。后者一刀将那只鹰砍成两半,苍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哀鸣,秋葵步伐一顿,被余波击中,盾牌破碎。随后,又有猛虎扑上去,纠缠一番后依旧被砍碎,化为光点。 秋葵唇角溢血,下笔不停。柳行舟全身被花瓣刮出不少血痕,刀势反而更加凶猛。 谁都能看出,他们已拼尽全力,或许在今日,他们就要将新仇旧账一笔算清。 钟长岭低声道:“他们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他有些难过,不希望秋葵出事,也不希望柳行舟受伤。 轩辕姬低声道:“放心吧,洞真派的长老一定不会放任的。” 那两个人虽然叛逆,倒是出乎意料的很听宗门的话。 钟长岭这才把目光投向四周,果然,洞真派的几个长老都来了,一脸严肃,随时准备要出手。 两人灵力几乎都如大海般无穷无尽,不见疲累。见这样耗下去不会有结果,秋葵躲闪的步伐慢慢停住,正撕咬着柳行舟胳膊的毒蛇也消失不见。她提起笔,注视着柳行舟那双充斥着杀意的眼睛,慢慢画下。 一束藤蔓凭空破土而出,不过数息已长至三人高,更多藤蔓冒出,张扬扭曲着,跃跃欲试。 似乎接到了同样的信号,柳行舟同样不再挥刀,他与那双同样包含杀意的双目对视,竟伸出手,掌心握在刀刃上,而后,一点点下划。 “他这是在做什么?”钟长岭惊讶。 轩辕姬面色凝重:“血祭,这一式很少人使用,虽然能让攻击的力量大大提升,但血祭之人免不了有一段时间身体虚弱。”她眉头皱起,不赞同,“何必呢?” 再怎么闹不合,他与秋葵也是同门中人。近日妖族祸乱,想必到时候大家都要去对抗妖族,他若虚弱下去,反而拖累了宗门。 与之相反,月荼欣喜不已。他没料到,秋葵竟能将柳行舟逼到这个地步。血祭法器,他至少要调养一个多月。 他盯得更紧,一眨不眨地注视台上二人。 洞真派跟来的宣长老气得不行,奈何这两人怎么劝都不听,他们眼里,似乎都只有杀了对方这一个目标,其余一切都入不得耳。 轩辕姬再仔细一看,面色更加凝重:“竟然是鬼面藤。” 钟长岭问:“什么是鬼面藤?”他只看着地面凭空生长出的藤蔓扭曲虬结,表皮长满怪异凸起的斑纹,恰似一张张鬼面,可怕得紧。 轩辕姬却没空搭理他了,从袖中抽出一枚玉简拍上他额头:“第五卷 第六十三章。” 钟长岭乖乖看书去,看完更加紧张。 他们不会真的,不死不休吧? 长刀腥红,重重插.入地面,以刀身为中心,血红色刀光以摧枯拉朽之势猛地向外迸张。 在那一刻,声音似乎都静止,刀光过于耀眼,难以直视,只有一片空茫的虚无。 不过一瞬间,喧嚣风声重新灌入耳中,几经加固的阵法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四散崩溃,与此同时,阵法中倒飞出一道红色身影。 弟子们早有准备,在柳行舟落刀前各自乘上法器逃得远远的。轩辕姬怀中小兽猛地变大数倍,载上轩辕姬与钟长岭拔腿就往外跑。 几位长老各自出手,结成大阵,只可惜,柳行舟像疯了一般发动的最后一击,威力极大,几人联合临时布阵竟有些招架不住。 “胡闹。” 一道轻柔女声响起。 碧蓝天空,凭空坠落下一轮明月,清亮、柔和,原本狂暴混乱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就被中和,变得同样小心起来。那轮明月慢慢融入腥红刀光中,化为一阵轻浅的风,消散在山林中。 素衣女子身影这才浮现,她怀里抱着一名昏过去的红衣少女,面上犹带血迹,瞧着十分可怜。场中,烟雾消散后,年轻男人的身影同样浮现出来。 鬼面藤缠绕,禁锢住他全身,一支藤蔓穿透他的胸口,饥渴地汲取血液。 柳行舟亦处在半昏迷状态,面色更加苍白。 万鹤笙怀里抱着少女,轻轻叹息一声,来到鬼面藤前,那藤蔓顿如冰雪般一寸寸消融,年轻男子摔落在地,惊醒过来。 “同门一场,何必如此?” 柳行舟挣扎起身,跪在万鹤笙身前,他体内还残存着一丝本人的魂魄,此刻,那道魂魄迷迷糊糊地说:“杀徒之仇,不报不快。” 见鬼面藤撤了,几个洞真派长老这才围过来,又是道谢又是气愤,各自领了一人要回去调养。 万鹤笙本就是“路过”,将人送还后,她瞧了一眼在人群中冲自己傻笑的钟长岭,微微点头,身影再度消失。 * 一日后,秋葵醒转过来,老老实实挨了长老一顿斥责,也不还嘴,不吭声,等长老训斥完了,又笑嘻嘻凑上去:“对了,宣长老,柳行舟呢?他怎么样?” 宣长老眉头一皱:“他还在调养,你不许再去找他。” 秋葵:“哦。”小声嘟囔,“不找就不找。” 宣长老说她:“此番受邀前来太虚门,本就是为商讨要事。谁知妖族无端祸乱,为不牵扯到北境,我们需尽快返回宗门。” -- 第65页 秋葵道:“可是西海蛟龙王祸乱一事?” 宣长老道:“自然,那蛟龙王的姐姐被一人族杀了,还挖了心,她以此为据,要求南洲西域共同替她找出凶手。” 秋葵眨眨眼:“那和我们北境也扯不上关系呀,我们那儿的妖兽老老实实的呢。再说,替她找出凶手不就好了?” 宣长老叹了更长的一口气,慢慢道:“未必。” “天玑真人算了一卦,这件事,不会轻易停止,说不得……会成为整片大陆动乱之始。” 听到是天玑真人算的卦,秋葵不说话了。宣长老知道她对那人极为推崇,借此机会,她劝道:“大乱当前,放下你与他的私仇,好不好?” 秋葵眼里盈出泪光,不说话,宣长老又道:“是洞真派培养了你,若没有洞真派,你猜,你现在会在哪儿?” “凡人最爱捉些漂亮女孩子卖了,有些道德败坏的魔修也爱这么干。你如果不是遇见了你师父,怎么可能从一个流浪儿变成修士?你要置宗门利益于不顾?”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秋葵尖叫出声,满脸泪水,“我不找他就是了。” 宣长老这才满意,谁知,待她出门后,秋葵抹去脸上泪水,等到天黑,她捏碎一片花瓣,悄悄出了门。 月荼在老地方等着她,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问:“如何?” 秋葵笑道:“我自然成功了,最后一招时,隐针已打入他体内。” 月荼欣喜不已,行一礼:“秋师姐果然聪慧过人。” 秋葵道:“不说这个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若让我师门的人知道,我必受罚。你需起个心魔誓,保证不告诉旁人。” 月荼亲眼见得她和柳行舟杀个你死我活,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原想着自己失了本命剑器,与秋葵联手或许还要废一番功夫,又一想,柳行舟血祭法器不久,他也受了重伤,看起来秋葵并不大碍,两人联手或许能快速解决。 思考过后,他便毫不犹豫起誓了。 秋葵左右看看,小声说:天玑真人早就给我治好了,只不过我这几日还找借口疗伤不出关而已。你定下时间后,随意找个由头,到时候将他约出来,咱俩联合,必要他死。” 已走到这个地步,自然不会轻易收手。月荼按捺住激动答应下来,秋葵又道:“别忘了,你也得叫他保密,否则到时他不见了,旁人先怀疑我后怀疑你。我不说你,你也绝不能说我。” 秋葵几次三番提到柳行舟死后事项,早把月荼说得畅快不已,他什么都答应下来,已在盘算自己该寻个什么借口,那些人问起又该怎么说了。 两人再商议些事项后,各自离开,寻找时机。 宗门众人果然在商议妖族一事。与其他洲不同,南洲因万鹤笙之故,人妖相处尚可,此番动乱,其余各洲亦有妖族频频暴起伤人事件,唯南洲风平浪静。 但谁都能看出,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各派人正商议,是否该派人去支援西域。伽罗圣教虽未求助,但水域妖族若倾举族之力,伽罗圣教未必能抵御住。 其他还好,与他们无关。但……伽罗圣教内,同样封印着魔神残肢。 要是让残肢落入妖族手中…… 有人提出这个猜想后,全场寂静片刻。 西域那厢,罗睺已随师父出了宗门,往焦图洲赶去。他漫不经心坐在飞舟上打量风景,会上那些人的讨论尽入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阙逐渐支棱起来…… 第35章 · “可有发现?” 飞舟上, 洛伽闭目打坐,在他面前,两位弟子恭敬垂首。 就在前一日, 他们的车队在一座离伽罗圣教总部不算太远的城中停下休息,洛伽让二位弟子出去走走, 看看能发现什么。 听得洛伽问话, 他的第九位弟子摩洛乎先上前一步, 躬身行礼后说:“普通百姓大多安居乐业,照旧生活,他们对我伽罗圣教很有信心, 相信圣教能够庇护众生。一些修士的谣言不足为惧。” 洛伽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摩洛乎便错后一步,换罗睺来说。 “普通人不曾改变,是因为妖族与他们太遥远。但城中不少商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我去看了几间商铺,一些妖兽的皮毛、兽骨等价格都在涨,妖宠开始生出反骨, 难以驯服,价格也渐渐高起来。城中也有不少从焦图洲附近区域逃难来的人, 可见这场变动并不是普通人不关心,而是他们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好听听便罢。” 洛伽嗯一声,又问:“你觉得, 我等此行可能成功?” 罗睺想想,摇摇头:“难说, 兴许能谈成功,但人妖积怨已久。我们在卖妖兽坐骑与灵宠,妖族又何尝不是在贩卖人族奴隶?即便这次成功,将来还是要生事端。” 摩洛乎一听便皱起眉,但师父在前,他不好开口,本想着师父必要斥责他了,又转念一想,平日师父最疼他,简直像被灌了迷魂药一样,这次说不定也要赞同罗睺的看法。 果然,洛伽轻笑点头,看上去很是赞同。 摩洛乎面上平静,心中不忿。 师父对罗睺太过偏爱了,明明说好只收十八个徒弟,却宁可为他破戒,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要将最重要的秘法传授给他。 -- 第66页 这一次,与妖族谈判,妖族厌恶人类,已经屠杀了不少人。 要是罗睺在焦图洲出什么事,似乎也很正常…… 他的心跳得快了些,不动声色,依旧垂首肃立。 洛伽问过后,让两人出去,摩洛乎与罗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罗睺艳丽的脸上带着笑,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幅笑模样,令摩洛乎对他更厌恶。 “师兄,我先回房了。”罗睺主动打招呼。 摩洛乎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去吧,我在外面看看。” 是的,这家伙总是这样,他从不犯一点错,对师父、师兄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可摩洛乎就是厌恶他,在厌恶下,还有一层浅淡的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惧怕。 罗睺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僵硬,又冲他笑了笑,转个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前段旅程还没什么,往后行了一大半,再穿过五个洲就能到达焦图洲时,终于窥见了些乱象。底下的城池纷乱、拥挤,不少一看就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外来者在城中疯狂采买,争吵不休,即便有执法者在,也难以避免冲突。 “乱起来了……”摩洛乎喃喃。 罗睺坐在他附近,闻言抬头笑笑,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带些邪气:“想必妖族的行为太过残忍,让百姓们都感到不安了。” 飞舟上印着伽罗圣教的标志,途径城池无人敢拦。摩洛乎从上往下看,眼尖地瞧见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在城门口排队,那个孩子受了伤,额头流血,正哭得厉害,女人看见天上飞舟,指给孩子瞧。那小孩含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抽噎两下,倒真止住了哭泣。 罗睺见他出神,同样探头看一眼,叹道:“若妖族占了城,像这样的小孩儿想必会成为一些妖兽口中佳肴。” 摩洛乎不快:“妖族残忍,你也要造口业么?” 罗睺摆摆手,依旧是那副令他讨厌的笑:“师兄莫气,我不说就是了。” 摩洛乎心中仍旧发堵,他又向下看一眼,那个小孩依旧含着指头往上看,一双大眼睛似乎和他对视上,开心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摩洛乎见了,心中微暖,也忍不住回以浅笑。 “我看那孩子与师兄你有缘呢。”罗睺说。 摩洛乎脸一沉:“罗睺,慎言!” 修真者重视缘法,伽罗圣教更是如此。罗睺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故意把他和那个小婴孩扯上关系。 罗睺笑着摆摆手:“好,师兄不高兴,我不说了。” 他的眼睛,看到了千千万万条因果线,颜色、粗细各异,连接在众生之间。 当摩洛乎说出那句话后,牵连在他与那个孩童之间的因果线,断了。 摩洛乎有些怅然,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冥冥中失去了什么东西,又说不上来,低头再要看那个孩子时,那个孩子早已被母亲抱入城中,瞧不见人影。 罗睺则隔空一点,一道灵光从指尖飘出。 抱孩子的女人突然听到周围人惊呼,抬头一看,一道灵符飘飘悠悠从高空落下,风吹不摇,众目睽睽之下,落在了孩子的额间。 “是,刚刚的仙长?”女人顿时激动起来,仰头望去,那艘小舟已经不见了踪影。 * 太虚门。 一众长老依旧争执不休。 当初他们相约一同镇压魔神残肢,各自将残肢带走,天南地北的,一宗镇压一物,倒也没出岔子。太虚门本就有魔神一双眼睛,现在万鹤笙又带来一只手臂,反而叫他们头疼了。 魔神残肢虽可带来气运,但放在一块儿,成倍增长的魔气叫人难以招架,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变故。 这件事讨论了很久依旧没个结果,南洲妖族亦风平浪静,小范围骚乱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再拖下去,柳行舟就该调养好了。 月荼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浪费大好时机。他与秋葵商量过后,借口本命剑器已毁,开始闭关修炼。 柳行舟也在修炼,闭关中,他听见自己房门被轻轻叩响,神识一扫,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纸鹤。 那只纸鹤隔着阵法口吐人言,原是月荼的声音。 “出太虚门往北行约五百里,有一处山谷,那里生着赤云石,可修补我的本命剑器。但有一妖兽看守。柳兄可愿与我同往?” 柳行舟冷冷道:“不愿。” “既如此,我就只好向柳兄师长索要赤云石了。”月荼的声音继续说,“柳兄将我本命剑器打碎,修补一事,需大量赤云石,柳兄若陪我走一趟,我便不再追究。” “更何况,看守的那只妖兽为一灵虎,已修炼近千年,柳兄才血祭法器不久,若以它之心调养,兴许恢复得更快些。若非太虚门与妖族交好,贸然杀妖会惹那位不快,我也不必偷找上你。” “柳兄以为如何?” 纸鹤扇着翅膀,终于等到一句冷淡如冰的:“可。” 月荼欣喜不已。 他说的倒不全是假话,山谷中那只妖兽的心于修炼大有裨益,他自然也想要,只不过碍着太虚门的面子没去而已。 “三日后,我们便动身,我不告诉旁人,希望柳兄也一样。” “不劳你费心。” 三日后,太虚门往北某处山谷外,一片寂静,渺无人烟。 年轻苍白的男子缓缓走来,正碰上在山谷外等待的月荼,后者转身,笑道:“柳兄,可让我好等。” -- 第67页 柳行舟依旧一副冰冷模样,他的脸色更苍白,一看便知伤势未恢复,月荼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心里却快活得很,问:“柳兄没有泄露消息吧?让那位知道了,我们就遭殃了。” 他说的那位,自然是指天玑真人万鹤笙。 柳行舟摇摇头:“没有。” 月荼更加欣喜,面上不动声色:“我这里有一方阵盘,发动后可将那孽畜拘住,到那时,我去采赤云石,你自便。” 他竟直接将阵盘交给了柳行舟,后者接过,粗粗检查一会,确定可用后,点头答应下来。 月荼笑道:“我剑器已毁,赤手空拳难以对抗,还需要劳烦柳兄打头阵。” 柳行舟冷漠地瞥他一眼,大步走进山谷。 月荼说的不错,一进山谷,便能察觉到浓郁得几乎遮天蔽日的妖气,尽数来源于那一只近千年的灵虎,除此外,再无妖物。 山谷内极静,落针可闻。按月荼的情报,这只灵虎正在休眠,周遭方圆百里,没有妖兽敢进来打扰,谁知今日闯入了两个胆大包天的人类,正向着山谷中心一步步前去。 越往里走,越是阴湿,寒冷潮气从地底窜上,而自上方照下的阳光又似乎百倍放大了投进山谷,上边热下边冷,也只有这种地势才能孕出大量赤云石。 “柳兄,察觉到了吗?”月荼传音过去。 柳行舟微一点头,指指上方。 妖气最浓的地方来源于……他们头顶。 两人走在一条窄而长的峡谷中,上方突起的岩石遮住了阳光,使他们罩在阴影里。月荼抬起头,仔细去听。 轻微的风声与溪流声中,他听到了一点点不寻常的动静。 那是巨大的妖兽睡熟后无意识的动弹,毛发窸窸窣窣,随着灵虎一呼一吸,山谷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涨涨落落。 柳行舟脚尖一发力,向上跃去,他背着巨大厚背刀,身形却轻巧无比,几个跳跃,便落在了上头。 月荼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就算那灵虎正睡着,也可能随时惊醒啊!他心跳都漏了一拍,细听数息,确定没有大动静后,也跟着飞跃上去。 “柳兄,还是小心为上。” 修行近千年的灵虎,已渡过八重天劫,再有一重,便可彻底脱胎换骨,成为一方霸主。此刻,那只灵虎趴伏在地面,通体赤红,身形巨大,两人站在附近还没有它的爪子高。 纵使月荼本身并不惧妖兽,心里更隐隐约约轻视,也不得不承认其危险。而做事不管不顾的柳行舟,已在他心里被贴上了疯子的标签。 不过没关系,今日,这个疯子就要死在这里。 柳行舟没在乎月荼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除了自己的目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确定灵虎正睡着,他取出了阵盘,小心催动。 那方阵盘从他掌心飘上高空,慢慢扩大,落下一点阴影,逐渐罩住了灵虎。 柳行舟面色微微一变。 月荼已经退到了百米外,传音道:“你且拘住它,我去采赤云石。” 当然不是。 他一退再退,确定柳行舟看不见自己后,捏碎了手中的花瓣。很快,一道纤细身影浮现出来。 “他来了?”秋葵刚从传送阵出来便问。 月荼点点头:“他已催动了那方阵盘。” 秋葵笑弯了眼:“既然他已经动手了,你不是说要赤云石吗?我们先去采集吧。” 见月荼还有些犹豫,秋葵说:“放心吧,他逃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说?” 秋葵小声道:“那阵法可是我向那位真人求来的,时间越久,被吸走的灵力越多。” 月荼一听,明白了,放下心来。 两人才走没多远,身后已传来灵虎的咆哮。树木瑟瑟,山谷震动,一片喧闹中,秋葵反复问他:“你没有被宗门的人发现吧?你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吧?” 月荼拍胸脯保证:“我只说自己内伤严重,闭关半月,不会有人问的。” “那就好。” 身后,虎啸还在继续,灵虎左冲右突,在阵法里冲撞不停,一旁岩壁都被撞塌了半边,碎石滚落,却怎么也冲不破阵法桎梏。那灵虎闹得越凶,两人越放心,寻着合适地点以爆破符炸开一小片山岩后,二人协作,很快挖出不少赤云石。 “够了吗?”秋葵越听那咆哮声越开心,小声询问。月荼又收取了些,道:“可以了。” “很好,那家伙应该也可以了。”秋葵笑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吧,送他上路。” 谈及此事,月荼已经想到了柳行舟死不瞑目的模样,按捺不住喜悦的情绪,“好,多谢秋姑娘相助,这份恩情,月某没齿难忘,若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地方,秋姑娘尽管开口。” 秋葵温柔地笑了:“正巧,我现在就有要事相求。” “什……?”月荼还未起身,忽地身体僵住,动弹不得,下一瞬,心头痛楚传来。 低头一看,一柄尖锐刀刃穿过自己胸口,掺杂淡金色的心头血涌出,在凹槽上流动。 他身后,熟悉的冷冽气息传来。秋葵却见怪不怪,掌心浮现出一张符箓,贴在他额间。身后的柳行舟亦抛出阵盘,落在月荼头顶三尺上方,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你们……” 柳行舟已经走到秋葵身边,和少女一起静静地注视着他,任凭他在阵法下挣扎。 -- 第68页 都到了这个地步,月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竟因仇恨蒙蔽了心,着了道,这两人不知为何要杀了他。 “你们想与圣月宗为敌吗?杀了我,魂灯熄灭,圣月宗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虽称闭关,但长老若发现我出了事,一定会彻查!” 柳行舟和秋葵却只是微笑,不答话。 周围景物变幻,那方阵盘不仅仅用于炼魂,还附加了一层幻术。月荼眼前景象变动,他们仍在山谷内,依旧在那只灵虎身前,灵虎依旧睡着。他们刚才轰开的山洞、听到的虎啸,挖出的赤云石,竟全都是幻觉。 神魂一寸寸被削薄,压制,只留下一点点用于维持魂灯不灭。秋葵与柳行舟对视一眼,双掌贴合,五指反扣在一起,贴在月荼额前。 万鹤笙的神魂一点点涌入,占据了这具躯壳。 月荼本命剑器已毁,能直接辨识出他神魂的事物消失。万鹤笙会再为自己的傀儡打造一件好法器。月荼身为圣月宗新一代弟子中重要人物,自该在妖族祸乱时出去平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数刻钟后,月荼金色的双眼再度睁开,三人各自对视,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玩笑,马甲怎么可能随便死 笙笙:各大派都有我的棋子 第36章 · “月师兄, 你出关了?” 圣月宗小弟子欣喜,围着白衣男子打转,嘴上说个不停, “师兄,你不知道, 长老们吵起来了呢。原本定了下个月走, 估计又要再住一段时日。” 月荼好奇问:“为什么吵起来?” 她心知肚明, 在她的推动下,一部分门派开始接纳妖兽,另一部分则依旧视妖族为死仇。光是西海之事就足够他们争吵, 而现在,他们既觊觎着魔神残肢能带来的运势,又害怕会让自己门派中人入魔。 但若是交给次一级门派掌管,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再扶持一个门派上位。各大派在各自领域独占鳌头久了,谁也不愿让位。 小师弟:“不清楚,不过我们重长老听说了你的事情,找上洞真派要说法了,听重长老说,他非得让那个柳行舟给你道歉不可。” 月荼笑了出来, 在师弟疑惑的眼神中说:“倒也不必他道歉,是我技不如人。 他面对师弟担心的眼神, 沉吟片刻,道:“不过,我需重塑一把剑。” 本命剑器被毁,确实该重塑一把, 这些材料嘛…… 师弟会意,领命而。 在他身后, 月荼笑容温和,一如既往。 * 十几天奔波,终于到达了焦图洲附近。敖灵一早接到消息,心中冷笑,还是指派了一员大将迎。 此刻,焦图城已成汪洋之势,居民全被驱赶至附近城池关押起来。在敖灵刻意的放纵下,底下妖兵妖将随手便抓个人吃,或虐杀、或亵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罪过,罪过。”摩洛乎往底下一看,不必以灵光覆眼都能看见焦图城中冲天而起的血气与冤魂。他心痛不已,又不能做什么,只好在高空中默默诵经,企图让那些枉死者早入轮回。 罗睺一向挂着笑的脸也严肃下来,来到摩洛乎身边,沉默良久,道:“妖族之过,罪无可恕!” 师兄弟二人在此刻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巨大飞舟上,其余侍者垂首不语,他们的师父逆光缓缓行来,二人站起身,一同行礼:“师父。” 洛伽的面色亦悲痛,双眼微阖形成的狭长眼帘下,隐约可见一点泪光。 “百姓何辜……” 一众侍者与两个徒弟立刻双掌合十,飞舟上,钟声响起,回荡在万丈高空。 钟声里,隐约可闻茫茫诵经声,金光照拂。 “喂,你说那几个在天上干嘛呢?”被派来迎接的鼋大将仰脖子看了半天,一拍身旁小弟问道。 那飞舟就是不下来,不下就不下吧,还敲钟,真不知在作甚。 跟在鼋大将身侧伺候的是一人族,他抬头向上看一眼,不必聆听钟声也知道,微笑道:“回禀将军,他们在伤心呢。” “伤心?和我们大王谈有甚可伤心的?” “大概是难过死了这么多人吧,敲钟也是为了祈福,让他们能好好入轮回。”那个人族不慌不忙答道。 鼋大将听了忍不住嗤笑,斜睨天上正徐徐降落的飞舟一眼,抬手下令:“开城门!” 什么伤心、祈福,什么轮回,他可理解不了。 要是他们妖族的弟兄们被杀了,那就报仇!就像这帮人居然敢杀大王的姐姐,大王就直接带兵打上门,这才解气。 飞舟缓缓下落,落地后幻化为数辆彩车,向城门驶。 大门敞开,车队入城。不论鼋大将心中多么腹诽,还是笑脸迎上来。 中间最大的彩车大门打开,摩洛乎搀着洛伽一只手,罗睺掀开珠帘,三人次第下车。摩洛乎一见眼前街道杂乱、鼋大将头顶血光冲天,心下便有些不喜,再看到鼋大将身后一众青面獠牙似夜叉的手下兵将,更是厌恶。 洛伽面色不变,照旧同鼋大将交谈两句后,提出要以伽罗圣教来使名义求见蛟龙王敖灵。 人妖之间各自看不上,又要维持表面功夫,鼋大将憋得挺辛苦,将人送到主城区后,彩车又变成了船,载着人往城中。 -- 第69页 敖灵就站在岸边,为了招待来使,她特意挑了座城中最高楼,周围都被淹没,高楼不倒。远远的,她看见了泊来的船只,船只中伽罗圣教者众,船头站着一个身着僧袍却样貌昳丽的少年,那少年见了她,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个礼。 伽罗圣教竟派这么个小娃娃当来使? 她又多看了对方一眼。 殊不知,罗睺瞳孔微微放大,目光一深,一重烙印从他目中打入了敖灵眼里。 敖灵无知无觉,她只突然觉得自己看这个人类少年顺眼了许多。 若这次谈判来的人都和这个人类一样顺眼,若是这个人类再嘴甜些,她未必不能提早撤军。 洛伽带领众教徒下车,敖灵将目光从少年脸上收回,总算看向洛伽,第一反应便是:无趣的老人。 双方见面,并无波澜,各自见礼后,敖灵道:“有什么事,进来谈吧。” 这就是愿意谈了。 洛伽心中一松。 接下来的事不必罗睺操心,他捧着水杯,坐在一旁,听敖灵与洛伽打机锋便好。 洛伽希望敖灵先退兵,人族这边自然会帮助她找凶手,若是再不退,视为与人族正式开战。敖灵则不在乎,她只有一个条件——什么时候找到真凶,将那颗龙心找出,什么时候退兵。 一连几天皆如此,双方寸步不让,说来说,洛伽还可,敖灵已渐渐失了耐心。 这一日,敖灵干脆不再见洛伽,自顾自在城中巡游了。 她手下的兵将有小半跟着出海,此刻,西海兵力空虚,群将无首。恰巧这时西海龙宫传来消息,她的好侄女,姐姐的二龙女押送莲姬夫人到了。敖灵干脆将龙宫暂由那位二皇女接管。 至于莲姬夫人……她此刻并不如何感兴趣,哪怕二皇女传音,道莲姬夫人称若不见到她便不说,她也没在意,只告诉二皇女,不必对他客气。 妖族折磨人的刑罚也不少,她不认为那位莲姬夫人能有多么嘴硬。 正心烦意乱,敖灵眼角瞥见一熟悉身影。 一直跟在洛伽身边的少年躺在小舟上,任由湍急水流飘荡。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惬意地眯起眼睛,还掏出一根短笛,放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吹。 敖灵对洛伽和他身边那个急哄哄动不动就用厌愤眼神瞪自己的摩洛乎感官并不好。相反,罗睺一直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惹事,她反而觉得有意思,摇身一变,化为一条锦鲤游过,轻轻一撞那条小舟。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陪你师父吗?” 罗睺先是一惊,听到熟悉声音后才放松下来,打个哈欠:“我陪做什么?” “哦?我今天没和他谈,你不怕人妖真的打起来?” 罗睺坐起身,找到了那条小鲤鱼:“若龙王聪明,自然知道该不该打,能不能打,会有什么后果。其余不是我能干涉的。” 敖灵问:“你觉得呢?” 罗睺:“自来战争都是顶上那些人说了算,哪有我说话的份?我不说,我不说。” 敖灵更觉得他有意思,问:“假如妖族杀了你姐姐,你会撺掇人族打起来么?” 罗睺笑道:“我没姐姐。” “假如!假如呢!”敖灵又想了个比喻,“假如是你师父,你师父被妖族杀了,你会要报仇吗?” 罗睺摆摆手:“我顶上十八个师兄呢,他们不行再换我来吧。” 敖灵觉得这人真是有趣又无趣,说不出什么感觉,鱼头猛一撞船身,小舟立刻翻过。少年动作更快,在小舟翻覆的一瞬间跃身纵起,踩在翻过来的小船上,身上未沾一点水渍。他张口似乎要说什么,那条鲤鱼已经游远了。 罗睺干脆踩着翻了的小船慢慢回,回了住处,摩洛乎已在走廊怒气冲冲等他。 “好个师弟,你且老实交代,你今日和那龙王说了什么?” 罗睺依旧那副令人讨厌的微笑:“师兄,怎么今天发这么大火?是不是又听了什么谗言?” “谗言?”摩洛乎气笑了,抛出一枚储影石,“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不敢认么?” 石头一翻滚,将白日罗睺与小鲤鱼聊天的景象尽放出来,直到洛伽进门,正放到小鲤鱼那句你师父死了会不会替他报仇的问话。 “你敢说,这不是你亲口说的话吗?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就是对师父大不敬,犯了门规,杖八百。 若是假的,那就是口出妄言,同样犯了门规,杖一百。 听了罗睺的回答,在场一众教徒皆面色有些不好看。洛伽亦神色诡异地打量他几眼,孰料罗睺丝毫不惧,只道:“师父,师兄,弟子句句发自肺腑。” 洛伽竟也不恼,神色淡淡,就在摩洛乎以为他要饶过对方时,洛伽把刑罚减了一半,让摩洛乎亲自执行。 就算减了一半,那也是四百杖! 摩洛乎欣然领命,不一会儿,拿了刑杖来,足有胳膊粗细,浑圆厚实。洛伽没让其他侍从退下,反而叫他们站在两边,好好看着。 直到这个地步,罗睺竟还能笑的出来。他褪了外裳,露出半身线条流畅的莹白皮肉,乖乖跪在地面,并不恐惧,瞧着也丝毫没有对师兄的怨愤。 “罗睺,你可知错?”摩洛乎手持刑杖,先问了一句。 罗睺点点头:“弟子知错,不该对师父不敬。”可他表情分明不是这么说的,没有一点其他人认错时的懊悔,似乎只是师兄这么问,他便这么答罢了。 -- 第70页 摩洛乎手背的肉都绷紧了,额头蹦出青筋,待师父微微颔首后,举起刑杖,重重落下。 那有些瘦削的脊背顿时浮起一道粗红印子,少年同样被打得往前一挺,还没等他重新跪好,下一棒又重重落在他身上。 他对师父洛伽尊崇至极,这几日师父因为蛟龙一事愁眉不展,他却与那蛟龙王亲密,背地里还对师父不敬。 该打! 该重重地打! 罗睺不过万鹤笙的一具化身,她并不感觉到痛楚,背上皮开肉绽不过这具躯壳的反应罢了,她心里默默计数。 不是记杖数,而是旁的。 行刑到一半,脊背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刑杖上都粘上了血肉。一旁观刑的侍从有些背过脸不忍心看,摩洛乎却完全没有察觉,他兴奋地眼白浮现出不少血丝,手下一次比一次用力。 叫你对师父不敬! 叫你对师兄们不敬! 打! 打死他! “够了!” 兴奋到脸色涨红的摩洛乎还要再打下一棒,突然间猛地一声大喝,立时将他惊醒,迷迷瞪瞪醒过来,刑杖还在他手中,受刑之人已昏了过。 “四百杖,你可用心数了?”洛伽沉着脸。 摩洛乎哪里知道,他打得兴奋,一下又一下,哪管数量,低头嗫嚅着说不出话。 这一低头,便看见罗睺侧过的苍白的脸,背上皮肉没一块完好,露出的骨头都要打断了。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该下重手,急急忙忙要解释,洛伽已一挥袖子,连带罗睺一并消失在原地。 再扭头看看,四周侍从也转过脸,不敢与他对视。 手中血迹斑斑的刑杖像是突然变得无比滚烫,摩洛乎立刻将它丢开,哐啷一声砸在地面。 他……他刚刚做了什么? 简直不像自己了。 洛伽带小徒弟回房后,见他面如金纸,宁愿咬破嘴唇也不愿痛呼,心痛焦急之余,又有些为他骄傲,急忙传了医者替他看伤。 罗睺不惧疼痛,他不过是想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顺带,把最可能上位的摩洛乎拉下来。 洛伽传来医者后回房,独自在房内踱步。 他带来摩洛乎与罗睺,自有深意。摩洛乎为人稳重,性格温良,罗睺机敏,必要时敢行非常手段。二人合作,本该成为助力。 谁知道,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摩洛乎行刑时疯狂的眼神还在他脑海里回荡,洛伽细细回想,不由得皱眉。 摩洛乎这幅样子…… 夜间,罗睺正趴着看书,窗户被扣响,不等他同意,一条小小的蛟龙就钻了进来,被药味呛住。 敖灵惊讶:“你怎么伤成这幅样子?” 罗睺懒洋洋道:“那天与你说我师父坏话,被师兄听见,我挨了一顿好打。” 敖灵自然是不会愧疚的,她不会犯错,错的都是别人,她点评道:“你们人族可真奇怪,尽爱多管闲事。” 罗睺问:“龙王,你又来做什么?我可不想再挨打了。” 敖灵道:“这焦图城都是我的,我想哪儿就哪儿。” 罗睺大悟:“有道理。” 敖灵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正不知道说什么,又听见少年问:“我挨了打,暂时动不了,兴许还得再留一段时日。” “这么严重?”敖灵凑过,细细一嗅,却在伤药中闻到了妖血的味道,顿时不悦,冷笑,“拿妖血入药,你们也好意思在城外假惺惺地替人祈福?怎么?人族的命是命,妖族就不是?” “是命,人和妖都是命,本该对人妖一视同仁的。”罗睺顺着她说话,“普通人的命也是命,龙王你……” 敖灵没被敷衍住,一把掐住他脖子,迫使他只能抬头看着自己。此刻,她才真正像不择手段的蛟龙王:“你说得对,人和妖都是命,得一视同仁。” 所以,她拿普通人威胁伽罗圣教是没有用的。 连自己徒弟都能打得半死,更何况那些普通人呢?他们掉两滴眼泪,念两句经就算完了,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敖灵反手将罗睺摔在床上,后者撞着背上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边咳边笑。敖灵没再搭理他,心里不断盘算,她现在该对谁下手,才能让那老头改主意,让伽罗圣教知道自己的厉害。 罗睺被打成这样,想必他并不喜欢罗睺。 那就是那个讨厌的摩洛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罗睺:表面被打惨兮兮,实际丝毫不痛还要装咬牙忍耐 摩洛乎,危! 伽罗圣教,危! 第37章 · 敖灵像一阵风一样离开, 罗睺没留住她,也没打算留,撑着下巴, 饶有兴趣地微笑。 他很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接下来,罗睺什么也不需要做, 只需安静等待即可。 没多久, 他就听到侍从传来了好消息:城中妖族与伽罗圣教来使团发生争执, 妖族将摩洛乎扣押,并以其为质,要求洛伽代表伽罗圣教签下新协约。 他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几乎要笑出来,面上却白了脸色,急切问道:“师兄他没事吧?” 跟来的侍从见他自己受重伤,却对师兄丝毫不记恨,反而比自己的伤还上心,有些感动,说:“摩洛乎师叔目前消息不明,不知扣押在何处。洛伽师祖和龙王起了冲突。你现在不要出去,以免妖族疯起来, 把你也掳回去。” -- 第71页 罗睺推辞几番,勉强答应下来, 侍从临走前他还一脸忧色地抓着对方手,让他一有师兄的好消息立刻告诉自己。待侍从答应下出去后,他脸上的担忧也一点不少。 他可是真实地在担心师兄呢…… 万鹤笙的傀儡或化身并不需要每个动作都受她掌控,否则他们行走坐卧说句话喝口水都要由主人操控, 也实在太过费心。她造出一具化身的同时,便已造出了他们的魂魄, 主人不刻意操控的期间,他们会按照既定路线与性格行动下去。 否则,万一主人哪天来个闭关,或受伤失去意识,岂不是全部傀儡都要暴露了? 这么做缺点也有,万鹤笙必须能够绝对压制他们,否则,她的神魂碎片很有可能会诞生自己的新生意识,届时极有可能反抗她这个主人。 但她宁愿采取这样带有风险的方法,也不会让那些傀儡变成完全受控的死物。 万鹤笙的意识抽离几分,飞到焦图城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片被海水覆盖住的城市。 已经有不少海水变得污浊,飘荡着不少残魂。若有灵族在这儿,想必会兴奋地大快朵颐。原来的伽罗圣教众人也会在商议之余,替城中残魂好好超度。 但现在,两方矛盾激化,剑拔弩张,原本每日黄昏都会站在岸边诵经敲钟的僧人们消失了。城中亡魂再次多了起来,浑浑噩噩在城中飘荡。另一边,来自其他洲与伽罗圣教分支的援军已到,就安顿在距离焦图洲最近、妖族正向其发动攻势的乐弥洲。 现在,乐弥洲成了新的战场。随着战况愈发激烈,妖族对圣教来使愈不客气,若是在外碰见,少不得发生一场打斗。 罗睺慢慢爬起身,他身后伤势依旧严重,骨头还未长好,看着令人心惊,可他还是爬起身,将深色僧袍一点点穿好,拉开门,向外走去。 他们的人手都被派去守卫或救人了,本该守在门口的侍从也跑去守阵。罗睺很顺利地来到楼顶,俯瞰一片洪水茫茫,注视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样法器。 “咚——” 久违的钟声,再次响透焦图城,从城中最高的城楼顶,传出诵经声阵阵,似乎可见香炉烟雾缭绕中那人虔诚眉眼。伴随少年的敲钟诵经,无数亡魂一步步被牵引向轮回道,寻得超脱。 夕阳照耀,为他镀上一层柔和金边,少年平日稍显艳丽的眉眼都变得圣洁,眼帘微垂,似是无悲无喜的佛陀,正俯瞰众生。 “呔,他不是被打了几百杖吗?居然还站得起来?”鼋大将惊奇。 手下问:“要不要过去把它钟给砸了?听着怪不舒服的。” 鼋大将一脚踹过去:“去去去,大王说了,其他人可以打,这家伙她看着顺眼,不行。” 小妖摸着被踹疼的屁股跑下去传令,越来越多的妖精得知了这个命令,惊奇地抬头看向那人。 钟声与诵经让他们不舒服,但碍着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散落在城中各处的圣教之人听闻钟声后亦惊异抬头望去,他们前些日子的超度活动无一例外被刻意破坏,频频有人在冲突中受伤,之后便再无人去诵经。谁知罗睺竟然又去了? 人和妖都呆呆地抬头看他,一声又一声纯净虔诚的梵呗声中,得以度化的残魂越来越多。洛伽同样在城中一角望过去,以他的角度看,少年正融进夕阳中,光辉普照。 洛伽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 太虚门内,众派长老依旧没有商议出结果。 魔神左臂无论放在何处都易与其他残肢发生反应,更有可能让魔神元神进一步复苏,可要他们让出权柄扶持新门派上位,那是万万不能的。 “倒不如……依旧封在南海。”交锋中,有人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太虚门封印的一双眼,宗主姜月明正好能够镇压,姜月明与万鹤笙皆是世间将占星术修行到极致之人,若有危险,他们必能第一时间察觉。 况且,万鹤笙精于阵法,世间没有人布下的封印阵能比她的厉害。这样一来,封印在南海反而最合适不过。 这个提议一出就遭到了太虚门长老的强烈反对。南海离太虚门最近,沿岸一带都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要真封在南海,他们还得派人去镇守。况且,南海水域的蛟龙王才死,正是混乱之时,谁能保证不会有魔修听得消息跑来盗窃? 太虚门一派反对并没有用,其他各派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传音同自家宗主商议过后,这件事已成为他们之间默契达成的共识。 就只差让姜月明低头了。 姜月明闭目,端坐高堂之上,银发几乎曳地。在他身侧的本该是虞知微,可惜后者病重,其他两个徒弟并不适合,人选便成了万鹤笙。 此刻,万鹤笙轻轻说着反对让左臂封在南海的理由,甚至明确提出,她虽略通阵术,可修为不足以将其封印完全,若是让魔修得知,必定会拼尽全力抢夺魔神左臂。 但,七大派中。除了太虚门,已有四个门派赞同了这个提议,一个暧昧不清,只差和太虚门关系最要好的洞真派还没有表态。 若洞真派也同意,那么,太虚门的意见就不再重要。 这是七派长久以来的处事方式,各自领域各自管理,若发生足以动摇整个修仙界的大事,那就需要七派共同商议。若超过三派不同意,提议便作废,若有五派赞同,则提议生效,少数必须服从。 -- 第72页 大殿中静默良久,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一双双眼睛注视向洞真派长老。 后者抚须,缓缓点头:“可。” 万鹤笙一愣,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微笑道:“敢问,这位长老,为何同意?” 洞真派长老却不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藏锋仙君,或许就在我北境。” 话音未落,大殿内寂静得可怕。姜月明转头“看”过去,万鹤笙亦神色微变:“这位长老何意?” 洞真派长老却又不说了。 藏锋失踪,在各大派高层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洞真派确实查到了些对方的踪迹,不过以此为要挟,让姜月明与万鹤笙松口。 若太虚门不答应,剩下一个最佳的封印地点就是北境。可北境本就不太平,魔修出落频繁,他们再封印一只手臂,想必会让那些本就猖獗的魔修气焰更加高涨。 万鹤笙神色微变几次,将目光投向了姜月明,后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宗主都同意了,万鹤笙没什么理由反对,她微笑道:“既然如此,太虚门便接了这桩苦差事,小辈自当尽心尽力。” 天玑真人独自封印未免太过困难,其余诸派达成目标,少不得在其他地方做出让步。在万鹤笙寸步不让的商谈下,众派需向太虚门赠送一批天材地宝,灵药法器,以助太虚门封印。每十年又需各自派出一批门中子弟,在南海看守封印。除此外,还定下零零总总条件若干。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清楚,太虚门吃了大亏。 姜月明对此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始终是沉默的,事情定下,他便接受了,平静到众人几乎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清楚条件。 最要紧的事情商谈出结果,其他人满意离开,唯独刚才说话的那位洞真派长老还留在原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道:“我们确实在北境发现了一些藏锋仙君的踪迹。 他曾去过北境边缘的寒洋,那里极冷,终年大雪。门中长老查到他踪迹后本想去一探究竟,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你们怎么得知一定是藏锋仙君?” “因为这个。”那个长老取出一块约摸人脑袋大的寒冰,内里封着一道鲜红血痕,一看就是从冰里直接挖出来的。 “这是我们从寒洋岸边取来的冰块,里面的血,你们应该清楚属于谁。” 他们当然知道,那道血痕隔着寒冰,传来熟悉的藏锋仙君的气息。 姜月明终于开口:“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找到他,是么?” 长老点头:“只能确定他今年在北境走过一趟,现在去了哪里,很难说。” 万鹤笙眸子微垂,喃喃自语:“师父为什么要去北境?他为什么不回来?” 姜月明道:“可是有敌人追杀?” 那名长老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北境魔修猖獗一时,难以遏制。我们也说不准他是不是遭了魔修追杀,或是别的什么种族攻击。” “可是,有谁能伤他呢?” 多年前一剑斩魔龙的藏锋仙君,哪个能伤的了他? 万鹤笙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不论如何,有师父平安的消息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 封印一事很快确定下来, 这几日,万鹤笙需要去南海布下阵法,其余各派长老辅助。除此外, 他们还有一个任务——将商议好的珍宝运送过来,连同他们宗主的一部分神识, 以助镇压。 “这几日门派中长老们似乎都在忙着什么事。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师父了。” 灵谷中, 钟长岭跟着轩辕姬修行, 月荼因受了伤,这几日往灵谷同样跑得勤快。他待钟长岭很好,后者也慢慢与他熟络起来。听他这么说, 月荼同样道:“七大派聚首,定有大事。” “是因为西海妖族祸乱吗?”钟长岭提出疑问。 月荼道:“或许是吧。” 钟长岭便跟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他突然一想,自己是师父的徒弟,不能这么说,又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什么?”月荼问。 “没什么。”钟长岭本想说,他也害怕妖族,可是漆吴山的那些妖兽,又不像吞噬了他曾经小村庄的那些妖兽那般可怕。他又忍不住联想到, 万一人妖真的混战,漆吴山的那些妖兽也凶性大发, 开始食人,那师父该如何自处是好? 想来想去,头都大了。月荼在一旁和轩辕姬捣药,药香连同灵力四溢, 两人看着少年叹气,都忍不住笑起来。 一声又一声捣药声中, 月荼轻声说:“何必自寻烦恼?你现在尽心修炼就好。” 轩辕姬跟着点评:“操心太多,你也帮不上忙,再不好好练剑,我就把你丢到落英山或寻隐山去好好操练。” 落英山中剑修多,寻隐山是骆不寻的山头,门下弟子剑修者众。真把钟长岭丢那儿去,更受不住,他立刻直起身:“我去了!” 轩辕姬一开始觉得月荼别有用心,对他并不热络,到后来真正相处一段时日,又觉得自己或许太过多疑,对方可以相交。两人正说着话,忽地脚下震了震,那震动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但他们知道,绝不是错觉。 月荼惊讶:“怎么了?”殊不知轩辕姬比他还惊讶,来不及解释,放下舂到一半的药材随手拍下阵法,抱上在一旁啃竹子的小兽便冲出去,月荼观她神色不对,同样跟着出去。 -- 第73页 灵谷东侧群山中,金光冲天而起,夹杂着怎么也盖不过去的龙息。那道龙息同剑气混杂,化为一条血迹斑斑的金色蛟龙,蛟龙昂首摆尾,在金光中盘旋,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天地震动。 原来,方才大地的震动就是因为这条龙。 和他们一样,太虚门众人皆呆呆地看着眼前景象,其中还包括其他各派来的长老、弟子。 这段时日,谁没听过西海妖族祸乱?都知道西海蛟龙王敖灵发疯的原因,是一个人族杀了她姐姐,还挖走了龙心。大家在感慨之余,亦不免猜测真凶为谁,现在看来,竟然就是太虚门中人吗? 月荼惊讶不已,扭头问:“杜蘅师姐,敢问那座山头是哪位仙君所居?” 轩辕姬失了力气,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出这事来。 灵谷东侧不远处,那片群山,正是轩辕姬方才提到的落英山。 “怎么会是她?” 金光持续不过片刻,忽地消失在原地,龙吟、震动、电闪雷鸣等异响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可没有人会认为那是幻觉。 落英山头,虞知微仗剑而立,气息可怖。 突破心魔,她比原来修为精进了一大截,万鹤笙原来布下的幻阵被她的剑气冲破,才泄露了异象。 可她并不在意了。 虞知微轻抚剑身,破军剑嗡鸣,隐约可见银白剑身上浮现的淡淡血光。她突然笑了起来,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敖月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在死前下一个诅咒。 怪不得,她无法洗清魔气。 虞知微慢慢走下山巅,这一回,师父没有在一旁替她护法,师妹也不在,只有她的徒弟恭敬地候着。虞知微随口把他叫住,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落英阁。 冼尘一路说着她再度闭关时日内外界发生的大事,如七大派弟子比斗,月荼被毁了本命剑器、西海龙王因胞姐被杀,撕毁协议,以及各派商议出了什么结果,太虚门做了一定让步。 作为太虚门掌门人的徒孙,他知道的事情不少。太虚门要在南海封印某样事物,为此天玑师叔一直忙碌,其余各派也需要运送珍宝来太虚门。至于被封印的究竟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虞知微同样不清楚。 她有入魔之嫌,姜月明不可能再把这件事告诉她,甚至……已经将她隐隐排出在太虚门核心弟子之外。 冼尘还在说,虞知微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师妹的身影,她却被忽视了? 心魔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虞知微深吸口气,挥退了自己的弟子,独自坐在静室中。她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给太虚门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 西域,焦图洲。 新建龙宫外,敖灵闭目养神,令人烦的敲钟诵经声听多了似乎也不那么烦人。听着听着,忽然察觉到鲤女的气息在门外乱撞,想进又不敢进来的样子,最后还是勇敢的掀开帘子,行礼进门。 “何事?” 鲤女不敢怠慢,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我等安插在仙门的棋子传来了消息。” 敖月二皇女带莲姬夫人过来时,将卫凌尸首同样带来,结果那害死敖月的凶手竟只是个傀儡。这让敖灵更加愤怒。 能以一具傀儡击杀敖月,且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具上好的傀儡,当今几乎没有几个散修能够做到,敖灵便怀疑是大派中人,才有这样大手笔,让手下人加强了同卧底的联系,一旦听到人族门派中谈及相关之事,不论大小,一律禀报上来。 只不过这段时日,她听到的消息都是些没用的废话。敖灵嗯一声,不耐烦道:“说!” 鲤女瑟瑟发抖,还是咬牙继续说下去:“太虚门的落英山,有一位仙君突破,天降异象,异象中,含有龙息。” 原本漫不经心的敖灵突然顿住,一瞬间来到鲤女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说什么?” 鲤女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在敖灵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中,不断叩首,声音越来越低:“那落英山,就是太虚门掌门大弟子,虞知微的山头。” “整座落英山,也只有瑶光真人虞知微,才能在突破时产生这样大的异象。太虚门里还有其他各派来的长老弟子,想必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伽罗圣教的长老自然也在,早早得知消息后,将信息先传回主宗,由宗主和长老们决议后,再决定要不要通知给洛伽由他告诉敖灵。来去反复一折腾,速度便慢了下来。 鲤女跪在地面,娇小身躯不断发抖,她在害怕,害怕他们的大王愤怒之下将她随意虐杀了。原本大王脾气好,自从大王胞姐死后,她便开始喜怒无常,对部下也能随意处置,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能感受到对方投在自己背后的几乎能杀死人的凉薄目光,还有逐渐汹涌磅礴怒火。 半晌,敖灵咧了一下唇角。 这么说来,卫凌的背后,就是虞知微了。 怪不得啊,虞知微是万鹤笙师姐,难怪她不愿意替自己测算真凶。是不能,还是不敢? “滚。” 鲤女才明白这是对自己说话,连滚带爬急忙要游出去。敖灵又叫住她,“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 第74页 鲤女点点头:“有,太虚门最近在整治南海混乱的水族妖兽,不知要在南海做什么。” 敖灵眯起双眼。 不知要做什么? 恐怕他们的目的就是拿下南海吧?妖兽的血肉、内丹对人族修炼有利,海中妖兽最多,而太虚门在万鹤笙的运作下,最亲近妖族,他们先杀了自己姐姐,又装好人接管南海,那些妖族自然傻乎乎就信了,等南海也成了太虚门的领域,到那时,他们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敖灵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以往她愤怒时怒火冲天,什么都不想不顾。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无比冷静,冷静到,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路。 “鲤女,传我旨意。”她一字一顿道。 听到龙王要下旨,鲤女一愣,恢复了镇静,剖开自己腹部,取出一张卷轴,张开准备书写。 “南海妖族不必再听从太虚门指令,见到人族,一律为敌!” 鲤女最后几个字不敢写上去,迟疑问:“陛下,那……太虚门的天玑真人……”她还没说完,便被敖灵嗜血的双眼吓了一跳。 “不要问,写!” 鲤女一哆嗦,连忙将最后一行字书写上,敖灵盖上龙印,顿时,这张圣旨的内容传遍整片海域,无论东南西北,无论江河湖海,所有水族妖兽都听到了她的命令。而在听清旨意的那一刻,他们心中一凛,知道这位龙王要来真的了。 她想要彻底挑起人妖之战! * 漆吴山颠,院落内。 两朵并蒂莲齐齐惊醒,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彼此凝重的心情。 “姐姐,人和妖,真的要开战了吗?” “或许,可能是吧?”姐姐不愿意多想,有些慌张地安慰,“真人必定会想办法的。” 小点的莲花蔫嗒嗒垂下去,好半天,才说:“可是姐姐,我感觉……我感觉很不好,我很怕。” “我好担心,这一次,可能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它的预感没错,翌日,南海发生百年难遇的涨潮,海水汹涌,电闪雷鸣,淹没了沿岸所有城市。海中妖兽争相撕咬落在水中的人类。太虚门派兵去救,却为时已晚,十几座城市,只留下一个活口,它们让那人带话: “太虚门一日不交出真凶,战争便一日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今天又是神隐的一天 第39章 · “师父要把我交出去吗?” 妄空山中, 虞知微跪在姜月明身前,仰头问他。 她就像刚入门时的小姑娘一般,仰着头, 唇角带笑,眼里却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 姜月明本想训斥, 张张口, 却有些不忍心,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知微,你可知错?” 虞知微想笑, 扯扯嘴角,又没笑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姜月明。她低声说话,声音却是哑的:“师父,我知错了。” 姜月明闭上了双眼,不代表他辨不清。虞知微眼中毫无愧意,无非是向自己的师父承认错误罢了。 她为什么要入魔呢? “你错在何处?”姜月明觉得可惜,在他眼中,虞知微身上魔气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 魔气涌动,却被阵法封印着, 无法逃脱。 虞知微倒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入魔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好像又全是因沾染魔气而起。想了半天,她还是摇摇头, 诚实道:“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我入魔?”虞知微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师父,那人面庞一如亘古不化的寒冰,什么都不让他动容。“我不慎染了魔气,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并非如此。”姜月明一针见血,“沾染魔气可解,你的心入魔,无人可解。” 虞知微顿住。 半晌,她从地面起身,那双眼睛像师父一样缓缓闭上,她轻声问:“师父,您也觉得我错了吗?” 姜月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徒不教师之过,虞知微变成这样,又何尝没有他的责任? 还没等他回答,大殿内,凭空响起一道冷到极致,又妩媚到极致的轻笑,狂乱的风吹进,渐渐的,轻笑变成了疯狂的大笑。 虞知微睁开了双眼,那双漆黑的眼睛早已变成血红色,她看着师父终于微变的脸色,止住笑声,略带恶意道:“怎么办?师父。我好像又犯错了。” * 最近这太虚门并不平静,先是南海飞来岛异状,南海龙王莫名死亡,接着又有小道消息称龙王敖月为太虚门虞知微所杀,还没等这个消息确定,妖族便正式与人族开战。正当大家等着太虚门辟谣时,更大的消息传来—— 虞知微叛离师门,堕入魔道。 举世哗然。 昔日瑶光仙子,何等人物,瑶光本为普通道号,不少女修混用,自虞知微出名后,在外称呼瑶光仙子便单指她一个。谁人不知,瑶光仙子一柄破军剑为藏锋亲手所铸,剑法亦师从藏锋仙君,若无意外,她本该成为太虚门下一任宗主。 只可惜…… 不说其他人,宗门内众人更是不可思议,落英山众人以冼尘为首,皆茫茫然不知所措。 峰主入魔了,那他们这一派系呢? 师妹拉着冼尘的衣袖,红了眼眶:“大师兄,师父怎么会……我们该怎么办?” -- 第75页 冼尘面上倒冷静,深吸口气:“你们先安定下来,我去寻天玑真人,再求见峰主。师父她必有隐情。” “可是……”师妹讷讷无言。 她想说,万一天玑真人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搭理他们呢? 天玑真人正在南海忙碌,也未必有空理他们。 头脑里纷乱无序,好在冼尘见惯了大场面,强行压下难过情绪,安抚众人后,传音与天玑真人,请她带自己拜见宗主,他有证据。 宗主自徒弟叛逃后便像伤透了心似的,闭门不再见客,一应事物都由剩下两个徒弟及天玑真人万鹤笙处理,明眼人都看出,另两个徒弟是假,师侄万鹤笙,才是他真正培养之人。 一众来做客的各派长老也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魔神左臂归属已定,加之现在水域妖族与人族全面开战,他们多少都接到了来自门派的召集令,便识相提出离开。 至于答应的天材地宝,后续会派人一批批送来。 姜月明没有挽留,他根本就没有出面,只是让万鹤笙代为送客。其他人还好,秋葵缠住对方磨了很久,不想回去,被宣长老提着才一脸不高兴地上船。 一上飞舟,她的房间恰好在柳行舟上面,秋葵:“……” 更气了! 柳行舟站在一层甲板上,敏锐感知到来自上方的瞪视,猛地转头看去,两束锐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皆饱含厌憎之情。 半晌,柳行舟收回目光,嗤笑一声,不给秋葵讽刺的机会,转身进房锁门。 宣长老:“……” 罢了,他俩还算识大体,没有自相残杀。 往东南方向的飞舟队列中,白袍男子端坐其上,金色眸子映出朝阳。师弟询问他什么,皆一一笑答,温和可亲。 西域,焦图城,少年站在高楼顶端,沉静地与众妖对峙。他伤势未好,面色苍白,可伽罗圣教使团全部被扣,他不得不站出来。 敖灵化为龙形在空中盘旋,命部下撤离,洪亮的声音在城中扩散,有些失真:“罗睺,我放你走,你回去告诉伽罗圣教那帮人,除非虞知微死,太虚门灭,否则,战争绝不停止!” 罗睺手握佛珠,仰头与她注视,目带慈悲:“你又是何必?若战争不止,死伤的不会只有人类。” 敖灵一口龙息将他送到城外,甩甩尾巴:“滚!快回去告诉他们!” 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方飞舟,罗睺叹口气,不得不乘着飞舟往宗门去。一路上经过的城池都在混战,死伤无数。但因为他飞舟上有龙王标记,又有伽罗圣教印记,人与妖都不约而同地放过了他。 罗睺想救人,却不得不忙着赶路,他经过某个熟悉的城市时,那座城已被妖族彻底占领。城主身死,居民或身死,或奔逃,几无活口。 他在城外窥见了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拼命逃跑,在她身后,三只蟹妖狞笑着不断接近,那妇人不过一介凡人,没几步便被追上,眼看领头小妖就要追上,那人狠狠心,放下怀中婴儿撒腿就跑。 听说婴孩肉最为鲜嫩,他即便受到仙长看重又怎样?到现在也没什么仙长救他,可见他们没有母子缘分,那孩子也没什么仙缘,不如让自己多活段时日。 妇人这一招确实让那三只蟹妖停下了脚步,围在襁褓周围寻思怎么分配。婴儿似乎察觉到危险,大哭起来。 巨钳伸出,就在尖端要撕碎孩子脖颈的一瞬间,符箓骤亮。 雷光突现,将三只蟹妖当场轰成灰烬。 婴儿慢慢又不哭了,睁着眼睛冲天上笑。在他前方,缓步走来一个身着深色僧袍的少年。 “看来,你还是与我有缘的。”少年微笑起来,眉目艳丽,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孩子幼嫩脸庞,后者砸吧砸吧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随我回教吧。” 少年抱着婴孩,重新登上飞舟,向伽罗圣教飞去。 …… 各分.身皆依计划行事,万鹤笙送走各派长老后,重新回到妄空山。 “都走了?” 大殿正门依旧紧闭,无人敲开。也唯有万鹤笙,隔着门与宗主交谈几句。 万鹤笙轻声道:“都离开了。” 门后,传来轻轻的咳嗽,万鹤笙关切询问:“师叔,你身体怎样?” 姜月明却不答话,只问她:“笙儿,你想说什么?” 即便隔着门,他依旧看清万鹤笙面上些微的欲言又止。 万鹤笙只好说:“师姐的……” “不要再叫她师姐。”门后冷冽的声音打断她。万鹤笙顿了顿,重新开口:“落英山冼尘求见师叔。” “不见。” 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万鹤笙道:“冼尘那孩子也不容易,他说自己找到了证据,可证师姐无罪。” 门后静了静。 半晌,姜月明才道:“让他过来。” “是。” 不多时,冼尘进来,他一到大殿外便径直跪下,行了个大礼,起身后,又向万鹤笙躬身行礼。 这段时日,他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落英山衰败之势成必然,不少有门路的外门弟子纷纷投靠别处,他想阻止,又无力回天。唯一安慰自己的,是有不少直接投到了漆吴山门下,好歹也算宗主嫡系一脉。 直到现在,天玑真人对落英山的态度一如往常。 -- 第76页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不是在宗主面前,冼尘恨不得给万鹤笙行一大礼。 “冼尘,何事?” 冼尘再次跪伏在地,恳切道:“宗主,师父入魔一事,必有隐情。落英山扣押了一外门弟子,名叫邬陶,正是当初飞来岛一事唯一存活之人,现关在清心殿。他也已入魔,宗主可召他前来问问。” 姜月明沉默片刻,道:“明日这个时辰,带他过来。” 听他这样说,冼尘和万鹤笙皆忍不住喜悦的神色。冼尘连连叩首:“多谢宗主。” 待冼尘离开,万鹤笙才愉悦道:“师叔心中还是挂念着师姐的。” 门后寂静良久,姜月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笙儿,你……” “师叔?” 姜月明没再说话,她面前的门却悄无声息打开了一条缝,万鹤笙迟疑片刻,抬手碰上门缘。 “进来吧。” 万鹤笙这才推开门,一步步向里迈去。 层层水墨屏风后,一道身影端坐高位,万鹤笙乍一见到对方,震惊到后退一步,迟疑不定:“师叔?” “是我。” * 南海边境,某座被海水覆盖的城市,此刻却住着不少修士,海水和妖气形成的天然屏障,让他们得以在太虚门眼皮子底下生存。 他们本是潜藏的魔修,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前些时日太虚门大弟子虞知微竟自甘堕魔,魔修们既兴奋,又惧怕。没几天,虞知微果然挨个找上门来,都不必拔剑,轻而易举地便接管了南洲所有魔修门派势力。 现在,魔修中修为高深者皆聚集在南海周围的小城,听他们新自封的魔尊说一桩大事。 “诸位可听说过——魔神?” 白骨王座之上,虞知微开口,语气冰冷,底下众魔修忙不迭接话。 “自然听过。” “魔尊可有吩咐?” “魔神为我等魔修之首,可惜遭了暗算。” 虞知微抬手,魔修们纷纷止住闲话,静静聆听。 大宗门弟子,想必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秘闻。 果然,虞知微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直接血液都滚烫起来,呼吸粗重。 “当年大战后,魔神不幸身陨,尸体流落凡间,被各派肢解后封印。前些日子飞来岛之祸,正因飞来岛下藏着魔神左臂,后被天玑真人取走。” “现在,太虚门就要将魔神的左臂,封印在南海中,领头者正是我从前的好师妹。” 虞知微冰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兴奋起来又不敢说话的魔修们,唇角扬起同样冰冷的笑:“半月后,随本座去将它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杠上了 还有点兴奋 第40章 · “师叔……” 万鹤笙心跳得很快, 她真心实意地为姜月明难过,一贯柔和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师叔,您怎么了?” 姜月明双目依旧闭合, 眼下却流出两行血泪,映在苍白如雪的面颊上, 触目惊心。 “无碍。”他缓缓睁开眼睛, 原来万鹤笙同他十分相像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空洞一片。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那截魔神残肢依旧在宗内,与他的眼睛距离过近。” 万鹤笙立刻明白过来。 魔神残肢的相互牵引、触动,令虞知微力量大增, 加之姜月明双眼修炼秘术本就与魔神的眼睛相关,他遭受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反噬。 真是不枉她唤醒魔神的眼睛。 “师叔,那你现在……”万鹤笙小心询问。 姜月明平静道:“命不久矣。” 不顾万鹤笙突然睁大的眼睛,他就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道:“当年我师父传下的反噬,直到现在还在。日积月累,积重难返。我很早就已不再为人测算,却还是避免不了,我知道, 它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还有,那双眼睛要复苏了, 若要镇压,只能以我的眼睛。所以,师叔现在看不见了。”他竟还有心情说笑,“总归神识还在, 师叔平日也都闭着眼睛,其他人发现不了。” 一桩桩, 一件件,听着他像是交代遗言般嘱咐,万鹤笙不安地打断他:“师叔,可有治愈之法?” 姜月明摇摇头,满头银丝倾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必慌张,笙儿,我还能再坚持三年。” “三年,三年后,你就是这太虚门的新任宗主。” 万鹤笙终于落下一滴泪来:“不,师叔,三年内,我一定可以找到……”还没等她说完,这一回姜月明打断了她的话。 言出必行,若她许诺要替自己找到延寿之法,她就必须做到。姜月明劝道:“笙儿,天命不可违,这是我的命数。” “三年后,我会自行兵解,连带那双眼睛和左臂。缺了它们,魔神复苏之日便可再延一延。人族还需要一些时日,只是,我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能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下个月,你从南海回来后,就是这太虚门的少宗主。”姜月明深深叹气。 平白当上一宗之主,放在别人身上自然只有艳羡的份儿,可姜月明面对万鹤笙的神色却是愧疚的。他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笙儿,抱歉,终归是要让你来承担这一切。” 万鹤笙目光真诚地注视着他,哪怕姜月明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也是难过、真挚的,令人动容,“无妨,身为太虚门中人,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 第77页 “明日,冼尘那孩子带人过来,你来处理。” 万鹤笙:“敢问师叔,我该怎么处理?” 姜月明几次示意将权力下放在她手里,万鹤笙对待他的态度却更加小心、恭敬。姜月明心中熨帖,暗示道:“虞知微已入魔,她为什么入魔,不再重要。明日冼尘带来的那个也已入魔的弟子,处置了吧。” 万鹤笙嘴唇蠕动两下,“师叔,真的不问清楚吗?” “不必再问,她已入魔,不再是你的师姐。笙儿,若再见到她,不必留手。” 怕她心软犹豫,姜月明语气加重:“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更是所有太虚门执事长老和其他各派共同的决议。她入魔前便勾起人妖纷争,若不早与她断绝来往,人妖之间战争依旧不止,你要把整个太虚门、所有人族都牵扯进去吗?” “当初我力排众议让你与妖族交好,你要为了她破坏自己一手搭建的局面?” 万鹤笙行一大礼,眼中再度盈上泪光:“师叔,我知晓了。” 姜月明印象中,她几乎从来不为自己哭,眼泪总是为别人掉,他放缓了语气:“既如此,你且回去休息,明日再过来。” “是。”万鹤笙行礼退下,能看出她依旧有些心神恍惚, 待她离开后,姜月明低下头,以袖掩面,忽然吐出一口血。 “ 伽罗圣教总部。 眉眼艳丽的少年跪坐在众长老前,一字一句说着他们在焦图城的遭遇。他乘的飞舟速度要慢些,加之修为不够,竟有大半个月才到了宗门。 几十人使团,一人负伤回来,罗睺一出现便被扣下,连同他带来的婴儿一再被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放他去见长老们。 听了他的回话,众位长老神色不明。为首的圣教教主摩达罗问:“诸位,有何看法?” 依旧是从下首第一位开始,性情暴躁的阎摩立刻道:“竟敢扣押我圣教中人,敖灵欺人太甚,若我等不给他个教训看看,只怕以为我圣教好欺负。” 妙圣长老:“可以一战。” 中间原属于洛伽长老的席位空缺,接下来那人亦道:“妖族欺人太甚,再不回应,只怕更加猖狂。” 一个接一个,大多同意开战,要么沉默不语。直到轮到最后一个长老,他才有了不同意见。 “依我看,倒不必先急于开战。” 他话一出,阎摩立刻要发怒,被摩达罗制住,和善道:“你且说来。” 那人才开始说话:“敖灵心中愤怒,无非是因为她姐姐敖月。现在凶手已经找出,明明是太虚门的弟子闯下大祸,为什么要我圣教一并承担?她真要复仇,该往南海去。” 阎摩长老觉得有点道理,可他忍不下这口气:“照你说,妖族屠我一洲,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说出去简直像我们怕了她似的。” “敖灵并非不讲理之辈,她既明白祸端根源不在我教上,便可同她谈一谈,况且现在虞知微已入魔,她的敌人是魔修,敖灵但凡聪明些,都会选择与我等握手言和,再共同对付魔修。” “所以,她的赔礼只会多,不会少。海中珍宝无数,要重建焦图洲,少不了她的补偿。”那人不惧阎摩长老的怒火,慢悠悠道。“更何况,焦图洲中修士数量少,多为普通百姓。只要安抚得当,再过几年,焦图洲不会再缺普通人。” 就连阎摩也默认了他最后一句话,粗眉皱起,恶声道:“话是这么说,那敖灵不认账怎么办?” 那人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向摩达罗与阎摩行礼:“放下屠刀方能成佛,若敖灵执意不改,届时还需要阎摩长老带领吾等,踏平南海。” 最后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阎摩长老满意地笑了,第一次做出让步:“教主,我觉得他有些道理。” 其余人纷纷赞同,摩达罗点头微笑:“善。” 只是,这该派谁去当说客,又成了个烫手山芋。 大家说的好听,谁知道敖灵会不会突然发疯?一条已修成半步真龙的蛟,发起疯来,他们未必能招架住。 一双双目光集中在了场中仍跪着的少年身上。少年身着朴素深色僧衣,脸庞雌雄莫辨,闭目跪坐时,平静面上隐约有些圣洁的味道。 敖灵似乎对他态度特殊些,亲口放他回来。罗睺又是洛伽长老的关门弟子,于情于理,都该他去。 众人商议时妙圣长老随手封了他五感,现下给他解开,妙圣长老温和地问:“罗睺,可愿再去一次焦图洲?” 罗睺不过一具化身,五感被封,神魂依旧超出在场众人,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完全,他只装不知道,也不问何事,端端正正跪拜下去:“敢不从命。” 摩达罗喜他忠诚,又赐他宝衣、念珠等事物,更是赏赐他一杯据说可让人长生的苏摩酒。罗睺受宠若惊,连连拜谢,收下一应事物后,不过休息一日,立刻又踏上了重返焦图洲的道路。 这回,宗门给他备的飞舟要好些,全力催动下,不需十日就可到达焦图洲。 苏摩酒取出,一日便散,罗睺及时“饮下”苏摩酒,在飞舟上也不忘打坐修炼,以消化酒力。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的元神已出窍,顺着传送阵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焦图洲。 那厢,敖灵也在左右为难。 她原来笃定了这事和太虚门有关,认定人族相互勾结,要吞下南海,更是连天玑真人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现在虞知微叛离师门入魔的消息一出,她觉得自己似乎冤枉了太虚门。 -- 第78页 要补救,说难也难,说不难倒也简单。她虽撕毁协议,但到底只在西域作乱,南境并未造成太大纷乱,只要她镇压住南海妖族,想来太虚门也不会和她计较。 现在就只差一件事,伽罗圣教。 她要对付魔修还得与人族正道联手,焦图洲一事不难,海里捞些宝物即可。唯独扣押使团一事,说不得需要自己当众致歉。 敖灵心气高,却能屈能伸,得到虞知微入魔消息后,立刻下令将使团中人放出,好生招待。 孰料这日,侍女慌慌张张闯进来:“陛下,不好了!那洛伽长老……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欺师灭祖专业户(不是) 第41章 · 乍一听得手下慌慌张张通报, 敖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洛伽长老没了?”她一反问立刻察觉不对,面色迅速阴沉, “他没了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侍女跪伏在地,边哭边说:“今日一大早, 奴奴去服侍洛伽长老起身, 一推门就看见洛伽长老坐在塌上,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奴奴觉得不对劲,前几日他都会睁开眼睛看过来的,就……就上去碰了碰, 洛伽长老就倒了……” 糟糕了…… 这是敖灵第一个想法。 侍女眼泪还在掉:“奴奴知道陛下留着他们有用,不敢耽误,把房间锁了说长老在闭关,便来禀报陛下,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敖灵难得把声音放轻柔,道:“你做得很好。” 那侍女一颤,不敢抬头,认命般趴伏在地。 敖灵打开门,悄无声息走出去, 来到洛伽的房间。在她离开后的大殿,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 那扇门如侍女所说那般正锁上,周围没有人。敖灵轻而易举闯进去,一眼便看到倒在地面的洛伽。 尸体未僵,面容平静, 连魂魄也找不到。 敖灵在空气中虚握一把灵力,瞳中光芒流转, 试图找出凶手。 但她依旧失败了。 和之前自己姐姐的死一样,找不出凶手。 敖灵一颗心冷下去,她隐约察觉到了某种阴谋如乌云般密布将整个妖族笼罩在内,而他们都已经落入这片陷阱中。 敖月的死……洛伽的死…… 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牵动着人与妖发生争斗。敖灵甚至觉得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正在注视自己,如果这回人妖未能真正开战,背后之人一定还会有新的动作。 到底是谁? 她放下撑着洛伽尸体的手,鼻间隐约嗅到一点似有似无的莲香,那香味太淡,隐隐约约似乎是错觉。 现在最要紧的是……伽罗圣教第二批使者来了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伽罗圣教的处事根本挑不出错,他们并没有直接发兵,洛伽却死在这里,怎么看都是妖族故意。那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自己的诉求根本站不住脚。 她都找不出杀害洛伽之人,又凭什么要求人族帮她找到杀害敖月的真凶? 敖灵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好章程,干脆把洛伽尸体放正,安置在水晶棺内,一挥袖,将整间屋子封闭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人族宗派会为他们的弟子安置魂灯,以确保他们的安全。所以,伽罗圣教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 她瞒不了多久的…… 伽罗圣教设在西域中央一片浮空群山中,正十二座山峰环绕主峰,每一座都代表着摩达罗座下的一位大长老。 这一日,左数第三座峰忽地震动起来,山巅梵钟无人自动,钟杵一下又一下撞击钟身,古朴浑厚的声音响彻群山。 但凡听闻钟声之人皆放下手中活计,双手合十,朝着那座山头深深行礼。 那代表着……一位长老圆寂了。 听其音,似乎是洛伽长老。 第一座山头的阎摩正训斥弟子,听闻钟声后,整间院子的人皆停下,齐齐行礼,阎摩也不例外。他听完梵钟敲击后,将弟子们赶回房间去收拾行囊,准备发兵征讨西海龙王。 这一回,摩达罗并未制止他,他测算出洛伽圆寂之地正在焦图洲,罗睺还未赶到,便又传唤了妙圣、阿纳伽衣、天梵音三位长老一同赴西海。 一时间,天边金光阵阵,法器、法宝、飞舟从教中圣山飞出,金光染就织云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一众兵马向西海奔赴去。 * 西域不太平,南洲亦是。 万鹤笙与宗主商谈后,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平静模样,在宗主的妄空山暂时住下,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翌日,冼尘果然带了那名叫邬陶的弟子前来拜见。邬陶被他五花大绑捆着,一层又一层封印枷锁,即便这样,依旧掩饰不住他的非人特质。若不是万鹤笙赐下的封印阵法,只怕这魔气立刻就要爆发。 冼尘欲求见宗主,宗主却不见他,隔着门让他把邬陶放下即可。冼尘欲言又止,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只好照办。 邬陶早被痛苦折磨得没了神智,他明明通身被魔气浸染,却依旧没有入魔,实在叫人惊讶,这也是他至今痛苦的原因——他仍坚持着。 万鹤笙摄了他进入大殿,少年在地面缓慢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万鹤笙伸手在他额前一抹,暂时镇住了大半作乱的魔气。 “师叔,真的要处置他吗?”万鹤笙目露不忍,“心志坚定至此,是个好孩子。” -- 第79页 大约是察觉到了舒服与危险的气息一同传来,邬陶竟睁开了眼睛,茫然无措地仰视着女子,张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求,求长老……救救我……” “师叔?”女子声音同样放软。 是了,心善的天玑真人自然不忍心杀死无辜弟子,她合该是纯善、包容的。即便要杀,这份因果也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姜月明沉默良久,他失了一双眼,神识却还在。他亦为邬陶的心志有些震撼。 连虞知微都未能抵抗住痛苦与诱惑,他却能撑住不入魔,不怨恨,这份心性至净至纯,实在难能可贵。 “师叔,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他总是无辜的。”万鹤笙语带请求。 姜月明沉默片刻:“也罢。” 邬陶被凭空摄起,扭曲身体向姜月明直直飞去,后者坐在珠帘后,阴影笼罩,在姜月明身后的墙面上,忽地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眼睛。 这双红眸色泽如血,却并不灵动,像是没有神智似的。万鹤笙隔空与那双眼睛对视上,垂下头去。那双红色眼睛中,便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灵光。 “笙儿,至今太虚门内也没有能完全驱除魔气之法。唯有西域伽罗圣教的圣物——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子,可以净化一切污秽。”姜月明说,“你若有机会,向摩达罗要些来。” “邬陶先安置在我这里。” 万鹤笙迟疑问:“师叔要做什么?” 姜月明也不瞒她:“邬陶有一颗至纯之心,不受侵蚀,却身染魔神本源魔气。魔神双眼愈发暴.动,欲寻源头,可将双眼封印在他身上。” 万鹤笙惊讶不已:“师叔!他未必能承受住。” “这是他的劫难,他本该死去,因为笙儿你出手,他才多活了这段时日。”姜月明微微咳嗽两声,“你在救他时,就该明白。” 见万鹤笙不说话了,他又问:“不如让他自己做选择,若他能挺过去,也可脱胎换骨。若是不愿,他总有一日会丧失神智,成为尸傀。” 邬陶迷迷糊糊间听清了他们所有对话,他想不清楚,却大致听懂了——封印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封印,他马上就要被处死。 邬陶有些委屈,又不敢说话,在宗主放开他的禁锢询问后,挣扎着爬起来翻个身跪下去,冲两人行了个大礼:“弟子……弟子愿意一试。” 万鹤笙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她到底心软,一手打出封印阵法,一手源源不断为少年输送纯净灵力,缓解痛苦。咒声中,姜月明身后那双眼睛渐渐脱离墙面封印,金色符咒环绕,缓缓飘在少年上空,一点点下落。 邬陶睁着眼,湿漉漉的漆黑双目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他有一颗至纯的赤子之心,不会怨恨,不会烦恼,只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他和那双眼睛近距离对视上。 那双死气沉沉的红色眼睛,忽然冲他眨了一下。 邬陶不懂这是什么含义,但看宗主和天玑真人似乎都没当回事,便不说话,任由那双眼睛一点点贴上自己,强忍着不适,睁大眼睛看它。 那双眼睛,慢慢融了进去。 完全没入的那一刻,邬陶捂住眼,惨叫起来。他的眼下同样流出血泪,谁都能看出他的痛苦。在体内胡乱窜动的魔气逐渐平静,又有灵力不断输入,邬陶察觉到自己被喂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药力蔓延到全身,不断修补断裂开的伤口。 可他还是很痛,眼睛部位传来的剧烈痛苦,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以后要瞎了。与此同时,脑海里有看不清的模糊记忆片段闪过,支离破碎,他想看清,又朦朦胧胧瞧不大清楚。哪怕痛得昏迷过去,少年身体依旧因痛苦时不时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白日与黑夜流转,邬陶总算恢复了气力。 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气力充盈,痛苦不翼而飞,以为自己大好了。邬陶喜悦一阵,昏沉沉中不断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大殿里,天玑真人仍站在一旁,宗主坐在帘后,双目闭阖。邬陶以为没过多久,喜悦地拜下去:“弟子多谢宗主,多谢真人。” 万鹤笙和姜月明都沉默地注视着他。 少年的一双眼睛,此刻已为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晚上好~ 日三有了,日六还会远吗?冲鸭 第42章 · 从此, 落英山少了一个名叫邬陶的外门弟子,宗主身边,多了一个无名侍从。 邬陶自知法力低微, 沾染了魔气,宗主没有将他打杀了已是格外开恩。他没有怨言, 而是留在宗主身边, 尽心服侍。 他也隐约知道了, 自己这双眼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原因。邬陶原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头一回接触这样大的秘闻,震惊之余, 免不了更对太虚门有了参与感。 这一日,他照常起身,洗漱整理后便从偏殿往正殿去,推门进入,顿了顿,宗主正端坐帘后,双目紧闭,长发未束,听得推门声, 冲他微微点头。 “见过宗主。”邬陶现在没有名字,也不知怎么自称, 含混说一句,往宗主身后去,盘坐在他下首,开始修炼。 妄空山顶灵力充沛, 自是落英山外圈不能比。邬陶最初见到宗主时还有些小心翼翼,拘谨到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后来邬陶发觉, 宗主只是要他待在身边,做什么无所谓。他若专心修炼,后者还能时不时指点一番,令他修为一日千里,邬陶欣喜,便每天都抓紧时间宗主身边打坐。 -- 第80页 灵力运转数周天,体内充盈畅快。邬陶沉浸在修行的快感中,他见宗主似乎情绪尚可,想到自己所求之事,鼓起勇气,再次跪伏下去。 “宗主,可否给弟子赐名?”少年诚恳道,“弟子无名无姓,也不知怎么自称。” 姜月明摇摇头,向来好说话的他,竟然拒绝了少年的要求:“你不需要名字,你也不能有名字。” “从今以后,你只能当一个无名之人。” “为什么?”少年没想到,呆呆地问。 姜月明摇摇头,抬手在他面前一拂,广袖拂过他的面颊,少年便昏了过去。 姜月明封印了他的七情六欲,和十几年的记忆,再醒来时,少年真正成为了一个无名之人。什么也不记得,只安静地跟在姜月明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没有人会记得他。 冼尘送他入妄空山后,再无下文,宗主也好天玑真人也好,都没有再提此事。他隐约察觉了什么,消沉一阵,还是尽力维持落英山秩序。但落英山衰败之势不可避免,冼尘忙碌之余,对师父感官不免有些复杂。 门派内依旧如常,原本乱了一阵的妖族似乎又接到什么指令,平静下去。害得那些本就不赞成人妖的共处的长老们正磨刀霍霍呢,又没了下文,心中郁郁。就连近些年活动渐多的魔修们,最近也安静下来。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姜月明终还是传召了冼尘一次,后者忐忑不安,接了召令一层层穿过关卡到达上峰。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和上次一样在门外拜见时,大门轻轻打开。 冼尘一入宗便被瑶光真人收入门下,见多了恭迎奉承,在师父这座靠山下,他做什么都是顺畅的。这叫他如何心气不高?如今师父竟做下这种事,说出去都叫人唾弃,连带他一块儿受尽了冷待。冼尘从未想过单折腾他们一峰还有这么多法子,也从未体验过一朝从云端掉落,竟是这样痛苦。 他把希望放在宗主与师叔身上,却发现希望渐渐落空。而现在,宗主愿意见他,是不是有转机了? 心情大起大落下,冼尘充满希冀地踏入门去。 主殿一如往常,仙云缭绕,宗主不爱装饰,整座大殿内庄严古朴,带着沉甸甸的厚重感。冼尘一路小心不乱看,却忍不住想起自己尚年幼时被师父牵着手,带来见宗主的场景。 他定定神,在珠帘后跪下,对着那道玄色白发的身影行一礼,眉眼低垂:“弟子冼尘,拜见宗主。” 跪下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玄色身影后还有一道几乎重叠的黑影,那影子有点熟悉,但他不敢多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整座大殿都被姜月明神识覆盖,冼尘进来的一瞬间他便注意到了对方,后者看上去有些憔悴,想来这些日子不好过,心下怜悯几分,口气也和缓了些。 “冼尘,瑶光真人一事再无转机,你虽为她大弟子,却更是太虚门中人。”他语气虽温和,可话中内容却重重击在冼尘心头,撞得他头昏脑涨。 “你有什么打算?” 落英山内向来冷静持重的弟子冼尘此刻竟有些茫然,面上却依旧要维持住,“弟子,弟子也不知……” “若让你改拜在你万师叔门下,可好?” 万鹤笙,明眼人皆看出姜月明把她当做下一任宗主培养,前途不可限量,若他能拜在对方门下,呈衰败之势的落英山将立刻起复。 而且万师叔待他们向来和气,两峰弟子交好至今。 冼尘嘴唇哆嗦了很久,他想答应的,按常理来看他也应该答应,可他不知为何,一个“好”字在喉间滚动,却迟迟发不出来。 “师祖,弟子……弟子不愿。”终究是说出来了。 冼尘心中惶恐,却更松了口气。 想必宗主要生气了,自己竟这般不识好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瑶光真人虽……虽犯下大错,太虚门中人人都可觉得她不对,唯独弟子不能。”冼尘重重磕下头去,再抬起时,已是热泪盈眶。 姜月明轻轻叹气:“她已入魔,不会再记得曾经的师徒情谊。” “师祖……” “她叛离那日,本座并未对她动武,本座只告诉她,若她真要离开,就把剑对准我。”姜月明的口吻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冼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瑶光真人,便真的将破军剑刺入了本座心口。” “师祖!!”冼尘惶恐,他不想再听,也不敢再听下去。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动手时,就从来没想过师祖也会难过吗?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在太虚门中长大的吗? 太虚门给了他们一切,师祖什么都考虑着师父,她为什么……为什么?! 姜月明还在说:“破军剑为本座师弟亲手所铸,锋锐无匹,可破一切迷障。” “本座没有躲,她一剑刺中,也很意外,但她性格如此,绝不回头,本座便放她离开了。” 姜月明没说的是,她的破军剑,也早就成了一柄魔剑,魔气勾醒了那双魔神的眼睛,心口剑伤不算什么,反噬才真正让他重伤。 放在双膝的拳头逐渐握紧,青筋绷起,冼尘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竟还能用平静关切的语气询问:“师祖,现下伤可好了?” 姜月明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既不愿脱离,那落英山峰主之位,便传给你。待你修炼大成,落英山气数自会起复。” -- 第81页 冼尘不再拒绝,重重行个大礼:“多谢师祖。” “天玑三日后将赴南海,封印魔神左臂,你且同去。” “是!” 冼尘明白,这是要让他做出些成绩。好让峰主之位更名正言顺些。 “平日若得空,多往漆吴山走走。”姜月明亲自指点他,“天玑,便是下一任宗主。” “是,多谢师祖提点。” …… 一应事物交代完毕后,冼尘这才告退,临走前,他想起那道熟悉的影子,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门缝合上前,他再次看到了站在宗主身后影子里的黑影。 有点熟悉。 冼尘来不及多想,回去后宣布了消息,他将师父的落英阁保留下来,在一旁设下自己的居所,又命令余下的落英山弟子们做好准备,三日后,随天玑真人出海。 三日几乎一转而逝,万鹤笙这个师父当的有些随意,先把人放在灵谷,见基础打得差不多,灵药也基本认全了,又把他随手置在其他长老峰中。好在她在太虚门中人缘本就上佳,又因宗主看重,炙手可热,不少人都卖她面子。 就连之前嚷嚷着要挑钟长岭毛病的骆不寻一干人也没说话,睁只眼闭只眼。 万鹤笙牵着徒弟过去,同那位长老交代了事宜,又叮嘱徒弟莫要乱跑后,正要离开,袖口被人拽住了。 钟长岭想起漆吴山所有人的话,师父非常疼爱他,若想要什么,直说出来就好,他抬起圆圆的眼睛看她:“师父,您……” 万鹤笙停下脚步等他。 “您……能不能……”他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脸却涨红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不急,慢慢说。” “师父,您……如果,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钟长岭磕磕绊绊,总算把一句话说完,“我想跟着您修行。” 万鹤笙倒还真考虑了一下,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让他看见也不是坏事,干脆答应下来:“那这几日,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一句就被答应,少年忍不住雀跃。万鹤笙临阵反悔,那长老却不气,反而调侃她:“你倒收了个贴心的乖徒儿,不像我那孽徒,整日只会闯祸,惹人生气。” 万鹤笙只笑笑,伸手抚过少年头顶,后者立刻露出乖巧的微笑,不在外人面前丢脸。师徒二人告别后,乘云离开,钟长岭已不再惧怕高空,他盯着云雾下方的山峦看了会儿,问:“师父,这几日您很忙吗?” 万鹤笙语气温柔:“尚可。” “你既要跟着我,回去后便收拾些行囊,我明日将出海。” “出海?去做什么哇?” 万鹤笙微笑:“不必多问。” 她刻意拖了些时日,就等着消息传出去,好把那只左臂送到魔修手中。 当年魔族败落,又过了不少时日,修仙界才慢慢有了魔修,不过那些魔修全跟着魔神走歪了,尽做些食婴儿心脏、处子血液修行的邪路,她亲自动手处置了一波,又将自己改良过的魔修功法传下去。 魔修皆奉她为主,但她却从未真正出现过。以至于数百年过去,这帮人又要开始走歪了。 现在,魔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脑,再没有人比虞知微更合适。 万鹤笙看着天边云彩,露出微笑。 相信她的好师姐,得了这魔神左臂,一定会将魔道发展得如日中天。 出海时日很快来临,这件事并不能闹大,至今门派内知晓魔神残肢一事者都不多。因此,万鹤笙此行,是打着探寻南海下密藏的名义。 一众人登上不起眼的飞舟,咸腥海风被隔绝在外,悄悄向南海中央飞去,入海后,飞舟又化为巨大船只,穿梭在浪涛间。 在那里,万鹤笙算好了最佳的封印地点。她坐在船舱内,听见冼尘和钟长岭两人讨论的声音,除此外,还有数名长老及其精锐弟子跟随。 南海极广,无边无际,钟长岭头两日还感兴趣,后面有些厌了这始终不变的海景,便坐在船尾,低头看船只驶过后留下的水花。 突然间,船只撞上了什么,猛地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 西域, 焦图洲。 罗睺的飞舟已经到达了焦图洲上空,闭目多日的他睁开双眼,露出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笑。 此刻, 焦图城的气氛不大一样。受龙王命令,城中食人、屠人行为少了大半, 原本如厚厚雾霾般遮蔽大半座城池的血气稀薄不少。罗睺自飞舟上下来, 便双手合十, 对亲自来接他的敖灵行一礼:“多谢龙王深明大义。” 敖灵冷淡嗯一声,问:“只有你一人么?” 罗睺道:“只有我一人。” 敖灵心中舒口气,示意他跟上。 罗睺紧随其后, 笑道:“想必龙王已知道真凶是谁,不如把我师父他们放了?龙王你再大的火,关了他们这些日子,也该消气了吧。” 敖灵压根不提这事儿,装作没听见。罗睺笑容依旧:“不知我师父他们在何处?若龙王不便,指路与我即可,不必亲自带我前去。一段时间不见师父和师兄,我真有些挂念他们。” 敖灵:“闭嘴。” 她干脆拽着罗睺大步往前走,妖兽肉身本就比修士强壮, 更不用说她已修成半身真龙,罗睺挣扎两下, 无果,便只好随她去。敖灵拽着罗睺穿过弯弯绕绕,进入一间隐秘阁楼,又登上最高层, 才将他手甩开。 -- 第82页 “龙王可是还在生气?若我做错了什么,还请龙王明示。”罗睺揉着被掐出痕迹的手腕, 面上依旧带笑,似乎根本不会不高兴似的,叫敖灵心中戾气更甚。 她硬邦邦道:“不是寻你师父么?他就在里面。” 罗睺双手合十又行一礼:“多谢龙王。”他丝毫没有怀疑,推开了门。 门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座佛坛,上方供着七枚晶莹剔透之物,颗颗只有指头大小,莹莹生光。 罗睺还没反应过来,笑问:“不知龙王从何处得来的舍利,竟就摆在城中?”话音未落,他从七枚佛舍利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面色大变。 那是……他的师父。 “龙王,你这是何意?”罗睺头一回失了笑脸,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敖灵,似乎要从她身上活活剜下一块血肉。 少年笑着时,敖灵看不顺眼,现在他一副把自己当仇人的模样,敖灵还是看不顺眼,低吼道:“又不是我杀的他,我怎么知道?他在房间里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到现在连凶手都找不到!” “不是你?”罗睺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用力咬牙,似乎能嗅到喉咙反涌上的血腥味,“除你以外,我师父在这城中绝无敌手,除了你,还有谁能伤他?” 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痛,颤抖不已,双目通红,几欲泣血:“我师父在这里,那我师兄呢?其他人呢?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敖灵同样深吸口气,急切道:“都说了不是我,若真是我害了他,我何不直接将你也杀了?你的师兄和其他伽罗圣教中人都好好的。” 她能修成这个地步,绝不仅仅靠闭关死修,人情世故亦练达,如此才能顺利从人族对妖兽的痛恨觊觎与上一代龙宫内争斗中存活下来。 她表现得急切,不像假话,罗睺半信半疑,眼中仍旧含泪:“可又有谁能伤他?整座焦图洲,只有你。” “万一真有旁人呢?”敖灵细细与他分析,“我的姐姐不也平白被人害死了?你们又有谁预料到竟然是太虚门那位动的手?她自己轻飘飘入了魔,倒害得我们争斗起来了。” “我本想与你们重修关系,就连补偿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前几日早上醒来,就听见侍女通传,说洛伽长老圆寂。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或许,又是魔修作祟。” 罗睺最开始还听她说话,听到最后,捂住眼睛苦笑一声。 “龙王不必敷衍我,我虽年幼,却也知事。魔修不过在北境南洲一带猖獗,西域何曾有过如此厉害的魔修?”他眼中怀疑之色更浓,分明是疑心敖灵借伽罗圣教之手对付魔修。 “更何况,我师父早已得道,真圆寂后,尸骨该化出八颗舍利子,为什么只有七颗?还有一颗呢?” 敖灵早在听他指责时就沉下了脸。 不论她怎么说,罗睺都不信,不仅是罗睺,摩洛乎和那些侍从也都坚定地认为是自己杀了洛伽。 无怪他们这样想,换自己来看,也觉得是她动的手,否则,还有谁能让伽罗圣教的洛伽长老悄无声息死去? 至于舍利子,她为了对付魔修,昧下一颗,谁知罗睺竟连这也清楚。 她心下烦恼,只觉得妖族与伽罗圣教一战不可避免,干脆一挥袖,自己从那间房出来,却把罗睺封在了里面:“你先待着吧,等你愿意谈了再说。” “你等等!你别走!”罗睺扑过去,被阵法弹开。 敖灵没功夫管他,下达命令让所有妖兽往西海里退。若真正退到西海里,只要不是摩达罗亲自出手,她都不惧。 大水冲来城墙,往回逆流,海水中,妖兽成群结队,敖灵在半空中飞翔。就在她要离开焦图洲的一刹那,金光出现,打在她身上。 是一枚金轮。 龙鳞坚硬,那枚金轮全力一击下,敲下了她一枚鳞片,落下去。敖灵又惊又怒,周围侍卫同样瞬间提起了心,她低头看去,原是一位伽罗圣教长老出手。 伽罗圣教众长老全力赶路,生生在三日内赶到了焦图洲。 阎摩长老已幻化出三首六臂,左手托着莲花、金钵、金轮,右手握着念珠、金杵、法铃。三头上六目怒瞪,口中大喝:“你这恶龙!胆敢害我圣教长老,哪里逃?!” 敖灵原本化为不大的龙形,依旧被击中,干脆利落地变为巨大原型,电闪雷鸣中盘旋,吐声如雷:“洛伽长老并非我所害,背后定有其他人作祟。” 阎摩不信:“不是你,你逃跑作甚?整个西域,除了你,还有谁能害他?” “我那师弟好声好气来和你商谈,你却要害人,当真是冥顽不灵。” 敖灵知道自己这事落了下乘,微怒:“并不是我,若真是我,我早在几天前就走了,何必等到你们来?” 那枚金轮一击得手,连同刮下的龙鳞一并飞回阎摩长老手中。阎摩不信,一旁的妙圣长老同样暴躁:“与她说那么多作甚?妖就是妖,沾了这份因果,还不早早收了她,带回去由教主处置。” 阿纳伽衣浮现在敖灵上空,口中喃喃诵经。他所念经文可不像洛伽和罗睺念的超度经文一样无害,金色符文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吐出,刚入耳便令一众妖族在海水中挣扎,痛苦惨叫。 又有天梵音长老赤足踏莲,手持长琴,轻轻拨弦,无上妙音自长琴中倾泻而出,和着阿纳伽衣诵经之声,直叫一众妖兽口鼻充血,直直坠落水底,不一会儿,妖物们便落下大半,原打算布阵也提不起劲来。 -- 第83页 一众弟子这才杀下去,一时间,法宝、法器金光阵阵,念咒梵唱声不止,海水很快染上腥红。 事已至此,敖灵不可能等死。她长长怒吼一声,唤来无数雷云,层层堆叠密布在万丈高空。利爪一扯,阿纳伽衣的捆仙索被生生扯破,法器被毁反噬下,阿纳伽衣闷哼一声,念咒声停了一息。 敖灵抓住这个机会,长长龙尾一甩,将阿纳伽衣从云端打落下去。与此同时,闪电划破天际,直直落下,若阿纳伽衣被劈中,少不得受伤。 阎摩大喝一声:“兀那贼龙,竟不乖乖束手就擒!还要再造杀孽?” 敖灵金色的龙神穿梭在更高的高空中,琴音缚不住他,阎摩六臂抛出的法器被她一一打回去,叮叮当当金石相击声不断。她已预感到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唯有先拿下这一仗再说。 “你们再不停手,他也要死了。” 敖灵吼声滚滚而来,她的龙爪下吊着一座金笼,笼中,熟悉的深色僧衣少年盘腿而坐。 “他也是你们教中的弟子吧?你们不停手,我就杀了他。” 罗睺刚得教主青眼,又是洛伽收的关门弟子,敖灵以他为质,倒真让众人攻击缓了下来。 “不必听他的!” 远远的,传来一道声音。 摩洛乎乘一莲叶,遥遥呼喝:“罗睺早已同妖兽勾结,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讨这孽龙欢心,还把师父留下的舍利子交给了他!” “众位长老不必留手,今日,我也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 西海大乱,南海亦不太平。 钟长岭原坐在船尾,被冲击力猛地一撞,往后跌落去,冼尘及时捞住他,面色凝重:“没事吧?” 钟长岭晃晃脑袋:“没事,我没有受伤。船怎么了?” 反扑上来的汹涌浪涛被阵法挡在外,隔着透明屏障冲刷下去,留下些许白色浪花。而在巨轮四周,忽地涌现出不少小型深色船只。每艘船只上,都站着数道身影,看样子,他们要联结成一道阵法。 钟长岭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连自己一行人去南海的目的不不清楚。冼尘却猜了个大概。 南海失去首领,寻常人不敢出海,这些人,必然是要来争夺魔神左臂! 奇怪,他们一行明明是秘密行动,就连太虚门内都无多少人知道,这些人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知道的? 冼尘推了少年一把,反手握住背上长剑,“快回船舱里去!” 钟长岭知道自己在这儿只会拖累,不敢耽误,连忙向船舱里跑去。 原本坐在船舱内的万鹤笙站起身,见徒弟踉踉跄跄跑来,伸手拉他一把,一连往他身上拍了数道小型防护阵,塞给他不少符箓,似乎还不放心,叮嘱:“就坐在船舱里,不要乱跑,结束了以后,我会接你出来。” 哪怕上回差点被骆不寻杀死时,钟长岭也是迷迷糊糊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危险,师父说的严肃,他不敢不听,点头如捣蒜,忍不住问:“师父,那些是什么人?” 万鹤笙向外走的脚步不停:“是魔修。” 竟然是魔修? 白术和他说过不少魔修事迹,例如他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专修邪恶功法,甚至食人,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等。最近几十年倒收敛了很多,内部似乎出了一个隐秘的领袖,带着他们重修功法,不再修习那等邪术。 尽管如此,魔修依旧令人警惕,就因为他们行事恣意,不受任何门派约束,也不惧天道约束,寻常门派子弟若不慎招惹上,恐怕没有活路。 “师父千万小心!”钟长岭不知道魔修过来作甚,不妨碍他心里紧张。 万鹤笙摆摆手,看似浑不在意,反而叫钟长岭轻松下来。 万鹤笙和数位长老从船舱里出来,几个精锐弟子已在甲板上严阵以待。万鹤笙幻化了形貌,变为一样貌清秀的女修,其他长老亦如此。见他们出来,弟子们松口气,冼尘小跑到她身边,羞愧道:“弟子无能,扰了各位长辈。” 万鹤笙只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道:“无妨。” “他们船上安了小型远程灵弩,离得远,船只速度又快,目前来看,他们并不打算攻击我们任何一人,而是先将吾等阵法打破。”万鹤笙双目微眯,“看样子,他们还有后招。” “师叔,我们该做什么?” “固守大阵,船速减慢,向西转去,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真正的封印地点。”万鹤笙站在船头,有条不紊发布命令,她手中出现数道赤红色阵旗,抛向高空,灵力勾勒成无数繁杂符文,笼罩在整艘船外的防御阵上。 原本有些波动的防御阵法立刻稳定下来。 “他们的船只有蹊跷,分为四十九只,但可两两合一,三三合一,甚至四十九只船可全部合为一体,现在化整为零分散攻击,已形成包围大阵,无非是要将我们困住,不让我们升空。” 船外法阵源源不断地遭受攻击,那攻击自四面八方而来,如万鹤笙所说,他们刚出现就已经形成了封锁之势,船只要往下沉,又或是突围、升空,都难以迅速完成。 准备如此周到,也无人喊话商量,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冼尘心中不安,小声询问:“师叔,会不会是……?”他没敢说出师父这个词。 -- 第84页 万鹤笙安慰他:“未必是这样,不要多想。” “你们是何人?为何突然攻击我等?我们不过航海去往别处,船上无甚宝物,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受万鹤笙指示,一名弟子喊话过去。 其中一艘小船上突兀冒出个嘶哑声音:“别装了,你们是太虚门的人吧?把你们这回要押送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众人一惊。 他们这事儿隐秘,众人皆未着太虚门制式服装,船只上也看不出太虚门符号,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名弟子镇定道:“太虚门?我等是太虚门属宗青阳派弟子,并不知道什么押送宝物,再说了,若我等真是太虚门弟子,你们还敢如此猖狂吗?” “呔,少胡扯了,是不是太虚门的人,让我们上去检查检查,不就知道了?”为首之人哈哈大笑,目光一扫,甲板上还有一位素衣女修,样貌并不如何出众,却身形窈窕,面容可亲,再看那名女修身侧少女,样貌娇艳,恼怒下白净脸颊泛红,忍不住道,“再不然,你们将船上两位美人交出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放你们离去。” “你找死!”万鹤笙身侧少女大怒,抬手一道金光打去,迅如闪电,在要落到小船上头时,小船灵敏躲过,不料那道金光像只活物,紧追不放,疾冲之下,却打在了小船外的防御阵上,啪一声,绽开金光。 “莫急。” “闭嘴!” 两道女子声音同时响起,前者为万鹤笙安抚师侄。后者则不知来自哪艘船,明显是斥责方才发话的男人,那女子声音如金玉相击,清亮柔和。然而船上众人却都因为那熟悉的声音呆在原地。 冼尘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他几乎无法自控地深吸口气,咽下要脱出口的哽咽。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曾耐心教导过他,也曾与他说笑,在他犯错时训斥,他伴着这声音长大,曾以为能一直听下去,结果…… 师父,真的是你…… 万鹤笙微一闭目,知道瞒不下去,干脆褪了伪装,露出原本面貌,她平静问道:“师姐,是你吗?” 在她身后,一众长老同样露出真面目,盯着声音来源看。 片刻沉静后,那女声笑出了声。 “真难为,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姐。” 一道深色身影,缓缓走出,凤眼狭长,魔气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烦啊!!卡得登不上!!气死我了 第44章 · 虞知微亲自现身, 船上众人再不能自我欺骗。万鹤笙尚能平静,一贯冷静自持的冼尘简直要落下泪来,他想质问师父为什么要脱离仙门, 为什么要叛逃,又为什么要堕入魔道。可在对上师父那双冰冷的双眼后, 他又沉默下来。 他抹把泪, 站在万鹤笙身后, 无声地瞪着对方,眼眶赤红,嘴里咬得太用力, 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们现在是敌人,他不能露出软弱好欺负的模样。 冼尘如此,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因冼尘在,他为了让落英山弟子们多磨炼,特意求了万鹤笙,多带了几个弟子出来,回去也好算一份功劳。因此船上大半弟子都是落英山精锐弟子,见峰主入魔,心神不免动荡。 虞知微含笑:“故人相见, 何必如此陌生?” 她的眼睛在冼尘和万鹤笙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冼尘躲的姿势太自然, 自然到好像他们才是一对师徒。 呵,不到一月而已。 师父是她的,徒弟也成了她的。 虞知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面上笑意不变。她笑盈盈道:“不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天玑真人这句称呼,可不必再提。” 修真界内,寻常人断交还可客气一声各自安好,若这句话说出口,便再无复合可能,甚至于,它在宣示二人为敌。 万鹤笙没管。 她心中喟叹一声,面上依旧是温柔的,温柔到甚至有些慈悲:“师姐,宗主很想你。” 虞知微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瞬间心绪不稳,但她硬生生忍住了,一甩袖,滔天浪潮汹涌:“何必再假惺惺,你若真的想与本座叙前缘,不如……把你们押送的东西交出来。” 她竟再也不掩饰自己体内的龙息,而是将它发挥到极致,蛟龙之心可御水,刹那间,海水奔腾汹涌,海面狂风猎猎,巨浪滔天。天边亦压下劫云,层层叠叠,其间闪电雷鸣不休。 “看在我们从前要好的份上,你乖乖把魔神左臂交出来。本座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至于船上那些落英山弟子们,可有想要和本座离开的?” 冼尘怒道:“不可能,师……你想都别想!” 虞知微被从前的徒弟顶撞,也丝毫不气:“本座离开太虚门前,也曾以为自己会对这个宗门忠心耿耿一辈子呢。” 海浪中,一众魔修还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怎么出海的众仙门弟子在浪涛汹涌中不免慌神,努力平衡身体,听了虞知微的话,愤怒之余,士气更加低落。 掌门大弟子叛逃……太虚门何其丢脸。 况且,她曾为宗门平辈中剑修佼佼者,若顾休师叔在还好,万师叔从不以战力见长。这回来的魔修这样多,他们不过十来人,能完成任务吗? 万鹤笙作为领头者,本可说些什么稳定军心,但她没说,而是一直注视着虞知微,其他几位长老也能理解。虞知微没有丝毫不自在,抽出长剑,笑道:“天玑真人,你的答案呢?” -- 第85页 万鹤笙伸长手臂,凭空虚握,一柄巨大、锋锐、刀刃雪白的镰刀握在手中,双手握住,她淡淡道:“我拒绝。” “既然如此,休怪本座无情!” 虞知微双眼微眯,打出一个手势,其余四十八只船只立刻结成新的阵势,在变幻的一刹那,共四十九只小船各抛出一道金索,牢牢缚住船只。 船身猛地一震,不动了。一个弟子急忙提剑去砍,孰料长剑竟穿过金索,砍在船身上,镪一声,那名弟子反震往后倒,被其他人接住。 “不用费心了,这道金索是宗主赐予的至宝,可锁天下一切法宝,若被缠上,无论人或物,皆被锁住灵力。”万鹤笙头也不回说。 “大家做好准备,我虽通阵法,可在从前,教了不少瑶光真人如何破阵的秘诀。”万鹤笙的语气很平静。在几个长老眼中,那些小船的攻击规律地落在大阵某些点上。 阵法坚持不了多久了。 似这类临时布下的阵法,皆以布阵者灵力为依,万鹤笙确实可以多布几重大阵,可若阵法一再被攻破,反而会让她灵力耗尽。况且他们不能一直龟缩在船上,虞知微得了龙心,在海上对她有利无害。 最糟糕的是,虞知微对太虚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从阵法到长老.习惯,再到弟子们所学功法,可他们对魔修的了解却不多。 万鹤笙冷静依旧,在她周身浮现数道金色符箓,飞速落下去,一层层加固船身。这艘飞舟本就坚固,重重加固下,他们的小舟要想打破,或虞知微想以雷电击沉,不再那么容易。 “三人为组,各自列元阵,环绕一周,随时准备,不要轻易下船。” “方长老,正东一,正东三,正东八。袁长老,东南二,东南六……”万鹤笙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修为如何,魔修可化整为零攻击,她也可以分而治之,特意挑出其中修为出众者,各个击破。 一道闪电来袭,自万丈高空中落下,直直劈在固定住无法动弹的巨轮上,大阵波动,泛起一阵阵涟漪,数息后,猛地碎开。 顿时,喊杀声冲天。 阵法破碎的刹那,万鹤笙身形一震,面色苍白了一瞬。她没怎么表现出来,而是仰头看着高高飞起的虞知微,后者深色衣裙在堆叠乌云中不那么明显,剑光、雷云闪烁不止。她操控着雷云与巨浪,让中央那艘船只身陷漩涡。 可她腰上仍系着长剑。 在万鹤笙同样乘风上去的刹那,虞知微绽开笑意:“师妹,你总算来了。” 万鹤笙当头横劈下一刀,银白如弯月的刀芒掠去,身形不停,向上飞去。 虞知微操控风云的动作停下,一瞬间,破军剑出,万鬼哭。她竟是生生将这柄仙剑逆转成了魔剑,魔气纵横间,长剑斩碎刀芒,她纵身一跃,提剑向下俯冲。 两道人影不闪不避,将武器横在身前,直直相撞,速度之快,大风中仍可闻破空声。 一刀,一剑,同门师姐妹,似乎在这一刻达成共识,放弃了所有的试探,连多余的法宝也不用了,上来便使上了杀招。 四目相对,万鹤笙并不似虞知微那般杀气腾腾,她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微笑,星眸灿烂,注视着虞知微的眼睛,笑意更深。 后者无知无觉中,已被种下一枚种子。她仍持剑俯冲,刀光锋锐,剑芒锐不可当,还未相击,彼此惊起的凌厉碎芒已刮上二人面庞,擦出不少细小伤痕。她俩却丝毫没有停顿,一上一下,毫不犹豫地撞在一起。 天地似乎静止了一瞬。 光芒收敛,而后,猛地炸开。余波几乎荡平整片南海。动荡海水连带不少小船卷起万丈高,又噼里啪啦如暴雨落下。一击之下,不少正忙着进攻巨轮忘了守船的魔修们被狠狠卷入海中,一个浪头打过去,便不见了人影。 太虚门的弟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大浪袭来,整片甲板都被冲了一遭,修为低些的全靠师兄弟们拉着才没被冲下去。 船舱里,钟长岭老老实实等着,他不能出去,便隔着小窗户偷摸摸看,又竖起耳朵听,知是师父从前的师姐如今叛逃成了魔修头儿,今天又来抢夺他们要押送的东西。 只不过,他们这趟竟是为了押送魔神手臂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船便收到攻击不得不停下,阵法破碎,而后,前后起伏剧烈波动,船舱内陈设皆移了位,玉瓶玉盏等事物稀里哗啦碎了满地。他也站不稳坐不住,猛震之下倒飞出去,又滚落在地,好在防御符有效,虽滚上了不少碎片,却没被伤着。 师父呢? 钟长岭想起自己刚才看见的,两人相击的场景,连滚带爬撑着墙挪到窗边,努力往外看。 两人全力一击后,似乎都消失了,任凭众人怎么找都没找着。两方人马各自警惕呼喊,幸好没等多久,巨轮东边海中浮起一道人影。 那道素衣身影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不光是唇角,她的身上亦沾着血迹,长发有些凌乱,湿淋淋地,黏在两颊。 万鹤笙没理会,握着巨镰踏浪疾冲前去。另一头,虞知微的身影同样显现出来,抬手一招,落在海中的魔修们立刻被抛出,稳稳当当落在巨轮上,和太虚门长老弟子们杀在一起。 虞知微立在浪尖上,两手各自牵引,化出两道巨大水龙,咆哮而去。素衣女子去势不停,左右各一刀,利落地断了龙首,又是一刀,横在虞知微脖颈间,后者轻盈后退,长剑自其身后刺向背心…… -- 第86页 她们对彼此太熟悉,太了解了,惯用什么招式、术法等,几乎比自己还要了解。真要这样打下去,便是七天七夜也分不出个胜负。 缠斗间,虞知微传音出去,一众登上船只的魔修们会意,他们人数本就占优势,两百来号人,大半围攻,小部分操控船只,另外几人就要强行闯入船舱,被防御阵挡了回去。 “看来,果然在船舱里啊。”领头魔修冷笑,竟也结成太虚门内盛行的攻击阵法,三人齐齐举剑,阵法上空浮现出巨大光剑,全力一刺下,防御阵晃动不止。 冼尘心中焦急,师叔的徒弟就在船舱里,他入门还不到一年,面对这些魔修必定凶多吉少! “你们真可笑,既有魔神左臂,怎么可能只放在船舱无人镇守?”冼尘不得不大声开口,吸引魔修们注意。他与其他两人阵法未乱,对阵七八人,有些吃力,却仍要分心钟长岭会不会遭遇不测。 “就算你们攻破船舱,也什么都找不着。那只手臂由长老们随身带着。” 领头那位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这位太虚门弟子倒贴心,给我们指了宝物所在。可船舱封得这样严实,我更好奇里头有什么了呢。” “什么也没有,就一个新入门弟子罢了。你们有什么招式冲我们来。” 眼看阵法被攻破,另一个弟子急了,想把他们引过来,那几个魔修却哈哈大笑,攻击得更厉害。托虞知微教导,他们早已得知这法阵漏洞,没一会儿,船舱自带的防御阵便被解开。 冼尘心跳几乎停了一瞬,与他对战几人抓住破绽,祭出宝鼎,狠狠砸下。 三人元阵,破。 三道身影倒飞出去,冼尘闷哼一声,撑着手臂刚要坐起,身后已贴上一道柔软身躯,在他耳边轻笑,吐气如兰:“老实点,否则,我这噬心锥可不认人。” 前方被三叉戟指着,身后有人以锥抵在脖颈,冼尘也不慌乱,直到他看见另外两个弟子同样被魔修抓住,还立刻套上了金索,叫他们无法动用灵力,祭出的法宝也失了效,跌在甲板上。 冼尘垂下头,余光瞥到万师叔与……与瑶光真人远远的战场,那方杀得昏天黑地,海水乌云几乎相接,便真做出了个束手就擒的软弱模样。只是当另一人拿了金索要往他脖子上套时,冼尘身躯如蛇般灵活一扭,逃脱了禁锢,而后身形如电,迅速冲进船舱。 船舱里的景象比冼尘想的要好些。钟长岭打不过,但他全身上下都拍满了防御阵法符箓,那几个魔修拿他没有办法,要冲上去强行捉人,只会被弹开。领头那位双目狭长,面相阴柔的魔修干脆在他外围又罩了个封锁阵法,不让他逃走。 钟长岭一见到冼尘,先喜后惊:“师兄快走,我这里没事。” 但他说晚了。 冼尘身后又围上来四个人,手中法器闪烁,金鼎、玉簪、赤练、魔铃等,将船舱连同两位仙门弟子包围得严严实实。阴柔魔修瞬间移动到冼尘身前,转瞬间又离开,后者还没回过神时,脖子上已经被套了圈金索。 魔修们得了命令,面对太虚门任何人都不必留手,并不多话,对着冼尘便发动攻击。船舱内狭小,无处可避,各色法器光波冲击在冼尘身上。 “师兄!!” 钟长岭要扑过去,可最外层的封锁法阵拦住了他,少年拼命拍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淹没在法器光芒中。 “你们放过他!师兄!快走!” 阴柔魔修笑道:“叫得可真好听,再叫大声些,我喜欢。”他整个人犹如一条冰冷毒蛇,丝丝吐信,“你把你身上的阵法解了,我就放过他。” 泪水涌了上来,眼前景物一片模糊,钟长岭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魔修,问:“真的?” 冼尘:“你别信他们!师兄没,呃……” “自然是真的,再晚些,你的师兄可就真的保不住性命了呢。” 冼尘长剑被缴,金索套着脖颈,一柄尖锐短锥垂在他眼睛上方,心口亦贴了张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的符箓。他要开口,喉间耸动,从嘴里钻出的却是一条条小蛇,令人发毛。 “啊,蛊生效了……”阴柔魔修笑道,“现在回宗门好好治伤,还有条活路,或者……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解药。” 怒火涌动。 一点点的,从心口涌变全身。 钟长岭死死地盯着那群魔修,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表情,比恶鬼还要狰狞。 是自己太弱了,要不是为了他,冼尘师兄不会贸然闯进来,也就不会落进他们的圈套。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不像冼尘师兄,哪怕用一命换一命,自己换他,也是值得的。 钟长岭慢慢地说:“好。” 他将所有的符箓撕下,收进师父送他的指环里,又把防御阵法撤去:“你们放了他。” “哎呀呀,真是个听话的小徒弟。”阴柔魔修笑得更开心,伸手提起他的后颈,像拎只小猫小狗一般,“走吧,我们出去瞧瞧。” 外面形势更加糟糕,那些魔修得了传授,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太虚门几个长老功法招式,乍一对上,几位长老只觉得身陷囹圄,怎么出招都会被预测到,对方持着的法器、修行的功法又恰好与自己相克,一时间,可谓是处处受挫,空有气力无法使出。 -- 第87页 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虞知微……心狠至此,太虚门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魔修已将弟子们几乎一网打尽,十来个年轻弟子垂头丧气被锁住,几个漂亮的女弟子受不了那些淫邪目光,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更多魔修腾出空来,上前去助阵,长老们应对得更加吃力,落败不过迟早的事。 怎么办? 这个问题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头。 可他们灵力被缚后,就像个普通人,完全无法逃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同虞知微对战的天玑真人身上,心中又是忍不住绝望。 就算天玑真人能胜过虞知微,也是险胜,她能赢下这么多魔修吗? “我听说,连人皇之女都不要的天玑真人,近期收了个小徒弟,我猜猜……就是你吧?”阴柔魔修围着钟长岭上下打量,那目光阴森渗人,像是野兽在看什么猎物。 “明明是仙门弟子,怎么跟个犯人似的?瞧着可真可怜。”他单手捏住少年下巴,强迫对方仰起头,注视着少年不情愿的眼神,另一只手往那张脸上轻轻拍打,侮辱意味甚浓。 “弟子都被抓了。这当师父的怎么能不知道?” 其余魔修会意,大笑出声。一女魔修说:“我这里有一物,可以传音出去,保管天玑真人听得一清二楚。”说罢,她袖里取出个夕颜花样式的玉雕,伸手一拂,那夕颜花便放大了数倍,足有一人多高,摆在两人面前。 阴柔魔修拖拽着钟长岭往前挪了几步,脸正好对着花茎口,前者微笑道:“天玑真人,你的徒弟可就在我们手上。劝你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否则,这船上的年轻人们,一个都保不住。” 声音果然放大无数倍,向远方传去,几乎传遍半片南海,以万鹤笙的修为,想不听到也难。 魔修这话说得鬼气森森杀气十足,个别弟子已经害怕得两股战战,有些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在冼尘沉静的目光中不说话,咬牙把求饶咽了回去。 “现在到你了,快,说话!” 钟长岭耳朵被拧了两圈,牙关咬得死紧,死活不开口。阴柔魔修眉头一皱,一脚踢在少年膝窝,后者扑通一声,跪落在地,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脸庞憋得通红,青筋蹦起,不愿意说话。 他已经拖累了冼尘师兄,不能再让师父分心。 “你放开他,他才修炼不到一年,欺负个普通人有什么意思?”冼尘的蛊毒好了些,勉强说道。 “普通人有意思,天玑真人的徒弟就更有意思了。”那人哈哈大笑,地面凭空钻出不少色彩斑斓的小蛇,往少年方向蜿蜒爬去。 还在苦苦坚持的秦长老瞳孔一缩,凌空一道剑气打来,那些小蛇被击中,化为虚影。而他也被底下众魔修抓住破绽,锁链穿透琵琶骨,用力拽下来。 “快点,别装死!”魔修拽着少年的头发,“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的皮肉给刮下来,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少年咬死了不开口,胸口剧烈起伏,既是畏惧,也是因为胸口不断蒸腾上的愤怒。 这些人……这些魔修…… 嘴里几乎咬出血来,满口腔血腥味,那个魔修丝毫不犹豫,一刀扎在他小腿上,缓缓抽出,还在微笑:“瞧瞧他们,把你当犯人一样扣住手脚,你在坚持什么?” 疼痛间,钟长岭慢慢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身上镣铐能不能解开,取决于他自己…… 巫族力量强大…… 少年垂下了眼眸。 下一瞬,镣铐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开大 第45章 · 镣铐掉落的一瞬间, 面容阴柔的魔修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后退两步。 少年面无表情抬起头,露在外的皮肤一层层堆叠上黑色鳞甲, 手掌化为利爪,细小鳞片覆盖上面部, 双目血红。他站直身体, 向眼前人露出嗜血的微笑。 不过数息, 他已变成了一个怪物。 魔修庆幸退得及时,否则他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他后退开,紧盯着对方, 惊疑不定。 “巫族?” 在场众人没几个知道钟长岭身世,冼尘隐约了解些,得知天玑真人徒弟来源有些不寻常,可他也不知道,对方竟是巫族。 “没事,那是师弟。”他底气不足地喊了声,随后被那双腥红的眼睛盯上,其中浓浓的凶残暴戾之意,令他也有些不安。 师弟, 该不会变得连他们也不认识了吧? 相传巫族极厌恶人类,也不知师弟他…… “把他拿下!” 领头黑衣魔修祭出一道招魂幡, 握着卷轴在手中一抖,顿时,万千鬼魂从招魂幡中涌出,皆面目狰狞, 死状凄惨,刚放出便凄厉哀嚎起来。海浪汹涌间, 掺杂了尖锐鬼哭,叫人听了心烦意乱,各种恶欲涌上心头。 黑衣魔修暗忖,听闻巫族本就脾性暴躁,生性凶残,即便自己等人不激怒他,对方也不可能忍耐。 倒不如,让他失了神智,这样空有一身蛮力,也不足为惧。 他刚冒出这个想法,那只长有六指的尖锐利爪,便搭上了招魂幡的另外一头。 冼尘和三位长老法力高强些,其他几个弟子免不了中招,万鬼哭泣中,胸口愤懑之气郁积,令他们本就不算好的情绪更恶劣,恨不得撕碎眼前人。 -- 第88页 下一瞬,鬼哭尖锐更甚,几乎有形的声波荡开去,那魔修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法器被毁的反噬令他喉头涌起鲜血,溢出唇角。 怪物少年站在原地,利爪将招魂幡扯成两半,紧接着,那双蕴含无数凶戾之色的血眸,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史书上再怎么记载巫族强大,不及亲眼所见。魔修被那双眼睛盯上,犹如被天敌盯住的小动物,一时间竟有些动弹不得,下一瞬,那双利爪按住的就不再是招魂幡,而是他的头颅。 化为怪物后,少年身形比原来膨胀不少,足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单爪捏住他的头颅提起时,像握住了什么小玩具。 “等等!你……”话未说完,另一只掐住腰身的手大力袭来,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那只利爪就拔下了他的头颅,鲜血喷涌。 怪物把尸体一摔,腥红双眼瞪向其他人,冰冷眸子再看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冼尘低声道:“大家小心,往后退。” 魔气涌动,被摔落的尸体化为一块木头,阴柔面相的黑衣魔修从另一个方向凭空冒出,看向那怪物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惊恐。 若不是他曾侥幸得了个可替一命的保命手段,说不定他真要死在这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个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钟长岭不知变成了个什么东西,又一把撕碎了一个魔修,正欣喜呢,冼尘急道:“往后退!别被师弟注意到!” 他刚说完,领头魔修同样打个手势,命令一众手下,“跑什么?别把那群人放跑了!” 因突如其来的变动,几个扣押着弟子们的魔修手略松了松,被他们逮住机会挣脱开来,原本他们还要再打一场,却因为害怕引起巫族少年的注意而纷纷后退,也顾不得那些人挣开枷锁逃跑了。 这种时候,当然是自己保命要紧。 “混账,他们逃了,耽误尊上大事,你们回去也讨不了好。”那人低吼。 碍于虞知微的手段,剩余魔修不得不往仙门弟子那边去,但他们一动,又立刻被巫族少年盯住,那道恶狠狠的凶煞目光简直比虞知微还可怕,被盯上的瞬间仿佛是浸在尸山血海中,只能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们白白放跑了不少仙门弟子。 先前祭出夕颜花的女修因法器被秦长老一剑劈碎,心情正不好,闻言冷笑:“你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拦住?” “我拦他们,你拦这个么?”黑衣魔修嗤道。 那女修便不反驳了,任谁都能看出这个普通弟子变成巫族后竟比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棘手,她腰身一扭,向已躲到远处的太虚门中几个女弟子扑去:“你最好拦得住!” 那魔修也无十成把握,他心里对虞知微又敬又畏惧,还有些很隐秘的不可说的向往,便想捉了这少年,能博得她一笑也好。 至于其他人,抢了也无甚大用,除非能把尊上从前的弟子给活捉了来,可看那个弟子迂腐的性子,捉了他恐怕下一秒就要自裁,倒不如专心对付眼前这个。 巫族虽厉害,可眼前这个明显没成年,那就还不算太棘手。 他重新祭出两柄阴阳钩,抚摸着坚硬冰冷的钩身,想到尊上赐下特意让他用于炼器的龙鳞,心里安定几分,趁巫族少年被那女魔修吸引注意力的瞬间,阴阳钩当头抛出,冷光与血光交错,狠狠击在对方脖颈处。 毫发无损。 阴阳钩的全力一击竟没能在他身体表面留下哪怕一点点印记,少年却被挑衅激怒了,仰天怒吼一声,冲他扑来。 太快了……简直难以躲避。那魔修一面躲一面低吼:“你们是眼瞎了吗?就看着我一个人和他斗?” 其余人被斥了也不敢吭声,连忙远远地祭出法器帮助。 他边躲避边进攻,试图在对方身上找出薄弱点,几次试探,一对阴阳钩却怎么也击不穿那身鳞甲。其余人的法器亦不能给他造成分毫伤害。一众人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退到了船沿边。 另一边,太虚门众弟子在长老的带领下,和剩余十来个魔修杀得不分上下。最棘手的大半都被钟长岭吸引去,他们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尤其以落英山弟子为首,他们心中对天玑真人又愧又敬,哪怕自己死,也绝不能让天玑真人的徒弟出事。生死斗时,士气最为要紧,先前虞知微的出现叫他们情绪低落,失了必胜之心,现下他们重燃了战意,抱着必死的心态要将钟长岭救回来,另小部分魔修自然难以抵抗。 对上钟长岭的黑衣魔修没空搭理他们,一心思考怎么捉住对方。 鳞甲覆盖全身,那……没有被覆盖的地方呢? 黑衣魔修低声快速道:“甲二,快用你的法器,待他睁眼后,对准他眼睛!” 说罢,他飞身近前些,一双阴阳钩在他手中舞得光芒大放,刺得人睁不开眼。少年亦如此,腥红双眼微微眯起,凭借灵敏听力避开阴阳钩攻击,待光芒消散后,他又向对方扑过去。 极轻微的“噗噗”两道破空声,夹杂在魔修刻意的惊呼中,光芒消散的瞬间巫族少年下意识睁大眼睛,却正中黑衣魔修下怀。 数根不起眼细如牛毛的针直直朝他眼睛扎去,哪怕危险降临前一瞬钟长岭以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敏锐感知到,立刻闭眼,也晚了。 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左眼,随着闭眼动作扎得更深,而后开始在他脑海里胡乱窜动,害得巫族少年捂住眼睛,大声惨叫起来。 -- 第89页 “畜生就是畜生。”黑衣魔修总算出了口气,方才为了诱钟长岭上当,他特意近前,不慎被对方利爪划了几道,胸口鲜血四溢。他却不在乎,抹了把伤口,急急后退,收回那双阴阳钩。 钩身变得挺直,化为两支尖刺,一阴一阳,冰火相交,再次向那双痛得紧闭的眼睛刺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脸上忍不住浮起笑来,已经预想到了自己将对方眼睛刺瞎后,这巫族乖乖就范的模样。谁也没想到,后者因受伤痛苦,更加嗜血,它张开嘴,露出满口獠牙,脑袋一歪便躲开了那对尖刺,而后,一口咬在对方头骨上。 尖锐獠牙刺入两个眼窝,黑衣魔修来不及惨叫,已没了呼吸,尸体软倒下去。 这一回,他可没有替死傀儡了。 巫族少年吐掉嘴里半块头骨,黑色鳞甲上覆着厚厚一层液体,红红白白混杂着,他已激发凶性,不管不顾地伸长爪子朝其他人抓去。 他速度极快,转瞬间便逮住几个人,什么都不管,连冼尘的话也听不进去,抬手便撕张口就咬,活脱脱一只修炼多年却丧失神智的妖兽。他不需要任何法器,光一身鳞甲,一对利爪,便是绝佳的攻防利器。 魔修们吓得四处逃窜,可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以小船布下封锁阵不叫船只升空,连带着他们自己也无法飞到空中去,只能在甲板上不断地逃。 甲板上已经堆了好几具不完整的尸体,万幸钟长岭即便化为巫族,似乎也有些记忆,专门追着魔修跑。太虚门一众人开始还担忧,到后来干脆自个儿躲远了,远远的给师弟助拳。 眼看着情形不对,再继续下去,别说捉住仙门弟子,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魔修们干脆纷纷从船缘往下跳,能御器的御器,不能御器的划水游过去。谁知他们跳下海去没多久,在他们身后,“扑通”一声,钟长岭也跟着跳了下来。 “师弟!”冼尘本该叫住他的,没拉住,钟长岭头也不回用力一推,反叫他摔在甲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 “师兄,你怎么样?” 几个长老亦围过来。 “可有伤着?” “也不知善水师侄如何。” 事实上,从钟长岭褪去镣铐现出巫族原型到现在,并未过去太长时间,他们当中有些人中了魔修招数还没缓过神。 有个弟子身上一激灵,从口鼻处钻出细细长长的小蛇来,还有几个弟子身上钻出碧绿色藤蔓,缠住四肢,更有些面庞发青发紫,一看即知身中剧毒。 秦长老担忧道:“他们几个必须尽快回宗门解毒才是,魔修狡诈阴险,所用毒物非寻常手段能解。” 另一位方长老张望两下,道:“听闻南海下有鲛人,鲛人泪化珠,可解百毒。” “现在上哪儿去找鲛人?”袁长老往几个中毒中蛊的弟子嘴里塞了些解毒丹丸,没好气道。 他们身上都带了丹药,却不敢胡乱喂,怕万一给他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反而加重伤害。 “有一物,名半生花,生在海底,性稳定,也可一用。” 方长老还要再说些什么,被秦长老打断了:“若是之前还好,现在海中妖族,未必会卖太虚门面子。” 船上短暂地沉默片刻,冼尘提议:“不如两位长老护送这些受伤弟子回宗治伤?我等待万师叔回来继续完成任务。” 秦长老明显不放心,他又道:“解决完这批魔修后,想必再无人胆大到敢劫我太虚门的船,若担心人手不够,再秘密唤些人以传送阵前来就是。” 冼尘的这个提议倒好,实在是那些人病情愈发严重,不能再耽误。三位长老商量后,由袁长老及两位只受了轻伤的弟子乘另一飞舟回去。 那厢,钟长岭在海中速度竟不比海族妖兽慢多少,三两下追上一艘小船只,上去便将船只掀翻,船底掏个洞,连带那魔修身上脑袋上也掏个洞。尸体一丢,又追赶往下一个。 如此凶残手段,令人发指。待在甲板边缘看的几个弟子开始还叫好,看多了也禁不住头皮发麻。 凶悍至此,真的能管住吗? 钟长岭并不知道,他杀人越多,凶性越狠,枷锁离身越久,越难以扣上。此刻他满心满眼俱是杀意,要将这批令人恶心的魔修通通撕碎! 不知不觉间,上百个魔修被他徒手撕得只剩几十个,余者几乎都吓破了胆,阵型也不管了,直接乘着小舟不断向外逃窜。这倒方便了巨轮上的太虚门众人,袁长老抛出飞舟,带着弟子们升上高空往回赶。 直到飞出好几里远,回头望去,海里依旧能看到一阵又一阵血浪,远处天边,天玑真人同现任魔尊依旧激战中,那一片的海水都卷成了海柱,连着天与水,雷电交加。 “师姐为何入魔?为什么打伤师叔?欺师灭祖,师姐不会羞愧吗?” 万鹤笙其实并不耐烦与和她比起来称得上小辈的人比斗,尤其是这类自己完全碾压却不得不装作没看见对方破绽的打斗。她面上还得做出严肃模样,向对方问话。 “师姐若回去向师叔道歉,他会原谅你的。” 虞知微最厌恶听这些,冷笑道:“我既做了,便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虞知微一身灵力化为魔气,仙剑亦变为魔剑,手段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狠辣,招招阴狠,若是旁人对她说这话可能还听些,偏偏是她感官最复杂的师妹这样说,她完全不愿意听。 -- 第90页 略一感知,虞知微冷笑道:“倒看不出来,师妹,你收了个好徒弟,竟是巫族余孽。” 万鹤笙不回话,只不断接招。两人身上都带了伤,血迹渗透法衣,虞知微幻化出剑阵,大笑道:“巫族,我从前便觉得你要收服妖族可笑,谁知道几天不见,你竟连巫族也想收入门下?” “怎么,这回不担心他对同门下手了?” 她这句话相当于明示,一击即退,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虞知微踩在浪涛尖,笑着看向从前师妹,伸手一挥,放出远方景象来。 她一点都不在乎那些被撕成碎片的魔修,笑盈盈道:“师妹,瞧瞧,你的徒弟也要触犯门规了。” 凭空浮现的画面上,巫族少年重新爬回甲板,连续不断的杀戮已叫他杀红了眼,什么师兄弟,什么太虚门,都不能浇灭少年一丝一毫的杀意,抬头望那几人一眼,便伸爪攻去。 “师弟!你清醒一点!” 冼尘首当其冲,连连败退,他不敢反击,或者说他的反击也没什么作用,很快就被逼到绝路。其他剩下的几个弟子连同两位长老一并上前,想要结阵将他困住,钟长岭发出怒吼,被困不过数息已挣脱法阵,向他们凶狠扑去。 万鹤笙一言不发,长镰往背后一收便要往回赶。虞知微拦下,笑道:“何必?不是要与我叙旧吗?” 引徒弟犯错,正是万鹤笙之意,但她现在作为一个好师父自然要处处替徒弟着想,镰刀一横,那张素来冷淡的面上也带了狠色。 “让开!” 虞知微被击中,不怒反笑,她实在觉得有意思极了。比起魔神左臂来,她更想看到,万鹤笙会怎样对待她那个杀了同门的好徒弟? “师妹,你总算知道我几分难处了么?” 女子大笑不止,几乎要笑出泪来。 她虽入魔,却仍念几分旧情,自己害得人妖两族不合,若宗门仍留住自己,免不了会被伽罗圣教责问,妖族也迟早找上门。 她本想悄悄走的,可师父不让,并不理解她的苦心,反而判她罚去南洲外最荒凉的枯岛镇守三百年。 三百年……待她回来后,宗门内可还有她的位置?怕是宗主之位连同整座落英山都传给这位好师妹了吧? 万鹤笙沉下脸来,此刻,她总算有了几分当年执掌宗门刑事堂的冷酷模样。 “瑶光真人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念旧情。” 万鹤笙一字一顿道。 虞知微得了龙心,又匆忙入魔,并未好好炼化,将其逼上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能助其更进一步。 这些打算虞知微自然不知情,她依旧带笑,瞧着幻化出水镜里的景象,钟长岭已经将一名落英山弟子打成重伤。他似乎还留着些神智,收了手,可属于巫族的凶戾难以控制,即便收手,也足以让那个弟子休养大半年。 那个弟子也曾在山中摘了花,替她插在落英阁内的玉瓶内,只为讨她开心。 心境动摇了一瞬。 “能对自己师父下手,对自己徒弟置之不顾,真是……好一位魔尊。” 虞知微再度惊醒,冷笑:“那些都不是我的,今日过后,恐怕都成了你的吧?” 讨她欢心,不过是因为她执掌落英山大权,若掌权的是万鹤笙,那几个弟子照样会撒欢上去讨好。 没什么特别的。 待她带领魔族打下一席之地,占了南洲,他们照样要对她卑躬屈膝。 剑阵变幻,万千细小长剑随魔气流动灵活流转,轻而易举地接住对方杀招,卸力出去。虞知微又笑道:“师妹,你说好的不念旧情呢?” 水镜仍在播放画面,钟长岭把甲板上所有人都重重击倒,冼尘拼命挪过去要将镣铐重新给他套上,却被掐住脖子用力往地面砸。饶是身为剑修,冼尘也被砸出重伤,若再让他砸下去,谁也救不了他。 周围汹涌冲刷的海浪突然慢慢平静下来,天边聚积起的雷云亦慢慢消散,露出原本碧蓝的天。万鹤笙手中长镰不知何时收起,十指不断结阵,口中念念有词,一双星眸璀璨到耀眼。 天空迅速暗下。 一轮明月,自夜空中坠落,轻巧地,无处可避地,朝着虞知微所在方位慢慢下坠。同样坠落的,还有夜幕中浮现的万千流星,星子拖着银白灿烂长尾划过天际,向虞知微袭来。 虞知微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更加痴狂的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前仰后合,破军剑轻鸣,靠近主人,自发护在她头顶。 “他果然将这门功法传给了你!” “我呢?我算什么?” 万鹤笙不答她话。 虞知微本就因为此事生了心魔,这份心魔虽助她入魔,却也会成为她将来晋升的障碍。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开的时候。 那轮明月看似缓慢,实则在数个呼吸间,便落在了虞知微身上。莹白柔和的光芒,将她整个人完完整整地笼罩进去,万千灿烂星辰坠落,亦融进月中。 天际上空,夜色渐退,阳光重新洒下。 明月沉海,金乌再现。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感觉师姐有点惨怎么回事 沉思 好像除了主角都挺惨的 第46章 · 虞知微陷入了一个很奇妙的状态。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体内残存灵力不断冲撞, 左冲右突,似乎要撞破她的经脉,另一头, 向来暴虐霸道无匹的魔气亦如针扎般,一层层覆盖在灵力冲刷过的经脉, 无比疼痛。 -- 第91页 可疼痛过后, 她能感知到自己的躯体正一点点地被重塑。每一寸重塑的肌肤, 每一根经脉,都要比从前更坚韧。 澎湃灵力不断涌入,在灵力中, 她亦感知到,万鹤笙身上传来的一股精纯魔气,悄悄钻入了她的体内。但那魔气并非来源于她本身,而是因为她携带的某个物品。 虞知微无比确定,魔神左臂就在她身上。 她疼的几乎昏过去,灵魂飘飘忽忽,似乎进入了某个奇妙的空间。 赤色的天空,云边灵鹫飞过,魔龙盘旋, 乌凤鸣叫。恍惚间,她已站在一道云霞上空, 隔着云雾缭绕,望见无数严阵以待的魔兵。魔族精锐之师皆双目赤红,有些额生利角,有些表皮覆鳞, 他们望向魔宫的眼神充满狂热,仿佛在云端之上的主人只要一声令下, 他们就可以为其主不顾性命。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向被红云笼罩的魔宫飘去。 深色魔宫庄严巍峨,浮在空中,她飞过最外层魔宫守卫驻扎处,飞过长有奇异花朵藤蔓的花园,飞到正殿,远远的,她看见了正殿里三道身影。 非常眼熟的人影,她曾在南海飞来岛底看过雕像。三座雕像不过死物,真正在幻境中直面本尊,那股冲天气势穿破空间,直直摄来。 虞知微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她跟随在姜月明身边多年,也曾随藏锋仙君游历大江南北,她亲眼见过数派掌门长老,却从未有一人能像眼前三人一般,予她如此大的震撼。 那就是魔神,和他的左右护法吗? 不愧是曾一统三界的魔族。 就在虞知微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中间那道身影睁开眼,向她看过来。 难以动弹。 不过一个眼神,便把她钉在原地,虞知微就像一个不会水的普通人溺在海中,瞬间便尝到了窒息的滋味。她不愿意求饶,通身魔气冲天而起,而是瞪大了眼睛,要将那三人形貌看个清楚。 “呵……” 混沌的听不清男女的声音冷嗤一声。那嗤声几如惊雷,叫她浑身一震,七窍流出血。左边背生骨翼的女子亦朝她看来,狭长双目眯起,抬手一挥,虞知微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女子传音与自己的话。 “小辈,入我魔道不易,且送你一场机缘。” 那双狭长带笑的眼,渐渐和记忆中某个少女重叠起来。 虞知微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因为左护法的一击,昏迷过去。 似乎睡了冗长的一觉,醒来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伤势完全恢复了,且体内灵力与魔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虞知微曾为自己的灵力与魔气难以兼容而苦恼,无论怎么废除,曾占据身躯数百年的灵力依旧不经意地从各个角落钻出。她虽聪慧,但仙门弟子堕入魔修后如何修炼乃禁术,她也不得而知。 谁知,这个令她困惑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虞知微先是一惊,以为自己沉睡了很久,可她刚睁开眼,却发现了正在高空疾行的万鹤笙。 不会错的,刚才那必然是魔神左臂制造出的幻觉。 天下将乱,魔神终有一日会苏醒,魔族终将复兴。 虞知微目光更坚定,指尖一点,破军剑便在她周身一晃,一分为三,一者载着她疾驰而去,一者握在手中,又一长剑隐匿而去。 “师妹何必走得这么急?” 万鹤笙刚使出一绝招,正是力竭时,她正往回赶,便听得身后虞知微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会……”万鹤笙难掩惊色。 虞知微笑道:“师妹以为学会了宗主的绝技就可以万无一失吗?” “真可惜,让你失望了。现在,把魔神左臂乖乖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休想。” 万鹤笙不理她,抛出一道法阵便往回逃。虞知微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无非是想保住船上那些弟子。 不过嘛…… 虞知微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要是钟长岭真的杀了同门,她这个师父保还是不保? 千年前,巫族就是魔族最忠心的奴仆,千年后也一样。 普通弟子,杀了便杀了。船上有些分量的,除了两位长老,就是她自己曾经的徒弟,冼尘。 想到要以冼尘为饵,她心里隐秘地浮现几丝绞痛,很快又被压下去。虞知微手握魔剑,笑道:“师妹既可预测未来,不妨猜一猜,这魔神左臂,究竟能归谁?” 话音未落,她便提剑向万鹤笙刺去,这一招“拨云见日”她曾多次在与对方切磋中使过,而师妹也总是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并顺势对抗住下一式杀招。 万鹤笙果然习惯性抬手格挡,方才她使了一招秘技,本就耗损大量灵力,又因为徒弟一事心境不稳,竟没注意到身后悄悄袭来的暗招。蓦地,身形一僵,素衣女子在原地滞住,慢慢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捅进的剑尖。 “你……” 见到师妹陡然间惨白的面色,虞知微忽然间有些心痛,她甩甩头,将多余的情绪掩盖下去,背后刺入万鹤笙心口的破军剑随她心意拔出,又狠狠刺入。 “大家都说,你的眼睛和师傅都很像。”虞知微喟叹道,“现在这样,就更像了。” “当我刺了师父一剑时,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 第92页 万鹤笙面色愈发惨白:“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吗?” “我若不顾念旧情,就不会留你一命了。你知道的,我避开了你的心,你不会死。”虞知微一如她们过去那般,伸手抚了抚对方面颊,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抚摸的动作立刻变为掐握住对方脖颈,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不然,我杀了你再慢慢搜,也是一样的。” 但凡用作储物的芥子空间,以神魂标记封锁,人死魂散,封印自然不复存在。万鹤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微微抿唇,用力一挣。虞知微下意识刺下剑去,剑尖却刺着一个小小木偶,再一看,那人已瞬移到极远处,连个小黑影都看不见,很快就要回到那艘船上。 竟用传送阵脱身。 虞知微沉下脸,面上浮现紫金色龙鳞,迅速钻入水中,身后冒出长长龙尾,用力一甩,形如游龙,在海中不断前进。 万鹤笙来迟了。 彻底失去神智的钟长岭,杀死了两名要保护弟子们的长老,她登上船的一瞬间,巫族少年正要将利爪捅进冼尘胸口,后者根本躲避不开,在一众师弟师妹的惊叫声中,灵力暴涨,气息不断攀升。 若钟长岭真的下杀手,他便会自爆,不管怎样,不能让他伤了其他人。 他瞪大眼睛,眼瞧着巫族少年抬起爪,一切动作似乎都变慢了,甚至静止不动,就连师弟师妹们的呼声也隔了很远很远般,听不大清楚。 不对,是真的静止了。 船尾走来的素衣女子,面色苍白,长袍发髻有些凌乱,还沾着鲜血,一看便知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他从来没有见过天玑真人如此焦急愤怒的模样。 万鹤笙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二位长老的尸首时,苍白面色更加憔悴,抓着少年肩头的手绷得更紧,抬手一挥,少年昏了过去。 “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万鹤笙保证道。 冼尘先是一喜,很快,那点欣喜又变成了愤怒。 一柄长剑,刺穿了素衣女子。 “你若不给,我把船上的人一个个杀了再搜也是一样的。” 万鹤笙身后,滔天魔气涌起。 若只有万鹤笙一人,虞知微还怕她跑了,但现在,船上那么多人,她的好师妹总不可能让大家全部瞬移回太虚门,她更不可能抛下这些弟子独自回去。 她无视了自己徒弟恨到几乎要滴血的瞪视,响指一打,破军剑化为多支分.身,剑尖指着每个人的喉咙。 包括冼尘自己,也能察觉到长剑上汹涌的魔气与凌厉剑气。 “你住手!” “那你就乖乖交出来!” “不能给!” 冼尘被抽飞出去,对方面色阴沉:“轮不到你来废话。我的好师妹,告诉我,你给不给?” “每数三个数,我便杀一个。就从我从前的乖徒儿开始。” “三、二……” 冼尘被摄入虞知微身前,后者看也不看他,破军剑身化万千,横在他脖颈上。冼尘已抱着必死决心,却听到万鹤笙虚弱的声音传来。 “住手,我给你就是。” 长剑顿住。 素衣女子长睫轻颤,虚弱道:“你先发誓。” 虞知微笑道:“本座自然说话算话。” 她当着万鹤笙的面起了心魔誓,后者勉强放下心来。 其实,她本就不打算杀了师妹。 折磨一个人的方法,不是杀了她,而是让她也尝尝自己曾受过的痛苦,甚至百倍受之。 万鹤笙点点头,她深吸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玉匣,远远抛出去。 不会错的,那玉匣虽贴上数层封印,却依旧封不住汹涌魔气。 虞知微眼睛一亮,飞身上去,一把抓住了玉匣。她迫不及待解了几重封印,推开盒盖,便窥见里头一截苍白的手臂。 她面上欣喜之色更甚,抬手撤了剑阵,笑道:“既然师妹遵守诺言,本座也不能毁约。” 黑雾涌起,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只留下大笑。 万鹤笙垂下头,忽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 “师叔, 您怎么样?” 余下几名弟子大惊,流着泪上前想搀扶她。他们在安稳的太虚门生活了近百年,身后有宗门, 遇到最残酷之事也不过宗门内大比,骤然间和魔族对上, 几乎都是懵的。 万鹤笙抬手制止他们:“无碍。” 她虽深受重伤, 面上却冷静依旧, 先命他们各自进船舱取药治伤,又将两位长老的尸体收殓好,收拢残魂。 几位弟子有了主心骨, 下意识照她的话去做。钟长岭虽发疯重伤了他们,却也只是皮肉伤,并未用术法,即便重伤,治起来也快些。 魔神左臂都交了出去,这次任务彻底失败。冼尘曾在刑事堂做过一段时间执事,知道没能完成任务的刑罚,一想到师叔是为了自己才……才把东西交出去,心里愧疚得恨不得以命相抵。 万鹤笙处理好了一切, 又拾起甲板上散落的镣铐,重新给巫族少年扣上, “师叔……” 万鹤笙一言不发,冼尘替自己包扎好后,小心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女子微微一顿, 目光示意。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如此刻风浪平息的大海,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刚才面对虞知微的焦急似乎就是她所表露的最激烈的情绪。 -- 第93页 冼尘忽然落下泪来,跪在她面前,重重磕下头去:“师叔,对不起……” 他还要再磕,一阵风托住他,万鹤笙笑笑:“不必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轻下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是我,是我信错了人。” “师叔!”冼尘心如刀绞。 “此番损失惨重,回去后责罚恐怕不轻。”万鹤笙很轻地叹口气,眉间愁云缭绕,“你身为落英山峰主,恐怕更重。” “师叔,那您呢?” “您不该受罚的。” 万鹤笙沉默一会儿,余光微不可察地扫了眼被安置在榻上,已恢复成人形的钟长岭,淡淡道:“你不必担心。” 她那一眼着实隐蔽,可冼尘还是捕捉到了,一时间,他心中也无比纠结。 钟长岭戴的枷锁,想必是为了防止他异变之物。他为了救大家才主动褪下的枷锁,如果不是他,大家或许都要遭殃。 可……可两位长老死了啊…… 这不是他的错,可偏偏,又确实是他的错。 平心而论,冼尘对钟长岭师弟虽交往不多,却很喜欢他的性子。但他在宗门内受二位长老照拂颇多,直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他们死在师弟手下的事实。 冼尘恍惚间又想起,二位长老待人和气,身后各有家族及派系势力,在宗门内亦深得人心,他们死了,绝不是什么小事。 “师叔……那,师弟怎么办?”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万鹤笙却没有回答他。 她似乎也正在为难。 冼尘暗忖:返航船只上除自己外还有四名弟子,如果他们不说出去,以宗主对师叔的看重,这件事推到魔修身上未必不可。更何况,本就是魔修的过错,如果不是魔修,他们根本不会受伤,师弟也不会发狂伤人。 “师叔,二位长老之死,这群魔修才是根源,师弟不过被利用。”冼尘有些艰难地说着,他素来敬爱那两位长老,可他觉得,如果那两位长老还在,也会同意他的行为。 他顺势扫了一眼其余四位弟子。 都是落英山门下,他们当然能听懂冼尘的言外之意,一听纷纷附和。 “对,万师叔不必多虑,若不是善水师弟,我们根本无法保存。” “师叔莫要自责,我们心里清楚,在宗主面前不会乱说的。” “师弟救了我们,我们不会背信弃义。” 只剩最后一位迟迟没表态的弟子,被身侧人一捅手肘,方才惊惶抬头,磕磕巴巴道:“师叔放心,我,我也……” 冼尘微微皱眉。 那个弟子,姓秦,他和秦长老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万鹤笙沉默良久,忽地一笑,笑里有些无奈:“你们啊……” “不必为我担心,你们回去养伤就好。” 她身上仍带着伤,被破军剑洞穿的伤口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面庞依旧苍白,话语里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强势:“做错事自然要受罚,瞒他人容易,却瞒不过自己。” 几个弟子目光哀伤。 “师叔——” 太虚门门规森严,尊卑有序,有错必罚,有时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钟长岭杀了两位长老,至少要关个上百年不说,杖刑鞭刑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可无论他们如何劝说,天玑真人都不再理会,出了船舱站在船缘边,静静地看逐渐暗下的天际。 她虽不惧痛苦,但这具躯壳受的伤可是实打实的。 万鹤笙抬手捂上心口,感受了一番伤口涌出的淡淡魔气,心想,她的魔气倒是更精纯了些,不枉自己传她功法。 万鹤笙如何,虞知微并不关心。她拿着魔神手臂回到魔修们老巢,引得欢呼声阵阵,一众魔修真心拜服。 她这个魔尊之位,算是彻底坐稳了。 以往魔修多为散修,个别魔修门派也遮遮掩掩的,门派内顶多十来个人,还不敢暴露出大名,这回魔修中忽然多了位强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劫了太虚门,迎回魔神肢体,这叫他们如何不激动? 至于死了的那一百多个,无人提起。 众修士欢呼间,便有一识趣女修上前,谄媚道:“尊上,现吾等得了这至宝,又有尊上您亲自统领,想必能聚天下魔修归心,不如趁今日……开宗立派?” 虞知微双目微阖,斜倚王座,她既是不耐烦应付这些人,也是在暗中观察可有能培养的手下,听了这提议,掀起眼帘与唇角,似笑非笑:“哦?怎么说?” 那名女修面容娇媚,身形柔若无骨,被魔尊威严一震慑,咬咬嘴唇,暗中给自己鼓劲:“从前魔修散乱,不成气候,世人只知仙门七大派,却不知魔修之名。陛下亲自立派,自然为天下魔修之主!自此,七大派后,也有我魔修的第八大派。” 虞知微放声大笑,笑够了,才道:“你说得有道理,本派,就叫七曜宫吧。 “不过……不是什么也有第八大派。” 虞知微的笑容更大:“再过数十年,天下只会有我七曜宫。” 女修大喜,跪下恭贺:“尊上圣明!天佑我七曜宫!” 听得此言,一众魔修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振臂高呼:“尊上圣明!天佑我七曜宫!” 一片欢呼声中,藏在她镯子里的魔修手臂魔气愈发旺盛,几乎外溢。众人无知觉,只觉得浑身舒畅,在这海底仍旧行动自如。 -- 第94页 虞知微弯下腰,挑起最初说话那名女魔修的下巴,后者妩媚凤眼亮晶晶一片,抑制不住喜悦的笑。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女修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叩首下去:“妾身闭月,拜见尊上。” 虞知微轻笑,她自然看出这女修不知怎么的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有心提拔,但对方魔气驳杂,修为低下,便随口道:“闭月,以后你便在本座跟前服侍。” 闭月喜不自胜,恭敬应了。虞知微又一抬手,令台下众魔修安静下来。 “本座夺了太虚门之物,为了挽回颜面,这帮人定会疯狂搜寻吾等下落。太虚门宗主及天玑皆修占星术,门派内亦有不少精通卜算者,因此,南海并非吾等合适的立足之地。” 虞知微顿了顿,继续道:“明日起,吾等全速赶往北境。” 北境? 底下魔修们有些迟疑了,他们多半在南洲扎根,习惯了南洲气候,听闻北境严寒,且北境距此处太过遥远,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乘飞舟过去,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再说了,太虚门全力搜捕纵然可怕,可他们在南洲隐藏多年,太虚门根本不可能找到。 不少人并不太愿意,一个修为高些,自认为有些话语权的魔修问:“尊上,有您统领,若太虚门真找麻烦,我们也不怕他,这迁移之事能否……” 话未说完,他立刻断了气,炸成一滩血肉。 魔尊微笑道:“本座看,有些人并不知道本门的规矩。” 闭月机灵,立刻斥责:“尊上英明神武,尊上的决定,我们只管听从,哪里轮得到我们质疑?” 她直接挑明了刚才那人的行为,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头脑终于冷静下来,齐齐跪伏,“是!” 虞知微对闭月非常满意,轻哂一声,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原因。” “本座杀了南海龙王敖月,若西海龙王杀过来连同太虚门一块儿找,还真有些麻烦。” “北境附近,北海水族妖王与敖灵不睦,正适合吾等。” 更何况,位于北境的洞真派内,还有魔族眼线。想必魔族更隐秘的势力已经在洞真派安插了棋子。紧要关头,还可联系他们。 相比之下,她可从未在太虚门内听过有什么魔修暗线的事儿。 方才轻描淡写便杀了个人,再无人有异议,虞知微给了他们几日时限,便让他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境。 众魔修退下后,闭月小心地替虞知微捏肩,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柔声问。 “尊上?” 虞知微闭目养神:“嗯?” “尊上,闭月听说,西海蛟龙王害死了伽罗圣教长老,伽罗圣教派兵去攻打了呢。” 听闻伽罗圣教之名,虞知微冷笑声,面带不屑。 “他们?未必能敌过敖灵,或许到头来还是靠讲和,还要扯什么众生皆苦为苍生休战的幌子,瞧见他们就恶心。” 听出她话语里对伽罗圣教的不屑一顾,闭月跟着附和:“的确,那帮仙门弟子无非为了自己面子罢了,偏生还要打天道旗号,好像跟着他们才有仁义,不跟着他们就是逆天而行似的。” 虞知微睁开眼瞥她一下,又合上了,笑道:“本座听着你说的倒顺耳。” 虞知微所料不错,西域,焦图城,已乱成了一锅粥。 摩洛乎刻意扭曲事实栽赃罗睺,想借这次机会除去对方。妙圣、天梵音等人因敖灵手中人质受控,自然落了下风。 可如果这个人质的故事不过是谎言呢? 妙圣等人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铲除敖灵。摩洛乎正好站了出来,他们默哀两句后,继续下杀手。 敖灵哈哈大笑,关在笼子里的罗睺也被她放出来,龙爪一抖,笼子被握碎,捏着罗睺的腰飞上高空。 “你听见没,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小人。”敖灵的爪子将罗睺抓得很牢,不让他掉下去。 罗睺叹口气:“师兄对我有些误解。” “误解?他明明是要杀了你。”敖灵嘲笑他,“你把你师父的舍利子交给我,我保你一命。” 罗睺立刻说:“不行。” 敖灵一甩尾,猛地向外撞去,撞碎了当头罩下的金色钟罩,代价是她的龙角和龙鳞都破了些。她说:“你们佛门不是都讲究众生平等么?怎么,你们人可以用,我们妖不可以用?” 罗睺被抓着同样撞得有点晕,好半晌才说:“不……我们有门规,舍利子必须交还宗门。” “交给宗门封起来,不如给我用用。” 敖灵威胁他:“我救了你好几命,你看他们,一个个都要杀了你,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你把舍利子交出去,他们也会问你为什么少了一颗,你猜,如果你说是我拿了一颗,他们信不信?” 自然是不信的。 要取自然是全部取走,怎么可能只拿一颗?宗门只会怀疑他私藏。 分明是妖族,对人类宗派看得倒清楚。 罗睺任她抓着自己乱撞,叹道:“舍利子为净化污秽用,龙王你气息纯净,大可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敖灵:不管!我就要!(不是) 我又来推基友了(我基友好多啊怪不得她们总骂我海王) 作者:羽轩W 书名:《荣耀王座(快穿)》 -- 第95页 她专门写女主无cp的,都超级好看,现在这本还在连载,她专栏也有好几本完结的女主无cp。 不过女主无cp有点冷,喜欢看女主的可以去支持一下她哇。 第48章 · 钟长岭醒来后, 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四周昏暗,他被关在一间狭小阴冷的密室内,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被禁锢, 空空荡荡,四肢无力地铐在墙上, 墙面阴湿。 他是……被魔修抓走了, 还是……? 钟长岭的记忆, 还停留在自己解下镣铐后的情形。 那时候,他体内有股力量从体内蹿升起,并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暴躁的破坏欲, 想要……把所有人都杀死! 他成功了吗? 慢慢的,零碎记忆回笼,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出现。 钟长岭一点点地瞪大眼睛,费力地扭头看向自己双臂,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穿透人胸膛那股潮热黏湿的触感。 他……杀了那么多人吗?他竟然还伤了长老和师兄他们。 还有,师父她受伤了! 脑海里记忆停留在素衣女子唇角流血的画面上,钟长岭情绪激动,手腕脚踝处锁链哗啦啦作响,立刻拴得更紧。 声音刚响起, 眼前纯粹的黑暗忽然拉开条缝,光线透进来, 钟长岭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待他能看清后,眼前站着两名黑衣弟子,提着灯笼, 面容冰冷,就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也是冷的。 钟长岭认识这种服饰。白术同他说过, 宗门内,唯有刑事堂弟子常年着黑衣。太虚门内刑事堂执法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任何事情经刑事堂经手,判处结果都要重三分。审判、行刑一体,是宗门所有弟子最害怕的一个部门。 相传,他的师父也曾执掌过刑事堂。 钟长岭迷迷糊糊想。 “醒了,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两名黑衣弟子各取下半枚方印,合二为一后,化为一枚钥匙,其中一位解开了钟长岭身上的锁链,另一人见他动作慢了,用力一拽。 “莫要耽误时间,快走吧。” 钟长岭跌跌撞撞被带着往前走:“去哪儿?” 二人不答,沉默地押送着,行走在一条长长走廊内。少年边走边忍不住左右张望,黑暗中,就着灯光,窥见了一溜儿小小的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闻见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仔细去嗅,那血腥味又不见了。他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踏上传送阵法,骤然亮起的光芒让他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后,钟长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远处是一座恢宏巍峨的漆黑大殿,周遭一片漆黑,左右环视,空茫无际,似在一片混沌中。就连跟在他身前的两名刑事堂弟子也成了两道面目不清的黑影,押着他继续往前走。 看着不远,却走了很久,脚踝锁链声叮当响,除此外,寂静无声。 来到门院正中央。身后弟子抬脚重重一踢他膝窝,少年便被踢得跪了下去,仰起头,黑暗中,无数张人脸影影绰绰。最上首处没有人,只有一本巨大的书,同样漆黑的封皮,合上了立在上头。 “漆吴山天玑真人弟子钟长岭,道号善水,犯了什么错?” 奇怪的是,那声音竟是从书里传出来的。 身后押送他的两个弟子一人一句,张口应答。 “他重伤五名同门弟子,该罚。” “他杀了两位长老,该罚。” “他私自解开掌门封印,该罚。” “他第一次出宗任务没有完成,该罚。” “他是巫族,该杀。” 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令头越来越低的钟长岭一惊,张张口想辩解,又什么都不好说。 一句话同样引起在场众人轩然大波,窃窃私语,无数细微讨论声从大殿两侧传来。 钟长岭想起白术的告诫。 “为什么进刑事堂后的责罚都会加重?因为刑事堂内有一项规定,所有棘手无法判定的案子,都要交由三百匿者处理。” 三百匿者,即在宗门内随机抽出得空的三百长老与弟子加入决议,他们皆隐匿身形、姓名、身份,无人得知其参与这次审判,无人得知其做出各种决定,不必担心报复,也不必害怕责问。 事实证明,隐匿时,大多数人心中阴暗面都会激发。 白术告诉他,他也曾受邀审判过一桩案子。 宗门内一修士发觉自己道侣背叛,一怒之下偷走道侣一瓶自己赠予他的珍贵丹药,殊不知那瓶丹药是道侣给他那小情儿续命用。情人身死,二人大打出手,道侣因情人死去悲痛欲绝,被重伤,遂以偷盗、打伤同门、害死同门为由将那修士告上刑事堂。 白术并不赞同苛刑,可其余二百多人,皆判处那修士最重刑罚,杖责八百,流放荒岛四十年。 白术怜惜那修士,悄悄送了他一些事物,好叫他能在毒虫遍地的荒岛活下去。现在算算,那修士该回来了。 钟长岭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浑浑噩噩地想,我又会被判个什么处罚呢? 会死吗? 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面容看不清楚,讨论的声音也似乎隔了层什么,朦朦胧胧。顶头一束光打下,照在少年身上,钟长岭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面镜子。 据说那面镜子还是天玑真人亲手锻造的,可辨真伪。 -- 第96页 “钟长岭,你可知你亲手杀了两位长老?” 钟长岭犹豫一下:“我,我当时不知道。” 镜子光芒并未暗下,他没有说谎。 “重伤同门呢?” 钟长岭闭了闭眼。 “我当时,神志不清了,我不知道……” 他终究还是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你为什么私自解开封印?” 钟长岭:“当时魔修要杀我们,我想要救大家。” “你可知自己解开封印后,会丧失神智?” 这个问题令他犹豫了。 “说啊?快回答!” 黑影后的声音兴奋起来,像是终于寻得野兽伤口的苍蝇,蠢蠢欲动。 “我……” “快说!不能说谎!” 钟长岭声音沙哑,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赌一把。” “那你就是在明知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依旧解开了封印,最终导致你杀了同门。” 黑暗中另一道声音响起,竟是帮他说话的:“非也,若他不解开封印,魔修必会对他们下手,到那时,死的可就不止两个长老了。” “天玑真人一道同行,你是觉得天玑真人无法解决,还是秦长老和袁长老无法处理,要靠他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发疯来救人吗?” 虞知微入魔一事在门内算是禁忌,没有人敢提她,哪怕处在匿者状态也不敢。掌门的眼睛可不是摆设。没有人敢说天玑真人此行失败是因为虞知微,有人便趁机攻讦起她来。 “天玑真人之徒伤人,未约束好弟子,她亦有过……” “你胡说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师父她没有错!”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长岭怒吼打断,“是我的错,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笑声响起。 无数辨不清音色的笑在空茫茫一片的黑暗中回荡,似乎在嘲笑,又像是怜悯。钟长岭分不清有多少人在笑,又有多少人沉默,他抿紧了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宗门内,竟有这么多人对他师父有敌意吗? 他一直面对着笑脸,耳里听到的都是天玑真人如何受敬仰爱戴如何被弟子们濡慕的话,暗地里,竟有这么多人讨厌她吗? 那一张张看不清的脸,会是谁的?他们会不会是自己曾经见过的某个师兄师姐?会不会曾经也在一起夸赞过漆吴山? 钟长岭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闹哄哄的讨论,将他越说越邪恶,好似他进入宗门就是巫族最大的阴谋,他是巫族的探子云云。到最后,他们终于开始决定进行决议。 那本书哗啦啦作响,不断翻阅,金色字符从书中飘出,一行又一行,细数钟长岭犯下的罪过。 “日杖三百,共一月……” “后押送冰霜谷内,风刑一个月……” 还未列举完,忽地,不知何处,传来轻轻三声叩门响。那本书顿住,昏暗大殿亦静默一瞬。 紧接着,身后开出一条光芒大道来,从大门口直通往跪坐在地的少年。后者抬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光,扭头看去。 指缝里,大门口走来的女子,何其熟悉? 钟长岭喃喃道:“师父?” 万鹤笙缓缓步入正堂。 她也曾执掌过刑事堂,重回故地,并无半分不自在。刑事堂用于三百匿者的阵法在她眼中形同虚设。 因为,这阵法就是她重修的,这三百匿者之法,也是她提出的。 万鹤笙扫了一眼众人,对首座上哗啦啦翻书页的太虚门法规颔首:“叨扰了,本座接他回去,宗主亲自审判。” “什么意思?天玑真人徒弟就可以围观了么?” “不知真人何意?是要置太虚门门规于不顾?” 一片喧闹中,万鹤笙直直看向那册书。 太虚门建立初,开宗掌门立下门规,亲手书写,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诞生了书灵。 书灵沉默片刻,金色符文一条条收回,书页哗啦啦合上,算是默许。 “劳烦了。”万鹤笙浅笑,微一行礼,伸手按住地面呆愣少年的肩,消失在原地。 这是刑事堂建立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审判前带走了犯人。 钟长岭乘着云雾,犹在梦中,他想起对方身上的伤,急道:“师父?您身上的伤好了吗?” 万鹤笙沉默片刻:“尚可。” 她上上下下打量徒弟:“倒是你,刑事堂可有动用私刑?” 钟长岭摇摇头:“没有,师父我没事。” 他其实也很好奇,师父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出来的。换句话说,师父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给自己脱罪?想问,又不知该怎么说,两手无意识地攥着衣摆,神色纠结。 万鹤笙并不点醒他。 自己已开启钟长岭身上的巫族血脉,太虚门内并不适合他的成长,但由刑事堂那帮疯子胡来,他很有可能会被处死。 她已经为钟长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磨炼环境,再者……万鹤笙面上依旧微笑,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妄空山。 也是时候把他是巫族混血的消息放出去了。 潜藏在人间的巫族,终将现世。 二人乘云缓缓下落。 钟长岭心中不安,他身上伤势还在,走不稳当,一急便差点跌倒,下意识抓住师父宽大的衣摆站住了身体,在后者投过来的眼神里讷讷不作声。 -- 第97页 “算了。”师父似乎笑了一下,伸手牵住他的手腕,“留心脚下。” “啊?哦哦……”钟长岭脑子里没有和女子相处时需要避讳的那根弦,他将师父当成至亲那般尊敬,虽有些不自在和对未知的恐慌,可更多的还是雀跃。 山巅大殿内,姜月明高居首座,双目紧闭,左右两侧,一众长老严阵以待。 他们都知道,万鹤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为换徒弟一命。 本该处死,改为了流放。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上学的小朋友们开学快乐 第49章 · 漆吴山峰主万鹤笙, 众人皆知的下任太虚门宗主,在宗门内风头无两。南洲为太虚门管辖范畴,她几乎已经是敲定的下一任南洲统领者。 宗门内, 有人敬她爱她,自然有人不服她。太虚门讲究理法, 法不可破。万鹤笙要保她徒弟, 自然要付出代价。 那些人不光是要她私下漆吴山的资源, 更是要将她的颜面踩在底下。谁不想当这一洲之主?之前姜月明传与自己大弟子也就罢了,名正言顺。但虞知微叛逃,无形中令宗主一系颜面大失。 凡人印象中, 仙者不问凡俗,不染红尘。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修仙者需要的丹药、阵法、符箓、法器等都是资源,再不济什么都不要,平日打坐也得挑个灵气充沛的山头。宗门内派系倾轧,七大派私下相斗,这些争斗从不会少。 万鹤笙抬眼轻轻一扫。 大殿内两旁,宗门内几派人士泾渭分明地坐着,在她来之前,正商讨着天玑真人该为了她的徒弟再付出些什么代价。 她在心中很轻微地冷笑了一声。 平日里做戏也就罢了, 这帮人似乎真把她当成了软弱可欺之人? 必要时,万鹤笙不在意低个头, 但她绝不可能让无关人踩着自己上位。都说修仙者自有傲骨,可即便魔族恣意妄为,也不会轻易一再退让。 她今日若真的被当成犯人一样审,便在无形中低了这些人一头。 万鹤笙目不斜视地牵着少年走入大殿, 先对宗主行一礼,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带着少年认罪时, 万鹤笙飞身入座,正好坐在姜月明左下第一位。 场面为之一静。 当中机敏之人顿时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来认罪的,身份一变,直接从被审讯者变为了审判者。 她竟要置宗门规定于不顾,强行包庇罪人么? 但一细数,她确实没有太大过错。魔神左臂这事儿需要保密,宗门内只有十来人知道,对外看万鹤笙的任务是收集些南海物资,她回来后,从库房里上交了些,怎么也不能说没完成。 至于长老和弟子的死伤……若归在她身上,势必会造成钟长岭罪过减轻,而以万鹤笙的身份,即便她当众杀了二位长老,也不过禁闭些日子。 万鹤笙端坐上首,一双星眸含笑,可谁也不会认为她真的在笑。她根本没有提及自己的责任,轻轻颔首:“我已将人带来了。” 姿态太过理所当然,右侧长老席位中传来质问:“天玑真人此行,害得我太虚门损失两名长老,现在却……恐怕不合适吧?” 万鹤笙微笑,像是没听见问话似的,不答,而是含笑看过去,“是哪位长老有疑虑?可与我详细说说。” 人群中却又没人说话了。 自钟长岭正式入门那一日起,借着反对巫族的名义跳出来反对万鹤笙的人就不少。但渐渐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嚷嚷得最大声的那些都被送往了南洲其他城池镇守,剩余的大多数并非如贺江山长老那般信念坚定,不过为了逐利而已。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天玑真人虽和气,但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亦有人想起,数百年前她执掌刑事堂时,手执刑罚令,大刀阔斧重政立规,立下苛刑,硬生生将败落的刑事堂打造成宗门内最炙手可热之处。最繁忙时,一日处置了近百人,谁来求情也无用。 万鹤笙轻飘飘看过去一眼,竟似有千钧重,叫他们不敢说话。她顿了顿,又含笑道:“我并非不讲理,只是,功过需分明,我这徒弟光论过错了,怎么就忘了他也有功劳呢?” 钟长岭心里安定了些。 他应该……不会死了吧? 师父会救他的。 坐在宗主左侧的长老们便开始细数钟长岭之功,每一条宗门法令都叫他们翻了出来,仔细研究。他们倒不是真为了给钟长岭脱罪,而是为了让自己这一派系少受损失。 少年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听着都头大。也不知商议了多久,听到最后,总算得来了他的审判。 流放南洲须弥岛十年。 修仙者寿命都长,个别长老闭关便需要个数十上百,十年,和弹指几无区别。 不过,对于钟长岭这样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人来说,十年,已经是他现有生命的一大半。 钟长岭听见有人问自己:“你可愿意认罪? 他点点头。 大殿上空便浮现出一道传送阵,那是专门送违规之人流放用。 没料到竟这么快,钟长岭盯着那阵法,脚腕锁链被解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瞬,他便消失在原地。 姜月明自始至终未出一言,直到现在,他才开口:“各位长老,还有何异议?” 在场不少人心里不服,可那一派人严格踩着门规,一条条辩驳了回去。即便想重判,他们也能找着些沾边的小条例减刑。万鹤笙该付出的赔偿又大多进了宗门公库,到不了他们手中,自然心里不顺。 -- 第98页 但碍于万鹤笙突然表现出的强势,一时间无人说话。 姜月明:“既如此,本座今日修行偶有所得,先行一步,诸位自便。” 诸位长老皆忙,多以化身前来,见姜月明居然直接就这么走了,又是一静。 不少流光出现,一道道身影告辞,从殿内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万鹤笙一人。 她施施然从座位上起身,回到漆吴山。 经此一事,应当有不少人已经认识到,宗主正在逐步放权。 姜月明虽任太虚门宗主之位已久,但与修仙者寿命比起来,并不算长。他以往作风虽四平八稳,却也蕴含一宗之主应有的威慑,绝非轻易退缩之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权? 想必不少人能够接收到背后的信号。 让她看看,猜出姜月明大限将至后,会有多少人跳出来? 漆吴山正殿内,摆了一盘棋。万鹤笙左右各执黑白,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寻常人自己与自己对弈免不了偏心,潜意识叫其中一方赢。她却两只手厮杀得不相上下,一盘棋凶险残酷,杀机频出。 在她身侧不远处,浮现一面水镜。那是她装在徒弟脖颈项圈处的监视工具,对巫族气息敏感,此刻,正投出一片荒茫虚影。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派或一洲,甚至也不是执掌天下之权,而是那更高,至今未曾有人登上的至高王座。 在仙魔之战前,人间无数繁杂门派。其中有一人,资质极佳,生在一大宗门内,当时宗门狂喜,几乎以一宗之力全力供养那人。那名修士倒也争气,一路潜心修炼,不惹俗事,不沾因果,逐渐修炼成仙门第一人。 可那修士,在真正迈入神之境界的第一重天劫内,便身死道消。 魔神曾与她探讨过此事,不屑过后,亦多了几分思考。 欲要成神,绝对地不沾因果并不会得到天道承认,或许正因为此,天道对其陌生,反而失败。 那时,魔神便试图开辟一条新的路。他要揽尽世间大权,要让天底下所有圣灵皆受自己掌控,他可以处置任意生灵,世间规则由他来定。 如此一来,他和天道几无差别。他沾上因果,再偿还因果,便能踏得更远。 万鹤笙很难评价他的行为到底对不对,但她亲眼目睹,那位魔族至尊,一步步沉浸在权力与杀戮的浸染中。甚至,他还做出了那种事……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他掌权是为了成神,还是为了掌权而想成神。 如此心境,自然死在了天劫中。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他又勘破不少。 万鹤笙又落下一子。 那双眼睛得了她的呼唤,会苏醒得更快。姜月明的功法全依靠那双眼,加上前任宗主反噬,他活不长久了。 必须在那之前,逼巫族现世。 水镜中,钟长岭四处走,躲避几乎无处不在的须弥虫与天上时不时劈落的惊雷,他认识了一些人,和那些人相处甚欢。他也遇到过危险,一次次打退。 但渐渐的,他遇到的危险越来越严重,终于,他忍不住再一次解开了枷锁,化为原型。 很快,偌大南洲,传开了一波流言。 南洲最北端须弥岛中,有幼年巫族的踪迹。 须弥岛距离北境近些,传闻巫族喜寒,战争后,残存巫族极有可能窝藏在北境。 巫族数量少,极看重幼年群体,若他们得知有流落在外的幼体,必定会接走。 * 北境,洞真派。 和四季温暖如春的太虚门不一样,洞真派内常年大雪,冰雪覆盖了一座又一座山,就连呼吸似乎都是冷的。 秋葵像一只小鹿般轻盈地跃在山间,跳起时,足尖踩下的许冰雪,微微溅起。她穿梭在鹅毛大雪中,红衣鲜明。 腰间弟子令牌微微发热,忽地响起催促,少女边赶路边捻起令牌:“知道了知道了,莫催,我来了呢。” 不多时,她赶到了宗门用于议事的某间大厅。上首坐着一名女子,周身微微泛莹光,身体却凝实,样貌与掌门一模一样,原是洞真派掌门的一具化身。 “秋葵见过掌门。”少女立刻安分下来,规规矩矩走进大门后见礼,老实地排到队伍中去。 来的人不少,且都是各个山头的一两位长老并精锐弟子,想必有什么大事。 面容如冰雪雕砌成的女子轻一颔首,见人来齐,直白道:“近日,宗门内有人接到线报,北境南端或有巫族出没。” 巫族? 那个神魔大战后就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种族? 在场中人无人不识巫族之名,却也几乎无人真正见过巫族形貌。 女子一抬手,幻化出水镜,上头浮现出洞真派祖师爷亲手录下的一段影像——天降流火,大地硝烟起,数百名巫族冲杀在战场中,无须法器丹药,也无须任何术法,单凭一张口,一对利爪,便所向披靡。 修士用于防身的宝衣、宝鼎、金钟等丝毫没有作用,两爪一撕,便轻松撕扯碎。反而巫族的鳞片极坚固,难以攻破。短短一刻钟,这上百名巫族便打下了一座城。 城中,血流成河。 “大家都听过巫族之祸,想必也猜到了,本座唤你们前来,所为何事。”女子冷肃道。 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未回答,女子继续说道:“此为其一,其二,一大批魔修自南洲渡海北上,赶往我北境。” -- 第99页 这一件事令众人反应更大,有人忍不住抱怨:“怎么巫族和魔修都往我北境跑?是有什么变故么?” 秋葵在人群中同样一脸愤怒,丝毫看不出两件事都与她有关。 其中一名长老观掌门面色阴沉,上前一步:“魔修也好巫族也罢,绝不能让她们在北境作乱。否则,我洞真派颜面何在?” 女子掀起一抹笑:“正是如此。” “这群魔修,好大的胆子!”抬手用力一拍,女子冷笑,“通知下去,各洲城池严加防范,必得给他们点教训看看。否则,什么东西都能往北境跑了。” 巫族若本就潜藏在北境,她无话可说。可原本在南洲的魔修为何要北上?莫非觉得太虚门惹不起,他们洞真派就是好惹的么? 一听到这个消息女子便勃然大怒,在场诸位猜测出掌门心思,亦觉得魔修们不识好歹,纷纷献策,必让那群魔修有来无回。其中一人见众人恼怒,笑道:“听闻太虚门首座弟子虞知微叛逃入魔,短短几日便成了魔尊。想必她还念着旧情呢?” 这句直白讽刺的话让女子笑出声,心中恶气疏解几分。其他人跟着大笑不止。 人群中,一男一女默不作声,偶尔对视一眼,厌恶地移开眼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巫族:去北境! 魔修:去北境! 洞真派:滚! 第50章 · 东境, 圣月宗。 无人得知月荼皮囊下已被更高存在的灵魂融合,他既是月荼,也是万鹤笙的傀儡。 “月师兄。” 身着白色束身长袍, 腕带金环的女子从身后唤他,月荼转头, 身后夕阳似火正下落, 晚风猎猎, 他整个人几乎融进了那轮红日中。 “璃师妹,何事?”月荼笑容温和,看上去丝毫没有本命剑器被人击碎的颓废。 师妹目带欣赏, 声音更柔:“我师父请你去一趟,师兄你不是要重塑本命剑器吗?师父说快成功了,随我来吧?” 月荼点点头:“有劳师妹。” 月璃便捻起挂在脖间的一枚呼哨,轻轻一吹,巨大飞鸟扇着羽翅飞来,落在山巅,云雾亦被双翅扇得翻腾。二人踏上飞鸟脊背,由它载着自己向宗外飞去。 圣月宗总部建在一座弯月形的浮空岛上,岛下为灵泉, 云雾缭绕,四周环山, 不少内宗弟子长老们就住在这山中。 这灵泉也有妙处,呈阴阳鱼状,左半边为翻腾赤红的火,常人不敢过, 恐烧成灰烬。右半边则是寒入骨髓的寒泉,只要一点点, 都能让寻常人冻成冰雕。 至阴至阳之水,完美地存在同一汪泉眼中。平常人不得碰,唯有修为精深者,常常取了泉水用于炼器。圣月宗内有些体修更甚,为了锻体,以泉水浴之。 飞鸟载着二人从左边落下,远远的,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热浪一阵一阵,越走近,则越滚烫。月璃师妹向来炼器炼惯了,额上冒出些许薄汗。反观月荼,一丝汗水也不见,周身气息清凉舒爽,似乎并不受任何影响。 叮叮当当击打声从前方传来,赤发红袍精壮男人背对着他们,手持金刚锤,一下一下用力凿着什么事物。月璃笑着迎上去:“师父,月荼师兄来了。” 裴长清这才扭过头,他身穿着红袍,又坐在泛着火光的至阳泉边,整个人都被映照得通红,他面容是和身形不符的秀气,说话更是和面庞不搭的奇怪,上下打量月荼两眼:“得,总算来了,接下来还是你自己锻造比较好。” 月荼依旧微笑,浅金色眸子里漾着他身后熊熊燃起的火光:“月荼对锻造一事有些生疏,还需长老指点。” 裴长清有些不耐烦,但这位深得掌门青眼,他再不耐烦,为了自己一系,还是深吸口气:“行。”一瞥月璃,凶巴巴又带着关切道,“你还不快点去练功?莫看旁人,你自个儿的剑呢?” 月璃脸红了:“我马上去。”说罢赶紧跑远,回头看看他俩,有些担忧,她师父一向暴脾气,这两人不会打起来吧? 事实证明不会。 月荼从腕上金环里取出一大罐美酒,笑道:“裴长老,前些日子小辈去太虚门拜访,带了些佳酿回来。” 裴长清敲击的动作顿了顿。 “此酒名星浆露,太虚门内有一处山头,收容不少妖族,那些妖族平日收集了不少散落的帝流浆,酿成美酒,故名星浆露……”月荼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裴长老可否赏脸,收下小辈心意?” 裴长清拎起大锤,将手中事物往火海中一抛,上前几步,见开封口处罐内液体金黄澄澈,隐约流光,香气扑鼻而来,醉人至极,这才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谢了。” 几乎凝实的火海中,一柄长剑若隐若现。月荼一步步向前,朝火海里看。 裴长清以为他在看那柄剑,边嗅酒气,边自豪道:“放心好了,这把剑可是我亲自打的,待剑成之日,必生剑灵。” 月荼口中道谢,一双浅金色眸子却看向火海更深处。 冰与火相接,形成天然枷锁,在这泉底,封印着一只苍白的右手,从腕部断开,虽看着苍白瘦削,却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腕部以上一截手臂,正封在洞真派。 万鹤笙透过月荼的眼睛看到那只手,心下安定。 -- 第100页 她早便知道右手手掌在圣月宗,可圣月宗寻常弟子不得入灵泉附近百米,甚至连主宗也进不去。且圣月宗因与万象门同在东境,虽东境极辽阔,两宗各自管辖范围并不比七大派其他宗门小,但这两宗派都想独掌东境权势,暗地里争斗不休,互相派卧底是常事,正因如此,圣月宗对弟子渗透一事格外警惕。 若非万鹤笙精通神魂秘法,自身实力不俗,否则月荼这具傀儡也难以逃脱圣月宗三不五时的查探。 他收回了目光。 那只手掌附带着魔神微弱的意识,这点意识还未苏醒,她需要找个机会下去一趟。 剑修肉身虽强悍,到底比不过体修。月荼能在与柳行舟对战中失败,贸然下去,恐怕会受伤。 她并不气馁,而是将心思收起,思忖该如何觅得万象门内魔神肢体方位。 若只是简单的化身,她要多少有多少,造出一座繁华城池也可。修为越高,越难完全掌控。从前难以渗透圣月宗,她便不急,在万象门的棋子尚只是普通弟子。现在圣月宗内的手掌已经找到,万象门那头也该有动作了。 月荼随裴长清在炎池边日夜铸剑,倒也有所得。 她虽为魔修,却并不自负,世间万物自有其道,炼器一途同样如此。若只是胡乱打造,天地灵材也可出废品。若在锻造中参悟此道,随手捡来的枯枝也可锻成仙剑。 她有很多具化身,几乎修遍了世间道法,炼器、符箓、阵法、丹药、诗、乐……凡能借此道修行大成者,她都以化身习之,并试图在日复一日磨炼中找出那隐秘的相通之处,以窥天机。 * 西域,焦图洲。 梵音阵阵,梵钟不断响起,城中尸横遍野,海水褪去后,那些妖兽尸体皆化为原型,散发出浓浓血腥与海水的咸腥味,气味冲天,令人几欲作呕。 伽罗圣教三大长老立一大功,拯救生灵无数。只可惜洲内原本死去的百姓,再也无法活过来。城中用于哀悼的诵经与敲钟声要接连响起四十九日,以让那些亡魂得以转世投胎。 只可惜,让那罪魁祸首蛟龙王敖灵逃了,据说她逃跑时还挟持了一名伽罗圣教弟子,那弟子正是惨死的洛伽长老徒弟。却又有传闻说那名弟子是叛徒,勾结妖族作乱,才害得洛伽身死。 总之,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真相。 周边妖族作乱的城池一并得了清净,妖兽连同海水败退,街道恢复往日繁华,商人陆陆续续重新开业。 一对年轻男女坐在街边茶馆中,听人闲聊。那对男女样貌平凡,可气质却脱俗,男子习惯微笑,目光圣洁包容,女子冷若冰霜,眼波流转间,隐约可见丝丝金光。 听着听着,那女子便要暴起。男子放下茶盏,平静道:“你答应过,绝不轻易伤人,现下是要反悔么?” 女子冷哼一声:“他们都说成那样了,你不生气?” 男子摇头。 他是真的不生气,双眼含笑,习惯性双手合十:“一切皆虚妄。” 女子盯着他看半天,冷笑:“罗……洛生,你可真无趣。” 化名洛生的罗睺并不答话,而是闭目喝一口清茶,拨动念珠,似乎小小的简陋茶馆也令他心情愉快。 好在西域信教者众,他的行为并不惹人注意。 街边菩提树簌簌作响,嘈杂声忽然大了些,原是有商队入城,一列白象载着香料、宝石等物,缓缓向城中走去,再后面,还拉着几个笼子,笼子里是些有着漂亮毛皮的无害妖兽。 女子柳眉倒竖,咬牙道:“这帮该死的人类。”她瞪视向面前的男子,低吼道,“你们不是最爱说什么众生平等吗?去帮我把它们救出来啊?” 罗睺并不动,而是定定地看她:“西海龙王入焦图洲后,屠杀人类何止一车?” “你!” 他俩眼看要争吵起来,一道声音打断了谈话。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来人是一黑衣冷峻少年,乌发一丝不乱束起,衣着朴素,身后却背着一柄长剑,和西域众人打扮格格不入。面上风尘仆仆,看样子,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茶馆内没有多余空座,否则,他也不必要和两人同一桌。 罗睺第一眼见面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面上却装作不知,微微歉意地看一眼敖灵,双手合十:“自然可以。” 敖灵气恼,可这些日子她身受重伤,若非罗睺配合帮忙,她未必能隐藏下来,她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便扭头去,不再看人。 少年剑客不爱说话,叫了份茶水后安静坐着,漆黑如墨的眼平静无波。罗睺道一声叨扰后,主动与他攀谈。 “在下洛生,这位是凌姑娘。我看这位朋友,不像是西域人士?” 黑衣少年嗯一声:“吾名顾休,来自南洲。” 这下,敖灵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罗睺道:“南洲离西域路途遥远,顾小兄弟很辛苦吧?” 顾休:“尚可。” 敖灵问:“南洲第一大派太虚门,你可是太虚门的人?” 顾休沉默一会儿,并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敌意,便点点头。 他也不知为什么,进城后便想歇歇,又看上了这间不起眼的茶馆,茶馆里坐满了人,按他以往习惯定要重新找一间,可他偏偏又与人拼座。 -- 第101页 所幸顾休并未多想,他只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如他第一眼见到这名男子,就觉得面善。 “那你可知道,太虚门首座弟子虞知微入魔一事?”敖灵恶意道。 顾休冷淡的眸子闪过惊异之色,他鲜少有如此生动的表情,讶然:“怎会如此?” 敖灵也惊讶了,笑起来:“你不是太虚门的人吗?你怎么会没听说?这件事情闹得那么大,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顾休道:“我为历练才离宗,一路经过山林,并不见人,今日才入城,也未和宗门联系,二位可否与我详细说说?” 敖灵有些幸灾乐祸,她原本听到对方是太虚门人时还有些隐秘的杀意,现在看他焦急,反而缓了口气,但她向来没什么耐心说话,便用胳膊肘捅捅罗睺,示意他来解释。 随着罗睺将近日大事不断说出,顾休听得怔怔,怅然道:“她……她为什么会入魔?” 罗睺唇角依旧含着和善笑意,无人看穿他眼底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算计:“顾小兄弟,你要回去吗?” 顾休道:“宗门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自然要回去。” 罗睺好心提醒:“南洲离此遥远,中有大山,你若没有趁手法器,恐怕难以赶回。” 顾休虽可御剑,但南洲与西域中间大山并非那么容易穿越,山峰之上罡风剧烈,能将人皮肉一层层吹下。他来时全靠一双腿翻过大山,慢慢走出罡风区域,这才来到西域。 顾修脸上显现出为难之色。 敖灵心念一动。 不光是顾休想要回到南洲太虚门,她也想要去南洲,伽罗圣教那帮人已经往西海去了,她若回到西海,必然被逮个正着,倒不如去南海。 敖月已死,南海正无主。伽罗圣教那帮人绝不敢追到南海去。天玑真人又待妖族友善,自己多付出些代价,想必天玑真人会出面保自己。 她还听说,虞知微叛逃以后,天玑真人正是太虚门下一任宗主。 “你想要马上回去,不如带上我?”敖灵道,“我也想去南洲,只可惜没有门路,光靠走路太慢了。” 顾休疑惑:“为何没有?” 全因妖族祸乱一事,各洲城池都加强了防卫,出入步行者还好,但凡要乘飞行法器经过,必得接受严格检查。这也就罢了,二人来到边境,却发现边境高山上排满了守卫与阵法。 光凭敖灵一个倒不至于掀起这么大波澜,伽罗圣教不少人也担心找到敖灵以后对方誓死反扑。可谁让敖灵把罗睺也带走了,据摩洛乎说,洛伽的十八枚舍利子正在罗睺手中。 不论是在罗睺手里还是在敖灵手里,一天没找到舍利子,伽罗圣教就一天不可能放他们离去。 敖灵道:“你不必问那么多,只说答不答应?若你同意了,我们可以一块儿合作。”她盯上了顾休的身份。 太虚门弟子,要带她一道闯关卡应该很容易。 至于罗睺和剩下的舍利子…… 想到那些舍利子,敖灵心里一阵绞痛。罗睺只做不知道她的打算,垂下眼睛,任由她打量。 顾休:“你有办法?” “当然有。” 蛟龙可御水,可飞天,虽比不过鹏鲲日行万里,也绝非寻常飞行法器所能及。 今日天色渐晚,修行之人不惧寒暑,街道上依旧热闹。三人走在逐渐黑暗下的长街中,四周灯笼点缀,暖光融融。 人群中,罗睺悄无声息设下阵法,敖灵确定顾休无害后,低声透露出了自己是妖兽的身份。 “现在西域大肆灭妖,我不能现出原形,否则伽罗圣教定将我绑走。所以我才要去南洲。” 顾休得知原因后,沉思。 伽罗圣教在城门口设了机关,能检测出一切妖气。她却能进城来,要么另有蹊跷,要么,她的修为已经高到能够化人形却不泄一丝妖气的地步。 他的一切都只为剑而生,对不少事并不在意,如伽罗圣教通缉令上的巨额悬赏,又比如能够化人形不露妖气的妖兽皮肉血骨多么珍贵。他思考了一番,确定对方能够带自己飞行后,便答应下来。 “或许,我们要在夜间行走……”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地,城中央灯塔亮起,一层层由下至上亮起灯光,将整座城照的明亮如白昼。 顾休不由得抬头望去,低声问:“这样亮,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他并不知道灯塔亮的信号,只以为是这里的习俗。 敖灵同样皱眉。 太亮了。 就这样贸然飞上天一定会被发现,而且最糟糕的是,不知这是单独一座城有,还是其他各座城都开始亮灯塔。 况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灯光照在身上久了,有些不舒服。 很快,敖灵就知道自己身上的不舒服,并非错觉。不远处商队关着的妖兽躁动起来,不断撞击笼子,砰砰作响中夹杂着哀嚎。又有不远处,一粉衣少女忽地化为一身型巨大的白兔,利爪伸出就要伤人,立刻被城中守卫拿下,扣押起来。 “我们去别的城看看?”罗睺提议。 得到同意后,三人出城。 这回检查更严,若非罗睺与敖灵修为高深,未必能蒙混过去。 令他们失望的是,一连去了五座城,每座城中央的灯塔都彻夜明亮。城中百姓不觉得有什么,在听说是为了捉妖后更是支持。 -- 第102页 敖灵却有些难以坚持。 她本就被打成重伤,并没有得到太多休息与治疗,一路奔波。若只是如此还好,这灯塔不知是什么法器,光芒照的她不舒服。 不光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有心里,皮肤表层不断泛起针扎感,内心躁动,非常想变为原型大肆杀戮一番。 可她不能这么做。 伽罗圣教剩余十七位大长老,主教中三百九十位长老几乎倾巢而出,带领众洲镇守府的执事弟子们全力搜捕。她一旦化为原型,立刻就会有伽罗圣教的人赶来,到那时,她想脱身就难了。 顾休隐约知道敖灵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但他想立刻回南洲去,至于伽罗圣教要找人,与他何干?他思考片刻,道:“我们可以先把灯塔破坏掉。” 房间关上窗,金光照不进来,敖灵感觉好了些,她问:“怎么破坏?西域所有洲内城池必定已经装上了灯塔,要破坏,只能破坏全部,单一座城内的灯塔是无用的。” 顾休道:“这些灯塔,不过都是投影,只要找着本体,破坏它,那些投影自然就没有用了。” 敖灵心里恼怒。 人族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用来对付妖族,像这种法器,她还好,能撑一会儿,那城中其他的妖族怎么办?是不是都变为原型被捉走了? 远处又有骚乱,不知是哪个妖兽被照出了原型。听着那动静,一直安静的罗睺道:“这法器,应当是宗内的照妖镜。兴许他们是用什么秘法,将镜光传送到了各州,隐藏在灯塔。” 照妖镜,一听就知是做什么用的。 敖灵气结:“那什么照妖镜在哪儿?我去把它砸了!” 罗睺:“在主宗内。” 他补充道:“只有大长老和他们席下弟子可以入主宗。”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照妖镜正是我师父的法器。”罗睺平静道。 敖灵一顿。 她盯着罗睺看了很久。 她也不知道罗睺为什么要帮自己,但她确实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这让她感觉罗睺并不会伤害自己。哪怕现在提到他师父,罗睺看向自己的眼光中依旧没有仇恨。 他不恨自己,还要帮自己。 如果他还能帮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罗睺回去,想办法停止照妖镜,她再带着顾休飞到边境,利用顾休的身份离开。 敖灵说:“那你可以回宗内给我关了它吗?” 罗睺叹息:“若我能带着十八枚舍利子回去,自然可以。” 敖灵:…… 她私藏的那一枚早就被用去,罗睺如果没带齐,照样会被当做犯人一样审。 “真是可恶!”敖灵气恼地一拍桌,木质桌子顿时被拍得稀烂,“我想走,怎么就这么难?” 罗睺一直坐着,手中念珠不断转动,越转越快,他再度叹气道:“并非我不帮你,只是,你需记得,你欠我一个因果。” 敖灵虽不懂佛法,也懂因果一说,她欲化真龙,自然对这类冥冥中的定数有所感应,她心一横:“若你能让我平安离开,我便欠你这个因果。” 顾休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没说话,心里还在盘算怎样尽快回去。 那头,念珠停止转动,男子起身:“舍利子,血肉筋骨所化,有时,并非一定要身死才能得到。” 说罢,他化出一柄长刀,用力砍下左手。 敖灵吃了一惊:“你疯了?你干什么?” 罗睺面色苍白,笑道:“我有一秘法,可将佛修血肉化为舍利子。” 念念有词中,那截断臂变幻,化成一晶莹剔透的舍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 敖灵心情复杂。 她怎么都没想到, 罗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哪怕敖灵向来恣意,此时也有些愧疚,或许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其他情绪。 罗睺面色苍白, 自断一臂,令他整个人元气大伤, 当着两人的面, 他把舍利子收好, 又别扭地单手解下念珠上的一颗珠子,递过去:“待我回去后,寻得时机, 关闭照妖镜,你们就快点走吧。” 顾休皱眉:“回去?你要回伽罗圣教?” 罗睺道:“我本就是圣教弟子,自然该回去。” 他的手臂断裂处涌起金光,血液不再流淌,凝成痂,厚厚一层覆盖住。罗睺穿着窄袖僧衣,垂下来更加明显,空荡荡一截袖子,他微笑道:“回去后, 宗门也会替我疗伤。” 到他们这个境界,断臂再生并非不可能, 可要修复断肢,耗费巨大,并不像罗睺说的那么简单。 顾休深深地皱起眉,他这几日在城里四处打听, 这两人说的半点不假,且伽罗圣教已经禁止任何城池出售飞舟, 以防妖族逃跑。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回去的心思占了上风,顾休道:“麻烦你了。” 罗睺单掌行礼:“二位保重。” 说罢,他再度向二位告别,推开房门走出去。 敖灵注视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 她欠了罗睺一个因果,但她并不想受控于对方,可因果总是要还的…… 顾休问:“我们现在该去何处?” 敖灵:“我想想。” 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个叫摩洛乎的家伙,一直找罗睺麻烦,这次也是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 第103页 反正都欠了因果,倒不如把摩洛乎杀了。他死了或许还能炼出舍利子,这样一来,既偿还了因果,也出了口气。 她很快下定了决心,但她现在受重伤,如果摩洛乎身边有人,未必能顺利杀了对方。 敖灵把目光重新投向顾休。 “让我载你离开,还有个条件。” 顾休疑惑,就听对方说:“你得帮我杀一个人。” 顾休并不想惹麻烦。 太虚门与伽罗圣教关系并不算太好,尤其他的师父无生长老曾与教中的大长老阎摩发生过数次冲突。他以太虚门普通弟子身份过关卡可以,但贸然出示身份去寻求伽罗圣教帮助,顾休不认为他们会提供传送阵或飞舟。 他左右衡量,不得不答应下来:“杀谁?” 敖灵:“伽罗圣教的摩洛乎。” “那是谁?” “他师父是洛伽。”说着,敖灵以术法变出他的模样,正是摩洛乎疯狂笑着向他们袭来的景象。 顾休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我只能答应你,照妖镜熄灭前与你一起寻找,若熄灭后依旧没有找到,你也必须带我离开。” 敖灵答应下来。 她无法被灯塔的光直射,便和顾休一起买下了一驾彩车,顾休买下一只妖猫,抱在怀里做掩饰,敖灵则变成一条金色小蛇,盘在车中。 一路上,经过关卡无数,敖灵悄无声息缠上顾休手腕,害得那只小小猫妖不敢动弹。她听到伽罗圣教弟子们一次又一次看似有礼实则强行地拉开车门,心里越来越不耐烦。 人族可真是麻烦。 为了离开,敖灵没发出动静。她听见那些弟子们发现顾休修为高深后立刻恭敬道别离开,也听见马车外普通人被驱赶,敢怒不敢言的声音。 七大派对于各自管辖区域内的掌控力极强,宗派管制地方。各地州县府令皆由门派修士担任,地方世家也因门派起家,他们像一张大网,牢牢地管束着人数更多的没有修仙天赋的普通人们。 修仙者中哪怕最低层的修为低下者,和凡人同住一片地区,二者之间的鸿沟依旧如天堑。凡人习惯了对修仙者毕恭毕敬,后者为了心境不至于对凡人动辄打杀,却也不可能如话本里那般替凡人打抱不平。 他们始终都对凡人保持着俯视的态度,就像凡人看一群蚂蚁一般。 待人少了,敖灵才说:“你们修仙的人很奇怪,我以为你们就对妖族这样呢,这几天看下来,你们对凡人也一样。” 漫长的生命,强大的力量,比凡人更长久的阅历……敖灵突然又说:“其实,你们和凡人,应该属于两个种族。” “是吗?”顾休并不爱猫,买下猫妖无非为了掩饰,眼见过了关卡,他把猫放在一边,敖灵爬过去,缠住那只僵硬不敢动弹的猫妖:“难道不是吗?” “妖族和你们不一样,妖族出生后需要修炼才能开灵智,其中淘汰者十有七八,又要数百年才能化人形,且妖族种族过多。”她轻轻咬一口那只猫妖的耳朵,“你看,就像我和这只猫一样,它和我不是同一族,但又同属妖族。” “但你们人明明只需要几年就可以开灵智,却还要以修炼为线划分。若我妖族也如你们人一样,出生没多久就能开智,我定要他们全都好好修炼。” 顾休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不可能。” “这是为了平衡。” 他们一直以来接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么说的。 “人族天生聪慧,所以天生寿短,身体脆弱,也不得全部踏入仙门。而妖族生来躯体强健,寿命长,所以……”顾休的话突然停住了。 敖灵大笑:“你也发现了不对劲吧?” “说什么妖族天生皮糙肉厚。”敖灵用尾巴把那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妖举起来,“没修炼成精的小猫儿皮糙肉厚?还是树上的蚂蚁筋肉强劲寿命长?哪怕是凡人害怕的虎,最多也不过活个二十年,又何来生来长寿一说?” “人与妖一样能繁衍,却比兽长命,比兽聪慧,又比大多数兽皮糙肉厚。如今修炼天赋还要比妖好,这算哪门子平衡?” 顾休哑口无言。 他平日只知习剑,从不关心外物。因此师父才让他出门历练,让他多通些人情世故,他还没学会人怎么思考,就要去替妖着想,实在太为难。 “天道平衡?我看根本就是天道不公,照我来看,你们人类占尽了天运,还要得了便宜卖乖。” 顾休道:“若只论这些,人族也要批判不公的。” “你们不公什么?” 顾休道:“曾经的魔族,生来强大聪慧,是天生的战士,能炼丹布阵,人族会做的,他们都能做,人族做不到的,他们也能做。他们和人一样生育,并不像巫族那样子嗣不丰,也不像灵族那样肉.体脆弱,他们才是天道宠儿。” 敖灵:“可他们如今不是灭绝了么?” 她疑惑道:“等等,既然他们这样强大,为何会灭族?” 顾休说道:“这便是平衡。哪有世间万全的道理?魔族什么都有了,还试图造出真神,自然会为天道所不容。” 车厢内,长久寂静。 并非他们一方被对方说服,而是他们忽然都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敖灵道:“你不觉得,你们现在的人族就像当年的魔族一样吗?” -- 第104页 平衡……天道平衡…… 当年的魔族何其势大?引众族群追随,人族几无可藏身之处,那样强盛的魔族,如今却在何处? “我可不信,当年就靠你们人族把魔族打败,我虽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你们那时候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及他一根小指头。” 那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可即便以一敌百万人的魔神,也迅速消失在了天地间。 魔族没了,曾经风光一时的妖、诡、灵、巫等,除了妖族还在,剩余几族又去了何处? 人族呢?人族就能保证自己势力长久不衰?人族已经享受了太久的统治地位,焉知不会像当初的魔族一样,骤然间高楼倾塌? 顾休坐在狭小的马车车厢里,忽然有了一种初窥天机的空落落的恐慌,这种恐慌,让他一时之间竟有种如坠冰窟的寒冷感。 这就是……天命? 敖灵亦心中震动,她隐约觉得自己那句话似乎触到了什么隐秘之处,一种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尾巴尖松开了那只小猫,怔怔恍神。 殊不知,那只漂亮的小猫亦睁开眼,异色双瞳里闪过流光。 他们的对话并未顾忌这只修为低下的小猫妖,他全都听了进去。 一路无话。 二人的运气很好,多方打听后,在七日内便寻到了摩洛乎所在的城池。 “那就是摩洛乎。”敖灵用尾巴尖掀开帘子,示意顾休看去。 人群围着高台,高台上站着一白色僧袍男子,手持金刚杵,单掌竖胸前行礼,灯塔光在白日依旧照耀,与阳光一道洒在他身上,看上去犹如圣人。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敖灵道,“他害得我和洛生逃跑,要是把他杀掉,我欠洛生的人情就还了。” “到时候,我会给你很多报酬,我还会带你马上回到太虚门。” 顾休观那名佛修气息纯净,双目灵光逼人,想来修为不低,对方看起来犹如真正不惹凡俗的圣僧,却总给他一种违和感。 “能杀吗?”敖灵放下帘子,不让那光照进。 顾休点点头,下意识摩挲着已经解下放在腿边的剑。 进城后,他已经许久不用剑,现在感受到主人的杀气,那柄剑兴奋地在剑鞘内嗡鸣起来。 “那就等他落单吧,一个人的时候最好。” 顾休漆黑的双目微眯,此刻,少年模样的他才有了宗门内绝世剑修的气势:“不急。” “灯塔一灭,他必定惊讶,城中混乱,到那时我们立刻动手,然后你带我离开。” 敖灵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答应下来:“好!” * 罗睺离得远了,又经过了好几大州后,才解开自己的伪装。伽罗圣教执掌整片西域,他揭露自己身份后,被一州执政长老请入寺内,立刻与主宗联系上。 罗睺为洛伽长老第十八位弟子,其余十七位弟子皆出宗寻他下落。这回有了师弟消息,离他最近的二师兄阿毗达摩匆匆赶来。 “师兄。” 阿毗达摩身形高大,面貌轮廓极深,他一见到罗睺,吃了一惊:“罗睺,你的手臂怎么……” 罗睺安静微笑:“为夺回师父舍利子,小伤罢了,不必在意。” 佛门最忌妄言,罗睺在宗内一向谨言慎行,阿毗达摩并不认为他在说谎,见师弟似乎更加瘦弱,面色苍白,不免可怜他,道:“也罢,快随我回宗去。” 罗睺安安静静,由师兄安排。 阿毗达摩寻了飞舟就要往主宗去,途中,他忍不住问:“你真的将师父的舍利子全带回来了么?” 罗睺:“自然。”他设下屏蔽法阵,从袖中取出玉匣,微微掀起盖,舍利子纯净气息倾泻而出。 十八颗舍利子,一颗不少。 罗睺带着舍利子归来,又被那妖物断了一臂,想来摩洛乎说他与妖族勾结的话必定是假的。 阿毗达摩恪守教条,他对摩洛乎这种行为非常看不惯,当着小师弟的面,他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把东西收起,好好休息。 师父身死,他的席位由下一位替补上去,十八位大长老之席缺一,宗门里不少人盯紧了这个位置,就等着拿到洛伽舍利子得功。阿毗达摩比罗睺还要着急,担忧贸然下去会被劫走,干脆这几日停也不停,全力赶路下,飞舟不过数日便到达了主宗。 缭绕云雾中,隐隐绰绰群山与山间佛寺,阿毗达摩总算放下心来,他欲带师弟去见宗主,可师弟的手臂若再不找药物,日后哪怕重新长出,也没有那么灵活了。 “师兄,不如你带着师父的舍利子去求见宗主?我自己去寻仓库找药。” 他们一系的宝库内,让断肢再生的丹药虽稀少,也还是有的。 其他师兄弟未归,阿毗达摩同意了他的请求,将钥匙递与他——洛伽死讯传来,他与大师兄三师弟一同掌事,宝仓秘钥他也有。 罗睺收下,单掌行礼:“多谢师兄。”他惯穿深色僧衣,气血大失下,面色苍白如纸,因多日赶路,束发亦有些凌乱。 阿毗达摩更觉得他可怜,道:“莫担心,师兄必替你讨回功劳。” 罗睺目送阿毗达摩远去,笑容温和不变,转身向大殿走去。 照妖镜……应当就存放在这儿。 * 一望无际的大海,深不见底,最初行驶还好,越往后,越能嗅到风中海浪里掀起的独属于大海的腥潮气。 -- 第105页 南海水域群妖无首,乱糟糟的,行驶在南海里总会碰上各种奇怪的妖兽。时不时还有海鱼的尸体漂浮上来,越往北倒越好些,海风依旧潮湿,却冷了不少,临近北境的海鱼受管控严格,并不随意攻击人类。 尤其是魔修。 数十只巨轮浩浩荡荡行驶在海面,不论什么人都能第一眼看到。虞知微根本没有遮掩行踪的意思,她站在中间那艘船只的船头,向远方极目远眺。 视线尽头,渐渐冒出冰山尖儿,天更加蓝,云也少见。 他们快要到了。 北境严寒,虽说修行之人不惧寒暑,但过于冰冷的气候总是叫人不舒服。 尤其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南洲的四季如春。一瞥见白雪皑皑的冰川,各个魔修都忍不住苦了脸,又不敢说什么,害怕被这位魔尊当场处理。 不过,他们的视线里,竟空无一人。 按常理来说,各派都会在其沿海管辖范围内设立岗哨,他们已经做好了和洞真派岗哨交手的准备,怎么眼前却没人? 虞知微直觉有些不对劲,双指并拢一提,破军剑脱鞘而出,载着她飞上高空。 这一上高空就令她忍不住心里愤怒。 何其蠢笨,竟走错了方位? 一队船只向着北境与东海相接处前行,这帮人夜夜观星象,竟也能偏离? 虞知微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看,又觉得自己等人在此安身似乎也不错。 北境最东处,地势狭长,伸出一段岛屿尖延伸到东海尽头,那里气候更加恶劣,山峰陡峭,没有任何能够利用的资源,宝树不生,瑶草难长,是个著名的三不管无人区。 可现在那片地区,最高的山峰顶端,却有一道白色的人影。 大雪茫茫,那人也一袭白衣,又是无人地带,若不是虞知微心血来潮仔细去看,还真容易忽视那一抹已经被白雪覆盖乌发的人影。 那道人影在舞剑。 竟是个剑修么? 虞知微来了兴趣,她虽入魔,却依旧对剑道赤诚,操纵破军剑往下降了一点点,让自己看的更清楚。 不知为何,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足下破军剑亦微微颤动,激动不已。虞知微强行按捺住,灵力覆盖双目,视线穿透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落在那人身形上。 他的剑法,似乎很眼熟。 那张脸带着白色面具,面具上似乎有隔绝他人神识查探的秘诀。虞知微却觉得他越看越眼熟。 舞剑之人在雪中,一招一式暗合剑道,风雪与他同舞,最后一式,那柄剑直直向上刺去,似乎要刺破这片天,要刺穿笼罩在自己上空的屏障。 虞知微却因为这一式,彻底愣住。 这套剑法…… 当今世上只有三个人会。 一为瑶光真人虞知微,二为无生长老弟子顾休,第三个,就是亲手传授他们剑法的藏锋仙君——顾辞酒。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破军剑为藏锋仙君亲手所铸,她的剑法由藏锋仙君一招一式亲自传授,比起来,反而藏锋仙君更像是她的师父! 他失踪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有他的下落了。 一激动,气息便泄露几分。虞知微暗道不好,正要御剑下去,那道白色人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去哪儿了? 他为什么要躲在这无人处?可是有人伤了他? 虞知微心里焦急,飞身下去,可惜,无论她怎么寻找,都没有见到对方的影子,就连舞剑时些许的足迹也逐渐被大雪覆盖,再看不清楚。 “师叔?师叔你出来啊!” 虞知微怅然若失,她低头,无意间看见已成魔剑的破军剑,手一哆嗦,长剑落地,陷入积雪内。 是因为察觉到了她身上的魔气,以为是魔族追杀吗? 虞知微头一回后悔自己入魔。 “师叔?您在吗?我是知微,我……”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入魔,向来伶牙俐齿的太虚门大师姐,此刻拙笨得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藏锋仙君从前最恨魔族,南洲魔修中修为高深者,多半死在他的剑下。虞知微幼时,曾随他出门除魔,亲眼见的那一身白衣经过大战后,依旧洁白如雪,在他身后,满城池尸山血海。 “师叔?” 在暗处,一道白色身影冷淡地投去一个眼神,长剑入鞘。 看来,又该换个地方了。 男子心想。 他乘着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虞知微失魂落魄地回去,海上,众魔修因为她忽然离开,慌乱了一瞬,这段时间的训练叫他们勉强稳定下来,大阵倒也没乱,几经周折后,总算驶向了正确的方向。 “尊上,再有两日,便可到达,已经能见到洞真派的暗哨了。” 虞知微飞身下去,就听见探报,嗯一声,她目光投向另一个地方,沉思片刻,还是下了决心:“传本座指令,向那个方向去。” “是!……啊?” 手下呆愣一秒,扭过头去。 那儿就是他们刚刚走错的方向,据说前面什么也没有,灵力也稀薄,在那里建立宗派,无异于找死。 虞知微冷笑:“怎么,质疑本座的决定吗?” “不,小的没有。”魔修心惊肉跳,忙不迭下去传话。 岸边,早已做好准备的一众洞真派弟子呆住。 -- 第106页 “他们为什么改方向了?” “莫非是看见了我们的守卫?” “可是那一块地方气候更恶劣,不适合立派,寻常人不知道就罢了,他们的魔尊定然知道的。” 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得出结论:“说不定……她不想得罪太虚门,也不想得罪洞真派呢?” 这倒能解释得通了。 人群中,红衣少女亦有些惊讶。 她已经做好和对方交手的准备,趁机将魔族气息泄露几分,谁知道,她竟然转向了? 秀眉颦起。秋葵不认为虞知微是会在洞真派面前退让之人。洞真派沿海守卫少,魔修大军压境,必然要从主宗抽调大批长老弟子,可入境处狭小,洞真派难以派遣太多人前来,若是实力稍弱些的修士,虞知微一剑就能解决。 她不惧洞真派,贸然改道,究竟为何? 还是说,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秋葵若有所思,心里不急。 虞知微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一定会主动与她联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喜欢看你们猜我剧情又猜不中的样子 日六的阙发出奸笑 第52章 · 入目即是白茫茫大雪, 雪山连接碧蓝天空,纯净的蓝与白相接,清透澄亮。 虞知微站在山顶, 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她确实在山顶发现了藏锋仙君的踪迹, 或许是因为走的匆忙, 虽然他尽力遮掩, 但依旧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尊上,我们又在森林里发现了这个。” 一侍从毕恭毕敬递上一只酒杯,道:“在一棵松树下发现的, 埋了很久。” 虞知微盯着那已经褪去颜色,被洗干净却依旧带着地底泥土冷硬气息的酒杯,它的边缘有些破损,想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埋入地下。 藏锋仙君嗜酒成性,以往他也爱带着自己去遍寻佳酿,宗门内有谁酿了好酒,他也要叫自己去讨一杯回来给他喝。 “下去,继续找。” 虞知微接过那只小小的酒杯,摩挲在掌心, 深吸口气。 师叔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他又为什么躲着不愿意见自己? 这片地方,到底有什么? …… 探寻过后, 一无所获,这片区域被称为失灵禁地,是真正意义上的空白之处,什么也没有, 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生活。哪怕因为冒犯七大派而逃亡到此处的罪人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一片空茫,令人窒息的苍白。 雪花落进她的眼里, 虞知微攥紧了那只小小的带缺口的酒杯,忽然厉声喝道:“师叔!你在这里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道太虚门不能替你解决吗?” “还是你觉得我入了魔,不屑见面?” 只有雪花飘落。 女子深深吸口气,冰冷空气沁入心肺,她回头看去,底下一众魔修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个别修为低下者更是被她的威压与北境寒气冻得哆嗦。 “退下吧,各自修炼。” 虞知微准备布下阵法,将抢来的那只魔神左臂安在阵中。 魔神不愧为魔神,死去多年,一只左臂也叫人无法直视,寻常人不得碰。 虞知微曾在师门内学过搬山术,她站在山脚,一点点将这座最高的几乎触到天空的山移开。 外头轰隆轰隆响,大雪簌簌地落,一众魔修们探头看后又缩回脑袋,心有余悸。 都说修仙至大成后,移山填海并非妄想。可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真的将一座山搬走啊! 虞知微觉得有些费力。 若不是现在魔修们基本没长成,也不需要她亲自做这些。 绵延数十里的巍峨雪山震动,一点点被无形的手托举起来,露出下方凹陷下去的岩石表面。 藏在袖里乾坤的玉匣飘出,与此同时飘出的还有数十方阵旗,装着左臂的玉匣在阵法勾勒中,魔气逐渐涌出,和虞知微的魔气融在一起,填补上整座大阵。 待阵法完全布下后,他们便可在这座山附近,吸纳魔神残肢带来的气运了。 她一心一意布阵,没有发觉玉匣中的残肢微微震动,只以为那是因魔神残留意识察觉自己即将被封印而颤抖的动作。更没有察觉,离她不远处,白衣乌发的剑修隐匿了身形,目光冰冷。 阵法彻底填补完整,巍峨雪山缓缓落下,虞知微飞升至山巅,抛下阵盘,紫色魔气沿法阵流转,落下无形烙印。 护山大阵,已成。 魔气从地底漫出,充溢着这片渺无人烟的失灵禁地。在场魔修无一不精神一振,似乎得到了什么无形的洗礼。更有些正卡在关窍的魔修得了点拨,立刻盘腿坐下感悟。 虞知微从前得了不少灵宫殿宇,她拔出长剑,将山巅最高处削去,留下平地,挑了个自己喜欢的抛出。灵光团飘飘悠悠,轻巧地落在才被夷为平地的山顶,慢慢变幻,形成一庄严肃穆的高大殿堂,穹顶廊柱,却并不如常人想象中的魔宫那般邪恶,反而洁白无瑕,如美玉白雪。 一切似乎就绪,唯独中央牌匾还是空白的。 虞知微手中依旧提着破军剑。 它的剑灵将生,近日总是表现得亢奋,虞知微知道,那是因为他感应到了铸剑人藏锋的气息。 但现在,它恢复了平静。 -- 第107页 藏锋师叔离开了。 自己想要逼他现身,他却直接离开,一个人不知又要去往何处。 师叔,会回太虚门吗?应当不会吧。 虞知微抬头看向那牌匾,提剑隔空书写下三个大字——七曜宫。 “自此,七大派后,第八大派,七曜宫。” 闭月仰视着雪山巅那抹深色身影,目光迷离,喃喃道:“天佑我魔族……” * 各派都收到了消息,叛离太虚门的掌门大弟子虞知微到北境去,建立了一个新的门派,名为七曜宫。立派后,她昭告天下,邀请所有魔修来北境,她会予以庇护。 这无疑是往洞真派和太虚门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尤其是前者,北境长久以来受洞真派管辖,太虚门还有些附庸小宗门在,洞真派则绝不允许北境有其他修仙门派。 七曜宫此举,等同于向洞真派宣战。 一时间,生活在北境的百姓们都有些不安起来。他们不知道谁是魔修,但他们知道,这北境,即将不太平了。 “这几日报上的数据中,九十八座州,共三千五百座城池,共有近百万人离开。多往东方、南方去……” “相反,这个月入境者有八万余人……” 洞真派掌门一听便恼火了:“逃跑便罢了,凡人畏惧战争。这时节还入境的,就算不是魔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汇报的执事不敢说话。掌门继续斥骂:“对付他们,最好是在未入境时拦在外,你们倒好,居然就这么放虞知微进来了?” 领头长老诺诺不敢言:“那日未曾寻到她踪迹,谁也没想到她会往失灵禁地去……” “没想到?好一个没想到。她一路从南洲来,路途遥远,难道她会傻到正面和你们发生冲突?” “现在可好,失灵禁地七曜宫!再让他广收魔修下去,他不日便要占我洞真派领土!” 掌门气得冷笑。 七曜宫其他人不足为惧,唯独这虞知微…… 她见过这小姑娘,幼年同藏锋仙君习剑,也曾在藏锋带领下宗门内剑修交过手。那时她便觉得这小姑娘深不可测,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她已长成…… 守在九十八州的执政长老对上她,皆无还手之力。主宗三十六位大长老前十位并其大弟子还有一战可能。但怎么可能将这些长老调至边境? 但绝不能放任下去。 虞知微此人,同她那位师妹一样,最擅长驭下之术,代掌门执事时,她便领教到了对方的圆滑。真要让她扎根下去,她绝对会兵不血刃地将附近城州慢慢吞并,成为魔修的地盘。 那就只有……主动出击了。 想到这儿,洞真派掌门捻捻眉心。 失灵禁地,并不是白叫的,寻常修士都不愿意去。纵使她在失灵禁地,那片地方的压制也会叫她十成功力只能发挥六分,更不用说其他长老。但要是请其他宗门援助,等他们的人到来,那七曜宫说不定已经拿下了好几座大州。 相反,魔修那边,她听过姜月明的警告——虞知微把那只魔神左臂抢走了。 两相为难,洞真派掌门更加头疼,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传本座命令,让在外的五位大长老立刻回宗。” “各州派出三百人,前往边境集结,下个月初,我等讨伐七曜宫!” 再拖延下去,反而不妙,必须趁七曜宫未立足完全时,将其彻底铲除! 这条消息犹如一瓢滚烫的油浇下去,整个洞真派都沸腾了。 宗门平静太久太久,遇到的大事也无非同其他宗派比斗,或者地方上有什么官员叛乱,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正式的,战争的号角。 “柳师兄,你听说了吗?我们要去攻打七曜宫了。”师弟兴奋地冲进柳行舟住处,乖乖等他练完刀后,方才出声询问。 柳行舟闭关才出来,不同于师弟的兴奋,他撩起眼皮,冷淡扫一眼:“不去。” “啊?”师弟急了,“师兄,你怎么不去?你那么厉害,一定能立很多功劳,到时候,宗门奖赏必然多得很。” 柳行舟淡淡道:“那个人去,我便不去了。” 师弟才明白他说的那个人是指谁,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敢说出来。 柳行舟与秋葵在宗门内势同水火,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谁知道连这种大事也要计较啊? “可是你不去的话,她不就更压你一头了吗?”师弟诱惑他,“你难道要看她压在你头上耀武扬威吗?她肯定会炫耀的。” 柳行舟并不中他的激将法。 “无聊。”他如是评价。 师弟沮丧。 师弟去搬救兵,决定让师父来劝说他。 柳行舟继续练刀。 他并不准备在虞知微面前暴露自己,洞真派的魔族内应,只要有秋葵一个就好了。 再等等……再等等……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万鹤笙的化身之间同样能感应到彼此的行为与想法,距离越近,感知越清晰。柳行舟听到了秋葵的声音,她正在同长老们说话,已经领了任务牌子。 和那些摩拳擦掌的其他弟子不同,她正打算寻到好机会,和虞知微单独见面。 这一仗,七曜宫不能败,秋葵定然会好好履行她作为卧底的职责。 长老听到弟子的哭诉,正打算亲自来劝一劝柳行舟,孰料对方竟对外宣称闭关,谁也不见。 -- 第108页 听到这个消息,秋葵的笑声更大:“那个懦夫,要为宗门做贡献的时候,就躲起来了。” “还闭关?可笑。” 她敢嘲笑柳行舟,其他人可不敢,只在心里暗暗想:他们关系果然很差。 洞真派以密令方式,将宗主命令传递到各州,消息列为绝密,但凡在外说漏嘴都要受到严格惩罚,除却执政长老秘密挑选外,百姓们照常生活,并无异样。 洞真派秘不宣战,七曜宫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就连其他各派也不知情。 谁也不会想到,洞真派要打一次隐蔽的战争。 万鹤笙本体来到宗门外的一处山中。她在此养了一轮水中月,时常来捕捉,却每次都无功而返。 她并不气馁,飞身在山峰附近,静静等待那一轮水中月浮现。 和以往那般,一轮明月从一汪纯净的弱水中,缓缓显现出来。 万鹤笙伸手去捕捞,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的手真切地触摸到了那轮有些冰凉的明月,并将它握在手中。 那轮明月晶莹皎洁,同天上明月交相辉映。而孕育出水中月的弱水像染上了什么污浊,迅速变为一滩死水。 万鹤笙握着水中月,略微放下心来。 她想将自己的本命武器重新祭炼,所需要的材料不仅有水中月,还有半生花、极北晶石等。 半生花早就被她采了个干净,其余材料俱全,只差这轮水中月。 她托着那轮明月回到漆吴山,山顶,两朵并蒂莲陷入沉睡,缸中水面平静,万鹤笙的到来并没有惊醒他们。 直到现在,万鹤笙都没有明确提出放他们自由。可那两朵莲花却被她以往行为蒙蔽,已经认为他们将来会成为漆吴山妖族弟子的一部分。 她认为这两朵莲花保持自己的幻想也没什么不好,检测出它们平日修炼不慢后,便托着水中月进了大殿。 殿内空空荡荡,会在殿堂里跑来跑去,替她斟茶倒水,又想办法引起她注意的少年已经被流放。万鹤笙闭目,检测到他又认识了几个新队友,正要一道进某个秘境去。 水镜外,万鹤笙动动手指,一道灵光飞入水镜。 那秘境里,立刻多了一只成精多年的大妖。 越是生死关头,巫族血脉越能被激发。钟长岭等人兴致勃勃地进了秘境,带他们进去那人正介绍道:“我以前来过好几次,有些小危险,但没有大碍,这里的妖兽尸体都……” 他的话,被一声滔天巨吼打断。 众人仰头,天边降下几乎遮天蔽日的阴影,地面颤动,脚边毒虫拼命往远处逃,危险气息自那方向传来。 他们还要逃,可秘境入口已经关闭。 万鹤笙看一眼后便不感兴趣地关上水镜。 钟长岭不会死。潜藏的巫族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幼年巫族死去,一定会救他。 巫族。 万鹤笙唇角笑容有些嘲讽。 巫族本就不该存在。 万鹤笙设下阵法,传出指令,只道自己闭关修炼,其余一切与她无关。 她确实在闭关,心神沉入丹田,灵力流转,本命法器上,流光若隐若现,一团团灵光包裹住的珍贵材料浮现在半空中,被阵法包裹…… 她正全身心投入修炼中,几个化身各自行动,秋葵跟随门派练兵,整装待发,柳行舟闭关,罗睺寻了机会去找照妖镜所在之处,并特意留出时间让敖灵和顾休找到摩洛乎踪迹…… 她也就没有意识到,漆吴山巅的院里,水缸中两朵并蒂莲的变化。 一抹幽魂,飘飘忽忽从远处来,穿过重重阵法,穿越高山、溪流,来到了她这最高的山峰之巅。那抹幽魂残缺不全,只有仅剩的一点灵智,让他要找到自己的同族。 灵山瑶池中移植而来的莲花,名为千雪娇,据说天下不超过十株。实际上,还要更少些,待他也死去后,这天下就只有两株千雪娇了。 “你是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并蒂莲很快惊醒,他们觉得那抹魂魄的气息十分熟悉,让他们很想亲近。小的那朵小声询问,大点的则把弟弟护在身后:“你有什么目的?” 莲姬的残魂已经连话都说不全了,他浑浑噩噩往这儿来,一路的阵法让他本就不全的魂魄残破得更厉害。他往水缸中一倒,残魂化为最精纯的妖力与灵力,汹涌地往并蒂莲姐弟身上涌去。 并蒂莲姐弟被迫接收,不得不专心运转功法修炼,否则他们转化不了这样充沛的灵力,很有可能会死。 吸纳了不知多久,小点的莲花总算清醒过来。他的姐姐还在修炼,吸收的力量比他多得多。他往姐姐身边蹭了蹭,睡过去。 他是被摇醒的。 醒来时,姐姐心神恍惚,语气不稳,他们的花瓣都因为突如其来的馈赠多了好几瓣,姐姐只要再将最后一片花瓣修炼完全,就可以彻底花开,化成人形。可姐姐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动弹两下,泪水化作露珠滚落下来。 “他是我们的族人。那天晚上的残魂,是我们的族人……” “什么?” “我有了记忆,我们本该有很多很多的,只是贪婪的人太多,将千雪娇都采光了。剩下的一些不是退化,就是隐藏起来不敢暴露,那天晚上的残魂,是我们的族人……”露珠落得更多,女孩声音带了哭腔,“世界上只有我们两朵千雪娇了,只有我们了……” -- 第109页 万鹤笙淬炼完武器,终于出关。她闭关时日不长,却也有大半个月。 十天前,罗睺就关闭了照妖镜,趁着夜间西域一百零八州灯塔齐齐熄灭的混乱之际,顾休于闹市街头一剑杀死摩洛乎,敖灵眼疾手快把他尸体收走,化成原型后隐去身形,带着顾休飞上高空,不过五六日,便来到了西域边境。 到达边境后,敖灵又变成小蛇盘在顾休手腕,顾休抱着猫妖,飞快穿过关卡,守关弟子见了顾休的太虚门弟子令,并未多拦,任由顾休离开。 出了西域,便是茫茫西海。敖灵为蛟龙,飞天入水速度极快,不过数日便带着顾休来到南洲。摩洛乎的尸体化成了舍利子,她托顾休带话,请求见天玑真人一面。 北境发生的战争悄无声息,太虚门内近日最大的事情,无非顾休回到了宗门。 无生长老大弟子顾休,在瑶光真人虞知微叛逃后,自然成了宗门内最顶尖的剑修。无生长老放他出去历练十年,不料顾休提早一年回了宗门。 万鹤笙刚出关,便接到顾休的传音,称西海蛟龙王敖灵想邀她见面。 顾休得知敖灵身份后同样吃惊,但他生性冷淡,并不关注外物,震惊一瞬后,感念敖灵受重伤依旧带着自己全力飞回南洲,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万鹤笙回复他,自己同意了。 她瞥见水缸内,两朵并蒂莲不知怎么的生长迅猛,大半个月的修炼成果似乎抵得上百年。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万鹤笙轻咦一声,将水缸内两朵并蒂莲惊醒了。 “你们可是在我不知道时,有了什么机缘?”万鹤笙柔声问,“否则怎的我一出关,你们也修炼大成了?” 并蒂莲姐弟虽恨人类,却对万鹤笙感恩戴德,犹豫之下,还是将事情说了。 万鹤笙轻叹,目光哀怜:“这样一来,千雪娇一族……”她没有把话说完,并蒂莲姐弟已经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万鹤笙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有千雪娇愿意做敖月的男妃,还甘愿守在冷宫内。千雪娇修炼成型后,一片花瓣可抵数十年修为,千雪娇自身便修为精深,又何必屈居人下? 她将这件事隐藏在心底,打算叫人去查一查,自己如期赴约。 敖灵不想给太虚门带来麻烦,自觉隐蔽了行踪,同万鹤笙约在离太虚门主宗不算太远的一座城池内。万鹤笙寻了酒馆,推门进入,便见原本坐在窗边的红袍女子起身,向自己行礼。 “敖灵见过真人。” 她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见,敖灵重伤未愈,面色苍白,苦笑道:“许久不见,敖灵厚颜求真人指一条明路。” 万鹤笙道:“你并非无路可走。” 敖灵长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真人,我走错了路。但我总疑心这一切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着。” “人妖二族离心,魔修得一魔尊,巫族现世……”敖灵喃喃道,“我那姐姐,死得太蹊跷了。” 万鹤笙唇角依旧含笑,她那双星眸里包含一切,却又像洞悉万物的神灵一般,看着凡人挣扎,并不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敖灵:发现了,却又没完全发现 第53章 · 伽罗圣教。 密乘戒室内, 雌雄莫辨的少年铐上锁链,跪坐在大殿中。大殿昏暗,一点油灯飘摇, 就着灯光,能看清前方绘着阿鼻地狱, 后面描了翠绿菩提。 “你为何要破坏照妖镜?” 室内除少年外再无他人, 那庄严声音在空荡殿内回荡,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罗睺身受重刑,却面不改色,淡淡道:“众生平等, 她既知错,我渡她一程,又有何不可?” 佛门,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屠刀并不单指杀戮,更有杂念一意。 为此,万鹤笙创造的罗睺,虽容貌姣好,却生性残忍偏执,她不曾约束, 而是任由他沉迷恶念,犯下不少杀孽。 罗睺在遇见洛伽后, 被其渡化,主动皈依,聆听教诲后,更是放下一切妄想、私欲及痴念, 痛改前非,一心潜修。她试图借此探寻佛门一道归途。 这句话, 既是万鹤笙的托辞,也是罗睺的真心之言。 “天下无不可渡之人,为恶者既有悔改之意,有向善之心,她便是可以渡化者……”罗睺慢慢地说。 他这具躯壳受伤太重,断了的一臂接上不久,还有些不自然,垂在侧边使不上力气。 大殿内传来的声音又混混沌沌,像是无数人说的话重叠在一起,回音杂乱。 审讯的长老亦无言。 罗睺虽得恶魔之名,心却如明镜般纯净。菩提树下,地狱镜前,他无半分心魔,灵台清明。 这番话,他完全出自本心。 “你可知,敖灵杀了你师父?” 罗睺一颤:“以怨报怨,怨恨难解。即便师父在,他若得知敖灵心有悔意,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但她并没有悔改,逃跑的路上还杀了摩洛乎。”那声音冷笑,“你可知,就因为你私自将他放走,害得你师兄身亡?” 室内却又没声音了。 密乘戒室外,阿毗达摩向阿纳伽衣长老行礼,道:“他不慎入了魔障,弟子必严加管教。” 事已至此,敖灵早就趁这时机逃走,再修复照妖镜去捉些小妖也没什么大用。 阿纳伽衣被敖灵打伤,提早回宗,也正是他将罗睺擒来,扣在密乘戒室内。 -- 第110页 他生得青面獠牙,赤髯红发,一身筋肉虬结,倒不似僧人,反而更像传闻中的罗刹鬼。平出宗时,为了夺得百姓信赖,他惯会伪装一二,变成白面僧人,在宗内则无所顾忌。他冷笑两声:“你们师兄弟倒情深义重。” 阿毗达摩挡在密乘戒室前,看似恭敬,实则挡住了长老去路,不让他进室内。 阿纳伽衣主惩戒、责罚,罗睺到他手上,估计讨不了好。 室内的罗睺却依旧冷静。 万鹤笙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要放敖灵走的,也故意说敖灵欠罗睺一个因果。敖灵不喜欠人情,当然会想着马上还清。 否则,她去哪里得来伽罗圣教的秘宝舍利子? 金色大殿墙壁上绘制的菩提树簌簌作响,罗睺仰起头,似乎能从中得到宁静,闭上了眼睛。 无量众生,皆有苦厄,离苦得解脱。 众生……何为众生? 又如何渡过苦厄? 太虚门主宗外坊市内,敖灵对面坐着静静微笑的万鹤笙,她却更加愁苦。 “或许是我修行出了岔子,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敖灵道,“小龙出战西域,得了几枚舍利子,献给真人,只希望真人再与我算一卦。” 她并不敢叫对方推辞,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方玉匣,轻轻推开玉盖,里头赫然摆放着数枚圆润剔透的舍利子。 但不是全部。 她怀疑自己着了道,正需要佛门至净之物净化。若再有伽罗圣教的菩提子便更好。可惜罗睺早回去了,她难以联络,否则定要同他交换些菩提子来。 万鹤笙闭目,再睁眼时,微微点头:“可。” “你要算什么?” 敖灵反而还真不知该算什么了,她沉思良久,道:“就请真人算一算我的出路吧,我该往何处去?” 对面素衣女子面容莹白玉洁,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里忽地更加璀璨,似蕴含着浩瀚星空。敖灵不敢直视,任由那双眼睛透过自己,看向无尽的虚空处。 她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流转,要抓住,却看不见摸不着。半晌,万鹤笙闭目,说:“你可长居在南海。” “当真?” 万鹤笙的推算,正合了敖灵的心意,她不免喜悦,又问:“可还有旁的?” 万鹤笙却又不答,她的眼睛看向凝实处,注视着双目的双目:“天下将乱,隐世族群尽现世。你若不能把握机会一举化为真龙,到时,整个妖族都要被你连累。” 这话说得太严重,敖灵一瞬间惊在原地,不仅是因为那句隐世族群现世,更是因为万鹤笙又一次提到了她必须化龙。 她的姿态放得更加恭敬:“敢问真人,我化身真龙的契机在何处?” 万鹤笙的呼吸急促了些。 到她这个修为,一举一动皆牵扯自身,她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说谎。但……这件事已经关系到了万族运势,以她这具躯壳测算,难免有些吃力。 她直直地看着敖灵,说:“龙门。” “只有越过龙门,你才能变成真龙,除此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水域妖族中一直有一个传说,在某个时候,天上会降下一道门,名为龙门,只要跃过去,不论是什么种族,都能画成真龙。哪怕只是一条小鲤鱼,跳过了龙门,也能立刻褪去凡躯,化身真龙,遨游广阔天地间。 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上古传下的秘闻中也从未说过哪条龙是越过龙门才得来的。渐渐的,大家便只当做了一个传说。 “龙门?”敖灵金色的眸子里带上了向往,“世间真有龙门?在何处?何时出现?” “在何时?在这天下彻底大乱,妖族无首彻底暴.动时,在何处?只要你想,它就会在你眼前。” 万鹤笙最后一句话,既是诱惑,也是震慑,“跳过去,你便能化真龙,跳不过,就会当场灰飞烟灭。” 她这句话太过冰冷,敖灵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她还要再问,眼前人却缓缓消失,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带走桌上的玉匣。 天玑真人离开了,她为何不要报酬? 敖灵打开玉匣,发现里面的舍利子一颗不少,同样传来的,还有一句口谕: “我用不上这些,龙王可寻个时机,以自己的名义将这些舍利子交给太虚门宗主,他需要舍利子。” 敖灵更疑惑。 天玑真人就在宗内,为什么要自己转交?她又见不到姜月明。 难道,是不希望那个宗主发现吗? 天玑真人不要报酬,也不提人情一事,敖灵只道她淡泊名利,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她在那句“以自己的名义”上多思量一会儿,怔住了。 若她迁到南海,少不了要和太虚门打交道,自己先送宗主一份大礼,到那时,人情岂不是记在自己身上了么? 思及此处,敖灵更是感动,她并非矫情之辈,天玑真人要送与她这个人情,她便大大方方接了。她并不认为自己还不起,也不认为这份恩情能够随便糊弄过去。当下便定了决心,今岁要再送真人些好礼。 例如,那个和天玑真人相斗,将她打伤的虞知微…… 敖灵眼里泛着冷意。 竟然让那个虞知微逃到北境去了,想来,北境海域的妖兽根本没有阻拦。 一群废物! 她养好伤后,必要会会那个虞知微! -- 第111页 敖灵转念一想,自己刚巧认识了太虚门的顾休,这几天通过手下打听,才知顾休也是太虚门内极为重要的弟子。要不要……让他转交舍利子? 不由自主地握起拳,又放开,盯着自己的掌心,迷茫多的眼神逐渐坚定。 天下将乱…… 隐世种族将现世?会是什么? 万鹤笙回宗后,调养了一番。 她再度测算了一番天机,对身体损耗极大,可她也确定了某个自己一直想要确认的事,所获比几枚舍利子要多得多。 太虚门内,弟子们如往常一般修炼,长老、部门各司其职,看似一切平静无波。实则内部的执政长老已经陷入了纠纷中。 任谁都能看出来姜月明的情况每愈下,他已迫不及待地为万鹤笙铺路,宗门内无人不知万鹤笙即为少宗主。 原本宗门内也有人不服,但虞知微宣布七曜宫成立的消息传来,那部分人反而改了主意,甚至恨不得第二天就举办交接大典,好重塑太虚门威严。 宗派气运……除了绝大多数人被蒙在鼓里的魔神残肢,还有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机密——凡人。 凡人的认可,并不仅因为凡人为修仙者之源。绝大多数修仙之人都从凡世来,宗门内也常常教育他们,莫要凭借自己是修仙之人,就大肆欺压凡人,这让不少仙门弟子都以为自己宗门一心向善。 掌控绝对权力后,还能怜惜弱小,自然是善。 可事情真相并非如此。 很久以前,流传着一个传说。东境有一门派势大,名为罗刹门,曾一统整片东境。但罗刹门修行功法残酷,宗门规矩松散,御下不严。门内弟子多以修为压人,或随意虐杀,或肆意掳掠民间貌美少年少女,灭门之事亦不少,东境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这罗刹门就遭了报应。 有一,凡间突然冒出两个奇人,不入宗门却得天授功法,他们心地善良,忠勇双全,修为大成后便在罗刹门的阴影下不断庇护东境百姓。 这两人自然不为罗刹门所容,他们势单力薄,很快就被罗刹门长老抓走,随意定了罪名便判处死刑。为了彰显门派威严,罗刹门特意公布此事,东境百姓听了无一不痛哭流涕,愿意以自身换那两人平安。 那两人在狱中受尽了折磨,却怎么也不妥协,反而怒斥罗刹门迟早遭天谴。他们斥责得掷地有声,罗刹盟盟主竟有些害怕,将行刑之改到了夜间,以免让这桩罪过暴露在白之下。 罗刹门冥顽不灵,要处以刑罚那夜,天上落下一轮明月,正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将惊雷与烈火浇熄,另一人背后则浮现出众生万象图。 罗刹门就在那一晚,灰飞烟灭。 而后,这两人,一者建立圣月宗,一者创立万象门,平分东境。 这则故事常被用于教育小弟子善恶有报,不得仗势欺人。小弟子们常常不以为然,认定这不过是圣月宗和万象门为了收买人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他们不知道,这则故事,并不完全作假。 现在的七大派,曾经的六大派,除了罗刹门行为过火外,行事作风俱差不离,没有人会将那渺小的凡人放在心上,纵使不像罗刹门那般随意虐杀,也并不特别注意。 但罗刹门的灭门实在太蹊跷。剩余几宗聚首,细细探讨后,竟发现,宗门气运或许还与凡人有关。 罗刹门此举,已经到了凡人忍无可忍的地步,所以,连上天也不容他。 谁也不知道这群渺小又庞大的凡人为何会带着气运。一个两个无妨,数万万个凡人的厌弃,则能给一个大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从此以后,圣月宗和万象门便篡改了历书,罗刹门这个名字被抹去,只作为一个故事中的反面宗门,一切功劳被记录在他们二宗上。他们永远不会让凡人知道这种事情,他们只要对百姓优待,东境百姓们就会同样爱戴又畏惧他们,叫这两宗很快在东境站稳脚跟。 这才是宗门急急忙忙推出万鹤笙的原因。 魔修在凡人眼中,已经和十恶不赦挂上了钩。若让百姓得知差点成为太虚门下一任宗主的弟子这会儿成了魔尊,对太虚门的认可必然一落千丈。 姜月明大限将至,他们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时候,安插在洞真派的卧底拼死送来密信:洞真派欲讨伐七曜宫,已经秘密开战。 北境,大雪。 虞知微站在雪山之巅,她没有在那间宫殿里休息。她平里性子很独,不爱要人服侍,也看不惯那些在她眼中低劣的取乐。为此,整座七曜宫的魔修们都不得不过上清心寡欲的生活。 闭月也怕她,但更多的是向往,她从宫殿里追出来,刻意加重脚步不让自己被误认为偷袭,而后轻轻地跪伏在魔尊足边。 “尊上,您有什么烦恼吗?”大雪落在闭月脸颊上,她并不去擦,只垂头小心地替虞知微擦去鞋尖不慎落下的雪花。 闭月最是敏感,敏锐地察觉到了虞知微情绪不佳。 虞知微面色冷漠,眉间微微颦起:“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多问。” 闭月立刻叩头:“是婢子多嘴。” 虞知微注视着天边,淡淡道:“叫他们下去准备,洞真派要打来了。” “是……什么?”闭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虞知微道:“洞真派,已经在路上了。叫那帮废物给我做好准备。” -- 第112页 “让潜旭带领他的部下去守北边,潮生守在沿岸口,布阵隐匿好……”虞知微一条一条慢慢说道,“最后,你,闭月。” 闭月立刻提起了劲儿。 “你带领一队人伪装成洞真派弟子,去最近的凡人城池——”虞知微弯下腰,一手抬起闭月的下巴,注视着那双恭敬虔诚的美目,话语冰冷至极,“屠城。” “如果暴露了身份,你就可以不用回来了。” 闭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凡人动手,但她心里隐约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毫不犹豫道:“遵命!” “去吧!” 虞知微松开手,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闭月传达的口谕让整个才安定下不久的七曜宫彻底动了起来,几员大将领命而去。虞知微此时却不见踪影。 她又回到了那座山头,挖出酒杯的那一处坑洞。 藏锋仙君到底在躲避什么? 按照他的性子,发现自己入魔,他必当来劝慰自己,或者直接杀上门来,他为什么要逃离? 到底怎样才能让藏锋师叔现身? 虞知微摩挲着那只冰冷的酒杯,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藏锋仙君最看重者,无非那么几样。 他的剑,他的徒弟万鹤笙,他的同门师弟姜月明。或许,自己也算在里面。 如果万鹤笙,或者姜月明出事呢?他还能继续躲着吗?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办法,虞知微终于浮现出一抹浅笑,她有些遗憾地注视着大海的方向,暗暗叹气。 只可惜,现在这个时机不对。 等她解决了洞真派……让她想想…… 她的好师父本就大限将至,提前送他一程,也算是尽孝了。 只要师叔出现在太虚门,万鹤笙必定能发现他的踪迹。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大海那头冒出的船只尖杆,天边亦现出不少飞舟的影子。虞知微眯起眼睛打量,心里暗叹。 看来,为了对付她,洞真派可下了不少功夫,居然连掌门都亲自来了。 她望着天边逐渐接近的飞舟,忽地大笑起来。 太可笑了,这群人。 七曜宫的扬名,就从洞真派开始吧。 笑声停止后,虞知微道:“魔神陛下,小辈欲重振魔族,可惜现在遭受仙门围剿,小辈斗胆,请求陛下助小辈一臂之力。” 她说第一遍时,空气中没有任何反应,虞知微并不气馁,又说了第二遍,第三遍,她掌心向下打出,魔气源源不断沿着山体涌入地底。 魔神并未死亡,他将要苏醒。他的残魂正附在肢体上,待她打败了洞真派,将洞真派拥有的残肢抢过来,或许能加快他的复苏。 终于,她察觉到了山体的一点点抖动。 那点震动来自地底,非常轻微,不起眼,但虞知微却欣喜若狂,她从那一点点震动中,感受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正从地底汹涌地反哺而上。 他真的……要苏醒了! “话说,咱们尊上为什么不叫我们攻打?只叫我们隐蔽起来?” “闭上你的嘴,尊上的决定只要听从就好。” “可是,那帮人已经朝着主殿去了。我担心尊上一个人……” 她真的能够一个人抵过洞真派那么多长老吗? 说到这儿,刚才回话的那个人心里也有点没底,但他依旧撑着:“你别管那么多了,等会儿万一尊上遇到危险,我们再去支援也不迟。” “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到?”先前那人有些迟疑,“魔气变浓了?” 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感觉,所有的魔修都察觉到四周魔气涌动,比以往浓郁数十上百倍的精纯魔气,正从主殿山峰迅速向周边扩散。整座失灵禁地,瞬间就成了魔修的乐园。 洞真派的长老弟子们自然也察觉到了。为首的飞舟上,洞真派掌门面色冷肃,心里更加凝重。 “好重的魔气。” 一位长老道:“她才入魔几天,便有了如此浓郁的魔气,想必得了什么秘法。” 另一位长老轻咦一声:“奇怪,那些魔修去了何处?为什么一个人也找不着?” 他们此行隐蔽,七曜宫不应当知道才是。 掌门沉下脸,低头扫视,在她的注视下,那些躲藏在隐匿阵法中的魔修们,一览无余。 可令她惊讶的是,只见隐匿法阵,不见任何埋伏。难不成那些人就打算装死等着他们离开? “藏头露尾的鼠辈!” 掌门心里觉得蹊跷,其他长老也发现了,其中一人笑道:“这些鼠辈之后解决也不迟,当务之急,是找到虞知微。” 不解决魔尊,魔修们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源源不断。 不过,魔尊似乎并没有隐藏的意思,她的所在之处非常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故意让他们过去。 前方的高山之巅,魔气冲天而起,当中一名女子手持长剑,目光如电般向他们看过来。 “掌门,这是有埋伏?” 掌门怎么看都不像。 没有阵法,没有符箓,只有虞知微一个人,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天魔气,仅此而已。 忽地,虞知微的笑声传到每个人耳中。 “洞真派?我等你们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阙说:九月要日六! (阙又说:我不是九月,九月是谁?) -- 第113页 第54章 · 虞知微如此回应, 在场众人第一反应都觉得不对劲。飞舟远远地停下,距离那座山头还有好一段距离,乌压压一片, 静默无声。 一人,一大队, 遥遥对峙。 虞知微觉得可笑。 这些修仙门派, 把魔神残肢小心封在宗门里, 就是为了夺取气运,他们对凡人友善,也是为了气运。这么多年过去, 凭借从凡人和魔神那儿掠夺的气运,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恐怕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改变吧? “怎么?害怕了?” 洞真派掌门向来脾气暴躁,大事当前,反而冷静下来,道:“莫要中她计策,长老各自带领弟子列队布阵。” 末尾处的飞舟散开,连接首尾, 形成包围山巅之势,一圈圈环绕, 将虞知微环在顶峰。另有数十座飞舟悄悄落地,几名长老带着一众弟子入山搜查。 目前现的只有虞知微,他们担心七曜宫在别的地方使诈,虞知微只有一个人, 可以轻易脱。洞真派来的可有数千名弟子、长老、客卿等,绝不能轻易折损在此。 失灵禁地的雪更大, 风更剧烈。若是寻常风雪也就罢了,偏偏这片地方灵气受禁锢,难以御,魔气浓郁到几乎能形成实质,黑雾蒙蒙笼罩,前后行走的人对彼此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只能放出灵光,以期驱散浓雾。 众人也都是洞真派内精锐,论修为、心志皆上乘,只觉得不对劲,倒无人喊冷。这片禁区本就无人问津,他们连地图都没有,全靠神识铺展探路。 除却周遭环绕的山外,这片禁区只有白茫茫平原,一座座雪山将平原包在中央,没有树木,没有生命,寂静之地一览无余。 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法阵和埋伏。 倒是时不时传来的窥伺的目光,令人不适。 殊不知,一众魔修都潜藏在环绕的群山另一头,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四处寻找。 “不得出手,只要别让他们逃了就行。” 领头几位大将再次传话,制止那些蠢蠢欲动的兵将。 无论洞真派中人如何寻找、挑衅,都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山巅处,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虞知微越是云淡风轻,越叫人觉得不对,她不过站在风雪中,连剑都未曾拔出,那股剑意已裹挟着浓郁魔气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不必管他,速速出手!”洞真派掌门喝令。 若只担心有诈就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他们也不必修仙,废去修为做个凡人罢了。 飞舟被收回,洞真派全员皆着轻铠,踏在高空中,手持各色法器。掌门双臂一拉,法器灵力宝光浮现,这片失灵禁地对她亦有影响,平日可轻松放出的大阵,此刻却需要靠法器辅助。 她抛出阵去,莹白皎洁的光芒流转,四溢的魔气遇上那白光,便似阳光照耀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 另一领头长老喝令一声,长剑一指,一众修士列成大阵,挥剑动作整齐划一,同样跟着长老刺出剑去。无数剑光灵力汹涌而出,尽数灌注在那长老上,他飞将下去,一剑斩向静默在原地的虞知微。一招一式,皆与大阵众修士分毫不差。 这一剑,并不仅是单独一位长老出剑,而是联合了数百名洞真派精锐的剑气,失灵禁地本就稀缺的灵力在山巅处如漩涡般不断被抽取,一切似乎都寂静下来,唯有那足以斩破空间的一剑,缓慢又迅速地向当今魔尊落下去。 与此同时,在最外一圈,又有众弟子,长老列阵,法宝法器灵光浮现,各自术法打出,被大阵尽数汲取后,一分不少地向虞知微落去。 虞知微终于也拔剑了。 出乎意料地,她笑了起来,喃喃说了句什么话,而后,那一剑轻飘飘地,自下而上一扬,抵住了攻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长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那样声势浩大,似乎足以斩天破地的一剑,就这么被她轻飘飘挡住了? 同样落下的还有成千上万道攻击,长老形虚幻,攻击落不到他上,虞知微又动了,快到几乎看不清的剑光迅疾如暴风骤雨,深色影在山巅平台上穿梭,叫人几乎难以捕捉。而后,她忽然停了下来,手中结阵。 洞真派掌门眉头一动,她有了中不详的预感,手中拂尘一甩,似乎无限长的尘尾向虞知微直直攻去。 她并不因自己修为高便掉以轻心,虞知微此人,不可低估。因此,她这招看似轻飘飘,毫无杀气,实则为她杀招之一。拂尘尾坚韧柔软,多变,随时可化为千万缕,无处可躲。 虞知微却并没有躲,也没有管袭来的白色拂尘尾。她甚至放开了手中长剑,破军剑幻化万千,和拂尘尾缠斗在一起。 她仍在施展不知名的禁术。 掌门暗道一声不好,打出术法,却莫名地消失在半空中。不仅是她,另一位领头长老的剑气、大阵倾泻下的各道攻击,全都消失在无形中。 “注意防御!!” 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等那名长老反应过来,他便看到了虞知微面上的笑容。 这也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下一瞬,无比磅礴的魔气刹那间汹涌爆发开。 似乎有轰鸣之声,又似乎没有,在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止了。巨大到足以令人失聪的声音爆炸轰鸣开,刺眼到叫人失明的白光在每个人眼前炸开。足下大地颤抖,连空间都扭曲,风雪还未接近便已被搅碎。 -- 第114页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无法躲避。听到她的提醒后绝大多数修士都打出了防御法器挡在前,或结成法阵,或向山下奔逃。可他们都没能躲过,尽数被白光吞噬。 洞真派掌门从恍惚间醒来,甩甩头,那座山头还在,牌匾上刻着七曜宫的宫殿毫发无损。就连立在大殿前的虞知微也依旧站着,一切似乎没有异样。 可洞真派的人大多没了。 没有尸体,没有残余痕迹,在那招禁术过后,他们全都消失了。一眼望去,只有十来个长老和顶尖的几名弟子还在。 怎么会…… 外伤兼怒火攻心,洞真派掌门甚至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一切,觉得不切实际,她低下头,喉头腥味涌起,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洞真派内,负责镇守灵阁最上层的弟子打了个盹,修仙者的危机感让他突然间从梦中醒来,浑一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趴在桌上,慢慢回过头去,一点点瞪大了眼睛。 在他后,原本满满当当亮起的魂灯,突然灭了数百盏。 就好像有什么人一口气将这些魂灯全部吹灭了似的。那弟子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冷风从窗户外吹进,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负责镇守灵阁最上层,也就是主宗派所有精锐弟子的魂灯。 这些人都去讨伐七曜宫了。 所以,他们全都……? 哐啷一声,他惊惶跳起,锁上灵阁大门,向下冲去。 遥远的另一片大陆,万鹤笙坐在占星台中,与自己对弈。 她透过秋葵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又落下一子。 白子已成包围之势,在她又落下一枚白子后,彻底圈死。万鹤笙将其中黑子一枚枚捡出,满意地笑了。 而后,她的目光凝实了一瞬。 失灵禁地内跟随其他长老一道检查的秋葵突然顿了顿,在其他人关切的目光中,秋葵摇摇头:“我没事,继续走吧。” 山巅处那样大的动静,他们却丝毫没有听见。风雪太大了,仰头望去,也看不见什么,为首长老只是有些奇怪,怎么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影?难不成全都落在山顶上了吗? 他根本没有往全军覆没那个方向去想,这件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全天下无人会相信。 唯有秋葵,每走一步便回头向那山巅上看一眼,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大家都很喜欢秋葵,问她怎么回事。 一袭红裙反而衬得秋葵面色更加苍白,她摇摇头,低声道:“长老,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终于忍不住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也觉得有些不太安定,心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掌门,他们应该没事吧?” “山上应该只有那魔头一个人,大家也不要太担心。” 为首长老不敢说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空落落的触不到底,他板起脸:“好了,不要再说胡话。” “这些魔修阴险狡诈,定然是藏在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内圈平原没有,倒不如往外圈山头上去找。” 神识放到最大也找不到人,他们改变了方向向环绕着的山峰走去。放在蹲守在外山的魔修眼里,便是他们要离开的迹象。 “都做好准备,一个都不能放出去,还有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修,一定要留活口,谁要是伤了她,回去就等死吧。” 虞知微封的几位大将各自传话,他们说的那人自然是秋葵。 秋葵躯壳中藏着万鹤笙的神魂,听到那些魔修的耳语,不动声色,又向那座山看了一眼。 无人知道,她正在不断唤醒封在山下的那截残肢。 还有一点点。 万鹤笙的修为比之在场众人、哪怕算上洞真派长老都有所不及,她跟随魔神多年,专攻魂魄一道,又历经死而复生,论起神魂,早已踏入半神境界。 秋葵操纵着一点点神识,向山下的残肢探去。 虞知微不能现在死。 她施展禁术,对自损伤极大,洞真派长老失去众多弟子,难免会发狂,歇斯底里之下,虞知微未必能活。 无人知晓埋藏在雪山底的一截左臂,魂魄逐渐复苏。 万鹤笙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呼唤对方。她的本体坐在遥远的太虚门内,占星台上可见星光闪烁。 一颗本该死寂的星子,忽然闪烁了一瞬。 不仅仅是在失灵禁地,东境亦如此。 月荼跟随裴长清在至阳泉外,一日又一日锻造本命剑器,他性格温良,并不以势压人,又十分好学,很快裴长清就与他相处甚欢,两人时常一道饮酒。 当然更多情况下是,裴长清边喝酒边絮叨,月荼静静听他说话。 “这至阳泉呐,对炼体大有好处。很多弟子怕疼,我当年也怕,不过我那时,要去大比了,那位师兄同我修为不相上下,又经常出外战斗,我怕比不过他,就求了师父在一旁护法……” 裴长清拍着岸边滚烫的岩石,大笑不止:“结果我那师父先把我丢进这至阳泉里,泡了个三天三夜后,又把我丢到了另一边,这是拿我当法器锻造呢。” 月荼笑出声:“裴长老,那后来呢?你赢了吗?” “那自然,在这泉里泡久了,肉.刀枪不入。”裴长清拍拍胸脯,忽然道,“你想不想试试?” -- 第115页 月荼的金色眸子闪烁一瞬,含糊道:“宗门内有名额,我还没排上。” 炼器、锻体,都需申请,批准后才能去,否则谁都挤在这泉边,灵力早就被耗尽了。 裴长清大手一挥:“那没事,我给你准了。” “真的吗?”月荼惊喜。 “我那徒弟目前修为不够,还需再修炼几年。现在贸然下去,只会伤着。”裴长清道,“倒不如让你去,我就在泉边给你护法。” 月荼这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拱手行一大礼:“多谢裴长老。” 一切准备就绪后,月荼褪去外袍,将上芥子法器交与裴长清,慢慢地,一点点地踏进赤红稠密的滚烫岩浆中。 强烈的灼伤感涌起,若不是他以灵力覆盖住全,只怕马上就要被烫出个好歹。 “怎么样,没事吧?” 月荼只踏进了一半,上半仍露在外,他摇摇头,笑道:“多谢长老,弟子尚能坚持。” 裴长清看他气色还好,放下心来:“那行,继续走吧。” 他在月荼上打了烙印,若对方坚持不住,性命垂危,他便立刻进去救人。 月荼一步步往深处走去,很快灼热滚烫的岩浆一步步往上,漫过腰际、胸口……直到头顶也淹没下去。 裴长清便在岸边盯着他落下去的那一块地方看。 不知道这小子能坚持多久。 殊不知,月荼刚完全没入,便立刻向更深处游去。灼热岩浆阻隔了神识查探,他放弃了刚才表现出的些微困难,轻巧地向更深处、往阴阳两口泉交界处游去。长发白袍在泉水中飘荡,越往下,越能察觉到暗藏的魔气。 要接近了。 万鹤笙操纵着月荼继续加速,循着魔气不断找源头。这眼泉水深邃如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游了很久很久,久到在岸边的裴长清几次忍不住查探,却在发现对方安然无恙后又坐回去,月荼的指尖才触到了底。 他调整型,走在泉底。 一边是至阳的滚烫灼热,另一边则是至阴的冰封寒冷。月荼恰巧走在这分界线中,只觉得一边热一边冷。他往前走了几步,总算看见一方龛台。 龛台上方,漂浮着一只右手。 月荼一步步向那只右手走去,他金色的眸子已化为深红血色,魔气横生。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北境的秋葵放出神识,触到了山底的那截左臂。 两只手同时被触碰、唤醒,残魂复苏。 月荼眼前的右掌,蓦地动了动。 指尖轻叩无形台面,和那只手主人前的动作一模一样。 万鹤笙操纵者的月荼轻叹一声,手上结印,而后,握住了那只手,魔气源源不断灌注进去。 一道声音在月荼耳边响起。 “是你?” 月荼笑道:“正是属下。” 魔神丝毫没有只剩残肢的窘迫,那只手动弹两下,感受了一番力量,道:“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大有长进。” 月荼见那只手褪去了几分僵硬,这才松开,后退几步,他的神色依旧是恭敬的,微笑道:“尊主,好久不见。” “您的分魂之法,成功了。” 魔神自毁前,曾与左护法交谈过关于分魂之法的可行性。 他欲要冲击那无上境界,可他又担心天道责罚下,他必然死道消。他便忍受巨大痛苦将魂魄切开,又命令左右护法,这两位最忠心的下属,若天降责罚,他们需要用自己去挡住天罚,好让魂魄得以存活。 只要能保存一点,他的魂魄就可以慢慢壮大,逐渐复苏。 左右护法皆为魔神之下第一人,若拼死合作,与半神无异。 而后,左右护法便共同将魔神残存的魂魄保存了下来,代价是他们以命相抵,死在了那场天劫中。 不过,他们也有后手。如左护法,她精通魂魄秘法,留存记忆,投胎转世去了。左右护法并不担心魔神躯体会被毁灭,只要那帮修士发现了气运之秘,他们自然会好好地将尸首保管好。 当然,他们人数众多,或许会切分开,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左右护法各自约定,投胎转世恢复记忆后,必须各自寻找对方,再求唤醒魔神之法。 那只手掌也不知是通过什么部位,发出懒洋洋的笑声,只是这笑声极阴冷,让人听着浑不适。 “自然可成。” 那只手掌慢慢道:“本座思考了很久,成神之道究竟为何,有时仿佛明白了些,有时又觉得那是天道予本座的骗局。” 无数残魂附在四散的残肢上,一道残魂复苏,其余残魂不日也将苏醒。 “那个蠢货呢?” 万鹤笙知道,他在问右护法,她操纵月荼摇摇头:“属下与他一道进入轮回,但轮回之秘,无法探寻。属下恢复了记忆,不知他去了何处。” 听了她的话,残魂轻笑。 “蠢货。” 万鹤笙说的自然是实话,只不过她隐去了部分事实。 右护法的确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不假。 只不过,他的记忆被完全洗去,他或许会投到一户平凡人家,又或许这辈子同样修仙,但若无外力,他绝不可能自己想起前世记忆。 成神之秘,不必再有其他人知道。 万鹤笙静静等候,附在手掌上的残魂说:“罢了,你先上去吧,你这具躯壳体脆弱待不了多久。” -- 第116页 “尊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残魂感受了一番远在北境的那只手臂,道:“按你平日做法就好。” 满戾气与残忍似乎都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魔神又恢复到了最初见面时的平和,甚至有些散漫。残魂道:“对了,现在的巫族怎样?” 他一直被封印,对外界了解甚少。但不用问,他也能猜测到自己死后的一切发展。 毕竟,他曾认真与两位护法探讨过,如果自己死,将来各族的发展状况。想必只有人族势大,其他各族都要避其锋芒。 月荼道:“巫族同其他族群一样,潜藏避世,现世上只有一个。” “哦?”残魂来了兴趣,“是谁?在何处?” “属下将他收作弟子,名叫钟长岭。”月荼抬手,变幻出钟长岭的模样。 残魂一看即知,他还是个幼年巫族,再一看,道:“竟是混血么?” 月荼不答,安静地站在原地。 残魂思索着什么,道:“本座知道了。” 他并不关心其余魔族的下落,也不在乎外界人族发展。即便他不再如当年那般残忍凶煞,内里的冷酷自负依旧不变。 只要他苏醒,只要不是人族孕育出真神,他就不会输。 月荼见他安静下来,简单的说了些近些年的发展,包括七大派,妖族等,以及自己近日的行动。 正如他们所料,得了魔神残肢后,那些目光短浅的修士开始试探地吸纳魔族气运,以供自。 当年神魔之战中的修士还有一些警惕心理,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后代早已忘记,当初的魔族有多么恐怖。 七大派掌控天下,人魔气运皆供己,长久的和平已经让他们消磨了斗志,只会各自内斗。他们更不会想到,魔族的东西,哪有这么好拿? 得了魔族气运,自然要用别的东西来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 “愚蠢, 又无知的人类。”残魂如此评价。 他承认自己输给了天道,但绝不认为自己输给了人族。 月荼微笑:“他们会付出代价的。”这具躯壳外表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样貌如太阳般耀眼纯净, 然而里面换了个灵魂,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深沉如夜。 残魂叹息。 沉睡数千年, 侥幸得以生还, 人族妖族等不足为惧, 唯有……天道。 他不信天道。 什么与人为善,什么拯救苍生,因果轮回。那都是人族编出来骗人的。他们杀妖兽吃肉, 采花采果时,可曾想过那也是生灵?真要细分什么因果报应,谁身上都沾着血。人族爱说些什么众生平等的话,可既然众生平等,那众生皆不无辜。 生的尽头是死,死的背处是生。生生死死,本就寻常。那群人以他灭了多少人族来攻讦他,并大肆宣扬什么天道向善,滥杀无辜要遭报应, 可笑。 君不见,人族精心培养的与世隔绝不染是非的那位, 连第一重天劫都没渡过去。 那么这所谓的天道,气运,就很值得怀疑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命令月荼回去, 万鹤笙知道他疑心重,利落告退。 月荼上岸后, 裴长清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确定他没受重伤,才放下心来。 “看不出来,你小子肉.身挺强悍。” 月荼打坐调息,裴长清边铸剑边同他唠嗑。 “还要感谢裴长老与我这场机缘。” 裴长清哈哈大笑:“既要感谢,不如多请我喝些美酒。” 泉边空旷,炙热的风夹杂火星子吹拂过来。他们已在这泉边待了很久。裴长清嘴里在说话,眼睛却盯着岩浆中若隐若现的长剑。 它正在发光,搅动着周围炽热岩浆滚动翻腾。再有数月,这柄剑就铸成了! 镇压在泉底的残魂动弹两下手指,他自然能感受到上方传来的熟悉气息,轻轻一点,一股精纯的魔气自指尖涌出,直直注入进那柄剑中。 “奇怪,怎么会这样?”裴长清喃喃道。 “裴长老?”月荼起身来到泉边,一道望去。 以那柄剑为圆心,周遭岩浆慢慢形成漩涡,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而后疯狂涌动起来,连带着岸边灼热的风也形成了漩涡,灵力与下方魔气尽数席卷,猛烈大风呼啸,并没有停歇之势,反而发威得更厉害,连带着另外半边冰冷的池水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严寒与灼热的空气交错在一起,翻腾旋转,冰与火泾渭分明,同那汪泉水一般并不融合。 月荼只做不知,抓紧了裴长清肩头以免二人被卷入进去,声音亦被风刮得四散零落:“裴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裴长清粗犷的声音在风中同样破碎:“我怎么知道?” 他抽出一柄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锤,锤柄瞬间尖锐,而后重重地往地面一捅,整个人凭借法器终于站稳了身子,另一只大掌反手握住月荼肩头,不让他被吹跑。 “不一定是坏事儿。”裴长清仔细分辨风中情形,越看越惊喜,“说不定这一次炼出的剑比掌门的还要好嘞。” 话音刚落,两池如阴阳鱼般严谨分开的极热极寒的池水终于搅在了一起,狂风席卷的速度更快,若不是裴长清早有准备,他们俩都要被丢进去。 “这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等着吧!” -- 第117页 还要往阴阳泉边来的圣月宗弟子们都听到了泉水暴.动的消息,远远看着,庞大的龙卷风形成实体,红蓝交错,连带上边漂浮的岛屿也要跟着旋转起来。 似乎不是错觉。 上方的浮空岛真的动弹了一瞬。 裴长清往上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空白。 “完蛋了。”他喃喃道。 “我们要是把主宗给破坏了,宗主会亲自动手吧?” 风速越来越大,浮空岛有些不稳,缓缓颤动起来,高高低低的建筑颤动,能听到不少人惊讶的呼叫。 泉底,那只手收了神通,嗤笑一声。 真是……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 还不如当年那些人,好歹敢组织队伍来讨伐他。 现在这些所谓七大派,不过是令人厌恶的一群蠢货,无趣又可笑。 他没有耐心再赔这些蠢货玩下去了,魔族消失无所谓,右护法不见了也无所谓,总归左护法还在,他需要将自己的身躯残肢聚集起来,再慢慢调养。 很快,万鹤笙脑海里接到一条指令。 她高坐占星台,望着天边恢复闪烁的那颗星星,恭敬答应下来,语气一如数千年前议事中那般,温柔又克制。好似魔族从未发生过异变,她依旧对魔神忠心耿耿。 只是,若那位魔神能看到她的神态,必不会再这么认为。 那双灿若繁星的眼里,没有恭敬忠诚,没有狂热,而是比魔神更加冰冷的嘲弄。 天道? 她做过无数次测试,似乎知道,这所谓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魔神想要复苏,她当然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他复苏,并再一次送他登上那至高王座。 现在,该一步步收网了。 * 失灵禁地,雪山震动、颤抖,几乎凝滞的冰冷空气也成了刀,一层层刮落人身上的皮肉。 虞知微手中的剑又开始颤抖。 她强行施展禁术,对身体损伤极大,虞知微却不在乎这些,她总有秘法能活下来,再不济抛却肉身重修也未尝不可。 而对面,洞真派掌门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情绪到最极端时,反而会冷静下来。掌门吐出一口鲜血,神识慢慢铺散开去,一点点探查。 洞真派精心培养那么多的长老弟子,年轻一带的精锐几乎全来了,就这么折损了? 她的神识探寻到不少震飞出去,落在半山腰的人影,有些胸口再无起伏,有些伤势极重,再不治疗恐怕也要死在这里。 而更多的……连尸体都没有。 爆炸的一瞬间,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化为了灰烬。 “你……你该死……” 越查探,胸口怒火越是旺盛。再抬起头时,眼眶彻底红了。 那是她洞真派的人,就这么没了? “虞知微!你!该!死!!” 虞知微并不理会对面几乎气到疯狂的人,她连自己都不在乎,七窍慢慢流出血迹,筋脉寸寸断开。此时此刻,哪怕一个刚入门的小修士也能轻易地将剑捅进她的脖子。 她看也不看洞真派掌门一眼,任由对方怒火攻心,拂尘长长甩来,就要卷上她的身体。 “你不救我吗?师叔?” “我现在没有力气了,如果被她抓住,我一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你真的离开了吗?” “师叔,救救我。” 最后一句话,缠绕在唇边。虞知微盯着向自己扑来的那名浑身浴血的女子,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虚空中某处。她竟是丝毫没有反抗,就连护体魔气也完全收敛起来,唇角含笑。 破军剑在颤抖,藏锋师叔还在附近! 拂尘尾将将要触碰到虞知微脖颈前的一瞬间,一柄长剑,平平地切入了白色长尾和那截脖颈间接近于无的缝隙,剑意单向迸出,拂尘立刻被那凌厉剑意绞碎,和白雪一道飘落在地。 虞知微却分毫无伤。 女子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师叔!” 来的不过一柄剑而已,长剑绞碎了拂尘后立刻收回。虞知微惊喜地向那个方向望去,却连半分人影也没有看见。 不会错的。 不会错的,师叔还在! 哪怕自己入魔了,他也救了自己。 破军剑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嗡鸣。 洞真派掌门已接近疯魔,不管不顾又朝她攻来。自山底席卷而上的魔气源源不断灌注入虞知微体内,后者一改方才无动于衷的状态,大笑不止。 “别白费力气了。” “你若再同我打下去,今日,这洞真派可就要彻底从北境除名了。”虞知微手中剑势迅疾如电,谁也看不清她一瞬间出了多少剑,凌厉刺眼剑光铺天盖地汹涌而去,风声与破空声交错。更叫人害怕的是她的眼神,疯狂,又压抑着某种兴奋。 “阴险狡诈的魔修!去死!!” “自己打上门来,以百对一还输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又一剑劈出,虞知微站在漫红的雪地中大笑。 血是红的,一点点染红雪地。 雪是白的,慢慢覆盖在鲜红的雪地上。 “你会有报应的!” 虞知微笑够了,才道:“报应?那不过都是你们骗人的东西罢了。” “善恶到头,不会有报应。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该自己去拿。” -- 第118页 虞知微来到女子面前,破军剑挑起了她的下巴,魔气横生。 洞真派掌门继任不算太久,在七大派掌门中相当年轻。 “你猜,其他几大门派会不会给我这个报应?” 一剑刺下,鲜血飞溅。 虞知微甩了甩剑,长剑入鞘,她漫不经心往宫殿走去。失灵禁地内,四面八方都传来她的命令。 “动手!一个都不能放跑。” 这句话洞真派的人也听见了,领头长老一瞬间心沉下去。 “糟糕,我们中计了。” 魔修们早就等得不耐烦,那帮人磨磨蹭蹭,要往外走还不走快点,害得他们只能蹲守。好不容易魔尊的命令下来,个个嗷嗷叫喊着,拿着武器冲上去。 喊杀声震天。 洞真派内,看守灵阁的弟子哆哆嗦嗦把太上长老请来,一众镇守主派的长老刚入灵阁最高层,便惊在原地。 灵阁顶层有宝塔,宝塔顶尖,掌门的魂灯在他们面前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下层的弟子们也不断报来消息。每一层,都有数十甚至上百盏魂灯熄灭,对照名单,有的是主宗内弟子,有的为其他洲县的精锐弟子,魂灯挂靠在主宗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去讨伐七曜宫的。 七曜宫,才成立多久?能看的不过一个虞知微,怎会如此? 连掌门都没了……这让洞真派如何能忍? 太上长老封锁了消息,在场弟子全部封住记忆,或下了禁令。众长老紧急商议。 掌门身死,对任何宗派都是大事。显而易见的,讨伐七曜宫也失败了。当务之急,是将这件事情影响调到最低,并重新再选出一个掌门,好以洞真派名义,邀请其他六宗共同讨伐七曜宫。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个结果,又有坏消息传来。 洞真派弟子在外屠杀无辜百姓,甚至干出了屠城这种丧尽天良的恶行。 “这不可能!” 太上长老第一个不信,然而无论是幸存者的口供,还是前方传来的一些留影,无一不是洞真派弟子。 “这群混账,既已杀了人,为何还要败坏他们的名声?” 魔修们伪装的全是去讨伐七曜宫的弟子,顶着他们的脸,穿着洞真派制式的长袍。在闭月的带领下,他们先是派一人无故与他人起了口角,发生争执后,城主府官兵将人带走。由于他们表现得没有后台,自然被判为过错一方。 他们便以此为由,挑起了事端。 并且,不知是不是故意,屠城的消息第二天就已传遍了整个北境,所有人都知道,北境最东边有个城池,几个洞真派弟子掩饰身份出行,因城主判决不公而随意屠城,滥杀百姓。 “快!将他们是魔修伪装的消息放出去!” 高层之间心照不宣,凡人虽弱,可若所有凡人对他们厌弃,他们便会被天道厌弃。 本就是魔修伪装,凭什么无故背了这个锅? 掌门不在,很多事情都不好做决定。可若是在这个关头在放出掌门被七曜宫害死的消息,恐怕更糟。 思来想去,太上长老一咬牙,还是做出了决定。 翌日,一则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传遍大陆。 洞真派掌门率众讨伐七曜宫,未果,数千长老弟子全军覆没。 且七曜宫魔修擅伪装,可轻易变成他人模样,甚至能使用灵力,寻常人难以分辨。 如果说前者只是叫人震惊,后者就免不了令众派弟子人心惶惶。 这七曜宫……竟这么厉害么? 一时间,凡人也好,修士也好,乃至一些隐秘族群,都在讨论这魔门七曜宫,屠城一事反而被掩盖下去。 不提洞真派内众人如丧考妣,虞知微休息了几日,心情愉悦地召集手下。 这几日,前往北境投奔的魔修越来越多,有不少地方也打出了魔门旗号,还冠着什么七曜宫附属的名头,好沾沾光。 偌大宫殿内,只有虞知微一人,她却能听到山下人群的欢呼。她推开大门,还未迈出去,已经看到一女子守在门外,听得声音,欣喜地迎过来,恭敬虔诚地跪伏在她脚下。 是闭月。 闭月注视着她的眼神更加狂热:“尊上,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屠了三座城池。并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虞知微嗯一声,问道:“没有人发现吧?” “没有,只是,洞真派那边自然会澄清。” “那就让他们澄清好了。”虞知微漫不经心道,“一两件事可以澄清,要是源源不断出事,他们想赖也赖不掉。” 以往在太虚门,她干的不也是这些事情吗?宗门内或许只有那些小弟子才真心以为大宗派体恤凡人,一心向善。 呵…… 闭月知道她或许有别的打算,不敢多问,又道:“尊上,您说的那位洞真派弟子已经活捉了,关在牢里。您要见她吗?” 虞知微想了想,饶有兴趣地问:“她反应怎么样?” 闭月有些疑惑:“很平静,没有反抗。” 虞知微大笑不已:“平静?那就对了。活捉的那些人都别处死,在牢里好好看着。” “对了,让人再用他们的身份,继续去做些好事。”话音在“好事”二字上重了重。 洞真派要证明是魔修做的,要么把真人放出来,要么说他们已死。可惜人在七曜宫,他们难以服众,到时候,再把他们放回去。洞真派再想保他们,他们也不得不死了。 -- 第119页 闭月眼睛一亮:“是!” 当晚,秋葵便被捆着,送进山巅处宫殿内。 不过,被抓来之前,她还是演了场生离死别的戏码。其余关在牢里的那批长老弟子们看得心如刀绞,都以为她要被抓去受折磨,殊不知,她一进入大殿,那张哭泣的脸就平静下来。 “你应当知道,本座找你何事吧?” 这算是直接挑明了秋葵的身份。 秋葵也没否认,微笑起来:“您怎么发现的?” “飞来岛。”虞知微笃定道,“你和那位左护法,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年的左护法早已身死,我能和她有什么关系?”秋葵面不改色。 左护法的确身死,不过转世投胎而已,不算说谎。 虞知微颦眉。 秋葵又嘻嘻一笑:“也罢,我不过是左护法一系的奴仆罢了。”她黑漆漆的眼睛,慢慢变成血红色,邪恶又艳丽,算是坐实了身份。 “魔尊大人,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少女轻轻贴近了女子耳畔,轻声道:“魔族还在呢,还有不少,不过隐藏起来罢了。” “你猜猜,藏到哪儿了?” 虞知微心跳如擂鼓,后退一步,盯紧了少女双眼。秋葵不惧她,又是嬉笑一声:“你若真要与我们魔族打交道,可要知道,魔族与魔修的关系。” “什么关系?” 秋葵说:“我就是魔修,我为魔族奴仆,还不明白吗?” “你……”虞知微沉下脸来。 以她的骄傲,自称奴仆,比杀了她还难受。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说实话罢了。”秋葵大笑不止,“幸亏你还有几分理智,没有对我动手,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她这会儿表现得和以往截然不同,疯狂又透着诡异,虞知微甚少与这种人打交道,后退两步,压下怒气,很快冷静下来,淡淡道:“那也无妨。” “魔神若能成神,为他奴仆有何不可?” 秋葵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又笑起来,这会儿她的笑容真挚了许多。虞知微心头一松,知道自己或许通过了某种考验。 “秋葵姑娘,能否告知,你们下一步的行动?” 秋葵盯着她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容。 “收回气运。”她点点脚下,“当年魔族气运皆聚魔神一身,肢体内亦有残余气运。如今,只要把那些残肢抢回来就行了。” “人族修士害怕被魔族感染魔气,魔修可不怕。” 虞知微心头一动,看向秋葵:“洞真派现在元气大伤,是否先对他们下手?” “七曜宫正面对上洞真派还是有些勉强。你这次虽然损伤了他们根基,但洞真派毕竟扎根几千年,底蕴极深。”秋葵说道,“你既然对魔族忠心,我便帮你一把。” “我会想办法把它拿出来,到时候,再交给你们。” 虞知微欣喜,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秋葵姑娘相助。” “依你之见,我该何时将你们放回去?” 秋葵淡淡道:“我听见了,按原计划即可。” 虞知微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秋葵看上去修为不高,也无甚突出的地方,她是怎么听到自己说话声的? 她更觉得秋葵深不可测,少女摆摆手:“一切按你的计划来就好,只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一句。” “你不要再找藏锋仙君,他对魔神有大用。” “什么?”虞知微愣住,“这是什么意思?他有大用,你们想要对他做什么?” 秋葵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劝你不要打听太深,要是耽误了那位的事,你会死得很惨。” 虞知微唇角动了动,还是忍了下来,目送她离开。 藏锋师叔……卷进了什么事? 虞知微又忍不住思考,魔族的卧底,洞真派有,其他派怎么可能少? 可以往自己在太虚门,竟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 冷汗细细密密攀爬上来,她不由得去反复回忆自己见过的一众人,似乎谁都是卧底,又似乎只是自己多心。 总不可能……藏锋师叔也是吧? 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所见藏锋师叔的一举一动。 他性子冷清,不爱说话,也不爱笑,那时她因为师父不传授秘法给她而难过,藏锋师叔便将自己的剑术传给她,更是亲自上碧落入深海,替她找了稀缺材料,亲手铸造了一柄仙剑。 会是他吗? 像,又不像。 高高王座上,深色长袍的女子痛苦不堪,自地底涌起的魔气在大殿内蒸腾,一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她。 藏锋自然不是,他还在逃,为了虞知微冒险现身,已经足够许多东西找到他。 从前的左护法,除却研究魂魄外,最擅长玩弄人心。 七曜宫不需要一个理智聪明的领导者,她只要能听话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主角比隔壁陆哥还让人害怕…… 第56章 · 当年, 万鹤笙曾与魔神谈论分魂之术,本想借此躲过天罚。孰料万鹤笙得启发后,创下一道秘法, 能以魂魄御人。 仙门中不是没有类似的秘法,但从来没有人敢将自己魂魄分裂后控制他人, 多是施以幻术迷惑, 或将那人心神控制住, 亦或是杀死对方制成傀儡。但这些秘法皆有迹可循,能轻易被解开不说,还容易追根溯源查到正主。且就算能控制一时, 也无人有那份闲情控制一世。 -- 第120页 尤其是傀儡之术,在杀死的那一刻,宗门内魂灯熄灭,必然会引起重视。而现下修士多为七大派独揽,纵有几个散修,修为也不高。没有人会花大力气去将无宗派的小散修制成傀儡。 似万鹤笙那般,留着原主残魂以维持魂灯不灭,令对方残魂失去神智但又与自己分出去的残魂融合,形成连她也难以说明白的某种状态。 最初只有一个傀儡, 是她以一个濒死的弃婴为实验,到后来两个, 三个……直到几十个,依旧游刃有余。这些傀儡有的生活在凡间,过着平凡的日子,有的身为七大派外门弟子, 毫不突出。还有的则是她为了测试是否会被大能察觉,如柳行舟秋葵, 为宗门内重要弟子,在各大派掌门长老面前出现。 直到现在,还无人发现她傀儡的异样。 不过,棋子还不够多。 万鹤笙心想。 柳行舟与秋葵,两枚洞真派的棋子,行动中或许必须要牺牲一枚。她需要再补充些。 而伽罗圣教的那一个…… 洛伽死去,无人保他这一派系,洛伽座下十八位弟子,又有摩洛乎被敖灵杀死,而敖灵同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十八位弟子罗睺。 罗睺已经受刑很久了。其其余十几位师兄未必不想保他,可宗门内刑罚严苛,他与妖族有勾结之嫌,更是背上了害死自己师父的罪名,师兄们即便想给他求情也不能,只有在密乘戒室外替他诵经。 密乘戒室为十八层宝塔,一层一地狱。短短的这些时日里,罗睺已经过了前十七层,他没有死,也已修为尽废,成了个重伤的废人。 可罗睺依旧不认罪。 既不认罪,便是不肯回头,不愿回头,罪过难洗清,那就只有继续送往上一层地狱。 阿毗达摩面严心软,私下警告他:“你若真遇那妖族勾结,尽早断了,回头是岸,宗门会原谅你。” 满身血迹,新长出的手臂重新软绵绵垂在身侧,罗睺面色不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单掌行礼:“师兄,我正在岸上。” “事到如今不认罪?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阿纳伽衣恢复了他白面僧人的形象,眼里却没有笑意,褪下袈裟,用力抛向十八层宝塔的塔尖,“去吧!” 那袈裟带着强劲吸力,瞬间将罗睺卷了进去,被送进了最高一层塔顶。 也是伽罗盛教内从未有人去过的第十八层,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阿纳伽衣无视了阿毗达摩着急的面孔,他面容肃穆,僧衣洁白无瑕,双手合十,闭目道:“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他们都知道,罗睺是绝不可能从十八层塔顶的出来的。 上一个从第十八层密乘戒室内出来的人,便是伽罗圣教宗主摩达罗,他受刑七七四十九天后,在牢中大彻大悟,身化菩提树,佛光阵阵,彩霞漫天,那菩提树越长越高,撑破了塔顶,摩达罗就坐在树下,菩提叶托着他的身躯将他送出。 而罗睺……怎么可能呢? 万鹤笙并未将罗睺身上的伤治好。她研究世间多道,这佛道自然也在她的研究范围内。 她也曾想过人族所说的善恶、平等、因果等是否为真理,是否有人真凭借此得道?如伽罗圣教,讲究渡化,内心超脱,放下一切尘俗杂念,看破红尘,便可得道;又如太虚门,讲究天地道法自然,人与天合一,即可得道飞升;再如洞真派,又叫人心念通达,洞悉天地真谛后,方可入道…… 如此种种,世间又有以技艺入道飞升之说。万鹤笙神魂化百千,皆细细探寻,触摸万千大道的尽头那方寸共同处。 在人族的概念中,似乎更讲究心境,可他们并不真的锻炼心境,而是不断修炼外力。万鹤笙研究后,又试图找出真以看破天道而飞升者。 叫她失望的是,没有。 人类说的信誓旦旦,可在他们的历史传说中,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以修心飞升的人物。 魔神是她在近万年时光里,最接近天道,也是离天道最远的那位。 她坐在占星台上,闭上双眼,无形的视线透过自己所有的傀儡看向世界,而她又似乎正俯瞰着这世间。 罗睺在阿鼻地狱中,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与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概念,什么都没有,又似乎饱含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疼痛、严寒、灼烧、分裂……不断清醒地感受着,没有尽头。 万鹤笙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并不觉得痛苦,那些疼痛施加在罗睺身上,又传递到自己的感官中,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还没有到她不能忍受的地步。 另一厢,姜月明正欲召她过去,听说她在闭关,便作罢了。 顾休为当世剑修天才,在他心中,虞知微才是他的对手。而现在虞知微自甘堕魔,震惊之余,他本想替对方查清真相。 可没多久,虞知微杀死洞真派掌门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 已犯下大错,再去探寻她犯错的原因也无法改变,顾休接受了这个事实,敖灵又传音请求见他一面,顾休游历有所得,正要闭关,却听对方说有要事相求,思索后还是答应下来。 敖灵所求的,是托顾休将舍利子赠给姜月明。 舍利子,至净之物。 太虚门正需要此佛门至宝,只可惜因为敖灵与虞知微一事,两宗关系正僵,伽罗圣教并不愿出借。 -- 第121页 顾休检查过,这些舍利子没有问题,道谢后,带入太虚门,求见宗主。 既是为了宗主身体,也是为了得到虞知微的一些消息。 姜月明本不欲再见人,听闻顾休回来,还是撑起身体召他入山。 顾休先前对虞知微心服口服,换了笙儿上位,若他不服气,也是个麻烦。顾休不知,带着舍利子高兴登上了妄空山。 孰料,乍一碰面,他便在心里暗叫不好。 姜月明并未遮掩,他的虚弱明明白白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他生来白发,如高山冰雪般高洁,现下虚弱憔悴,唇色苍白,竟有些如濒死之人。 “不必惊慌。”姜月明将他叫起,神色淡淡,“生死有命。” “宗主……” “说罢,此次求见,所为何事?” 顾休这才压下心头涌起的些许酸涩,将他先前在西域所行一五一十道来,包括敖灵的请求,末了,他单膝下跪在地:“弟子归心似箭,便答应了与敖灵的交易。这是敖灵赠与的舍利子,还请宗主收下。” 他虽冷硬,却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心里即便有怨虞知微负气出走,可他也明白,宗主的安危对整个太虚门来说有多么重要。 三年……太短了。 姜月明没有动。 他长长叹了口气:“以本座现在的状况,即便用了这舍利子,也无法长久。” 他的身体是因为强行泄露天机的反噬,加上魔气浸染,舍利子为至净之物,他反而不能用。 “宗主,收下吧。”顾休恳求他。 姜月明身后的黑影晃动一瞬,快的几乎像是错觉。 姜月明沉默一会儿,终究是收下了那盒舍利子,这让顾休勉强放下心来,他踏出大殿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宗主身后……似乎有一道黑影。 大殿门关闭了。 姜月明这才将身后那人召出来,失去一切记忆的邬陶跪坐在地,仰起头看着他。少年的双眼是血红色的,偏偏却纯净一片,犹如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只会静静的看着人。 “也罢,当初强行拘着你的魂魄,又洗去记忆……”姜月明自言自语,“本想在本座兵解时,让你同本座一道。” “邬陶,你命不该绝,我便最后送你一场造化。” 没有了记忆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原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纯净的眼里流下泪来,忽然间伸手抓住姜月明的衣摆,牢牢不放。 姜月明咳嗽着,打出法阵,一枚枚晶莹剔透的舍利子飘浮在邬陶上方,形成一个圆。 纯净无比的金光落下,魔气一点点散去,邬陶的泪却流得更加汹涌,他攥着衣摆的手被拽开,无助地撑着地面,一脸茫然。 朦胧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回到了他的体内,脑海里模模糊糊挤进了什么记忆,又疼又胀,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强行撬开了他的大脑,灌输进去。 邬陶却没有喊疼,宗主命令他打坐,他便乖乖坐好,宗主让他按着自己的引导修炼功法,他便乖乖闭目运转起功法。从姜月明掌中涌出的灵力从他背后灌输到全身,经脉类的魔气一点点被驱散,灵力一点点灌入,不断冲刷,洗净,如此往复。 邬陶正处在一个格外危险的境地,他体内的灵力和魔气镇达到一个平衡,而姜月明正要以舍利子之能驱散他体内的魔气,邬陶拥有赤诚之心,这件事本该没有意外的…… 但谁也没有料到,封印在万空山顶的魔神之眼,轻轻眨了眨,注视向邬陶。 魔神残魂苏醒后,附在其他残肢上的魂魄也一点点苏醒过来。他每日注视着这些可笑的凡人,只觉得无趣。 唯独这一天,太虚门宗主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惊喜。 魔神的眼睛,穿透层层封印阵法,穿过空间与高墙,烙在闭上眼睛的邬陶脑海里。 “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尖叫,邬陶猛地睁眼。闭目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那双眼似乎蕴含着无限的罪恶与黑暗,他有种直觉,自己如果再多看一眼,就会永远的溺死在那片黑暗里,再也出不来。 但他一睁眼,传功中断,反噬俱落在两人身上。下一瞬,少年七窍内缓缓流出血迹,而姜月明亦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宗主,您怎么样?”邬陶心急如焚,上去扶他。 “没事。”还没等姜月明说完,他们耳边都传来一道轻笑。 那声轻笑并不大,却如一声惊雷落在二人耳畔,邬陶惊叫起来:“谁?是谁?” 笑声停了。 魔神心血来潮的一个恶作剧罢了,他并不打算在这时真的做什么,当然,如果他要有什么坏心思,面前这两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宗主,那是谁?”邬陶害怕极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弟子,即便姜月明传了他功法又替他细细梳理经脉,他依旧是外门那个普通的软弱弟子,宗主这帮人物在他心目中,和天差不多。现下,姜月明却在大口大口吐血,于他而言,不亚于天塌了一半。 “宗主,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其他长老过来?” “不必。” 姜月明冷静道:“你先退下,自去修炼。” “可是……” “不要再多说了,退下。” 邬陶不情愿地离开,临走前担忧地注视着姜月明。后者恢复气力,重新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 -- 第122页 无人知晓,他早已失明。 万鹤笙同样关注着妄空山顶。 魔神的眼睛,即为她的眼睛,她同样可以透过那双眼看到姜月明的痛苦。 心痛吗? 万鹤笙抚摸了一下心口,他从未体验过凡人所说的心如刀绞之类的感觉。 欣喜是有的,她也并非不会愤怒。但魔族生来只要忠诚,他人忠诚与魔神,她只要忠诚于自己,哪怕不能成神,她也会拥有漫长的生命,这些能够轻易算计来的情感、师长、友人等等,于她而言,不过另类的功勋章。 而现在,万鹤笙正在冷静的计算,邬陶会有多少时间发生异变。 敖灵赠与的舍利子并非她不要,而是因为她知道那些舍利子来自于枉死的摩洛乎。若是洛伽也就罢了,摩洛乎此人心胸狭窄,生前心已污浊,这类舍利子看似纯净,实则蕴含浓厚怨气。以它净化,邬陶只会越染越黑。 她分了些心思在邬陶身上,想看看所谓的赤诚之心能否被魔神的魔气浸染。 而姜月明那边,他起身往大殿中密室走去,穿过重重阵法与长廊,来到最尽头,在那里有一间密室,封锁着一双眼睛。 他竟试图与魔神谈话。 这引起了魔神的兴趣。 沉睡数千年,他忙着脱困,难免有些无聊。在他未苏醒前,偶尔瞥见的一些光中,姜月明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万鹤笙隔着虚空注视着他。 她对姜月明观感同样复杂,其他各宗派总是能叫她一眼看透,轻易设下算计。唯独姜月明此人,令她在看穿之余,又有些琢磨不透。 她也明白,对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但姜月明不说,有时她甚至刻意将计谋放得浅显了些,她认为对方一定能识破。可姜月明依旧跳了下去,任由她算计自己。就连虞知微背叛的那一剑,他也生生受了。 明明以他的修为可以轻易格挡,他坐镇妄空山,山顶法阵重重,想留下虞知微并非不可能。可姜月明还是把虞知微放走了。 单纯的因为师徒情吗? 万鹤笙觉得不是。 “说吧,唤本座何事?” 姜月明又咳了一口血,他的身躯已经十分残破,若有人内视,会发现他体内经脉断裂得厉害,元神衰弱,根本连一年都支撑不到。 “你已经苏醒了吧?”他站直了身体,闭目淡淡道,“苏醒了也好。” “太虚门会交到万鹤笙手上,她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下一任宗主。只要你们魔族不再肆意滥杀人类,她就不会阻碍你们的道路。” 这一句话让万鹤笙有些来兴趣了。 她本以为姜月明知道了些自己的消息,现在看来,他或许知道的是别的东西。 “哦?”魔神问,“你想说什么?” 姜月明低低地笑起来:“我师父临死前曾经预言过,但他没有办法将那个预言告诉我。现在,轮到我预言了。” “我……” 他似乎竭尽全力想要说出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让他说出口。 姜月明放弃了,改口道:“魔神……你并没有成神,对吧?” “你什么意思?”魔神的声音瞬间冰冷,魔气汹涌。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以魔神之位,患得众族群信仰,借以反哺自己的神位。可只有他自己和左护法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成为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万鹤笙透露出去,再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月明笑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他连笑声都是虚弱的,却看上去格外开心:“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 “人也好……妖也好,巫族灵族诡族魔族什么族都好……” 姜月明用力一咬舌尖,魔神眼睛亦光芒大放,抵御住了来自不知名虚空处的压制。 那股力量太过强大,即便魔神自觉现在实力不过从前万中之一,可他依旧为这股气息震惊,连带着妄空山顶都微微颤动起来。 “一定……要……” 姜月明说话愈发困难起来,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魔神附在眼睛上的残魂竭尽全力替他抵御着压力,让姜月明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成……神……” 终于说完,他跌落了下去,身体跌到一半,被一阵风托起,缓缓安放在地。 远在另一座山的万鹤笙猛地站起身,下一瞬就出现在那间密室外。 她先把姜月明送回房间,以灵力蕴养,又重新回到了那间密室。 “尊上,您可知,刚刚同您交手的是什么人?”万鹤笙直接问。 这个问题令与她一墙之隔的残魂沉默了。 “本座更想知道,姜月明说的,我们一定要成神,什么意思?” “他似乎并不介意魔族出一个神。” 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力量在阻止姜月明说出这句话?是所谓的天道吗? 而姜月明又为什么这么迫切地希望各族中有一人成神?如果不能成神,会有什么后果? 一人一魂不必多问,都已经想到了什么。 看来这件事情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复杂些。 魔神直接问:“你同他们学习了占星术,你能预言出什么吗?” 万鹤笙摇摇头:“宗主的师父施展禁术时,是让他众多弟子们一道替自己承担了反噬。而反噬一直留存到现在的宗主身上。若属下现在要施展这种范围的占星术,恐怕也需要有至亲之人承担反噬。” -- 第123页 她现在不过收了一个徒弟,还未成长起来,如果强行测算,恐怕在算完后说出口的一瞬间就暴毙了。 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二人心头,只觉得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疑云。多留也是无益,万鹤笙告退后,去灵谷寻了不少灵丹妙药,替姜月明续命。 她还指望着对方多说出点什么来。 时间流转地很快,过去了七八日,姜月明依旧昏迷不醒,好在一切事物本就由万鹤笙打理,无人怀疑,常年闭关的宗主是否出事。 或者说,出事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下一任宗主还在,她就是太虚门的靠山。 这一日,万鹤笙依旧去探望姜月明,刚到妄空山顶,忽然眉心一动。 罗睺那边有了动静。 不光是她,罗睺震动了伽罗圣教的宗主与其余十七位大长老。一众人齐齐聚在密乘戒室的塔外,注视着最上层,目光各异。 十八层宝塔的塔尖,在那里,禅音悠扬,钟声阵阵,又有无数生灵或人或兽发出细细嘈杂的声响,连同那风声、雨声,鸟鸣声、雷鸣电闪交错,光是听着,便能想象出一副众生万象图。 “他竟然领悟了众生之道吗?”摩达罗喃喃自语。 忽然间,那最顶尖的塔顶,涌起了熊熊烈火。 作者有话要说: 罗睺:即将被烧死(不是) 第57章 · 密乘戒室自开宗之初创立以来, 从未发生过如此古怪之事。为首的摩达罗静静注视,那火似乎也在他眼底跳动。 那火不是凡火,通透纯净如琉璃, 无杂色,无源头, 熊熊燃烧, 却并不叫人感到热, 只因那火专焚人的灵魂。第十八层塔尖的建筑半点不曾烧坏,轮廓在火光中隐约扭曲。 “竟是三昧神火……”摩达罗感喟不已,眼神复杂, “他竟感悟出了三昧神火。” 伽罗圣教成立至今,除却开山祖师曾乘凤凰降世,操纵三昧神火外,再无人可用处这神火。这叫他怎么不惊喜? 其余长老各自双手合十行礼,大火中,梵钟阵阵。 若罗睺能从这场火劫中活下来,他便足以代洛伽替补上大长老之位。 一些人不愿去想,上一个从密乘戒室活下来的,正是伽罗圣教的教主——摩达罗。 不过一黄口小儿, 能担任大长老也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奢求教主之位? 几位大长老面容圣洁, 心下却多了几分心思。可惜摩达罗一直守在塔底,不愿离开,他正借着这早已失传的三昧真火感悟,因此他们也只好盘坐在原地, 闭目悟道,顿时, 莲花、佛光、金刚杵、金轮等宝器金光流转,佛音阵阵。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月,第四十九日时,摩达罗睁开眼睛,双目如电看向最高层。 还是失败了吗? 纯净的先天之火逐渐熄灭,摩达罗操纵着第十八层塔顶四周墙壁变得透明,所有人都能看见,塔中央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已经被烧得漆黑,焦糊的皮肉粘附在骨上,摩达罗记得,他被关进去之前也穿着深色的僧衣,破碎僧衣同已经焦黑的外壳附在一起,胸口没有了起伏。 摩达罗的悲痛几乎能化为实质,众长老悲伤也难以自抑,个别人落下泪来,梵钟敲响,那是为大长老圆寂后敲响的钟声,如今,却用在了一位小弟子身上。 终究还是超脱不得,无人可参透这三昧之意。 无人可超脱…… “也罢,将他尸骨收殓好,安葬在……”摩达罗刚要说话,话语一顿,微有些吃惊。 那具漆黑焦壳裹住的身体,忽地传来轻微“咔嚓”一声。 天边乌云迅速凝聚,潮湿狂风猎猎作响,乌云交错间,雷光闪闪,电光曜曜,全聚集在宝塔上空。 一道闪电撕裂长空落下,重重打在宝塔最高层,雷声轰鸣,几乎能将天震破,将大地震碎。第一道闪电落在防护阵外,反弹回去,很快,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凶猛的闪电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落下。那也并非寻常闪电,而是天劫。 摩达罗挥袖,将防护阵撤去,在他身后浮现出金色佛光,他托起宝座莲花,向上一托,那莲花轻飘飘飞上高空,越扩越大,落在盘坐的焦黑尸体下,托着他飞向半空中。 很快,那身体便被雷电交加的刺眼光芒覆盖住。 天劫斩下,表层躯壳裂开纹路,裂缝细密爬满全身,雷电加身何其痛苦,少年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无知觉的尸体。 第一块碎片落下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片又一片焦黑的表层接连掉落,露出内里白腻的少年肌肤。与此同时,三昧神火再度燃烧起来,熊熊不息。雷电击打着肉.体,火焰灼烧着灵魂。雷光愈盛,火光愈烈,暴雨如注毫不停歇……蓦地,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清脆高亢如玉碎的鸣叫。 身披五彩绚丽羽衣的赤色怪鸟从少年背后钻出,长长赤色尾羽环绕少年飞翔,双翼张开,金红如火的光芒比闪电还要明亮,暗夜遮不住的鲜红,暴雨无损其威严。 传闻中的神兽——凤凰。 少年身后,似乎浮现出金色佛光,那凤凰高亢鸣叫一声,钻进少年身后圆融如日的金光中。风雨逐渐停歇,雷云散开,三昧真火渐渐收拢回少年体内,一束阳光自云缝中落下,正好落在少年身上,将罗睺雌雄莫辨的面庞照得更加耀眼圣洁。 -- 第124页 罗睺睁开了眼睛。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 万鹤笙对罗睺能如此快领悟佛道并不奇怪。罗睺的思想同样在她脑海里,由她细细翻阅。 罗睺和她不一样,他虽说受万鹤笙控制,却真心实意地研究着佛法,一心向道,伽罗圣教的典籍珍藏他皆认真研读,并沉浸其中。 而万鹤笙始终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研究。 她并不认同佛道,只为了看清佛道真谛与所谓天道,又有何不同。 那日,罗睺浴火重生的景象几乎被整个伽罗圣教主宗门瞧见,他顺理成章地取代了洛伽的地位,甚至连阎摩的位置也往后移了移,坐在摩达罗下首第一。 而罗睺更清楚地明白,伽罗圣教封印的那截骨头,就在密乘戒室最下层镇压着。 众多犯错的弟子来来往往,寻常宗门内皆设有戒律堂或刑事堂,能入密乘戒室者,皆为长老眼中“罪大恶极”之人,受刑更加严苛。 人遭受痛苦,心会更加痛苦,伽罗圣教正是以恶人们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滋养着那一根白骨,从而以魔神气运供养自身。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万鹤笙并不打算先动用这枚棋子。 罗睺天分意外的高,万鹤笙想知道,他将来真正领悟佛门真谛,达到传闻中“立地成佛”的境地会如何,为此,她干脆削薄了附身的些许神魂,以免影响罗睺心境。 少年坐在菩提树下,面色无悲无喜,漆黑双目里似乎蕴含着宇宙星辰,风吹落叶,他自岿然不动。 直到他的衣摆被拽了一下。 那一日他从几只妖怪口中救下的小小婴孩,抓着他的衣摆,冲他露出笑脸,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吱吱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罗睺抱住他,轻轻掂了掂,那婴孩似乎嗅到了令他安心的气息,头一歪,靠着少年的肩膀睡着了。 阿毗达摩向他走来,伸手要抱过小孩,不让他打扰罗睺。谁知那小孩沉睡中依旧抱着罗睺肩头死死不放,口水滴答落下。 “罢了,师兄,就让他在我这儿休息吧。”少年轻轻拍拍小孩柔软的背脊。 阿毗达摩看着凶,对孩童却心软,笑道:“等他醒了,我再带他去做功课。” 自那日以后,罗睺身上似乎就带上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阿毗达摩不敢轻易打扰他,随口聊了两句后,立刻告退。 小婴儿睡得正香,罗睺干脆抱着他坐下,感受着小孩均匀的呼吸声。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六道轮回,生灵死后,魂魄投胎转世,或为人或为畜,为草为木皆有可能。 这个孩子,前世会是什么? 轮回……何为轮回? 凡间有神之传说,例如龙王降雨,天庭封神,人死后去地府投胎等等。真正的修仙者却知道,人死后是没有地府的,也没有什么地府判官。 他曾在凡间听说过,人死后,要被一对黑白无常牵引下地狱,又要踏上一座桥,名为奈何桥,奈何桥下奔流着黄泉水,黄泉水为天底下所有人的悲苦痴怨的泪聚成,两边种满彼岸花。路过奈何桥桥边,有一女子名孟婆,喝下孟婆汤,便可忘却前尘往事,前去投胎。 他不过当一则故事听,而这会儿,他真正地开始思考。 没有地府,没有奈何桥、孟婆汤,人死后,魂魄究竟会去哪里?又为何会投胎?人真的有所谓前世吗? 怀中的小小婴儿不过几个月大,当他睁开眼时,那双眼睛清透明亮,他很爱笑,因他还未尝过这世间的苦楚,所以他笑起来也是纯净无瑕的。 罗侯那一日确确实实死了,可万鹤笙的魂魄还在,一点残魂经历三昧神火炙烤,又将其四散魂魄聚拢。天劫劈下的那一瞬间,罗睺进入了一种神秘的状态,他隐约摸到了一点点生与死交界的感悟。 他盯着沉睡的婴儿,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小小的婴儿扭动两下,睁开眼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小孩的唇边。 那只手提起,慢慢覆盖在婴儿面部。 他在重新回到当时深处的玄妙境界,努力从脑海里回忆着当时的感觉。生于死的界限模糊,一条条生命在他眼中变成一条条线,彼此交错,看不到起始点。少年握住了小婴儿柔软的手,大小手掌贴合在一起,掌心相对。 罗睺闭上了眼睛。 他在寻找这孩子的前世。 一根短短的生命线,出现在光线细密交错背景里,丝毫不起眼。罗睺沿着那根线,不断往回追溯。 似光亮又似黑暗,追寻许久,终于得见真面目。 生命线尽头,是一处混沌。 所有人的生命,都从那团混沌中来,不断有新的光线从混沌中延伸,又不断有断裂的生命线迅速缩回那团混沌。 而罗睺手中握住的那根线,越来越细,突然断裂开。 罗睺心里一紧,连忙抓住从混沌中延伸出的那半根,生命线犹如实体,他抓着两根线端,不知该怎么接上去,只好将其打了个结。 出乎意料的是,线竟然就这么连上了。 罗睺松开手,身形似乎坠落下去,落下无尽深渊,失重感让他一下子醒过来。 再睁开眼时,他的手依旧抚摸在小婴儿脸上,婴儿睁着眼看他,眨眨眼睛,冲他笑了。 -- 第125页 “饿了吗?”罗睺问他。 这么点大的孩子根本听不懂,也不会说话。他问话时抱着孩子起身,可那婴儿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罗睺:“?” 婴儿微不可见地身体一顿。 罗睺有些疑惑,再看时,那小婴儿又不知再做什么,脑袋无意义地一点一点,又左右晃动,几乎挣脱出襁褓,他不得不换了个姿势,将婴儿柔软的脖颈托住,以免受伤。 婴儿不过一凡胎,吃不得仙丹妙药,罗睺喂他喝掺淡了不少的灵液,又碾碎一颗莲子喂他吃,总算让他吃饱了。以往爱哭闹的孩子今天却格外乖顺,只是好像更加认生,不愿意让其他人抱,一旦其他弟子要把孩子抱走便要哭。 无奈下,罗睺夜间也带着他打坐,守着小小婴儿睡觉。 其他人看不出,万鹤笙却发觉,这孩子似乎不是认生那么简单。 那双眼睛,不是一个单纯的婴儿能有的。 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又准备策划其他的大事。 姜月明陷入了沉睡中,他的状态非常不好。万鹤笙寻来灵药给他调养也无济于事,这件事对外保密,唯独通知了姜月明的胞姐——赤练仙君姜乌鹊。 一体同胞,姜乌鹊早便感应到自家弟弟身体不太好。只不过姜月明一直声称闭关,她又在外寻美酒,喝了一大罐佳酿后沉睡了足足两个月。醒来没多久,接到邀请,立刻迫不及待赶过来。 三足金乌赤色翎羽带着霞光穿过天际,落在妄空山顶。金乌背后跳下一红衣女子,目如点漆,唇似丹朱。金乌化为流光收拢进袖中,姜乌鹊直直迈入了妄空山大殿的殿门。 她本就与姜月明关系匪浅,后者剩下的一切禁制对他都不设防。她穿过长廊和重重阵法,总算见到了躺在塌上,昏迷不醒的姜月明。 “见过师叔。” 万鹤笙给他传功,一轮功法正运行完毕,可男子依旧面色苍白,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万鹤笙用那双和姜月明过分相似的眼睛抬头望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和宗内封印的那双眼睛有关。” “什么?”姜乌鹊吃惊。 她生性不羁,好花好酒好美人,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平日最爱贪玩享乐,喝酒睡个两三个月是寻常的事情,谁知道这一回醒来,天都变了。 万鹤笙耐心地替她解答:“魔神的眼睛醒了,想必其余残魂也要苏醒,虞知微叛逃,刺了师叔一剑……” 一件又一件事被她细细道来,姜乌鹊在听到第一件事时,姣好的面容就阴沉了下来。 “他竟然苏醒了?”这件事比任何一件都要来的可怕。 姜乌鹊并没有正面同那位魔神打过交道,当年参与神魔之战的修仙者不是战死便是坐化,存留在世的寥寥无几。可她的坐骑三足金乌拥有传承记忆,有时会同她说起,那位魔神有多么恐怖。 当年,大陆灵力充沛,深渊出现,魔气同样浓郁。那一段时期,各族的天骄人物频出,随便一个放到现在都是举世天才,而魔神横空出世,在未成神前,就已压的那一段时日的天之骄子们死死抬不起头。 同他一道的,还有魔神的左右护法,至今这三者都不知名讳。 三足金乌道:“世人都说右护法吓人,残暴凶狠,杀戮、攻城、练兵,样样都做,为魔神最信赖属下。可我的记忆告诉我,左护法才是真正替魔神出谋划策的那一位,他才是一切的幕后真凶,有他在,魔神只需要潜心修炼。” “你都知道多少?”姜乌鹊大概明白这位就是太虚门下任宗主,对她很是客气。 万鹤笙道:“该知道的,小辈都知道了。” 姜乌鹊盯着她带了忧色的面容,良久,长长叹气。 “既然如此,叫本座来,所谓何事?” 不难看出,姜月明已经油尽灯枯,再无回天之力。 万鹤笙轻声道:“师叔,小辈斗胆猜测,宗主或许想见见你。” 她看着姜乌鹊瞬间红了眼眶,守在塌边,目光一寸寸描摹姜月明苍白的面容,心里有些奇妙。 人的感情么? 她自觉退出门去,将位置留给姐弟二人。 她已经驱散了所有的奴仆,只留下一两只妖灵服侍。万鹤笙身着深色长袍从台阶上缓缓走下去,金色阳光落在她身上。 无人知晓,看上去高洁温柔的天玑真人,心中在策划着什么事。 严寒北境,随着洞真派军队被打败的消息传出,越来越多魔修投奔至北境七曜宫。 世间魔修功法驳杂,当年魔神带了个坏头,以至于不少魔修到现在还在研究着什么以人心修炼、以处子血肉修炼的歪门邪道,北境一时间混乱不止,寻常百姓和派去镇守州县的修士被害消息频出。 离北境最近的东境与西域的几个门派皆派遣长老弟子去求援,太虚门宗主昏迷,万鹤笙执政,亦派遣了些人与物资过去,加上洞真派太上长老重新出山,这才镇住了形势。 但糟糕的是,七曜宫突然向天下公布了一门魔修功法。 此功法和平日百姓听到的邪门功法不一样,不需血肉祭炼,也不会动摇心智发狂杀人,可以说,和七大派内高深的修炼功法没什么两样。 洞真派虽明令禁止,却无法真正止住那些渴望长生之人的狂热。 -- 第126页 以往,修仙之路为各大派把控,绝对禁止修仙功法外传。若要修仙,必得经过重重考核加入门派,否则绝无可能。 可谁不羡慕长生?谁不想御剑飞行,上天入海?有些人资质不够好,或缺少机缘,或被世家打压难以通过当地州县入门派,这些人得了机会,怎么可能放手? “这北境,都快成了魔修的天下了!” 洞真派内,太上长老气急。 全因弟子上报了消息来,七曜宫又打下一座城池,还令城内有机缘之人全部修行魔功。 “这虞知微,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七曜宫目前的辉煌,全部系于虞知微一人,谁都知道,灭了虞知微,剩下的魔修不足挂齿。 可虞知微轻易不出山,只在失灵禁地内,哪儿也不去。她不出来,旁人轻易奈何她不得。 “太上长老,再不能让她这样放肆下去,否则这北境中,再无我洞真派容身之地。” 太上长老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面容冷肃,道:“再去请其余六大派长老支援,人聚齐后,一同讨伐七曜宫。” 上回是他们大意,让虞知微占了地利,这一回,他们定要虞知微死无葬身之地。 “对了,那批回来的弟子怎么办?” 七曜宫的魔修伪装成他们洞真派的弟子大肆杀戮,他们因为那批弟子被扣,想着早晚会死,干脆宣布他们的死讯,谁知那批弟子又被全须全尾地放了回来,这就让他们有些难办。 “什么怎么办?难道凡人能够认得他们?既然回来了,自然是出去一同绞杀魔修,若是担心,改变形貌即可。”太上长老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变幻一张脸,并不是多难的术法。 “是。” “对了,秋葵怎样?” 放回来的大多数弟子都平安无事,唯有秋葵,伤势惨重,至今仍在昏迷。 太上长老对这个弟子印象很深,全洞真派,只有她得了太虚门那位天玑真人的青眼。 “她还需要再调养一段时日。” 秋葵确实身受重伤,这伤是她自己造成的,为的就是留在宗门内,和虞知微里应外合,抢走魔神残肢。 柳行舟同样被派出去剿魔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便将计划推迟了些。 这一日,秋葵还在养伤,坐在树下调息,功法运转数周天后,缓缓睁开眼睛,气色微有些好转,只是唇色依旧苍白。 侍女低声向她禀报,太上长老召她过去。 她醒来没多久,早已料到有这一遭,施施然去了,还不忘逆行功法,让自己看上去更憔悴些。 太上长老为人和善,对小辈并不摆什么架子,摆手让她不必行礼,关怀几句调养身体后,随口便赠了不少灵药。 秋葵正受宠若惊,便听太上长老问:“听你师兄师弟们说,那虞知微单独捉你过去,回来后你就昏迷不醒,她对你做了什么?” 秋葵面色一白,垂下头去,似乎不愿意响起。 半晌,她声如蚊讷,“她……她问我关于宗门的事儿。” 他问:“何事?” 一众长老神色微变。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她说什么魔神的手,又说魔神迟早会归来之类的。”秋葵面色更加苍白,身体都在发颤。 这句话令长老们面色大变。太上长老不动声色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秋葵摇摇头,“她像是疯了一样,我说了不知情,她却不信,又用法宝将我打伤。” “真的吗?” 太上长老垂下眼睛看她。 秋葵坐在下首,无意间和那双眼睛对视上,不知不觉神色恍惚。 “好孩子,告诉我,那时候,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搜魂术为禁术,太过残忍,太上长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控制住她的心神,让她说出真相。 如果不是这样,秋葵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只有让他们自己查到的真相,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秋葵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喃喃道:“她带我去了山脚下……走过一条很长的通道。” “我看见了一只手臂,她告诉我,那是魔神的手臂。她还告诉我,魔神……已经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葵:我晕了,我装的 第58章 · 话音落下, 满场寂静。 一双双眼睛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还有难掩的恐惧。 “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有奇怪的声音在说话,我不知道是谁, 但是那个声音非常可怕, 可能……是魔神……” 太上长老握住拂尘的手同样颤抖:“他还说了什么?” 头慢慢低下去, 少女语速越来越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还没等他们再问,秋葵已经晕了过去。 注视着昏迷过去的少女, 几位长老面色阴晴不定。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一位……又对她做了什么? 秋葵最后被带下去好好疗养,醒后却发现,自己被关在山上,变相软禁起来。 她生性好热闹,师父强行要求她“闭关”自然令她难捱,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无论哪位长老来看,都束手无策。 * 钟长岭遇到了个很奇怪的人。 须弥岛在南洲大陆沿海的一片岛屿中, 非常不起眼,岛上资源匮乏, 环境恶劣,外围有大能看守,防止他们逃出去。是太虚门专门用于流放犯错之人的罪恶之岛。 -- 第127页 这片岛上,只有罪人, 除此外,便是许多未开化的妖兽。钟长岭刚去时, 因不懂其中门道,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师从何处,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直到后来他跟随着岛上的罪人一同躲避兽潮,不慎化为原型救下不少人,这须弥岛上,才勉强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巫族消息失传已久,谁也没认出他的原型,钟长岭惶恐一阵后,便安心下来。直到他们又一次遇见致命危险,他不得不摘下项圈。那一次面临的妖兽实在危险,即便他变为原型,也难以解决。 直到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出来救了他。 那个男人非常奇怪,虽和人类长得相似,却总给人一种野兽似的冰冷感,细细看去,他的眸子里,竟是蛇类的竖瞳。 钟长岭被他救下后,其他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对那个男人又感激又好奇,而自称岩的救命恩人对他的态度则非常矛盾。 既想亲近,又碍于什么东西厌恶不已似的。 “恶心的人类……你竟然会有他们的血脉。”岩一脸厌憎。 他身形高大健壮,肤色极黑,却长了一头和宗主似的白发,双目狭长妖异,有一种奇异的美感。钟长岭却没法对岩的恶劣态度生起反感心态,他没来由的想亲近对方,又不敢,只好闭嘴不说话。 “现在跟我回去,回去以后,把这身恶心的人族血脉洗了。”岩有两个他那么高,他受了伤也没处理,任由血液流淌,不一会儿,那伤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岩拎起钟长岭,后者在他手里就跟个人偶娃娃似的,不断扑腾也逃不掉。 “回去?去哪里?”钟长岭放弃了挣扎,“我还要受刑,不能离开。” “受刑?”岩凑近了些,那双冰冷的眸子和钟长岭对视上,看的后者心里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怕,可那种恐惧感似乎从灵魂深处涌起,止也止不住,他勉强道:“我犯了错,太虚门罚我在这里流放十年,还没到呢。” “太虚门?” 岩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拎着对方衣领的手瞬间移到脖间,大手死死掐住少年脖颈:“不跟我走,在这里当人类的走狗,我杀了你。” “不……” 岩似乎来真的,那只手越掐越紧,看上去他更愿意把对方脖子折断。钟长岭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阵阵发晕。 岩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走自己? 这些问题已经没空去想了,他神智逐渐涣散,在致命的危险前,熟悉的力量卷土重来。 黑色鳞片一点点覆盖上全身,偏圆的眼睛一点点拉长,眼睛泛红,并生出六指尖爪,很快,岩手中掐着的少年就变成了一只幼年巫族,顺从地任由他掐着自己。 “我看你这样还顺眼点。”岩将他往地上一摔,后者一骨碌爬起来,照样凑上前去,尾巴摇得欢快。 “走吧。” 钟长岭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下意识顺从内心,跟着他走。岩并不擅用法术,只飞快地在丛林间穿梭,身形快如闪电,来到岸边。当着钟长岭的面,他一跃跳进了海里。 “快下来!”岩拍着水花说道。 幼年巫族嘴里呜呜着,后退了一步,面带恐惧,放在岩眼里,这就是他怕水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恼怒。 这也怕,那也怕,连下水都怕,真是废物! 岩失去了耐心,伸出手一把就要将他拽下河,孰料钟长岭像碰上什么无形的墙壁,狠狠地撞在上面,岩根本无法将他带出。与此同时,钟声大响,远远的一个修士往这边飞来。 岩不得不重新上岸,将少年变回人形,带着他离开。而钟长岭醒后,也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只跟在岩身后。 他记忆中,自己落入兽潮,是岩救了自己。 “所以,你之前说的,要在这里等十年?”两人坐在山洞内,岩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看,面色阴沉。 钟长岭不敢惹他,点了一下头。 “就没有人提前跑的吗?怎样才能提前走?”他的语气更加不耐烦。 “不行的,如果提前走,太虚门会通缉,要是被抓到了,后果更严重。” 岩冷笑一声。 “而且这里有大能看守,须弥岛的阵法,就是他设下的,没有到时限,谁也不能离开。”钟长岭开始解释,“要是有谁强行闯关,马上就会死。” 岩嗯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守的人,就是白天那个吧? 把他杀了,不就能把人带走了吗? 须弥岛气候极端,方才还是烈阳天,地面炙热地几乎能把人烫熟,这会儿又下起了雨,凌冽的风如刀,一层层刮下山岩。 钟长岭最害怕须弥岛的雨天,风能把人吹掉层皮,大雨后,岛上又会冒出无数细小的爬虫。令他吃惊的是,岩居然丝毫不怕,他抬起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道:“你在这等着,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不在,我就杀了你。” 说罢,他向外冲了出去。 钟长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又去推开落在自己山洞前被风刮下的岩石。雨下了很久,直到两天后,大雨才停,可岩依旧没有回来。 他在山洞内生起火堆,驱赶那些细小的爱吸食人血的虫子,又等了很久,期间,他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有什么人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即便处在沉睡状态,钟长岭也打了个激灵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漆黑山洞里,盯着自己看的一双红眼睛。 -- 第128页 鼻间传来了浓郁的血腥味。 “岩?”他不确定地喊道。 “是我。”岩不由分说将他拖出来,钟长岭才发现,外面天黑了。 原本须弥岛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浓雾,白天看不清太阳,晚上也看不清星星和月亮。但现在……钟长岭无意间抬起头,却发现了夜幕中斗大的星子。 “这……岩,你做了什么?”他直觉和对方有关,对方身上的血腥味也可疑得很——他的伤口不用几秒就能自动痊愈,哪里来的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只有一个可能,他身上的血腥味是别人的。 “你再问,我也把你杀了。” 岩把他往肩上一扛,拔腿就往须弥岛边境跑。视线因为跑跳的动作被震得晃晃荡荡,可钟长岭还是看清了一路的血腥与尸体。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钟长岭发现了不少自己熟悉的脸,远处还有不少同样跟着想要逃跑的修士,但他们看向岩的目光都是畏惧的,并不敢靠近。 “你想要带我从这里出去,所以你把看阵的长老杀了,对不对?” “闭上你的嘴!族里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最恶心,最肮脏!” 岩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带来到了海边,一跃跳下去,钟长岭猝不及防,呛了口水,他想往回游,却被抓着手臂,向海底拖去。 他多少修炼出了灵力,自帝流浆那一夜后筋骨强健不少,下水并无不适之处。可少年依旧目露绝望。 完了…… 他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自己逃跑的消息要是传到师父耳朵里,她会很难过吧? 岩的银白色长发在海底飘荡,一手划开海水,一手抓着少年不放,他速度很快,不断往下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周围不断有深海妖兽环绕,太阳已经照不进这么深的海底,四周漆黑一片,那些海中妖兽远远的也只能看见一个漆黑模糊的巨大影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能在海底说话。钟长岭试探后,小心翼翼地问。 他能察觉的出来,对方几次说的杀了自己并不是气话,如果自己耽误时间,他是真的会杀死自己。 这一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但钟长岭看见了对方深色皮肤上冒起的黑色的细小鳞片。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一把,恍然大悟。 岩原来是巫族的吗? 巫族,难道生活在海底? 他想着宗门内师兄弟同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暗道,原来传说中巫族非常讨厌人类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带自己走? 大费周章带自己到海底,应该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吧? 岩依旧抓着他的手腕,沉默地向一个地方游去,钟长岭在海底有些体力不支,没有拒绝,任由他抓着自己,静默地像两条游鱼。 越来越多的鱼从他们身侧经过,海水冰冷,巨大压力足以令人窒息,可钟长岭并未感觉有什么不适。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就该生活在海中,他看了眼安静的岩,觉得对方似乎心情好了些,小心翼翼地把尾巴放了出来——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能够控制部分肢体变成原型,似乎就是在下海以后,便有了这种错觉。 果然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密集的海鱼逐渐变少,渐渐的,一只也没有了。一直待在漆黑的海底,周遭始终是不变的景色本容易让人暴躁,钟长岭泡在海水中,却只觉得心情舒畅。他盯着前方,胸腔里那颗心脏忽然激动地跳动起来。 前方出现了一点点光亮。 亮光照出了巨大建筑群的影子,投在海底内,简直像他曾经随师父腾云上天时望见的凡间景象。而现在他所看见的海底,正如人间。 “你们一直在这里吗?” 岩抓着钟长岭往那一片建筑群游去,没有理会突然兴奋起来的小孩的问话。二人在那一片如繁华城市的建筑群外停下,岩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很快便有人迎了上来。 和岩一样,黑皮肤,银白色头发,显得钟长岭在这群人中格格不入。少年猜测出他们是巫族,心里多少有些激动。 但很显然,望着他的巫族人并不非常欢迎他。那些人和岩一样狭长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分毫笑意。 就着灯光,钟长岭看的明白,迎上来的那几个巫族人和岩都长得格外相似。 “走吧。” 后背被粗鲁地用力一推,钟长岭踉踉跄跄跟上去。他左看右看,小心地问:“岩,你和他们是兄弟姐妹吗?” 岩看也懒得看他,一脚踢在他小腿:“别废话!” 钟长岭只能闭嘴往前走,低头悄悄打量。 不对,不光是他们几个,周边所有看到的巫族人,无论男女,长得都格外相像,好像整个族群都用着同一张脸,在岁月打磨中变了些样子罢了。 这样看来,长得最不像的反而是自己。 他被带去了一间漆黑的房屋,那些人把他丢进去后什么也没说,只不允许他出来,警告他如果敢乱跑,一定马上杀了他。 他听到了几句门外巫族人的交流,他们似乎在用自己特有的语言,钟长岭听了半天也听不懂,靠着小黑屋的墙壁,昏沉沉睡过去。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巫族部落也好,外界也好,都因为他掀起了巨大风浪。 海底,巫族部落中央的一座房屋。房屋围成的院内,一群巫族激烈讨论着什么。 -- 第129页 “尊上马上就要归来,我们还把这个脏东西接过来干什么?闻到人类的气味就烦了,不如把他吃了。” “族里已经很久没有孩子了,反而是外界有了一个。谁知道是不是人类动了什么歪心思。” “难道要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尊上?” “算算年龄,族里二十年内没有失踪者,那就只能继续往上推,一定要查出他是谁的孩子。” “一经查出,立刻处死!” * 太虚门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须弥岛,流放罪人之地,突然发生暴.动,看守的长老被杀,犯人逃窜,据估计,不少将会到北境投奔七曜宫,还有些害怕责罚,乖乖守在岛上,或是主动入宗自首。 幸存下来的几人,据他们交代,须弥岛的变化,来自于一个黑皮肤,白头发的男人。 那个男人,带着钟长岭跳进了海里,不知所踪。 食指轻敲桌面,高座上首的女人笑容温和,抬手打出一幅画面,正是她“看到”的须弥岛景象。 那群人没有说谎,而他们指认的黑皮肤,白头发的男人影像放出来后,有些人根本没认出。其中一位年长的长老盯着看半天,忽地激动站起身,情绪激动下,甚至打翻了茶盏。 “这……这是巫族……巫族现世了!” 他越看越觉得恐惧:“巫族是魔族最忠心的奴仆,他们出现了,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万鹤笙淡淡道:“巫族现世是必然,况且……魔族也并未完全消亡。” “诸位长老有何高见?” 一众长老皆被她的话所震惊,一些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还好。自小听着“魔族咎由自取,天诛地灭”的传闻长大的那些,面色发白,不知作何感想。 良久,一个年轻些的长老起身行礼询问:“敢问……真人,这些都是您的预测吗?” 万鹤笙越来越像姜月明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相似:“不是预测,他们已经出现了。” “而且……那一位,迟早会苏醒。” 没有人知道魔神的本名,也没有人敢提起他的封号大名,他年轻时开玩笑似的给自己起了个封号,可渐渐的,他自己也不爱提了。所有人说起魔神,只敢用含糊不清的词语替代,以免被他察觉。 场上坐着的长老不少,可他们对视许久,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人也不敢说话。 万鹤笙打破了这片沉寂:“我曾预言到,他迟早会归来,到那时,魔道复兴,巫族为其忠实奴仆,难以驯服,灵族难觅踪迹。因此,我只能尽力拉拢妖族,但现在这个计策似乎也不太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问话的那位长老鼓足勇气又问:“敢问天玑真人,您还预言到了什么?” 万鹤笙执起酒杯,遮住自己弯起的唇角,她的目光却是凝重的,让所有人见了,都只觉得她在忧心。 “我还预言到,天下将乱。” “或许我们会重蹈覆辙,正如数千年前那场神魔之战。”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机会白白溜走。 消息过于震惊,以至于没有什么人追究起钟长岭的叛逃责任,依照岛上部分人的口供,钟长岭分明是被抓走的,这份责任不能算在他身上。 当然这个判决结果,有多少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不得而知。 眼见得他们恐惧之下,开始不断探讨该如何对付魔族,如何避开劫难,以及北境更加嚣张的魔修。万鹤笙轻咳一声,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不知诸位长老,可曾听过,虞知微执掌七曜宫时,定下的一门决策。”她的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无人与她对视。 “她将正统的魔门功法传遍天下,任何人修了她的功法,便可成为七曜宫的一员。如此一来,七曜宫实力大增,天下修魔者数不胜数。相信再过不久,这南洲的州县里,也要住满魔修了。” 万鹤笙仍在不紧不慢地说着,她无视了那帮人越来越恐惧的眼神,有些人很想阻止,却又不敢,还有的人面色憋得赤红,似乎要发怒,却依旧听了下去。 他们都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万鹤笙将要说一或许能够颠覆修仙界的大事。 “所以,我想……与其让魔门功法传遍天下,不如我等——先行传道。”终于,万鹤笙说出了她的应对之策。 比刚才更加安静的一片死寂,连心跳声都显得清晰。 “不知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执掌南洲中某个州县的执政长老蹭一声站起来:“天玑真人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万鹤笙轻咦一声:“为何不可?” 她好似真的疑惑一般。 那位长老怒斥道:“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与天争运,若让天底下的凡人都来修道,气运混乱,岂不是乱了套?” 有了他开头,其余各人纷纷发表意见。 “凡人多愚钝,即便叫他们修仙,也未必能修的出什么来,反而荒废一生,碌碌无为。” “天地内灵力有限,怎么可能让所有的人都修仙?” …… 万鹤笙只听着他们吵,也不激烈反驳。 渐渐的,反而有些人自发的替她说起话来。 “可……不让他们修道,他们就会去修魔,与其天下充满魔修,不如让他们入道。” -- 第130页 “既然凡人愚钝,倒不如让他们修,总归他们修不成,就乖乖做回一个凡人去了。” “不过公布功法罢了。七曜宫能做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荒谬!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种荒唐事!” …… 一片争吵不休,万鹤笙饶有兴味地观看,她向来是个合格的观察者,并不出声阻止。到后面,几人越争越激烈,情绪激动下几乎要打起来。天边雷云翻滚,感应到了大能们气息不稳。 修仙到此境界,一呼一吸影响自然,并非妄言。 待声音逐渐低下去,她含笑问:“可争出个结果了?” 没有人应她,方才激动到大喊大叫的人也低下头去。 太虚门,最讲究礼法。万鹤笙为下一任宗主,哪怕她修为“不敌”诸位大长老,他们也必须对其尊敬、服从。 “刚才有人说的对,天下从未有人做过这事。我太虚门,凭什么不能当这第一人?” 听出了她的意思,执反对意见者急了。 “可是,真人,您并不是不知道,修仙者,需引天地灵气入体,以灵力入道。但这天地灵气并非无穷无尽。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江山湖海等皆有灵,吾等以灵力修行,死去后,身躯消散,灵力反哺天地间,这才造成了灵力平衡,好供下一代修行。” 那位长老向她深深作揖:“让天下凡人都入仙道,即便是为了对付魔族,可是,修仙不易,凡人即便现在修炼也不过数十年,就算能有百年,百年间,能有成长到对付那位的吗?” 他不必问,也知道绝不可能有。 “与其引凡人入道,不如将各派资质好些的用心栽培,他们才是助力。” 那位长老苦口婆心的一番话,总算让万鹤笙上了心,幽幽叹口气:“也罢,是我考虑不周。” 她主动退让,自然要给台阶下。其他人纷纷表示天玑真人不过心系天下,一时心急罢了。而原先赞同万鹤笙提议的那部分,见万鹤笙也退让了,只得按下不提。 这件事揭过后,又有人提起关于魔修和巫族一事,万鹤笙却不发表意见了,任由他们商量出结果后,拍板决定。 商讨结果流传到了其他宗派,和他们一样,其余六派有同样的顾虑。 秋葵暗中将此事告知虞知微。 虞知微不必思考,也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心念一动,让手下把这件事同样散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是传统修仙啦,文里什么金丹筑基化身之类的都没有。可以把它当做没有天庭地府也没有伏羲女娲等背景的,类似西游记、封神榜的修仙文。 所以,里面的仙人,和凡人一样算计~(类似希腊神话那句,神人同形同性) 第59章 · 风雨欲来。 太虚门把巫族现世的消息放了出去, 南洲各地执政长老指使弟子张贴布告,老百姓们围上去看,有不识字的还相互转告。 各大派自然会相互安插内应, 太虚门根本没想着隐瞒,很快, 其余宗门也知道了消息。 普通百姓或许不知道巫族是什么, 只知道仙长们待人和气, 不会随意杀人,就算有什么巫族妖族,那也是仙长们需要操心解决的事情, 他们照常过日子。 唯有不少修仙者们,心中隐约涌上恐惧感。 那是对未来不可控的一步步走向灾难的畏惧,以及对未知将来的迷茫。巫族已现世,离魔族彻底现身,还有多远? 潜藏在海底的巫族部落可不知道那么多,他们正盘算着怎么洗去钟长岭身上的人族血脉,还有——找到他血脉的来源。 他到底是谁的后代? 少年被关起来,他心里对巫族恐惧,渴望回太虚门。可又难以自控地想要服从他们的命令, 听他们的话,十分矛盾。关押几天, 又是取血又是昏迷中探神魂,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做了什么。休养几日后,恢复了力气的钟长岭被带到了部落中央的一处空旷平台上。 深海黑暗,一个又一个巫族之人围着平台, 腥红狭长的眼睛盯住他瞧,高台前方, 耸立着三座高大石像,钟长岭想要抬头看清楚石像的脸,却被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男女狠狠地摁下头去。 气氛安静诡异得可怕,他不敢多说什么,膝盖跪在坚硬的不太平整的地面也忍住了。 他低下头的余光瞥见了一缕白发垂在自己身前,同样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人漆黑却刻着繁复金色符文的衣袍。 轻轻的脚步声连同拐杖拄地声音响起,耳畔响起不知名神秘歌声,唱歌之人已经老了,声音高亢却带着岁月磨砺的沙哑,他唱的东西钟长岭听不懂,眼前却隐隐约约浮现出模糊画面。 很快,围在高台边的其他巫族人也跟着唱起来了,男男女女声音混合在一起,飘荡在寂静的深海中,海水涌动,不知将歌声带去了哪里。 钟长岭的目光逐渐迷离。 他看见了一点不连贯的、破碎的画面。 血红的天空,高耸入云深色堡垒魔宫,魔宫前站着一道高大身影,在他下方,是密密麻麻整齐列队的兵将们,神色肃穆,看向那身影的目光却狂热无比。 那些都是魔族! 巫族在唱着歌颂魔族的赞歌,为什么? 画面飞快闪过,魔族有了统领,锐不可当。附有漆黑麟甲的魔龙率一众妖族俯首称臣,甘愿为奴仆;肤色浅淡如纸,身形飘忽似无实质的灵族族长将族中至宝奉上;浑身冰冷僵硬,似人非人的诡族退缩回地底,魔兵们也没有追究。 -- 第131页 唯有人族,他们接连败退,顽强抵抗者有,愿意求饶的也不少,可都死在了魔兵的铁骑下。 魔族一统天下,大肆屠杀人类……哪怕当时人类组成了联盟,联盟首领已经投降,可他们依旧要赶尽杀绝。 钟长岭恍恍惚惚看完了不少画面,突然惊觉——为什么这些画面里,没有巫族? 而且……那些人真的投降了吗?他们放弃了? 和以往自己接触到的截然相反的事实,令他神情恍惚。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形慢慢化成原型,漆黑麟甲布满全身,不知名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入,强行挤入经脉。同样挤入的还有越来越多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问自己什么问题,下意识回答了。 高台,三座石像中,最左边那具忽然亮起了些许光芒,流光溢彩,在漆黑海底中分外明显。 一众巫族人连同巫族长老亢奋不已,他们歌唱的声音更加嘹亮,跪拜后又起身时跳的舞蹈更加卖力,渴望着那座石像能够真正显灵。孰料,光亮慢慢消退,从四肢逐渐集中到手中托着的一卷书册上,璀璨耀眼。 那团光芒慢慢飘下,穿过巫族长老激动中要捞取的手掌,慢慢飘进化为原型后昏过去的少年眉心。 地面那团蜷缩在一起的黑色影子,身上鳞甲一点点褪白,又慢慢落下,鳞片化为光点消失了,表皮露出原本的肤色。他的身型慢慢变得结实,待光芒完全消散后,原本的少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青年男人。 本不过是一场祭祀,可他们心中高高在上的神,却会赐福一个血脉肮脏的杂种? 大长老握着权杖的手背绷得死紧。 巫族本就性格暴戾,除了听从魔族和长辈的话,根本不可能顺从。他阴冷地瞪了眼昏迷过去的青年,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出他长得和其余巫族不一样。 “把他带下去。” 权杖一指,阴冷似蛇般湿滑黏腻的声音从口中发出。跟在钟长岭身后的一对男女点点头,一人抓住他一只手往回拖。 石像光芒散尽,重归冷寂,无论他们如何唱起颂歌,如何舞蹈,都不能再让它亮起,只得放弃。 神啊……请不要抛弃你的奴仆…… 大长老泪流满面,仰头看去。正中石像威严肃穆,左边那座骨架纤细些,微微垂眼,似乎目露慈悲。 钟长岭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他们所在的地方,为最深处的海底,阳光无法照进,连那些海中巨兽也因为此处缺少食物不愿意来。没有人会知道,巫族竟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出海,只静静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但这些天,巫族出海的次数多了些。 十余名巫族男女走出海底城镇,向上游去。相对于海中巨兽来说,他们的身形格外娇小,可那些人身上传来的恐怖气息,让那些初生灵智的巨兽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南洲,天佑灵州嘉溪城洛水镇钟家村。 这是他们的目的地。 名叫钟长岭的那人就来自这个村庄。 尽管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村庄已经被妖兽灭门,没几个活口,但他们必须去查清楚,钟家村到底为什么会和巫族扯上关系。 一众巫族人上岸后,并没有遮掩形貌的意识,辨别方向后便沿着远离人群的山林穿梭——他们是来调查的,不是来杀人的,而对人类的厌恶,如果他们进城,很容易惹下祸端,倒不如先远远避开。 然而即便是在山林中潜行,依旧能遇上不少人类。这些他们可不在乎,问清楚不认识钟家村后,便生生撕碎,捡了那些人落下的东西又继续往前飞奔。一路下来,没有几千也有上百,算是平复了一些他们心中的暴戾。 前方再度传来嘈杂声,十五名巫族人不必多说,早已默契的潜行上去,埋伏在层层林叶间。 前方争吵的是一群修士,他们身上没有灵力,又潜伏得深,根本不会惊动那些人,他们一点点挪移近前。 这批人有些多,足有几十个,两方对峙不知在争什么。岩并不关心,他只要能杀人就好。 不过其中那几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钟长岭身上的一样,想来他们应该就是那什么太虚门的走狗吧?岩的目光在当中几人扫过,满是杀气。 “白术,你们太虚门的弟子,都这么蛮不讲理的吗?明明是我万象门的阿杨先刺下一剑后,我以阵法控制,你们才能杀死这赤阳虎,你们竟敢要妖丹?” 白术身着太虚门弟子制式长袍,闻言微笑,正要反驳时,心里忽然涌起不妙的感觉。他目光一凛,立刻闪身离开原位。 一道迅疾如闪电的身影与它擦身而过,尖锐利爪撕破了他的手臂,法衣上的防护阵都未能防住这一击,割开口子,流下鲜血。 而刚才同他吵架的女修早已身首异处,看她惊讶瞪大的眼睛,恐怕直到临死前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死。而撕裂她的那道影子迅疾转身,利爪又轻松地将另一人撕裂。 不过一瞬间,场上几十人还站着的只有白术一个,地面尸体横陈,他手中长剑才堪堪拔出,还没来得及动手,已经下意识地左右后退,避开了好几次攻击。 糟糕了!是谁? 借助多活下来的寥寥几息,他瞥见了冲自己攻来的那道漆黑身影,还有对方长长的银发。 -- 第132页 “巫族?!” 白术脱口而出,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巫族真的出来了!他们真的出来了! 巫族竟如此可怕,自己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就连掏出传送阵要逃跑也没法做到,不躲,就一定会死! 而令他庆幸的是,攻击他的那个巫族听到他的话后,居然停下了攻击,瞬移到他面前。 “你知道巫族?” 那个高大的巫族男人离白术极近,趁问话间一拳击向他的小腹,大手伸出,将白术的双臂用力拽在身后,踩在脚底。白术还未反应过来,两条手臂就已几乎被折断,那道沙哑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白术瞥见了其他巫族人。 黑肤,银白长发,长得格外相似。 他强忍住疼痛,点点头:“是,我知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 白术忍痛,刚喘口气,便感觉到踩着他的力道更重了些,几欲吐血,他连忙说:“我是太虚门弟子,在门内学习过。” 踩在他背上的那只脚总算移开,白术疼痛地蜷缩起来,借着这个机会,他取出传送符一把捏碎。在岩还没有反应过来前,白术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白术血淋淋地出现在漆吴山外围。他心有余悸,消失前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那几个巫族愤怒的吼叫,那些人阴冷充满杀意的目光似乎还在眼前。 他定定神,决定立刻将这件事禀报宗门,随意收拾伤口后,立刻提剑出门。 万鹤笙端坐占星台。 白术还在请求山底几只妖灵通报,妖灵正为难,只因天玑真人说了闭关。两方人为难,此时,他们都听见风从远处带来的声音:“让他上来吧。” 一朵云飘在白术脚下,白术踩上去,任由那朵云带自己飘向高空,飞到最高的山峰顶端。 “所谓何事?”女子瞥他一眼,“怎么受伤了也不知道去医治?” 白术不敢隐瞒,立刻跪伏下去,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来。他余光瞥见天玑真人面色不变,唇角依旧含着似有似无的笑,而后,一只手轻轻拂过自己头顶。 “本座知道了,下去吧。”天玑真人声音温柔,“巫族生性暴戾,报复性极重,你近日不要出门,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话里蕴含的警告意味,令白术更加不安,低头:“是,弟子一定注意。” 那只手离开他的头顶后,白术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竟已完全好了。 万鹤笙早就知道会有这事,送走白术后,她立刻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 有十余名巫族出现在南洲,并不入城,但他们专挑在山林中落单的修士下手,况且他们虽不通法术,却也无比强大,能生生将修士身体撕碎。 这消息一经放出,不少喜爱去山林中捕猎妖兽或采药者皆提高了警惕心理,出城者少了大半。 白术经过万鹤笙警告,自然不敢出门,整日窝在宗门内。好在南洲妖兽暴.动得不算厉害,他们并不需要经常出宗杀妖。 但渐渐的,南洲魔修多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那十余名的巫族消息越传越广,越来越离谱。到最后甚至被传承巫族全部登上了南洲,和太虚门争夺统治权。有七曜宫例子在前,这则消息竟也被大多数别洲百姓相信了。 而后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巫族并不杀魔修。原本州县对魔修查得严,不许人修炼魔修功法,一经发现,立刻带走处死。而现在,许多魔修只要逃出城,进入深山老林,便可逍遥自在。 魔修功法在南洲越来越兴盛。魔修肆意进入偏僻的州县村庄。不少人无法踏上那修仙一途,便私下买了魔门功法修炼,小则一家,大至一村一县,家家户户包庇,平日在巡查的管辖长老弟子前只要不催动魔功,也并不容易发现。 渐渐的,终于有一个村庄暴露了。为了不让那个发现踪迹的太虚门弟子回去告密,一群村民合伙杀了那个弟子。 “糟糕了……我们完了……”一个村汉绝望怒吼,“杀了太虚门的人,我们在南洲还要不要活了?” “都是你们,谁让你们让他们发现的?” “你别说我们,你不是也修了魔功吗?再说了,只要修了那魔门功法,南洲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处。反正也活不下去,我们不如去投奔七曜宫。” “你说的倒轻巧,这儿离七曜宫有多远?别的不提,就那片大海,没有法器,谁能飞得过去?” 同他争吵的那几人语塞。 “现在看来,只能把他藏起来,不让人发现。” 村民们围着那具少年尸体,目光闪烁。 “反正不是都说有什么巫族来吗?就说是巫族杀掉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对对对,听说巫族喜欢在森林里,我们把他运到森林里就好了。” “不是说巫族会杀人吗?你们敢去森林?” “听说巫族不杀魔修,他们曾经是魔族的好仆人呢。反正我们修炼魔功,也算是魔修了吧?大家是一伙的。” 商量间,几个村民七手八脚地将那少年抬起来,往森林里走去。 当初话说的轻巧,可真正走进森林里,他们心里也有些发怵,森林里不知道有没有巫族,但一定有数不胜数的妖兽。 扛着尸体的几个村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们心里胆怯,走了没多远就想把人放下往回逃,忽地,一队奇怪的黑肤白发,长相格外相似的人将他们包围起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 第133页 “你们,你们是谁?” 为首那个高大的男人,鼻头微微一动。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问:“你们几个,是魔修?” 他的声音嘶哑又阴冷,听着让人很不舒服,目光也像蛇一般,看他们犹如在看死人。几个村民吓破了胆,跌落在地,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就是魔修,我们修炼了魔族的功法。” 他咽了口口水:“你们就是巫族吧?” 岩最不耐烦和人打交道,可魔修也是魔族手下奴仆,他再怎么不耐烦,也不能直接杀了面前几人。 “你们怎么知道?”如果说之前那个白术因为太虚门弟子的身份才知道巫族,这几个一看就是普通修士,连门派都进不了的杂碎,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村民战战兢兢:“太虚门传了命令,每村每线都张贴了布告,让我们小心巫族。” 岩知道布告这种东西,他在找钟长岭的时候也碰见过,这几日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什么钟家村,他不耐烦道:“你们几个,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那村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巫族大人,您们要去哪?” 其余人心里怕的紧,也不得不赶紧爬起来,跟在身后表忠心。 岩把地址说了,那个村民惊讶道:“钟家村?我知道,不过那个村庄已经没了。” “没了,也无妨,带我们过去。” 那村民又犹豫起来:“当年有妖兽灭了整个钟家村,后来太虚门派人来把那个作乱的妖兽给杀了。几年过后,又有人陆陆续续往里面搬,现在的钟家村已经改名叫寻隐村。” 他的声音更低:“我……我就住在寻隐村。我马上带几位大人过去。” 其他巫族听不太懂人语,岩向他们转述后,个个都高兴起来。寻隐村村民壮着胆子带他们进村,一进入,却发现这村庄隐约有股萧条的气息,也见不到几个人。 “你们骗我?”岩见过人类的村庄,大部分村庄里都是有田地的,男女老少在田里干活,他们还有各种奇怪的器具。现在正是大白天,怎么可能没有人? 村民猜出了他在想什么,连连摆手:“并非如此,大人息怒。只是我们村里前些日子来了一个魔修,他传给我们功法,现在村里的村民都在修炼功法呢。” “待我们修炼成功,哪里还需要在地里刨食?所以这地自然也没有人种了。” 说罢,他像另一个村民使了个眼色,那人急忙小跑过去,割开手掌,将掌心贴向了村口的大钟,待那口钟吸食干净后,自发响起了钟声。 很快,三名气息深厚些的魔修朝这个方向飞来。岩将那个村民直接甩下,狭长双目冷冷望去。 几个魔修还想着遇上了什么大事,本以为是太虚门的长老来了,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传说中的巫族? 他们不敢托大,小心跟在巫族身后,有问必答。 村里沉迷修炼的村民皆醒转过来,跟在巫族身边,问什么答什么。渐渐的,岩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人类喜欢修一种叫做祠堂的东西,把死人的名字刻在木头上,然后摆进去,点香放贡品。 村里还留着当年钟家村的祠堂,可这钟家村的祠堂格外古怪,他们的牌匾,竟然全都一片空白。 没有人名,没有出生年月,就好像害怕有外人查到什么似的。 “当年钟家村留下的人还在不在?”岩用有点别扭的人族语言问。 寻隐村村长连连点头:“当时还留下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听说去太虚门了。那两个人去了城里,不在村子里。” 岩冷冷道:“带我去找他们。” “可是……”村长犹豫了。 村里还好,城中坐镇的修士法力更加高深,他们进去若是被发现…… 岩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碍于岩没有下令,都不敢动作,岩随手抓过一刚才为他们带路的魔修,轻而易举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想死么?”岩吸食一口,比鲜血更红的眸子环视一周。 所有人心中一凛,立刻低下头。 村长咽了口唾沫:“去,一定去。” 他更加小心,生怕惹了几人不快:“只是,城里有太虚门长老,还有巡查队伍,要是被发现了,会……”他的声音在岩凶戾的目光中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说下去。 “被发现了……不利于大人的计划。” * 翌日,寻隐村内走出十来人,其中四五人都带着兜帽,身形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当中一□□头捏得死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大人,您……您请忍一忍,很快就找到了。” 村里有人资质实在低下,修炼至今连基本气感都无,他们此时反而成了最好的领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日万呢? 叹息 第60章 · 灵佑州, 嘉溪城。 一座因离太虚门主宗近些而格外热闹繁华的城市,近日因要供奉人皇而更加热闹。 南洲地势辽阔狭长,太虚门主宗位于偏南处, 当初人间皇族没落,其他宗派都将各自统辖区内的人类统治者铲除, 他们不需要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政权。唯有南洲的太虚门, 将大梁王朝保留了下来。 -- 第134页 不过, 大梁王朝也只是个架子,有名无实,皇族除了让百姓用来供养以外, 再无它用。可奇怪的是,不论多少长老提议废除皇族,太虚门却始终没有通过这条提议,还时常派人保护皇族,梁朝的政权因此传了一代又一代。 “人皇一百岁大寿要到了,百寿节呢。”领着岩混进城的村民低声说。 每年帝王生辰,凡间可大庆三日。对于修仙者来说,一百年并不算太长,可于凡人而言, 一百年就是他们的一生。修炼不得的那个村民听上去显然对帝皇沾了仙门的光能够长寿而艳羡不已。 “你们这儿的百寿节要做什么?”岩问。 村民:“也不做什么,就是庆祝, 可以听曲、看戏,点天灯,太虚门的仙长们还会在各个州县放焰火。若有仙长兴致来了,会施展些幻术。”他一脸艳羡, “听说十多年前,天玑真人曾经一时兴起, 在嘉佑州施展幻术,整个州的人都能观赏。” 说到天玑真人时,他忽然抖了抖,感觉身侧的那位巫族大人冷气更甚,目露凶光。 他立刻识相闭嘴。 岩边走边全心思索,否则身侧全是令人作呕的人族气息,他真怕自己会突然暴起杀人。他在部落里查阅过很多典籍,也专门学习了人族语言,他不明白太虚门的用意。 保留一个皇帝做什么? 前方传来欢呼声,原来是一个猜灯谜的小贩,他摊上摆得最高、最漂亮,一直以来从未被人猜中谜底的那盏灯笼,刚刚被他亲自取了下来,送给猜中谜底的女子。 村民眼前一亮:“大人,那个女孩就是当初从钟家村里活下来的人,叫钟常玉,她还有个姐姐。除了钟长岭外,就只有老村长还有钟常玉姐妹。” 岩盯着那个抱了游龙灯的高挑少女,脸色阴沉。 他也感受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微弱的巫族气息。 “还有个姐姐?” 村民连连点头:“是,钟常玉姐姐嫁人以后,就把她接进城里住了。” 少女捧着灯笼正喜悦,正要往回走,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下意识皱眉看过去,却只看见一道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色斗篷身影。 “真奇怪……”钟常玉喃喃一声,心里有点不安,抱着灯笼随意走了几圈后,那股来自身后的目光依旧有如实质,阴魂不散。 她心里有点胆怯,随意找了个商贩把灯笼卖了,又进了一家人流多如云的饭馆,进去后和里面的厨娘换了身衣裳才出来。 这回该好了吧? 果然,身后的目光消失了,钟常玉放心回家,可就在她推门的一刹那,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身后贴上一具冰冷的躯体,利爪横在脖颈前,尖锐、锋利,已经刺进了皮肤,能感受到流下的些许血液。 只要再用力一点,她立刻就会没命。 无视了钟常玉惊恐的面容,岩说:“闭上嘴,敢大喊大叫,我马上杀了你。” “我,我不喊……你可不可以松一点?”钟常玉嘴唇哆嗦,她无比庆幸自己从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住在姐姐家,“我家里很穷的,什么都没有。好人,你想要什么?” 背后那人声音古怪,大热天的,身体却冷得和死人一样,还有一股奇怪的不像是人的味道。钟常玉本该害怕,她应该反抗的,近日人皇大寿,只要她大喊,守城的仙人会立刻赶过来。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乖乖地顺从了那人的指令,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在爪子远离脖颈些许距离后,钟常玉顺从地引着那人进了屋子。 “您,您要什么?”不知不觉间,她换上了尊称。 岩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村民们,他们立刻心领神会,门去院子里守着,一个眼神都不敢多瞄。 “知道巫族吗?” “知,知道。” 岩嗯了一声,勉强忍耐住心里的烦躁,“说给我听。” 钟常玉便迅速地将自己这些天听到的巫族的消息说出口,只是她越说,心里越打鼓。 不擅法术、手足皆有六指、爪子尖锐、与常人形貌不同……她回想起刚才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 似乎,就是六指? 她心惊胆战地说完,就听坐在自己对面、浑身被漆黑斗篷包裹住,一丝皮肤都看不见的古怪的人问:“没有别的了?” “没了……” “钟家村呢?” 钟常玉:“啊?”她立刻警觉起来。 “钟家村,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当初他们全村突然被屠,钟常玉不是不难过,可悲痛过后,人总要生活。况且妖兽入侵得太突然,仙长们没来得及救援,这怪不到太虚门头上。 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这样催眠自己,不让自己去想,突然间被一个古怪的人打破平静,她表现得比刚才还要不安。 “没,我不知道多少,我们村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而已。前几年被……被妖兽侵袭,村里人基本都死了。我和……和一个小弟弟躲在地窖里,才活下去。” “钟家村的祖先。”那人的声音更冷。 钟常玉不敢不从,她仔细回忆,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特殊之处,只好摇摇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我有记忆起,我们就一直住在村里,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 -- 第135页 “普通?” 岩冷笑一声,瞬间移动到不安的女孩身后,一把掐住钟常玉的下巴,迫使她只能昂着头。钟常玉在瞥见一抹白发的瞬间就机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人冷冰冰的皮肤掐住自己,眼泪不住往下流。 “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为什么会有妖兽侵袭?为什么太虚门的那些人不来救你们?为什么只有钟家村被入侵?我问过了,你们附近的好几个村子,甚至就在钟家村前面的一个村庄,那里可没遭过妖兽。” 岩的问话一句比一句苛刻,钟常玉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刀子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似乎在衡量从什么地方更能一击毙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和你们一起活下来的村长呢?” “死了,他三个月前就去世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钟家村的先祖呢?”岩的声音犹如冰冷的蛇,在耳边嘶嘶作响,“我去过你们的祠堂,什么也没有,那你们的父辈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吗?” “没有!真的没有!我们世世代代在村子里,什么也不知道!” 岩眯着眼睛判断了一下,确定这个女孩应该没有说谎,这才把人放。 钟常玉惊恐不已,她想远离,可偏偏又有种冲动让她要亲近眼前的人,矛盾极了。 而后,她瞪大了眼睛。 那人在她面前,缓缓拉下了兜帽。 银白色长发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兜帽拉下,露出一张黝黑的精致面容,眉眼狭长,腥红眸子里,是一对竖瞳。 钟常玉再也无法伪装,吓得跌落在地,干巴巴笑:“巫……巫族?” 岩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不知什么药剂,放在她面前:“喝下去。” 钟常玉心里有些猜测,巫族杀人通常直接将对方撕碎,没必要下毒。她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而后,剧烈的痛苦便席卷全身。 岩一直盯着她,任由她在自己面前挣扎翻滚,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天暗了又亮,外面等待的村民一步也不敢离,直到第三天,躺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小的怪物才睁了眼睛。 她情况比钟长岭更加糟糕,连完整的幼年形态都无,尾巴也短了一截,睁眼后,她亲昵地凑上前去蹭了蹭岩的小腿。 外面的喧闹声更加响亮,有花车游街,人人都可去讨份喜庆,守城的太虚门仙人不吝啬灵力,在这一日尽情施展出幻术,什么鲜花盛似织锦、什么白日焰火如流星,天宫仙子奏乐弹唱等。 百寿节,到了。 岩听了只觉得烦躁,他不耐烦过这什么节,若不是担心没有自己看着,这杂种会出事,他根本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 窗外那几个村民还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敢跑,岩收回视线,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几个杂碎,有这么听话吗?几日下来都一动不动? 此刻,街上的幻术已经变幻到了最令人激动的时刻。 太虚门的仙人白衣飘飘,立在云中飞舟内,当中一人手腕翻转,白日迅速变黑夜,天边升起一轮巨大的明月,与此同时,数道隐约流光划过天空。 “是彗星!” “仙长们真是好法术。” “好漂亮的彗星!”稚童在父母怀中拍手。 一颗又一颗彗星当头落下,不少甚至向街上人群中落来,就在那些人惊慌失措要逃跑时,巨大的带着火焰的彗星忽然变成了一大团花瓣,当头浇下,变为无数花瓣雨,粉粉白白落了满天。有些则变成了细蒙蒙雨雾,扑面而来只让人浑身沁爽,并不会将人打湿。 “今年来的仙长怎么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今年没有幻术可以看了。” “或许是百寿的缘故?” 人们欢呼的更加响亮,拍掌、喝彩,伸手去接住那些花瓣。可花瓣一落在手上又消失了,什么也没有。无数讨论声夹杂其中,人们对王朝接受良好,也不惧讨论皇帝的寿终期。 皇帝是凡人,仙长们并不会给他什么灵丹妙药,再如何长寿,到一百年也该寿终正寝。 “人皇快没了,可我听说人皇之女就在太虚门,她要当下一个人皇吗?” “不能吧?人皇就应该是凡人。” 声势浩大的幻术中,谁也没有发现,其中一颗落下的彗星变成无形阵法,将城中某处小小院落包裹起来。 云端中落下一个少年,白衣长剑,直直向那个院子里坠去。他的剑已拔出,正对准了屋内的黑色斗篷男人! 岩越来越觉得不安,若他此刻化为原形,恐怕全身的鳞片都要炸起来。 他目光一凛,猛地从原地移。而就在他移的下一瞬,屋顶撞个大洞,一道耀眼剑光从洞口处袭来,顺势拐了个弯,落在岩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臂上。 来人看着年纪不大,是个少年,可他通身灵力精纯,气息深厚,更难得的是他那一身剑法,锐利至极,无人可匹敌。少年什么也不说,提剑便向岩刺去。 屋顶破的大洞同样有花瓣飘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岩身上,岩想躲,可他根本无法避那密不透风的花瓣。更令他吃惊的是,巫族坚硬的麟甲竟被柔软的花瓣割无数道小口子。 他一边格挡着少年的剑法,一边躲避花瓣。少年的剑快到了极致,一瞬间谁也不知道他出了多少剑,又变幻了多少招式。岩一个不慎,抬起的手臂被斩断,高高落下。 -- 第136页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太虚门的人,对不对?” 顾休不理会对方的问话,一旦拔剑,他眼里就只有一件事——杀死对方。 岩嘶吼一声,向外奔去,他想尽快离,临走前顺便杀几个人,可撞门的动作被弹了回来。 太虚门居然提前就在这里设下了阵法!他出不去了! 高空中,万鹤笙斜撑着头,目光穿过层层云海,落在那一方狭小院落内。 经过历练,顾休的剑术又精进不少。 “太虚门要是敢杀了我们,巫族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休不听,又是一剑,险而又险地刺入岩的肩头。他有些可惜,本来这一剑能够穿过心脏的。 一抖剑上流下的深红色血迹,顾休再次迎上去。 高空中的飞舟极大,万鹤笙坐在船头。船尾处,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四具巫族的尸首。 她闻着血腥味,慢悠悠又落下一子。 花瓣不再向院内飘落,顾休知道,这是天玑刻意让自己有机会练手。外界百姓喧闹声被格挡在外,无人知晓,这处在闹市中的小小院落里,正进行着一场杀戮。 人对巫的单方面杀戮。 “成了。”万鹤笙微笑着从黑子包围圈里一枚枚取出白子,笑意更浓。 院内,顾休一剑刺穿了岩的心脏,搅了搅,后者瞪着无神的眼睛,缓缓倒地。 整座小院内,只剩下两个活口。 变成怪物的钟常玉瑟缩着将自己往角落里藏,不敢出声。可那杀了巫族的修士在确保对方已经死亡后,又转头向自己走来。 她的记忆早已回笼,甚至多出了不少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钟常玉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跪伏在地连连磕头,祈求修士放过自己。 顾休蹲下去,抬手拂过那怪物额前。 “可惜了。”他叹息一声。 这个少女回不来了。 “你还有什么亲人?告诉我,我们会妥善处置的。”顾休也学过些摄魂术,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和善道。 钟常玉瞪大眼睛,她知道,这是太虚门要杀了自己了。她刚想说,自己还有个姐姐,姐姐马上要生孩子,希望太虚门能好好补偿她。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怎么地改了口。 “没有了,我没有亲人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是吗?那太可惜了。” 心口一凉,少女倒了下去。顾休收剑,将两具尸体收进袖里乾坤,向上飞去。 笼罩在阵法里的小院,渐渐燃起大火,那火将房屋连同几具凡人尸体烧了个精光。而就在阵法撤去的前一瞬,破碎砖瓦自动复原、树木重新生长,一瞬间,小小院落恢复了原样。 人们无知无觉,继续这一场欢庆。 万鹤笙笑道:“我观你剑术大有长进,可是历练一行有所获?” 顾休点点头,又道:“巫族都在这里了。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能把一个人变成了巫族。” “即便那个人身上有巫族血脉,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顾休听过钟长岭的事情,若不是那一场帝流浆,他未必会现形。这个少女又是怎么回事?他不得其解。 更令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族带着巫族血脉? 巫族最恨人类,绝不可能同人类生儿育女。 万鹤笙含笑回答:“事情解决了就好,其他的,我们不能做太多。” 飞舟载着修士们回宗,只留下情绪更加高涨的百姓们,在庆祝凡间难得的百寿节。 * 寒冷北境,洞真派。 秋葵被关押起来。 她和宗门内不少人交好,听说她被关起来,许多没有接到出宗任务的弟子都想办法来探望她,见她神色恹恹,无精打采的,不免心疼,都找长老求情去了。可求情的结果,是秋葵换了个更加隐秘的监.禁地点。 “长老,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呀?听说这里面好黑,我很怕。”秋葵眼泪汪汪。 押送她的长老们也心疼,还是沉下脸,不答话,将人带到雪山脚下后,施展术法,很快,雪山底忽然震动起来,缓缓打一个入口。 “进去吧,等你身上魔气消散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秋葵含着泪往里走。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 洞真派藏着的一截魔神手臂,就在此处。 这段时日,无论宗门怎么进化,秋葵身上的魔气不减反增,神智几乎已经不清楚了。宗门内做了决议,干脆忍痛放弃这个弟子。 反正……每年出类拔萃的弟子那么多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可若是直接对他施以刑罚,恐怕其他弟子不服。 她早已被魔气污染,干脆污染得再严重一些。等她完全入魔,做出些伤人之举,再将秋葵处理,方可服众。 “那……说好了啊,等我魔气消散了,你们一定要来接我。”秋葵扭头,泪汪汪看着一众人,红色袍子在白茫茫雪地里更衬得她娇嫩。 殊不知,秋葵踏入雪山洞口后,神色便放松下来。 被压在地底的浓郁魔气即便有阵法压制,也免不住溢出几缕,更叫她心情愉悦。秋葵沿着小道一路走到最尽头,那里有个房间,她打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轰隆隆动起来,向下坠落。秋葵却丝毫不怕,反而笑起来。 -- 第137页 “尊上,我们又见面了。” 封印在地底的那截手臂没有手掌,不妨碍它动弹两下。待秋葵穿过阵法,一路走到它面前后,那截手臂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很久不见,你的速度又慢了。” 秋葵笑了笑,没有说话。 “尊上,等内应到了,我们就可以离了。” 手臂晃了晃,附在上面的残魂没有说话。 秋葵也不气馁,他就在地里住了下来,过了一段时日,她感应到,柳行舟回来了。 柳行舟一直在外屠杀魔修,他刀法出众,法力高强,带领着洞真派弟子们几乎无人能敌,很快就从魔修手中收复了几座边境城池。可魔修那边不知怎么的,培养出来一个法力深厚的护法,他被打伤了,便紧急回宗门疗伤。 回宗后,不断有人来恭喜他。柳行舟一始还做出不解的模样,好奇为什么恭喜自己,经过解释才知道,因为秋葵犯下大错,被关进了死牢。 至于是什么大错,他们也不知道。 “柳师兄,你不是一直很讨厌秋师姐吗?现在可算解气了。”来报喜的弟子笑道。 柳行舟嗯一声,唇角上扬,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哪座死牢?我去探望她吧。” 报喜的师弟心想柳师兄可真是睚眦必报,说什么探望,肯定是去落井下石的。他还是答了:“就在陨龙雪峰,那儿长老们不让过去。不过柳师兄你肯定可以,我们进不去,无法陪师兄了。” 柳行舟收起刀,淡淡瞥那人一眼:“无妨,多谢。” 是夜,“重伤”的柳行舟前往死牢探望秋葵。 雪山外,一举一动还要受到管控。进入那条通道后,魔神的残魂便将整座山完全地封闭了起来。 秋葵将手臂收拢在袖中,和柳行舟一前一后往外走。 他们不必交谈,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人的化身。 柳行舟来时,因受伤过重,乘了一座飞舟,正停在雪山上空。秋葵手中持弯刃,横在柳行舟脖子上。 魔神残魂笼罩,暂时屏蔽了长老们的窥探。秋葵“挟持”着柳行舟登上飞舟,而后,直直地向上飞去。 有魔神残魂为助力,秋葵不必暴露本尊的实力,轻而易举地闯过护山大阵。 一切发生得很快,直到他们离,守山长老才猛地惊醒——犯人秋葵,挟持柳行舟,带着魔神残肢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 身后是一众追逃的长老弟子们, 法器流光划过天际,不断有人出手,或测算或攻击, 那小小飞舟却总是险而又险地闪避开,令他们更加恼怒。 “刑事堂几乎集体出动呢, 这回, 是一定要把秋师姐拿下了。” 在他们身后追着的弟子中, 不乏有和秋葵交好者,这些人俱被打散安插在其他队伍中,以免他们临门一脚时心软, 误了大事。 其中一位师妹不免心忧,她好不容易找着个同样得了秋葵恩惠的小弟子,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觉得秋师姐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小弟子点头如捣蒜:“我也觉得,不过……长老们都这么说了。” 前方还在逃逸的飞舟速度更快,就在他们以为将要追上的一瞬间,飞舟竟消失了。 空气中残留着传送阵的灵力波动,为首长老面色阴沉,抓取一把灵力掐指算过后, 喝令众人停下。 “他们的踪迹消失了。”领头长老精通空间之术,修为出众。即便秋葵为宗门内年轻弟子领先梯队, 也不可能躲避过他的测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某种更高的存在,替她遮掩了踪迹。比如魔神的残魂。 洞真派发出命令,严令整片北域边境地区严加看管,特别是要出境的修士, 更需要审核身份。没有洞真派开具的文书,一律不得放出去。全宗门如临大敌, 势要追回一个小小的入魔叛逃的弟子,倒令不明形势的人有些奇怪。 当初虞知微叛逃,太虚门也没这动静啊,还是说,那秋葵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洞真派弟子们不知内情,也不敢说话,守边境的弟子们更是打起了精神。 不用想也知道,秋葵已入魔,此番逃跑必然是去投奔七曜宫。七曜宫入境屠城者,被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才屠尽,又收复了几座城池,正是疲惫时。可他们不能不防。 洞真派高层心里门儿清,七曜宫有一块魔神残肢,魔修得了魔族气运庇佑,气数更高涨。若是让秋葵再送给他们一块,岂不是更如虎添翼? 到那时,只怕整个北域都要变成七曜宫的天下。 他们如何不怕?如何不防? 七曜宫位于北境最东边的最北端,从跟丢的那片区域过去,若走城池,要经过至少五洲共三十六城。若绕过城从山里走倒是快,只是山中阵法多,人烟少,容易查找,不似城中人口多,气息驳杂。 众人边追边分析,觉得秋葵为了迅速逃离,很有可能同七曜宫在山中碰面,但城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将他们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都埋伏得密不透风,两人画像亦同步贴到了每座城的大街小巷。 不过,在他们眼前消失的秋葵和柳行舟并未如他们所想那般走无人区闯边境,相反。他们换了衣着,如凡人一般打扮,进了城中。 -- 第138页 城池中皆有防御法阵和守城的执政长老,近日接到了消息,查得更严,若是他们动用法术易容,恐怕会引起注意,秋葵干脆以凡人的装扮法,涂涂抹抹,又换上男儿服饰,将自己打扮成了个富家小公子。 柳行舟穿着朴素些,在城外从野兽口里救下了一名剑客,又假借在野外遭人抢劫死了个护卫的名头,雇他充做守卫。两名守卫跟在小公子身边,未动用灵力,魔神残魂又遮掩去洞真派的神识查探,三人顺利混进了城。 城中有洞真派设下的恒温法阵,以确保凡人不会在冬日冻死。秋葵一进城,就察觉到了周身变得暖和了些,连忙把裹着的厚厚的毛皮大氅脱下,趴在马车窗户上向外张望。 “怎么这里都没人了?我们那儿倒是热闹,平常也有好多卖东西的。”秋葵佯装不知,一双眼睛纯净明亮,圆脸白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她这一问话,雇来的侍卫就笑了:“没办法,查得可严呢,大家都不敢出来了。” 近日因魔修与妖族作乱,洞真派对凡人查得更严,不许他们修炼魔功,街上酒楼茶馆戏院摊贩等无一不随时准备接受检查,若查出魔气,立刻带走。 “唉……真无聊。你说是吧?洛洛?” “嗯。” 另一个姓骆的侍卫嗯一声,权当回答,果然又惹了小公子不高兴,拿果壳丢他,侍卫也不躲避,任由他砸。 和俊秀的小少爷不一样,他生的普通,丢人堆里找不到影子,又沉默寡言,看着倒是忠心,不管那小公子怎么逗他玩怎么胡说八道,都没放在心上。 大约是主仆多年,他们之间还有些不一般的默契。这让他们身份更不被怀疑。 被雇佣来的那位并不很放在心上。 这座城池很大,光凭马车要从这头走到那头也要两三天。走着走着,两名侍卫就听到了马车里传来的轻微鼾声,还有脑袋一顿一顿敲在马车壁上的声音。一路光走实在太无趣,少年坐马车坐的发昏,干脆睡觉。 柳行舟沉默地安排好一日三餐和夜间住宿,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去投奔亲戚的主仆那般,丝毫不惹人注意。 至于他们的身份……柳行舟在回宗前,就替自己留了两个凡人的身份,无论谁来检查,都不会露马脚。 一行三人出城时更严格,守城的弟子长老神识灵力仔仔细细扫过三人面容,确定没有灵力伪装的痕迹后,才放他们离开。 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长长车队走在路中,车轮碾过雪地,压下车轴印,又被其他人的脚步踩过去。他们三人混在一众同样出城要进入下一座城市的人群中,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雪簌簌落下,柴火燃烧发出噼啪声响。有人看那小公子满身富贵,想从他身上沾点儿便宜,却又被沉默守着的高大侍卫手中的长剑吓了回去。 雪地里有雪狼,旅人从来不敢单独在野外行走,生怕被狼叼了去,要出城必得成群结队。前半夜还算安宁,众人各自宿在马车上,后半夜就不安分了,柳行舟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狼嚎声。 擦剑的手微微一顿。 他当然可以释放气息把狼吓走,可现在洞真派的眼线密密麻麻,若是贸然行动马上就会暴露踪迹。而如果让这一队人被雪狼袭击,进城时又必然会遭到盘问。 柳行舟和在车厢内装着睡觉的秋葵,都听到了一些人的窃窃私语。 守下一座城的长老,正是宣长老,对他们非常熟悉。他们的装扮或许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她去。 柳行舟与秋葵本就同根同源,不必商量,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夜,一双双碧绿的眼睛靠近了营地,属于野兽的粗犷气息,一步步靠近。雪狼的皮毛和冰雪一样白,他们潜藏在白茫茫大雪中,慢慢接近了自己的猎物。 “啊——有狼!” 女子惨叫声响起,营地瞬间闹了起来,男男女女们从睡梦中惊醒,手持武器和狼群对峙。 小公子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有些恐惧:“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狼?” 他伸出头向外看去,正对上远处一双双碧绿的狼眼,惊叫一声,又缩了回去。 “公子别怕,我在。” 雇来的剑客心里也有点发怵。 和以往不一样,这一回来的狼群太多了,粗略数过去有近百条,他们这一条临时组成的车队,也不过几十来人,其中还有一半都是老人孩子。 “怎么办?”他咽了口唾沫,“我看你们小公子挺富的,他有没有传说中那些仙长给的符箓什么的?” 柳行舟摇摇头:“没有。” 骄纵的小公子隔着车窗叫他:“洛洛,你可以把它们打死吧?记得,我要十张完整的狼皮。” 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令剑客瞪圆了眼睛,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忠心侍卫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好。”声音沙哑又低沉。 狼群为首的狼王不耐烦地用爪子刨地,喷出灼热鼻息,它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吼声,似乎是某种信号,狼群围得更紧,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凑得更近。 下一瞬,头狼后肢猛一发力,向前一扑,女子惊叫还没出脱出喉咙,已经被咬断了脖子。 与此同时,黑衣侍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的冲了出去。他手持长剑,直直刺向刚咬下满口鲜血的、仍跃在半空中的狼王。 -- 第139页 长剑刺穿了那只狼王的喉咙,也将其余人脱口而出的惊叫堵了回去。膝盖狠狠向上顶,撞在雪狼柔软的腹部。 长剑一偏,向下狠狠一甩,断气的雪狼倒在地面,晕开血迹。 “好剑法!”剑客惊叹。 柳行舟已经冲向了其他有退缩之意的雪狼,他身形快如闪电,剑法凌厉老练,没有一剑落空,每一剑都精准的刺在雪狼心口或喉咙间,几乎像是闲庭信步地游走在狼群中。抬手落下间,雪地里便多了一只雪狼的尸体。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两三人合伙对付一条狼都费劲。狼群无主,最初是悲痛,而后便是愤怒。狼的报复心极重,它们也聪明,知道对付不了柳行舟,就去对付其他人,从其他方位扩散开又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柳行舟要救援,反而来不及。 不知不觉间,他离那辆马车越来越远。 “啊——” 一声熟悉的尖锐惨叫,拉回了他的心神,侍卫下意识扭头看去,顿时怒不可遏。 一只不大的雪狼穿过人群,扑进马车,咬着小公子的喉咙将他拖了出来,甩在地上。 剑客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能够发出这样悲惨的类似于野兽的哀嚎声,他看见那个侍卫疯了一般往回冲过去,将小小的雪狼戳得七零八碎,又发疯似的,一人一剑闯进狼群,进行单方面屠戮。雪狼白色的尸体要被兽血浸透了,雪地简直变成了血地。其他人最初还叫好,到最后,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了些。 狼再怎么报复心重,也会害怕,狼群只剩二十来条后,它们终于胆怯了。有了第一条往回跑的雪狼,其余雪狼纷纷扭头逃走,连同半的尸体都顾不得叼走。 可小公子已经死了,连白净的脸都被划烂,认不出原样。侍卫跪坐在小公子尸首边,一句话也不说,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悲痛欲绝。 剑客差点被一只狼咬死,又被侍卫救下,他倒不怕对方,只替他难过。 “那什么……节哀。”剑客递一瓶酒过去,侍卫仍旧抱着尸首不动。不理他,也不看他。 “公子还需要收殓好,总不能一直这样放着。”剑客说。 侍卫依旧不理他。 剑客不气馁,他左右看了一圈,同行的人中有不少人没了,马车空了出来。剑客同其中一户人家商量,把马车买了下来,又用自己的剑充做斧头,又是劈又是砍,把车厢做成了个勉强能看的棺材。 他拖着棺材来到侍卫面前,侍卫总算有了动静,他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抓起一捧雪,揉搓两下,让它变成水浸湿了,把小公子脸上已经冻干的血迹,一点点擦掉,只剩下几道惨白透红的长长伤疤。 而后,他把小公子尸首放进棺材里,合上棺盖。 “你还要去吗?”剑客问他。 侍卫点点头:“落叶归根。” 剑客把劣质酒壶系回腰间:“行,我陪你。” 他们把棺材抬上马车,此时,天早已经大亮,侍卫头也不回走了,只留下满地的雪狼尸体。 留下的人们眼神闪烁,很快,开始争抢起那堆尸体来。 他们行进得有些慢,没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追上来。一直到下一座城,他们身后跟上来了不少车队。 守在城门口的,果然是宣长老。 凡人多以貌取人。修仙者则多以气观人,在修仙界,改变形貌的方式太多,唯有一个人的气息短时间内不会变,神魂更是无法改变。他们习惯了打下灵力去辨别来人有没有用术法伪装,这反而给了柳行舟他们可乘之机。 柳行舟催动着自己这几日逐渐憔悴,胡子拉碴,一脸死寂,发也不梳了,脸也不洗漱了。他和剑客都是男人,并肩往里走,宣长老第一眼看过去,根本不会把他和宗门内的柳行舟联系在一起。 灵力打下,他没有使用改变形貌的术法。 “等等,马车里是什么?”弟子叫住了他们。 死寂的侍卫道:“是我家主人,前些日子,有雪狼袭击,我不慎,让他没了。” 其他人亲眼见证,跟着说开了。 “确实是他家主人,我们遇到了狼袭,还好有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否则我们大家全都要完蛋。” “那天来了好多狼,多亏了他。” “是啊,是啊,仙长们,他确实不是坏人,放他过去吧。” 弟子冷冷拔剑:“闭嘴!”剑指向柳行舟,“带下来检查。” 众目睽睽下,侍卫低垂着头,和剑客一起一首一尾把棺材从车厢里抬出。 血腥味从棺材里飘出来。 弟子上前去,推开了棺材盖,一具被撕扯得看不出原样的少年尸体躺在里面,看伤口,确实是野兽造成。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伪装。 “行了,走吧。” 侍卫沉默地把棺材盖合上,剑客赔了笑脸:“劳烦仙长了。”又和他一起把棺材抬上车。 一列车队陆陆续续进城。 “宣长老,怎么了?”有弟子询问。 宣长老盯着远处走远的那人,摇摇头:“无事,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直到进城,秋葵才放下心来。她并不畏惧黑暗,安安心心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任由柳行舟充做侍卫,带她经过一座又一座城市。 与此同时,虞知微那头得到消息,开始攻城。 -- 第140页 洞真派全派上下顿时紧张起来。 原因无他,这一次攻城,虞知微亲临。 有她到场,除非洞真派几位太上长老一道赶过去,否则根本不可能留下她。在她的统领下,魔修势如破竹,很快拿下了一整座大州。 也正是柳行舟与秋葵所在的那一片区域。 虞知微接到了秋葵的消息,她亲自前来后,便在州中府等待秋葵上门。 百姓普遍被关在家中,不允许出门,全州所有城池村庄进行搜查,洞真派弟子一律扣押。若有愿意修魔功的百姓,则有魔修的执事们负责教授。如此过了好些天,总算等来了那个少女。 “虞道友,好久不见。”秋葵面带伤疤,冲她微笑。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袭黑衣的柳行舟。 虞知微立刻反应过来,柳行舟竟然也是魔修。 她不免齿冷,洞真派被渗透至此,曾经的太虚门呢? 多想无益,她没有刻意无视秋葵面上的伤疤,笑着问道:“秋道友,为何几日不见,便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秋葵笑道:“无妨,皮囊罢了。就是不知七曜宫,愿不愿意暂时收留我这个洞真派的弃徒?” 她咬定了暂时二字,虞知微只做没听见,正色道:“秋姑娘能来,我自然扫榻相迎。” “也好,还请魔尊陛下同我等演一场戏。”说着,秋葵凑到虞知微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柳行舟神色淡淡,看上去毫不关注。 放在洞真派的魔神残肢已取出,不代表洞真派失去了利用价值。柳行舟这枚棋子,还是要回到洞真派才好。 谁也不知道秋葵同虞知微聊了什么,总之,北域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都道七曜宫近来多了一位法力高强的左护法,他们还活捉了一个太虚门的弟子,听说姓柳。 太虚门,妄空山。 “很好。”残魂夸奖道。 那团残魂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团黑雾,飘来飘去。可它说出的话,却带着上位者惯有的高高在上,和不容置疑。 “最迟明年,本座流落在外的魂魄都该回归。”残魂道。 “可窃人族气运以一用。”他如此说道。 “尊上已经有了方法?”万鹤笙坐在占星台,她耳边传来残魂的声音,隔着无数山峰,依旧清晰。 “若要人族气运,无非要得他们真心供奉相待。左护法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提点。” 万鹤笙面上笑容不变,指尖夹着一枚光滑黑子:“属下明白。” “七曜宫……”残魂自然得知其他地方的动静。 他看不上魔修,但不管怎样,魔修修炼魔门功法,和魔族没有冲突。 “七大派,该了结了。” 一缕残魂说出这种话,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令人惊诧之语,如有旁人听了,也只觉得理所应当。 因为他是魔修。 “还没有那个蠢货的消息?” 万鹤笙指尖轻点,落下一枚棋子:“快了。” “他很快就要出现了。” “这个蠢货。”残魂感应了一番后,嫌弃不已。 万鹤笙道:“尊上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德行吗?”她丝毫没有自己动手脚的愧疚。 残魂叹道:“偌大魔门,也唯有你,最懂我心意。” 万鹤笙真诚道:“属下的荣幸。” 残魂便不说话了,静静看她一人对弈。 直到她下完,一盘棋局拼杀得零落无几,残魂才叹道:“天道严苛,也不知此道究竟是真是假。” 事关成神之秘,万鹤笙从不多嘴,她耐心地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好,放入棋盒中。 孰料,残魂话锋一转,落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万鹤笙是个聪明人,她会在该装傻时装不知道,也会在不能装傻时,直白回答。 “既不知真假,走下去便是。” “天道阻你,又该如何?” 万鹤笙沉默片刻。 她摸透了魔神的心,恰巧,她与对方在这件事的观点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天道阻我,便破了这天道。” 一道惊雷落下,硕大闪电打在棋盘上,万鹤笙端坐不动,眼睁睁看着棋盘被击碎。 一人一魂都安静下来,随后,共同大笑。 “天道,总算醒了。”残魂说道。 西域,伽罗圣教。 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婴儿抖了抖,扒得更紧。 少年不动声色,继续诵经。 在凡人眼中一字难求的经文,听在婴儿耳中却如天书一般,他不耐烦地继续蹭了蹭,趴在罗睺怀里要睡去。可就在罗睺要把他放下时,婴儿又立刻大哭起来,死死抱住他不放。 “这孩子太黏人了。”早功做完后,跟在罗睺身后的师弟笑道。 罗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行礼:“也是他与我有缘。” 听了这话,那师弟不由得眉头一动,试探道:“师兄可是有什么打算?” 罗睺微笑:“待他长大,若愿入我佛门,我便收他为徒。” 师弟惊喜拍掌:“善哉!师兄可算后继有人了。” 抱在怀里装睡的婴儿抽动两下,攥紧了师父的手指。若非他还只是个小婴儿,不会说话,他恨不得现在马上拜师。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他居然能提前进入伽罗圣教,还将要拜在罗睺师叔门下。 -- 第141页 况且,凭他听来的消息,他上一世的师父摩洛乎竟然死在了一只蛟龙王手里,真不知是该说一声报应,还是该为他难过。 总归,他是不难过的。 婴儿闭目,想起了前世。 上一世,他拜在摩洛乎门下,可他这位师父不知为何,平日不断苛责他,动辄打骂。可恨前世的自己太过憨直,只以为师父对自己期望高才严格,到后来,他被诬陷与魔修勾结,偷窃洛伽长老的舍利子,那位师父丝毫不听他辩解,便直接废了他的灵力,将他打出山门。 那时候,他还想着是自己做了错事,留下口实,心里虽然失望,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可就在他接受了自己要重新当个凡人的事实后,他又遭遇到了追杀。 那些追杀他的人,都是师父派来的,他不放心自己成为一个废人,依旧想将自己杀死,以绝后患。到最后,他真的堕入魔道,成为七曜宫中赫赫有名的修罗佛童。 婴儿攥住了少年的手指。 什么佛门?什么清净之地?口中念着慈悲,心里却是毒汁!偌大圣教,如罗睺师叔般真心向佛者有几人? 重活一世,他宁愿不入佛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添了点,凑个整。 Ps搞了抽奖,可以去55-60章留言,检测欧气的时候到了! 第62章 · 都道这天下, 魔门将兴。 仙道统领数千年,和平太久太久,七大派统治下, 大多数人已经忘了昔日他们被魔族统治的恐惧。即便这会儿魔修的消息传来,平民百姓也没放在心上, 依旧抱着种看热闹的心态。 修仙界维持着诡异的和平。尽管七大派高层都知道, 这层和平只是表象, 维持不了太久,但他们依旧尽力维持着,似乎能够依靠自欺欺人来维持昔日几千年的荣光。 如万鹤笙所料, 洞真派并没有把魔神残肢抢走的消息告知其他宗派,前些日子大张旗鼓追捕秋葵的行动也给出了合理解释——秋葵涉及掌门被害事,所以才尽力追捕。 “他们不敢。”万鹤笙如是说。 失去了魔神残肢的气运,又因为七曜宫夺走了北境普通人供养的气运,洞真派还怎么维持自己的地位? 没有了气运供养,他们的弟子修炼晋升将会更加艰难,长老要突破会更容易陨落,洞真派要发掘的资源也将更难寻找。可以说,如果没有新的气运之源, 他们会更难以生存。而如果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其他六派未必会支援。 相反, 他们更愿意打着援助的名头,吞并洞真派。 缕残魂飘在她身前,看不清形貌,很快又消散, 只能听到对方傲慢的、含着习惯性高高在上口吻的话:“愚蠢至极。” “他们愚蠢,才方便我们行动。” 秋葵待在七曜宫, 亲眼看见虞知微将两截残肢放在起供奉。残魂苏醒的速度更快,开始召唤自己其余的魂魄。 本体的魂魄对残魂有莫大的吸引力,越来越多溢散到人间的残魂开始回归。只不过,那些魂魄都穿过了太虚门外万鹤笙亲手布下的阵法,聚集在妄空山巅。 虞知微不得其法,只以为魔神残魂没那么容易恢复神智。但仅有两块残肢,已足够七曜宫上下魔修振奋。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得到其他宗门的肢体。 派弟子卧底?太难了,能够接触门派核心机密的弟子没那么容易培养,以她曾经的落英山为例,即便个负责洒扫的小小童子也需要从外门到内门层层筛选后,又经过至少数十年,才能接近主峰。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秋葵坐在她王座下方,笑得纯真又恶毒:“魔尊陛下,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入魔的吗?” 七曜宫上下都知道,曾经在太虚门那段往事,是魔尊陛下的逆鳞。无人敢提起,也只有秋葵,大咧咧地在虞知微面前笑道:“何不效仿?” 虞知微:“秋护法说笑了,从我们以后,想必他们定会对内门弟子更加严格防范。” 秋葵便眨眨眼睛:“内门弟子都在宗门内,我们可以引诱他们出来呀。” 见她似乎有主意,虞知微压下心头暴戾,面上做出副不耻下问的谦虚模样:“愿闻其详。” “魔尊陛下在太虚门经营多年,即便脱离师门,也该有弟子们念着陛下的好。”秋葵说道,“现在,下任宗主变成你那个好师妹了,我可听说她的徒弟刚好就在宗门外受刑呢。” 北域离南洲路途遥远,但七曜宫大部分魔修都从南洲迁移而来,难免对南洲消息上心。秋葵能打听到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点到为止,秋葵适时闭嘴。 虞知微目光闪烁两下,浅笑着问:“本座曾听说,天玑真人对秋姑娘格外看重,还曾为秋姑娘测算过。就是不知,她有没有算到这天。” 秋葵面上伤疤已痊愈,她抚摸着脸颊,目光讽刺,说话声音又清甜又绵软:“陛下误会了。” “若不是因为我有些秘法,她未必能对我另眼相看呢。只可惜,我停留在她身边时日太短,否则,她未必还能当她的天玑真人。” 虞知微身形微不可见地顿。 秋葵还在说:“好了,陛下,您该实现诺言了。劳烦您陪我们演场戏。” 虞知微看不透她,尽管心里忌惮,她还是不得不做出副温和表象。她现在还没有接触到其他魔族的卧底,柳行舟副对秋葵忠心耿耿的模样,难以动摇。因此,不管脑海里转过多少阴暗的念头,她依旧温和道:“可。走吧。” -- 第142页 他们要做的场戏,就是把柳行舟送回洞真派。 * 万鹤笙加快了进度。 她并不打算向虞知微暴露自己安插在其他宗派的棋子。如圣月宗,如万象门。 圣月宗的阴阳泉下镇压着的手掌,离主宗门太近,上方悬浮岛上住着长老数百,又有精锐弟子上千。光凭月荼人,本该难以离开。 不过,她并不需要月荼暴露自己。 月荼的本命剑器还差最后的洗炼,这段时日,他几乎住在了灵泉边,裴长老同他道淬炼,偶有所得,便立刻打坐调息,进展飞快。 期间,裴长老的弟子前来观看,先前小弟子体质未完全打好基础,这回来了个大弟子,趁裴长清打坐时,二人坐在泉边交流。 “还有几日,便能见师兄的法器真面目了。”裴晟笑道。 他察觉到月荼师兄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变化,但那点变化格外细微,难以表述,只以为是他本命剑器破碎后的心境突变。后者却依旧平和,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眸光深深。 “月荼师兄,你是否修炼了什么瞳术?”裴晟和裴长清样心直口快,心里怀疑立刻问出口。 月荼弯弯唇:“确实如此,裴师弟可要试试?” “心领了。”裴晟想要移开视线,但他的目光依旧难以从对方金色的眸子上挪开,他直觉有些不对,想要后退两步,却发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渐渐的,他的眼神迷糊起来。 “师弟怎么这么怕?我不过说笑的。”月荼似乎有些无奈,“我专修剑道,又从哪里去习得什么瞳术?” 裴晟啊声,反应过来,他才察觉是月荼与自己开的个玩笑,师父仍旧再岸边打坐,似乎没发现他们的异样。 “裴长老说,你也是要进泉中历练的。”月荼扬扬下巴,“去吧,我在岸边替你护法。” “当真?”裴晟还有些不信,月荼看上去并未入泉修炼过,若是自己出了什么岔子,他不定能反应得过来。 可轮到他的时限要过了,他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自然当真。”月荼当着他的面,伸手捞了把赤红泛着金光的岩浆,“要是等到你师父醒来,恐怕时间就要错过了。” 裴晟想想也是,自我说服道,只要他不进入太深处,就未必会有事。这么想着,他答应下来。 裴晟不是第次入泉了,依旧心中紧张。他褪去外衫护身法衣,深吸口气,跳了进去。 身体缓慢地向下沉。灼热滚烫的岩浆点点将他包裹,灵力被禁锢无法使用,皮肤表层接触到的滚烫温度,换个心志不佳的人,说不定立刻要惨叫起来。 他慢慢收敛心神,点点往下沉,神识放出,努力透过滚烫岩浆测算深度。 殊不知,在他进入灵泉后,来自岸边和泉底的两股力量瞬间将他往下拉沉了大截。裴晟还不知道,仍旧计算着,让自己慢慢下沉。 太虚门内,漆吴山巅。 “尊上,我们马上就要拿回您的手掌了。” 同她对话的残魂却并不很领情:“本座听闻,前几日,天玑真人连同太虚门顾休,杀死数名巫族,这是何意?” 被当面质问,万鹤笙也没有丝心虚或紧张,她不紧不慢道:“自然是因为他们坏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残魂慢慢道,“你还有什么计划,本座不知情?” “自然有,有些计划必须连我自己也不知情,才能进行下去。” 残魂的话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若换做他人,听了魔神的质问,恐怕立刻要跪倒求饶,他却想起从前的左护法,她从未表现过如此不堪的幕,哪怕自己愤怒到极点,对方也依旧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布下自己的局。 “巫族不可杀。” 万鹤笙捏着棋子的手头回顿了顿,就在魔神以为她要反驳时,后者微微笑道:“尊上命令,不敢不从。” 到她这般修为,不得轻易许诺,残魂心下依旧觉得蹊跷,可他目前需要在太虚门疗养,手中暂时无人可用。虞知微比万鹤笙还蠢,他并不想去七曜宫,便决定揭过此事。 那厢,虞知微连同秋葵带着七曜宫数百将士追杀柳行舟。 谁也不知道柳行舟是怎么恢复,又是怎么从七曜宫中逃跑的,总之,他逃到了离洞真派领地最近的座城,尽管这座城才被七曜宫占领,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处死洞真派的长老们,律关押在地牢。负责看管的魔修又特地被调换过几次,皆由不堪大任者上任。 柳行舟拼死冲杀,加上他对城里阵法熟悉,竟真的叫他解开阵法,闯了进来。 他闯入后,立刻升起已经有些残破的护城法阵,将众追杀的魔兵挡在身后。柳行舟有备而来,先以自爆法宝的威能杀死大批负责看守的魔修,又闯入地牢,替众洞真派长老弟子打开枷锁。 时间仓促,他刚解开宣长老的枷锁,护城法阵便被虞知微破开了。 浓郁的魔气猛烈地在城中激荡开,普通百姓瑟缩在家中,不敢出声,以免自己被当成同伙处置。 虞知微目光狰狞凶戾,神识扫,立刻发现了柳行舟的藏身之处,道剑光劈下去,地牢塌了大半。 “宣长老,您先带着他们撤退。”柳行舟教了宣长老个秘诀,可解魔修设下的枷锁,他身上带着伤,却依旧挡在众人身前。 -- 第143页 “快!我先拦住他们!” 宣长老抬头望去,虞知微身侧,立着个席红衣的少女,浅笑盈盈,望向柳行舟的目光却憎恨不已。 “陛下,不如让我去杀了他。”秋葵笑了起来,“以前在洞真派时,我便与他势不两立,现在,正好让我和他做个了结。” 柳行舟擦去脸颊鲜血,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何会与你势不两立?我在杀死你的魔宠时,便发现了魔气痕迹,只可惜……” 柳行舟曾秘密向宗门内检举过秋葵与魔修有染,这件事宣长老也知道,她心情复杂的看了眼秋葵,转头替其他弟子们解开枷锁。 “莫急,我已向宗门内求援。”同柳行舟擦身而过时,宣长老低声道, 立在虞知微身侧的红衣少女忽地化为大簇五彩花瓣,花瓣如有实质般吹拂下去,又在地面化出道少女身影:“多说无益,柳师兄,可敢与我战?” “生死不论。”她字顿道。 柳行舟将刀横在身前:“有何不敢?” 这幕,仿佛又回到了在太虚门时,两人的那场比斗。虞知微挥袖,天边浮现出深色威严王座,她斜倚王座,抚掌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好久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戏码了。”她伸手指指柳行舟,“柳行舟,不如与本座来个赌约?” 柳行舟:“什么赌约?” “自然是这场生死斗。”她抬手,正在提其他弟子解开镣铐的宣长老被击飞出去,众仙门长老弟子皆被困在地面冒出的阵法中,无法逃脱。又道禁言咒下去,他们便是想交流也无法,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 “只要你能胜过我这位新任护法,你们就可以离开。”她望着众洞真派修者突然冒出光亮的眼神,不疾不徐,“相反,要是你输了,他们就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怎么样?你敢赌吗?” 柳行舟握着刀把的手猛地绷紧。 谁都能看出,他不敢赌。 他可以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但现在不光是他个人的命,还有洞真派上百位弟子的性命。 面对对面传来的怨恨眼神,秋葵笑着转了个圈:“你们也别这样看我,各为其主罢了。” “柳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机会吗?” 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虞知微又将禁言咒解开。 “柳师兄,你别听他们的!不要管我们了,你自己快跑。” “柳师兄,求你了,救救我!” “柳师兄,我还不想死,你定要赢,你定可以赢的。” “柳师兄,没关系,你赌吧,输了也是我们的命,不怪你!” …… 柳行舟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他死死地瞪着秋葵,问:“魔尊,此言当真?” 虞知微轻笑声:“本座向魔神陛下起誓。” 正如他们修者向天道起誓那样,魔修向魔神起誓,同样具有约束作用。 “好!” 柳行舟注视着秋葵,在后者戏谑的目光中,举刀抬手。 手掌心握在刀刃上,点点划下,精.血溢出,很快被长刀吸收,散发出带着血气的灵光。 他竟是上来便用了血祭之法! 做完后,柳行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如纸般,长刀指少女,平静道:“今日,我必杀你。” 众目睽睽下,两道身影迅速卷起了剧烈如暴风骤雨般的灵力与魔气波动。 秋葵不再使用妙笔生花,她的法器逐渐拉长,毛笔尖分化两端,头尖锐,头变成柔软红缨,数息间已化为根长长的红缨枪,她双手握住,同手持长刀的柳行舟缠斗在起。 不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术法,不用符箓法阵,似乎连所谓刀法枪法都不再用,仅凭心中满腔怒火向敌人厮杀而去。招式看似无章法,却招招狠辣致命,残余攻势落在地面都能击穿出个大洞,更不用说落在人身上——他们真心实意希望致对方于死地。 更糟糕的是,他们竟丝毫不用防守招式,只招比招狠辣地向敌人身上使出。没过会儿,两人身上便已挂彩,法衣破碎,刀刃与枪尖皆流淌出血迹,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淋淋漓漓落了满地。 纵使宣长老修仙多年,也少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战斗。 洞真派弟子开始还在担忧自己能否活下去,到最后都免不了为柳行舟担忧起来。可他们不敢出声,害怕自己惹得柳行舟分心,只敢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祷柳行舟能赢,祈祷洞真派的救援能尽快赶到。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洞真派的救援迟迟未到,有人忍不住低声问宣长老,宣长老心中苦涩,也只得安慰他们,或许是边境城市形势严峻,时半会儿难以赶过来。 半晌,个弟子小声道:“可是最近的城市,距离这里不过刻钟。” 但他们已经打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没有任何长老过来。 宣长老沉下脸:“近日宗门遭难,你们不是不知道,莫要无私乱想,宗门无法救援,我们需尽快自救。” 弟子们接连应是。 不管怎样,在他们危急时刻,宗门却无法赶到,不能给他们提供保护,反而是平常冷着脸不理人的柳师兄为他们拼死作战,这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种子。 宣长老心里苦涩。 她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秋葵挟持柳行舟带着魔神残肢逃跑,洞真派失去魔神气运,哪里还敢对上如日中天的七曜宫? -- 第144页 况且,柳行舟轻易被挟持走,已经惹了部分人的怀疑。 突然传来的弟子惊呼声,将正在走神的宣长老拉回心神。向台上看去。 秋葵手持红缨枪,高高跃起,枪尖直对着柳行洲的咽喉,而柳行舟同样手握长刀,自下而上冲秋葵跃去。 看刀尖,正对着秋葵心口。 两人都已血迹斑斑,发鬓凌乱,唯有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不曾停歇。个别胆小的弟子已经不忍再看,可他们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速度之快,几如闪电,带出了残影。 不闪不避的,两道流光冲撞在起。 四周建筑都化为齑粉,高坐王位的虞知微挥袖,拂去灰尘。尘埃落尽处,两道身影浮现出来。 红缨枪扎进了柳行舟的咽喉,长刀刺入秋葵心口。两人动不动,似乎都失去了气息。 连同在旁起哄的魔修们都安静了,双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 半晌,其中人动了下。 男子手腕转动,连带着扎在秋葵心口的长刀剜了圈。而后,他不顾自己喉咙被扎穿,狠狠将刀更送进分。 秋葵瞪大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持着红缨枪的手垂下。柳行舟这才抽出枪,捂住脖颈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又拔出长刀。 此刻,他浑身浴血,目光冷厉凶狠,恰似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 他几次张口,但显然秋葵的最后击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勉强发出气音,说话,口里便冒出带着泡沫的血。 “我……赢了……” 虞知微俯瞰着秋葵的尸首,叹息声:“没想到,她竟然败在了你手上。”挥袖,秋葵的尸体迅速缩小,化为流光收进她的袖里。 柳行舟继续艰难地发出声音:“魔尊……你该,遵守……诺言了。” 他虽伤痕累累,却仍旧站得笔直,目光如炬,像匹身受重伤的狼王,仍有战之力。 虞知微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 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些许不甘遗憾,她叹口气:“罢了,本座不是输不起的人,你们走吧。” 其余被阵法压制住的弟子们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身上松,他们相互搀扶着起身。 太好了,他们得救了! 柳师兄赢了,他们得救了。 此时此刻,在他们心目中,柳师兄就是最值得敬佩之人,哪怕下秒叫他们去死,他们也甘愿。 “柳师兄,太好了,我们快回去,你的伤很重,定要赶紧治好。” 背对着众弟子们,柳行舟身形晃了晃,忽地,往下倒去。 “柳师兄!你怎么了!” 虞知微带着众魔修离开,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被洞真派弟子们围住关心的,昏迷过去的柳行舟。 有了这份功劳,柳行舟在洞真派的地位,再无人能及。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洞真派弟子们感动的模样,我也好感动,并赠与他们傻白甜称号。 第63章 · 不得不说, 秋葵的提议让虞知微确实动了心思。 她在太虚门多年,落英山弟子三千,即便大多数都被万鹤笙收拢去了, 也有几个仍旧对自己忠心耿耿之人。 只可惜,隔着山门, 她不好联络, 自她离宗后, 万鹤笙将宗门法阵又变幻了几层,寻常人轻易不得进入。 那就只有等他们出来,才好抓住机会。地方州县的法阵可不如主宗那么严密, 以虞知微的修为,很容易混入。 但奇妙的是,其余各宗派统辖区域都出现了混乱,如西域,残余妖族报复反扑,东境也不太平,魔修动乱,北境更不必说,七曜宫直接搬了过去。唯独南洲太虚门, 魔修大批出走,敖灵镇守南海, 寻常妖兽无法作乱。 这样一来,主宗弟子根本不需要到地方上支援。 真的要去找万鹤笙的徒弟? 虞知微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心里暗藏的对后者的忌恨,令她不免心动。 可她的徒弟是个巫族! 既是巫族, 以她魔修的身份,少不得要和巫族打交道, 不能轻易对钟长岭做出点什么。 秋葵仍在养伤,柳行舟最后那一刀被她遮掩住,看似洞穿心口,实则并不致命。按照她的嘱托,虞知微将她的躯壳放在了两截魔神残肢的那个房间。 脑海里忽然闪过秋葵的面容,电光石火间,虞知微再次想起了自己曾见过的左护法,不由得一惊。 是了,魔神残魂连带肢体被封印,那些暗藏的魔门势力是谁安置的? 而直到现在,她都一直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位神秘的左护法,甚至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要是一切都受左护法安排,她是从何时开始布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来的? 入魔以后,虞知微才发现,曾经宗门内那些资料并不可靠,那如果关于左护法的一切也是假的呢?会不会……她根本就没有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知微的指尖颤了颤。 她终于想到了自己入魔的契机。 那时候,自己同万鹤笙、秋葵、敖月一同去飞来岛,自己无意间杀死了敖月,因为万鹤笙在场,所以她无法隐瞒,又因为秋葵在场,与她一同分了敖月的尸体。 敖月的龙心,让她入了魔。 现在看来,就连她的入魔,也是一场阴谋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虞知微坐在空旷大殿的王座上,竟觉得浑身发冷。她仿佛察觉到了自己一系列行动中,藏在暗处的那些隐秘地控制着天下大势的无形之手,和一双双盯着自己眼睛。 -- 第145页 而她作为其中一枚棋子,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身在棋盘中,任人摆布。 “万鹤笙……”她轻轻呢喃,不知不觉间双手微微颤抖。 这里面会有你的影子吗? 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情,师父对她的另眼相看;共同修行占星秘法,自己不得要领,对方却进步神速;哪怕她后来成为太虚门剑修第一人,她也始终记得,小时候藏锋仙君共同教授剑术时,万师妹比自己更快悟透剑法。 是她让着自己。 她把自己的剑折断,誓不修剑道,令藏锋师叔对她失望,这才把精力全部灌注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了,虞知微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可一提到这个名字,她还是忍不住回忆到自己同她的过往。入魔后,那一点点阴影更是百倍放大。 从小到大,看似自己才是师姐,可她从未脱离过万鹤笙带来的阴影。 入魔这件事情,你做了手脚吗? 恰巧此时,闭月求见。 虞知微虽心中烦乱,也召了她进来。 闭月一进入大殿,便察觉魔尊心情似乎不大好,她便没像以往那般在对方下首坐着,而是轻轻伏在王座旁,得到默许后,倚靠着魔尊的膝边,替她揉捏。 “何事?”虞知微闭目养神。 闭月柔声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件趣事儿,说来与尊上听听。” “哦?” 闭月一边捏拳轻轻敲捶,一边说:“南洲太虚门那头的消息,和万鹤笙的弟子有关。” 听到这儿,虞知微的眉毛微不可觉地一皱,闭月敏锐捕捉到,唇角含笑。 “听说他在须弥岛流放受刑,却被巫族人救走了。” “什么?”虞知微睁开眼,“巫族现世?” 闭月笑道:“是极,听闻自那场战争后,巫族便失去了踪迹,现在却为了一个少年现世。其他几派也惊讶呢,南洲那边闹得轰轰烈烈,太虚门到处张贴公告,都说巫族人会上岸杀人。” “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是吗?” 闭月:“确实如此,南洲已经人尽皆知。” “况且,属下斗胆猜测,太虚门既张贴布告,大张旗鼓的,必然不止是因为万鹤笙弟子被劫走,肯定还做了些其他事儿。” 巫族现世……心里念叨着,虞知微难以平静,她脑海里不断有什么念头闪过,却始终抓不住。 “闭月,传本座秘令,第一:打听清楚太虚门有没有诛杀巫族,只要有一个就算。” 闭月瞬间收敛心神,跪坐在大堂中:“是,属下领命!” “第二,将这个消息在北域散布出去。”虞知微道,“我要让北域像南洲一样,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明白吗?是,所有。”她强调了最后两个字,闭月头垂得更低,严肃道:“属下明白!” “去吧,立刻去办。” 闭月领命回去。虞知微坐在大殿中,忽地,身形化为黑雾,消失在原地。 她出现在了雪山底的密室中,在那里,她亲手安置了两截魔神残肢,阵法中,纯粹深邃的象征魔气的黑雾缭绕,不断吞吐。有些被阵法吸收,扩散出去,成为上方七曜宫弟子们的渴望的食粮。 可上面本该附着的残魂没了。 虞知微看了几眼,并不在意,她取下其中一只手,随身携带在袖里乾坤中,转瞬消失在原地。 自北往南行,距离极远。临行前,虞知微向属下吩咐,自己闭关一段时日,命令他们暂缓进行攻击。不过,她并非真正闭关,而是腾云在数百里的高空中,向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飞行而去。 谁都没有料到,她还会再回太虚门。 龙心予她腾云驾雾之能,在云间穿梭速度极快。放在以往,即便以她的速度也要跨越少说一个月,而现在,短短一周,她就看见了南洲的影子。 自上向下俯视过去,太虚门主宗离海近些,山峦起伏,风吹后,碧浪层层叠叠,她曾在那儿住了很久很久。 虞知微没有理会太多,寻着地方下去,摇身一变,变成一寻常女子,伪造了身份文书,进入城中。 一切如往常,闭月通报的消息是真的,凡人都在讨论巫族的问题,他们害怕巫族进城吃人,而身着太虚门服饰的几名小弟子则深受爱戴,他们只需要向普通人保证,他们一定会保护大家,太虚门不会放弃平民百姓云云。 虚伪! 虞知微心中评价道。 但他们的保证很有用,普通人在无助时,很愿意相信太虚门的话。 她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几个小弟子,夜幕降临后,她随意一瞥,其中一个小弟子立刻掉了队,慢慢走在后面。 “这些,单独给你冼尘师兄禀报。”脑海里浮现出迷迷糊糊的声音,那名小弟子什么也没听清,脑海里只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就答应了下来。 “快点儿,怎么走那么慢?”有人向他招手。 “没事没事,我来了。”那小弟子连忙跟上去。 虞知微不过随口一吩咐,进城也是心血来潮,她看了一圈,确定世人皆知巫族现世的消息后,转而向须弥岛方向去。 万鹤笙最看重她这个弟子,在宗门内时,就不惜为了钟长岭顶撞其他长老,现下他被巫族掳走,也不知万鹤笙要着急成什么样。 -- 第146页 所以她才会在南洲贴满布告吧? 那这个小弟子价值就更高了。 虞知微并不知道万鹤笙已杀了十来个巫族,她乘夜御剑来到须弥岛,守在岛屿旁的长老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一击昏迷,任由她进入。 须弥岛不少陈设还停留在那天混乱的场景后,看不出什么线索,但万鹤笙从其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那股奇怪的、血腥味浓郁,又带着浓浓海水咸腥的气息。 不是人,不是仙,不是妖。 携带着的魔神残肢——一只断臂,微微颤抖。 而后,那股气息往海里去了。 巫族住在海里,可海中有敖灵镇守。自己贸然闯入南海,身上龙息足够将她惊醒。 无妨,她不过是亲自前来调查些信息。现在,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虞知微隐去身形,任由匆匆赶来的敖灵一脸愤怒地登上小岛,却根本找不见人影。 本想就此离开,虞知微却忽然起了点别的心思。 自己是棋子,敖灵难道就不是吗? 以敖灵的性格,恐怕也在找幕后之人是谁吧? 敖灵身后,虞知微慢慢现出身形,在她瞬间愤怒起来的目光中轻笑。 “莫急,这位龙王,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敖灵万万没想到,虞知微竟然还敢回来,她还算冷静,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龙鳞已覆盖上全身,一双冰冷的金色眸子死死地盯着对方。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既然敢出现,是做好了给我阿姐偿命的准备吗?” “是么?”虞知微眯起眼,“你杀不杀得了我另说,即便你杀了我,也不过是杀死一枚棋子而已。” 敖灵:“你这是何意?” 虞知微:“不如先寻个隐秘之处,比如……那位天玑真人听不到的地方。” 敖灵犹疑地看她一眼。 她本该相信万鹤笙的,但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述说敖月死亡的可疑之处。一切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疑点,无非是虞知微心急之下入魔,想要龙心净化魔气。 “怎么?不敢么?”虞知微唇角含着冷笑。 “若在听完我说之后,龙王还是想要对我动手。本座奉陪到底。” 敖灵冰冷的眸光闪烁一瞬,她浑身几乎炸起的金色龙鳞慢慢平息下去,顺服地贴在皮肤上:“你最好不要骗我。” 鉴于虞知微所说要一个远离万鹤笙的隐蔽场所,敖灵第一时间想到了深海。 在海底,天玑真人除非动用占星术测算,否则不会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 “本座记得,南洲有巫族出现?”一路上,虞知微状似漫不经心的对敖灵说,“若本座猜的没错,巫族就在这南海海底吧?” 敖灵不同于敖月,她对水域掌控力更高,海底有什么事物她一清二楚。前些日子巫族大举出动,自然也惊动了她。 “有还是没有,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虞知微:“本座不过随口一问,龙王既不高兴,我便不问了。” 二人并未去龙宫,而是更往下潜,一直潜到更深的海底,阳光无法照入,冰冷海水在身边流淌。她们像两条海底的鱼,边游边交流。 虞知微不打算欺骗,八分真两分假地把事情说了。末了,她道:“本座入魔,从头到尾都是有人操纵,就是不知道这敖灵的死,是不是也有什么人在背后做手脚。” 两人在深海中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从她们心底浮起。 “本座不论龙王陛下信不信,这就是全部的真相。”虞知微道,“若陛下答应不发怒,本座还可以出示一样证据。” 敖灵:“什么证据?” 虞知微缓缓张口。 精纯至极的龙息自她口中吐出,紫金色混沌一团在海水中慢慢成型,变成一条血迹斑斑的龙形,很快又化为一名身着紫金袍的女子模样。 “阿姐!” “莫激动,你再仔细看看。” 龙息变幻出的幻象中,那条龙在云雾里穿梭翻腾,小小的一条龙睁开眼的瞬间,眼里闪过些什么。敖灵细细辨认,悚然一惊:“魔气?” “对,就是魔气。”虞知微冷笑,“而且,这并非是从本座身上沾染的魔气。相反,正是因为吸收了这颗龙心,本座才会无法回头。” 敖灵彻底沉默下来,她明白了虞知微的未尽之语。 敖月为何沾染魔气? “不知龙王陛下,觉得本座的实话如何?” 敖灵狠狠闭上眼:“小龙还需要再想想。” 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虞知微,都明白,她的心境已经动荡。 “那么,本座再问一遍,巫族是在这片海底中吗?” 沉默良久,敖灵回答道:“是。” 虞知微唇角掀起:“既然如此,还要劳烦龙王陛下带本座走一趟。” 这一回,敖灵没有再反对。 一人一龙向更深更远处游去,越往下沉,压力越大。若非敖灵为龙,虞知微又有龙心,她们早就被海中巨大压力炸开。 敖灵:“你为何要去寻巫族?” 虞知微:“你不必多问。” 敖灵想了想,道:“前些日子,这海中出去了十五个巫族,但一直没有回来。” -- 第147页 “你说什么?”虞知微惊讶。 敖灵早已恢复了平静,淡淡道:“看他们去的方向,是往南洲去,至于去做什么,小龙并没有关心。” 虞知微在岸上也不曾听到那十五个巫族的消息,他们必然隐蔽了行踪。 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似乎时间都不再流逝,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下某个方向行进而去,四周海水越来越冷,终于,她们在一片黑暗的前方,隐约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便是巫族的部落了,他们生性残忍暴躁,仇视它族,深海巨兽不敢进犯。”敖灵道,“即便小王为这片水域的龙王,他们也未必会给我这个面子。” 虞知微摆摆手:“本座明白。”说罢,她两腿一蹬,用力向前游去。敖灵看着她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又想起她的叮嘱,不得不往上游了些,游得更远些。 虞知微上前时,并未刻意隐蔽,负责守卫的巫族人很快发现了她,因对方身上冲天而起的魔气,那些人还算友好,问明来路后便说要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侍从将她往里面请,更多的,敖灵就看不到了。 虞知微进入海底城镇后,很是为眼前情景吃了一惊。 原因无他,这巫族所建城池,竟和她隐约间看见的魔宫极为相似,仿佛是同一个工匠建造出的房屋。而更令她侧目的,则是建筑在城镇最中央的一处空旷祭台。 祭台中央,三座暗色雕像高耸矗立,气势磅礴。 她浑身的魔气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藏在袖里乾坤中那只断臂也弹动两下,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其熟悉的事物。 不会错的,巫族仍旧供奉着魔族,他们仍是魔神的奴仆。 虞知微收敛心神,远远地望一眼三座看不清面孔的雕像,跟随带领的侍从下去,七拐八弯后,进入一间不大不小的空旷大殿。 殿内也有雕像,只是不如最外面那座高大,也不如它令人心颤。 大殿当中有一道身影背对着虞知微,恭恭敬敬朝雕像拜下,银白色长发在昏暗的殿中灿若流光,惹人注目。 虞知微跟着上前,行了一礼。 她这个举动似乎打破了什么僵局,气氛为之一松。那人回过头来,面容黝黑却精致,狭长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纹路,头上带着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冠,手持蛇形权杖。 当他回过头注视着自己的那一刻,虞知微只觉得对方的眼睛锐利如电,似乎想把自己看穿。 “你叫……虞知微?”那人发音有些古怪,“我为巫族大长老。” 虞知微行一礼:“见过大长老。” 大长老对她并不热络,或者说,整个巫族都是冰冷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容易让人想到毒蛇的嘶嘶吐信。他道:“巫族避世已久,无人知我等在此。你贸然过来,有什么目的?” 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有那位的气息,大长老绝不可能放她进来,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她斩杀于此。 虞知微并不急,问:“大长老前些时日可是派了巫族入南洲?” “和你有什么关系?” 虞知微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们回来了吗?” 迎接她的,是对方陡然指向自己的权杖。“再不说明来意,你就别想离开这里。” 虞知微冷冷道:“我为魔修,你为巫族,我们共同大业,都是为了魔神陛下苏醒。现在你却为了一点小问题想要内斗?不知魔神陛下醒来后,会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这句话明显戳到了他的痛处,巫族大长老愤愤地将权杖收起。 “这件事非常重要,若消息错误,会影响魔修下一步行动,进而影响魔神陛下苏醒。还请大长老不要隐瞒。” 巫族大长老握着权杖的手猛然绷紧,半晌,他终于开口:“的确如此。” “两个月前,我派了十五个巫族人入南洲调查,而现在……他们已经全部为了魔神陛下献身了。” 死了?! 虞知微一惊。 她竟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太虚门四处张贴布告,叫百姓警惕巫族,却又把这件事情隐藏了起来。 为什么? “不知道长老叫他们去调查何事?”虞知微中隐约有了个念头,又不敢确定。 大长老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而现在,虞知微终于能将那个猜测确定下来。 “现在该轮到你说了,你来我们巫族,究竟要做什么?” 虞知微一笑:“放心好了,本座要做什么,你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她想要得到的信息已经到手,勉强维持住最后的几分和平表象,“事情紧急,我还需要尽快回去处理。” 见她要走,大长老一把拦住:“还请誓,不许暴露巫族部落的一切消息。” 虞知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说,不过,万一有别人说出去,本座也无法保证。” 话未说完,她的身形立刻消散在水中。原是她带了传送阵,现下借助传送阵离开了,大长老欲要施法将她留下,也没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虞知微带着敖灵不断向上游去,敖灵俯视下方,巫族部落仍旧灯火通明,犹如一座不夜城。 “现在你要去何处?”敖灵问。 虞知微:“龙王不必多问,问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只要记着,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没有见过我。” -- 第148页 敖灵皱眉。 她本不该信这个人,魔修向来阴险狡诈,虞知微亲手杀了阿姐也不是作假。 可她不得不信。 待找出幕后真凶,到那时,虞知微也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保证:不会翻车 他们依旧被控制在女主的棋盘里,跳不出来 Ps有中奖的快出来吸一口欧气 第64章 · 虞知微不在乎敖灵想什么, 她只想大笑。 多日来笼罩在自己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开,前路一片光明。 她与敖灵分开后,并没有立刻北境, 尽管她知道,万鹤笙执掌太虚门后, 很容易就能发现自己的踪迹。但, 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弱点。 她把太虚门处死十五名巫族的消息放了出去。 虞知微不确定万鹤笙将这则消息封锁的用意是什么, 但既然她想隐瞒,自己就要替她好好宣扬一番。 上次去巫族部落,她察觉到了不少隐匿的强悍气息, 那三座雕像似乎也庇佑着巫族,仅凭她一人,无法带走钟长岭,因此她很快退了出来。 太虚门内,那小弟子果然想办法找上了冼尘。 师父做出那些事来,冼尘自觉无颜面对天玑师叔,几次婉拒了漆吴山的邀约,只自己带着一众不愿离山的师弟师妹奋发修炼。尤其是他自身,虽说修仙之人早已辟谷, 也不必像凡人一般需要每日入睡,但似他这样拼命到一刻不停歇的弟子, 实属罕见。 这一日,又到了落英山向漆吴山赠贺礼之日。以往两座山头同气连枝,彼此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互相送了去,现在瑶光真人叛逃, 不少好东西也没了,要想再如往常一般赠礼总有些勉强, 更何况那边送了厚礼。弟子们拿不定主意,只好来问大师兄。 冼尘接过漆吴山送的礼物清单,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厚了三分。他心中熨帖,又见师弟眼巴巴看着自己,道:“如今我们什么个情况,天玑师叔也知道,不必强撑着,平日里山上的那些东西,按往年条例送去,其他的,我来安排。” 师弟情绪低落,讷讷应下。冼尘叹口气:“也罢,还是我走一趟,正好向师叔赔个不是。” 师弟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冼尘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寻了飞舟,往漆吴山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小弟子求见冼尘,声称有要事相告,听看守弟子说他离开了,也不气馁,只在山下等候。 冼尘心里有些忐忑。 上出海,他差点被善水师弟杀死,但他心中并不怨恨,他知道,这是师弟为了救他们。师弟心地善良,师叔更是如此,可他们却都因为那件事受罚了,自己想赔礼道歉,可天玑师叔却并不介怀,反而几次宽慰他。 和以往一样,通报过后,守山的妖灵立刻恭敬请他上去。 山顶,残魂魔气缭绕,发出模糊的声音:“又有蠢货来了,你倒有闲心。” 万鹤笙淡淡道:“陪小孩儿玩玩。” 说罢,那头冼尘已经上了山,穿过层层殿门往里去。万鹤笙从占星台上跃下,正对上迎面而来的冼尘,引他去了偏殿坐下。 褪去了几分以往备受追捧带来的骄矜,冼尘看着更加沉稳,刚见着人便拜下去:“冼尘见过师叔。” “不必多礼。”万鹤笙像一个慈和的长辈般注视着他,“不过送些年礼,怎么要你跑一趟?” 冼尘笑道:“许久不见师叔,近日修炼偶有所得,便想着趁闭关前来探望一番。” 万鹤笙笑了一下:“劳你费心了。” 残魂隐匿了身形,环绕在冼尘周身。冼尘忽然觉得四周阴冷了一瞬,却又不明所以,只以为山上风大。他惯会看人眼色,见天玑师叔并没有不耐,反而兴致不错,便趁机问了些关于宗门内的事儿。 末了,他小心地问:“师叔,听说门内前些日子斩杀了十来个巫族,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冼尘忽然觉得周身气息似乎更冷了些,万鹤笙微不可觉地摇摇头,并未让冼尘起疑心,她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弟子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现在宗门内不少人都听说了。”冼尘关切道,“都说巫族生性暴躁,仇视人类,他们若是想办法报复,倒容易给偏远州县带来麻烦。” 他觑着万鹤笙的面色,又小心地说:“再说,善水师弟也被她们带走了,若是……” 提到失踪的徒弟,那张平静无波的慈和面容终于有了些破绽。 “我何尝不知他被巫族劫走?可总不能叫那些巫族在南洲肆意妄为。”一边是徒弟,一边是南洲百姓,万鹤笙此刻忧心如焚。 冼尘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天玑师叔能为了自己的徒弟受伤,却又不得不在百姓和弟子之中做选择,可他的师父却…… 万鹤笙问:“这件事只有我和你顾休师叔知道,消息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冼尘惊诧:“弟子也不知,弟子去后立刻彻查。” 万鹤笙嗯一声,告诫道:“天下乱象初生,你在苦修之余,更要炼心。” 冼尘以为这是在变相说他听了传言便迫不及待来问正主的举动,不免羞愧,忍不住反省,自己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了。见师叔没有介意,冼尘松口气,又说起了些别的事,这才告退。 残魂:“你对他们倒有耐心。” -- 第149页 万鹤笙:“不过没到最后时刻罢了。”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她不介意做出那些人想要的和善模样。 残魂:“那些巫族的尸首,送去。” 他话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万鹤笙并不同他争辩,只道:“属下遵命。” 残魂不置可否,但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在算计着什么,点破了她的心思:“正好,你也可以换你那徒弟来。” “多谢尊上体恤。” 冼尘并不知道自己走后漆吴山顶又发生了什么,他到落英山,正巧碰上前来拜见的师弟,说什么有要事相告。 自他掌管落英山后,因着师父的事儿很是有些抬不起头来,又想着拉拢人脉,原本冰冷的性子也平和了许多,倒让不少师弟师妹敢上前来说话,结果就是不论大小的闲杂琐碎事儿也被拿出来烦他。到现在他一听说什么有要事相告都觉得烦闷。 可他才听过天玑师叔告诫,决定磨一磨心境,想叫他去,又改口让那人上来。 那名小弟子懵懂无知,伸出手,掌心放着一枚玉简:“师兄,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察觉到玉简上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冼尘面色一变:“是谁给你的?什么时候?” 小弟子摇摇头,茫然地看着他,双目空洞。冼尘心下烦乱,不知怎么的,接过了玉简。那弟子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冼尘小心翼翼探入神识,听到玉简内传来的熟悉声音。 他的师父,邀他出宗一见。 刚听完,玉简立刻破碎,化为齑粉从指间流落下去。冼尘心乱如麻,此刻,那弟子也醒了,一脸茫然:“冼,冼师兄?我怎么会在这里?” 冼尘将人打发走,整个人陷入了焦灼中。 见?还是不见?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怒吼,这样的叛徒有什么好见的?可他又忍不住想起幼时,师父一招一式认真教授自己剑术的模样。 “也罢……就见最后一次,就一次……”冼尘自言自语。 但师父已经入魔了,她所说的叙旧,很有可能不是真的为了叙旧,而是为了做什么手脚。冼尘忘不掉她带着一众魔修前来截杀自己等人的情形。 他用力攥紧拳头,将自己身上的物件一样样取出,放在落英山的库房里,又叫了个跑腿的杂役进来,吩咐他在十日后,去漆吴山交托口信。 师父,你想要说什么呢? * 安排十日后,不过是因为虞知微想要做些别的事。她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行踪,除了少数几人外,世间其他人都会以为她还在北境的七曜宫。 巫族大长老曾说,那十余名巫族人负责调查钟长岭身世,只可惜,还未传来结果便被太虚门截杀。 现在,她也要来查一查,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弟子的身世了。 老实说,她也好奇,巫族竟和人孕育后代,实在难以想象。 沿着巫族气息,虞知微很容易便找到了那些巫族去过的城池,钟家村遗址改名后的村庄,房屋已经空了。一问,都道这一村的村民修炼魔功,被太虚门抓走处置。她不气馁,沿着那股气息一路找,又在城中一处小院断了联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一处空着却无人问津的小院实在令人怀疑。可在周边邻居的记忆中,这户小院一直无人居住。 虞知微明白,有人迷惑了他们的记忆。 对于凡人来说,篡改他们的记忆再简单不过,即便当场杀了他们的亲人,只要一个术法下去,他们便会忘记看见的一切,甚至连亲人都忘记。 她破了其中几人术法,得知这里曾住着一个名叫钟常玉的少女,不过前段时间,百寿节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钟常玉的身影。 想必是一块儿被杀了吧? 虞知微一眼看出这间屋子也是幻境,且过不久这幻境就会衍化出房屋倒塌的景象,到那时,凡人们再重新修建一间房,这件事就被彻底掩盖过去了。 她走了进去。 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会特地过来破阵,这阵法并不复杂,虞知微随手解开,便看到了斗法后留下的一片废墟。 墙角处,还有一滩血。 虞知微运起溯术法,看了眼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向墙角走去。 那滩血,就是钟常玉的,只不过……她也变成了巫族的形态。 方才听邻居说,钟常玉有个姐姐,就在城中。虞知微又看了几眼,将幻阵还原,身形消失在原地。 城东某处不大的宅院。 “夫人,又梦魇了吗?”守夜丫鬟听到夫人在床上呼吸声沉重,又说些胡话,连忙起身凑上前去,轻声安慰。 床上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满脸是汗,在丫鬟碰到她的一瞬间睁开眼睛,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 “夫人?”丫鬟被抓得疼,也不敢说话。 模糊间,夫人总算看清了四周陈设,绷紧的弦一松,整个人瘫软下去。 “不是梦魇……”她喃喃道,“我又梦见了我妹妹。” 丫鬟面有难色:“可是,夫人,您没有妹妹啊。” 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可我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我有个妹妹,她在梦里对着我哭,叫我快点跑。”她不敢说的是,妹妹还告诉她不要去求太虚门的仙长,不可信。 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呢?要是传出去,他们就别想在城里安心住着了。 -- 第150页 丫鬟便说:“夫人,要不,奴点一盏灯照着?” 女子:“好。” 在屋内燃起烛光的一瞬间,丫鬟无知无觉睡了过去。 一道身影慢慢来到床边,注视着连叫都叫不出声的女人,她施加了一个术法,确定下来,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也有巫族血脉。 真是神奇…… 虞知微抚摸上她的肚皮,那里孕育了一个即将来到世上的小生命。 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也有巫族血脉。 女人惊恐万分,她不知怎么说不出话,也看不清来人面容,只隐约感觉是个女子。 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站在了屋里,一定是魔修! 虞知微没有太大耐心,她对巫族和钟家村的好奇心达到了巅峰,双指并拢刺向女人眉心,开始动用搜魂术。 很快,这女子自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展现在她面前。 古怪的空白牌匾的祠堂,老一辈彼此交流时言语不详;听长辈说起几次搬迁,与世人隔绝,最后又搬城外的故事…… 虞知微飞快查阅,蓦地,目光一凝。 某一日,出现在村里的藏锋师叔! 师叔为什么要去那个村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虞知微一颗心激动地砰砰直跳,她将那一段记忆放慢了,一点点查看,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可惜,什么也没有。 看不出是谁伤的他,也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在他离开一个月后,一场明显有预谋的兽潮侵袭了这里。她带着妹妹和钟长岭躲了起来。 她的心跳得更快。 那场兽潮,其中多为虎妖,灵智半开。而其中领头的灵虎,她格外眼熟。 那只灵虎就生在太虚门外不远处的某个峡谷中,峡谷内产有赤云石。幼时,为了炼器,藏锋师叔带她去过那处峡谷,她亲眼所见,守山灵虎对藏锋师叔恭恭敬敬,奉其为主。 也就是说,这场兽潮,是藏锋师叔做的? 虞知微呼吸都要屏住了,她手下那女子气息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停止了挣扎。 激动之下,她没收住力气,本就脆弱的凡人自然承受不住。 女子停止了呼吸,但她腹中胎儿生机尚在。 虞知微不过犹豫了一瞬,双指并拢,在对方肚皮上轻轻划过,划开一道口子,她看见了里面血淋淋的孩子,小心地将对方抱了出来。 柔软的裹了一层血迹的婴儿在她怀里大哭,虞知微挥袖一拂,那婴儿立刻变得干干净净,睡了过去。 是个女孩儿。 虞知微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彻底死去的女子,消失在原地。 这个孩子,是她送给巫族的礼物。 趁夜出海,因怀里抱着个脆弱的婴儿,虞知微不得不驱动魔力逐走海水,让婴儿能够呼吸。她不断往下潜,按照前几日的方向去,并释放出气息。 和上一次一样,她来到了巫族的部落。 不同的是,因她手中胎儿,巫族大长老对她的态度要好了些,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令其他巫族人惊诧。 这一,她被巫族上下奉为贵宾,可她在提出要带走钟长岭的要求后,依旧被拒绝。 “能否告诉本座,你们费尽心思调查钟家村究竟是为了什么?”虞知微问,“本座为魔修,与巫族兄弟们应当相互帮助才是,这样隐瞒,可不是合作的态度。” 巫族大长老以事关整个巫族之密为由,依旧拒绝答。 虞知微心里疑惑,更是不高兴,她坐在大殿内,从窗户看过去能够看见屋外高耸矗立的三座雕像,巍峨庄严,更是与她带着的断臂气息隐隐融合。 “既不愿让我带走钟长岭,又不愿告诉我重要消息。”虞知微叹息,“也罢,那就让本座在这里感悟几日,可好?” 这三座雕像皆为巫族至宝,无论从哪间屋子看过去,都能看到它们。但如果没有大长老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 大长老手背绷得死紧,终于松口,允许她在雕像前感悟一日。 呵……一日。 虞知微很明显表现出不满,却没有说出来,她在一种巫族人警惕又感激的目光中登上祭台,慢慢走到雕像下。 闭目,打坐。 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感悟魔道。 一众巫族守卫远远围着,不允许她做出其他事。 殊不知,她的神识已经借着魔神的一只断臂,渗透进雕像与地面。 巫族生活在海底最深处,而他们在最深处的海底,又不断挖掘,在更深的地底,有熟悉的气息层层反涌上来,与虞知微神识中的魔气勾连在一起。 那汹涌的魔气,纯粹至极,唯有那位,才有如此精粹的魔气。 是一颗头颅。 虞知微看见了。 一颗苍白的,双目紧闭的头颅,严严实实地封印在海底最深处的密室中,整个巫族部落的房屋布成阵法,牢牢地守护着它,不让那颗头颅遭到破坏。 而那张脸,和三座雕像中间那具的面孔一模一样? 虞知微睁开了眼睛。 她想得到这颗头颅。 这股冲动在她胸膛内拽着心脏砰砰直跳,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兴奋起来,血液奔流到几乎沸腾。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面色如常地与大长老说:“巫族可真是太小气了,本座不过想多感悟一些时日也不愿意。” -- 第151页 大长老面色稍霁。 虞知微没发现他们的秘密,那是好事。他也不在乎对方说什么了,摆出冷硬姿态请对方离开祭坛。 “也罢,本座还有要事去办。”虞知微慢慢道,“你们最好小心些,我能查到这个胎儿,太虚门也能查到。” 最后一句话令巫族大长老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不用担心,我们会去办的。”他冷冰冰道,“太虚门会为此付出代价。” 听到这句话,虞知微心里满意了些,转身离开。大长老抱着睡过去的小小婴孩,慢慢走向那三座雕像,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祷告。 一来一折腾,十日刚过。 冼尘如约来到距离主宗近些的一座城池,他没有表露身份,但那些凡人早就练出了一双慧眼,一眼便看出他是太虚门的仙长,谄媚地将他往最好的厢房引去。 冼尘坐立不安,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就在他恨不得马上离开时,门被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不再似上次见面时那般深色长袍,魔气冲天。而是如在落英山的那段时日一般,他的师父一身白衣,气息平和,唇角含笑。 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起身:“师……”一想到什么,他立刻闭上嘴。 虞知微瞥他一眼,自顾自进门,在主位坐下。 “怎么,不认得为师了?”一如既往的带些调侃的语气,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冼尘咬咬牙,拱手行礼:“见过魔尊。” 转着杯子的手一顿,虞知微讶然一笑:“从前本座罚你次数不少,伤得更重的也不是没有过,怎么?这次就要恩断义绝了?” 冼尘眼里闪过愤怒与屈辱:“魔尊您自然知道原因,不过在下却不知道,魔尊您特地来南洲所为何事?” “好吧好吧。”虞知微像是没有看到冼尘警惕的目光似的,“本座不过找弟子叙叙旧,这也需要太虚门批准么?” 冼尘当然不信她只是来叙旧,他全身的弦都绷紧了,目光警惕地像一只面对敌人的狼。 “看你过得还不错,本座就放心了。”虞知微起身,茶杯一扣,径直向外走去,经过冼尘身边时,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不错,很听话,没有叫太虚门的人来。” 冼尘眼眶发红,下一秒,他就为对方无情的话语而心中一凛。 “否则,你今天也别想活着出这个房间。”虞知微轻巧说完,人影消失,只留下她的大笑,“别想太多,我不过找故人叙叙旧罢了。” “别走!” 冼尘扑了个空,在房间内四处张望,露出不甘又愤怒的神情,而后,他想起了什么,立刻用灵力检查自身,以防止虞知微对他做手脚。 虞知微确实没做什么。 当她发现从冼尘没有通知太虚门而是真的一个人前来赴约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冼尘选择了保密。 所以,下一次他也一定会答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65章 · 冼尘回宗后, 还有些魂不守舍。 他确实没听到南洲有什么新状况发生,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师父千里迢迢从北境过来,就只是为了看自己一眼? 不, 不可能。 冼尘不相信,可心底又有一个小小的雀跃的声音告诉他, 或许这就是真相。 他按捺下去, 又把那个做好准备送口信的弟子叫了回来, 模糊去他的记忆。 原本他打算将这件事说给万师叔的,可他不知怎么的,又不愿意了。 只要……只要师父不做出什么事, 她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应当……应当没有大碍吧? 宗门内曾有小弟子讨论过,都道师父虽然入魔,打伤了些弟子,可她却选择将魔修远迁北境,想来对太虚门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们并不清楚虞知微抢走了什么,就连冼尘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带走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 几次犹豫之下, 冼尘鬼使神差地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若她……若她还不走,自己再上报宗门。冼尘心想。 他抱着这个念头, 对太虚门管辖州县内的魔修事件更加上心。凡有上报的关于魔修作乱的消息都要亲自查验一番,倒惹得专门负责的门内弟子有些不高兴,觉得他多管闲事。 冼尘何尝不知自己讨人嫌,可他没奈何, 他既怕听到师父的消息,又怕听不到, 心里矛盾极了。 就在他矛盾的期间,他又接收到了虞知微让小弟子送来的消息。 这回,师父的声音里多了些疲惫。 “为师不过在南洲转转,过几日就要回去。不来送送为师吗?” 自己的师父他自己心里清楚,自从宗主下放权力给瑶光真人后,师父在太虚门的名声便多和严苛、不近人情挂钩,刑事堂的案子更是堆积如山。 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绝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也绝不会轻易动摇自己的选择。一旦她面对着谁示弱,那极有可能是她即将把剑横在对方脖子上前最后的迷惑。 明知很可能有诈,可长久以来的积威还是叫冼尘心防松动一瞬。 他还是去了。 并且没有让人留口信,只道自己出宗有事要办。 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推开厢房,虞知微已经在房间内等待,一眼扫来,正如过去数百年间师徒间恭敬又温馨的相处。 -- 第152页 冼尘还记得自己幼时遇着了问题,便会敲门去问,那时候师父也是这样,撑着头看过来,而后耐心地问:“怎么待在门口不进来?怕我吃了你?” “还不进来么?怕我吃了你?” 冼尘:“……” 厢房空旷,虞知微正坐在靠窗边,独自斟酒。 “近来在宗门内过得怎样?曾经有我这么个师父,很丢人吧?” 冼尘立刻打断:“并不。” “你师祖应该问过你,让你转拜在你万师叔门下,她那漆吴山是个不错的选择。”虞知微淡淡道,“她那徒弟不可能成事,你过去也好。” 冼尘:“弟子不愿。” 虞知微看也没看他:“去她那漆吴山有什么不好?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管理宗门不是份轻松差事,她做的比我好,现在宗门里对她感恩戴德的弟子多,她当宗主,众望所归……” 冼尘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跑的,从踏进这间房前到踏这间房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逃,可他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还是一步步迈了进来。 “……师父。”最终,还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当年他拼尽全力从家族大比中脱颖而出,好不容易拜入太虚门,又身为外门弟子受过不少欺负,待在外门丝毫不起眼。他也不知为何,那时候高高在上的瑶光真人一眼便挑中了自己做徒弟,一切都跟梦一样。数百年相处积累的师徒情,岂是一朝一夕能断绝的? 虞知微顿了顿。 “罢了,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虞知微道,“现如今,我和你们走上了不同的道,不过,我却觉得,这才是我的道。” 冼尘嘴唇蠕动两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何必害怕,仙道也好,魔道也好,不过庸俗凡人给的名头。”虞知微眼中有熊熊火焰燃烧。“只要能成神,我说他是仙就是仙,我说他是魔就是魔,若魔能成神,仙也成了恶徒,魔则是天道正统!” 这段话对于从小接受仙门教育的冼尘来说,实在大逆不道。他站在原地,欲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最令他惊恐的是,他虽觉得不对,却根本不知怎么反驳,从何驳起。 “可魔修肆意滥杀无辜……” “无辜?天底下有什么是无辜的?你自小吃到大的灵药是不是无辜的?你踩死的蝼蚁是不无辜的?”虞知微冷笑,“都道众生平等,可若是众生真正平等,那么人人手上都有杀孽,谁也逃不过。” “那些个修仙之人少做杀孽有违天道的话,都是哄人玩的。”虞知微推开窗,直视着头顶明净如洗的蓝天,“天道不过是庇护人类而已,至于那些鸟兽虫鱼飞禽走兽,在天道眼中不算杀孽。” 她回头瞥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冼尘,冷笑一声:“我走了,你在太虚门好自为之。” “师父……” 冼尘没能叫住她,对方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唯有桌面上留下一方玉匣,冼尘打开一看,是一枚明光石,用于淬炼法器效果极佳,只不过这明光石只在北域雪山中,格外稀有,寻常不过拇指大小的明光石就能卖出天价。也不知她从哪儿寻来这样大一块。 玉匣第二层,又有一枚丹药,打开的一瞬间,丹香扑鼻,光芒灿灿。冼尘认得,这颗丹药可延寿,且品质上乘,即便是给宗主吃都足够了。 “师父……” 厢房内,冼尘百感交集。 虞知微却并未如自己所说那样离开。 她这几日不算太低调,但虞知微并不是为了太虚门而暴露的行踪。 她在赌,赌那个人的出现。 巫族的消息传得愈来愈烈,早就传遍了凡人城池,除非有大能狠下心来一招覆盖整片南洲的清除记忆的法术,否则根本无法遏制流言的传播。 凡人对修仙者心存敬畏,对从未谋面的巫族就不客气了,听说巫族还潜入了一户人家,把那户人家临产的夫人杀了,肚里的孩子都挖走了,实在可恨。 一道白衣身影站在那户门前犹挂白帘的宅院前,看了很久,他神色淡漠,通身气质冰冷如剑,可这样一个人物,来来往往的凡人们却没有多看一眼。 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了。 冼尘失魂落魄地回到太虚门,他还要注意强打起精神不见人发现,好在一路上没碰着什么人,一回到落英山,他便把自己关在了师父曾经居住的落英阁。 整个宗门的大阵都是万鹤笙布下的,她的神识轻易能够覆盖整个太虚门,冼尘几次出入她看在眼里,对方身上沾染的些许魔气也被她轻易洗去,不叫人发现。 这段时日,魔神残魂时睡时醒,他在沟通自己剩余残肢,以好让人取回来。 万鹤笙只做不知,依旧忙着太虚门一应事务,闲暇时去探望仍旧昏睡的宗主,并与守在妄空山巅的赤练仙君叙叙旧。 * 圣月宗。 月荼以瞳术迷惑裴晟,他并未让对方做什么难以办到的事儿,不过是借他之手,在泉底放置了一方传送法阵。 轻微的带着空间气息的灵力波动,在熊熊烈焰的岩浆覆盖下,无人察觉。 裴晟单修肉.身,又同师父修习炼器,到底比月荼肉.身强悍些。直到裴长清从顿悟中清醒,他还在底下。 而此刻,月荼的本命法器,即将迎来最后一次天劫。 -- 第153页 浮空岛上空雷云汇聚,湿冷狂风猎猎作响。在雷云下方,阴阳泉中央,一道剑影若隐若现,流光炫目。 “他娘的,这臭小子蠢到家了!竟还留在里头?”裴长清却气得破口大骂,“等会不烧死他也得给叫雷劈死。” 至阴至阳之泉,若再引入雷劫,即便裴长清也吃不消,更不用说是修炼还没大成的裴晟了。 “师叔,现在怎么办?”月荼紧张不已。 裴长清啐一口:“还能怎么办?我下去找人。” “师叔,你要当心!”月荼叮嘱道。 裴长清拍拍他肩,不说什么,来到泉边一个猛子扎下去,红色袍子和烈火融合在一起,很快消失不见。只留在泉边担忧的月荼。 这些时日知道月荼在铸剑的人不少,有些同样来泉边淬炼法器的圣月宗之人还与他叨唠两句心得,见他仙剑终要大成,都忍不住为他高兴。 再一问,知道裴长清下去找裴晟了,也免不了一起担忧起来。 风越来越剧烈,几乎能把岸边的人卷进泉中,泉水亦不断翻涌,似乎要像上一次一样,阴阳两泉卷曲在一起形成滔天漩涡。一众人不得不离远了些,以免被卷进去,只有月荼,坚持守在泉边,不愿离开。 “裴长老怎么还不出来?” “裴长老应当不会有事吧?” 仙剑炼成,观摩时亦可生出些心得,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那两人始终没有出现。 终于,第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刺目光芒如长龙,直直向那柄漩涡中的长剑落去。 若是真让劫雷落下,还在泉中的师徒二人必定重伤。 就在众人心提到嗓子眼的一瞬间,一道白色身影迅疾如风,比闪电更快地来到了那柄剑旁。和闪电比起来,人类身躯格外渺小,可他却不闪不避,甚至伸出手去,以自身灵力硬扛下了本该淬炼仙剑的第一重雷劫。 仙剑有灵,不断嗡鸣,既是着急,也是愤怒。 “他这是……”远远旁观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荼师兄疯了吗?贸然卷入天劫,他不要命了?”几个关系近的同门恨恨道。 “裴长老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有人恨不得自己冲到泉底把那两个家伙揪上岸。 天边雷云凝聚,风雨雷电都比方才还要强烈百倍,可裴长清和裴晟依旧没有出现。 月荼擦去唇边鲜血,如自己上一刻的动作那般,再次拦下了这一重天劫,不让闪电劈入泉内。 仙剑未铸成,贸然拔出可能前功尽弃,他只能用这个法子。 比方才强烈数百倍的轰鸣声在耳旁炸开,瞬间亮起的白光,叫他眼里流下泪来,再睁开眼时,几乎看不清周围事物。 他还要拦下第三道,忽地,手臂被人猛地一拽,硬生生从高空中被人拽下。 “你小子也不要命啦?”裴长清怒吼。 月荼被劈得晕晕乎乎,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裴长清一手一个勒着肩膀往岸边跑,离得远了才恶狠狠把两人往岸上一甩,怒气冲冲:“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 一个跑到了泉底害他找半天,一个自己跑去扛不属于自己的雷劫,真是长进了,不要命了。 见他们三人都平安出来,围观的长老弟子们纷纷打圆场,当然,他们的好话仅限于月荼,至于裴晟嘛…… 该罚! 裴长清深以为然,一掌把月荼拍醒后,一众人围在泉边,看天劫落下。 仙剑得到雷电洗礼,每一重天劫都仿佛让它浴火重生一次,光芒愈发耀眼炫目,长剑剑身愈发坚硬,隐隐约约,有剑灵诞生。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泉底,空间气息爆发一瞬,又立刻消失了。 圣月宗得到的那只手掌,在残魂的操控下,通过传送法阵消失不见。 北境,七曜宫密室。 再次假死脱身的秋葵眼前空间剧烈波动,而后,一只手掌出现在了秋葵眼前。 “魔尊陛下,许久不见?”秋葵笑意盈盈。 手掌上附着的残魂低低地笑了声。 “你做得很好。” “多谢夸奖。” “那个蠢货呢?”残魂转悠两圈,问。 秋葵知道他在问谁,微笑道:“前往南洲去了,她似乎想将藏锋仙君引出来。” “好歹是你师父,你就没有一点留情?”残魂道。 秋葵唇角含笑,此刻,她一点也不像伪装出的那个笑嘻嘻的少女,反而和南洲那位最高统治者无比相似,那张面容更是隐约同数千年前魔神麾下最神秘的左护法隐隐重合。 “此生既拜他为师,我自然会好好送他一程。” 与其被所谓天道编出的谎言愚弄,钻研在错误的路途中,倒不如由她亲手了结。 残魂不在乎她此刻表现出的心狠手辣。 于他而言,手下越是凶狠残暴,越是暴戾,越得他青眼。 他在密室里转了一圈,钻回残肢中,状似沉睡。 万鹤笙知道他不可能休眠,且以他之能,即便只是从封印中苏醒的残魂,也能立刻掀起风浪。 她站起身,离开密室。 圣月宗那边…… 秋葵唇角笑意更大。 不枉她特意挑选了裴长清这个直脑筋。 断掌消失的一瞬间,圣月宗掌门猛地睁开双眼,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大山,看向那眼阴阳泉。 -- 第154页 泉底,空空如也。 泉边远处,一群人或站或坐,观摩着难得一见的天劫,有些修炼雷属性功法的弟子更是盘腿打坐,仔细感悟。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可只有掌门自己知道,支撑圣月宗多年来屹立不倒的气运源头没有了! 是谁?! 是谁做的?! “噗”一声,他吐出一口鲜血。 这些和“昏迷”过去的月荼没有关系,不过,在这样重大事件面前,人人都有嫌疑。很快,泉边所有人,无论长老弟子,一律被刑堂悄悄找上门去带走,对外只称闭关。 虞知微还不知道圣月宗那只手掌已经到手,她特地来南洲一趟,为的就是引出藏锋仙君。 南海上空,湿冷海风在烈阳下徐徐吹拂,令人愉悦。 虞知微乘着一叶孤舟,漂浮其上,任由奔腾海水将自己带走,小舟不断被卷上浪尖,又迅速冲下去,可无论海浪多么激烈,小舟仍旧稳稳当当。 忽地,她从舟上慢慢站起。 她漂到了南海与中央海域的交界处,这儿没下分海龙王,但全都归在敖灵名下。她事先与敖灵说过,禁止任何妖兽出入这片海域。 眼前大海深邃如渊,她知道,在这片海的最深处,住着潜藏数千年的神秘种族。 “师叔?你不是要找我吗?” 海里一条游鱼也无,在外人看来,虞知微不知在和谁说话。 “师叔,我知道,是你灭了钟家村对吧?你想要消灭巫族,可是你找不到巫族的老巢在哪里。” “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寻找那些族群,要将他们杀死。”虞知微张开双臂,任由海风刮过,在她身前,水镜浮现,将自己曾经见过的巫族部落完完整整呈现出来。 “我知道,你去了城池中,你看到了那两户人家。”虞知微高声道,“师叔,我现在告诉你,你想灭了巫族,我也想,我们有共同的目的,我不会骗你。” “巫族就在这片海底最深处,他们供奉着三尊雕像,雕像下,埋着魔神最重要的一块躯体。” 虞知微对着阳光笑起来,灿若星辰:“师叔,你的剑术天下一绝,这么多年过去,一定更加精妙。” 没有人回答她,唯有海风毫不疲倦地继续吹拂。 虞知微却满足地坐下,她知道,该听到的那人已经听见了。小舟忽地加速,往某个方向远去。远远地,海风送来她的声音。 “师叔,我知道你要躲着人,我离开了,你放手去做吧。” 自她离开后,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海面没有动静。 又过了半个月,平静海面下,忽然浮现出一道白衣剑客的身影。那道身影快如闪电,向海水深处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明天又是周末了 我爱调休,调休使我快乐(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第66章 · 在海底最深处, 爆发了一场厮杀。 谁也不知,天下赫赫有名的剑道第一人,无故失踪的藏锋仙君顾辞酒, 竟出现在了这里。 巫族部落并未察觉到他的来临,这些日子, 他们一直在忙碌, 为了巫族的子民, 也为了……巫族的新生儿。 他们很久没有迎来新生儿了,即便巫族子民不修炼也可长寿,但他们的数量一直在变少, 若是族群内一直没有新生命,他们迟早会断绝。 大长老曾卜算过,结果令他心惊。巫族气运正逐渐流失,而他们供奉的三座雕像也…… 若不是想从钟长岭身上得到巫族繁衍之秘,大长老早就把这个玷污巫族血脉的人给处死了,怎么可能留他到现在? 现下,虞知微倒是又送来了一个。 大长老抱着安静睡着的婴儿,目光沉沉。 巫族潜藏在海底,海底资源极丰富, 但经过他们经年累月的生活,现在巫族部落周围已被搜刮了个干净, 为此,部落里需要时不时派遣子民出去搜寻物资。 本该平常无奇的一日,大长老却心里总有些不安。 部落外往东数百里,海水中漾开血腥味, 很快又消失不见。 一群生活在深海中体形巨大的鱼张开口,撕咬着什么, 在它们身边,一名白衣剑客冷漠以待。 那名白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骨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响,霎那间,无形的音波顺着海水激荡一圈一圈振荡开,传向更远处。 越来越多古怪的深海巨兽向这边游过来,它们多半未开神智,依本能行事,一圈圈游来的古怪鱼类顺着那枚骨哨指引,向某个方向游去。 那里有很多食物…… 他们隐约感知到,只要把那些东西吃掉,他们就可以更进一步,能够活得更久,长得更高大。 无形的哨声更加激昂,惊起汹涌波浪,鱼群速度越来越快,留在前方的第一支狠狠撞在了防护阵上,巨大躯体几乎在一瞬间炸成了血花。 这丝毫不影响鱼群的速度,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巨兽汹涌地扑上去,一团又一团血花炸起,这更加激起了它们的凶性。 防护阵法牢不可破,单纯凭撞击难以攻破。越来越多巫族人从房屋里出来,凶狠地瞪着那些不断冲上来的鱼群。他们没看到,在几乎将整个庞大巫族部落外都围得密不透风的鱼群外,远远的站着个人。 那人手持长剑,遥遥一指。 -- 第155页 一道剑气从剑尖刺出,穿过重重海水与围在防御阵法外层层叠叠的鱼群,落在阵上。 微不可闻的破裂声。 谁也想不到,比巫族肉身还要坚不可摧的防御阵法,被一剑击穿。 “大长老,糟了,有巨兽开始攻击我们。” 大长老皱眉,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终于在此刻确定下来,果然……有人在暗中针对巫族。 “守好阵法,杀了它们!”大长老命令道,“绝对不能让它们靠近祭坛。” “是!”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踩着的实地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头顶传来哔哔剥剥碎裂声。 大长老神色大变:“阵破了?!” 两人抱着孩子立刻冲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破开的阵法,其他鱼群卯着劲儿接连不断撞击,很快,阵法碎裂,整片部落晃荡不止,就连祭台上三座矗立的高大雕像,也随着海水荡漾摇摇欲坠起来。 “杀了它们!!” 巫族生性本就暴戾残忍,不必命令,他们已经和巨兽们缠斗起来。 黑暗深海不知孕育了多少古怪凶兽,外形稀奇古怪,更有的体型庞大无比,缓缓游来,遮在巫族部落上空,几乎能遮住整座海底城镇。自右方又潜来数只柔软的巨大根须,似乎是章鱼一类的巨兽,不断抽打着房屋。 看样子,它们都想要推倒中间的三座雕像。 巫族子民的数量和源源不断的巨兽相比,太少太少了。 但他们丝毫不落下风。 巫族不必用法术,甚至不用武器,他们的利爪就是最锋利的刀,麟甲护身,穿梭在鱼群中,和巨兽们相比起来渺小许多的身形反而带着强横无匹的杀伤力。 一只巨鲨咬住了某个巫族少女,下一秒,那名少女硬生生撕裂了巨鲨的口,更是徒手将牙也拔了下来。 何等凶悍。 在巫族子民围成圈的守护下,没有一只巨兽能够穿过他们的防护线,攻击祭坛。直到现在,巫族也没有死亡者,至多不过受些皮外伤,数枚黑色鳞片连带血肉落在地面,而伤者根本无所畏惧,疼痛反而更激起他们的凶性。 巫族大长老站在空旷祭台上,三座巍峨雕像高耸矗立,在黑暗的海底世界亦笼罩下一圈更加黑暗的阴影。他口中念念有词,当然,他并不是希望得到庇佑。 不过一些灵智未开的蠢物,这点程度就要祈祷庇佑的话,他们巫族还有什么颜面存在? 他不过是在祈祷他们的主人不要愤怒罢了。 蓦地,大长老心底一寒。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为什么,自背后传来的尖锐疼痛便从后心口蔓延上全身。 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剑洞穿了他的心口。如果单纯只是一剑,还不足以杀死巫族。但顾辞酒的剑气锋锐,刺入的一瞬间,磅礴剑气在大长老体内翻搅,后者瞪大眼睛,瞬间没了声息。 一剑拔出,大长老尸体向后倒去,顾辞酒轻巧避开,微微皱眉。 他才发现,对方还抱着一个孩子,本该睡着的婴儿因大长老倒下去的动作惊醒,襁褓滚落下去,哇哇大哭。 大长老,死了。 原本在与凶兽们厮杀的巫族子民回头望见,一双双本就凶煞如厉鬼的眼睛更是怨愤到几乎能滴出血来,不似人类,比野兽更凶狠的吼声在海底荡开。 一定要杀了他! 顾辞酒神色淡漠,他操纵着那些鱼群进攻得更凶猛了些,弯下腰去,将正在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 小脸上还沾上了血,海水冲荡开,很快又变得白白净净。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冰冷杀气,婴儿啼哭得更响亮。 “又是巫族的……”顾辞酒低声道。 他提起剑,眼看就要刺向婴儿胸口。男子眼中无悲无喜,杀一个凶悍敌人又或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只需要一剑就好。 “不要!” 一股大力从身侧传来,顾辞酒纹丝不动,想要撞开他的那人反而自己倒在地面,但他好歹把那个婴儿抢到了怀里。 “不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和其他巫族人不一样,跑出来的青年乌发白肤,浓眉大眼,面上带着正气和孩童般的稚嫩。 钟长岭在对方冷漠的眼神下浑身僵硬,仍旧抱着孩子不断往后缩,那个人看着他,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认出来了,这是师祖…… 是师父的师父。 他会放过自己吗? 师父那样可亲,为什么师祖却如此…… “放过他?”声音更加冰冷,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说话间,顾辞酒手中的剑缓缓移动到了青年身前,似乎在找从哪个地方下手更快些。钟长岭本不该怕的,他经历多次生与死的考验,可他依旧在对方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那是一种得知自己将要死亡并无能为力的恐惧。他有种感觉,若不是因为自己和其他巫族长得不一样,他马上就会死。 “我……”他想说出自己来自太虚门,但又不想给师父丢脸。 身后一个巫族青年终于冲破了层层障碍,抬手向他攻来,顾辞酒看也没看,反手一剑,准确的刺入对方喉咙,手腕轻轻一抖,剑气便将对方尸首绞得七零八落。 -- 第156页 他平静地抬手,举剑刺下,动作似乎很慢很慢,又似乎快到了极点。 可那柄剑落在钟长岭心口时,后者身上忽然冒出耀眼又温柔的白光,将攻击挡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包裹青年全身,也令面前的白衣剑客眼中多了些错愕,那点错愕,让他看上去终于添上了几分活人气息。虽然这点错愕又迅速地收回,似乎从未发生过。 钟长岭能感知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打量,他的眼神也和剑一般,锐利地几乎能杀人。 “防御阵法,谁给你的?” 钟长岭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他犹豫着回答:“是我师父。” 他不敢看那人,在对方冷漠如冰的视线中低下头,艰难道:“我师父,是天玑真人。” 话音刚落,他低头的动作立刻顿住,那柄剑横着贴上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钟长岭浑身都在发抖,这种面对着死亡的下意识的恐惧无法遏制,即便如此,他还是哆哆嗦嗦地把话说完:“师父一直在寻找师祖,她很想您。” 白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 半晌,顾辞酒收回剑:“你走吧。” 钟长岭心头一松,知道自己活下来了,他抱紧怀中的孩子,忍不住问:“师祖,您呢?” 顾辞酒看他一眼,抬手拂上对方额头。钟长岭又一次昏睡过去。 待他醒来后,什么也不会记得。 钟长岭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做了个非常香甜的美梦。在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小村庄,和村民们生活在一起,画面一转,他又进去了太虚门,漆吴山的师兄弟姐妹们都非常照顾他,他过得很好。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一步步走入了歧途,他控制不住自己,害死同门,自己被流放,又害得师父受罚。梦里,一直温柔强大的女修换上了冰冷面孔,冷冰冰道:“今日,本座便将钟长岭逐出门下,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太虚门弟子。” “不要!” 青年猛地惊醒了。 眼前是漆黑海底,晃荡的水波,他躺在空旷祭台内,本该矗立的三座雕像消失不见,围着的深海巨兽们也都不见了。只有自己怀里抱着的婴儿还在安稳睡着。 他悚然一惊,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 巫族的人呢? 三座雕像不见了吗? 这座城镇安静地坐落在海底,完好无损,除了没有人影,一切如常。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短小了呜呜呜呜我反省 明天粗长回来!一定! 第67章 · 太虚门, 漆吴山巅。 忽地,一阵强横无匹的气势,凶狠地冲撞爆发开, 又迅速被山巅重重阵法包裹进去。漆吴山下其他执事、弟子们头皮猛地一紧,但那点气势来的快去的也快, 若不是他们皆呆愣了一瞬后爆发的交谈, 估计所有人都要以为这不过是错觉。 唯独直面狂风大作的万鹤笙知道, 这不是错觉。 不过是被她截下了而已。 黑雾缭绕,随时可能炸开,自从他走上那条路后, 性格暴戾不少,但哪怕是知道自己必败前他也不过是冷静安排好后路,以待复活,未曾有过这样的怒火。 他的奴仆,他的大业,他的成神之路,就这么被毁了? 山巅一片狼藉。 两朵并蒂莲被万鹤笙以幻阵覆盖住,它们什么也没有察觉,自然不知道除它们立身之地外所有平地都化为了焦土, 更不知道,那个被全天下忌惮的魔族领袖, 就在山顶。 过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 万鹤笙说道:“尊上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模糊嘶哑的声音平静地有些诡异,残魂甚至笑了笑,“真是巧, 本座刚苏醒,巫族立刻被灭族。” 知晓世间气运一事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而得知巫族气运与他相关之人,更少。 面对他意有所指的话,万鹤笙没有辩解,竟直接反问道:“尊上这是在怀疑属下么?” 左护法向来聪慧,若是装着听不懂他的未尽之语,反而虚假。 气愤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残魂慢慢说:“和这件事相关之人,本座都不得不怀疑。” 他心生疑虑,却不得不将自己的怀疑伪装好,五分减成三分,“顾辞酒为何突然与巫族过不去?” 万鹤笙只道:“并非突然,十几年前,钟家村灭门一案就有他的影子。不知道他怎么便查到了钟家村与巫族有血脉关系一事。” 言外之意,顾辞酒一直以来都在寻找杀死巫族的机会,从前巫族藏得隐蔽,这一回暴露了行踪,才遭来灭族之祸。和她并没有关系。 况且,他虽推翻了那三尊雕像,却没有将底下的头颅带走,应当只是冲着巫族去的。 而那个虞知微……残魂心下沉思。 虞知微两次拜访巫族,消息泄露多少与她有关,她既视万鹤笙为死仇,在听到对方秘密杀死巫族的消息后刻意传遍天下,又为什么要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只是为了得到在巫族的残肢吗? 残魂笑得肆意,黑雾缭绕,魔气纵横。若这件事是真的,那虞知微简直罪无可恕,为了眼前一点小小利益,坏了他的大事。 “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弄了个钟家村出来?”残魂转而对万鹤笙提到的钟家村在意起来,他也好奇,巫族竟能与人有后代? -- 第157页 “和我无关。”万鹤笙说。 残魂注视着万鹤笙,觉得这话不像说谎。 从前左护法若要取信于人,也从不说谎,不过透露三分真,剩下七分诱哄人猜,现如今她直截了当说没有,反而令残魂纳罕。 既不是她,又是何人? “也罢,其余肢体,尽快找回。”残魂道。 他似乎是将这件事揭过了,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先以缓兵之计罢了,万鹤笙不是唯一从沉眠中苏醒的魔族。纵使他只剩下残魂,仍可号令天下魔修及人族找不到的灵族与诡族。 万鹤笙道:“是。” 残魂环绕一圈:“巫族一事,本座另有安排,你且将你那徒弟带回。” 万鹤笙的目光在那没有实体的一团黑雾上轻轻扫过,唇角扬起一抹笑:“属下明白。” * 太虚门内,底层弟子不过忙着自身修炼,且为各自职务中能得到油水操心劳碌。可高层都能看出来宗主陨落不过迟早的事,越是这个时候,万鹤笙越要在宗门内坐镇,不能轻易出山。 虞知微叛逃,若万鹤笙再出个什么事,那太虚门宗主一位便该落在顾休或赤练仙君之女秋枫雪头上。 顾休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他一心只求剑道。秋枫雪天资卓越,却不通俗事,难以挑大梁。不过太虚门内长老执事与各部门众多,早已形成完整体系,即便宗主不在,也不妨碍太虚门运转。 姜乌鹊并不这么想。 若是秋枫雪上位,恐怕少不得要自己出山。赤练仙君日日看顾弟弟,又将自己亲女叫进来一道探病,心痛之余,免不了心思活泛。 虞知微对自己还算恭敬,多少称自己一声师伯,万鹤笙就要隔着远些,若再下一代呢?万鹤笙将宗主之位传给她的徒弟,那才真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事以,她发现万鹤笙竟留个化身在宗门内,自身却不知身在何处时,更觉抓住了对方把柄。 只可惜她不知对方去了何处,不过,她门下弟子不说上千也有数百,有什么值得她亲自去做?必然是不可告人之事。 姜乌鹊心生疑窦,可又不知去和谁说。她生性不羁,从不与人结契,碰着个看得上眼的便不介意与对方云雨一番,是以门内不少长老都与其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而秋枫雪生父,则是门内一擅长御水功法的长老,名误春。 误春同她不一样,眼线众多,更是有一弟子执掌一洲,年年都能奉上不少人事。 姜乌鹊先前与误春闹了些不愉快,盛怒之下更是发下誓言,不会再踏进他的山头半步。这会儿要找他,心里发虚一会儿,很快又抛开,她只发誓自己不能踏进对方山门,又没说不能约他出来。这么一想,姜乌鹊便很理直气壮地与对方传了个口信。 误春姓氏不详,道号和光。和其他身后关系繁复又旁根错节的长老一比,简直是孤家寡人,但他大器晚成,硬生生凭自身修炼出一身修为,又立下大功,得以进内门,在主宗拥有属于自己的山头。 他本不近女色,进内门后,一心广纳门徒,潜心修炼,偏偏姜乌鹊喜他貌美,几次三番找上门,被拒后不气馁,又隐去修为假做小弟子拜进他门下,日日与他相对,方才打动了和光长老铁石心肠。 谁知道他竟是动真格的,还想要结道侣。 姜乌鹊哪里想要道侣,玩腻了你侬我侬那一套后,看对方似乎真交付了真心,厌烦之余,又觉得对方那张美人面可怜又可爱,便情愿怀了对方的一胎。双方要好一阵后,她又觉无趣,看上了别的仙君,这才叫两人彻底决裂。 姜乌鹊没想将女儿交给对方,对外只道这女儿生父不详,心里多少知道自己有些不厚道,便按着误春的名字,给女儿起名秋枫雪。 姜乌鹊抚摸着红色袖袍,心里等得有些不耐,又过了一刻钟,才有童儿击掌相传,原是有贵人来到。 童儿拉开门,和光长老面色冷漠阴郁,正站在门口。 姜乌鹊看他那张脸即便生气也惹人爱,她修为极高,自然不觉得对方摆出一副能吓哭小弟子的脸色有什么可怕,心情也好了几分,笑道:“说起来,咱俩也许久没碰面了,怎的杵在门口不进来?倒像是存心避着我似的。” 和光长老冷笑:“赤练仙子不明白?” 他一扫屋内,眉头皱得更紧:“小雪呢?” 姜乌鹊这才想起,自己借着小雪想见父亲的名头才把他约出来,轻咳一声:“何必着急,我要与你说的事,正和小雪有关。” 误春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姜乌鹊开门见山道:“你可知,我弟弟的好师侄近日悄悄离宗了?” 误春颦眉:“所为何事?” 姜乌鹊笑道:“正是因为不知何事,所以才叫了你来。现如今天底下不太平,正是内忧外患时,她本该镇守太虚门,却不知去了哪里,你想想,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她一个人瞒着大家才能做的?” 误春皱眉,显然也想到了不太好的地方。 “依我看,她倒有可能是为了她那徒儿。”姜乌鹊说,“先前有巫族现世,来南洲杀了不少百姓,闹得满城风雨。她却连处死那几个巫族也要小心翼翼瞒着不给外人知道,何尝不是在给她那徒儿回宗留后路?若不是我问过顾休,恐怕也要被她瞒了去。” -- 第158页 “我料想,她必是知道了和她那巫族徒儿有关的事,这才匆忙赶过去。” 这就说得通了。 姜乌鹊知道,误春为人板正,同骆不寻一系交好,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她满意地看到误春眉头微微皱起。 “即便如此,她也是宗主钦定的下一任人选。”误春道。 姜乌鹊收起了笑容。 “那不过是因为占星术在门内无人修炼而已。” 预言、占星、卜算一门玄之又玄。别的功法都是先练基础,或淬炼肉.身,或打通经脉,即便天赋差些总也能入门,宗内延寿丹药不算稀缺,慢慢修行总能学个差不离。唯独那一门功法,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开头学不会,便是给个几百年也学不会。对天赋要求极高,又不如炼丹绘符布阵等回报来的快,也不如剑术炼体等能护身,自然无人修行。 万鹤笙能将这门功法传承下去,所以姜月明才选择了她。 误春沉默良久,道:“不论如何,我信宗主的选择。” 姜乌鹊收敛了怒容,柔声道:“那你不为小雪考虑么?小雪生性单纯,若你我不护着她,又指望她护着么?”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有小雪这一个女儿,她身上有你的血脉。” 误春低声道:“万师侄并非那种人。” “是,她的确为人公正,可我弟弟已经预言了,天下将乱,你以为只是和凡人打打仗那样可笑的三两年么?大战来临时,以小雪的修为,宗门要不要派她出战?她又能不能拒绝?”姜乌鹊柔声道,“她那样单纯,不懂得拒绝人,若宗门内传下什么命令,要她死守城池,她必定会守到最后一滴血流干。” 误春的手猛地绷紧,似乎看到了她说的这一幕。 “她如果当了宗主就不一样了,小雪性格良善,处事自然公正,若是有人诓骗她,也有我们俩看着。况且……”她笑了笑,“我并非信不过万师侄,相反,正是因为我信她。从前她待虞知微便是如此,换了小雪也一样,她定然会全心辅佐小雪,不让她出事。” 误春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本就雪白的面孔更白:“你,你叫我想想……” “是该好好想想,你想多久都可以。”姜乌鹊笑意盈盈替他斟一杯茶,指尖抚过对方肤白如雪的手背,又轻巧握住,误春如触电般猛地甩开,却撞进对方情意绵绵的眼里。 姜乌鹊嘴里说着正事儿,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忽地,他们窗外传来凡人喧闹声,紧接着,一阵又一阵钟声敲响。 共九九百十一声钟响,在每一座城池上空响起,姜乌鹊听完了,笑道:“这是人皇殁了呢。” 南洲偏北,巍峨皇宫上下已是满宫素裹。后妃、大臣们聚首,哀痛之余,他们更担忧另一件事。 人皇从前立了太子,只可惜太子病弱,撒手去了,也没留下子嗣。后宫这么多年更是无一所出,这些也就罢了,长成的皇子、皇女跟遭了诅咒似的通通早亡,轩辕家后继无人。 他们也不知仙长们为何留着皇室,但他们不敢随意抱来旁支血脉继任,以免惹仙长不快,随手取缔了轩辕家的皇族地位。 焦急中,有人忽然提出一个提议。 “多年前,不是有个轩辕家嫡系血脉的女儿,进了太虚门修行吗?”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凡间线开启~ 第68章 · 灵谷。 正是玉仙花盛放季, 这种花儿娇贵纯净,碰不得灵力,否则极容易被灵力中的其他属性灌输得药力庞杂。每到这个时候, 总是由轩辕姬带着弟子们亲手灌溉。 轩辕姬手上稳稳当当,即便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丝毫不乱。一众定力差点儿的弟子们时不时觑她一眼, 想问又不敢问。 啧, 定力不够。 轩辕姬将最后一滴琼露点进玉仙花花蕊, 再看他们,余光正扫到其中一人点错了琼露,微微一笑, 把所有人全都叫了出来。 “方才你们在想什么?”黑白团子啃着翠竹跑到轩辕姬腿上,后者把它抱起,柔声问。 一众小弟子列队整整齐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回答。 “进灵谷前,大家都被长老调.教过,知道药物一事最需精确,容不得一点差错。玉仙花花期短,又珍贵无比, 坏了一株都是大事。怎么,竟还有人静不下心?” 她的口吻淡淡, 并不很严厉,却听得一众弟子满头大汗。其中几个明白自己疏忽间犯了什么错,腿一软,已经跪下做了个认错的姿态:“求杜蘅长老宽恕, 我等再也不敢了。” 其他人也忙不迭跟着下跪,汗如雨下。 “求师姐宽恕。” “求长老开恩, 我等再不敢犯错……” 轩辕姬却只淡淡微笑,指尖在那黑白小兽的皮毛上抚过,揉捏两下,等求饶的声音小了,她才说:“怎么都一个劲在求我开恩?自个儿犯的错,应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来教导吗?” 望着那些人惶恐不安的眼神,轩辕姬面色平静,好似一切都入不得她眼。 这回,那些还跪着的弟子们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缃灵真人脾气极好,除草药外万事不挂心,可灵谷专掌药材,油水极多。若不是她收了个手段强势的轩辕姬为徒,不动声色间把灵谷重新整治了一番,恐怕缃灵长老的位置也坐不得那么稳当。 -- 第159页 是他们,近些日子看杜蘅长老愈发温和,才渐渐敢在她面前造次了。 日渐西沉。 轩辕姬身前的众人仍旧跪得整齐。 都有灵力护身,院子里土地平坦柔软,加上太虚门规矩极严,小弟子们跪习惯了,这倒不算太折磨人,只是他们再不敢交头接耳,拿眼神去瞥杜蘅长老。 黑白小兽在轩辕姬怀里打个哈欠,团成团睡去。轩辕姬这才用术法将它送进竹林里,笑道:“行了,都起来吧。”她虽然看上去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好像我不容人似的。” 弟子们连忙恭维。“怎会如此,师姐宽宏大量。” “以我等犯下的错误,本该去刑事堂的,多谢师姐体贴。” 轩辕姬:“知道便好,明日卯时,一个都不许迟到。” “是!” 几百号人悄无声息地退下,直到出了这座峰才敢说话,他们也不敢讨论师姐,只能说点别的事。 轩辕姬回了主殿,缃灵早就在等她了,见她过来,笑道:“徒儿刚才好大的威风,我都不敢过去了。” 轩辕姬这才笑出声:“师父又不是没见过,我还在等着师父来把阿布抱走,可等了半天,师父也没来。” 阿布正是那食铁兽的小名,大名让它自个儿灵智开了再取。 缃灵摆摆手:“我可不敢去,一去了他们肯定又找我求情,你处置就好。” 轩辕姬不免感动:“是师父体恤徒儿。” 缃灵看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直接问道:“关于人皇一事,你怎么想的?” 传闻中,人间皇族没落,唯独轩辕氏身负上古开天神血脉,为太虚门保留,奉为凡间人皇。 太虚门弟子们也奇怪,但这条律令依旧沿袭下来。皇族不得私自修炼,无人间掌事权,也无军队,但各州各城池每年都需奉一定岁入以供皇族享用,形同税收。若遇劫难,太虚门还会派人去支援。可以说,和仙门比,皇室不值一提,但在凡间,皇室仍旧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逝去不久的人皇并非轩辕姬生父,按辈分该算她叔叔。 轩辕姬生父多病又多情,她的母妃只会在宫中落泪,后来将她伪装成旁支女,让来送岁入的仙门弟子看了,都道她天赋异禀,她的母妃狠下心,托了娘家求个登山名额,掩去人皇之女的身份,这才让她成功拜入山门,得以修仙。 就在她拜进太虚门后不久,皇父去世,皇父将皇位传给了亲弟,叔父不敢对她母妃怠慢,好好供养,又过了十几年,她的母妃也去世了,她便再没理会过凡尘事。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太虚门要留着皇室。这个问题被人探讨过千百次,可她一次都不敢问。 轩辕姬伏在缃灵膝上,和缃灵真人比起来,她身量修长,再做出小儿姿态已经有些不太合适,可她依旧像初见时那般,轻轻地问:“师父希望我怎么想呢?” 她注视着缃灵真人纯净的眼睛,有些哀伤:“师父想要我走吗?” 缃灵:“当然不想。”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只是,宗门内可能会希望你去。” 轩辕姬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若真是宗门内的要求,蘅儿无话可说。” 她注视着缃灵若有所思的面容,柔声劝道:“师父,弟子还有些活计没做完,弟子先去了?” 缃灵道:“你去吧,免得耽误你。” 待轩辕姬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缃灵这才起身。 轩辕姬其实无甚要事,不过是借口罢了。她并不想回去当什么人皇,可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只能让师父去求一求天玑真人。 这位……太虚门将来的主人。 若天玑真人愿意帮她,再好不过。 夜空明净,星辰透亮,轩辕姬的居所在一片竹林中,她拜入山门时也不过十岁,如今已过八十余年,若在凡间早已寿终正寝的年纪,可她的外表分毫未变。 这就是……仙人。 与天同寿,一念动山海,凡人不过数十年,爱恨情仇何其可笑?她为什么要回去将自己关在那狭小的皇宫里? 轩辕姬忽然觉得有些惶恐,空落落的,夜风似乎吹进了她的心口,令她不安起来。 若是宗门要求她回去,她也只能服从命令。她从前觉得自己的日子自由自在,可现在一看,灵谷以外,处处是枷锁。 只希望,天玑真人并无此意。 她的师父能保住她吗? * 缃灵确实如轩辕姬所想那般去寻了天玑真人。修真之人不惧寒暑,日夜无差,她夜里发了个帖子,自然有妖灵收了,可得到的回信是真人正在闭关,暂不见客。 万鹤笙随意放了个化身在宗门内糊弄,她料想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必然会有人忍不住,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人挨个揪出来。 此刻,她的真身已来到了万丈海底。 敖灵掌管这片海域,知道她过来,早早便现身,万鹤笙只做不知她和虞知微的交易,寒暄几句后,便入了海,去寻她的好徒儿。 钟长岭仍旧坐在海底。 不知怎么的,巫族部落内一个人都没了,只有他抱着孩子,呆呆地在祭台内转悠。 他想离开,可巫族设下的防御阵法不仅让外敌难以攻入,里面的人也无法轻易离开,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一到边界线便弹了回去。 -- 第160页 “我们不会都死在这里吧?”钟长岭叹气。 小娃娃要吃要喝还要人哄,不然就哭闹个不停。好在巫族人消失前还留下了些食物,剁碎了一点点给孩子喂进去,倒也能充饥。 他仍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年纪,可突然之间身体长大,身边又多了个孩子,免不了心里将自己当成了成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承担起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阵法打不开,他也不气馁,心道自己总能找到法子,再不济,等他修炼大成了,也能出去,这样一想,待在巫族部落的日子更近安逸。 这一日,总算有了变化,他正抱着孩子哄睡,忽然间心头砰砰直跳,他福至心灵地抬头向上看去。 深海漆黑不见光,却有一道恍若带着月光的身影慢慢落下,当中一素衣女子,目光温柔,在注视到自己的一刹那微微亮了亮,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钟长岭站在原地,忽地泪流满面。 “师父……”他原本盘算好,自己修炼多年后回到宗门,寻了师父要说许多话的,可现在却只委屈地吐露两个字,其他话再说不出来。 万鹤笙慢慢落地,仔细打量着这片海底城镇。她心如磐石质坚硬,面上却温软,做出一丝心疼的模样:“长岭,可算找着你了。” 她伸手贴上虚空处,那儿外围空气忽地泛起涟漪,阵阵灵光波动,灵力千丝万缕地自她掌心蔓延开去,万鹤笙细细探索,钟长岭知道她在破阵,收了眼泪希冀地看着她。 果然,没过太久,万鹤笙寻到了阵眼,双手结印,落在阵法上。 “破!” 清脆碎裂声,无形阵法稀里哗啦碎成一地灵光,又立刻消散。 海水灌入。 万鹤笙一抬手,为钟长岭身上贴了张避水咒,四方海水便绕开了他,不沾湿一角,连带那个孩子依旧睡得安安稳稳。 “你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万鹤笙只做不知,关切问他话。 钟长岭哪里晓得自己的遭遇都和师父有关?他入门才多久,便遇到了其他人半辈子也未必能碰上的惊险。他自幼早熟,心志坚定,无人关怀时能自己咬牙坚持到底,可一旦亲近之人贴心慰问,心里藏着的委屈便忍不住了。 他还知道不能把孩子吵醒,擦了眼泪,慢慢地、低声地把自己遭遇说了一遍。 顾辞酒将他的记忆抹了,他只记得,自己被掳来后就关进了一间密室里,整日昏昏沉沉,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他就待在祭台上,怀里还抱了个孩子。 说到这儿,他心里忽然一惊。 这个孩子应该不是自己的吧?他不会在昏迷时做过什么吧? 钟长岭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对万鹤笙说:“师父,这个孩子应该和我没有关系……对吧?” 他的身形已变成了高大青年,亦步亦趋走在万鹤笙身后,后者回头瞥他一眼,伸手在婴儿白嫩面庞上拂过,眼里多了些笑意。 “师,师父?”钟长岭小心翼翼。 万鹤笙道:“放心吧,他不是你的孩子。” 钟长岭想问那师父在笑什么?又不敢问,委委屈屈抱着孩子在她身后,一路小声和她说完了自己简短又刺激的遭遇后,开始指路。 海底城镇不大,约摸相当于太虚门内的两个小山头铺开,房屋密集,和人类住房格外相似。万鹤笙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巫族痕迹,心情大好,面上却不表露,又回到了部落中最广阔的一片地——祭台。 一看见祭台,钟长岭就忍不住抖了抖,他快步上前,指着祭台前方三个明显的深色印记,“师父,这里原来有三座雕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觉醒来雕像就不见了。” “哦,是吗?你还记得雕像长什么样子吗?”万鹤笙耐心问。 她的一双眸子灿烂如星,直视着钟长岭,后者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掉入了某片漩涡,头脑迷糊了一阵,脑海里那三座曾经鲜明得仿佛刻入他记忆中的模样模糊起来。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但是整个巫族上下都对三座雕像很……很恭敬。”他琢磨一会儿,用了个不是那么恰当的词。 “很恭敬?”万鹤笙重复道。 “对,就好像……”要不是钟长岭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他肯定马上比划起来,“就好像仆人见到主人一样,我感觉那三座雕像一定不简单。” 他怀里抱着的婴儿攥紧小拳头打了个哈欠,钟长岭下意识安抚地哄了哄,不知为何,他觉得师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诡异,脸一红:“师父,我们能把这孩子带回去吗?” 万鹤笙随口道:“自然可以。” 还没等钟长岭高兴,她又补充道:“我喜静,你要带他回去,便放在外山。” 钟长岭连忙道:“是,我一定不让他吵着师父。” 万鹤笙来到那三块巨大的微微凹陷的坑洞前,目光流转,双指并剑,慢慢雕画着什么。钟长岭看不懂,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打扰对方,便缩在一旁静静等待。 不多时,最后一点残留的魔气都被万鹤笙封印住,她这才转过身,带着徒儿向外离去。 一方小舟落在海底,隔绝了厚重海水。两人坐在方舟上,钟长岭向下看去,看着那片海底城镇离自己越来越远。 自祭台起,从海底生出的绚烂火焰猛地蹿升,迅速蔓延至周围一间间房屋,很快,整座海底城镇在火光中噼里啪啦倒下去,那火并非凡火,灼烧过后一点灰烬都不会留下。钟长岭眼睁睁看着一大片城镇就这么消失在眼前,空荡荡一片,似乎巫族从来没有在这里留下过什么部落。 -- 第161页 他忽然心头抽痛起来,不知是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巫族,还是因为残存的巫族血脉而心生的悲痛感。 “师父,我们现在回宗门吗?”钟长岭问。 万鹤笙道:“不急。” 她的目光看向不知名远处:“先去一趟凡间。” “师父,我们去凡间做什么啊?” 万鹤笙:“人皇已死,下一个人皇还未选出来。” 钟长岭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和杜蘅师姐有关吗?”他在灵谷那段时日很受轩辕姬照顾。 “自然,不过不必与她说,以免生乱。” 若无意外,轩辕姬该回去继任了。 若不是为了今日,轩辕姬当初那种拙劣的方法根本入不得山门。 * 北境,失灵禁地内,忽然多了三尊雕像。 谁也不知道魔尊陛下去哪里弄来的三尊雕像,又是什么时候把它们带来的。总之,它们突兀地出现在了失灵禁地群山环绕的平原内。 那是曾经的魔神与其左右护法的雕像! 失灵禁地常年落雪,三尊雕像矗立于此,却丝毫不沾风雪。寻常人无法直视其真容,更是迫于其巨大压力,来到雕像前便忍不住顶礼膜拜。 一众魔修渐觉得禁地内魔气浓郁不少,修炼速度更快。他们自然认为是雕像有灵,魔神正在逐渐复苏且庇佑他们,对其更加恭敬。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落! 我努力加更,做不到就当我没说过。 第69章 · 钟长岭入门不久, 可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来凡间。 巫族部落在南海海底偏北处,人间皇宫亦位于南洲北部,相距不算远, 上岸后,钟长岭还没察觉到什么, 他身上已经换了身衣服。连带着师父的衣裳也换了。 沿海是几个小渔村, 再往里才是乡镇城池, 负责看守的仙门弟子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任由他们缓步穿过小渔村。 “想起以前了么?” 小渔村里不少村民正在晒鱼,还有一些从海里捞了大蚌, 挨个撬开看有没有珍珠。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见钟长岭盯着他们看,万鹤笙问。 钟长岭:“是有点儿。” 以前在钟家村,人人都要下地干活,不过好在有仙人镇守,不会遇上什么天灾,若是有几年大旱了,仙人们还会帮忙施法降雨。 师父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钟长岭就继续说:“那时候我们村里也很忙,不过大家都很高兴, 每年的收成都很好,村里不会有人饿着。” “不过现在想起来,我们村确实有点奇怪,很少和其他村子有来往, 住的地方也很偏僻,靠近山林里。按理来说, 不应该住在山里的。” 七大派里,无论是太虚门还是其他宗派,都不会允许百姓住在偏僻处,为了方便管理,他们更愿意把百姓居所规划得整整齐齐,神识一扫便能轻易识别。 钟长岭还是入门后才知道这个隐形规定,他修炼时间不长,思维仍旧停留在凡人时期,对此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可在仙门内被同化一段时日后,自己也觉得钟家村有些异常。 而且……他忽然不确定,如果说自己拥有巫族血脉,那钟家村其他人呢? 二人行走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数十步便穿越过小渔村,踏入了城中。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啊?”钟长岭抱着孩子,小心地不让他被吵醒。 万鹤笙道:“皇宫。” 皇宫? 钟长岭呆了一瞬。 师父确实说过下一任人皇未选出来,可为什么他们要去皇宫呢?哪怕他自己作为凡人时,也知道,皇帝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他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好了。 他不觉得那个位置值得他师父亲自去一趟。 万鹤笙没解释,他们穿行在人群中,目睹着凡人的喜怒哀乐,不出一日,便来到了皇宫外。 万鹤笙朝徒弟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 钟长岭更疑惑了,犹豫半晌,还是将孩子递了过去。 “你且自便,这儿临着边境,魔修多,不要乱跑。”万鹤笙叮嘱一句,抱着孩子消失在原地。 钟长岭站在街头也不知该做什么,师父叫他别乱跑,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干脆在附近的旅馆住下,等师父回来再说。 一踏入房门,他眉头就微微皱起,很快又松开。 不少人在进午食,吃得正香,驳杂的气味直直冲进鼻子,他已辟谷,对凡人饮食无甚需求,店小二上前招呼他时,他也只说要一间上房,便匆匆进了房间。 仙门中自然有重口腹之欲者,但他们不食凡间五谷,而是自己寻了灵兽、灵果、玉露等细细炮制。钟长岭自己不觉,可他在太虚门内的衣食住行皆为上上等,寻常弟子长老也享受不到,即便流放在须弥岛,他带上的东西也不少,突然间回到凡世生活,只觉得以往向往的日子竟变得如此让人不适应。 这就是仙与凡的区别吗? 上房在最高层,钟长岭推开窗向外看去,修仙者目力出众,一眼便能看清万丈远。一家其乐融融、夫妻争吵、偷儿窃财、翁婿不和……凡间众生相皆入眼中。 他看到了来时的小渔村。 小渔村里的人没什么变化,忙碌后照样进午食,他原本觉得这样的日子平淡惬意,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 第162页 自己真的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在亲眼见过更高更广阔的天空,见过神通广大的修仙者们上天入海后,他还愿意做回一个平凡的村民吗? 钟长岭知道,他不愿意的。 饭食毕,有人在一楼大堂说书,声音传进他耳中,那人说的是个仙女与书生的故事。 他曾是个孩子时也听过不少,大约是某某书生家乡逢难后有仙门来救,仙门中一仙子见他面容俊美又努力上进,遂对他一见倾心,甘愿脱了仙骨和他做一世凡人夫妻。他们的爱情感动了上天,上天赐下灵药,夫妻二人一人一半吃了,褪去凡胎飞升成仙。 说书人正说到痛快处,其他人纷纷叫好,目光神往。钟长岭曾经也觉得这个故事说得好,现在却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滑稽。 真入了仙门,才知道仙凡差距究竟有多大,即便只是个刚练出灵力只会些小法术的小弟子,在他练出灵力的那一刻,他就拥有了数百年寿命,不必为衣食担忧,更不用说往上的大能们了。 怪不得,都道仙凡差距比人类和蝼蚁还要大,人人都想成仙,可没有修仙者会愿意褪去灵骨,真正做一个凡人。 他摇摇头,重新坐回厢房内。灵力匮乏不便打坐,干脆闭目冥想,以练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拂过,那阵风来的蹊跷,吹开了窗。钟长岭猛地惊醒。 一阵熟悉的温柔女声随着风吹进耳边:“走吧。” 钟长岭来到窗边向下看去,师父正站在下方,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流都绕开了她走,钟长岭眼睛立刻亮了,传音过去:“师父,我马上来。” 他急匆匆下了楼,跟在那女子后边。 师父微微有些不悦道:“怎么这样迟?” 钟长岭连忙解释:“师父,我突然有些心得,便坐下入定了一会儿,让师父久等了。” 女子没有太计较:“罢了,随为师去一个地方。” 钟长岭左看右看,忍不住问:“师父,孩子呢?” 女子头也不回:“不必多问,自有去处。” 钟长岭便没再说话。 他觉得有点奇怪,但又不好说,跟着女子一路前行,出了城池又往山林去,越走越偏僻,他又忍不住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前方女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张脸慢慢转变,哪里还有他熟悉的模样,五官像是被水融了似的脱落,变成一无面女人。 钟长岭一惊,知道自己上了当,立刻要退,可他四下一看,前后左右道路都被封死,自己踩着的地方凭空升起一座漆黑牢笼,将他困在里面。那笼子坚固无比,难以逃脱,又不知有什么关窍,叫他浑身灵力受阻,难以施展术法,就连一张符箓都取不出来。 四周黑雾蹿升而起,各个方位都冒出些人来,将笼子围在里头,肆意大笑。 “这便是天玑真人的徒弟?怎的那样憨傻?随意一骗就上钩了。” “叫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捏碎。” 无面女满意极了,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什么东西往面上贴去,又换了一张陌生的美人面。 “行了,别弄死,记得将他带到尊上面前。”换了一张美人面的无面女说道。 她见那长相讨喜的青年缩在笼子里不说话,长发垂着遮住脸,不知在想什么,心下快意,取了钗子变长几分,戳戳他:“怎么不说话?” “估计他觉得丢脸呢。”一旁黑雾罩着看不清脸的魔修哈哈大笑。 “确实挺丢脸,我要是他,可不好意思回去找师父。” 钟长岭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帮魔修专门冲自己来的,而且……既是魔修,自然要听魔尊的命令。 魔尊不就是师父曾经的师姐吗?她一定是想利用自己对付师父。 任凭那些人如何嘲讽、取笑,钟长岭都一言不发,他不断尝试各种方法,试图脱身。 只可惜,那群魔修似乎特意调查过,对他非常了解,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打不开这笼子,哪怕他想变小了从缝中钻出去,笼子也一并变小,反而又招来一顿嘲笑。 钟长岭不说话,靠在笼子里默默反省,既希望师父早点来救自己,又不想再让师父操心,矛盾极了。 万鹤笙抱着孩子,刚离开皇城,便感知到了什么,轻轻叹息。 也罢,接下来的时日用不着那个徒儿,虞知微不敢杀他也不会杀他,让她带走也是件好事。 思及此处,万鹤笙乘着飞舟准备回太虚门。 那个孩子躺在她膝盖上,睡得正香甜,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即将要成为用作交易的筹码。 那厢,魔修们低调绕开城池往海边走,没几日便连人带笼子上了海船,出海后,太虚门再管不着,一路往北驶去。 钟长岭什么也不知道,被搬上船后关进了船舱,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但他能感知到身下的晃晃悠悠以及偶尔吹来的咸腥海风,不由得慌乱起来。 这群魔修要把他带到哪里去?都出海了,师父还能找着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评论区发小红包 咳咳,大好节日,就不要嫌我短小了 第70章 · 一路起伏不平, 钟长岭的心情也如这海水般不平静,他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没用,总是拖后腿, 可绕是他用尽百般手段,也无法从笼子中逃脱。 -- 第163页 反而那些个魔修口中更加猖狂, 恣意大笑, 尽数传进他耳中。他又听到不知道哪个尖细的声音喜滋滋说话。 “听说那人很疼他徒弟呢, 定能引得她上钩。” 又有一人说:“尊上已经准备好了,保管叫她有去无回。” “踏平太虚门!” “到那时,南洲也是咱们的了。可惜这一北一南离得远。” “莫急, 全天下都是尊上的。” 越说越离谱,听得钟长岭忿忿咬牙,他性子温和,少有这样愤怒的时候,此刻心底却燃起了一把火,越烧越旺,直要冒出来将那些人烧个干净。 那些魔修说说笑笑,谁也没将钟长岭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 有宗主赐下的宝物,不过一才入门的小小修士, 肯定逃不掉。 因此,他们也就没有发现,船舱内笼子里的青年一点点变成了奇怪模样。长袍下,慢慢长出一条黑色长尾巴, 两只袖口伸出的手掌,逐渐变成锋利尖爪。 和以往不同, 他依旧能保持神智清醒,安静待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直到上方传来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那帮人说倦了,各自回房休息,他才有了动作。 长长的尾巴在笼子里蜷缩起来后,用力往笼子边缘一抽。 一阵晃荡。 这艘船本就在大海上航行,晃晃悠悠,竟也没人发现。钟长岭借力往地面一倒,连人带笼子倒在地面,骨碌碌向边上滚去。 这笼子有关窍,除了底座以外,碰着边上的地方便疼得厉害,好似由千万根针在扎似的。钟长岭倒在地面,身体不可避免的接触到围栏,只觉得浑身刺得疼,他却不敢耽误,尾巴不断甩动,滚到了边缘。 师父闲来无事时,教过他些破阵之法和变化之术。这笼子密不透风,即便他变成只小蚊虫也不能飞出去。但巫族的爪子锐不可当,不惧术法,兴许能扎穿。且自从在屋族部落身形莫名其妙变大后,他发觉自己的力量也变大了。 六指并拢,狠狠往下方一击。 “锵”一声,如金石相击,很快将那群人惊醒。不过这一击同样效果斐然,指尖穿过了笼子的缝隙砸在地面,敲出一道裂缝来。 他见这方法有用,更加高兴,接二连三发起攻势,终于,在猛地用力一击下,船舱破裂。 哗啦——海水倒灌进来。 钟长岭不顾那么多,将身体缩到最小,连带着笼子也变小,他听着了那群魔修的声音,连忙顺着那个洞拼命滚落出去,落进了大海里。 一入海,竟像回到了熟悉的领域,钟长岭不敢变成常人大小,他听到那帮魔修气急败坏的叫喊,正在寻找自己。 海底水兽多,前方正好游来一群色泽艳丽的海鱼,通身斑斓,钟长岭不由得欣喜,飘过去后,用尾巴勾住了其中一条深色海鱼的鱼鳞,顺着那群鱼往下游。 大约是他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又变化的只有半截指头大小,还不到一块鳞片大,挂在庞大鱼身上并不显眼。他一边算计着方位,一边留神,猛不丁竟听到了那群海鱼说话。 “太子若要娶太子妃,该不会娶个凡人吧?” “大王疼爱太子,或许会向几个仙门里求娶来一位仙子呢。” 听得钟长岭迷迷糊糊。 大王是谁?太子又是谁?这群鱼的大王不会就是龙王吧? 钟长岭在宗门内也听说过蛟龙王的事迹,他知道,原南海的蛟龙王敖月被师父的师姐杀了,因为这事儿还差点挑起两族纷争。 奇怪,没听说过这两位龙王有什么太子啊…… 正纳罕,他瞥见了远处下水的几个魔修的身影,连忙将气息更加遮掩,利用鱼尾宽大又飘逸的鱼鳍遮住自己,不敢暴露。 那群魔修知道钟长岭能变小,看什么地方都有点怀疑,见远处一群海鱼,已开了灵智,通身妖气雄浑,连忙派其中一人上前询问。 七曜宫刚成立不久,在南洲或北境名号倒是响亮,只这东处一洲二派,水域地区也比其他州要混乱些,东海里头的海兽们皆生了副暴脾气。它们才悄悄跨界去了南海,正往回赶呢,自然着急害怕被发现。 为首的海鱼不悦道:“我们可没见过什么犯人,我等急着回去向大王复命,要是耽误了好时候,休怪我们大王不给七曜宫面子。” 问路那魔修大为光火,偏生领头海鱼真身为一剑齿巨鲸,修炼足有上千年,若是和它起了冲突不免耽误,硬生生忍了,回去后只道没找着,一群人更加仔细地在海中寻找。 钟长岭放下心来,他安心的伏在那条鱼尾巴上,任由它带着自己往回走,那群海鱼分明对魔修瞧不起,转变了刚才说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将七曜宫贬的一文不值。他心里很是赞同,又不敢说。 过了好半天,倒映在海里的月亮,慢慢变成了鱼肚白,那群海鱼总算要游出范围,个个高兴起来。忽然间,它们周遭的水域像是被什么无形屏障倒扣住,动弹不得,也游不出那片区域。 “既然来了,何必那么着急走呢?” 清亮高亢的女声响起,伴随阵阵龙吟,一条金色巨龙自海底猛地蹿升上来,巨大身型环绕着鱼群,鼻翼重重吐息:“本王屡次警告过东海龙王,可他竟然还敢再派细作,真以为本王不会发怒么?” 方才面对魔修态度高傲的领头海鱼顿时沉默着往后缩,面对着质问也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反而平和不少。 -- 第164页 来人正是蛟龙王敖灵。 敖灵满腔怒火,她早知道东海龙王与自己不对付,那家伙三天两头派细作来寻事,这回竟连剑齿巨鲸和几条猛鲨都派了来,实在忍无可忍。 更何况…… 金色双目一闪,敖灵长尾一甩,其中一条不大起眼的跟着叫骂的深色海鱼被她从禁锢中抽了出来,踉踉跄跄往前跌去,他正要发怒,忽地尾巴一疼,发出尖锐叫喊。 原是敖灵毫不留情地将他整条鱼尾都划了下来,白生生骨头在外摆动,看着可怖。 剑齿巨鲸震怒:“你怎么敢随意动手?” 敖灵捏爆爪心的半截鱼尾,只留下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不叫那群蠢鱼发现,她哈哈一笑:“既然害怕,怎么一开始这么大胆,敢往本王的地方跑?” 剑齿巨鲸低吼:“不过是路过而已。” “路过?东海办什么事情才需要从我这南海路过?你们龙王倒真是胆大的很,本王先前发下的命令不听从,派兵将经过,也不知道向龙宫讨要文书么?”敖灵眼里汇聚了杀意。 钟长岭眼前一花,便从鱼尾上被拽了下来,整个人被攥在巨大龙掌中,他听到了敖灵与那群海鱼的对话,不由得心惊。 原来刚才那群海鱼是东海龙王的手下,而现在他兜兜转转,又到了敖灵的手里,不过这倒让他稍微安心一些,听说敖灵和自己师父关系不错,等会儿表明身份,或许这位龙王会放自己回去。 那头,敖灵已经失了耐心,她挨个问完后,确定这帮部下就是趁敖月刚死的风波来南海搜刮宝物来了,而且不止一批,若不是自己从西海过来镇守,只怕没多久,这片南海边境处就要被掏个干净。 那群海鱼无论怎么叫骂、在屏障内左冲右突,也无法逃离她的桎梏,这才晓得厉害,乖乖求饶后把事情交代了,本以为将宝物交出来后自己等人可以留一命,谁知,才把宝物交出来,眼前便是一黑。 浓重血腥味在海中散开,瞬间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敖灵接过飘落的一枚蚌盒,打开拣了拣,又满意地合上。 她这才有心情把注意力放在掌心的那个小东西上,敖灵化成龙形,即便只有一只龙爪也足够巨大,摊开向上,一只看上去过于渺小的笼子在掌心逐渐放大,变成了正常大小。 被那双金色的巨大眼睛瞪着,对方刚才毫不犹豫诛杀了那群海鱼,钟长岭知道这不是什么心软的妖王,立刻道:“见过龙王,在下太虚门弟子,多谢龙王相救。” 他已经变回了人形,一双圆眼看着纯善,但敖灵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古怪地笑了声。 “我知道你,要不是因为怕你被劫走,我也不会现身。”敖灵说,“你是天玑真人的弟子吧?” 听对方语气和善,钟长岭不知不觉放下心来,点头:“是,我师父正是天玑真人,只不过我太蠢笨了,被魔修逮住,劳烦龙王送我回南洲,或帮我解了这笼子,我将来必定报答龙王。” 敖灵笑道:“不慌,你且安心睡吧,醒了就到地方了。” 深海中,金色龙鳞闪烁有光,长长龙尾一甩,便前行了数十里。钟长岭依旧被她握在掌心,对方似乎也拿这笼子没办法,只能等上岸了找师父解决。 敖灵那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不知不觉间,他慢慢睡着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钟长岭慢慢睁开眼睛,顿时一惊。 此刻他仍旧坐在笼子里,身处不知名房间,那间房阴森黑暗,无一扇窗,瞧着像是什么密室,更糟糕的是,他察觉到了无比浓郁的魔气。 这里绝对不是太虚门,难道敖灵把自己带到了龙宫吗?龙宫里也不应该有魔才对。 “哟?醒了?”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大门推开,一个面容有些邪气的男子走进,魔气冲天。钟长岭忙问:“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男子并不凑近他,围着打量他好几圈,啧啧两声。 “这儿就是七曜宫,你猜猜,我们是谁?” “不可能!”钟长岭哪里想得到自己才从魔修船上逃离,马上又被送进了魔修的老窝,“龙王呢?她怎么了?” 那魔修怜悯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看一个傻子。钟长岭隐约明白了什么,懊恼不已。 他怎么就这么蠢笨?竟然又信错了人! 青年垂头丧气,一言不发。那魔修嗤笑一声,安慰他:“放心吧,你还有大用,暂时死不了。” 钟长岭瞪他:“休想拿我威胁我师父!” 魔修懒得搭理他,检查过对方身上没再带什么不该带的玩意儿后,哼着小曲儿出门。 “看好他,要是让他跑了,我一定扒了你们的皮!” 钟长岭听到了那个魔修离开后对门口说的话,想来那里也有守卫。他垂着头,整个人都像泡进了苦汁里,蔫巴巴的打不起精神来。 面容邪异的魔修男子离开后,一路疾行到了七曜宫的主峰下,经过数道通传,总算得来了魔尊的召令,连忙整肃衣冠,上山去。 魔尊斜倚王座,名为闭月的那名侍女早已成了护法,却依旧靠在王座边,轻轻替她捏腿。 “那小家伙怎么样?”虞知微眼皮也不抬,径直问。 “回禀尊上,那小子知道自己被骗,正不高兴呢。属下检查过,他身上并无伤势。” 虞知微嗯了一声,随口道:“看着他,不准叫人欺负,也不许用刑。” -- 第165页 那属下又有些搞不懂虞知微的意思了,不过魔尊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恭敬应是后,又拣了些好话奉承,这才退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觉魔尊的面色有些苍白,匆匆一瞥也不敢多看,瞄一眼后立刻便为其气势所迫,低下头去。 虞知微心里算计着,这万鹤笙最是疼她徒弟,本该好利用。 不过,那一位似乎格外看中巫族,否则,也不会狠狠地罚了她一通。 一想到此处,胸口立刻就有淤血涌起,闭月察觉到她不舒服,连忙柔声询问。虞知微疼得很了,不耐烦一抬手甩开对方:“出去!” “可是,尊上……” “滚!”本该令她舒适的魔气在体内翻搅,虞知微撑着没露出痛苦之色,唯一双眼更加凶戾,“别让本座说第二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 闭月匆匆退出正殿。 大殿空荡荡, 这位新上任的魔尊不爱要人服侍,是以整座山头除了半山腰的守卫外,一个侍从也无。唯独闭月得了她几分青眼, 能时常出入主殿。 闭月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尊上的样子……感觉不太对劲。她受伤了吗? 或许是上次洞真派的人来进攻,伤势未痊愈? 闭月不知道魔尊悄悄离开的事情, 她心里有点不安, 思来想去, 决定先停在半山腰建成的一圈守卫住所,以备魔尊随时传唤。 守卫不多,男女皆有, 个个面容精致气息浑厚,他们状似不经意坐在屋檐下悄声说话,实则眼睛锐利得很,远远的看见闭月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其中两人小跑着迎过去,恭敬笑问:“月护法怎么突然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吩咐我等?” 闭月随口道:“我不过出来走走,不必多问。” 吃了一记软钉子,迎接的两位侍卫也不说什么,笑着把人送到栈道内, 其余人早就准备好了空房与各色灵果、佳酿,只等她来。 闭月心里想着魔尊的事儿, 纵使众人恭维心情也不爽利,偏偏这帮人眼睛厉害得很,要是自己表露出什么来可不好。她只能同样笑着与他们说说话,一同看飘落的茫茫大雪。 他们前半辈子都在四季温暖如春的南洲躲躲藏藏, 骤然间能光明正大现世,却又要来到寒冷北境, 纵使修者不惧寒暑,也不妨碍他们看着这片冰雪,心生寒意。 失灵禁地太寒冷、太寂静,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本性格孤僻的魔修们反而这时候喜欢各自说说话,交流情报。 “说起来,南洲的凡间出了事情。”其中一个女侍卫仰头喝了一口酒,神秘兮兮道,“我听到了,南洲的人皇死了。” “不过一个凡人,吃了点药活个百岁而已。”另一个侍卫坐在她身侧,柔声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是奇怪,要一个凡人当皇帝。” 他们都不明白太虚门干什么要一个凡人顶着皇帝的名头,设身处地想想,叫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压在自己头上称皇,他们可受不了。 不过,既然太虚门执意这么做,还坚持了千年,他们必然有什么其他人想不到的深意。 “都说其他几派也想要效仿南洲设立皇权,不过他们根本没建立起来,光是一个让谁当皇帝,就够他们打破头了。” “话说回来,轩辕氏当真有什么神的血脉?” 此言一出,其他魔修都纷纷笑他。 “神?除了我们魔神,哪里还有什么神?” “少听些凡人的话本,那些个蠢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不似我等已踏入修行道,反而要谨言慎行。” 不过闲聊,谁也没当真,话题很快要转到别的东西上面。 “听说东海龙王的太子要娶妻了,不知是真是假。” “就是那个洗去龙族血脉的太子?那龙王也真看重他。” “是极,听说还要给他娶仙门女修呢。” “哪个门派?要是修为低了,那龙王估计也看不上。” 一阵哄堂大笑。 修仙界婚嫁不分男女,只凭修为与家世背景。似原来的南海龙王,娶了几十位男妃也无人说什么。有些夫妻恩爱忠贞,为一段佳话的有;也有些性情坦荡,名义为夫妻,实则各自又有侍妾、娈童,甚至偶有兴起,相互交换玩伴享乐的亦有之,只要你情我愿,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但如果那位龙太子想娶个有助力的女修,那位女修又不准他有侍妾,两个人族的后代岂不是也只能为人?到那时,东海龙王要将王位传给人族儿子还是孙儿? 大伙都想到了这点,不过当个玩笑听,心里也有些好奇。 既在东海,会不会求娶东境那两个门派的女修呢?是求圣月宗的,还是万象门的?不论哪一个,另一派都会觉得自己被瞧不起吧?若是两个都求娶,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闭月只听着他们说话,很少开口,忽然间,山底微微一震,所有人立刻变了脸色,瞬间警觉起来。 “你们两个,和我下去看看,其他人戒严。”闭月随口点了三个人,纵身一跃向山下飞身而去,其他人警觉守卫着,一句话不说,此刻,才能看出一些他们属于魔修的凶戾。 山脚下有一间特殊的牢房,钟长岭正好被关押在那儿。 虞知微几次耳提面命不许苛待他更不许放跑,那些魔修不敢不从,时时刻刻都有几双眼睛盯着,即便如此虞知微依旧不放心,干脆把人从原来的地牢放在自个儿居所的山脚。闭月飞身下去不过数息,一瞥便知道不大对劲,乱糟糟一片。 -- 第166页 “怎么回事?”她冷着脸,问守卫的侍卫长。 侍卫长一脸惭愧:“月护法,不是我等不尽心,实在是那小子有些邪门。” 闭月面色更阴沉:“废物!连个关在笼子里的人都看不好?要是惊扰了尊上,你们九条命都不够赔!” 侍卫长不敢说话,诺诺应是。闭月训斥一顿后,来到牢房前。 九曲回廊,一重又一重迷宫样式的阵法,那小子就被关在阵中央,闭月沉下心思,按着尊上教自己的法子,沿着某条路线走。 一路走都是一模一样的长廊,唯独地底震动更剧烈,还能听见守在阵中的侍卫们惊呼的声音。闭月加快速度,匆匆进去。 还是晚了一步。 阵中央的小屋空着,大门打开,侍卫全部躺倒在地,鲜血淋漓。 闭月后退了一步,身后撞上了一具微凉的身躯,脖颈间也一凉。 “别动。”青年些微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带我出这个阵法,不然,我杀了你。”钟长岭说。 他想回去。 骨子里的凶性让他终于忍不住把利爪撕向了其他人。他什么也不管了,他只想回去。 想回到太虚门,回到师父身边。 微微刺入皮肤流下血液的尖锐痛楚,令闭月回神。她没有动作,身后那人将爪子收得更紧:“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青年的话很平静,平静到可怕。 闭月眼珠一转,垂下眼帘,细细啜泣起来:“你,你能不能松开一点?我怕疼……” “哭也没有用。”青年这么说着,爪子收得更紧。 闭月便慢慢收小了哭声,小声道:“这个阵法,两个人没法离开的。要三个人一起同行往外走才可以。”闭月指着地面上那些尸体,“你看,那些人袖子上都有不同颜色的袖边,同色的要一同进出。” 她说的倒不全是谎话,寻常侍卫自然需要三人同行,她得了尊上的烙印,可以自由出入。 钟长岭再怎么怀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闭月小心翼翼道:“你……你别杀我,我再叫一个人进来,好不好?” 她眼里含着水光,苦苦哀求。 困在这里不是个办法,钟长岭的手松开了些,说:“你不要耍花样。” 闭月趁松开的一瞬间,便悄悄传了个求救讯号与不少人,她眼里含泪:“我知道……你别杀我……” 山顶,宫殿。 虞知微伏在王座上,大口大口喘息。 她无比确信,那位魔神真的在逐渐复苏,并且对她联合藏锋仙君剿杀巫族一事心知肚明,所以才要惩罚她。 虞知微垂下眼,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她隐约察觉到地面有什么,细细一看,忽然震惊。 纯白地面忽地冒出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眼睛,那双眼里含着无尽的邪恶与高傲,冷冷地注视着她。 “不要再自作聪明,否则,这七曜宫明日就可以换一个主人。”声音分不清男女,嘶哑混浊,分明是在警告她。 虞知微浅笑着答应下来:“是。” 那双眼睛消失了,虞知微面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冰冷得可怕。 她最恨受制于人,可偏偏这位…… 虞知微心想,该有什么办法,让他只需要乖乖提供气运就好? 他不需要复苏。 * 太虚门,妄空山。 姜乌鹊坐在姜月明床榻边,既心疼,又心焦。 阵法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灌注入姜月明体内,为后者续命。白发男子闭着眼,在姜乌鹊声泪俱下的哭诉中,眼帘微微颤动。 “你醒了?” 他的指尖微微一动,很轻地点了点头。好在姜月明平常修炼瞳术,并不轻易睁眼。姜乌鹊没有怀疑,爱怜地抚上他的面颊:“可还难受?” 姜月明摇摇头。 姜乌鹊很长很长地叹了口气。 诚然,她确实要要这个宗主位置,可不代表她对胞弟没有感情,相反,从小到大她都很看重这个弟弟,当初更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不惜做了那些事…… 姜乌鹊说:“别骗阿姐了,我知道你难受,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过。” “我把小雪叫来了,她平日被我带着到处跑,也少见你这个当舅舅的。” 姜月明已经看不见了,不妨碍他的神识观察到门边站着一位身着彩衣的少女,得到阿姐的准许后,缓步走来。 “舅舅。”秋枫雪握住了他的手,心里酸涩,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心思纯净,一双眼睛明亮清透,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她在真切地难过。或许不单单因为姜月明是她母亲的兄弟,与自己是血亲。她纯粹是为了眼前逐渐逝去的生命难过。 秋枫雪和这个舅舅见面次数不多,却很有好感。 “好孩子。”姜月明慢慢抬手,抚过少女发顶,“别难过了。” 这反而让少女更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她心如明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舅舅,我怎样才能治好你?” 姜月明平静道:“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姜乌鹊同样难过,生命中两个至亲在眼前,叫她心肠更软。她含泪道:“我的好阿弟,你就要这样离开,阿姐知道劝不了你什么,只想求你给小雪留个念想。” -- 第167页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真的不是传统修仙,不要奇怪我的设定 硬要说的话,比较贴近西游记的原著,没有什么杀人影响心境、越级打怪这类,没有 第72章 · 秋枫雪不明白自己母亲要做什么, 此时,她只是单纯的在为一条生命的流逝而难过落泪,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泪眼婆娑地看过去。 姜乌鹊知道自己弟弟看着淡漠,却是性情中人, 她长叹口气:“你预言了什么, 也不愿意说, 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将来天下大乱,以小雪这样单纯的心性, 恐怕难以保存。” 姜月明没有反驳。 即将到来的那场动乱,即便有姜乌鹊守着,也未必能守得女儿周全。那场浩劫,天下无人可幸免。 姜乌鹊总算开始说明来意:“阿弟,你看来,万师侄的徒儿秉性如何?” 没等姜月明答话,她自顾自往下说:“我听说过那个孩子,平日品行好,却也因巫族血脉犯下过大错, 可见巫族血脉终究不稳定。万师侄接任你的位置倒没什么,但她的徒儿绝对不行。” 秋枫雪在一旁,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要说什么,手被母亲牢牢攥住,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姜月明慢慢说:“阿姐不必担忧, 笙儿心中有数。” 姜乌鹊知他门下弟子多,可真正被他当成弟子的, 或许也只有那一人。她道:“万师侄心胸宽广,公正无私。可我没有。” “洞真派的事,你多多少少也听过了,几十个长老去围剿七曜宫,一个都没有回来。我每次都想到,若是将来宗门遇劫,我的女儿也要去做些什么,一去不复返,我又能做什么?可如果她的位置再高些,那就不一样了。” 修仙者寿数有限,姜家曾凭姜月明一跃腾飞,又慢慢因后继无人衰败下去,和姜月明拥有血脉关系的人逐渐离世,现在的姜家已是不知道第几辈徒孙,唯有姜乌鹊同他一道长生,相互扶持着在艰难修仙途中走过。二人感情自是不一般。 秋枫雪已经猜到了母亲要说什么,惶恐地攥住她衣角,嗫嚅道:“母亲,我……” 姜乌鹊制止了她。 姜月明再怎么被痛苦缠身,也明白了姜乌鹊的未尽之意,他吃力地摇摇头:“宗主之位只有交给笙儿,才能将太虚门保存下去。” 姜乌鹊知道不可能一步成功,她道:“既如此,我只求你一次,给小雪一个护身依仗。” “阿姐想要什么?” 姜乌鹊的眼泪慢慢收回,她一点点握住了姜月明冰凉的手。 “龙珠。” 当年魔神身陨,不少魔族消失不知去了何处,还有些陆陆续续出来作乱,被仙门不断或封印或杀死。七派势力成立之初动乱过几次,又逐渐平歇下去。 不过,千年前再度爆发过一次动乱。有一魔龙为魔神坐骑,破阵而出,当时天下无人能敌,任由它流落在南洲大陆恣意妄为。姜月明与顾辞酒师兄弟联手护城,起初屡屡败退。战乱中,师兄弟二人各自领悟其道真谛,实力大增。姜月明回城斩妖,一举扭转败局,而顾辞酒则前往魔龙窟独自斩龙。 谁也不知顾辞酒如何做到的,总之,七日后,他出现在妖兽叛乱已平歇的城外,身上还沾着龙血,从袖里乾坤中,将硕大如山的龙尸丢在地面。 从那以后,藏锋仙君一剑斩魔龙之名传遍天下,成了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剑修。 魔龙身怀龙珠,姜月明坐上宗主之位第一天,顾辞酒将那颗龙珠转赠给了他,以此为贺礼。 “可。”姜月明没有不舍,他说,“待我去后,龙珠会交到雪儿手中。” 秋枫雪含泪道:“舅舅,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姜月明依旧是平静到冷淡的神情:“你们不必难过,生死自有定数。” “舅舅……” “我想休息一会儿。” 姜乌鹊叹口气:“你且好好养伤,其余的不要操心。” 姜月明:“好。” 母女二人出了宫殿,秋枫雪不安地倚在母亲身边,自责不已:“舅舅伤得这样重,我竟不知道。” 姜乌鹊同样难过,却还要打起精神来,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派童儿去了一趟漆吴山,只道自己有事相邀,又得到一个峰主偶有所得闭关的回复,便知道,万鹤笙还未回宗。 在她们离开后,宫殿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邬陶沉默地坐在姜月明榻边,仔细替他梳理经脉中狂暴的灵力和隐约缠上的魔气。他能察觉出,这具躯壳已经油尽灯枯了。 宗主会死。 他若死去,世间便再也没有第二个宗主了。 邬陶跟在宗主身边的时日不多,却早已为其折服。他不愿看宗主离去,又想到自己偶然间看到的法子,心一横,跪拜下去:“宗主,弟子有一事相求。” 姜月明的状况很不好,邬陶替他疗养倒还松快些。他早已停了测算,更是将自己因所修术法而下意识地对将来的预感也封住了,问:“何事?” 邬陶颤抖着唇,一双已成腥红之色的眼里满是痛苦,他心里挣扎,却还是说了出来:“请宗主……夺舍我。” “你胡说什么?”姜月明沉默片刻,轻声斥责他,“这样恶毒的邪门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夺舍之法,传闻中魔门的邪术,身死之际,将自身魂魄强行融入活人或将死之人的肉.身中,被夺舍之人的魂魄轻则封在原身内,重则魂飞魄散。这门夺取他人肉.身的术法极其恶毒,即便魔门内也轻易不能使用。 -- 第168页 不过,这夺舍之法并非万全,魂魄离体后自然脆弱,修为高深者无法近身,即便得了也难以圆融如意,若夺舍修为低下者或是凡人倒是简单,可那相当于重修一回。因此,不是逼不得已,魔门也少用这个法子。 似邬陶这般修为不高、资质万中无一,又自愿献出肉身者,少之又少。 邬陶说:“这是魔门法术,弟子明白。可是,只要能救宗主,魔门法术又如何?”他的声音还在打颤,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依旧纯澈,“宗主,弟子是自愿的,弟子不过一小小杂役,要是没有意外,活个一两百载就该寿终,又卷进了那样的大事里。是宗主不嫌弃我……” “宗主,您夺舍了弟子吧?弟子不会反抗的,您封印弟子的神智也可以。” 姜月明闭着眼,半晌,也只又说了一句:“胡闹。” 邬陶摇摇头:“没有胡闹,弟子真心实意。” 他知道宗主向来心善,若他不愿,自己也没有办法,想到离去不久的赤练仙君,他沉默下来,又一次替宗主梳理经脉后,这才告辞离开。 * 万鹤笙对妄空山顶发生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目睹了邬陶忠心到愿意舍身的进言,心念一动。 邬陶竟然知道夺舍之法? 她替姜月明寻了些续命用的天材地宝,本该慢慢往回走,想知道姜乌鹊到底有什么底牌,不过,若是邬陶自愿让姜月明夺舍…… 或许事情还要好办些。 一路向南前行,日光渐暖,越是往前越是温暖如春。万鹤笙嫌飞舟速度太慢,干脆落下去,寻个荒山布下一次即毁的传送法阵,不出半日,立刻来到了主宗内。 她悄无声息回到主峰,漆吴山顶,两朵并蒂莲正在沉睡。 他们身下已经长出一节又一节的莲藕,身边荷叶茂盛,每一片都是上好的灵药。不难想象,这两朵花彻底长成后又该有多强盛的药力。 万鹤笙运起灵力,将水缸附近的数块白玉地砖撬起,铺就一方小水塘,注入灵液甘露。 并蒂莲早就被她的动静惊醒了,知道自己可以挪到大点儿的地方居住,更加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万鹤笙含笑听着,在他们兴奋的话中轻声道:“从前,我也不求你们做些什么,只是现在,我有要事,还需要你们帮忙。” 小点的那朵立刻道:“真人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大点的那朵出乎意料没有接话,娇嫩的花瓣微微颤动。 她在害怕。 他们俩还没化形,法力低微,能拿的出手的,就是他们自身。 真人能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必然是需要他们的药力。 果然,万鹤笙说:“宗主伤势严重,我需要一节莲藕,和一些荷叶替他续命。” 千雪娇这样的莲花世上只剩两朵,无比珍贵。可这样的珍贵放在两朵并蒂莲自身看来,却讽刺得紧。 大一点的那朵莲花笑道:“真人不必担忧,既然是真人想要,真人便拿去好了。” 她时刻都在担心,自己和弟弟会被摘去炼药,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反而松了口气。 莲藕,莲叶…… 即便是续命,也不过摘取荷叶与藕罢了,他们俩还是安全的。看起来,真人还是打算留着他们。 弟弟想要说什么,被她用莲叶捂了嘴,不让说话,她忍着剧痛,从身旁摘下数片莲叶,又取下一节莲藕,以叶子托了,送到万鹤笙身边:“请真人收下。” “委屈你们了。” 姐姐连忙道:“能替真人分忧,是我们的福气。” 万鹤笙没有客气,接过后,在水塘内又注入不少灵力,并指为刀,刻下凝聚灵力的法阵,一切做完了,她才小心地将两朵莲花移植到水池内。 放在以往,两朵莲花早就兴奋地打闹起来,但现在,他们谁都没有心思说笑,勉强应付着对方。 直到万鹤笙离开,荷塘内才传来稚嫩又委屈的哭泣声。 “莫慌,修炼一段时日就重新长回来了。” “可是……可是,你不疼吗?” “疼也无法。”姐姐说,“真人待我们这样好,给些莲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是为了给宗主续命,几片叶子而已。” 那天晚上,她汲取了名叫莲姬的莲花妖的妖魂,早该化形,可她一直压抑着,宁愿将溢出的妖力注入在自己胞弟身上,或是多长些荷叶,也不愿早早化形。 千雪娇何其珍贵,垂涎者众多,即便她自信化形后妖力可大增,也无法保证能在重重觊觎中护住他们自身,倒不如先低调地在漆吴山顶待着,等阿弟一道化形。 “可是……可是……”小点的莲花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们只是被养着的莲花儿而已,按理说,主人供他们那么久,拿些报酬理所应当,换其他仙人养了什么花草灵药,直接摘取,哪里还会同那些被养着的商量?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好了,这话不要再说。”女孩冷淡的声音提醒他,“在峰主面前,一句蠢话都不许多说。” 他只能答应下来。 * 万鹤笙悄无声息出去,又悄悄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取了不少灵药上妄空山,却在山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下。 “真、真人……”那少年仰起头来,红色眼眸真挚,“弟子有要事相求。” -- 第16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本海王又要给一个基友打广告啦 推个文,喜欢大女主的可以康康 作者:装盘烤鱼 文名《将军她拒绝登基》,是一篇星际文,封面贼拉好看,那篇星际文也很特殊,会有一些未来的东西方文化竞争的要素 第73章 · 跪在万鹤笙面前的少年, 正是邬陶。 邬陶怎么也没想到,赤练仙君竟然拒绝了他的请求。 赤练仙君明明是宗主的姐姐,她分明也心动了, 可为什么她又拒绝了? 秋长老心地纯善,但……赤练仙君并非循规蹈矩的纯善之辈。 邬陶自来就活得很卑微, 谁对他好些, 他便想百倍, 千倍的还回去。宗主知道他染了魔气,还替他几次打算,又在那不知名的东西前保住了他, 他便一心一意要报答。 可他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他还有一具年轻的、经过洗炼后资质上佳的身体,他愿意献出去。 “……就是这样,弟子,弟子自愿让宗主夺舍。”邬陶垂着头,不敢看天玑真人。 似这般高高在上的仙人,他连多看一眼都怕玷污。 他只与天玑真人见过几次,宗门内很多人都说她好, 也有人说她不好。邬陶不知为何,每次和她碰面都有些害怕, 他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宗主亲自教导的师侄,气势自然强盛。 如今,他老老实实跪在天玑真人面前,依旧忍不住打颤。 那是从骨子里溢出的, 无法克制的恐惧。 “这方法,你只和本座说了么?”万鹤笙的声音很轻柔。 邬陶摇摇头:“弟子问过宗主, 宗主不愿意,弟子又问了赤练仙君,赤练仙君也说不妥。” 万鹤笙轻轻叹气:“既然宗主不愿,你来问本座也是无用。”她的话语分明轻柔,哀伤之意却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宗主他自有安排。” 邬陶怔怔地跪坐在地。 “宗主也说,生死自有命数,可是……这命数,有这么重要么?若让宗主夺舍了我,怎么就不是命数了?” 万鹤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用一种邬陶看不懂的眼神注视了他很久,就像一个慈和的长辈,在看着不听话闹事的孩子那样。“不要再胡闹了,下去休息吧。” “弟子没有胡闹……” “下去吧。”万鹤笙却依旧只是用那种宽容的口吻让他离开。 邬陶仰着头看她,慢慢行了个礼:“是,弟子告退。” 妄空山太高了,他往下慢慢走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感。 待他离开了,万鹤笙耳畔才忽然响起一道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你为何不让他夺舍?” 姜月明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说,他的寿数将近,若他彻底死去,那些机密再难得知。 万鹤笙只道:“他若真心想让宗主夺舍他。不必求我,也会有其他的法子。” 残魂一想便懂得了她的打算:“虞知微?”轻笑一声,他随口点评道,“尚可一用。” 女子慢慢向大殿走去,素色长袍在云雾缭绕中看不大清楚。 仙门尤其以太虚门为主,讲究道法自然,顺应天道,她正如一位最标准不过的太虚门长老般,一呼一吸似与云雾潮汐吻合,和前世那位冰冷无情的左护法没有半分相似。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你也修了分魂之法?” 相较于这位魔神难得的震惊,万鹤笙平静多了:“是。” “肉身死去,则魂魄离体,魂魄必须依附肉身存在,可偏偏又有夺舍之法,让魂魄可以进入另一人的肉身继续存活。”万鹤笙道,“这实在不合道理,我想不通,便亲自试了试。” “可有感悟?” “摸到了一些门道。”说这话时,万鹤笙正好踏入大殿,迎面碰上站在院中舞剑的秋枫雪。 少女一身七彩宝衣,灿若霞光,手持双剑立在院中,她心如明镜,眼神亦清透如稚童,彩衣翩飞间,凌冽剑意无声无息搅碎周身云雾。 万鹤笙站在门口,等少女练完最后一式,收起长剑,她才走进去:“秋师妹的剑法更精妙了。” “师姐?”秋枫雪有些雀跃,“师姐何时回来的?” 万鹤笙笑道:“前几日才到,因有要事。”二人一同向里走去,秋枫雪想起自己母亲的话,有些紧张,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小声道:“舅舅的伤更严重了。” 万鹤笙:“我寻了些灵药回来。” 宗门内天材地宝从来不少,单单主宗内一条灵谷,便有灵草珍药数万种,更不用说各个山头又有独立的药田,药坊。即便有些珍稀事物南洲境内没有,也可通过和其他宗派交易得来。 在这种情况下,万鹤笙特地去宗外寻的灵药,必定更加珍贵。 她进屋去,秋枫雪张望一会儿,又继续练剑。 姜月明陷入了熟睡。 万鹤笙并没有替他治疗,相反,她设下阵法,将两人一残魂包裹在阵法中,与此同时,站在床榻前的女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万鹤笙在逐步解开她施加在自己魂魄上的封印。 渐渐的,她温柔的面孔逐渐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森严冷漠,那是属于更高维度的存在的俯视。珠帘、床榻、窗棂等事物无风自动,女子仍旧站在原地,她的样貌好似没变,可偏偏又再也看不到太虚门天玑真人的一点影子,就连她那身浅色衣裳,也似乎染上了深渊之色。 -- 第170页 于残魂而言,他更熟悉这样的左护法。 这是万鹤笙转世以来,头一回将自己神识完全解封,肃然、冰冷的气息弥漫在殿内,她一点点地将神识压迫上眼前昏迷的白发男子。 “预言术……” 单凭魔气和虞知微刺下的剑伤,根本不可能伤姜月明至此。万鹤笙早就想探一探那种能将上任宗主直接反噬至死,并将反噬延续到一众徒弟身上的预言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只可惜,从前姜月明和顾辞酒虽身带反噬,却因着某种缘故并不明显,剑意、灵力连同他们自身的神识交错在一起,压制住了那股轻微的力量。 所以,万鹤笙才要逼得一人离去,另一人又不得不再次为天下测算。生命垂危之际,这股正在不断耗损姜月明的生机。这股力量终于凸显出来。 不是魔气也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加奇怪的,近乎于他们修行中冥冥间触碰到的力量,似有似无,带着某种规整的、审判的意味。 这股力量,她在那人渡劫失败,只能成为半神时感受过,在帝流浆之夜感受过,现在,它又出现在了宗主千疮百孔的躯体内。 一触即散。 看不到,摸不着,离得无穷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就在眼前的神秘。 万鹤笙轻声问:“你感受到了吗?” 残魂没有说话。 半晌,万鹤笙收回了神识。 大殿内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性一松,万鹤笙又重新变回了那副温柔模样,阵法逐渐收回。谁也看不出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秋枫雪还在院内心无旁骛地练剑,她只以为师姐是要给宗主疗伤。 “都说因为上届宗主泄露天机,才遭到天谴。这就是天谴。”万鹤笙轻声笑了笑。 “天道,又是谁给我们制定的规则呢?” 一想到或许有这片世界外的某种存在掌控着他们的人生的可能性,残魂也沉默下去,半晌,他才说:“不论是什么,待我突破就知道了。” “那些……尽快收齐。”说罢,黑雾消失在殿内。 万鹤笙这才取出莲叶、莲藕,一并其他从各地带来的珍贵药物,尽数用在姜月明身上。 姜月明受伤最重的不是身体,而是他的灵魂,可偏偏众多灵药中,能治愈肉身伤害的多,能直接作用灵魂的,少之又少。 魔族倒是有一门功法,可以让人吸纳他人灵魂的力量,但想必姜月明是不会修炼的。 灵力从掌心与背脊相贴处游走遍全身经脉,一点点修补破损的伤口,充沛精纯的药力慢慢融化,姜月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不愧是千雪娇,几片荷叶的效果竟这样好。 最后那一小截莲藕,却并没有被她用去,思来想去后,万鹤笙将它细心收好,放置在床榻边一处密柜中。 姜月明仍未苏醒,万鹤笙并不强求,治伤后,大张旗鼓乘着飞舟回山。 这无疑是给了某些人一个信号。很快,她就收到了缃灵的邀约。 缃灵是带着轩辕姬一起来的,以往轩辕姬每次上漆吴山都忍不住看看院落水缸中那两朵并蒂莲,但今日她却没了那心思,和师父径直向殿内前去。 一进入正殿,两人就呆了呆。 万鹤笙坐在上首,在她不远处,一位红衣侍女正抱着个孩子轻轻哄睡,那孩子看上去出生不久,皮肤白净,细嫩的手指抓着侍女衣摆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缃灵连轩辕姬的事情都顾不上问了,围着侍女看了几圈,后者抱着孩子不便行礼,便只以微笑点头取代。 “这……这孩子是哪里来的?”缃灵惊呆了,她还知道把声音压低,以免吵醒那孩子。 万鹤笙轻轻抬手,让牡丹侍女退下。侍女抱起孩子轻轻福身,转身离开。 “不必着急。”万鹤笙笑道,“我也知道师侄心中在着急什么,南洲皇室,必须延续下去。” “可蘅儿绝不能去做什么人皇。”缃灵语气坚决。 “不必担忧,皇室要延续不假,皇室嫡亲不得修仙也不假。”万鹤笙慢慢走下台阶,“但我寻了一个孩子,他正是轩辕氏嫡出血脉,可惜血脉并不纯净。” “杜蘅,你可愿让他成为你的侄儿?” 轩辕姬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一个孩子,但很显然,这个孩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轩辕姬立刻道:“弟子愿意。” “东海龙王有洗血脉之法,我替他施行了一半。另一半,还需要你替他完成,从那以后,你就和轩辕家再无半分关系,也不得再冠以轩辕氏。你可愿意?” 轩辕姬坚定道:“修仙一途本就该斩断俗缘,弟子愿意。” 万鹤笙笑起来:“很好,那个孩子会是下一任人皇。皇室血脉不得修仙,但和轩辕氏没有血脉关系的摄政王无妨。” “杜蘅,你依旧要往凡间去,担任二十年的摄政王,教导人皇,你也愿意?” 莫名多出的孩子,那些皇室中人未必会接受。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让轩辕姬回来接任人皇一位,以享太虚门庇荫的想法。若是贸然将那孩子送去,即便再怎么耳提面命,恐怕那孩子没几天也会死于意外。 以轩辕姬为摄政王,庇佑其二十年,那些凡人再怎么工于心计也伤不到那个孩子。待他长成,轩辕姬离开,一切再与她无关。 -- 第171页 轩辕姬面上已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立刻跪伏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弟子愿意!多谢师叔!” 师叔一切都替她打算好了,她不必舍弃仙途,想到自己前几日的担忧和那些猜测,轩辕姬便忍不住羞愧。 缃灵亦如此,她一开始还担心呢,又见万鹤笙似乎心中另有打算,不会叫蘅儿吃亏,放下心来,同两人打声招呼后,溜溜达达去前院看那两朵莲花。 那可是千雪娇!世间罕有,要不是两朵莲花并蒂而生,她花再大的代价也要厚颜从万鹤笙那儿讨要来一株。 万鹤笙亲自下去将轩辕姬扶起,对上那双充满感激的眼睛微笑:“去给他起个名字吧。” 轩辕姬一愣:“我替他取?” “自然。”万鹤笙鼓励地拍拍她手背。 轩辕姬沉思良久,道:“轩辕澈。” 她认真解释:“只愿他心如清泉,镜澈不染。”他不需要管理俗事,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好。 若他是个有野心的帝皇,反而会痛苦。轩辕姬只希望他能看开,自在快活地过。 万鹤笙抚掌微笑:“好名字。” 少有的巫族血脉,得了凡世皇族气运,又会长成什么模样?她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仅代表我个人,会觉得部分修仙文里的皇权和仙门之间关系有点奇怪。 . 第74章 · “所以, 你们几个都进了阴阳泉。对吗?” 月荼跪坐在下首,锁链加身,他却平静道:“确实如此, 能否请长老明示,月荼究竟有什么罪?” “是吗?到现在你还不认罪?”那长老笑道, “你还记得洞真派的那位秋葵姑娘吗?” 洞真派大张旗鼓捉拿秋葵, 月荼当然知道, 他镇定道:“有过数面之缘。” “仅有数面之缘?”长老意味深长道。 阴阳泉忽然出事,一众在泉边的长老弟子全部被关押,挨个审问。原本大家都没当回事, 直到后来,被关押的人没有一个被释放,就连探望也不允许,圣月宗众人才品出一点不对来。 按理来说,只是一个弟子为了铸剑而引发的轰动,再怎么处罚,罚个禁闭或判去外城捉妖也就罢了,更何况,天劫动静越大, 铸剑品质越佳,似那天引发的几乎搅动半边天的劫雷, 放以往大家伙早就该恭喜月荼了,怎么还要把人关起来? 圣月宗里知道内情的人都有苦不能言,谁能想到,天劫竟然会让泉底封印的那东西也消失了呢? 不是所有修仙者都会阵法, 更不用说本就难以学习且耗材量大的传送阵。况且,那一日天劫过于激烈, 至阴至阳泉水翻涌搅动,残余的一点传送阵法的气息被搅得消散。 因此,圣月宗里没有人往传送阵那个方向想,他们听过那位的残魂正逐渐复苏的消息,一部分人以为是残魂趁着天劫混乱时偷偷逃走。还有一部分人则联想到了洞真派的失窃事件,认为很有可能有人潜入泉底盗走了它。 洞真派都有内鬼,谁知道圣月宗会不会有? 月荼身为大弟子还要好些,一些小弟子已经用上了刑罚。终于,其中一人受不住,将月荼供了出去,这才有了今日的讯问。 其实那名弟子也没什么把握,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些日子他们前去太虚门时,看到月荼和洞真派秋葵私交甚密的情形。 月荼说:“当时谁也不知道她竟是魔门的卧底,我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就是不知,被谁揪着不放当做什么证据。” 既是当众讯问,自然不止他一人,一众同样被关押的长老弟子们鸦雀无声坐在下首。 即便知道月荼或许是被冤枉的。但……只要月荼认罪,他们就可无罪,因此,没有一人替月荼说话。 长老捻须微笑,一拍掌,台下走上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月荼瞥过去,口吻惊讶:“易师弟?” 易凌哆嗦着身子不敢看他,头也不抬,一股脑便说了一大串话:“就在要离宗的前几日,我亲眼看见月荼师兄夜间和那个名叫秋葵的女修私会,他们似乎做了什么约定。当时我以为师兄和她有什么苟且,不敢出声,多关注了些。后来月荼师兄声称闭关,我上了心,偷偷去看,发现师兄闭关的房间内只有一个傀儡,他根本不在闭关。” 长老惊讶道:“既然不在闭关,那会去哪儿了呢?”那双眼一直盯在月荼身上,从未移开,“月荼,你可要给大伙好好解释?” 到了这个地步,月荼依旧镇静:“弟子确实在闭关,只是不知易凌师弟为什么诬蔑弟子。” 易凌忍不住道:“师兄,你就认了吧,我在房间里看到的就是傀儡,不是你,你……” “够了!” 一声厉喝,打断了易凌的指控。 同样缚着锁链的裴长清拍桌而起:“月荼和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关系。” 他也知道宗门内少了何物,但前些日子他不愿出面作证,一旦作证,他的弟子就要受到责罚。可要他看着无辜的月荼被当做罪人,他更于心不忍。 仙剑已认月荼为主,若是月荼心有怨愤,叛离宗门堕入魔道,将会变成比虞知微还要可怕的魔头。可恨这些头脑愚钝的老木头,竟连这些道理也不知道。 裴长清一字一顿道:“月荼的确下过阴阳泉淬体,但那是在本座的护法之下,他根本不可能把泉底那玩意儿带走。更何况,本座下去捞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时,特地看过一眼,那东西还在。” -- 第172页 裴长清入泉救人的时刻有目共睹,而月荼也是在众目睽睽下以身抵天劫,根本没有机会悄悄取走泉底残肢。 如果裴长清说的是真话,这便是证明月荼无罪的最有力证据。而圣月宗上下都知道,裴长清此人,最护短,也最不屑说谎。 他既能冒着加重自己徒弟嫌疑的危险这么说,自然不会是假话。 易凌慌了,连忙道:“可我确实看见了月荼师兄和……”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抽过去,将他狠狠抽落在地。 竟是审判长老亲自动手:“够了。” 掌门催得急,这件事必得推出一个人负责不可。无论那个人是月荼也好或是其他什么人都好,只要找出了真凶,其他人就安全了。 裴长清眼睁睁看着被拖下去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弟子,手背绷得死紧,不忍去看对方求救的眼神。 月荼慢慢来到裴长清身边,躬身行礼:“多谢裴长老。” 裴长清摆摆手,向门外走去,他高大的身形无端佝偻不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月荼在他身后传音道:“裴长老!我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若是旁人,绝不会冒着危险帮他说话。月荼挑来挑去,总算挑中了脾气火爆但耿直的裴长清。 他面带忧色,看着裴长清踏出门槛的背影。无人知晓他心中算计。 月荼秘密求见了掌门,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月荼会被定为罪人,叛逃出宗。 一同叛逃的,还有裴长清的弟子裴晟。据说他们盗窃宗门至宝,而后立刻堕入魔道。一切似乎都和前些日子洞真派的发展那样相似。 只不过,和洞真派那位不一样的是,不少修者私下都在替月荼抱不平,认为他被冤枉。 * “可以,现在应当没有人追捕了。”裴晟长出一口气,瘫倒在石块上。 “师兄,我们真的要去万象门?” 裴晟已经知道了泉底下封印的到底是什么,他吓得心惊肉跳,恨不得抽死自己。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分明无辜的月荼也被他牵扯了进来。 要不是月荼私下求见掌门,自愿前去万象门做卧底,将万象门的魔神残肢取来以戴罪立功,恐怕现在,被处死的就成了他。 如今,两人改换了打扮,偷偷潜逃,圣月宗当真派了人来追,丝毫不留情,裴晟几次濒死,幸好被月荼师兄救下,仅受了些皮外伤。 月荼道:“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难不成真要叛离师门吗?” 他正在替自己包扎,往日穿戴的白袍、金环都被取下,换成了不起眼的凡人装束,身后长剑亦灰扑扑的不起眼——真正的仙剑被扣在宗门内,宗主只允许他带一柄普通长剑,就像真正的逃犯、罪人一样,形容狼狈。 即便落到这个田地,他也依旧如往常一般,沉静又温柔,金色的眸子似乎映着太阳。 裴晟看见他身上的伤,鼻子一酸:“师兄,是师弟对不住你。” 月荼摇摇头:“无妨,也算是我连累了你。”他向后张望一眼,扭头看向前方群山屏障。 东洲地域辽阔,万象门和圣月宗将东洲一分为二,搬来群山为界,一左一右各自为政,两边互不相通,若要往来必得有文书。 他们穿过这道移山填成的屏障,就能到达了万象门的地盘。到那时,圣月宗就无法再追踪他们。 “也不知道万象门是怎么样的,我们真的能成功混进去吗?” “能。只要我们受伤够严重。”月荼轻轻一笑,“万象门在宗内的钉子可多了,他们一定知道了我们被宗门冤枉后叛逃的事迹。” 这样好利用的两个弟子,他们怎么会不用呢? “走吧!”月荼一扯对方的袖子,当先飞身上去,跃入山林中。 来自傀儡主人的强大神识已经感知到了山对面守卫的巡逻弟子。 * 和正在被惊险追杀的月荼不同,南洲漆吴山顶,一派其乐融融。 缃灵坐在泉边,观察那两朵千雪娇,虽是并蒂莲,两朵莲花却并不一样大小,一红一粉,粉色莲花要大上许多,气息却微弱了不少,似乎受到了什么伤害。 泉至清如无物,缃灵看到几根光秃秃的荷叶杆,以及平白断了大半截的莲藕,明白了什么。 天玑她何时需要用到这样珍贵的药?她不像是受了伤。 她探出神识,细细感知,蓦地,缃灵动作一顿。 她从那朵粉色莲花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惊得脱口而出:“莲姬?”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 缃灵不可置信地再度触上神识, 那朵粉色莲花里传来的熟悉气息,的确属于莲姬没错。 这对并蒂莲一直生长在漆吴山,从未离开, 他们身上怎么会有莲姬的气息? 莲姬出事了? 他的本体竟也是千雪娇么? 缃灵呆坐一会儿,突然想起, 莲姬身为敖月的妃子, 敖月一死, 南海龙宫溃散,他……他自然也讨不了好。 老实说,缃灵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她厌烦莲姬那种讨人厌的性子,可要是她早知道莲姬是千雪娇,那她绝不可能和对方闹不和。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几次遇见莲姬的情形。 第一次碰面,是她需要半生花,冒险在海底苦寻无果后,向龙宫龟相打听到莲姬夫人那儿养着不少海底珍稀灵草。 -- 第173页 只是取些灵草,她不想闹大,便借着从万师姐那儿得来的法器,送了封书信邀莲姬相见。 她料想着, 莲姬种了那么多灵草,定也和自己是同道中人。信上提出想和莲姬面议, 她手上有些珍贵灵药,可交换半生花。 谁知,莲姬来是来了,却根本没有交易的打算, 先摆出一张和善的面孔哄骗她将灵药取出挑选后,使出根不知从哪得来的法器, 瞬间将毫无防备的缃灵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现在,缃灵还能忆起那人脸上可恶的笑。 莲姬身着白衣,面容秀丽,看似高洁傲岸,可眼里却满是恶意与嘲讽,他当着不能动弹的缃灵的面,把灵药一棵棵收走,挨个检查,不忘嗤笑道:“这么蠢也敢下海来,找死么?” “把药还给我!否则,我定要禀报师门,向龙王好好讨个公道。” “到我手里,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传闻中对龙王痴心一片的莲姬却没什么反应,他放肆地笑,“你若真拿太虚门来压我,我保证,那半生花我立刻全部毁了,一株也不会留下。” 缃灵眼里满是怒火,她怕莲姬真做出这样的事,不得不闭嘴,她看着那人挑挑拣拣的模样,鉴别灵药的手法娴熟至极,又忍不住问:“你既然想毁掉,又为什么要种它们?我听闻,你也是花妖。” 她喜欢所有的生灵,喜欢与草木兽禽打交道,缃灵所修功法也都和种植灵药有关,她看着一株花被人践踏都于心不忍,更不用说亲手毁去。 莲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不止,笑够了,他才说:“正因为我就是莲花成精,我才见不得你们自以为是的喜欢,以为花草树木拼命修炼就是为了给你们炼药似的。我宁愿毁掉!” “总有一日,我要把你们这些人也养起来,炼丹药吃。” 缃灵隐约明白了他在怨恨什么,她觉得似乎很没道理,又隐约觉得,对方的怨恨并不是全然无理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药?它们有些已经被做成药了。” 莲姬正巧把最后一瓶丹药收入囊中,他不理会这个问题,哼着小曲儿往外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缃灵才发现捆缚在自己身上的法器变成了一堆水草,她解开水草,从禁锢中仓皇逃脱。 那一趟什么也没得到,还平白损失了不少。缃灵越想越气,又不能真通过师门向龙宫讨要,只得忍了。 可现在想来,疑点颇多…… 缃灵注视着那两朵沉睡的并蒂莲出神。 既然莲姬厌恶以草木入药,他为什么要种?那么多的珍奇灵植,最后又去哪儿了? 可惜,现在莲姬已死,缃灵满腔疑惑无人解答。 眼前花瓣忽然动了动,缃灵察觉到,两朵并蒂莲要苏醒了。它们是世上最后两朵千雪娇,珍贵无比。缃灵却忽然皱起眉,自己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突然有些不舒服,就像看着完美的梦境碎裂在眼前似的。 明明她和莲姬之间并不愉快,她却害怕听到对方真切死亡的消息。 一丝凉风吹拂,缃灵猛地起身,转头离开。 水平如镜,吹皱后又抚平。万鹤笙亲自送轩辕姬离开,轩辕姬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兴冲冲出门来。 她进太虚门后,鲜少有这样快乐得似孩童一般的神情。 “师父!”轩辕姬冲缃灵笑道,“师父,师叔替我寻了个法子,我不必当人皇了。只不过我得下山二十年。” 二十年,不长不短。轩辕姬只觉得快活,幼时觉得荣耀的血脉现在也成了累赘,让她迫不及待要抛弃。 缃灵收起心头那点怅然,安抚几句,她心里实在好奇,又不好问,带着轩辕姬三步一回头离开。 万鹤笙目送二人离去。 身后池水安静无波,并蒂莲还未清醒,没有人会察觉到这里。万鹤笙面上依旧含着微笑,慢慢转过身去。 并蒂莲上浮现出一道白衣男子身影,面容秀丽,他向万鹤笙恭敬行一礼后,身形再度消散。 缃灵察觉到了莲姬残余的气息,她会去查么? 万鹤笙漫不经心地伸手,向池塘里灌入些灵液。池水轻晃,模糊了她的倒影。 * 轩辕姬回到灵谷后,开始收拾行囊。凡间灵力不如太虚门主宗内充沛,缃灵疼爱她,将自己存的好东西一股脑塞给轩辕姬,后者哭笑不得,不断婉拒,临走前,她又召来自己替师父收下的几个师弟师妹,仔细嘱咐:她不在时,难免有人起歪心思,这些不许叫师父操劳,若难以解决,便去寻漆吴山万师叔的帮助。 缃灵抱着阿布,看着远处轩辕姬训诫几位弟子的背影,不觉欣慰——蘅儿心志坚定,又聪慧过人,她去了凡间,定不会贪图享乐,落下修行。 黑白团子从她怀里跳出来,蹦到轩辕姬腿边,三两天爬上去,正要爬到她怀里,却发现她怀里已经有东西占了自己的位置! 还是个孩子! 阿布发出像绵羊似的带长长颤音的叫声,一爪子就想拍下去。轩辕姬掐住那只爪子,往肩头一放:“莫要胡闹!” 阿布扒住她肩头不动了,盯着那个小孩猛瞧,鼻尖嗅来嗅去,它从那个孩子身上闻到了一些不一般的味道。 这股味道,好像在哪个人身上也闻到过? 阿布想不起来,扒着没动。轩辕姬叮嘱完了,不舍地摸了把黑白小兽毛绒绒的头,将它放下。 -- 第174页 二十年后回来,也不知这家伙该长多大了。 轩辕姬抱着孩子,缓步登上早已备好的庞大飞舟,并侍女道童数十位,一路曼声轻唱,抚琴奏乐,仙乐飘飘,并灵光阵阵,声势浩大地从太虚门离开。 他们就是要让南洲所有人都知道,太虚门派出了一位摄政王以辅佐幼年人皇。 一路缓慢而去,到达皇宫约摸要一个月,轩辕姬觉着有些无趣,便自己与自己掷骰子玩,那孩子放在小榻上,乌黑的眼睛睁开,四处张望,伸手去够一晃一晃的水晶珠帘。 一枚骰子没摇住,骨碌碌从桌子上滚下去,轩辕姬俯身去捡,却恰好和榻下一双同样漆黑的骨碌碌打转的眼睛对上—— “阿布,你怎么跟来了?”轩辕姬没好气道地将它从榻下抱出来,“凡间没什么灵力,也没有好吃的,不是让你待在灵谷吗?” 阿布从喉咙里发出颤音,扒住她袖子往上爬,顺势跳上桌面,将骰子冲击地落下地面四处乱滚。 它又盯上了那个孩子,眼中跃跃欲试。 “阿布,不可以!”轩辕姬随手设下阵法罩住小榻,沉下脸,“你要是伤了它,就别想回灵谷了。” 阿布僵硬一瞬,舔舔爪子,不再动弹,轩辕姬没有注意到,它瞥向那个孩子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和敌意。 * 且说东洲那头,圣月宗做了个假象放跑月荼和裴晟,又假意通缉追捕二人,一路将他们赶到了圣月宗与万象门的交界山脉。 追捕的弟子们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戏,他们真以为自己要追捕宗门罪人,赏之下,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将放人抓捕回宗。 “一定要严加防范,他们逃不掉的。” “要是让他们穿过这座山脉,那就全部回去受罚吧!” 两人躲在森林中的一个山洞里,树木繁茂,做了个天然的掩饰,气息收敛,不让那群搜寻的人察觉。 他们闯过了好几山脉,只差最后一道防线就该进入另一边区域。此刻,二人身上都带了伤。 天色逐渐暗下,长老却不死心,施了个幻术,光芒耀耀,照亮了一大片森林。 但这片山脉太长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从哪边经过,之前同他们交手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又说不清他们逃往了哪里,派来的人手显然不够用。 月荼轻声道:“等会儿我施展变化之术,你且设下阵法,掩去气息。” 裴晟应了声,当先布下收敛气息的小型阵法,阵法成型后,月荼勾勒灵力,转眼间将裴晟变成一片树叶,他自己则变成一只漆黑的老鹰,苍鹰叼起树叶,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飞去。 巡逻长老听见响动,抬头向上看,却发现不过是一只鸟儿,没在意。那只鸟的身影瞬息消失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这片山脉人迹罕至,妖兽近乎绝迹,又是哪里来的鸟儿? 一伸手,长弓出现在手中,长老飞身至高空,盯着前方不断振翅的苍鹰,射出一箭。 连同箭一并脱口而出的怒喝:“抓住它!” “糟糕,被发现了!”被叼在喙里的叶子慌忙道。 当初宗主提的条件,是让他们自己逃,若是逃都逃不出去,去万象门也是无用。 老鹰振翅,躲开随后密集射来的箭矢,拼命向近处的屏障撞去。 一次又一次,身后那些弟子们的攻击袭来,大多数被躲避,又有不少落在苍鹰背脊上,羽毛掉落,鲜血淋漓。 “师兄?”裴晟更急,却听得月荼闷闷的声音:“无妨,还差最后一点。” 苍鹰尖喙撞开了一点点缝隙,他立刻顺着这点缝隙用力冲撞过去。这回施力不少,他察觉对面传来同样的攻击,落在相同处,这一回,他听到了屏障碎裂的声音。 “哗啦……” 五花八门的本该落在鹰背的攻击尽数落入一道柔软白练中,搅得七零八落,又甩了回去。那一头,月荼带着裴晟直直撞上山脉另一边的大树,落在地面新变为人形,被几个穿着陌生服饰的弟子围住。 “怎么?圣月宗这是等不及要开战了么?竟然半夜偷偷打破两宗分界?”女子冷冽声音响起。 圣月宗众人气的咬牙,可这件事他们理亏,再一看,那边人数同样多得很,个个神色不善。领头长老不得不客气道:“并非如此,只是圣月宗缉拿逃犯,不慎让他闯了过来。” 他指向被万象门弟子围在身后已经开始治疗的两人,笑道:“可否请这位姑娘行个方便,将他们交还给圣月宗?” 圣月宗与万象门表面客气疏离,互不干涉,实则将彼此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长老自然能认出,那女子是万象门内出名的厉害人物,名姜舒月。 姜舒月先打出手势,让手下弟子们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两人抬下去,才不紧不慢道:“当初两宗做了约定,越线者,任由对方处置。怎么,现在想要毁约么?” 强行撞开的屏障裂口一点点缩回,待完全修复好后,屏障又会将两边景物隐蔽隔开,可现下万象门众人虎视眈眈,还有些已经取出了留影石,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也不能将屏障再次打开。 “并非毁约,只是这两个逃犯叛离宗门又堕入魔道,对圣月宗很要,还请姑娘通融通融,我等可予些人事。” 姜舒月听了便笑起来,眉目间都是冷意,圣月宗众人以为她要松口了,谁知对方却随手抛出一道灵光,落在裂口处。 -- 第175页 本就狭小的裂口刹那间闭合,两方人马一瞬间消失在对方视线中,但他们知道,对方一定还在对面守着。 姜舒月转过身,喝令:“那两个逃犯,立刻押送主宗。”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下,我好懒……日六什么的,下个月吧 第76章 · 不同于裴晟的重伤昏迷, 月荼仍旧保持清醒,他感知到自己二人被不断押送,一路辗转通过传送阵。 他们要去万象门主宗了。 裴晟其实在中途醒转过, 但大型传送阵启动时,免不了眩晕, 更不用说为了不泄露通往主宗的路线, 万象门那些人特意封了他们灵力五感, 又绕了一大圈,这才到大主宗门。 万象门和圣月宗很不一样,同在东境, 圣月宗处处精致典雅,浮空岛上草木森森,山水如画。万象门却建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人多高的绿草,城楼线条平直砖石粗犷,带着风沙与旷野的气息。 “下来吧。”姜舒月当先跳下飞舟,当先往前走。 一路过关卡,留在他们身边看守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十来个, 月荼捏捏裴晟的手,示意他不比紧张, 当先跳了下去,跟在姜舒月身后。 裴晟本性并不胆小,不过做出一副怕事的模样,微缩了肩膀, 慢半步跟在月荼身边。 十步一岗,黑甲护卫森严,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带着原野养出的风沙气息,月荼与他们格格不入。 那些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两个白袍男子身上。 圣月宗逃出来的叛徒,堕入魔道。 魔族死去多年,早些时候人人喊打,到现在,换了魔修高调问世,反而没有惊起太大反应。似洞真派或太虚门这样直面损失的宗门恨到牙痒,但对于并未受到伤害,甚至对于自己统辖范围内连魔修也不多见的万象门而言,七曜宫并不是什么生死仇敌。 因此,这些天他们的待遇还算不错。 进了主城楼外圈,又有数条大道,房屋规整排列,整座外城安静、肃穆,侍卫、侍从无一不低声交谈,见到姜舒月后又恭敬行礼,再状似无意地瞄一眼月荼和裴晟。 无人驾云,也无任何飞行法器,看来……外围禁止使用法器代步,也不允许发生争斗。即便姜舒月在宗门内地位不低,她也只能老老实实行走。 “来这里。” 姜舒月带着他们拐了几个弯,向偏右方走去。还没多远,前方拐角处便突兀地出现了十来道人影。 “姜师姐,溯淮长老让我来押送这两位逃犯入天门狱。”为首女子带着弟子们恭敬行礼,可她的眼神却分明不那么恭敬,“还请师姐不要擅作主张。” 姜舒月淡淡道:“既是宗门任务,师姐自然尽心尽力,流云,你又何必去打扰溯淮长老?是觉得我做不成么?” 流云笑道:“不敢,只是听闻师叔闭关,又担忧师姐一路劳碌,想替师姐分忧罢了。” 被押送的两人在一旁装作没听见。 万象门门内规矩森严,无功不受禄,各派系倾轧内斗严重,门内长老座下皆有不少门徒,以完成任务得功劳。似姜舒月这样在圣月宗眼皮子底下抢走逃犯的大功劳,难免有人眼红。 姜舒月的师父正闭关,她不便请示,直接带兵奔赴边界山脉做了任务。裴晟也知道万象门不少奥秘,猜了个大概,心道,怪不得姜舒月这样着急,又一路随身看管,原来是怕他们被其他人抢功。 流云扑个空,干脆回宗请了溯淮长老做说客,不论如何,也要从她这份功劳上分几杯羹。 城中禁止争斗,违者处罚严重。她虽实力不如对方,可她赌姜舒月不敢对她动手。 姜舒月确实不能对她动手。 不论是因为规定,还是因为对方特意知会过溯淮长老,而她的师父仍在闭关,并不知情。 要是她有一点处理不好,又叫溯淮长老得知,免不了会扣她一个不敬长辈、欺负同门的帽子。 姜舒月微笑道:“可惜师妹来晚了,前几日我不慎惊动了师父。师父传令,让我尽快带着逃犯去见她。” “逃犯都要押送天门狱,怎好惊动你师父?不若我们同行,以免他们逃跑。” “无妨,这两人不足为患,不需要师妹操劳。”姜舒月心平气和,“听闻东海龙王向掌门发了帖,请求纳太子妃,师妹可以问问。” 流云一愣,表情有些狰狞,又想到门规,还是不得不露出笑脸:“师姐何意?” 姜舒月取出一枚令牌,笑意盈盈,冷淡的面孔也因为这个笑温柔起来:“师父闭关将要结束,我这段时日因任务劳碌奔波,不曾听闻什么趣闻,想请师妹打听了和我说说,我再说给师父听听,也好提前备份礼物。” 说什么备礼物,听趣事,无非是警告她再纠缠下去,她必然会在东海龙太子娶妻一事上做手脚。想到姜舒月师父的身份,流云恼怒不敢言。 她无非是听说对方师父在闭关,才敢趁机捞一笔,事后还可以拿溯淮长老来顶着。要是姜舒月师父出关了,她怎么也不敢。 见流云不说话了,姜舒月才微笑着,带月荼等人离开。 她在宗外总是冷着脸,可宗门内与人交谈却不得不维持一张笑脸。裴晟心想,这万象门的规矩真是严苛至极,也不知道他们会受到什么惩罚。 -- 第176页 月荼神色平淡,无人知晓,他方才和流云身后的一名弟子极快地对视后,微微颔首。 那是圣月宗安插在万象门的内应。 必要时,这些内应随时可以献身。而他们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月荼一步步往前,跟随姜舒月前往不知在何处的天门狱。他感应到了,自己和那截残肢的距离逐渐接近。 果然就在天门狱。 魔族灭后有谣言,声称供奉魔神必须以世间极端情绪,如罪恶、仇恨、痛苦等,不少门派信了,把残肢封在牢狱之处。 比如万象门。 他不欲多浪费时间。 * “为何还在犹豫?” “并非犹豫,只是那具化身实力不济,贸然去取,怕回不来。” “一具化身罢了。”残魂不悦。“除此外,还有中原两门派。” 万鹤笙并无异色:“中原四周被迷雾屏障笼罩,又几乎不与其他门派往来。寻常化身难以进入。” “且那具化身还有大用。” 残魂道:“本座怎么觉得,你在推脱?” 果然,随着肢体一点点聚拢,他性格中的狂傲也一点点被复原。 这么多年,牢狱中那些恶念,确实被他吸纳不少。北境七曜宫的迅速崛起,更是让他心境动荡。 万鹤笙不意与他起冲突,顺口道:“尊上多虑了。” 残魂沉默片刻:“那个蠢货苏醒后,直接让他去中原寻回。” 左护法早已苏醒并为魔族大业布局,右护法到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真是蠢笨。 万鹤笙:“是。” 至于多久能苏醒,谁也不知道。 此刻,轩辕姬抱着孩子,踏上白玉铺就地砖。面前皇宫于凡人而言富丽巍峨,无数皇室子弟翘首以盼,恭敬等待,他们不敢直视仙长,又忍不住去看那个孩子。 在她怀中的孩子,呼吸浅浅,安稳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文好难搞,可恶,我今晚补一下 第77章 · 天门狱, 万象门里令所有弟子闻声色变的地方。听闻,天门狱几乎聚集了其他门派所有的酷刑,若犯错入狱, 罪行轻的早些出来还好,待久了的, 非死即疯。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万象门要设立如此严苛的刑罚。很早就有从天门狱逃脱的弟子反叛, 联合其他罪人一并要出逃, 但无一不被万象门镇压下去,最终只是让牢狱里又多了不少囚犯。 没有人能逃脱,也没有人成功反抗。渐渐的, 万象门弟子已经习惯了宗门内苛刻的律法,越来越循规蹈矩。可惜,触犯律法者少了,恶念便不够,那就将律法制定得更严酷些。如从前,私自斗殴是为罪,到后来,不慎伤人也是罪,再后来, 起了口角、乃至随意提到前辈名字而不带敬意,都有可能成为罪过。 检举者有功, 可入天门修炼,天门内修炼速度一日千里。犯错者有罪,押入天门狱受刑,种种恶念尽数成了滋养魔气的土壤, 又反哺给万象门,使其屹立不倒。 月荼和裴晟早就听过天门狱之名, 裴晟并不畏惧,面上也要做出瑟缩的模样,他想和月荼一道,却被弟子强行押送往其他方向走。 月荼由姜舒月亲自押送。 天门狱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是一间占地极大的回字形房屋,长长走廊连接成四方形,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隔着岗哨和重重廊柱,月荼看到了空旷院落中的一间房屋。 他表面上五感封闭,面上带着眼罩,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属于万鹤笙的神魂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天门狱第一重。 姜舒月以锁链牵着月荼,走向长廊尽头。 “小心台阶。”她说。 长长的倾斜的台阶,从地面走入地下,闷湿气息扑面而来,地面听到的隐隐约约的惨叫在走入地下后变得更加清晰。 天门狱第二重。 又是一层长廊围成的四方形,比地面上的小些。姜舒月步履不停,继续往下。 第三重、第四重…… 直到二人下落到第七重,姜舒月才停下。 “进去吧。”她轻轻一推。 直到这里,她的声音中才多了些常人不易察觉的怜悯。她看向那个一路上都很安静的俊秀青年,对方白色的袍子在这片昏暗地底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很快,那身白袍就会被血染红。 她知道的,第七重折磨人的方法,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肉身。 只可惜,这是命令。 “从圣月宗叛逃而来,无论是真是假,都先让他经受些磋磨。毕竟是圣月宗大弟子,总不能连第七重的小小刑罚都受不住吧?” “何必这么麻烦,搜魂术不就可以了?” “不不不,谁知道他们这样的大弟子神魂里会不会有什么秘法哄骗人。”万象门就在研究这门秘法,能让小弟子被俘虏被使用搜魂术后,让对方看到虚假的记忆,但目前还有些困难。 让他心志崩溃,告诉他因为圣月宗他才会遭遇这一切,再以万象门的名义待他好,降服他。这样的招数,姜舒月已经看过很多。当初送进天门狱的弟子疯了的也有,但他们再不敢违背任何宗门命令,那群疯子,反而成了最拥护宗门的人。 月荼随着她的轻轻一推,顺势走进那扇门。 姜舒月道:“一个月后,我来接你走。”如果一个月后他还活着的话。 -- 第177页 月荼的五感恢复了,但灵力依旧被禁锢,听到这句话,他并未动怒,也不惶恐,而是温和地笑笑:“麻烦你了。” 天门狱共九重,他在第七重, 而魔神残肢在第十重。 这点迷幻阵难不倒万鹤笙,她借着月荼的双眼,向回廊中央望下去。 一片漆黑,无尽邪恶的气息从看不见底的深渊传来。 万鹤笙操控月荼收回视线,心道,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起了疑心,所以才不断要求加快速度。 至于唤醒右护法,应当是他随口一说。 待他找回了自己的心脏和眼睛,聚集了大部分肢体后,他会自己亲自前去几乎封闭的中原。 那两个门派不是他的对手。 * 钟长岭被掳走,在太虚门内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太虚门成立太久了,久到任何一件大事发生,都像一块石头丢进海里,刹那间炸起浪花,又再无后续。这件事亦如此,失踪时被人讨论过,宗门没有要求营救,万鹤笙自己也并未表现出焦急来。渐渐的,也就无人在意。 只这一日,钟长岭的事情再度惊动了几位大长老。 宗主之上,还有几位太上长老,大长老在宗主之下,可如今,万鹤笙未正式登台,姜月明又因身体不济,私下同她说过少宗主一事却没能正式举办大典。因此宗门内几乎人人都得知万鹤笙便是下一任宗主,但实际上,她还没有得到正式的传位。 大长老们的号令,依旧对她有效。 但这一回要客气许多。 为表诚意,十几位大长老都是真身前来,并未动用化身。姜乌鹊同样在其中,她含笑看着万鹤笙,似乎格外欣赏这个小辈。众人各自见礼后,客气请入座。 不像是一场询问,反倒更像是一次宴会小聚。 侍女斟酒后退下,为首长老笑问:“听闻师侄的徒儿被巫族掳走,现在可有下落?” 万鹤笙浅浅一笑:“各人有缘法,我可感知到他性命无忧,便由他历练历练。” “倒也不必这么说,若无意外,他会是下一任宗主的大弟子,若是被巫族笼络过去,对太虚门不利。” 万鹤笙仍旧柔声道:“他若能被巫族笼络过去,还谈得上什么太虚门弟子?这也算是我对他的考验。” 另一位长老接过话头:“可本座曾听闻,那残存的巫族就在南海以北的海底,前些日子,已经灭族了。” 万鹤笙只做不知:“竟然有这种事?” “自然如此。”姜乌鹊笑道,“灭了巫族的,正是七曜宫一脉。他们虽为魔修,却并不与巫族同流合污。想来瑶光师侄也是念旧情的,她屠灭巫族后,顺手救出了善水那孩子。” 姜乌鹊几次细想,又通过当初出海弟子的口供,得出猜测,虞知微已经和万鹤笙水火不容,因此,她冒险通过误春的人脉,让傀儡通过传送阵,找到了七曜宫,和虞知微联络上。 不出她所料,虞知微显然对让万鹤笙不能继位这件事很感兴趣,她还告诉了姜乌鹊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姜乌鹊离万鹤笙位置近,隔着桌面上的灵果佳酿各色琉璃盏,对方面上的疑惑没有丝毫破绽。 你在撒谎。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麻了 短小是会传染的 我今晚不休息了也整出个二更来 第78章 · 听到姜乌鹊这么说, 万鹤笙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果然和虞知微搭上了。 姜乌鹊爱怜自己的阿弟,若姜月明还有一线生机,她会竭尽全力让对方活过来。但姜月明的死已成注定时, 她又立刻盘算着。怎样能从这件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她虽然笑着,眼里却带了些担忧, 好似一个真正为小辈忧虑的前辈。 万鹤笙不疾不徐道:“师叔还知道些什么?晚辈前些日子闭关, 还需要师叔解惑。” 姜乌鹊叹气:“知微那孩子心中仍旧有宗门, 只是她不知为何偏偏与你生怨,她虽救下了善水,却指名道姓要你亲自去将人接回。” 南北距离极远, 要么乘飞舟,要么渡海,少则一月,多则小半年。当初虞知微能那么快奔赴北境,全靠她得了龙心后掌控的御水之能。更不用说到达七曜宫后,虞知微有可能会做出的报复之举。 姜乌鹊话锋一转:“当然,这件事实在冒险,谁也不能保证,她成了魔尊, 是否还会遵守诺言。” 你的徒儿,你是救, 还是不救? 万鹤笙幽幽叹气。 “万事皆有缘法,这是他的劫难。待他渡过,我自会去接他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终究是她的徒弟, 姜乌鹊无法再插手,只得笑道:“不知那孩子身上的巫族血脉如何处理?” 巫族血脉终究不稳定, 况且,不知什么人屠灭巫族上下,若是再让他追溯到钟长岭身上,后者未必能保全性命。 况且,巫族本就是魔族最忠诚的奴仆,谁知道钟长岭在魔修的地盘待久了,还能不能维持本心? “听闻东海龙王有洗血脉的法子,何不同他们谈谈?” “魔修惯会把控人心,听闻魔修有操控神魂之法……” 万鹤笙终于开口:“他的血脉不必担心。” 她的目光微冷,“这么简单的考验若是难倒了他,这个徒弟,不收也罢。” -- 第178页 万鹤笙面上与那群人打交道,实则给月荼下了指令。 正在天门狱第七重忍受残酷风刑的月荼发出低低的痛苦喘声。 施加刑罚的不是弟子不是长老,而是设在第七重的刑罚大阵。在阵中,所有人都会先尝到肉身饱受折磨的滋味,如凡间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那般,刀山、火海、油锅、拔舌等,一应经历过后,又会被投入最中央的幻阵。 在幻阵中,受刑者将会看到自己此生最恐惧的事物,一遍又一遍,无法逃脱。 月荼还在经历外围刑罚,他的表现令天门狱观刑者们都发出笑声。 “看来,圣月宗调.教弟子的本事并不怎样。” “这点就承受不住了,未免太软弱。” “他能坚持一个月么?” 此间阵法重重,那群人看着月荼挣扎受苦,哈哈大笑。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附身在月荼躯壳里的那个灵魂而言,天门狱阵法形同无物。 月荼轻而易举地捏造出自己正在受刑的幻象,一跃从围栏处跳了下去。 最深处,第九重天门狱,那里封印着一根白骨。 那里无人守卫,只有无数阵法,月荼一路破开重重法阵,另一手布下幻阵遮掩行踪,他向阵法中心冲去,伸手握住了那一根白骨。 传送阵法开启。 这一根脊椎骨瞬间消失,数息后,它出现在了某处,在那里,还安置着一些其他残肢。它们渐渐拼凑在一起,慢慢凑成一个不大完整的人形。 * 失灵禁地,最高峰山巅处的大殿内,跪坐着一道人影。 那道身影和其他魔修不一样,跪得心不甘情不愿,可碍于他身上的术法,又只能跪坐着,忿忿地怒视王座上倚坐的魔尊。 他浑身经脉都像是被外头大雪冻住,内里僵硬、冰冷,可在他外表却烧着一层炙热火焰,几乎要把他烤焦。灼热和冰冷交加,痛苦不堪。 大殿中央,放着来自太虚门议事堂的声音。 万鹤笙那句话回荡在大殿中。 魔尊支着额头,笑了起来,饶有兴味地问:“好像,你师父并不打算来救你呢。” 钟长岭瞪她,说话有些吃力:“那有怎样?你这个,可恶的……”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直接划破脸颊,带着血丝落在地面。 “再敢冒犯,接下来我划破的就是你的喉咙。”虞知微目光冰冷。 她脾气愈发暴躁,她知道自己的性情变化有些怪异,但伴随而来的是愈发精进的实力。万事两难全,她无法放弃修为大增的诱惑。 钟长岭悻悻闭嘴。 虞知微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既然不能把那个人引过来,这枚棋子便暂时失去了用处。 她正处在心情暴躁中,忽地,心脏猛地一颤。 “唔……”虞知微痛苦地捂上心口,在宽大冰冷的王座上蜷缩成一团。 又出什么事了? 她又怒又痛,那股没来由的心慌席卷全身。虞知微厌恶这种事不由己的超出掌控的感觉。 与此同时,山底几样已经镇压住的残肢疯狂震颤起来。 不管是南洲还是北境,又或是西域,东境,全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些门派镇压的魔神残肢无一不发生了暴乱,魔气翻腾。 太虚门议事堂内,一众人还在打机锋,忽地,万鹤笙面色一变,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双掌合十结印,抬手向地面打下阵法。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下一瞬,庞大山体微微颤抖,而那股震动的源头,就来自妄空山巅。 邬陶坐在殿内守着姜月明,忽地,他双眼处传来尖锐剧痛,这股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又似乎从双眼渗透进了灵魂,邬陶根本无力抵抗,捂着眼睛无声惨叫起来。 傀儡侍从急忙上前服侍,却被重重魔气击落在地。邬陶眼里流下血泪,撞开挡在身前的傀儡,跌跌撞撞胡乱向前跑,他自己也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却不肯停下。 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让他再跑快些……再快些…… 他撞上了一道身影。 还未看清,他就被那道身影指尖袭来的一道灵力击晕过去。 万鹤笙收回手,淡淡道:“诸位长老,封印有变。” 她装着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似的,眉目忧愁:“那一位,已经醒了。” 万鹤笙没有说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提到的那一位是指谁,当下为止一静,山风吹得背脊发凉。 那个传闻中的……疯子。 偏生是无人可以奈何他的疯子,他自立为神,做尽一切恶事。 他真的苏醒了? 此刻,在其他人望不到的地方,碧蓝天际、茫茫大地,魔气自天上地下逐渐接近、汇聚,渐渐凝实,最后注入到南海以北的海底。 万鹤笙微微拧眉,灵力托起邬陶,道:“诸位长老,若无其他要事,我先行离去。” 事关重大,姜乌鹊没有阻拦的理由,其余长老表示不怪后,她跟着上了妄空山。万鹤笙并不阻止对方跟上,她面上带着轻微忧色,二人一前一后立刻来到山顶宫殿内。 昏迷了很久的姜月明今日破天荒苏醒,端坐在榻上,他挥退了所有要上前服侍的傀儡侍从,二人刚入内,姜月明已开口:“情况有变。” -- 第179页 姜乌鹊急道:“阿弟,这是怎么回事?” 姜月明缓缓摇头。 最后一次测算,会直接让他死亡。这次机会,他需要留到紧要关头才行。 姜乌鹊把目光投向了万鹤笙。 万鹤笙轻轻叹气,闭上双目。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从她陡然间肃穆庄严的面孔上散发出,星盘浮现在她头顶,缓慢旋转,漫天星光笼罩在女子素色长袍上,犹如夜幕星河。 很快,她睁开眼,星盘缩小落在她掌心。 “是那位,他在唤醒他的奴仆。” 姜乌鹊一愣:“奴仆?” 万鹤笙语气幽幽:“巫族,还有消失的灵族、诡族,他们要被唤醒了。” 姜乌鹊不可置信:“巫族不是灭亡了吗?他又如何唤醒?” 后者缓缓开口:“因为,巫族本就是由那位创造的种族。” 所以,只要魔神还在,巫族就能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 一石惊起千层浪。 姜乌鹊呆在原地。 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用水镜,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但谁能不震惊? “为什么……”姜乌鹊不可置信。 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那位为什么要创造巫族,还是问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样的秘辛。 数千年来, 从未有人怀疑过巫族来历,那是一段太过漫长又太过惨痛的历史, 已经没有人会去回忆, 就连她的坐骑三足金乌, 也不愿意多说。久而久之,他们便真的认为巫族同人族一样,是这片天地创造的生命。 她还没平复下来, 就因姜月明扔下的第二句话更加震撼。 “那位欲创造巫族以成神,是因为,曾有某个存在,以创造人族而登神位。” 一语道破天机。 天边轰然炸开惊雷,晴朗日空,凭空一道闪电落下,被挡在阵法外。雷声不停,越来越剧烈的雷鸣不断轰炸,誓要将道破天机之人斩杀在原地。 姜月明七窍流出鲜血, 本就残破的身体受伤更重。万鹤笙抬手一招,原先放在榻边小柜中的一截莲藕被取出, 药力瞬间融入他体内。 “师叔,别说了。”掌心贴着姜月明脊背,万鹤笙垂眸,不断替他修复灵力。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不断在姜月明体内肆虐的那股力量。难以捉摸, 无法感触。 天道……它听到了。 它要施加惩罚。 这样强大的力量,谁都想要得到。 阵法挡不住轰鸣雷劫, 一次又一次,声势愈发浩大。姜月明咳出一大口血,落在地面,他反而笑了起来。 “它在愤怒。”那个掌控着所有生灵的东西在愤怒。 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更重,此时,缠绕在已经昏迷的邬陶身上的魔气悄悄蔓延,笼罩住姜月明的身体,万鹤笙同样以灵力辅佐,对抗那股来自不知名处的力量。 姜乌鹊仍旧怔怔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震撼的机密,她不断想说服自己那是假的,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那是真的。 是啊。 巫族由那位魔神创立,所以,他们是魔族最忠诚的奴仆。 那人族呢?他们这些修仙之人呢? 关于人族由来,世间众说纷纭,凡间流传最广的传说,称天地初开时,诞生了一个生灵,这个生灵劈开了天地,分开混沌,浊者为地,清者为天,四散碎屑变成漫天星辰,那个生灵死去,它的躯体化为众生,行走在大地上。 修仙之人自然不信这所谓的劈开天地一说,在他们看来,人为万物之首,诞生之初即有之,一代又一代不断繁衍,才有了如今的人间。而魔族,那是从另一个世界入侵的物种,他们必须消灭魔族,否则,他们所在的世界将被毁去。 姜乌鹊脑海里回荡着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闻。 修行一辈子,自以为悟了些天道,自认为超脱,却也只是某个存在眼里的奴仆?犹如人类注视着蝼蚁,蝼蚁攀爬一生,终于登上它们眼中的山峰,可在普通人眼里,那不过是个小土坡。他们是不是也同那些想要变成人类的蝼蚁一般可笑? 姜乌鹊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至极,坚持大半生的理念某一刻轰然倒塌,她想不通,看不破,喉咙里发出悲怆的呜咽声。 “为什么……” 她忽地转头问万鹤笙:“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万鹤笙点点头。 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姜月明竟也看到了。 难怪,他的态度这样古怪。 心底涌起些许喜悦,万鹤笙忽然觉得,他这样死了,实在太可惜。她抬眼看向犹自一脸震惊的姜乌鹊,微笑道:“师叔?怎么了?” 姜乌鹊看着态度淡然的两人,一时间他尽觉得是不是自己反应太极端,可这件事……这件事说出去,修仙界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阿弟,怪不得,你这样看重她……”姜乌鹊无声道。 无人察觉的南海海底最深处,日光照不进,异兽不肯过的某处,忽地冒出一个小小光点。 那光点在深海中飘摇,慢慢放大,逐渐现出一道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模样,六趾,黑鳞,长尾,目腥红,它漂在水中,发出奇怪的尖锐叫声。 -- 第180页 在他身侧,渐渐冒出其他的细小光点,那些光点似乎汲取着某种力量,飞速壮大。 与此同时,南洲凡间的皇宫内,侍从抱着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不止。他向来乖巧,还是头一回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侍从检查不出什么来,立刻上报给杜蘅真人。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北境,为防止钟长岭逃跑,他被连人带囚笼一并安置在宫殿外院落中,虞知微一眼就能看到他,闲着无事便拿他撒气。 这一日,虞知微心情舒畅了些,没有折腾他。她却听到殿外传来似有似无的痛苦呻.吟。 “你出什么事了?”虞知微绕着笼子打转,有些疑惑。 她又没对这家伙做什么,怎么现在对方一副痛苦的模样? 钟长岭什么也听不见,青年模样的他个头高大,却只能蜷缩在笼子里,咬牙忍耐。 他隐约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他已经无暇去管。 虞知微沉下脸。 她最讨厌这类超脱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笼子打开,青年被魔气摄出,丢在雪地。虞知微以神识细细观察,发觉他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细微,却似乎让对方越来越向某个不可知的方向转变而去。 巫族已死,又因其主再度复生为幼年形态。 钟长岭,就是世间唯一一个已经成年的巫族,全族气运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在他身侧,慢慢浮现出一根权杖。 虞知微看见那柄权杖,瞳孔微缩。 那柄权杖,不正是海底巫族大长老手中的权杖么?怎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她下意识要将权杖夺走,可她没能成功。 权杖另一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注视着她。 “魔尊,这是我的。”钟长岭不知什么时候站直了身体,他握着权杖,另一端指着虞知微,面色冷肃。 风雪交加中,两道身影对峙。 虞知微眯起眼:“巫族?” 钟长岭不想承认,可这柄权杖握在手中,赐予了他极大的力量,他点点头:“我要离开了。” 虞知微忽地大笑起来,笑声中有怜悯,有嘲讽,下巴冲山脚一扬:“可以,你要是能活着离开,那就走吧。” 见她并不拦着自己,钟长岭反而觉得有诈,“你又设了什么埋伏?又要让人来骗我吗?” 虞知微已经很难控制自己,保持住平和的情绪,更多时候,她的心里总是像住着一团火,此刻,这团火挠得她心痒,让她想笑。她就真的大笑出声,任凭笑声在雪山中回荡。 “不不不,我不拦你,你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虞知微又改了主意,眼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显然钟长岭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巫族,还持有巫族大长老权杖。 那么……她的师叔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又可以找到师叔了,师叔会停留在北境吗? 谨慎地后退几步,见她说的似乎不是假话,钟长岭拔腿就跑。虞知微传令下去,让所有兵将不得阻拦,因此,他竟真的顺利到达了山脚,往失灵禁地外冲去。 她真的不追杀自己?魔修又在搞什么鬼? 钟长岭根本摸不透他们的想法,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去,回到太虚门,回到师父身边。 他身上所有的物品都被搜走,飞舟没了,法器也没了,只能凭两条腿赶路,好在巫族肉身强悍,并不以为疲累。 钟长岭一路往海边跑,他跑的很快,生怕那些人反悔追上来,直到碧蓝的海岸线出现在眼前,他才松了口气。 但他很快僵住了。 在他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冲天剑气。那股剑气锐利、熟悉,牢牢地锁定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是……谁? 钟长岭一点点扭过头去,他浑身都在哆嗦,但手中权杖让他好歹撑住了身体,不至于倒下。 一道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慢慢走出,长剑背在身后并未出鞘,他仍戴着面具,可那股剑意已经穿破空间直直朝他袭来。 “师祖……”钟长岭喃喃道。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翻腾,令他痛苦不堪,遗忘的记忆化为碎片重新涌起。 海底、雕像、白衣人、屠杀…… 顾辞酒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他的目光中什么都没有,好似天底下一切事物都入不得他眼。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放过你。” “师祖,师父很想你……” 和青年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剑刃穿过肉身的声音。 顾辞酒面具下的眉毛微微皱起,他似乎忍受着某种痛苦,但他并不很在意,而是拾起那根权杖,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 海岸边, 两道身影,一立,一卧。 顾辞酒忍耐住疼痛, 拾起权杖,就在他要离开的瞬间, 身形顿了顿。 他回过头去。 世界上无人能从顾辞酒的剑下活下来, 而以钟长岭这样的修为, 即便再修炼几百年,也不过一剑之事。 他没有料到,对方身体上骤然爆发出的纯白光芒, 这股光芒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对方几乎被剑气搅碎的魂魄收拢好,并一点点重新填回内脏同样被搅碎的身体内,不断修复。 -- 第181页 顾辞酒一眼便认出,这是笙儿给他的保命手段。 他正要再度出剑,却听得钟长岭口中传来熟悉的女声。 “师父?” 钟长岭慢慢坐起身,他面上没什么血色,嘴巴一张一合,却冒出万鹤笙的声音, 就连那双眼睛,也多了几分女子神采。 万鹤笙短暂地将神魂附在了他身上。 “师父,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辞酒立在原地。 手指头突地颤动,又立刻被他压下去,不显出异常, 他没有说话,面具后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万鹤笙借着钟长岭的身体轻轻叹气:“师父……” “放过他吧。” 顾辞酒的剑仍旧没有收回, 维持在一个将将要刺穿青年喉咙的姿势。青年却抬起头,不闪不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微微弯起——那是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时的喜悦。 “师父,他还有用。” 风雪呼地吹来,刮在青年身上,满头满脸都是大雪。顾辞酒身不沾雪露,一身白衣却也如同风雪铸就,他慢慢的,一点点收回了长剑。 天下第一剑修,出鞘不见血不归,顾辞酒面具下的脸有些苍白,强行收剑,让剑灵不安。 两人静静对望许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透过青年的瞳仁,和自己的徒弟对视。 良久,万鹤笙微笑道:“师父,保重。” 顾辞酒淡淡嗯一句,又问:“他还好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他的师兄,姜月明。 万鹤笙摇摇头:“师叔的情况很不好。” “还有多久?” 万鹤笙心里估计了一下,回答道:“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顾辞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慢慢后退两步,变成无数雪花消散在风雪中。 万鹤笙操纵着徒弟的身体向海中飞去。海面平静无波,骤然间炸开小小水花,那具躯体慢慢向下沉,向海底最深处飘去。他身上带着护身法阵,气息可怖,寻常海中异兽不敢吞食,离得远远的。 直到那句身体彻底落入海底重新搭建起的城镇中,万鹤笙才抽出自己的灵魂。 她仍旧在妄空山顶大殿内,姜乌鹊正给姜月明输送灵力,从邬陶身上传出的魔气与灵力交织,替姜月明挡住了那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的侵蚀。 姜乌鹊低声道:“好阿弟,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呢,我竟半点不知。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月明同样轻声道:“并非刻意隐瞒,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早已彻底失明,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开,对着姜乌鹊,竟让后者有种被注视的错觉。 “阿姐,我知道你对笙儿有疑虑,不过,还请阿姐放心。”姜乌鹊没料到对方会当着两人的面挑明,不知说什么好, “一切都是我授意的。”姜月明面色灰败,他却不认命,像是要把多年压制在心底的话尽数说出口,“都说大道千条,殊途同归,可谁知这道路艰难,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数千年前,魔神走错了,我们以为我们是对的,但我们也错了……” “笙儿……她在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正确的路。” 姜乌鹊听他说话越来越急促,心中更加不安,攥紧了他的手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眼泪簌簌落下:“你别说了,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你养好身体。” 姜月明艰难地摇摇头,“不,你不明白,我们错了……我们很早以前,就全都走错了……” 一缕残魂飘在万鹤笙身侧,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并未察觉,他不往姐弟俩那个方向看,声音在万鹤笙耳畔响起:“还差一点。” 万鹤笙微微拧眉:“属下明白。” 中原的两个门派暂时不管,那就只剩下伽罗圣教和太虚门。 伽罗圣教内不是没有太虚门的棋子,但他们地位都不高,无法接近安放残肢的密乘戒室。 唯有罗睺可以。 没有人知道,那个放下屠刀,一心向佛的罗睺,他的灵魂被一个魔族掌控着。万鹤笙没有命令,他便每日在教内苦修,如千千万万个普通佛修一般,毫不起眼。 一日,密乘戒室又扣押来了新犯人。 那个弟子在宗门外城池中,鱼肉百姓,贪墨不少珍宝,甚至犯了色戒。寻常百姓敢怒不敢言,又因他精通人事,上下打点,以至于数十年过去无人知晓。若非他劫掠了一位伪装出行的比丘尼,被那位比丘尼直接重伤,提了人上报,恐怕他还要继续作恶下去。 被押送来时,那人不愿认罪,寻常刑事堂不足以让这等罪人伏法,便特地押来了这密乘戒室。 罗睺便知道,那人犯的错远不止这些。 寻常小罪,如欺压百姓等,不足以动用密乘戒室。 犯法者名为所坨罗,生的白净,偏生一双眼睛带着邪气,被穿透了琵琶骨往密乘戒室内拖行,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哈哈大笑。 上首刑罚长老怒目而视:“所坨罗,你可认罪?” 所坨罗仰首向周围看去。 左侧绘制着地狱图像,色彩艳丽又带着几分诡异恐怖,一张张痛苦惊吓的面孔在火海里灼烧,又有各色如刀山、油锅、拔舌等景。右侧则截然相反,金光闪闪的天堂,菩提树摇曳,众生面带微笑,孔雀、白象等伴随鼓乐起舞,一片其乐融融。 -- 第182页 他看着看着,大笑起来。 长老道:“你若仍旧执迷不悟,便要永堕十八层地狱,身后受尽百般苦楚,再堕入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方能解脱。” 所坨罗轻嗤一声,没有搭话,他余光一瞥,却看见了在角落里扫地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佛修无视了所有嘈杂,认认真真从一端往另一端扫。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深色僧衣,拿着最普通的凡人扫帚,明明一个术法便可将所有灰尘洗净,他却如凡人一般,安静洒扫,并不为离他极近的可怖地狱景象害怕。 所坨罗问:“那人是谁?” 长老怪异地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召唤出密乘戒室第一层的烈火,以灼烧他的躯体。 “喂,你是谁?”所坨罗冲那个少年大喊。 少年抬起头望过来,他远远地单掌行一礼:“在下罗睺。”而后,他继续双手执扫帚,用心扫地。 熊熊烈火在所坨罗周围燃烧,灼热疼痛席卷全身,他的皮肤却并没有遭到伤害,他却不管不顾,盯着那个少年看。 只一眼,他就明白过来,那个叫罗睺的人和他一样!他们是同道中人!这个发现让他浑身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叫嚷得更大声。 “罗睺!我是所坨罗。” 少年再度回头,向他行一礼。 “我无罪,我不过是……修了,欢喜佛而已。”所坨罗仰面笑道,“放下屠刀才可立地成佛,可我手中没有屠刀,又如何放下?” 长老的声音似乎也被烈火隔绝,有些缥缈:“执迷不悟。” 罗睺明白过来,原来那人修了邪门功法。 怪不得,他必须关在此处。对于教义单一的伽罗圣教而言,异端教义无异于撬动圣教基石。 他既得知了原因,剩下事情便不急,从这一端扫到另一端,渐渐的,离所坨罗越来越近。 有几滴血落在地板上,罗睺便蹲下身去,湿布不断擦拭,将干涸血迹擦去。他似乎没看见痛苦挣扎的所坨罗似的,只平静地将地面扫干净。 “罗睺,你怎么还在扫地?”所坨罗不认罪,他继续笑道,“听闻你曾度化九十九位恶人,你觉得,我是不是恶人?” 罗睺并不理他。 事实上,当所坨罗和他对视一眼后,他的魂魄就注定成为了万鹤笙的附属品。 “罗睺,你敢不敢度我?”所坨罗大笑不止。 刑罚长老怒斥:“自身罪过,若你不愿认罪,谁也度不了你。” 一张刑令下来,所坨罗要在这儿受火刑足足四十九日。 第二日,罗睺依旧来打扫。 所坨罗闲着无聊,与他搭话,尽管总是他说上十七八句,对方才说一句,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罗睺,你光扫这一层吗?”所坨罗懒洋洋问,“其他层你怎么不扫?” 回答他的,是扫帚在地面摩擦出的沙沙声。 “我知道你,我听说,你以前也做过不少恶事,你为什么会悔过?” “你和我是一路人,我看得出来,你不必骗我。” “若我修的欢喜禅错了,那圣教的教义也错了。” “既说大道千条,又说众生平等,为何不让我修我的欢喜禅?生时苦修换来来世极乐,不如此生享乐,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他只能在原地被火焰灼烧,上下能动的只有一张口,罗睺便随他去,足足晾了他四十七日。终于,在第四十八日时,回应了对方。 “你不认罪,接下来就该去上一层了。” 上一层的刑罚更严苛,所坨罗不惧,只哈哈大笑:“甚好甚好,我岂不是离地狱又更远了一层?” 罗睺一步步走近他,微笑:“也离魔门更远了些。” 所坨罗头一回听他说这话,笑容凝滞在脸上:“何意?” 罗睺面上依旧带着静静微笑:“和这密乘戒室下的秘密有关。” 所坨罗一听来劲儿了:“什么秘密?” 他没有察觉到两人周围升起一道小小的幻阵,这幻阵让两人的真正身形被遮掩,看上去和前四十七日没什么区别。 罗睺话题一转:“你不必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不错。” 所坨罗问:“哪句?” 罗睺道:“圣教教义有误。” 一句话,让所坨罗的两眼顿时迸出明亮光芒。 “你可愿助我,改换圣教教义?” 所坨罗大喜:“自然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 评论区发小红包~ 第81章 · 所坨罗刑期的第四十九日, 密乘戒室倒塌,同在受刑的其余数百恶人被放出,四散奔逃, 不知逃往何处。又有负责看押的长老兼弟子数百被重伤,数十人身陨殉教。 教主震怒, 下令全西域通缉所有逃犯, 生死不论。尤其主犯所坨罗, 悬赏金已经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数额,几乎是明晃晃告诉大家,只要你抓住了所坨罗, 前途便无可限量。 当然,他的赏金那么高,也同其人的危险程度挂钩。据传,他的罪过不仅仅是打伤长老那么简单,他还带走了埋在密乘戒室下的某个宝藏。只不过,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他带走的宝藏到底是什么,也无人知道,他逃到了何处。 某个小城镇的普通客栈内,入住了一名平平无奇的行脚商, 他看着并不富裕,带了不少并不算太稀奇的货物, 店老板问起时,他只说将这些东西卖完了就走。 -- 第183页 原本现在满城风雨,老板不该放他入住。但这座城市商人很多,他看上去格外无害老实, 为人更是忠厚,和通缉令上的模样一点不像, 老板便心软了,圣教中人全城搜捕时,只道这人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和罪犯无关。 他自然不知道,这位通过商人身份入住的和善男子就是伽罗圣教多日以来通缉的罪犯。 所坨罗进入屋内后,总算显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给圣教带来这样大的危害。密乘戒室,多么了不起的地方,竟然给他推翻了? 还有,密乘戒室下的秘密…… 他眯起了眼睛。 罗睺使了一招苦肉计,让所坨罗挟持着他往下去,又顺势在众人面前,让他被自己打伤。 但是……他把那截魔神的琵琶骨带到哪里去了? 所坨罗的心砰砰直跳。 他答应过罗睺要保密,可是……这件事不应该被保密的。 这群道貌岸然的佛修,满口仁义道德,灭魔灭恶,结果呢?私底下还不是靠汲取魔族的气运过活? 他有些明白了长久以来自己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来源于何处——若伽罗圣教真如他们教义中所说的那般,似自己这样的人物,早该得惩治。可偏偏他在周遭城池肆无忌惮那么久,不论是谁来调查,只要他付出些天材地宝,对方就会心领神会地放过自己。 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将受过欺凌的百姓消除痛苦记忆,让那群人无知无觉继续生活。或是诱骗他们,今生受苦,来世福报,让那群人继续像被蒙上眼睛的驴子一样,老老实实拉磨。 因为这帮人,根本就不会真正让凡人与自己平等啊…… 进入伽罗圣教后,听到的最多的暗示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悔过,他就可以得到原谅。这群人,真的理解何为放下屠刀吗?他们真的心中认定众生平等吗?他们所说的向善,又是指什么? 所坨罗心想,罗睺,这怪不得我,你既然让我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又把我放跑,那我说出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 伽罗圣教内,少年佛修仍在昏迷中。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数十逃犯,又被偷袭,至今重伤不醒。他从宗外带回的幼儿聪慧过人,寻常孩子还不知道生死的年纪,他却像是懂了什么似的,趴在床边不愿离去,却并不哭泣,只是难过。 小小婴孩面上绵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密乘戒室竟被提前推倒了? 前世他自然也听闻过,那时他尚年幼,摩达罗没有告诉他太多,是他从别的弟子那里听来,推倒密乘戒室高塔的竟是自己师父最小的师弟——罗睺。 彼时他并不理解,以为罗睺师叔是罪人。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罗睺师叔为何要推倒这座塔。 这一世,也和你有关系吧?罗睺师叔多智,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提前策划。 婴儿露出一个笑,巴着床榻站起,柔软小手握住了少年放置在外有些冰冷的手指。 他重活一世不还不过一年,并未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但一切似乎都与前世不大一样。究竟是什么让这一世发生了重大变化? 婴儿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它思考完问题不困倦,他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一个熟悉的臂弯里。 他本要睁眼,骤然间听了一耳朵后,立刻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又装作熟睡的模样,细细聆听。 “依我看,所坨罗早就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刻意犯下大罪,入密乘戒室偷窃。” “他不知是在何处,竟能将谣言宣扬的那样广。” “没了圣物,我等该如何自处?莫非要像北境的洞真派一样?” “的确,人族得来的气运终究要与其他宗派分几份,且凡人短寿又多疑,要得他们的气运总是无比麻烦。” “西域庞大,短短一段时日,他应当逃不出去。” “切莫掉以轻心,不要忘了,当初的蛟龙王敖灵是如何逃走的。” 阿纳伽衣此言一出,一双双眼睛都瞟向了摩达罗座下第一位的少年佛修。此刻他低垂着眉眼,轻轻摇着怀中的婴孩,似乎对众人直白视线中暗藏隐晦的谴责毫不知情。 但只看那位少年的样貌,却又圣洁如高坐云端的佛陀,眉眼秀丽,雌雄莫辨,带着悲天悯人的意味。 大殿内静了一静。 阿纳伽衣道:“我以为,所坨罗并不该知道那些事,除非有什么人特意告诉了他,又利用他窃取圣物。” 他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在指责罗睺了。 万事不过心的罗睺终于抬眼,他向来都是一副含笑模样,此刻也不例外,只是眼里却冷冷淡淡,并不动怒。 “待我等抓捕到所坨罗后,真相自明。” 摩达罗看够了,这才问:“罗睺,所坨罗罪孽深重,窃取我教圣物,又诋毁我教教义,必须立刻缉拿,你可愿接下此事?” 罗睺抱着孩子起身行礼:“敢不从命。” 他接下这件事,其他人便轻松许多。 若捉不到,就是罗睺办事不力。况且虽限定让罗睺去缉拿,可并未规定他们不准插手,捉到了,总有他们一份功劳。 罗睺垂着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议事结束后,众人各自化为金光散去,他却一步步离开大殿,手中婴儿抱得稳稳当当。 -- 第184页 婴孩心中气愤不已,察觉到他已走出来后,缓缓睁开眼,装作一副睡醒的模样。 可他现在还太小,太弱了,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话也说不完整。 “师父。”他叫道。 手指攥紧对方衣襟。 罗睺一步步往某个方向去,婴儿察觉这条路不大对,问:“师父,去哪里?” 他已顶着个天生聪慧的名头,并不担心暴露,罗睺哄他:“去密乘戒室。” 少年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脚底缩地成寸,很快就到了倒塌的高塔前。 密乘戒室四周早已戒严,不许普通弟子进入三里内,也不许从上空经过。盖因这片土地下镇压的魔神琵琶骨虽消失,可依旧散发出浓郁的魔气。 看着不像佛门清净地,倒像是魔门。 更奇怪的是,无论用各种法阵,或是使用各色法器,都不能完全掩盖住魔气,法宝还会被那股精纯至极的魔气污染。经摩达罗深思熟虑后,决定以舍利子净化。 罗睺周身涌起柔和纯净的白光,将婴孩一道笼罩进去。他对看守的弟子们下达命令后,走进了那片废墟中。 浓郁血腥味掺杂着魔气直冲云霄,隔着一层屏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发寒的气息。 “师父,来,来这里,做什么?” 罗睺道:“找些线索。” 婴孩并不信他说的话,他认定罗睺就是主谋,但他不可能去揭穿,只好安静地窝在对方怀里,静静等待。 高塔倒塌,砖瓦碎石四溅,罗睺寻了个空隙钻进去,神识一点点覆盖住每一寸砖石。 他当然不是来找线索的,他不过是在搜寻,自己刻意留下的一些缺漏是否还在。 令他失望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发现。他打斗时留下的痕迹,若再仔细去查,便会发现他并未竭尽全力,至少残留的灵力不足。 既然没发现,那就隐瞒着好了。 罗睺消除掉自己留下的痕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才离开。 他向来喜欢做事留两条路,无论哪条,都在他的掌控中。 婴儿趴在他怀里,心如擂鼓。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浓浓的,比坍塌的高塔残留的还要浓郁的魔气。 前世,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这位罗睺师叔竟然真的修魔。 他以为那只是摩洛乎的诬陷,害得罗睺师叔远走。但……他竟真的早早就修了魔吗? 婴儿闭眼装睡,渐渐的,真昏昏沉沉睡过去。他没有发现,自己这一世的师父看向自己的眼神晦暗如夜。 若非婴儿身体脆弱,神魂亦不稳,罗睺早就使用搜魂术了。 那厢,所坨罗变成一只麻雀,飞到野外一棵树上,以躲避追捕。 他收敛浑身灵力,任谁也看不出树上那只普通的灰扑扑的麻雀,竟是由逃犯变成。他立在树梢上,正想着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忽地,心脏处传来剧烈疼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 怎么……回事? 他刚想动用术法,下一瞬,气息断绝。 一只死去的麻雀,从树上跌落,慢慢变成人形。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罗睺自然不会再留着他。那截白骨,早就送到了七曜宫的密室里。 最开始得到其他残肢时,虞知微心中是快活的。秋葵愿意为她所用,替她解决最大困难,实在难得。 直到后来,她渐渐察觉,自己竟已完全沦为那位的傀儡,他越复苏,自己实力越强,可受控也越来越多,她根本无力反抗。 而秋葵竟毫不在意。 她丝毫不担心自己实力精进,反而对收集残肢一事更加用心,不断填充雪山下的那间密室。 虞知微料想,她是否早就知道了有这一日?所以她根本不担心,因为,只要有那位在,自己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伤害她。 但她今日又忍不住快活了几分。 她感受到了师叔的气息,师叔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去找了钟长岭。杀了对方后,又将他扔进了海中。 世人皆知,顾辞酒出剑必见血,他的剑下,无人生还。 我的好师妹,你的师父亲手杀了你的徒儿,你该如何选择? * 被她惦记的万鹤笙正在准备其他事。 姜月明从昏迷中苏醒,他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半月后,立刻举办大典,越过少宗主这个名头,将宗主之位正式传给万鹤笙。 谁都知道,这代表他已经时日无多。 难过者居多,然而他们仍旧要喜气洋洋地办仪式,以恭庆新任宗主上位。 各派都需要发邀请帖,妖族亦需要。万鹤笙亲自写了帖,一张张邀请其他大派的掌门。中原两派向来不参与,他们在各洲设了专门负责联络的长老,有什么要事都通过那些长老传达,那些长老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正在核验的长老一张张看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正面带微笑,不料下一张请帖上的字,就让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这竟然是一张邀请七曜宫宫主虞知微到场的请帖! 长老骇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万鹤笙淡淡微笑:“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长老惊怒:“即便你为下一任宗主,可你也不能邀请魔修来参加大典,别忘了,她曾对宗主做过什么?” -- 第185页 万鹤笙淡淡道:“她做过什么,我等有目共睹。可七曜宫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觑。她既想成为天下第八大派,不如我太虚门成全她,以免她以此为借口征伐。” “可是……可这太过……”长老气急,不知所措。 “太虚二字,包含万物原生初始之气,人也好,魔也好,妖也罢,追根溯源,或许本为同根。”万鹤笙道,“不必焦急,我心中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 不论宗门中人如何议论, 万鹤笙依旧在帖中加上了七曜宫的名字。 她终究是下一任宗主,姜乌鹊本要同她争一争的,不知为何又退却了。顾休无意与她相争, 其余人要么身份太低,要么资历不足历练不够, 不曾外放去州县上镇守, 不曾在主宗内各部门任守, 细数下来,偌大太虚门,竟无一人可与万鹤笙相争。 犹自惊怒的长老细细盘点, 忽然一惊。 所有能与其有一争之力的人,无一例外都慢慢平庸下去,或是无欲无求不愿出面,比起万鹤笙来怎么都差了点,不足以服众。 可谁都没有发现,所有人都认为天玑真人性情温和包容。但……抛去这么多年的宗门内风雨,只看结果,她得利最大。 倘若这也是万鹤笙的算计,那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明长老?”万鹤笙微笑, “可还有疑虑?” 那位长老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强笑道:“无, 无事。” 他捧着一叠请帖,惴惴不安,其他还好,唯独这张给七曜宫的请柬, 真不知该让何人去送。 万鹤笙又笑道:“长老不必担忧,本座已有人选。” * 不出所料, 邀请七曜宫这事儿,在宗门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他们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仙魔不两立,可他们既然拥护天玑真人,又不得不为她的名声着想,自发开始去替魔修说话,以表明其决策的正确性。 但真要说来,七曜宫并未对太虚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虞知微堕入魔道一事众人皆知,但她打伤姜月明的事儿少有人知晓。至于什么杀了龙王取龙心,对许多修仙者来说不算大事,更何况,敖灵也没有对太虚门追究,不是吗? 再说抢夺其他宗门至宝一事……他们更觉得有理了,没看见虞知微抢了那么多家门派,还杀了洞真派掌门,就是没有抢自家的吗?若虞知微真对太虚门不利,以她对宗门的了解,绝对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当初带领众魔修海上夺走左臂一事被压了下来,略微知道内情的人听说的都是钟长岭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人,抢夺了什么东西这点不能提,被刻意模糊。 所以,直到现在,大多数人都还以为万鹤笙与虞知微关系甚密。 说不定就是宗主和下任宗主念旧情呢,虞知微让了一尺,他们也该有大宗门的风度才对。 再说,不少人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七曜宫的崛起,肉眼可见。明眼人都能看出,洞真派气数已尽。说不准什么时候,北境就成了七曜宫的领域,到那时,他们又如何自处? 万鹤笙此举,摆明了弃洞真派而择七曜宫。 人人众说纷纭,冼尘自然也听了传闻,他不免心中复杂,可他又忽然接到了天玑师叔的相邀,心情更加复杂地登门拜见。 万鹤笙一如既往,平和地让他起身,而后,将一张请柬放在他身前。 “冼尘,本座欲邀魔尊前来观礼,只是眼下没有人手。”她轻轻笑道,“你可愿意走一趟?” 冼尘怔愣在原地。 而后,背脊猛地冒汗。 他的师父,曾在师叔面前毫不留情地对自己下手,可现在为何师叔又要他去送请柬?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万鹤笙依旧淡淡微笑:“想来师姐也是想念你了,才会私下找你叙旧。她不愿见我,也不愿意见一见宗主,所以,本座只能寻你了。” “放心,她不会伤害你的。”万鹤笙目光温和。 冼尘在她说出第一句话后,就觉心下如猛锤重重一击,懵到不知该说什么好,用力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没有理由拒绝了。 “是。”他艰涩地开口,接过那张请柬,“弟子领命。” 他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那般,头脑被重击的迷糊,理智却在,维持着以往稳重冷静的面孔,回到了落英山。 一路上,师弟师妹主动行礼,又询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忙。冼尘都拒绝了,定定神,慢慢往主峰上去。 师叔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真的只是念旧情吗? 他好歹曾经为虞知微大弟子,自然明白邀请七曜宫观礼背后的意义。 这位师叔一直坚持人妖共存的观念,难不成,她甚至认为仙与魔也可和平共处了? 他想不通。 想不通归想不通,任务还是要做。翌日,他告知落英山其他弟子自己要闭关,实则寻了个时机去寻师叔。 北境距离遥远,以冼尘修为驾驭飞舟,恐怕一来一回就要数月。太虚门内有前往北境的传送阵,此类大型传送阵法轻易不开启,原本是用于与洞真派联系的,万鹤笙将阵法改了改,让降落之处离失灵禁地近了一点。 各洲各地都有防护阵法,传送阵并非万能,将空间折叠并穿过各地防御,还要保证其中人物不能受伤。短途尚可,不少阵师都能布置。一旦要跨越长远路途,乃至跨越海洋,就不是寻常阵师能做到的了,且哪怕开启,也需要耗费大量灵力。 -- 第186页 太虚门内的传送阵,便是万鹤笙一手打造。 冼尘步入阵法中,心里没来由有些紧张。 柔和灵力包裹上来,繁复精密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磅礴的空间之力在他四周旋转扭曲,刮起阵阵呼啸狂风,叫阵法中的冼尘再也听不清外界声音。 渐渐的,幻化出一道漩涡。 万鹤笙移开了眼睛。 蓦地,刺眼白光亮起。 冼尘正对着漩涡呆愣,他似乎从其中感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还未从其中悟透,便立刻被卷入漩涡中,身影消失在原地。 一道道亮起的符文逐渐黯淡下去,阵法旋转的速度慢下,渐渐停止。 万鹤笙收了术法,无声叹气。 构建传送法阵,则必须领悟空间之秘。她潜心研究数百载,总算有所获。 可还不够。 万鹤笙已隐隐感知到,在这片天地外,还有其他空间。她每一次构筑传送法阵,每一次开启时,都能从其中的时空乱流中察觉到某些不一样的气息,还有牢牢的桎梏感,好似这片天地紧紧地栓住了内里的生灵,不许他们探寻其他世界。 但她还是想知道,那是什么。 * 冼尘落在了一片雪地上。 大型传送阵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掉在冰雪里后,晕了很久,到后面被冰冷的雪地一激,头脑总算逐渐清醒起来。 师叔交给他不少小型传送阵和护身阵法,他自信师父不会对自己不利,但若是她真的要对自己下手,逃跑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儿。 他辨识了方向,往失灵禁地奔去。 越往前走,越觉得灵力稀薄,这让冼尘有些难受,他一路隐匿了身形,幻化成一道风,从镇守的魔兵身侧刮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离开了。 魔兵越来越多,等他真到了失灵禁地边缘,却又变回了人形。魔修兵将们一拥而上将人围住,他也不急,取出令牌扬声道:“我为太虚门落英山弟子,曾是你们魔尊的徒弟。我要求见魔尊!” 差点就下杀手的魔修们见他气势凛然,不像作假,不由得犹豫。 他们当然都知道魔尊的过去,也知道魔尊曾在太虚门收过弟子。这么多天来,顶多有人打着太虚门落英山弟子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还真没有人赶在失灵禁地冒充的,那简直找死。 既然能沟通,冼尘便略微放下心来,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信物——师父曾赐给他的一盏灵灯,可渡迷雾幻阵。 “我也不为难你们,劳烦你们将这信物交给魔尊,她一看就知道。”冼尘一眼就看出谁是其中主事,隔着一圈将兵器对着自己的魔修们远远地冲那位将士说道。 这件事办好了也是个功劳。那名魔将让手下士兵都撤了。很快,他就被请到屋里,好吃好喝招待,又有貌美的童儿侍女服侍套话,看似闲聊,实则想多探探底。 冼尘知道这些手段,他也不拘束,任由那些人套话,只将自己曾经与师父的相处一并说了,有关太虚门的机密一样都不提,口风滴水不漏。 魔尊御下甚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侍女来请,称魔尊召见。 冼尘总算彻底放下心,跟着来人离开。 闭月引着冼尘往山上去,她知道那位的脾气,不敢多言,小心打量,只见冼尘行事处处谨慎沉稳,又自有其风度,见着各色豪奢之景也波澜不惊,正如见惯了大场面的大门派子弟。她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七曜宫内无这等人才,带着人落在了雪山之巅的宫殿内。 虞知微倚着王座,就见闭月领着冼尘进门来。 冼尘仍旧一副太虚门弟子打扮,进门后当先行礼:“太虚门弟子冼尘,见过魔尊。” 轻扣着扶手的指尖一顿,虞知微抬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闭月一眼就看出她有些发怒,立刻噤声,退至一旁。 冼尘同样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怒气,僵硬在原地,拳头握得死紧。 半晌,他才道:“弟子冼尘,见过师父。” 气氛为之一松。 虞知微露出一个冷笑,挥挥手:“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这句话是对着闭月说的,后者立刻行礼,退出大殿。 “你怎么跑来了?”虞知微随手一指,殿中便多了一张软椅。 冼尘道谢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几步上前,说明来意。 他将那封请柬,递在了虞知微眼前。 这回,反而换成虞知微惊疑不定了。 “她邀请我?”虞知微觉得荒谬又可笑,可仔细看那封请柬上的字迹,确实是万鹤笙亲手书写的无疑。 她是要向我炫耀吗? 可即便她恨上了这位师妹,也不代表她看轻对方。这不像是那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师父?”冼尘低声询问,“您会去吗?” 虞知微没有答话,她甚至设想到这是不是万鹤笙设下的一个埋伏,好将她拿下。 冼尘似乎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又道:“师叔说,她绝不会设埋伏,她可立心魔。” “太虚门其他人没有反对吗?”虞知微也不知怎么的,问了这么一句,“比如,宗主?” 冼尘摇摇头:“有,但是都被师叔压下去了。”觑一眼虞知微的脸色,他又道,“听说,这也是师祖的意思。” 虞知微不免心烦意乱,冷声道:“本座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让闭月给你安排一间房。”说罢,她的身影化成一团黑雾,消失在大殿内。 -- 第187页 第二日,冼尘再次被召见。 虞知微看似心平气和道:“走吧,我们今日就动身。” 她并不想去,可来自那位复苏的残魂逼迫她前去,并要求她拿到最后的,藏在太虚门的眼睛。 到那时,全天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她心中恼怒,面上仍要做出荣幸模样,点齐兵将,想到自己到时计划要做的事情,方才好受了些。 万鹤笙…… 你既然敢邀请我过去,就该做好准备。 来时有传送阵法,去时可没有。虞知微点了数百位魔兵,又有两位魔将互相制衡,一路乘舟,浩浩荡荡往南洲去。 她得了龙心,有御水之能,加之这些时日修为大增,日夜不停歇,海上路途行得更快。 冼尘见她心中并无不平,自发替她找了理由,觉得师父那时不过是走火入魔才性情大变,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想来不会再做什么事。他还记得当初师父夺走魔神左臂一事,但继任典礼上,太虚门一众长老都在,太虚门内阵法重重,即便师父想再得到那双眼睛,也该顾虑。 如此一来,双方心中算计颇多,面上反而更加和谐,倒恢复了几分往日师徒和睦的样子。 是夜,星子明亮,海面平静。 数艘船只穿行在被夜空倒映得更加深邃的大海中,向南方驶去。 谁也没发现,一列船只当中最后一艘船边缘上,忽地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阵法没有亮起,没有人发现他。那只手的主人借力一翻,跳在甲板上。 他从海中来,可浑身上下却舒爽干燥,唯独发梢还带着海水的湿润咸腥气息。那名青年手持权杖,侧耳在风中听了些什么,将权杖收进袖中,又闪身进入其中一间屋内。 不一会儿,一具魔修的尸体被悄无声息抛入海中。 “什么声音?”有人听到了轻轻的扑通一声,疑心有海中异兽,连忙到船尾查探。 夜色太深,他扒着栏杆,正要仔细观察被人从身后轻轻一拍肩。 “大晚上的,干嘛呢?”那人笑他。 “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所以来看看。” “落水?我没听到啊?我一直在这儿。”那人奇道,也跟着探头看了两眼。“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对方这么一说,他也犹豫起来。 “行了行了,别找事儿,反正尊上在这儿呢,谁敢来冒犯?那不是找死吗?” “说的也是。”对方一想,放下心来。两人一并回了房。 无人知晓的海中,一具魔修尸体被海鱼飞速吞食。而船上,顶着和他一模一样面孔的巫族青年正与魔修们把手言欢。 * 大典召开得急,好歹留出了一些时日。各宗派得以派人来。 因是一宗之主的大典,其余各派都是掌门人亲自来贺。真身无法入场也要让化身到来。 奇异的是,听闻太虚门还邀请了七曜宫。 洞真派新任掌门一听,脸都绿了。他们全宗上下都与七曜宫有生死大仇,太虚门此举,无异于当众给洞真派难堪。 换以往,他们大可以直接离开,可现在,他们已经惹不起太虚门了。 洞真派新任掌门忍了又忍,本想将礼单削薄三成,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其余门派来的长老、宗主等脸上也不大好看。 和他们不一样,太虚门上下倒是喜气洋洋的。哪怕他们对这桩决定也有异议。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自然不会给自家宗门丢脸。 是以,在其他宗派看来,太虚门早便和七曜宫有瓜葛。 没看见他们一个个都毫无疑义甚至喜笑颜开吗? 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和洞真派一样,他们失去了大半气运支撑的来源,若没有新的法子,衰败是迟早的事。 他们惹不起太虚门了。 七曜宫众人来得最晚,一众魔修立在飞舟上,目光奇异地打量着魔尊陛下曾经居住过的仙门之地。 瑶花灵草,玉树琼枝,青山环水云雾缭绕,无一处不秀美壮阔,灵力充沛。 更叫他们惊讶的是,太虚门下任宗主,本该在准备仪式的万鹤笙,竟然亲自迎接。 “师姐,许久不见。”万鹤笙微笑。 虞知微有些恍然。 处处都是熟悉的痕迹,仿佛她回到了自己还未入魔前的时光。直到她被那一声轻唤叫醒,回过神来。 心情复杂,她曾想过发难,又提醒自己,提前打草惊蛇,不利于她取走那双眼睛。 最终,她也微微一笑:“师妹,别来无恙。” 魔修们几乎惊掉了下巴,强撑住没表现出来。 他们何曾见过魔尊陛下如此和善的一面?平日里也唯独闭月护法能略微近身,其余兵将稍有不慎便能体会到魔尊的怒火。 难不成,魔尊陛下真的念旧情了吗? 气氛格外诡异,更诡异的是,万鹤笙做主,将那群七曜宫来使安排在了落英山。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魔兵们其中一人身上扫一眼,并不揭露。 待她离去后,被她暗自打量过的那名青年回过头,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喜悦不已。 他总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找师父(不是) 第83章 · -- 第188页 虞知微并不关注自己手底下的魔修兵将们。事实上, 在她入住落英山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平和的状态。 一草一木皆是熟悉故景,困扰她多日的暴戾与疼痛得到缓解, 虞知微站在落英阁前,徐徐转身。她身上属于魔尊的繁复黑底金文长袍忽地变成艳丽裙袄, 漫天霞光闪烁, 熠熠生辉。 尚且留在落英山的几位侍女眼神恍惚, 一声“峰主”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恭敬地问一声,魔尊有何吩咐。 “世事无常。”虞知微对自己说道。 她对太虚门下任宗主之位志在必得时, 何曾想过自己会堕入魔道?而当她通过层层厮杀夺得魔尊之名时,也从没想过能有今日这般,被和和气气地重新请进太虚门。 她望着云霞卷舒,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冼尘得知她在落英山,心情复杂地前来拜见。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山顶时,一师一徒都沉默了。 冼尘是因为想起了过去,虞知微呢? 临登继任典礼的前一天,虞知微总算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为自己居然还为过去揪心而感到不可思议,掐灭了最后一点心思, 整装待发。 五色祥云不绝,宝光流霞阵阵, 玉树琼枝迎风展,飞瀑清泉环青山,玉台高阁,一众修者入座, 各自低声交谈,言笑晏晏。又有修者释放出幻术, 变出些奇异事物,引以为乐。 其他门派还好,七曜宫坐席周边,却没有任何门派敢上前,众人齐齐忽略了这个近段时间以来如日中天的宗派。但他们又不是全然忽略,面上装着毫不在意,然而实际上,虞知微动作略大些都能引起他们一阵紧张。 魔修兵将们冷笑。 若非虞知微约束他们甚严,功法又重修过,不必再以人的肉.身或魂魄修炼,他们早就大开杀戒了。 真想不到,他们还有被请上席的一天。 客人陆续到齐,谁也不敢不卖太虚门面子,在这时候拿乔。 在别的宗派面前还能掩饰一二,在太虚门,尤其是万鹤笙面前,若还要装作自己门派的“圣物”未失窃,实在可笑。 其他人不知原由,各自试探,还未等他们试探出个结果,大典的主人缓缓入场。 万鹤笙向来不喜铺张,特殊时刻也庄重不少。一袭如夜色般深邃的长袍,上缀星星点点月华之力,织就如晚空夜幕。 在她身前,是多日不出现在人前的姜月明。 万鹤笙特地摘了几片千雪娇花瓣,并莲藕莲子等,让他服下,好多撑一会儿。是以他现在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即便直面虞知微,也并无异样,冷冷淡淡一颔首,权当对过去近千年师徒时日的道别。 体内魔气叫嚣着,要让她撕碎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要她尽快取回最后那双眼睛,只有得到了眼睛,他才能找到心脏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虞知微手背瞬间绷紧。 在外人看来,她便是心情不畅,却又强装无事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师父把宗门权柄交给另一人。 抛去一系列繁琐的让诸位来宾各自相识的必要环节。仪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得有些过分。太虚门一位太上长老先行出席,叙说姜月明担任宗主以来所做的一系列大事,对门派诸多贡献等,一些曾为门派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也同样翻了出来,一并撰写他本就出色的履历。 再怎么短寿,姜月明在任时日也不算短,且他任职期间,大小事接连不断。一桩桩一件件念出来,不少弟子都感念他的好处,感性些的弟子甚至红了眼眶。 姜月明面无表情。 他向来都是这么冷淡,众人皆知他修习瞳术,寻常不睁眼。因此无人怀疑他此刻蒙着眼睛是有什么异样。神识覆盖下,他稳稳当当来到台前,一如当年那般,牵住女子的手,引她来到高台之上。 “……事关门派前程,吾已尽全力,仍有缺憾。惟愿汝身如明日照长夜,引世人前行……” 谁都能听出,他的致辞有些奇怪。 万鹤笙并不以为怪异,自然地接过象征宗主权力的掌门印,自有长老将她的名字书写在宗门历上,一道一道加印。钟声响彻太虚门,霞光阵阵,乐声靡靡,众长老齐齐见礼,数万弟子听闻钟声,一齐停下手中事项,俱向妄空山方向行礼叩首。 钟声蔓延,从主宗一路扩散到四周城池,一直到南洲最边境城镇,无人不听闻这七七四十九声钟响。 众人大喜,各派献礼庆贺,唱礼一声叠一声高亢,好叫他人知晓自家又赠了何等珍宝。 万鹤笙微笑道:“定不辱命。” 从今往后,她就是太虚门新任宗主。 掌门印在她身前旋转,金光耀耀,又安静地托在她手中。在姜月明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她心头忽然多出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而尽数灌注在太虚门的来自整片南洲人族百姓的气运,源源不断通过掌门印涌入她的手心,再灌入通身经脉。 那股力量,令人着迷。欲要感受,却看不见摸不着,却带着强大的令人发狂的的诱惑力。与此同时,又有某种枷锁,落在她身上。 姜月明卸下了全身的重担,多年负荷骤然清空,他竟有些不适应,低头重重咳嗽,袖里满是血迹,使了术法将血迹拭去不叫人发现,却依旧被一直盯着他观察的虞知微发现了。 -- 第189页 这位魔尊陛下自仪式开始后就一直沉着脸,好几次大家伙儿都以为她要冲上去阻挠,却又没有。直到现在,她拎着一壶酒施施然飞去,落在二人身前。 “宗主,万真人,许久不见。”虞知微浅笑盈盈,“可还愿意饮一杯我这故人敬的酒水?” 姜月明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气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知微,不要再利用他。” 虞知微冷下脸:“谁?”刚一说出口,立刻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忽然问:“敢问万真人,藏锋仙君身在何处?” “魔尊殿下寻本座师父可有要事?”万鹤笙若无其事。 虞知微心下大定,笑道:“说起来,本座也曾在太虚门修行多年,一草一木皆颇为眼熟,不少弟子也曾受本座照顾……” 她这话一说出来,不少长老弟子面上便不太好看。 不论如何,魔修于仙门而言总不算是什么好词,当初虞知微堕魔更是让太虚门很失了颜面。她这样提起,不知又要生什么事端。 “在太虚门种种,我一一记得清,包括那位天下第一剑修——顾辞酒。” 藏锋仙君的失踪在宗门内算个不大不小的机密,大多数弟子只以为他闭关,真正知晓内情的长老们不多,今日出席的就更少了。 “这位藏锋仙君,号称闭关,可他根本不在宗内,魂灯更是数次几乎熄灭。太虚门压下了消息,并不派人寻找,敢问,藏锋仙君究竟去了何处?” 万鹤笙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有一丝飞快闪过的流光,快得虞知微几乎看不清那究竟是泪光还是嘲笑。她刚想说什么,立刻又被几乎铺天盖地的鲜血打断。 众目睽睽之下,姜月明捂住心口,吐出一大口血。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下去,被万鹤笙扶住。在那一瞬间,他身后浮现出一道像影子一样的人,看不清面容,同样一把扶住他。 众人哗然。 虞知微下意识也要搀扶,被打断后,面色阴沉地看着万鹤笙将那人扶起和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万鹤笙面色平静,吩咐那道黑影连同侍从们带下去,她还需要在场主持大局。 不少宗门密探都道姜月明身患重病,恐命不久矣。谁也没想到,他连短短的缩减了不少流程的继任大典也没能完整地撑过去。 “万鹤笙,我只问你,藏锋师叔到底去了何处?” 一片哗然声中,虞知微轻声问道。 “这件事只有师叔知道,你可等他醒了去问。”万鹤笙依旧在微笑,不软不硬地给了她个钉子。 “很好。”虞知微眯起眼,化成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出现在姜月明身后的那一道像影子一样的身影究竟是谁?她竟然不知道。而那人身上气息也有些特别,似乎有些熟悉。 不会错的,她感受到了那位的眼睛。 难不成……那位的眼睛就在他身上?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下一瞬,她已经出现在了妄空山巅的大殿内。 阵法拦不住她,侍从同样也拦不住,虞知微径直闯进大殿,如入无人之境。 虞知微匆匆离开,摆明了要寻事。万鹤笙面色微变,立刻宣布大典结束,匆匆往她离开的方向去,留下一众人在宴席上的魔兵魔将们立刻被看管起来。 山巅大殿,护山法阵开启。这座山为宗主住处,阵法连通整片主宗,若要强行破解,则必须将主宗阵法一并解开才行。至于这座法阵谁开的,自然和虞知微脱不开关系。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不对,立刻跟上去,同万鹤笙一样被拦在阵外。 太虚门众多长老弟子为首,其他宗派来人不介意看个热闹,自然跟在身后,心里为虞知微的大胆咋舌。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她虞知微怎么敢在这里闹事?她又想做什么? 钟长岭挤在魔修中,他的伪装没有去掉,连同其他魔修一并被扣押在原地,只能焦急地看着自己师父的背影——被骗那么多次,他总算察觉过来,师祖杀自己,和自己竟然没有死在师祖剑下,似乎有什么阴谋,他不敢贸然去认,只能先忍着。谁知今日就被连累一道扣了下来,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一旁魔修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这位魔尊根本不会顾忌他们的死活,只要她自己能达成目的,死几个手下算什么? 好在万鹤笙直到这个时候依旧冷静得可怕,传话让人扣押,并未多做处置。她立在半空中,忽地闭目,双手结印,复杂玄妙符文从指尖不断涌出,落在阵法上。 她在破阵。 谁也看不清虞知微在里面做什么疯狂的事情,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打斗声,伴随着声声三足金乌似凤鸣般的惨叫。 那是姜乌鹊的坐骑。 姜乌鹊这些时日,一直在妄空山陪伴姜月明。她并不想亲眼看着万鹤笙登顶,便没去继任大典,不过小憩一会儿,便撞见了昏迷过去送回来的阿弟,和气势汹汹跟在后头闯进来的虞知微。 哪怕她曾和虞知微有过交易,但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她们也同时向对方出手了。 三足金乌嘶声凄厉,剑光纵横,浓重到可怕的魔气几乎充斥着整座法阵,山体不断震动。 渐渐的,法阵内安静下来。 第84章 · 法阵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他们只能看见内里空荡荡一片,好似无人进入,和平日一样清静。 -- 第190页 但那是假象。 万鹤笙本可以直接闯入, 以她的修为和对阵法造诣,轻而易举。但她并不这么做, 就像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一样。 她冷眼看着那位走上错误的道路, 因她现在, 又换成了虞知微。 她一直看着虞知微,看她一步步走向那位一模一样的道路,看她成为天之骄子, 看她心境不稳,看她入魔……她想试试,这样下去,能否造出第二位半神。 阵法内,虞知微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姜乌鹊。 她一手穿过三足金乌的胸膛,手心握住了犹自滚烫跳动的心脏。这只再有数百年就可修炼成凤凰的金乌,犹如当初的敖月一般,被取走了心脏。 “你真是疯了……”姜乌鹊冷声道,“做尽恶事, 终究会有报应。” “报应?”虞知微玩味地咀嚼这两个字,哈哈大笑。“当年那位几乎屠尽人族, 也没见有什么报应。登临神位,一呼百应,即便身死,千百年后, 他照样复苏。” “他做得,我做不得?” 听出了她话语中隐隐的向往, 姜乌鹊同样笑起来。 “你既然知道,那你也该清楚,他究竟为什么陨落。那是因为他遭了天罚!人族几乎灭了,没有人能伤害他,他是被天道惩治的。”也正是因为目睹了天罚,人族才产生了敬畏之心,不敢触犯天道——他们再经不起这样的损伤了。 于是,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不论凡人还是修仙者,都开始自发地塑造他们想象中的天道。姜乌鹊也不例外。 “你想成为第二个他?” 这回,虞知微没有答话,而是目光有些奇异地转头看着躺在榻上,仍旧闭目的姜月明。 他一向冷淡,此刻看上去也分不清究竟是昏迷还是单纯地不愿说话。虞知微注视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天罚……天道…… 似乎不少事情都被人单方面认定为触犯天道,天道犹如一条禁区的划线,迈过即死。为此,虞知微刻意触犯数次,如亲手弑师,如让魔兵屠城等,但直到现在,真正给她造成伤害的,反而还是那位的操控。 如果再加一条呢? 例如,替人夺舍。 她的师父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就这么死了。正好,她知道这宫殿里,有一位自愿舍身让他夺舍的傻子。 邬陶一直沉默地待在姜月明身侧,他像是一团影子,丝毫不引人注意。哪怕虞知微控制住姜乌鹊,又杀了那只金乌取心,他也没有一点动静。 直到虞知微站在榻前,缓缓伸手,那只手眼看就要触上昏迷男人的脖子,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虞知微要将对方掐死时,一柄短刀平直地贴在她指尖,猛地一弹,将并未施力的那只手反震回去。为了不伤到宗主,那柄短刀甚至没有开刃。 “是你,邬陶。”虞知微眯了下眼睛。 她还记得这个人,正是因为他的禀告,宣称自己在浮空岛海底看见了三座雕像,那三座雕像又带着浓浓魔气,很有可能就是传闻中的魔族。她才会决定私下去看看。 “你竟然在这里……”浮空岛一事,牵涉进的弟子全都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甚至留在了宗主身边,自愿舍身。 而且……她的手扯下少年绑在眼前的绸缎,慢慢贴上邬陶紧闭的双眼。 魔气兴奋地翻搅,有声音在她耳边说话,那是充满喜悦的声音,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什么东西。 “睁开眼,让我看看。” 邬陶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他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有邪异之处,要是让虞知微发现,那就糟糕了! 下一秒,钻心的疼痛袭来,少年捂着眼睛滚落下去,喉咙里发出颤抖的、近乎呜咽的惨叫,指缝里流出捂不住的血液。 “你这个疯子!”姜乌鹊惊怒之余,还有些惶恐。 她也知道,那双眼睛是什么,现在,那双眼睛同其他门派被抢走的残肢一样,都落在了虞知微手里。 太虚门……太虚门会和其他门派一样失去气运吗?虞知微又会做什么? 托在掌心的东西很快消失,虞知微直到现在才真正有了些愉快的心情。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七曜宫了。 真是奇怪,她自小在南洲长大,本该习惯了这儿四季如春的温暖,可她现在反而觉得,漫天冰雪才让人愉快些。 有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沙哑又低沉。 “你做得很好……” 邬陶慢慢停止颤抖,方才被挖去眼睛的痛苦与恐惧逐渐离他远去,少年伏在地面,沉默不言。 他自知拦不住虞知微,但他绝不能让宗主受伤害。这条命令犹如刻在魂魄里,牵引着他下意识的一举一动。对于锁在另一旁的姜乌鹊,他却连多一个眼神也欠奉。 “邬陶。”虞知微开口,“你不是愿意让他夺舍你么?” “现在,你还愿意么?” 他们俩谁都知道,姜月明若是清醒,必定不会同意。但他们又因为各自的原因,不愿让他死去。邬陶注视着虞知微满是邪气的面庞,手中短刃松了又紧,脖颈皮肤绷紧勒出一根根青筋。 邬陶知道,虞知微就是看准了宗主不愿意,才想让他痛苦地活着。但…… 他垂下头颅,退一步,叩首:“弟子愿意,请魔尊出手相助。” 灵光勾勒出符文,一道一道刻在虚空中,灵力与魔气相佐,渐渐的,玄奥的气息从逐渐成型的阵法中涌现。 -- 第191页 她感知到外界的万鹤笙仍在破阵,再有一会儿,就该攻破了。 阵法开启。 虞知微并不好阵法一道,但她想压过师妹一头,于是万鹤笙所学,她也要学。阵法、炼魂……皆跟着修了个不相上下,唯独占星一道,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仿佛在告诉她无论她多么努力,甚至她才是宗主的大弟子,可宗主却总是更器重师妹一些。 不论姜月明愿不愿意,他的魂魄已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牵引的力量,一点点的,将他从肉身中抽离。 邬陶亦如此。 他清醒地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脱离开肉身,终于遏制不住地有了些恐慌。但他到底是清醒的,控制住自己下意识要反抗的情绪,任由自己一点点抽离意识。 而后,眼前一黑。 阵外,众人齐聚,妄空山阵法维系着整个太虚门主宗,因此谁也不敢贸然前去插手,只能看着万鹤笙不断破解,一重又一重,他们已经看见了在护山法阵下的数重魔族法阵,牢牢地罩住中央大殿。 又一重阵法破开,一众人总算立在了殿前空旷广场上。万鹤笙头也不回,继续奔向前去。 她知道,虞知微已经拿到了那双眼睛,又正在替姜月明夺舍邬陶。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虞知微不会管她留在太虚门的兵将们,妄空山顶,还有一处传送法阵。 终于破开阵法,为首几人冲了进去,却被眼前情形吓了一大跳。 姜乌鹊连同三足金乌的尸身锁在一旁,虞知微站在不知做何功效的法阵中,笑容愉悦。 阵法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姜月明,另一个是身份不明的少年。 “换魂?”万鹤笙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什么换魂?”有人同样惊讶,想要去扶姜月明起来,却被万鹤笙拦了,“不能动他。”夺舍正进行到一半,贸然阻止,只会让两道魂魄都卷入不知名的虚空。 修仙界严令禁止夺舍,因而大家都不认识这门法阵。可不代表他们不懂换魂的意思。 更何况,还有虞知微的火上浇油。 “我的好师妹,你不是难过宗主命不久矣吗?”她笑盈盈地下巴一扬,点点漂浮在半空中的两道身影,“本座听闻太虚门前宗主即将身陨,心急如焚,恰好有个弟子自愿让前宗主夺舍,本座便成全了那个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以为虞知微气势冲冲进入大殿内是要对姜月明不利,他们甚至做好了宗主身陨的准备,谁能想到,她竟然……替宗主施了这夺舍的法术? 一双双眼睛在阵法上瞄来瞄去,不知有多少人在试图记下这换魂阵法。 下一秒,冲天锐气直上云霄,雪亮刀刃几乎刺人双目。 “虞知微,你找死。”万鹤笙手握刀柄,“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这样还不如杀了他。” 她站在人群前方,不管不顾召出法器,原本还在看热闹或心怀算计的一群人立刻哗啦啦散开,各自乘着飞行法器躲得老远,以免引火烧身。 看到她表露出痛苦,虞知微反而更愉快,破军剑同样握在手中:“你要同我较量?” “自然。”万鹤笙目的已达成,现在,虞知微该离开了。 虞知微心头飞快闪过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念头。修为越高,越是敏感,她总觉得,万鹤笙似乎在谋划什么,但她手中的破军剑正兴奋颤抖,要以敌人血液止渴。她不再多想,横剑于胸前,那是一个出剑的起手式——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上回在南海,对方被自己重伤,她不认为对方能胜。 但刚一交手,虞知微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长镰划破虚空,刀气锋锐无匹,带着几乎斩天破地锐不可挡的无敌之势,重重砍在破军剑上,虞知微几乎无法抵抗,连带着噔噔噔后退几步,才缓住身形。 怎会如此,不过多久,她居然这样强悍? 还未来得及多想,又是当头而来的一刀,弯月形刀芒一重接一重,迅疾如雷,几乎锁定了她似的,逃不脱,躲不掉,只能以剑相接,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叫她几乎招架不住。惊愕之余,怒火更盛。 其余人虽散开,却没有躲太远,遥遥注视着那方打斗场面,皆如虞知微一般愕然。 没有人能想到,并不以武力见长的万鹤笙,竟能压下那个独自逃脱太虚门,先杀了龙王又以一当百,杀了洞真派掌门的魔尊。看战况,虞知微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她如何做到的? “你做了什么?”虞知微落下一剑,冷声喝问。 万鹤笙不答反问:“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那位即将复苏,虞知微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入魔道,她就该更加愤怒、怨恨,这样才能更强。 “你……”话未说完,几乎有大半个人长的弯月形刀刃再度划破她的防御,狠狠洞穿了她的肩头。 鲜血四溢。 虞知微捂着肩头,几乎有些愣神。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自己的血了? 疯狂之色几乎瞬间从伤处涌到眼底,刹那间,双目腥红,神色疯狂。她舔舔唇,任由那股狂热的力量席卷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深刻反思,为什么会把想象中仙气飘飘的修仙文写的这么血腥? -- 第192页 哦我明白了 人家写的修仙文是天宫仙乐飘飘 我这儿是狮驼岭 第85章 · 莫说虞知微不可置信, 其他人也是不敢相信的,远远的,一束束目光往这儿瞄, 又不敢直视生怕惹了麻烦,引来记恨。 万鹤笙手下一用力, 穿过对方肩头的弯刃刺得更深, 她脸上似乎带着笑, 这种笑和虞知微以往在她脸上看见的笑都不太一样,和那把刀似的,残忍又冰冷。可再仔细看过去, 她又好像只是习惯性地弯着唇角,至于什么杀气什么冰冷,都好似错觉。 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万鹤笙身上的气息也并未外溢,她好似只是冷静地劈下几刀,而并非在进行一场凶险的生死斗。 注视着虞知微逐渐疯狂起来的眼神,万鹤笙反而松了口气。 果然,不是错觉。 前世那位也是这么一步步疯狂的。 魔气与灵力翻涌, 雷光阵阵,刀光剑芒闪烁。她们两人似乎有什么默契似的, 其他法术符箓等一概不用,只凭借着一刀一剑,像凡间的侠士一般直往对方身上招呼。加之二人实力强悍,对力量的把控极为精准, 并不多用一分,反而使她俩外在的气势并不可怕, 至少,不如他人一般声势浩大,动辄地动山摇,误伤旁人。 小弟子们看不出什么门道,只隐约觉得似乎没那么厉害,气势不那么强。但只有真正摸透了些道行的人,才知道她们这样的打斗有多可怕。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返璞归真,虚虚实实,一点儿力量都不浪费,落在对方身上的即为实招,若有刀剑余波击在地面,则是连一点儿缝都难以划开。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乍一看不分上下,然而再仔细一瞧,便能发现万鹤笙几乎完全压制住了那位魔尊。 似乎还觉得刺激得不够,万鹤笙掌心光芒汇聚,那柄长长的镰刀在她手中逐渐缩短,一点点变成了她曾经折断的那柄剑。 虞知微瞳孔猛地一缩。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她曾经因为师妹同自己一样练剑,且对方进益飞快而心绪不宁。后来……后来,万鹤笙就把自己的剑折断了,再不用剑。 万鹤笙提起长剑,目光淡淡:“魔尊,继续?” 虞知微咬牙:“继续便继续,你当本座怕你不成?”说罢,提起剑,缓缓闭眼,长剑如臂指使,立在身前。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从她面上散开,天地似乎都为之安静下来,她身上带来的、才从邬陶身上挖下的,那些地方散发的魔气勾动上天惊雷,然而连轰鸣的雷声似乎都是安静的。 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顾辞酒曾教过她不少独门剑法,他将自己一生所学都毫无保留的尽数交到了她身上。虞知微这一招,便是从未用过的一式,与她法器名相称,名为破道。 万鹤笙仍旧静静地看着她,甚至并不出手,而是让她停在原地。四周隐约嘈杂声响都安静下来,她们的打斗对周遭破坏性并不大,妄空山巅的宫殿依旧完好无损。然而她俩又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灵力与魔气在宫殿周围肆虐,不让任何人接近。 夺舍之术,快要成功了。 其余旁观者心惊肉跳,他们已经不确定万鹤笙特意请这位魔头来,是特地为了让对方身陨在此,还是因为意外而混战。但毫无疑问,万鹤笙的胜利与否,关系到他们将来对七曜宫的态度。 那道瞬间亮起几乎闪到人睁不开眼的剑芒凝聚着,它周遭的空间甚至形成了波动,好似这片空间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攻击。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瞩目下,万鹤笙平平抬头,又平平无奇地将剑斜斜格挡在身前——那是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一招格挡式。她就这么不躲不避地迎上了这一招。 而后,声势浩大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抽空虞知微体内所有魔气的一剑,发出轻微的类似“嗤”一声,就这么消失在万鹤笙剑下。 虞知微嘴唇颤抖,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你不是万鹤笙!你不是她!” 万鹤笙微微一笑:“魔尊今日糊涂了?我不是,还有谁是?” 二人谁也没再出招,一人气定神闲,一人满腔复杂情绪,遥遥对峙。 满堂寂静。 令众人欣喜的是,万鹤笙即便将法器换成了剑,即便虞知微使出了那样一招几乎无人能敌的剑法,天玑真人也依旧稳稳当当压制住虞知微一头。 “虽说天玑真人挡下了,可魔尊那一式,依旧不容小觑。” “确实,我思索许久,若让我来接这一剑,可以说必死无疑。但天玑真人却毫发无损,实在惊人……” “只是这样一来,魔尊今日必死,若今日不能斩其于剑下,他日定成大患。” “天玑真人应当会亲手处决吧?” …… “你既有这样的实力,当初是在故意藏拙吗?”虞知微懒得去听那些手下败将的话,她只固执地盯着万鹤笙,死死的,眼睛一眨不眨。 万鹤笙浅笑道:“魔尊说的是哪一次?” “每一次!”你输给我的每一次! 万鹤笙叹口气:“毕竟你曾是我师姐。” 虞知微面容近乎扭曲:“我不需要你让!” 感受到她体内的情绪更加极端,憎恨、怨愤俱在眼中化为不甘心的怒火,相映的他越愤怒,体内魔气愈发高涨,和那位的气息也更相融。 -- 第193页 万鹤笙道:“自然,从今以后,我也不会让着魔尊殿下了。” 空气近乎凝滞。 不过片刻,两人又几乎同时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目光穿透恢宏大殿,两人都能看见,法阵内其中一道身影动弹了一下,随后,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另一具白发青年的身体,也彻底失去了活人应有的动静。 “师叔?” “你醒了?” 虞知微动作很快,她想劫走少年,万鹤笙却比她更快,鬼魅一般浮现在阵法中,抬手便又施了一重阵法,将虞知微隔绝在外。 少年才被挖去眼睛,自然是无法睁眼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长长乌发从发根起,一寸寸向发梢变成雪白之色。少年面色平静,听到万鹤笙的呼唤,也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我最终还是夺舍了邬陶吗?”少年很轻地叹口气。 万鹤笙将他小心拉起,掌心输送灵力过去,慢慢滋养:“是的,师叔小心些。” 被挖走了眼睛不算大事,只要不是断了脖子或被剜了心,一般缺胳膊断腿之类的伤残,修养一阵,找些灵药还是能重新长回来的。 而她们这么一动作,毫无疑问,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姜月明夺舍成功了。 不论他是否自愿,他都夺舍了一人活下去。这是绝对不容允许之事。 虞知微一看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在想什么,心情突然畅快起来,缓缓落在大殿广场边,扬声问道:“不知太虚门新任宗主,要如何处理上任宗主呢?” 她主动收了剑,表明歇战,眼中却满是恶意:“毕竟……夺舍之法,天理难容啊!” 两方不再相斗,看万鹤笙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其他人不保证自己能拿下虞知微,又慢慢的聚拢起来。 虞知微在这儿,他们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反对万鹤笙,毕竟这夺舍法阵究竟是谁做的大家有目共睹,但谁都能想到,等虞知微离开了,他们必然要就这件事情找太虚门的麻烦。 万鹤笙道:“是又怎样?”她竟连反对都懒得提一句,直接认下了。 反倒叫虞知微又一次震惊。 数百年来对师妹积攒的印象在这一天全部被推翻,她几乎怀疑过去自己根本不认识真正的万鹤笙。 虞知微冷笑:“你隐藏得可真好。” 万鹤笙:“是么?” 她俩光动嘴皮子不动手,急坏了一帮人,可谁也不敢劝,害怕劝了就被记恨上。半晌,总算有一人小心翼翼发问:“天玑真人,我们都知道,并不是太虚门刻意施行夺舍之术。不知者无罪。” 不知者无罪,言下之意,就是要找这“知情者”了。 无声的催促之意。 万鹤笙又淡淡道:“不急,再等等。” 虞知微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你要等什么?” 万鹤笙微微一笑,这笑容有些古怪:“等一位,你找了很久的人。” 虞知微当下愣在原地。 她找了很久的人? 师叔? 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在躲藏么? 是了,她也知道师叔与姜月明手足情深,若师叔得知对方将身死,定会悄悄来看望的。 她来太虚门,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么? 但眼下,她注视着万鹤笙那双灿烂如星空的眸子,和她唇角轻巧的笑意,却从脊背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你……你都算到了……你算好了的对不对?”虞知微越想越惊恐,死死地瞪着万鹤笙,“你知道他在哪?你一直知道,却瞒着我们,不对,你瞒过了天下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旁观者亦炸开了锅。 藏锋仙君顾辞酒? 知情的,晓得他失踪一去不回。不知情的,只道这位第一剑修正闭关。谁承想,这里头还有隐情? 万鹤笙平静道:“你靠那些东西获得力量,你害怕离了它们很有可能会被算计,所以,你把那些东西全都带来了,对吗?” 虞知微知道万鹤笙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当即噔噔噔后退几步,“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旁人看他们打哑谜,早已经迷糊了,却又不离开。不知为什么万鹤笙也并不驱散他们,而是任由他们在场听。 越听,他们心里也越发麻。 似乎太虚门掌握着不少他们都不知道的隐秘。 万鹤笙笑笑:“当然有关系。”话音一顿,她望向天边,“来了。”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阵外,背负长剑,戴着面具。 无人察觉他是何时到来的,也无人发现他的悄然出现。但正是因为万鹤笙第一个看过去,大家才突然惊觉,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虞知微握着破军剑的手似乎也失了力气,自她长成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 “师叔……?” 下一瞬,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目光惊愕不已。 不…… 怎么会这样? 顾辞酒向她点点头,落在已经变成少年身形的姜月明身边。 这是他们师兄弟数百年来第一次见面,二人却都不是感性之辈。姜月明抬手,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师弟,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顾辞酒淡淡道:“不及师兄。”说罢,他转头看向万鹤笙,“就是今日?” 万鹤笙:“是。” -- 第194页 顾辞酒这才再次转身,看向虞知微。 他的目光从来都是如冰雪一般,淡漠冰冷,唯独望向几个亲近之人时,有那么几分清浅的暖意,“知微,你过来。” 虞知微嘴唇不断翕动。 她已预料到,接下来会听到比方才更加震撼自己的事情,她不想听,却又难以控制自己向师叔走去。 万鹤笙撤去对外法阵,笑道:“诸事已毕,叫诸位久等了,还请入座。” 广场、大堂都保存得完好,等了半天,虽没见到魔尊伏诛,却似乎看了一场大戏,其余几派长老兼掌门人化身都带着弟子各自入场,好再听一听太虚门的隐秘。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又来了,虞知微忍不住喝问,“明明曾经我才是大弟子,为什么事事瞒着我?” 姜月明沉沉叹气。 “并非刻意瞒着你,只是这件事绝不能泄露。这世上,也只有我们三人得知这个计划。”姜月明说,“其余残肢无妨,唯独那位的心脏,若被魔族得到,那位就会立刻复苏。” 所以…… 所以就让师叔以失踪的名义,独自带着心脏四处流浪吗? 他不愿意让人找到,那就谁也找不到。 “那现在为什么要他来?”虞知微喃喃,一个可笑又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里成型。她瞪大眼睛,声嘶力竭,“你们要他复活?” 顾辞酒点头,取出了那颗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应该分卷的,沉思…… 这样下两章后就是第二卷 算了管他吧 第86章 · 在场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宗门内关于那位的事情,唯独一部分知晓内情者,猜出了真相, 脸色不比虞知微好多少。其余人只看见顾辞酒取出一样不知道什么东西,拳头大小, 仍旧一鼓一鼓地跳动, 就像是……一颗心脏? 七大派的人都聚集在场, 除却中原两派,其余各宗门的掌教皆真身或化身前来。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他们却无力反抗。 不知什么时候,这座山设下了阵法, 叫他们难以离去。化身前来的那几位更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元神无法抽离,被禁锢于此。 天边劫云出现,狂风大作,吹得乌云一重又一重往下压,简直要堆叠到山顶。湿漉漉寒风呼啸,隐约间,黑雾丛生。 “是哪位道友要渡劫?” “莫非是因为夺舍?夺舍之法毕竟有违天道。” “可……为何会有魔气?除了魔尊外还有其他魔修么?” 不仅仅是从虞知微身上传来的,还有……那颗心。 黑雾缭绕, 阴气森森。乍一看,倒不像是仙境, 反而……像传说中的魔宫。 在场多为修仙者,本能地对魔气感觉不适。感知到自己元神被禁锢的几位门派掌教脸色更黑,要开口却说不得话,又无法离开, 心沉下去——太虚门究竟要做什么? 越是修为高者,影响越大。修为低的倒不觉得有什么。有人大着胆子问:“万宗主, 你们究竟要做何事?为何我等察觉到了魔气?” 就差没把太虚门是不是和七曜宫勾结这话问出口了。 无人应答。 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取出法器就想离开,却愕然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用灵力。这一片地区的灵力都被搅乱了,完全不听使唤,不由得慌乱起来。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让我们离开,我等还可以不计较。” 不断有人试图召出法器,可他们无论如何也用不出术法。一个洞真派小弟子大着胆子向长老或宗主求援,却发现他们愣愣地呆坐原地,一动不动,好似傀儡,她惊叫起来:“你们对掌门做了什么?你们就不怕洞真派的报复吗?” 她这一声吼,叫其他人纷纷清醒,各自去唤本门派的掌教或长老,令他们惊恐的是,修为高深些的全都成了一动不动傀儡模样,目光呆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会如此……太虚门竟这样大胆?要连同魔修搅乱天下吗? 不说其他宗派,就连太虚门本派弟子也吓了一大跳,顶着其他宗门子弟愤怒的目光,颇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也不知道啊…… 魔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在地面勾勒出一道道玄奥符文,藏匿的阵法彻底现形,灵力彻底抽尽,叫他们难以适应。一众人等又惊又怕,不知道太虚门这帮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洞真派新任掌门的化身不断颤抖,体内元神左冲右突,要冲破禁锢,在他身后,数十位洞真派弟子齐齐结阵,灵力自最后一个人的掌心涌入前一人体内,再裹挟着那人的灵力往前传输。 一重又一重灵力不断输送,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洞真派掌门体内。弟子们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掌门,希望他冲破封印,尽快带着他们离开。 其余门派弟子见了,亦纷纷冷静下来,整齐列阵,将自己体内的灵力输送进去。 按理来说,他们这样大的动静,若万鹤笙不想他们离开,定要阻止,可万鹤笙连多给一个眼神都欠奉,看也不多看一眼。 “你到底要做什么?”虞知微死死地瞪着万鹤笙,她目光转向姜月明与顾辞酒,忽地又换了称谓,“师父,师叔,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 第195页 谁能想到,仙门宗派,竟想着要复苏那位魔族伪神? 顾辞酒安静地站在万鹤笙身后,一言不发。他手中托着的那颗心脏,被万鹤笙取下,而后,女子转看向虞知微。 后者动弹不得,她察觉到自己袖里乾坤中的物件被不断翻寻,她带在身边的那些……全都翻出来了。 一样又一样,浓郁魔气包裹,附带的残魂凝聚,这样浓烈又精纯的魔气几乎遮天蔽日,凝结着庞大气势,叫人不敢直视。当中还立着的那几道身影与其相比,简直渺小至极,很快就被黑雾包裹进去,看不清身形。 姜月明看不见,只能闭着双目。他自然也感受到了,但他只强忍着痛楚站在原地。 顾辞酒亦不好受,剑在鞘中嗡鸣,想要立刻脱出剑鞘斩杀敌人。他按住剑柄,不让长剑离去。 万鹤笙淡淡道:“他要归来了。” 她眼中星辰之光流转,注视着天边,仿佛透过重重劫云和浓郁的魔气看到了天外之景。 “他要复苏,天劫也来了。”虞知微捂住心口。方才被强行破开神魂禁制造成的反噬,让她现在头脑有些发晕。虽然周身魔气浓郁,可她不知为何,竟有些反感起来。 万鹤笙轻笑一声:“天劫?” 短短两个字在万鹤笙口中咀嚼,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意味,虞知微甚至觉得,她的话语中有些嘲讽的口吻。 她盯着天边:“那不是天劫,若有天道惩罚,那么,何为天道?” 脱离肉身,重新投胎,历经众多劫难,她早已修得大成。她盯着硕大闪电劈下的来源处看,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何为天道?天道又是谁定的?” 轰隆! 硕大闪电以摧枯拉朽之势穿破空间而来,已凝聚出大半身形的那位将残魂融入,不闪不避地迎上去,接住了几乎能将普通人轰成齑粉的天劫。 底下还在忙着拯救自家门派掌门长老的普通弟子们都惊呆了。 他们何曾在这样近的距离直面劫雷?哪怕他们自己也因境界提升渡过天劫,可他们所历经的天劫,和这次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哪怕有个什么东西接下了劫雷,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他们身上。可谁知道后面会怎样呢?要是接不住,这雷不是劈在他们身上了吗? “快放我们出去!为什么要关着我们?” “这阵法还是破不开怎么办?连天劫都劈不破。” “求你了万宗主,我等并没有得罪太虚门,待我们回去,掌门一定奉上厚礼。”有人绝望之下不断叩首,试图打动万鹤笙。 上首那女子眉目冷冷淡淡,不为所动,任由他们哭喊哀嚎,苦苦哀求,她眼中只盯着不知什么地方。 更有几乎疯狂者,破口大骂起来。 “万鹤笙,你这样做必定不得好死,要遭天谴!” “你们太虚门就等着我们的报复吧!但是我们不能回去,长老们一定会联合起来,灭了太虚门。” 依旧不为所动。 在哭喊的同样有太虚门弟子,本以为自己不会遭殃,谁知这位新任宗主连他们也要关在一起,一个都不放过。 姜月明几乎不再管事,顾辞酒只需达成目的,他眼中除了剑、敌人与亲人,其他人皆不放在眼里。这是他的傲慢,也是他最好利用之处。 万鹤笙昂着头,微微笑起来。 “本座的目标从来不是你们,但万一提早放你们离去,恐怕会破坏本座计划。所以……”她终于施舍给下方那群人一个眼神,“你们还是全部留下吧。” 与此同时,在场其余四派掌门皆浑身一震。 若有人从上方看,便会发现他们四人恰巧坐在阵法外圈距离相等的四点位置,形成一规矩方形,从他们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疯狂地向当中正在抵抗天劫的那团身影上涌去。 那是……气运。 是众多门派多年以来从魔神身上汲取取的气运,不光如此,还有他们从平民百姓身上得到的信仰之力,尽数灌入到阵中,再输送给那位半神,助他复苏。 他们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感受到气运的流失。与此同时,上方抵抗天劫的那位,气势越来越浑厚、磅礴。 一道又一道雷劫落下,接连不断的巨大响动,似乎能撕裂空间,狂烈的风怒号,轰鸣雷声震耳欲聋。万鹤笙错不开眼,不顾那刺眼的闪电,不断盯着看。 在电闪雷鸣的某处,那儿慢慢凝聚出一具高大身影,那团影子最初还是模糊的,像一团水墨,逐渐拉长,变幻出四肢,渐渐地,凝成人形。 他在给自己重塑肉身,重重雷劫正是最好的淬炼。 虞知微同样也在看,看着看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唇角逐渐弯起。可她的笑容并不愉悦,反而带着浓浓的讽刺,还有怨恨。 她彻底想明白了一切。 万鹤笙,就是那个背后执棋者。 恐怕从最初的飞来岛,她就已经在布置了。不,不对,还要更早……她入宗那么久,各大派的卧底是不是都是她派出去的? 秋葵,柳行舟,或许还有其他人。莫名其妙出现的魔修正统功法,自己担任魔尊前那些暗地里潜藏的魔修势力……到底还有什么与她有关? “我真是没想到,你隐藏了这么久。一直以来,你都在替魔族卖命。” -- 第196页 虞知微盯着她,死死不放,几乎癫狂:“你也是人族,你就甘愿当魔族的走狗吗?若魔神真正复苏,你以为你还有命在?你别忘了当初的魔族做了什么。” 她一指天边那道身影,厉喝道:“他们几乎将人族灭族了!” “师父,师叔,你们都不在乎么?” 姜月明沉默半晌,道:“这是命运……” 若不按照这个方法,那位迟早也会复苏,且他会变得更加残暴,凶狠。而如今,他们已达成默契,共同寻找破解之法。 “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的大半生,竟都在别人的掌控中。她就是一枚可笑的棋子!她像只可笑的可怜虫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知微大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厉害,眼角滚落泪珠。 从小到大,虞知微从未流过泪。此刻,她一抹脸,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万鹤笙道:“你在不平?” 她轻笑一声,明明不大的声音在雷声轰鸣中却清晰可闻:“即便我不利用你,你也要被这所谓天道利用。天之下,所有人都是棋子。” 女子向来温柔的目光变得陌生,肃然又冰冷。 所以,她才要掀了这盘棋局,宁愿自己为执棋者。 天劫仍在继续,一道又一道气势磅礴的闪电带着几乎毁天灭地的气势落在那位半神身上。一部分残余劫雷往下落,已经劈伤了不少仙门弟子,倒在地面的人群中,有其他宗门弟子,也有太虚门的。 虞知微红了眼眶,依旧瞪着她。 万鹤笙问:“现在,你看到天道了吗?”她指着那些倒在地面奄奄一息的弟子们,微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 万鹤笙的话让虞知微一愣, 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万鹤笙道:“你们认为的天道,就是真正的天道吗?” 这句话有些拗口,虞知微在脑海里过了过, 一下反应过来,目光更加复杂。 自小到大, 他们受到的训诫多与天道有关。 凡人寿短, 短暂一生七情六欲不绝, 苦于俗世艰,修仙者要修得长生,要上天入地, 要与天争命,自然是逆天而行,但他们在与天相斗时,又须顺应天道。 谁也说不清什么是天道,天道又要求了人要做什么、修仙者要做什么、妖族魔族又要做什么。总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一代代传下来,便以为那就是真理。 人族总说,杀戮过多有违天和。可人在灭妖族时又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采集灵药、仙草时, 更是不当回事了。可若天道真做了这些规定,为什么那位直到最后人族几乎全灭时才遭到所谓天谴?为什么他还能复苏? 若真有天道,若天道真不容魔,魔族就不会昌盛数千年后再度复兴。 从始至终, 都是人与魔不两立。天道何曾不容魔? 虞知微站在原地,同万鹤笙一样, 注视着天边。 是了。 他们揣测的天道,就真的是天道? 这么一想,人类站在人族的立场上妄加揣测的天道,就像凡人话本幻想什么吃一粒丹药便飞升成仙一样。他们只觉得凡人的妄想可笑,殊不知,他们自以为的天道同样也可笑至极。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掩盖在轰鸣雷声中,底下正在抵御散落雷劫的人根本听不清,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万鹤笙盯着远处那道身影,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讽刺:“你可知,为何人魔要对立?” 虞知微缓缓摇头。 万鹤笙:“因为,气运。” 虞知微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气运?” “生灵皆有气运,数千年前,那位试图通过屠杀人族,掠夺人族气运,他成功了,却又没完全成功,反而渐渐沉迷杀戮。”万鹤笙看着天边那道身影,“还未察觉吗?” “各派除了从他身上得来气运,剩下的气运又是从哪来的?” 虞知微的眼睛缓缓睁大:“……凡人?” “确实是凡人。”万鹤笙道,“来自凡人的——信仰。” “一个人信你,敬你,尊你为神,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若上千、上万乃至亿亿万凡人尊你为神,相信你定下的一切规则,按照你的每个指示去做,世间众生的气运集聚一身,供奉、爱戴……” 虞知微随着她的话,不知不觉间心摇神移,似乎见到了自己最向往的一幕。站在他前方的万鹤笙回过头来,那双眼眸里似乎蕴含了万千星辰,“你说,到这个地步,你不是神,还有谁是?” 虞知微却猛地从那个美好的梦中挣脱出来,目光闪烁。 “你骗我。”她竭力从万鹤笙的诱惑中清醒,“如果只是这样就可成神,为什么他没有?魔族上下的信仰还不够吗?” 她看见万鹤笙讶然的眼神,似乎很奇怪她会提出这个问题,随后,万鹤笙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 “曾经我还不确定,现在,我可以确认了。”她盯着天边滚滚劫云,“有某个存在,不允许他踏出那一步。” 不过,强行压制也需要耗费力量。 这一次的“天劫”,力量要比几千年前那次轻上许多。至少,不会将他劈死。 她俩对话期间,姜月明和顾辞酒只一动不动在原地。虞知微察觉不对劲,回过神时,却发现耳畔传来的那些呼叫哀嚎声音也弱了不少。 -- 第197页 是幻术! 还是最拙劣的幻术,看样子,是存心要她发现。 虞知微当下恼怒起来,四处张望,魔气覆盖上双眼,提起剑直接刺向眼前万鹤笙的身影,却扑了个空。 万鹤笙仍旧在微笑,她分明站在那儿,长剑刺去的触感却是空的,竟是连实体都懒得伪装。虞知微运起魔气,寻了个破绽,一剑劈开了这层幻阵。 乍一逃脱,她就愣在原地。 眼前一切都叫她不可思议,春光正好,风光旖旎。仍旧是和和气气的宴席,一众各派长老弟子纷纷献礼,说些祝福的话,又有一些弟子登台献艺。万鹤笙高坐属于掌门的独座上,笑容淡淡。 什么天劫,什么魔神,地面的鲜血尸体,耳畔惨叫哀嚎,通通不见了,姜月明与顾辞酒也不在场。竟不知,刚才与现在,究竟哪个才是幻术。 虞知微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探查自己的袖里乾坤。 不会错,她带来的残肢全都消失不见,这才是幻术。 虞知微瞪着高台上听着贺礼单子的万鹤笙,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破坏眼下场景。 她传音过去:“你又在做什么?”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已经对万鹤笙产生了浓浓的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万鹤笙只微笑:“他们总该回去的。”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万鹤笙手中把玩着那枚掌门印,眼皮也不眨一下:“不过是换了换他们的记忆而已,他们会高高兴兴回宗门去。” 虞知微目光一扫,发觉有不少刚才已经死去的弟子仍在台下,一脸生动,丝毫看不出方才还是一具尸体,不由得胆寒。 若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实力,还不那么唬人,偏生这种看不穿深浅不知如何做成的事儿,才叫人害怕。 虞知微不想承认,可她不得不承认,她在顾忌,就连质问时刻意提高的声音似乎也是在掩饰她的心虚。 “你是不是也改了我的记忆?还有,师叔和姜月明去哪儿了?” 这两个问题,万鹤笙却又不答了,只端坐高台。无人察觉她竟在维系一方庞大幻阵,更没有人能看到,阵外不断轰鸣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闪电,还有阵阵灼热火海、如刀般的疾风…… 天劫不止是一道雷劫,除此外,还有火刑、风刑、冰刑等,经历数道劫难,方才能重塑肉身。 宴会从简,一道道流程飞快完成,谁也没提起身体不适退下休息的上任宗主。众人其乐融融中,有小辈大着胆子,请求万鹤笙施展一番传闻中天下第一的幻术。 还未等万鹤笙答话,虞知微已经先冷笑起来,噌地站起身往外走:“万宗主早已展示过世上最万全的幻术,只可惜,有些蠢人看不穿。” 她这话说的不客气,但她的地位身份摆在那里,虞知微敢摆脸色,他们可不敢,席中一静,又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作乐。 虞知微提前退场,她在山外向上望去,怎么看都觉得天.衣无缝,若不是万鹤笙没有洗去她的记忆,她或许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参加一场宴会罢了。 “魔尊,可要回落英山休息?”冼尘也在其中,见虞知微怒气冲冲出来,害怕闹出什么事,连忙追出去,他却发现虞知微出来后,没做什么,反而仰头望天,似乎天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蓦地,虞知微御剑飞上去。 幻阵又如何?那位复苏又如何?她非搞清楚,这个天劫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不论她如何飞行,不断往愈发寒冷的高空上去,她依旧没有触碰到天劫的影子。方才漫天乌云,雷电交加,现在却只剩晴空万里。 可她分明感受到了师叔的气息!师叔究竟去哪儿了? 阵法内,万鹤笙依旧坐着应付各派,无人看出她也不过是一道幻术身影。真正的万鹤笙,在那阵法外,高空之上,魔神在渡劫,她却不断向上飞去,向那雷劫的根源处不断接近。 和她一道前去的,还有顾辞酒。 “天道”降下处罚,处罚从何处来?是否能从其中寻到摆脱桎梏,寻访三千世界的奥秘? 没有人察觉不对劲,端坐高台的万鹤笙很快就宣布宴席结束,请诸位回去休息,过几日又会举办些大比,届时,各派弟子胜出者可得些赏赐。 虞知微怎么也穿不破阵法,只得返回。叫她惊讶又恼怒的是,她觉得自己飞了很久很久,可一返程,却不过半刻钟就回到了山顶。 就好像,她一直在对方阵法掌控中似的。 曲终人散,想请教她的、想算一卦的都被婉言谢绝,万鹤笙见她来,微笑同她道了声好。 到这个地步,虞知微大惊大怒后,反而平静下来:“敢问万宗主,花费这么大精力布下幻阵,又洗去他们的记忆,究竟意欲何为?” 万鹤笙淡淡开口,说出的话却叫她猛地一惊,头皮发麻。 “我要这天下,都修魔道。” 虞知微:“你如何做到?” 万鹤笙:“待他们回去,自会在宗门内改修魔门功法。” 虞知微喃喃道:“你如果想,随时都可以把那些门派给灭了,让魔门宗派上位,或者让太虚门一统天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鹤笙:“恕不能告知。” 虞知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描摹着万鹤笙面部轮廓,一点点的,和脑海里曾见过的塑像融合起来。 -- 第198页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左护法?”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尘沙无数。虞知微禁不住眯起眼,施展法术驱走突如其来的风沙,再睁开时,眼前的身影早已消失,景象变幻。 她坐在落英阁中的软榻上,呆了一会。 我为何在此处? 不对,她本来就在落英山休息,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门外有侍从拜见,声称一位叫冼尘的弟子求见,她坐起身,让人把冼尘带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 我对修仙界里规定俗成的天道感觉很奇怪,如果真有天道,修仙者揣测这些并奉为圭臬,有种东宫娘娘烙大饼既视感 第88章 · 虞知微召冼尘也没有别的什么事, 她只是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可不论怎么想,她都记不起来。 这种违和感, 在冼尘进来后略放一边。 虞知微:“你来做什么?” 冼尘恭恭敬敬行一礼后,问:“不知魔尊何日返程?” 虞知微皱眉。 “怎么?她又迫不及待赶我走了?” 冼尘道:“并非如此, 只是宗主说任务已完成, 魔尊可随时离开, 或在宗门内再小住些日子。” 任务? 什么任务? 敲击着扶手的指尖一顿,虞知微忽然想起来,万鹤笙原来同自己一样是魔修, 混进正道内,要颠覆正道统治。就在前几日,她借继任大典之机,将各派掌门汇聚一堂,控制了他们。 从今往后,仙门功法将慢慢转为魔门功法。七曜宫也将慢慢壮大。 “其他门派的,都回去了么?”虞知微问。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觉得……自己似乎丢了什么。 冼尘道:“洞真派掌门今日就要回去, 伽罗圣教因些琐事,还须小住几日。至于万象门与圣月宗则不大清楚。” “洞真派为何走得那样急?” 冼尘笑道:“弟子也不知为何, 兴许他们宗门内有什么急事吧?” 虞知微皱眉,说不上来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挥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冼尘恭敬告退, 殿内其他人见魔尊脸色不好,同样机灵地各自离开, 只留虞知微一人在殿内,对着熟悉的布景徘徊。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尽快回到七曜宫,宣扬魔门功法,同时广纳贤才,壮大七曜宫势力。但她心里老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个人。 是谁? 她想不通,便想要去寻万鹤笙。尽管她仍旧在忌惮对方,但这种时候,似乎只能找她。 虞知微幻化出一团黑雾,消散在殿内。 下一刻,她出现在了漆吴山顶,法阵并未阻拦她,似乎欢迎她的到来。 山顶平整开辟出一方广场,广场中央挖出一方清池,池中莲叶田田,两朵并蒂莲亭亭玉立,各自盛放。虞知微一眼便能看出,这两朵莲花的妖灵已成,不多日即可化形。 她盯着那两朵花看,看得双胞胎姐弟俩瑟瑟发抖,害怕这位魔尊殿下一伸手就把自己给拔了做药。好在有人拯救了他们。 虞知微身后,红色流光凝聚成一侍女形态,低声道:“见过魔尊大人。” 虞知微:“万鹤笙呢?” 敢直呼其名的也只有她了。想起宗主的吩咐,牡丹侍女道:“宗主未归,她说,若您要找她,可在殿中坐坐。” 怪异感更甚。虞知微挥退对方,独自迈步进入正殿。 空旷,冷清,当中一方硕大星盘正对大门,星光流转,似乎蕴藏着无限奥秘。 她来到上首座位,毫不客气坐下等待,殊不知,她要等的那人,正在极高的天穹之上。 魔神的天劫未尽,谁也不知他还要历经多少劫难才能凝出肉身。他在扛着天劫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循着闪电落下的方向飞去,在密集雷电交织中穿行。 雷光阵阵,闪电一道接一道,在无人知晓的高空上,势要劈尽胆敢冒犯它的一切事物。不仅落在那位即将复苏的伪神身上,也不断向万鹤笙二人身上落去。 越飞越高,电网越密集,密密麻麻紫色绚烂刺眼的电光与几乎冻结成冰的冷风几乎连成了片,要躲避已是不易,更何况继续前行。但两人都没有停下,他们似乎结成了某种阵法,一前一后向高空疾行。 再仔细看去,前方的白色身影抵挡住了绝大部分天劫的攻击。 天之高,无穷尽,可若真无穷尽,天劫又从何处来? “快到源头了。”万鹤笙道。 即便以她这样的修为,也有些支撑不住。更不用说在前方抵御大部分攻击的顾辞酒,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他的护身阵法早已破裂,最初还能支撑数个时辰,到后来半个时辰、一刻钟、半刻钟……再后来几乎是刚凝聚出法阵就立刻破碎,全靠剑修凝练结实的肉身在支撑。 白衣不沾血,血迹多在高空中冻成冰滴后落下,顺着风往下坠,滴落下去,不知落在了哪片农田中滋润庄稼,或哪只妖兽口中助其修炼。 “你可有把握?”顾辞酒问。 万鹤笙道:“三成。” 顾辞酒的声音被风刮得破碎:“三成,也够了。” 越临天尽头,狂烈攻击越凶猛,一道冷立如刀的寒风刮过来,竟直接割落了顾辞酒的手臂,掉落下去。 -- 第199页 下一瞬,他身上冒出粉色的流光,手臂迅速长出。那冒出的粉白色流光在他身后凝聚成了一朵莲花的模样,不断修复他被风刃割下的伤口。 千雪娇,长成后,一片花瓣即可生死人,肉白骨。世间仅剩两朵,都长在漆吴山顶,为当年藏锋仙君从北方瑶池摘下,赠其徒天玑真人。世人只知它可增进修为,不知它甚至可重塑肉身。 “还差一点,再接近一些。”万鹤笙道。 她加快了速度,两人上升的速度更快了些。相应的,顾辞酒受伤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快到几乎来不及修复,大半身体都变成了白骨。 雷电与寒风太密集了。 哪怕顾辞酒在前方不断遮挡,在他身后的万鹤笙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攻击,她事先刻画的无数阵盘在高空中也失了效果,只能以自身硬扛。 但这一回要好多了,她能明显察觉到,这一次天劫比上一次,比那位强行要突破天地桎梏却身死那一次,要弱上许多。 高空寒冷至极,劫雷阵阵依旧掩盖不住的寂静空旷,放眼望去,漫天都是闪烁电光与紫色劫雷,在他们上空也是铺就的厚厚劫云。只不过,越往上,那层劫云的颜色越浅些,似乎他们到了尽头。 最后穿过不知多厚的劫云,上方终于出现了近乎朦胧模糊的,混沌的一层。 “到了。”万鹤笙目光一凝,伸手一招,长长镰刀出现在她手中,灵力大放。 星光闪烁,出现在她身后,月华之力不断向她体内涌入,点点星月之光凝聚在长长的弯月形刀刃上,将那柄刀也变成了第二个月亮。 似乎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密集硕壮的重重闪电袭来,顾辞酒吐出一口血,目光冰冷,坚定地挡在万鹤笙身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住,灵力形成的防护像一颗光球,将二人保护在内。 风刮得更猛烈,除了风声,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还有的。 自地面、四面八方被吸纳入的魔气尽数灌注在万鹤笙一人体内,很快覆盖过她原有的灵力。高空之上,灵力受控滞涩,这也是顾辞酒抵挡艰难的原因之一,魔气又稀薄,可从下方那位伪神身上传来的魔气浑厚、源源不断。 高空之上,女子慢慢地,艰难地提起长镰刀。 灵力与魔气几乎形成了浓郁得有如实质的龙卷风,完全灌注在那柄刀上。万鹤笙双手握着刀,眼睛盯着头顶,苍穹之上混沌域。 那是天劫落下的地方。 那位还在底下承受天劫,没有成功,他就不会停止散发气息。 万鹤笙抬起手,重重落下一刀—— 这是他们精心策划多年的法子。 数千年前,传闻中遭到天劫的魔神并非真正因为作恶多端而受天谴,魔族也并非失去魔尊而迅速凋零。 而是因为他干了一件疯狂的事情。 他要知道,天在哪儿,天道在哪儿,天道源头又在哪儿。 世人皆论天道,动辄便说替天.行道,可真正的天道,需要对它而言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行使吗? 他杀了那么多人族,终于得来了一次天劫。 天劫降临的那一天,他整顿百万魔族大军,向天之上冲去。 很显然,他失败了,几乎所有的魔族兵将都死在了雷劫中,尸骨无存。到最后,幸存者寥寥无几。 可他们又都畅快地笑了。 果然,世间没有天道,若有,那就是另一重世界的存在给予的法则。为此,魔族剩余的三位首领定下约定,千年后复苏,必要破了这天道。 而后,受伤最轻的左护法行走人间,将魔族受到天罚的谎言流传出去。所有人都不断重复一个谎言,久而久之,这个谎言就成了真。 大家都开始相信天道,但他们却又走了弯路,信奉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天道,并奉为圭臬。 而后,为了规避责罚,伪神实行分魂之术,不断滋养魂魄。他得了魔族气运供养,又放在各派内不断吸纳各派气运,相辅相成,慢慢复苏。 左护法带着记忆夺舍了一位婴孩,后投入太虚门。只为了数千年后,一次破天道的机会。 姜月明修习占星之术,他的师父也堪破了些许机密。为此,他才连同师弟顾辞酒一起,与万鹤笙合作。 为了不泄露机密,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人知晓。他们又将自己的记忆封印,每走完一步,便解封自己对下一步的计划。 到后来,万鹤笙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当他们想起来后,天之外的存在也终于察觉到了他们。 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道雪白刺眼的刀芒斩下。 轻飘飘的,落在混沌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汹涌的不知名的力量与气息疯狂地从那道裂口中涌入。与此同时,漫天密集的雷电有意识一般汇聚成一道,落在了万鹤笙与顾辞酒身上。 二人再无抵抗之力,坠落下去。 但,已经晚了。 在下方承受天劫的身影抬头望去,目光穿过虚空,注视着那条裂缝。 天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就是女娲补天(不) 第89章 · 万鹤笙伤得很重。 虽然先前顾辞酒替他抵挡了大部分攻击, 但在后来,绝大多数天劫都落在了她身上。更不用说,劈出那一刀后, 她几乎毫无防备,让汹涌而来的不知名力量夹杂着劫雷与火焰, 重重击落在身上。 -- 第200页 她坠落了下去, 好在事先准备好了阵法, 连带着昏迷的顾辞酒一起,将他们吸引过去。 事先备好了幻阵,以免宗门内发现她受伤。当万鹤笙再度醒来时, 已是三日后。 她抬头向天空望去。 属于魔的视线穿透无尽虚空,注视到天边。 透明湛蓝的天空上,有一道不大起眼的裂缝。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从裂缝中传来的不知名气息,分外神秘。 那道裂缝几乎已经完全合上,好像他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但万鹤笙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她能劈开一次,就可以劈开第二次——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徐徐传来,向屏风后走去。万鹤笙坐起身, 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男子高大身形。 他身量极高,哪怕站在台阶下也几乎是俯视着万鹤笙, 面容严肃又带着几分邪气,听到动静,道:“你总算醒了。” 万鹤笙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目光,两颊飞快染上魔纹以昭示身份。她道:“尊上, 幸不辱命。” 男子冷冷淡淡嗯一声,“只可惜, 依旧未能闯过桎梏。” 他的力量,终究还是被漫长的岁月削弱了许多,没能真正迈出那一道关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不如。 天劫凶狠,他这具重塑的肉身差点被劈坏,若非万鹤笙最终顺利劈开了天幕,使本该持续七七四十九日的天劫提前停止,他没有那么容易度过去。 “无妨,还有后手。”万鹤笙道。 他们当初本就做好了若是未能一举成神的后续准备,到现在,该是实施的时候了。 男子口吻冰冷,又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我先行离去,左护法,莫要忘了你的职责。” 万鹤笙:“自然不会。” 她目送着那团黑影离开,面容平静。 事实上,哪怕是前世,她也没有在那位面前表露出多么忠心狂热的模样,相反,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忠诚于他可以获得最大利益所以才选择忠诚”,这样反而让她的投诚更加可信些。 直到今生,亦是如此。 但他似乎起了疑心,否则,不会在残魂未凝聚齐的时候就贸然试探,残魂时,心智并不完全,容易暴露内心想法,他不明白那只会打草惊蛇。 到现在,他的疑心依旧未消除。毕竟不管怎么看,自己在他沉睡的几千年中,势力最大,获利也最大。 但没有关系,在把他真正捧上神位以前,她不会动手的。 天幕撕裂。 修为低下者还没感觉到什么,众派的一些高层长老或掌门察觉到了什么,约定聚首议事,先行离开的洞真派掌门也折返了来。万鹤笙原本以化身前去,现本尊醒了,坐在上首的女子一眨眼睛,内里魂魄立刻换了个更凝实的存在。 众说纷纭,各自对天被划破这一事猜测不止。但大家讨论过后,几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猜测,那就是——天外之人。 没办法,他们虽不知原因,却知道自身感受到不大正常的日子从何时开始,倒推算出的正确时日,那时不夸张的说,天底下修为最高的几人都聚在了太虚门内(包括化身),中原那两派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他们不认为除了自己等人外,还有谁拥有将天都劈开一道口子的能力。 都道万鹤笙精通测算,有人便请求天玑真人测一测此事。 修仙者,常将天道挂在嘴边。现如今上天真的破了个洞,他们反而无措起来。 万鹤笙留下的化身没有答应,只说时机未到,再等等。直到本尊复苏后,她听见下手某个门派的长老再度请求。 “不知天玑真人……现在时机可成熟么?我等实在心忧。” 万鹤笙平静地望过去。 修为高深者,转修魔门功法有些困难,灵力与魔气并不那么容易相通。她看着那位长老身侧弟子,身上已带了浅浅魔气,可他却浑然不觉,站在大殿内,神态自然。 那长老并没有抱着成功的心态,他不过下意识又一请求,却没料到,万鹤笙答了一句:“可。” 女子抬手一招,原在漆吴山接受日月星光洗礼的星盘飞速变小,出现在她掌心,莹莹生辉,气息磅礴浩然。而后那方小小的星盘立刻变大,出现在众人上空,缓慢旋转,投射下漫天星光,玄奥,神秘莫测。 万鹤笙确实在测算,她也的的确确是认真地将测算结果说了出来,不过说一半留一半罢了。 “天已破,此片天地禁锢打破,众生复苏归来……” “数千年前的封印同样被破坏……”那时,大多数魔族身死,小部分被人族驱逐,封印在极北之境,他们称那个地方为深渊,无人居住之处。几千年过去,封印在深渊中的魔族并没有被折磨消失,反而力量愈发精进。 若是封印真的打破,势必又要在人间掀起惊涛骇浪。 一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那段秘辛的,通过其他人口口相传,也得知了不少真相,顿觉得口内苦涩起来——这该如何是好?封印真破了,那些可怕的魔族还不得把那位复活? 他们还不知道那一位已经真正的复活,且帮助那位的人,此刻就坐在高台上,帮他们观测星象。 万鹤笙通过星象,看到了自己已经预设好的既定的未来。 “魔族将诞生一位真正的神灵,他将……”她注视着星象,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 第201页 “他要做什么?”底下长老们心急了。 数千年前那一位就已经够让他们发愁的了,现在还来? “若他真的归来,若他再度屠杀人族,我等该如何是好?” “莫慌,且不说它们已封印数千年,就是那位真正复苏,也要遭到天谴。” “可是,若他受天谴,我等也……”一位长老喃喃道。 凡人和底下小弟子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些年宗门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每个宗门都吸纳了不少属于那一位的魔族气运,真要遭天谴,他们一样遭殃。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和魔族已经处在了同一根绳上,若那位遭天谴,他们也要挨几道雷的。 万鹤笙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慌乱的模样,唇角含笑。 确实如此。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吸纳魔族数千年的气运?为的就是今日。 若那位要受天谴,这些门派必然分担。若门派未受波及,则证明天道并不公允。 而不公允的天道,还能叫天道吗? 一位长老忽地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万宗主,你是否就是因为此事,才接近七曜宫的么?” 万鹤笙摇摇头:“并非如此,不过是念几分旧情罢了。”她环视一眼四周,笑道,“不过现在,我有一计,不知大家可愿意采纳?” 她话说得谦虚,立刻有人接话:“万宗主客气,还请宗主指教。” 万鹤笙便笑着说:“我知道,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与七曜宫有些恩怨,但现在,木已成舟,七曜宫虞知微未必愿意魔族闯破封印。她七曜宫设在北境,若封印破开,首当其冲便是她的门派。大敌当前,我等私人恩怨可否先放置一边?先联手封印住魔族。” 她的意思很简单,联合七曜宫,先行加固封印。 众人面面相觑。 魔修与魔族……一听关系就不简单。 虞知微能帮他们么? “若是,魔修不愿意插手呢?” 在他们看来,魔族复兴,对魔修而言怎么看都是好事。 万鹤笙道:“未必。” “虞知微未必愿意让魔族压她一头。更何况,无论道修仙修,都是人族。人族之事,何必捅到魔族那儿去?” 她说的也有道理,那些人再度窃窃私语。 万鹤笙并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这件事她同样留有后手,不论是封印成功或是失败,她都有路可以走。 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些门派内的其他弟子。 禁锢被打破,她才能真正动用自己的力量,不再像以往那般只能隐藏。而曾经的左护法……对神魂一道最为精通。 他们的宗主化身在这儿,通过化身控制神魂,以操纵本尊。 现在,他们已经在宗门内要求新弟子改修其他功法。目前还没有人察觉不对劲。 不,还是有一个的。 罗睺。 她安置在伽罗圣教的傀儡,罗睺,许是因为日日念诵佛法,不知何时起,生了些异样的心思。 万鹤笙本该将他自身的念头及时抹去,但她觉得有些意思,便没管,而是任由他的意识不断壮大。 现下,罗睺正抱着孩子行走在凡间。 他生的脱俗,一张脸实在年轻,怎么看都不像孩子父亲,倒更像是兄弟俩。罗睺便默认了凡人对他们关系的揣测,他带着孩子,一步步往最穷困潦倒的地方去。 他在苦修。 万鹤笙感受一番后便收回心神,台下有人正问到,该由谁去游说虞知微。左一句右一句,一双双眼睛往台上瞥,尽在不言中。 万鹤笙只做没听见。 蓦地,大殿门砰一声打开。 门外,虞知微收回手,旁若无人朝里大步迈入,“因何事讨论本座?不妨说来听听。” 万鹤笙一指,在她身侧不远处便出现一张软榻,又有侍女捧着灵果佳肴上来,虞知微倚在榻上,笑道:“怎的不说了?” 目光一扫,在万鹤笙面上停下:“万宗主?” 第90章 · 万鹤笙平静地将自己的计划对虞知微复述一遍。 二人目光在空中飞快交错, 虞知微明白,对方的提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她虽心绪复杂, 却不会盲目地为了反对而反对。 只是到现在,她也不明白, 自己面对万鹤笙时, 那种发自内心, 似乎从灵魂深处漫起的忌惮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会忌惮对方? 可笑! 待听完对方计策后,虞知微几乎是下意识地意识到了对方要做什么,配合道:“既要与我七曜宫结盟, 那总该给魔修正名才是。否则一边对魔修喊打喊杀,一边又指望我等出力?” 目光从他人身上流淌,洞真派掌门面色有些不自然,强压着怒火——七曜宫就在北域,若说冲突,自然是洞真派与它冲突最多。 因上任掌门身死的教训,洞真派不敢再去七曜宫境内找虞知微麻烦,他知晓难以拿下虞知微,便要斩尽除魔尊以外的魔修。 更叫洞真派气愤的是, 虞知微此人阴险狡诈,魔修势力只在北域范围内肆虐, 从不干涉到其他宗派,甚至手底下魔修抓了其他门派弟子时,还会主动放回去。 因此,他即便想找人联盟, 其他宗派也要推三阻四找借口,嘴上说着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实则根本不出力。洞真派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与七曜宫苦战。 -- 第202页 虞知微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洞真派掌门四处奔走,请求支援,不断说什么虞知微野心勃勃,洞真派倒下后也不会就此收手,他们将洞真派推出去,无非是壮大魔修势力。可道理说得再明白,也抵不过人心险恶。 他们都知道,那又如何,总之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自家门前,再者,他们多少都抱着七曜宫就算能拿下洞真派也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再动手才算稳妥的心态。现在和洞真派结盟?没有人先出头,自然相互推诿。 洞真派掌门虽是新上任,却也被练就了一颗强韧心脏,语气冰冷:“确实如此,七曜宫在北域占我城池,冒充洞真派弟子屠城,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不知这位魔尊能否告知在下,如何才能不对七曜宫喊打喊杀?” 就在前些日子,他还发布了命令,叫所有洞真派领域范围内的修士皆讨伐魔修,甚至发出了可凭魔修人头就领赏的号召。 召令一出,原本有些畏惧的弟子们也纷纷参与进来,加上虞知微并不再亲自出手,她手下兵将吸纳魔气虽多,却并未完全长成。此消彼长下,竟真的叫他暂时稳住了局势。 现在,若是要与七曜宫合作,他就必须撤回召令。 洞真派掌门忍住怒火,强笑道:“还要请教诸位,这些天洞真派所受损失,就这么算了?” 伽罗圣教的教主摩达罗以化身前来,坐在离他不远处,闻言叹息:“闫掌教,我等当以大局为重。” 谁不知道洞真派损失惨重?可这位闫掌教一而再再而三.反复重提,难免叫人心生不喜。 更何况,不让七曜宫去加固封印,难道让洞真派去么?他们可还不如七曜宫呢。七曜宫本就是一群魔修,真要论起来,他们更讨魔族欢心,要是把七曜宫往魔族那边推,岂不是更加壮大了魔族的力量? 摩达罗自认为看透了万鹤笙的计策。 加固封印只是表象,这位太虚门新任宗主,更想要的是七曜宫倒向人族一边。而闫掌教竟还看不清,为了一点点利益纠缠不休,实在短视。 闫掌教冷笑:“好一个以大局为重,我洞真派被魔修入侵时,尔等可有劝过魔修要以大局为重?” 自然是没有的。 魔修嘛,阴险狡诈,残暴不仁,谁能和魔修讲道理呢?再说了,七曜宫只在北域横行,他们怎么好插手?有些个长老同洞真派有交情也不敢贸然过去,私自在其他门派领域内动手,总是不那么名正言顺。 虞知微抬起眼皮,不轻不重问:“所以,你是不接受了?” 气势一层层叠加,压迫得一旁服侍的小弟子几乎难以呼吸。虞知微反而笑了起来:“看来洞真派掌门并不希望结束这场战争,是吗?” 闫掌教进退两难,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无一不透露着以大局为重的劝诫之色,就差替他答应下来了。 闫掌教道:“若要平息也可以,魔尊总得补偿些损失。否则,我洞真派宁可玉碎。” “何至于此。”万象门掌门劝道,“魔修也好,道修也罢,同为人族。可若要真让魔族穿过封印,唤醒那位,那就是所有人族的敌人。” 虞知微也不气,她笑道:“无妨,左右本座是不急的,等闫掌教想开了再议吧。”说着,她作势就要往外走。 “魔尊请留步。”万鹤笙出声挽留,“关于洞真派的补偿,我太虚门出两成,这几日先拟个单子,届时让闫掌教过目,可好?” 虞知微嗤笑一声:“倒又让你来做这个好人。”却也没辩驳,竟就这么默认下来。 其余各派见她们达成了共识,不好得罪,又怕七曜宫接下来第一个对付他们,思及此处,便也纷纷提出替七曜宫补偿一二。 洞真派掌门一听有转机,原本几乎爆发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面上笑容也不再那么僵硬。他还知道是谁领头,心中虽猜忌虞知微入魔统一魔修这事儿估计不简单,面上不好说,只真诚道谢:“多谢万宗主,多谢诸位同门替洞真派操劳。” 至于那道谢里有几分真心,可不好说。 送走了一干人等,虞知微再度折返回来,盯着上首的万鹤笙,质问:“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真要封印深渊?” 万鹤笙:“自然。”她伸手,在虚空中划开一道水镜,水镜中投影出了冰雪中某处雪山中的情景。 雪山之下的悬崖深谷,某处空气泛起涟漪,就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左冲右突要出来似的,每一次冲撞,四周都会亮起一道道符文,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符文被侵蚀得厉害,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就是封印之处。” “在哪儿?” “北域。” “可北域早被洞真派与七曜宫瓜分,我从未见过这座山,也不曾听洞真派提起过。” 万鹤笙意味深长道:“那自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们提起。” 虞知微心里满是怪异的感觉,哪怕她知晓万鹤笙与自己同为魔修,她们或许是同道之人,可那种抵触、忌惮又莫名亲近的感觉不似作假。 她们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么? 虞知微皱起眉,笃定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万鹤笙却大笑起来,笑声中,她的身形化为虚影,下一瞬,虞知微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落英阁。 -- 第203页 她带来的魔族兵将们列队站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她发布命令。虞知微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她还惦记着之前商议的事情,下令返程。 一场继任大典办得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味,虞知微本该要闹上一场的,竟就这么乖乖回去了,更叫众人吃惊。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众门派接下来发布了一道召令——禁止残杀魔修。 一令下,掀起惊涛骇浪。 被魔修害了的人不少,大多数集中在北域。不少人不相信,以为作假,各自想办法找了关系问洞真派的态度,熟料洞真派没有反驳,竟像是默认了。 怎会如此? 仙魔向来势不两立,就在前几日,宗门还号召着替天行道,斩除魔修。为何现在他们就不准再追杀魔修? 很快,又一个消息通过各自宗门的渠道,传遍大江南北。 不许杀魔修,是因为传说中的魔族,即将突破封印降世。 魔修还好,好歹算是人类,真要让魔族降世,那才是人族的劫难。 一时间,各派再度回忆起了当年魔族在世时,人族几乎屠尽的惨状。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讨论,又如何因为将来可能到来的可怖前景畏惧,还是要做好准备的。 不提其他门派,太虚门早已议论纷纷。当初妖族祸乱、后来魔修大肆横行,事情皆从南洲起,却都没有波及到太虚门。不少人猜测,或许是万鹤笙在背后做了什么,却又没有确凿证据,不敢确定。 此刻,这位被揣测的万宗主正与传闻中失踪的顾辞酒站在一起。 “确定可行么?”顾辞酒问。 万鹤笙:“难有万全把握,可也别无他法。” 和万鹤笙一样,顾辞酒伤势严重,他的神魂不如万鹤笙强大,恢复得更慢,万鹤笙将他藏在漆吴山悄悄养伤,不叫他露面,以免有人察觉他身上未散尽的魔族气息。 顾辞酒皱眉,旋即又松开:“那位可是去深渊了?” “正是如此。”加固封印不过是个幌子,待魔修名声好些,道修魔修联盟成定局后,封印就可解开。 “你若毁约,我定杀你。”顾辞酒仍在虚弱状态,可他的双眼锐利如刀,不难让人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他们曾定下约定,魔族不会再残杀人族。至于顾辞酒为什么会相信,全因万鹤笙的那一句话。 当初的杀戮,不过是为了得到人族气运,后来事实证明这条路行不通,他们自然不会再滥杀人类。 若魔族说什么忏悔保证不再杀戮,顾辞酒一个字也不信。反而是万鹤笙这样将利害摆在眼前,他还更信几分。 万鹤笙并未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面对顾辞酒的威胁,她淡淡道:“放心,绝不毁约。” 仙魔同盟一事,在有心人推动下,立刻传遍整片大陆。 第91章 · 北域, 冰雪雕就莹白世界,距离失灵禁地略近些的几座城池中,不少洞真派弟子住在守城长老府中。 近日倒平静, 驻扎在城外不远的魔修们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洞真派弟子们虽觉疑惑, 也不敢放松警惕。 “也不知, 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一个弟子叹口气。 城外积雪都融进了血, 鲜红的雪地,又一层层覆盖上白茫茫,将曾爆发的杀戮与罪恶尽数掩盖。 “不好说, 不过我需要不少火晶矿,若这回再杀三个魔修,就能攒够了。”一个弟子擦着剑,抖了抖,剑刃映出他冷漠的脸。 战败什么的,且再说,他们在一日,就该守城一日。 其他人笑了起来,寒风刺骨, 血却是热的,一群人围成一圈, 细细数着将来该换些什么赏赐,又要杀多少个魔修替同门报仇。正议论着,守城长老接了道传讯灵符,瞬间冷了脸色。 “长老, 可是那群狡诈的魔修又有动静?”一群人立刻起身,站得笔直, 法器收敛好,随时准备出发的模样。 长老摇摇头,长长的叹息后,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干脆将那道传讯灵符燃在指尖,叫所有人一起听。 “传掌教命令,仙门自今日起与魔门联盟,洞真派与七曜宫自此结成联盟,所有洞真派弟子不得再伤害盟友。”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嗓音干涩开口:“这,就是叫我们不打了?” “是吧?”有人惶惶然。 “那过去的命令又不做数了?” “别想了,不打不是挺好的?” “哈哈哈好,好个屁!”一人哈哈大笑,将手中长剑用力往地面一砸,一声剧烈刺耳响声吓人一跳,“七曜宫那帮杂碎杀了那么多同门,我师父和师妹都没了,我就等着给他们报仇,结果说不打就不打了?” 长老皱眉,磅礴气势压上去,将发疯那人压得死死的:“掌教自有掌教的道理,岂容你在这里置喙?” 那人仰天大笑,已是神色癫狂:“我就是不服啊!我不服!” “怎么?你也要叛变?”长老脸色冷下来,“入宗前的誓言可忘了么?一切以宗门为重,以宗门为先。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只重私欲,又如何壮大宗门?” 其他人有些不忍,又不能驳斥长老,纷纷跪下求情。孰料,那人并不领情,笑过一阵后,竟当场抽出长老所佩长剑自刎。 类似的事情,在其他城池中接连不断发生。 “召令已经发出,但似乎不少弟子并不服气,有些甚至私自结对前往极北杀魔修。” -- 第204页 洞真派闫掌教得知此事,并不稀奇,深重地叹口气,望着高楼外一片冰天雪地,叹息道:“本座明白,他们心里不甘。” 但那有什么办法? 当时他气愤上头与其他门派掌教争吵,可回头来细想,就算让他打下去,洞真派还未必真能打得过七曜宫。与其两败俱伤后和谈,倒不如现在及早收手。 再转过头来时,闫掌教面上已是一片阴晦:“他们再不甘,也要遵从召令,若再有因私人恩怨耽误门派大事者,一律以叛逃罪处置。” “……是。” 洞真派撤走了所有布在两派交界处的守卫,七曜宫次日同样撤下守卫。世人才知,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仙魔同盟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不仅如此,以往魔修的名声臭不可闻,向来与阴险、凶残等词挂钩,而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至少不少弟子都察觉出来,自家宗门在有意无意地洗清魔修的恶名。 渐渐地,这股风气流传,修仙界原讲究仙魔不两立,斩妖除魔就是替天.行道,而后很快被另一条理论盖了过去——仙道也好魔道也好,无非大道千条中不同的两条路,不必相互攻讦。 上行下效,底下的人再怎么不服,上面领头者达成了共识,他们即便不服气也闹不起来。期间不少弟子私下械斗等事都被压了下去,面上一团和气,共议封印深渊一事。 深渊入口处的封印越来越淡,原有的封印阵法上不少符文都已破损。世间阵修不少,可将阵法一道修炼到登峰造极地步的,仍旧只有那一人。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万鹤笙将随虞知微去北域加固封印。 其他人觉得万鹤笙深明大义,虞知微可不这么认为。但别人已经递了台阶,她早早回去后,吩咐下去,太虚门宗主不日将来拜访,务必好好准备。 由于她的背景世人皆知,加上她还被受邀参与万鹤笙继任大典,不少底下的魔修们甚至误认为魔尊与她曾经的师妹关系不错。虞知微没搭理那些传言,回宗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魔气变少了。 一看山底的封印处,那儿竟然空空如也。 她的记忆被覆盖住不少,自然忘了她将所有的残肢一并带去太虚门又被收走的事儿,一看之下大惊,可她又隐约有种潜意识,好像……都是自己带走的。 但她会带去哪儿? 虞知微想不明白,面色阴晴不定,回宫殿后就宣布闭关,除非万鹤笙来,否则谁也别打扰,连闭月几次求见也拒了。 山脚下,侍卫长来回徘徊,见闭月化身落在眼前,急忙上前行礼:“敢问月护法,尊上今日心情可好些了?” 闭月摇摇头:“尊上今日不见人,无法通传。” 侍卫长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好?少了一人,那人定是见太虚门家大业大,就留在太虚门了!” 闭月皱眉。 谁也没想到当初带去太虚门的侍卫们居然会少了一个。那人身份调查清楚了,就是一无名小辈,没什么稀奇。但这件事本就透着古怪——好端端的,一个魔修留在太虚门做什么?就算现在不打了,留那儿不迟早被发现? 侍卫长还在等着闭月拿主意,闭月想了想,道:“算了,就一个小侍卫,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说他回宗时不慎落海失踪了吧。” “可是……” “没有可是,等尊上见客了我会禀告陛下。” 丢失的那人自然是钟长岭替代那位,他在魔修们离宗时,耗掉好几张隐匿身形的灵符,趁乱溜了出来,就藏在妄空山处,打算等师父来时找她。 只可惜,万鹤笙并不往妄空山来,就连原本住在妄空山顶的宗主、呸,前宗主,也不见了踪影。一连数日,妄空山顶都是空荡荡的。 他虽然好奇,却不敢贸然出去,他还记得自己的逃犯身份,要是突然出现,总不那么好解释。 被他心心念念的万鹤笙自然知道徒儿在何处,神识一扫,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无性命之忧,便先放一旁不管了。 此刻,她需要做些别的事儿。 东境万象门,天门狱突然□□,底下魔神残肢被取走,无数逃犯被放出,才押送进来的月荼和裴晟也趁机逃跑了。见此情景,谁还不知道这是他俩在搞鬼? 万象门掌门大怒,命令全境通缉月荼,可惜,直到后来受邀去参加太虚门新任宗主的继任大典,他们也没找着人。 后来…… 月荼光明正大的回到了圣月宗。 这下谁还不明白?月荼就是圣月宗派来的一枚棋子?还没等他们气愤够,更加令惊人的消息传来—— 圣月宗掌教,练功时走火入魔,去了。 而下一任掌教,就是月荼。 月荼一上任,不仅没有对万象们开始反击,相反还表达了不少善意。他更是请求联合万象门宗主,将两派中央那道分界线给拆除。 “拆除?说的倒是好听。”万象门掌教不屑一顾,“真拆除了,那可就没有界限了。” 同一块地盘,就该分个老大老二出来…… * 西域,伽罗圣教。 罗睺仍旧带着孩子,进入尘世中苦修。他不觉得苦,只觉得那是自己的修行。但他还有要事需要去做。 罗睺怀中的孩子喝了灵药,长得大了些,又能开口说话,从罗睺的怀里变成身侧,两人牵着走。那孩子望着街边商贩走来走去,眼里浮现出笑意。 -- 第205页 “对了,师父。”那孩子拉了拉罗睺的一角,示意他蹲下来,“我想问你个事情,师父。” 罗睺倾身侧耳听,孩子问道:“师父,我听说仙魔两道要结盟了,对不对?” 罗睺淡淡道:“的确如此,你从何处听来的?” 那孩子道:“门内有人告诉我的。师父,我们不是要斩妖除魔么?怎么又与魔修结盟了?结盟做什么?” 罗睺:“你不必问。” 他牵着小孩的手走过街角,又买了两串糖人,让小孩握在手心里吃,二人看上去真像一对好兄弟。 走过街角,忽地,城池中央最高的那座钟楼猛地震颤起来。 罗睺抬眼望去,其他人同他一样,定在原地,朝高楼望去。 古朴厚重的铜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敲响,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城中。街头巷尾的人们在心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越数越震惊,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甚至不敢再数下去。可……钟声仍在继续。 钟声响起次数越多,代表事情越严重。城池中的百姓们几乎都停留在了原地,彼此惊惶失措的眼神交汇,不敢多问,不敢妄言。西域偌大地盘,此刻竟只有无数座城池中大大小小的钟声响彻天际。 一共一百零八响,那是……伽罗圣教掌教陨落的信号。 跟在罗睺身后的孩童瞪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上一世,他分明活得好好的,这一世有谁动了手脚么? 小小的掌心冒汗,孩童怯怯问:“师父,掌教他……?” 罗睺依旧表情淡淡:“掌教驾鹤西去,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的表情全然无辜,没有人会把他同凶手联系在一起。 当然,也不会有人这么想,毕竟罗睺一直在外游历苦修,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 局势动荡, 各城池防卫比平日严密不少,亦限制了飞舟出行。罗睺带着孩子往伽罗圣教赶的途中,即便出示身份, 也遭遇到不少盘问,比来时慢了不少。 最初还要顾忌些, 越到后来越光明正大, 就连那孩子也看出来了, 低声问:“师父,有人不想让你回去吗?” 前世这时候,摩达罗并未传出什么噩耗, 一直到后来他长大,出宗讨伐叛教入魔者归来,他乘着孔雀从重重云端飞回教中最高那座佛塔,还能看见摩达罗坐在塔前菩提树下,手托金钵,闭目听乐的模样。 他怎么会这时候就坐化了?教内有人害他么? 至于为什么一路被阻拦,定是有人下绊子。他听闻自己这位师父这一世闯过了第十八层密乘戒室,还领悟了三昧神火,若无意外, 他是该继任下一任掌教的。 孩童往自己师父面上看去,罗睺面上无悲无喜, 轻轻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反驳什么。 不光是他,月荼那边的继任之路也遇上了些困难。但月荼用的方法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伪装自己还在回宗的路上,暗地里, 操纵分.身杀了所有有资格继任的候选者。 没有人怀疑他。 但同时所有人都怀疑他。 没有办法,已经没有别的人选。再怎么怀疑, 也没有证据,圣月宗的人只能迎接他回宗。 罗睺知道月荼为什么这么做。只要没有人揭穿,那这件事便和他无关。 就像曾经仙门宗派若是无意间杀了平民,只要让那些平民失去那段记忆就好,在百姓心中,仙门依旧高高在上,普度众生,他们不会了解到曾经发生过多少“失误”。 就像七曜宫曾经屠城后又把帽子扣在洞真派头上,百姓相信了,那这件事也就成真了。 罗睺望着远处天空逐渐落下的夕阳,因教主坐化,每日夕阳都要敲响丧钟,今日也不例外,敲钟的教徒几乎融进了火红的夕阳中。 “师父,回不去,怎么办?”他们被困在又一座城池的长老府中,那长老表面客气请他们多留几日,实则话里话外都在拖延时间。孩童揪了揪师父的衣袖,有些发愁。 罗睺合上窗,垂着眼帘不知想了些什么,他面上依旧带着笑,伸手抚了抚孩童发顶:“无妨。” 万鹤笙已经操纵柳行舟、月荼各归其位,只差一个罗睺。 罗睺指尖凝聚灵力,袖里乾坤中飘出数面阵旗,落在地面,一道道刻画着繁琐复杂的符文。随着阵法一点点成型,空气中逐渐漫出玄奥的气息。 孩童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了。 他自然能认出,这是一个小型传送法阵,且只要传送过一次就会立刻销毁。但这阵法……分明是太虚门的造物,师父如何会的? 上辈子……上辈子听说师父离开宗门后,结识了太虚门天玑真人,以毕生修为助其预测天下大势,后又追随其游历大江南北,不过那时他早已堕入魔教,入了七曜宫,七曜宫魔尊对天玑真人并不友善,连带着他在宫内听了不少对方的恶言。 但既然师父与天玑真人相处甚欢,那位真人定不像七曜宫其他人说的那样可恶。 莫非,现在师父就已与天玑真人有了联系? 孩童沉思。 他从罗睺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能在一旁等待。等阵法彻底成型后,他牵着罗睺宽大僧袍的衣角,身体一轻,又被抱了起来。 -- 第206页 “闭上眼,不要多看。”罗睺嘱咐道。 灵光裹挟着浓郁空间气息卷了上来,覆盖在两人中间,两道身影立刻消失在房内。 房门外,一名弟子察觉不对,立刻敲门询问,可无论他怎么问里面都不出声,震惊之下,那名弟子闯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罗睺出现在宗门内自己的房间里,他怀中的孩子仍处在空间传送后的眩晕中,没缓过神来,被小心地安置在床上,很快就合上了眼睛睡得正香。 所以,那个孩童也就没有看见,自己师父面带微笑出门的情形。 那笑容不如他以往那般和善,反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大半个时辰后,罗睺重新推开门,身上多了一丝化不去的血腥味。这股味道令躺在床上的孩童立刻惊醒,瞬间坐起身。 “梦魇了吗?”罗睺问。 孩童摇摇头,盯着罗睺看。 “师父,我们回来了?” 罗睺:“确实回来了,明日,便是为师的继任大典。” 孩童瞪大眼睛:“这样快?” 其他长老会同意吗?前教主的其他徒弟会答应吗? 他还小,这些问题不能问出口,只能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师父。罗睺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微笑道:“为师已经慢了一步,不能再拖了。” 什么慢了一步? 孩童一头雾水。 他抱紧了被子没有说话,又眯了会儿,才借口说自己睡饱了出去转转,以借此触碰宗门内其他人——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们,在阴暗角落里眼神不断闪烁的杂役们。 之前在凡间,凡人们消息多少不太灵便,不像之前在宫中,听到了不少来自外界的传闻。 传言,这段时日实在不太平,圣月宗掌门死了,他名下弟子月荼被推上掌门之位。 而那名叫月荼的弟子,刚登上掌门之位,就立刻对万象门示好。 又比如,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太虚门天玑真人继任宗主,老宗主不知是不是陨落了,总之,没有在大典上现身。魔尊也出乎意料地没有闹事,似乎和太虚门达成了什么共识。 闲聊的弟子们越说越害怕,不光是他,听者也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脚底冒上来,直蹿脊背。 这么多宗派,掌门全都死了,换了新人。现在,他们伽罗圣教的教主也……但凡长了眼睛,都能察觉不对。 “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可是,就算一个宗门能做手脚,总不可能影响到其他几个门派吧?”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 总不可能,每个门派都被做了手脚? 那孩童听了也觉得有些胆寒,今生的事态发展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会有哪些人死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斗中。 的确是暗斗,自始至终这几个门派就没有真正打起来——至少他死前没有,但遭到波及的人却越来越多,意外陨落的人同样增多。那段时间,人人自危,谁都不敢保证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死,垂头丧气往回走,忽地周围人像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拼命往一个方向跑,抬头一看,天上不少飞舟也往一个地方去。 怎么回事? 他呆呆地看着天际,强大神识外放,叫他听清楚了那些惊慌之下泄露出的一点惊叫。 “……阿纳伽衣长老……坐化……” “走火入魔……” 该不会,这股风潮又蔓延到了长老身上吧?宗主没了,接下来是长老,之后呢? 他头上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去,正是他师父秀丽平和的面容。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罗睺问。 孩童蠕动嘴唇,指着天边那些几乎变成流星的飞行法器划出的灵光:“师父,他们怎么了?” 罗睺看一眼,不知接收到了什么命令,将人抱起往房间走:“门派有大事,你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孩童知道自己尚年幼,什么也不能坐,只好乖乖坐在房间里,房内摆了不少经书,他取下一本慢慢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纳伽衣长老走火入魔了? 他不大相信。 * 罗睺坐在高台,垂下眼帘,正正好以一个怜悯垂首的姿态俯视着底下诸位长老。 大殿中,一个又一个红衣僧侣垂头,他们手中托着金钵,每一个金钵上,都是一颗颗光洁圆润的舍利子聚成的小堆。 “十六位大长老,一夜之间全部走火入魔坐化,这件事说出去,实在不可信。”罗睺平静道,“上任教主,也是走火入魔坐化而亡,诸位怎么看?” 上首位置空着,他的位置在左数第一个,正好能将底下几百号长老的面容映入眼帘。 随着他的发问,底下众人皆忍不住侧耳交流起来。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还有些胆寒。 当然,有不少人的胆寒是冲着台上这一位去的。 众人皆知罗睺在外苦修,谁知他一回来,其他十几位长老全部陨落,说和他没有关系,没有人信。 可若真是他所为,当他在外游历时,教主的陨落就显得格外可疑。 罗睺轻声问:“讨论出来了么?” -- 第207页 一个入门不过几十年的弟子,却领悟了三昧神火,闯过十八层密乘戒室,得了教主亲自提拔,又有亲传弟子在座下,还曾在教外苦修…… 可以说,他满足了当教主的一切条件。 更何况……有人看着他那张慈和的面容,打了个抖。 连教主都不明不白死了,他们若强行登上这个位置,只会死得更快。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尽快选出新任教主。至于前任教主和十几位大长老的死因,日后再查探。 妙圣长老的首徒也在台下,闻言朗声道:“依在下看来,此事有蹊跷,若处理不当说不得影响整个伽罗圣教,此刻无人统领一片混乱,谁也不服谁,倒不如先择出新教主,请新教主统率。” 他看见,罗睺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微笑,心里松了口气。 罗睺将十几位长老门下最有野心的几个徒弟都叫到了台下,他们再为师父死讯着急,也会乖乖成为罗睺的应声虫。妙圣长老首徒说完后,其他十几位长老的弟子也纷纷响应,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注视向台上。 若放在以前,罗睺只能和他们一样,坐在第三级下首,但谁让他的师父早早陨落?让罗睺顶了上来。 罗睺含笑问:“既然诸位都认为该择出新教主,可有人选?” 最先发言的妙圣长老首徒立刻肃然起身,站在盘坐的人群中深深揖礼:“自然该由您接任。” 罗睺客气道:“可惜我尚年幼,资历不足。” 台下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若非宗主之死颇有蹊跷,他们也不会贸然让一个入宗不过几十年的人压在他们头顶上。 若罗睺成了掌教,他会突然走火入魔么?台下人不无恶意。 就算他不出事,谁说掌教就必须有实权了? 不过一个位子而已。 罗睺对他们的打算心知肚明,他也只是要一个位置而已。 与此同时,北域,洞真派。 柳行舟将长刀穿过了闫掌教胸膛。后者瞪大眼睛倒下去,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旁,有弟子替闫掌教合上眼皮。 闫掌教下令与七曜宫同盟,总会有亲人死在魔修手上的同门记恨。对比之下,拼死将同门从七曜宫手中带出、又亲手斩杀叛徒秋葵的柳行舟,可以称得上一呼百应。 那弟子恭敬行礼:“师兄,不,掌教,他该如何处置?” 柳行舟道:“传下去,掌教走火入魔,陨落了。” 第93章 · 不到一月, 众派掌门之位全都换了人坐,而前任掌教无一不因为“走火入魔”而陨落。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然而无人敢提, 更无人敢细思。 太虚门亦然,各派在其他门派中都有密探, 消息传来, 原本新宗主上任的喜悦之色立刻被疑云笼罩。 冼尘再来漆吴山时, 惊讶地发现,那两朵莲花只剩下了莲藕。 万鹤笙在池塘边,似乎在刻画法阵, 听得通传,回头笑道:“找本座何事?” 冼尘见她面容和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沉静,不由得羞愧,暗自唾弃自己,怎可因为些许流言就怀疑? “启禀宗主,洞真派、伽罗圣教、圣月宗皆有来讯。”冼尘小心道,“这三宗前宗主陨落,新宗主递了帖来, 说要做个道场,还送了些新礼, 探探门路。” 万鹤笙手下不停:“这种小事,回些礼便罢了。” 冼尘担忧道:“其他宗派也就罢了,洞真派一直与七曜宫有怨,好不容易消停, 听闻新继任那位与秋葵姑娘不和,对魔修更是痛恨, 会不会……” 万鹤笙道:“不必担忧,他不敢。”她又问,“你特地来一趟,只是为了这种小事吗?” 冼尘慢慢涨红了脸。 “听闻宗主要去北域加固深渊封印,我们现在……和七曜宫又是同盟,宗主可否带我同行?” 万鹤笙终于刻下了最后一笔:“自然,即便你不说,我也要带你去的。”她笑着看一眼冼尘,“想念你师父了?” 冼尘不太好意思地嗯一声。 他在外向来表现地沉稳庄重,不敢过于表露自己什么心思,唯独在这位师叔面前可以放松一二。 万鹤笙道:“三日后启程。” “师叔,宗门内怎么办?” “自有人代劳。” 万鹤笙将那一池灵泉又扩大了些,清澈池水荡漾,蕴含浓浓灵力。冼尘虽好奇这池中两朵并蒂莲的去向,却又总觉得不好问,寒暄两句后退下。 在他离开后,万鹤笙抬手一划,幻阵解开,原本清凌凌的池水中顿时出现一道白衣男子,双目紧闭,乌发飘散,在池水中微微起浮。 顾辞酒当日替她挡天劫,身受重伤,若非万鹤笙替他续命,恐怕难活下来。 池中男人缓缓睁眼。 充沛灵力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一遍遍修复体内沉积多年的暗伤。顾辞酒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坐起身,问:“如何?” 当日情景犹在眼前,顾辞酒担心出错。 “成功了。”万鹤笙道,“劳烦你接下来镇守宗门。” 顾辞酒:“自然。” 他仍在池水中浸泡,剩下的数截莲藕全部炼化出药力,吸纳入体。顾辞酒忽地皱眉:“我师兄现在何处?” 他长年独自生活,漂泊在外,不与人交流,对人情往来一事颇为生疏。即便他明白眼前这人并非单纯只是他徒弟,也难以做到姜月明那般面面俱到,反而一副表情冷硬不好接近的模样。 -- 第208页 万鹤笙淡淡道:“他自有去处,现下安好,还望藏锋仙君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顾辞酒听到师兄安好便不再多问,点点头,重新躺下。 * 万鹤笙将往北域行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主宗上下,和冼尘不一样,不少人并不愿意去那冰天雪地的寒冷北域,更不用说还要和魔修打交道。但这不妨碍他们对北域充满好奇。 小弟子们用艳羡又向往的目光,望着从宗门最高峰驶出的巨大飞舟,那飞舟几乎遮天蔽日,影子慢慢遮住太阳,又缓缓消退,将底下密密麻麻人群的交头接耳甩在身后。 “也不知宗主这一次要去多久?” “话说,当年瑶光真人可真是忍辱负重,背着欺师灭祖的名头那么久。” “不愧是宗主,不愧是瑶光真人,竟能想出这种法子。” “说来瑶光真人竟有如此决心,实在佩服。” 小弟子们永远不知道高层做了何种决策,他们只看到太虚门和七曜宫摩擦不大,七曜宫并没有对太虚门做出什么,便想当然地认为二者关系不错。 “不过,宗主离开了,接下来的宗门事务该由谁来决策啊?” 宗门势力庞大,掌控南洲数十大州及数百城池,每月每季都有进贡,主宗内又有各部人事调动,虽有专门负责的部门管理,可这些都需要宗主过目,方可使命令生效。 现下正是新一季上贡时期,新人皇继位,自然要进献更多宝物。宗主不在,谁来分配?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长老们倒是得了消息,斥道:“整日尽将心思放在这些与你们不搭边的事情上,怎么不如多修炼?” 飞舟逐渐远去,可从漆吴山上,仍旧传来一股凛然玄妙的气势,那气势根本毫不遮掩,赤.裸裸明晃晃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许多弟子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那股气势从谁身上来,只看着带领自己的长老们一瞬间神情无比激动。 “回来了……他回来了……” 不少正恰巧在主宗内,没有出宗历劫也没有闭关的长老感应到那股号召的力量,立刻乘着法器奔去,远远望去,一道道流光犹如流星坠落在漆吴山上。 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上,站着一道白衣人影,剑气冲天,气势凌然,回过头来时,熟悉的冰冷眼神令不少长老心绪滋味万千,甚至有些恍惚,不敢认为这是真的。 “恭迎藏锋仙君归来。”赤练仙君在第一个,笑着叫出了他的道号。 她的坐骑不知怎么的身死,姜乌鹊气愤填膺,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抱着金乌尸首大哭一场,又将其埋葬在自己洞府前。 她同样遗忘了那些事,否则,她非得跟去找虞知微算账不可。现下她还不知凶手身在何处,只真心为顾辞酒归来而高兴。 她的这一声庆贺,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一声声恭贺声随之响起,连成一片,到最后,更是传遍整个宗门总部。 先任宗主万鹤笙奔赴北域封印魔族,上任宗主姜月明身死后三日,藏锋仙君顾辞酒归位,代掌门一职。 但无人得知,这位代掌门时刻与万鹤笙联系,是为了一件瞒着天下人的大事。 当年七大派崛起,巫族隐匿海底,其余几族同样消失不见。并非像人族所说那般遭了报应,而是因为……当年的魔族几乎杀戮到疯狂,所有种族都灭了不少。待那位陨落后,剩余的同巫族一样,藏了起来。 而后,人族兴盛,人类找出了当年藏身的几个种族方位,却并不告诉他们魔族已灭,而是将他们封印了起来。 封印的位置,就在各派下。 当年传授封印法阵的那位做了手脚,七大派必得同时施加封印,才可成功。同样的,若是要解开封印,也需七大派同时解除,才算完。 这才是万鹤笙突然暴起,篡夺各派宗主之位的缘由。 她将自己的记忆封印住,前几日才想起来,而她想起来的时机,正正好,是在那位复苏后。 这桩秘辛太过久远,即便是顾辞酒都不大清楚,若非姜月明测算后觉得可行,他也不会同意。 到那时,魔气兴盛,百族重生,少不了侵占人族生存空间。可顾辞酒又清楚,为了将来大业,目前牺牲是必要的。 他望着天边,轻轻地叹口气。 只希望,他们能够信守承诺吧。 即便那位没有复苏,他也能感受到这片天地的禁锢。他多年习剑,早已练成剑心通明一道,欲要领会传说中的飞升,却察觉到某种无形的桎梏牢牢地锁着他。 若是不解开这桎梏,他只会在这境界上不断磋磨,永远到达不了自己渴望的境界。 而他距离摆脱桎梏最接近的一次,便是万鹤笙一刀斩破天幕的那一回。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某道枷锁——解开了。 顾辞酒的目光落至整片宗门。 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群,一草一木格外鲜活,漆吴山中妖族成群,不少已化为人形,同人族弟子相处甚欢。更有妖族与人族结为道侣,搬去同一座洞府修行。大乱将至,他们仍在为眼前的一点欢愉而快活。 一切如梦似幻,入目皆是鲜活生命,渺小又伟大。 可于整片天地而言,他们与蝼蚁无异。 顾辞酒心想,他又何尝不是蝼蚁呢?无非是一群蝼蚁中厉害些的罢了。他敢拿天下人的性命来赌,也不过是因为他站在“天道”的角度来看罢了。 -- 第209页 天之下,众生皆蝼蚁。 蝼蚁死一只,或是一群,或是消亡,对这片天地没有区别,若这世界有意识,兴许还会为附在它身上吸取血液的小小蝼蚁而烦恼。 所以,到底是什么,特地降下“天罚”惩治当年魔神? 他的目光穿过无尽虚空,落在已经驶远的飞舟内,女子端坐云端中,不见喜怒,面庞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蓦地,那张脸微微侧头,回以注视。 万鹤笙感受到了排斥,然而这股来自外界的排斥感却让她心情愉悦起来。 她计划着一步步还原数千年前情形,让人间皇族兴起,各派争运,让魔族重得强盛荣光,但这一回魔族不必再通过屠戮获得气运。 万鹤笙要试试别的道路。 那条她猜测出的、姜月明预言她所走的正确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 冼尘敲门进屋时, 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他愕然地看着跪坐在宗主身侧恭恭敬敬的青年,那青年的样貌和钟长岭格外相似,气息却截然不同。 钟长岭长了一双圆眼睛, 又爱笑,看着总有些傻乎乎的, 可这位青年眼尾狭而长, 透着冷意。 待见礼后, 还没等他问出口,青年仰头冲他一笑:“冼尘师兄?” 这一笑,又和曾经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冼尘摸摸鼻子,不确定地开口:“善水师弟?” “是我。”青年笑着点头。 冼尘愕然:“师叔,善水师弟为何……?” 万鹤笙含笑摇摇头:“莫要说出去。” 旁人还不知道钟长岭回来了,不他本就不能在人前现身,万鹤笙将他带回后,索性隐去他的消息。 冼尘激动了一会儿,看钟长岭身体无事便放下心来,照旧禀报了宗门内发来的传讯后才恭敬退下,只留万鹤笙与自己徒弟共处一室。 钟长岭有些怀疑。 师父这段时日一直将他藏得好好的, 为什么突然让冼尘发现他? 他没问,万鹤笙也不说, 离开的冼尘同样有此疑惑,却不好问,只能压在心底。 船舱内,万鹤笙道:“多日不见, 修为长进不少,可是吃了不少苦?” 换做以前, 钟长岭少不得倾诉一二,现在他却只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徒儿还算幸运,得了些机缘。” “可有本命法器了?” 钟长岭犹豫一会儿,还是低声念诀,召出一柄长长权杖,顶端呈扭曲蛇形,杖身冰凉光滑,似刻有密密麻麻细小鳞片,透着冰凉的锋锐感。 万鹤笙微笑伸手:“让为师看看?” 钟长岭又犹豫一下,还是双手递交去。 “这柄权杖……”万鹤笙接,略感受一番后,沉吟片刻,“它还未解封。” 说罢,她松开手,权杖漂浮在半空中,又以指尖从顶端抚到末尾。她的指尖包裹着钟长岭看不穿的某种令人心悸的力量,随着她的触摸,覆盖重重鳞片状纹路的冰冷杖身一寸寸变得光滑。原本浓如墨的深色底也一点点染上金光,璀璨耀眼,接近末端时,后半截权杖慢慢缩小,变得尖锐…… 钟长岭震惊地看着权杖一点点变成了一把长剑,泠泠冷光似雪,莹莹生辉,透着如冰雪般的冷意。 “除了剑以外,它还可以变成别的。”长剑浮在半空中,形状再度变化,幻化成一柄长刀。 钟长岭瞪大了眼睛。 此刻,他又像曾经那个有些憨傻的新入门弟子,望着漫天帝流浆好奇又憧憬。 “师父,它还能变别的吗?” “自然可以。”万鹤笙操纵着那柄长刀变成了一副弓箭,“看看你惯用什么吧,我虽教你习剑,却也没真正教你什么剑法。” 钟长岭连忙道:“师父已经教了我很多。” 万鹤笙眼睛微微弯起,一束灵光从她指尖弹射进青年眉心:“这套功法好生领悟,我送你去幻阵磨一磨。” “什么幻……”话音未落,青年已消失在原地。万鹤笙端坐在茶几前,抚平空间里泛起的涟漪。 钟长岭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他浮在半空中,脚下是炙热黄沙,绵绵延延一眼望不到边,自头顶照下的光亮刺眼至极,不数息,炎热感已充斥全身,简直像火在身上炙烤似的,滚烫无比。 钟长岭几乎是下意识地调动灵力笼罩全身,同时心想,若只是日晒,师父这考验还真是简…… 内心想法凝住,钟长岭跌落下去。 他浑身的灵力都被封住了!就连想变成巫族形态也不行,整个人摔落在柔软的沙地上,滚烫的沙粒将皮肤烫得几乎要脱去一层皮。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沙地深处忽然伸出一只怪物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一把拖下去。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钟长岭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出现在沙漠上空时,钟长岭几乎是羞愧的。他握紧长剑稳住身形,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脚腕上被抓住的触感传来前一瞬,长剑已扎在那只伸出的利爪上,一声清脆的金石相击声,长剑被震了回来。 这是什么妖兽?竟能刀枪不入么? 他刚冒出这个想法,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只利爪从背后穿透到胸口。 又……失败了…… 万鹤笙从识海中看见钟长岭在幻境中死去活来地折腾,一次比一次存活的时间长,他对生存有种近乎恐怖的敏锐洞察力,犯下的错绝不会再犯第二遍。 -- 第210页 庞大的飞舟在高空遨游,沿途经无数城池,万鹤笙坐在飞舟中,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强大到近乎恐怖的神识,覆盖近万里。 魔族出世,其他种族也将逐渐现世。万鹤笙的神识并不强横,轻柔似春风,带着人族察觉不到的呼唤意味。 朦朦胧胧细雨落下,落在泥土中,一点点渗入,带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普通百姓看不到的地底,某些生命逐渐被唤醒,最早醒来的那一批,正热烈地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曾经魔族左护法的呼唤。 它们该醒了。 往北走要行至少小半月才能彻底脱离南洲范围,再往前,则必须拐弯绕开中原区域,或是飞得再高些,从覆盖住整个中原的阵法上空经。以往大多数人都用第一种方法,虽然要绕些路程,但高空中灵气稀薄,难以支撑飞舟需要的灵力。 可万鹤笙这回却要求他们,直接从阵法上空飞。 飞舟庞大的身型,使它在飞行时需要更多的灵力。万鹤笙刻画了聚灵阵,高空中并不多的灵力疯狂地向飞舟涌来,不少弟子都来到甲板上向下看,试图去看清神秘的几乎没什么人造访的中原两派。 意料之中的,他们什么也没看清,浓雾与重重白云遮挡了视线,那白云与浓雾并非只是简单的云雾,而是阵法造就的产物,寻常人根本看不穿。他们只能透云雾中些许缝隙,看到底下隐约的葱绿。 万鹤笙同样步出了房间,以幻阵遮掩身形,弟子们都以为她仍在房间内,不知她就在众人身后不远处,静静眺望。 阵法瞒得别人,瞒不住她。魔气覆盖双眼,神识毫不遮掩地扩散开,不断渗入阵内,看清了两派变故。 说起来,中原两派与世隔绝的原因,有些奇怪。 原本中原地区临着北域,又与东西域和南洲接壤,不知什么时候起,中原边境逐渐浮起重重叠叠高山,最初众人虽惊异,却并不以为稀奇。可后来,这层天然的屏障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常人难以渡,再后来,重重山脉将整片中原包拢其中,外人不得入,其中人难离开,简直形成了天然的困阵。 自上而下俯视看去,山脉凸起走势,正似一条龙形,将中原地域圈在其中。 中原两派想尽了办法,最终在龙目位置设下阵法,付出巨大代价使那双龙眼微微合上眼帘,又在龙爪位置开辟了一条对外通道,才勉强得以出入。 尽管如此,每年能进出的人数及那人修为也有限,渐渐的,七大派中的中原两派与其他几派的关系便逐渐减少,到后来,只让使臣在外负责对外事务。 万鹤笙俯视着这片大地。 此刻,那条龙脉的七爪已经被那位复活的伪神斩断了五爪,剩余两只爪子孤零零地各自朝向着中原两派。 他侵入了中原。 万鹤笙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正比前世更急迫,也更有耐心地一步步进行自己的计划。 阵法内,魔气丛生。万鹤笙释放的神识与魔气同地面那位勾连在一起,扩散至每一寸土地。 万鹤笙与他隔着数万里沟通,另一边,神识借力不断向上探去,她站在飞舟宽大的甲板上,原本那些对中原两派有兴趣的弟子们,都已经无趣地回房了,只剩她一人,以幻阵隐去身形,立身天地间,独自摸索。 越往上,越是冰寒,阻力越大,以万鹤笙这样的修为亦察觉到吃力。她微微皱眉,忍受着直接覆盖在无比敏感的神识上的痛楚,脑海里像是有一把冰冷的刀子在搅动。 但她依旧咬牙不断向上探寻。 不知了多久,她的神识再次触碰到了自己当日划破的天幕。 它变得柔软了些,也更薄了些,不难想象,其中力量削弱了多少。 而直到此刻,那位的声音才从地面传来。 “成功了么?” 万鹤笙终于能传音回去:“幸不辱命。” “好。” 相比起残魂阶段,此时的他语气沉稳许多,自有一股势在必得的霸气。 “你测算的时辰到了么?” “一日后,辰时三刻。” “可。” 西域,伽罗圣教,罗睺幻化出三首六臂法相,端坐莲花台,手持金钵、金刚杵、金莲等物,肃穆等待。 东境,月荼邀万象门掌教一叙,众目睽睽之下,万象门掌教昏厥了一瞬,又再度醒来。他的躯壳内已换了一具做主的神魂。 月荼与万象门掌教皆立与门派内禁地中,垂手以待。 太虚门内,顾辞酒挥退一众前来恭贺的长老,手握长剑,立于占星台上。 北域洞真派,柳行舟持刀而立,茫茫大雪落在黑衣上,迅速消融。 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时间一点点流转。 翌日,辰时三刻,等待得几乎静止的众人都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猛地像宗门禁地内打下最猛烈的一记攻击。 无人知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也无人知晓这样做的后果。攻击落下后,整片天地,无论是东境或西域,南洲或北境,全都震颤起来。 那颤动越来越剧烈,已到了凡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步,蛇鼠虫蚁等仓皇逃窜,山中猛兽瑟瑟发抖,四处奔逃。越来越多妖族惊惶下仓促化形,带着妖兽特征混迹在人群中,唯有惶恐不安的表情如出一辙…… 封印,解开了。 -- 第211页 许许多多人类眼中奇怪的生灵从地底浮现出来。 它们先是在森林里出现,那些东西长得很像人,或者说,它们就是近乎透明的人类,有形无质,在森林中飞快地来回穿梭,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彼此交流,惹来一分敏锐的妖兽警惕的眼神。 那是灵族。 众族群中,许多种族都渴望拥有人形,其余各族都长得像人类,正是他们优越性的体现。 殊不知,魔族亦如此认为。而天生肉.体孱弱寿命短的人类在他们看来,和残缺的魔族无异。人族自认为万物长的举动,显然激怒了高傲的魔族。 于是,人族浩劫来临。 没有族群帮他们,就连他们一直认为是同伴的灵族也转头就投靠了如日中天的魔族。灵族善用阴气,长居地底,喜怒无常,更有控人心神之能,给人族造成的伤害并不低。 可惜,这么多年去,许多人已不太记得灵族的模样,偶尔有一两只逃脱阵法的灵族闯入人世,被凡人们发现后害怕而求助仙长,又被仙长们当做异种处死。 万鹤笙不清楚灵族来源,不妨碍她将其唤醒。眼见得整片大陆各个角落都有灵族的身影后,又有新族群出现。 深山里,无数身形矮小,表皮覆盖各色鳞片的生灵从岩石、土壤中逐渐浮现。 天地间灵力逐渐与其他混沌的妖气阴气等杂乱气息融为一体,清清浊浊不分,沉沉浮浮不定,天地动荡,时雨时晴。 一些妖物逐渐变了形,或是狰狞着扑向人族城池,或是飞禽生出鳞片跃进海中。巨木开花,弱禽生牙,海水翻涌,卷起万丈高,山体震动,巨石滚滚而落,闪电劈落燃起火花,惨叫声无数。 唯独那架飞舟,依旧稳稳当当地向前飞行。万鹤笙的幻术始终笼罩着飞舟,太虚门弟子们都以为外面阳光灿烂,春光正明媚。 万鹤笙把钟长岭放了出来。 幻阵内时间流速不一致。外界不大半个月,内里的钟长岭却仿佛了数年之久,以至于乍一眼看到万鹤笙时,浑身凶戾杀气还没能来得及止住,尽数冲师父涌去,还是万鹤笙微微皱眉斥责,他才停下自己的不敬举止。 “师父,许久不见。”他跪坐在万鹤笙面前,近乎狂热地仰视着她。 万鹤笙却道:“回巫族吧,你该统领巫族现世了。” 第95章 · 钟长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的外貌已经完全蜕变成青年, 因又一次死而复生而导致那双溜圆的眼睛变得狭长,不说话不笑时,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这样骤然间露出小孩儿似的惊讶时, 又仿佛和少年时期没什么区别。 万鹤笙看出来他不想离开自己,伸出手, 在他头顶抚了抚, 温和道:“就当你帮师父一个忙, 带领巫族进入人界,你愿意吗?” 钟长岭抿起唇,犹豫了一会儿, 眼神挣扎,还是点点头:“当然愿意。” “好孩子。”万鹤笙脸上笑容更温柔。 “可是师父,我不明白……”钟长岭表情迷茫,怔怔地抓着手中权杖,“为什么是我?” 如果只是因为他最听话,师父不必这么做的,经历这么多波折,再怎么傻,他也隐约感知到了一点师父不可言说的黑暗内在, 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悲天悯人。 如果只是为了想要个顺从的首领,以师父的能力, 她完全可以让那位大长老对她言听计从。 为什么是自己呢?他有什么特殊的吗? 当初收他为徒,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万鹤笙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直白地告诉他:“天下将乱, 你若不争这个位置,只会死。” 他拥有这样的血脉, 迟早会被有心人找上,只有当上巫族首领,才能自保。 “师父?”钟长岭不太懂。 “做好准备,你就下去吧。”万鹤笙划出一道弧线,那是一道传送法阵,通往海底。“我已经将隧道打开了,你回去后,自可带领族人出海。” 钟长岭知道巫族仇视人族,恳求道:“师父,就在海底不好吗?” 万鹤笙摇摇头:“巫族必须现世。” “可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你可以带领好他们,对吗?” 钟长岭声音苦涩:“人与巫势同水火,不能相融,师父,您要我带着巫族去哪里呢?” 他不想伤害人类,但他也莫名地对那个奇怪的族群产生了一种认同感。青年难掩面上痛苦:“师父,您要我们去哪里呢?” 回答他的,是突然袭来的一阵大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头载进了甬道中,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已经落在了海底。 入目是熟悉的海底小镇,高高低低和人类建筑相仿的房屋。海底不见光,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星星点点灯光照亮了熟悉的空旷广场,钟长岭能看到在镇外游来游去的一群异兽。 他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处,一众巫族子民恭恭敬敬地跪在广场上,低下头颅,黑压压一片,无人敢直视他们高贵的大长老。 他们都在等待他下达指令。 而原来摆放三座雕像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散发出阵阵清光,晦涩难懂的玄奥符文穿梭跳跃。 又是一道传送阵。 青年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换上了巫族大长老的长袍,权杖握在手中,站在这些巫上首,他真正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的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一种掌控力。他有种直觉,自己可以命令他们做任何事。 -- 第212页 而且,巫族族群,似乎数量增加了? 钟长岭不知该做什么,他才从万鹤笙创造的幻境中逃脱,满身血气都未脱干净,心中暴戾凶狠的念头尚在,他明白,自己的师父远没有那么简单。 传送法阵哪是这么好构建的?更不用说他待的那个空间和外界流速都不同。 凡人爱看的话本中,总有些对修仙者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天上一日人间一。又比如某某仙人开辟了秘境,秘境中有无数奇珍异宝,灵兽仙草等,秘境内时间流速还与外界不同,误闯进去的凡人吃了灵药在里头修炼了一百年,外面还只过了一日,而后原地成仙等等。 只有真正的修仙者,才知道这有多不可靠,就连涉及空间的术法都难以施展,更不用说涉及到玄之又玄的时间。覆水易收,时光却绝无可能倒流。 偌大修仙界,放眼众派领头者,也从未听闻有人使过这种手段。 “大长老?”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巫族子民小心翼翼问道。 钟长岭闭了闭眼,沉声道:“随我去人界。” “是!”乌压压一片整齐回应,海水震荡,一道道身影如训练有素的军队,齐齐起身。 钟长岭走在最前。 哪怕他被一整个族群奉为首领,他又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此刻依旧觉得不安。他努力端着脸,不让自己表露出焦虑,唯有牢牢握着权杖的手背绷紧到甚至迸出青筋体现出了内心不平静。 师父会让我去哪里呢?他想。 空间乱流中,平白开凿出一条通道,刚迈进去,眩晕的感觉便传来,再度睁眼时,眼前情景令他无比愕然。 这里是…… * 飞舟已经穿过了整片中原地区,向北驶去。北域内复苏的灵族诡族不少,闯入了人族城池。每一座城池内都可以看到与那些异族厮杀的洞真派弟子。 凡人孱弱,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有被杀戮的份。异族对凡人不友好,修仙者亦如此。经过多年教育,大多数修仙者确实不会刻意屠戮凡人,但不代表他们会在和敌人厮杀时还要顾忌凡人性命。 而当初以强硬手段登上掌教之位的柳行舟,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异族死战到底。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是直接与异族和谈了。 柳行舟划了一大块距离失灵禁地最近的地域,一分为二,指明,若接受和谈,异族便入住这两州,若不愿,战争便继续。 异族复苏时日不长,真打下去恐怕又是一场拉锯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首领魔族并未复苏。虽说魔修势力不小,可七曜宫会不会帮他们,谁知道呢? 两族族长都同意了。 现下,大批大批的百姓与洞真派长老弟子们登上飞舟,前往其他城池,将自己的家园让给那两个从远古沉睡至今的复苏异族。 柳行舟挨的骂名不少。 洞真派内,有人觉得他这是为了宗门、为了大局着想,也有人觉得他孬种。更不用说那两座州原本的镇守长老弟子们,一夜间就失去了地位利益,对这位新任掌教痛恨无比。 柳行舟猛地睁眼,抬手就是一刀。 他身前本该空无一人,奇异的是,虚空中落下的那一刀似乎落在了实处,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血腥味弥漫。 一道黑影倒了下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惊愕之色,似乎在惊讶柳行舟竟然能看穿他的伪装。 “拖下去吧。”柳行舟平静道。 这已经是他登上掌教之位以来,不知道第几次刺杀。原先还收敛些,到后来简直无所顾忌,就连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有人对他行刺。 高台下,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新任掌教,憧憬、畏惧、不解、怨忿皆有之。为了庆贺新任掌教上位,他们正在进行门内大比,最后一轮了,掌教该出面,想来行刺那位正是想把事情闹大。 柳行舟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不知在对着谁说话,一张冷峻的面孔沉下,道:“若以为刺杀了我就可以阻止什么,实在异想天开。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天道,大势所趋,无人可以阻止。”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其他各宗派。 西域伽罗圣教,东境万象门圣月宗,无一不划界给异族居住,原住民迁移到新的城市。 一个人做,恐为异类,当所有人都这么做时,这件事情就变得正常起来。 起码,现在太虚门内,就有人求见顾辞酒,希望他也分出地界给异族居住,以免发生战争。 既要迁移,免不了利益相关。宗门内派系驳杂,利益牵扯弯弯绕绕,镇守城池可得利,宗门内不少相关长老都开始寻关系,想方设法打动代宗主,以免把自己镇守的城池划出去。 同时,他们似乎猜到了万鹤笙为什么这时候离开。 顾辞酒一失踪就是数百年,纵使原来有什么交情,现在也都断的差不多了。那些人只能想尽办法去巴结他,偏生顾辞酒不好珍宝不要利益,万事由规矩,他不愿意,谁也别想说服他。 太虚门内,规矩多,门规甚严。偏偏虞知微起了个不敬长辈的头,叛离宗门,又有前宗主已陨落的流言,相当于将宗门规矩最坚硬的地方敲下了一块。其余的,自然溃不成军。 有人开始打起了歪心思。 顾辞酒的天下第一剑修名头由来已久,可他失踪多年,威信不再,却凭着徒弟的名头当了代掌门,总有人不服气。 -- 第213页 既然掌教之位人人可当,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万鹤笙并不在乎这些,她让顾辞酒为代掌门时,就想到了会有这一日,对方大可以借此机会立威。 空气愈发寒冷,雪落无声,俯瞰地面,原本的绿色终于被茫茫白雪取代,漫天冰莹。 北域,到了。 飞舟逐渐往失灵禁地去,越往前,魔气越浓厚,仙门弟子们皆皱起了眉,难以适应。可他们已经到了魔修的地盘,只得苦中作乐,以此为磨炼。 虞知微率领几位魔将迎接,命令手下人将飞舟上其他人送去客房,又同护法交待过后,才目光奇异地小心打量万鹤笙,跟在对方身后离开。 “敢问,那片封印在什么地方?”虞知微很客气。 万鹤笙道:“极北处,天尽头。” 虞知微隐约猜到那些异族的出现和万鹤笙有关,她又问:“灵族诡族尚弱小,贸然出现,岂不会被人族大举剿灭?” 万鹤笙弯起唇:“不会的。” 人间局势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状态。 在将要爆发大战的前夕,各派主动划界与异族居住,退了一步,许多修者脑子里燃起的勇气便退了下去——在发现自己有退路时,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走那一条最坏的道路。 而异族力量尚弱,无魔族统率,难以掀起大规模战争,他们当然会选择积蓄力量,静静等待。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差一点儿火星,平衡就会被立刻打破。 而在这平衡被打破以前,无论发生什么,双方都会忍耐下去。 两人御剑直上,往无人处去,先是人烟逐渐稀少,后来人迹几无,唯有一些雪原异兽的痕迹。再到后来,连妖兽都不见了,冰天雪地,严寒刺骨,像是在另一个冰封的世界。 即便以虞知微这样的修为也难以抵御要将人皮肉都刮下一层的冷风。她却顾不得抱怨,尽力去释放神识,以寻找隐藏起来的封印。 整整两个月,毫无进展。 从手下人传来的通讯来看,形势一天天严峻,双方摩擦不断。 例如,东海蛟龙王的太子本要求娶女修,却转头迎娶了灵族族长之女,爱若珍宝,凭借这一层关系,灵族大肆搜刮出海东境的修士,引得东境二派与东海妖族关系愈发僵硬。 又比如诡族的一位子民与伽罗圣教某位长老起冲突,厮杀中同归于尽。 再比如诡族灵族去寻巫族族群,却一无所获,他们声称居住在南洲的现任人皇为巫族,欲将其带走,致使轩辕姬暴起,连同其灵宠阿布斩杀数十异族。 冲突一天比一天激烈,每日发生的杀戮事件越来越多,双方不断交涉谈判,又屡屡定下合约后撕毁,却始终没有一方真正迈出那一步。 他们都在等。 人族门派不敢担负挑起战争的罪名,只希望用“诚意”使异族让步,而灵族、诡族、妖族则是在等魔族归来。 又是一天的寻找。 就在虞知微以为这一天也要无功而返时,她忽然顿了顿,惊异地望向远处。 那个方向,万鹤笙持刀悬浮于空中,在她身前那一处空间,浮现出淡淡涟漪,隐约可见繁复符文。 她……找到了么? 虞知微忽地心底似开了个大洞,她有种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慌感,这种感觉令她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万鹤笙举起了长长镰刀。 弯刃锋锐,雪亮,灵力裹挟着风雪向那女子呼啸而去,卷进了长镰疯狂吸纳灵力汇聚成的漩涡中。灵力越是被吸纳,刀刃越明亮。 终于,万鹤笙高高挥起的刀刃重重落下—— 像是无声,又像是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亦或者只有鸡蛋破壳时轻微的咔嚓声。 虞知微仰头看着,那片空间涟漪猛烈震颤起来,原来本就破碎大半的符文更是飞快碎裂,化为灰烟,再不成型。 符文彻底消失,那片涟漪疯狂波动,紧接着,从虚无中伸出了一只苍白冷硬的手。 封印,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 白茫茫雪原, 空旷,冰冷。它本该万年如一日地维持平静,在今日却被打破。 明净如冰的蔚蓝天空已被彻底搅乱, 这片雪原上,从未有过如此狂烈的风, 也从未有过这样多的生灵, 从被撕开的空间裂缝中涌出。 奇怪狰狞的巨禽猛兽, 生着獠牙的巨兔,骨翼张开几乎遮天蔽日的飞鸟,与人类无异只面色偏苍白些的魔族……一个又一个眼神冰冷的魔族兵将从裂缝中涌出, 乌泱泱铺天盖地,将苍白天地覆盖上厚厚的深色厚毯。 天暗了下来。 虞知微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御剑不断奔逃,直到飞出数十里方才停下,回头看去,屏住了呼吸。 她曾为太虚门大弟子,也曾携众多师弟师妹出宗门杀魔修,历经各种艰险苦难,不止一次历经常人闯不过去的死劫。但从来没有一次,能给她带来这样大的震撼。 那一双双眼睛, 都盯紧了她。 困在深渊的魔族们渡过数千年,他们等待了太久太久。纵使虞知微转为魔修, 可她依旧是人类。 积压了数千年的凶戾杀气,汹涌地向她扑来。光凭气势,便让虞知微难以逃离。她自信若论单打独斗,赢下不成问题, 可现在,出来的魔族太多太多了, 直到现在,还有源源不断的魔修从空间裂缝中出来。 -- 第214页 她逃不掉的。 虞知微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诞生出强烈的濒死的危机感,破军剑自动横在身前,浑身肌肤绷紧了,她慢慢向后退,比魔族众位还要冷厉的目光倒映在长剑剑刃上。 万鹤笙呢?她去哪儿了? 此时此刻,这片天地居然依旧安静,静到可怕。 冷汗从背脊上生出,无端有些发凉。虞知微恶意猜测着那人是不是被魔族给吞噬了,却也知道这不可能。 她的身份……她的身份…… 尘封的记忆逐渐打开枷锁,脑海逐渐混乱,虞知微一面悄悄后退,一面努力遏制住翻腾的识海。 奇怪的是,那些安静的不断从空间裂缝中涌出的魔族兵将们根本没有阻拦,就这么静悄悄地注视着她,虞知微甚至能从他们冰冷的眼睛里,看到几分古怪的恶意。 虞知微皱起眉:他们为什么露出这种眼神? 御风慢慢后退,双方距离越来越远。虞知微却丝毫没有逃脱的侥幸感,相反,脊背处传来的如芒刺在背感愈发明显。 她猛地回过头去,正对上一片殷红似血又透着荧光的屏障,当中一点深色圆弧形的什么东西慢慢移动,对准了她。 几乎是在一瞬间,虞知微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刹那凝固了,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后退去,呼吸急促。 她终于知道了,那是一双巨大的、瞳孔比她身长还要高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又该有多么巨大? 刚刚她差点就要撞上这只眼睛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这到底是什么? 虞知微不断往后退,可没有用,那怪物张开了口,真真如上唇挨天下颚贴地,巨大深渊腥红巨口内,獠牙交错,长舌伸出灵动如舌,那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瞬间就要缠上她的腰—— 不难想象,被缠上后,定然死无全尸。 “停下!” 声音不大,缥缈中自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伸出的长舌猛地停下动作,僵在半空中,半晌,悻悻缩回。 距离太近,虞知微甚至能闻到它口中传来的属于野兽独有的腥臭味。她却顾不上自己还未脱离危险,猛地扭头仰面看去。 那只巨兽表皮生着白毛,两只圆耳竖起,在它庞大的脑袋顶端,一道浅色身影若隐若现。 看不清面容,就连身影似乎都是模糊的,那道背影却传来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是谁? 是万鹤笙吗? 那个一直被忽视的问题再度浮现在脑海里——万鹤笙到底是谁? 巨兽逐渐缩小,轰隆隆作响,好似一座雪山不断削小。虞知微这才看清它的全貌,又是一惊。 通身只有黑白二色,若不是其身形过于庞大,又眼神凶戾口生獠牙,它看上去和灵谷饲养的食铁灵兽阿布简直一模一样。 山似的食铁灵兽还在缩小,到最后变得和虞知微一般高,之前站在它头顶的那道身影却再度消失了。 魔族兵将还在不断从深渊中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声命令,一众魔族默契地避开了虞知微所在方位,避着她不知往何处去。 “万鹤笙,你在这里对不对?”虞知微四处张望,“你出来!你是专门让我见证这一幕的吗?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只变小的食铁灵兽又缩小了些,来到她身边,伸出爪子碰了碰,又拿脑袋去蹭她的腰,一副顺从的模样。虞知微不明所以,对上眼的那一刻,下意识伸手要推开。 触碰到的一瞬间,她的眼神立刻闪过一丝迷茫,呆在原地。 在她身后,万鹤笙的身影浮现出来。她依旧着仙门中人打扮,在一群魔族中格格不入。但她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比在场所有魔族都要可怕。 “虞知微,我们本该加固封印的,你却不慎把封印解开了。”万鹤笙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放出魔族?” 虞知微的眼神不断挣扎,愤怒、迷惘,交替浮现。过了很久,她才低低地说:“是我放出来的又如何?” “木已成舟,再追寻原因也是无用。”万鹤笙转到正面,托起她的脸,语气愈发温柔,“你因害怕先离去,只留下曾经的师妹一人对抗,但你不会忍心的,所以,你会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人来支援,对吗?” “……对。” “那就去吧。”万鹤笙最后笑了一下,松开手,她眼里毫无笑意,唯有唇角弯起,露出十分温和的模样。 松开手,虞知微便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传送到了它处。 * 天地间灵力暴.乱,异象频出,在某一日,枯竹开花,炎热地带海水一日成冰,洪水泛滥四溢。 而就在这一日,晴朗天幕上,日月同辉,出现在同一天幕中,一左一右光芒大放,中有无数星辰耀耀璨然——日月星辰,竟是同时出现! 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普通百姓了。 “沉寂”多日的异族在这一日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聚集所有族人,大举进攻人族城池,每个宗派的统领区都没能逃过这一劫,不得不调派所有门内修士,共同抵御异族。 但叫他们没想到的是,妖族也入侵了。 东海那位蛟龙王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龙太子与太子妃亲自领兵,水域妖族连同灵族一同从最边境的城市开始,疯狂蚕食东境城池。 -- 第215页 而他们本以为会站在人族一边的现南海龙王敖灵,竟也集结军队,率妖众北上,大举入侵洞真派。洞真派前临七曜宫,后有异族,腹背受敌,正是焦头烂额中,七曜宫尚且收敛些,那些异族、特别以妖族为首,丝毫没有心软。 异族来势汹汹,万象门起初难以抵御,到后来不得不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海岸线附近——他们门内的修士和其他门派一样,对比起弱肉残食的异族来说,他们的战争经验实在薄弱得可怜。因此,往往修为接近的异族与修士对战,后者必输,即便合作,也会因为彼此缺乏信任或缺乏合作经验而失败。 一退再退,待所有守卫的修士们多少练出了经验与血性后,前期一边倒的现象逐渐缓和,到后面,修士们有时还能胜一两场。 * 今日轮到姜舒月带领弟子们当值。 他们失去了几十座城池,那些异族昼夜不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因此,哪怕他们身处城池中,也依旧要出城门轮值。 姜舒月神色冷漠,自从她那次将月荼押送回宗,对方却引得天门狱暴.乱,甚至放跑了所有的犯人后,她也成了罪人。 若不是天下大乱,宗门人手不够,她也不会从天门狱中出来,更不会来到距离异族近的最危险地段。 同她一道轮值的都是罪人,异族和其他宗派不一样,他们绝对仇视人类,绝不接受人类投降。他们就算要跑,也无处可去,倒不如戴罪立功。 巡逻中,姜舒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一抬手:“停一下。” “师姐?”师弟师妹们疑惑。 姜舒月侧耳去听,那声音若有若无,不知从何处来,浩浩荡荡,似在空旷之处响起,回声阵阵。 这下其他人也听见了,四处张望。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 天边逐渐出现了海水冲刷的哗啦声,越来越清晰,渐渐的,一浪高过一浪。 蓦地,一个弟子指着天边惊呼:“门!天上出现了一道门!” “什么?”姜舒月猛地回头,旋即立刻为眼前一幕震惊。 明亮天空之上,云雾缥缈间,一道金光堆砌成的门矗立在云端中,壮阔、瑰丽,仙门建筑多数大气壮美,却也少有能及得上这道绚烂华美到极致的大门。 只是,这扇虚幻又凝实的门没有门框,唯有金色光芒闪烁,竟比日月同辉还要耀眼,其上繁复花纹远远的看不大清楚,不知刻了些什么纹样。 “师姐?那是什么?” 姜舒月盯着那扇门,冷傲表情不定,犹疑道:“龙门?” 确为龙门无疑。 正在北域统领的敖灵仰天大笑,眺望着那道龙门的目光欣喜若狂——天玑真人所说,龙门出现在天下大乱时,果然是真的! 她甚至来不及交代手下一声,立刻化身龙形,长尾一甩,在天际如遨游海底,向龙门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 天下大乱生异象, 则龙门出,只要身怀水域妖族血脉,无论是一条小鲤鱼还是濒临死劫的蛟龙, 只要跃过去,便可一跃化真龙。 肉身成龙, 则可上天入地, 无所不能, 甚至能行云布雨,操纵风雷,为妖族之首。 自从当年藏锋仙君一剑斩魔龙后, 世间再无真龙。龙门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水域妖兽的灵魂都受到了感召,齐齐向某个方向望去——它们想要化龙。 天上,地下,江河湖海中,能动弹的水域妖兽全都动了起来。蛟龙王敖灵的命令失效,一波又一波水域妖兽昼夜不停歇地向龙门出现的方向游去。妖兽实在太多,川流不息,甚至改变了水流方向, 四海之水皆朝龙门方向涌去,无人不知晓这桩大事。 “天下大乱时, 龙门现。怪不得敖灵不守承诺。”不少修士暗恨。 “畜生就是畜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敖灵表面看着归顺,为了化龙不还是挑起祸乱?若它为龙, 必成我人族心腹大患。” “绝对不能让它跃过龙门!杀了敖灵!” 人族统辖这片大陆数千年,虽因长久统治而导致根基腐朽, 但无论是人族还是异族都知道,人类并非完全发挥出力量。 正如数千年前魔族统领时,大肆屠戮人族,酷刑与利诱并行,大批大批人族被处死或投敌,可人族依旧没能彻底断绝,犹如冬日枯草,表面萎败不堪,实则暗藏生机,只待春返后又立刻能欣欣向荣。 诸派再次进行了“商议”。 各宗主面色严肃,话语间无一不以人族利益为先,除万鹤笙以外,无人知晓其余几位宗主躯壳下竟藏着同一个人的灵魂。 太虚门的万宗主不在,她前去北域封印深渊还未归来,代掌教顾辞酒替她出席。 这一回会议有些特殊。 中原两派不再派出长老为使臣,相反,这回来的是两位陌生的年轻人。一男一女,皆身着奇异长袍,上绣龙纹,观其面相,除却修仙者的仙风道骨外,又自带上位者的高傲气息。 原两派的使臣毕恭毕敬将那对男女请进来,其他几派的长老们自然知道,来的人正是中原两派的掌教——中原龙脉被斩断,灵气外溢,困阵解除,二位宗主终于得以出山。 这对男女还有些渊源,长相有些相似,能看出是一对兄妹。可他们关系并不融洽,彼此对视时偶然撞上的一眼都格外冰冷淡漠,好似除了手中权柄外,世间万物再入不得他们眼中。 -- 第216页 长老介绍后,女子微微颔首算做见礼:“文始王朝,靖安帝,古流光。” 男子瞧着要比女子温和许多,笑容温润:“少阳王朝,长恒帝,古鸣峥。” 王朝这个词,已是许久未听过了。一些不知内情的长老难免面色有些奇异。他们可从未想过,除太虚门想不开弄个凡人皇族外,中原竟也有皇室。 皇帝统领皇室,又统领中原修仙界吗?他们竟瞒了这样久。 也难怪他们不知道,中原向来被龙脉封闭,又有无形屏障阻拦,想要进去必得得了文书后,从内向外耗力打开大门才能放人进来。而那扇门更是设了什么禁制似的,修为高者进不去,低者进去无益,地位不够又无法令二派开门。长此以往,逐渐断了大半联系。 一长老提出疑问后,古流光苦笑一声,解释道:“实不相瞒,自从那条龙脉将中原圈禁后,中原地区灵力逐渐薄弱,我中原修士难以修行,又难以逃脱,唯有那一点点从缝中泄进的灵力可供人修行。唯有受凡人供奉方可得道,当初文始派与少阳派两位老祖不忍仙路断绝,便将门派改制为王朝,皇帝享供奉,才得以传承下去。” 众人再以神识观二人,发觉这对男女身上气息流转有些怪异,与他们大有不同,元神表面更是覆盖一层似有似无的血色之光,不知为何物,带着蓄势待发的威能。 古流光简单说完后,面色沉肃:“现如今,中原外龙脉断开,魔族大肆入侵。我等是来求援的,还望诸位鼎力相助,传些得用的功法与我等,将一众将士操练起来,以免他们不争气,将国土丢了。” 没料到古流光竟如此不在意,就这么直白地说了诉求。 但更叫人震惊的,是她口中提到的那个词—— “魔族?” “魔族尚在封印中,怎么会出现?你可确定?” 古流光苦笑:“若非如此,我也不必舍下脸与你们讨要。魔族何等凶险,诸位即便未亲身体验过,也该想到数千年前的那场人类浩劫。” 顾辞酒对其有所改观,觉得很对胃口,当场应下:“本座这里有些基础功法与剑法,当赠与靖安帝。另外,太虚门也可提供兵甲三千,佩剑三千。” 古流光笑道:“多谢藏锋仙君,我等必不负仙君厚望。” 柳行舟问:“听闻有一魔物在中原复苏,既你等难以用灵气修炼,又是如何抵御住魔族的?” 这回换了古鸣峥答话:“虽灵力稀薄,可皇室自有神道之力,得百姓推崇,我等又研发了炼体之法,体术修炼到极致,并不比修仙术差多少。”他有些好奇,柳行舟为什么会知道中原之事? 难道他派了眼线? 古鸣峥没说出口,面上依旧温润。 这回,其他长老们总算明白古流光和古鸣峥除了长相外那种莫名的相似感从何而来。他俩并非肌肉虬结的类型,相反,看上去还有些瘦削,可一旦仔细查探,就会发现,两人肉身几乎锻造到了极致,和不少妖兽相比都不差。 柳行舟收回视线:“原来如此,我洞真派也愿意提供法器三千,并铠甲五千……” 月荼淡淡微笑:“异族入侵,本该守望相助,我圣月宗也不能落下,当供法器……” “伽罗圣教亦然。”罗睺双手合十,面容圣洁。 就在他们讨论的当口,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魔气冲天的人影,出现在门口,目光狠厉。 那身影正是虞知微。 虞知微深吸口气,直直对上了上首端坐的顾辞酒,看一眼,又转移开目光。 其余人惊异,还未反应过来,虞知微便拧起眉头,冷漠开口:“深渊封印打开了。”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人还不知道深渊在何处,其余那些清楚内情的长老愕然起身,死死地瞪着她。 “深渊的封印怎么会解除?究竟是何人所为?”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虞知微冷笑:“就算是本座所为,又如何?” 她理直气壮,又气势逼人,一时间,场内静了静,其他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顾辞酒开口:“万宗主呢?” 他们才想起来,天玑真人万鹤笙要随这位魔尊去封印深渊,可现在万鹤笙不见踪影,当下有人按捺不住,立时起身问:“就是,与你同行的天玑真人呢?” “若非为了她,我也不会回来找你们。”虞知微再度冷笑,她脑海里某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摒弃。 “我本协助她封住深渊,谁知道突然冒出一只魔物。”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只“顶天立地”的黑白魔物形象,“它破坏了阵法,深渊破裂,被封印的魔族逃出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中原说什么魔族入侵,竟是从这里来的。 算算时日,就算魔族再怎么慢,也该从北域出来了。 方才质问的长老已经顾不上那位天玑真人,跌落在地,喃喃道:“这下糟糕了……” 顾辞酒的声音比冰还冷,他根本没问魔族如何,也不管其他人灰败的脸色,径直问:“所以,万鹤笙呢?” 虞知微直直瞪过去,戾气横生:“留在那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鸽了,可恶! 割以永治,我明天必6000+,冲鸭!! -- 第217页 第98章 · 场内空气一时凝滞住, 针落可闻。 二人之间气氛逐渐剑拔弩张,夸张些说,甚至能听见空气中传来隐约的刀剑相击。 “你们一同去封印, 你却丢下她跑了?”顾辞酒语气冰冷。 他不在意虞知微入魔,却没料到对方能做出这样的事。 虞知微一僵, 旋即说道:“她自有防御阵法, 我不过替她求援罢了。况且, 最早说加固封印的只有她自己一人,既然你们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跟去?”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怕那些异族察觉。况且封印阵法一道极难, 专修此道者寥寥无几,跟去了也是无用。 谁也没想到她会出事。 顾辞酒隐约知道些万鹤笙底细,知道她不会出事,因此只是心痛虞知微的举止。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们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忧起天玑真人来。 天下将乱,每一个高修为的修士都是难得,绝不能轻易折损。 “现在问魔尊也是无用,不如想想,如何救天玑真人出来?”古鸣峥不知他们几派之间龃龉, 出言相劝。 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 顾辞酒却不领情,杀意冲天而起, 目光如炬,若寻常人定要在其威慑下魂不附体,虞知微自幼得他教导,更能领会这位第一剑修的恐怖, 放以往,她早就低头认错。 只这回, 她不愿意低头。 “我是来替她求援的。”虞知微冷声道。 顾辞酒缓缓道:“当年深渊封印魔族数万,数千年过去,力量削弱。且深渊内部辽阔,封印解除后,不该一口气全部逃离。你修得魔功大成,又有那位助你领悟神通,她精通阵术,传送阵连半刻钟也不必。即便不一时敌,也该能掩护得她离开。” 虞知微说道:“她设下了防御法阵,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月荼打圆场:“魔尊既来求援,定不是对天玑真人有恶意。我们还是商议如何去救真人,这才是要事。” 罗睺同样说:“魔尊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也是好事。” 虞知微道:“本座既来通知你们,自然要将人带出来。” 顾辞酒的面色勉强好看了些,声音冰冷:“那就劳烦魔尊将情况说清楚。” 虞知微心里松了口气,她的记忆有些混乱,斟酌着,将当时情况说出口。 听她描述,不少太虚门长老拧起了眉。 她描述的那只魔兽,怎么那么像轩辕姬的那只食铁灵兽阿布? “不是同一只。”一个长老说道,“轩辕姬尚在凡间皇室,那只食铁灵兽也在。” “说不定有些关系。” …… 一片喧闹声中,顾辞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封印究竟是何时破裂的?” 虞知微不明所以,回忆后,本该脱出口的答案又转了个弯,答道:“五日前,未时。” 在龙门出现后的几个时辰,或许与龙门有关。顾辞酒陷入沉思。 同他一道思考的月荼、柳行舟、罗睺坐在邻近处,虞知微无意间窥见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面上微笑有些相似,一个晃神,似乎看到了三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发自心底的寒意叫她一抖。 她急匆匆赶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这个时间怎么了?” 一个长老提醒她:“龙门出现后大约几个时辰,深渊封印又破裂了。” 很难不让人联系到一起去。 * 深渊处,一众魔族兵将在女子身前整整齐齐单膝下跪,最庞大的魔族兽类也低下了头颅,任由他们的首领打量,细细检阅。 万鹤笙把玩着手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一方阵盘,若有外人在,一眼就能看出那和出现在天边的龙门一模一样。 “还有多少没出来的?”万鹤笙淡淡发问。她自身气势如渊,深不可测。即便此刻她身为人形,却依旧能叫这些魔族回忆起当年站在那位身侧的,神秘莫测的左护法。 “启禀护法,还有近五千魔兵。” 万鹤笙将那方阵盘一抛,源源不断的魔力输送进去,那方阵盘上的龙门,愈来越大,气息也越来越强,上面刻着鲜红纹路——竟是龙血刻画而成。 此刻那龙血刻成的鲜红符文正飞快消失着,好似阵法的运转将它不断消耗。万鹤笙低头看一眼手中阵盘,道:“五千?足够了。” 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无人敢冒犯数千年后更加可怕的深不可测的左护法。 随着那龙血的消耗,又有魔族兵将从封印阵法中出来。 而天的另一端,源源不断的水域妖兽从五湖四海中奔赴龙门。那是来自于龙族血脉对水域要受天然的压制和吸引,他们被龙血的强盛气息和万鹤笙放出的预言迷惑了头脑,争相恐后地向那道龙门飞去。 跃过去!一举化龙! 尽管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只妖兽触碰到龙门的边,那龙门仿佛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不论怎么追赶,它都坠在前边,碰不到,摸不着,唯有越靠近便越强的吸引力,让那群妖兽都疯狂起来。 没有人怀疑那不是龙门。 蛟龙王敖灵距离龙门最近,她苦等龙门多日,又有万鹤笙亲口预言,心下不安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自信。她化成原型立在一众水域妖族群之中,看着那些自认为可跃龙门的妖兽一只只往上跳。 -- 第218页 没有天劫,没有雷电,本该为化龙之途中最凶险的一关却无比和平。 龙门,只能跳一次。 所有的妖兽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们更知道,一旦有一个成功越过龙门,那龙门就会消失,不能再有第二个跳过去。 谁都想当最特殊的这位。 龙门足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不少低级些的妖兽只能跃个六七丈,好些的可以数十丈甚至上百丈,南海龙宫内几位看守的亲近兵将最高的的跃到了千丈。可它们依旧没能成功。 跃不上去的那些全从高空中坠了下去,不见身影,不知去向。这让绝大多数妖兽都停下了步伐,不断观望,可更多的是源源不断向上跳的妖兽们,一个又一个,几乎连成了片,若把龙门去掉,简直就像它们不要命了往下跳似的。 为化真龙,即便身死亦无悔。 敖灵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她相信,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有其他妖兽化龙。因此,在其他妖兽往上扑时,她也只是静静观看,静候良机。 她修成蛟龙多年,距离真正化龙只差一步,却怎么也跨不过去。敖灵金色的眸子冰冷地注视着那座龙门,渐渐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南海龙王不敢跳吗?”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敖灵目光转动,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说的。 东海蛟龙王携众多龙子龙孙聚在远处,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那位听说已完全褪去妖族血脉的龙太子,那位龙太子揽着一身影近乎透明的妙龄少女,看样子,这就是他那位来自灵族的太子妃。 东海蛟龙王同样化为原型,鼻息粗重,长长龙须飘扬,他和敖灵不一样,通身漆黑鳞甲泛着光亮,锋锐,冰冷,真身不如敖灵耀眼。 敖灵头也不回:“与你何干?你就跳得上去了么?” 那东海龙王笑道:“本座还真要试试,若本座跃过去,你这小龙可就没机会了。” 魔族终将归来,他自觉与灵族拉上了关系,敖灵又不知死活地和人族修士交好,因此他才敢出言挑衅敖灵。况且,在这跃龙门的当口,谁也不想真打起来,以免损耗体力。 因此,他被一条长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击中时,甚至有些茫然。 敖灵嗤笑一声,变为龙形后,她的声音同样有些粗重:“凭你也配?” 她这一尾巴,将东海蛟龙王直接甩到了龙门底下。 金色光芒笼罩住对方,后者感受到一股感召的气息。 “敖灵!你怎敢如此?” 敖灵的双目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在真龙未出世之前,我便是龙族之首。凭你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不知死活!” 东海蛟龙王已无退路,他什么也没准备好,却不得不迎头跃上去。否则,这次机会就相当于放弃了。 虽然也和放弃并没有多大区别。 龙太子的面色阴沉一瞬,又笑起来,那位龙太子身着白衣,看上去颇有些人间君子风度翩翩的模样:“家父性子有些急,可他并无恶意。跃龙门之时在即,还望龙王不要放在心上,以免误了良机。” 敖灵一看就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无非是怕自己报复罢了。她盯着远处做好姿态要起飞的东海蛟龙王,并不搭理做出赔礼姿态的龙太子。 龙太子颇有风度地笑笑:“预祝龙王跃过龙门,一举化龙。” “你这杂种又无龙族血脉,与你何干?”敖灵丝毫不给他面子。 四周传来窃笑,灵族少女担忧地握住龙太子手腕,后者却笑道:“龙王好眼力,在下确实已褪去龙族血脉。” 他这样宠辱不惊,反而显得敖灵蛮不讲理了。 敖灵不理会他,只盯着那条要跃龙门的黑龙。 黑龙仰天长啸,震耳欲聋的龙鸣声响彻半边天,长长龙尾一甩,众目睽睽中,自地面跃起。 其他要跃龙门的妖兽都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道身影。 起初数十丈甚至百丈对黑龙而言都轻而易举,看得东海众妖面带喜色,唯独龙太子面色平静,甚至带了一丝凝重——他预感不大好。 八百丈、九百丈……一千丈! 黑龙跃过了一千丈,他的身形依旧在不断向上飞去,越来越高。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千五、一千六…… 约摸一千七的位置时,稳步上升的身形突然停滞住。 龙太子呼吸一滞。 下一瞬,那道巨大的身影直直坠落下去,速度比上升时快了百倍不止!几乎是一瞬间,黑龙便从天上猛地坠入地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那道身影已不知所踪。 东海蛟龙王,跃龙门失败,不知所踪。 敖灵本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可她看着面色灰败的东海龙宫众妖,又看向黑龙坠落之处,心底却涌上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她该去吗? 来自灵族的太子妃抓住龙太子手臂,朝龙门方向指了指。龙太子缓过神来,命令手下虾兵蟹将们,下去找一找黑龙在何处。 东海蛟龙王也跃不过去,也同样失踪了。这让其他妖兽头脑总算冷静下来,原本接连不断地跳跃总算有了停歇时刻。 聚在敖灵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东海蛟龙王不成,那她呢? 敖灵莫名有些不安,踟躇不定。 -- 第219页 在所有妖兽都不知道的某处,万鹤笙把玩着阵盘,看着因为黑龙王跳进阵中而得以脱离的魔将,微微一笑:“还差几个。” 阵盘上的龙血快要消耗干净——那是藏锋曾杀过的魔龙,真龙的血,自然会对水域妖兽有莫大吸引力。 阵法轻易不能破,深渊中封印数目有数,若逃脱容易被打上烙印,但如果有替代,那就不一样了。 万众瞩目的跃龙门盛景,不过一场惊天骗局。以虞知微之口叙述的错误时间,不会让人将二者因果关系联系上。 “左护法大人,他们发现了吗?”没有人上钩了。 万鹤笙微笑:“他们只是在犹豫罢了。” 说罢,操纵着阵盘,龙门凝实的模样渐渐虚幻起来。 再不跳,谁知道下一次龙门出现会是什么时候? 敖灵心一横,飞身上去,纵身一跃。 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的龙门,从无生灵跨过。她渴望跳过去,彻底洗清血脉。敖灵有这个自信,若她不能为龙,其他妖族又怎么配? 一众妖族紧张地注视着,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目送那道身影越飞越高,距离那金灿灿顶端越来越近,越飞到高处,心越是揪紧,水花几乎都要凝滞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正在不断升空的金色蛟龙。 她会成功吗? 这不光是妖族的问题,同样也是人族时刻关注的大事。 只可惜,本要干扰敖灵的人类修士全都被拦截在外,无人能闯进万鹤笙设下的法阵,加之妖族上下虎视眈眈,严密防守。他们根本闯不进去,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和妖族的祈祷不一样,他们祈祷敖灵千万千万要和其他妖族一样,最好直接坠落下去,消失不见。 敖灵已经感觉到了吃力。 空气中滞涩感越来越强,无法用法术,不能御风乘云,全靠最初那一跃升上去。她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而整座升龙门,她不过跃过大半而已,还有足足一千丈。 此刻,敖灵忽地身形一滞,就在她仰头看向龙门顶端的一瞬间,上升的力量忽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方向来的猛烈的牵引力,一瞬间将她从高空中拽下去。 不……不对。 这不是跃龙门! 敖灵还未吼出声,她已直直坠落下去,落进了深渊。 第99章 · “最后一个, 足够了。”万鹤笙慢慢收起了阵盘。 阵盘表面,龙血用尽,幻术逐渐消失。 天的另一边, 金色蛟龙王跃龙门,她跃到了其他所有妖兽都飞不到的最高点, 但在只差最后一千丈时, 她和之前的黑龙一样, 直直坠落,瞬间不知所踪。 敖灵坠落后,龙门闪烁, 金光慢慢淡下去,逐渐变得虚幻,而后,它在一众妖族惊恐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消失,许多妖族甚至没反应过来,连张口喊叫都来不及。等到龙门也跟着消失以后,一时间,寂静一片。 那决然不是兴奋, 似乎也不是恐慌,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龙门消失的方向, 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绝望笼罩在每一个妖族身上——那是灭顶的恐惧。 他们的王,没有了。 他们该怎么办?妖族该怎么办? 不知是哪个起的头,第一声哭泣爆发后,再也止不住, 呜呜咽咽的悲泣传播开,一个接一个, 连平日最凶猛的几只妖兽也愁云惨淡,竭力忍住了眼泪,却抑制不住喉咙里的悲鸣声。 “前路断绝,万妖啼哭。”罪魁祸首注视着两面水镜,一面投映出妖族啼哭的场景,一面又放出深渊内,那些被封印的妖兽的模样。 妖不似人,少七情六欲,能让他们悲痛,实在难得。 他们并非在哭敖灵,而是在哭自己,哭整个妖族群体肉眼可见毫无希望的晦暗未来。 不过在场的魔族没有一个会同情他们,他们被囚.禁多年,只能在贫瘠的深渊中日复一日靠彼此争斗厮杀消磨时间,能活下来的,手上都沾了不少同族性命,心性更加冷酷。现在能安安静静站在这儿,还是碍于左护法的压制。 万鹤笙掌下轻抚的那只食铁灵兽蹭了蹭对方手心,口吐人言:“这群妖族可真是无用,还不过半刻钟呢,就哭喊成这样。” 另一面水镜中,照出了那批不慎落入深渊的妖族们。 镜里镜外,没什么不同。哀嚎、哭喊、慌乱,四处奔逃。 深渊中环境恶劣,暗无天日,又生着无数能腐蚀人骨的恶草邪藤,带毒瘴气雾霭霭弥漫,失了神智的恶灵飘荡,大肆吞食新鲜血肉。只在水域中小打小闹并未体验过真正厮杀的妖族们哪里抵抗得住,立刻折损了不少。 左护法不让他们离去,那些魔族兵将们就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单膝下跪姿势,安安静静列队,一动不动。当中跪在最前头的那位更是低下了头,额生冷汗。 他在深渊中,几乎是无冕之王。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折磨历练,哪怕及不上那位,也总能混个左右护法当当。可谁知他出来后,依旧被当年左护法一眼震慑到,反叛的心思立刻歇下去,老老实实跪在对方下首,听见左护法对那只食铁灵兽说话。 “你猜猜,他们能活多久?” 食铁灵兽谄媚道:“阿旦愚钝,看不出来。” 万鹤笙轻笑一声:“那你觉得,他们谁能活到最后?” -- 第220页 阿旦伸出黑爪,准确地指向面色冰冷,正与一株失去神智的魔藤厮杀的女子,那女子身着金色铠甲,在黑暗的森林中实在过于明显,越来越多魔物向她涌来。 但她并未撤去这身金铠,反而御风升上高空,叫更多妖兽看见自己。 她知道自己或许陷入了什么陷阱中,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出去。可只凭她一人,必然是不行的,她需要将那群被突如其来变故击溃的妖族们聚集起来,整合练兵。为此,她和那些躲藏起来的妖兽不一样,不惜彻底暴露自己,并不断释放出龙息,让他们聚拢过来。 食铁灵兽指了指敖灵后,万鹤笙微笑:“那就看看,她能不能活到逃离的那一天吧。” 藏锋杀死的那只魔龙,尸首封印在深渊中。否则,万鹤笙也取不到龙血。 若是敖灵能寻到龙冢,得到真龙残魂指点,说不定她有机会能化成真龙,破开深渊封印逃脱。 水镜消失,空气中漾起的涟漪也逐渐平歇。 万鹤笙淡淡道:“我给过她机会了。” 万众瞩目下差一点点跃过龙门,会让妖族下意识真心认敖灵为王。 一群轻而易举就能收服的忠心下属。 修成真龙,需历劫。敖灵在外界历劫不多,最近一次大劫也不过是从伽罗圣教手中逃脱。若劫难不够,即便得了全部真传也不过是条伪龙。她在深渊内,可以经历源源不断的劫难。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聪明,就能寻到那一座真龙冢。 食铁灵兽乖乖趴伏在女子腿上,重达数百吨的体型压缩成轻飘飘的模样,乖巧地舔舐着女子手背,万鹤笙随手划开自己的指尖,沁出几滴血,凑到阿旦嘴边,供它吸食。 阿旦得了奖赏,白底黑眼圈的眼睛笑弯起来,露出一副享受又感激的神情,小心翼翼吸食血液。几滴血液吸干了,伤口痊愈,阿旦立刻恭敬奉承:“主人待她可真好。” 万鹤笙没什么意义地说了句:“是么。” “自然。”阿旦小心地问,“主人,我等接下来该做何事?” 万鹤笙弯弯唇:“接下来,与人类好好玩一玩,演一场戏。” 她可是让虞知微回去求援呢,也不知会来多少人。 “要杀光他们吗?”阿旦立刻兴奋起来。 “不。”万鹤笙语气轻柔,“不要下杀手,到最后,你们要败给他们,要让所有人都认为,魔族被关了几千年,早就丧失了意志,变成了一堆行尸走肉。”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每个魔族耳边都清晰地响起。 铺天盖地的深色洪流齐刷刷行礼应答:“是!” “起来吧。”万鹤笙起身往回走,途经处,一座座魔宫拔地而起,山脉移位,河流改道,无数阵法瞬间烙印在地面,将白茫茫雪原立刻变成了魔族老巢。 那是她赏赐给这群忠心下属们的住处,也是她搭好的戏台。 而就在她往前迈步的同时,手腕、脚腕上皆出现了漆黑锁链,万鹤笙脚步不停,向魔宫内走去,光看外表,她就是一个被魔族抓住的囚犯。可她闲庭信步,其余魔族对她顶礼膜拜,分明是那群魔族的首领。 万鹤笙只管下达命令,将军不理解,底下士兵们也不理解,只以为左护法要来点好玩的,戏耍一番人族,立刻一个个传令下去,绝对不能泄露左护法身份。 一位魔女将军名厌丘,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其他十几位魔将听令退下后,她又悄悄折返了来,求见左护法。 大门打开,万鹤笙安静地坐在大殿中,她摆了一盘棋,黑白棋子厮杀正盛。厌丘懂棋,自然看出其中冰冷锋锐的棋路,一如数千年前。 她放下心来,知道左护法此举定有深意,便忍不住询问:“厌丘愚钝,求护法指点,为何要让那帮愚蠢的人类来救援?我等还要输给他们?” 万鹤笙手腕上的锁链近乎无物,一点都不影响她落下棋子。她问:“厌丘,依你看呢?” 厌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开口。 万鹤笙语气平淡:“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厌丘,告诉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厌丘心里那个大胆到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她咬咬牙,决定赌一把:“护法大人,是决定……用我们给人类练兵吗?” “哦,为什么这么说?” 其他将军都以为这位护法是为了让人类放松警惕。厌丘最初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她敏锐地感知到,左护法话语中的重点在于,不要下杀手,而并非后半句让他们自认为得胜。 厌丘问:“护法大人,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万鹤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厌丘喃喃:“并不如何,大人,您绝对效忠魔族,您对魔神大人的忠心,无人能敌。” 万鹤笙这才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些讽刺的意味,但她掩饰得很好,即便是近距离的厌丘也没有发现。万鹤笙笑够了,才说:“若没记错,你手下只有三千魔兵?” 厌丘点点头,目光带上了点儿从深渊里带出来的凶戾:“我在出来前,被偷袭,受了伤。” “既然如此。”万鹤笙将手放在跪在她身前的厌丘头顶,就像高高在上的王赐予她忠实的奴仆一般,“我赐予你五千士兵,不过,你要从将离、大诃手中夺过来,你能做到吗?” -- 第221页 厌丘目光立刻亮起:“我能!” “那就现在去吧。”万鹤笙道,“等你得到了这五千士兵,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要给人类练兵。” “是!”厌丘遏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行礼后,立刻起身向外走去。她身上还带着伤,面上却激动得带笑,飞也似地朝外退去。 万鹤笙注视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收回手中棋子。 堵不如疏。 人族是屠不尽的,况且,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它庇佑着人类。否则,为何凡人身上也带着气运? 魔族必须寻找一条正确的、和人类共生之道,不光是魔,妖族、灵族、诡族等都是如此,一味地以杀止杀,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只是,他们戾气太重,加上那位早就被杀戮迷惑了心神,上行下效,他们自然不会对人族客气。 棋盘上黑白子局势逐渐变得波谲云诡,黑白相争,起初黑子占了上风,白子几乎陷入绝境。可并非完全绝境,无论下到各种地步,只要在某处关窍又落下白子,则生机重现。 恰如不断被逼入绝境的人族,孱弱,却生机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 万鹤笙的命令并未叫大多数魔族怀疑, 他们还沉浸在一种终于现世的喜悦中,积压了数千年的杀意很好地因为憧憬将来可能有的行动而掩藏起来,他们的情绪甚至是振奋、激动的。 万鹤笙接收到了来自那位的传音。 他打破中原的禁锢, 将自己能寻到的魂魄搜集齐,神智也恢复了许多, 又听闻深渊封印破裂, 魔族现世, 略微放下心来。 “其余事便罢,人族不值一提,不必费心, 速战速决即可。”他从不将人类放在眼里,要杀人族也是为了气运,并非痛恨。万鹤笙那样花费数百上千年慢慢消磨,将人族气运分散的法子,在他看来实在不必要。 “顾辞酒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必须立刻除去。此番诱敌前来,正是好时机。”人族中,能被那位真正放在眼里的也不过寥寥数位, 顾辞酒勉强算一个。 万鹤笙无意与他争辩人族去留问题,只替顾辞酒争取了一下:“顾辞酒还有用, 暂时不能死。” 那位对人族的各种文化传说了如指掌,闻言皱眉:“莫要养虎为患。”他虽不把人族放在眼里,不代表他会轻视人类。相反,顾辞酒这样的对手, 不论是什么种族都值得他重视。 万鹤笙道:“有姜月明在,他已为我所用。” 那位才不说话了, 大约心里还抱着怀疑。 阿旦现出人形,是一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女童,小心地趴在左护法膝边。它对自己的主人天然地向往,又惧怕,见其神色不似不喜,轻声道:“主人,那些人族来了。” 万鹤笙抚了抚她的头顶,幻化成人形的食铁灵兽头发摸着细软,却有种冰冷的金属感,因为她的抚摸而弯起一双圆眼睛,只是眼里笑意带着讨好。那只手轻轻抚摸着,眼见得女童和一只被抚摸的猫一样几乎要露出惬意的呼噜声。 忽地,万鹤笙毫无预兆地低头问了一句:“是你告诉他的,对么?” 若阿旦还是兽形,此刻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然而主人没有叫它变回去,它就只能僵硬地任由那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按着一跳一跳的颈脉。 阿旦声音也一样僵硬:“主人?” 万鹤笙笑了一下:“你的主人,是谁?” 阿旦立刻奉承:“自然是您。”它想到自己无意间泄露的消息,不免惶惶然,立刻表忠心,“您是我主,从未改变。” 万鹤笙面色不变,那只套了锁链的手依旧松松地扣在女童脖子上:“你对他说了什么?” 虽然没有扣紧,可阿旦还是产生了一股几乎窒息的感觉,连声音也磕巴起来:“我……我并非有意泄露。前几日您让厌丘将军去夺大诃的兵权,我以为厌丘是您心腹,就与她多说了两句。” 万鹤笙没有说话,阿旦便继续磕磕绊绊往下说:“厌丘将军说,即便要输给人族,其他将军却还是要杀了顾辞酒,我擅自揣度您的意思,告诉她,顾辞酒不能死。或许是她传达时被人听了去,误会了什么。” 它几乎要被涌上来的汹涌冷意淹没,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用希冀的眼神小心地注视对方,以等待最终审判结果。 或许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数息,那只搭在女童脖颈上的柔软的手移开了,万鹤笙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你倒很能揣测我的心意。” 女童立刻道:“阿旦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万鹤笙微笑着说,“不必叫他们留意顾辞酒,这个人……你们死了,他也不会死。” 说罢,她侧耳听了些什么,“去吧,他们要来了。” 阿旦这才退下。 几个门派来得很快,原本少说要大半个月的路程,日夜兼程下,只用了不过数日,反而是之前的商议耽误了更多时间。 七派人士汇聚,一路忐忑不安、好奇、畏惧皆有之。他们哪怕没经历过,也都学过数千年前的惨剧,早就在心里将魔族想象成最强大、恐怖的形象。 可出乎意料的是,人族大军压境时,深渊处的魔族数量并不多,一交手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22页 我今天太忙了对不起呜呜呜呜我明天看看补上 一百章评论区发小红包 第101章 · 魔族阴险狡诈, 有着不输于人类的谋略与狠辣,又有着人类比不上的天生优势,他们生下来就是战士, 悍不畏死,不为七情六欲束缚, 他们率性而为, 却会牢牢遵从上级的命令…… 以上是绝大多数人类修士都铭记于心的关于魔族的知识。 在以前最绝望时, 也曾有人类大肆宣扬人族劣势论,他们认为,脆弱、犹豫又好内斗的人族和魔族对比起来, 不过是更加低级的物种…… 如此种种,以至于他们想到自己要与魔族发生争斗时,心中下意识涌起的感觉并非仇恨,而是恐慌。为此他们做足了准备,法宝、丹药、符箓,几乎所有家当都带上了,浩浩荡荡往北域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到来前,深渊就已经让至少一半魔族离开, 潜伏在其他地域。 顾辞酒并未坐在飞舟内,而是在前方御剑飞行。越往前, 越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魔气,天地灵力变得稀薄且狂乱,那种来自更高层次的存在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汹涌又危险。 他的心不由得沉下去。 修为低者或许还难以感受到, 就像一只蝼蚁面对着大象时,因为无法看完全, 反而根本察觉不到自己与象的差距。那些小弟子们早就看厌了雪原景色,好不容易发现周遭景物变化,知道自己要对上魔族了,又害怕又兴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何等可怕的物种。 顾辞酒之所以同来救援,正是为了练兵。 哪怕这种方法对人类来说太残忍,他也必须这么做。否则,这些年轻一代弟子永远都不会成长起来。在魔族真正完全复兴以前,深渊里逃出的这些,就当做对他们的第一次打磨。 他们在北域洞真派境内驻扎下阵地,饱经战火,还残留着浓郁血腥味的小小城池,一时间,住进了不知多少大能。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且在探听到魔族侵占范围后,立刻让虞知微连同众位长老带着一大批弟子前去试探一番。 半路上,两队人马相逢。 虞知微环胸,远远立在一边观看。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隐约对那群人给自己的安排有些愤怒,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叔,她也不愿意做这种保驾护航的活儿。因此,她指挥着破军剑在人群中穿梭,偶尔救下一两个长老的性命。 骤然间对上,众派弟子们连结阵都忘了怎么摆,慌乱下被冲散。他们遇上的不过是支几十数的小队,而人族这边出动了足有近五百人,其中数十长老,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可乍一碰面,他们的队伍就折损了大半。 太快了……这些魔族也太强大了。 他们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见到敌人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冲上来,甚至不必动用魔气,只凭借肉身与武器,就让半空中掉下去不少尸首。 许多弟子最多只是杀过妖兽,或是与魔修对阵,何曾经历过这些?有些当场被吓住,瑟瑟发抖,还有些在长老们喝令下回过神来,捡起武器往上冲。 其中厮杀得最厉害的反而是洞真派的弟子们,其他几派过着安逸日子时,他们还要同妖族和魔修作战,早就练出了一身血性。同胞们的死亡不会叫他们退却,只让人涌起的怒火尽数转化成杀意。 魔族这头带兵的小将没耐心同这些人玩过家家,又不敢违抗命令。他一招挑开一个弟子后,看见远处无聊抛着剑玩儿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散发的不是灵力,而是同他们一样的魔气。可那女子又分明是个人类。 “是魔修?”小将传音过去,“你就是七曜宫的?” 虞知微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小将咧开嘴笑了:“七曜宫的宗主何在?让她出来。既为魔修,却不知来拜见我们,实在失礼。你这弟子见了我们,竟也不知道行礼?” 虞知微沉下脸。 她最不甘的事,并非输给万鹤笙,而是自己选择走上魔修道路后,在他人眼中,自己就是魔族走狗。现在,就连这么个魔族小小头目也敢这么不敬自己,她冷笑一声:“我就是虞知微,你也配?” “你?!”小将大怒,举起三叉戟直冲而来,却不料虞知微当头刺出一剑,并未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无形无色的凌厉剑芒快若闪电,穿透了对方的心口。 小将坠落下去。 那一队的魔兵立刻慌乱了一瞬。 魔族等级森严,任何低一级的魔族都必须服从上一级魔族指令。他们这一小队能以少胜多,除了本身实力外,也全靠小将的暗中指挥。现在小将突然身死,小队阵型立刻乱套,各魔兵接收不到命令,又面临着敌人,干脆全凭性而动,大肆杀戮起来。 没了一个将领,死去的人反而更多。明明就在方才他们已经摸透了些规律,勉强稳定局势,魔族一发疯,杂乱无章的打法叫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人族弟子又手忙脚乱起来。 要不是所有魔族心里记着,只准输,不准赢,这场战斗恐怕结束得会更早些——以结果完全相反的形式。 虞知微不想插手,她只要保证不会全军覆没即可。她静静地注视着那群打着打着慢慢显露出疲态的魔族,深深皱眉。 这就是……魔族?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 第223页 魔族兵将们“仓皇”逃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将的尸体。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的撤,总之,第一个逃离以后,余下魔族纷纷往回跑,颇有几分抱头鼠窜的感觉。 人族这边还在兴奋。 他们居然赢了! 他们将传闻中极其可怕、几乎屠尽人族的魔族赶跑了! 相比起长老们兴奋中隐约的不可思议,弟子们倒是忍不住欢呼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抱着自己师兄弟姐妹们的尸首流泪。 “虽说……将魔族赶跑了,可是,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折损多少……” “反而是我们……”一个少年抱着自己师兄的尸首哭泣,“这也叫我们赢了吗?” 他的话让不少人醒悟过来,面上有些发烫。 另一个门派的弟子安慰他:“不必妄自菲薄,要知道,魔族何等可怕?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前在宗门内做过最多的也不过是处置叛徒,和历经百战的魔族没法比。相信在场不少兄台也是如此,可我们还是胜了。若我们再多历练历练,下回的折损总能少些,总会有一天,我们会让魔族付出代价。” “是啊,我们从前没有杀过敌人,这已经很好了。” “毕竟那是魔族……” 那少年不知听进去没有,眼眶红红的,忽地抬起头转看向一旁漫不经心的虞知微:“魔尊大人,您刚刚为什么不出手?你一招就可以杀了那个魔将,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对我们下手?我们不是和谈了吗?还是说,你还在计较道修和魔修的事情?” “我们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他说出了许多人不敢说的话,虞知微一剑杀了那位魔将,反而得到更多埋怨——你能帮我们,为什么不帮?一双双眼睛在对方身上飞快一扫,又立刻移开。 他们被耳提面命——双方已和谈,任何修士都不能得罪魔修。 那弟子立刻被本派长老堵了嘴,长老深深作揖感谢虞知微出手,又替门下弟子赔罪。他看见虞知微有些遗憾地收回的手,背上惊出冷汗。 “下回说话前想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虞知微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回程。余下众人收拾了战场,喜悦的心情不见了,还得尽早回去,将这次交锋详情上报。 “你是说,魔族的六十个士兵,除了首领被杀,其余都逃跑了?”顾辞酒反问。 他不相信。 在他预计中,这些弟子十中能存一已是万幸,更不用说什么将魔族赶跑,这怎么可能?可是看那些弟子们强忍住悲伤还要做出的兴奋模样,他却又说不出口。 其余长老倒很是兴奋,个别警惕些的察觉不对,悄声问:“他们怎么可能就此离去?小心有诈。” “未必有诈,毕竟被封印了数千年,哪怕是一只老虎,关在笼子里数十年也该忘了怎么咬人。” 顾辞酒回过头来,冷漠道:“你们别忘了,那是魔族。” 一群魔族在深渊里,和养蛊有什么区别?能够逃离的魔族,只会更残忍、更凶恶。 但也说不通,他们为什么要“逃跑”。魔族虽阴险,可面对根本不需要费力的对手时,他们根本不屑用计策。 这种猜疑,随着之后他们的深入逐渐加深。 最初不是没有其他长老怀疑,可随着他们一次次将魔族击退,一次次鲜血换来惨胜,他们自己都能察觉到自身的进益,对灵力的掌控更加精细,彼此配合更加默契。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更加相信,魔族是真的被封印磨去了棱角。 终于,他们到达了深渊。 那是比所有人在过去生涯中见过的所有魔窟都更加可怕的地方,一座座深色魔宫伫立在白茫茫雪原中,连雪花都沾上了魔气的锋锐。 魔族已在这儿建立了一座庞大城镇,最当中的魔宫高耸入云,在外笼罩着数层法阵,即便如此,也不能遮掩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 阵法外看守的魔族兵将也费了他们好一番功夫,和之前一样,确定打不过后,士兵们飞快叫交换了一个眼神,拔腿就往里跑。 一个老熟人就坐在最外层的高大城墙上。她招招手,无形法阵拦住了要追上去的人族修士。与此同时,阵法一层层打开,那群魔兵一层层往里逃,阵法次第合拢。 虞知微盯着那道红衣身影,惊异道:“秋葵?” 少女嫣然一笑,看上去纯真无邪:“是我,我可等你们很久了。” 来的洞真派弟子面上烧得很,根本不想承认她竟然从前和自己是同门。虞知微目睹那群魔族士兵们对秋葵毕恭毕敬的模样,冷冷问:“你怎么在这?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秋葵伸手一划,无数雪粒在她指尖汇聚,又注入到她的足下,变成一道冰雪堆砌成的台阶。她踩在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走,身后台阶迅速消融,身前台阶又不断凝聚,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下来时,她又停在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秋葵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虞知微一怔,又听对方继续发问:“反而是你们,你们来做什么?” 一个长老立刻以拂尘指向她:“自然是为了万宗主而来。魔族刚出封印,即便要请她去做客,也不该这个时候,太虚门尚有要事需请万宗主处理。”不敢撕破脸,便美其名曰做客,一番话软硬皆施,魔族并不蠢,如果他们真的因封印虚弱,这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做。 -- 第224页 秋葵笑道:“既是请她来做客,自然不会伤到她,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那长老还要说话,被顾辞酒拦了。 后者一抬手,止住众人窃窃私语,平静地问:“你们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秋葵含笑道:“何必动怒?不如几位进来做做客,好好谈谈,说不定,我就把人放了。” 她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顾辞酒不知她身份,灵力神识也看不穿对方,微微皱眉,却只能应下:“好。” “不愧是藏锋仙君,果然爽快。”秋葵一拍手,在她下方的阵法打开,露出一道门大小的空缺,“请吧。” “只是,我养了些不通人性的畜生,最是喜静,要是进了太多生人,恐怕那些畜生容易发狂伤人。”话音刚落,城池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不知什么生物的咆哮。随着咆哮声响起,距离最近的一座雪山轰隆隆倒塌下去。 “我一人即可。”顾辞酒挥退了要跟上来的其他人,不顾劝阻,独自上前去。 “等等。”秋葵笑吟吟地开口,下巴一扬,正指向虞知微的方向,“魔尊几日不见,清减不少,不如一道来叙叙旧。” 虞知微冷哼一声:“我和你没什么旧情可叙。” 话虽如此,她还是跟在顾辞酒身侧,一前一后慢慢走进阵法中。 第102章 · 这场深渊之行来得古怪。 原来兴冲冲且士气高涨的人族吃了个闭门羹, 本想趁机闯进去——他们早就打听到,深渊里逃出来的魔族根本不算太厉害,谁知道, 这阵法把他们拦住了呢? 领头几个长老自告奋勇破阵,谁知这阵法乃连环阵术, 数十道阵眼不断变幻, 若不能同时破开阵眼, 那无论攻进多少灵力都是徒劳。几人悻悻下来,又愤慨道:“藏锋仙君进去了,我等不妨在外等候, 以免这些狡诈的魔族又生出什么阴谋诡计。” “不错,不能低估魔族的阴险,距离近些,万一藏锋仙君出来,我等也好支援。” 小镇外,没有士兵巡逻,没有谁驱赶他们。好似所有的魔族都被乖乖缩在阵法内,任由他们在外布置开住处,甚至因为一些暗地里的小心思, 他们将居住的殿堂道场布置得比那些魔宫还要盛大些。 魔族毫无反应。 一帮人不由得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但在魔族境地内, 他们不能自己失了志气,相互打气。 “再过几日,藏锋仙君不出来,我们便是拼死也要冲进去。” “我这里可以联系到灵阁的师兄, 若是顾师叔出了什么事,他会及时告诉我的。” “甚好甚好, 定不能拖延,以免误了时机。” “也不知那个魔女要找藏锋仙君谈什么,不过她必定不怀好意。” “藏锋仙君何等人物?自然不会上当。怕只怕那女魔头设下圈套,假借和谈名义下手,万宗主还在他们手上呢。” “灵阁的师兄说,万宗主的魂灯完好无损,想来没有大恙。” …… 正讨论着,忽地,一片地动山摇,雪山簌簌抖落雪花,这惊天动地的震动一下连着一下,好似有什么巨大的猛兽行走在这片雪原上似的,就连他们抛出的洞天福地也跟着震颤起来。 众人正惊惶,不明所以,其中不少人却忽地察觉了不对劲。 怎么好像……地面都在颤抖? 蓦地,一个长老噌一声站起身,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表情,丝毫不顾及长老形象扯开嗓子大喊:“快逃!快!” 说罢,他脚下踩着飞剑立时飞起,几乎一瞬间便来到了万丈高空。这段时间被磨练出的其他修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妨碍他们纷纷跟着逃跑,数百道法器、飞剑的流光似倒飞的流星蹿上高空,就连他们方才用来休憩的洞天福地和宫殿也一并被收好。 从上往下仔细看,才勉强察觉出了些不对劲。他们方才驻扎的地方和周边雪原一样白茫茫一片,只是这片白却有些过于纯粹了,少了些冰雪该有的反射天空的透蓝色,还似山峦般有了些起伏。 那鼓起的弧度忽地跳得更高,不断涨起,简直就像一座雪山在不断长高似的。 但那根本不是雪山。 那是一座体型堪比雪山,甚至比他们见过的所有连绵的雪山还要高大的猛兽。 猛兽慢慢坐起了身,覆盖在它身上的冰雪滑坡似的不断落下,又堆积起数座小雪山。它抖了抖脑袋,飞溅出的雪花砸在几个没有逃远的修士身上,将人直接砸飞出去。害的其他人不得不离的更远,飞得更高鞋才勉强看清了它的全貌。 通身雪白似白熊的猛兽,在抖落掉覆盖在身上的白雪后,露出了黑色的耳朵和眼睛,眼睛下的皮毛也是黑的,缓缓爬动站起来的四肢也是黑的。两只上肢慢慢地伸到眼周黑色皮毛向下弧度处,若不是它实在太过巨大,这会儿简直像在委屈地抹泪。 阿旦醒了。 它被主人处罚,丢在雪地里待到人族过来。万鹤笙明令禁止不许杀太多人,它不敢不听,因此,在那群人眼瞎的地跑到它肚子上建宫殿后,它不得不先发出些动静,把那些人赶跑,这才慢慢坐起身。 很好,没有杀人。 阿旦抖落干净雪粒后,恢复到四肢着地,见那些人一个个惊恐万状的模样,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口中尖锐嗜血的獠牙。 -- 第225页 人族修士:实在太过可怕!这就是魔族的阴谋吗? 要不是刚才华长老反应很快,他们现在是不是就要落入这凶兽的腹中了? 各色攻击手段全都对准了那只真正意义上顶天立地的凶兽,只要对方稍有不对劲,他们就会立刻发起进攻。 阿旦左右歪歪头,有些不耐烦。它还记得主人的叮嘱,醒来后,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庞大地几乎遮天蔽日的身形飞速缩小,很快就从方才山一般大小变得和寻常人差不多高。 “阿布?”一太虚门的弟子惊讶,脱口而出,刚说出口他又立刻摇头,“不对,这不是阿布,它不会这样对我们。” 阿旦懒得理那个弟子说的话,它辨别了一会儿方向,后腿紧缩后一跃,四肢凭空在虚无中借力,向远处跑去。 万鹤笙说过,等人族来了,它就可以去南洲的皇室,去找自己的同族。 阿旦跑得很快,立刻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 魔宫内,虞知微走在顾辞酒身侧,一道又一道围成圈的墙,越往里,阵法越森严。名叫秋葵的少女此刻却不多话,只笑着把他们往里面引。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虞知微忍不住问。 秋葵笑着回答:“你们不是要见万鹤笙么?我带你们去呀。” 下一瞬,他们站立的地方就变了,四周景色飞速转变,一转眼就从长长走廊来到了一座空荡大殿内。 大殿前端,临墙处,一女子安静坐在茶几边,她身前的小桌上摆了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与自己对弈。 听闻声响,女子侧过头,一如既往地笑笑:“许久不见。” 顾辞酒却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大步上前去。他的怒火并非针对万鹤笙,准确来说,是对着她腕上扣着的漆黑锁链,他一把抽出长剑,指向锁链,冷冰冰道:“谁锁的?” 万鹤笙微笑:“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真的好鸽啊……一定是我的鸽子精基友影响到了我!(强词夺理) 第103章 · 万鹤笙不算说谎。 那位确实给她和右护法下过禁制, 从此,他的性命就排在了左右护法二人之上,称得上同生共死。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给予这两位护法绝对的信任。 那枷锁直接禁锢神魂,即便死过一次转生也不能消除。万鹤笙使了些不能让人知道的法子将禁制消除, 因暂时不能让那位知道, 她干脆做了个假象来骗人。 顾辞酒相信了。 正是因为相信, 才更加愤怒,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问:“何时?” 万鹤笙幽幽叹气:“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时日。” 虞知微:“很久?” 万鹤笙也不过几百岁罢了,那时魔族的影子都没有,那位是怎么给她下禁制的?她怎么不知道? 万鹤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抬手,请两人坐下。 “我见你不像遇险,所以,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邀我们过来?”虞知微换了个问题。 万鹤笙道:“不能说是没有遇险,只能说, 劫难还未来罢了。”话锋一转,她问, “带来的弟子操练得如何?” 她果然不是为了让人来营救自己!那些魔族果然是装的! “你这操练之法还真是奇特。”虞知微冷哼一声,“那些魔族也不是好骗的,这方法你又能用到什么时候?” “能用多久是多久。”万鹤笙平静道,“活下来的这些我粗略看了看, 他们多少掌握了些活命技巧,但还远远不够。” 虞知微动了动嘴皮子, 却没有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看不透这个从前的师妹,好似下棋时,她想了后三步,而对方早已构思完了整局棋,无论自己走了哪一步,都在对方预料之中,令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向来沉默的顾辞酒也问:“为何练兵?” “现在不能说。”万鹤笙道,她扶着桌椅站起身来,而随着她的起身,身上锁链一点点隐去身形,“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们的。” “接下来还是让他们以魔族磨炼?”顾辞酒问。 万鹤笙:“自然,不过接下来的考验不会这么轻松。” 若非有她约束,加上这段时间慢慢设下的禁制,魔族才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真要动起手来,这些弟子毫无胜算。 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顾辞酒沉吟片刻:“如此急迫,如果只是那位逼你做什么,你不会想到培养人族,和他无关?” “既有关,也无关。我和他都知道,但不能说。”万鹤笙手指指向天空,“在天破了以后,就更不能说了。” “什么意思?”虞知微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们的对话了,“什么天破了?”她下意识抬头看上去,只有深色屋顶,突地浑身一颤,她想到了什么。 在那位真正复苏并离开以后,整座七曜宫的魔修包括她在内的修行速度都慢了下来,连带着运气也慢慢变差。而在某一时间段后,他们的运气似乎又逐渐好了起来。 运气一道并非虚假。天下之大,骄子何其多,天赋、心性、根骨等上乘者数不胜数,可长成者又有几人?真正飞升成仙者更是从未有过,修仙者口中的飞升似乎只是个传说。多的是在漫长修仙路中因一些意外而陨落,或修为进益到一定程度,并未出什么差错,却死在劫雷下的天才。 -- 第226页 相反,魔族这边曾受气运庇佑。魔神之于魔族,便相当于真仙与修仙者。当年那位之所以在半步魔神之位后便立刻告知天下他已修得神位,也是为了气运。 以七曜宫为例,普通弟子能感受到的运气变差,多半是出门寻宝无法寻得、修炼遇阻、炼器炼丹时受挫、养育的灵植灵宠等成色不好等,看上去是小事,可这些小事均匀地落在每一个魔修身上,造成的后果就是整个七曜宫在无知无觉地落后。虞知微自然能察觉,可她也无能为力。 她欲要窃取那位伪神的气运,但那位去了中原,不知做什么。紧接着又有不少琐碎令人烦躁的事扯着让她走不开。可这些事过了一阵子后,慢慢又回到了曾经的状态,整个七曜宫再度焕发了生机。 她本以为是那位复苏后,对魔修的庇护,谁知道这件事会和万鹤笙有关? “天破了……天破了以后,魔修气运便不断转好,所以,天之外,是什么?”虞知微没打算要她回答,不断喃喃自语。 “算算时间,并没有太久。普通弟子察觉不到,可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对道的领悟更加精进,原来是你做的。” “你打破了禁锢,对不对?”虞知微眼睛逐渐发亮,“打破禁锢后,是会让气运重新分配,还是会让来自外界的气运涌入?” 这也是顾辞酒真正担心的问题。 修道者大多听过佛家三千世界的观念,有时他们自己也会憧憬在本世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世界,更不用说无数先辈画下的大饼——不断苦修、历劫、磨炼心境,修为大成后,可飞升仙界。他们幻想着,人界之外,还有仙界。 若真有仙界,是否又会有其他世界? 前者还好,无非本世界的人族与魔族再次相斗,若是后者,那个世界既能因一道裂缝就涌入大量气运,生活在那个世界的居民,又会是什么样?他们可能会对这个世界友好吗? 想想就不可能。 顾辞酒当日昏了过去,他并不清楚后续发展。在他略带希冀的目光中,万鹤笙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好事。” 她的神色头一回严肃得吓人:“我预感到了不好的结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不打破这片天,人族就会一直靠着消耗当年魔族留下的气运生活,其余几族无法现世,灵气会渐渐流失,修仙者逐渐陨落,恐怕到最后,这世上有没有修仙者都难说。 不论是姜月明又或是她自己的预言,都催促着万鹤笙必须这么做。打破这片天同样会遇险,但和钝刀子杀人慢慢消磨相比,这条路的尽头反而有一线生机。 看万鹤笙反应,顾辞酒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问:“被注意到了?” “是的。”万鹤笙道,“我能主动打破界限,也是因为那头正在不断主动攻击,他们要到这边来。” 一句话,说的另外两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难怪……”怪不得当日万鹤笙说有三成把握,现在想想,她说的三成把握并不是指对她自己,而是指两界人“通力合作”下,撕破封印的可能。 “那位也知道吗?” 万鹤笙:“他亦知情,前往中原,就是为了寻求破解之法。” 虞知微:“中原封闭,怎会有破解之法?” 万鹤笙:“不知你有没有想过,龙形环山,是如何形成的?” 为什么偏偏就圈起了整片大陆最中央的那块地? 为什么会形成天然屏障,让里面灵气稀薄?让内外难以沟通? 虞知微不是没想过,很快冷静下来:“既是刻意为之,为何不彻底圈死?” 万鹤笙:“因为它做不到。” 她在身前划出一面水镜,从镜子里可以从高处向下看到龙形环山首尾相衔处的一道豁口,好似一线天。只不过现在这条一线天被逐渐拉开不少。 “这儿。”她点了点那个位置,“当年神魔之战死去的魔修,都埋在了这里。”他们被当做养料,连同不断被汲取的山内外的灵力,一同供养深埋在地底的法阵。这么多年来,也正是因为有万鹤笙曾经设下的阵法做抗争,龙形环山的首尾才没有彻底相连。 这句话才是真正投下的大雷。就连顾辞酒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愕然。 “我修行阵术多年,很早就看出这一片隐约形成了一个天然困阵,若真正成型,这一块会被彻底地禁锢。”她不知道这个阵法是什么存在设下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来自魔族的直觉让她知道,必须要阻止这件事。 那时,伪神带着右护法在外四处征战。众人都以为当初魔宫设在北域雪原,事实上,魔宫真正所在处,就是中原的地底,以幻术掩盖,无人知晓。 她很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灵力的异常,试图扭转,可在刻阵的那一瞬间,她察觉到了几乎来自整片天地的压迫,那种没来由的排斥铺天盖地毫不掩饰地朝她涌来,她连符笔都拿不稳,更不用说刻阵。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压迫她至此。刹那间,万鹤笙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是这片天地在阻碍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来自天地的力量。她没有告诉伪神,准确来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记下一个目标——魔神之上,还有天地。 她一直记着,一直等到大战后,她终于找齐材料,用魔族的尸骨,强行阻拦了困阵形成。 -- 第227页 顾辞酒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只是不知,为什么要圈禁这一块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忙完啦 以后努力粗长 第104章 · 顾辞酒的话, 叫虞知微陷入了沉思。 是了,为什么“天道”要将那块地圈禁起来? 万鹤笙:“在此之前,你们以为天道如何?” 顾辞酒没有说话, 而是看向虞知微,后者缓缓道:“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世间万物自有其法则, 与天地无关。世人自认为天道善恶喜恶因果报应等,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真正天道,无人能看清。” 她的第一句话在修仙者中广为流传, 解读极多,不少走了歪路的人都以为这句话是指天道无情,将人生命视作草芥。但虞知微却认为并不应将“人”的看法放在“天地”上,万物发展,生生灭灭,与天道有什么关系? 最简单的,若天道真看重人类,以人为万物灵长,那魔族横行时, 为什么天道没有出现? 但她说完这话,又觉得魔族当年的覆灭很是怪异, 将目光投向了顾辞酒。 顾辞酒缓缓摇头。 关于天道的说法,在修仙界可谓五花八门。曾经初踏上修仙路的他,也曾如此揣测过,可无论是哪一种理论, 深究下去,都觉得自相矛盾。因而真正探究天道者, 要么一知半解,要么毫不知情。 不知者无畏,一知半解者自认为懂,才敢妄加揣测。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顾辞酒却忽然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严肃,二人几乎从未见她笑过,虞知微几乎挪不开眼,问:“师叔,你笑什么?” 顾辞酒道:“你说对了,我为剑修,本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却不敢讨论天道。” 他心中有无数猜想,这么多年来,一个个不可能的猜测都被尽数被摒弃,渐渐留下一些听上去不可思议,可或许又是真实的答案。 顾辞酒笑过后,说道:“我不敢说,也不能说,而我也不确定猜测的那个答案是否就是真相。” 他对虞知微有种长辈式的关怀劝诫:“你师父就是因为知晓太多,又说了出来,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姜月明夺舍后,本该利用新的身体好好修炼,可他的身体却依旧一天天败坏下去,找不出原因。但他们都知道,因为姜月明泄露了天道,这是对他的责罚。 他现在不能修炼,以他的神识和对术法领悟,轻而易举就能修至大成,到那时,天劫必将要了他的性命。万鹤笙将他藏了起来,以阵法保护,又不断做出些别的事,以让他不单独被针对。 虞知微动了动嘴皮子,到底也没有说出他不是我师父这种话。 万鹤笙平静道:“练兵的理由不能告诉你们。但关于这件事,我却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抬头向上看去,似乎目光能穿透深色的屋顶,看见那无尽苍穹,万鹤笙说:“不必去在意天道是否为公,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活物。” 青天白日,凭空一声惊雷炸响! 所有在外驻扎的人族修士都看见了一道闪电直冲魔宫而下,明晃晃劈在屋顶,方才那座让所有人都进不去的阵法,此刻形同虚物,轻易就被撕裂,闪电落在宫殿群中最高的那座,硬生生劈掉了一大半屋顶。 而后,被劈去大半的屋顶像活物一般,蠕动着,慢慢长了回去,碎石瓦砾不断复原。 虞知微惊在原地。 若非这声惊雷,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万鹤笙说的都是真的。 是……活物?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天地有灵,自有其喜好。它看魔族顺眼时,魔族就可横行天下,当魔族中有人成长起来,威胁到它时,它也可反手将魔族覆灭。”万鹤笙反而笑了出来,“若非它的善恶表达如此明显,我也不敢往这个方向猜测。” 却是有一回,她读到了凡间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说,有一个地方从未有过大象这种生物,那个地方的国君无意间得到了一头大象,他请来四个盲人,让他们触摸大象,结果四个盲人仅凭自己的一双手触碰的部位,便妄加猜测完整的大象模样。 万鹤笙大有感悟,心想,若只修一道,也不过精通一道,又怎可悟透天道? 这么多年来,她分出许许多多化身,修了那么多道,不断钻研,就连凡人她也认认真真做过几世,生老病死嗔痴爱恨,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垂垂老矣白发苍苍,她一一亲身经历。 虽然那么多化身令她自身实力不算上佳,但她认为这么做值得。 隐隐约约的,她像那些盲人一样,摸到了些传闻中的天道。 “那……那你所说的世界之外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万鹤笙柔声道:“这才是我敢说出口的原因,即便它是活物,可它现在需要人手抵御入侵者。” 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何其强大,若真要叫他们撕破空间闯入,这个世界恐怕难以抵御。因此,在赶走那些东西前,她不会出事。她亲自挑出的那批人也不会出事。 更何况……万鹤笙还有个理由没说出口。 若她为天道,恐怕也会觊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吧? 第105章 · 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若这片天地为活物, 它有自己的喜恶,在其上生存的众多生们对它来说不过是小小蝼蚁。可它若是对其中一只蝼蚁略微关注了些,顺势替他解决些难处, 就像人类看见蚂蚁搬家时,顺手帮了其中一只蚂蚁一样, 那只蚂蚁是否也会被其他蚂蚁认定为气运之子? -- 第228页 “可是……可这……”虞知微无法相信这个答案, 不断摇头, “若它是活的,那我们做的努力有何用?岂不是只要得了他的青眼,便可横行无忌?” “当年, 是魔族得到的气运。”顾辞酒问,“为什么?” 万鹤笙双目微眯。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等他回来,我才能确定。” “他去了中原?” “是。” “中原有什么?” 万鹤笙看他一眼思索一番,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便说道:“中原地底深处,有曾经的魔宫遗址,还有一些机密,却是不能与你说。” 顾辞酒点点头:“你让我们到此处,还需要做什么?” 万鹤笙摩挲着出现在指间的一枚白色棋子, 将它与一枚黑子交叠在一起:“练兵,待这批人练成后, 我自有用处。”她站起身,和那两人平视。 “此次气运之争,魔族依旧不会输,若人类想多活下去, 便转修魔功。”万鹤笙又转对虞知微说,“这件事, 还需要你的帮忙。” 顾辞酒讲究功法正统,受上任宗主和他师兄耳濡目染,他平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弘扬太虚门。 太虚门万种功法中,也有他的一些贡献。修本门功法,习本门门规,才能称得上太虚门弟子,若门下弟子皆转修魔功,那和魔门有什么区别?太虚门还算得上真正存在吗?干脆改名叫七曜宫好了。 这件事算是虞知微占便宜,她自然愿意,可她盯着顾辞酒,敏锐地从他冷淡的面色中看出了一点点不愿,替他询问:“为什么一定要修魔功?正统道修也可杀敌。” 万鹤笙:“因为那位,他不会容忍的。” 天底下生灵何其多,刨去无法生出灵智修炼的生灵,再除去那些不能修炼的凡人,他们不必有气运,他们只需要付出自己的信仰,让自身气运落在那些修士身上就好。这样一来,道修便要占去近大半气运,自然为那位所不容。 顾辞酒愿意与魔修合作,甚至愿意与魔族合作,但不代表他愿意任凭仙门传承丢失,让人类沦为魔族奴仆。 在万鹤笙清透的目光中,他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万鹤笙并不强迫他,甚至笑了笑:“也罢,今日已晚,二位不如就在此休息,至于城外的那些道友,自有人招待他们。” 最后一句话说的轻柔又诡异,虞知微忍不住抱怨:“还好我没有带七曜宫的人来,否则……” * 浩大肃然的宫殿矗立在白茫茫雪原中,连绵一片。这北域的雪并非寻常的雪,冰冷、刺骨,甚至能叫灵力运转滞涩,若不认真防御,哪怕以修士肉身强度都会冻伤,更不用说那些凡人。 一众修士们没有离开,在那只巨大的和阿布相似的巨兽离开后,他们重新聚首,搓着手在外等待,方才那道惊雷吓得他们够呛,可后续又没有出什么大事。各自讨论过后,谁也不服谁,有人再度取出了洞天福地,数座建筑同样落在雪原上,阵法一开,室内外暖意融融。 正谨慎观察时,有人眼尖的发现,魔族宫殿外的阵法动了。 只见虚空中泛起一阵涟漪,走出来两个人——赫然是顾辞酒和虞知微。 太虚门的长老弟子连忙迎上去,一弟子憋不住急切问:“仙君,敢问万宗主现在可还平安?” 顾辞酒冷漠地点点头。虞知微环胸看他们笑话,也懒得解释,身形一闪,消失在人群中,下一秒她便出现在自己的七曜宫内,躺在王座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一挥手,数个美貌侍女跟在闭月身后恭敬迎上来,倒酒端果打扇捏腿,笑靥如花,看着讨喜。虞知微伸手一抚闭月的肩,笑道:“去,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叫来。” 闭月知道,她说的是手底下那些魔将,抿嘴一笑,行个礼退下去,不一会儿,手底下十来个魔将急匆匆来到大殿里,就连一个正在吃花酒的进门前也抓了把雪叫自己清醒一番。 虞知微笑道:“这北域眼看就要乱起来,通知手底下的,咱们又该换地方了。” 一众魔将都不知道魔尊竟然通知这个消息,一声好字还未脱口而出,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大胆点的,不敢反驳,只问:“尊上,是所有人都要走吗?” “不想死的就走,这场乱子和我们可没关系。”虞知微斜睨他们一眼,直叫所有人冷汗刷一声落下,不敢造次。 闭月柔声问:“敢问尊,这次我们要迁到何处?” 虞知微还没想好,她凭空掷出一个骰子,骰子在空中旋转半天,停了下来。 最顶上写着个大字:“中” 虞知微有些犯难。 听说那位就在中原呢,她真要去触这个霉头? 不信邪,又掷一次。 依旧是红色的中。 “奇怪……”虞知微掷骰子不过是心血来潮,她本意其实更心属南洲,可这骰子似乎预兆着什么,让她不敢轻易改口。 罢了,最后一次,若还是中原,那便去吧。 天道是活物,它属意魔族,对魔修应当不会差到哪儿去。 最后一次投出骰子,六面体旋转半日,倒下去。 依旧是“中”。 “传令下去,即刻起收拾行囊,全速奔赴中原。”虞知微收起骰子,命令道。 她隐约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这种不安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 -- 第229页 是因为北域万鹤笙即将做下的试验,还是他们前往中原的前景并不好?亦或是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某些不可知的事? 种种繁琐事缠上心头,虞知微面上装作无事。她勒令手下人悄无声息整顿了军队,依次乘飞舟悄悄离开。 洞真派大部分精锐之师都被柳行舟派去帮忙,剩余不少驻扎在主城内。虞知微不想惊动洞真派,找了条数次被魔修占领,防卫与居民都极少的路线,一路往高处飞,前往中原。 她独自一人御剑而行,山水在她脚下都被云雾覆盖,更不用提一个个渺小人影,若非她修为精深,恐怕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注视着那些大雪天依旧辛苦劳作的平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鹤笙,你又要做什么呢? 你要在北域做出什么事情来?那位在中原又要做什么? 还有……中原是谁封住的?真的是这片天地吗?天道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封了中原?这对它并无益处。 虞知微试图去理解万鹤笙那句天道是活物的话,她努力想将自己的立场转变为天道的立场。 如果是自己,她为什么会想将一个地方封起来?让那个地方丧失灵力?让那些修士都无法修炼? 等等! 丧失灵力? 虞知微头皮发麻。 这片大陆上还有另一个名声远扬的,没有灵力的地方——失灵禁地。 七曜宫在失灵禁地那么久,谁也没发现除了灵力缺失以外有什么异常,可谁能证明一定没有? 虞知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高空上的寒冷对她本没有作用,此刻她却觉得那冷风似乎吹到了心里。 不,现在先不是想失灵禁地的时候。虞知微心想,若是她将一个地方的灵力抽取干净,那必定是不希望这片地上有人修炼。 也就是……要将修士赶走。 七曜宫之所以能在失灵禁地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不需吸纳灵力,只需修炼魔气。所以,中原那片地方,赶走了修道者,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魔族吗? 虞知微回头望去。 他们此刻并没有驶出太远,还能看得见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晴空万里,阳光在冰雪上照耀出温暖又安静的冷光。 紧接着,地动山摇。 远处一座雪山不断晃动,能远远望见各色法器闪耀的七彩光芒,虞知微能顺着风听见传来的不知名巨兽的嘶吼。 万鹤笙的练兵,开始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能活下来几个。 这些和虞知微都没有关系,她只盯着下方景色,白雪一点点褪去,人类居住的城池不断变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北域寒冷,即便有修士开辟的恒温法阵,凡人盖房屋时,还是忍不住按照防寒的方式修建。厚重城墙砖瓦,外表艳丽又高大的高尖顶房屋,街道宽阔。再往前行十数日,房屋逐渐变得细巧,精致,连吹拂来的风似乎也温暖了些。 远远的,虞知微看见了将整个中原围困住的龙形环山。首尾相衔处被硬生生阻断,破开一道大口子,那道口子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宽不少,从一线天变成了宽阔大道。 就在龙首山顶处,一道人影负手而立。 那道人影后,站着一对恭敬行礼的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 正向那位行礼的一对年轻男女十分眼熟, 就在前不久,虞知微还和他们一块讨论过支援中原事宜。 文始王朝靖安帝,古流光。 少阳王朝长恒帝, 古鸣峥。 至于最前方那道身影,眼熟又陌生, 虞知微察觉到那不过是一具化身, 可即便只是一句化身, 也拥有着冲天气势。 远远的,最前端那道身影转过身,忽地侧头向她看过来, 神目如电,眼中锐利之色几乎灼烧了虞知微的眼睛,叫她立刻闭上眼,扭过头去,心一个劲儿砰砰直跳。 不会错的,是他。 他复苏了。 不过是一具化身就有如此威势,虞知微自认为在人族修士中也算不差,可她从前便被对方残魂压制,到现在又完全被他的化身压制, 简直难以想象,若是他真正巅峰状态又会是何等恐怖。 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万鹤笙和他比起来又如何?谁胜谁负? 一想到这个问题, 脑仁突突跳地疼,虞知微连忙收敛心思,闭目调息,才让自己好受了些。 队伍还在前进, 雪山离他们越来越远,已经看不见了。空气逐渐转暖, 虽然高空之上也谈不上什么暖和,但那摄人的寒气多多少少驱散了些。 等真正穿过龙形环山,他们就算迈进了中原地段。 龙形环山的龙头龙尾衔接处并不靠北,而是偏向西一些,方才虞知微远远地看见那位伪神的身影,现下并不敢多看。一大片飞舟装载的军队缓缓穿过环山上方比纸还薄的天然阵法,下方是无尽的茂密森林。 尽管万鹤笙说困阵已破,可进入山中后,依旧能察觉到那股几乎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昏沉沉的,好似有无形的盖子盖在他们身上,就连飞行的高度也被迫下降不少。 虞知微试探性地放出神识去,惊讶发现这附近几乎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烟,山林中活物也少,动物未开灵智难以化形。就连最近的城池,也在两千多里外。 -- 第230页 若非那位来了中原,她必然是要直接占据两个王朝的都城的。可惜…… 虞知微认定那两座王朝的皇帝已经投靠了伪神,她依照自己在高空看到的景象,指挥队伍来到两大王朝之间的交界处,才命令他们降落下来。 寻常仙门弟子要转魔修并不简单,一身灵力尽废,经脉重新打通,功法从头修炼,没什么人会自讨苦吃。话本里头因为心境发生巨大变化就连浑身灵力都自动转变的入魔之法不过是唬人的。 若非虞知微有秘法,忍受万钧痛苦将通身灵力转为魔气,又得了龙心和那位伪神庇佑,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转为魔修,成为魔尊。 虞知微心里想着事儿,倒觉得自己来中原也是歪打正着。 中原居民在灵力稀薄的情况下,几乎无法修行,只能不断修炼体术,经脉中灵力稀薄,却又身强体壮,可不就是修魔的好苗子? 她从袖里乾坤中抛出自己的宫殿,坐落在山巅处,其余魔修纷纷寻地方扎建房屋。这片山原比失灵禁地要大上不少,很快,以虞知微的魔宫为中心,大片深色的宫殿洞府立刻拔地而起,绵延一大片。 魔修们不是第一次搬迁了,对比上一次,他们这次经验丰富,一部分人负责排列房屋,另一部分布置法阵,又有一些调整附近山林树木的位置,努力将七曜宫打造成和之前相近的布局。再有一批人,跟着闭月离开去打探周围的情况。 虞知微安静地坐在宫殿里等待。 她在高空中可以用神识和肉眼查探,但现在到了那位的地盘上,她反而不能出面。 尽管她在那位眼中不算什么强敌,可若是被误会……虞知微深吸口气,在没有完全之法前,她暂时不想招惹上这个敌人。倒不如让被那位视作蝼蚁的下属们去查探。 闭月的速度很快,不过大半日,她就回来禀报了,向来带着温柔娇媚微笑的面庞严肃了几分,有些笑不出来。 “尊上,这……两个王朝的状况都有些特殊。”闭月跪坐在虞知微膝边,轻声道。 虞知微抛出法阵阻隔声音外泄:“你说。” 闭月就将自己看见的情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按照之前的传闻,中原居民本该精修体术,却灵力稀薄。但她潜入文始王朝的某座城池时,却发现街道上走来走去的大都是一些身形接近半透明人形的生灵,表皮接近青白,瞳孔发青,身形瘦长,看着有些诡异。 边说着,闭月取出一块留影石:“那些东西非常敏锐,属下差点被他们发现,属下本以为只是偶然,又去了其他城池,甚至以遁地之术潜入皇城,发现皇宫中也是这些模样的东西。” 留影石里,放出了那些东西的模样,若非他们肤色、发色和人类截然不同,光看他们的神态言行,和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虞知微蠕动嘴唇,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将话说出口。 这分明就是灵族人的模样。 “还有呢?”她问。 闭月小心地觑虞知微面色,又取出另一块留影石:“这是另一个手下小将去少阳王朝所见的情形……” 画面中,街道上来往的生物个个高大壮硕,或瘦长柔韧,面孔千奇百怪,狰狞可怖青面獠牙,看着活像妖兽成了精,半人半兽的模样,却以人身形态用两只脚走来走去。 这是诡族…… 虞知微久久没有说话。 闭月小心道:“尊上?” 虞知微抬手,将两枚留影石取下:“本座自有安排,叫那帮蠢货先小心着些,别出去乱跑。” 闭月看她没有表现出什么,略微放下了心。诡族灵族的痕迹失传已久,她不认识,自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行礼后匆匆告退。 徒留虞知微坐在殿内。 半晌,她传音与万鹤笙:“你可知中原近况?” 不一会儿,那头传来万鹤笙的声音:“知晓,如何?” 虞知微咬牙:“他们是何时复苏的?我竟半点不知!” 这回,万鹤笙没有回答。 虞知微又问:“既然如此,那巫族呢?巫族又在何处?你将它们全部召出来,究竟要做什么?巫族和妖族,又该如何?” 万鹤笙隔了很久才给她答复。 “将它们召出来的,未必是我。” 她自然知道巫族在什么地方,现在还没到出现的时候,她不会让钟长岭出来。 她也知道妖族之首敖灵身在何处。敖灵跃龙门失踪后,遍寻无果,妖族中又有几只妖兽在争这妖皇名头,等他们争抢出个名头,或许就到了敖灵出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 虞知微在思考万鹤笙的话。 什么叫将他们唤醒的未必是她?不是她, 又会是谁? 方才留影石里那些异族的模样,给了她一些诡异的感觉。虞知微又重新投放出那些画面,细细查看。 的确不对劲。 那些异族很自然地在人类的城池中穿行, 他们穿着人族的衣服,使用着人族使用的器具, 不过吃食上有些不同, 可一应法器、法宝等, 在他们手中和在修仙者手中并无差别。天上飞舟来来去去,护城法阵无声开启,若非那些异族和寻常人不同的样貌, 他们和人类几乎没什么差别。 如果他们是近日才侵占的中原,怎么可能生活得如此适应? -- 第231页 隔着遥远的距离,虞知微最后问了一句:“他们是何时出来的?” 她刚将这句话问出去,背脊忽然一凉,似乎被什么猛兽给盯上了,而她与万鹤笙之间用于交流的那一丝丝联系也瞬间被断开。 虞知微额间冒出冷汗——她被盯上了。 她本就不觉得自己真能瞒过那位,可虞知微没想到,她让手下出去打探,自己独坐宫中的行为依旧叫那位起了不快的念头。 或许, 对方是恼怒于自己同万鹤笙的交流? 说起来,万鹤笙到底在魔族是什么身份? 虞知微不是不愿意想, 只是她每次猜测出结果后,脑子里的答案就会立刻被抹得干干净净,这一回也不例外,她模糊又朦胧地觉得万鹤笙身份不简单, 却怎么都穿不透脑海中笼罩的那层迷雾。 她咬咬牙,做了个决定, 从王座上起身,向外走去。 * 那厢,北域已经发生了小范围的战争。 前几日,万鹤笙下达了一个命令,将大部分魔族中的精英派遣至中原,供那位差遣,又只留下一小半实力相对弱些的下属,供那些人族修士“练兵”。 那些人类修士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天就变了。方才还是皑皑雪原,现下已成了茫茫沙漠,放眼望去,尽是连绵起伏的黄沙,空气干燥,阳光毒辣。更叫他们心慌的是,本该在同一殿堂内休息的师兄弟们全都不见了踪影,烈日下,只有自己缩短踩在脚下的影子,和远处呼啸的热烈的风。 还好,这片沙漠没有阻断他们的联系。 一位太虚门弟子传音与自己的师姐,发现对方也到了一片沙漠中,听上去就是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免放下心来,相约碰面。 这片沙漠很是古怪,什么都没有,没有植被,没有水源。修仙之人本不惧寒暑,可这片沙漠就如之前的冰雪一般不讲理,燥热的气息连法衣也阻挡不住。又无法御剑飞行,一些修行土遁之术的弟子们刚潜进去,立刻就被烫得从土里钻出来。 一众狼狈的弟子中,唯有伽罗圣教和太虚门的弟子们要好些。西域多沙漠,气候炎热,伽罗圣教弟子早已习惯。而太虚门弟子或多或少学了些占星,即便不能预测,看看方位总是没问题的,很快聚集起来,七嘴八舌议论出去的方法。 没错,他们猜到了真相,大半个北域都被笼罩在幻阵中。只是谁也没料到,当他们初初汇聚到一起的那一刻,变故突生。 从柔软沙底忽地窜出一只墨绿色柔软的藤蔓,一把缠住了要逃跑的弟子,眼看就要将他往沙底下拖。其余弟子反应极快,立刻拔剑欲要斩断,可那藤蔓柔韧坚硬,一剑下去,不过割破些表皮,带着植物特有的香气又掺杂腥臭味的汁液从豁口流下。 方才斩剑之人面色一变:“大家小心,这藤蔓有毒!”他的长剑边缘沾着汁液的地方滋滋作响,很快腐蚀了大半,断成两截。 “闪开些,我用符箓!” 几张黄符抛去,狠狠钉在扭动的藤蔓上,其余弟子立刻四散开。下一瞬,符箓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爆炸,烟雾缭绕,连同有毒汁液飞溅。 被缠住那人在掉落的刹那便召出一方盾牌挡在自己身前,噼里啪啦液体滴溅声平静下来后,他再一看自己的盾,倒吸一口凉气——盾已彻底报废。 还没来得及心痛,他又是心底一寒,凭地腾空而起,总算躲过了这一回再次从地底突然窜出的墨绿色藤蔓。 不……不止一条。 他们方才聚集的地方,破空声响起,数十只藤蔓齐齐穿过滚烫沙砾,向他们袭来。 不仅他们遇到了危险,其他几派弟子亦如此。偌大沙漠,各处都响起了兵戈之声。 “你要将他们在这阵里困多久?” 万鹤笙没有回头看那位白衣人,而是微笑道:“分出胜负为止。” “如何分胜负?”顾辞酒反问。 万鹤笙面上笑容不变,她似乎永远都带着这样温柔的微笑,看上去和善可亲,可看久了,又会为其眼中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漠和唇角一成不变的弧度恐惧。她终于回头看了顾辞酒一眼,声音轻柔:“自然是,其中一方,一无所剩。” 顾辞酒很明显不同意她的方法,可当万鹤笙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阻拦她了。 顾辞酒:“何必如此?”他只隐约了解一点,却不明白万鹤笙为什么要让其中一方去送死。 明明任何一方活下来,都会是一支不错的军队。 万鹤笙笑道:“贵精不贵多,更何况,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直视着顾辞酒的眼睛,又笑起来:“你,我,人族,魔族,其他什么族都好,没有时间了。” 顾辞酒握着剑柄的手,猛地绷了起来。 姜月明也曾同他说过这句话。 他在外隐姓埋名游历多年,走遍了各洲,也曾潜入海中生活。后来在北域定居下,是因为他在北域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气息,现在看来,北域的确有些异常。 万鹤笙离他后退了两步,忽地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还请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顾辞酒下意识问:“你要做什么?” 此处被万鹤笙的阵法完全遮掩住,即便那位亲自到来,也不会听见她说了什么。她站在原地,平静地将那句话说出口,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顾辞酒面上的惊愕之色。 -- 第232页 “请仙君助我。”即便是请求,万鹤笙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并不过分谦卑。 顾辞酒问:“若我不插手,你又该如何?” 万鹤笙叹道:“那我就只好请其他人帮忙,并让仙君忘记这件事了。” 顾辞酒沉默片刻,又转头看一眼阵法中,两方人马厮杀的场景。 他们杀戮地厉害,正是因为发现了破阵之法——将敌方全部杀死,自然可破阵。 新仇旧恨叠加,喊杀声震天。 “其实这不完全是幻阵。”万鹤笙笑道,“他们就在西域,西域城关外的沙漠里,我遮掩了他们的气息。”否则,让她凭空开辟一个空间用作战场,也是有些吃力的。 “你看,其他地方也要乱起来了。”万鹤笙笑吟吟指向西域其他处,随着她的指向,顾辞酒看见了,人族城池中,正肆虐杀戮的魔族们。 顾辞酒皱眉:“欺凌凡人,这就是你的计策?” 万鹤笙:“并非受我指使,我不过将不少将士送到中原,受那位调遣罢了。现在看来,他打算先拿下西域。” 顾辞酒问:“他又要重蹈覆辙么?” 万鹤笙点头:“不错,这是最快的收回气运的方法。” “天道”要挑出人选,他就把人族屠尽,再令各族俯首称臣,让“天道”只能选择魔族,而魔族又以他为首,他可借此再度回到那至高无上的王座——而这一回,“天道”需要他,不会再让他死于劫难。 “人族要么被灭,要么为奴,没有其他出路。” 顾辞酒本就冰冷的面色更阴沉了几分:“他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 西域黄沙如北境白雪, 渺渺茫茫连绵不绝,随处可见热烈的风卷起尘沙,迷了人眼。 再往中间走, 则隐约可闻人声。 能被带出来的精英弟子们,在门中至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侍从服侍, 有洞府可用。被贸然丢进沙漠后, 或多或少都遇到了魔族的袭击,且他们的袭击越来越密集,这下那些人免不了要聚集起来, 在沙漠中搭建了一处临时居所。 和他们不一样,魔族天生耐高温,不需要房屋,只静悄悄潜在黄沙中,等待时机到来。 “现下我们的情况十分危急,若不能做到同心同力,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人族修士营帐中,一名万象门弟子何岩开口道。 他自诩在万象门地位算是不错,则同其他几派的首座大弟子有几分交情, 先开了这个口。 见没有人回话,何岩又道:“我等和魔族比起来, 唯一的优势在于,魔族若没有将领在,便难以形成军队。大家这几日也能发现,魔族的偷袭总是混乱、松散, 换句话说,全靠单枪匹马。而我等……不论如何, 在生死关头总是可以协作的。” 其他几派弟子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诚然,他们知道必须通力协作才能活下去,在场诸派弟子加在一起共数百余人,若拆分成单独一宗,谁也别想从这个幻境中逃脱。可万象门弟子先开了这个口,就好似他们都在听从对方命令似的,哪怕他语气再怎么温和,也不能隐藏其中争夺话语权的意味。 “话虽如此,魔族来袭总是仅仅凭个体突袭,我等单独应付有些困难,可各派弟子协作总是不难。依我之见,不若依旧各派各自整合,再行结盟,各立盟约。” “这也是个好主意。各派所学体系不同,数百位弟子所长又是不同,非要整合成一支军队,短时间内,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魔族松散之势只是暂时。若等他们反应过来集结成军队,到那时候,我等再联合就晚了。” 如此林林总总,打退一段时日后又行商议,怎么都商议不出结果。营帐外黄沙下埋的尸体越来越多,营帐内议事的人越来越少,争吵声从未停歇。可不论怎么样,随着时间推移,人类修士们彼此间默契越来越足。 这一日,他们又换了个地方,由太虚门弟子测算离阵方位,一众人不断往那个方向迁移。这一回轮到伽罗圣教同洞真派弟子轮值守卫,前者一个弟子越往那个方向走,越觉得有些熟悉,又说不上来。 话音未落,营帐外响起喊杀声,伴随着一声尖锐嘶吼划破长空:“敌袭!” 上百道法器划开的流光向外散开,各派弟子迅速与同门弟子聚拢,各自结阵,杀将下去。 这一回来犯的魔族数量不少,方才还争个头破血流的人们最初还有些顾忌,要收敛力量,以免自己这一派人损失太多。杀到最后,也什么都顾不上了,耳边尽是同胞的呐喊与痛苦呻.吟,眼前黄沙和鲜血一同流淌。 折损三十六人。 折损二十五人。 折损二十七人…… 他们在为自己死去的同门流泪,殊不知,魔族也在难过。只是魔族向来对感情淡薄,即便难过,也甚少同人类一般哭泣。 魔族知道自己和人类比起来最大的缺陷。 和人类一样,他们即便知道,也绝难以服从同等级者的指令。 魔族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服众。 人族中,也没有任何一派具有统领众人的能力。 这是万鹤笙给他们的制衡。 令顾辞酒有些欣慰的是,太虚门弟子还算测出了正确的方位。 -- 第233页 “快了,再有十五日,我们就可以到这幻阵边缘。以我探测的结果来看,这幻阵可出,却不让外人进。到时候,我们隐蔽些,分散逃开。”一太虚门弟子举着罗盘辨位,测算半日后,面色猛地一喜。 这十几日来,每一天都在厮杀和逃亡中渡过。没有一刻气氛是不紧张的,这个消息如久旱甘霖,众人心中绷紧的弦顿时为之一松。 “太好了!可以回去了!” “不让外人进,怪不得长老他们无法进来,想必这阵法也阻断了我们的交流吧。我向门中求援,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拿着罗盘的弟子刚露出笑容要回应,面色便一僵,一道骨刺自他背后洞穿过去,汩汩流血。 “是啊,太好了。” 他身后那名弟子同样露出笑容,刺出一击,转身就冲出了营帐,不知所踪。 “阿南!”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上去扶住,却发现那弟子已彻底没了气息。 “给我站住!抓住他!” “杀了他!” 洞真派连同圣月宗弟子追出去,余下太虚门弟子齐齐拔剑,对准距离最近的万象门弟子怒目而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还没有出阵就迫不及待了?”一太虚门弟子喝问。 万象门弟子自知理亏,只敢做出防备姿态,却不敢还手。 “我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等把他抓回来,任你们处置。” “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和万象门无关。等他回来,不必你们动手,我们也要亲手处置了他。” 营帐内,气氛焦灼,只差一个小火星,就能立刻引爆一场新的纷争。 其中一个万象门弟子被剑横在脖前,他心中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肯定是魔族阴谋。可……他又很难说太虚门的行事不对,换成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他主动卸下防御,半举起手,“诸位,我等正是要逃离时,在魔族面前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太虚门不想,我们万象门也不会这么做。那弟子肯定有蹊跷,说不定是魔族伪装成……” 忽地,横剑在他脖颈前的太虚门弟子手猛地一划,趁那人毫无防备时,割破了那人喉咙。 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堵了回去,那人倒在地面,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动卸下防御反而害死了自己。 “你又做什么?”这回轮到万象门弟子红了眼眶质问。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杀了他!” 方才失手那人猛地回过神来,看清眼前场景时,表情比对方还更不可思议,手上一松,长剑落地:“不,这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 “你分明就是刻意,现在还来狡辩!” “若不是你们万象门先动手,我们也不会……” “我们敢把那弟子交出来,你们呢?也把他交出来!一命抵一命!” 群情激奋,怒火彻底点燃。待那名始作俑者被抓住,还没逮回营帐,追捕的其他人就见到了两派弟子相互厮杀的场景。 …… “魔族中,有一种族,可短暂地摄人魂魄,神鬼不知。”万鹤笙指点。 顾辞酒:“你打破了他们的平衡。” 现下,魔族勉强找到了合作进攻的方式,但那批弟子却再也回不到好不容易磨合好的信任状态。 即便查明了是魔族作乱,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无论惩罚与否都难以服众。若是轻轻放过,又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假借被魔族控制的名头泄愤? 万鹤笙只淡淡道:“难道我不安排,他们以后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吗?” “攻下西域后,要做什么?” 万鹤笙指了指眼前幻化出的西域地形剖面图,向上拉高,完完整整地将整片西域暴露出来,连同西域和中原相交又被阻隔的部分:“伽罗圣教的密乘戒室为一密宝,打通龙形困阵后,连通中原西域二地,可借密乘戒室与众长老的舍利子,复苏死去魔族,召回右护法魂魄。” 她说的每句话,都令顾辞酒心微微一惊。尤其是最后一句,令他心跳和周身血液似乎都要灼烧起来。 魔族左右护法都为那位伪神臂膀,性格却截然相反。顾辞酒不曾与那位右护法打过交道,却也听闻,他是魔族中最狂热的好战分子,所修魔道就是杀戮道。 阵法外,西域边缘,魔族凭借这种方法,已经一连攻下了一整个大洲,连同在内三十七座城池并数百座小村庄,都被魔族军队占领。 他们所到之处,一如数千年前那样,生灵涂炭。原本带着圣洁之色的洁白砖石尽数被血色覆盖,灵植枯萎,天空被魔云紫雾笼罩,昏沉沉,暗滔滔,看不清天日。 顾辞酒握剑的手背逐渐绷紧,青筋迸起。 他问不出万鹤笙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话。自从万鹤笙问出那句请求,他便知道了对方的野望,无论那位对人族态度如何,于她而言,都是有利的。 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万鹤笙和那位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冰冷无情,一样的以利为重。只不过,她选择了对人类和对她都更有利的一条道罢了。 万鹤笙这是在让他表态。 光明正大的阳谋,他无法拒绝。 “我答应你。” 万鹤笙微笑起来:“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34页 我为什么会这么短小?! 可恶!十一月一定要粗长,做不到就骂我,狠狠地骂! . 第109章 · 一切说开后, 二人之间的氛围犹如冰面破开,倒也添了几分融洽。 万鹤笙的这一计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在隐晦又缓慢地发展自己的计划,做得松散又零碎。即便是那位亲自追根溯源, 追寻万鹤笙所做的一切, 也难以还原出她的真实目的。 若他听不见今日二人的盟约的话…… 不必许诺, 二人都知道,对方绝不会泄露机密。顾辞酒当着万鹤笙的面,主动在脑海里设下禁制, 让自己暂时遗忘这个约定。 只要那位不强行搜魂,就不会知道他们今日的谈话。 再睁开眼时,顾辞酒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想去探究。万鹤笙仍旧站在水镜前,冷漠地注视着水镜中的战况。 依旧是那位的风格。 不发一言,不下战书,魔族大军直接横扫,并不给对方留下机会。 眼看着他们就要再度攻下一座城池了。顾辞酒微微皱眉:“为何罗睺置之不理?” 万鹤笙的指尖移到:“他须镇守主城,以免魔族使诈。” 顾辞酒不赞同地摇摇头:“右护法未出世, 伪神尚在中原,现在领头的魔族将军还未彻底成气候, 不趁此时击杀又待何时?” 他的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又忍不住皱眉。 “七曜宫迁往中原,魔族大部队离开,此刻正可派兵扫除残余魔族, 柳行舟又在做什么?” 顾辞酒一心向剑道,或许他对管理宗门兴趣不大, 可他对如何领兵、如何用最快捷的方式击败最多敌人颇有心得。柳行舟号令门下弟子集结练兵一事在旁人眼里看来无功无过,可在他眼中瞧着,却并非上策。 万鹤笙只笑笑,听罢,说:“并非所有人都具备对抗魔族的经验。”她的目光逐渐移到顾辞酒面上,轻声问,“若要和魔族对抗,人族需如数千年前一般结成联盟。而这联盟……” 她轻笑一下,声音里有说不出来的讥嘲:“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会放下门派偏见的。除非有人能站出来,成为这个联盟的盟主。” 在数千年前那场战争中,人族同样出了一位惊艳绝才之人,游说各派放下隔阂,组成联盟。联盟之中不论门派,不论师承,功法通用,法器共通。可惜,那位天才领导着人族不过大半年,就死在了魔族的追杀中——魔族不能让他活着。 顾辞酒回忆起了那段传说,微微皱眉:“只可惜,现下无人。即便有人愿做此事,也未必能服众。” 万鹤笙笑了起来:“不,会有的。” 顾辞酒不明白万鹤笙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在北域等待了一段时日后,二人再度分别。 万鹤笙将重返太虚门,而顾辞酒……因他多年前一剑斩魔龙,魔族发出的第一道追杀令就是针对于他。不少魔族跃跃欲试,指望以他项上人头领赏。 分别前,万鹤笙微笑道:“顾仙君,保重。”若他死在了魔族的追杀中,二人契约作废,这是顾辞酒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即便他让自己忘了契约,潜意识间,他也明白,自己绝不能死。 顾辞酒背负长剑,点点头,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因这遍布整片大陆的通杀令,他又将走上逃亡之路。好在他前百来年已经习惯了避世,否则,让他只能躲躲藏藏生活,实在比杀了他还难。 * 南洲,太虚门。 弟子们无一不在欢呼宗主的回归,有人说难听话也被压了下去,“伪神”的复苏已不是机密,各异族现世,在这种危难关头,他们急需有人替他们扶住将要倒塌的半边天。 南洲还算平和——但也只是与其他几洲相较而言。南海冒出来新一批妖族发生祸乱,看样子,同之前东海那位凡人龙太子有关。而皇室那头不知为何又发生了变故,从上月起,北方皇室管辖范围内便被陌生阵法笼罩住,无法出入。 缃灵真人也无法联络上轩辕姬,心急如焚,又难以前去——大战在即,作为灵谷之主,她必须管理好后方,以支援在南海镇守的修士们。现下万鹤笙回归,她可以说是除了漆吴山一脉,最为此兴奋之人。 缃灵放下手中事务就去拜见,却得知万鹤笙正忙碌,焦急等待大半日,总算得了侍女通传。待她终于得见万鹤笙时,总觉得对方有些不大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细细打量几眼,后者微笑问:“缃灵仙子可是一别多日便不认识我了?怎的眼神也陌生了许多?” 缃灵摇摇头,忽地奇道:“你突破了?” 万鹤笙点点头:“机缘巧合,否则我也无法从北域回来。”她对外皆用此说法。 众派精心组建前往搭救的大部队全部沦陷,不知所踪,就连太虚门好不容易回归的那位天下第一剑修同样失踪。正是令人惶恐时,万鹤笙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既令人怀疑,又叫人欣喜。 缃灵来的晚了些,万鹤笙刚送走一批前来拜访的长老,那些长老本有些怀疑,一和宗主见面,后者身上本就如深渊般莫测的气息更加深远,气息凛然似高山,侧目间神光如电,谈吐中不乏杀气,不由得相信了对方确实在逃脱中突破,更进一步的说法。 缃灵很为她高兴:“恭喜你。”她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请求,“我知你长途劳顿,可我实在有一件事放不下。杜蘅那孩子去人间皇室后,本与我时常有书信往来。可前些日子,人间皇室出了事,进出不得,我与她再也联络不上。还请宗主出手相助。” -- 第235页 万鹤笙:“她魂灯状况如何?” 缃灵咬咬牙:“忽明忽灭,我寻了个借口,将她的魂灯移到灵谷,以免消息泄露。” 但凡太虚门弟子,都要在门内留一盏魂灯,除了检验生死外,必要时,还可凭借魂灯寻位、召唤、沟通等。缃灵连忙补充道:“可是哪怕我用魂灯也联系不上她,有人用阵法阻隔了!” 她语气愤愤,眼含期待,正因知道万鹤笙阵术与测算天下一绝,才请求她出手。 万鹤笙轻叹口气:“也罢。” 漆吴山主殿的顶端,星星点点,荧光闪烁,恰似一方夜幕。万鹤笙抬手一招,那星星点点的流光便好似真汇聚成一方布匹,柔软地堆叠在万鹤笙掌心,又抛开,落在二人身前,化成一张星阵图。 星辰流转。 万鹤笙的声音从那张图后传来:“她现下遇险,濒死又复生,将有一缘。” “什么劫难?” “不能说。”星阵图撤去,露出万鹤笙眼底还未消散的星光。 她面上有些好奇,缓步下去,轻轻拍了拍面色焦急的缃灵的手背:“莫慌,我倒也想看看能设下这样阵法的,是何等人物。” “魂灯可在?” “在的。”缃灵立刻从袖中取出那一盏魂灯。 正如她所说那般,琉璃灯中的一点魂火忽明忽灭,飘摇不定。缃灵为了取信于她,特意在她面前试图以魂灯与轩辕姬沟通,孰料不论输入多少灵力,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万鹤笙笑道:“果然有人阻拦。” 她指尖涌出些灵力,缠成丝,弯弯绕绕勾勒成小小法阵,悄无声息地一点点笼上去,无形的小小法阵不断变幻,万鹤笙轻咦一声:“倒还有些水平。” “如何?”缃灵怕打扰她,压低声音问。 万鹤笙知道缃灵不懂阵法,掰碎了了告诉她:“简单来说,这阵法全靠吸纳轩辕姬的魂魄和灵力运转,且不断变化,寻常阵法再怎么难也是不变的,耐心解个十几天总能破开。而这不一样,每一息都可能幻化出千百种阵式,每一阵式都绝不相同。若是强行破开,轩辕姬必要受不小的伤害,若再逢着紧要关头,这伤势足以致命。” 缃灵越听,脸色越发白:“怎会有如此恶毒的法阵?宗主,您可有破解之法?” 万鹤笙自然有解法,这法阵本就由她所创,现下被其他人用了去,多少有些卖弄挑衅之意。她道:“不急,我试试。” 虽说试试,可她一副冷静模样,叫缃灵的慌乱平息不少,再度行礼:“多谢宗主。” 五指指尖用力,以极快的速度轻微颤动,万鹤笙闭目侧耳,似乎在感知什么。 缃灵屏息敛声,不敢惊扰。 寂静中,她猛地睁眼,五指瞬间发力,从那一盏魂灯中抓出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一把狠狠掐握在手心。 琉璃灯中的魂火猛地亮起,再不复当初奄奄一息模样。 “现在,可以联络了。”万鹤笙笑了笑,掌心揉动两下,将那几乎为活物的东西碾碎,又伸手抚过魂灯,顿时,二人眼前出现了轩辕姬所在处场景。 只这一眼,就叫刚送了口气的缃灵又提起了心—— 画面里,轩辕姬手托方鼎,高高立在空中,同另两只黑白巨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那两只巨兽的模样,无比眼熟。 “阿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 缃灵惊叫出第一句后就觉得不对:“除了阿布以外, 还有其他食铁灵兽?” 阿布性情活泼,虽不喜生人近身,却鲜少有过这样凶恶的时候。 她看着画面里, 两只正在对峙的食铁灵兽,皆身形巨大, 黑色毛发下掩盖的一双眼变得赤红, 獠牙森森, 表情可怖,一时竟分不清哪只才是阿布。 万鹤笙:“自然是有的。” 缃灵凑近了些。 她明知自己在这儿说的话轩辕姬不可能听见,依旧忍不住轻喃出声:“可要当心些啊。” 对峙状态不过数息, 很快,其中一只食铁灵兽已狂啸着向另一只扑过去,利爪亮出,几尺长的锋锐尖爪上犹带不知从什么东西上刮下的零碎血肉,狠狠往对方身上招呼去。两只巨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凶兽纠缠、厮杀,大地震颤,地动山摇,无数碎石横飞,无人敢靠近。 轩辕姬却没有离开, 她一手托着药鼎,另一手掐诀, 一指:“去!”催动药鼎向高空升起,笼罩在其中一只食铁灵兽上方,迅速扩大。 药鼎口倾斜,慢慢向下, 金光从鼎口满溢流出,倾泻而下, 尽数浇在正与阿布缠斗的那只凶兽上。后者欲躲开,却被阿布死死按住,只能任由那金色流光浇在身上。 才一接触,它便仰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大力挣扎起来。阿布根本压制不住它,被其狠狠掀开,砸在地面,又是惊天动地的晃动,仿佛那画面也颤抖起来。 “糟糕,它要发狂了。”缃灵自然知道轩辕姬使的是什么招式,那门术法,即便是她也不过学到第八重而已,轩辕姬却已在尝试第九重了。若她功法大成,刚才的药鼎灵液就可直接将凶兽困住,再封进药鼎中。可现在让它逃脱出去,又激怒了它…… 缃灵能看出来的事,轩辕姬自然也能看出。当初太虚门一道来的数十侍从大半都死在了这凶兽利爪下,剩余的全都被轩辕姬派去护送百姓离开。而皇室统辖区又被完全封禁住,一时间,轩辕姬竟是孤立无援。 -- 第236页 若非阿布巧合下混进车队同她一起来到人界,她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一爪掀开阿布的凶兽更加狂躁,张开巨口,獠牙狠狠咬在阿布身上,活生生撕扯下一大块肉。后者痛得哀叫不止,听得轩辕姬亦心痛不已,操纵药鼎缩小,落在阿布附近,清凌凌药液浇注下去,血淋淋伤口飞速长出新肉,不一会儿连柔软的白毛都长了出来。轩辕姬仍不放心,隔着数百丈远,药鼎依旧如臂使指,不断治疗着阿布身上的伤。 她现在只痛恨自己并未学过多少攻击性的术法,无法帮忙,只能跟在阿布身后帮它疗伤。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阿布坚持不了太久的。 那只不知从何处来的凶兽浑身充斥着凶煞血气,一看就知它的爪下有过不少亡魂。而阿布在灵谷中,每天只需要吃喝玩乐,它又怎么敌得过呢? 怎么办? 怎么办?! 皇宫大阵早就破碎,她带出的阵法符箓丹药也几乎用尽,她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同样沉甸甸地横亘在缃灵心头,眼见得阿布和自己的徒儿受伤,缃灵心如刀割,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万鹤笙:“宗主,您看……” 万鹤笙叹息:“北方正乱,最近的镇守长老赶过去也要至少两日。” 轩辕姬根本坚持不了两天,更何况,这只从深渊里出来的凶兽哪有这样容易解决?附近的镇守长老恐怕修为还不如轩辕姬呢。 “那该怎么办?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缃灵无法接受。 “无妨,会有办法的。”万鹤笙沉吟片刻,道,“你知道,我有个徒儿,他是巫族中人。我为避嫌,让他离开了。” 当初把他丢下的地方,就在南洲以北,靠近皇宫区域,更是靠近中原。他听从自己的命令,带领巫族族群隐居了起来。 缃灵犹豫道:“你那徒儿?他才多大,入门才多久?他还是个孩子呢。” 万鹤笙笑道:“无妨,他可以。”说罢,一道灵光在她指尖消失了。 南洲西北某处山脉,听闻山中有凶兽,无人敢往山里去,因而这片山脉可以称得上与世隔绝。 而里头偶尔传出的怪异声响,或几声嘶吼,自然也为凶兽这一说法提供了有力论证。 这一日,秋意盎然,是一个安静平凡的秋日。 山里却不平静。 “大长老,我们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巫族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质问,他的一双瞳孔在阳光下竖成线,像蛇一般阴冷,他本鼓足了勇气,可在触及大长老的眼瞳时,依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在他身后,是壮大了无数倍的巫族族群,自从大长老带他们在此定居后,越来越多巫族中人在世界各地复苏,又受到了大长老的感召,跋山涉水同他们汇合。 他们本该感激的。可这位大长老什么都好,却只有一点,让他们想不通。 他下了禁令,不得伤人,不得在人间暴露行踪,甚至不允许他们去拜见魔神大人。 魔神复苏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天下,灵族、诡族、妖族都纷纷前往中原寻求魔神庇佑,他们明明离中原最近,却硬生生拖着不去拜见。一旦问起,大长老只说时机未到,却从不说何时才去。 可恨! 若非大长老权威尚在,又对触犯禁令的族人丝毫不留情,他们何至于每日追问? 钟长岭掀起眼皮,同样阴冷地扫视众人一圈。 他面上丝毫没有面对同族族群的温和,相反,他的眼神比在场众巫族更加冰冷残忍。在他的扫视下,在场一众巫族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我说过,时机未到。” 好不容易鼓动其他族人一块儿来的年轻巫族咬咬牙,忍耐住骨子里透出的畏惧:“可是,大长老,若我们再不去,只怕那位将怪罪我们。” 作为被创造出的种族,对魔神的敬畏忠诚天然刻在血脉中,代代相传。他们无法容忍任何对魔神不敬的言行。 “你是在质疑我吗?”钟长岭盯住了眼前那名巫族年轻人。 “不敢!”那巫族人根本绷不住排山倒海般降临在身上的杀意,膝盖一软,跪下去,不得不膝行两步上前,“我不敢忤逆大长老,我们只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拜见陛下?” “拜见?”钟长岭轻呵,“然后呢?”然后就成为他的奴仆,替他出生入死,替他去人间屠城吗? 怪不得师父让他引巫族现世,又要他压制住巫族。否则,被唤醒的巫族一定会在人间引发动荡吧? “自然是替陛下征战四方,灵族和诡族算什么?也敢在我等之前?若我们再继续隐藏,只怕到时陛下登临王座时,功绩簿上也找不到我们巫族的名字。”那名巫族人脸上满是残忍的狂热。 他的话,得到了台下所有巫族人的赞同,一双双腥红的眼睛再度亮起,盯着钟长岭看,试图得到大长老首肯。 场面一时寂静。 谁都能看出来大长老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愿,相反,他对身前那名巫族年轻人起了杀意,握在权杖上的手逐渐收紧……而台下一双双眼睛似是威慑,无声的注视着大长老。 就在这时,权杖顶端突然亮了一瞬。 那是接收到指令的信号。 钟长岭霍然起身,不顾身前被他动作猛地后退大半步做出防御姿态的族人,他冷声道:“陛下有令,命我独自去办,三日即回,三日后,再议此事。” -- 第237页 他再度扫一眼台下众人,有些眼神闪烁不知动了什么心思,还有些犹豫了,转头看向其他人。钟长岭高高举起权杖,顶端宝石骤然亮起,几乎灼烧人眼:“三日内,所有人一律不得离开,若让我发现,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话音刚落,权杖顶端照出迅疾的一束光落在方才质问的巫族人身上,后者无声无息倒下去,没了声息。 不过短短一瞬,部落中出名的勇士就被处死了一个。其余巫族人并不胆寒,反而高兴起来——大长老并不是实力不济,而是陛下另有打算。 钟长岭离开山脉后,一路往西潜行。他早已换成人类模样,御风飞在高高云端,向下望去。 战火连绵。 这些不过是从中原偷潜进来的一部分异族,魔族是少有的,一些低端的魔族同异族混在一起,四处屠戮。可他们再怎么不济,和孱弱的普通人一比,二者差距犹如天堑。 钟长岭看着心头冒火,可再怎么生气,听从师命救出杜蘅师姐才是要紧事,他不能拖延。 若有人在下头细细往上看,或许能发现一道流光如闪电般飞速划破长空,往皇宫方向去。 钟长岭一边赶路一边问:“师父,救下杜蘅师姐后,我又该做什么?” 万鹤笙道:“你且保重自身。若实在无法压制住巫族……也罢,待你们平安后,我再告诉你。” 这让钟长岭忍不住有些好奇,他还想问,可他飞行速度太快,没一会儿,皇宫就在眼前,他顿时收敛了心思,往下落去。 阵法围困在皇宫范围外,钟长岭按着师父的指示,三两下破开阵,冲了进去,眼前情景更明朗。 准确来说,是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皇宫,在废墟上打斗的两只凶猛巨兽,还有远远地给其中一只巨兽疗伤的人。 阵法破开的一瞬间,那人就被击飞出去,落在残垣中。 钟长岭见到它们的第一眼,忍不住脱口而出:“阿布?” 正在厮杀中的两只巨兽自然听不见,反而是不远处传来一声虚弱又疑惑的女子声音:“善水师弟?” 钟长岭急忙过去,将轩辕姬扶远了,关切问:“师姐,你还好吗?” 轩辕姬摇摇头:“我没有大碍,反倒是阿布,再没有人帮忙,他就要死了。” 钟长岭急忙道:“我去吧。”说罢,他不顾轩辕姬的劝阻,长腿一蹬,立刻变为原型落在两只巨兽中间。 他方才远远地看到了轩辕姬的动作,自然能分清两只长相几乎一样的凶兽,他一尾巴把即将落在阿布身上的利爪拍开,嘶吼一声,身形飞速变得高大,很快,他便长成了一座山头大小,站在两只巨兽中,竟比那两只还要高大些。 轩辕姬在远处,震惊不已。 同样震惊的还有隔着水镜观看的缃灵:“他何时进益这么大了?” 万鹤笙微微叹气:“这样一来,他巫族血脉的事再也瞒不住。” 阵法破开,又离中原极近,那位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缃灵愧疚不已:“都是为了救我那不争气的徒儿,才要善水师侄落入险境。” 万鹤笙:“无妨,他既答应了,自然也是愿意的。” 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我这徒儿,最是心地善良。” 缃灵更加愧疚。 万鹤笙又道:“派他过去只是缓兵之计,想来那位迟早会将他召走,我再调些人手过去。” 缃灵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们已没有足够多的长老……” 南海附近妖族乱得很,敖灵失踪后,那位龙太子以人类之躯登上龙王之位,他知道自己的血脉不足以服众,便早早投靠了魔神,借他之名大肆作乱。 万鹤笙微微一笑:“无妨,你忘了,我这漆吴山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了,漆吴山收容妖族众多,其中不乏实力强劲者。 * 随着各异族现世,各洲各派都乱了起来,妖族在太虚门的地位也免不了受到波及。一些收了妖族为徒的长老都要叮嘱徒儿少出去,还有些懒得面对质疑,干脆带了妖族徒弟一块上场杀妖。更多的是悄无声息将妖族囚禁起来,或打上奴仆烙印,以免它们作乱之人。 若非万鹤笙登上宗主之位,手段强硬,恐怕这条律令很快就要被废掉。 所有身在太虚门的妖族,日子过得最舒坦的莫过于漆吴山妖族。它们自成一个派系,得以修炼宗主亲自编纂的功法,和寻常弟子一样享受待遇,也和寻常弟子一样,时不时出宗做些任务。 作为整个宗门中特殊的存在,漆吴山妖族向来引人瞩目,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这一日却有些不大一样。 漆吴山的妖族不知为何,一大半集中在山头,按妖中种族各自整齐列队,山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形妖族,一个个目光炯炯。一时间,漆吴山顶,妖气冲天。 它们又要做什么?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领头几位似乎听到了什么号召,御风而去,其他妖族紧随其后,向宗门外飞去,长长的队伍划过高空,似乎看不见末尾。 在最上方,鲲鹏兄弟化为原型,身长数十丈,双翼展开,遮天蔽日,轻轻一扇,便有飓风从翼下生出。太虚门弟子仰头看去,只能看见两道巨大的影子,一前一后往外飞去。鲲鹏的体型实在巨大,遮住了阳光,足足有小半刻,太虚门其他地方都遮挡在了它的影子下。 -- 第238页 鲲鹏兄弟还记得万鹤笙的嘱托——“那位龙太子迫不及待要当妖皇,可他忘了,太虚门还有妖族呢。” 将它们一手培养长大的万鹤笙微笑道:“不知道,这妖皇之位,你们可敢与其一争?” 鲲鹏兄弟俩对视一眼,立刻行礼:“自然!” 鲲鹏体型巨大,飞行速度更快,不过半日就来到了北方。越接近中原,越能感受到来自中原的各种驳杂又强大的气息。他们化为人形落下去,见到了三只受伤不轻的巨兽。 不,两只,还有一个是巫族。 那巫族同样身受重伤,鳞片散落不少,黏连着血迹。但他好歹还是清醒的,见援兵来了,变成人形来到轩辕姬身边坐下,眺望着远方。 轩辕姬同样注视着远方。 他们都感知到了,有一群异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鲲鹏俩兄弟在漆吴山多年,自然认识轩辕姬,当下同样上前行礼。轩辕姬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叫起,场中两只巨兽早就昏迷过去,慢慢缩小。轩辕姬抱起其中一只,细细抚摸疗伤,另一只被她关进药鼎中。 直到此刻,四人才有短暂的空闲时间谈话。 轩辕姬问:“你们也是宗主派来的么?” 鲲鹏兄弟其中之一回答:“确实,宗主命我等前来支援。” 轩辕姬叹气道:“我这里暂时不需要支援了,反而是善水兄弟……”她盯着北方天边越来越浓席卷而来的一大片乌云,一字一句道,“那位已经发现了善水兄弟的踪迹,恐怕要将他带回去。” 钟长岭垂下眼帘,压住眼中凶光。轩辕姬又道:“善水师弟,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钟长岭摇摇头,问:“那个东西为什么要攻破皇城?” 轩辕姬这才将藏在袖里乾坤中的孩子抱出来,托在臂弯中:“它是为了这个孩子。” 钟长岭只觉得那个孩子身上有些莫名的熟悉气息,可那孩子裹着金黄色襁褓,分明就是人皇,他问:“它要人皇做什么?” 轩辕姬摇摇头:“人皇,自然是聚集了人族气运。可它一个魔物,现在劫走人皇也是无用,谁知道它背后又是什么人呢?” 钟长岭便不做声了。 众人紧盯着天边越来越近的那片魔云,连同不断侵袭来的魔气,沉沉雾霭,血色惨淡,隐约可闻尖锐怪笑。 钟长岭低声道:“他们来了。” 轩辕姬早就将睡熟的孩子重新藏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处。与之相反的,鲲鹏兄弟的战意高涨:“来的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出息了! 第111章 · 在钟长岭赶到后, 缃灵就已彻底放下心来。她经营灵谷多年,对修者身上各种伤病了若指掌,即便只是隔着水镜远远地看了钟长岭几眼, 也能察觉对方身上的不对劲。 万鹤笙没有解释,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忧虑的状态, 同为人师的缃灵很明白, 就像自己当心轩辕姬一样, 她也在担心自己的徒儿。可身为受益者,缃灵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不断道谢, 道谢声中含着浓浓的歉意。 万鹤笙叹口气:“不论如何,我的徒儿赶过去,你就不必再担心蘅儿。”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又说,“我知你实在担心蘅儿,可光守着也是无用。善水他身份敏感,出来后又有许多麻烦,我还需处理。” 对方声音轻柔, 一派真诚模样,缃灵本就有些羞愧,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刻起身:“宗主这话实在折煞我了,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我也不会来麻烦宗主, 今日之恩,缃灵没齿难忘。” 万鹤笙:“太虚门中人, 自当同气连枝,不必在意。” 缃灵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要送上些什么礼,便不再打扰,说了些客套话后,匆匆离开,没多久,漆吴山就收到了来自灵谷打着庆贺钟长岭生辰的名头的贺礼。 不过小半日,便能整理出如此多灵药,想来有不少都是从缃灵私库中出的。 说起来太虚门内,各山头并未严格规定过必须做些什么,譬如灵药、灵植、灵泉等,若峰主有心愿意去做,开些药田也不是难事。修道一途,难免有伤,各个山头都要种些常见灵药,要么备不时之需,要么去做交换。如漆吴山也有自己的灵药田,但漆吴山本质并不适宜种药,反而多产矿石,倒也是一大特色。 整个太虚门内,唯有缃灵一人,在得到宗门赐地灵谷后,将整片灵谷都用于种植,天南海北的稀缺珍材几乎都被她找了来。即便有些环境不大适宜,如只能生长在火山岩浆旁、或只长在冰雪中的那些,缃灵就划开区,改地形地貌,刻了法阵调节。这使得不算太大的灵谷内,既有雪原又有火山,峡谷和高山同存,同一日内,灵谷东边大雨滂沱,西边黄沙漫天炽热干燥。 旁人看着都觉得累,缃灵却乐此不疲。到后来,她的名声慢慢传出去,谁都知道,太虚门的缃灵仙子,天下灵药一成,她得占八分,若有什么稀缺的,往灵谷找,一准没错。 万鹤笙随意清点了一番,不出意外地发现缃灵竟是将灵谷所有种类的药物都送来了一份。 对于缃灵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大礼。 既是道谢,也是赔罪。 世间没有皇族,唯独南洲留下了一个人皇,平日里修仙者们并不很把那个人皇当回事,甚至个别心胸狭窄者,更是难以容忍一个凡人竟也敢自称天子,得享万岁之誉。但不论怎么样,有太虚门护着,人皇这个位置也一代代传下去了。 -- 第239页 而现在,因为巫族——准确来说,因为钟长岭的出现,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皇室。 灵族和诡族都出现在中原,没有人会忘记,还有个巫族不知去向。不少人都在揣测,更有人声称巫族早就被灭,所以才不出现。可谁知道,巫族的大长老竟然跑到了人皇的皇宫外。 这一任人皇还是个奶娃娃,太虚门派了一位仙长护着他成人,本该平安无事。没料想突然冒出个从多年前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食铁灵兽要抢夺人皇,食铁灵兽本稀缺,没人料到太虚门里竟然也有一只。 不仅如此,就连难得出山的巫族大长老,也帮着太虚门那位长老?更不用说后头赶来的一对鲲鹏,还有他们带来的无数正在路上的妖族。 而来争抢的,又是另一批妖族。 人皇究竟是什么来头? 南洲发生的事情不算隐秘,中原封禁破裂后,大量来自其他门派的探子涌入,万鹤笙并不阻止,很快,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万鹤笙给鲲鹏兄弟下了指令,要他们杀死那位龙太子,再将妖皇的名头抢过来。 明面上,她只叮嘱了鲲鹏兄弟二位,若他们不行,还有阿布,阿布再不行,还有敖灵。总归,坐上妖皇之位的那位必须在她的掌控中。 想必那位得封妖皇之位的人族也探究到了其中奥秘,所以他才会急匆匆地请命前来——外人以为他是要压巫族一头,这才过来对峙巫族大长老。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巫族大长老不过是表象,他真正要拿到手的,是人皇之位。 不过一个凡人,寿命数十年,孱弱无力,何以称人皇? 这一切弯弯绕绕,钟长岭都不清楚,他师父只告诉他要藏着,否则会被那位感知到。而他现在出于无奈现身,果然立刻惹来了追捕。 钟长岭低声对鲲鹏兄弟道:“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你们不必如此。” 鲲鹏兄弟一人一句。 “不必担忧。” “宗主所托。” “我等不敢不从。” 乌泱泱被墨色浸染的云层之上,当头的正是那位人族妖皇。他面色白净,看上去像个书生,此刻,他牵着一位灵族少女的几近透明的手,在云端之上俯视着钟长岭:“真是好生热闹,想必这位就是巫族现任长老吧?” 钟长岭:“是又如何?” 妖皇笑道:“巫族既已复苏,为何不去拜见陛下?” 钟长岭抿抿唇,不说话。 在巫族族群面前,他自可以声称没有得到感召。可在其他异族面前,他的谎言实在经不起推敲。 妖皇气质温和,见对方横自己一眼不说话,也不动怒,将目光转向轩辕姬,双眼微微一眯:“这位可是太虚门的仙子?说起来,我等与太虚门还有些渊源。”若非太虚门暗地里支持敖月和敖灵姐妹,他们早就拿下了南海。 轩辕姬顿时觉得脊背一凉,简直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似的,她笑了笑:“在下确实是太虚门中人,妖皇好眼力。” 那位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妖皇这个名头,每多被人称呼一声,这个位子便牢固一分,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妖皇微微一笑:“本座前来本是为替陛下寻巫族部落,顺道寻一寻凡人帝皇。若是这位太虚门仙子愿意将人皇交出来,本座便不为难你,你可自行离去。” 轩辕姬早就将小娃娃藏好了,自然不可能交出,闻言摇摇头,面上依旧含笑:“妖皇大人莫要难为在下,在下得了宗主之命,要将人皇带回宗内。现任人皇不过是个小娃娃,妖皇又何必同他计较?” 妖皇拿魔神压她,轩辕姬不得已,也只能搬出自家宗主。她料定魔神不会为了一个小孩做什么,这估计是妖皇自己的主意。 而且……她看得出来,妖皇害怕宗主。 妖皇唇角笑容不减:“不过是请人皇小居几日罢了,你若不放心,自可跟来。” 轩辕姬才不干这种以身涉险的事儿,同样微笑摇头:“妖皇情谊深重,只可惜在下任务在身,还是改日再访。”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脸上带着笑,言语间打机锋。说到最后,妖皇终是失去了耐心:“看来,你是一定要与妖族做对了。” 一旁高大的鲲鹏兄弟齐声冷笑:“凭你?代表妖族?” 其中一位站出来,面上慢慢生出羽翼:“你一个人族,凭什么当妖皇?今日,我就要挑战你,若我赢了,你就乖乖认我为皇,你敢接么?” 兄弟俩早就约定好,由兄长去单挑妖皇,拿下其位。待兄长伤好,弟弟再对哥哥挑战,无论谁胜谁败,失败那位都要心甘情愿辅佐另一位。 妖皇面色不变:“本座奉了魔神命令……” “我只问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妖皇紧盯着对方眼瞳,发觉他确实是想挑战自己的位置。 气息绵长稳定,妖力雄厚,原型为鲲鹏……是个劲敌。 最叫他骑虎难下的,是他带了一大批妖族军队。若他退了,恐怕这位置也做的不稳当。 妖皇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一点点扩大:“生死不论?” 鲲鹏紧盯着他,浑身羽翼几乎炸开,来自上位者的威势将妖皇身后一些血脉驳杂的妖族压得浑身颤抖。他凌空跃起,人身在半空中就已化为原型,大鹏双翼展开,足能蔽日。 -- 第240页 妖皇一抬手,驱散身后异族:“去,把那两人拿下!” 他这才转头面对高空中的鲲鹏:“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轩辕姬拉着钟长岭往后退了两步,无声摇头。 鲲鹏兄弟速度太快,太虚门派来的大部队还在后头,他们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另一位鲲鹏也明白,背脊衣裳撕拉一声裂开,双翼自背后延伸出数十丈长,将他们二人牢牢护在身后,再次重申:“既是宗主的命令,我自会护着你们。” 饶是钟长岭心中仍有些对师父的怨望,此刻心里也不禁一暖,低声道:“多谢。” 话音未落,那些异族已攻上近前。 钟长岭才和那只食铁灵兽打过一场,身上带伤,轩辕姬拉着他往后不断奔逃,躲得远远的,才从废墟中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停下,设下法阵,替他疗伤。 钟长岭并不推辞,他知道轩辕姬不擅战斗,唯有自己尽快恢复才是最佳选择。他干脆同样变成原型,又召出权杖守阵。 轩辕姬看着对方身前背后被撕扯下的一大片伤疤,鳞片脱落,只余粉红色血肉,骨头也断了不少,白惨惨几根穿透出来,她不免心痛。 身上药物几乎都用光了,好在灵力恢复不少,轩辕姬又修了几门功法,专替人疗伤用。轩辕姬以鼎为介,将灵力变为药液,一点点浇灌在巫族脱落鳞片的皮肉与白骨上。 “是我拖累了你们。”她叹息道。 钟长岭声音有些闷:“师姐不必这样说。” 轩辕姬安静下来。 巫族肉身强悍,寻常伤势恢复极快,轩辕姬替他洗了伤口,接好骨头,很快,表皮上的伤痕便蠕动着慢慢长回,冒出了一点黑色的鳞片根。 轩辕姬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的巫族,说不好奇是假的。她忍不住抚摸上去,察觉了些异样,眉头微动。 怎么感觉…… 钟长岭不知道轩辕姬心中想法,身体一颤,僵着没敢动弹。若非他现在是原型而不是人身,恐怕早就红了脸。 轩辕姬疑惑地在钟长岭身上不断抚摸,指尖灵力探索,后者鳞片覆盖下的脸几乎红透了,半晌,颤巍巍声音沙哑地问:“师姐,你做什么呢?” 他再怎么对人事不通,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也是会害羞的。 轩辕姬在上山前是公主,上山后虽被嘲笑过一段时日,到底也是被缃灵捧着数十年的灵谷大弟子,她对外脾气温和不过是表象,这会儿面对钟长岭难免恢复了些本性,抬手在对方脑袋上一拍:“别乱动!让我再瞧瞧。” 钟长岭喉头颤抖两下,忍住要钻出来的咳嗽声,强行让自己定住。 “放松点,我感觉有些不对,让我再仔细探探。”若是对方下意识防御,轩辕姬的灵力和神识难以查探。 钟长岭只好再次强行让自己不去抵抗,卸下防御,两眼四处乱看神游天外。 这天真蓝,鲲鹏兄弟可真厉害,对上那么多异族也不在话下,妖皇是不是快输了? 师姐,师姐怎么还没好? 轩辕姬的手将他从头触摸到尾,连脚都不放过,总算摸够了,轩辕姬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她拍拍师弟的头:“好了,师弟,你变回人形吧。” 钟长岭嗯一声,往后蹭了蹭,确保自己不会再碰到对方后,才变成了青年模样。 轩辕姬还在说:“我刚刚将你全身查探了一番,发现有些不太对劲。我有个猜想,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下来,还需再探究一番,或许能找到些关于巫族的奥秘。”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钟长岭咳了两声:“无事,或许是因为刚才受了伤。” 轩辕姬没放在心上,巫族身体强悍,不过一会儿,他的外伤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只等他体力恢复即可。钟长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师姐?什么不对劲?” 轩辕姬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我现在还不能说,或许要回去和宗主禀报。” 要到万鹤笙面前说,那确实是件大事。钟长岭方才的旖旎心思立刻消失了:“师姐,这很严重吗?” 轩辕姬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的确很严重,或许……和巫族由来有关。” “那……”钟长岭也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他听到对方问话:“宗主可曾说过,你出来后,要做什么?” 钟长岭摇摇头:“师父只让我来救你,她也说过,我出来后一定会被魔神察觉到。但……”钟长岭忽然想起来,师父还说过,若他实在无法继续压制巫族,待他们平安后,再告诉他安排。 现在算是平安了么? 天边,妖皇正和一只大鹏打斗,山峦颤动,昏天黑地,嘶吼、咆哮接连不断。鲲鹏的血不断溅洒,妖皇也好不到哪儿去,断了一臂,另一臂难以驭使红缨枪,便舍了枪,改用长剑。雷云闪烁中,剑光耀耀,雷鸣阵阵。 而另一头,鲲鹏独自对阵那么多的异族,很快就要抵挡不住了! 钟长岭上去就要帮忙,轩辕姬将他一把按在原地:“你不能过去,让我去。” “可他们要找的是我。” “正是因为他们要找的是你,你才不能轻易出去,更何况他们不止要找你,还要找人皇。”轩辕姬冷静道,“我这里有传送阵,可惜只能一人使用。你先开启,将人皇送回去。我替你掩护。” -- 第241页 “可他怎么办?他要撑不住了!” 轩辕姬道:“无妨,我已感知到,其他人要来了。他们速度虽慢了些,总还是能赶上的。”说罢,她取出一方小小阵盘,又把孩子抱了出来,小心地将他放在钟长岭怀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皇如此重要,但既然宗主委托我将他看护成人,我就必须做到。”轩辕姬伸手抚了抚小孩柔嫩的脸颊,“师弟,你且将他送回去。” 钟长岭一手托着孩子,另一手是阵盘,点点头:“好。” 在接触到孩子的一刹那,他便心头一颤。好似有什么无形的纽带,将他和这个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是人皇,是轩辕氏血脉,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钟长岭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敏感,没有多问,立刻开始催动阵盘。 传送法阵并不简单,寻常修者还好,像这样单独送一个娇弱的娃娃过去,无异于送他去死。钟长岭一层层替他施加防御手段,又努力凭借自己所学的浅薄知识让那个法阵再稳固些。 远处,轩辕姬早就迎上去,挡住了那些疯狂要扑过来抢夺孩子的异族。 灵族擅音律,擅控制他人神智,它们张开口便是一串无形声波。要不是钟长岭早做手段,将那孩子受到的攻击尽数转嫁在自己身上,恐怕那孩子立刻就要身亡。 即便他肉身强悍,一时间受到几乎穿破耳膜的攻击,也免不了血液翻涌,七窍皆流出鲜血。 鲲鹏挥舞双翼,将在空中肆虐的灵族全部打落,轩辕姬配合着对方一一将它们收进药鼎,施加封印。 和灵族不一样,诡族要同妖族接近些,只是模样更加奇诡。寻常妖族化为人形后,面部特征总是与本族要相近一些,例如狐妖原型总是带些妩媚之色,鹰妖免不了有些尖嘴,猫妖则是都生了一对圆眼。 诡族就不一样,它们远远看着像人像妖,可再仔细一看,面目奇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好似凡人传说中的恶鬼。 轩辕姬看着看着,原来心中冒出的那个奇怪念头又涌了出来。一时不慎,他听见远处钟长岭忽地大叫一声:“师姐躲开!” 可来不及了,在她躲开的前一刻,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蹿到她身后的诡族人已经伸出了利爪,狠狠一划—— 钻心疼痛传来,大片血肉掉落,轩辕姬忍住痛呼,瞬间后移数丈远,反手点下穴道,避免伤口溢血。 不会错的,自己方才的感应…… 同一时刻,传送法阵终于运转,本该睡睡的孩子睁眼,不安地挣扎哭叫起来。他到底是个孩子,抵不住法阵的力量,很快便消失不见,只有残余的哭音仍在他们耳边回荡。 轩辕姬松了口气,收敛心思专心防御。钟长岭忙完,立刻移到她身侧,赤红双目一扫,很快就锁定了方才伤轩辕姬的那位,后腿一蹬,整个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转眼间便夺了那诡族的性命。 有了钟长岭加入,鲲鹏压力骤减。钟长岭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报复了,伸手召出权杖,穿行在异族中,每一击都能横扫一大片。钟长岭越杀越痛快,渐渐的,眼里带上了狂热的战意。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师父可能无法保下他了。 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他本该同这些异族是一伙儿的。 可他不愿意。 每当他被杀意占据头脑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钟家村,现在想来,村里的人都是人巫混血,可他们照样生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不惹事,不杀生。他不想变得和当初闯进村子的凶手一样。 钟长岭心里不可避免地又生出些幻想。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师父不简单,或许在背后操纵了什么。当初自己离开,在人界潜伏时,心里不是不难过,可他依旧照做了,并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为自己的师父找好了许多借口。 而现在……师父又会要他怎么做呢? 他已经杀了这么多灵族和诡族人,这本就意味着背叛。再要他去中原,去魔神那里,就是让他去送死。 钟长岭心想:师父,你不会要我死的,对吗?你知道我有危难,还特意让妖族来帮我。 你会让我去中原吗? 师父,我按照你说的,我保护好了师姐。这一回,你能护住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出息了! 第112章 · 万鹤笙本体坐在漆吴山, 她注视着水镜,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她身前空气波动一下, 紧接着,那一小片区域不断颤抖起来, 在虚空中泛出涟漪。 空间法阵到底有些不稳, 从如此遥远的地方将一个婴儿送来, 钟长岭几乎是将能装备上的防护手段都给他装备上了,可再怎么厉害的手段,也抵不过这婴儿中途睁开了一次眼睛。 时间、空间, 向来是众多修士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奥秘。凡人以车马代步,一生也未必走得完其中一片大陆。修士脱离凡胎后,可御剑可乘风,再不济凭借双腿也能跑遍大江南北,但无论他们再怎么快,那也仅仅只是速度快而已,并未脱离这片天地限制的范畴。 空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时间。 没有人能掌控时间,任凭那些人生前如何叱咤风云, 如何风光,他们终要老去, 无可奈何地被埋葬在时间长河中,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被人铭记,或被人遗忘。多少人曾后悔年轻时做下的错事,想要弥补, 可不论他们再怎么后悔,希望能够重来一次, 时间也不会逆转了。 -- 第242页 过去的终将过去,不会为谁停留,不会逆转,无法改变,无可奈何。 至于凡人话本中那些什么缩地成寸、人间一日天上一年、什么烂柯人等种种传奇故事,终究只是幻想。 修士终只是人,不是神,尚且连自己的道都修不明白,又怎么去操纵这片天地的时空呢? 从上古至今上万年以来,并非没有人想过去探究。迄今为止,最大成就也不过是研究出了传送法阵——他们研究出了在空间中迅速穿行的方法。尽管在这条路下同样埋着无数前辈的尸骨,但不论怎样,他们到底是研究出了空间法阵的。 至于那些死去的研究法阵的修士们,大多数都死在了现下修士们牢牢记住不敢触犯的一条禁令下——在法阵内传送时,绝对不能睁眼,也不能用神识探知。 那是绝对禁忌的领域,不论是谁,犯之必死。 曾有大能,潜心刻画出法阵后,决心一探空间法阵的奥秘。于是他刻画了一个距离最短的法阵,两地之间不到一丈远。 这位大能生前的手札记载着,他在做下这个决定时,来自修士的直觉告诉他,这非常非常危险,或许性命不保。 于是他在做这个实验前,广招天下好友,又在身上挂满了留影石、傀儡等物件。在一众大能的护法下,他踏入了那片漩涡中。 按照约定,他会先让傀儡带着神识去观察,而后睁开眼,而留影石,自始至终都开启着。 所有护法的好友都察觉到了空间的动荡,还未来得及出手,数息后,那位大能已出现在了传送地。只不过,刚一出现,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已经死了。 神魂俱灭,一点声息都没有留下,再无投胎的可能。就连身上的留影石、傀儡等也全都遭到破坏。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从那以后,活下来的人们口口相传,这条禁令再也无人打破。反正,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感受就能平安无事。 钟长岭只给婴儿装备上各种防御法阵与符箓,那时的婴儿又恰巧在熟睡,因此钟长岭也好轩辕姬也好,他们都下意识地忘了这条默认的规矩,也就忘了将婴儿的眼睛蒙上。 婴儿中途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万鹤笙的面色彻彻底底沉下。 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她预料之外,且难以挽救的重大意外。 她从数十年前轩辕姬进入太虚门起,就在策划着这位人皇的诞生,钟家村的隐匿与被发现、被屠灭,巫族现世、连带轩辕姬的野望一并在她算计中。一切都发展顺利,她得到了一个将会对她忠心耿耿且同时身负巫族与轩辕氏血脉的人皇,谁知道,今日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再去找比这更合适的人皇了。 几乎是在短短一刹那间,万鹤笙就已经做下了决定。她闭上眼,掌心灵光浮动,猛地伸出手去,狠狠地伸进了虚空中—— 另一只手打下山门掩护法阵,不让自己磅礴的神识威压扩散开。 这么多年来,不光是那位窃取着人间的气运,她也不断在汲取世间气运。要对抗这片天地的法则,唯有以气运抗衡之。 魔族肉身强悍,即便她转世重修,以人族之身修行,可她的魂魄依旧属于魔族,连带着肉身不断向魔族变化去。饶是如此,再伸出手的一瞬间,万鹤笙依旧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钻心疼痛,血液四溅。 万鹤笙没有离开,而是冷静地感知着,她不能用神识试探,只能靠直觉和自己的计算,估摸出了那个孩童现在的方位,手掌落下去,将那孩子攥在了掌心里,而后不断收回。 她在赌——赌这片天地的法则已减弱,更是赌在外界敌人来袭前,自己会得到一点点“优待”。 她不会死在这儿。 既然不会死,那又有什么可怕的?退一万步,即便此刻身死,她也做好了上百种保存魂魄转世重修的准备。 万鹤笙已经能感知到自己手背上几乎是千刀万剐划伤的伤口了,她并不畏惧疼痛,反而更用力的裹紧了那个孩子,以全身精力专注于此,将他一点点往外拖。 因此,她也没有空闲精力去管忽然亮起的宗门传讯,就连分在众多化身上的元神也一并封闭,撤回本体,用于专心对抗空间法则。 宗门忽然传讯,不是为了别的,这件事正好和她有关。 南洲范围接受太虚门管辖,各州各城池皆有法阵守护,高空亦禁止随意飞行。可就在方才,一座城池上空的空间忽然乱了起来。就连凡人也能看到,他们这座城池上空的蓝天像是被搅乱的一潭水似的,形成了一处空洞漩涡,四周云朵早在漩涡出现的一瞬间就已被卷入进去。 “那是什么?!”守城弟子惊呼,急忙上报长老。 “会不会又是有异族出世?” “看着不像,没有察觉到其他异族的气息。” 守城长老赶来,先设下幻阵让凡人看不见具体情况,又命令手下弟子们一一严整列队。他自己小心翼翼往那个方向去,越往前越能察觉到那个漩涡的恐怖与神秘,好似传说中异兽饕餮的巨口,将周遭一切事物都往里吞噬。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出一缕神识,往里探去,那缕神识瞬间被剿灭,还没等他从反噬的剧痛中回过神来,他整个人都因探出的那缕神识反向牵引着,瞬间卷入了漩涡中。 -- 第243页 “长老!!” 又有几个弟子冲上去,靠近的一瞬间立刻落了个同样的下场。这下其他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了,立刻传音,层层上报给宗门。 漩涡不断旋转,好似整片天空被捅破了一个大洞,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就连底下的城池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那股强劲的吸引力。 万鹤笙正对抗着虚空中的空间乱流,她甚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宗门传讯不断闪烁,可她根本顾不上。 如果说,刚才她还只是为了救下这个人皇,到现在,万鹤笙纯粹只是为了试试自己能够对抗到什么地步。 空间法则又如何?她潜心研究空间法阵多年,早就摸透了其中规律。 她的神识慢慢往虚无的方向探去。 世间气运汇聚,早在她第一次斩破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这片天地注意到了。 万鹤笙一手探入虚无中,另一手不断刻画新的小型阵法,与此同时,神识不断试图和这片天地沟通。 “你何必防备我呢?若我重伤,人族也好,魔族也好,甚至巫族,灵族等,都会受到牵连。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人皇的重要性你我都清楚。若人皇不在,你又需要多久才能培养出一个能够统领人族之人?” 没有回应。 相反的,虚空中传来的牵引力更甚,方才还只到手腕,而现在,她一半手肘已经没了进去。如果此刻有人他们进来,必会惊讶的目瞪口呆,万鹤笙挽起一半的袖子下,手臂突兀的截断,另一面连着一片小小的漩涡。 从截断面不断滴下血液。 属于高层魔族的血迹对普通魔族而言,为大补之物。 万鹤笙垂下眼帘,蓦地,另一只空余的手已经勾勒出一道新的传送法阵。 紧接着,她抬手一挥,掌心出现小小的长镰,连同不断滴落却并未溅在地面的几滴血,尽数被传送过去。 西域,伽罗圣教内。 坐在菩提树下的罗睺猛地睁开眼,他伸出手,袖子拂过做在他身侧的小男孩面上,小男孩立刻昏了过去。与此同时,院内法阵齐齐升起,禁止外人踏入。 他从树下缓缓站起,绿叶摇曳,遮住了少年那双深邃又漂亮的眼睛。 当罗睺完全站起身时,他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位美丽少女。 少女肌肤白净,红衣烈烈,一支粗杆画笔系在腰带间,少女双手横放,上面摆着一柄刀柄与刀刃都极长的弯镰。 几滴血液凭空漂浮在他们二人中间,还未等他们伸出手,那几滴血液已经自动做好了选择,尽数飞入罗睺的额间。 少女立刻面色不大好看:“怎么会是你?” 罗睺微微扬起唇,并不搭话,只是轻轻说了声:“许久不见。” 秋葵盯了他一眼:“走吧。” 一众化身本由本体主导,若本体神识并不操纵,他们也各有自己的脾性。说来也不知什么缘故,万鹤笙的一众化身可与其他人相处甚欢,偏偏他们之间谁也容不下谁,本能地排斥着彼此的存在。 唯一相处还算愉快的柳行舟和秋葵,也必须在人前做出敌对模样。万鹤笙神识不再主导后,让秋葵来寻罗睺,实在是令她为难。 但每具化身的天职都是守护本体,因此,尽管秋葵再怎么不高兴,她也必须同罗睺协作。 她倒是知道为什么选了罗睺——这具化身一直以来被“放养”般存在,渐渐产生了一些自主的、不受操控的灵魂,而他的灵魂虽对本体同样忠心耿耿,却干净澄澈到奇怪的地步——好似他生来就是一位干净的大善人。 罗睺双掌合十,行一礼后,二人迅速消失在原地。 他们如曾经的顾辞酒和万鹤笙一般,迅疾如电,一前一后向高空飞去。 和当初那二人一样,越往上飞,阻力越大。秋葵却能明显感知到,她所受的阻力,并不及当日的十分之一,不知是因为她曾强行破开过一次的原因,总之,这一回要比上次简单不少。 万鹤笙仍在刻画法阵。 她对空间法阵的造诣早就达到无人能及的地步。这一回,秋葵与罗睺齐齐出动,她亦做了手脚,将他们本该承受的,高空中那股冰冷、严寒,凛冽寒风刺骨,连同被压制的感觉,一并压在万鹤笙身上。 他们本就是一体,凭借秋葵手上拿着的法器,这样的法阵操纵起来再简单不过。 两具少年少女的化身如履平地,丝毫不受阻地向上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与此同时,四周灵力疯狂向二人身上涌入。 一切恍若当日情景重现。 若是这片天地非要万鹤笙折损在此,她会毫不犹豫地让两具化身再次斩破这片天地,将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放进来。而这片天地要降下的天罚,也只会被传送到万鹤笙本人身上。 她确实是在逼着对方做一个选择。 事到如今,人皇的安危与否并不重要。万鹤笙若能活下,她对空间的领悟必将再精进一层。 偏偏是这片天地所不能忍受的,万鹤笙无异于逼迫它两害择其轻。 天空中的异象依旧没有停止,速度却慢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太虚门长老弟子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能远远围着,一点点试探,禁止他人靠近。 * 北方,钟长岭和轩辕姬终于等到了援兵。 -- 第244页 钟长岭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下的一个小错误,究竟引发了怎样的动静。漆吴山一众妖兽赶到后,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吼杀声震天,大地都在颤抖。 钟长岭反而空闲了下来。 漆吴山的妖族都眼熟钟长岭,知道这是他们峰主的徒弟,看得更紧,不让他受伤。更有几只妖兽将他们二人往战圈外推,不让他们受到波及,令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钟长岭叹了口气,这才觉得酸软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想到师父之前说的话,对轩辕姬复述了一遍,犹豫着问:“我是不是应该现在问问师父?” 轩辕姬有些惊讶:“你不同我一道回去吗?” 钟长岭摇摇头,心情复杂:“我担心……贸然回去会破坏了师父的计划,叫她生气。” 轩辕姬笑道:“宗主脾气好,从来没见她生气过。她对你更是疼爱,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信。 宗门内谁都知道万鹤笙脾气好,相比起其他暴躁的长老而言,她从不发怒,从不苛责弟子们。可偏偏,太虚门内没有任何一个弟子敢在她面前放肆。钟长岭这一句害怕她生气,倒真是说对了。 钟长岭继续摇头:“我还是问问师父吧。”说罢,他取出了一根白羽,思索一会儿后,注入灵力,对着那根白羽说了些什么。 他又何尝不想回太虚门? 在太虚门里他过的有多开心,在外他过的就有多坎坷。他不想杀人,不想卷进纷争里去,可偏偏命运弄人,这身血脉就注定了他不能平和度日。 万鹤笙接到了来自徒弟的传音。 若再早一两个时辰,她或许会因此产生一些譬如计划被打乱而焦躁的负面情绪,但现在她却觉得,事情难得地有趣起来。 一个小小的意外就逼迫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这样的手段……她曾做过很多次。 万鹤笙并不能过于亲力亲为去掌控一切,她只能一点点渗透,潜移默化地去影响,让事情一点点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如同这一位人皇,她可以慢慢让其诞生,并通过各种机缘巧合让他登上皇位,却不能直接将一个人抓去,强行让他称帝。 万鹤笙微笑了起来。 她对着漂浮在眼前的白羽,微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白色羽毛轻颤,尽责地将师父的话带到徒弟耳边。 轩辕姬就看见钟长岭的面色忽然白了白,关切问:“你怎么了?宗主不让你回去吗?” 钟长岭缓缓转头。 他看向四周厮杀的一众异族,什么族都有,血色连绵,搅和在废墟中,以钟长岭现在的修为与目力,竟觉得恍惚了一瞬,仿佛眼前都是大片红色的朦胧,看不大清楚。 “怎么会呢……” 轩辕姬摇摇他:“究竟怎么了?宗主说了什么?” 钟长岭失魂落魄:“师父她……她还是叫我去中原。” “为什么?”轩辕姬吃惊。 “她说,我是乌族大长老,那位不会为难我,我不会出事,让我放宽心,去中原。”钟长岭长岭忘了师父最后叫他千万保密的话,就这么对轩辕姬说出了口,他有些痛苦地揪着袖口衣角,“为什么呢?师父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她要我去中原做卧底吗?可我……可我不想……” 钟长岭也听闻过,宗门内有卧底,潜伏在其他宗派内探听机密。若是万鹤笙好好同他说明白,钟长林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却就这样叫他过去…… 在他心目中,人魔二族为世代死仇,绝无可能和缓。师父如果需要人去做卧底或密探,他身上有巫族血脉的确是最合适的。 可他身上也有人族血脉啊…… 他刚刚杀了那么多异族,魔族真的会相信他吗?师父又为什么信誓旦旦的说魔族不会伤害他? 刚入门的时候,钟长岭一直觉得这位师傅天下第一好,他心中真心实意地感念这位师傅,愿意为她粉身碎骨。可是到现在,他一路被抛弃,一直在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想平安度日,想认认真真修行,却偏偏总是卷进纷争中,被迫当上巫族大长老,离人族越来越远。 轩辕姬和他想的不同,她很信奉为宗门奉献的理念,见钟长岭情绪不佳,又想起对方虽然现在看着是个青年,可真按年龄算,他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小孩儿呢,不免多了几分耐心。 “宗主真是这么说的吗?叫你去中原做卧底?”轩辕姬问。 钟长岭:“不是,但她命令我随新任妖皇去中原。” 天边,大鹏正与那位人族妖皇厮杀到最后关头,电闪雷鸣,各种磅礴力量摧枯拉朽的穿越空间落在地面,每一击都能引起巨大轰鸣。 其余妖族本该上去帮忙的,可他们都知道,这并非普通战斗,而是关于妖皇位置的争夺,便一边同漆吴山来的妖族厮杀,一边留了个心眼,等待着胜利者的诞生。 “新任妖皇?”轩辕姬不免疑惑,“宗主这么肯定鲲鹏兄弟能够取代那位妖皇吗?” 她咬咬唇,同样盯紧了天边,细细打量后,再度回头,对钟长岭说:“善水师弟,我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但你很快就要去中原我想这件事也应该告诉你一声,或许能在将来帮上忙。” 说罢,她就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凑过去,慢慢地将自己刚才的猜测说了出来。 -- 第245页 随着他的描述,钟长岭的眼神一点点瞪大,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天边所有的异族。 不……不可能吧,怎么会是这样? 他瞪着天边所有的异族。 灵族,诡族,妖族……轩辕姬说的一点没错。 难道以前就没有人发现吗? 说来确实可笑,随着其他异族踪迹消失,它们的消息同样隐秘下去,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名声远扬的几大异族具体的模样。 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人族本就有一种“天地万物以人类为灵长”的思想,异族和人类有共通处在他们看来并不奇怪,若不是轩辕姬跟在缃灵身边多年,也不会往这些方面去想。 钟长岭忽然间觉得头痛起来:“那魔族呢?魔族是什么?” “我呢?我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 青年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自始至终, 都是一场阴谋……”巫族的诞生是阴谋,钟家村的覆灭也是,他不禁开始想, 自己那时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太虚门拜师? 他本可以接受当地城主府招揽,先为外城弟子, 再一层层升上去, 而后一直在外做个守城长老就好, 为什么他要千里迢迢赶到太虚门主宗?又正好逢上难得的开山门收弟子之日? “师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和它们……该怎么办?”钟长岭注视着其他异族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似怜悯,又带了些别的东西。 就像一头逃离囚笼的野兽,看向其他仍在笼子里吃吃喝喝玩得正开心,甚至琢磨着怎么把自己吃胖些,好奉献出更多肉的同族们,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轩辕姬伸手晃晃钟长岭:“你清醒一点。”她倒还算冷静,“就算我说对了又怎么样?你就是你,有什么可质疑的?” “可是……” 轩辕姬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身份、血统终是外物。只要你坚守本心, 又有谁能规训你?” 她心里也叹了口气。 师弟的目光,看了叫人心疼。 “不是谁能规训我, 或指责我的问题。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是什么呢?”钟长岭说,“他们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奴仆,我是个什么?” “你就是你, 善水这个道号也好,钟长岭这个名字, 乃至巫族的身份,都不过是外物。”轩辕姬难得笑了起来,“说实话,你方才问出的这个问题,恰好是为难了许多大能的同一个问题。当你能意识到自己是谁的时候,你的领悟便更精进了些。” 钟长岭低声说:“师姐,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轩辕姬说:“有什么不一样么?你苦寻自己的身份,无非是要知道自己的来路为何。”她指了指自己,“以我为例,我在入太虚门前,是人皇之女,皇宫上下都要尊称我一声大公主。即便人皇在修仙者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在凡人心中地位极高,我生来锦衣玉食,享尽了荣华富贵,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可只有一样我得不到。” 远处,异族们仍在厮杀,战火蔓延不到他们这处角落。轩辕姬缓缓道来:“只有一样,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宫里的人都对几位称为仙长的人那样恭敬。他们一两年才来一回,匆匆来又匆匆去,我能察觉到他们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我第一反应是气愤的,去寻我母妃告状。” 可一向疼爱她的母妃,却头一回发了火,命令她绝不允许对仙长不敬。 轩辕姬自小聪慧,寻常娇养长大的女孩平白受了委屈,定然要哭闹一番。她却静下心来,细细去观察那些神秘的仙长们。 他们从天上来,不需饮食,只穿着白衣,可若是拿皇宫中的绫罗绸缎比,后者简直不配摆在前者身侧。更有一次,轩辕姬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威能。 皇城多日无雨,河道干涸。一位白衣仙长得了请愿后,挥挥手,一张符箓飘在半空中,他一剑落下,闪电击落,半空中飘抖的符箓破裂,同样响起的,还有从护城河传来的汩汩流水声。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仙长们和我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轩辕姬笑了笑,“我才下定决心,也要踏上修仙路。” “当我进入太虚门后,人皇之女、大公主这个身份并不能带给我什么益处,反而叫我处处受挫。我想拜入天玑真人门下,可她不愿意收我。那时候我就在想,脱去公主、人皇之女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呢?” 钟长岭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认真听她说。 轩辕姬含笑指指自己:“我想了很久很久,人间的身份在仙门中并不做数,我资质并不算最佳,头脑也不算最聪明,她凭什么非收我不可?想着想着,那时候我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皇族一直被太虚门供养着,我对于太虚门来说,又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钟长岭也无法回答。 他们俩都知道,太虚门非要保留着皇族,自然是有利可图。轩辕姬又算是什么呢? 轩辕姬一拍手:“你看,我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想不通便不想了,我何必管自己对他人来说算什么?我只管好我自己。他人认为我是公主也好,是人皇之女,或是杜蘅真人,这些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钟长岭怔怔道:“可我……我要是没发现就算了,我现在察觉到了背后有那么一双手在操控,就免不了不安心。” -- 第246页 “师弟,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应当安心才对。” “为什么?” 轩辕姬指着天边正在战斗的异族,说:“你觉得,还有谁有这样的威能,能够制造出这些异族?” 钟长岭脱口而出:“魔族!”必然是那位。 轩辕姬点点头:“猜的不错。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些异族,但不论从外貌特征,还是从他们对魔族的忠心耿耿来看,他们必定和魔族脱不开干系。所以,宗主说你不会有事,并非虚言。” 一群奴仆中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尽管那把刀杀了其他奴仆,但那有什么关系,只会更加证明这把刀的锋利,好用。 相反,他或许能受重用。但这种话,轩辕姬自然不会和钟长岭说。 钟长岭勉强领会了她的意思,心情更加复杂。 他滥杀其他异族的行为,反而误打误撞了? 不,若是这一点也在师父的预料中…… 他打了个抖。 会不会……轩辕姬的劝告也在师父的预料中?她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忍耐不住,所以选了个合适的时机让自己出现,又让师姐来劝告自己么? 轩辕姬注意到他有些警惕的眼神,摇摇头,无奈一笑。 “师弟,你可要听从宗主安排?”轩辕姬问。 钟长岭垂头,低声说:“我说我不要又会怎样呢?”师父又会想出别的什么法子,让他“不得不、被迫”去中原呢? 他问:“我无妨,师姐,你要回太虚门吗?” 轩辕姬叹息道:“宗主命我看护人皇长大,现在却不得不将他送回去,我自然要一道回太虚门。” 钟长岭不可避免地想:这个任务也是师父安排的,那今日这场劫难,是不是也与她有关?会是她引导的吗? 就为了让自己去中原? 不,不对,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眼前尽是废墟,原本华贵大气的皇宫早就不成样子,钟长岭问:“皇族其他人呢?” 轩辕姬叹气:“不出意外,全没了。那只食铁灵兽来的不巧,正逢皇室聚会。”所有的皇族都聚集在皇宫里,一个都不剩下。若不是轩辕姬去得及时,她连人皇也保不下来。 说到这儿,轩辕姬心里也有些异样。 她对“气运”一说略有些了解,按照现在的情况……皇室地位得到人族认可,而现在,皇室其他成员全部死在了混乱中,只剩人皇一个。换句话说,那个孩子身上凝聚了大量的人族气运。 会是巧合吗? 这个孩子被她紧急之下送还到宗主手中。 宗主的徒弟成了巫族大长老。 宗主又让鲲鹏兄弟去争夺妖皇之位…… 轩辕姬心想,这是巧合吗?宗主已经可以得到这样多的气运了。 她要这么多气运做什么呢? 轩辕姬下意识地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眼看鲲鹏与妖皇的战斗即将拉下落幕,她伸手拽一拽钟长岭,提醒他看过去。 大鹏要赢了。 大鹏缩小了无数倍的身影飞在高空中,仰天长啸,双翼猛地收回,包在两侧,直直坠落下去。 在他下方地面,满身是血的人类妖皇仰躺在大坑中,周围全是碎石,连大块些的都没有,尽被震碎成无数细小瓦砾砖块,滚来滚去。那位妖皇的眼中充满惊恐,可他动弹不得。 这是皇位之争,他更不能让下属帮忙。 没有人会帮他! 大鹏从高空直直坠落,他浑身都绷紧了,尖喙正对着下方那道人影,周遭空气更是狂乱地卷起,围着他形成一道漩涡。 其他看客同样绷紧了心弦。 谁都知道,最后一击杀招,便分胜负。 当他落在半空时,忽地双翼唰一声,好似突然迸发的火山,猛地张开。在张开的一瞬间,两翼上长长的翎羽似离弦的箭雨一般,向敌人攻去。 势急力猛,铺天盖地的翎羽齐齐迸发,带着摧枯拉朽无可抵挡的气势。更妙的是,此刻他正在高空中,这一招如狂风暴雨,不过一瞬间,便密密麻麻扎满了方圆数里范围内。 “这就是鲲鹏的全力一击吗?”轩辕姬惊叹不已,“若对我使这一招,我是逃不脱的。” 妖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要逃,也是因为他并未判断出对方用的招数,只以为对方想借从天而降之势击伤自己。他假做无力,令对方放松警惕,只待对方不断接近无法改换方向时,再出其不意反攻,借着反杀的作用力逃开。 谁知道,他竟能用出这样大范围的杀招? 无法逃脱。在翎羽迸发的瞬间,他全身都被扎了个对穿。 翎羽极长,锋利,尖锐,每一根都像一支短箭。大鹏用这一招对自己消耗极大,可他不得不用。他落下地面,察觉到妖皇气息奄奄时,毫不犹豫地给了最后一击。 “妖皇已死。我为新皇!”大鹏化为人形,高大健壮,一手提起那具尸体,声音远远地扩散开来。 原妖皇带来的妖族部下停住了,隔着废墟遥遥看过去。 漆吴山众妖族则欣喜若狂,按照之前的部署,高声叫起来。 “恭喜妖皇大人!” “恭迎妖皇!”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拜见妖皇?”一个漆吴山出来的狐妖一巴掌拍在方才和自己杀得正激烈的猫妖头上。 -- 第247页 后者尾巴扬了扬,不情不愿做出个臣服的姿态。 那位灵族少女见自己的丈夫死了,并无多少难过的姿态,也不叫停,反而命令手下发起更猛烈的进攻。灵族并不如妖族魔族等肉身强悍,他们擅长隐匿,远远躲在背后,发出无声的声波攻击。 钟长岭刚露出欣喜的笑,脑袋便好似被无形大锤重重敲了一击,顿时有些头晕脑胀。可他到底有了些抵抗能力,晃晃头,清醒过来。 轩辕姬亦不好受,察觉到脸上有液体在流淌,一摸,竟是血迹,从七窍处向下流。 那位灵族少女再度张开口,这一回,连空气都在震颤,虚空隐约扭曲。 轩辕姬勉力站住,拍拍钟长岭肩膀,示意让他来。 那位灵族少女的目标很明确,她就是冲着这两个人来的,轩辕姬脸色越不好看,她越开心,青白近半透明的面上浮现出笑容,有些阴郁:“现在,把人皇交出来。” “妖皇已经死了,你拿什么威胁我们?” “妖皇已死,可是魔神还在,你们敢不听魔神的命令吗?” 轩辕姬说:“我是人族,又不是你们灵族,我自然不听。” 灵族少女眉头一皱:“放肆!”她还要张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正是钟长岭,后者面上伸出漆黑的细小鳞片,覆盖住整张脸,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根权杖,权杖顶端如蛇形盘旋,灵光闪烁。 “你?你竟然是巫族大长老?”灵族少女大怒,“你是巫族,方才又在做什么?还在帮这个人类反抗大人的命令?” 钟长岭阴森森一笑:“和她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你们打扰了我的清净。” 灵族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自始至终都平静无波的少女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又要张开口发出攻击,却被什么堵着似的,旁人只能听到细微如昆虫振翅的隐约声响。她死死地盯着轩辕姬,可后者神色如常。 攻击都被钟长岭拦下来了。 钟长岭冷笑:“现在,带我回中原。”权杖顶端的宝石更加明亮,刺目。 以他的身份,本该同这位少女的母亲说话才是。妖皇已死,新任妖皇明显与她不睦,少女不能违抗,不得不号令其他灵族停止攻击。 而那些诡族……他们没有头目前来,不过一小小将领,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钟长岭高举权杖,看也不看轩辕姬一眼:“现在,和我们回中原,去觐见魔神大人。” 他不清楚自己此行结果如何,只能硬着头皮上。 哪怕要死,他也认了。 方才打得正激烈的双方就这么各自停手,收拾战场。那位人族妖皇的尸首被灵族少女收好,其他一些还活着受了重伤的被同伴背回去,一些死得太零碎的,他们的同伴也懒得收拾,任由其落在废墟里。 鲲鹏兄弟调了两只妖族,悄悄护送轩辕姬离开。 灵族少女本还想偷偷找轩辕姬麻烦,可钟长岭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就连想叫手下去偷袭都不成。再一转眼,轩辕姬也不见了,不由得更加恼怒。 钟长岭反而放下心来。 他持着权杖,权杖认他为主,他就是乌族大长老,不管这个身份他愿不愿意要,在此刻的确给了他很大便利。 * 鲲鹏兄弟派来护送的妖族是一对鹰妖,速度极快。轩辕姬的飞舟已毁,她坐在其中一只鹰妖背上,任其载着自己往太虚门主宗飞去,传音与那些侍从,命令他们尽快找到其他镇守城池的长老,安顿下来。 鹰妖速度极快,轩辕姬眼看着自己离皇城越来越远,心下叹息。 飞了不过几日,又有变故。 另一只跟在身边的鹰妖鸣叫一声,示意他们向前看去。 在他们前方的城市上空,凭空出现了一道漆黑的漩涡,那漩涡还在慢慢扩大,它似乎能吞噬一切,就连周边的云朵在接触到中间黑洞时,也悄无声息地卷了进去。 在漩涡周围数十里,不少身着太虚门服饰的长老远远围着,不敢靠近。 “那是什么?”轩辕姬震惊。 鹰妖同样吃惊,口吐人言:“杜蘅仙子,你也不知道吗?” “那漩涡看着很危险,我们要不要绕道? 轩辕姬摇摇头:“不,还是麻烦你们将我送进去吧,送到那几位长老附近就好。” 鹰妖低鸣一声,算作应答,扇动翅膀,不闪不避地飞了过去。 她的动静不小,围着漩涡的长老们,回头一看,其中几人惊喜不已。 “杜蘅仙子怎么来了?” “杜蘅仙子可是从主宗来?路途遥远,当真辛苦。” 尽管轩辕姬来的方向明显不是主宗方向,之前更有轩辕姬离宗镇守人皇的消息,可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只以为主宗来了救援。 轩辕姬:“并非如此,我只不过在外历练,这回经过,恰巧来看看。” 那些长老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他们早已发出救援信号,可到现在,还是没有人从主宗过来。 轩辕姬指指头顶漩涡:“劳烦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指这首长老勉强打起精神,恭敬道:“正如仙子所见,这道漩涡是从约五日前起出现在城池上空的,谁也不知它为什么出现,但它的危害性不容小觑,不论是什么,都能吞噬进去,就连几位长老也……总之,我等都拿它没有办法,只好向主宗求援。” -- 第248页 轩辕姬眉头微颦:“连长老也不小心进去了?” “是极,长老进去以后,便再也联系不上。” “傀儡,留影石等,可有用过?” “都用过,一旦进去,便没了消息。” 轩辕姬眉头皱得更厉害。 其他几位长老同样面色难看。 “我等原本在它周围设置了阵法,克制漩涡不断扩大,就连法阵也一并吞进去。越是吞噬,越是扩大,仙子你看,就连下方的城池也有一些吞了进去。” 这座城池有不少高楼建筑,最出名的莫过于一栋号称足足八十一层的高楼,可现在,那座高楼的顶端像是被平白切了一小半。 “就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吗?” 几位长老连连摇头。 “若我等能阻止,也就不必请求增援了。” “攻击也好,法阵也好,我们丢进去的符箓,法器,都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据我等观察,越攻击,这漩涡反而扩大得越快。” 轩辕姬不免发愁。 若只是有个漩涡也就算了,可这漩涡还能扩大,越吞噬,越扩大。她很难不去想象,若这漩涡再不阻止下去,那……会不会有一天,它将整片天地都给吞噬进去? “直到现在,宗门都没有人过来吗?” 一位长老愁眉苦脸:“没有,我问过了,都道宗主闭关,其余不少长老又被派去镇守边境斩杀妖兽。” 轩辕姬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宗主现在没有闭关。”闭关了怎么会回应钟长岭?又怎么会让鲲鹏兄弟带妖兽去支援他们? “没有闭关?那为何宗主不回应?” “定是手底下的人没有报上去吧,宗主不可能不回应的。”轩辕姬说,“我替你们问一问。” 她的师父缃灵与天玑真人交好,她也曾有幸得天玑真人数次接见,联络方式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她平常不敢打扰罢了。 方才的疑惑并未散去,轩辕姬只做不知情,一众长老期待地看着她,见她取出一枚洁白翎羽,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清。 翎羽发光,颤动,万鹤笙很快给了回应。 他们就看见,轩辕姬面上露出笑容。 “如何?” 轩辕姬微笑道:“宗主心系天下,自然是答应了救援,她还说,她会出手,让我等避开。” 等等,避开? “快,大家快让开些吧,要不然宗主出手误伤了,可怎么办?” 一群长老连忙组织周围的弟子们散开,躲到百里外,遥遥地看着那个漩涡不断旋转。 它还在扩大,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吞噬。 宗主本体还在宗门内,她会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漩涡本就和万鹤笙有关,她和天道争执许久,这场对峙总算有了结果。 她的两具化身早就站在天尽头,手持武器,随时都能复制万鹤笙前些日子的行为。 众目睽睽之下,从漩涡中,凭空伸出一只巨大的,属于女子的手。 那只手最先露出的是手背,白净,柔韧,似乎做出了握拳的手势,一点点从黑洞中伸了出来。 而后,虚握的拳头缓缓张开,侧过手腕,从她的掌心里,浮出几颗包裹在像水泡一样的防护阵中的人,飘飘悠悠向下落去。 全是刚刚不慎被卷入的长老。 虽已昏迷,可他们还活着。 众人辨认出,立刻欢呼起来,若非轩辕姬不允,几位弟子早就要冲过去扶人了。即便如此,一群人也隔着百里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空洞,神情狂热。 同样狂热的还有城池中的凡人们。 早在漩涡出现的第一天,几位守城长老就做好了让城中百姓迁移的打算。只是这座城池本就繁华,居民、游人极多,凡人又要收拾家当,见那片漩涡暂时影响不到他们,自然收拾得更加精细,生怕落下些什么。 凡人无法用法器,只能乘马车牛车等,城门官道队伍排得老长,进进出出的人相碰,更是拥堵。以至于这几日内,本该离开的城中凡人只离开了小半,绝大多数还堵在城里出不来。 这会儿,他们都见证了那只手的威能。 “我们有救了!不用搬家了!”中年汉子高高举起小儿子,兴奋大笑。 “听仙长们说,他们把太虚门宗主请出山了,这就是宗主!” “竟是宗主亲自出手!怪不得这样厉害!”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都不大清楚宗主叫什么,是男是女,在他们心中,守城长老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管着这么多仙长的宗主,更是顶顶了不起。更不用说城里有不少人也见着了方才几位仙长被卷进黑洞的情形,一对比,还能不明白吗? 城里城外,俱是狂热呼声,山呼海啸般传来。 那些守城长老并不很将凡人看在眼中,却免不了同样为眼前情景热血沸腾,心下自豪。 那只手缓缓收回,她掌心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漩涡慢慢停滞扩大的趋势。 一众长老弟子离得远,只以为那漩涡在慢慢缩小,唯独轩辕姬看得真切——不是缩小,而是填补! 空间破碎,似一大块水晶被打破,四周仍有飞溅的碎屑。女子的掌心中飘浮起一团同样如琉璃水晶般清透的事物,灿烂光辉,自动落在黑洞边缘,不断蠕动着,竟慢慢填补上了明净蓝天中空缺的一块。 -- 第249页 万鹤笙本人仍在漆吴山顶,她一手伸入空间法阵中,人皇早就被她带出,静静睡在一边,什么也不会看见。 在她身前,漂浮着一方宝鼎,鼎下烈火蒸熬,鼎中是沸腾的熔浆,乍一看刺眼夺目,流光溢彩,再仔细看去,又像是一团无色粘稠的浆液,只是偶然间一瞥,就能发现其闪烁着五色光辉。 五色石,分别来自东西南北四大洲及中原地区,直到中原彻底解封,万鹤笙才得到最后一色石头。 传闻中,以五色石炼成熔浆,可修补一切。即便是补天也不在话下。 万鹤笙仍在修补,以熔浆填补上天破裂的地方,熔浆流淌处,天空明净的蔚蓝色一点点覆盖原本的漆黑。 黑洞越来越小,原本像被揉皱的漩涡亦被抚平,到最后,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蓝天白云,微风徐徐,和以往每一个平静的白日一样,没什么不同。 人群再次爆发欢呼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 万鹤笙支着一只手, 坐在小几边。她手上仍带着伤,心情却快活了不少。 雕花小几旁放着摇篮,一个白嫩的小孩儿睡得正香, 呼吸清浅。宝鼎中的五色熔浆还剩下些,在鼎中流淌, 下方灵火不息, 以至熔浆依旧散发出些微热气, 不断冒泡。 万鹤笙沾了一点儿五色熔浆,慢慢地滴在小孩儿眉心正中。 那点儿五色流淌的液体在孩童白嫩的皮肤上滚了滚,慢慢渗进去。孩童睡得正熟, 什么也不知道,他眉心中间一闪,隐约闪过什么印记,却被五色溶浆覆盖住,再也显现不出来。 五色熔浆可修补一切,包括记忆。万鹤笙再次封住了他轮回前的记忆,不会再让他想起自己的前世。除非那位亲自动手,替他解封。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应当不会见着他。 反而是钟长岭, 被她送去了中原,也不知会遇上些什么。 万鹤笙心里盘算过一遍, 确定下来,只要那位不对钟长岭进行搜魂,她的计策就不会泄露。 就算搜魂,也无妨。 未用尽的五色溶江从他指缝中流淌下去, 落入宝鼎,溅起浓稠的一滴水花。 师父心情愉快, 徒弟这会儿却格外复杂。 钟长岭带着其他异族回到巫族藏身之处,他面色再不好看,眼神在冰冷,也不得不对巫族部落的族人介绍。 都不用他介绍,诡族与灵族这样明显的异族特征,巫族怎么可能不认识?数千年前,三族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密切,时光流转,到底经历了死死生生重新相逢,不少族人甚至感觉有些亲切。 当然,也只是和人族相比,要亲切一些而已。 而当钟长岭宣布要带领全族迁往中原,觐见魔神时,底下族人欢呼得更加响亮。 大长老没有欺骗他们,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大长老依旧对大人忠心耿耿,他们之前的猜测是错的!那些冒犯了大长老的族民,活该处死。 一片欢呼热闹声中,钟长岭面色依旧冰冷,勉强掀起唇角,以示喜悦。 他不想去中原,一点都不想,可偏偏……他不得不去。 巫族族民们动作很快,迅速将有的事物收拾好,原本他们还想效仿在海底居住时的情形,在广场前搭建三座大雕像,现在材料未齐,雕像还未完成,只勉强修出三个底座,巫族族民们高高兴兴地将三盘底座也给搬上了飞舟,准备在中原继续修建。 魔神已经复苏了,必将带领他们统领天下,他们要修建比原来更高大、更漂亮的雕像,让全天下有的生灵都臣服在魔神的铁骑下。 钟长岭:…… 要不是知道了三族由来的真相,他或许还真会为其忠心耿耿感动几分。 他独自一人坐在飞舟的房间内,权杖能让他听见有巫族族民的心声,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 那种感觉,格外令人上瘾,好似他就是那个族群的主宰,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头,整个族群的生死都在他股掌之中。 他却并不觉得欣喜。 钟长岭心想:我拿着一根权杖就可以操纵他们,让他们全身心的臣服于我。那位魔神呢?他是否也是如此?他甚至不需要权杖,只因为他创造出了这三个族群,就可以令他们乖乖听话。 钟长岭甚至怀疑自己就算把三个族群创立的机密泄露出去,他们也只会在呆愣过后继续赞美,并由衷的感谢魔神创造了他们,给了他们生命。 怎么会有明知被饲养着就是为了待宰还对屠夫感恩戴德的家畜呢? 钟长岭不理解。 他也有些不理解自己。 会不会因为自己身上拥有人族血脉,以他才对那位魔神并没有太大的忠诚感? 门外传来的声音不小,但碍于钟长岭这个大长老的身份,整个第三层都是大长老的居,其余族民顶多敢在甲板上闹腾会儿,一接近船舱就自觉安静。钟长岭能听到那么多声音,全因为这柄权杖。 他注视着权杖,不知想了什么,两手自首尾两端各自拂过,向中间聚拢。带他两手握在长柄正中央时,权杖已变了模样——变成一把长刃长柄的巨大镰刀。 可这柄镰刀刚成型,青年就跟碰着火似的猛地松开手,任由它哐啷一声落地,又重新变回了权杖的模样。 -- 第250页 他们离中原不远,全速赶路下,不过七八日就到了中原外围。在这七八天内,钟长岭一次都没有碰过那柄权杖。 中原一直被龙形环山包围着,龙首龙尾相接,形成一线天,寻常人勉强可从一线天中过,若要再带些什么大型事物则根本挤不过去。环山极高,远远望去承天接地,好似凡人话本中支撑着天地的天柱。 可现在,这条龙似乎是苏醒了,自动将尾巴挪开了许多,原本的一线天扩大成宽阔大道,就连接近时隐约的压抑感也消失不见。飞舟从缺口处飞进去,下沉了些,速度却未慢下多少。 钟长岭在进入的一瞬间就产生了脊背发凉的毛骨悚然之感,他几乎是在产生感觉的同时就迅速握紧了权杖,并从人身化为原型。 那种从未有过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好似自己正被人窥视着,并且那道目光绝对算不上善意。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杀气。这多少让他有些放下心来,从船舱房间里走出,站在甲板上,向远处望去。 似乎是因几大异族连同魔族都居住在此,进入环山后,能明显察觉到空气都压抑了几分,天空中魔云滚滚,阳光穿不透、照不进,风也凉了下来。钟长岭不动声色地向下望去,山中生嶙峋怪石,树木葱郁茂密,密到令人心底发凉的地步,森林中少见野兽,顶端妖气冲天。 很明显,这已被几只大妖圈了地盘。 那些大妖见有飞舟从上空过,试探性地放出些妖气,想看看船主深浅。 钟长岭轻哼一声,手杖轻轻向下一击,敲在地面,顿时,远处一座山中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痛呼,立刻又被压下去。 在他后方飞舟上的鲲鹏兄弟同样不甘示弱,得了妖皇之位的哥哥怒目而视,双目如炬如电,通身妖力澎湃,猛烈威压排山倒海般向对方盖去。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从山中传来。一众小妖摩拳擦掌,“妖皇大人这些家伙实在不识好歹,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们?” 鲲鹏冷笑一声:“不必。” 只敢占着山外一圈的小妖不弱,却也没什么心气,但新任妖皇上台,少不了要彰显一番,这就是第一块垫脚石了。 鲲鹏自觉将万鹤笙教授的那些东西牢牢记在脑子里,他远远看见峰主的徒弟站在船上,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背上双翼一振,朝对方飞过去。 “大长老可是在担心?”峰主提点过,他们的来处并不是机密,在外关系不必故作冷淡,反而可以好一些,最好让人以为巫妖两族相当亲近。 钟长岭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靠近自己,但救命之恩在身,他也不好继续冷淡,露出一个笑:“是有一些。” “不必担忧,峰主说过,我等不会有事。” 钟长岭叹口气:“若问起我们来历呢?” 各异族都仇视人类,他们俩,一个有人族血脉在人类宗门里长大,另一个同样来自人类宗门。 鲲鹏小声道:“照实说即可,峰主说了,正是用人时,他不会在意。” 说话间,一列飞舟队伍向里飞去,忽地前方空气狂乱躁动,好似凭空出现胡乱转动的风,驭舟者一个疏忽就能被让正座飞舟卷下去。钟长岭一个趔趄,站直身子,紧紧的握着权杖,警惕目光四处观察。 还未等他观察出什么结果,转瞬之间,一众飞舟前方虚空凭空出现一团漩涡,漩涡中,魔气冲天,传来一道属于男子低沉又微微沙哑的声音。 “过来!” 钟长岭惊得左右张望,却发现其他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那声音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大脑飞速旋转,想着合适的回话,短短数息,还未等他回应,钟长岭便恍惚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像被丢进了龙吸水中胡乱搅动,头晕目眩。 再睁眼时,面前已换了场景。 白山黑水,血色魔云缭绕,冰冷、空旷、寂静,恰似一幅只有黑白红三色绘成的诡异又瑰丽的画卷。 他正躺在一块平滑的巨石上方,这块巨石正平直地插在山体外,下方是万丈深渊。钟长岭立刻清醒,有些后怕——要是他睡梦中无意间翻了个身,岂不是要掉下去? 他刚坐起,又是一惊,好在他经历丰富,不管内心如何波动,面上总是能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令钟长岭吃惊的原因无他,钟长岭刚坐起身才发现,面前不过十来丈远的地方,站着一道高大身影。 那人身着漆黑铠甲,背对着他,似在打量着什么,仅凭背影,就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无尽血煞之气——这样浓厚的血气,也不知杀戮了多少生灵才能造就。 而最让他吃惊的是,如果不是钟长岭的眼睛看见他,凭借他的感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仅凭这点,钟长岭就明白,眼前的男子绝不是他能招惹起的存在。 “醒了?” 钟长岭听出来,那是在漩涡里叫他的声音,他点点头:“醒了。” “巫族大长老,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无用?”男子的声音听不出语气,一字一句都带着迫人的压力,好似一座座山往青年身上压,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钟长岭早已支撑不住,单膝撑着,勉强没让自己趴在地面。 这就是魔神吗? 尽管无人介绍,钟长林也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丝毫不怀疑,眼前的男子就是魔神。 -- 第251页 只是不知,这是本体还是化身?要是仅凭化身就有这样的威力,那他本人该有多可怕? “自然不及陛下万中之一。”钟长岭说道。 那位并不听他刻意的谄媚之言,钟长岭在说完这句话后,浑身压力一轻,仿佛之前压在身上的几座大山尽数被推倒。他深吸口气,双手托起权杖,恭恭敬敬行礼:“多谢陛下。” 在来之前,他还曾想过自己该如何抗拒魔神,又如何在魔神眼皮子底下违背他的命令。可才一见面,甚至没有见到正脸,钟长岭就徒然生出了巨大的几乎能将自己淹没的绝望感,他并非妄自菲薄之辈,可他的绝望感,犹如一只蚂蚁面对着一块小石子时还信誓旦旦说高山没什么了不起,迟早能推翻,可真正遇见了高山,才知道自己和后者比起来,有多么可笑。 萤火之于月辉,蚍蜉之于大树,前者若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便再难升起对后者的抵抗之心。 那男子嗯一声,同他没什么好说的,似乎有些不耐烦想将他打发走,二人之间的空气却忽然波动一瞬。 一道红衣身影轻盈地从虚空中跃出,落在嶙峋崎岖的石块上。 钟长岭这才注意到,他踩的哪里是什么石块?全是修仙界内价值不菲的珍惜矿石,就连他刚刚躺着的那块白色巨石,可在炼器时加入,令法器更坚固。仅手指头大一截就是不低的价,而现在,它却只被当做乱七八糟的石头堆在这位神的山里,连摆设都不配。 他心思乱了许多,却在红衣身影出现的一瞬间骤然回神。 “善水小兄弟?好久不见。” 少女声音轻柔婉转,她依旧着艳丽红衣,几步跳跃,来到钟长岭身前,一字一顿:“巫族大长老?” 钟长岭好似头脑被猛地敲了一击,立刻清醒过来。 他方才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差点就要完全臣服在那位魔神下了,刚才甚至想跪着把权杖交给他。 青年一咬舌尖,渗出些许血腥味弥漫在口中,他若无其事笑笑:“秋葵姑娘,好久不见。” 少女笑意盈盈,目光似有似无从他身上掠过,后者心下焦急,他自然对秋葵在此处的原因好奇,却又不敢问。 秋葵往前踏几步,向男子走去,那位身上迫人的巨大威压似乎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少女的步伐依旧轻盈,笑声依旧婉转。反而是那位先开口询问:“此行可顺利?” 秋葵点点头:“时间不多了。”两界壁垒不断削薄,那头随时都有可能入侵。 男子不悦:“可我魔族大军还未完全复苏。” 秋葵笑道:“无妨,让人族全部转修魔修功法也够了。”说罢,她细细道来,“万象门、洞真派、伽罗圣教、圣月宗,皆开始修行魔门功法。” 如果说前面的话,钟长岭还半懂不懂,后半句话则令钟长岭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秋葵放他在这儿听,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个消息,闻言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可是,可是他们是道修啊……” “道修又如何?现七曜宫宫主不照样是道修转来的吗?说起来虞知微还曾是太虚门中人呢。” “可是,那些宗门不会同意的吧?”钟长岭悲哀地想,难道在自己隐藏的短短一段时日,整个人族就全军覆没了吗? 秋葵哈哈笑出声,眼里满是对青年天真话语的怜悯:“你以为,那些宗门为什么能开始修行?自然是他们的宗主也愿意呀。” 钟长岭脸色一白。 这些宗门的宗主……全都是么? 他急切地问:“那太虚门呢?” 这句话秋葵没有回答,反而那位男子轻笑了一声,好像被一只虫子的可笑行为逗笑了一瞬。 “太虚门呢,太虚门又怎样了?”钟长岭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不管师父是被迫,或是自发,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钟长岭似乎都有些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他站在原地,那两人并不给他正眼看,又不让他走,一时间他也无处可去,只能站在原地,听他们继续说话。 朦胧间,钟长岭头脑里冒出一个疑惑。 秋葵到底是什么身份? 秋葵继续道:“即便那些宗门的宗主同意了,要让道修全部转魔修,也有些困难。人族虽不济,这些年还是出了些硬骨头的。” 男子声音明显多了几分重视。 “说起来,顾辞酒,抓到了吗?” 秋葵摇摇头:“没有,此人极擅隐藏,行踪不定,我等找不到他的踪迹。” “一旦发现,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处死。” “自然。”秋葵轻松应下。 钟长岭在一旁听了齿冷,他很想传音给师父让她注意,又按捺住了冲动。他明知那两人的对话不是自己能听的,却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五色熔浆还有些,想来是它忍不住了,主动奉上了五色石。好叫我们填补。”秋葵语气惋惜,“只可惜,用于融炼五色石的三昧神火不多,现下只有罗睺练成了。” “那就让他来炼。”男子声音顿了顿,“右护法还未找到?”他本隐约感知到了右护法的方位,却不知怎么的又察觉不到了。 罪魁祸首叹息一声摇摇头:“不曾找到,也不知当日转世时出了什么差错,他到现在都未觉醒。” -- 第252页 “右护法之位不可空缺,他既不醒,就换旁人。” 钟长岭在一旁抓心挠肝,短短几段对话,既提到了各宗派宗主,又提到右护法的失踪,他知道魔族当年除魔神外又有左右二位护法,最神秘的左护法早已出世,密谋许久,右护法却不知踪,原来魔族也在找他吗? 他见过巫族参拜的三座神像,现下回忆起来,左护法的形象……分明是一位女性。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秋葵对魔神的态度、她提起右护法时的口吻……莫非,就是她么? 右护法换旁人?又要换谁?钟长岭心想,新上任的其他几宗宗主都是魔族的棋子,他们实力不容小觑,有没有可能就是他们?或是其他的魔族? 还有,他们说的没时间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钟长岭刚回过神,又是一身冷汗。 他才发现,那两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在了自己身上。 是了,他们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在这里偷听?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 秋葵摩挲着下巴, 笑意盈盈:“依我看,这位就不错。陛下觉得呢?” 即便早就猜出了那位男子的身份,乍一得到确认, 钟长岭依旧不能控制住面上的惊愕之色,他很快冷静下来, 按照巫族的礼仪, 慢慢弯下膝盖, 双手平直高托起权杖,再度行礼:“见过……陛下。” 那是一个表示臣服的姿态。 只听到轻呵一声。 钟长岭刚才散去的压力重新覆盖上心头,他听到对方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向自己慢慢走来, 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心跳鼓点上,浑身不知不觉间绷紧,有个呐喊的声音叫他快逃,可他只能保持着臣服的姿态单膝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对方在他身前停下,钟长岭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 那位随手握住他恭敬奉上的权杖,没什么意义地又笑了声,钟长岭一动不动,任由他将权杖拿去, 调转个头,以权杖蛇形尖端在自己头顶一敲。 同时响起的, 还有他略微嘶哑的问话:“你来晚了,为何?” 钟长岭懵在原地。 方才那一击并不重,至少于他而言,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恍若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浑身仿佛褪去了一层紧紧裹住的皮囊般,整个世界顿时在他眼前清晰不少。再一听得问话, 他下意识回答:“师父让我晚些来。” 话一出口,他顿觉不妙。明明记着不能说,怎么又交代了出去? “师父?”尾音上扬,明显不悦。 钟长岭抿抿唇,想瞒住,可他的嘴却不受控制般继续说:“师父将我从海底接出来,命我继续等待,不要贸然进中原。” 不要再说了!不能说了! “你师父?天玑真人?”这话嘲弄意味颇重,钟长岭自然听得出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上心,嘴巴却依旧不受控制:“是,我师父为天玑真人,现在是太虚门宗主。” 一片短暂的寂静。 那位说话并不如人族修士传闻般凶恶,不过冷淡些而已,甚至带点儿不紧不慢的意味。可钟长岭却绷紧了心弦,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他在害怕,那种没来由的畏惧和从骨子里放出的敬畏,令他整个人都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对方犹如实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他到底想问什么?他想知道什么?自己身上又有什么秘密? 钟长岭快要被这寂静给逼疯了。 “和我说说你师父吧,她是个怎样的人?”那位又问,好似自己只是好奇。 不,他怎么可能只是好奇,他是不是盯上了师父?想要从太虚门开始下手? 不能说! 钟长岭死死地咬着唇,他感觉自己一张口就会说出些不该透露的门派机密。可来自对方的暗示太过强大,一根弦两头来回拉锯,叫他额头都冒出了汗水,喉咙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声。 忽地,秋葵轻轻笑了一声。 这声毫无理由的笑几乎是在一瞬间缓解了钟长岭的压力,他整个人没跪住,瘫软在地上,依旧不敢抬头。 他有种直觉,自己若是见到了那位的真面目,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秋葵笑道:“可真是对师门忠心。”又瞥向那位,“他才多大?要是想知道万鹤笙的事儿,不如去问问旁人,也比他这个小娃娃来的强些。” 钟长岭心里更加惊讶,秋葵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对魔神这样说话? 她不会真的就是那位左护法吧? 她曾与自己师父相谈甚欢,师父精通占星术,还为她测算,师父知道吗? “小娃娃?”那位嗤笑一声,“我都很好奇,为什么要收这么个小娃娃?就凭他也能代替右护法?” 钟长岭的心狂跳起来——什么意思?让自己代替右护法? 偏偏这时那位又转了话题,挑剔道:“还是不够。” 什么不够? 钟长岭识趣地没问。 那位将权杖重新递在他身前,恰好是一个伸直手可以托举够着的位置,对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感:“巫族部落,受我之命,拿下西域伽罗圣教,以修魔功。” 容不得钟长岭拒绝,他已下意识接过权杖,深深低头:“是!” “将密乘戒室,和伽罗圣教所有舍利子带来。” -- 第253页 “是,属下立刻就去。” 他再度不受控制地站起,握紧权杖向外去,自动落在一处山头。在那里,其余巫族部落的族民们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钟长岭到底没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他紧紧地握着权杖,直到手心都出了密集的汗,青年站在大批族民面前,将那位的命令复述了一遍。 果然,他听到了欢呼声。 对巫族来说,在战场上死亡也好过藏在隐匿的地方苟且偷生,若说以前遵从命令不得不藏身海底也就罢了,魔神复苏后他们依旧在躲藏,这令不少族民十分暴躁。而现在,他们的利爪与鳞片,浑身的力量,都有了用武之地! 钟长岭望着眼前族民们热血沸腾的模样,心却一点点冷下去。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却不得不按照那位的命令去做,一如他前几年的人生,从未有过自己的决定,步步都是身不由己。 “现在重整行装,立刻出发!” 中原内同样有一座大型传送法阵,可直接通往西域。钟长岭带着巫族浩浩荡荡往传送法阵所在方向去,立刻引起了其他异族的注视。 他诡异地从那些注释中品味到了些嫉妒,羡慕的情感,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无奈。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带领着异族去攻打其他宗门,而他偏偏还不能拒绝。 他像一个被线拴住的傀儡,一举一动皆不由己,认命地领了牌号,将巫族简单整合成一支军队,忙活完后,总算开启了传送法阵。 远处,山上,一男一女身影仍在原地。 没有人敢偷听他们的对话,因此也就没有人发现,这二位几乎要吵起来。虽然他们的谈话依旧和气,可字字句句都带着隐晦的机锋。 “我有时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陛下何意?” “右护法是本座创造最成功的作品,在他的庇佑下,巫族欣欣向荣。其余各族虽然没有右护法带领,到底也活了下来。为什么……唯独右护法转世不知所踪?又为什么,唯有巫族遭到了灭族之祸?”男子声音不紧不慢,他的一双眼睛,已经盯住了秋葵。 连带着远在南洲太虚门漆吴山的万鹤笙也察觉到了注视之感。 秋葵依旧在笑:“陛下发现了?” 话音刚落,后者气势大盛,凶狠磅礴的向秋葵压去。秋葵不过一具化身,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想着反抗,于是顺理成章的,随着那股气势压迫倒在地面,口吐鲜血。 “陛下何不想想,您试图效仿当年那位造人之功登上神位,可巫族和人族到底是不同的。这一份功,真的是功绩吗?” “人族诞生就是功绩,巫族凭什么不能夺过来?” 秋葵咳嗽一声,再次吐出一口血,面色愈发苍白,双唇沾了血倒更加殷红,她毫不在意口中涌出的鲜血,说道:“功过评判也要看是谁,它造出了人,自然可给自己记一功,顺带令万物以人为灵长。我等本就不是他的造物,还要造出和人族抢夺资源的其他种族,又怎知它不会给我们记上一笔?” “本就是争夺,何惧它记多少笔?人族灭后,它再不情愿,也需接受。” 秋葵便哈哈笑起来:“可是陛下,我怎么觉得人族不会灭?即便我等数千年前征战四方,几乎屠尽了人族,可陛下现在看看,这四海八荒的统治者又是些什么?” 那位反而平静下了下来:“从前有这片天地相助,现如今,天地势弱,欲帮人族也不得。” 他话锋一转:“你既认为人族不可灭,又为什么数百年如一日地削弱人族?”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年人族修士中流传的丹药固本一说、宗门选拔弟子途径固化、各宗派之间渐生的嫌隙、宗门逐渐讲究礼法规矩而轻人情等行迹,甚至不少有误功法的流传,都与她有关。更不用说现在不少宗派的宗主,根本就是她的傀儡。 人族想反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算他不以大军压境,光凭这位左护法慢慢蚕食,几百年下来,人族也废了。 秋葵笑道:“人族不可灭,全因人族是这片天地根本,可属下又没说过,人族不可废。” 她终究是魔族,自然会站在魔族的立场思考。 那位慢慢直起身,连这带着方才山呼海啸般的威慑也慢慢减轻,让秋葵得以放松心神,大口大口喘气。他又问:“所以你觉得人族不可灭,只可废。那你就要灭了巫族,是么?” “并非如此。”秋葵咳嗽一声,道,“我仅仅针对右护法一人罢了,巫族仍可苟存。” “死而复生一次,巫族现在的确仅仅只能苟存罢了。”站在秋葵身前的高大阴郁男子微微眯起眼,他在残魂时会免不了脾气暴躁、目光短浅。现如今,他的力量回归,连带着理智也回归了。 “你针对右护法的行为,仅仅是因为可笑的权力?” “自然不是,陛下也知道气运一说,我不过想图点气运罢了。”秋葵坦然道。 “即便魔族拿下了这片天地,迟早也会有其他世界的族群入侵,若不多争点气运,我如何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 “所以……你封闭了右护法的觉醒。”巫族数量不断减少,钟长岭一跃成为巫族大长老,现如今,能够拿起右护法武器者,也只有钟长岭了。 如果他要让人接任右护法之位,除了钟长岭,就只有那个同样带了人巫两族血脉的人皇,可后者现在还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小孩儿! -- 第254页 难不成是为了给这个徒弟铺路? 这个理由更可笑了。 “确实如此。”秋葵不说原因,坦率承认下来。 高大男子脸色猛地沉下,拂袖而去:“自请受罚吧。”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明白,不用点其他手段,自己断不可能找出左护法的理由。 世人皆知魔神座下有左右护法各一,三位不仅修为超群,配合密切,私交亦甚密。魔神的复苏,与左护法数百年的布局脱不开关系。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左护法竟然被陛下罚了! 虽然那只是一句化身,化身的痛苦,本体随时可以屏蔽,但既然是处罚,陛下自然不会漏了这点。 秋葵被施加雷刑。 她再怎么神秘,再怎么不出现人前,左护法这个位置到底是靠厮杀得来的,旁人只以为右护法手中鲜血累累,殊不知左护法丝毫不亚于对方,乃至更甚一筹。她受的伤也足够多,多到她几乎觉得这雷刑简直不痛不痒。 但这无疑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魔神与左护法,有了间隙! 以往可是左右护法无论做什么魔神都不会处罚他们的。 那么问题来了,左护法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惹得陛下大怒?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魔神的坏心情持续了好几日,在西域捷报频频传来时,勉强和缓了些。 他对左护法,向来是信任又忌惮的。 当对方与自己意见相同时,她会是最好用的一把刀,可如果她与自己离心,那……她也会成为最令人头疼的敌人。 他现在唯独弄不懂一件事情,为什么她要针对右护法,仅仅是为了气运吗?那具化身说的理由他根本不信,可他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事关右护法,他不能不表态做出处罚,否则只会让对方疑心。他不能处死对方,又不能真正放下心来,他更明白一点,如果自己表现得太“正常”,对方反而会察觉到蛛丝马迹。 秋葵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的雷刑,每一日的雷电都要比前一日还要强些。秋葵不过一具化身,若不是本体实在强悍,恐怕早就要灰飞烟灭了。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吐露出真实缘由,而是任凭对方猜忌自己。 猜忌、却不得不信任,又不断去揣测原因。 秋葵的雷刑并未影响到万鹤笙,前者被绑在刑架上受苦,后者还能神情自若地调兵遣将,去支援各地增防。 * 一片漆黑的禁地内,灵气污浊,魔气横生,白山黑水之地,怪石嶙峋,遍生毒树野草,又有几乎漫山遍野的魔族尸首,数百年不腐,仍旧杂乱地堆积在路边山野,望之令人生畏。 这里不是大陆上任何一洲的土地,它在这片天地之内,又在众大陆之外,早已被人遗忘。 当年跃龙门后消失的一大批妖族就落在了这里。初进来时,谁也不懂事,只以为自己不慎掉入了什么法阵,四处乱闯乱撞毫无结果,反而只弄得一身伤,更有不少直接折损。 到后来,这批妖族总算被纠集起来,在敖灵的带领下,每日都在准备如何逃出去。 不逃不行,这块地并不广阔,敖灵化为龙形后。游个一周左右便到了边境,四处都是混沌迷雾状,无处可去,灵力也稀薄,根本难以修行。 更可怕的是,这片地方格外邪门。 有的草地绿油油,看似无害,实则有剧毒,待久了后全身连同魂魄都要被腐蚀掉。有些树林瞧着只有光秃秃几棵枯树,若不慎从上方飞过,枯树里立刻伸出十来支血色藤蔓,速度之快根本叫人躲闪不及。 还有些胡乱堆放的魔族尸首,就这么堆在路边、水中,乍一看虽然吓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可偏偏那些尸首残余魔气未消,经过身侧时,被卷进迷阵还算事小,更有的魔族尸首带着剧毒之物,一旦不慎触碰,当时还看不出什么来,过几日立刻就会堕落成低级魔物,整日浑浑噩噩只知杀戮。 敖灵不知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勉强将整片妖族群体保存下来。最初进入时,每天都要减去一大半,到最后,妖族们已经能分辨出当前环境下所有需要注意的事物,并小心避开,死亡机率大大减少。 可他们也一天天变得更加绝望。 “还是联系不上他们吗?”黑龙问。 在进入这片地方后,黑龙也遇过几次陷阱,若不是敖灵将他救下,他早性命不保,他便认了敖灵为首。这会儿,他看着敖灵在摆弄和人族通讯用的事物,压低声音问。 敖灵道:“哪有这么容易联系上?可恨我不大会阵法,要是天玑真人在就好了。” 她是故意说这些话的。 妖族跃龙门,却无故落入了这片地方,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原因,可当她不断去回忆,却想起来,跃龙门这事儿,还是万鹤笙同自己说的。 也因此,在龙门出现之时,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令敖灵相信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龙门上传出的威严气息,以她龙族血脉的感应来看,确实属于真龙无误。 可是,她在不断逃命和探索的日子里,隐约发现了一处龙窟。 那龙窟还是她无意间找到的,她不慎跌入一片毒池中,本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可当她渐渐被毒池淹没后,竟慢慢往下沉,一直沉到了一座龙冢前,龙冢深处,有一龙宫。 -- 第255页 龙宫里散发出的气息,和那道龙门的气息一模一样。这反而让她更加疑惑。 敖灵知道,自己或许碰上了什么机遇,她并不打算告诉其他妖族,而是决定自己去碰碰运气。当时她找不到打开龙宫的方法,误打误撞下,反而寻到了另一条路,让她得以逃出毒池。当敖灵带着浑身的血迹回到妖族面前时,没有人怀疑她。 这座龙冢成了敖灵的秘密地点,她数次寻借口来此处,为避免被发现,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在这片被封锁的区域仔细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其他妖族被敖灵动员起来,组成小队,每日去寻找,按时回归。黑龙亦如此,可他们不论寻找多久,都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这似乎就是个被隔绝的小岛,谁也无法离开。 敖灵隐约有一种直觉,或许离开的方法就在那座龙冢内。她更是察觉到,再过一段时日,龙冢或许就能被她打开了! 因此,这段时日即便其他妖族越来越不抱希望,气氛愈发低迷,她却依旧精神奕奕,不断鼓励族人们。 黑龙叹口气:“天玑真人又不跃龙门,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跃龙门一事几乎刻在所有水族妖兽的骨血中,谁能想到跃龙门失败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黑龙双目无神:“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跳这个龙门了。”这样一来,他还能够在凡间好好的当个蛟龙王,而不是落到这个鬼地方,不知前路在何方。 敖灵说道:“不必担心,我只感觉,真正的龙门,快要出来了。” “什么?真正的龙门?”黑龙不可置信,“难道还有假的龙门不成?” 敖灵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猜测,而是说:“我怀疑……第一道跃龙门不过是一个考验,现在这是第二个考验,只有经过了这个考验,才能真正化龙。” 的确,龙门上,真龙的气息不是假的,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的龙门也不是假的。若是作假,谁能做出这样大阵势的假象?谁能欺骗得了全天下人? 敖灵说着鼓励人心的话,她心里却在冷笑。 自然有人能做到。 跃龙门的消息,是那位天玑真人说的。 龙门九千九百九十九丈,正是因为太过不可思议,没有人以为虚假。可若是把它当做假象……全天下最出名的幻术师,不也是那位天玑真人吗? 至于龙门上的真龙气息…… 敖灵咬紧了牙关——她不知道万鹤笙是怎么进入这片地方,又是如何借助真龙气息撒下的弥天大谎。现在最要紧的是,她需要凭借龙冢离开。 这龙冢,说是万鹤笙特意留给她破阵的关窍,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机缘。敖灵甚至能想到对方的心路:送你一场化龙机缘,自然不能再计较假龙门一事。 偏偏这场可恶的交易,她无法拒绝。 黑龙半信半疑,在这等绝境,他只能当真。若没个心理上的慰藉,他恐怕撑不下来。 又过一日,黑龙不慎被一跟藤蔓刺伤了眼睛,实力大减。 敖灵“心急如焚”,可这儿什么都没有,灵药自然也是没有的,只能让黑龙自个儿疗伤。 藤蔓带毒,他这只眼睛算是彻底废了,黑龙更加颓废,整日闷闷不言。 几日后,敖灵惊喜地告诉他们,她寻到了一处龙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 深渊中的妖族们精神一震, 立刻跟在敖灵身后,向龙窟赶去。当日跃龙门的妖族极多,即便这些时日折损大半, 剩下的妖族数量也不容小觑,浩浩荡荡跟在金色巨龙身后。 黑龙强打起精神, 同样跟在身侧。 他的一只眼睛彻底看不见, 加上本就实力不如敖灵, 其他妖族自然将他当成了敖灵的属下。敖灵说过龙冢消息后,他虽明白,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能打开龙冢, 那个人也只会是敖灵,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甘,抱着一丝丝侥幸心理。 或许他有机缘呢? 大多数水域妖兽同样心思活泛,明知不可能,仍旧带着些许妄想,向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龙窟处,龙息不止,隐约可闻龙吟。 * 秋葵受刑时,钟长岭正带着巫族赶往西域。 原来被万鹤笙丢在幻阵中的那群人族修士终于破开阵法。幻阵外不过数十日, 而在幻境中,他们已度过了数十年。好巧不巧的, 他们正巧在西域边境。 钟长岭借传送阵赶过去后,“正巧”落在边境外,传送法阵的开启和结束都难免引起空间波动,他最初并不将高空中那阵波动当回事儿, 只以为是法阵的缘故,可直到他点齐兵将后, 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他下意识命令部下散开隐蔽,而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他的猜想。 高空中,忽地凭空漾起阵阵涟漪,好似石块抛入水面,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虚空中,刚出现时身形往下坠,他很快反应过来,脚下出现一柄飞剑,稳稳的将他托在半空中。 观其气息,沉稳绵长,面上犹带杀气与血性,目光狠厉,一看就知他才经历过一场大战。 钟长岭不认识那人,可他认得那人穿的服饰分明就是太虚门弟子穿的样式,不免惊讶,为何太虚门会有人出现在这儿,莫非他们是来支援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道又一道身影从虚空中那团涟漪落下,个个都如那人一般,目光透露着尚未褪去的厉色,只不过接下来出现的并非全是探寻门弟子,反而各个门派皆有,也不知为了何事才出现在这。 -- 第256页 “魔族已死,幻阵已破,接下来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了。”最先出现的太虚门弟子足下踏飞剑,伸手一招,又是两柄飞剑出现在手中,迅如闪电地向一身着万象门道袍的弟子刺去。 后者几十年来在幻阵中的历练也不是虚的,当下抬起盾牌,抵住了对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两派弟子迅速混战起来,又有其他门派弟子加入,很快,这突兀出现的一帮人立刻打得不可开交。 巫族擅隐蔽,身上无灵气波动,隐藏起来后,更是难以发现,以至于这帮人在天上打的激烈不朝下看时,根本没发现。还是其中一位人族修士被打落到地面,才忽地发现地面也有埋伏。 “又有异族!”那弟子拼命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他的胸膛立刻被其中一名巫族洞穿。人类的血肉,令后者面上忍不住浮现些许享受之色。 糟糕了…… 钟长岭眉头狠狠皱起,斥道:“没有我命令,谁允许你动手的?”权杖狠狠击在他胸口,那巫族倒飞出去,落在沙地中,咳出几口血,还是不得不回来认错。 已经晚了。 人族修士发现了他们。 钟长岭一点都不想和人类冲突,如果可以,恨不得干脆撤退。他早就计划好了自己的行动,等到了西域,他和魔族汇合以后,自己就坐在城里,什么也不管,其他人要做什么,和他没有关系。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过是装聋作哑,也好过自己直白地在战场上杀戮同胞。 但现在,他们碰面了。 方才还打的激烈的人族修士立刻又回到幻换阵中团结的模样,按门派整齐列阵,严正以待地注视着眼前一大批巫族。数十年的杀戮生涯将他们从懵懂状态转变为合格的战士。一出现信号,立刻将武器对准了敌人。 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怕的。他们才在幻阵中解决了不少魔族,那可是比巫族还要更可怕的对手。可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巫族,似乎比他们之前对付的魔族还要可怕。 传闻中,巫族不修灵力,精神强悍,凶狠好斗,最仇视人类,绝不可能和谈。 随着战争开始,不少门派古籍逐渐问世,越来越多修士了解到了数千年前那场大战。无论是谁,记录下那场战争,写到巫族时,都免不了提到他们对人类的仇视。几乎所有的记录者都要写下这么一句话:遇上了巫族,只能战,不能和,如果实在打不过,不妨先行了断,还能少些痛苦。 那似乎是刻在骨血里,印在灵魂中的仇视。 众派弟子们都想起了前辈的告诫,盯着对方的眼神,愈发紧绷。他们大多数不认识钟长岭,但他们知道,巫族一般不使用武器,拿着权杖站在领头的,就是巫族大长老,也是整个巫族部落中最可怕的存在。 两方对峙,一片寂静,唯有黄沙被风吹拂的燥热风声。高空上的涟漪仍未散去,还有一些修士正在赶去阵眼的路上。一些人从幻阵中离开,刚有些兴奋,立刻被下方肃穆的情形堵上嘴,迅速又无声地落在人类阵营中,无声地壮大己方力量。 钟长岭敏锐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警惕、惧怕、仇视……即便此刻他露出人形模样,和其他人长相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站在巫族部落前方,一个明显的领导位置。 他在门内时间不长,不少人对他不熟,更不用说他现在已变成青年,许多太虚门弟子只觉得他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相反,在他身后的族民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热切的,他们渴望着大长老下达命令,而后他们就可以用自己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撕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的身体。 他没有退路。 他不可能让巫族撤退。 即便是他下达这个命令,其余巫族也不会听从的。 短短数息对峙,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钟长岭面对前方人类修士或仇视或惧怕的目光,微微合眼。 他往后退一步,高举权杖,做出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刹那间,寂静沙漠响起兴奋的尖啸。 一个个巫族族民扑了出去,道道破空声划过长空。人类修士们同样高举武器,法器、法宝等光芒耀耀,灵光闪烁。方才的安静局面被打破,只有四处响起的厮杀声。 钟长岭以权杖划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不情愿的,是错误的,可他无法回头。 高空中的幻阵慢慢缩小,要将困在其中的人类完全吐出来。每个跳出的人类修士都在愣住一秒后,立刻加入厮杀的队伍。钟长岭如果是位合格的巫族大长老,他应当将阵法堵住,可他没有,只是抬头看向那道幻阵。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道阵法有些熟悉。 还没等他思索明白,幻阵中落下的最后一个太虚门弟子,见到了他仰起的面庞。 那人来自太虚门,漆吴山,和钟长岭同时入门。 钟长岭觉得他有些眼熟,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个名字。 “段文宣?” 段文宣刚从幻阵中出来,还在疑惑呢,一看底下人巫两族对战,立刻明白了什么,更巧的是,他发现钟长岭竟然也在这儿,后者还没忘了他,竟叫出了他的名字。段文宣立刻高兴起来,御剑向他驶去。 -- 第257页 他还记得钟长岭的道号,兴奋道:“善水师兄,好久不见!” 一片混乱,也无人关注段文宣说了什么,这话又是对谁说的。 直到段文宣御剑直直向钟长岭飞去,一位同门弟子才惊讶的拉住他:“你去巫族大长老那里做什么?你找死吗?” 段文宣奇道:“什么巫族大长老?这是我们宗主的徒弟,善水师兄。” 善水这个道号在修仙界并不多见,太虚门中更是人人皆知,仅有的那位,就是当今宗主的首徒。 这个徒弟刚入门,就掀起了腥风血雨。听闻他血脉有问题,帝流浆之夜暴露了,引得当时只是天玑真人的万鹤笙与骆不寻打了一场,后来更是波折连连。早就有传闻说他身具巫族血脉,可后来大伙都知道巫族对人类的仇视程度,不可能和人类拥有后代,这个消息自然被当作谣传。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分明就是巫族大长老……” “不,他真的是善水师兄,我和他当初一同入门,我还问过他的名字,他叫钟长岭,后来被收在天玑真人门下,我听说他不知怎么失踪了,现在总算找……” 段文宣的声音越来越小,终是停止了说话,嘴唇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看清了钟长岭手中握着的那柄权杖,也看清了其余巫族族民们对钟长岭敬畏的态度。 难怪那些巫族有意无意地绕开了钟长岭,又将他围在中间。 钟长岭微微一笑:“不错,我确实拜入了太虚门,天玑真人门下。”话音刚落,权杖尖端瞬间发出一道有如实质的灵光,狠狠刺入段文宣的胸口。 后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口中涌出鲜血。 “而我现在,也是巫族大长老。” 权杖收回,段文轩的尸体落在地面。 人族修士们知道,这次战斗的关键还是在于巫族大长老,若他出手,恐怕他们的胜算又要低一些。因此,尽管他们打得激烈,不少人的注意力还是有意无意的放在了场中央,这位第一次动手的巫族大长老身上。 “你……怎么可能?”段文宣身侧的那个修士更加不可思议,恶狠狠注视着钟长岭,“阴险狡诈的巫族,休想败坏我太虚门声誉!” 钟长岭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中,他的模样一点点变小,从青年变成了少年,身上巫族长袍变成了太虚门道袍。 “这样呢,认出来了吗?”钟长岭哈哈大笑。 “不……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替太虚门蒙羞!替宗主蒙羞!” “你对得起宗主的培养吗?” …… 太虚门弟子简直要气疯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今日堵在幻阵口围堵他们的巫族大长老,竟然是宗主曾经收过的徒弟。 其中资历略大些的修士一剑挑开,围上来的巫族,向钟长岭扑去,长剑横在后者脖子上:“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立刻下令退兵,随我等回去向宗主赔罪!” 钟长岭平静道:“我问心无愧。” “你!”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他忽地身形顿住,体内经脉寸寸断开,七窍流血,倒地死去。 钟长岭只平静地后退两步,不让那人涌出的鲜血沾上自己的鞋面。 场上厮杀仍在继续,不断有其他声音传来,或是怒骂,或是呵斥,又或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让他有什么苦衷,可以和宗门内倾诉,宗门定会替他讨回公道。钟长岭只充耳不闻,也不指挥巫族了,任由巫族族民混乱地进行厮杀缠斗。 而那些怀柔的劝慰,终究也变成了怒骂。 “天玑真人怎会收你这样的徒弟?定是你这阴险狡诈的巫族迷惑她!” “分明有人族血脉,却要当巫族的走狗,实在令人不齿!” “无耻之徒!下作!你不配为太虚门弟子!” “我也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初骆长老要求处置的那个弟子,真可惜,骆长老当时为什么没有将你处死?” 一声声怒骂在耳侧越来越模糊,钟长岭看也不看他们,低头像是在数沙子,实则刻画法阵。他正刻着,权杖通连地面,忽地听到远处传来的骚动,立刻高举权杖横起—— 那是一个暂时休战的符号。 “停下,人类有援兵来了。” 没有出错,当他举出这个手势后,其他巫族们不断向他凑去,整齐地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往后退。 巫族再怎么好战,也明白自己的任务。他们不是来送死的,这批修士强悍的有些离谱,即便没有援兵,也需要他们费很大劲儿。更何况现在远处来的支援明显数量不少,大长老下命令,他们不得不从。 钟长岭已经眼尖地看到远处援兵带头的那位,看上去像是伽罗圣教掌门,他正好有了退兵的理由,微笑道:“你们的援兵来了,我们下回再战。”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方才围在钟长岭身边的一大批巫族瞬间消失不见。 只余地面被狂风吹散的一个传送法阵,和残存的空间气息。 不论怎么样,有支援是好事。而在这西域能够支援他们的,也就只有伽罗圣教了。伽罗圣教的弟子们瞬间兴奋起来,乘法器向半空中飞去,果真看到远处,随大批人马袭来的一大片尘烟。 当头旗帜飘摇,红黑相间,果然是伽罗圣教的旗面。一众弟子兴奋之余,彼此之间警惕性还未消,刚刚巫族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颇大,又免不了起些口角。 -- 第258页 “你们说的方才那个大长老,真的是太虚门的弟子吗?” 一太虚门弟子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们门内才没有这样替门派蒙羞的弟子。” 便有人以虞知微一事攻讦他:“谁说没有?当初叛逃宗门堕入魔道的,不也是你们太虚门大弟子吗?” “现在道修与魔修结成了同盟,你说这有什么意思?是对师长们的命令不满吗?” “自然不敢,我只是对太虚门的门风有些疑惑罢了。” 其他有些看不惯太虚门的修士亦加入战场。 “说起来我也有些疑惑,上届能接任掌门的大弟子去当了魔修,这届宗主的大弟子,又去当了巫族大长老,这便是你们太虚门的门风?” 一帮人吵吵嚷嚷,直到援兵到达才勉强停下。领头之人正是伽罗圣教的掌教罗睺。 罗睺年纪虽轻,却深不可测,一身法力不容小觑。他面容姣好如少女,一席深色僧袍,一手持金刚杵,另一手则怪异地牵着个孩子。 一众弟子立刻迎上去,纷纷向伽罗盛教掌教见礼,其余伽罗圣教弟子回归队伍,在太虚门弟子愤恨的目光中,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罗睺叹息道:“本座与那巫族大长老也有过数面之缘,他……的确是太虚门弟子没错。” 伽罗圣教最忌讳造口业,有损修行,更不用说这位教主。罗睺心平气和道:“不过现在他已成巫族大长老,这之前的身份,倒不必再提。” 太虚门弟子:……并没有感到安慰。 他们已经能料想到这则消息传出去后,对整个太虚门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就像当初虞知微堕入魔道一般,那段时间他们在外行走,头都抬不起来。 越想越愤怒。 能拜入天玑真人门下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他为什么要跑去巫族?为什么要当魔族的走狗? 罗睺将所有人变换的面色都收进眼中,微微笑道:“我等正要去边境城池,近来,魔族猖獗,不断进攻西域。诸位来此地,可是有何打算?” 其他弟子们听了有些心虚。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特地来西域支援的呢,其实他们不过是陷入了幻境,莫名其妙就掉进了西域里。 一个万象门弟子老老实实说了,并表示想回宗门去。由他带头,其余弟子们也纷纷开口,声称希望回宗门。 魔族在进攻伽罗圣教,管他们什么事? 再说了,万一自己的宗门也受到了攻击呢?他们得回去才是。 罗睺脾气甚好,面带微笑听了,也不觉得冒犯,只叹口气:“本该送你们回去,可实在抱歉,这边境没有传送法阵,还请诸位辛苦一番,随我等去最近城池。打下以后,或许有些飞舟,能送尔等回去。不知这样安排可好?” 他大概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宗主,其他弟子们哪里敢有意见,纷纷跟在队伍后,向最近的一座城池而去。 在那座城池上空,飘荡着属于魔族的旗帜,魔气冲天。 罗睺自然会将他们送回去。 他们这些人不回宗门,其他宗门怎么会知道钟长岭已经当上了巫族大长老的消息呢? * 秋葵的雷刑到期那日,罗睺正好带领弟子们,从魔族手中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是夜,举城欢庆。 秋葵从刑架上下来,也不洗漱,径直去见了那位伪神。 伪神数千年前的暴戾、焦躁、凶狠等性情似乎都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磨损去,重新拾回所有记忆,拼凑齐残魂的他,重新变回了万鹤笙最初认识的那一位魔族天之骄子。 但对方眉宇间隐约的皱痕,表明对方心绪依旧不平静。 秋葵血淋淋地进来,后者向她看去,平静问道:“现在能否告诉我,右护法所在?” 万鹤笙亲自将他藏在身边,又将孩童神识彻底封闭住。即便是他,也难以搜寻到。 秋葵微笑道:“为什么要找?是对现任大长老不满意吗?” 伪神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并非如此。” 他道:“人选已定,既不能换,就只能委屈右护法了。” 语气平淡,连一丝杀气都无,就这么将右护法的命运定下。 秋葵不信,面上却道:“陛下有心了,不妨再等些时日,等他彻底长成。” 钟长岭现在的名声很不好,几乎人人唾骂,所有人听了他的事迹,都要唾骂一句叛徒。听她的意思,还要再做些什么? 伪神心中清楚,评价道:“你倒狠得下心。” 秋葵面上的笑微不可觉地淡了淡,垂下眼帘,并不接话。 世人在她眼中,只有可用或不可用二类。她从来无心无情,却偏偏能做出最温柔善良的模样,叫众人以为她多情。 “陛下不也是么。”秋葵反唇相讥。她在说魔神果断舍弃右护法一事。 若说魔神和右护法在一块,是志同道合,一道征战,和左护法在一起时,则是相互攻击的时日多。秋葵这么说,伪神也不意外,轻呵一声,姿态散漫又威严:“若非你设下圈套,也不至于此。” “如果他早些苏醒,我也不必另收个徒弟。”秋葵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在投胎时做手脚的不是自己一样。 这才是魔神不追究的原因。 左护法再怎么心思深沉,再怎么冷漠无情,他也决计想不到对方早在数千年前魔族覆灭时,就针对右护法设下了局。 -- 第259页 与其说想不到,不如说他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毕竟,万鹤笙真的遵从诺言,将他从沉眠中唤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 漆吴山再次被不少长老闹上门。 一如当年虞知微堕入魔道后, 不少长老堵上妄空山一样,长老们群情激愤,闹着要宗主给个说法。 真是奇怪了, 太虚门莫不是有什么传统?宗主首徒都要叛乱离宗? 其余长老不大清楚内里弯弯绕绕,他们的记忆大多还停留在钟长岭受罚去守岛, 结果又被巫族掳走一事上。期间宗门事务多, 派出不少长老弟子都没能得个结果, 宗主又并不催促,这事儿便没了下文。谁知再听闻时,他已成了敌人。 底下一片吵吵嚷嚷, 这些放在外头跺跺脚南洲都要抖三抖的大能们,此刻坐在大厅里,气急败坏说个不停。山外隐约可闻雷鸣,全因一众大能愤怒之下难以掩饰住的周身气息,勾得天上雷云翻滚,眼看就要落下几道闪电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万鹤笙只一言不发,端坐上首,只等他们讨论出个章程来。 这事儿闹大了, 也与伽罗圣教有关,众人皆知, 魔族大批苏醒后,又如当年那般开始进行侵略,他们这回先挑了西域下手,听闻西域伽罗圣教中的密乘戒室与舍利子, 对魔族有大用。据罗睺亲口所说,或许他们要利用舍利子唤醒什么人。 魔族中, 魔神已复苏,左护法亦听闻有动静,需要复苏的对象毫无疑问。罗睺的猜测令众人免不了惊慌,若右护法真正苏醒,必将又是一场大劫。 生死面前,任何人性都经不起考验。伽罗圣教以此为由求援,得到的援助却依旧不多——绝大多数修士并没有真正与魔族交过手,尚不明对手的可怕。他们正希望伽罗圣教与魔族好好拼一拼,最好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再结成联盟,趁魔族低谷期,一举拿下。 更有人提出,不如让伽罗圣教把舍利子全部送往其他宗门保管,万一被攻破,也不至于被抢走。 这话一出口就遭到了驳斥,但有人说出口试探,已经表明了态度。现下圣教正被魔族与巫族两头围攻,罗睺为了自保,干脆将这消息宣扬开来。 这下,太虚门不想管也得管。 钟长岭可是太虚门宗主的徒弟,就算他们不愿意派兵对抗魔族,那总要解决钟长岭的问题。而只要钟长岭被解决了……其他巫族不足为惧。 议事堂内的长老们,一边怒斥着钟长岭不识好歹,一边骂着罗睺阴险狡诈把他们拖下水,争论个没完。罪魁祸首就坐在台上听他们分析来分析去,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管是一定要管的,现在哪怕是凡人,也知道了巫族的可怕,若再传出去这个消息,太虚门的声望会立刻跌破谷底。 问题在于……怎么管? 谁也不信钟长岭还能继续作出重大,如果他还愿意听师父的话,现在就不会叛离。但太虚门对他不薄,他师父更是对他极好,要是钟长岭稍微念点儿恩,或许能有转机。 万鹤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又劝一句:“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谁都知道,巫族毕竟……”她话没说完,其余人自动接了下一句:仇视人类。 当年人类领养巫族幼童的血案犹在耳畔,众长老面面相觑,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是下一个虞知微。 太虚门传了通讯与西域,只说近日会派遣援兵,对抗巫族。 罗睺将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他亲自去往边境,除了真身前往外,还将密乘戒室与宗内所有的舍利子都带在身上。原因无他——复苏的魔族越来越多,无处不在,守在哪里都有可能会出现复苏的魔族出现。 起初他们还能将魔族挡在边关外。可魔族不知使了什么秘法,竟直接在主城区复活。浩浩荡荡的魔族大军突兀出现在主城区内,大多镇守长老都被派去他处,魔族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下了主宗。 西域茫茫沙漠,似乎成了供魔族复苏的温床。 守在边境城城内的镇守长老们还不知具体情况,只高兴来了大批援军。罗睺将这件事压得死死的,外界还不知道,主宗已覆灭、大批长老弟子分批外逃的消息。 不过……也要压不住了。 宁缺牵着罗睺的手,粘着他不放,抬头看着罗睺平静的面庞,总觉得对方眼神中含着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他小声问:“师父,我们还能回去吗?” 罗睺抚了抚他的发顶,叹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他给自己捡来的徒弟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宁缺。这个孩子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尽管他极力伪装,有时依旧在无意间露出不似孩童的神情。 二人站在高高的塔顶,向西域中央望去。茫茫黄沙烟尘弥漫,遮住了宁缺的双眼,他其实看不到,但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当日的场景。 突兀出现在主城区内的大批魔族,和不少奇怪狰狞的魔兽,护城阵法突然失灵,变成了囚禁法阵,谁也逃不出去,大片大片的血腥杀戮,极力抵抗的长老弟子们,被推倒的九十九座藏经阁,熊熊大火,还有……还有公然叛变的几个弟子! 他们打开阵法放进魔族,却说自己冤屈,被其他长老立刻处决,更有几位为了证明自己,当众自裁。其他人不确定,可宁缺知道,或许他们是真的冤枉。 -- 第260页 前世魔族亦有过入侵之举,他了解到,魔族中有一种族类,可以短暂地控制人类,被控制的人类除非他自己爆出,否则谁也发现不了。 但他现在还不过是个孩子,根本没有与魔族交手过,罗睺将他保护得好好的,他该怎么说?总不可能说自己前世见过吧? 宁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问:“师父,你还记得那坨因吗?” 那坨因也是自裁弟子中的一员,他向来诚恳憨厚,在他暴起重伤自己师父前,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罗睺点点头。 宁缺说:“我觉得,那坨因不是这样的人。其他几位叛变的师兄们也不是,师父,您不觉得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吗?”这话他本不敢说,但他们遇上了莫名来到西域的其他几派弟子,得知他们也有过这种遭遇后,宁缺才敢将此事说出口。 罗睺:“我亦觉得蹊跷,可当时群情激奋之下,我并无证据,也不能保证他们接下来是否还会被控制。” 他自然知道,因为那些魔族并不是弟子们放进来的。 真正打开阵法的,是他。 罗睺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为这件事情忧心。 宁缺说道:“师父,接下来如果还有其他人被控制,怎么办?” 只要魔族控制住了他们的一员,那人就再也不可信,只能去死吗? 罗睺叹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该怎么做,甚至……我在想,魔族会不会什么时候也将我控制住?到那时,谁来处置我呢?” 宁缺脱口而出:“不会的!”他怎么可能被控制住? 罗睺道:“并非没有可能。这件事我已布置下去,只恐怕短时间内商议不出结果。” 谁也不知道魔族控制人类的途径和条件,那些被控制的弟子修为高低不一,心性不同,修炼功法亦有差别,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 “师父,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罗睺道。 “等太虚门的人吗?” “是,若我猜的不错,太虚门宗主或许会亲临。” * 南洲,太虚门。 轩辕姬一路听了不少传言,风尘仆仆赶回来。她刚回宗就迫不及待找上了万鹤笙,急切不已:“宗主!善水师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更何况,他去中原,这本就是您的命令。” 万鹤笙淡淡道:“我只让他去中原潜伏,没让他做别的。” “可是……您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对抗那位。” 万鹤笙没有说话。 她身前忽地漾起波澜,浮现出一面巨大水镜,水镜中,呈现出钟长岭带领巫族进西域,又亲手杀了段文宣的场景。 画面转变,放出青年越来越多在西域的行为,每一次巫族的杀戮,都与他有关。尽管大多时候他都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但若是有人找上门,他也不介意亲手送对方一程。 水镜里清晰地呈现出他的模样,最初他的眼中还有挣扎、痛苦,到了后来,他的眼神和其他巫族无异,满是嗜血凶光。 “即便这样,你还认为他无错吗?” 轩辕姬有些齿冷,仍旧坚持道:“他毕竟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万鹤笙没什么含义地弯了弯唇角,“这也是身不由己吗?” 画面再次流转,幻化出新场景。 属下供奉上人族奴隶,其中有一位在漆吴山与他相熟。钟长岭在其惧怕的求助目光中,干脆利落地了结了他的性命。 尽管钟长岭当时的心路历程约摸是:反正已经做了,不如做到底,更何况他就算留下对方也不可能保他周全,不如送他痛快。 但在别人眼里,至少在除轩辕姬以外的其他人眼中,他们绝对无法忍受钟长岭在能做到的情况下,依旧杀戮同门。 万鹤笙:“是我这个师父的失职,我会将他带回来。” 轩辕姬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又忍不住为她担心:“这样一来,魔族那边……” 万鹤笙:“他才复苏不久,暂时还奈何不了我。” 轩辕姬暂时放下心来:“宗主,当日弟子送来的人皇可还平安?是否需要弟子看护?” 问这话时,摇篮就放置在万鹤笙腿边不远处,幻术遮掩下,轩辕姬什么也看不见。 万鹤笙:“那位在寻他,先安置在我这儿。” 轩辕姬有些不舍,到底也明白对方容易给自己带来危险。她正要辞行离开,却又听宗主幽幽说了句话:“收拾行装,随我去西域。” 万鹤笙不光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钟长岭越激动,越多人知道,对她的计划就越有利。 轩辕姬颇有些诧异,后者淡淡道:“西域魔族甚多,你们历练些也好,以免将来生疏。” 轩辕姬心里涌上一层莫大的空落落的惶恐,她很早就知道,战争必将来临,但真正要面临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未知将来的负面情绪。 “是。”她行一礼,慢慢后退。 * 西域中央,高高的佛塔已经倒塌,魔宫建立起,钟长岭正闭目养神,忽地听到通传,不耐烦道:“进来!” 一名奴隶小心地进入,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急忙将话传了:“启禀大长老,有消息说,南洲太虚门的宗主过几日会来支援。” -- 第261页 钟长岭一顿,猛地睁眼:“什么?” 那奴隶以为他没听清,复述一遍。钟长岭摆摆手让他下去,独自在房间里踱步。 师父为什么突然会过来?她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来坑你啊~ 第118章 · 钟长岭想破脑袋, 也想不明白自己师父为什么要来。他喝令手下退开后,难得焦急的在大厅内踱步,丝毫没有平常冷酷的模样。他忍不住推开窗, 向外看去,视野之内俱是连绵起伏的深色魔宫, 这让他多日以来亢奋到有些偏激的大脑骤然间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 平静下来。 师父见到这一切, 她会怎么做?她会责怪自己吗? 万鹤笙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重话,可钟长岭依旧不自觉地开始想象起她冷下脸斥责自己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现在名声不太好,托罗睺的福, 叛徒这顶帽子在他脑袋上扣得严严实实,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摘就是了。 师父会认为他是叛徒吗? 可明明……是师父让他这么做的。 钟长岭的视线往下瞟去,正巧,有个魔兵正拿奴隶取乐,用鞭子抽着他玩。钟长岭眼皮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下意识握起权杖,将那奴隶卷了过来。 大多数情况,巫族要服从于魔族, 可到了钟长岭这种大长老地位,能让他服从的魔族也不过那么几位。那魔族士兵吓了一跳, 见他面色不好看,行了个礼就想找借口退下。 钟长岭没拦他,任由那个士兵溜了,回过头一看, 被鞭打的那个修士趴伏在地面,进气多出气少,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锐利,不像个将死之人。 “你又在……假好心什么?”那人抽着气骂他,“叛徒!孬种!” 青年手指蜷缩一下,语气冰冷:“不想死就闭嘴。” 那人只哈哈大笑:“像你一样苟活,不如死了好。” 钟长岭盯着他半天,终究没有怎么处置他,只让人把他关了起来。 在他居所下,重新修了一间地牢,专门关押那些“不听话”的犯人。在大长老表明态度后,主城区内拿囚犯取乐的行为瞬间无影无踪,看上去规整了许多,至少街道上不会再突然从角落里流出血迹,也不会再听到各种哀嚎。 “……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在钟长岭眼前被拖下去的一位比丘尼注视着他,双目明亮,不畏不惧,只不断念诵着。 主宗经文众多,随处可见,众僧尼迁逃时带走不少,又藏了不少,魔族不喜经卷,进西域后大肆焚毁。巫族不懂,也不屑去了解,听到那群犯人聚在一块儿念叨,还要给他们下禁言术。是以,钟长岭成了唯一一个能听懂的听众。 钟长岭叫士兵停下,慢慢来到那个比丘尼身前,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比丘尼咧嘴一笑,口里涌出鲜血来:“你何必明知故问?”说罢,她继续念诵,“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这一段经文没什么稀奇,无非叫人明白自己罪恶,要改过自新,消除罪业。那比丘尼也是听闻大长老近日行事风格改了不少,大约是知道了太虚门宗主要来,心中觉得他为可教化之人,这才故意在他面前说这话。 “大长老,要不要把她……”手下做了个在脖子前一划的手势。 钟长岭摇摇头:“带下去,关押。” 自解知非,改恶行善? 他如何改? 手下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将人拖走了,远远的,钟长岭耳边还回荡着那比丘尼的话。 刚要转身回屋,一直贴身藏着的翎羽忽然微微颤动,钟长岭一抖,快步进了屋内,反手锁上门又设下禁制,不允许旁人打搅。 正要跟上来禀报情况的下属不得不在门口等候。 果然是师父。 万鹤笙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温柔,宽容,她甚至没有因着最近传闻而对钟长岭有半点苛责,而是语气轻松地说自己最近得了空闲,又听说徒儿在西域,所以来此处看看他。 钟长岭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话语全都被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迫不得已? 可是……他最初明明是可以救下那些人的。 他终究还是问出口:“师父,您不怪我吗?” 万鹤笙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虽有错,却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也是我考虑不周。” “过几日,我便接你回去。” 钟长岭一愣:“回去?回何处?” 万鹤笙淡淡道:“徒弟犯了错,自然要师父带回去关禁闭。” “可我现在的身份尴尬,贸然离开,恐有后患。” “无妨,他暂时奈何不了我。”万鹤笙话语中带着钟长岭从未听过的威慑力,“正巧,我也想与他交交手。” 和他交手? 钟长岭呆住了,急忙劝道:“师父,您别冲动。” “自然不是冲动。”万鹤笙说,“过几日,我便到西域了。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去做。” 钟长岭已经怕了这句话,偏偏他无法拒绝,只好问:“师父?我该做什么?” 待听了对方的吩咐,钟长岭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下来。 * 那厢,无人知晓的海底深处,白衣剑客亦收到了通讯。 -- 第262页 通讯很简单,寥寥数语,不过提醒他该到兑现承诺时。 这几日,顾辞酒日日练剑,他本就为天下第一剑客,年轻时,自创出数百种剑法,名扬天下,到后期返璞归真,什么剑法都被抛弃,只不断练习最最简单的杀招。 他要去杀这天底下最难杀之人,要面临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个对手。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只恨自己的剑还不够快,功法修炼还不够稳当,灵力还不够充足。但他不能再拖延——他们没有时间了。 万鹤笙两头传讯,秋葵那句化身也没闲着,想尽办法将魔神的目光引到西域。 都不必她做什么,这是魔神打下这片天地的第一步,他自然关注着西域。 一关注,钟长岭又没有个遮掩,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收集舍利子做什么?” 魔神的目光投射在钟长岭身上,后者只觉得背脊发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却又找不着人。 秋葵笑了笑:“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借舍利子修炼吧。” 对于佛修或道修来说,舍利子当然是助其修炼的一大法宝,可对巫族魔族等异族而言,舍利子就是剧毒之物。 秋葵不说,眼光微不可觉地闪了闪,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很快又用笑脸掩饰过去,道:“或许他正是要将舍利子供奉给陛下?” 魔神没有说话。 唤醒右护法的确需要舍利子不错,可他从未提过此事,依钟长岭那种迂腐的性格来看,他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他取舍利子,目的为何? 左护法也替他隐瞒着……魔神不动声色,命其他手下去打听。 钟长岭近日行踪非常隐蔽,但在没有万鹤笙的遮掩下,他的一切行动都不是机密,魔神很快发觉了他收集的一大堆天材地宝。 不得不说,伽罗圣教宝库颇丰厚,即便带走了大部分,剩余的依旧足够他用,清单上大部分材料很快集齐。 他那份清单刚取出不久,还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看,远在万里之外的魔神就已经得知了那份单子。 那是一份,可以洗去杂品血脉的药方。 最初的最初,原本世间万物皆可修炼,人也好兽也好,修炼大成,开了灵智,彼此有意在一起不是不可行,后代也没什么影响,有时还能生出些集两家所长的后代。 偏偏到后来,各族起了龃龉,彼此为敌,那些异族通婚生下的后代好一点的叫混血,不好听的叫杂种。日久天长,这方子不知被什么人研制了出来,若是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某种血脉,洗去便是。 结合钟长岭前些时日突然“改邪归正”的前因后果,再结合他曾在太虚门时,漆吴山与灵谷关系密切,得到这一张药方并不稀奇…… 魔神双眼微微眯起。 既然要洗血脉,他会洗去哪一方血脉,毫无疑义。 而左护法竟然替他瞒着…… 钟长岭身上的那根权杖本没有那么大威能,可那根权杖上沾了万鹤笙的本源气息,魔神细看就知道,左护法亲自替他洗练了那根权杖,又替他开刃,若非当真重视这个徒弟,她决计做不到这个地步。 既然如此,她前些时日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迷惑他,让他以为这个徒弟不过一枚不重要的棋子,不去细究。 要不是因为舍利子一事,他亲自看过,恐怕真要被她隐瞒过去。 她要做什么呢?她想要越过自己,操纵巫族? 或者说,她也想要这个位置吗? 魔神并不生气。 无论人还是魔,皆以实力为尊,比起人族用礼法遮掩,魔族的幕强更加鲜明。 他很早就知道左右两位护法有野心,若不是自己绝对的实力压制,恐怕他们根本不会交出自己的忠心。事实上,左护法能够依照誓言,将他从沉眠中唤醒,又替他收集残魂,已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很多年前,左护法也曾这么做过,试探过一次,被他完全粉碎阴谋后,她便再没做过出格的行为。 而这一回……魔神实力尚未完全恢复,他却依旧自负,自己能够彻底击溃对方的试探。 两人对视。 不论是魔神,还是秋葵,对视的一瞬间,内心都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格外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西域……左护法明明有具分.身作为伽罗圣教教主,又有不少魔族兵将,却到现在都没有打下来,她在遮掩什么? 半晌,魔神缓缓开口:“时间紧迫,本座或许要亲赴西域一次。” 他成功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很好地被掩饰过去的慌乱,少女说:“何必要亲自去?属下真身前往也是一样的。” “你的真身身份暂时不能暴露。” “可陛下如果亲自驾临,又要属下不暴露身份,岂不是要较量一番?” “左护法幻术一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 秋葵再没理由拒绝了, 多说多错,反而徒惹疑心。她叹口气,答应下来。 “这类幻术, 若要取信于人,只能提前布阵。”秋葵说, “我需要罗睺在西域先行布下阵法, 还需要几日准备。” 这点小事魔神本不该放在心上:“随你。”他心里却在想, 她拖延这几天,又是为了做什么? -- 第263页 天地灵力复苏,越来越多魔族从沉睡中苏醒。自魔族拿下西域中心后, 就打通了一条通往中原的地下通道。中原区域地下有一座宽阔的魔宫,在那里孕育着无数魔族的残魂。待他们醒来后,会连着这条路直接通往西域。 所以,越是征战,西域的魔族数量反而越多,起初不过数万,到后来,西域中央的主城区已经住不下,向外扩张, 遍及数十洲上百座城池,原来洁白的古寺白塔都成了连绵起伏的魔族宫殿。 本就被排挤到西域边境, 往南洲方向去的伽罗圣教一众人,更是几乎挤到了南洲与西域的交界线处。 其余几派最初还抱着两败俱伤的捡漏想法,各自整顿练兵,等到大半西域轻而易举被拿下后, 他们已经彻底没了这种想法。 魔族卷土重来,哪怕实力不如当年, 也绝不是他们现在可以抵抗的。唯有组成联盟,才有一拼之力。 最先提出号召的,便是罗睺。 魔族的攻势一日比一日强,他们奔至边境城市,数十万修士集中在十来座城池中,按理来说,没有比他们所在地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可魔族并不停下脚步,在他们到达后的几日内便开始攻城。 和人类修士比起来,魔族数量少些。 但以修为论,人类远不如魔族。 这些魔族同远古书籍记载的那般,冷漠、无情、实力高强,不光如此,他们还长了一颗聪明忠诚的头脑。尽管罗睺拼死抵抗,也不过勉强和魔族持平而已。更何况魔族一天比一天多,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用什么法子让从前的魔族复苏,但再这样下去,他们定会落败。 罗睺已尽力,伽罗圣教原有人不服他,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服气。 又是一场攻城战。 这一场勉强得胜,双方死伤无数,罗睺亦受了些轻伤,他却不休息,仍旧留在临时清出的议事堂内同各长老密议。 “再有三日,太虚门宗主便要亲临了。”罗睺道,“她或许做了什么,在我们传出那个消息以后,巫族就没了动静。” “这是好事,最好她能把巫族给全部带走。”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行,那位还没有出手,恐怕也在图谋什么。” 那位魔神在古籍中从来不是镇守后方的性格,他好战,更好自己征战,他与右护法从来都是亲自来到战争的第一线。这样古怪地一直缩在中原,不知何故。 “只可惜,我们探查不到。” 魔族可以买通人族修士当探子,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魔族当密探,而用人类……魔族根本不会让人类在魔族担任什么职位。这就导致他们面对魔族时,从情报上就先处在下风。 “探查不到便探查不到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收复失地。除了太虚门,其他门派的援兵也在来的路上。”罗睺咳嗽一声,压下从喉咙里涌起的血液,“我一直怀疑,他们拼死要拿下西域,是为了拿西域做些什么。否则,他们即便要先挑个地方下手,也该拿洞真派才是。” 时至今日,罗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 既觉得他是为了让其他宗门出手找借口,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同样邻着中原,北境洞真派早就被七曜宫打得半死不活,魔族真要动手,七曜宫肯定第一个先把洞真派打下了再奉上做接风礼。为什么他们贸然进攻西域? 魔族又不似人类,不适应雪原环境。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西域动手。或者说……伽罗圣教,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罗睺又重重地咳嗽两声,引得宁缺担忧不已,替他倒了杯茶。 “但我们根本无从下手,魔族强悍,即便我们知道他们的密谋,也查不出来。”一位长老抱怨道。 “确实如此,我等实在查探不出。”另一位长老同样捧着杯茶。 魔族……这样强悍到几乎没有弱点的生物,他们该如何应付? 罗睺缓缓抬头:“谁说查探不出?” 他的手指,划向地图中央的主城区。 “别忘了,现在巫族大长老他曾经的身份。” 一听说师父要来,立刻安静地缩在主城区,再不出动。到底曾经身为人族,对人类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吧? 其余长老也想到了这点,眼前一亮。 他们撬不开魔族的嘴,可以去问钟长岭啊。他就算不听他们的话,总会给曾经的师父留些面子,更何况,看他近日行踪,未必真与太虚门断了交情。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太虚门的人过来。”一位长老越说眼睛越亮。 “我们能想到的,魔族未必想不到。在这三日内,或许我们会迎来更猛烈的进攻。”又一位长老如此说道,他忧心忡忡,似乎已经看见了魔族更加狂热攻城的情形。 …… 钟长岭万万没想到,自己缩在城里不动,也能成为舆论中心。他倒没察觉魔族非要打下西域有什么异样,后来询问了一番守在城区的魔族将军,得到的答案是他们需要伽罗圣教的舍利子和密乘戒室。 密乘戒室原型为一座宝塔,伽罗圣教的人逃亡时,将它也带上了。那些教中密宝更是带上了不少。钟长岭起先不在意,到后来也觉得奇怪。 佛教至宝,魔族拿来做什么? -- 第264页 这个问题就不是低层次的魔族能知道的人。钟长岭有心想问那位领兵的元帅,可对方远在边境,即便传音过去询问,估计他也不会回答。钟长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那些被关押起来的犯人都在地牢内,钟长岭不许巫族拿他们凌虐取乐,仍免不了有人跑进去自作主张,后来他干脆下了禁令,不许外人进来。 这帮人整日关在地牢内,大家都已辟谷,无须饮食,身上没什么伤,不过灵力被压制难受罢了。一群人待在一起,先是痛骂,骂过之后,又开始诵经、祈祷等,再到后来,便开始思考。 平心而论,进攻圣教的是魔族,杀了他们亲朋的也基本都是魔族。他们全都是钟长岭从行刑者手中救下来的,起初还觉得他没安好心,但待了这么段时日,钟长岭似乎……真的没对他们做什么? 这就导致后者走入地下监牢时,一众囚犯看着他的眼神虽带愤恨,那恨意却不浓。 钟长岭挥退了其他士兵,让他们远远守在门外,不准偷听。各宗派服饰不太一样,里头伽罗圣教的长老弟子们最多,他挑了个看上去实力最强、又穿着衣饰品级最高者,坐在她监牢身前,设下法阵防止其他人偷听,开口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正是前几日执意要在钟长岭面前“点醒”他的那位比丘尼,她的伤口还在,眼神倒很清亮,打量了一番面前年轻男子的面色,说:“你要问什么?” 他的眼神变了些,看来心境也变了。 钟长岭单刀直入:“我问你,密乘戒室有何作用?舍利子又有何用?” 第120章 · 谁也不知道钟长岭和那比丘尼谈了什么, 前者年纪虽轻,却早已在多日长久的苦难中学会了如何不露声色。侍卫们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监牢门次第关上, 他们妄图从这位年轻的大长老脸上看到些什么,可对方面上只有一片默然。 “刚才那个比丘尼, 拖出去处理了。”在踏出最后一步时, 钟长岭说道。 他脑海里回忆起比丘尼说的话, 眼神微沉,面上做出被冒犯后的厌恶之色,好似那位比丘尼污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侍卫们齐声应是, 很快就有人将她拖出来,钟长岭目送着她被拖上刑架,后者濒死之际,却冲他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微笑。 这一切都落在了那位的眼中。 有魔族在的地方,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几日话最多的那几个,全部处理掉。” 钟长岭丢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太虚门阵仗极大,这几日到处都在传,因钟长岭身份敏感, 又忽然间改了心性般约束巫族。巫族族群已经对他有了些怀疑。他忽然来这么一手近乎挑衅的举动,立刻摆脱了自己身上的疑云。 “为了大局……为了将来……”殊不知, 无人处,钟长岭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他命属下从那些死去的众佛修身上取舍利子。可舍利子难得,并非所有佛修都有,唯有修了大功德之人, 死后才能凝出一两颗。似他亲口吩咐处置的那位比丘尼,已是最多的一位。 不能让他再复苏魔族了……钟长岭心想。 距离万鹤笙亲临, 还有两天。 这一日,他在自己屋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钟长岭瞬间抽出了权杖,警惕道。 站在他房间内,穿着深色僧衣的少年单掌竖于胸前,鞠行一礼:“我最近听了些传言,想与的大长老商议些事情,不知大长老可愿赏脸小叙?” 钟长岭冷笑一声:“什么传闻?莫不是想替你的属下报仇?”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叫护卫,也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罗睺摇摇头:“这是他们的宿命。”他平视着钟长岭,抬手布下法阵,道,“大长老,现在可以说了。” 钟长岭假做不懂:“说什么?” 罗睺平静道:“我重返中央城区,一是为布阵,二是为与大长老联络。既然大长老也不愿意将那位传说中的右护法复活,我们总是可以合作的。” 钟长岭恶劣地笑起来:“你们别自欺欺人了,随便转转就能知道我杀了多少佛修取舍利子。” 罗睺:“大长老就不担心天玑真人知道后会失望吗?” 钟长岭低吼:“闭嘴,你也配和我提她?” 这几日打着她名号想来劝说或是讨伐他的行为实在太多,以至于他乍一听见这种说法,下意识就生出逆反心理。 罗睺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舍利子为佛修多年修为连同功德的精华,除了可供修士修炼外,亦可沟通阴阳,召唤亡魂。不过,它还有一样功效——” 钟长岭下意识问:“什么?” 罗睺:“它是至净之物,可洗一切罪业。”说到这儿,少年低笑一声,“巫族血脉,生来就是罪业。” 中长岭沉默不语,他听懂了罗睺的暗示,却更不知如何是好。 罗睺:“如何?大长老?” 钟长岭:“我凭什么取信于你?” 罗睺道:“您会看见我的诚意的。”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在虚空中化为光点消失。 他想要隐匿,没有人能发现他。罗睺隐去身形在主城区慢慢布阵,材料用去大半。魔神从高空中俯视,发现罗睺确实在布幻阵,心中疑云散开了些。 -- 第265页 复苏的魔族越来越多,都不必刻意宣扬,整片修仙界已经笼罩在魔族复苏的阴影下。 数千年前,天道站在他们这一边,人族苟活下来。如今呢? 更何况,他们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大浩劫了。 联盟一事势在必行,罗睺主动号召各族结成同盟,他甘愿领伽罗圣教为附属,只求联盟能够庇护教众平安,让门派传承得以继续。 几千年的发展,各宗门内都有不少隐世大能,隐藏在宗派阴影下的弯弯绕绕不少,互有恩怨情仇。有了个领头的,这些欲要结盟又舍不下面子的老人们总算能好好谈一谈联盟之事。 论起来,目前尚存的人类宗派中,一宗之主都换成了年轻人,资历一个比一个轻,也唯有太虚门宗主能拿得出手。而其他几派如圣月宗万象门洞真派等宗主纷纷表示,愿跟随天玑真人其后,令他们本派的老人气愤之余,也动了些歪心思。 既然想当联盟主,总得做出些成就来。 伽罗圣教正求援,万鹤笙又正好赶去,她若能做成些什么。联盟盟主让她当又何妨? 修士间自有起传讯手段,这一手,令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万鹤笙身上。 她要去西域,她能帮上伽罗圣教的忙吗? 她可以收服巫族吗? 离万鹤笙到达西域还有一天。 深渊内,敖灵还在带着水域妖族寻找龙宫入口,试图打开,获得传承。 诡族、灵族大批将士调动,向东境与北域发起进攻。听闻他们要找一个名叫顾辞酒的人。魔族放出消息,西域沦陷已成定,但如果人类这边能主动交出顾辞酒,他们可以从东境和北域撤兵。 谁都知道顾辞酒的身份。如此种种,更是将万鹤笙架在火上烤。不知不觉间,整片大陆上,无论是人是魔,又或其他什么种族,彼此见面聊起时,都要提到万鹤笙的名字。 东境圣月宗、万象门,北域洞真派也在纠结。 他们当然知道魔族不怀好意,说不定顾辞酒身上有什么克制敌人的方法。可要是真将顾辞酒交出去,自己的宗门就安全了,难免有人心动。这话刚提出免不了被骂的狗血淋头,但到最后,这提议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各宗派议事的桌案上。 万鹤笙分了一具化身坐在上首,语气淡淡:“我不同意。更何况,就算我同意,我也找不到师父身在何处。” 有老人仗着辈分哀求:“你二人为师徒,怎么会不知情?他一人事关我三大门派千千万人,还请万宗主体恤我等。” 万鹤笙笑道:“师父曾失踪数百年,实不相瞒正和魔族有关,他好不容易才从困境中出来,现下又消失了,焉知这不是魔族计策?” 是了,谁知道是不是魔族刻意挑动他们内斗的计策,早就抓了人还要他们交出来。这样明晃晃的圈套,还是有人要往里跳。 老人掩面退回,又有人要继续劝说,本派掌门化身眉心一跳,将他们按住,不让这群倚老卖老的家伙胡说八道。 是的,即便他们年长,经验丰富,可他们已经老了。从那个年代活下来的人,要么是靠命硬,要么是靠苟延残喘,后者下意识就选择了一条对本门派暂时有利的路,却没看见本门派年轻修士们失望的目光。 顾辞酒身上空有个第一剑修的名头,魔神不可战胜的阴影深深压在他们心头。拿他来换一段时间和平,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被各宗主们压下去了,以免得罪太虚门。万鹤笙却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不必担忧,若你们能找到我师父,也是好事。” 她这么说,只会让顾辞酒行踪诡秘这事儿更真。其他人倒是想找,可惜,找不到。 各大洲皆燃起了战火,唯有南洲在太虚门庇佑下,维持着目前短暂又紧绷的和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待魔族拿下西域,达成不明目的后,他们下一步就要踏平南洲太虚门。 万鹤笙本尊,终于来到了西域。 罗睺亲自迎接她。 一众佛修跟在罗睺身后,用看救命恩人的目光注视万鹤笙。本该办个洗尘宴,被万鹤笙拒了。 当着众人的面,万鹤笙微微一笑:“此次前来也不全是为了结盟,更多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儿。” 听出她言外之意,不少佛修弟子心里高兴起来。 不论怎样,她愿意解决巫族就是好事。 一众人在城门口寒暄后,万鹤笙亲自出手加固阵法,又赠与些防御法阵,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惊慌的禀报声。 “不好了,巫族进攻!” 才到不过小半日的万鹤笙微笑起身,向众人点点头,挥却要跟上来的一行人,往外走去。 时近黄昏。 大漠中的昼与夜差别甚大,落日余晖照在远方沙丘上,金光同金黄色沙尘连绵。 城内,数千修士整齐结阵,厚重城墙绵延数千里,将敌人隔绝在仅有的一点生存余地外。 城外,安安静静站着一排排巫族族民。 巫族军队最前方,钟长岭穿着在太虚门时常穿的长袍,面色平静地开口:“听闻太虚门宗主来访,师徒一场,想请她过门一叙。” 他的声音不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谁信他的鬼话?看他这样,分明怀恨在心,分明是来寻仇的。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交流几句,其中一位长老喝道:“万宗主远道而来,难免身体困乏,还需休息几日,改日……” -- 第266页 他的话被拍在肩上的一只手堵了回去,转头一看,困乏的当事人正站在他身后,万鹤笙微笑:“既然徒儿相邀,我又怎好拒绝?” “不,万宗主,您……”周围人急了,连忙劝阻。 万鹤笙摇摇头:“无妨。”她也不叫上开城门,身形化为一缕烟雾消失在原地。下一瞬,烟雾在钟长岭身前浮现,凝成人形。 “走吧。”万鹤笙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 巫族静悄悄来, 静悄悄走,阵仗不大,这消息却立刻通过眼线传遍了各宗派。 万鹤笙刚到, 就被钟长岭请走了,听说当时双方闹得格外僵硬, 千钧一发之际, 还是天玑真人深明大义, 为了不让更多人牺牲,主动跟他离开。 西域,主城区, 魔宫。 师徒二人之间的氛围却不如其他人想象那般,相反,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舍利子收集完了?”棋子在指尖翻飞,白玉般莹润的棋盘上却空空如也。万鹤笙漫不经心地问。 钟长岭坐在她下首,闻言回答:“差不多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向那盘棋瞥去。 修仙之人生命漫长,除却修炼外也有许多其他事可做,琴棋书画等雅兴之道不少人都通些。他这位师父似乎格外爱棋,哪怕独处时,也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忍不住又看一眼棋盘, 从前还不觉得,待自己修为提高后, 他总觉得……这棋盘看着不似凡物。 或许也是什么秘宝? 万鹤笙摩挲棋子的手停下,掌心向下摊开。方才她手心中有一黑一白两子,当啷两声落在棋盘上,翻滚两圈, 泾渭分明落在一左一右。 “既然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替你洗去血脉。只是, 你需要想清楚。”万鹤笙明明坐着,却好似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想为人,还是继续做巫族大长老?” “我……”钟长岭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至少在这个月前,他从没犹豫过这个问题。 他本来就是人族啊。 “我……”他又张开了口,依旧什么也没说出来。 万鹤笙反而笑了,一如初见时那般,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给你一个时辰,想清楚。”说罢,她将目光从徒弟身上收回,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 心绪不宁时,更易被暗示。 半晌,钟长岭低声问:“师父,罗睺来见过我。他说……舍利子可以让那位魔族右护法复活,是吗?” 万鹤笙点点头:“所以,倒不如我们将舍利子用了。” “可我,我……”钟长岭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杀了很多……人族还能接纳我吗?” “为什么不?”万鹤笙露出好笑的神情,一如所有的长辈听到小辈说出什么值得发笑的趣事后露出的模样,“杀了便杀了,现在站在高位的那些,哪个手里没有人命?” 见钟长岭还是一脸不可置信,万鹤笙随口指点道:“不说别的,仅凡人的性命就收割了不少。你和他们比起来,算不上太过。”只不过他们做下了事情后,会用各种方法掩盖过去,或者给自己安一个好听的名头,再过些时日,自然没有人会提起。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钟长岭下定了决心,“师父,还是将我变成巫族吧。” 万鹤笙的眉梢微微一动:“确定了?” “是的,确定了。” 这一段并未被万鹤笙以手段屏蔽那位的窥视,所以魔神顺利地窥探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心知肚明,万鹤笙是故意让他来探查的,好让自己打消最后一点疑虑。 万鹤笙没说什么,只是又揉了揉他的头顶:“既然已经确定,等我炼好药就开始吧。” 钟长岭不止一次地从她或者其他人身上的细节中得出时间紧迫的结论,在他还是个凡人时,整个修仙界似乎都这么平静无波,直到某个时间点来临后,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波澜忽然就被赤.裸裸摆在了明面上。可他仍旧对那个将要来临的灾难一知半解。 除了师父,还有谁能解答呢? 钟长岭恭敬回答了一声后,退了下去。在踏出门时,他有一种莫名的被什么注视着的感觉,那感觉转瞬即逝,快的好似错觉。钟长岭没说出口,关上门离开。 万鹤笙坐在原地,半晌,露出一个细微的笑。 她和魔神在无形中的赌局,出了结果。 魔神对钟长岭的忠心程度终究不放心,在双方心知肚明的“舍利子用途”的争执中,他们不必沟通,也无须问,已达成了共识——如果钟长岭选择做人族,那么他不会得到任何洗练血脉的材料,舍利子也好其他天材地宝也好,都会用于唤醒右护法。 魔神可不愿意要一个人类做巫族长老。 但现在,钟长岭完全意愿地选择了成为巫族,方才魔神亲自对他查看,没有发现任何迷惑的痕迹。 万鹤笙不在意钟长岭选择哪条路,她早已习惯做两手准备,无论这个好徒儿走哪一条路,她都能达成自己的部分目的。 就像现在,她成功地让那位彻底放弃了右护法。 万鹤笙将棋盘托在半空中,手松开,棋盘逐渐变得半透明,整齐交错的纵横线上,浮现出以她所在地为中心的西域景象。 连绵黄沙、漆黑如夜般的宫殿、不断巡逻的魔族与巫族兵将、边境城池中正在激烈争论的人们…… -- 第267页 还有正自以为隐蔽悄悄和罗睺联络上的钟长岭。 万鹤笙没管,只不断动手布置,以棋子为阵旗,落子布阵。房间内又显出数尊药鼎,取了点罗睺的三昧神火为火种在药鼎下燃烧,另一手轻挥,无数珍藏的奇药仙草落入鼎中。 按理来说,炼药是个持久且长久的过程,有些灵药想要炼成,三年五载都不算长,这期间还需要一刻不停地盯着药鼎调整火候等。万鹤笙说的等炼好药就开始,也只能骗一骗钟长岭这样不懂炼药的傻子。 魔神也是这么以为的。 炼药炼上数月,万鹤笙必得全心全意用在这上面,期间他就可以来西域继续收走舍利子了——万鹤笙挪用的那些属于她信守诺言的报酬,两人心照不宣,魔神自然不会要她交出来。 如果按正常情况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没有人知道,万鹤笙正在参悟时间的法则。 凡人话本中,对神仙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例如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又如什么仙人有秘境,秘境中时间停驻,一切仙草仙药永鲜不腐等等。真正修了仙术才明白,这几无可能,即便是那位全盛时期,也不过能勉强开辟出一方时间流速不大一样的空间罢了。若不参悟法则,普通术法想做到,简直痴心妄想。 万鹤笙如那位所说,提前布下了幻阵。 她的幻阵并不仅仅是让外人看到她和那位的交锋,更多是为了骗过魔神的眼睛,好瞒过他做一些超乎对方想象的事。 十来尊药鼎,尽数抛在她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中。 万鹤笙曾用幻阵磨炼过仙门弟子,但那终究属于幻境,和真正开辟出一方小天地是两回事。 小天地内,时间流速极快,原本须细细煎熬数十天才能融化的药材很快就淌成药液,在药鼎中流淌。 照这么看,再有两天就能炼成。 万鹤笙心里涌起一点点雀跃的情绪,很快又压制下去。她谋划了很久很久,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考虑过,并细细推敲出自己该如何处理。而现在,越是到紧要关头,越是不能出差错。 魔神那边之所以只投来目光,而非亲临,是因为她用别的法子拖住了对方。 秋葵这具化身曾与罗睺一块到了天尽头,并以斩破天做威胁。现在这具化身与那位待在一起,万鹤笙又阻断了她与这具化身的联系,引得这片天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二位身上,无形地进行压制。 不过,这压制不会太久。 万鹤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鼎,她的神识早已幻化成无数条细丝钻入鼎中,调整细微处。 她并不很擅长炼药,但这件事又不能交给轩辕姬来做,好在以她的神识强度而言,再炼个几年也不成问题。 晨光熹微。 就在万鹤笙全神贯注地熔炼鼎中丹药时,她忽地一顿—— 那位已经摆脱了天地压制,正向西域赶来。 他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来得这样快! 万鹤笙颦眉,神识分散查探,在她身侧的婴儿躺得好好的,阵法严密,不该被发现。但为什么那位突然来得这样迅速? 她的炼药已经到了最关键时期,她心念一动,将罗睺唤来,后者几乎是眨眼间就出现在房内。万鹤笙又将徒弟叫来,吩咐罗睺,待药炼成,立刻给他洗清血脉。 这样一来,即便他愤怒,也于事无补。 万鹤笙当着两人的面,从虚空中抱出一个婴孩。 没等钟长岭问,万鹤笙已经主动开口,将这孩子的来历详细说清楚。她是如何从一个普通妇人手中接来,又送到巫族部落,再从海底带走成为人皇。 而这位人皇的前生,万鹤笙也给徒儿好好科普了一番。 钟长岭仍处于被消息震惊到呆滞的状态,万鹤笙已经将这孩童身体里的血脉抽出,细细一条血线,从他手腕口流出,向药鼎里灌入。 罗睺向她行一礼,坐在小空间前,接替了万鹤笙的工作。后者冲自己徒弟点点头,无奈笑道:“想不到他来得这样快,我须出去迎一迎他。” 钟长岭下意识问:“谁?” 万鹤笙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罗睺在他身后,面上浮现出一个浅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魔神。”他的目光重新转到药鼎中几乎沸腾的药液以及那孩童熟睡的面庞上,声音低了些,“你当真要成为巫族?” 钟长岭警惕又疑虑地回答对方:“即便我为人族,该做的事我一样会做。” 他被自己师父叫来,自己应信他的。可眼下不知为何,对方突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不是) 第122章 · 面对钟长岭警惕的目光, 罗睺只摇头笑了笑,不说什么,在对方注视下, 继续万鹤笙未完的行为,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 最让钟长岭疑惑的是, 他竟觉得罗睺的动作看着有些熟悉。 罗睺微微笑起来。 他本有张明艳的面庞, 平日里嫌不够庄重,便常穿深色僧衣,又收敛神色。这会儿唇角含笑, 竟格外……温柔? 钟长岭一抖,他方才居然觉得对方和自己师父格外相似。 罗睺轻声问:“怎么?我有什么不妥吗?” 钟长岭连连摇头,转变话题,问:“他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师父真的可以吗?” -- 第268页 罗睺笑道:“不必担忧,真人不会有事。” 无人知晓,他不过是一具化身,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 但万鹤笙这个主人当得不太妥当,她并不全盘操控, 相反,对于罗睺这个化身, 他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以至于……他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罗睺以恶念为生,生来为恶,后放下屠刀,一念成佛。万鹤笙并不以为异, 她非善非恶,真要论起来, 她不过是无情罢了,对自己、对世间万物皆无情。对自己的化身纵容,并非怜惜,而是如天地对万物生灵那般,仅做旁观姿态,观其能长出何种结果。 一面源自于主人的无情,一面又是纵容出的善念。两种极端情绪拉扯,导致罗睺时常产生一种错乱感。 他本该听从命令的。 但现在,万鹤笙彻底放开了对他的禁制,这颗果实终于落地。 黑白棋局上,白子占了上风。 钟长岭闻言安静下来,他俩本无太多交情,浅谈过几句后,便再无可聊之事,只好坐在一边等待,目光转向小空间中那些药鼎上。 “为什么要在这里炼药?”半晌,他忍不住又问,“这样会更快一些吗?” 他曾在灵谷居住过一段时日,见过轩辕姬和缃灵炼药,只是她们炼药的速度远比罗睺要慢许多。 罗睺念一声佛号,点点头,手上速度更快了些。 孩童沉睡着,待药鼎中的药液渐渐凝实且散发出奇异暗光后,罗睺伸手抚在那孩童额头上,五指成爪,缓缓用力,要从中抓取出什么来。 他的神情太严肃,钟长岭在一旁屏息以待,不敢出声。直到对方掌下突然多出一团无色有形不知什么玩意儿的气团后,才试探地发问:“这是什么?” 罗睺径自将气团融进汇聚成一泡的药液中,过了许久,才说道:“药引。” 他将右护法前生的本源作为药引,融进钟长岭的药中,这份本源与钟长岭难以相融,只会将他体内的巫族血脉引出。 右护法永远不会复苏了。 佛虽导人向善,经卷中也曾闻有怒目金刚,更何况,若不惩恶,何以扬善? 罗睺问心无愧。 已走到这个地步,他反而不能去主动感应本体,以免万鹤笙察觉不对。 * 万鹤笙本就修习占星之术,对吉凶祸福预感极强,她下意识察觉不对,就像前些时日人皇回宗空间法阵出了差错那般,心绪有些不宁。 她与伪神再次见面,这回,伪神的面色并不很好。 万丈苍穹之上,凭空出现层层魔云,魔云之上,魔影重重,男子高座王位,一呼一吸间恍若合天地大道,气息强盛,目光如雷电能灼伤人眼,无人可与其对视。 万鹤笙站在他身前。 伪神双手摊放在两膝上,一左一右两团光芒——那是左右护法曾立下的誓言。而现在,右边那团光芒明明灭灭闪动,微弱不堪,在两人注视下,黯淡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我想,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他平静地问。 万鹤笙:“什么解释?” “右护法。” 万鹤笙摇摇头:“无话可说,我并未杀他。” 伪神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细数道:“你明知道西域兵将用途,仍使计让本座命钟长岭去西域,他收集众多舍利子却私藏起来。你又用计让本座放弃右护法,扶他上位……” “万鹤笙——”他头一回叫了这位左护法今世姓名,“你如此替他谋算?” 万鹤笙叹口气:“即便这些都是我做的,可右护法之死,确实与我无关。” 一片长久的沉寂。 男子缓缓开口:“你莫不是以为,本座真的不敢罚你?” 秋葵那具化身的雷刑不痛不痒,他现在这么说,已是动了真怒。 前世他很少发怒,能令他产生情绪波动的人,全都死了。 万鹤笙平静道:“属下不敢。”她大约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并不想为自己申辩,即便说了,对方也不会信。 万鹤笙断开了与罗睺的联系,以至于罗睺全凭自己心意行事。细微末节的偏差,有时反而会造成结果上的天差地别,就像现在这样…… “我本想只假做戏一场,你这样顽固,倒让我觉得,该好好教训一番。” 前世万鹤笙同样起过心思,可那时这位伪神天道祥瑞加身,她正面交手落败,从此再没反抗过。男子注视着万鹤笙平静的面容,隐约觉得她像一条潜藏在暗地里的蛇,看似温顺,实则一直伺机,准备反咬一口。 几千年过去,这位左护法不知长进了多少? 万鹤笙镇定地将自己通身力量传了大半给另几位化身,在伪神的目光下显出几分弱势来。她道:“陛下要罚,属下不敢违命。只是……陛下能否缓些时日,让属下替徒弟洗了血脉再说?” 伪神简直要给她气笑了:“竟不知左护法何时有了这样浓厚的师徒情义?” 万鹤笙的谎话信手拈来:“他与我有一世师徒缘分,我自要护他周全。” 任谁来看,都以为这是替徒弟着想,情义感天动地的好师父。 “……可。” 魔神向下看去,她那具化身正在炼药,幻阵遮掩下,他一时也没看清小世界中的关窍。 钟长岭再次察觉到背脊发凉的感觉,不断张望,可怎么也找不到那股令自己不安的目光来源。 -- 第269页 他自然不知道,那位赫赫有名的魔族统帅,就在西域的天穹之上,目光穿过无尽虚空注视着他。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突出,顶多血脉有些不一般。 左护法为何对他另眼相看?甚至……魔神心下不解,甚至还产生了一些人类才有的软弱的温情? 如果说前世的做右护法无心无情,是他最好的工具,最锋利的刀。那么,现在这把刀就开始出现了裂纹。 产生了感情的刀,会开始迟钝,甚至噬主。她今日能为了徒弟使诈欺骗自己,焉知明日会不会为了人族反叛?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人族联盟的首领啊。 魔神目光奇异地打量万鹤笙许久,手一挥,后者所在处突地出现一道牢笼,将她困住,砖石从她脚边生出,迅速垒起,一重重向上堆叠,形成一座不大但极坚固的监牢。 “这些时日,你且思过。” 万鹤笙语气有些急切:“属下领命,只是,还请陛下不要为难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必说。魔神更加恼怒,笑道:“他如果能接任右护法一职,本座又怎么会为难?” 向下望去,罗睺仍在炼药,大约是因为本体被困的原因,他的动作有些艰难。 西域边境城池中,罗睺无端失踪,万鹤笙又被巫族带走,混乱状态下,轩辕姬接过了担子。 东境、北域皆被他们的部下入侵,混乱、血腥,尸横遍野。这些人类在过去近千年的时光中毫无长进,只会不断内斗,消耗力量,各大派之间钩心斗角,天下资源被他们占尽了,便开始为了虚名争夺。到头来,一遇强敌,什么也保不住。 召唤大阵早已布下,每多死一些人类,他们就能将魔族多复苏一些。此消彼长下,魔族越来越多,源源不断进入西域。 中原内,那个叫虞知微的人类约束着魔修,因他们修魔,其他魔族看他们倒还顺眼些。一部分妖族在那位新妖皇的带领下,潜心修炼,另一部分则声称与他们决裂,跟随魔族军队去往人类城池。 一切都和数千年前没什么差别。 魔神注视着一切,终于下达命令——不必留手,以最快速度杀尽所有人族。 各异族倾巢而出。 鲲鹏兄弟同样收到了召令,纠结不已,他们被派去的地方,恰巧就是太虚门,还正好是主宗所在地。 万鹤笙对他们有再造之恩,可现在,那位又对他们下了命令。一时间,两兄弟也有些为难。 万鹤笙同样注视着一切。 她虽在监牢中,可那位伪神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已经困不住她了。 和前世一样,他又送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 天上的异变无人知晓,地上的人族正受苦难。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些异族像疯了一样,拼死进攻。修士数量再怎么多,大多数也是底层,能单独对抗一二异族已是不易。修为高深些,尽数被召回主宗镇守。 伽罗圣教被攻破时,他们还曾在心里嘲笑过,这回轮到了自己头上,他们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尽管几位宗主及时调兵,不断召众长老商讨策略,可被攻破的城池还是一日比一日多。 这一回,即便他们主动提出一定会把顾辞酒找出来,异族也没有答应退兵,反而嘲笑他们痴心妄想——一个顾辞酒算什么,他们的神已归来,再来几个顾辞酒也不足为虑。 还未被攻破的地方,凡人们同样听说了消息,连夜收拾家当,浩浩荡荡往主宗所在城区赶去。 凡人再怎么惨也和他们没关系,自身都难保,谁还顾得上凡人? 监牢内,万鹤笙一直观察着事态。 她看着宗门不断调兵,镇守城池的长老们拼死抵抗,妖族内乱,生成两派,一部分跟随鲲鹏兄弟潜心修炼,一部分则随魔族大军发起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 古书有记载, 魔族入侵时,魔云漫天,日夜无光, 以人为牲畜奴仆,稍有不慎, 便丢了性命, 遍地尸山血海, 人类少有的灭族之祸。 数千年过去,不少人都忘了那场灭顶之祸,甚至有人觉得夸张。直到今日, 他们才体会到传闻中那场灭族之难,究竟有多么可怕。 “援兵还没有到吗?”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沉默一会儿,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没有。” 万象门和圣月宗同在东境,中隔一座大山,充作天然屏障,又有无数阵法隔绝。而现在,那座大山已然被推平,阵法打破, 生死关头,两派人士聚在了一起。 数十天前, 异族倾巢而出,两头临海区域,无数水族妖兽上岸作乱,异族大军从边缘城池开始进攻, 呈包围之势向里推进。 最初两位宗主都不断派兵去往前线支援,无数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同样往前线派去, 可不管他们投入多少兵力,分去多少资源,前方战败消息仍旧一日日传来,无非败落的速度有快有慢罢了。 谁也不知道,这些根本从未见过的异族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什么有这样强悍的力量。一个小小的灵族士兵,都能抵得上他们的一位外门长老,更不用说那些将领,得十来位长□□同剿杀才行。 异族根本不留后手,每占领一座城池,先把其中强悍的修士杀尽后,再倾巢而出前往下一座城池,他们不在乎那些打下的城池该如何治理,也不在乎占领的土地资源如何分配,好似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断地进攻、进攻、再进攻,只要能把修士灭绝就好。 -- 第270页 即便人类这边数量要比异族多上不少,可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落得和曾经那场大战一样的下场。 或许,他们还根本坚持不到曾经前辈们支撑的时日。 “我在想,援兵来了有什么用?”城墙内,最初问话的那人继续说道。 “别胡说八道,总会有希望的。”其他人劝他。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只是累了。我侥幸从平城州逃出来,师父让我跑,可我刚逃到这儿,我师父的魂灯就灭了。”那人沙哑的声音带了些哭腔,“我们镇守有什么用啊?我们根本就打不过。” “闭嘴,别说了!” “我偏要说,这么久以来我们有过一场胜仗吗?从来没有过!”那人越来越激动,几乎声嘶力竭,“你们都看过古书,都知道曾经那场大战是怎样的,人族近乎全灭!” “全灭啊!没有人能逃得过!” 一把刀锵一声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持刀那人冷冷道:“那又如何?那就让我们坐地等死吗?我死也要拉几个异族下去陪葬!”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被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害怕,不恐惧,只继续说,“都说魔族触犯天道,遭了天谴,可你们看看,魔族哪里像遭天谴的样子?” 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遭受天谴的……怎么反倒像是人族?” 下一秒,他倒了下去。沾了血的刀重新入鞘,执法者声音冰寒:“大敌当前,搅乱军心,即刻处死。” 其余人立刻噤声,不敢多言,可他们也免不了犯嘀咕,心里头沉甸甸的,悲伤情绪无声蔓延开来。 他们镇守在这儿,真的有用吗? 在强大的异族面前,他们苦修多年的法术简直不堪一击。 “不要想太多了,准备好,按以往情况来看,再有两刻钟,他们就要进攻了。” 异族并非不会疲累,再怎么强悍,他们也是需要休息的,干脆分了两批,共同上路一批进攻时,另一批在营帐内休息,不断轮换,中间偶有重合时。这短短的休息时间,给了人类一些苟延残喘的时机。 异族也没办法,他们要是不尽快完成陛下的命令,一定会被处死,只能不断地狂热地发起攻击,待完全占领东境后,他们就能解脱了。当然,这些事情,人族修士不会知道。 听了这话,还在难过的修士们重新捡起法器,不断擦拭,准备着接下来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场战斗的战争。 护城法阵已准备好,修士们彼此间磨炼好了默契,训练有素,各类丹药备齐。寒风簌簌,在修士们惧怕又紧张到浑身紧绷之时,正如预料那般,异族再次发起了进攻。 * 原为分界线,现为两派共同议事之处的殿堂内,不断传来前方战况的通讯。 月荼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一半东境舆图,连同万象门门主呈现出的另一半,合二为一,完整地展现出整片东境的情形。 此刻,圣月宗那半边,最外圈的一座城池上亮起的灯,熄灭了。 这代表他们又败了一场。 整片东境地图上,亮起的地方已不足十中之三。再往里推进万里,就是两宗彻底消亡之日。 一片死寂,谁也没说话。 还是月荼先开口:“诸位长老,有何提议?”直到此时,他依旧能保持着镇静神态,而台下绝大多数长老面上已被焦灼之色占据,自异族入侵来,愁色就没从他们脸上下去过。 即便是宗主发问,台下也无人应答,实在是他们也没有法子。 月荼苦笑一声,摇头叹息,也不知是在感叹着什么。 没有人提出要宗主亲自前去。 他在后方还能布阵指挥,若真和异族正面拼杀,即便短时间内能坚持一段时日,可他他绝对会被异族消灭。到那时,宗门才真正是一盘散沙。 两派的宗主都已竭尽所能,扪心自问,让他们自己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做得更好。 万象门门主同样长长地叹息一声。 悲伤的情绪在台下蔓延,众人只觉得喉头发干,心里堵着什么,放眼望去,每个人眼里都带着些许绝望。 就在他们叹息的期间,地图上亮起的城池再次暗下去一盏灯。 这代表又一座城池被异族吞并。 “事到如今,可有哪个宗门状况好些的?我们尽快与他们联盟,或许能得些支援。”台下有一长老建议道。 另一位长老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真要说起来,现在状况最好的非七曜宫莫属。” 谁不知道大战来临前,七曜宫早早投入魔族门下,进入中原。他们本就是魔修,忠于魔族。可放在其他人类修士眼中,这便是妥妥的叛徒了。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满腔悲愤情绪,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那些叛徒!令人蒙羞,简直枉为人类。” “人族有大难,这些魔修还真以为自己修了魔功就能逃过一劫不成?” “鼠目寸光之辈!” …… 台下有一长老骂得正欢,忽地收到了自己徒弟传来的音讯,他的徒儿今日正好在方才暗下的城池中镇守,他自觉徒弟身死才情绪悲愤,现下竟有对方音讯传来,当下大喜过望,连忙听了。 只听他徒弟喘着气报平安,谈及自己存活下的关窍时,他徒弟沉默一会儿,最后还是坦诚道,他废了自己灵力,转修了魔功。 -- 第271页 那群异族把他当成了魔修——不,也不算误认,现下他确确实实是魔修没错,被认成魔修后,异族便不再攻击他,他趁乱救下一些人,躲在城内地下密室。 异族满城搜寻时,只要他展露出身上的魔气,那些异族就会不甘不愿地放过他。他得了这个法子,刚安顿下来就立刻传音给自己师父。 骂声最响、骂得最痛快那位长老忽然停了下来,大喜大悲之下面色十分扭曲,自然引起了旁人注意。 月荼问:“廖长老,你怎么了?” 毕竟是宗主,他亲自发问,其他人安静下来,转看向廖长老。 廖长老哆嗦着嘴唇,在月荼威严又宽和的目光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荼扫一眼就知道了什么情况,他笑道:“原是廖长老徒儿传来的喜讯,恭喜廖长老。” 其他长老弟子等也有亲友死在战场上的,这会儿不知是羡慕还是妒恨,当着宗主的面还要先恭喜。恭喜罢,有人阴阳怪气发问:“一城全灭,异族最爱屠尽修士,也不知廖长老的徒儿怎么活下来的?能否传些经验,我好吩咐我那徒儿下次照办。” 他这话就是在明晃晃指责对方当逃兵了。 廖长老面上抽动两下,从座位上起身,向外走去。 “廖长老?”月荼温和地问。 廖长老没有离开,也没有被激怒,微带斑纹的面上满是愧色,来到中央郑重的向宗主行了个大礼:“吾先向宗主请罪。” 月荼:“廖长老一心为宗门着想,功劳苦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为何贸然请罪?” 在长老们座位旁服侍的侍从立刻要扶他起来,廖长老却不愿意起身,面色灰败,继续道:“因为我那徒儿……我那徒儿……”他停顿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他……他为了自保,转修了魔功,成了魔修。” “什么?!”月荼做出愕然模样,猛地起身。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比他好不了多少,当下有人便要斥责,月荼抬手拦下,问:“廖长老,你且详细说来。” 廖长老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徒儿方才的传音详细讲了,包括他徒弟最初听到的传闻,半信半疑、犹豫后下定决心自废灵力、真正开战后异族对他的视而不见等等。 当他详细说到他的徒儿因成了魔修便能在城中自由来去后,其他质疑的声音更低了,一双双带着奇异神采的目光不断交错。 小心试探,又不敢明说。 只要转为魔修,就不会死。 廖长老到最后,更是说了一句:“吾那孽徒也问过那些异族,现下只有太虚门还算完好,因太虚门豢养妖族无数,门内众多修士亦修了魔功,又有七曜宫替他们游走,太虚门几乎没什么损伤。” 月荼没有吭声。 万象门门主亦沉默不语。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终于有人小心发问:“既然太虚门都这样做,且练了魔功似乎也无甚损伤,我们为何不能效仿?” 这话放平常能被立刻以叛变罪名拖下去处死,现下却引得其他人眼中异彩连连,都在彼此神色中看到了期待的意味。 大难来临前,谁也不能说自己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说他们的死能起到作用,或是能名留青史等,他们是不怕死的。可现在人族就要被灭族了,他们就算在战场上牺牲,也是白白送命。 不过功法罢了,道修功法和魔修功法,区别很大吗? 只要心中向善,即便修魔又如何? 若是苦于传承,可如果死守修道,人都没了,谈什么传承? …… 月荼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啊……万鹤笙亲手布置下的一个又一个陷阱,早就将大多数人类该有的骨气和气节磨没了。异族的强悍被修士们看在眼里,人族曾有过的灭族之难并非虚假,对比起来,只要修炼魔功就能留住性命,只要长了脑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原来有些闹哄哄的交流声安静下去,他们讨论太久,想了很多很多,到后来,渐渐都倾向了同一个态度。 月荼沉吟良久。 万象门掌教躯壳内早就换了一副灵魂,同样受万鹤笙指使,他亦沉默不语。 半晌,月荼同那位掌教使个眼色,月荼从高台上缓缓往下走,步入议事堂中。 “我等本为道修,吸纳天地灵力以炼己身,魔门功法实属外道。”第一句话令一众长老有些不甘,可月荼随之而来的第二句话又让他们心里燃起了期望。 “可现在大敌当前,死守教条无益。原本将魔功判为邪门歪道,全因魔修凭借魔功便大开杀戒。魔功不同于我道门功法,急功近利,不修基础,长此以往易使人心性大变。但是,现在七曜宫的魔修们……” 他想了想,保守道,“也不曾听闻七曜宫做过这些事,太虚门更是主动与虞知微联手过,想来他们并未因修了魔功而变了心性。” 他选择性把七曜宫曾在北域屠城的那些事迹忽略了。其他长老同样选择了忽略。 场上皆是修为高深者,有些免不了担心自己半道转修魔功是否不妥,再一想到虞知微,她比在场大多数人修为更甚,也没听过她有什么不适,当即放下心来。 一群人睁眼说瞎话,以往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也不少,但大多都是为了袒护自己派系的利益。像这样为了魔修说话,大概是头一遭。 -- 第272页 异族仍在不断推进,他们如果决定转练魔功,需要抓紧时间才是,那些个繁文缛节,在生死关头前并不重要。场上绝大多数长老都做下决定转为魔修后,月荼和万象门长老便立刻宣布了此事。 各派之间互有交集,在他们发下命令后不到一天时间内,柳行舟同样在洞真派宣布了此事。 万鹤笙神色愉悦。 伪神放任人族修魔功,全因魔修对他有利。只要入了魔门,就必须以他为尊。但他不知道的是,人族修炼的越多,只会对万鹤笙越有利。 毕竟……那些功法,是她独自研究数百年特地为人类编修出的魔门功法。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出内容提要(算了就这样吧,自暴自弃…… 第124章 · 时隔八千余年, 异族复苏,大举入侵人界,五大派不敌, 为求自保,不得已转修魔门功法。 自此, 天下道修皆入魔门, 以七曜宫为尊。 顾辞酒没料到自己潜藏的这段时间内, 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一直在海底磨炼剑意,鱼妖将这事儿转述给他时,他还有些不可思议。 “怎会如此?”顾辞酒料想到他们或许不敌魔族, 但没想到他们进这样快就变了心。 可他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来指责这些人,说到底,他们都是为了活命。能活着,谁想死呢?难不成非要他们白白送命吗? 只是……想到从古书上看来的数千年前那些前辈英勇无畏,死不屈服的事迹,再对比现在,顾辞酒难免有些空落落的悲伤感。 鱼妖吐个泡泡,安慰他:“仙君也不要太难过了。” 顾辞酒拧眉,又问:“万鹤笙呢?” 天底下能直呼她名字的人不多, 这位恰好是其中一个。鱼妖连忙道:“仙君,您忘了?真人她在西域。” 顾辞酒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那位魔神也跑去西域了,连带着她那位成了巫族大长老的好徒弟。 她既与自己立下约定,为何不遵守? 想到这儿,顾辞酒又觉不对,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外界修士转为魔修后, 确实存活了下来,连带着凡人也大多开始学起了最基础的魔门功法,同样被异族军队放过。 她竟真的遵守了诺言。 鱼妖甩甩尾巴,看他面色冰冷,不知在想什么,不敢冒犯又不敢离开,可此时,他却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从心底升起的躁动,让他整条鱼都不安起来,鱼尾变成的双腿不断哆嗦,面上浮现出细小鳞片。 顾辞酒:“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鱼妖根本掩饰不住,向下倒去,化为一条十来尺长的海鱼原型。他实在控制不住向上游动的欲望,宽大鱼尾一甩,如箭一般向上穿梭而去。 只留下一句:“仙君,您多保重。”在海水中荡漾。 顾辞酒的目光穿透四壁,向外望去。黑暗幽深的海底向来是安静的,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在今日却被打破。无数海鱼皆从潜藏处游出来,疯也似的往上去,卷动得海水似乎也往上一鼓一鼓地涨动。因海鱼数量实在太多太多,密集如流,各色鱼鳞反照着一点细微的光芒,层层叠叠的微光聚集,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一条向天上流去的银河。 发生了什么? 顾辞酒戴上面具,向外走去,他处在海底最深处,不断有海鱼从他身侧往上窜。他看了一会儿,收敛气息,同样向上游去。 直到他浮出海面,仰头看去,才明白。 波浪滔天,祥音阵阵,万里晴空之上,柔和金光比太阳还耀眼,驱散阴沉沉魔云,紫气千条迸射,显露出似真似幻的一道门来。 又是龙门? 顾辞酒皱眉。 不久前也出现过一道龙门。几位蛟龙王都去试了试,可他们的下场无一不是失去踪迹,怎么现在又有? 但那龙门上的真龙气息,不似作假。 顾辞酒曾亲自斩过一条魔龙,他对真龙的气息自然无比熟悉。真龙既可飞天,又可下海,亦能地上行走,对所有妖族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更不用说这些低等的水妖。 魔族仍在寻他,顾辞酒不欲暴露,掩去身形,御剑向上飞去。 那些身带妖族血脉的妖兽们在龙门金光的照耀下,不得不化为原型,也无法御风。顾辞酒腾空而起,低头看去,还能看见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海鱼身影。 但这些水域妖族似乎都在忌惮着什么,只在海中挨挨挤挤,却没有一个上去试试。 顾辞酒自幼阅书无数,从未听过跃龙门后会消失的事迹,他也觉得奇怪,御剑速度快了些,试图到达那龙门底端的云霞处。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在他上空不远的地方,明净天空连带灿烂云霞都仿佛被一只手抓得揉皱起来,顾辞酒飞速向后退去,就见得那一块地方的空间不断扭曲,到最后,正中央出现了一道黑沉沉小口。 旋转的黑色孔洞不断变大,周遭空气扭曲得更加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顾辞酒能感觉到,那黑色孔洞中传出的,是和当初被自己斩杀的魔龙一般危险的气息。 一只无比巨大的龙爪从洞中伸出,伴随而来的,是滔天巨吼,龙吟声呼啸,卷起下方惊涛骇浪,方才还格外激动的海中妖兽顿时僵住,有不少甚至做出跪伏姿态,瑟瑟发抖。 -- 第273页 下一刻,和利爪同色的黑金色巨大龙首挣脱束缚,从孔洞中钻了出来,一双锐利圆目好似含血,目光凶戾。龙首出来后,那条巨龙终于以无可阻挡之势从被撕开的空间中完全挣脱出来。 何其巨大的一条龙,游走在云端之上,遮住半片阳光,海中妖兽呆呆地仰头注视着龙,谁也没把她和从前那位原型呈金色的蛟龙王敖灵联系在一起。 敖灵一直被困在深渊,饱受深渊折磨,她已等了太久太久,一朝破阵而出,自是欣喜无限。然她无暇欣赏眼前美景,只盯着龙门,胸中又升起无限豪气来—— 再难又如何?左不过是死。为化真龙,死亦无悔! 天上地下,海中云里,数万万生灵皆目睹着龙门诞生,以及一条凭空出现的,似要跃龙门的黑金色蛟龙。 顾辞酒目光彻底沉下。 他能看出这条龙已彻底被魔气侵蚀,又食了不少同类,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若真让这条龙跃过去,只会又生出一条魔龙来。 该不该阻止她? 可如果现在动手,他必定会暴露,暴露后,他们的计策就…… 顾辞酒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而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那道似真似幻的金色龙门在其做出发跃姿势后就变得凝实,巍峨宏丽,连带万丈霞光亦柔和不少,好似在迎接一条真龙的诞生。 顾辞酒右手缓缓握上身后剑柄,长剑许久未见血,刚出鞘一分便发出兴奋的嗡鸣声响。 不过,还未等他出剑,又有变故突生。 原本被金光驱散的魔云远远地笼在天边,这会儿竟似被什么驱赶似的,层层叠叠不断又迅疾地向这头涌来,顾辞酒转眼望去,还能看见魔云之上,严阵以待的妖族将士。 顾辞酒刚以为是自己暴露,却发现他们的目标不对,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反而是冲着……他以为的魔龙而去。 是了,鲲鹏拿下妖皇之位后,回南海隐居,妖族分裂成两派,一派跟随魔族征战四方,另一派不问世事,偶尔也帮助些太虚门。现在看来,这就是另一派与鲲鹏敌对的妖族了。 顾辞酒两方都不想帮,他们要打起来正好,干脆强行收了剑,隐去气息飞身下去,大片大片的海鱼遮挡下,谁也发现不了一个隐匿的小小人类。 他顺耳听了听周围小妖们的交谈,这批妖族都是跟随鲲鹏妖皇的,不听从的都被他处死或赶了出去。他们虽然不知道那条黑金色巨龙是谁,但都因其身有龙族血脉而产生了敬畏感,现下又有敌对的一方妖族势力来进攻,这帮妖族更气了,一个劲儿讨论该不该上去帮忙。 但妖皇没有命令,他们随意挑起战争,好像不太好? 正吵着,远处再度传来怒吼,剧烈振翅破空声从西边传来,海岸尽头浮现出一道遥远又庞大的影子。 那是鲲鹏。 在海中为鲲,在空中为鹏,身形巨大,双翼张开,下方几不能见日。鲲鹏高鸣一声,顾辞酒感觉到原本就吵得激烈的妖族们更加激动,一个个从海中蹿起,持着武器驾起云雾就往上飞去。 原本压制住他们的力量似乎不见了,乌泱泱一大批妖族军队从海中绵绵不绝向高空流去。顾辞酒见状,本欲继续往海下潜,却忽然接到了来自万鹤笙的传讯。 传讯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 “时机已到,请仙君守信。” 大脑嗡鸣一声,笼罩在神识海中的禁制被猛地破开,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顾辞酒背负长剑,遥遥向西边望去。 西域已经几乎没有人族了。 不光是西域,东境和北域亦如此。一众修士匆忙之下转练魔功,消息传了出去,那批异族心里知道,若他们成了魔修,自己就不能再动手,不得不用更快的速度、更多的兵力加紧进攻。 转为魔修后,异族不可能白白挨打,否则即便是魔修他们也要反抗。因此变成魔修的那部分收着不动手,仍坚持的人则被迅速剿灭,造成的结果就是,本该还能坚持大半个月的几个门派,不出七日,便被攻到城下。 而后,这一大批变成了魔修的修士们,都听闻了彼此宗门破灭的噩耗。 现世上仅存的两大门派,一为七曜宫,另一个,则是太虚门。 七曜宫住进了中原,换句话说,他们早就对魔族献忠。这帮修士自认为,即便修魔,他们也是不屑于成为魔族奴仆的,在各位宗主的带领下,皆通过传送阵来到南洲,要联合太虚门发起最后的反抗。 太虚门不灭,他们就还有机会。 魔族视顾辞酒为眼中钉,反过来想,岂不正是因为顾辞酒威胁到了魔族?万鹤笙为其徒,听闻一手占星术妙绝天下,若能占卜出什么来,他们总能找到时机。 这些都是潜藏在海中的顾辞酒不清楚的,他大略推演了一二,沉思良久,还是按照约定,往西域方向去。 万鹤笙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闻到了完结的气息!! 第125章 · 罗睺炼的药只差最后几步了。 他并非刻意拖延时间, 但他到底只是一具化身而已,速度不及本体,又擅自改了药性, 这才拖到现在。 因钟长岭的缘故,加上那些修士全都改道做了魔修, 现在西域反而太平了不少。魔族们忙着抢夺资源, 修建魔宫。 -- 第274页 “现在可好了么?”钟长岭问。 在他们身前的药鼎不断减少, 直到最后一个,三昧神火不断焚烧,已可见丹药雏形。 罗睺劳累许多日, 这些天从未合过眼,他却不见疲惫,眼中神采奕奕,听到钟长岭在门外问,应一声:“还要几日。” 钟长岭敛下眉宇间的煞气。 他已经等不及了。 师父一去不返,他却只能整日守在这里,而罗睺又是师父派来的人,不等他做完,钟长岭没法离开。 就像师父说的, 他混血的身份总会有些影响。 按以往,罗睺这么说, 钟长岭就会自觉离开,但他今日却侧耳听了听,伸手径直推开门。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暴露在罗睺惊讶的目光中。 钟长岭掀起唇:“教主一直在这儿炼药,恐怕也无聊了吧?我听说你收了一个徒弟, 特地将他带来,以免你们师徒二人分离。” 说罢, 他手送开,任由那个孩子满脸惊恐地扑到罗睺怀里。 宁缺其实并不害怕,他只是惊讶。 前世钟长岭虽然也爆出了关于巫族血脉一事,但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人族这边,这一世怎么会成了巫族的大长老? 他年龄太小,无法修行,即便伽罗圣教派了两位弟子保护他,也无法挡住钟长岭的袭击,在睡梦中就被捉了过来。 怎么办?师父也在这儿,他丝毫不会术法,神识也不足,怎么从巫族的老巢逃出去? 这钟长岭竟如此可恶,拿自己来威胁师父。 罗睺抱了抱还不到他腰间的孩子,头一回有了怒意:“大长老费心了。” “不客气。”钟长岭睨着他俩,小的那个满脸惊恐,躲在罗睺后面,大的那个也脸色不好看,好像自己是什么恶人似的。他心里嗤笑一声,顺口道:“人已经带到了,你最好不要再拖延时间。”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关上门离开。 宁缺这才慢慢从罗睺怀中退出来,仰起头问:“师父,您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他把你抓过来的?您在这儿做什么?” 罗睺低头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的确。”想了一会儿,他又道,“我需为他炼一副药。” 宁缺愤愤不平:“他如此可恶,天玑真人呢?就不管教他么?” 听宁缺这样拐弯抹角地打听消息,罗睺戳穿他:“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他盯着孩童的目光有些幽深,“宁缺,我知你并非普通孩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宁缺抖了抖,和他对视上。 半晌,宁缺方才有些刻意地做出的稚气模样慢慢褪去,稚子娇嫩的面庞上,带着成人才有的神色,双手合十行礼道:“瞒不过师父。” 罗睺道:“你的机缘,或许与我有些关系。”若非他不慎触碰并打乱到宁缺的命运线,后者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虽然在宁缺看来,他自个儿是死过一次后又重新活了一世,可这生死之事哪有这么简单?且不说其中各种悖论问题,单纯要让人死而复生本就是难事,更不用说回到自己的过去,如果这真能做到,想来不少人是很乐意死上一回的。 宁缺睁大了眼睛。 罗睺没有将那件事说出口,只继续道:“现在外界情况如何?” 万鹤笙切断了与他的联系,他便只能感知到自己感知的事物,不像以往,其他化身遇见的事情他也能察觉。好处就是他像被完全放开的风筝,不再受那根线的束缚。 坏处自然也有,他被困在这片地方,什么也不知道。 宁缺连忙回过神来,他掩藏了很久的秘密就这么被戳穿,当事人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倒让他的不自在消散不少。宁缺定定神,把外界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包括修士们联合起来突然决定堕魔,包括龙门再度出世,包括魔族征战四方,人族不敌,现全部转移到了南洲。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罗睺面色更加凝重。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具化身,只需要服从本体的安排。他也知道,将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个女人,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她看似温柔多情,实则将一切都把控在手中,天地为棋局,她为执棋者,所有或重视或瞧不起她的人都逐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也知道,万鹤笙的野心和欲望。 她绝不仅仅是想当一个左护法就足够的。 甚至于……罗睺隐约有种感觉,她也不满足于当一位半神。 宁缺说了一大堆,最后说道:“南洲本也有些乱,藏锋仙君再次不知所踪,还好天玑真人及时归来……” 罗睺皱眉:“什么?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宁缺啊一声,想了想:“约摸是三天前,我本随着圣教其他人通过传送阵来到南洲,太虚门找了地方安顿我等,但宗主不在,便迟迟没有定下结果。不过三天前,天玑真人重新出现在太虚门,召见了教内长老,主持大局。” 他问:“师父,可是有何不妥?” 宁缺心中也有些奇怪,当初天际真人去往西域的由头就是管教自己的徒儿,可现在她重新回了太虚门,钟长岭却好好的,不见受伤,莫非她处了下风,不便说? 宁缺身份特殊,即便罗睺不在,他也跟着进了议事堂,以他的目力,观那位天玑真人,气息稳定纯净,举止温柔,目光流转间偶有精光威严之色,似乎并未受伤。 -- 第275页 罗睺心有疑虑,担心这又是万鹤笙的计谋。但说实话,即便知道她用计,自己也无法反抗。 他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万鹤笙对他格外宽容的成果。罗睺心内猜疑,他甚至觉得自己故意犯的错,也在对方的谋划中,无论自己怎么做,她都能将局势导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罗睺摇摇头:“没什么。” 他问:“现在战况如何?” 宁缺道:“暂时休战,因大家都成了魔修,异族不得擅自对魔修下手。”他担心地看一眼自己的师父,现如今,仍然未入魔道的修为高深之人,也只有自己师父了吧? “太虚门呢?天玑真人回归主持大局,圣教如何了?” 说到这个,宁缺有些不乐,可他也无力改变道:“我等势弱,名义上宗门名头还保留着,实际上都已归顺太虚门。” 他本以为师父会不高兴,却见罗睺道了声佛号,面色平和。 脱离与万鹤笙仅剩的一些联系后,罗睺也无法确定,万鹤笙对自己的宗门究竟有没有感情。 她在太虚门生活了几百年,想来……是有的? 宁缺觑着罗睺脸色,心里猜测了些,又不好说,他虽略觉得心底悲凉,到底还是承了太虚门的情。否则,西域已成魔族天下,圣教中剩下的这一大批人又该去哪里呢? 那位天玑真人又宽厚大度,容许他们保留着原来宗派的名头,连带原来商量的联盟一事也定下来了。如果说原来几派全盛时期还能叫联盟的话,现在除太虚门以外其他宗派几乎全军覆没的联盟,算什么联盟? 宁缺道:“只可惜天玑真人不知师父在此,否则请她出手,帮一帮也是好的。” 听了他这样天真的话,罗睺没有回答。 他这徒儿,还在认为万鹤笙是一位大好人。 不过……这样也好。 “宁缺,听着,我要你做一件事。”罗睺设下阵法,不让他人偷听了去。他弯下腰,直视着宁缺明亮的眼睛,“这件事,绝对不能出错。” 宁缺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慎重的表情,连连点头。 * 万鹤笙出现在太虚门的消息同样惊动了那位伪神。 后者神识飘上半空,钻进监牢内,却发现那人好端端坐在里面。 万鹤笙感知到对方的打探,长叹口气:“陛下何必多疑,属下也不过自保罢了。” 魔神的神识在她身前凝实出一道化身,冷冰冰问:“太虚门那个是怎么回事?” “化身罢了,陛下又不是没见过。”万鹤笙道,“秋葵变成我的模样过去,人类分辨不出。” 魔神重回话题:“自保?”他的目光在对方周身流转一圈,分明同以往一样,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你的徒弟还没有准备好吗?” 万鹤笙微笑道:“放心吧陛下,很快就好。” 左右护法之位备齐后,他才可再度冲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但万鹤笙实在过于狡猾,唯有将她困住,魔神才能放心。 万鹤笙安安静静坐在原位,并不急躁,甚至取出了棋盘在下棋,魔神来时打断了她的棋局,这会儿继续落子。 忽地,她眉心一动。 魔神猛地向外看去后,她才扭头,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顾辞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魔神猛地斥问。 万鹤笙叹息:“我一直被囚禁在此, 我怎会知道?” 她的本体就在这儿,那些散布在各地的化身有的死去,有的随大流入魔, 比较主要的几具化身都在魔神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为此,万鹤笙说的格外理直气壮。 以魔神的地位, 他当然是想怀疑谁就怀疑谁, 不需要理由, 不过半神之躯就能搅动天地。若他真正得了神位,那才是无人能敌。 只可惜,现在他还不能随意处置万鹤笙。 右护法尚未诞生, 左护法若再出事,劫雷再降临,他的大劫…… 万鹤笙面对魔神阴沉的目光,再度叹息:“可要属下将他打发走?” 她在赌,赌这位陛下不会让她去直面顾辞酒。尽管顾辞酒已经差不多知晓了她的身份,但不代表她此时能真正暴露。 她的那些化身还有大用呢。 说这话时,万鹤笙已经准备起身,做出了取出武器的模样,魔神制止了她, 微微掀起唇并不显得和善,反而令眉宇间阴郁之色更甚:“本就该处死他, 竟自己找上门了。” 顾辞酒…… 这样的惊世天才,即便放在魔族中,能与其一决高下者也少见。 万鹤笙接道:“属下去将他的项上人头取来。” “不必,我自去处置他。”魔神大步向外走去, 高大身形周身不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他身后猛地展出一双骨翼, 扇出狂风。 与此同时,万鹤笙察觉到,囚禁在她周围的牢笼变得更加稳固。她心中不怒反喜,面上依旧做出平静模样,转了半圈,重新坐下。 罗睺那边……该出结果了。 早在规定时日过去,而她却依旧没有感知到洗练血脉成功时,万鹤笙便察觉到,罗睺果然动了手脚。 化身不听从本体命令,甚至生出了其他心思,放在任何具有掌控欲的人身上都是容易发怒的一件事,但万鹤笙却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感。 -- 第276页 她似乎真的造出了一个生命。 并非母体孕育,也非分魂掌控,她将自己的魂魄分离后,那魂魄竟然能够独活,甚至反抗。这实在令万鹤笙惊喜。 比起来,当年的巫族…… 最初的巫族,就是由那位分出魂魄,又捏造出兼具人、魔、妖特性的躯体后,将魂魄注入,从而创造出的新的种族。魔神不过是半神,但他到底摸到了一些奥秘,他窃取了一些天地间的繁衍的力量,将其赐给巫族,便让巫族以魔族最忠诚的奴仆的身份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巫族成型后,他又借此创造了灵族、诡族。 这些种族,本就不该存在。他们的始祖,不过是魔神的一缕分魂而已。魔神抹去了他们遗留在传承中的记忆,只让他们记得自己要效忠于魔族。 如果真让这几个种族顺利发展壮大,他便能从其中完全窃取到这片天地的繁衍的力量。 能掌控时间与空间,能创造真正的生命,到那时,他便是真正的神。 万鹤笙……她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早在巫族被创造出的时候,她就在研究如何破坏对方的计划。 巫族痛恨人类——因为魔神担心巫族与人通婚,凭借人类强大的繁育能力,巫族血脉很快就会被稀释得一干二净,到那时,他们不会再忠诚于自己。 她试验了很多很多年,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巫族和人族的后代。而后,她将这个成品隐藏起来,放在西域,见证他娶妻生子,子子孙孙绵延不绝。在万鹤笙的控制下,这批人只生活在同一郡县中,并不乱跑。 虽然到了后期,巫族血脉越来越淡薄,但他们身上毕竟有巫族血脉。纯种的巫族最厌恶人类,他们要是被巫族发现了,只会被完全屠尽。 万鹤笙活了很多年,她在西域待够以后,将目光转向了南洲。 她为自己挑选了一副好身体,再度控制自己的魂魄离体后“转世”。每一次“转世”,她魂魄中属于魔族的气息就会消散一些,从前她总是需要小心遮掩,直到这一世,她的身上终于彻底失去了魔族的痕迹,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在她“转世”期间,西域那批巫族混血被残存的一些巫族发现,虽然她的部下及时将巫族打退,可混血已不剩多少个。万鹤笙操纵部下,让他们以凡人的身份迁移到南洲,隐姓埋名生活。 这才是钟家村真正的由来。 再到后来,魔神逐渐复苏,真正的巫族也开始苏醒。一部分妖族为了替当年的魔龙复仇,追杀顾辞酒,后者逃离时,巧合之下,进入了钟家村,给整片村庄带去了灾祸。 而现在,钟家村最后的血脉,就在罗睺面前。 罗睺知道钟长岭的身世,他也知道万鹤笙的野心。他会做什么,万鹤笙大约能猜到。 他想彻底灭绝巫族血脉,所以,罗睺要将钟长岭变回人。 现下,药已炼成,钟长岭还不知情。 万鹤笙没有提醒他的打算。 钟长岭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但罗睺阴差阳错下,救了他一命。如果钟长岭真的变成了巫族,魔神死去的那一刻,他也会立刻死去。 万鹤笙注视着下方的二人,不,是三人。 钟长岭已经服下了那颗丹药。 罗睺正替他护法。 洗去血脉的过程很痛苦。钟长岭已成了个血人,痛到喊都喊不出来,面容扭曲,四肢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抽气呜咽声。 罗睺凑过去听,他咬死了牙关,没叫出声,只偶尔一两声泄出的气音,能听出他在模模糊糊地喊着师父。 他什么都没有了。罗睺想,今日他变成人类以后,他连这个巫族大长老的身份也没有了,还可能会丧命。 他口中的师父,会来救他么? 万鹤笙遥遥地注视着痛苦的徒儿,她心中波澜不惊,甚至还及不上自己初发现罗睺生出意识后产生的波动。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的异样,她生来无情,喜怒哀乐等情绪格外浅淡,这即便放在魔族里,也是个异类。哪怕是那位魔族的统领,在威严被触犯时,他也是会发怒的。偏生她无情的同时,又对七情六欲格外敏感,她知晓自己看上去“不正常”,但她能伪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温柔可亲。 唯有顾辞酒。 顾辞酒收她为徒后,第一句话就是,她生来便是学无情剑道的苗子。 因她在七情六欲淡薄的同时,有着强烈到可怕的野心。她从来不要什么天下第一,她要的是整个天下。 钟长岭仍旧沉浸在痛苦中,这会儿连抽气声也无了,只有偶尔抽动的四肢表示他还活着。与此同时,身上厚厚一层几乎变成外壳的血痂哔哔剥剥往下掉,连带着表皮上漆黑的鳞片不断脱落,露出白皙的皮肤。 今日可真热闹,万鹤笙心想。 真正龙门现世,敖灵正追逐而去,妖族两派在鲲鹏兄弟和魔族扶持的妖皇下,进行殊死搏斗。 那厢,秋葵正用幻象带领一众人议事。 因万鹤笙强势回归,加上其实力深不可测,整片南洲都臣服在其座下。更不用说,万鹤笙给他们虚构出的美好幻想,令人憧憬。 魔族本就是靠着魔神,魔神一死,其他魔族自然溃不成军。顾辞酒前些日子的失踪正是在为屠神做准备。 -- 第277页 而现在,他已经找上了魔神,并与他约定在南洲决战。 万鹤笙很早就在南洲设下了重重阵法。为了不让自己的力量被窃取,这片天地会暂时帮助她。虽然……等魔神死后,这片天地的敌对对象就该变成她了。 不过,也无所谓。 她知道魔神会答应的。 就算顾辞酒不提,他也会在打败顾辞酒后,带着对方的尸首来到剩余的人类面前,让他们看清楚反抗的下场,他会用尽所有的方法,在击败敌人的同时,压垮他们胆敢反抗的勇气。 这一日,聚集在南洲中央城区的修士们都躁动了。 整片南洲,魔气涌动,凡人家中但凡还能喘气的都拣了魔修功法开始修炼,修为越高深者,越往主城区去,以主宗为中心向外扩散分布着。在主宗附近的,都是太虚门本宗派或来自其他宗门的大能们。 但这些大能们此刻却竭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上头决战的两位,他们一个都惹不起。 虞知微也来了,混迹在人群中,一身浓厚的魔气在人群中却丝毫不显眼。她死死地盯着高空中那道白衣身影,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来自自己师父的熟悉气息。 当初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让姜月明夺舍到一个普通弟子身上。但她心中清楚,姜月明还是活不了太久。 此刻,注视着顾辞酒身上熟悉的,比之前强悍了一倍不止的灵力波动,虞知微的眼眶一点点发红。 没有人敢去探听那二位说了什么,也不敢听。只见两道身影遥遥相对,片刻后,白衣身影当拔剑,向对方刺去。 修为精深到一定地步,战斗时反而不会有多余力量泄出,那些个大开大合、动辄地动山摇的比斗并未出现,两道身影以极精妙的招式相互过招,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凡人侠士之间的决斗。再细看才能察觉,每一招每一式,两人周身隐约破碎的空间。 与此同时,西域中央,钟长岭睁开了眼睛。 出乎他意料之外,映入眼帘的不是罗睺那张艳丽的面庞,而是罗睺的徒弟,那个叫宁缺的孩子,小小个儿,抱着个盒子,站在自己身边,眼里含泪。 “你哭什么?”罗睺坐起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身上的不同,“你师父呢?” 宁缺眨着泪眼看他,声音稚嫩又冷静:“师父圆寂了。” “什么?”钟长岭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师父圆寂了。他叮嘱过我,将他的舍利子交给天玑真人,他还说,请代他向真人致歉……”宁缺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落泪,可他前世也没有活太长年岁,哪怕重来一次,躯壳中的灵魂依旧年轻。他边说边抽噎,到最后简直是泣不成声。 “为什么道歉,他……”钟长岭没说完,就明白了过来。 他身上那股来源于巫族血脉的力量,没有了。 权杖静静地摆在屋内,像一根死物,不再受他召唤。 “他可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钟长岭几乎气笑了。 现下,他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连魔修都不算。而他们所在之处,却是巫族和魔族的老巢之一。 宁缺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能看着钟长岭不知在做什么。 钟长岭在清点家当。 他需要找些东西,什么都好,能让自己顺利从这儿离开。要不是师父临走前设下阵法隔绝了气息,恐怕那些巫族早就冲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能这个月完结!(握拳) 第127章 · 宁缺自知理亏, 不敢说话,嗫嚅道:“不如你求一求真人?” 他对万鹤笙印象极好,又不懂这对师徒之间的弯弯绕绕, 才这么直白说出口。 钟长岭沉默着,没说话, 只不断从各处搜刮, 又开始研究覆盖在这间房外的法阵, 试图把它带走。虽然他越折腾,这阵法越黯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再过一段时日,这阵法就要失效了。 但好歹能遮掩自己几天,不是吗? 他正琢磨着,转个身,差点撞上突然凑上来的小不点。宁缺举着盒子,递到他眼前:“既然你是真人的徒弟,这由你交给她最合适。” “里面是什么?” 宁缺声音小下去:“我师父的……舍利子,他说了要偿还给真人的。” 钟长岭拧起眉。 偿还?是因为他受师父托付却故意办砸了事情吗?不说罗睺,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父。 见这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 钟长岭冷笑一声:“既然是他叫你给的,你自己送去。” 宁缺:“你不让真人救你吗?听说她就在西域。”他还没完全从自己师父已经离开的这个噩耗中走出来, 惶然不安,面对钟长岭这副抵触的模样免不了有些怒其不争。 以那位真人的手段,要杀尽西域所有异族或许有些困难,但要把他们带出去, 简直轻而易举。现在又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钟长岭做什么非要自己寻死? 钟长岭手一顿:“你很推崇她?” 宁缺狂点头:“自然。天玑真人胸怀宽广, 又法力高深,不说别的,光真人的占星术就是天下一绝。”他对那位天玑真人的好感自然不是仅仅因为这辈子听说的那些事。他前世,其实也听闻过。 又是一片漠然,钟长岭不知想了什么,短促地呵一声,终究还是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只洁白的翎羽。 -- 第278页 这只翎羽很奇特,哪怕钟长岭不慎将它遗失过几次,它依旧能出现在自己身上,久而久之,钟长岭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随身带着的翎羽,但在师徒二人莫名闹僵后,他几乎从未用过这个法宝。 现在看起来,这根翎羽并不像人为制造出的法器,它光洁柔软,躺在手心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好似某种生灵身上的羽毛。 钟长岭在脑海里将自己熟悉的妖兽过了个遍,没想出来,干脆不去想,伸手拽过宁缺:“抓紧了,别松手。” 后者立刻抱住他的腰不放。 钟长岭刚想开门,他手中翎羽一闪,顿时,覆盖住房间的阵法被完全吸纳进去,就在他们气息即将暴露的一瞬间,羽毛轻拂,好似吐出来似的,缩小数倍的法阵刚好笼罩住二人。与此同时,那根早已死寂的权杖也飘了过来,落在钟长岭手中。 这样一来,谁也看不穿他们的伪装了。 他推开门,门外巡逻站岗的巫族立刻恭敬迎上来,询问有何吩咐。钟长岭能感知到阵法力量维持不了太久,担心露馅,随口让他们退下后,叫来其中一个护卫,像平常一样沉下脸提吩咐:“我有事要办,去替我找一艘飞舟来。” “可是,大长老……”守卫还要说什么,被钟长岭横了一眼,笑容冰冷:“还不快去准备?” “是!”那护卫立刻退下去,替大长老找来飞行法器,后者在一干人期待的目光中,拒绝了所有护卫同行,带着个小孩儿登上飞舟。 飞舟缓缓升起,底下的巫族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直到这时,法杖才重新变得冰冷,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我们现在去哪儿?”宁缺小声问。 都不必感知,他也能看到在自己乘坐的飞舟上方,遥遥云端之上,层层叠叠魔云覆盖了大半西域的天空,在魔云之中,隐约可见魔族兵将,当中还建了一座高塔。 魔族兵将数量众多,围着那座高塔,好似里头关押着什么人。 是什么人,竟需要魔族这样谨慎对待?又不把对方杀了? 和那样多的魔族士兵及庞大的魔族舰队比起来,钟长岭这座小小飞舟根本不堪一击。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往南洲去。” 既然太虚门尚存,他去南洲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又警告道:“你小心点,别暴露。” 宁缺不过一凡人,反而是钟长岭身上的灵力波动,对于异族来说,无异于黑夜中的灯火,格外显眼。他竭力收敛住气息,又不断催发那根翎羽,让它继续操控权杖,好用巫族气息掩盖自己。 小小一座飞舟,在遮天蔽日的魔云下悄悄前行,向下看去,下方是绵延的魔宫,训练有素的魔族士兵不断操练,因现在无仗可打,有时钟长岭还能看见他们互相打斗的场面,血肉横飞。 他有些明白过来,魔族不光是对人类凶狠,对自己族类也好不到哪儿去, 飞舟速度其实很快,但钟长岭心急如焚,只要晚一刻逃离,他就多几分被魔族发现的可能性。更何况,还时不时有魔族军队命令他们停下来检查,若不是那根翎羽自始至终将他伪装成巫族大长老,他根本逃不出去。 “再有一天,就到西域和南洲的交界处了。”钟长岭面上带了些笑意,宁缺也放松下来。 不料,他们忽然同时身上一凛,齐齐抬头,向天上看去。 高空中原本铺天盖地的魔云忽然跟疯了似的涌动起来,如飓风之下的海浪般,不断翻腾、旋转,惊雷之声轰然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几乎能将天都撕开的闪电。 沙漠之上原本平静的热风同样变得疯狂,将炽热滚烫的黄沙卷起数十丈高。一时间,黄沙与乌云勾搅在一起,看不清前路。 小小飞舟根本经不起这样大的风浪,在飓风中不断打着旋儿,被一块随风卷起的巨石击中,摇晃两下。向上是雷电,向下有飓风,钟长岭勉力操控着它往前飞,试图飞过这片区域。 “发生了什么?”宁缺大喊着第一时间抓住钟长岭的腰不放,以免万一飞舟破坏,他和对方分开,又掉进魔族的老巢,那才是真正的死路。 钟长岭同样揽住对方,翎羽在狂风中不断颤抖,却依旧撑开了一个小小的刚好容纳他们二人的圆形光罩,将尘沙挡在外面。钟长岭往前方看去,隐约看到了什么金色的痕迹。 一瞬间,福至心灵。 “是龙!是真龙出世了!!” 一条金色巨龙从九霄之上俯冲而下,密集如暴风骤雨的劫雷在它周身闪烁,刺得人睁不开眼。那样几乎毁天灭地的劫雷落在它身上,它却不管不顾,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一片昏暗又混乱的天地中,那条金色的龙格外耀眼,熠熠生辉。 乱世起,真龙出。 “真龙?是谁跃过了龙门?”狂风实在太吵闹,宁缺不得不凑在钟长岭耳边,用尖细嗓门大叫,才能让对方勉强听清。 “不知道!” 他们二人没看见的是,原本笼罩在他们上方的魔云被轻而易举撕开,包围在众多士兵中的高塔直直倒塌下去,露出当中一道清瘦身影,狂风吹得她衣角发尾俱烈烈作响,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令其余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魔族兵将们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左护法,陛下说了,您不能出来!”两位将军为自己的惧怕暗斥一声,急忙上前,横刀挡在她身前。 -- 第279页 万鹤笙抬手,挡下一刀就足以劈开山石的长刀,笑意温柔:“真龙出世,恐对陛下不利。我这是去救驾的。” 二位将军身上被魔神下了禁制,以免被万鹤笙掌控心神,饶是如此,他们依旧差点松手,定定神,继续挡在她身前:“陛下有令,左护法不得离开。” 万鹤笙笑了起来。 “他居然以为,你们拦得住我?” 这是他们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层层魔云之上,正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场屠杀的时间很短,高空中噼里啪啦掉落下不少魔族的尸体,将下方城池中的魔族们吓了一跳。 守城将军知道怎么回事,立刻联合其他城池兵将,整队上去,入目却是残垣断壁,还有低头整理袖子的万鹤笙。 他正为眼前可怖场景惊呆,欲要阻拦万鹤笙离开,不料,后心一凉,领头将军低头看去,一把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将军副官抽出剑,单膝跪在万鹤笙身前:“恭迎主上。” 在他身后,近万魔族士兵同样齐齐单膝跪下,声音震天:“恭迎主上!” 万鹤笙并不意外,只道:“行动开始吧。” “是!” 那位副官从刚死去的将军手上接过代表身份象征的徽章等事物,领兵而去。很快,下方传来喊杀声震天,才平静不久的沙漠之城,再度燃起硝烟。 万鹤笙不在意他们如何夺得兵权,又是如何去处理掉那些不该存在的巫族。她很明白,这场战争的关键在于自己,如果她失败了,那些人就算再怎么忠诚自己,也是无用。 她望向南洲边境高空,在那里,顾辞酒正与魔神进行最后的决战。 绝大多数保存下来的人类都聚在远处,焦急地等待这次决斗的结果。 而敖灵,也化出真龙原型,带着万千劫雷,直直朝那位魔族至尊飞去。 “我会成功的,不是么?”万鹤笙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她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但她身前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一朵云自发飘了过来,落在她的足底,又有清风钻过重重风暴,扬了扬她的发尾,好似在赞同。 万鹤笙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孩子专栏里那本《最后人类》的末世文吧,下本可能会开那个……突然有了灵感 唔,或者别的? 第128章 · 全天下都将目光移到了南洲附近。准确来说, 是放在了顾辞酒与魔神的惊世决战上。 这是关乎于两个种族的命运的一战,尽管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人族能胜出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但到底在心里留了一丝期待。 万一呢?万一取胜了呢? 他们心中很清楚,如果这位天下第一剑修也失败, 他们就真的再没有希望了。 变成万鹤笙模样的秋葵不能离开, 她须坐镇太虚门。 万鹤笙早就布下大阵, 以主宗为中心,山川河流连接各座城池,建立起包笼住整座南洲的大型防御法阵, 每一座城池内的灵力供给都连接着整座大阵,同时又受着阵法保护。而来自于外界的攻击同样被冲散到所有的法阵节点中,以至久攻不下。 修士们大多成了魔修,不少干脆投靠七曜宫,还有些法力高深的,贸然修魔难有进展,便放缓了进程。更有些宁死不愿入魔,干脆离开南洲,去魔族多的地方杀敌。 魔族从整体上来说, 并不是个脾性好的种族。不能随意杀魔修本就令他们暴躁,这些魔修中还有阳奉阴违、趁他们放过对方反手偷袭的, 或是组织队伍来进攻的,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在其他洲的还好,大部分修士都已经离开,只剩普通凡人, 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包围在南洲附近的魔族们心里可就不舒服了,面对着表面臣服实则不断反抗的魔修, 又不能随意杀戮,心中愈发恼怒。骤然间接到来自魔神的命令,还有些不可置信。 “不论道修魔修,一律处置?”一位魔族将军不可思议。 “陛下终于醒悟了,那些狗屁魔修,他们也好意思冠以魔字?”那些魔门功法,本就是他们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突然又下了这则旨令……” 魔族并非传统话本中描述的那般武力虽高却头脑简单,相反,他们的智慧和感情都不输于人类。人类能编撰功法,他们也能,人类炼器炼药,魔族照样可以。在魔族中,那些钩心斗角的事儿一样不缺。魔神骤然更改命令,自然有魔担心起来。 事实上,魔神突然改变想法,还是因为万鹤笙与顾辞酒。 万鹤笙为钟长岭做了那么多事,又因担心泄露,竭尽所能遮掩。这放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会以为万鹤笙对那个徒弟产生了感情,不论是师徒或是其他什么方面的感情,总之,钟长岭已经成为了能够克制左护法的软肋。 魔神自然会多想一些。 她亲自将徒弟养大,所以产生感情。那对于抚养了她几百年的太虚门呢? 左护法几次转世的经历,他都看在眼里,每转世一次,身上的魔气就变淡几分,直到现在,若她不动用自己的本源力量,没有人能看出她也是个魔族。魔神担忧,她经历几次转世后,反而渐渐染上了人类的脾性,甚至把人族当成了自己的归属。 否则她为什么想尽办法保全太虚门?又为什么想办法保下顾辞酒? -- 第280页 多年前顾辞酒斩杀魔龙,那时天地间尚有残存魔族势力,听闻此事便要去截杀他。若非万鹤笙几次动手脚,后来干脆让对方带着他的心脏隐蔽起来,顾辞酒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这位无心无情的左护法,已经对人类产生了感情。 这位左护法已经不能留了。 魔神心想。 他能培养一个弱小的护法,但他不能容忍不忠诚的下属在自己左右。钟长岭也好,万鹤笙也好,已经产生了异心,尤其是后者,她知道的秘辛太多,关键时候,她的一点点犹豫,都有可能给魔族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顾辞酒再次挡下了魔神的一击,瞬间退至数百米后,手中长剑上已沾上了鲜血。 那是魔神的血。他们打了几天几夜,尚未分出胜负。 顾辞酒身上的血迹更多,白衣几乎被完全染红,包裹在白衣下的身体伤痕累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痛苦之色,反而愈发冰冷。 他知道,自己敌不过对方。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在他身前不远处,骤然出现一团浓雾,浓雾中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人影似乎在看着他,又好像在看别的什么人:“怎么不跑了?” 顾辞酒问:“你还是下令进攻南洲了?”他在太虚门有部署,自然能感应到。 “自然,你们不会以为转修魔道就可逃脱吧?”魔神声音沙哑,辨不清原音。他现在怀疑左护法动了手脚,那他就需要将左护法的一切布置都给推翻。 魔门功法的传播对他有益又如何?那些魔修听从万鹤笙的命令维护着太虚门,他们明面上是魔修,但他们心中真正臣服的对象可不是自己。 “很好,你有帮手了。”浓雾凝成的高大男子再度化为云雾散开,自重重云雾下张开巨口猛地直冲而上的金色巨龙扑了个空,一口咬下却什么也没咬到,不甘地在半空中甩个尾,同样金色的澄澈双目盯着顾辞酒。 顾辞酒疑惑:“敖灵?” 那金色巨龙点点头。 顾辞酒便道:“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他一身血衣,面具早就不知掉落何方,乌发亦染血,那张本就霜白的脸更加苍白,乍一看甚至有些羸弱。唯有那双比手中长剑还要冰冷的眼睛,能窥见天下第一剑修的风采。 敖灵低吼一声,双眼不断骨碌碌打转,要找出那位的行踪。 她已成龙,若要巩固真龙之位,需要“功德”。 之前那位魔龙,便是为了功德与气运,才自愿拜入魔神座下。而她得了那位魔龙的传承记忆,又有万鹤笙指点,早就明白这是条死路。 顾辞酒已经猜到了她为何而来,低咳一声,口中溢出鲜血。 “我们挑了个好时机。”他提高了声音,不知说给谁听。 “他刚复苏不久,大肆吸取人间气运,以得这片天地庇护。但是,这片天地已经选了别人……”顾辞酒一字一句地说。 既然已经选了别人,原来附加在他身上的气运当然要剥离出来。顾辞酒继承了姜月明的力量,他能隐约看见,对方身上的气运在不断消散,数量虽不多,却足以证明自己的观点。 如何彻底剥离?唯有一死。 万鹤笙从数千年前就在部署,她知道自己曾经落败的原因,为此,她策划了几千年,以让这片天地押注在自己身上,又想尽一切办法,让魔神复苏的时间晚了一百余年。 这个世界在筛选,原来选择了曾经那位魔神,现在选择了她。 不过,还不够。 万鹤笙心里清楚,那个成神的奥秘。 这片天地的力量快要用尽了。 顾辞酒话音刚落,眼神猛地一凛,迅疾闪身离开,再一看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那里的空间被彻底撕开尺来长的口子,足可见攻击有多猛。如果自己还站在原地,只怕那一击就会让自己毙命。 云雾凝实成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他手中什么武器也没有,但他本身,就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一甩手,男子缓缓问:“选择了别人?” 他彻底平静下来,面上笑容说不出的可怕:“不必担忧,待处置了你们,她也会死。” 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彻底动了杀意。 接下来的战斗,他丝毫没有留手。但顾辞酒那边多了敖灵相助,敖灵是这几百年来妖族再度出现的领袖,气运加身,数次攻击也未能让她落败,反而使她更加凶狠。 高空之上,雷光阵阵,剑芒四溢。 魔神化为原型,本就高大的身躯更加庞大,额生两角,双手成爪,身后一双骨翼展开,足足数十丈,敖灵的龙身和他一比,简直不值一提。敖灵正从对方攻击中清醒过来,下一瞬,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被困在了对方的利爪中央。 魔神抓住了敖灵,后者不断在他掌中挣扎、嘶吼,却于事无补。顾辞酒欲要救她,同样被一掌拍开。彻底陷入疯狂状态的魔神缓缓收掌,敖灵已经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敖灵心神模糊地想,她不过当了一日真龙而已。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若真让那位再度冲击神位,她还是会死。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察觉握紧自己的巨爪一松。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魔神庞大的身躯下传来。那爆炸太过惊人,以至于连魔神化为原型都难以抵抗,被猛烈的冲击力撞开。 -- 第281页 敖灵从对方手上挣扎逃脱,只能来得及看见炸开的血肉化为灰烬,以及一点儿深色的衣角。空中浓郁魔气震荡开来,又慢慢融进方才被炸开的魔神体内。 顾辞酒方才同样被撞开,隔着远远的距离出声询问:“敖灵?” 一片血雾中,敖灵钻出来,纵使她身上同样带伤,到底还算完好,“仙君,我在。” 顾辞酒放下心来:“我以为你突然自爆……” 他说着,忽然顿住了。 敖灵没有自爆,那会是谁? 空中传来熟悉的气息,一点衣角飘落在他脚下。 顾辞酒捡起那块布料。 修仙者记忆力和目力都远超于普通人,他还记得,这片衣角的主人,曾跟在自己身后,恭恭敬敬叫自己师叔,勤勤恳恳习剑。即便她后来入了魔,叛离宗门,与宗主反目,也固执地不愿意改变称呼。 “是虞知微。”他说道。 “是她?”敖灵哑然。 她痛恨虞知微,这份恨意一直压在心底,久久不灭。 可她为什么又突然要救自己? 顾辞酒:“她或许以为,被抓住的是我。” 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自爆。 敖灵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欠她一个人情。”不论怎样,都是她救了自己,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惜,你没有偿还的时候了。”一道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敖灵不可置信地猛地转头看去,在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瘦削女子身影缓缓走来。 她每踏一步,身上面上就变化一分,白皙皮肤表面爬上魔纹,仙气飘飘的浅色服饰逐渐变成深色铠甲,原来灿若星辰的双目逐渐狭长幽深,她含笑来到两人面前:“怎么?不敢相认了?” 顾辞酒和她极其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敖灵犹自惊讶,慢慢转变为震怒:“你竟然是魔?” “你竟然是魔族?!” 她几乎想要大笑,而在她出声的前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异样。 一柄巨大的镰刀,斩下巨大的金色龙头。 万鹤笙持着刀,将目光转向顾辞酒:“抱歉了,师父。”她叹口气,“我毕竟是魔族。” 顾辞酒面容冷肃:“不必废话。” 说罢,一剑向她袭来。 万鹤笙同样扬手,长长镰刀划出一道雪白刀芒,毫不留情地向顾辞酒袭去,丝毫不顾及两人曾经的师徒情谊。后者同样不留情面,甚至比方才对战魔神时还要凶狠,他本沉默少语,许是因为自己疼爱的小辈惨死,徒弟又亲手揭破二人之间比纸还薄的温情面纱,以至于他再也忍不住,任谁都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既以为敌,何必假惺惺?”顾辞酒冷笑,“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竟受蒙蔽,收你为徒。” 万鹤笙以刀柄拦住顾辞酒斜劈下来的剑雨,漫不经心道:“师父后悔也晚了,你我师徒情分一场,不如老实将命送上来,帮徒儿最后一把。” “痴心妄想!” 顾辞酒身后幻化出剑阵,无数长剑现形,每一柄剑都似虚像,偏偏又带着本尊才有的狂烈霸道的剑气,锋锐无匹,几不可直视。 与此同时,顾辞酒身上四溢的灵力缓缓收敛,凝聚到手中长剑上。他最后一点儿“人味”都消散了,整个人就像一柄剑,一柄足以斩天破地的剑。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招该是对付陛下的吧。师父也真舍得。”万鹤笙幽幽叹气。 “师父如此较真,徒儿也只好奉陪到底。”她缓缓抬头。 魔神早就回过神来了。 虞知微的拼死自爆的确让他受了点皮外伤,但她的死亡,让本聚在“魔尊”名号上的气运再度收进他体内,论起来,算是因祸得福。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万鹤笙和顾辞酒相斗。 顾辞酒的杀气不是假的。 他确实在用自己的绝杀秘技来对付万鹤笙。魔神旁观看得清楚,这一招用出来,顾辞酒即便不死也伤。 而万鹤笙,也丝毫没有留手。 万鹤笙到底要做什么? 他忽然有些不太确定。 也因此,他没有看见,二人交错时,目光一瞬间的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 方才与魔神缠斗的两位, 很快就死在了万鹤笙手上。即便有他们之前就已被魔神重创的缘故,但这到底多少让魔神有些不高兴。 “没有我的命令,你为什么擅自出来?” 雪亮如弯月的刀刃上, 鲜血缓缓渗入进去。万鹤笙弯起眼笑,收起长镰:“属下感应到陛下即将渡劫, 特来相助。” “特来相助?”魔神玩味地一字一顿重复她的话, “你竟然如此忠心?” 万鹤笙和他对视上。 半晌, 万鹤笙淡淡道:“陛下数千年未苏醒,全靠属下独自奔波,有不少族民受我感召, 人族这头我亦有些部署,陛下不信我,很正常。若我是陛下,也是不能随意交托信任的……” 她越说,魔神面色越奇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静静听她说完。 “所以,我们赌这最后一次。”万鹤笙直视着他的眼睛,“若你赢了, 我便同之前一样,为陛下马前卒。” 万鹤笙知道对方的厉害。她潜心潜伏那么久, 才找到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让他沉眠千载,而现在他对自己有了戒心,他又有着半神的底子, 如果全凭欺骗,反而会更叫对方察觉不对劲。 -- 第282页 因此, 她到最后根本就没想着瞒过对方。 万鹤笙全然真诚地说着,她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包括自己在宗门的部署,对人族的偏爱。 她叹息道:“陛下,我知晓我们曾经对人类的不屑。但我在人族社会中生活千年有余,在太虚门中也有数百年。而我跟随陛下的时日……”万鹤笙漆黑的双目里终于映出男子高大的身影,“我跟随陛下的时日,也不过数百年而已。” 即便当年再怎么忠诚,独自守着几千年时光,魔神和右护法都毫无苏醒迹象,为了魔族的将来,她会想着自己上位并为此谋算,再正常不过。 魔神阴沉沉看不出什么,万鹤笙知道,他在盘算着,要不要现在除去自己。 但他的劫雷快要到了。 魔神复苏当日,落下劫雷,有万鹤笙替他劈开天,强行灌入外界力量,让他顺利复苏并恢复,而现在,他想要重回巅峰甚至更进一步,他就必须突破这片天地的桎梏。 这片天地已经开始压制着他,这时候和万鹤笙发生冲突,不划算。 更何况,她已经将条件摆在他眼前。 这位左护法,阴谋阳谋都精通到令人害怕,但她有一点最令魔神放心——一旦她交托忠诚,便全力以赴,毫无隐瞒。 最重要的是,魔神曾认为万鹤笙对宗门产生了感情——魔族并非没有情感,只是不似人类那般被七情六欲掌控罢了,以她的脾性,能与所有人都相处良好,时间久了产生些感情也不奇怪。但就在刚才,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以证决心。 一手抚养她长大的姜月明,对她有师生情谊的顾辞酒,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她手中。万鹤笙正是用这个手段向魔神表忠心,她知道,对方会明白的。 “跟随我不过数百年,跟随顾辞酒呢?”魔神意味不明地说。 “亦有数百年了。”万鹤笙淡淡地扫一眼她用灵力托在一旁的顾辞酒的尸首,眼中闪过什么,那点儿晶莹的光随着叹息消散在风中。“但不论怎样,我是魔,他是人,人魔两道,本就不相通。” 万鹤笙把一切都细细剖开告诉他。要是放在魔神刚复苏,神智并不很清楚的时候,他定会大怒,并与自己决一死战。但现在他劫雷将至,万鹤笙掌控天下大半势力,她也夺得了天地承认,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她提出堂堂正正较量,反而令魔神心情愉悦不少。 “愿赌服输,若你赢了,我心甘情愿奉你为主,将气运奉上,助你为神。”魔神最后加了一句话,“天地可证。” 话音刚落,天边涌动雷云骤然一震,无形音波力量一圈圈震荡开,他已触摸到神位,这则誓言在他的话语下,迅速得到了整片天地的认可,无法毁约。 他能立下这样的约定,也是因为对自己有信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万鹤笙做了那么多小动作,还不是因自身实力不足? “我亦如此,若你赢下我,我便奉你为主,气运功德尽付于你,天地可证。”万鹤笙同样立誓。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隐约能感知到潮汐般起起伏伏的无形力量再度激荡开。 不会错的,她也得到了认可。 这让魔神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重视。 “甚好,我已多年未逢对手。”面对真正的强者,魔神总是尊敬的,他不知不觉间将万鹤笙摆在了和自己平等的地位。 “人族那边,我不会停下攻击,若你能赢,你自可终止我的命令。” 万鹤笙点点头。 一点虚无的、比指甲盖还小的混沌落在二者之间,很快,那点儿混沌空间越来越大,蔓延到他们脚下。两魔都没有闪躲,任由那点混沌将自己包裹进去。 在此之前,万鹤笙还不忘唤来鲲鹏,将敖灵和顾辞酒的尸首连带着虞知微的一点残魂送回太虚门。 至于那些人看了会多么悲痛多么绝望,与她何干? 她和魔神的比试并不在外界,在他们立下誓言后,天地便划了一方小世界供二位打斗。 …… 太虚门内,伪装成万鹤笙的秋葵正操控阵盘,又不断调兵遣将和突然进攻的魔族相斗。 大敌当前,不论宗派,一应为兵上阵杀敌。生死存亡危机下,纵有些头脑不清醒的,也被自家师长按了下去。 秋葵继承了万鹤笙的部分记忆,她又曾被洞真派精心教养,对这类事务得心应手。魔神和顾辞酒的决斗在高空之上,没有人会想不开找死去围观,等魔族大举入侵后,更是无人关注,哪怕他们心中焦急也是无用,只能先守着眼前阵地。 在真正危机下,那些曾经甚至没怎么见过血的弟子们进步飞快。不论宗派,不论男女老少,皆为了杀敌而拼命。哪怕他们心中清楚,顾辞酒或许不是那位的对手,即便加上敖灵也不一定能敌得过。但至少现在没有消息传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便能再撑一日。 据甘为死士的前方探子来报,魔族明明复苏了不少,来进攻的却寥寥无几,似乎是西域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饶是如此,魔族进攻的速度依旧超乎他们的想象。 而太虚门的强悍,也出乎其他门派幸存者的意料。 在他们的门派中,一日丢三城,三日丢一洲。太虚门虽主动先将地盘让出不少,但这反而使剩下的兵力更加密集,一座边境城市,异族们攻了足足五日才拿下。有时他们甚至还能反杀回去,扳回一城。 -- 第283页 只要他们不服输,就还有希望。魔族是不会放过人类的,即便转成了魔修也不会。 这一日,太虚门最外圈的城池再度受到攻击。 令那些守城将士们意外的是,打到一半,异族后面忽然又响起兵戈之声,魔气冲天,他们本以为是敌人的援兵,没想到,那竟然是他们的援兵——从中原逃出的数千七曜宫魔修。 七曜宫魔修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异族就变卦了,两方厮杀起来。他们再一打听,魔族现在连魔修也不放过,魔尊虞知微迟迟不归,一咬牙,他们干脆趁那位不在,乘了中原的传送法阵过来投奔太虚门。 左右都是魔门,他们也得活下去不是? 七曜宫原来发展壮大,盛极一时,全盛时期有上万魔修,这放在任何一个宗门里都是了不得的数量。但经过一路厮杀,顺利来到南洲的,也不过数千。 这批七曜宫的魔修担心太虚门不认自己,不得不主动帮忙,以表忠心。尽管如此,他们的嫌疑也不小,被扣在最外城,领头几位将军一路扣押着往主宗去。 太虚门议事堂。 “万鹤笙”天天都需要召集长老商议对策,战况紧急,魔族手段频出,他们稍有不慎就会付出惨痛代价。今日又在议事,听闻七曜宫的人来了,秋葵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待那几位将军表明来意后,诸位长老明显有些心动,又不免起疑心。这样一批曾经效忠魔族的队伍,怎么会这么好心为他们所用? 秋葵没有直接说让他们是否留下,而是问道:“虞知微呢?” 能直呼魔尊名字的人不多,她就是一位。闭月伏在地面,诚惶诚恐道:“主上她月初就离开了七曜宫,至今没有音讯。” 秋葵自言自语般叹息道:“可惜了,本来还想着一尽旧时情谊。” 她的指尖在无人窥见处隐蔽地划动,几乎是刹那间,议事堂中央的空气猛地波动起来,紧接着,漩涡出现,吐出两具尸体。 一人,一龙,在座众人皆无比眼熟。 秋葵霍一声站起,面色难看,死死地注视着那道白衣人影:“……师父?” 第130章 · 虚无之中, 白茫茫一片,似乎被迷雾笼罩,没有声音, 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好似无穷无尽。凡间的杀戮、魔族族群中隐晦的钩心斗角, 都离他们远去。 天地有灵, 这是它特地开辟给二位一较高下的虚无世界。 万鹤笙和男子站在迷雾中, 褪去所有来自血脉或后天修成的伪装,骨翼、双角、利爪等物完全除去,返璞归真, 他们看上去就像两个普通的年轻男女站在那里,连原本冰冷摄人的势都消失不见,只有双目中还带着些仿若与生俱来的孤傲。 若有其他魔族过来,估计不会认为这两人是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的统领。 “很久没见你这副模样了。”万鹤笙笑道,“你最初,就是这副样子的。” 她对面高大英俊的青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看一眼对方:“你在人间多年, 一直用着凡人的样貌,恐怕也忘了自己的原型。”他不习惯自己这副和人相似的模样。 万鹤笙唇角含笑:“不, 我没有忘,我原本的模样,包括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忘记。反而是你……” 她的声音轻轻的, 像柔和的风:“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男子冷漠地扫她一眼,没有回答。 万鹤笙能猜到他的想法。 他本就不必有名姓, 那些姓氏、名头儿,都是凡人才有的。世人只需冠以他□□号就好。 “在比试前,先允许我说几句话?”万鹤笙询问道。 男子没有动,默许了。 万鹤笙轻叹口:“神也好,魔也好,乃至妖、鬼、精、灵,什么都好,最初的最初,我们诞生在世时,本没有这些区分,我们原本,都是一样的,都长着人形,都为自己起了名。” “到后来,山川易位,斗转星移,天下开始以族群区分,原本一样的生灵因迁至不同区域,才变得越来越不一样。若不记得自己本源,又谈什么更进一步。我问你,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最初是什么了吗?”万鹤笙和男子对视。 半晌,叫出了他的名字。 “闭嘴!”男子猛地后退一步,他本该从容不迫的,万鹤笙说的所有都被他判定为扰乱自己心绪的话,不值一听,但她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若是不认可自己的名字,就不会千方百计要忘记它。现在被重新提起,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层层翻出,穿梭漫长时空重新置在他眼前,除了有些不可置信外,更多的是愤怒。 “忘掉那个名字,别忘了,该称呼我什么!” 万鹤笙:“我没有忘记。”但她到底也没有继续称呼对方为陛下,甚至再也不自称属下。“我也不会忘记。” 她多年苦修,得来半神之位,对方以杀证道,又得天地认可,同样有半神之位,共掌天地权柄,不再需要伪装,也无需对他称臣。 男子脸色不大好看。 他自诩已找到得证天地之道,可万鹤笙的道与他截然相反,却也得到了认可,这说明什么? “多说无益,动手吧。”男子左臂一抬,广袖轻飘的瞬间,手中多出一柄宽大巨剑。 万鹤笙同样召出自己的武器,曾为左护法时,她多用骨刺与阵图,几次转世,为了遮掩身份,才学会了用其他武器。 -- 第284页 “当!” 雪亮刀刃与漆黑到似乎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长剑相击,发出厚重刺耳声响,无形震波震荡开,四周迷雾颤动。 二人交手不过一瞬,很快又退开。万鹤笙原本站立的被剑芒切割得零零碎碎,迷雾半天才重新聚成一团。男子所在之处同样被斩开巨大一道沟壑,只不过万鹤笙觉得那一击好似砍进了棉花里,不似落在实处。 二人眼神短暂地交汇一瞬。 “你一直在隐藏?” “是。” 万鹤笙身上的息再不受压制,一点点攀升。她修的道很特殊,特殊到男子根本看不清她身上的力量归属,不像灵力,也不像魔,好似两者糅杂在一起又多了些什么,又好像两者都不是。 她心中仍有算计,白皙清透的面庞上却一片诚挚:“与我堂堂正正比上一场,败者自认罚。” 魔神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低沉有些沙哑的声音因着大笑也豪放不少:“自然,我很久没有对手了。” 他的剑几乎不出鞘,其他人也不需要他动用剑,哪怕是人族中天下第一的那位剑修,他也自信,不用剑就可将他拿下。 长剑直直迎上去,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却威势极大,又有千变万化无法预估的后招,随时可化攻为守。但以他的性格是不屑一味防守的,锋锐无比的宝剑淬炼了他的血,更加嗜血,无坚不摧,连带着周围笼罩的白茫茫迷雾都被绞碎。 万鹤笙的攻势同样袭来。 一人多高的长柄巨镰并不方便操纵,甚至比剑还要难些,可在她掌中却轻巧如无物,臂向下压,抬肘侧腰借势划出半圆如弯月的冷冽刀芒,她参悟了不少空间的奥秘,刀芒所到处,虚空破碎,露出外界一点点破碎的光点。 令人毫不怀疑,她这把刀,真的能斩破天地。 刀光剑芒击在一起,发出刺目的光,几乎能灼烧人眼,剧烈爆炸声响起,瞬间又湮灭在迷雾的吞噬中,迷雾大片大片消失,又不断从其他处填补上。 两位都没有因为一击而停止,而是接连不断地出招,他们毫不留手,将自己的力量完完全全释放出来,相击处锵锵作响,每一击都震得周遭震动,迷雾大块大块破碎。 他们都明白,天下至尊者只能有一个。要么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要么,就是死——称臣?比死还难受。 原魔神越打越心惊,他重攻势几乎不防御,对方亦如此,他们速度几乎一般快,不过几息间就能对上数百招,刀剑相击之声连成了片,已听不出原本音色,只有一片漫长的、令人牙酸的莫名声响。 他们身上都带了血迹,每一次招式变幻都会被击中部分,有些在他们肉身上留下了痕迹,点点血液飞溅出去,迷雾缓缓吞噬,不知落在了何处。 “砰!” 又是一次毫不留手的重击,两道身影交错在一起,兵戈相击处,力量疯狂往各自武器上涌动,息节节攀升,吹拂的各自衣摆也瑟瑟作响。 谁也不让谁。 两座火山撞在一块儿,又毫不掩饰要喷发的岩浆,终于爆发的一瞬间,两道身影都噔噔噔往后倒退数十步,唇角溢出鲜血。 他们都使用了杀招,可都没能致对方于死地。 万鹤笙看起来伤得更重些。男子不过唇角溢血,她却忍了又忍,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撑着刀柄,站起身。 “你还要打?”一柄剑落在万鹤笙脖颈旁。 万鹤笙闪身离开,下一瞬她已经出现在男子身侧,巨大镰刀的弯刃落在对方肩头用力向下劈,后者同样闪开,于是往下劈落的攻势又变成了横扫。 “自然。” 比方才更加凶狠、更加惨烈的招式使出,若非这片天地将他们困在虚无空间内,恐怕外界任何一个洲都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甚至连山头都要削巨坑。 灵光神芒交错纵横,又有混沌迷雾在旁涌动,人间的修士和魔族不会知道,在这无人处,发生着一场关乎他们种族命运的战斗。 也不会有人知道。 又是一次近距离交手,万鹤笙伤得更重了。 她最大的缺陷是,自己的肉身不如对方。魔神大部分肉身找齐,多年淬炼。而万鹤笙投了人胎,人类的肉身是不如魔族强悍的,即便她花费几百年去打磨,也比不上这位曾经的魔族至尊者。 时间与空间都非真实存在的小小位面,他们只能凭感觉去衡量这次决斗的时间,算得上“很久”。 又过了一个“很久”,两道身影再一次交错。 弯弯的刀刃横在对方后腰,紧贴着,只要一拉,对方就会上下分离。 长剑抵在万鹤笙心口,刺进去,她便会死亡。 “还要打吗?” 男子从未如此狼狈过,身上简单的长袍已经碎得不成样子,长发凌乱,满身都是血迹,他本该愤怒的可这时候却觉得一阵畅快他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打过一场了。 也为此,他原本决定将万鹤笙处死,这会儿又觉得,将她留下来做个对手,时不时打一场也不错? 他对真正的对手,向来都是尊重的。 打败一个强大的对手,远比征服那些孱弱无用的人类要来得爽快得多。 “再不认输,我就杀了你。”男子说道,长剑刺进半分,还差一点,就能洞穿那颗跳动的心脏。 -- 第285页 万鹤笙咳了一声,几乎握不紧刀柄,她抬起眼,眼中有无奈、有痛恨,唯独没有后悔。 半晌,她的声音响起。 “我又输了。” 万鹤笙轻轻叹口,光论外表,看起来,她伤得比对方更重,重到连刀都握不住,哐啷一声,落下去。 这片无形的迷雾好似有实处般,他们的血液不知落在何处,但她的武器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脚边。 万鹤笙输了。 至少在所有人看来,包括天地之灵来看,都会这么认为。 女子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声音虚弱:“愿赌服输,我把……我把我聚集的运,全部传给你。” 这样,他就能真正登上神位了。 男子注视着她的眼睛,见她一如多年前输给自己那次一般,眼中光芒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忠诚目光。 只是,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 女子大口大口喘,她几乎站不直了,跌落在地,又勉力坐起,她仰起头,不知在看什么。 万鹤笙的外表实在很有欺骗性,即便是深知她本性的男子,明知她和脆弱这个词沾不上边,此时也忍不住想,她多年筹谋功亏一篑,会不会因此落泪?毕竟顾辞酒死时,她好像也落泪了。 当他看见对方面上只有血没有泪时,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万鹤笙慢慢起身,拾起自己的武器,垂下眼帘:“回去后,属下自会将运传给陛下。” “愿陛下心愿得偿,登临神位。”最后半句话,说的温柔又真诚。 作者有话要说: 太卡了,我人都麻了…… 第131章 · 万鹤笙说的话实在诡异, 偏生又真诚无比,她的伤势不是假的,这些年的布置同样真实, 顾辞酒等人也确确实实已经死亡,魔神纵使觉得她还留有后招, 却想不到她会做出什么来。 到了他这个层次, 哪怕不修占卜之术也能对祸福有所感知。他心里觉得不安定, 即便万鹤笙如她所承诺那般顺从地跟随他回去,又将多年积累气运一并奉上,他仍旧隐约有种危机感。 可她能做出什么来呢? 秋葵还顶替着她在太虚门掌权, 有那么一瞬间,魔神动了杀心。 趁着这次机会,杀了她,谁也不会知道。 秋葵那具化身,他同样可以操控。 万鹤笙坐在监牢里,她从诞生到现在,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虚弱过。此刻不要说那位魔族至尊,就是随便一个士兵来都能杀了她。万鹤笙却依旧淡然。 这是她赌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如果魔神不管不顾真的杀了她, 她毫无办法。 她能看出来,对方在犹豫。 左右护法是他的下属, 更是类似于替代品一样的存在。当他需要冲击神位时,左右护法吸纳了他的力量,可以随时牺牲用于挡劫,魔神危急时刻, 也可以凭借契约抽取他们的力量。他们越强大,魔神也越强大。 但现在……万鹤笙仍在虚弱中, 魔神已经感知到了天劫的来临。 天地之灵已经等不及了,和其他位面的屏障愈发薄弱,它急切地需要选出一个能够抵御外敌的对象来。这个对象原来是魔神,在外界入侵之祸暂时缓解后换成了万鹤笙,顾辞酒也曾在考虑中,但现在,终究又因万鹤笙的失败,重新转移到了魔神身上。 万鹤笙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 无声的、凛冽的杀气。 她坐在监牢中,背靠冷硬金属墙壁,合眼休息——她现在可是个凡人,睡觉不是很正常吗? 蓦地,她脖子上多了一只魔雾凝聚的漆黑的手,很快,万鹤笙就察觉到了窒息。与此同时,她心口一痛,失去了知觉。 魔神终究还是决定铲除后患。 他盯着万鹤笙倒下去的尸首,皱皱眉头,大步转身出去,对全体魔族发布绝杀令,而绝杀令的对象,是万鹤笙所有的人界化身,也包括现在伪装成本体的秋葵。 * 万鹤笙本体倒下的那一刻,所有化身都受到了感应,一瞬间,齐齐向西域注视去,目光亮得可怕。 从前他们被当做化身凝具出来,万鹤笙赐予他们人性与一点儿分魂,在替他们安排好人生之余,从不拘束他们,任由他们走上不同的道。现如今,本体死去,好似风筝断了线。在突然间察觉到松快的同时,更多是恐慌。 而更叫他们恐慌的,是魔神下达的绝杀令。 “宗主、宗主?”一位长老疑惑。 秋葵回过神,温柔笑笑:“无妨,你继续说。” 那长老见万鹤笙面色恍惚了一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忙将最新战况报上去后退下,无意再打扰宗主。秋葵吩咐下去的同时,脑海里和其他十几具化身不断沟通。 “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魔族追杀,绝无可能收回成命。” “天大地大,总有我藏身之处,我或许会前往海底藏身。” 秋葵同样说:“我原受命代替她统领太虚门,你们都可离开,唯独我离开不了。” “你也可假死脱身。” “只怕艰难,他既能杀主人,又怎么不会搜魂?待他成神,我们无论藏在何处都会被找出的。” “确实如此,他只差一步就可登临神位,到那时,天涯海角都逃不脱他的感应。” -- 第286页 …… 秋葵听着听着,忽地心中一动。 他们虽是化身,心性多受本体控制。例如万鹤笙需要一个活泼纯真的女孩儿,她就做出了秋葵这具躯壳,秋葵的性格、记忆、人生经历等,很难说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本体。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自己不想死——哪怕死,也绝对要给敌人带来点不痛快。 方才其中一具化身的话提醒了她。 确实,这片天地将来都会是他的,他们逃不过。那其他世界呢? 她曾随罗睺那具化身到达过天尽头,他们心中清楚,这片天地外,还有其他世界。就连罗睺醉心研究的佛门中也有三千世界的理论。 她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吧? 魔族的追杀来得很快,魔神处死左护法,回去平定叛乱后,魔族内部元气大伤,好在他们已经掌控了死而复生的力量,即便身死也无妨。魔神下令后,其余异族再度包围住领土不及原来十中之三的太虚门进行围攻,又有破阵高手试图解开法阵,潜入进去,杀死绝杀令上的几人。 即便他们不进来,也有别的法子。魔族中有一秘法,可操控魂魄,出城厮杀时,好几个将领便悄无声息被控制。谁也没察觉出来,趁着休息时,直接拿下了绝杀令上几人的性命。 …… “宗主,近日还是少些出门为好。魔族那边已经派出高手,绝杀令上十六人,已经只剩下两位了。” 议事堂内,忧心惶惶,魔气涌动,人人面上都带着愁苦之色。 仅剩的两人短暂对视一眼,秋葵道:“无妨,本座会注意的。” 柳行舟亦擦拭着长刀,语气冰冷:“它敢来,我便要它有去无回。” 座下长老皆苦笑。 若魔族有这么好对付,他们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秋葵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掐住要将战报呈上来的顾休,猛地甩了出去,直到落地,后者的袖中剑才框啷一声掉落。谁也没看清秋葵是怎么动作的,一瞬间,顾休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竟然有人被操控着进了这间议事堂,顿时哗然。 顾休在地面猛地挣扎两下,又不动了,双目紧闭,面色看上去倒还好,还活着。秋葵摆摆手,让人把他先带下去。 “魔族实在太猖狂了!”一长老愤怒拍桌。 秋葵轻一点头,幽幽叹气:“人族势弱,现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防备着。” 古书中,那场称得上灭族之祸的灾难落在人类头上,到最后他们还是活了下来。原因无他,秋葵恰巧知道一点,和自己的主人有关。 但现在…… 秋葵暗地里咬牙,不敢多想。 今日工作做完后,秋葵将一应事务转交给其他长□□通商议,她和柳行舟走在山路中,二人面上不交谈,只在心里交流。 “或许,我们得去其他世界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明天日万(做不到就当没看见,给个面子hhhhh) 感谢所有支持的小天使,mua mua 爱你们! 第132章 · 秋葵和柳行舟暂时达成共识, 可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即便知道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那又如何?没了本体,他们的力量只会不断削弱, 根本不可能劈开两界之间的屏障。 “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他不会放过我们。” 魔神一旦决定下手, 就绝对不会留余地。 “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外界入侵者, 能否趁他们闯入时, 我们过去?” 闯一闯,总好过在这方世界等死。他们身上有本体留下的神魂烙印,根本无处躲藏。 秋葵道:“这些时日你最好同我在一处, 以免被单独找上。” 柳行舟搬到了她所居住处偏殿。 他们本就是一体。在其他人眼中,都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差,无人说什么闲话,只不断忧心自己的将来。 秋葵所在的漆吴山顶,有万鹤笙提前设下的无数阵法。只要不是魔神亲至,一般人无法突破。 秋葵心里隐约闪过些什么,那念头模模糊糊,难以抓住, 只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不断浮现出些画面。 为什么是她留下来?以万鹤笙的手段,她大可以让自己扮成她的模样替死,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来? 漆吴山上这些阵法绝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 魔神迫切希望把所有化身处死,但除了他,其余魔族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你在想什么?”柳行舟问。 他们中间的枢纽断开后,彼此间的感应也变弱不少, 像现在,柳行舟只能感应到秋葵澎湃的情绪, 却无法感知到她具体在想什么。 秋葵喃喃自语:“你说,他既然这么想杀我们,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想到这一点,她眼睛亮得惊人。 是了,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只要他出手,整个太虚门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南洲不会留下活口。 “这只能说明,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柳行舟猜测。 “他被某件事拖住了,连化身都无法派出,这些天异族发起的攻势比以往更加凶猛,几乎派出了绝大部分兵力,但他却没有露面……”秋葵越说越激动。“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在意什么颜面,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该也不会觉得自己亲自动手有什么不妥。” -- 第287页 现在他们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搞清楚是什么拖住了那位,并想办法利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都觉得找到了些希望。 被他们心心念念的魔神此刻确实走不开。在万鹤笙“死去”后不过三天内,天下气运尽注他一身,天地之灵记录他的功德,要让他迅速达成前世未完成的大业。 西域中央,大片黄沙几乎被鲜血浸透,有人的,还有魔的,铲除叛乱不久,沙漠上空仍旧飘荡着血腥味。那些自认为平叛有功的魔将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并不敢庆贺,以免被那位魔界至尊找由头发落。 往日灼热透亮的天空被乌云覆盖,冷风瑟瑟,夹杂着潮湿气息,西域昼热夜寒,温差极大,甚少降雨,就连偶尔落下的雨滴也如施舍般少得可怜。若非有修道者手段,凡人也难以在沙漠中存活。像现在这样白日降雨,还是大雨将落的预兆,更加稀有。 不光是西域,其他各洲亦如此。北境开始变得暖和,高耸入云的雪山缓缓融化,逐渐变得低矮,冰冷雪水流入海中,令中海大多妖兽都有些不适应。东境也逐渐变得寒冷,好似北方的雪都开始往它那儿去了似的。 这些变化很快引起了南洲修士们的注意。无他,因为南洲向来四季如春,温暖又湿润,而现在他们也察觉到了寒冷。 “因为魔神将冲击神位。”面对一众修士的慌乱,秋葵平静道。 他在初步调用自己的权柄,试图掌握大陆。 确定下来后,她和柳行舟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秋葵到底曾和柳行舟同为一体,在她努力钻研下,竟真的重新和柳行舟建立起了心念联系,两人所思所想,不必说出口,也可让另一方感知到。 秋葵:“等他成功,我们必死无疑。” 柳行舟:“她可曾留下什么?” 秋葵:“我寻过了,只有不少阵盘。”她沉吟片刻,又继续同他在心底说道,“我发现其中一方阵盘有些蹊跷。” 柳行舟:“是什么?” 秋葵:“似乎是传送阵,传送的地方很奇怪,不大稳定,不知通往何处。” 柳行舟:“或许……试试?” 秋葵叹口气:“贸然离开漆吴山,只怕不妥。况且,那阵法难以打开,需要一样至净之物。” 魔族们都虎视眈眈,准备要他俩的命,再者,那至净之物哪有这么好找? 战事吃紧,宗派多年积累全都消耗在了两族厮杀中。 她正郁郁不乐,忽地感应到什么,紧接着,秋葵和柳行舟猛地大后退一步。 “砰”一声巨响。 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掉落下两个风尘仆仆的人,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撞到了脑袋昏过去,大的那个抬眼打量四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秋葵,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师父?” 秋葵几乎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换上了属于万鹤笙的温和表情,目光柔和:“徒儿,许久不见。” 钟长岭身上还带着伤,他却顾不得那许多,快步上前,在“万鹤笙”身前跪下:“见过师父。” 秋葵伸手拉他起来:“起来吧,怎么弄得这一身伤?” 钟长岭这才说起自己的经历。 西域风沙骤起时,他带着宁缺艰难地钻入地下,以免被风刮走,等风沙停了,他们从地里钻出来,又不慎碰上了内斗中的魔族士兵们,卷进混战中。 生死关头中,他随身携带的翎羽再次护住了他,且将他和宁缺直接传送离开。传送途中他还在担忧,谁知睁开眼一看,他竟来到了漆吴山! 不论怎样,师父总是想保下他的。钟长岭根本不知道其他事,只以为自己师父离开后又回到了太虚门,不知做了什么才惹来魔族追杀。他多少听闻了魔族的一些信息,说完后,关切询问:“师父,你可还好?” 秋葵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没底。 钟长岭犹豫两下,将那根权杖取出:“师父,我……我已成了凡人,这根权杖还是收回去吧。”他根本用不了这其中的力量。 柳行舟在一旁沉默不语,好在他本来话就少,钟长岭也不奇怪,师父没让他离开,说明他也是自己人。 秋葵当着两人的面接过权杖,面色微变。 “怎么了?它有什么问题吗?” 柳行舟同样在心里问她。 秋葵面上摇摇头:“无碍,只是进入休眠而已。” 但她却在心里对柳行舟说:“我明白她的后手了。” 这根权杖里,早就封存了只有秋葵才能使用的无比庞大的力量。 天地之灵……魔神……世界隔膜…… 秋葵听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在钟长岭面前,她依旧淡然,安抚两句后,想让他离开,三人身后传来细微摩擦声。 宁缺醒了。 他睁开眼,努力爬起来,发现自己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不远处的几人正向他回头看来。 是天玑真人! 宁缺认识他们,却还要装作不熟,小步跑到钟长岭身边,后者拉过他,向另两人介绍:“他叫宁缺,是罗睺的徒弟。” 秋葵笑着点点头:“他与我说起过。”柳行舟则一言不发。 两人当然知道,不过,对他们来说,罗睺实在是一个有些特别、特别到甚至有些古怪的存在。 -- 第288页 宁缺行过礼后,跟在钟长岭身边,忍不住往秋葵的方向偷瞄,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在他再次不由自主瞥过去时,后者准确地和他对视上,弯起唇:“小友,可是有什么要事?” 宁缺连忙摇摇头,暗骂自己,身体变小了怎么心智也不成熟了?他刚摇头,又急忙改口:“宗主,我师父有东西交还给您。” 孩童眼神暗示让柳行舟离开,秋葵:“你直说吧,无妨。” 宁缺对万鹤笙极为推崇,便不推脱,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这是……师父的舍利子,他曾嘱咐过我向宗主道声抱歉,未能完成嘱托。”他原本要把盒子给钟长岭的,钟长岭后来没要,又回到了他手上。 秋葵盯着孩童手中的方盒,里面的确是罗睺舍利子的气息,她伸手接过,缓缓打开的一瞬间,整片大殿内似有似无的魔气尽数涤荡一空,纯净柔和的气息填满整座大殿。 秋葵和柳行舟都知道万鹤笙给罗睺下的命令,也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他们唯独不明白,罗睺为什么会违抗万鹤笙的命令? “我收下了。”秋葵说。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了什么。 需要至净之物才能开启的阵盘——舍利子,不正是至净之物吗? 柳行舟亦想到这点,二人飞速对视,彼此都察觉到了心惊。 是巧合,还是人为? 作者有话要说: 我食言了…… 日万怎么这么难?我不信我不行,我一定可以的! 第133章 · 秋葵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举一动皆被那位安排好, 每一步都没有逃出她的算计,饶是她早已明白万鹤笙心思深不可测,此刻也禁不住背脊一凉, 徒然生出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秋葵甚至开始怀疑,万鹤笙……她真的死了吗?谋划几千年, 她真的这么容易就死了? 钟长岭只见自己师父接过盒子后, 目光悠远怅然, 叹息一声,伸手抚过宁缺的头顶:“小友辛苦了,下去歇歇吧。” 宁缺很想留在他们身边, 又不敢提出,钟长岭听了这话,意识到她和柳行舟或许要商量什么事情,支吾着:“师父?”如果有需要,他也可以留下来帮忙啊。 师父却仍旧只是微笑着:“都先去休息吧,养好伤再说。” 二人这才慢慢离开大殿,钟长岭的房间还留着,他踏出门,向外走去, 漆吴山顶一如初来时那般寂静空旷,只是中间那方小水潭中再没有了花, 平静水面上落着残荷。 宁缺惊叹:“这就是漆吴山吗?您以前就是住在这里吗?” 钟长岭回过神,大约知道自己师父已经把这小孩儿交给了自己,把人往自己以前的房间里带:“对,不过住的时间不长。”刚入门时的他, 满心喜悦,哪里能想到今天这一切? 只怕时间再久些, 连这方寸的清净地都要不保。 柳行舟和秋葵可没空管他俩,他情绪要内敛许多,等那两人离开后,柳行舟立刻在心底和秋葵传音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办好这件事。” “只怕我难以离开。”秋葵头疼地捏捏眉心。 她还需坐镇在太虚门,现在人族这边不知道真正的万鹤笙“已死”,魔族那边不知为何也没放出消息。但是……一旦她消失,魔神一定会马上知道她又有什么动作。 柳行舟闻言沉默。 柳行舟不是没有想过让秋葵前去,自己代替他扮成万鹤笙。只是,秋葵是被万鹤笙亲手幻化出的脸,无人能勘破那一层幻术,若是他们俩施加幻术,恐怕会被看穿。 可那根权杖只有秋葵才能使用。 两人暂时商议不出什么方法,只好作罢。今日天色已晚,浩大一轮明月逐渐升起,漆吴山极高,星与月都恍若触手可及。 不过…… 秋葵猛地回头,面色冷肃:“果然乱了,他居然开始操纵日月!” 月亮大得有些不正常,以往哪怕是桂月中也不会出现像这样几乎能盖住整个山头的明月,清晰到他们几乎能看见那轮明月中的阴影。 况且,这月亮升到一定高度后,竟仍在放大,好似在向他们不断接近。 秋葵飞跃在占星台上,举头望去,银月流光倾泻在她身上,她并不觉得舒缓,只觉得浑身发凉。她眼尖地发现月亮周边竟出现了一些坍塌!坍塌的黑洞融在黑夜中,格外不明显,但从里伸出了些蠕动的什么东西,正试图爬出来。 “柳行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秋葵惊地直接将男子叫上来,后者面色痛苦,显然这月光让他也有些不适,但这点儿不适还可忍耐,同样一跃而上,盯着月轮旁的漆黑一片仔细看。 “有东西从里面出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柳行舟的手已经反握上刀把。 万鹤笙赐给他们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种现象。 秋葵正惊诧,又忽然接到长老们传音,称守在最外圈城池的镇守长老们传来消息,方才与他们对战的魔族不知怎么的,忽然发起狂来,也不进攻了,个个倒在地面打滚哀嚎。 就连其他异族的攻击也突然停了下来,虽未像魔族那样反应激烈,却也能看出他们的痛苦。 秋葵仿着万鹤笙的语气传下命令去,而后微有些急切地说道:“不会错的,一定又是她安排的。” -- 第289页 能克制魔族,他们会觉得不适也是正常,就是不知道,现在正接受考验的那位过的如何。 秋葵仰起头看着那轮明月下方蠕动的漆黑事物,从袖中取出那方有些特殊的阵盘,左手再一招,罗睺的舍利子出现在她手上,二者相融,那方灰扑扑不起眼的阵盘好似被清泉洗涤,褪去外壳,露出不起眼的莹润流光。 “柳行舟,做好准备,我们现在就走。”这是万鹤笙留给他们的时机,不现在抓住,还等什么时候? 柳行舟闻言,站得离她更近,抬手抓住秋葵的肩,以免二人被冲散。秋葵托着阵盘,缓缓注入灵力,银月同样温柔地洒在忽然扭曲旋转的虚空漩涡中。 下一瞬,二人身影消失不见。 只是这回,没有魔族能分神去找他们了,人族趁此机会大举反攻,魔族难得虚弱,他们不必请示也能得胜,根本没人想起来要请示上级。 待秋葵与柳行舟再睁开眼时,两人已来到了万丈高空之上,巨大明月就在他们头顶,而仿佛被啃噬出的黑洞,近在咫尺。 “这里是……”秋葵左看右看,有些失语,“这是天尽头。” “天尽头?”柳行舟疑惑。 秋葵:“天尽头,两界屏障就在此处。”她拉着柳行舟往前飘去,前方畅通无阻,根本触不到什么屏障。但秋葵却在不断感应着,眼睛越来越亮。 “两界屏障,无形无质,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确实存在。也只有达到他们两个的境界才能感知到。” 柳行舟指指不远处扭曲蠕动的黑雾状事物:“他们是另一世界的?”本就是黑夜,高空之上更是漆黑,若非他们站得近,恐怕根本看不见。 秋葵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或许吧,不过这不重要。”她取出了那根权杖,弯起唇角。 纤细指尖,从头抚到尾,手指触摸到的地方,原本冰冷死寂的颜色也像是涂了一层流光,秋葵手握权杖,庞大无匹的力量就掌握在她手中。 此刻,只要她想,她可以杀了世界上除了魔神以外的任何一人,哪怕是魔神亲自来,恐怕也会被击伤。 任何人都无法抵御这种力量带来快.感,秋葵除外,她握着权杖,头脑反而冷静下来。 她非常清楚,这是谁给予自己的。 秋葵冷静地注视着无人能窥见真貌的两界屏障。不必说,柳行舟已持刀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屏障破后保护好对方。 两人本就是一体,她也好,他也好,都是同一人创造出的不同躯壳,他们本就该心灵相通,此刻相贴站立,两个不喜欢他人触碰的人都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种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愉悦。 权杖之中,力量完全凝聚,秋葵将其举高过头顶,双目冰冷,重重挥下——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声音,无穷浩大,又似寂静无声。一瞬间,天地都安静下来,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们、痛苦翻滚的魔族、不断内斗的妖兽……无数生灵,此刻齐齐抬头望去。 二人离地面极远,可就在此刻,所有灵智已开的生灵都看见了天尽头的两人,秋葵仍顶着万鹤笙的模样,不,她本就是万鹤笙的一部分——在旁人眼中,万鹤笙挥下权杖,天幕划破,好似划开一道长长的、横亘天际的银河。 但“银河”中的并不是星星,天幕裂缝更加漆黑,安静数息后,从那里瞬间涌出大量扭曲蠕动的黑雾。 “万宗主……在做什么?” 地面上的人们呆呆仰头。 “她这是将外界的生灵引进来了吗?” 至于引入的原因?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从眼中看到了不解与惶恐的猜测。 再这样下去,人族迟早灭亡,不如引入外敌与魔族厮杀,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片大片的黑雾从裂缝中钻入。这一回裂缝不像以前那样好填补,裂缝周边的天幕涌动着,想努力将缺口填上。 可此时魔神正渡劫,天地灵气衰弱,根本无法堵住缺口。 万鹤笙早就将五彩石采得一干二净,即便现在去开矿也开不了多少。 方才图像只清晰了一会儿,很快,他们又瞧不见二人了。几位人族残存的大能持着法器便往上飞去——万宗主贸然离宗,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要是被魔族发现…… 划破口的一瞬间,秋葵便和柳行舟急急向后退,方才不过一招,秋葵通身的力量便被那根权杖抽调干净,全靠柳行舟护着,她才没受伤。 “快开传送阵,我们回去。”柳行舟不断劈开黑雾,带着秋葵迅速向下飞,可那些黑雾的速度也不慢。 秋葵闻言取出阵盘,正要竭力开启法阵,下一瞬,她手中的阵盘被一团魔气抽开,向下落去。 落入一只苍白有力的手中。 他们一直躲避、惧怕的魔神,出现在他们身前。 杀意冲天。 他正在渡劫,天地之灵细数他渡过的劫难与功德,自出生之日起,到那次陨落、死而复生,魔族兴衰尽系他一人之上。他以杀入道,引领魔族屠戮万千生灵……只差一点点,他就可功德圆满,神位铸成。 但现在…… 魔神弯了弯唇角。 二人疾退,但令他们吃惊的是,不管怎么退,那男子都在他们身前,踏步虚空中,一步步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你……你已经得到了神位?”秋葵心如擂鼓。 -- 第290页 睁开眼时,男子就在眼前,闭上眼却什么也感知不到,像是本体,又好像不是。 他站在这里,却无处不在。秋葵从前不是没有见过魔神,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对方能给自己带来这样无力的危险感。 现在的他并不和以往那般气息外泄,看上去就是个凡人,却让人根本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魔神点点头,竟然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若不是今晚异变突生,我还需要一段时日。” 天地之灵急着驱走外敌,本该再历些劫难才能稳固的神格立刻就凝聚了出来,以至于神位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 成神之秘, 魔神并非不明白。 说白了,所谓的神、气运、功德等,就像一个交易。曾经两界屏障差点儿被破, 这个世界将被入侵,天之灵必须选出一位能御外敌者, 筛选数十位, 择优取之。当初魔神凭借“创造”出异族获得功德, 成功上位,他本可以慢慢积累,可他心中担忧, 才做下屠戮人族一事。 人为万物灵长,当年的人族不乏惊艳绝才之辈,要是天之灵愿意,完全可以将一切好运施加在人族头上。 他怎么可能容忍? 一个人族也不能留下,只要是人,就有可能继承人族气运。气运一道玄之又玄,对普通人可能就是赌坊里意外赢来的些许钱财,对修士可就不一样,真正大气运之人, 哪怕头脑愚钝一无是处,也有可能凭借运气, 跻身世界强者前列。 当年魔神杀得最困难的一人,就是一位大气运者。几次三番都因巧合让他逃走,有一次魔族已布下了天罗网,绝了那人逃走的可能性, 可谁知正好逢上那人渡心魔劫,劫雷降落, 魔族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不得不避开百里外。等劫雷过去后,那人果然又趁机逃了。 这是魔神第一次知道何为运气。 他放弃了让士兵追杀,自己带着左右护法亲自前去,左护法布阵测算,右护法截杀,哪怕拼着对抗天运的反噬,也要将那人杀死。终于,在那位大气运者陨落的瞬间,魔神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多了些什么。 从那以后,魔族再无敌手。 但魔神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失败。复苏后,他遍查古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至于当年自己隐约感知的外界入侵,后世并未提及。好像自从他陨落后,天下忽然就太平了一般,直到现在,又有异界入侵,天之灵这才急了,再度试图选出一位,以抵御外敌。 秋葵和柳行舟不过继承了万鹤笙部分记忆,哪里知道那么多?秋葵不去理会对方的抱怨,低声问:“敢问陛下为何前来?” 魔神露出笑容后,唇角弯起的弧度并没有落下去,而是更加放大:“自然是为了斩草除根。” 万鹤笙同样曾聚集气运,同样得天之灵青睐,焉知她的化身会不会沾上光?即便没有,他也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 秋葵和柳行舟同时在心中开口:“分头走!快!” 几乎是在魔神话音刚落下的瞬间,两道身影同时消失,一南一北各自疾驰分头逃跑。苍白阴郁的高大男子立在原,他本想追过去,侧耳听了听,不知听到了什么,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不得不往上飞去。 那些东西闯进来了。 他早就将这片世界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自然不能容忍其他世界的生灵入侵。 也不能容忍这片世界还有其他的主人。 天之灵……魔神心中念着这个词,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功德是对方给的,气运也是对方给的,为此,他不得不听从天之灵的调遣,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那些闯进来的东西上,他不知那些东西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消灭他们就好。顷刻间,那些东西就在他的雷霆手段下消散。 但更多的黑雾从裂缝中钻了出来,源源不断。 除非他能把这个裂缝补上,否则,他只能守在这儿。 魔神以杀入道,最擅长杀戮与破坏,他从未修复过什么,这种事情向来是左护法去做的。 再度轰出一拳,将那些东西都打退,魔神拧着眉,站在裂缝前。 迫于他的威慑,那些东西暂时不敢过来。魔神伸出手,努力放轻动作,碰了碰裂缝边缘,随即眉头皱得更深。 他怎么感觉到,这裂缝上本就有修补过的痕迹? 一点儿五色糅杂的液体从裂缝边缘流淌下,落进男子掌中。魔神沾一点在手指尖,捻了捻。 不会错的,五色石熔浆。 只不过,五色石看上去量不大够,即便能修补,可这时间长了,到底还是被异界中人找到了破绽,趁机潜入。 魔神本想离开,可他刚要走,四面八方就传来压迫感,不让他离去。 他离开了,天下可再没有多少人能到达九霄之上,到那时,异界那些东西入侵怎么办? 天之灵有神智,很难说它到底属于聪慧还是愚钝。它测算过后,判断出,如果让魔神离开,外界那些东西会跑来更多。 男子面上更加阴郁,但他根本无法和这天之灵说通道理,他也不屑说,愤怒之下,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杀招都要猛烈。他能听见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哀嚎声。 直到这时,他才有些后悔,不该冒然杀掉万鹤笙,至少如果左护法在这里,她会想办法修补好这条裂缝。 -- 第291页 不过……魔神望望四周。 有新的裂缝出现了。 明月何其皎洁,月光太明亮,亮到连其下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魔神本想唤来手下兵将,却发现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月光感染,根本无法前来,此时此刻,只有他孤身在万丈高空中。 周边天幕再度撕扯开五六条裂缝。 他能察觉到,天之灵对自己的催促更急了。 下方传来轰隆隆巨大声响,魔神下意识向下望去,却发现中原那座龙形环山彻底坍塌。 环山原本连着暮霭,遮住整片中原,坍塌后,中原貌彻底显现出来,而在中原正中央露出一方湖泊,波光潋滟,凭借魔神的眼力,能清晰发现湖泊底部分布的五色石之一。 魔神:…… 他再次察觉到天之灵的急迫。 “何必着急,五色石还未集齐。” 魔神负手而立:“更何况,本座手下无兵将可调遣,本座既要守在这儿,又要去寻五色石修补,岂不是为难?” 天之灵哪里想过这些问题,几经权衡,到底还是放松了对他的管制,让魔神得以离开。 只是……对于月光会影响魔族的问题,它没有给出回答,以至于魔神回到面,面对的就是魔族被人类打得节节败退的场景,几乎气笑了。 他感应一番,万鹤笙剩下的两具化身不知又去了何处,自己竟难以感知到他们的踪迹。而他来到漆吴山时,万鹤笙提前设下的阵法略拦了拦他的步伐。 他本不打算进去,可真正令他不顾一切破开阵进入的,是他感应到了五色石的气息。 那气息在一个小孩身上。 宁缺正在偏殿睡得正香,忽一个激灵,醒过来,偏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高大身影。 “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完结我要完结……(碎碎念) 第135章 · 宁缺骤然惊醒, 拥着被子猛地往后一退,撞上冰冷的墙,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整个人几乎几乎吓破胆。 不是他胆小,而是这天下恐怕没有谁能在睁开眼就看到魔神站在床边的时候保持镇静。 “你……你是谁?”宁缺见过魔神像, 但他怎么敢说, 只能装傻, 可惊惧万分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掩饰不过去。 魔神懒得同他废话,凌空将人抓起:“哪里有五色石?” “什么五色石?”宁缺并非不知,可五色石本就是蕴天地灵气千载才能凝聚成的天材地宝, 又听闻每色石头都分布在各洲大陆乃至海底,寻常修士这辈子连见都可能不会见上一次,他又怎么可能有? 魔神盯着他,片刻,冷笑一声。 这个男孩没有说谎,可他不像是个真正的孩童。 是夺舍?还是傀儡? 宁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可他正被魔气凝成的锁链栓住了脖子,喘不上气来,又不敢挣扎。 站在床头的高大男人慢慢伸出一只手, 指尖点在小男孩额头间。 早在他的手袭来之前,宁缺就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察觉到额间冰冷的触感, 可他仍旧不敢动弹,正当他心中疑惑对方要做什么时,脑海中忽地翻涌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头脑中不断翻搅, 要将他早就尘封在过往的记忆全部翻出来,细细数个遍。 不好!他在搜魂…… 宁缺最大的秘密, 便是他重活一世,且前世记忆与今生格外不同。他很难说清楚这些变化究竟由谁而起,也曾猜测过,是否有人同自己一样重新活过一次,但他现在年龄尚幼,根本找不出可疑之人,一路拖到了现在。 小男孩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魔神的手指,不过片刻,男子收回手,目光有些奇异地注视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宁缺。 重活一次? 真是可笑。 时间只会向前流,不可逆转,不可放缓。世间多少人想参悟时空奥秘,凭他这么个傻子,在年幼时看破未来得到了些先机,就敢自认为重活了一次? 不过……他皱皱眉,想起了宁缺看见的那些未来。 与其说是妄想,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如果事情没有太快爆发,天下将可能发展到何种情况的可能性。 英挺却神色阴郁的男子盯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孩童,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寻常被搜魂者非死即伤,大多都疯了,这个小孩估计也不例外。 但他向来信奉斩草除根。 大门关上,男子离开了,躺在床上的孩童已经没了气息。待第二日钟长岭来看时,吓了一跳,难过之余,更多是疑惑。 漆吴山处处法阵,是谁杀了他? 凶手已经离开了,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他从宁缺的记忆中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姑且按那个小孩的想法称之为前世吧。 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有那么乱,宁缺进入伽罗圣教后,又经历了些波折,才碰上万鹤笙。 万鹤笙也同“今生”不太一样,她在人间名声极好,却行事神秘。而放在已经知晓一切的魔神看来,对方做的不少事情都是在唤醒自己,在这件事上,万鹤笙非常认真。 “前世”的自己同样苏醒,起初同样神智不清脾性暴躁,等他完全复苏后,同样开始着手收集人间气运一事。以宁缺的角度来看,他弄的人界生灵涂炭,差点又要让人类重蹈数千年前那一场灭顶之灾。 -- 第292页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再度莫名其妙暴毙了。魔族元气大伤,很快被人族反攻。 魔神微微眯起眼。 害得他突然身亡的,正是那位右护法。 他自己以杀证道,而那位右护法,不知从何处窥得了他的道意,同样走上杀戮之道,甚至比自己更疯狂、更残酷。从“前世”万鹤笙动作来看,她应当是觉得唤醒自己太难,便先唤醒了右护法,两位护法都复苏后,才进行最后的唤醒魔神的尝试。在此期间,天下发生不少乱事,宁缺眼界浅看不出什么,魔神一眼就知道,这是右护法在争权! 当右护法成功利用天罚再度令他渡劫失败后,假借自己的名义篡夺魔族至尊之位。左护法不敌,干脆隐藏在人族中,反攻魔族。 …… 魔神看了很久,越看越细,宁缺的这段记忆并非虚假,不像是幻术,反而更像是对真实未来的一种预见,更何况他早就在宁缺记忆中看到,他因罗睺的无意间动作,触碰到命运线,窥见到了未来,他不由得心情复杂。 既是预见,左护法有没有预见过这个未来? 魔神深吸口气,一桩桩,一件件事在脑海中回放,他很难说服自己左护法不知情。 若她没算到,为何不断打压右护法?甚至干脆不让他苏醒? 若她算到了,又为什么会输给自己?论武力,左护法或许不及他,但论智谋,她的心思天下少有。 她竟忠心至此么? 想来想去,魔神竟难得有些后悔。她的忠心是真的,野心也是真的,挑战是真的,服输也是真的。若是他没有抱着斩草除根的念头…… 也罢,且放过那两具化身,他们身上还有左护法残魂,待自己真正掌握天下权柄,还是可以将她复活的。 魔神向着中原方向飞去。 他搜寻了宁缺所有的记忆,有些可能他自己都忘了。例如“前世”万鹤笙也做过补天一事,她提过一句,从中原、南海海底、北境雪山之巅、西域沙漠中心湖下等地找出五色石,补上天幕裂缝后,又杀尽外侵之敌。因她所做的事得到天下所有生灵的认可,气运大增,堪称功德圆满。 他往那些方向去,以他现在的修为,转瞬间便能采来了五色石头,可他除了天地之灵刻意显露给自己的一处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找到。 魔神苦寻无果,正怀疑着,又重新回到漆吴山。钟长岭离开了,他在漆吴山顶走了两圈,目光一凝——山巅处的占星台,下方有动静。 掀开一看,占星台下的岩石竟并不连通,而是向内形成一个中空,中空处盛着满满当当的五色石块,晶莹剔透、灵气逼人。 万鹤笙竟一直把五色石藏在这儿!她早就为补天做好了准备是么? 魔神领她的情,左手燃焰右手操控,五色石不断炙烤,终于慢慢变成一大团透明又散发出五彩琉璃光芒的粘液。他并不擅长修补一道,但为了功德、为了气运,他可以一试。 人族与魔族还在交战,因魔神的原因,魔族受到的压制小了不少。在人族眼里看来,那就是本来对上后就会毫无抵抗之力的强敌,衰落无力任砍杀后,竟又重新站了起来,恢复了不少。 魔神懒得管那些蠢笨的手下,反正只要有他在,胜负根本无关紧要,简单交代两句后,魔神匆匆飞上天。 站在天幕前,他头一回有些为难。 这该怎么修补? 他站在裂缝前,强横气息放出去,横扫一切,从另一个世界源源不断涌来的那些异界生物。另一只手,将五色熔浆一点点往上涂抹。 明明是无形无质的天空和能感知到粘稠质感的熔浆,他却真的均匀地涂在了虚空中,裂缝一点点弥补。 竟然是真的…… 以魔神的实力,驱走那些东西轻轻松松。但那些东西很难缠,从裂缝中钻出来后就迫不及待四处跑,以魔神的感知力竟也无法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没有发现异动,那些诡异奇怪的异界生物如鱼入大海,顺利地潜藏下来。而魔神的修补工作,经过几天几夜后,也顺利地进行到了最后一条裂缝。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之灵愉快的心情,若它有实体,说不定会欢快地哼起歌来。 手指涂上最后一丝裂缝,将那点儿黑洞痕迹完全遮掩住,昼夜交替数日,天空重归明净,以他的修为,竟也感受到了一丝疲累。 他本可以不必亲手做这些事的。想到这儿,他的表情又扭曲了一瞬,但在感知到天地之灵喜悦的心情后,他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好了一些。 炼石补天,创众族生灵,以杀入道…… 历经万劫,死死生生,参悟时空轮回、掌控天地……他不是神,还有谁是? 按照交易,他应当拿回自己的权柄了。 天地之灵仍旧在喜悦中,天边涌来层层叠叠翻涌乌云,劫雷声阵阵,很快就到了男子上空。每一道闪电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拥有让人脱胎换骨的威能。 数千年历劫,成果仅有一步之遥。只要他挺过这次劫难,就能获得完完整整的神位,整片天地尽在其掌控中。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要翻车了,搓手手 第136章 · 魔神本该高兴的。 他沐浴在劫雷中, 承受着比以往历劫百倍的痛苦。极寒的风狂卷而来,吹透筋骨,好似凌厉的刀细细刮下他的皮肉;又有世间最重之水漫过他的身躯, 无孔不入;再有最滚烫焦热的火,一寸寸灼烧而起, 要将他烧成灰烬…… -- 第293页 这些劫难是必要的, 他这么认为, 便也不觉得难过。但他有些惊异地发现,随着劫难尽数施展在身时,他的力量竟一点点在流失! 高大的身躯淹没在雷海中, 几乎看不清身影,他逃不脱这片雷海,也逃不过如附骨之疽般附上来的其他劫难。 和他所想的不一样,他越是承受,力量消失得越快,四肢渐渐变得无力,原本刀枪不入的皮肤在承受着劫雷时也被劈出鲜血,外表的脆弱也叫他无法承受火焰侵蚀。 不会有错的,他正一点点变得虚弱, 等他完全失去力量后,他会死在天劫中。 而等他凝聚精神感应一番后, 才发现原本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功德金光和气运,正在以比自己力量流失速度快数百倍的速度流失着。 流失的方向是…… 高大男子浑身血淋淋,最外层皮已灼烧成一层焦黑色的壳,他动弹两下, 想要离开,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周身已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隔离区域——无法逃脱。 和他不一样, 天地之灵在喜悦中。 几千年了,它终于培养出了一位“神”。 道修苦修多年,渴望着飞升成仙。魔族的路子不同,他们苦修渴望成神。成仙也好成神也罢,都需大气运大功德之辈修行多年,参悟道法,历经世界众多劫难,条件苛刻,绝大多数苦修者都倒在了半路上。 他和万鹤笙曾经都差点儿成功,但万鹤笙察觉到了不对劲。 成仙、成神之后的道路是什么? 数千年前,大战未开启前,万鹤笙遍寻古籍,翻遍人魔两族历书,从未有过描述,甚至没有提过这世上有谁真正成功得道。 既然没有成功的例子,为什么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若是有,为什么从没有人听闻过?连一个可供参考的事迹都无? 万鹤笙起了疑心。 在一片疯狂地想要修功德气运成神的魔族中,她原本也是成功的一位,只是因她不愿显露人前,格外低调。万鹤笙将目光放在了其他普通的魔族身上。 她想知道,“神”到底是什么? 那些被她挑出的魔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很普通,唯一称得上瞩目的是他们运气稍微好些。在被看中后,他们的运气更好了,所需要的一切资源都“巧合”地出现在努努力便能够着的地方,一旦修为高些,又有敌人出现,成为他们的磨刀石。 就这样,不过一百来年,魔族中涌出不少炙手可热的新面孔,再过百来年,那些新兴的魔族相互厮杀,留下了最优秀的一位。 那位,就是后来的魔神。 他的成名之路非常坎坷,一步步往上爬后,万鹤笙崭露头角,顺理成章地被他找上门,打败,并成为他最忠实的属下。 在魔神不知道的地方,万鹤笙和他同修魔道。天地欲在两位半神之中选出一位,但万鹤笙总是在即将对上时退一步,直到数千年前异界入侵,天地之灵再也不能等待,加速了人族的灭亡,以让“魔神”真正参悟杀戮道。 他几乎将人类屠尽时,万鹤笙也终于得到了答案。她并不愿将这个功德再让出去,私下找齐五色石,将裂缝修补好——若非她同样身怀气运,找五色石的过程不会这么顺利。 功德气运尽加于她一身,那位魔神始终无法圆满,不得不再历劫难。这回的劫难气势汹汹,似乎要直接将魔神处死,再度引起了万鹤笙的怀疑。 它一心培育“神”,就是为了抵抗外敌,当外敌不见,它又要立刻屠神。 “神”和天地之灵,似乎利益并不共通。至少天地之灵并不很愿意出现一位神。 那就说明,“神”的出现,会给天地之灵带来困扰。天地要孕育出一位神,总得付出些什么。 她似乎小瞧了天地之灵的力量,若那位真的成神,她怀疑天地之灵费一番波折,也能将“神”以劫难的方式杀死。 当年“魔神”因劫难而死时,万鹤笙将自己的力量散去,掺杂在魔神的力量中,他们二者早就因契约产生纠葛,因此,万鹤笙轻易得知了魔神死后,他的力量都去了哪儿——重归天地。 现在,真正得到神位的魔神也发现了。 裂缝补好,异界暂时不会再入侵,他便没了价值,若再让他修炼久些,甚至会对天地之灵产生威胁,夺取其权柄。 他当然不能留。 魔神并不傻,想明白后立刻开始反抗。两方开始了拉锯战。 历劫本就需要长久的时间,裂缝修补好后,原本对魔族产生困扰的月光也不知怎么,逐渐削弱,魔族在和人族的战斗中重新开始占上风。 魔族首领不在。 人族中选出的联盟盟主也“闭关”了。 秋葵和柳行舟都不敢回去,只能在外躲藏。他们只以为魔神的消失是魔族圈套,并不知道魔神此时根本无暇追杀他们。 此时的太虚门,权柄落在了钟长岭手中。他身份成疑,却对众异族了解颇深,在他的带领下,人族倒也打下些胜仗。 钟长岭不知师父去了何处,宁缺莫名死亡,万鹤笙的魂灯已灭,但他不能将这事暴露出去。况且,他总有种直觉,师父或许没死,便瞒着外界,只道师父闭关,寻求突破。 即便魔族将消息封锁,人族那头还是猜出些端倪,他们怀疑魔神的去向。只要魔神不在,其他魔族总是能战胜的,更不用说现下万鹤笙有突破的迹象。人们都怀着憧憬,等她出关。 -- 第294页 这一等就是三年。 神到底是神,拥有神位,一时被暗算,反应过来后,力量流失的速度便慢了很多很多。但再怎么缓慢,被单方面汲取三年,魔神也快走到了尽头。 他恨透了这片天地。 天地之灵一直在骗他!它将天下所有生灵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妖族的妖皇、人族的飞升成仙、魔族的魔神……都是它的谎言! 他不甘心! 这几年,魔神反抗之余,开始不断思考。他起先被愤怒占据了头颅,一心只想反抗,将天地之灵狠狠踩在脚底。到后来他发觉自己的反抗只是让自己被吸干的速度变慢后,逐渐开始绝望。可不论他心念如何转变,那恨意始终不消,且愈发浓厚。 是谁都好。 无论是谁,只要能帮他,他会将自己最后的神格送给他!帮他对抗。 无论是谁都好…… 原本高大的身躯只剩下大半骨架,魔神却还没有死,他仍旧能动,只是动弹的动作不大。一身血肉几乎都消融了,唯有胸腔处,一颗心脏在跳动。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来,心脏里有过他曾经和左右护法定下的契约——那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契约。 他又想起了左护法。 如果是她,她一定有办法对抗吧? 契约经过几千年的消磨,效力早已所剩无几,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激活了那枚契约烙印。 他还记得,万鹤笙留下了两具化身。 深海海底,红衣少女身形一僵,皱着眉头感受了什么,左右看看四周没有谁注意自己,立刻变成一条颜色不起眼的海鱼,向上游去。 东境茫茫群山中,一处深山的山洞里,身背厚刀的男子同样睁开眼,权衡一番后,向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身上留着万鹤笙的烙印,又有契约牵引,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正在历劫的魔神附近。 这是一片接近虚无的空间,它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由天地之灵创造,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意义。 但在今天,它被两个外人闯了进来。 魔神哈哈大笑起来,他察觉到了自己方才动用契约时,心口出一闪而过的悸动。那阵悸动在每次他即将力竭时都会冒出来,而后,他便察觉到身上的伤势恢复了些,还能再撑一会儿。 万鹤笙果然没死…… 事到如今,魔神已经无法再去计较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算计,和天地之灵比起来,他更宁愿万鹤笙获胜。 她要是成神,定能将整片天地掌控手中。 “过来……”他用契约再度呼唤那两具化身。 秋葵慢慢向他走去,此刻,她脑海中最后的尘封的记忆复苏,柳行舟替她挡下更加疯狂倾注上来的风、水、火、电等,让她顺利走到了魔神身前。 柳行舟本也想上前取夺,但他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万鹤笙就已经替他在灵魂深处烙下了法则——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必须以保护秋葵为重。 秋葵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颗心脏。 魔神丝毫没有反抗,甚至产生了些许喜悦。 他认输了。 他输得彻底,输得心服口服。 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上,见证她登临神位,执掌天下。 心脏摘下的一瞬间,整片空间都安静了一瞬,随即,“魔神”的大半身躯顷刻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随即,握在秋葵手中的心脏掉落下去,光芒大放! 极致的光刺得两人根本无法睁眼,即便合上眼也好似要被那光给刺得看不清。秋葵腰身一紧,被柳行舟带着往后疾退数里。 这片空间即将崩塌,蕴藏在其中的凡俗根本无法承受的大劫无法收回,随着空间崩开的裂缝倾泻而下。刹那间,天际浮现出道道裂痕,从中涌出无数雷光,随意一道落在山头,就将那座山夷为平地。其余裂缝中,又流泻出火海、重水、寒风、冰雹等,所幸并不在南洲上空,而是在北域,北域之中并无多少生灵。 秋葵被柳行舟带着,遥遥注视远方的灾难,忽然笑道:“天又要破了。” 风雷水火倾泻处,正是前几年天被划破后修补的地方。如果只是异界生灵入侵,还没有那么容易,但现在……天地之灵亲自降下的处罚,对它自己同样有效。 像是为了应验她的话,天幕上空,再度浮现出数道裂缝。 但秋葵和柳行舟已经不在意了,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北域下方,正毫无保留地接纳那些劫难的光团中。 电闪雷鸣也无法掩盖住其耀眼光芒,近乎无色的炙热火焰灼烧,重水冲刷,冰风刺骨吹拂,天地不仁,欲置其于死地,但它们都难以阻挠其中生灵的涅槃。 冰天雪地之中,光芒更盛,远超日月,在无人知晓的冰寒之地,只有两具化身静静地等候他们的主人复苏,无人知晓,一个注定不凡的生命要在此重获新生。 她谋算数千年,面对着天地之灵的诱惑从未放松过警惕,天地之灵孕育神本就需要损耗不少,在和那位的争执中消耗了太多力量,又自己劈开了两界缝隙,大受损伤。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的新生。 光芒逐渐缩小,慢慢凝实出一道高挑身影。 那是一具高挑、纤瘦的女子形象,肤色白皙,额生魔纹,唇角含笑,她的眼睛和那位魔神不一样,似乎蕴含天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背生巨大骨翼,振翅张开,只轻轻一扇,原本剧烈狂躁的寒风便平歇下来。她仰起头,同样张开双臂,不闪不避地迎接着从天而降的那些雷光火海。 -- 第295页 只是,这些劫难并没有对万鹤笙造成伤害,反而让她新凝练出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大。直到最后,天地之灵也明白自己的举措不过徒劳,浩大雷劫渐渐平息,旺盛火焰慢慢熄灭,将其中那道身影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数千年劫难重重,天劫洗礼,参悟百道,功德气运尽数加身,上任魔神心甘情愿奉上神格……即便是天地之灵,也无法阻止她的步伐。 万鹤笙抬眼,只觉得眼前一切场景都与以往不同,转而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 终于,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呼……总算写到了 第137章 · “这帮东西疯了吧?” 南洲, 原本反攻还算顺利的修士们惊愕地发现,原本平白被削弱了不少的魔族们,突然间跟疯了似的不要命的进攻。虽然魔族原本的打法就很不要命了, 但直到现在,真正直面魔族的修士们才发现, 以前的魔族对她们是多么温和, 好歹他们以前也是会排兵布阵的不是? 哪像现在…… “绝对是疯了吧, 魔族出什么事了?” “老子就没休息过!这帮魔族不要命了?” 他们已经七天没合眼了,对面攻击的异族们已经完全乱了套,不管不顾往前冲, 没有命令,不闪不避,几乎完全是自杀式袭击,攻击一波接着一波,从不停歇。他们想请求支援,却发现偌大南洲早已缩小到不足原来的三中之一。 况且,不是他们单独一条阵口在受袭,准确来说,整个太虚门外圈都被包围了起来, 异族们凭借庞大的数量完全地将太虚门最后阵地包围了起来,同时发动进攻。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 反而是主宗所在地空荡一片。若不是有万鹤笙留下的阵法相护,只怕这最后一点阵地也将不保。 话音刚落,又一只巨大的魔族妖兽化为原型,不顾满身血痕, 直直冲他们的城墙撞来—— “又来了又来了!一定要把它挡在外面!”万宗主留下的阵法再有用,也敌不过这么多大型妖兽直直撞上来然后自爆。 一道道术法落在那只已经失去理智不断发出哀嚎的漆黑巨兽身上, 试图将它杀死在原地。对土系术法颇有研究的修士则拼命将那只妖兽脚下的土地变成沼泽,令其向下陷落。 没有用,即便踏着沼泽,那只妖兽的速度依旧不减,临得近了,能感知到它的气息越来越狂暴,它已经做好了自爆的准备—— 一时间,城墙内众人如临大敌,术法丢得更加密集,在早已狂化的妖兽躯壳上炸开颜色各异的灵光。可那妖兽的速度丝毫不慢,近乎顷刻间,已经来到了距离城墙不过一里之位,庞大身躯笼罩下阴影。 “守不住了!撤!” 修士们早已在长久的对抗中培养出不少经验,都不必施令,在庞大到连城墙都无法完全遮住身形的妖兽爆炸前,墙内所有人迅速撤到了数里外。 城墙坍塌,单座笼罩在堡垒上空的阵法同样破裂。修士们本做好了魔族从那个缺口攻入的准备,忽地,那些莫名其妙发起狂热进攻、还发出悲壮哀嚎的异族们全都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它们慢慢向后退去,嘴里的吼叫声变了调。 即便种族不相通,他们也能看出来这些异族不知为什么一扫原来悲愤的、歇斯底里的情绪,忽然开始快活起来。 发疯来得莫名其妙,恢复理智同样也莫名其妙。人族修士惊诧不已,盯着那些异族,不敢放松警惕。 “它们好像在看着什么。”修士们低声交流。 “它们要去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异族边退边交流,时不时往某个方向看一眼,如果有人在上方观察,会发现那些包围在太虚门外圈的异族全都涌向一个方向,就好像……那里新出现了什么吸引它们的事物似的。 这本该是件好事。 如果没有那些忽然在天空中出现的裂缝的话。 从裂缝中涌出的黑雾,和魔气有些相似,却比魔更加邪恶、冰冷,有形无质,大团大团从裂缝中钻出来,往人间涌去,很快被修士们发现。 在南洲留存的最后的人族一开始只以为是魔族耍的花招,骤然交手,才发现不对劲——魔族他们尚且能对付,无非分个强弱。这贸然涌出的黑雾才是真真正正无从下手,术法也好,肉.身搏击也好,都无法攻击到实处,黑雾打不死、消不灭,源源不断,且一旦笼人某个人类,对方便会立刻发狂,丧失理智地向自己同伴攻击。 受到攻击的不光是人类,还有其他异族,它们本就缺乏理智,一旦沾染上,发狂的速度更快。 万鹤笙察觉到了来自这片天地的催促之意。 它明显着急了。 两任魔神已经汲取了它绝大部分力量,它难以修补缝隙,这回进入的异界入侵者又更凶残,难以和这片天地的生灵共存,也无法给它提供力量。现在,唯一能帮它的只有万鹤笙。 风不断将她往某个方向吹,女子身侧的土地迅速长出草木,往某个方向倾斜,世界迫切地想要让她去两界裂口处,替她铺平了道路。万鹤笙甚至能察觉到吹来的风也带着安抚、讨好的气息。 万鹤笙叹息道:“可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即便这片天地彻底被占据,我也可以前往其他世界。” 万鹤笙如果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她。她这么说着,顺手开始布阵,那是一个足以穿梭时空到达其他小世界的法阵。从前万鹤笙的境界和对空间领悟不够,不足以布下这样的阵法。而现在,她开始轻松地勾勒出线条,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便带上了古朴玄妙的气息。 -- 第296页 这个世界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毫不留恋,勾勒阵法的动作一刻不停,不似作假。 即便那些异族们察觉到了他们的神的气息,从各个方向涌来参拜她、在他们新诞生的魔神周边不断诉说自己的忠诚,祈求魔神庇佑,万鹤笙面上也没有一点动容。 和上任喜怒无常的神相比,她显得更加冷漠,也更加无情,没有什么能打动她,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逼迫她。 万鹤笙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幻境。这些全是她曾经的经历,在魔族时她过得顺风顺水,在人间她同样一帆风顺,师门和睦、师长关切、下属忠诚……任何心软些的都要忍不住松口了,万鹤笙却只如外人一般,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只在心底笑出来。 “你早便知道我转世,你刻意让我在最和平的环境下长大,想用平静假象消磨我的意志。” “不光是我,还包括天下所有修仙者。你想让他们失去进取心,在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生活中变得失去修仙者本该拥有的坚韧、勇气,让他们变得短视,只为一点蝇头小利彼此相争,忘却何为大道。” 万鹤笙任由那些幻象在自己眼前流转,她为人时,不论愿不愿意,总要挂上温和的表象,到现在,她总算现出了真正的自己的模样——那是一张冷静到极致的面孔。 “你感化不了我,这片天地是你的,不是我的。人和魔都是你的子民,非我子民,生死,各安天命。”万鹤笙最后在心底说道。 足够冷漠,高高在上。自始至终,她都以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目光注视着天地中的生灵,就像一个人无意间瞥见数上两队小虫打架,觉得有趣所以停下来看看那般,注视着,但不打算干预。 她如果真的把那群魔族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从心底认可自己魔族的身份,那她就只能是魔族的神。魔族覆灭后,她也会不复存在。 这是数千年前,天地之灵成功除掉魔神的办法。 万鹤笙不把自己当魔族,她便是她,何必非要寻个归属?她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天地或任何一个族群。 还在吹拂的轻柔的风停下,正在乞求、大喊、兴奋嘶吼的异族们停止了动作。一瞬间,好似这片空间的时间被静止了,唯有天边再度出现的裂缝,昭示着这个世界的步步崩溃。 她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毫不心疼。天地之灵却做不到,这个世界是它的,一草一木每个生灵都是它的,万物因它生、因它灭,轮回不息,它们相互依存。若是生灵被其他世界的入侵者灭绝,它也活不下去。 最终,天地之灵做出了让步。 它想存活下去。 万鹤笙察觉到,自己原本感受的桎梏再度松开。直到现在,她才有一种轻盈的、丝毫不受拘束的感觉,天下万物都在自己眼中,只要她想,她可以感受到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的动静,可以调动山峦河流,改变日月星辰。 她真正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权柄,从此,这片天地就是她的了,和她共存亡。 那些哀嚎狂叫被强行中断的异族们齐齐一震,注视着万鹤笙方向的目光更加敬畏,没有人敢直视她,无人敢颂其名,那是一种超越了血脉族群约束的敬畏感,一丝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万鹤笙并不愧疚。 大道漫长,遍地血腥。若她踏错一步,心软一分,自己也会变成送死的糊涂鬼。万鹤笙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沛感,身形消失在原地。 她要去会会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当然,在此之前,她需要把这个世界的麻烦解决。 太虚门外,本因异族消失的修士们刚松口气,又因黑雾的出现几乎崩溃。 打不过,阵法隔绝不了,只能勉强逃跑,那些黑雾蔓延的速度极快,但到底还能跑得过。因和魔族厮杀凝练的士气又一次被击垮。 “这群魔族到底还有什么手段?”修士们边逃边骂,他们以为黑雾是魔族的新招术。 “谁能救救我们?万宗主还没有出关吗?再这样下去,不等魔神现世,我们就已死绝了。” “万宗主即便出关也未必……”有修士绝望,还没说话,被人一胳膊肘打断,“闭嘴!不要胡说!” 钟长岭也在奔逃的队伍中,用来防身的翎羽头一回失去功效,他也被攻击过几次,在其他长老的帮助下逃开后,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往外逃。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模样,一个长老心沉下去:“善水长老,万宗主当真在漆吴山闭关?” 钟长岭刚要点头,脖子一僵。 他之前一直借口师父在漆吴山顶闭关,这会儿他毫不犹豫离开,岂不是坐实了之前说的都是谎言? “不必担心师父,她自有办法。”钟长岭硬着头皮道,他在巫族当大长老当多了,也学会了面无表情地说瞎话,至少眼前几位长老没有再表露怀疑。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钟长岭心中惴惴。 师父在闭关这个消息是他放出来的,他信誓旦旦说了,差点儿发心魔誓,其他人才相信。但现在,他心里也不免产生了一丝怀疑。 师父她真的没出事吗? 钟长岭不愿去想这个可能,也不敢去想。 不光是出于他的私心,更多是因众人已把万鹤笙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 第297页 人族中已没有可挑大梁的大能了。他们越是苦,越是会幻想万鹤笙出关后的情形,不这样想,他们根本撑不下去。 钟长岭又一次躲过黑雾的袭击,嘴里发苦,仰起头,看着天空上破开的大洞。 师父会出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补补 话说,宝儿们,我想不出有什么番外,你们要看啥番外啊,能写的我就写(无cp哈) 第138章 · 不光是钟长岭, 其他人也在问这个问题。 原本统治整片大陆的人族,到现在竟只剩下这么些,能活下来的手里都见过魔族的手段, 但原来魔族多多少少给了他们一些活路,他们从没想过, 魔族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那些诡异的黑雾并不直接杀人, 而是让他们的亲友和自己反目。许多人面对熟悉的面庞, 根本下不去手。 一时间,哀鸿遍野。无论哪一座城池,城中人都在逃亡。 钟长岭一直跟着太虚门的大部队, 后又冲散。他制服了一个因黑雾扑过而发狂的同门,救下一位师弟,带着他跑,没多久,那位师弟也突然变了样,举起武器直直向他砍来。 钟长岭躲闪不及,远处凭空射来一箭,将那位师弟钉在地面,动弹不得。他补过一刀再抬起头, 发现远处跑来一群人。为首者正放下长弓,看样子就是他射出的箭。 还未等他道谢, 那手持长弓的男子抬眼朝他看来,目光之中竟带着怨恨,迫不及待质问道:“钟长岭!你说你师父在闭关,她什么时候出来?” “什么?”钟长岭迟疑。 “就是, 莫非是等人都死绝了,她这个宗主才出山吗?” “三年了, 她明明可以救下更多人,这是在做什么?若有她布阵,今日未必会有这样的灾祸!” “我刚刚……杀了我师妹,她一路和我逃亡,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却又因为魔族的手段,我不得不杀了她。钟长岭,你能否告诉我,宗主到底在做什么?” …… 众人平日里积压的心酸沉痛并不显露,只不断告诉自己,他们还有希望,万鹤笙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可她迟迟不出现。若是如平常一般和魔族有胜有负的交锋也就罢了,灭顶之灾突然来临,谁都保持不了冷静。 那些沉甸甸的期望犹如压抑多年的火山,终于爆发。 钟长岭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难道不想知道吗? 为什么要来质问?难道他师父欠了这些人的?若没有他师父早年练兵、拉拢妖族、又悄悄布阵,这些人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他不想说出口,以免打破众人最后的期待,其他人却控制不住了,一个人忍不住冲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目光凶狠又绝望。 “你们说,如果她唯一的徒弟要死了,她会出来吗?” 钟长岭一惊,猛地闪身后退:“你要做什么?” 其余人皆目露凶光,钟长岭躲避不及,左右看看,才发现他们早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自己围在里面。 “你们想做什么?”他沉下脸,“生死当前,我们还要内斗?师父在闭关,正是紧要关头,你们要是打扰了她,就不怕成为罪人?” 最早揪住他衣领的那位修士嗤笑一声:“她再闭关下去,这世上都该没人了,还谈什么罪人?” 其余人应和,“确实如此。现在魔神不出山,万宗主出手,足够对付其他魔族。” “若是万宗主出来要怪罪,便说是我的主意,所有责罚我一人承担。”其他人扯住钟长岭不让他动,持弓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从箭筒中抽出一柄箭支,抵在钟长岭后心口,稍稍偏移了些,“善水师兄,对不住。” 后心口一痛,唇角溢出一丝血迹。钟长岭死死地瞪着他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实话说吧!我都是骗你们的,师父早在三年前就失踪了,我怕军心不稳,才谎称她在闭关。”被箭捅穿的青年笑容癫狂,因疼痛面容扭曲了些,更显得他笑容诡异。 “我都是骗你们的,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哈哈哈哈活该落到这个下场……” 其余人不敢置信,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闭嘴!你胡说!她一定是还在闭关!” 如果是这样,他们这几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人族当中已经没有大能了,门派中的长老们一直都是魔族重点关注的对象,有必除之。现在,连万鹤笙都早已失踪,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钟长岭察觉到那根箭矢在颤抖,想必是抓着箭的人手握不稳。周遭所有人都在癫狂,天空中飘荡的黑雾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停下了吞噬他们神智的步伐,不断晃悠。他已不觉得痛,继续笑起来,越是笑,埋在身体里的箭扎得越深。 钟长岭长长地啊了一声,“其实我早该说出来的,不过总得给大家一点希望。现在看来,也不必谈什么希望,你们不配。” 他感受到了眩晕,鼻腔里涌入一股极淡的香气,又闻了两口,晕了过去。身后人扶住他:“先别让他发疯了,大家汇合起来,商议办法。” “对,早就听过万宗主的徒弟不大正常,听说还有巫族血脉,他的话不可信。”方才一些勉强维持冷静的人急忙打圆场,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 -- 第298页 一个谎话再怎么假,只要人愿意相信,就会深信不疑。其中一人背上他,匆匆往某个方向去。他们到底在太虚门生活多时,哪怕一时被冲散,彼此间也有联络的方法。这黑雾实在诡异,他们聚在一起,也好相互照应。 很快,他们这队人和另外几批人陆陆续续汇合到一起。钟长岭说的话他们不敢透露,只谎称他被那些黑雾袭击晕了过去。其他不明真相的时候知道他师父是谁,自然对昏迷的钟长岭多加照顾,只希望万鹤笙出关后能记着他们点儿好。 好在那些黑雾并非无穷无尽,他们聚在一起时,受袭的概率小些,若谁出了问题,旁边的人立刻就能把他处置了。一行人慢慢往太虚门主宗处的漆吴山去,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万鹤笙留下的些东西。 或许关键时刻能保命呢? 钟长岭再醒来时,察觉到自己正被人背着上山。 这座山无比眼熟,不是漆吴山又是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挣扎着从别人背上爬下来,声音沙哑。 那人还想扶他,被钟长岭捂着心口躲开,“说啊!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要扶他的人不高兴了:“还不是因为万宗主迟迟不出现?我们来找找她去哪儿闭关了,好把她唤醒。” 钟长岭皱眉,知道自己先前说的话定是被瞒下去,失血苍白面上露出笑:“你们来也没有用的。” 他第一句话说得很轻,奈何他醒来后,旁人就竖起耳朵关注他这边的动静,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没有用?” 钟长岭脸上笑容放大:“我说,我师父早就失踪了,一直以来,我声称师父在闭关,都是在骗你们。你们什么也找不到。” 上山的队伍忽然顿住。 除了一些往其他方向逃的人,还在太虚门主宗境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来到了漆吴山,因此,他们也都听到了钟长岭刻意放高声的话。 这一回,没有人打圆场,没有人隐瞒,也没有人打晕钟长岭,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山上什么也没有,我作为她的徒弟,要是真有线索,我早就去找了。”钟长岭仰天笑起来,“天谴……数千年前,魔族遭天谴,数千年后,轮到人类了。” 他说得没错。 漆吴山巅处,宫殿门大开,近乎与天接轨处的天幕割开一道长长裂口,源源不断的黑雾向下倾斜。而笼罩着宫殿的守护阵法已摇摇欲坠,勉力维持最后一点净地不被污染。 这法阵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开启,若非感应到山顶几乎被冲垮,钟长岭都还没发现竟有这个阵法。 他们在山下没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漆吴山顶,竟裂开这样大一道缝隙。 钟长岭又笑起来。 他虽长着成年人的容貌,可真论起年龄,他不过刚成年罢了。遭遇那么多事,又长年维持着谎言,努力模仿着师父平日淡然豁达的模样,自己心里紧张,还要宽慰别人,他早就在疯狂边缘徘徊,这回,说是其他人爆发,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爆发? “别找了,找不到的。”钟长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洁白翎羽,轻盈白羽依旧柔软,却再也使不出法术,“指望我师父,不如想想怎么逃吧。” 话毕,一直攻击的黑雾再度重返,重重冲击在山顶防护法阵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法阵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钟长岭没想躲,他很多次差点死去,又被救活。说实话,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存活到现在,但……这回,应该没有意外了。 青年闭目仰起头,任由那些黑雾向自己袭来,他已做好了准备。 但他没有等到死亡,相反,四周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不见,安静到落针可闻。 他慢慢睁开眼,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宫殿上空,手持弯镰,正盯着天穹顶处的裂痕看,并未看他。 那道身影,熟悉得钟长岭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好可怜,瞧把这孩子逼的(鳄鱼眼泪一秒) 第139章 · 不光是钟长岭, 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心心念念那么久,等真人出现在眼前时,反而满是不可思议, 不敢相信。 万宗主……真的回来了? 除去那些作乱的黑雾,天空依旧明净如洗, 此时已近黄昏, 日月星辰混乱, 混乱废墟山尖顶处,一道素衣广袖身影踏空而立,手持长镰, 轻而易举地将流窜在四周的黑雾一一击杀。 万鹤笙和天地之灵做了交易,现在,这个世界是她的了,她当然要处置干净。万鹤笙的行为轻松,在一旁的修饰们无一不瞪大了眼睛——他们费尽心思也灭不掉的黑雾,竟然就这么清易除掉了? 再一看,女子身处虚空中,明明看上去站在那儿,却无法感应到, 对方仿佛已与天地融合在一起,无处不在。 整个太虚门的法阵都出自万鹤笙之手, 她除去眼前的异界入侵客后,长镰轻轻一敲,无形力量如声波般震荡开来。刹那间,以漆吴山为圆心, 整片太虚门破碎的法阵皆一寸寸亮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修复。所到之处, 残垣断壁砖石重塑、坍塌大殿重新立起、受损法阵再度恢复了力量。 这种手段,在场修士们从未见过,一时间心驰神往,注视着万鹤笙的目光更加狂热。 -- 第299页 万鹤笙向下瞥了一眼,轻飘飘的眼神,却令在场众人都激动起来,恨不得大喊大叫,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试图用激动的眼神表露出些许心声,有个别敏感些的,一时间潸然泪下。 多久了?他们终于等到了! 钟长岭分明就是疯了,才说谎骗世人。 万宗主确实在闭关,她修炼大成,可以拯救天地了。 他们有救了! 万鹤笙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那些人不复以往修士们沉稳模样,一个个几乎要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她慢慢落下来,感应着自己设下的法阵,利用阵法将那些黑雾困住,慢慢绞杀。 一群人眼睛亮亮地看她,又不敢上前,在场的有些人被自己好友传音惊醒,神识一沟通,好友说着阵法已修复,甚至较以往更甚,能困住黑雾,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哽咽地问是不是万宗主出手了?和他联络那人才想起来,他们该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传音不到的地方也有阵法亮起,只要不蠢,都能想到原因。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万鹤笙出关了! 这消息飞快传遍整片太虚门。现在太虚门地界小,没了阻拦,众修士皆御剑而来,或是乘着残存的飞行法器,远处一道道流光出现,由远及近,那些全是从厮杀中逃脱前来拜见万宗主的感激涕零的修士们。 这么些年下来,再多的小心思,再怎么不驯,也被生活磨损了傲气,听到有修炼大成者,连嫉妒心都生不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终于得救了。 “太好了师兄!我们终于有救了,对不对?万宗主会救我们的。” “自然,她向来仁善,又为了天下苍生才闭关三年。”师兄同样心情亢奋,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翅膀飞过去,但他俩的剑都坏了,又没有飞行法器,只能御风飞去,速度慢得揪心。 这两人在路上遇到了同样往漆吴山方向去的修士,远远地都见到了彼此面上兴奋到涨红的面庞,谁也顾不上笑谁,只不断往漆吴山赶。越往漆吴山走,人越多,虽活下来的人占人族比例小,但集中在一小片区域内那数量就有些恐怖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一个宗门被攻破后的逃亡。 那对师兄弟不是最后一个,他们也不是最激动的,隔着老远望过去,他们能看见不少人在哭。哭声似是会被传染,没多久,一小片呜咽声蔓延开一大片。 而那对师兄弟却来不及哭,只愣愣地仰头注视着山巅处站在占星台上的女子。后者的身影有些朦胧,却叫他们一刻也不敢移开眼,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在女子的不远处还跪伏着几个人,不断哭诉、祈求,众人都能认出来,那是太虚门顶替自己死去师父职责的新上任的几个年轻长老。 万鹤笙听着,态度一如既往平静,又带些习惯性的温和。但她到底境界不同了,同样的神情,放在此刻的这副身躯上,只叫人觉得她高深莫测难以预料,无人敢与她对视,就连哭诉的几个年轻长老,也只敢离她几丈远。 “我知道了。”她没有不耐烦,听完了这群人的诉说,顿了顿,道,“放心吧,你们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万鹤笙打量着这片天地。 她很早就觉得有些规则不合理,想要改变。等她处理好目前异界入侵者的事,自然会腾出手整顿一番。 但放在那群修士耳朵里,就是万鹤笙要给他们出气、镇压魔族的意思,一群人大喜,不知谁先行的跪礼,一圈圈传开去,声音整整齐齐:“多谢万宗主出手!” 他们还要说些什么,那些感应到魔神方向所以日夜兼程赶路的魔族下属们终于也来到了太虚门外。万鹤笙设下的新法阵不针对他们,因此,魔族大军轻而易举地突破进来,直直向漆吴山进发。 他们的魔神,怎么能和人族混在一起? 这帮低贱的人类! 魔族杀性本就重,穿着深色铠甲的一队队魔兵整齐进发,如一道道深色洪流,很难不被人发现。 很快,外圈就传来一个修士略带惊慌的叫声:“不好了!魔族又来了!” 放在以往,他是纯然慌张的,这代表着他们又将迎来一大片死亡,和即便死亡也勉强持平的战绩。但现在他恐慌的叫声诡异地拐了个弯,变得喜悦起来。 万宗主就在此,他们有何畏惧? 听到战号便下意识迅速起身取出武器,一行人刚这么做,也立刻反应过来,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注视向万鹤笙。距离她近些的年轻长老眼睛更亮:“宗主,这回不需要您出手,我们可以对付他们!” 当然,从他那张脸上不难看出,他们非常希望看到万鹤笙闭关多年修炼的成效。他们太渴望一场胜利了。 万鹤笙盯着从远处乘魔云赶来的属下们,远远看去,乌泱泱一大片,为首的将领一个激灵站直了,垂下眼睛冲他们的魔神大人露出恭顺的笑。 当然,放在人族修士们眼中,那就是□□裸的嘲笑,更不用说魔族大军们是站在魔云上从远处赶来,只比山头低一些,而那些修士大多数都在山腰,看着更像是俯视并恶意嘲讽。 反正魔族也不会解释就对了。 “这帮魔族实在可恶,还好今日万宗主出山,定能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 第300页 “对,万宗主在此,这群魔族定是有来无回。” “看他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魔族欺我辱我亡我种族,我等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从山顶一直站满到半山腰上的人们皆向魔族投以仇视的目光。魔族们不甘示弱,同样瞪回去。目光交错间,尽是冰冷杀意。人族这边还多了些嘲弄。 看你们大张旗鼓地过来,没有想到接下来是死路吧? 不过……这批魔族突然出现,会不会是受了那位魔神的指示?那个以魔族之躯成神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宗主吧? 面对众人饱含期待、催促和隐隐担忧的目光,以及几位年轻长老低声的担忧,万鹤笙只道:“不必担忧。” 说罢,她抬手制止身后喧闹,抬眼看向那群魔族领头的几位将军:“还不快过来?” 要是修士们再冷静一些,就会发现,万鹤笙这句话并不带着杀气,反而更像是召唤。 众目睽睽之下,几位魔将离队,闪身来到万鹤笙身前,单膝跪下,以一个臣服的姿态行礼道:“见过魔神大人。” 一片死寂。 唯有微风吹过。 紧接着,众人哗然! 修士们都以为自己眼睛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们怎么会看到魔族的将军对万宗主下跪?还叫她魔神?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定是魔族的圈套!他们想挑拨离间! 就连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钟长岭也忍不住出声:“师父?” 他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也最明白,他们不敢相信的,或许就是事实。 万鹤笙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她只是问了钟长岭一句:“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乱石滚地,凉风瑟瑟,素衣自下摆一点点向上染出深沉如夜的漆黑,连带着天空也一点点暗下。忽地,平缓的风猛地剧烈起来,那是女子身后骤然展开的一双巨大骨翼,扇动间将她凭空带起至更高的空中,俯视众生,带着魔纹的面上依旧含笑,可那双眼里是虚无。 在她身后,一轮圆月坠下,银月光辉冷冽,比月光更冷的,是魔神手中弯镰雪刃,映照出秀美的侧脸。 万鹤笙平静地宣布:“不错,吾确为神。” 作者有话要说: 140.最终章 ·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魔族能复苏?能屡屡进犯?为什么她从前要收拢妖族?为什么她会有个带有混血血脉的徒弟?…… 没有人敢质疑她, 哪怕女子并未显露真身,不过现出一道投影,轻微外泄的气息就已让他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只能怔怔地听着她安排各种事宜。 唯一的好处是,这场跨度上千年, 令人类差点两次灭族的战争终于在今日停止。 但活下来的人们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们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 悲伤?震惊?或是茫然?也许都有,但在一位绝对的高纬度存在的神面前,他们连一点儿消极的情绪都产生不起来。 这位神可不像凡人话本中那样仁慈和善, 而她以前的温柔,多半也是假象,温和慈悲的面庞下,是比任何人都要冰冷坚硬的心。但凡她对人族有一点恻隐之心,或因几百年人间生活念旧一分,她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人类落到这个地步。 但很奇异的,不少人反而渐渐说服了自己。 这才是神嘛,没有任何私心,没有七情六欲, 一切只凭需求,对世间万物一律平等对待。别看他们人族惨, 其他异族也好不到哪儿去,否则怎么会消失了几千年? 万鹤笙将太虚门破败场景恢复些后,把站在一旁沉默的钟长岭叫到了身前。 青年仰头看着她,目光中有微不可觉的希冀。但他眼中的光立刻就因万鹤笙的一句话黯淡下去。 “今日起, 你我师徒情分尽,太虚门宗主之位交于你, 至于你能将它发展成什么样,随你。”女子目光清冷,指尖一动,一直藏在钟长岭袖中的翎羽飘了出来,落在青年身前,变成一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长剑,剑穗吊着个小小的方印,那是属于掌门才有的权柄的象征。 “当年你曾随我习剑,我本该送你一把,迟了多日,你可愿收下?” 青年停在原地,许久,还是伸手接过长剑,一瞬间,金光大放,钟长岭感到自己魂魄上多了个什么烙印,他明白,这把剑已认他为主,将永远追随他,即便主人死去,也会寻找他的来世,继续履行守护的职责。 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钟长岭慢慢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他卡了壳,不知该称呼对方什么,只能含混过去。 万鹤笙并未在意这些问题,她表现得冷漠,无人敢在她面前多言。太虚门不过是一件小事,处理完后,她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中原一带。 凡人和修仙者,本就不该互通。 在能上天入地的修仙者面前,凡人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修士们会注重凡人整体的发展,不让他们畏惧修士,以获得气运。但在面临少数凡人时,很少会顾忌他们的性命,若是闹出事,消除记忆的术法足以把凡人瞒一辈子。 修士与凡人虽都称为人,可当凡人踏上修仙路后,他就和凡人成为了两个物种,就像人和魔一样。要他们混居在一起,本就是不合理的。 她身后,出现了整片大陆的地形图,半透明飘在空中,伸手一指,中原的龙形环山彻底塌陷下去,在黑黢黢岩石表层现出一道长长的龙纹,自万鹤笙成神后,本就稀少的灵力被龙纹隔绝,中原灵力更加稀薄。 -- 第301页 “此地予凡人居住,修者不得扰,异族不得入,违命者死。”言出法随,她以天地统治者身份发布的号令,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违抗。 又伸手一划,东南西北几片大陆被分割开,众人只察觉脚下土地轻微震荡,再看向万鹤笙指着的图时,震惊地发现几片土地向不同方向飘去,碧蓝大海将这些原本紧密相连的土地彻底隔绝开。 每片土地上,又冒出了些生灵的影子,海中妖族亦纷纷上岸。巫族在西边、灵族在东、妖族在北,至于修士们,就在他们此刻齐聚的南方。而凡人居住的中原外围一圈的海面,也被浓雾包裹起来,若是凡人船只不慎闯入,只会绕个圈子转回去,出不了这片大雾。 很明显,这是要他们自己守着自己的土地,不要随意干涉的意思。 所幸这片天地本就无比辽阔,即便分割开几块也足够广阔。更不用说修士和其他几个异族都在后代上有些困难,不少道侣一生可能只有一两个孩子,且即便陆地不足,还有海洋,除了中原那片的海域不能进入外,他们都能在海中生存。 至于魔族…… 万鹤笙淡淡道:“魔族本就非此界生灵,我会将他们带走。” 没有魔族,异族和人类之间的仇恨会慢慢淡下,魔族对人类来说太强大,本就不该共处一界,就像修士不该和凡人同处一界一样。 万物相生相克,若说魔族能克制修士,那谁来克制魔?把魔族带走,这个世界才能正常运转。 那些魔族将士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听了只兴奋不已,并未提出异议,几位将军带头纷纷行礼,一派感恩戴德的模样。 天地之灵已经没了当初操纵一切的气焰,它只想快点把异界入侵的那些东西赶走。万鹤笙处理了黑雾没错,可裂缝还没补上呢。 它可是知道,黑雾不过是异界入侵者的先遣队罢了。万鹤笙再不动作,恐怕会来些别的东西。 万鹤笙漫不经心地和天地之灵沟通:“无妨,不必担忧。” 那个与这片小世界碰撞的混乱的异界,是她看好的魔族居住地。 或许,可以称为魔界? 一切安排完后,万鹤笙派出化身去修补天之痕。在她对天下进行改造后,她的本体已经不适合在人间出现,轻易就会让目睹之人重伤。 重建的太虚门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生机。魔族被暂时放在北域,整片南洲已经没有了能对人造成威胁的事物。但万鹤笙的出现,加上她曾为人时的身份,让不少其他宗门的人心中有些顾虑,再一想,他们的宗门早就名存实亡,没有了坚持的必要,便干脆并入太虚门,将功法贡献给宗门,传承下去。 魔道那边亦如此,当初几乎人人皆修魔道,直到现在,不少人已经习惯了魔功,不打算改。剔除掉一些邪门禁术后,钟长岭并不反对门下弟子修魔。一时间,太虚门一派欣欣向荣。 百忙中的宗门迎来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红衣少女明媚依旧,背刀男子一如既往沉默。 他俩的出现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不少人都以为他们死在了战争中。唯有知道内情的钟长岭急忙将他们请进来。 秋葵道了声:“她让我们来道个别,以及,她知道你有些问题,我们或许能给你解答。” 钟长岭想了想,开口:“你们还是她的化身吗?” 秋葵叹口气:“是,也不是,虽说她现在已不能再轻易附身到我们身上了。我们同她的联系也没有断开。” 钟长岭没有问其他几位,不必想也知道他们的结果,思索了一会儿,从脑海里挖出几个人名:“师祖,不,顾仙君呢?” “已经去了。”秋葵道,“他会转世到南洲,以他的功德,来世不会太差。” “他为什么会死?”钟长岭对顾辞酒的情绪很复杂,总觉得里面有内情。 秋葵:“他必须死,用以取信那位。”顾辞酒天资聪颖,剑术卓越,只是,当他的剑术不能赢下那位时,再强大的剑法也没有用,只能变成筹码——让前魔神真正相信万鹤笙的筹码。 钟长岭:“虞师叔呢?” 秋葵:“她本可以不用死,但她要替顾仙君挡招,谁也拦不住她。”少女笑了笑,“若她不死,现在太虚门宗主之位,本是给她安排的。” 钟长岭:“若我也死了,又会轮到谁?” 秋葵含笑道:“顾休、秋枫雪……你不在了,还会有其他人。” 钟长岭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又忆起曾经跃龙门的盛景:“跃过龙门的妖皇呢?” 秋葵叹息道:“她本也可以不用死的,那位已经另寻了妖皇替代她。”一手培养的鹏鲲比敖灵更能取信于人,偏生敖灵不服输,她的执念就是成为真龙,推翻魔族。如果她在龙冢里多待几日,鹏鲲就会成为新的妖皇。 鹏鲲双生兄弟的魂魄中,各自掺杂了对方的一魄,有了这缕残魂,即便身死,万鹤笙事后也能将其复活。 钟长岭有点想笑:“说来说去,她最初竟是要保住大多数人?” 柳行舟出声:“不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秋葵也跟着点头:“天道不容,不少布局都在中途废去,还有些阴差阳错下达成了最坏结局。若非后来争得气运,恐怕结果还要更糟。” 要是没有万鹤笙,数千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天地之灵会纵容那位魔神把人族屠尽掠夺气运,将异界客赶出后,它又会立刻吞噬掉魔神供给自身。放在现在也是一样。 -- 第302页 钟长岭沉默片刻,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礼,“最后一个问题了。”他看着眼前的男女,目光悠远,想要从这对陌生的面庞上看到一点熟悉的影子,“我还能见到你们吗?” 秋葵耸耸肩,说:“或许吧。” 柳行舟亦道:“有缘再见。” 说罢,二人踏空而去,追随其主。 数日后,魔族大军浩浩荡荡从北域离开,进入横亘北域的天痕前往异世。最前方领头者,赫然是一对年轻男女。 最后一位魔族士兵进入后,世间最后一道裂痕亦彻底消失。 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明天开始写番外 水仙番外什么的就不要了哈,咱这是无cp(敲黑板)咳咳 第141章 .番外一(宁缺+罗睺凡间番外) · “海上有仙山, 山中有仙人,能改天换地,弹指间日月星辰变……”熙熙攘攘长街上, 说书人正讲着坊市中新出的话本故事,围观者众。 这京城中, 达官贵族多, 富商云集, 说书人费尽心思讲了个仙人点化凡人少年的故事,讲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听者纷纷拍手叫好,打赏钱不断。 茶楼角落里,坐着位衣着看似不起眼的少年,他背对着众人,因此,也就没人能看到少年俊美到不似凡人的面庞。 “卫三,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少年似是自言自语。 在他身侧,站着一位几乎融进了阴影里的护卫, 护卫摇摇头:“少爷,您当然知道, 怎么可能会有?” “说的也是。”少年嗤笑一声,嘲笑自己因为几个梦就动摇的心境,站起身,带上斗笠向外走去, “不过这故事讲得不错,赏。” 自有随从替他给说书人赏钱, 那说书的书生讲得口干舌燥,但一大笔钱财到手,顿时又来了劲儿。旁人有想看清是谁这么大手笔的,也被几道身影挡住了视线,只能从护卫们交错的身形中看到一道瘦削的少年背影。 少年登上马车,闭目养神,侍从跪坐在其下首,一边替他捶腿,一边说着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大皇子苦寻多年,终于寻得一位得道高人,就在昨日,那人替圣上卜了一卦,那卦象……对殿下不利。” 少年睁开眼,笑容玩味:“得道高人?” 侍从连忙道:“只是一个骗子罢了,仗着会些小把戏招摇撞骗。” 少年嗯一声,笑问:“父皇相信了吗?” 侍从面色不大好看:“半信半疑。” 少年:“孤就知道,父皇总是心软。” 帝王家,哪有心软一说?不过是说他老糊涂才心慈手软罢了。 凡俗百姓多愚昧,相信天上有神仙山中有精怪。可唯有帝皇家才明白,世间无仙亦无神。 他们是被仙人抛弃的子民。 哪怕是流着轩辕氏血脉的皇家,也不过是被废弃的子民当中或许能让仙人看着顺眼些的人罢了。 轩辕缺抚摸着车厢内刻有仙鹤与祥龙纹样的扶手,笑容慢慢淡下来。 大荒王朝,历经三百载,共传十一代,自太.祖起就以仙鹤为尊,龙凤在后。太子若非深得帝心,寻常也是不能用仙鹤纹样的。少年放下手,忽地又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有一位仙人师父,那位师父非常年轻,面庞如少女般俊秀,他总是坐在菩提树下诵经。可梦里的诵经声实在太模糊,他每次竭力要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就会一头扎进昏沉沉黑暗意识中,而后在梦里从高空中坠落,猛地惊醒过来。 世间真的无仙? 轩辕缺缓缓绷紧手背。 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轩辕氏一脉统领天下,征服四海,周边小国无一不俯首称臣。已登至尊位,皇室自然想着更进一步,可每个流着皇室血脉的时候似乎都有一种潜意识——不要去寻仙。 不要寻仙,不要试图修仙术。这些规则似乎刻在他们灵魂中,一代代往下传。 轩辕缺也不例外。 他身为受宠的太子,却不从字辈,出生那日,不知为什么皇帝给他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从前轩辕缺以为自己是缺了些什么,让父皇不满意,到现在所有人都明白,太子的名讳寓意不一般。 那意味着皇帝认为,太子无一不缺,所以才需要在名字中补个缺字。 少年的马车左转右转,又经过几个关卡,换着乘了好几座,这才向皇宫驶去。身为太子,他不需要出府,而是住在东宫中。 “不必回宫,先去拜见父皇。”轩辕缺命令道。 步辇往鹤鸣宫方向去,侍从们通传后,轩辕缺在正殿中见到了正伏案不知写写画画着什么的父亲。 “吾儿,来看看。”皇帝伸手招他。 轩辕缺走过去,发现父皇画了一副海上仙山图,仙山中,貌美仙女抚琴奏乐,琼花瑞草鲜妍,树生仙果,灵童卧树下怡然自乐,又有老翁骑牛、男子立龟背游海之景。最妙的是,天边层层祥云下,一只仙鹤从云端探出长颈与大半边翅膀,口中衔着一枚仙丹。 轩辕缺不由得赞道:“父皇画技更精深了,实在妙极。” 皇帝哈哈一笑:“若非今日寻得高人,解吾之惑,吾也不能做出这张画来。” 轩辕缺心一沉,立刻做好奇状打听:“哦?高人?” -- 第303页 皇帝兴冲冲:“吾儿不要误会,这确实是一位高人。” 他兴奋地说起自己近来头昏脑涨,时常心口绞痛,那位高人带来仙丹,可解世间百毒、洗筋伐髓,若日日服食,可返老还童,长生不死。他先捻些粉让宫人吃了,那宫人精神百倍,他才尝了一颗,果然身体好了许多,连皱纹都舒缓了些。 “你不明白,那位仙人……”皇帝压低了声音,“他从海外来。” 闻说海上有仙山,可谁也不曾见过。皇家亦有舰队,出过几次海,从北往南一路行驶到尽头,会发现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因此世人多信奉地圆一说,即这片大陆是圆的,无论从何处出发,只要往同一个方向不断航行,就会绕着大陆一圈,回到原点。 当然,那位“仙人”已经开始让皇帝相信所谓地圆一说了。他开始怀疑,人之所以无法离开,是因为大海之外,皆是仙者住处。仙人不想让凡人发现,这才蒙蔽了他们。 轩辕缺越听越觉得荒谬,强忍着没发作,不断附和。待他离开回到东宫后,才显露出怒气。 “仙丹?仙人?”轩辕缺咀嚼着这两个词,笑容苦涩。 世间无仙。他这么警告自己。 当他见到那位“高人”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什么高人,还不如他梦中那位师父更有意思。 但……或许是死亡将近,对衰老的恐惧完全腐蚀了皇帝年轻时精明的头脑,他日日服用仙丹,一日一颗还不够,有时两颗、三颗一起服用,沉迷在飘飘欲仙的快活感中,朝政全交给了大皇子代掌。 太子一党被完全冷落了。 轩辕缺明白这是为什么,那位“高人”从中作祟,声称他命格有缺,生而克母,若他为帝,不出十年,江山易姓。皇帝不得已,将太子送出宫,替江山祈福。 但到底疼爱了这么多年,皇帝不忍心剥夺他的太子之位,他也明白,任何一个新帝都不可能容忍前太子活着。 皇帝犹豫不决。 又过一段时日,轩辕缺收到密信——皇帝病重。 大皇子一党当即拥兵入宫,手持皇帝诏书,称太子密谋造反,废其太子之位,赐毒酒白绫,传位于大皇子。 只是…… 亲近些的大臣都知道,传位诏书上虽有皇帝亲印,可赐死太子的诏书上没有。 若无亲印,那诏书和废纸也没什么区别。 可太子已经被赐死,尸首还在行宫中。大皇子表面上保密,实则将太子已死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大臣们不信也无法,太子再不出现,是不是活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天子禁军守着鹤鸣宫,不放任何一个大皇子的私兵进来。两军正交战,国师还领着大皇子在前朝,向众大臣宣布陛下已修得正果,再有七日就可羽化升仙。 国师身着鹤纹道袍,白发盛雪,一派仙气飘飘模样。他正说着晦涩的卦文,忽地,正殿大门被猛地踢开。 亮眼的白光中,一支长箭直直射来,正中国师喉间。后者瞪大眼睛,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仰倒下去。 大门口,轩辕缺逆光而立,放下缓缓放下手中长弓,不屑地扫一眼那老头尸体:“什么仙人?不过是骗子。” 他身上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味,一步步往龙椅走去。在大门外,长长白玉阶上,一步一尸首。 大皇子的人手,全都被处置了。 大皇子轩辕冶不可置信,他身侧的几个侍卫也迅速被控制起来带走,只留他一个人,被反剪了双手压在地面,听着自己的结局。 “轩辕冶祸乱朝纲,联络奸党意图谋逆,现将其贬为庶人,即日起发配皇陵,守陵五十年。” 轩辕缺光明正大地坐在龙椅上,背后鹤纹祥和轻盈,似一对羽翼笼罩着他。他身前桌案上摆着明黄圣旨,轩辕缺边说边写,写到最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章,在众大臣面前印了上去。 正是帝皇亲印。 他和轩辕冶对视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守陵五十年实在太漫长,大皇子思父,成疾,不出三日就可以愧疚自缢,追随先皇而去。 至于皇帝……在他写下带着大皇子名字的传位诏书那一刻起,他就不能活了。 弑父、杀兄、生而克母……若真有神仙关注着凡间,他们怎么可能会让这样一个人坐稳皇位? 可轩辕缺偏偏坐得稳稳当当。 世人皆以为大皇子计策失败,才导致太子重夺政权。 只有太子自己才知道,他的确不慎喝下了一杯毒酒。他确实没料到,大皇子竟在自己身边埋了一颗那样深的棋子。 那杯毒酒喝下去可真疼,疼到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烧起来。他听到了医正无能为力的声音,还有侍从绝望的哭声。 但他活了下来。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昏迷过去时,他再次梦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看不清的师父的身影。只不过这回他诵经到一半就停住,向自己走来,往他手里塞了一颗菩提子。 “徒儿,去吧。”他听见仙人温和的声音。 轩辕缺醒了过来。 他手中并没有菩提子,手心却多了一颗圆圆的淡色痕迹,而他体内原本致死的剧毒,一点不剩。 世间无仙…… 他默念着,却又在心底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师父。 大荒王朝第十二代皇帝轩辕缺,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体恤爱民,可惜身体病弱,三十岁时不得不传位其子,次年病逝。帝陨之日,天降骤雨,百姓无一不痛哭流涕,怀念明君。 -- 第304页 只有皇室中人才知道,他并非病弱身亡,而是留书一封,声称自己有仙缘,要去寻海外仙迹,独自乘舟离去。太后和新皇无奈,不得不对外宣称其病逝,立衣冠冢。 …… 数十年过去,新皇已老。 福至心灵般,他急忙向自己寝宫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着急,但他心里冒出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否则,就来不及了! 老皇帝急匆匆回到寝宫,挥退了宫人,独自在宫里东翻西找,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手上动作却停不下来。终于,从一方柜台上找到了一卷画轴。 看封袋标记,那是已逝太后曾给先帝绘的画像,先帝又在画像旁亲手绘了太后的小象。 本是夫妻闺房之乐,太后不忍心用于陪葬,便保存了下来。 老皇帝颤巍巍将画轴取出,他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抖着手将画轴打开。 柔和金光照亮了本就金碧辉煌的寝殿,老皇帝瞪大眼,看到泛黄画布上,一笔笔闪烁着金光飞速消退的画像。顷刻间,画布上两个人像消失,只有四周点缀的花草亭台,空出两道人形的位置。 “父皇……真的成仙了?”老皇帝又哭又笑。 他彻底明白了,仙人面目与真迹,皆不能流于凡世。 仙凡有别…… 仙凡有别啊!皇帝也不例外! 当日,帝逝。 国不能一日无君,太子悲痛欲绝,不愿继位,在众臣苦劝下,百般无奈登基。 仙人之说一直在大荒王朝流传,却从有人亲眼目睹。只有极个别人知晓,太庙中取下了一位皇帝的肖像,原因不明,或许和仙人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可能是山海镜,也可能是最后人类,唔……看灵感吧,都在存稿了(虽然不多),专栏里还有喜欢的内容也点一下收藏哇(搓手手) 第142章 .番外(二) · 又是一届升仙大会。 南洲地域辽阔, 为更好统治下方区域,主宗设立后,又划分地段分别设置数座宗门分部。这些在分部长大的少年们听着主宗的辉煌长大, 在他们心中,最向往的事莫过于自己长大后修炼有成, 能够入主宗。 而分宗长老最为荣耀之事, 也莫过于弟子能得主宗青眼, 纳入门下。他们对主宗的向往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刻进了骨子里。 只可惜,入主宗的条件无比严苛, 每一届升仙大会,能进入主宗者都寥寥无几。而这样高标准的筛选也有好处,一旦入了主宗,立刻就能为其分宗所在部带来莫大的荣耀与赏赐。 在场的少年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免不了更加拼命。到最后,只剩下了二十来人,这些人还要再经历一些关卡筛去些,才能成为合格的主宗弟子。 在一众本就出类拔萃的少年中,一位白衣身影更加突出, 背一把长剑,犹如鹤立鸡群般站在激动的少年人中。他还未长开的面容已能窥得几分俊美之色, 山间云雾缭绕,更衬得他整个人淡漠如冰。 “他是哪个州的?我先前与他搭话,并不理……” “青阳洲,一个从没听过的小地方, 想来以前从未出过能入主宗的弟子,没想到今年竟这样好运。” …… 少年对其他人暗地中和自己有关的讨论一概不理, 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他们的举动皆有宗门内长老负责监视,若有心术不正暗害同门者,不说落选,便是整个人都会被当场拿下,轻则废除修为逐出门去成为废人,重则死亡。所以那帮人再怎么嘀嘀咕咕,也不敢做其他事。 不得不说,这个决策虽然令他们面对有些讨人厌者时束手束脚颇为憋屈,但轮到自己头上,免不了要产生安全感。 “话说回来,他剑使得这样好,将来定是一位有名的剑修。” “也不知他会被哪位长老收入门下。” “我听闻……他似乎对占星一道也有些心得。”一个声音弱弱地加入。 场面为之一静。 “这怎么可能?我观他除却剑法外,一路走来用了不少符箓,这些符箓在外都少见,想必他兼修了符箓一道。你现在告诉我他还修了占星?怎么可能?”一个青年面色不好看,犹疑质问。 他腰间挂着一方占星盘,在一众人中,他是仅有的修占星术者,所以听了这话才会突然激动。 其他人震惊后,觉得青年说得有理,也忍不住赞同。最初提出的少年不由得面色涨红:“我又不会说谎骗你们,我是真瞧见了他的占星盘。大不了你们自己后头看就知道了。” 太虚门中,各类术法分支五花八门,并不规定弟子必须学什么。但绝大多数弟子们都只挑其中一两样精修。因着传闻中那位万宗主的名头,最艰涩、玄妙的占星一道名盛一时,但后来又因此道实在难以入门而被大多数人放弃。 和其他道不同,符箓阵法丹药炼器等等,只要勤奋总能补拙,唯有占星一道,一点都不讲勤奋,只讲天分。更不用说占星术多用于测算,要自保实在困难。听闻曾经那位万宗主留下的法门中,还有不少占星术法未被本门派长老钻透,即便学了也没有师长能教。 渐渐的,占星术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鸡肋——还是珍贵的鸡肋。盖因太虚门实在注重占星术,不论任何人,只要能学占星术,宗门都会给予极高的弟子待遇。 -- 第305页 传闻中,唯有占星术,能窥得几分天机,从而飞升上界。 …… “宗主,今年新入门弟子中,有两个学了占星。”一侍从禀报道。 青年手执长卷,随意点头,那侍从便退了下去,他只需把话带到即可。更何况,宗主虽然不发一言,但到底给了些回应。 钟长岭收起书卷。 他看上去还是青年形貌,可双眼中早已显出岁月的厚重。他揉揉眉心,将师父留下的一卷“天书”收了起来。 师父离去后,给他留下了不少东西,那些都是她的提示。他本以为,师父是带领魔族去了异世界,后来他根据师父留下的东西苦修,想办法联系上那个异世界的魔族后,才发现她竟是带领魔族打下了那个入侵的异界,并将那片小世界更名为魔界。 从那以后,两界就暗地有了来往。魔界有师父约束,不能进犯他们。钟长岭想方设法传消息过去后,竟真给他探听到了一些师父的消息。 听魔族说,师父去了上界。 三千世界……若真有其他世界,又何止三千?钟长岭相信自己师父绝不会吃亏,可还是有些忧虑。连前些年察觉到本世界气运萎靡、灵力溃都不放在心上——钟长岭觉得灵力就此消散,大家都成为凡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直到他后来某一日,猛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忽然充沛的灵力,好像从什么地方汹涌得传输了一大股过来般。寻常弟子察觉不了,他却能感受到,这股力量来自外界。 是师父又征服下了哪个异界吧? 他拼了命修炼,也想像自己师父一样,能够脱离世界桎梏,在三千世界中游走,但他上限就在这儿,不论怎么修炼都差了一点什么。他苦心研究师父留下的占星术法,试图窥探天道,却总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他只能寄希望于太虚门其他人。 不光如此,钟长岭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修仙能增寿,却不可能真如凡人向往的那般长生不老。钟长岭已是同辈中活得最长久的一个,和他同时代的经历过灭族之祸的人,大多已经离去。 等他也死去,这个世界上亲眼见过当年万宗主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钟长岭来到灵山外,从水镜中注视。 其他弟子他都不在意,那位腰间挂着占星盘的青年也只是被他多看了一眼。 忽地,钟长岭目光一凝。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行走在幻阵中的白衣少年身上,那少年神色冰冷,一举一动都叫他想起了当年的某个人。 “是……转世吗?”他忍不住凑近了些,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又后退了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少年。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不论他的前世与自己有何纠葛,能见到故人,都足够让他心中早已干枯的荒漠重燃起希望来。 …… 整个南洲都传开了,从不收徒的太虚门宗主,竟破天荒地在这届升仙大会成员中选了一位弟子,亲自教导! 那个弟子还来源于南洲最偏远不知名的青阳洲,以前从未有过弟子入选,几乎被世人遗忘。这回突然有弟子爆冷,还是一跃拜在宗主门下,整个青阳洲大受震动,分宗长老们急忙要去寻那少年的家族,才发现那少年竟无宗族也无父母,独自一人修炼长大,更是惊叹不已。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大殿内,挥退左右后,钟长岭面对少年,甚少做出表情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笑。 师祖死在当初那位魔神手上,本该魂飞魄散,现在却有了转世,会是谁做的,根本不需多问。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只觉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了胸腔。 他早就知道师父是个极冷情之人,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视人命如草芥,而是因为她对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寻常人看见同类陷入危机,即便选择漠视,心里也会有些动摇,可万鹤笙的心坚如磐石,她一心只有神位,从不因任何人、任何事改变意志。钟长岭叫了她那么多年师父,对她走崇敬、又惧怕。 时隔千百载,他终于品味到对方冰冷面具下,一点点细微的温柔。 少年只觉得这位宗主态度和善到有些诡异,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慌张,只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对方安排。 “你虽记在我门下,却不必叫我师父,这些你都可以领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传音与我。”钟长岭将师父留下的书卷全部给了他,隐约有些惆怅。 他快死了。 但在死之前,总算能把宗门交到一个放心的人手上,他还能再见到故人,于是这些惆怅又成了喜悦。 少年行礼道谢,被钟长岭拦了,用更加和善的语气问他:“你可愿意做下一任宗主?” 少年再冷淡,也因这话怔了怔。 “为何是我?” 钟长岭:“我快死了,太虚门交到别人手上都不放心。”他见少年仍有些犹疑,笑了起来,眉尾隐约生出些细纹,“你可愿意?” 少年点点头:“定不负厚望。” 钟长岭将他的住处安排在了漆吴山,又强硬地定下其少宗主地位。 山巅长年云雾缭绕,占星台上清冷寂静,少年最喜在上面练剑,而后根据星宿观望运势。 一晃二十年过去,少年已长成了青年,他用实力让所有曾经质疑的人都无话可说,少宗主之位坐得稳稳当当。 -- 第306页 钟长岭开始不断闭关,将宗门事务都交到他手上。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护航了太虚门近千年在其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宗主,正一天天虚弱下去。 是夜,青年练剑完毕,坐在观星台边缘凝望星空。 静谧夜空,忽地一道明亮的星子坠落下去,快得像是错觉。 青年猛地起身,闪身来到宗主闭关所在地,破门而入。后者倚靠在石壁上,身体还是温热的,却早已没了呼吸,唇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星光从青年身后照进来,他看见对方的手指微微向前伸,似乎要去抓住什么东西。光照到对方身上的那一刻,这具躯壳也变成了星光,在青年面前散落成星星点点,飘散在朦胧云雾缭绕的夜空中。 …… 又是新一届升仙大会。 当年的小小剑修,已经成了执掌整个南洲大权的宗主。他一心扑在剑道上,又因着莫名的原因对占星卜算一道颇有心得,两道齐修,进益极快。 “宗主,这回的弟子中,也有个剑法用得不错的小姑娘。”一同他有些交情的长老笑呵呵同他搭话,“只可惜,那个小姑娘入了魔道。” 宗主对这些向来不上心,冷清如霜雪,长老们迫切希望他收个徒弟,遇着好苗子就想让他看看。 这些年不是没有剑道新秀,可宗主就是看不上。因此那长老不过随口一说,当宗主真的起身去看时,他还惊讶了一会儿,赶忙跟上去。 水镜中,手持长剑的青衣少女目光高傲坚定,轻易破开剑阵,不紧不慢地迈入下一关。 宗主却愣住了。 闭上眼,复又睁开,宗主点点那女孩的身影,声音清冷:“吾欲收她为徒。” 他们本就该有师徒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