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曲》 第1页 [古装迷情] 《烟花曲》作者:泠莫亦【完结+番外】 文案 江湖上有两个传言:一为《魂曲》,人人趋之若鹜;二为“血盟”,人人避之不及。 医仙谷弟子颜烟初涉江湖,不会武功招式,只会吹奏笛曲怡情。 她从来不知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不过是上山采个药,居然捡了个受重伤的男人回来。 尤其是这个叫闻人渊的男人相貌还不错,就是太冷了点。 本以为疗完伤后就各走各路,哪知道他竟缠上了自己。 她藏着身怀魂曲秘技的秘密,结果他的小秘密更多! 等等,闻人渊居然是她以前沉迷话本时就仰慕已久的那个血盟暗卫? 梦想照进现实,闻人渊对她动了心。 两人看着七夕烟花,正想顺便告个白,却被人破坏好事,被迫分离。 这可倒好,颜烟一怒之下杀到仇家门前,被当成为害武林的妖女。 闻人渊却失去记忆,成为将军,甚至被赐婚公主。 不就是公主吗?大不了她也当一个。 一朝重逢,颜烟想不到自己的真正身世会引发巨大麻烦。 再后来,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言: 闻人将军被夺了魂,竟一心想娶那妖女为妻! 【冷峻闷骚暗卫男×温柔纯情小妖女】 ①双洁,1V1,HE ②架空历史朝代,人文风俗大致参考宋代,有改动,不做考据 ③存稿充足,放心入,每天12点更新,稳定日更3000+ ④番外是男女主婚后发生的故事,还有几对副CP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江湖恩怨?情有独钟?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烟,闻人渊 ┃ 配角:秋绮枫,杨留,苍水云,容非逸,罗有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医女捡到暗卫男,携手双双把家还 立意: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章 山崖初见 和兴十六年,六月初八,余山村外的山林间草熏风暖,早蝉聒噪,直叫人心烦意乱。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初夏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枝叶染上翠色,令树下穿着玄袍的年轻男子半眯起眼眸,调整着迟滞粗重的呼吸。 略微抬起的身躯再次砸在地上,他发出一声苦笑,努力克制着不让那声闷哼脱口而出。 这次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他身侧的泥地濡染着大片暗色湿痕,看上去应该是尚未来得及干涸的血液,依然在毫不留情地蔓延扩张。 离他身子几步远,便是一道断崖,崖边遗落着一把沾满血迹的九环金刀。 玄袍男子素来不喜用刀,他用的是剑。 那柄在往日搏杀中从不离手的长剑,现在随他一同安分地躺在地上。 周遭有股独特的浓郁腥味在肆意飘散。 疲惫莫名上涌,身体似乎彻底脱力,知觉开始丧失,就连流血不止的伤口也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周遭一寸寸地黯淡下来,他想要闭上勉力支撑着的双眸,耳边忽地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别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野兽才好。 男子残存着一丝警觉,用尽全身的气力就只能堪堪握住长剑而无法再度举起。 太阳穴处传来剧烈的抽痛,男子的眼睛彻底阖上了。 在意识远离的朦胧中,他感觉到照在脸上的阳光被阴影遮蔽,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的脖子。 “喂!” 颜烟发出一声疾呼,随后看着昏迷不醒的男子摇头叹息,将手从他的脖颈处移开。 看这情形,显然是受到严重外伤的缘故,虽然连颈部脉搏都极其轻浮迟缓,但好歹还能感觉得到,应该还有救。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上山采药都能撞上展现自己研习多年医术的机会。 瞥了眼男子那张英俊却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颜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外衣,露出精壮干练的上身。 这让她看得有些发愣,脸上微微一红,但很快就专注在了疗伤之事上。 由于男子穿着玄色衣袍,她原本还不觉得情况有多严重。 直到伤口展现在眼前,颜烟才察觉到,自己竟因害怕而在这阳光明媚的六月天里打起了冷颤。 那伤他的人…… 她看了眼那道断崖,不敢再多想,只能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查看男子伤势这件事上。 男子身上的伤大多集中在胸前与腹部,堪称狰狞可怖,除了几处仍在淌血的裂口,还有着一些陈年旧伤。 “得先止血。”她吐了口气,终于稳住呼吸,急匆匆卸下背着的药篓。 她挑出几株药草置于掌心,从带着的水壶中倒出些清水,清洗过后,将药草揉烂了敷在他的伤口处。 经过一番简单处理,颜烟看着他或许是因痛楚而微皱的眉头再度犯难。 仅凭她一人根本无法将他带去村里的药庐,若下山去喊人帮忙,把受了重伤的人单独留在此处也不妥,更何况一来一去耗时不短,恐生变故。 “这该如何是好?”她着急地在男子身边来回踱步,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这可是她第一次独自出手救治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颜姊姊,原来你在这里。刚才我们两个听到你的叫声——” -- 第2页 “呜哇!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穿着相同装束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跑来,看到这山崖上满地狼藉,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呼。 原来是那药庐的周郎中实在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上山采药,特地派了两名学徒让她带着,只是山路弯绕,三人此前各自采药前行,一时间走散了。 见到这两人,颜烟有些喜出望外,顾不上解释,况且她并不清楚这般情形是因何而起,只是急匆匆地开口请求道:“他身上的伤需要尽快救治,可否请你们帮忙把他抬回药庐?” 那两名学徒不知这受伤的男子是什么来头,但见向来冷静淡然的颜烟居然也会露出这种慌张的神色,对视一眼后便答应了下来。 毕竟救死扶伤是他们习医之人的本分,眼下就有个伤患,这请求并不是什么过分之事。 原本让颜烟苦恼的事就这样意外顺利地解决了,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感激那老好人周郎中对她的过度保护。 两个少年学徒上山采药带着镰刀,就地取材砍了些木枝和藤蔓,捆扎成结实的简易担架,将那玄衣男子连同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剑一起搬了上去。 “事不宜迟,我们先将他带回药庐,颜姊姊自己一人走山路可要小心。”两个少年稳稳当当地抬着担架,临行前再三叮嘱。 颜烟无奈地点头作答,目送他们离开。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后,她眸色一暗,收敛了唇角扬起的微笑,蹲下身从放置在旁边的药篓中,翻找出一管特制木筒来,又踱至那柄九环金刀前,顺道往山崖下望去。 崖下是永不停歇的湍流,卷起漩涡往远处奔腾而去,让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不敢再看。 她将木筒对着天空,试探般地旋动底端,一束在白日里看着不甚显眼的红色烟火瞬间窜上半空,炸裂成花朵的模样。 颜烟盯着天空看了许久,扭了扭因仰头而发酸的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未见有人来。 她看着落在地上的影子,算算时辰,放出烟花报信后已经等了约一刻多钟,想到那名被抬回药庐的重伤患,实在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她想,若那人见到遗落在崖边的那把九环金刀,应该会再找来药庐,便轻叹一声,背上未装满的药篓,沿着方才那两名学徒下山时在草丛中踩出的小径,自行回去了。 颜烟知道,这九环金刀原属于御刀门的门主罗常贤,所以才用烟火给那人通风报信。 罗常贤于二十多年前建立了御刀门,在经历变故动荡后,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帮小派一跃而成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名门正派。 这些年来,御刀门广收弟子,更有不少门派因仰慕而与之结盟,罗常贤本人因此在江湖上名望颇高,受人景仰,近些年来隐隐有成为武林盟主之势。 这先王御赐的九环金刀就只有他使用,也只有他配使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这样一名可谓英雄的人物来到这余山村附近,那人却让颜烟不要与他见面。 和她说这些的人是御刀门的罗有全,正是那罗常贤的儿子,江湖风评甚好,皆传言他今后会接任这御刀门门主之位。 他在颜烟刚到村中的那家药庐后没过几天,就找上了门。 罗有全见到她时,只稍稍愣了下神,随后开口就唤她妹妹,见她满脸莫名其妙与不知所谓,这才说了一桩让她深感震惊的事。 那名满江湖、武林皆知的罗常贤竟是她的生父,而罗有全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说自己拥有一支碧玉簪,和她簪在发髻上的这支一模一样,只是来得匆忙,未带着这信物。 他连说带比划地描述着碧玉簪的花样款式,连细节之处都说得一清二楚,让颜烟不得不信。 然而罗有全又说,罗常贤是因与人约定在余山村外相见,近日特地前来赴约,但不知约见的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在江湖中声望越大也意味着敌手越多,御刀门虽是与不少门派交好,但近些年来亦时常受到他人觊觎与仇视。 令人困惑的是,罗有全特地找来余山村,是为了提醒颜烟远离罗常贤,说是会招致危险,现下也并非带她认祖归宗的时候。 他还给了她一管御刀门用来报信的烟火,让她遇到什么危难,尤其是见到罗常贤,就可以放出这烟火讯号。 就因为这些话,让颜烟觉得罗有全是有所遮掩的,虽然这可能是单纯的出自直觉。 这两人不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亲生父子么,为何总有种罗有全是在忌惮他父亲的感觉? 那日罗有全交代完这些事就急匆匆地走了。颜烟这些天也未见到罗常贤,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随身带了这管烟火以防万一。 罗有全声称自己这些天就待在这附近,见到烟火便会立刻赶到,可现下却是食言了。 从三岁起就被带回医仙谷中收养的颜烟,实则却是想和罗常贤这位所谓的父亲见上一面。 师父谷仲仁曾经在她问起双亲之事时,说过她的爹娘早已亡故,这会儿却又突然出现了个父亲,甚至还来了个哥哥。 可惜她对自己被收养前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思前想后,都觉得师父更没理由会欺瞒自己。 因此她对自己是罗家女儿的说法始终带有怀疑,要是能向罗常贤本人亲自确认,便再好不过了。 -- 第3页 可惜,她行至那处山崖时迟了一步,只见到了属于罗常贤的九环金刀,他本人大概已是摔落山崖,不幸罹难了。 她未能见到事发全程,因此不能直接作出判断,但那受重伤的男子显然是见过罗常贤的,就算他极有可能是罗有全所说的仇家,但从他这儿入手,或许更容易理清这些事。 她为自己救人的行为找了个恰如其分的理由。 “颜姊姊,你可算回来了,师父正让我们再上山去找你呢。”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的颜烟被唤回了神,见那两名学徒站在门前,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回到了药庐。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狐狸郎君躲猫猫》,轻松向,求收藏。 【清心寡欲易害羞的半妖狐狸精×物理降妖厚脸皮的半吊子除妖师】 余舒苗是天生的纯阴之体,然而法力弱的可怜。 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条咸鱼,结果被双亲绑上花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新婚当夜看到令狐离的第一眼,她果不其然地晕了过去。 只怪他身后的狐狸尾巴太过招摇。 余舒苗:这个狐狸精居然是我的郎君? 令狐离:这个野丫头居然是我的娘子? 除妖修道还得玩宅斗?她才不干! 余舒苗当场就和令狐离约法三章,只为一年后拿到和离书,快乐下堂去。 结果连一个月都没到,她就后悔了! 别人都是追妻火葬场,怎么轮到她就成了追夫火葬场? 是个人就要来和她抢郎君,还扯上了仙魔两界。 什么,她的法力不弱? 什么,她拥有两个灵魂? 什么,她那柄破刀是神器? 什么,她才是被人抢的那个? 余舒苗:郎君别躲,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令狐离:你别过来啊! 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的狐狸呢? 第2章 救命之恩 手? 男子一个激灵,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那只手,准确地说是一双,现在正在他的肋下忙碌着,固定着缠绕在他身上的绷带。 “少侠醒了?” 那双手的主人在觉察到他细微的动作后,轻柔的嗓音适时响起,在他听来很是悦耳。 “嗯。”男子平躺在床榻上,视线被对方的手臂挡住,只瞥到一抹碧色。 脖子有些酸,他没再看下去,继续躺着,难得地开口丢出一串问题:“是小娘子救了在下?这是何处?小娘子是谁?” “是。余山村的药庐。颜烟。”她不徐不疾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手上动作不停,总算是将伤药换好了。 “颜烟……”男子嘴唇微张又闭合,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算是将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颜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拍了拍手,凑到男子面前,轻声道:“现在换我问少侠了。” 男子抬眸,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眼前是位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墨发梳着垂鬟分肖髻,斜簪着一支外形质朴的碧玉簪,与点缀在她腰间的竹青色腰带极为相称,着一身梨白衣裙,衣摆处绣着几支兰花,仿佛能嗅到空谷幽兰般若隐若现的清香。 屋外阳光明媚温煦,透过床榻边开着的轩窗,正好落在她身上,衬得她肌肤胜雪,飘然若仙。 颜烟立在亮处,那张清秀的小脸焕发着微光,带着富有生命力的自然美感,令人好感顿生。 男子发现她的眼睛竟是不同于常人的浅棕色,在光下看着更是犹如琥珀般剔透,不过偏转了些微角度后便不再这般明显,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只是她脸上挂着的微笑更像是经过某种伪装,让人觉得有些被刻意疏离。 “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闻人渊。” 男子的话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他敢肯定,方才是打算告诉颜烟自己字清源的,这是他平时惯用的称谓,然而话到了齿间,再出口时却不自觉地变了个音。 真是莫名其妙,如今他竟会连名带姓地告诉一个陌生人自己的本名? 不过出于习惯,他心中虽有着刹那惊惶,脸上神情未起半点波澜。 是以颜烟并不了解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初入江湖的她涉世未深,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顺其自然地将之丢在一旁,没多大反应,依然是那副淡笑着的样子,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何故受伤?” 闻人渊从她的眼中觉察到了些许被压抑着的不带恶意的好奇,思索片刻:“我……与御刀门的罗门主起了些纠葛。” “果然是他。”颜烟的视线并未一直停留在闻人渊身上,越过他望向前方,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当时山崖上的场景,最后下了结论,“他坠崖了,是因为少侠。” 肯定的语气,不带一丝疑惑。 “倒也可以算是因在下之故。”闻人渊挪了挪身子,恢复知觉后的身躯立马叫嚣着用剧痛来报复他,“当时罗门主约了在那山崖处见面,在下原本是要与他谈一些事的,只刚说了没几句,他却突然出手攻击,虽然那招是被在下挡开了,但罗门主却是要赶尽杀绝……”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事。 -- 第4页 “那罗门主为何要攻击少侠?”颜烟奇道,打断了他的叙述。 她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被他的英俊容貌给迷惑了心神。 似乎不该如此草率地把他带回来救治,那受人敬仰的罗常贤主动出手攻击,甚至起了杀心,这闻人渊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若他真如罗有全所说那般是御刀门的仇家,罗门主又为何要约一个仇敌在私下见面? 她越想越纳闷。 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事一句都没能问出口,反倒添了不少疑惑。 闻人渊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探寻的意味,但没多做解释,开口继续道:“之后对招时,在下被罗门主砍中一刀。他未停手,后招却被我避开。他来不及收势,乱了步伐,便坠下那山崖。” 颜烟听着他用简短的话语描述着当时发生之事,脑海中浮现出两人对招的画面,觉得惊险万分。 “倒是命大。”她隐约带着些得意地低语。 要知道,闻人渊胸前那道刀伤看着很是吓人,自左上到右下倾斜着几乎横贯整个胸口,还是她特地去找了羊肠线,亲手为他将伤口缝合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恰好被他避开攻向要致命处的刀刃,再深几分或是偏离几寸便会伤及筋骨内脏,仅凭那惊人出血量,能挨到遇见刚好上山采药的自己,已算是幸运的了。 不过好在是看着吓人,伤只在皮肉上,并未伤筋动骨,止了血,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但闻人渊同样没说,在罗常贤重创他后,是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迎着刀锋刺出让其避无可避的一剑,这才令罗常贤慌忙弃刀后撤,失足跌落山崖。 而他自己也因这招,倒在地上无法再度起身,幸得颜烟所救。 “罗门主的运气未免太差了些。”颜烟又道,“那山崖虽不是很高,底下却是湍流,恐怕坠入后就被浪卷走葬身鱼腹了。” 闻人渊想,若真是如此便好了,可惜罗常贤现在实际是下落不明,并不能确认死活。 他缓了口气,刚想说话,呼吸忽地一滞,终于意识到身上的衣物并非他自己的。 “颜小娘子,在下的……衣物在何处?”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询问。 颜烟“啊”了一声,笑道:“是药庐的周郎中为少侠更换的衣物,这身也是借用了他的,少侠原本穿着的那身被拿去清洗缝补了。” 闻人渊有些焦虑起来:“那些东西呢?” “那些东西?哦,少侠身上的东西都放在这儿。”颜烟伸手指向轩窗下的矮柜,“还有少侠的那柄宝剑是被一起带回来了,没丢。” 闻人渊随身带着的东西不多,颜烟没见过,是周郎中与她闲聊时提及的,只有数张交子,几块碎银,另有一只约莫五寸见方两寸高的精巧铜盒,里面应该也存放着东西。 明显比较值钱的应该是他原本系在腰间的一块玉佩,以及那柄吹毛断发的长剑。 闻人渊躺着,扭头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自己的长剑收在原本佩戴在自己腰间的剑鞘中,仿古的玉剑璏系了条绳索,好端端地被挂在墙上。 他想去查看那些随身物品,刚动了起身的念头就忽觉心口闷疼,不由自主地咳了两声,牵动胸前伤口。 一阵像是要把身体撕裂的疼痛自伤处席卷而上,让他不受控制地咬紧牙关。 “别乱动。”颜烟见状,伸手轻按住他的肩膀,见出血不是很多,渗出一些后便停了,“少侠放心,那些东西只是被收起来暂时保管着,没人再动过。幸好只是稍有开裂,不是很严重。这伤虽说都已止了血,但离完全愈合还为时尚早。而且少侠因伤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天一夜,等下用些药粥补补气血,好好休养吧。” 意料之外的话多。 其实看到他现在就已经恢复意识,并且还能和她正常说话,颜烟是感到讶异的。 就她所学而言,无论是用什么灵丹妙药,普通人在受到如此重创后并不能这么快就止住血,更无法仅过一天就恢复清醒意识。 不过他是个习武之人,可能体魄本就强于常人。 颜烟是这般做出一番自我解释的。 闻人渊在她的叮嘱下稍稍放松了一些,只觉得浑身气力因剧痛而再度消失殆尽,简单地应了一声。 颜烟露出无奈的表情,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要不是周郎中今日去邻村出急诊,两名少年学徒中叫小卓的跟着一起去了,剩下那名唤作阿牛的正在院中忙着晾晒药草,她也找不到借口,趁着给闻人渊伤口换药的机会过来查探情况。 闻人渊这般伤势,就算此时醒了,依旧没多少精力去为她答疑解惑,只能暂且作罢。 颜烟想着,走到药庐院中的空地,见阿牛趁着这大晴天,正费力翻动着摆在架上的药草,好让其干燥得更快,以便长期贮存。 阿牛听到脚步声,见是颜烟,便问那位受伤男子的状况如何,听颜烟说他居然已醒,一脸难以置信地张着嘴。 “我在灶房熬了药粥,你帮忙端一碗送去给他,好吗?”颜烟问道,“不过他还没办法起身,可能要麻烦你了。” 没想到午间因为某人嘴馋而熬的一锅红枣花生枸杞粥,刚巧给最应该进补的人吃上了。 “放心吧,处理伤口我还不够熟练,照顾人我可是最在行了,而且师父也交代过这事。”阿牛说着就一路小跑去了厨房端粥。 -- 第5页 颜烟替他把剩下未翻动的药草翻了个面,大致上晒得已经差不多了。 她看着晾架上的药草,盘算着药庐内原本储存着的药材量,尤其是那堆治伤止血的药材,经过昨日一番消耗后,已是所剩无几,亟待补充。 她昨日上山,没采到多少药草就目睹山崖边的惨况,随后便直接回来了,现下看这天色,才刚过晌午,决定等下再进一趟山去。 她并非这余山村的人,不过是在师父旧识故交的药庐借住些日子。 这药庐不算大,却是周边唯一一个有郎中坐诊的地方,余山村和邻近的两个村子的人生了病就会找来这里。 不过此处目前就只有一位年过花甲的周郎中,据说还是前两年才回到这村子养老的。 周郎中一人就要负责这三个村子几百号人,以至于时常人手不足,今年好不容易才招了两个愿意习医的学徒,这才略有好转,不至于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而颜烟这些天借住此处,也是顺便帮忙处理药材,偶尔替病人看诊。 她来余山村实则另有目的。 第3章 护花使者 颜烟当即将想法付诸行动,回屋换上更方便劳作的黛蓝窄袖衫儒,取了采药所需的器具,步入前厅。 其实这药庐只是大家这么叫着而已,原本不过是那位周郎中的旧宅,在当年他告老还乡时做了些改建。 充当坐诊处的前厅大门便是朝南的正门,后院是三间屋子,周郎中住在正屋,颜烟借住在西侧那间。 重伤的闻人渊则占了两名学徒原本一起住着的东侧那间,让他们只能暂时搬去周郎中那屋一起住着。 刚进前厅,就见一个女孩坐在梨花木桌前,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左手伸去拨弄着放在一边的戥子。 她见颜烟这身方便做事的打扮,又背着药篓,腰间别着把镰刀,眼睛霎时亮了几分:“师姐这是要上山去采药草?” “嗯,有些药材不够了,顺便还得找找岁兰。” 这女孩是颜烟的师妹,秋绮枫,和颜烟同是医仙谷的弟子,比她小了两岁,未到及笄之年,面生笑靥,煞是可爱。 那锅红枣花生枸杞粥,就是因她嘴馋想吃甜粥才煮的。 到底是医仙谷的风水养人,这秋绮枫生得也是粉雕玉琢,只是形容尚小,多几分天真烂漫。 颜烟在她这个小师妹面前也变得更为随性喜笑一些。 其实颜烟是有点怕生的,在不够熟悉的人前总是习惯露出那种带着客气又陌生的笑容,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她敢救下闻人渊除了习医之人的责任感外,也是因为他当时昏迷不醒,对她不构成威胁。 而她们两人离开医仙谷到这余山村来,实则是为了寻找一味珍稀药草——岁兰。 这种兰草只在这附近的山中生长,以前有人为了方便,想将其移栽到别处,可无一存活。 岁兰只在每年夏至到大暑这段时间抽芽开花,随后便会枯萎凋零,错过便要等下年。 正因为它生长的地点与时间都过于局限,世人一般都用更为常见的药草作为它已知效用的替代。 其花朵、枝叶、根茎皆可入药,不过世人对其所知不多,只了解其中几种,具体效用还有待研究。 颜烟与秋绮枫这次来寻找岁兰,只是为了备制成药材带回谷中供研究所用,顺带储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是时候。 “那带我一起去吧。”秋绮枫听是要出门上山,立马来了精神,起身几步跨至她面前,仰头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 颜烟笑道:“你可是闷了?周郎中今日不在,你跟我同去,还有谁能替人看诊?” “可现在又没有人来……”秋绮枫抱怨着。 “你呀,就安分些吧。”颜烟伸手在她粉腮上轻轻一拧,“这事就怕万一。” 见她今日是决计不会带上自己,秋绮枫揉着脸哀叹:“好吧好吧,师姐上山小心,可要早些回来。” 别像昨日那般,说是上山采药,结果捡了个大活人回来,为了给他治伤,大家折腾到后半夜才算是能安心歇下。 秋绮枫暗自腹诽着。 “我天黑前就回来。”颜烟交代一声,摆了摆手,这才算是出了药庐,沿着路往山上走去。 她今日独自上山,顺着路先去了那道山崖上。 过了一夜,依然能看到地上留下的血迹,那柄被遗落在崖边的九环金刀却不见了踪迹。 她昨日没等到罗有全,下山时是想把这九环金刀一起带回去暂作保管的。但金刀分量极沉,她根本就抬不起来,只好作罢。 可能是他看到烟花信号,来过这里,取回了金刀。 她猜测着离开,选了条和昨日不同的路线,开始忙她的正事。 这山路两边常见的药草,已在之前就被周郎中和村里的几名药农采得差不多了,颜烟低着头找了许久仍没发现所需的药草,只得往山林的更深处寻去。 山林深处倒是少有人去,可相对而言路就没有那么好走,到处是杂乱丛生的灌木草叶,横阻在前进路线上,让她不得不取了镰刀自行开路。 这天恰逢小暑,盛夏伊始,尽管山林间树木茂密,遮天蔽日,间或有温风阵阵,本算不得太热,但颜烟这么一路走来,却是无可避免的汗如雨下。 -- 第6页 边开路边行了约半个时辰,她觉得手脚发酸,不过那些紧缺的药草亦是收获颇丰。 颜烟抿了抿略微发干的嘴唇,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石头,正好位于树荫下,便想着过去坐会儿歇歇脚。 刚走过去,连转身坐下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那石头后面忽地蹿出一条黑影来,将她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 颜烟定睛一看,那黑影乃是一条细小的黑蛇,周身鳞片在散落的阳光下折射着五彩斑斓的金属色泽。 那黑蛇方才一击未中,此时正对着她昂首吐信,高高扬起的三角头颅让人一看便知有毒。 颜烟未曾见过这种黑蛇,也不知毒性如何,只知遇到毒蛇不好对付,立在原地不敢再动,握着镰刀的手紧了几分。 黑蛇似乎没打算放过她,吞吐了片刻蛇信后就缩起身躯,细长的信子收回口中。 颜烟瞪着它,手心直冒汗,屏气凝神,心脏在体内跳动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 随后就在如擂鼓般的“咚咚”心跳声中听到了“呲”的一声,黑蛇张开与它头颅不成比例的巨口,如闪电般咬向她的小腿。 她被吓到发不出声音,但身体大概是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后退,掷刀,跌倒在地,一系列动作几乎在眨眼间完成。 颜烟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借以平复狂跳的心脏。 她不会武功招式,好在身手敏捷,准头也不错,那条黑蛇被她掷出的镰刀正中七寸,断为两截。 蛇身蜷缩起来,缠绕在镰刀刀柄上疯狂扭动,但没过多久就松脱了,安静下来。 颜烟平复了心情,正准备起身。 黑蛇的前半截身子忽地直立而起,从口中喷出一股乌黑液体,吓得她惊叫一声,拼命往后挪动了好几步。 衣裙染上泥印,裙摆被身旁的灌木枝桠撕出一条口子,撑着地的手掌有少许被擦伤,显得她颇为狼狈。 那液体大概是带有不同寻常的剧毒,附近被沾染到的植物竟立马呈现出被烧灼枯萎的姿态。 不多时,黑蛇吐尽毒液,脑袋砸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颜烟长吁一口气,动作轻缓地在灌木上折了两根细枝,壮着胆子,试探着用树枝戳了戳黑蛇的头部。 黑蛇没再动弹,彻底死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掸去身上的土灰,取下背在身后的药篓,从里面取出一只有她小臂粗细的竹筒来。 这竹筒原本是装了半筒清水的,她打开盖子后喝了几口解渴,又倒了些在手上,对被擦伤的部位稍作清洗。 颜烟不敢接触那毒液,从枯草边上绕了过去,且手心负伤,不能碰那柄被毒液沾染了的镰刀,就将它踢到了一旁。 她将剩下的水全都浇在了黑蛇身上,用那两根细枝充作筷子,将它捡起,塞入空了的竹筒水壶中,盖回盖子,找了几片阔叶包裹了一圈,将其封存起来,放回药篓中,准备一并带回。 可惜这黑蛇的毒液已经吐尽了,不过蛇胆或许还有些药用价值。 颜烟直起身,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树阴中的石头后方,有一片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嫩黄,好奇之下便绕了过去。 一大片嫩黄带绿的兰花展现在她面前,墨黑的叶片镶着银边,正是她此行要找寻的岁兰。 劫后余生的颜烟只觉庆幸,采药的镰刀却不能再用了,更怕又遇到别的危险,便从已经撕裂的裙角处撕下一条布带来,蹦跳了几次才成功地挂在岁兰花丛前那棵树的枝条上,底部被打了一个独特的结作为固定和标识。 她折返回去,在那柄被弃置的镰刀旁同样做好标识,准备下次来取,同时避免在这期间有人误触上面的毒液。 这一番动作后,太阳开始西斜,颜烟背着还算是收获颇丰的药篓回到余山村药庐。 秋绮枫和阿牛两人却都不在,不知去了哪里,好在这余山村民风淳朴,就这么门户大开也无妨。 药庐中空无一人,倒让颜烟松了口气。 怕被秋绮枫见到自己这身狼狈模样,她先回屋换了身干净衣服,稍作清洗整理后,去了闻人渊那屋查看。 见他在里屋正安稳地睡着,颜烟便未吵醒他,轻掩上门,退了出来,这才开始在后院用于制药熬药的草棚中,处理今天采到的药草和那份意外收获。 她先是把那条黑蛇从水壶中取了出来,将污泥血水彻底洗净后,从蛇腹中剖出一枚碧绿的蛇胆,暂时将它放置在瓷碗中,倒了些酒泡着,准备等周郎中回来了再一起进行探讨。 正在颜烟凑齐了药材,生火为闻人渊熬制补血气的汤药时,秋绮枫一蹦一跳地进了院子。 “师姐这么早就回来啦,怎么换了身衣服?”秋绮枫笑嘻嘻地问道,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那身脏了。”颜烟实话实说,只是没告诉她遇蛇之事。 秋绮枫不过是随口一问,走近药炉,看了眼上面架着的砂锅:“这是在给那家伙熬药?” 不知为何,她提到闻人渊时总带着不满,可能是让她喜欢的师姐过度辛劳的缘故吧。 现下虽已从阿牛那儿知道他复姓闻人,她却仍旧不愿好好称呼他。 罗有全找颜烟单独说话时,她没能听到什么,但隐约觉得闻人渊和当时他们两人说的事有关。 颜烟点点头,又问:“你这是去哪了,这也没个人看着,要是闻人少侠出什么情况就糟了。” -- 第7页 “我和阿牛是去村里给人送药了,没离开多久。”秋绮枫解释道,顺手帮她收拾了下处理好的药草,“阿牛现在是在前厅,而且我听说那家伙已经醒了,还吃了些粥,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送药这事本不用她跟着一起去,可她都在前厅坐了大半天了,实在是无聊得很,便借送药之名跟着阿牛去村里闲逛了一圈,这才觉好受些。 颜烟知道她的性子,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出去前可有人来找过我?” “啊?”秋绮枫怔了怔,随即恍然,“哦,师姐是说几天前找来的那位罗公子?没有来过。” 这罗公子之前找来药庐时穿着一袭白袍,手中拿着折扇,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甚至有几分书卷气,看着就比那个受了重伤的家伙顺眼不少。 “这倒奇怪了……”颜烟皱起眉头。 秋绮枫只当是因为她正巧出门才没遇上,本就理亏,眼睛一转,抢过颜烟手中拿着扇火的扇子,谄笑道:“师姐忙了许久,先去休息会儿吧,这药我来熬就行。对了,师姐这些天服过药了吗?” 原来,颜烟是自幼带着不足之症,被谷仲仁收养后,用了各种名贵药材,并辅以调息吐纳之法调理身子,才有所改善,但这十多年来仍需每月服用特制的丸药,这次出谷就随身带了一瓶。 颜烟颔首道:“上个月末就用过了,还没到时候。” “那就好,师姐快去休息吧。”秋绮枫将她往外推。 “你这丫头,要是天天都如今日这般勤奋就好了。”颜烟笑着摇头,简单交代后就被她赶回了屋子。 见颜烟回了屋,秋绮枫才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搬了个小木凳坐着看管药炉的火。 这锅药已经煎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她便点了第二个药炉,将另一口砂锅放了上去,那里面是颜烟泡在水中准备好的其余所需药材。 这汤药根据用到的药材,分为需要熬制不同时长的两锅,煎两次后分三次兑服。 秋绮枫好歹同是医仙谷的弟子,这煎药看火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在分别倒入凉水煎第二次后,她闲不住地东张西望起来,看见了搁置在案上的瓷碗。 “从哪来的蛇胆?”秋绮枫拿过那瓷碗,那枚被泡在酒中的蛇胆仿佛将酒水染成了异样的碧绿,光是看着就觉得口中发苦,“这也是要放进去入药的吗?” 她想了想蛇胆的功效,搜风祛湿、行气祛痰、明目益肝,好像用不到闻人渊这个重伤患的身上。 正要放下,她又停了手,自言自语道:“给那家伙吃了又不是不行。” 说着,她便取了药匙来,将那蛇胆捞起,放在另一只空碗中按压出了些许苦胆汁,带着捉弄意味的笑,将其倒入正在炉上熬煎着的汤药中。 第4章 蛇胆之效 小半个时辰后,颜烟算着药该是煎好了,来院中找秋绮枫。 秋绮枫已将那两锅药兑成了一锅,放在小火上慢慢熬着,见她来,立刻端了砂锅倒出一碗。 虽然是被她加了点料,但汤药的清苦气味遮盖了一切,颜色也没有异常。 颜烟未觉察到不对,只是想了想,往这碗汤药中加了一勺阿胶,趁热化开。 秋绮枫想告诉她自己往里面加了蛇胆汁,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就这样看着她拿了汤匙端着药进了闻人渊那屋。 闻人渊午间用了些粥就睡下了,此刻一觉睡醒,感觉伤处不再那么疼痛难耐,正好颜烟敲门进来唤他服药,便稍稍撑起身子,半靠在枕上。 颜烟端着药进来,就见他这么靠着,比他更担心那伤口会再裂开,听他边说没事边伸手来接药碗,才稍稍定心。 闻人渊没用她递来的汤匙,直接就着碗一口气将汤药全喝了下去,微蹙着眉头问道:“颜小娘子,这药原本便是这般腥涩的吗?” “腥涩?”颜烟听出不对劲来。 这汤药所用的药材皆是补血养气之物,入口虽苦但回味甘甜,就算加了那勺阿胶,也绝不会有腥涩之味。 她从闻人渊手中接过碗,碗凑到鼻下轻嗅了几下,一股少了药味遮掩的腥气直冲其上,让她差点呕了出来。 这么难闻,亏他不吭一声就全喝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得其解,“少侠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好像没有……”闻人渊话音未落,忽然捂着心口歪倒了下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颜烟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见闻人渊面色苍白,蜷缩着身子,脸上大汗淋漓,很是反常,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滚烫的体温传至手心,让她莫名恐慌起来。 闻人渊咬着牙,看向颜烟,奇怪的眼神似乎在责问为何害他。 肯定是那汤药出了问题。 颜烟不敢再耽搁,当机立断地上前扶住他的头,用手中没接触过那药汁的汤匙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并固定住,手指伸进去按压在了舌根上。 闻人渊理智尚在,知道要把刚喝下去的汤药全吐出来才行,经她动作刺激,立马推开了她,伏身吐了一地。 不知是怎么回事,吐出来后感觉好了受些,心脏不再发痛,但他浑身依然像被烈火烧灼一般,烫得厉害。 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与外衣,夏天用的薄被与铺着的草席上也被染上了一大片。 -- 第8页 颜烟见他伤口再度迸裂,且更为严重,顾不上解释,冲出屋子去取伤药,撞到了跟来屋外听了声响正要进屋的秋绮枫。 “你在药里放了什么?”颜烟那带着些微惊慌哭腔的声音脱口而出。 秋绮枫更是慌张,结巴起来:“蛇,蛇胆汁……” 颜烟一愣,跑向院中草棚,那枚蛇胆被秋绮枫放回了酒水中,但外皮破裂,显然是动过了。 那黑蛇的胆汁竟也带着剧毒。 她手上动作未停,捡了几种今日刚寻得还没来得及全都处理好的药草,放在杵臼中捣出汁来,制成外敷用药。 秋绮枫知道自己闯了祸,不作声地跟着她忙前忙后,取了一大卷新的绷带,又跑去院中的水井打了水,打算烧开后备着用以清洗伤口。 被暂时丢在屋中的闻人渊此刻只觉丹田处有股气憋着无法化解,趁身上的烧灼感与伤处的痛意尚且还能经受得住,当即就这样平躺着运气凝神,意守丹田,将那股元气引至全身经脉。 约过了半刻钟,颜烟就带着刚制成的新药和绷带回到闻人渊那屋。秋绮枫跟在她身后,端了盆温水进来放在桌上,又出去了。 颜烟进了里屋,见闻人渊躺在那儿,仰头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了正常。 她见这与自己常年来用以调养身子的调息吐纳之法很是相似,懂得这般运功对疗伤有一些效果,此时见他睁眼朝自己看来,小声问道:“可有打扰到少侠?” 闻人渊见她拿着一堆东西站在床边,眼睛泛红。 其实他经刚才那一番慌乱,亦是明白汤药的问题并非她故意为之,便放柔了声音道:“在下已无大碍,甚至好像还因祸得福了。” 这倒是实话,他现在只觉有股真气在自身的任督二脉中循环周转,畅快无比,连伤口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内力也似是增进不少。 颜烟向他解释清楚那汤药中是被误放了毒蛇胆汁,由此导致的蛇胆毒素中毒。 不过闻人渊这中了毒,虽是已全吐出来了,此时却和没事人一样,反倒奇怪。 颜烟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矮柜上,不放心地为他把了下脉,发现他脉象与之前相比变得平稳强健,绷带上的血痕未再扩大范围,体内也无毒素残留,这才略微安心。 不知道会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她决定还是再多观察几天。 本来她是想替闻人渊清理下伤口再换一次药的,但此时见他一脸极为清醒的模样,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我喊阿牛来帮你处理伤口。”颜烟丢下这句话后快步离开了。 闻人渊忽觉得倦意涌上,打了个哈欠,听脚步声远去后闭上眼,无声地笑着。 颜烟吩咐完阿牛,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回到亮着灯的自己屋中,看见秋绮摆好了简单的饭菜等着她,责怪道:“为什么往那药里放蛇胆汁?你明明知道蛇胆的作用。” “抱歉……”秋绮枫低着头,“我不知道那蛇胆的胆汁经过熬煮还会带毒,原本只是想捉弄他一下的。那……那位闻人少侠没事吧?” 颜烟想了想,确实不能全怪她,是她未将那条不明黑蛇的蛇胆妥善保存,坐下道:“好在没闹出人命,便也罢了,先吃饭吧。” 秋绮枫听她说闻人渊没事,跟着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吃了两口饭菜,颜烟笑了起来:“下午这一折腾又忘了事,我寻到岁兰了,记了位置。明日你和我一起去采药可好?” 这就算是将蛇胆之事彻底揭过了。 秋绮枫猛地抬头:“找到岁兰了?好啊,明天一起去。” 她的脸上露出惯常的甜笑来,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脑海里灵光一闪,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师姐,那蛇胆……是从哪里来的?”她咽下那口菜后问道。 颜烟被问得愣住了,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该如何解释,握筷的手一紧,之前因慌乱而遗忘的小伤口再次被记起,突然袭来的刺痛让她蹙眉。 秋绮枫自然是不会放过她这一细微神情的,迅速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掌心那块发红的擦伤看得一清二楚。 “我就说哪里不对,师姐,你今天上山是不是遇到毒蛇了?”她虽然用的是责怪的语气,但带着些担忧的关切,“蛇胆是杀了那蛇才有的,你还受了伤。” 颜烟见瞒不过她,只得将今日所遇之事说了出来,又道:“岁兰就是解决黑蛇之后发现的,现在想来,那黑蛇或许是在守护着那片岁兰。” “明天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一起上山。”秋绮枫坚定道,“虽然不像师兄那般武艺高强,但好歹我也会些,要是再遇上这些事就可以保护你。这事要是让师兄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怪我呢……” “师兄他就是喜欢瞎操心。”颜烟有些抱怨。 秋绮枫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师兄这是关心你,而且师姐对别人未免太上心了些。” 她们的师兄唤作杨留,是医仙谷主谷仲仁所收的第一位弟子。他们师兄妹三人皆因失去双亲而被谷仲仁收养,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原本颜烟初次出谷,他应该跟着一起来的,无奈临时有其他要事,只能嘱托同样是头一回离开医仙谷的秋绮枫照顾好她。 秋绮枫将他的话一直记在心里。 “他只是名伤患。”颜烟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起身收拾桌子。 -- 第9页 晚间那周郎中回来,颜烟找他问了那黑蛇之事,但他也是从未见过,直道是护花珍兽,啧啧称奇。 闻人渊或许是早已习惯受伤,了解一些调息疗伤之法,颜烟所调配的汤药和外敷用药也实在有效,抑或是那枚蛇胆真有什么奇妙的效果,躺着静养了五六天后,所受重伤居然已好了大半。 这日清晨,闻人渊调息完毕后,自觉伤势已无大碍,胸口的伤也不再作痛,反而因开始结痂而有些发痒。 此时,一阵笛声远远地飘入他耳中。 闻人渊细听片刻,有些不灵便地起身披上外衣,腿脚因躺了多日而一时发软,好在及时适应并调整了过来,朝外室蹒跚而去。 他推开房门的那个瞬间,缥缈的笛声立即变得明晰通透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停在屋内。 他屋前阶边有一小块被开垦出来药田,几株药草长势正好,青翠欲滴的叶片上缀着露珠。 一轮朝日被霞光捧出,颜烟立在未消退的朦胧晨雾中,手执一管纯白玉笛横在唇边,嚼徵含宫,泛商流羽。 这白玉笛的笛身不长,只稍粗一些,发出的声音比寻常竹笛温润柔和几分。 她吹的是时兴的曲子,但觉乐音婉转悠长,似将他包裹其中,惬意舒畅之意油然而生。 他带着颇为欣赏的目光看向颜烟,再细听一阵后,心下一凛。 颜烟精通音律不足为奇,从她吹奏的曲音却能发现她气息绵长稳定,并非通过吹奏技法而达到这一状态,更似是因内力深厚所致。 话说回来,这些天他也一直没问清楚,颜烟究竟是何人? 第5章 医仙谷主 颜烟前些天和秋绮枫两人忙着采集岁兰,今日才得了空闲,本想着能多休息一会儿,结果到了时辰又清醒了,翻来覆去一阵后见实在睡不下去,便起身到院中来,习惯性地先为闻人渊煎了药。 此时她不知正有人看着自己,虽说是吹笛散心,顺便等着汤药煎好,心中却一直在想其他事。 这几日相处下来,闻人渊对她很是客气,不像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而且从他之前告诉她的事来看,他反而更像是被罗常贤所迫害之人。 而罗有全偏是在事情发生前没几天找到她说的那些事,在她放出烟火讯号后迟迟未到。第二日遗落崖边的九环金刀被取走,过了这么多天,罗有全却没再来这药庐寻她,她一直得不到新的消息。 两相比较之下,她反而觉得闻人渊更为可信。 而且从上次秋绮枫说她对闻人渊过于关心时,她才觉察到自己对他有种天然亲近感。 但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何产生的,只觉得莫名其妙,在蛇胆中毒那件事后,又对他恢复了最开始那般带着疏离的关心。 颜烟正想着,笛声因一时茫然而凝滞,索性停了吹奏,准备去看汤药煎好了没,忽觉得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转身就见到站在门内看着她的闻人渊。 “你……”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正想低头走开,脚步一顿,意识到他站着,多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事,“少侠能起身了?” 闻人渊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点了下头。 虽然将自己的真名告诉给了颜烟,但他依然隐藏着自己的另一身份。 他是血盟的“魑”。 血盟并非什么江湖门派,而是隶属于朝廷的暗卫组织,主掌刺探监察。 在江湖传言中,凡事若有血盟之人出面,皆不留活口,人人惧之,唯恐避之不及。 虽说外界很少有人知晓血盟隶属于朝廷,但其处理的大多是贪赃枉法之事,事后竟无人追究,不少人认为血盟的背后势力非富即贵,不是寻常江湖人士能惹得起的。 因此,比起惧怕,众人更多的是敬畏,尤其是在市面上流传的话本中,更是将血盟之人描写成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 血盟之人来往行事皆以代号互称,为首的盟主被称为“魁”,通常并不出面,而是将事务分派给其下以“魑魅魍魉”为各自的代号的“四鬼”,不过“魉”这一代号暂时空缺无人。 闻人渊此次与罗常贤约见,其实是血盟的任务。 御刀门当年随着门主罗常贤救下先王有功受到嘉奖而突然兴起,但几个门派私下结盟,有挑战朝廷权威的苗头,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血盟暗中追查相关事宜多年,始终一无所获,只能将其作为充当义军时短暂缔结的盟约处理。 上月中旬,血盟截获一封罗常贤送往千山宗的密文信件。负责分析情报的“魍”出面破解密信后,发现信中与千山宗水月堂的堂主钟临,约了在余山村附近的山崖上见面的日期。 这千山宗是传承百年的武林大宗,与御刀门这一后起之秀针锋相对,颇有水火不容之势,却不知千山宗之人与御刀门门主有所往来。 此事最终交由负责刺杀与整体协调的“魑”,也就是闻人渊来着手处理。 他伪装成千山宗弟子与罗常贤见面,但两人对话时不知何处露出破绽,被罗常贤察觉,这才对他起了杀心。 血盟本就因特殊身份在暗地里树敌众多,闻人渊被罗常贤砍伤后,恰好被颜烟所救亦是凑巧,如今又发现她内力深厚,怕是自己的身份暴露,有人雇凶针对自己而来。 颜烟没留意他那目光中的意蕴,见他短短数日内就能下床走动,除了感到惊讶外,同样觉得很是高兴。 -- 第10页 毕竟闻人渊是她十多年来初次出谷后独自医救的第一个人,就连所用的药物也几乎都是由她亲手调制。尤其是在秋绮枫往汤药里加了蛇胆汁那事之后,她更不敢假手他人。 看来她这些年来修习的药理与医术还是挺管用的。 “刚好我早起熬了药,这就去端来,少侠先回屋坐会儿吧。”颜烟本想继续维持自己淡然的模样,然而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走去端药。 闻人渊见她脸上流露出的高兴,包括之前他中蛇胆之毒时对他的担忧,实在不像伪装,决定最后试探一番。 颜烟端药回来,见他仍站在门口,顺手将药碗递给他,不忘提醒一句:“小心烫。” 他装作手上无力,在接过碗的一刹将它从手中滑落。 颜烟轻呼一声,刚放开的手紧随而上,想去接那碗,刚触及边沿就被溅出的药汤给烫到了,又缩了回来,往后跳了一小步。 她看着碎成一地的瓷碗和药汤,只觉纳闷。 怎么他吃药这般费碗? 闻人渊得出了结论,看她手上无甚力道,闪避动作亦如常人,确实不会武功,只是直觉反应较敏捷一些,不由得暗自称奇。 现在看她低头轻吹着被烫红的指尖,他没由来地泛起歉意:“抱歉,在下没拿稳,颜小娘子没事吧?” 颜烟不知是在试探她,看向闻人渊,摆手道:“无妨,重伤之人手脚乏力也是常有的。” 好在这一锅汤药是分三次服用的,现在再去端一碗就行。 闻人渊坐在外间的桌边,看着颜烟收拾完地上的碎瓷片,重新端来一碗汤药放在桌上,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颜烟不明所以地停了动作,奇怪地看着他。 闻人渊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唐突了。 真是奇怪,他向来言行谨慎,可自从受伤醒来遇见颜烟,就时常因不设防而说错话。 他的伤是在胸腹处,不是在脑袋上。 现下他只能找别的话来遮掩过去,不过正好顺带问出他的问题:“在下只是觉得女孩家修习医术的并不多见,而颜小娘子医术如此精湛,敢问师承何处?” 颜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家师乃是谷仲仁。” “可是那位江湖人称‘圣手医仙’,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医仙谷谷仲仁?”闻人渊很快就从记忆中找出一堆相关信息,反问她以求证实。 “师父原来这么有名吗?”颜烟间接肯定了他的说法。 “原来颜小娘子是医仙谷弟子。”闻人渊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彻底不再有所疑虑,“实不相瞒,在下此行正有要事需找医仙谷主。” 医仙谷弟子出谷之事在罗常贤的那封密信中有所提及,现下正好作为印证。 且不知为何,与之一同被提及的竟有魂曲一事。 “什么要事?”颜烟突然对他有了提防。 这医仙谷既是门派名,也是山谷名,皆因谷仲仁隐居那片云山雾谷中而得名。谷中之人人在谷主的教导下,多擅长医术,皆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虽不常出现在外界,但出现便是救死扶伤,在江湖中所流传的更是难得的善名。 医仙谷所处之地常年云雾缭绕,其所在一直不被外人知晓,清楚如何出入的就只有谷仲仁及其三名弟子,还有几位因无处可去而被收留在谷中的人。 那些人多因身体残缺或畸形而被世人排斥,自然不愿泄露这世外桃源的所在。 而且就算知道出入口所在位置也无用,谷中处处是机关阵法,贸然进入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也有的是法子对付那些闯入者,就像颜烟选择救治闻人渊那般,并非妄自托大,而是早就准备好了后招,以防生变。 不过,她不敢说自己在给闻人渊疗伤时,对他下了某种极为隐蔽的毒药。 这毒对身体伤害不大,需要特殊条件才会被激发,她打算等确认过他对自己以及医仙谷无害后,就给他解了这毒。 医仙谷如此小心谨慎阻绝外人进入,为的是保护谷仲仁多年前得到的一部被称为《魂曲》的玄妙曲谱。 颜烟身为医仙谷弟子,必然要防范一些想强闯医仙谷抢取曲谱之人。 闻人渊见她误会,言辞愈发恳切:“颜小娘子误会了,确实有要事相告。此事是家父交托在下办的,有封信要交与他亲自查看。家父名信,字伯义,小娘子可曾听说过?” “闻人信……闻人伯义……”颜烟想着这字和师父的名字像有几分关联,先是摇头,很快又瞪大了双眸,“令尊与当朝太傅同名同姓?” 虽然她此前一直深居谷中,但杨留师兄时常出谷,总会给她和秋绮枫带些新奇玩意儿和江湖话本回来,是以她从这些用以打发闲暇的话本中知道不少外界之事。 不过杨留挑的话本特地避开了有关医仙谷的,免得尴尬,以至于她并不了解医仙谷在江湖中的盛名。 “……正是家父。”闻人渊有些无语。 但他此前也是从字上猜测自己父亲与谷仲仁或许是兄弟,更何况两人的确相识。 闻人信却从未对他提及自己有兄弟,从颜烟的反应看,谷仲仁也从未和别人提及过闻人信。 颜烟正在考虑自己以后对他应该行什么礼,却又听他补充道:“家父让我届时去义乐城附近找一位叫张大河的人,说他能带我去医仙谷。” -- 第11页 颜烟认识这张大河。他是个聋哑人,多年前搬至医仙谷外居住,充当医仙谷与外界沟通消息往来送信的人。 能报出张大河这名字,父亲又是当朝太傅,这般想来闻人渊所言确有其事,并非居心不良。 “既然这般,待少侠伤愈后可与我们同回医仙谷。”颜烟迟迟没能等到罗有全的回音,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索性就将他弃之脑后,想着不如向闻人打探情况更靠谱,便答应等他伤愈,至少能彻底行动自如,带他去找师父谷仲仁。 她推算着日子,等闻人渊伤愈也得到大暑过后,到时岁兰花期已过,她与秋绮枫将采集到的那些药材处理完毕后,便可与他一同回医仙谷。 许是这话起了什么激励效果,短短三日后闻人渊就几乎痊愈了,周郎中见此也直呼奇迹。 这日清晨,闻人渊早起取上他的剑,和外出采药的周郎中打了声招呼,在院中练了片刻活动身子。 他原本那身玄衣被刀割开了好几道口子,早就不能穿了,不过周郎中前些天去邻近的镇上出售药材时顺便替他买回了一套成衣,让他很是感激。 颜烟正好端着木盆出门倒水,瞧见他穿着那套燕尾青的修身窄袖长袍,黑发用原先就戴着的玉冠束起,脸上病容尽褪,手执一柄长剑施展出干净利落的剑招,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与潇洒坚毅的眉眼相得益彰,显出一股锐气来。 见他回身一剑挥刺而出,正是妙处,她将木盆放在一边,拍手笑道:“少侠好兴致。” 其实她从小就想跟着师父和师兄师妹一起学武,可惜师父说她这先天不足的体质不适合练外家功夫,如今只能看着别人羡慕。 “在屋内待久了,觉得有些闷,想稍微活动下筋骨。”闻人渊收剑回鞘,向她走去。 颜烟见他这般练剑后依然脸色如常,气息平稳,看来伤势已无大碍,感慨道:“不曾想少侠的伤竟好得如此之快。” “幸得颜小娘子出手相救。”闻人渊略一抱手,再次表达谢意。 “习医之人,自然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颜烟摸了摸垂在耳边的头发,停了片刻后又怯生生地说道,“以后我们就用你我相称吧,唤我名字即可。师父也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 自从知道他与医仙谷也有关系后,颜烟对他更觉亲近,话多了不少,就是一直没再问他罗常贤之事,更没和他提及罗有全。 现下是觉得这整天少侠来小娘子去的,很是麻烦,医仙谷中没那么多规矩。 闻人渊其实也觉得被人一直称呼少侠很是别扭,点头道:“说得正是,不必如此繁文缛节。” 两人就这般达成了某种协议。 “方才练剑觉得伤势已无大碍,差不多可以随时出发了。”闻人渊单手抚过伤口结痂的地方,并未感觉到太大痛意,“我想尽快办妥这送信之事。” 颜烟知他办事心切,为他把过脉,待周郎中采药回来后又对他的伤情做了番检查。 “看来今天准备一下行李,明天就能出发了。”她与周郎中的诊断结果一致,闻人渊身上的伤正结痂愈合,行动能力恢复正常,可进行一些如早晨练剑时的动作,只要不过激便无虞。 这是闻人渊现在最想听到的话。 ==================== # 清风筑浪共车舆 ==================== 第6章 茶摊遇伏 翌日,准备妥当的颜烟起了个大早,出屋门时发现闻人渊已在院中等她。 两人打过招呼后,阿牛和小卓两人从外间大厅走了进来,说周郎中向村民借牛车去了,好送他们两人先去附近的明平镇上。 颜烟与那两个少年闲聊了几句,秋绮枫才揉着眼睛走出来,站在边上听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现在离大暑还有好些日子,岁兰的花期尚未结束,秋绮枫被留下来继续采集岁兰,并初制成利于保存的干花以备后用。 昨日她就因颜烟竟丢下自己而带闻人渊回医仙谷之事闹了许久,直到颜烟说要将她往汤药里放毒蛇胆汁险些害死病人之事告诉杨留师兄,才悻然作罢。 师兄要是知道这事,定会帮着师姐一起数落她。 不过颜烟对闻人渊上心就罢了,算来是她救下的人,可这周郎中也对他格外客气,不光腾出一间屋子来单独安置他,还让阿牛和小卓两人时时照顾着,昨日听说两人要离开,今天这一大早的就出门去村里借牛车。 这几人里唯独她一人瞧闻人渊不顺眼,谁让他分走了颜烟对自己的关心呢? 没过多时,周郎中就借了辆套着头大青牛的板车来,并让小卓和阿牛驾车将两人送去镇上。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随身之物本是不多。 闻人渊的那些东西都是随身收在了衣袋内,宝剑和玉佩悬在腰间。 颜烟比他多带了几件衣衫,方便换洗,连同几只小巧的药瓶药罐一起打了个包袱。另有装着自己服用的丸药和一些盘缠的荷包,以及那支白玉笛,都系在腰带上。 但周郎中说着路途遥远有备无患,硬是给准备了一堆东西,林林总总地塞满了一个褡裢,一并放在了牛车上。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称谢后,跟着两名少年学徒坐牛车离开了药庐。 这两人前脚刚走,愤懑不满的秋绮枫扭头就写了封信,详叙了这几日发生之事,洋洋洒洒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用医仙谷的机关鸟传信给了师兄杨留。 -- 第12页 当然,她还没傻到把自己做的蠢事都交代出去。 颜烟照她和秋绮枫一个月前从医仙谷出发到余山村的时间推测,如今加急赶路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医仙谷位于宁延和齐川两国边境的山脉之中,临近宁延的边陲之城义乐。 宁延与齐川两国比邻,以贯通东西的达江为界。宁延居于达江南侧,多年来与齐川互通往来。 闻人渊和颜烟皆是宁延国人。 不过毕竟是两个国家,务农经商各有侧重,风土人情皆有差异,因为种种原因,边境交界处偶有龃龉。 在十六年前,说不清是哪一方率先挑起事端,两国之间发起过一场战事,不到半年,便随着齐川大王子阵亡而告终。 虽然战争只持续了短短数月,但两国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惨重。 齐川一方失去了原本正要继承王位的大王子,最后不得不转由因庶出而一直不被看好的二王子继承。 而宁延前朝先王苍延绍在这场战争中遭遇齐川军伏击而身受重伤,在战事结束的半年后虽已显伤愈之势,却突然病笃晏驾。他那同父同母的王妹则是在动乱中失去音讯,失踪数年后才知早已薨殂。 不过并非没有得益的,御刀门门主罗常贤正是在那次伏击中救下了苍延绍而受到嘉奖,并有御赐的九环金刀作为镇派之物,连同当时与之结盟一起作为江湖义军的几个门派也得到了相应好处。 且不论究竟谁对谁错,那次战事后两国依旧保持着表面和平,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贸易往来,江湖中人或是经商之人只要有通关文牒,在两国间跑动是常有的事。 阿牛和小卓两人此前常跟着周郎中一同去明平镇上采买,驾起牛车来轻车熟路,沿着被压出了车辙的乡间小道一路颠簸。 正值六月中旬,烈日当空,弥漫着阵阵烦闷。 闻人渊没什么感觉,毕竟以往出任务时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天气,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依旧能抗得过去。 只是颜烟这一路过来被晒得不行,额上不停渗出细密的汗珠,牛车也颠得难受,倔强地抿着嘴没吭一声。 闻人渊很快就发现了她在逞强,为了让她不至于被晒晕,伸出手去替她遮蔽了部分直射头顶的阳光,开口宽慰:“很快就到镇上了。” “嗯。”颜烟简单地应了一声,露出带有歉意的羞赧笑容。 坐在前头的小卓转过头来:“颜姊姊先忍耐一下,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两个少年就觉得应该照顾颜烟这个女孩子,努力控制着牛车让其不那么颠簸,又和她说了些笑话好分散注意力,惹得她笑出声来,也不再觉得难受了。 果然还不到一刻钟,就已到了明平镇上,闻人渊与颜烟准备去找驿站租借马匹,而阿牛和小卓两人要照着周郎中给的单子,顺道采买需要的东西,两行人在镇前路口处道了别。 镇中的驿站很是好找,周围种着几株乔木,繁茂的枝叶提供了一大片阴凉。 驿站旁的那片树荫下另撑着一把青布伞,下挂一木牌,写着“饮子”二字,正是一间凉茶摊,已经坐了不少往来赶路在此歇脚的行人。 在去驿站前,闻人渊先带着颜烟来此处找到一空位坐下,暂作歇息。 燥热的空间内飘散着马匹身上的骚味和行人身上的汗味,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物,惹得颜烟微微皱起眉头。 见到颜烟的表情,闻人渊解释道:“只在此处暂避日光,稍作休整,环境虽比不上酒肆茶坊,但这里的茶饮甜食确是不错。” 颜烟“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并非不能忍受。 两人到这明平镇上时已近晌午,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腹中传来饥饿之感。 “你口渴吗?”闻人渊问道,不等她回答就唤来了茶摊的店家,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店家,来壶荔枝膏水,冰雪冷元子,雪糕,再来一笼羊肉小馒头” 见又是一桩生意上门,店家早就等在一旁候着了,听他报了这一堆名字后立马应声而去。 闻人渊向颜烟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还需要吃些什么?” 颜烟别无所求地摇了摇头。事实上,现在就只是喝杯凉水也能让她满足。 没等多久,一壶凉饮和几种小食就被送到了他们桌上。 闻人渊挥退准备招呼其他客人的店家,给颜烟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荔枝膏水后,举起茶碗浅呷一口,霎时一股带着酸甜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因天气而烦闷的心情顿时轻快不少。 这荔枝膏和荔枝其实并无关系,是用乌梅加桂皮、熟蜜,熬至一半滤去渣,放入沙糖、生姜汁再熬,滤去滓后澄定,在这盛夏时节饮用,端的是生津止渴,又可去烦。 颜烟正口渴,接过闻人渊递来的茶碗也喝了一口,出言赞赏:“这荔枝膏却是不差。” “想是你赶路口渴了,喝什么都会觉得不错。”闻人渊又将其他吃食推到她面前,“再尝尝这些。” 那冰雪冷元子是用炒熟的黄豆磨成豆粉,加蜂蜜拌匀后团成小圆子,浸入冰水中做成的一种甜食。雪糕是种色如白雪的糯米糕,香甜可口。 因茶摊做的是小本生意,这羊肉小馒头中的羊肉称不上多,但里面加了水晶脍,薄皮带馅的馒头蒸熟,馅料化开后,咬上一口便满嘴肉汁香浓。 -- 第13页 颜烟将每种都吃了些,直呼好吃。不过她食量不大,剩下的便都交给闻人渊解决了。 “以往这个时节,谷中一样会做荔枝膏消暑。”她看着闻人渊吃东西,将自己茶碗中的荔枝膏水一饮而尽,闲叙道,“还会制备香花熟水,用的茉莉花,有时会用冬季摘下用炒盐腌制过的梅花花蕾,泡到凉熟水里放上一夜,等第二天用这浸透了花香的水与沸水兑在一起就是了。” “听你说谷中之事,倒觉得挺有意思的。”闻人渊用完餐点,没打算急着离开,准备再坐会儿,单手把玩起了茶碗。 “是吗?不过在谷内待久了,恐怕还是会觉得外面更有意思吧?”颜烟回想起她上个月出谷到余山村时一路遇见的新鲜事,以往就只能看着话本和师兄的描述来想象。 她边想边偷偷学着闻人渊拿着茶碗的模样,却始终都做不出他那般潇洒的感觉。 大概是出于以往的习惯,闻人渊借此机会打探起医仙谷的事来:“你在医仙谷待了很久?” “我三岁时被师父带回谷中收养,这还是我头一回出谷呢。”颜烟收回游离的视线,“明明该是由我来带路的,但你对这些地方比我更熟悉,还是要麻烦你。” “这没什么。”闻人渊轻摆着手,还想接着聊下去,耳中蓦地传入几声细微异响,低头借喝荔枝膏水止住话,用眼角余光瞥向传出声音的邻桌。 “怎么了?”颜烟的耳力并不像他那般敏锐,不过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立马注意到他的举动,压低了声音问他。 “别说话。”闻人渊专注于观察异动,以只有她才能听见的音量回答。 忽见他神情一凛,抬手举碗回兜,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动,汤水洒了一地,茶碗内竟扣住了两枚小巧的梭镖暗器。 闻人渊将那两枚梭镖拍在桌上,起身朝邻桌看去,暗中握住配在腰间的长剑。 邻桌坐着三个男人,居中一人戴着一顶斗笠,他右边坐着的人身量较宽,左边之人脸上有道刀疤,看上去很是吓人。 闻人渊并不认识他们,看这三人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江湖人士。 丢出暗器的正是居中那位戴着斗笠的男人,正朝这边看,脸上挂着失手后的恼意。 闻人渊不知他为何突然出手偷袭,以生硬的口吻出言相询:“阁下这是何意?” “你休管闲事,我们找的是这位小娘子。”邻桌右席那胖子看上去很不耐烦。 闻人渊闻言一愣,朝颜烟投去一瞥,很快移回了视线。 他还当是自己身份被识破,这三人是来找他寻仇的,没想到对方找的竟是颜烟? 第7章 遭人挟持 闻人渊打算问个明白,同时出于所谓的义气而再度询问:“我们两人是一道的,你们找她是为何事?” “小子,快些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刀疤男出言恫吓。 颜烟从讶异中回过神来,抿着唇,伸手轻轻扯了扯闻人渊的衣袖:“此事与你无关,你别管。” 柔和的语气中夹杂了几丝刻意的淡漠,有掩藏不住的担忧溢出。 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闻人渊偏着头对她的话做出回应:“既然说好与你同路,这些人欲对你不善,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你……”颜烟欲言又止。 “更何况,我想见识下这些人究竟有多大能耐。”闻人渊起身盯着那三人,嘴角竟绽出一抹冷笑。 这是颜烟初次见他露出笑意,只是这冷笑带着几分危险的警告意味,令她一阵心惊。 闻人渊一直隐瞒着“魑”这个身份,他在江湖中通常是以另一个身份示人。 “追灵公子”,这是别人提起他时所使用的名号,出自他最擅使用的那套自创剑法——“追灵剑法”。 凡是见过追灵公子的人,都知道当他露出这种笑容时,通常意味着极度危险。 不过,那三人显然是不曾见过他的,甚至都没往那处想。 “你这家伙实在可恶。”戴着斗笠的男子因方才偷袭被阻,恼羞成怒起来,“我们上,杀了他再问那小娘子要曲谱不迟。” “曲谱?”闻人渊立刻抓住了对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关键词。 “小心!”颜烟发出呼喊。 闻人渊还未将对方来意彻底弄明白就遭受了袭击,跨前一步将颜烟护在身后,顺势抽剑格挡。 店家和其他歇脚之人见此情景,纷纷躲远,生怕遭受波及,茶摊内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对方仗着人多,或空拳或执剑,逼近他们两人。 颜烟这时无法再安稳地坐着了,将插在腰间随身带着的那管白玉笛抽出,暗藏于长袖中,站起身来:“他们人多,怕是不利。” “放心。”与她略带紧张的神色相比,闻人渊依旧是一派轻松。 见他这般,那三人当做是瞧不起他们,怒气更甚,一声吆喝,同时出手向他攻去。 闻人渊不紧不慢地斜踏一步,先行挥剑出击,尚未看清锋芒指向,那块头较大的胖子首当其冲,当即倒地,一时间竟起不了身。 剩下两人未曾想到他出剑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顿时大惊。 “快散开,莫要与他缠斗。”带斗笠的男人应该是这三人小队的头领,反应迅速地发出号令。 闻人渊面无表情,口中逸出带着嘲讽语气的话语:“嘿,看你等口出狂言,还当有多大本事,不过如此。” -- 第14页 “可恶!”那刀疤男看似极为不服,举剑朝闻人渊胸口刺去。 闻人渊看那柄长剑朝自己袭来,只是身子略微一动,抬起左手,手背正巧搭在剑脊处,看似轻巧地朝左一推,竟把攻势尽数化开。 一击未中,刀疤男反手将剑往右侧拉回,顺势向下朝他腹部一划。 闻人渊知此招来势颇凶,右手举剑架住,矮身踏前,左肘往他胸口撞去。 他的格剑力道之大,让那刀疤只觉手掌阵阵发麻,一柄长剑拿捏不住,任其跌落在地,迎面又见他手肘已至心口,顿觉不妙,慌忙后撤。 然而此举实为虚招,闻人渊踏步跟上,扬腕便是一刺。 一抹血痕喷溅在茶摊的立柱上。 “呃——”刀疤男未能当场气绝,捂着脖根处,眼中流泻出痛苦与绝望之意。 “啧,刺偏了。”闻人渊眼中满是戏弄的意味,倒有些像是寻回了以往奉命刺杀目标时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情绪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被颜烟的惊叫声给打断了。 闻人渊一惊,独来独往惯了的他自知大意,转身看去,见那戴着斗笠的男人手执匕首,单臂卡着颜烟的脖子,将她锁在自己身前。 “住手!”那男人高声厉喝。 闻人渊暗叫不好,不敢贸然进前。 斗笠男看他停止了动作,料到自己这步险棋是下对了,带着些得意,朝他扬了扬匕首:“看来最后的赢家是我。” “放开她。” “这可不行,我还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呢。” 被他抓住的颜烟挣扎道:“你休想。” “哦?”斗笠男怪笑一声,手腕一转,掐住了她的脖子,并且缓缓收紧。 “咳……松手……”颜烟被掐得难受,费力咳了几声。 闻人渊心中焦急,只是表面上不敢流露半分:“你想要什么?” “别过来,退开十步。” “好,你休要伤她。”闻人渊虽有心想和他比比究竟是谁的动作更快,但又怕将那人逼急了伤到颜烟,只能依言向后退开,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 “放心吧,她还有用,我现在自然不会伤她。不过若是将我惹急了……”斗笠男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再度开口威胁,“那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颜烟受他钳制,心中甚是羞恼,手腕轻抖,此前藏入袖中的那管玉笛顺势滑出。 她趁那斗笠男威胁闻人渊而对她未加防备时,握住玉笛反手后甩,重重点上对方脐下的气海穴。 “你!”那男人被点中要穴,只发出这一声疾呼便松开了手,竟是捂着肚子,痛晕倒地,匕首和斗笠皆掉落一旁。 闻人渊看得怔住了。 此前试过她并非习武之人,却是没想到她能一招制敌,当下在心中复又多了一分防备。 “厉害。”他开口赞道。 颜烟摆脱了控制,收好玉笛,毫无防备地朝闻人渊笑道:“多谢夸奖。” 闻人渊见她对自己依旧如常,只得暂且作罢,抖去刃上血珠,取了软布擦拭后收剑入鞘,打量起躺在地上的三人。 除去晕倒的斗笠男外,他身后的刀疤男喉咙下侧受创,再不去止血便是眼看着活不成了。至于那开场就倒下的胖子更是可笑,分明是三人中受伤最轻的那一个,此刻却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起身。 他不由得哂笑一声,走近那斗笠男在他身上摸索起来,没多久就寻到了一块木质腰牌。 那腰牌上刻有三大三小共六个字,饰有一圈火云纹。 “千山宗火云堂?”颜烟也看到了那腰牌上的字。 “是千山宗的人。”闻人渊将那腰牌收入自己囊中,“你和他们有过节?” 颜烟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闻人渊觉得奇怪。 此前罗常贤送出的那封密信中只提到约见千山宗水月堂的堂主,而千山宗那几个堂主却是素来不和,这火云堂的人为何也来到此地,甚至点名要找颜烟。 正想着,那趴在地上的胖子却一个鹞子翻身跳了起来,还没等两人说什么,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手拽起一人往茶摊外跑,末了还撂下一句狠话。 “臭小子,千山宗是不会放过你的!” 标准的输者行为。 颜烟惊叹出声:“看那人体型笨重,没想到身手这么灵活,拖着两个人,蹿出几步就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要追吗?”闻人渊提醒道,“这些人是来寻你的。” 颜烟看见了在他眼中聚集的杀意,出言劝道:“算啦,不是受伤就是晕倒的,就饶他们一命吧。你呢,身上的伤没事?” “嗯,不碍事。”闻人渊闻言点头,准备带她离开,“也罢,正巧我对无名之人提不起劲。” 躲在远处的茶摊店家见争斗已经结束,而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又一副要走的样子,搓着手凑过来索要赔偿。 闻人渊随手丢了半两碎银在桌上,店家没看清以为是石子,拉住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竟是笔不菲的收入,这才住了口。 “好在东西都没坏。”就算扣去客人未付账跑了的损失仍还有多,他不敢招惹闻人渊,看两人转入隔壁驿站,自认倒霉,收了那碎银后自顾自地清理起茶摊来。 客人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这茶摊中,将刚才发生之事权当茶余谈资。 -- 第15页 驿站就在这茶摊边上,闻人渊带着颜烟找到其中一人后,出示了一块腰牌,晃了一晃便又贴身收好。 闻人渊这块腰牌与千山宗的迥然不同,颜烟只看清他的这块是铜制圆牌,此前并未听周郎中在闲聊时提到过。 但他这铜制腰牌好像来头更大,驿站的人见到那腰牌后竟颇为恭敬地为他备下一辆马车,套着的两匹马也是可日行千里的良驹。 原本还派了马车夫跟着,但被闻人渊唤退了。 马车行驶在镇外平坦的官道上,颜烟坐在车舆内,感觉是比牛车舒适不少,看着前头亲自策马驱车的闻人渊。 她知道时人多用独牛拉的厢车代步,也有用骡车的,这驿站中的马车基本只供达官贵人们出行使用,诧异道:“你有官职在身?” 闻人渊不假思索地低声道:“并无官职,不过,确切说来倒是有些关联。” 颜烟思及他父亲乃是当朝太傅,称他一声衙内也是使得的,倒说得过去。 “竟是奴家高攀了。”她开玩笑般地朝他行了一礼。 闻人渊慌了手脚,不知要怎么接话,只能无奈道:“你快坐好。” “哦。”颜烟应了一声,缩回到车舆中,这两日晚睡早起,适才又险遭人劫持,现下过了晌午就开始犯起困来,放下车帘准备假寐片刻。 闻人渊听着后方安静下来,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口问道:“方才那些千山宗的人提到的曲谱是什么?” 第8章 魂曲现世 颜烟闭着眼,逐渐开始朦胧的意识让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自然就没立刻做出回答,只发出了模糊不清的音节来。 闻人渊听到她闷哼一声,自顾自地直言道:“若你不想回答便不用说。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如今我自会护你周全。” 当初那封信中提到医仙谷弟子出谷,并提及魂曲现世一说,这令他困惑多日的答案或许全都在颜烟一人身上。 这是他与颜烟同行的原因之一,不过恰好颜烟先主动提出一起回医仙谷,省去了不少麻烦。 车帘猛地被扯开,颜烟从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带着些好梦初醒的倦意,赌气道:“谁说我不愿回答了?” 车身陡然一晃,吓得她抓住车舆边沿,乖乖调整好了姿势。 闻人渊抓稳了缰绳,回头看到她在瞬息间换了几种表情,只觉她这起床气有些可爱。 “那这曲谱是?”他再度给出提示。 这下颜烟是彻底听清了他的问题,斟酌过后决定全盘托出:“是《魂曲》的曲谱。”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完全信任闻人渊。 “魂曲?”闻人渊深感诧异,勒住马缰停了车,转身正视着颜烟。 “对,魂曲。”颜烟非常确定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吐气出声,“我是医仙谷中唯一熟习《魂曲》全篇的人。” “早年间传闻《魂曲》曲谱现世,引得众人争夺,最终却是一无所获,没想到竟是在医仙谷……”闻人渊想起数年前那场轰动江湖的闹剧。 约在十年前,江湖上有人传出《魂曲》现世的消息,并叙说了这曲乐的奇妙效用,引起轰动,一时间宁延几大书坊的曲谱价格暴涨。 诸位江湖人士争抢一番后发现所得曲谱皆是以古曲谱冒充的赝品,连《魂曲》的影都没见着,最后将这事说成是那些书坊为牟利而编造出的谣言,但依然有不少人对曲谱之事深信不疑。 在第二年,十三岁的闻人渊正式接替成为血盟的魑之后不久,还有好事者编了句话,说的是“四鬼藏锋,天下大同;引魂曲终,莫敢不从”。 这“四鬼”便是指的血盟,血盟之人不再出面处置那些贪赃枉法之徒,便是世间太平,人人得以安居乐业之时。而“引魂”则指的是《魂曲》曲谱中的一篇曲名,传言说只要演奏这“引魂”一曲,就能控制人心,号令天下。 江湖上就数这句话流传时间最长范围最广,只不过其中并列提到的血盟与魂曲,一个令人避之不及,一个让人趋之若鹜。 没想到这《魂曲》确有其物,竟是在医仙谷中,更没想到颜烟居然身怀魂曲秘技。 “看来,你也心动了。”颜烟打量他的神色,盘算着将此事告诉他是否正确。 “江湖中人难有对魂曲不动心的,医仙谷既藏有曲谱,更是不会让外人随意进出了。”闻人渊并未反驳。 颜烟对他的反应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只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道:“所以你也是……” “我?”闻人渊耸了耸肩,“我不通乐理,亦不擅乐器,对此无甚兴趣。” “那就行了。”颜烟叹道,不过心情好了一些,“可不知那千山宗的人是如何得知曲谱在医仙谷中,又怎么知道我是医仙谷之人?” 恐怕罗常贤寄出的密信不止送给千山宗钟临的那一封,为的就是告知其他人魂曲再度现世之事,以图一同谋得曲谱。只是仍不知他如何得知曲谱在医仙谷中,又如何得知离开医仙谷的颜烟会魂曲。 闻人渊这般想着,但没打算现在就告诉她自己是血盟之人的事,也不想把她牵涉入与御刀门相关的事中,于是没将这些告诉她,转移话题道:“适才见你点穴那招准头极佳,劲力用得恰到好处,且吐息沉稳,怕是内力深厚,为何又像是不会武功的样子?” -- 第16页 “我习医多年,自然会认穴位,用的又是手上的巧劲,并无学过什么外家功夫。”颜烟轻摇着头,有点可惜地说道,“我自幼就是先天不足,师父说我不适合练那些外功招式,当初还是用不少名贵药材才将我身子调理得和常人无异,内力应该是一直辅以调息吐纳来养身才有的吧。” “原来如此。”闻人渊听她这一番解释,打消此前疑虑,听她说自己有不足之症,更多了些莫名的怜惜,“虽对魂曲是没什么兴趣,曾听闻魂曲有操控人心之力,不知是真是假。” 当年江湖上对《魂曲》的效用传得神乎其神,想必自有其厉害之处,否则仅凭传言也不会引得众人抢夺。 “我也不知是否真有其效。”颜烟补充道,“这摄人心魄一说很是邪门,我是误打误撞才学会了全篇,不敢擅用。” “全篇?”闻人渊听她说的,更是被勾起求知的心来。 颜烟点着头:“外人皆道魂曲有操控人心之能,但实则大致分为‘安魂’、‘醒魂’、‘养魂’、‘引魂’等篇,前几篇对调息吐纳与修炼内力有极大帮助,‘引魂’篇才有用内力与曲音配合操控人心的法门。” “难怪传言说是‘引魂曲终,莫敢不从’。”闻人渊赞叹道,“这魂曲竟有如此妙用,且不提‘引魂’,单凭这前两篇就可被奉为武林至宝,难怪那些人穷追不舍了。” 外家功夫易学,可若内功修为不够,刚劲与力道无法运达周身,终究难以有所精进。且修习外功大多是着重进攻制人,修习内功则是运气充体,着重防守而后劲无穷,两者相辅相成。 因此,习武之人大多对内功心法的要求也颇高,像《魂曲》这类能协助调息吐纳、增长内功修为之物,一旦出世就定会遭到哄抢。 “可听师父说过,那些演奏‘引魂’篇的人最后都落得个非死即伤的下场,很是凶险。”颜烟一脸后怕的样子,“虽说我好像没什么大碍,但依然不敢完整吹奏。况且吹奏魂曲会消耗内力予以辅助,另几篇就消耗颇多,‘引魂’篇更甚,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内伤。所以我只是记下了曲谱,平时更没什么用到的机会。” “若世间真有操纵人心之术,自是不碰为妙。”闻人渊思忖道,“如今《魂曲》曲谱的去向被人知晓,方才没处理那些千山宗的人,只怕贻祸无穷。” “那曲谱早就被师父烧啦。”她笑着开口,“可他们好像都不愿相信,所以到时候还是得麻烦你了。” 虽然口中说着麻烦,但她的语气与神色所表现出来的却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闻人渊觉得现在的她与初见时相比,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种淡漠的疏离感几乎完全消失了,也少了些伪装的深沉,现在的颜烟更像符合她这年龄的女孩。 见她又对自己露出那种带着羞怯又天真灵动的笑容,闻人渊竟觉得自己的心怦然一动,让他微微皱眉,试图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的古怪想法压制下去。 “好,我自会护你周全。”他听到自己是这般和她做出保证的。 “如此,便多谢你了。”这句话颜烟说得异常干净利落。 这般看来,并非颜烟带着他回医仙谷,反而是她自己找到了个能一路护送她的免费保镖,仔细一想,这中午的饭钱和这马车的租金全都是他出的,划算得很。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闻人渊驱动马车再次上路,见她肩上落着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叶,伸手摘下。 颜烟下意识地骤然缩了一下身子,似是极不愿让他碰到自己,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就躲回了车舆中。 闻人渊因她这过激反应感到诧异,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呆怔了一会儿才记得收回,不过只当她是顾忌男女之别,便随她去。 但之前他受伤昏迷时,颜烟曾为他处理包扎过伤口,那时候也没见她顾忌这些,只因为当时他是重伤患? 闻人渊坐在辕座上,专心驾着马车,又考虑到颜烟经受不住颠簸,特地放慢了行进速度。 这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倒是畅通无阻,在两日后即将入夜的傍晚时分行至一处有渡口码头的小镇。 达江的分支河流众多,顺流南下再折往北边临江的义乐城可说是最轻松的方式。 闻人渊在小镇的驿站交还马匹车辆后,便是决定去坐船走水路。 不过现已入夜,渡船均不再行船,纷纷停靠在码头处。 闻人渊和颜烟打听了一圈后,预备先在小镇找家旅店住上一晚,等天明再找渡船。 两人离开码头时,一阵喧闹从身后传来,引他们回身望去,见到一位披着蓑衣渔夫打扮的船家被几名流氓地痞样的人围在中间。 颜烟看那船家长的老实巴交,此时正焦急地说着什么,但立马被几个地痞给驳回了,甚至被狠狠推了一把,连退好几步,差点跌倒。 “喂,你们不要欺负人!”她想都没想,张口提声劝阻。 那几个地痞被打断,侧目朝她看去,爆发出轻佻的狂笑声:“哟,哪来小娘子,是和这捕鱼的认识?他欠了该交给我们的钱,不如你来替他还?” “我没钱。”颜烟蹙眉反驳。 “没钱正好,陪我们几个玩玩,就当抵债了。”那几个地痞中走出两人来,一左一右地往颜烟靠近。 -- 第17页 闻人渊就在她身旁跟着,见她出言阻止反被那几个地痞欺负,暗叹自己只当她看着柔弱,没想到也是个擅长惹麻烦的。 第9章 月夜星河 “小娘子,跟我们走吧。” 转眼就见那形容猥琐的两个地痞伸手来抓颜烟胳膊,吓得她慌忙往闻人渊背后躲。 闻人渊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移步向前,将她护住,看向两个地痞。 “滚。” 隐隐带着怒气的单字冲口而出。 两个地痞看他年轻,只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公子哥,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竟没被吓到,想绕过他去抓颜烟。 闻人渊抿唇,一言不发地迅速出手,趁两人经过他身旁时,抓住他们小臂往外一送一扭,眨眼间便卸了他们的胳膊。 那两个地痞惨叫一声,各自捂着肩膀滚在地上,面色发白直冒冷汗,痛得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朝他望去,这才看清他眼中那凛然的骇人目光。 留在后头的几人见势不妙,知道自己碰了钉子,也不管这受伤的两人,拔腿就跑。 闻人渊鄙夷地瞥着满地打滚的两人,长腿一迈,转身越了过去。 那千山宗的弟子还知道带着同伴一起跑,这几个流氓地痞却是一点义气也无。 “二位留步!”那船家见那些地痞逃走,小跑着追了过来,还差点被地上那两个地痞给绊倒,顺道踢了一脚,算是出了口气。 “何事?”闻人渊侧身看他。 “多谢小娘子和这位官人仗义相救。”那船家打量了两人一眼后,连连称谢,“就愁着这些天鱼获不多,不够还债,这要再被那些人打一顿,更是要命。” 颜烟跟在闻人渊身后,听他这般说,很是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只是说了句话,还险些被人欺负了去,哪担得起“仗义”二字。 “举手之劳。”闻人渊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过是见颜烟被欺负才出的手,并没记挂着旁人的感谢。 “二位这会儿来码头,可是要找渡船出行?那可不巧,这渡船夜间不开。不过两位要是着急赶路,小人可送上一程。”那船家献起殷勤来,忙着邀两人上他那小船。 颜烟见他言辞恳切,念他是出于好心,又想着有闻人渊在,抬头投去问询的眼神:“可好?” 闻人渊原本想婉拒,但自己确实是想早点到义乐城,好及时将信交给谷仲仁。 此时残阳已落,天色渐暗,听颜烟语带为难地问他,便看了眼那男人,点头算是应允。 他又拿出一块碎银给那船家:“这是租船的定金。” “这是小人为报答二位,怎么好收钱呢?”男人摆手推拒。 “那些人不过是被一时喝阻,以后定会再来为难你,这些应该够应付一时了。”颜烟久不出谷,对银两钱财这些着实没有什么概念,只知要给钱,却不知究竟价值几何。 “可这……这也太多了……”男人盘算着,给他的这一两碎银都能买下那艘破旧的小渔船了。 他那船是问那几个放高利贷的地痞借了钱租的,这碎银加上他手头现存的几个钱,倒是能将欠的债还了,再努力努力就能买下这船,以后就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闻人渊见他一直拒绝,二话不说就将那碎银塞入他手中:“船家只需送我们到下个位于东南方的渡口就行。” “这……好吧。”船家得了碎银,勉强收下,态度更是殷切,将那两人带到码头,迎上他那艘渔船。 闻人渊先行上了船,细细查看一番。 那小船用稻草做了船篷,虽是破旧了些,倒也干净,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颜烟得到他的同意后,才跟着自行跳到船上,没看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这篷船本是艘渔船,蓬上盖着一层干草,船头处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渔网,今日却没能用它开张。今日所得的几尾鱼已用几个铜板的价格卖了出去,遗留下的鱼腥味被风一吹,早已消散尽了。 “二位坐稳了。”那船家立在船尾摇橹,小船晃晃悠悠地驶离河岸。 行船时刚过戌时,半轮月亮自东方升起,颜烟与闻人渊两人面对面地坐在船头,扶靠着船舷欣赏月夜美景。 夏日夜间的微风轻拂,颇为惬意,并不觉得冷。 码头的灯火徐徐往后退去,离得远了,望过去朦朦胧胧的一片,此间只剩船上一盏渔灯随着水波摇晃,漾出昏黄暖光。 河面宽阔,倒映着清泠却不失温柔的弦月光辉,星星在被风吹皱的水浪间跳动,偶尔还有一尾小鱼被行船惊扰,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晶莹水花。 在这漫天星光之下,颜烟一时间觉得自己是随着小船一同漂浮在银河间,表里澄澈,悠然心会,竟不知是否身在梦中。 正是好一川风月。 四周静谧,两人被这无边美景震慑了心神,也不言语,只有行船划过河水的声音。 像是害怕过于孤寂般,自船尾传来粗率的歌声,飘在这腾起蒙蒙夜雾的河面之上。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 第18页 闻人渊发现颜烟不知何时坐到了船头前,双脚踩一双素色绣鞋悬在水面上轻晃着,笑意盈盈地跟着那船家的调子哼着小曲,相较之下显得温润悦耳,不由得有些痴醉。 “小娘子也会这渔父词?”船家唱完一曲,停了歌声,笑问道。 “曾在词集中见过。”颜烟心情极佳地应道,“船家唱得颇为豁达,倒是符合此情此景。” “嗐,小人这日子过得清贫,可不得唱些高兴的?”船家哈哈一笑,又问道,“你们小两口这大晚上的来找船渡河,是要到哪去?” “我们不是……”颜烟脸上一红,慌张否认,回到船舷边上,低着头,不敢看就坐在面前的闻人渊。 “没事没事,小人不会往外说的。”那船家见过颜烟并未将头发梳成妇人的发髻款式,却将他们当成是夜间私奔的情人了。 “船家只需将我们送到下一个渡口便是。”颜烟轻啐一口,不想再搭话。 船家当她是害羞,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闻人渊发出的冷哼声传了过来,让他立马噤声不敢言语。 这小娘子倒是温柔和婉,恼起来也像是带着笑,怎么就跟了这么个冷面凶神,真是大煞风景。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深,散去白日的燥热后,风渐渐凉了下来。 “去船篷内睡会儿吧,免得吹多了夜风着凉。”闻人渊对颜烟关心道。 算来已过戌时,她这些天本就少眠,怕是早已乏了。 颜烟正抬手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听他这般说,从善如流地点头,暂且进了草篷内和衣而眠。 不过多时闻人渊就听到她入睡后发出的浅浅呼吸声,倒是安稳,想她这几日跟自己连着坐车行船赶路颇为辛苦。 她之前顺嘴提过自己有不足之症,不知现下身子吃不吃得消。 他听着颇有节奏的悠然橹声,看那渔船两侧排开的流水柔波,不知过了多久,也觉得倦意袭来,双臂环胸,将就着倚在船舷边上闭目养神。 间歇的伊轧声缓了下来,只过了三息,闻人渊感到心脏忽地往下一沉,睁开眼,遥望那月亮躲藏入云层之后,星光变得黯淡,周遭一片漆黑。 借着那盏渔灯发出微弱亮光,他俯身看那河水,发现渔船并未照路线一直顺流而下,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改了方向,逆着水流偏离了航线。 他是凝神听这水流声不似顺流时安静,才觉察到不对。 “船家,这船……”闻人渊想询问船家是怎么回事,话至一半,却见前方隐隐约约一片黑影。 一钩弯月终于从黑云的拥抱中逃脱,再度洒下银光,那片黑影却是满湖的莲花。 “夜深了,官人还没歇息?”后头传来船家的询问声。 “正有此意,但见前面这片莲花开得喜人。”闻人渊找借口回道。 那船夫摇着船橹劝道:“大晚上的又看不清什么,早些歇下吧,等到了渡口,小人喊二位便是。” “好。”闻人渊短促地应着。 原本预定的行船路线只在河流之中,是不会经过什么湖泊的,更不会遇到这成片莲花。 闻人渊心知有异,悄声探进船篷内拍了拍蜷着身子睡着的颜烟,压低话音道:“醒醒,这月下莲花开得正好,你来看看。” 颜烟睡得正迷糊,听到闻人渊那低沉的嗓音,半睁开眼,就见他对着自己比了个手势。 深夜的凉风一吹,她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一下子清醒过来,朝他身后望去。 月光隔着轻雾浮在那片莲荷之上,密密挨着的碧叶中点缀着挺立的粉白花朵,若有似无的荷香随风飘来,倏忽杳然。 渔船离那片莲花越来越近,从花叶中暗藏着的一条水道穿了进去。 颜烟见那比船篷还高的莲花丛中影影绰绰,似是有人,不由自主地向闻人渊靠了过去。 耳畔蓦地响起一声唿哨,却是那船家发出的。 一只箭挟带着破风之声,与颜烟擦肩而过,射中船上草蓬,尖锐的箭头扎入蓬上覆着的茅草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渔父的歌出自:苏轼[宋] 《渔父》/《渔歌子》四首,组词,也有一说是组诗 其一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其二 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其三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其四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第10章 兴湖水匪 原来这篷船不知如何竟拐入了河道的某条支流,而这支流前则是名为兴湖的宽阔湖域。 这兴湖在宁延算是小有名气,一是因这六月满湖莲花的盛景,二是为这娉婷荷莲花丛中藏着水匪的水寨。 这伙水匪总共约有百八十人,常驻水寨中的不过十来人。 他们平日里是这兴湖上的渔民,鱼获不多时便占了这河道,打劫过路船只。 当地官府来剿匪时,他们就化为普通百姓,藏匿在附近的渔村中,待得官兵离开便又聚啸成群。由于人数不多,又只劫财不杀人,久而久之,官府便懒得管了,由他们在这里兴风作浪。 -- 第19页 这兴湖附近渔村住着的村民,大部分都是那些水匪的家眷,相对其他地方的渔村可算是十分富庶,定期交税给官府,偶尔还会多给些。当地官府得了油水,自然更不会来搭理这茬。 那位带闻人渊与颜烟来这里的船家,就是这水匪中的一员。 他原是这兴湖附近渔村中的村民,还读过几年书,无奈屡试不中,最终放弃了。 与其他水匪家眷比起来,他的日子过得相当贫苦。 半个月前,他的发妻生病死了,此前为给妻子治病就散尽了为数不多的家财,还问那几个地痞借了高利贷,而此前租借来靠此为生的渔船又临近租期。 他越想越觉得实在熬不下去,便舍了良心,随村中认识的人也落草为寇当起了水匪,只不过这几日里依旧还是靠着捕鱼糊口,主要负责去其他渡口处寻找下手目标。 颜烟好心相助,而闻人渊出手阔绰,反倒让他起了贼心。 这船家见闻人渊随手就摸出碎银来,腰间玉佩和那柄宝剑看着皆不是俗物,临时起意欲宰他一笔。 不过他有见到闻人渊是如何出手对付那两个地痞的,知道他会点功夫,便想趁着夜色,将不设防的两人渡往这兴湖之中,借着那水寨中的水匪之力行事。 在水寨瞭台上的水匪前哨远远就见小船孤灯向这边驶来,闻风而动,借着高挑的莲花藏匿身形,等待着动手时机。 那船夫一声唿哨,水匪们闻风而动,射箭袭击刚好位于船头的颜烟与闻人渊两人。 一时间数箭齐发,被闻人渊推回船中草蓬内的颜烟只听得耳边尽是簌簌风声。 闻人渊借着月色看见隐匿在那片荷田中的水寨,湖面上有几块延伸出的木板平台,几个水匪便是蹲踞在平台上朝他们放出的暗箭。 虽是见到了那些水匪,但闻人渊在这摇晃的小船上施展不开手脚,又要保护不会武功的颜烟,一时落于下风。 一轮箭雨过后,小船后方突然响起重物落水声。 闻人渊回头看去,瞧见颜烟半屈着身子避在船尾,手中握着船橹,看着他朝身侧的湖中略微扬了扬下巴。 那暗色的湖面泛着涟漪,一层层地荡开去,却不见那船家身影。 颜烟竟是趁着箭枝偷袭的工夫,用了些巧劲,将那蹲着躲在船篷后的男人推落湖中,抢过了撸板。 她听到莲花深处又传出动静,有样学样地奋力摇动着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船橹,硬生生将船划出了这片被长势过于旺盛的莲花所覆盖的区域,甚至接近了某处水寨平台。 靠近水寨附近的那一圈湖面却是没什么莲花,水寨中有几处点起了篝火,水匪之中同样有举着火把的,照亮了那几艘连成一排停靠在平台边上可容两三人乘坐的舢板。 那些水匪见他们两人不逃,反而冲了进来,皆是一个愣怔,倒是停了打算上舢板过去包围篷船的举动。 颜烟有些尴尬,她原本是想把船划远些的,没想到因没接触过划船而弄巧成拙,搞反了方向径直撞进水寨。 不过闻人渊似乎是本就有心要到此处来,却是正好。 “做得好。”他甚至因颜烟这一胆大操作而夸奖了她,颇有些刮目相看之意,“你多加小心。” 他叮嘱完后就乘此机会施展轻功,足尖轻点了下湖面就登上了那水寨搭建的向外延伸出的平台,混入那十来名水匪之中。 那些水匪原是渔民,大多只是有些蛮劲,此时被他突然攻入其中,兀自乱了阵脚。 闻人渊脚踏实地后便展臂送出一招,勾住身侧那名水匪的脖颈往前带倒在地,顺带还搭上了另一个正凑上前来的倒霉鬼。 他精于剑术,但在拳脚上的功夫并不比他的剑招差多少,更何况是对付这些虾兵蟹将。 没费多大劲,那十来个水匪就躺下了一大半,剩了两三个零散在外围的弓箭手,因闻人渊被自己的同伙围在其中而无法放箭偷袭。 颜烟远远地躲在篷船的草蓬后看热闹,见闻人渊虽是以一敌多却开始占据上风,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却听水寨靠后处传来一声滚雷般的暴喝,一位生得虎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提着武器踏步而上。 颜烟借水寨中的篝火看清他手中武器,诧异出声:“鱼叉?” 那壮汉的身型抵得上两个闻人渊,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柄原用于捕鱼的飞叉,背一软皮袋斜缚于背后,另插着一联九柄铁铸飞叉。 闻人渊见这壮汉的动作是个习武之人,看着像是这群水匪中的头目,倒不敢过于轻视,按着江湖规矩,抱拳提声道:“这位壮士,在下只是途经此地,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话好笑,我们就是专行不方便的。”壮汉双目圆瞪,提叉便朝他刺去。 这人原也是渔民,因幼时常年捕鱼而练得飞叉之技,臂力强劲,飞叉出手能在二十步外取人,百发百中,又颇识水性,落草后成了这群水匪的头目,在这兴湖中往来出没。 他今日恰好留守这水寨中,见闻人渊出手折损自己大半弟兄,自然怒不可遏,出面叫战。 闻人渊见他冲来,向后一跃,堪堪避过那一刺,趁势扬剑出鞘,架上那柄飞叉。 水匪头目仗着自己一身蛮力,硬将那飞叉抽回,再度抡去,口中不忘发狠道:“若想离开,便留下买路钱罢!” -- 第20页 兴湖上的水匪哪里知道闻人渊手中长剑的厉害,飞叉抡出后便被他当即举剑格架。 不知那长剑是用什么材料锻造而成,锋利无匹又足够强韧,两种金属撞击发出一声脆响后,那壮汉竟被反震开去。 两次挡下攻势后,闻人渊差不多试探出了对方的高低,想着速战速决,好带颜烟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曾想那水匪头目却是个一根筋,见两次攻击均被拦下,从身后皮囊中又抽出一柄飞叉来,一左一右朝闻人渊叉去。 闻人渊却不再避让格挡,手中长剑撩至那两柄飞叉之间,剑身随着手腕震动便是一崩。 泛着银光的剑影中,一柄铁叉当即被崩断。 水匪头目见那利剑来势不减,兜头劈来,弃了那柄断叉,双手举着尚且完好的飞叉去挡。 两相角力之下,那柄飞叉自中间被拗成了弧形,甚至被斩出了一道豁口,但好歹是挡住了。 “好啊,再来!”水匪头目怪叫着使出浑身力气将闻人渊甩了开去,随后又扔掉显然已经不能再用的弯折飞叉,再取出两柄来,跨步上前,喘着粗气与闻人渊缠斗在一起。 闻人渊从未遇见过这般执拗的人,迫不得已地和他过起招来。 附近的水匪喽啰见自己的头目也从闻人渊手下讨不到便宜,有心想上前帮忙,但又怕被两人攻势波及,只能躲在旁边看着。 而那被颜烟推落湖中的船家凭借着熟悉水性,方才落水后便顺势潜入水中,一路游至这水寨搭建的平台附近。 他在水中浮着,只露出个头来借以呼吸,并且探查那平台上的局势,现在见闻人渊与那水匪头目战斗正酣,便悄声无息地划水绕至另一边爬上了平台。 有一水匪喽啰拿着弓箭就立在那平台边上,见那船家从水中爬了上来,被吓了一跳,看清后才锤了他一拳,小声骂道:“你这家伙,从哪里拉来的人,是想害死弟兄们不成?” 此人便是和那船家相熟拉他入伙的,因闻人渊与头目混战在一处,之前开弓瞄了许久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出手,只能避在一旁。 “我哪知道他厉害到这个地步啊。”船家苦着一张脸道,往他那艘停在莲花边上的破旧篷船看去。 颜烟在那篷船上,看着闻人渊在与那壮汉对招中也没吃亏,先是高兴了一会儿,后见他陷入缠斗,却开始担忧起来。 闻人渊身上那刀伤只是结痂,并未彻底愈合,若战斗动作过于激烈或是时间久了,恐怕会有不利影响。 但她不会武功,过去就是给他添乱,只能颇有自知之明地留在这船上。 那船家望见颜烟,心生恨意,推了把身旁那水匪喽啰:“快,帮把手,射那船上的渔灯。” 水匪喽啰一时不解其意,但那两人缠斗轮不到他帮忙,想着现下闲着无事,便听他的话,拉弓朝那船上的渔灯射去一箭。 说是渔灯,其实就是只破瓷碗,装了半碗灯油,放了根布条点着火,挂在靠船头一侧的草蓬上。 这一箭射的力道不够,未及篷船就落在了湖中,却是惊动了颜烟,惹得她又蹲下身去。 那喽啰紧跟着又射出了第二箭,却是正好打在了那瓷碗边沿。 原本就随着船只晃动着的瓷碗受到外力冲击,顿时便倾了个角度,碗中的灯油混合着微弱的火苗洒在船篷上,很快便点燃了覆盖其上的干草,蔓延成一片炽热。 第11章 旧伤复发 躲在船尾的颜烟感觉面上袭来阵阵热风,抬头便见到一片火光。 “原来还躲着一个。”对面那水匪喽啰反应过来。 像是觉得那火烧得还不够旺,他从衣摆上撕下一条来裹在箭枝上,在邻近的篝火处沾满了桐油,点着了再次往那篷船射去。 箭枝如流星划过般落在船头,恰巧落在被弃置在前头的那张渔网上。 这渔网今天没下过水,粗布加上麻的质材很快就被引燃了。 船上没有木桶之类用于舀水的容器,颜烟焦急地用手作勺兜了些水,浇了些在自己面前的草蓬上,无疑是杯水车薪。 燥热的夏风让火势变得愈发严重,船篷上蹿起的火苗几乎燎到了颜烟的脸。 她不谙水性,船上着火后眼见着救不了仍不敢跳下水去,此时草蓬整个都烧着了,前方目之所及处全是橘红色光芒,腾起的烟雾熏眼,哪里还能见到仍在与那水匪头目交手的闻人渊。 “闻人渊!” 颜烟手足无措地呼唤着闻人渊的名字,刚张嘴喊了一声便呛入了一口浓烟,肺部瞬间产生了烧灼般的刺痛感,让她连连咳嗽,险些喘不上气。 不知这水匪头目究竟是搭错了哪根筋,分明知道得不偿失,折损了数柄飞叉,甚至负伤见了血,却还要固执地与闻人渊纠缠下去。 闻人渊原本未打算私自取他性命,正因他缠斗不休而感到心焦,且身上那伤处也开始隐隐作疼,忽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定是颜烟喊的,寻到攻击间的空隙,分心往她那儿瞥去一眼。 他这一瞥却见到那着了火的篷船映得湖面通红,当下低喝一声,运剑将那头目连叉带人撞飞开去,随后收了剑,一连几个纵身跃回到那船艄处。 颜烟正弯腰捂着心口咳得难受,被闻人渊轻拍了几下背才稍稍好受些,这才意识到他回到了船上,有些语无伦次地连叫几声:“火,火,有火!” -- 第21页 “别怕。”闻人渊宽慰道,俯身拾起丢在一旁的船橹,对准他方才落脚的那个水寨平台方向划了过去。 那平台边的湖水中停靠着几只舢板,用麻绳串着拴在木桩上连成一排。排头是艘大一些的帆船,桅杆上的船帆已被收起,大概是用来运送货物的,其上堆着不少东西,皆用防水的油布盖着。 几个尚有行动能力的水匪此前是背对着湖围观两人交手的,之后见自己头目被掀翻在地便纷纷跑去搀扶,却未曾理会闻人渊去往何处。 此时这几人听到湖上传来嘈杂声响,转身就见闻人渊带着那艘冒着火光的篷船急速往这边冲来,当下撇开刚搀起身的头目就往后面跑,害那壮汉头目又跌了一跤,摔得头晕眼花,分不清东西。 那惹了祸的船家与认识他的那水匪喽啰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跟着往后头躲。 颜烟被火焰挡着看不清前方,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震,脚下船板颤动颇为剧烈,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被闻人渊拽着手臂,接连踩过几条舢板后落在了最末的那条上。 水匪中爆发出救火的呼喊声,随后就是一片喧扰,平台之上瞬间多了几个胡跑乱窜的身影。 原来闻人渊操控着船,涉险撞上停靠着的那艘货船,将船头烧着的火引到了那船蒙着的油布上。 油布浸过熟桐油,虽是防水,却比那篷船上的干草渔网更易燃,又遭篷船撞击,被油布覆盖的货物很快便滑向一侧,那货船也被连带着倾斜过去。 这船上的货物皆是些油盐米粮,是那水匪头目这晚刚置办完运来的,还没来得及卸货。 水匪们见油粮烧着,尽皆慌忙找容器来盛水救火。 闻人渊趁这些人无暇顾及他们两人,悄无声息地解开拴着舢板的绳索,让颜烟在前边坐稳,取了船桨就往湖中荷塘中划去。 小舢板划出没多久,猛听得后方一声巨响,涌起的浪潮直将他们推送出去。 水寨中的水匪们眼睁睁看那艘帆船被滑脱的货物压得无法维持平衡,骤然倾倒,与篷船共沉湖底。 帆船那直立的桅杆折成两截,顺带砸翻了排列在一侧的几只舢板。 “休叫那两人逃脱了!”有一水匪喽啰注意到少了舢板,喊叫起来,指向那已十分接近荷塘的两人。 由于水匪们眼下已无船可用,只能拾了弓箭胡乱射了一阵,不是臂力不够达不到射程,就是歪歪斜斜地追上后就被闻人渊用船桨挥开了。 倒是起身后的那水匪头目,看清闻人渊划着舢板已驶入荷塘,被莲花遮了一小半,三柄飞叉脱手而出,转瞬间便接连袭至闻人渊后心。 闻人渊听得后背传来凌厉风声,回身用桨挡下,响起三声落水声。 不过这飞叉劲头极大,舢板因承力而在闻人渊格挡之际转了小半圈。 水匪头目取出皮囊中所余的最后一柄飞叉,后发而至,却是攻向坐在前边的颜烟。 飞叉出手间隔极短,闻人渊甚至来不及回防,见颜烟就要被击中,不管不顾地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扯向自己。 那柄飞叉贴着颜烟的鼻尖飞过,带起厉风,刮得脸生疼。 闻人渊未再耽搁,动作利落地调整了舢板的行进方向,驶入荷塘中,彻底脱离了那群水匪的视野。 舢板轻巧,在闻人渊的掌控下行进很快,没多久便来到那片莲花之外,不过两人离开时偏离了些方位,并未从折返原路,兴湖边上的山林遥遥在望。 离得岸边近了,坐在前头的颜烟就见那山林间透出冷森森的月光,照得林间树木在近岸湖面上投下寂然的暗影。 闻人渊将小船停靠在岸边,两人下了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蜷着腿又精神紧张地抓着船舷边沿,颜烟只觉得手脚酸软,踏在有些湿滑的岸边泥地上,晃了一下,好在闻人渊及时扶住,才免于跌倒。 “谢谢。”她记不清自己被闻人渊帮过多少次了,虽然他每次都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让她总有些过意不去。 颜烟在夜间的视物能力不弱,眺望着兴湖中那片荷塘,那水寨的方向仍亮着光,在夜中很是起眼。 不过并没有水匪追击他们,令两人暂且松了口气。 可惜了周郎中之前为他们准备的那满满一褡裢的东西,被遗落在了篷船上,已跟着沉了湖底。好在重要之物均被两人各自带在身边,损失不大。 那些水匪并没有追击他们,让不知道对方船只皆毁的两人松了口气。 “现在该怎么办?”颜烟检查过随身带着的东西,系在腰间的荷包尚在,望向身后一直没做声的闻人渊。 闻人渊因这暂时的松懈,放松了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下的精神,直直地朝她倒去。 “喂!”颜烟差点被他撞到,有些吃力地撑住了他,让他不至于直接砸在地上。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新伤,正淌着血,是为了救她而被那柄掷来的飞叉划出的。许是因此前战斗拖得太久,动作强度也大了些,他胸前那并未彻底愈合的旧伤,再度崩裂,鲜血渗透布料滴落在地。 颜烟倒吸一口凉气,将他缓缓放下,安置在地上,从身上摸出一瓶药粉和她自用的手帕来,借着月光为他处理伤口。 事出突然,她只在解开他上衣时稍有那么一霎的迟疑,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没觉得有多害羞。 -- 第22页 她去湖边浸湿了手帕,细心地清洁了下伤口,又撒上止血的药粉,边忙边想着自己自从遇到闻人渊后,医术没怎么钻研,这处理伤口的水平倒是越来越厉害。 不多时,伤口皆处理完毕,止血药粉发挥强力效用。 颜烟轻吁一口气,在一旁坐下歇息,抱着膝盖看着在昏迷中似是陷入沉睡的闻人渊,猝不及防地想到罗有全所言之事。 罗有全说有仇家对御刀门不利,便是意指与罗常贤针锋相对并导致两败俱伤的闻人渊。 她回忆出医仙谷后所经历的事,从医仙谷前往余山村的半个月行程中可以说是安然无虞,而在救下闻人渊并与他同回医仙谷的这段时间里,却遭遇了各种从未经历过的意外。 在他带自己去那个茶摊后,就有人找到她并索要《魂曲》,这真的仅是巧合? 颜烟并不知道罗常贤寄出过密信,更不知道心中的内容,闻人渊也不曾和她说过,她就只能凭着这几日见闻胡乱猜测。 或许是那天她在院中吹笛时就被他发现了端倪,恐怕就是问她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这些天的交流难道是一直在套她的话? 这一陡然窜上心头的想法,让颜烟有些心寒,甚至开始后悔与他详细说了魂曲之事。 闻人渊又似乎的确与医仙谷有关联,虽然一直没见过他所说的要交给谷仲仁的那封信,但他知道那位往来送信的张大河。 而他的父亲闻人信更是当朝太傅,虽说这算是挂了个闲职,但他在当年官居左丞相,手握重权,这些颜烟都在杨留带回谷中的话本书册里看到过。 话本中对具体事件的细节描述总有些夸大的嫌疑,在整体上依然是较为准确的。 既然闻人信如此厉害,为何闻人渊却行走江湖没个一官半职呢? 又或者闻人渊和她一样,都对彼此隐瞒了一些事。 颜烟考虑了很久,从衣袋中拿出几只瓶瓶罐罐,都是些金疮药,放在闻人渊身旁的地上。 这全都是颜烟这些天为他而特地赶制出来的,用的医仙谷中的秘方,止血、消炎、镇痛效果均是一流。 其中还包括一小瓶能解除她当初留的那个“后招”的药物。 反正他知道那张大河身居何处,并不是非要她带路不可。 既然不必同行,再留着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如果不再与他继续同行后就不再发生意外,或许能表明此前遇到的危险和他脱不了关系。 她站起身,又盯着闻人渊的睡脸看了一阵,凭着突如其来的勇气,最终选择独自离去。 ==================== # 轻狂利剑心旌动 ==================== 第12章 医者仁心 天色渐明,鸟鸣声在湖畔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 颜烟沿着这片湖岸山林一直往东南方向走走停停,直至侵晓。 夏夜晴朗,又是在湖边,林间的风颇为潮湿,让她的发丝沾满露水,好在天亮起来后很快就干了,不至于因此得病。 太阳尚未彻底跃出地面,天空由上至下依次渐变出蓝白橙三种色彩,而位于西边的兴湖则被反衬成了一汪深沉的墨色,只在边缘处的远山上裂开一道金边。 颜烟便借着这蒙蒙亮光,看见了兴湖边上的一条小河支流,蜿蜒着流入一座村庄。 几声清亮的鸡鸣夹杂在林间鸟啼中,已有几名村妇抱着木盆到河边清洗衣衫。 颜烟遥遥地见那些妇人边拿衣槌敲打着放在锤板石上的衣服,边互相打过招呼后闲聊着,也不知是说了谁家的家长里短,皆一个个地高声笑了起来。 昨夜她只在篷船上小眠过不到一个时辰,后半夜又遭遇水匪,走了这两个多时辰的路,早已身心俱疲,又倦又乏。 现在见这村庄,她便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找户人家歇脚,要是运气好,还能吃些东西,顺便问个路。 她可是准备靠一己之力回到医仙谷的,身上也有一些盘缠,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找药材出售了换钱,但首先是得找到回去的路。 颜烟往那边走了几步,看见村庄沿着湖边晾晒着一排渔网,还有几筐带着泥的莲藕,想来这是个靠水吃水的渔村。 她又见那村中皆是宽敞的砖瓦房,不同于一般渔村的富庶,让她打消了进村的念头。 昨日遇到的那船家说这些天的鱼获并不好,连欠着的钱也还不上,可这兴湖边上的渔村却富裕至此。 更何况他们入兴湖捕鱼,又采摘莲藕,定是要和那些盘踞在荷塘水寨中的水匪打交道的,说不定这渔村中的村民就和那群水匪有勾结。 颜烟担心撞上水匪同伙,从已走到尽头的山林中出来,打算绕过那渔村。 沿着村子有条不甚明显的土路,似乎少有人去,路面上杂草丛生,她便挑了这条路,越走越往偏僻处去。 待到太阳东升至天侧,大概卯末时分,颜烟在那土路边见到一小块菜地和一座孤零零的破败茅草屋。 她看到那菜地一角有口简易的水井,旁边放着带舀勺的木桶,地里种着几株嫩绿的青菜,从底下尚带着潮气的褐土能看出是刚刚浇透了水。 还有人住在这里。 颜烟走近那草屋,靠着菜地那侧的墙边有个灶台,用木板搭了个歪斜的棚子遮风挡雨,从前门边上那扇带着几处破洞的纸糊木窗看过去,隐约能见到里面有动静。 -- 第23页 这草屋破旧至此,离渔村又远,这里住着的人应该和那些水匪或者那渔村的村民的关系都不大。 她这样想着,感觉口渴得厉害,来回踱着步,踌躇了片刻后,打算去问那草屋的主人讨碗水喝。 走近后,她却听屋内隐约传出哭声。 颜烟奇怪地抬手轻敲了两下门,不敢用多大力气,怕那腐朽的木门被敲坏。 没隔多久,一位身着麻布短打、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抹着眼角的泪拉开了门。 “小娘子这是?”男人见到敲门的是个女孩,一个愣怔。 颜烟客气道:“奴家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男人也没多话,让她稍等,转身进屋去给她倒水。 她看着他的背影,顺便打量了一下这草屋内部。 破旧草屋内被分出了两间,外间就放着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贴着墙角放着个木柜,架上摆着锅碗瓢盆之类的物件,好像这就是所有的陈设了,很是简陋。 不过那木柜架上还用竹筒做了个花瓶,插着不知名的野花,在穷困中透出几分温馨来。 “东西破旧,别嫌弃。”男人很快就端着一碗水出来了。 这男人待人接物的举止谈吐却不似寻常农人。 颜烟双手接过那有几个豁口的干净瓷碗,毫不遮掩地喝了几大口尚带一些余温的白开水。那水壶用的时间长了,煮出来的水味道有些奇怪,好歹能解渴消乏,让她顿觉精神不少。 “多谢伯伯。”她将空碗递还了回去。 “不必客气。”男人伸手接过碗,忽听屋内传来两声轻咳,慌张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就进了内室。 出于郎中的直觉,颜烟跟了进去。 狭小的内室更为简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就占了大半空间。 有位妇人躺在床上,阖眼沉眠,那男人满脸忧色地看着她。 “她病了。”颜烟看那女人的脸色就知道她带着病。 男人惊讶地看向她:“小娘子竟通医术?” “略知一二。”颜烟自谦道,“抱歉,我擅自进来了。” “没事没事。”男人摆着手,“既然小娘子通医术,可否帮小人的浑家看看为何为何自今晨起就昏睡不醒?” 颜烟点了点头,进屋坐在那床沿上,欲为那妇人把脉,低头闻到一股香气。 那香气的气味很淡,大概是之前点过什么香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颜烟只觉得好闻,细细嗅了片刻,暗中分析出其中几味所用到的药来。 “之前可有点过什么香药?”她好奇地问那男人。 男人愣愣地看着她,似是在回想般过了会儿才回答:“是有。怎么,这香药是不能用吗?” “倒也不是。”颜烟在问话的时候就替妇人诊好了脉,“柏子仁、远志、茯神、夜交藤……确实有宁心安神之效。” 不过这香药所用的还有几味药,就凭这快散尽的气味,她也分析不出来。 而那妇人在方才咳过两声后便没了动静,颜烟见她呼吸不畅,又诊过脉,望诊了一番,知道她是有沉疴在身,且这病出自肺部。 她将妇人的手臂放回薄被中,站起身问道:“她近些年来可曾发过高烧?” “去年冬天她感染过风寒,高烧几天几夜才退,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常常咳嗽,前些天咳出的痰里还带血,但这两天好多了。”男人立马接话道,“小娘子果然医术高明,这也能诊出来。浑家如今昏迷不醒是与这有关?” “或许是,可能很快就能醒了,不必过于忧虑。”颜烟沉思起来。 那妇人无非是因感染风寒,导致外邪入体,未经发越,内犯于肺,继而蕴发为热,郁久成痈,如今是到了溃脓期,才变得严重起来,却不至于让人过了这么多月后突然昏迷不醒。 而且她适才诊脉时觉察到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那男人。 妇人体内除去肺痈导致肺叶化脓外,五脏六腑皆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倒像是受到较重外伤后损及内部脏器而导致的内伤。 但颜烟对她进行诊断,并未发现她受过什么重伤,那男人话语间也不曾提到过。 “为今之计,还是需慢慢调理她的身体,才能根除这沉疴顽疾。”她想了想,自己不过是为报答那碗水的恩情,还是不去细问比较好,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男人朝她做了一揖,恳切道:“还望小娘子救救小人的浑家。” 颜烟慌忙还礼,道:“伯伯不必如此客气,这病调理起来不难。” 肺痈这病现下先以桔梗排脓解毒,加些丹皮、山栀等药止血化瘀。等咳嗽减轻且不再咯吐脓血后,就用些沙参、黄芪、冬瓜仁、白芨等药材,用红枣为引,煎成清肺汤,益气养阴。 桔梗入药,辅以柴胡、甘草等药,除去对肺痈有效外,也正好能活血化瘀,治疗内伤。 她未随身带着纸笔,便将开的药方中所需要的药材名和用量一股脑地告诉给男人,让他记下,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到时候按着这些药方去抓药即可,若病情仍有反复,便再酌加些野荞麦根和鱼腥草。”颜烟认真道,“最好还是能找个郎中再看看,对症下药更合适些。” 但见他这茅草屋,可谓家徒四壁,请郎中治病恐怕是难事,妇人这病大概也是因此而耽搁的。 -- 第24页 “多谢小娘子!可这眼下别提是去找郎中了,就连这抓药的钱一时也难凑齐。”男人背下药方,对颜烟感激不尽,随后看向那妇人,发出一声长叹,“唉……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 颜烟知妇人的病并非无药可救,这男人看着她时目露深情,就算如今家贫也定不会弃之不顾。她已经免了诊金,所开药方需用到的都是些普通药材,较为廉价,这男人身强体健,去出卖些体力,总还是能买到的,不知他为何突作这悲观之语。 “伯伯还有什么难处?”她好心问道。 “没有,没有,能救她性命我便已经知足了。”男人摇头,并将颜烟请到外室,“小娘子要是赶路,还是早些走吧,免得沾了这病人的晦气。” 颜烟只能点头称善:“还有一事想请教,要去离此地最近的镇子该往何处走?” “啊,你往这个方向去,不过有些远。”男人抬手为她指了个方向,“小娘子若盘缠够使,可去前头的村里租辆牛拉的厢车。” 颜烟正要说好,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那碗水有问题。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那斑驳景色彻底变黑前,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学医的,相关的部分只能找参考资料按着自己的理解写了,估计会有点问题。 - 香药部分参考的是刘山雁编著的《香·香药·药香》一书的内容。 - 肺痈相关: 隋《诸病源候论·肺痈候》:“肺痈者……寒乘虚伤肺,寒搏于血,蕴结成痈,热又加之,积热不散,血败为脓。” 清《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要诀·肺痈》:“此症系肺脏蓄热,复伤风邪,郁久成痈。” 清《医门法律·肺痿肺痈门》:“五脏蕴祟之火,与胃中停蓄之热,上乘于肺。” 《中医内科学》:“溃脓期症状:突然咯吐大量血痰,或痰如米粥,腥臭异常,有时咯血,胸中烦满而痛,甚则气喘不能平卧,仍身热面赤,烦渴喜饮,舌质红,苔黄腻,脉滑数或数实。” “方药:加味桔梗汤。方中桔梗宣肺祛痰,排脓散结,为本方排脓之主药,用量宜大;薏苡仁、贝母、橘红化痰散结排脓;银花、甘草清热解毒;葶苈子泻肺除壅;白及凉血止血。另可加黄芩、鱼腥草、野荞麦根、败酱草、蒲公英等清肺解毒排脓。” “咯血酌加丹皮、山栀、蒲黄、藕节、三七等凉血化瘀止血。痈脓排泄不畅,脓液量少难出,配山甲片、皂角刺以溃痈排脓,但咯血者禁用。气虚无力排脓者,加生黄芪益气托里排脓。津伤明显,口干舌燥者,可加玄参、麦冬、花粉以养阴生津。” “恢复期症状:身热渐退,咳嗽减轻,咯吐脓血渐少,臭味亦减,痰液转为清稀,或见胸胁隐痛,难以久卧,气短乏力,自汗,盗汗,低热,午后潮热,心烦,口干咽燥,面色不华,形瘦神疲,舌质红或淡红,苔薄,脉细或细数无力。” “若邪恋正虚,咳嗽,咯吐脓血痰日久不净,或痰液一度清稀而复转臭浊,病情时轻时重,反复迁延不愈,当扶正祛邪,益气养阴,排脓解毒,酌加鱼腥草、败酱草、野荞麦根等清热解毒消痈。” 《家庭治病新书》沙参清肺汤:黄芪10g,太子参10g,粳米15g,北沙参10g,麦冬10g,石膏20g,桔梗10g,薏苡仁15g,冬瓜仁30g,半夏10g,白及10g,合欢皮10g等。大枣为引,水煎服。 第13章 再遭绑架 男人及时接住颜烟倒下的身子,将她扶到桌边板凳上坐好,让她静趴在桌上。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男人面上现出懊悔的神情,抱着头坐在一旁迭声说着抱歉。 陈旧腐朽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发出惨烈的嘎吱声后轰然倒地。 男人被惊得跳了起来:“你,你们……” 从屋外闯入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体壮实,相貌长得差不多,但看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周伯,你不是说要租牛车吗?我们哥俩给你送来啦。”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青年嬉笑道。 这两个青年是两兄弟,脸上长麻子的叫田小四,另一个是他哥哥田小乙。 “这小娘子就是那高人要找的吧?”田小乙指着昏睡不醒的颜烟问道,“你可确认过了?” 被称为周伯的男人似有些忌惮地说道:“是,她和画像上长得一样。” “那我们就把她带走啦。”那田小四说着就上前拽起颜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绳将她的双手反剪绑住,双脚也绑了个结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点兴奋,“嘿嘿,这还是我头一回绑人呢。” 那田小乙也过来,看着被束缚住手脚的颜烟想了想,闯进里屋,从那衣柜中翻出块旧布来,撕出一条蒙上她的眼睛,又压着她的舌头,往她嘴里满满当当地塞入一团布,接着就将她整个人扛到背上,准备带走。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田小四笑嘻嘻地跟在后头。 “慢着,药呢?”周伯心急如焚地追了出去,“是在他那儿?若你们要带这小娘子去找他交差,也带我一起去吧。” 茅草屋门前果然如那两兄弟所言,停着一辆牛拉的厢车,田小乙将颜烟甩进车内,自己坐在了辕座。 -- 第25页 “药留在那高人带着的徒弟那儿,你若要,便去镇上的醉仙楼找人吧。”他按着那人交代的话,复述给周伯听。 周伯一愣,无奈叹气:“这……唉!” 田小四也坐上辕座,与他哥哥一人占了一边,举着鞭子对着拉车的黄牛抽去,转头对周伯嘲道:“周伯,劝你还是早些去镇上找人吧,你家娘子这病可耽搁不起。” 周伯眼睁睁看着两人驾牛车带走了颜烟,进屋给那仍睡着的妇人掖好被角,再度步出门外,将那扇坏了的木门撑起,勉强卡在门框中给关上了,面如死灰往他给颜烟指的那个方向一步步走去。 田家两兄弟驾着牛车,兴致却是不错。 田小四咧嘴笑着:“没想到昨晚在醉仙楼遇上的那高人出手这么大方,只要把那小娘子带到,就能拿到五贯钱呢。” 这五贯钱便是五两银子,能抵普通农户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爹要是知道我们得了这么多钱,就不会怪罪我们昨晚醉酒未归之事了。”田小乙也很是满意。 这两人昨天是去镇上采买的,结果拿了钱便去醉仙楼饮酒作乐,喝醉后差点和一个中年男人打起来。 不过那人带着的几个徒弟先出了手,这两人被揍了一顿,酒也醒了,这才慌忙求饶,却从他那儿得了这么个差事。 只要按他吩咐,第二天将人从周伯那儿带到兴湖边的林中某处交给他,甚至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就能得到不菲的酬金。 这对两兄弟来说可谓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被打出来的淤青当下就不觉得疼了,在醉仙楼厮混一夜后赶着牛车便来寻人。 没想到周伯平时看着老实,这下药害人之事做得比他们还利索。 两兄弟赶着牛车一路上了村口另一条平坦的大路,撞见了正好抱着木盆与衣物回来的村妇们。 其中一名长相精干的村妇见到他们,扯着嗓子便喊:“哎哟,你们两个臭小子,昨晚跑哪里鬼混去了?” “娘,我们的事你别多管。”田小四有些受不了地顶嘴道。 那村妇将手中的木盆往地上一放,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尖,叫道:“嘿,我还治不了你们了?给我下来!” 原来这村妇便是这田家兄弟的亲娘,这两兄弟尚未娶妻,也还未分家。 渔村里的人皆知这田家娘子嗓门大、脾气爆,当初她生了四个孩子,就只养活了这两个,却不似其他生了儿子的女人般宠着他们,三天两头不是骂她家男人,就是训这两个儿子。 几个跟着一起的村妇停了脚,围聚在一旁看热闹。 今天这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不就有了? 颜烟竟被那刺耳的叫骂声给吵醒了,但被蒙着眼,只能感知到些许亮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碗水里应该是放了蒙汗药一类的迷魂药,难怪会觉得味道不对。 她现在虽是醒了,却因为迷魂药的余效,整个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又被那刺透耳膜的尖锐骂声震得发蒙,根本没办法去集中注意力,就听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有男人说话。 “娘啊,我们这可是有事要办。”田小乙试图辩解。 “一个个都有事有事,哪来那么多破事?”田家娘子不依不饶地骂着,“你们那死鬼爹也是,昨晚置办完油粮带去水寨,留那儿不回来了,就不记得家里还有事等他去做。” “消消气,娘,等我们办完这事就去找爹回来。”田小四听她絮叨个没完,扬手就是一鞭抽在牛身上。 田家娘子看这两兄弟驾着牛车逃了个飞快,气得直跳脚。 颜烟手脚均被捆着,保持着某种颇为别扭的姿势躺在车舆内,被颠得有些想吐,但嘴里被塞了团破布,吐不出来,堵得难受。 此时她将这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趁着头脑渐渐清醒过来,稍稍思索了下。 从周边的声音判断,她现在仍是在渔村附近,大概就在村口的河流边,之前她看到几位妇人在那边浣洗衣物。 茅草屋到村口这段路按她的脚程来算,走不到半个时辰,牛车比步行更快,自己应该没昏迷多久。 颜烟意识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明显是遭到绑架,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那初次见面的男人为何就挑中了她下手。 而且那男人似乎没跟来,现在驾牛车的是另外两个男人。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年龄并不是很大。 刚才那妇人的话语中,透露出驾牛车的这两人是兴湖水匪的儿子。 颜烟正想着,车舆晃了晃,像是车轮碾上了草地。 “弟弟,等把人送到,得了那五贯酬金,我们留一贯给爹娘就行了。”前头传来其中一人的说话声。 “哥哥的意思是……剩下那四贯钱我们自己分了?”田小四问道。 “反正爹娘不知道我们接了这差事,这酬金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四贯钱可够我们两个到镇上酒楼包个阁子,找几个歌妓好好乐上一乐了。”田小四心中盘算起来。 镇上那醉仙楼便设有几个歌妓,听说其中有一位唤作金明珠的卖客最是娇滴水灵,手执一红牙檀板,朱唇轻启就能酥人骨头,无奈往日里他囊中羞涩,连见都见不上。 那田小乙见他这般模样,嗤笑一声:“你就这点追求?” “怎么,难道你就不想听明珠娘子唱小曲儿?”田小四朝他瞪去。 -- 第26页 都是自家兄弟,他还能不清楚对方的喜好? 田小乙语气夸张地说道:“你看我们绑的这小娘子,可不比那明珠更娇嫩?” 毕竟那金明珠的芳名他们也只是听别人说过,颜烟却是他们亲眼所见的女人中最好看的那个。 田小四想想也确实如此:“这倒是,就不知昨晚遇到的那位高人要找这小娘子是要做什么,事成之后能不能……” 言下之意便是想让那人到时候将颜烟送给他们两人,好让他们这对兄弟捡个便宜。 颜烟卧在车舆内,不知两人提到的那位高人是何方人士,又听他们说的话越来越下流,羞恼之中更是焦虑起来。 虽然她尚未出阁,但并非完全听不懂这些。 尤其是她还被蒙着眼,丧失视觉后,由未知带来的恐惧很容易给人施加压力。 那人绑她去是为了什么?是与昨夜遇到的水匪有关,还是为了《魂曲》? 不能理解那男人是怎么认出她的,然而这场针对她的局,怕是在她绕过村子还未到那茅草屋前就布下了,是自己想的过于单纯,反倒是自投罗网。 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昨夜和她在一起的闻人渊与此事无关。 想到这点,颜烟的心竟有些不正常的雀跃起来,但很快便随着牛车骤然停下而再度往下沉去。 车辕上那两兄弟也暂时住了嘴,只听林间鸟声啁啾。 片刻后,田小四向他哥问道:“那高人不是说在这湖岸边上交人的吗,怎么不见人影?” “那高人也只说是将人带到这里,他自会过来。”田小乙往后头一靠,“定是我们来早啦,谁能想到周伯下手这么快,再等会儿吧。” 颜烟听到前面穿来布料的窸窣声,车帘被人撩开。 田小四探进车舆看了眼:“嘿,这小娘子长得可真美,就不知道滋味如何了。” “看你这猴急的样子。”田小乙笑骂道:“看看她手脚上的绳索松了没?” “紧着呢。”田小四放下车帘,好整以暇的坐在车辕上等着,“放心吧,哥,跑不掉。” 颜烟感到一阵作呕,正着急该如何反抗时,前头突然发出一声喝问。 “什么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银两方面的设定大概是:1贯钱=1000文=1两白银=1钱黄金 第14章 英雄救美 却说那因受伤加上劳累过度而陷入昏睡的闻人渊,在一阵凉风中醒来。 此时天色将明,晨星落下,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他发现自己躺在湿软的河岸泥地上。 身上传来些微不适感,让闻人渊想起自己是有负伤,先行确认了下伤势,看见旧疤新伤都有经过处理的痕迹,敷着药。 他抹了把被露水沾湿的脸,手肘在撑起身体时碰倒了身侧那几个装着药的瓷瓶与瓷盒。 精致小巧的瓷器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响声,融入湖水轻缓拍岸的细浪声中。 他在昏黑中环顾四周,见划来这里的小舢板依然停靠在河岸边,唯独不见颜烟。 “颜烟?颜小娘子?”闻人渊站起身,连呼两声,却未得到回应。 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他捡起那几只小瓷瓶与瓷罐,发现那些瓶瓶罐罐上贴着字条,标注了药名与用法用量等信息,分装着针对不同外伤的药粉、药丸以及一小盒药膏,显然都是为他准备的伤药。 药瓶附近的泥地上是一堆凌乱的脚印,像是有人在这里踱过步,随后分出一行脚印来,或浅或深地往东南方向的山林间延伸而去。 闻人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名伤患似乎是被颜烟给遗弃了。 但他并未因此产生分毫气愤之情。 真是不明白她哪来的胆量,半点武功都不会,也没带着火折,竟敢孤身一人在半夜进这林子。 “真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未尽之语化作一声轻叹。 不知道这片山林中是否会有野兽出没,闻人渊终究是放心不下,担心她孤身入林会遇到什么意外。 他整理一番,确认自己所带物品仍旧都妥善地贴身收着后,又将那几只瓷瓶收入怀中带上,沿着那串脚印入了山林。 那脚印入了林中就隐没于草丛之下,不过血盟出身的闻人渊会些追踪技术,靠着观察草叶弯折与沾染露水的痕迹,步子放得很慢,却也是一路追至能看见那渔村的位置。 村口的兴湖支流边聚了些人,村妇居多,闻人渊看了一眼便失去兴趣,考虑要不要进村打听颜烟的下落。 他显然比颜烟更清楚,这兴湖边上的渔村与那群水匪间的依存关系。 渔民与水匪都是靠这兴湖为生,固然是少不了要接触打交道的,这渔村中的村民绝大多数就是那些水匪的家眷。 不知昨夜水寨之事那些水匪有没有传出消息,若贸然进村恐会遭到反制。 但初次离开医仙谷的颜烟可能考虑不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见到这渔村说不定还会去村里去找人问路。 在他斟酌那些问题时,有一辆牛车沿着路,朝这片山林疾驰而来,妇人的叫骂声追在后头撵着。 闻人渊这辈子都没见牛车能跑这么快过。 牛车从他身前不远处驶过,车辕上那两个男人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让他隐约听见了几个关键字词。 -- 第27页 酬金,绑,小娘子。 有什么人雇他们绑了位小娘子? 这两个男人显然是住在这渔村中的村民,要绑人不至于对同村的熟人下手,大概率是路过的人,而丢下他独自离开的颜烟恰好便是那路过的小娘子。 虽然只是出于直觉的猜测,但足够让闻人渊顿时警觉起来,悄悄跟了上去,缀在牛车后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将两人后面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牛车沿着山林间铺着细密绿草的道路,行至河岸边由几棵树围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时停了下来。 那两个男人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闻人渊便趁他们未注意周围时躲在树后绕至前方,本是打算看看这两人长什么模样,却恰好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撩起了车帘。 他从撩起的车帘缝隙处,瞧见那被捆了手脚躺卧在车舆中的颜烟。 在那个瞬间,他动了杀心。 坐在车辕上的田小乙正歪着头与田小四说话,眼角余光就见一道黑影从林间蹿出,直冲他们而来,当即一声暴喝,跳下牛车,捏着拳头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那田小四就没那么好运,闻人渊飞冲而至的一拳正好打在他脸上,将他扇下牛车,直接晕了过去。 “你,你是谁?”田小乙见对方只用了一拳,就将弟弟打得不知死活,仗着和他那当水匪的爹学过些功夫,硬着头皮颤声问道。 闻人渊冷着脸,半个字都没说,右手伸至腰间,虚虚地扶在剑柄上。 田小乙想着先下手为强,举起拳头直接挥了过去。 闻人渊面无表情地抽出剑来,往他那挥出的手劈斩而下。 “啊——”田小乙发出骇人的痛呼声,到底是害怕了,抱住头吓得不敢动弹。 锐利的剑刃在距他头顶还剩一寸时,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他终究克制住了那股冲动,颇为节制地未取这两人的性命,可能是从内心里觉得不值得。 闻人渊目露鄙夷地瞥向他,手腕翻转,用剑柄敲中了他的后脑勺,将其击昏倒地,又因他觉得碍眼而被踹到了一旁。 这两兄弟看上去长得魁梧,实际则不过是外强中干之辈,连一击都经受不住。 此时闻人渊凭借敏锐的耳力,听到林间传出声响,迅速看去时只见到树后闪过一道人影,当下提剑追去。 但那人也是身手敏捷,眨眼间便消失了。 待闻人渊追至那树后便什么人也没见到,且对方的轻功颇为了得,去时未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不过江湖上有如此轻功的人屈指可数,他很快就想到了几个名字。 这些人大多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怎会使这般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一介弱女子? 《魂曲》曲谱的消息大概是已被散布出去了,否则也不会引动武林高手来对颜烟下手,就不知有多少人知晓。 闻人渊搜寻片刻,见实在是找不到线索,断了追踪的念头,返回到牛车边去探查颜烟的情况。 从闻人渊现身出手到两人被击倒,追踪人影未果又返回,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短短一瞬间的事,躺在车舆内的颜烟却觉得煎熬了很久。 她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田小乙说的那几句话,头一句中气十足,后一句却畏畏缩缩,末了更是一声惨叫。 随后则听到有人踩着草地离开,但很快又折返回来。 在她从惴惴不安中缓过神之前,就感觉到挂在前头的遮光布帘被撩起,有人踏上了车舆。 车舆整个往下一沉,木制的车身被压得发出“嘎吱”一声。 颜烟不知来者是谁,惊慌失措地挪动着身子,往车舆后侧缩去。 闻人渊看她为极力缩小存在感而蜷成一团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 “你在这儿。” 简单明了的陈述语句,让人听不出带着何种感情。 处于惊惶中的颜烟乍听到闻人渊那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 他怎么能找到自己? 但现在的颜烟既看不见他,也说不出话,只能闷哼几声。 闻人渊进了车舆,凑到她身旁,忍着笑意除去她口中塞着的那团旧布,又解开蒙着她眼睛的布条:“为何弃我于不顾?” “我……”颜烟在几声干咳后支支吾吾地开口,没能说下去。 她适才那会儿工夫想了很多话,准备对他解释,心中着急,反绑着的双手手腕处却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被捆扎用的粗粝草绳磨破了皮肤。 身上也像是被撞伤了,现下隐隐地泛着疼痛。 颜烟思及今天的遭遇,阵阵后怕袭上心头,只觉委屈,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我吗?”闻人渊正帮她解开手脚上的绳索,自然也看到了她手腕处的擦伤,顺口问了一句,“可还有哪里伤到了?” 极其细微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让他抬头看去。 颜烟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泪水静静地满溢出发红的眼眶,嘴唇被咬得泛白。 闻人渊心中一紧,从未见过女孩哭泣的他不知要如何安慰颜烟,呆怔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别哭,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殊不知正在哭泣的人是不能这般安慰的,只会让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颜烟便是这般,方才还是在默默地垂泪,听他说了这句话后,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 第28页 闻人渊没料到她在自己这么说后哭得反倒更厉害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慌了手脚。 颜烟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哭得有些不管不顾,扑上前去,倚靠进闻人渊的怀中,让他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子。 闻人渊想起她似乎不太愿意被人碰触,抬起的手犹豫地悬在半空,不过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轻柔拍抚着。 在闻人渊的记忆中,从未有人对他这样做过,他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不要丢下我。”颜烟埋着头,伴随着抽噎声闷闷地说道。 一时间竟不知谁才是那个半夜独自离开的人。 “好。”闻人渊依然顺着她的话,做出保证,又补充了一句,“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一定会找到你的。” 有某种全然陌生的情绪在胸腔内产生,细细密密地蔓延至全身。 这种情绪起源于更早些时候,或许是在被救起后的初见时,可能是此后那十数日的相处中。 但是现在,闻人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颗沉寂二十年的心,于此彻底沦陷。 第15章 初见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颜烟才努力地停下哭泣,闻人渊那平稳的心跳声传入耳中,抬起头来,恰好望进他那双带着真诚关切的眼眸中,脸上不知为何烫得厉害。 “啊,你,你的伤口……”她低下头去,这才看到闻人渊的衣衫被她的泪水染湿了一片,“我……我是不是有碰到?” “无碍。”闻人渊见她不再哭了,只是说话时还有些抽抽噎噎的,松了口气。 大概是哭得猛了,颜烟的脸颊上飞起红云,闻人渊觉得倒比她方才因受到惊吓而变得煞白的脸更有气色了些。 “倒是你,手腕上的伤痛吗?”他从怀中摸出颜烟留给他的那些伤药,就着现下这姿势,将其中一罐药膏抹了些在她的腕上,谨小慎微地用极其轻缓柔和的动作涂匀了。 那两道勒痕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红得扎眼。 颜烟见他选的药膏没错,便任由他给自己上药,同时感觉到他那不同寻常的温柔,抬眸小声地和他道歉:“抱歉。” 她承认,自己确实将闻人渊留在了河岸边上,弃之不顾,但最后还是靠他出手相救才脱离险境,甚至为他而准备的药最后也用到了自己身上。 “没事了。”闻人渊被她那双仍有些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早就将她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替她双手腕处上好了药,将几只药瓶都塞回到她手中,又抬手顺便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我从未见过你哭成这般模样,有些心疼。” 在他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前,他的心就已经替他说出了这句话。 一时间就连呼吸也仿佛停止了,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闻人渊厚着脸皮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可有进那渔村?为何会被人绑架?” “我看那渔村的人应该和兴湖上遇到的那群水匪有关系,所以就没过去。”颜烟摇头,“那村外有一座茅草屋,我过去讨了碗水喝,可那碗水被下了迷魂药。” 颜烟将她独自离开后所遇到的人和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闻人渊。 “遇到的那个男人定是和这两人串通好了的。”颜烟向牛车外看去,倒是没见到那对已经晕倒在地上有一段时间了的两兄弟,“那两个……家伙说是要把我交给什么人好换酬金。” 她到底是个女孩家,不好意思爆粗口。 “我刚才有见到树后藏着人,大概就是那雇主吧。”闻人渊只觉遗憾,“可惜被他跑了,连能用以追踪的痕迹都没留下。” 想到此处,他又不悦起来,步下车舆,行至最开始被他打晕的田小四身旁。 闻人渊拽着那田小四的衣领将他提起,照着脸上就是两个巴掌,让他原本就被打肿了的脸又肿了一圈。 田小四被他打醒,捂住脸,嘴里嘟囔着抱怨了几句,但很快就在闻人渊的逼视下意识到大事不妙:“你想做什——” “是谁派你们来的?”闻人渊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询问。 “不、不知道。”田小四结巴起来,直冒冷汗,“我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颜烟还没跟下牛车,闻人渊的脸上又显现出那种带着些残忍意味的表情,“既然不认识,你们两人又为何绑了人到这儿来领取酬金?” 田小四慌了神,眼神一直往旁边瞟。 “别看了,今日之内他是醒不过来的。”闻人渊双手抱胸,不急不缓地淡淡说道,“雇佣你们的人是谁?” “小兄弟……不不不,大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田小四一个劲地摇头摆手,“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按吩咐把人带到这儿,没问过那人姓甚名谁。” 闻人渊微微皱眉:“那人长什么相貌总该记得吧?” 田小四觉得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极为骇人,赶忙交代道:“我们是昨夜在镇上的醉仙楼里见到那人的,是个中年男人,戴着顶斗笠,看不清脸。他身边跟着几个徒弟,都会武功。” “嗯。”闻人渊将这些信息记下,示意他继续说。 “不过我认不出来那是哪个门派的功夫。”田小四生怕他不满意这个回答,赶紧补充道,“那人和住在村外茅草屋的周伯关系匪浅,而且那小娘子也是周伯下药迷晕的。大侠,你们应该找他去啊。” -- 第29页 “我知道了。”闻人渊点了下头,以手作刀砍在田小四的脖根处,让他再度躺倒。 听到对话的颜烟跳下车舆,行至闻人渊身旁,抬头道:“我们现在该去找那周伯。” 闻人渊表示赞同,在离开前取了那从颜烟手脚处解下的草绳来,将晕倒在地上的两兄弟的双手反绑,捆得很是结实,权当做替颜烟报仇。 在将那两人塞入牛车后,闻人渊与颜烟便弃了牛车,一路走出林子,在颜烟的带领下回到村外的那座茅草屋。 “咦?”颜烟还未接近草屋就先看到了一片狼藉,发出惊疑的声音,“这是发生了什么?” 茅草屋那扇破旧的木门直挺挺地朝内躺在地上,正对着门的两个板凳横倒在木门后边,像是有人闯入过这间屋子。 “我先进去看看。”为安全起见,闻人渊将颜烟拦下,自己左手扶着剑鞘,谨慎地进入草屋内。 他轻巧地踩过地上那块破门板,未发出声响。 这草屋就里外两间,陈设极为简单,着实没什么能躲人的地方,但闻人渊进去后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等在外面的颜烟没听到动静,奇怪地边问边走近门口,往里看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进来。”闻人渊像是在搬着什么重物,说话时呼吸有些费劲。 不过他这话说得慢了,颜烟已经看到了草屋里间的状况:“这是……” 闻人渊正抱着那妇人的身体,将她从屋梁上系着的布条中放下。 他将妇人平放在旁边略显凌乱的床榻上,确认过呼吸:“已经死了。” 乍见有人自缢而亡,颜烟说不害怕定然是骗人的,不过有闻人渊在身边,她很快就镇静下来,甚至还能壮着胆子近前去查看那具睖睁着双目的尸体。 可能缢死已有一段时间,妇人的身体开始发僵,手部连着小臂的皮肤上淤积着紫红色斑块。 现下刚过午时,颜烟算了算她被迷晕而从这茅草屋中被绑走的时间,大约是两三个时辰。 照这样算来,在她离开后没过多久,这妇人就自缢身亡了。 “那个男人呢?就是周伯。”颜烟心有戚戚焉地问道。 几个时辰前她还给这妇人看过病,还安慰那周伯说她那病并无大碍,如今却见她早已没了呼吸,便是想救也无力回天,深感无力。 闻人渊摇头:“没见到,许是逃了。” 颜烟低叹一声世事无常,想去将那妇人的眼睛合上,凑近了却又闻到了那股清淡的药香,不过和之前闻到的有少许区别,还未来得及细究其成分,便又散尽了。 “有什么问题吗?”闻人渊看到她的举动略有迟疑,靠近她身旁。 “刚才又闻到了某种安神香的味道,我原本以为是点的香药,但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过很淡,已经散了。”颜烟再度伸手至那妇人的眼睛上,“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手刚要落下,忽地又停住了,偏移到了她的衣领处。 颜烟像是有重大发现般,惊呼一声,转头往闻人渊看去:“她不是自缢身亡,是被人给勒死的。” “怎么说?”闻人渊并未过多关注这妇人尸体,此时听她这般说,也打量起那尸体身上的痕迹来。 “自缢之人通常是眼睛闭合,手握成拳,可她却双目圆睁,两手未垂握。”颜烟解释道,又将那妇人的头部托起,让他也能看清脖子上的勒痕,“而且自缢者处于悬位,那布条绳索勒出的缢沟便在喉上,系缚处应交至左右耳后,勒痕在两侧,为较深的紫红色。 “但是你看,这妇人脖子上勒痕交结于颈后,且缢沟位于喉下,血脉不通,呈浅淡白痕,而且有抓挠过的指痕。” 闻人渊看那妇人脖颈处的痕迹果然如她所说那般,思之觉得确实如此,认同道:“那应当是她被勒时为求生而挠出的痕迹。如此说来,这妇人便是被人勒死后才吊至梁上伪装成自缢。” “可杀她的人会是谁?”得出结论后的颜烟将妇人的双眼合上,收回了手,“应该不会是那周伯。我之前给她看病时,那周伯对她的情谊并不似作假。” “可能是那个雇人绑架你的男人干的。”闻人渊在看那勒痕时的着重点与她有些出入,“那勒痕的纹路有些特殊,并非布条能造成的。你不是说这妇人像是带有内伤吗?绑你的人说周伯与那人关系匪浅,恐怕是都会武功,之前或许就有什么纠葛。” “不是说是在镇上的醉仙楼遇见那人的吗?不如去镇上找他。”颜烟想到之前听到的话。 “去那镇子倒是刚好顺路,也不必急着赶去,你先歇会儿。”闻人渊带着颜烟走到外间,扶起倒在地上的板凳,让她坐下,“已经过去一晚,估计那些人早就离开了,到时候向那醉仙楼的掌柜打听打听吧。” 颜烟却是闲不住,听他说不用急着赶路,便拉着他要去屋外挖坑修坟。 闻人渊自是应允,在墙角边寻了把锄头,和她一起将那可怜的妇人好生埋葬了,甚至拆了块破门上的木板刻上字代替墓碑。 覆上最后一捧土的时候,他想着要传信回血盟去,也好派人来调查此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判断自缢相关的部分参考【南宋】宋慈《洗冤集录》 - -- 第30页 卷三·被打勒死假作自缢 “自缢、被人勒杀或算杀假作自缢,甚易辨。真自缢者,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齿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若被人打勒杀,假作自缢,则口眼开、手散、发慢。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项上肉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去处。” “又有死后被人用绳索系扎手脚及项下等处,其人已死,气血不行,虽被系缚,其痕不紫赤,有白痕可验。死后系缚者,无血 ,系缚痕虽深入皮,即无青紫赤色,但只是白痕。” 第16章 追灵剑法 他将能造成这勒痕纹路所用的武器与之前那人的轻功作为比对,进一步缩小人选范围,内心其实已经浮现出确切的名字了。 金虹派的掌门,冯文涛,十六年前曾与御刀门结盟,随罗常贤一同作为义军抗击过齐川军,使一条鎏金长鞭闻名江湖。 这次的绑架事件依然与御刀门有关联。 不过金虹派如今在江湖中算是有些声望,那冯文涛为何自降身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去对付颜烟? 闻人渊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想着还是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将那妇人安葬后,他回到屋内,取出随身带的铜盒来。 颜烟当初听余山村那周郎中说过,知道闻人渊有这么个铜盒,就是未曾亲眼得见。 她跟在闻人渊身后进了屋,看他兀自拿出那精巧的铜盒来摆在桌上,便多望了几眼。 闻人渊没想避开颜烟,就这般当着她的面开启了铜盒上的机括,显出里面放着的东西来。 这铜盒分为左右两格宽窄不一的抽屉,此时打开的是右侧的那只稍窄一些的,其中放着一卷纸和两支铅椠。 铅椠是用黑铅做成笔芯,用木板片夹住,方便书写也不易折断,比毛笔更便于携带,书写时也方便。 颜烟见他是打算要写些什么,不想打搅,去后面的木柜上找了些剩余的米粮,用一只海碗盛了端去屋外,顺便拿了两副碗筷。 她大半天都没吃过东西,就喝了碗加过迷魂药的水,来时见屋外灶台上有锅,便准备自己做点饭菜好填填肚子。 好在这外面就有口井,颜烟去打了一桶水,洗完手后拿手帕将脸也擦干净了,顺带着清洗了下要用到的锅碗瓢盆。 颜烟还算是擅长煮饭做菜,将淘洗过的米倒入灶台上那口还算干净的铁锅中,加够了水,找到火石后,手脚麻利地点起柴火。 闻人渊用血盟中通信用的密文,寥寥数句就将信写完了,简单交代了下前因后果,趁颜烟还在屋外煮饭时,打开了铜盒另一格用机括锁上的抽屉。 那格抽屉中放着几件东西,之前在驿站出拿来用过的腰牌也被收在这格中,一管也是铜制的信筒,还有一只木头机关鸟。 闻人渊拣起那只机关鸟,按开腹部的暗格,将写好的信纸折起塞了进去。 这机关鸟凭借内置的磁石寻路,通过其上的机关调整后便可使其飞往事先设置好的不同地点,且拥有保护装置,若遭外人暴力拆解就会直接引燃火药粉末,销毁内部的信件。 血盟便是一直用这机关鸟来传递消息。 闻人渊放出机关鸟后,颜烟的那锅饭也煮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这锅白饭思索片刻,去附近那小菜地中摘了一颗青菜,用井水冲洗后,择叶片切碎。 颜烟往锅中加了凉水,将青菜丝放了进去。 周伯家没有脂油,她就只从灶台上摆着的罐钵里舀了一勺盐,搅拌均匀。 再次煮滚后,她盛了两碗汤饭,想着自己留下的那瓶解药又被原样还给了自己,便偷偷地往他的那碗中又加了些料,这才准备端入屋内,看到站在门口的闻人渊:“写完了?” “嗯。”刚送出信的闻人渊很自然地将两只碗接到自己手中,替她拿进去摆在桌上。 颜烟把筷子递给他,两人就坐在桌边一起吃饭。 她煮的是很简单的菜泡饭,只放了些盐,却引出了青菜原本的香味,倒也可口。 闻人渊也是半日不曾进食,端着碗没几口就吃完了,不忘夸颜烟一句:“像这般一蔬一饭,却比酒楼饭馆的筵席好多了。” “这怎么能和那些名厨所做的菜肴相比?”颜烟白了他一眼。 想他身为官家子弟,平日里大鱼大肉定是吃惯了的,这才觉得这汤饭好。 现下彻底给他解了自己之前用在他身上的毒药,这让她安心不少,倒是觉得闻人渊待自己一直这么好,又对他有些愧疚。 她决定将这下毒解毒之事一直隐瞒下去。 “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放在一旁忘记关上抽屉的铜盒,总算看清了那块圆形腰牌,注意到上面刻着的印记。 是朵莲花。 闻人渊见她盯着那腰牌看,轻咳一声,伸手过去将那抽屉关上,阻隔了她探究的目光:“饭要凉了。” “哦。”颜烟一边又吃下几口饭,一边悄悄打量着他。 应该不会是他吧? 颜烟就这般看着他下饭,倒吃出了些别的滋味来。 在这破旧茅草屋里吃着粗茶淡饭,像是家人的感觉,但令她感到费解的是,这种感觉与以前在谷中他们师兄妹三人和师父相处时有所不同,熟悉又陌生。 -- 第31页 少顷,颜烟也吃完了饭,闻人渊帮忙将碗筷清洗好放回柜上。 明知娘子卧病在床需时时照拂的周伯一直未归,两人收拾妥当后便照着之前周伯指给颜烟的方向,往镇上行去。 他们原本带着的行李在兴湖上丢了部分,也顺便去购买补充些所需物资。 那男人和他的徒弟们果然早已离开,醉仙楼的掌柜也只说昨晚有人在他这酒楼里闹事,但很快就平息了,对那群人的模样却是三缄其口,大概是被威胁过。 闻人渊并未为难他,带着颜烟走了。 那掌柜见他们离开,心有余悸地长吁短叹:“还好走了,前脚刚有人来打听过,这又来了两个,这是犯了哪门子冲?这两日去庙里烧个香吧……” 闻人渊则带着颜烟去找镇上的驿站,这次没出示那腰牌,却问颜烟:“你可会骑马?” “在谷中学过。”颜烟点头。 于是闻人渊便租借了两匹马,一人一骑。 骑马在官道上跑起来又比马车快些,闻人渊打算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落脚点,也是出于这般考虑才选择骑马。 出镇时已过未时,太阳不似正午那般晒人,刚好适合行路。 颜烟其实没骑过几次马,但掌控得很不错,在马背上稳稳地坐着,而且策马飞奔时比起小跑更平稳,也不怎么颠簸,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恣意爽快。 闻人渊与她并驾齐驱,能随时护着她,不过见她这般熟练,知道她不会摔马,稍稍放松了些心态。 颜烟专心操控着马匹疾驰,没顾得上说话,而闻人渊本身话也不多。当下两人就是闷头赶路,偶尔发出几句驭马的命令声。 没过多久,路边又出现一片山林,以椴树为主,比兴湖边上的那片树林更为茂密。 “我们进这林子。”闻人渊知道穿过这片密林就能到下个镇子,算是一条近道。 两人骑马入林,浓绿的枝叶遮蔽阳光,让人神清气爽起来。 不过这枝繁叶茂的树林中少有人去,没有修路,有的地方枝桠丛生便只能绕行,他们减缓马匹速度,却多了份闲心去惬意地欣赏林间风景。 “你……”闻人渊犹豫着开口,“要不要学几招剑法?” 照截止至今所经历的事来看,颜烟就是个惹麻烦的体质。《魂曲》曲谱在医仙谷之事传出,虽然她并未带着曲谱,此后也定然还会有江湖人士找她这位医仙谷弟子索要魂曲。 颜烟是一招武功都不会,且不说魂曲是否真有其效,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吹奏。若自己又如昨夜那般没能一直跟在她身边,她再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这点让闻人渊很是担心,想着将自己那套剑法挑几招合适的教给她,至少能有点自保能力。 “要!”颜烟早就对习武心向往之,而且之前看闻人渊练剑觉得他那些招式很是好看,听他这么问自己,直接高兴地笑起来,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发出一声惊呼,勒住缰绳,“啊,糟了!” “有何不妥?”闻人渊听她惊呼,顿时紧张起来,跟着勒马停止前行。 颜烟满脸着急地摸向腰间系着的荷包:“我忘记服药了。” 这药昨天就该服用了,却因连着遭遇突发事件而被忘得干干净净。 “药?”闻人渊想起她有不足之症,据说是不适合修习外家功夫,却是头次听说她需要服药,“可有大碍?” 颜烟从荷包中取出只青瓷瓶来,比她用来给闻人渊盛放伤药的瓷瓶更为小巧,从里面倒出一粒蜜丸,直接送到嘴边吞咽下去。 她自己就是郎中,服药后又自我诊断了一番,对闻人渊道:“误了吃药竟一点病症都没显出来,难道我已经痊愈,不用再吃这药了?” 这问话显然是多余的,闻人渊不通医术,更不知她这病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颜烟觉得自己无碍,又兴奋道:“快些教我剑法吧。” 既然她说自己没事,闻人渊便也跟着觉得没什么问题,当下两人骑马寻了一处林间空地,驻马停步。 闻人渊将两匹马拴在一旁的树上,放任它们在附近吃草,之后返回到颜烟身前,解下腰间长剑。 “我这套剑法是自创的,共有十招,不过有些招式不适合你用,只能挑几招教你。”闻人渊向她介绍起来,“这几招学会了也一样能制敌取胜。” 闻人渊给这套剑法的招式分别取了名字,为十绝灵源、九曲灵通、八方灵动、七纵灵威、六神灵回、五行灵化、四象灵明、三冲灵天、二分灵空、一点灵犀,分别对应扫、截、撩、压、挑、崩、抹、刺、劈、点这十种剑招。 他挑选了一下,将其中五招一一传授给颜烟。 颜烟此前虽不曾习武,但在师父教师兄和师妹的时候在一旁看了不少。 而且她内功基础很是扎实,一些剑招她做不到闻人渊那般较为刚猛的动作,便用上了柔劲。 她潜心默记,在融会贯通之下很快就掌握了,只是尚不熟练。 “这些剑招你不用学得和我一模一样,融入内劲,使出来的效果是相同的。”闻人渊在旁指点她,“起步晚了些,好在你内力充沛,多练练就行。还有这名为‘一点灵犀’的剑招,应可配合你所精通的点穴之法使用。” 这几招剑式颜烟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信心十足地说道:“明白了,多谢相授,只是不知这套剑法除去招式名称外可有名字?” -- 第32页 闻人渊从她手中接过长剑,系回腰间:“有,唤作‘追灵剑法’。” 随后闻人渊就见颜烟震惊地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中掺杂着——仰慕? 第17章 澈底澄清 “你是……”颜烟对“追灵剑法”这四个字可算是再熟悉不过了,“你是追灵公子?” 闻人渊颇为难得地在脸上现出尴尬神色,挠了挠头,道:“我没想过要瞒着你,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罢了。” 他之前还在想,颜烟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这个身份。 聊起这江湖名号,颜烟因学剑而产生的乏意瞬间一扫而空,脸上的表情跟着丰富起来。 “你就是追灵公子!”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再度确认。 要知道这追灵公子可是她三年前就仰慕着的人,起因是看了几部杨留带回来的话本。 那些话本乃是成系列的一套,仍未出完,均是一位化名谷十的人所著。这套书的书名有点俗气,就取自两个主角的名字,唤作《追灵逐影》,但其中所描写的情节细节竟像是那作者亲身经历过一般,极为精彩,是以在书坊中销量很是不错。 这追灵公子之名便是经由这套书传遍江湖,也顺便传入了不少闺阁女子的耳中。 有谁在看过这些话本后,还能对武艺高超、英俊潇洒的追灵公子不动心呢? 自己仰慕已久的话本主角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和自己的关系还算不错,颜烟在内心欢呼雀跃了好一阵,才能保持住自己正常的面部表情。 “你看过谷十写的话本吗?你是追灵公子的话,那逐影郎君是谁?你们是朋友吗?你们真的经历过那些事?”她凑近闻人渊身前,语速飞快地将一连串的问题丢给他。 那逐影郎君是话本中的另一位主角,与追灵公子交好,结伴行走江湖。 追灵公子擅长剑,自创“追灵剑法”;逐影郎君使双刃短刀,精通“逐影刀诀”,这两人的江湖名号便是由此而来。 他们两人的武力排入武林前十没什么问题,这也是江湖中公认的。 他听到谷十这名字时着实一怔,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认识但并不常用的姓名,只觉头疼:“我没看过,不过我和他确实是朋友。若是那家伙的话,你迟早能见到吧。” “就这么说定了!”颜烟以为闻人渊说的是逐影郎君,就差没蹦起来。 闻人渊看着她这副模样,更是想不通她怎么会激动成这样。 但颜烟的异常兴奋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冷静下来后忽地想起今日午间用饭时看到的那块腰牌以及上面的印记,踌躇不决地说道:“那个,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什么?”闻人渊还在奇怪她的态度转变,没多想就随口应道。 颜烟抬眸看着他,似乎是非要问个明白一般,下定了决心说道:“我看到了你那个铜盒里放着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印记。” 闻人渊回神听到她这话,问道:“你看清了?” “是一朵莲花。”颜烟点点头,举起右手,伸着食指,指尖凭空虚画几笔,“九瓣莲花。” 闻人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默不作声,想着今日自己真正隐瞒的身份怕是藏不下去了。 “所以我想问你的是……”颜烟放下了手,“你是不是血盟的‘魑’?” “看来还是瞒不住你。”已经在内心做好准备的闻人渊正色道,“对,我是。” 血盟之人出面办成事后往往会留下莲花印记来作为凭证,他虽能预料到她能凭莲花猜到自己是血盟之人,但没想到她竟能凭借莲花的模样直接指认出他是“魑”。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由得问她。 颜烟放下了因受到过度冲击而不自觉捂住嘴的手,喃喃地回答道:“呃……话本,也是那位谷十写的。” “果然。”闻人渊扶额叹道。 他早就提醒过那家伙,不要把什么细节都写进去,迟早会害血盟之人身份暴露,没想到这话率先应在了自己身上。 谷十就是他相交多年的挚友——容卓,字非逸,他们两人之间更习惯以字互称。 容非逸便是那所谓的逐影郎君,和闻人渊一样隐藏着血盟的身份,是负责收集与整理情报的“魅”。 闻人渊记得在他和容非逸正式成为血盟的“魑”与“魅”后,那年的年末,书坊便出版了描述血盟的话本,容非逸凭此小赚一笔,那时他们两人才十四岁。 江湖中也是自那时起开始流传“四鬼藏锋,天下大同;引魂曲终,莫敢不从”这句话的。 对于自幼长居医仙谷未曾接触过外界的颜烟来说,那套《追灵逐影》让她对书中的两个主角产生仰慕之情,而更早问世的几部关于血盟的话本,则是让她自十岁起就对武林江湖心生向往的缘由。 那些话本中虽是隐去了关键信息,但提到过血盟之人以莲花作为印记标识,而血盟四鬼的莲花印记更是与众不同,这九瓣莲花正是独属于“魑”的。 精读血盟相关所有话本的颜烟,又怎可能会认不出来这般独特的刻印? “没想到你就是血盟四鬼之一的‘魑’。”颜烟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世人皆知血盟,却无人知晓血盟之人的样貌。而且皆说血盟之人神出鬼没,只要现身就有人遭殃,因而人人避之。” -- 第33页 闻人渊冷哼一声:“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惧怕鬼敲门?” “正是呢。”颜烟本就觉得血盟之人俱是行侠仗义之辈,笑着赞同,旋即又问,“那天我救下你的时候,御刀门的罗门主……你和他见面是因血盟之事?” “是。”闻人渊思忖片刻。 他认为颜烟实则同样也是这局中人,且凭自己这些天对颜烟的了解,现下就将一些事告诉她也无妨。 “可御刀门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吗,又怎么会与血盟扯上关系?”颜烟总算找到向他询问与罗常贤相关之事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那罗门主攻击你究竟所为何事?我发誓绝不说出去。” “不用。”闻人渊出于信任,拦下了她已经准备起誓的手,“我当时和你说过的基本与实情相符,只不过他约的并非我,而是千山宗水月堂的堂主钟临,我是假扮成了千山宗弟子去与他见面。” “千山宗与御刀门不是向来水火不容?”颜烟奇道。 “这正是奇怪之处。”闻人渊回想当日情形,说与颜烟知晓,“那天我就是因为没料到罗常贤与钟临有旧,刚见面没说几句,他就抽出刀来。” 那日他谎称自己是千山宗的弟子,因钟临另有要事而无法及时赶到而派他前来相告,但罗常贤一见到他仿佛就觉察到了破绽,客套的几句也像是在查探他的真实身份,随后就直接出手了。 “可你还是没说,血盟为何要找罗门主?”颜烟提醒道。 “血盟是隶属于朝廷的暗卫组织。”闻人渊这话听上去有些没头没脑。 这说法颜烟是第一次听到,话本里没写,停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的是意思……是官府要查御刀门?” “并非官府,血盟直属于官家,不过血盟之人并无官职。”闻人渊纠正了一些细节,“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这官家指的便是当今的宁延王。 颜烟恍然道:“难怪你出示那块腰牌之后就能租到马车,驿站的人也对你很是客气。” “那人是血盟布下的暗桩之一。”闻人渊问她,“你可知十六年前那场战乱?” 颜烟点头,算来她就是在宁延与齐川的那场战乱中诞生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御刀门是因在这场战争中有功才闻名天下的了。”闻人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御刀门与其他好几个门派,譬如金虹派、临渊派、乾元教、摘星楼,或许还有千山宗,据说是私下缔结了盟约。” 他报出的这几个门派皆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不过其中的临渊派与摘星楼在数年前已先后覆灭了。 “这几个门派弟子众多,人员混杂,血盟便是奉命追查此事以防祸患。这么些年下来,有些门派已然销声匿迹,剩下的在近些年里隐隐透出以御刀门为主的意思,且有插手部分地方官府事务的迹象,却又没有明确的证据,直到上个月才截获到罗常贤那封约见钟临的密信。” “这是说明……”颜烟考虑着要如何表述比较恰当,“御刀门在暗中拉帮结派,有可能会危及到宁延?” “御刀门在战乱时初现威名,但罗常贤当时也确实救下了遭到伏击的先王,那几个门派也派出众多弟子相助宁延军。”闻人渊摇着头,“实在不明白御刀门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但罗常贤见到我时直接动了杀心,可见他约见钟临之事并不想让第三人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他在被罗常贤攻击后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只是并不知究竟是在隐瞒什么。 现在他首要任务是将那封信送到医仙谷主手中,而御刀门与其他几个门派之事仍需缓缓图之。 颜烟想到茶摊被人索要曲谱之事:“茶摊遇到的那几人,你从那人身上搜到的是千山宗的腰牌,不过不是水月堂的,是火云堂的人,难道也是要去见罗常贤?” 她跟着闻人渊直呼罗常贤大名。 闻人渊不得不将截获的那封密函中的内容告诉她:“罗常贤给钟临的那封密信里有写医仙谷弟子出谷的事,也提到了《魂曲》的曲谱藏在医仙谷,寄出的信极有可能不止被血盟截获的这一封。” “难怪……”颜烟陷入沉思。 闻人渊当她是在说自己难怪会被人追截索要曲谱,但她实际想着的确实难怪罗有全会提醒她不要独自与罗常贤见面。 原来罗常贤到这余山村附近,是冲着《魂曲》来的。 颜烟的心脏跳动出现了短暂停滞。 若御刀门真如闻人渊所说的那般,并非其他门派因仰慕而与之结盟,却是早有预谋的私下结盟以行不义,该如何是好? “你可是乏了?”闻人渊见她迟迟不语,以为是练剑劳累,又站着与他说了这许久的话。 “只是在想一些事。”颜烟被他从思绪中拉出,慌忙应道。 她差点就将罗有全之前来找过自己的事告诉给闻人渊,但临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罗有全是否全然知晓他父亲做过的事?若她真是罗常贤的女儿,又该如何处之? 她直接转了话题:“你告诉我这些,又没让我发誓,就不怕泄密?” “这些事总归会被世人知晓,只是早晚而已。”闻人渊能将血盟的这些事说出来,就没有顾虑过这个问题,“而且我知道你会魂曲秘技,现在你认出我是血盟‘魑鬼’,正好扯平。” -- 第34页 他边说边抬头朝天空看去,太阳已收敛起刺眼的金芒,往西边落下。 “我们得快些启程,不然今晚可就要露宿在这荒郊野岭了。” 颜烟朝他安然一笑:“既然与你同路,皆可。” ==================== # 旖旎繁英影渐疏 ==================== 第18章 友人到来 颜烟的性格便是不会太过忧虑尚未发生之事,这有益于身心健康。 她从未体验过露营,现在已经被这压倒性的新鲜感完全吸引,接连数日,不亦乐乎,让本想带她去镇上找客栈好好休息的闻人渊觉得有些无奈。 但与此同时,闻人渊也感觉到颜烟似乎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会无意识地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实的内心,也越来越常展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甚至连颜烟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如今到底有多习惯于依赖闻人渊。 而让尚未彻底熟识的人一直留在身边,对于素来待外人态度淡漠的闻人渊来说,同样是种颇为新奇的体验。 他反复确认过,自己对颜烟产生的那种特殊情感,并非完全出于报答救命之恩。 闻人渊对此乐在其中。 在他决定不再着急赶路后,两人便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一路行至义乐城,比预计行程晚了几日。 说来也怪,经历过那次绑架后,在到义乐城的途中他们并未再遇上其他波折,很是顺利。 义乐城是位于宁延北部边陲的小城,临靠达江,对岸就是齐川的都城,兴昌。 往义乐城西北边望去就能见到连绵的群山,叠嶂西驰,与达江共同构成将宁延与齐川两国分隔开的天然边境线。 据颜烟所言,医仙谷便隐于这莽莽群山之中。 义乐与兴昌两城恰好位于达江两岸,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皆需至江边码头乘坐渡船过江,因而城中行商颇多,很是热闹繁荣。 义乐城外郊区沿着官道设有好几处草棚,以供行人在等候入城时歇脚,也有不少商贩就沿着这路在城外设摊。 颜烟与闻人渊到达义乐城时却是天公不作美,刚入城还没来得及赏玩一番就下起了暴雨,两人几乎是冲进城中那间客栈的,险些撞到站在门口揽客的伙计。 那客栈掌柜是名唤作素素的小娘子,见两人入门,赶忙绕出柜台以笑脸相迎。 闻人渊凑近颜烟耳边,私语道:“这客栈是闻人家挂在庶族旁支名下的产业之一,也是血盟布下的暗桩,且放心住下。” 颜烟因他这句话,看向那女掌柜与跑堂伙计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现在来义乐城可是赶上好时节了,临近七夕,街上热闹,等这阵雨停了便可去逛逛。”素素却只是暂时代替她那生病的爹来看着店,并非血盟的暗桩眼线,不识得闻人渊,只当他们两人是寻常客人,见两人举止亲昵便说了这话。 她听闻人渊要了两间上房,细看颜烟的穿衣打扮,见她梳着少女的发式,不似及笄定亲之人,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准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颜烟没在意她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称谢道:“多谢掌柜的,到时候会去看看,也好凑个热闹。” 他们到义乐城这日是七月初五,方才他们为避雨,跑得匆忙,并未看清城中布置,现下自客栈大门望出去,只见城内街道当中就已张挂起彩幕帷帐,罗绮满街。 不过此时暴雨如注,街上行人纷纷避逃,在街边露天设摊的商贩也暂时收了摊,等待雨停。倒是有些个聪明的,趁机跟着跑到廊檐下,向聚集在一起的避雨之人兜售商品,其中有那贩售油纸伞的小贩,更是笑得开心。 “医仙谷离义乐城不远,半日就能到,我们等过完节再走也不迟。”两人身上的衣物皆被突至的暴雨淋湿,上楼进各自的客房安顿休息前,颜烟向闻人渊征求意见。 之前她与秋绮枫出谷后也途经义乐城,只是当日为赶在岁兰花期前到达余山村,行得匆忙,未及好好游玩,这时便想多留几日再回谷中去。 “好。”闻人渊半推开房门准备进去,听她这话当然是答应。 他目送喜笑颜开的颜烟进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自己也进了客房。 “出来吧。”他关门落下门栓,转身朝着客房里间说道。 “好久不见啦,清源。”从里间转出一位青袍男子,俊美无俦的面容比闻人渊少几分棱角,错眼一看竟像是哪家身材高挑的娘子改扮作男装。 不过这青袍男子浑身湿漉漉的,宽袍塌在身上,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很是狼狈。 血盟之人互相以代号称呼,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的大有人在,他本身又不太喜欢交际。能用这般口吻如此称呼闻人渊之字的屈指可数,自幼相识的容非逸便是其中之一。 “我就是想借你这屋避个雨,谁知你和那小娘子相谈甚欢,我就只好自己先进来了。”容非逸眸光暧昧地抬手想搭上闻人渊的肩膀。 闻人渊嫌弃地侧身避了开去:“没想到神出鬼没的‘魅’竟这般喜欢爬窗偷听。” “我也不知独来独往的‘魑’竟找了位红颜相伴。”容非逸当仁不让地出言回击。 “你跟踪我多久了?” “没多久,就从城门口跟到这里,你不会是在开门之后才发现的吧?”容非逸轻啧道,“难道是有佳人在侧,就忘了警惕?” -- 第35页 闻人渊哼了一声:“反正有人偷袭我也无惧。说吧,跟着我作甚?” “谁跟着你了?只是同路而已。”容非逸的脸上现出愠色,也不知是在生什么气。 “同路?”闻人渊觉得奇怪,“你来义乐城是为何事?” “没什么。”容非逸对他自身的情况避之不谈,“就是接到你送来的信,顺路去调查了一下。” 闻人渊疑道:“怎么是你亲自去调查,可有什么结论?” “那位周伯,本名周俊,原是金虹派掌门冯文涛的师兄,去年腊月带着他的娘子脱离金虹派,和那渔村里的人不怎么打交道,甚至有不少村民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容非逸说正事时便换成了严肃认真的姿态,有条不紊地说道,“前几日有人见过周俊出现在金虹派附近。” 闻人渊沉吟道:“不知他当初因何脱离门派,又为何再回去。” “这原因尚不明确,我已再派人前去调查了。不过你推测的没错,周俊那娘子之死与冯文涛脱不了干系。冯文涛本就嫉恨周俊,或许是以此要挟。”容非逸叹道,“至于兴湖上那群水匪,倒是与金虹派并无什么瓜葛,只是凑巧,已通知当地官府,责令其在限期内围剿干净了。” 这当然也是动用了血盟特权的结果。 闻人渊冷笑道:“也不知那官衙从中得了多少好处,竟任由水匪兴风作浪。” “对了,还有一事。”容非逸朝隔壁颜烟所住的客房方向望了眼,压低声音,“你可知那小娘子的来历?” 闻人渊奇道:“她是医仙谷弟子,姓颜名烟,并无什么特殊,怎么?” “在你那封信之前,我收到过‘魍’送来的讯息,说罗有全曾在余山村与这位颜小娘子见面并谈过话,恐怕当初救下你也不是出于偶然。” “他如何得知?”闻人渊闻言,眸色一暗,“她并不像带有其他目的。” “但你总归要多加注意。”容非逸有些不赞同他为颜烟说话。 “明白。”闻人渊还想说些什么,但听隔壁房门发出声响,有脚步声往他这屋而来。 容非逸朝窗外略一张望:“雨停了,我也该走啦,你自己多注意。” “你也是。”闻人渊与他匆匆告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客栈对面的屋顶后方。 随后就响起几下敲门声,他走去打开了房门。 “咦,你怎么还没换衣服?”颜烟见他仍穿着那身湿衣,奇怪之中带着少许关心,“刚才好像听你这屋有说话的声音,但现在又没了。” “是血盟的人,来告诉我此前托付调查之事的结果。”此事与颜烟有关,闻人渊并未隐瞒,将容非逸所言复述了一遍,只减去最后提到的罗有全与她见面之事不提。 颜烟皱眉道:“是金虹派……绑架我的人果然还是与御刀门有关。” “但那之后就不见有别的动作,虽是被动了些,也只能暂且搁置,等他们寻上门来再做打算。”闻人渊又看向她,“你找我可是有事?” 颜烟向他发出邀请:“雨停了,想上街逛逛,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夏季的暴雨忽至骤消,她是见这阵雨停歇,雨过天青,在客栈待着也是无聊,想去街上看看,便来和闻人渊交代一声。 “抱歉,我还有些事要先做处理。”闻人渊却拒绝了她。 颜烟想他果然还是需要以处理血盟的事务为先,摆手道:“没事,我可以一个人去,总不会在这义乐城内还会出事吧?” “嗯。”闻人渊应了一声,随后又习惯性地叮嘱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啦。你也该快点换身干衣裳,免得着凉。”颜烟指了指他那身湿衣,提醒道,随后就与他道了声别。 临下楼出门前,她回了趟客房,从包袱中翻出几个桑皮纸包来,好歹没被雨打湿。 这些桑皮纸分门别类地裹着她在来义乐城途中所采的药草,其中还有一支在那片密林中挖到的野山参,不过品相不太好,年份也不足,算下来换不到多少银两。 不过,在她确认过自己荷包中剩余的铜板后,还是将这些因赶路只匆匆做了下简单处理的药材全都包了起来,捆成一串拎在手中,准备上街时顺便找家医馆卖了,也好换些钱。 这一路上的吃喝住行几乎都是闻人渊出的钱,颜烟想着,总不能自己白吃白喝,样样都让他破费。 第19章 显露身手 颜烟下楼后未见到那位女掌柜,便去向跑堂伙计打听义乐城中的医馆。 “小娘子算问对人了,我们这掌柜的刚往医馆去给老掌柜的取药。”那店小二很是客气地带她至门口,指向城北边,“这义乐城北街有间凌家开的医馆,叫妙存坊,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医馆了。” 这客栈原本一直是老掌柜在打理,只是他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在家将养着,便让他的女儿来暂管些日子,倒比往日的生意更好些。 “多谢。”颜烟柔声称谢,按着伙计给她指的路往北走。 这义乐凌家乃是杏林之家,凌家的医馆也是有些传承。 颜烟远远地就见到那医馆宽敞透亮的正门,两旁挂着幅木雕对联,上书“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正中间是块刻着“妙存坊”三字的匾额。 她跨过门槛,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悬着一幅松鹤图,取松鹤延年、健康长寿之意。其上另有一副字,写着“杏林春暖”。 -- 第36页 医馆入门左边悬着一块“妙手回春”的木牌,是郎中坐堂看诊的区域,大约是刚下过暴雨,堂内只有寥寥数人。右边则有“药到病除”的牌子,便是买药所。 颜烟看右侧靠墙安置着整排药橱,就知道自己该往那处去。 那位唤作素素的女掌柜正巧等在柜台前,见颜烟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也是来抓药的吗?”她刚说完,就见颜烟稍稍举手示意了一下手中提着的几个纸包。 “是想来卖些药材,不知该找谁。”颜烟看着柜台内几道忙碌的身影,有些局促。 以前在医仙谷时,采药都是自用的,到了余山村的药庐后,采来的药材大多交由周郎中去处理,她也不知这医馆收不收她采来的这些药材。 “哦,这个呀,我帮你问问。”素素看出她的为难,很是好心地唤来一人,“喂,凌耀,你过来一下。” 有一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们拉开药橱小格,听素素喊他,便匆忙抓了撮药放在戥子中转身回到柜台前:“怎么了?” “这位小娘子带了药材来做买卖,你帮忙看看。”素素与他颇为熟络,应是早就相识。 “好,请稍等片刻。”那名叫凌耀的男子对颜烟点了下头。 颜烟听他应允,将手中的药材暂放到柜台桌面上,看他手法很是熟练地称量药材,将戥子中的药材取出适量,分成几份用油纸包起后递给素素。 “令尊可是得了膏粱病?”颜烟见他抓的药中有味白附片,向素素问道。 这膏粱病即为痹痛,是因过食膏粱厚味,壅滞于道,滞久结石,引发关节剧烈疼痛,通常是富贵人家吃得太好才会得这病。白附片有逐风寒湿邪之效,可用于缓解痹痛。 “膏粱病?”素素边接过药边朝她看去,摇头道,“凌郎中说我爹是得了风壅之症。” “那这药可能是抓错了。”颜烟指着她手中的药材。 素素一愣,拆了纸包,却不大识得这些药材,疑惑地朝凌耀望去。 凌耀被她看得耳尖发红,辩称道:“我是按着药方抓的药,怎么可能会出错。” 颜烟毫不留情地反驳他:“风壅头疼之症应是用白附子入药。” 白附子与白附片名字接近,外形也极为相似,但这是两种药材,制作方法也有区别,药效更是迥乎不同,或许是方才凌耀心急,一时拿错了。 凌耀亟待再辩,头顶却被一位老郎中抬手狠敲了一记。 “错了就是错了,还想说什么?”那郎中正是凌耀的父亲凌温硕,方才看完一位病人得了闲,便来看看他这小儿子这活干得如何,没想到就撞见这事,“快拿去换了。” 他听颜烟所言又观素素手中捧着的药材,凌耀确实是错了,气不打一处来, 为防止头上被多敲出几个包来,凌耀赶忙从素素手中抢过配错了的药材,转到身后药橱去更换。 “素素,真对不住,这药费就给你免了吧。”凌郎中满是歉意地说道。 他们两家是老相识了,素素与凌耀还是同岁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说这药费本就不贵,他这般也算是表个态。 “没事没事,换对了就行。”素素连声说道,“也是我喊他,让他分了心才弄错的,您别生他气了。” “你这孩子,怎么总帮他说话?”凌郎中轻轻摇着头,又看向颜烟,“这位小娘子可是会医术?看一眼就知道用错了药,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不错。” 颜烟听他夸赞,不好意思起来,自谦道:“哪里,略懂皮毛罢了。” 正说着,凌耀重新抓完药过来,凌郎中将药材确认无误后交给了素素,并叮嘱了几句:“早些回去吧,可要让你爹记得按时服药,别误了时辰。” “知道了,谢谢凌伯。”素素得了药,和颜烟也道完谢,丢给凌耀一个带有自求多福之意的眼神后离开了医馆。 颜烟由于有药材需出售,便没跟她一起走。 凌郎中看她未走,很是客气地问道:“小娘子看着面生,不是这义乐城之人吧?鄙人姓凌,是这妙存坊的主人,敢问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敝姓颜,今日刚行至义乐城中。家师名讳不便提及,还望见谅。”颜烟听他提及师承,念及魂曲一事,又因此前被劫持过,有了顾忌,不想在外表露自己是医仙谷弟子,只能借口不提。 “无妨。”凌温硕开了这么些年的医馆,知道这些医术高明的江湖游医的脾气,多是不愿透露来历,“幸亏颜小娘子出言提醒,这用错药只会延误病机,定是不妙。” 他扭头见凌耀呆立在那儿,又是一通指责:“你这小子还不过来向这位颜小娘子道谢?” 这凌耀是凌温硕之子,年纪轻轻,尚未及冠。 虽然他行事有些毛躁,不够沉静,但心地不坏,知道这次完全是因自己粗心而出了差错,当下就朝颜烟作揖道:“在下姓凌,单名一个耀字,方才之事多谢颜小娘子。” 颜烟还了一礼:“凌公子不必客气,我只是凑巧看见而已,好在及时更换。” 凌温硕看颜烟像是比素素还小一两岁,不由得再度朝凌耀数落道:“颜小娘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光,既擅长分辨药材,又能对症下药。你再看看你,向来对医术不肯用心钻研,现在拿着药方都能把两种药材搞混淆。” -- 第37页 凌郎中的声音提高了些,引得买药所中几个医馆学徒侧目旁听。 凌耀忍不住回嘴道:“爹,这修习医术继承家业的事,已经有我大哥操心了。我就更喜欢采买药材,外出经商,这不也能帮到我们家的医馆吗?” 凌耀上面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叫做凌辉,比他长十岁,早已成婚,继承了凌温硕的精湛医术,是这妙存坊内的坐堂医,正给人问诊看病,没注意到买药所这边的事。 至于凌耀,算是凌郎中老来得子,从小就被溺爱娇养惯了,遇到什么麻烦也都哥哥替他操心,活得肆意张扬。不过他天性善良,嘴巴又甜,虽然小时候有些调皮捣蛋,但也颇得街坊邻居的疼爱。 他自幼跟着武馆师父学过几年武,身手亦是不错,又是性格使然,不愿被拘在这规规矩矩的医馆之中,从前就向往着那些能够走南闯北的商人,存了心地想要经商。 实际上,这妙存坊的药材有相当一部分是经由他收购入手的。 凌温硕心里明白他有经商天赋,在分辨药材上未出过差错,凡由他经手的药材大多是比旁人所采购的更便宜更好。 只不过凌家医术乃是家学渊源,凌郎中总想着他这两个儿子能将此传承下去,经商对他来说只是旁门左道。 凌耀也让他不省心,每天尽想着往外跑,今日是好不容易留他在医馆帮忙,顺便也好跟着学点继承家业的医术,却不想出了纰漏。 念及此,凌温硕拿话刺他,哂笑道:“你连药材都分不清,还想着经商买卖药材?” “这次是我分心大意了,以前又不曾出过错。”凌耀嘀咕道,觉得有些委屈。 他不过是就犯了这一次错,及时换了药,还道歉称谢过,却还是被一直念叨,甚至有直接拒绝让他从商的意思,这让他有些着急。 凌温硕不容置喙地说道:“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从今往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学好医术,跟你哥一起继承家业,别整天跑外头丢人现眼。” “这,我……”凌耀听这话态度坚决,他向来孝顺,决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言忤逆亲爹,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反驳。 不过他到底是头脑灵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爹,我可以好好地修研医术,但要按我的想法来。” “行,只要你肯学。”知子莫若父,凌温硕看见他脸上挂着这般笑容就知道他又在动歪脑筋,但听他说会修研医术,还是应下了。 颜烟因还有药材要出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一边听这对父子发生争执。 “就是……”凌耀转向颜烟,唤了一声,“颜小娘子。” 颜烟正低头看着脚尖,等待两人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对话停下,就听凌耀忽然叫她。 她猛地抬头,却发现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我想拜你为师。” -------------------- 作者有话要说: 相关参考: 白附片与白附子相关 - 《本草纲目》:“白附子乃阳明经药,因与附子相似,故得其名,实非附子类也。” 附子:性味大辛大热,有毒,入心脾肾专经。功能回阳救逆,温中止痛,散寒燥湿。主治脾肾阳虚,阴寒痼冷,亡阳及寒湿痹痛等,尤宜下焦寒湿者。 白附子:性味辛甘属温,有毒,入阳明胃经。功能祛风寒,逐寒湿,止痉止痛。主治风痰壅盛,口眼歪斜,头痛抽搐等,尤宜上焦头面之风者。 - 白附子和白附片的区别: 不同加工 白附片,是将附子剥去外皮、切片,在清水中漂至水呈乳白色,取出蒸过、晒干,或用硫黄薰白。而附子是乌头的根,乌头是剧毒中药,将乌头用胆马水浸漂后用水煮熟而成附子。 不同功效 前者即白附子有燥湿化痰、祛风止痉和解毒散结的作用,临床上用于 风痰壅盛、 口眼歪斜及瘰疬痰核;而后者白附片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逐风寒湿邪的功效,临床上用于亡阳症、阳虚症及痹痛。 = 痹痛: “器皿大小总有限,体质差异犹如器皿之大小,器满则倾,在人体倾于肠道为大小便,倾于异道为雍滞,滞久为垢、成结石症为现代医学所称的痛风,传统中医学名称痹痛症即现代所说的富贵病,古称膏粱病。富贵,物极必反,痛风,痹痛是最好的印证。” = 风壅:风热壅盛。 “风壅头痛,病证名。风热壅盛所致头痛。见《丹溪心法附余.风热门》。证见头痛、头目昏眩。” 【元】许国祯《御药院方》卷一:“生朱丹:治诸风痰盛,头痛目眩,气郁积滞,胸膈不利。朱砂一两二钱半,龙脑一钱,白附子(炮,去皮、脐)半斤,石膏(烧通红,令冷)半斤。” (我个人理解是类似鼻炎?) 第20章 雨后集市 “啊?”颜烟被他这话吓到,不解地朝同样愕然的凌郎中看去。 凌温硕没料到他是想去拜颜烟为师:“耀儿,你这是……” “这位小娘子医术高明,爹方才也对她赞不绝口,我拜她为师,有何不妥?”凌耀赌气般地说道,又朝颜烟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就不知颜小娘子意下如何?” 颜烟回过神来,听他询问自己的意思,一边却见那凌郎中面露不豫。 -- 第38页 她知道这凌家医馆是世代传承下来的老字号,如今凌耀却说要拜自己这个外人为师,岂不是砸他招牌,折损凌家的声誉? “这……凌公子家学渊源,拜我为师有些不妥。”颜烟装作没看到他目光中透露出的求救讯号,决定不配合他演戏。 “我看没什么不妥的。”谁知凌温硕并非不愿让凌耀拜她为师,看她犹豫,先行出言挽留,“还请颜小娘子不要拒绝。” 这凌郎中见颜烟有些水平,又颇合他眼缘,原本就是想聘她在自己这妙存坊内当个坐堂医的,可惜她有师父,强留不得。 凌耀说要拜颜烟为师,对凌温硕来说反倒正中下怀。 虽是不知她师出何门,但能教出这般徒弟,想必她师父也是不俗之人。凌家若能攀上这关系,也只会是有利无害。 凌郎中说着便让凌耀去给颜烟奉茶,正式拜师。 “万万不可。”颜烟慌忙拒绝,“我现下有要事在身,只是在义乐城中暂作停留,不日便要动身,实在是无法收徒。” “你可以带上我——哎呀。”凌耀仿若得救般地去端了盏热茶过来,听她说有事要离开义乐,眼睛一亮,随后不出意外地又被凌郎中敲了下头。 “亏你说得出口。”凌温硕气道,“人家一个小娘子,怎么带你同行?” 颜烟顺着他的话说道:“这路上也不方便带着凌公子,更是教不了多少东西,所以还是……” “那这盏茶便先欠下吧。”凌耀没让她太过为难,“等师父办完事后,什么时候再来找我都可以。” 这拜师礼还没成,却是先喊上师父了。 颜烟脸皮薄,看那些医馆学徒在边上越凑越近,还有几个掩嘴偷笑的,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先应下,等往后再做打算。 凌郎中见是这般结果,也不能说满不满意,恰好有病人来,只是笑着回问诊处去给人看病了。 “对了,师父是要卖药材的吧?”凌耀将茶盏放到一旁,看见颜烟放在柜台上的那几包药材,想起素素说她是带了药材来卖的。 颜烟听他喊自己师父,一时间习惯不了,很是别扭地点了点头。 凌耀笑道:“那我给师父算个好价钱。” “不用麻烦,就按惯常的收购价算吧。”颜烟不想搞特殊,况且现下还不算是正式收他为徒。 那支野山参根须还算完整,但年份不足过于细小,不堪大用,加上其他几包药材,饶是凌耀偷偷地提了些价,也只能凑到三两银子。 不过对于颜烟来说,这些钱是完全足够了。 她想了想,从她带来的这些药材中再挑选出几样,让凌耀帮忙加工一下,以便她后续为闻人渊调制伤药,又买了几味需要用到的药材。 虽然她之前就从镇上买到了用以研磨药材的药钵等器具,但有些药材加工起来还是费力。 “师父这是要做伤药?”凌耀按她所说的用药分量帮她处理那些药材时,看她报的药材名俱是些有生肌止痛、活血化瘀之效的,顺嘴问了一句。 “嗯。”颜烟知道闻人渊的那伤依然未完全长好,而且这些伤药在行走江湖时也迟早用得上,有备无患。 她也顺便将她自配的那些伤药药方告诉了他,算是承了他认自己做师父之情。 扣去购买药材的费用以及加工费,算清钱后,颜烟将最终得到的面值二两白银的交子折了几折,与几块碎银一并收入荷包中,向凌耀称谢道别后出了医馆。 此时离雨停已经过去好一阵子,外头铺着石板的路面上,也只剩下一些坑洼处的积水尚未干透。 小贩们又在街边摆起了各式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七夕前的集市很是热闹。 颜烟踩着青石板,在街上随意地走走看看,见到有个卖饰品的摊位。 她还是有点女孩天性的,也喜欢精致漂亮的首饰,现下荷包被填得有些鼓囊起来,心下不虚,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小娘子来看看,我这儿可都是时下最新鲜的花样。”那小贩见她过来,忙不迭地招呼道。 那摊上的首饰用料做工是比不上大店铺中出售的,好在种类款式确实不少。 錾花的花筒簪,叶纹的桥梁钗,梅花状的琉璃耳坠,缠枝莲的木质发梳,有各式花样的簪首,也有手镯臂钏之类,直让颜烟眼花缭乱。 不过她的视线最终被一支白玉簪所吸引。 这玉簪与她发间簪着的那支样式简朴的碧玉簪不同。 时人喜簪花,这白玉簪的簪首便是朵白玉莲花,以极薄的白玉片雕琢制成花瓣模样,栩栩如生,就算被放在这一堆琳琅满目的首饰中,也格外引人注目。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用料和做工最好的簪子。别的和它比起来,那都只能算是俗物。”小贩见她对这白玉莲花簪感兴趣,笑了几声,“这要价嘛……自然也是不俗,一口价,五两白银。” 颜烟只觉这莲花发簪好看,也不知究竟能值多少钱,听小贩报出五两银子的价格后,暗自捏了捏荷包。 卖药材赚了点银两,但和这莲花发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抱歉。”颜烟放下那玉簪,转身要走。 “这发簪我买了。”一道清亮的女声自身侧响起,有只白嫩的手落在她刚放下的莲花发簪上。 颜烟侧头看去,见是一位和秋绮枫差不多差不多岁数的女孩。 -- 第39页 那女孩的声音听着倒是悦耳,却依稀带着刻薄的鄙夷,让人有点不适。 颜烟并不认识这位女孩,见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搭理她,直接离开了。 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女孩不知为何追了上来,径直往她身上撞去。 毫无防备的颜烟被她推开,险些跌倒在路边。 “你!”颜烟无缘无故地被撞,有些生气,冲女孩喊道。 女孩却置若罔闻地兀自跑入闹市的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颜烟揉着被撞疼的手臂,自认倒霉,却惊觉手中多出一张被折起的纸,大概是那个女孩撞到她时趁势塞进她手里的。 颜烟难以理解,她究竟是怎么在这瞬间完成这个动作的? 她有些发怔,还未来得及将这已经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纸条展开细看,忽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便将那纸条也塞入了荷包中。 颜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却见闻人渊正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事都处理完了?” 闻人渊在颜烟离开客栈后,去了后院那客栈掌柜与伙计的自用住所,和那因病痛暂时歇工休养的老掌柜聊了几句。 那姓文的老掌柜才是血盟派出的暗桩眼线,年轻时也曾在闻人宅里当过差,后来受了伤,便到这义乐城来接管客栈,娶妻生子。 文掌柜看到闻人渊,当即就认出了他,连说让他多住些日子。 不过闻人渊也是有事留不长久,他当初因要去和罗常贤见面,随身除了那个小铜盒外并未带多少血盟的东西,准备到文掌柜这儿再备些。 文掌柜从墙上暗格中取了几管血盟传讯用的烟花,正要递给闻人渊,屋外就传来素素的说话声。 “爹爹,我回来了。”素素一边推门进屋,一边将手上的药包往桌上放。 闻人渊赶忙从文掌柜手里拿过那几管烟花筒,收入袖袋中,同时以身形遮掩将暗格推了回去,不露破绽。 “爹爹怎么起床了?”素素奇怪地看着屋里靠墙站着的两个男人,“公子怎么也在这儿,是和我爹爹认识?” 闻人渊生硬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熬药,凌伯说这药得按时服,不能误了时辰。”素素拿起一包药,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闻人渊说,“对了,我刚才在妙存坊取药的时候,有见到和公子同行的那位小娘子。今天多亏有她在,不过凌伯让我先回来,像是要与她谈什么事,我都没能好好向她道谢呢。” 闻人渊听素素说了些方才医馆内发生的事,生怕颜烟又因强出头而吃亏,就向余掌柜告辞,按着他们给出的凌家医馆方位一路寻来。 巧的是他走到半路,恰好就见到颜烟站在道路中央发愣。 “来找你。”闻人渊与她并肩走在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 颜烟将她那荷包举在闻人渊面前,晃了两晃:“我现在也可以请你吃顿好的了。” 闻人渊安静地听她边笑边说在妙存坊的遭遇。 “那凌耀一直喊我师父,我只能应了。他好像还比我大一两岁呢。”颜烟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个徒弟,觉得有些好笑,“路上采的那些草药全都卖出去了,还给你备了些伤药。不过,刚才在集市的一家首饰摊上看到一支莲花发簪,很是别致好看,就是钱不够,有点可惜。” 闻人渊停步道:“可要再回去?” 颜烟自顾自地说道:“已经被人买走了。算啦,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只是觉得那莲花玉簪的样式好看,对她来说并非什么必需品,可惜一阵也就算了。 闻人渊暂且作罢,跟上了她。 第21章 子夜私会 两人一路上边走边聊,走得不快,不过大部分时间是颜烟在说话,闻人渊在旁边听着。 到客栈时已是傍晚时分,楼下坐了些人正饮酒吃饭,很是热闹,颜烟也说到做到地强行请闻人渊吃了顿饭。 她今日出售药材所得的银两买不起那莲花发簪,但让两人美餐一顿是绰绰有余的。 待两人吃饱喝足,各自回房休息时,颜烟总算是寻到空隙去打开荷包,取出那张纸条来看了一眼。 五日子时,义乐西街,望柳巷,李家。 被展开抚平的纸条上是一列清俊飘逸的字,而落款也不是旁人,正是罗有全。 颜烟想着今日就是五日,罗有全这是让那个女孩带信,约她今晚去西街望柳巷的李家见面。 他分明姓罗,怎么约在李家见面,难道是那女孩的家?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义乐城的? 颜烟边想边挠头。 离上次与罗有全有联络差不多相隔了一个月,而她又已从闻人渊处得知御刀门之事。 虽无定论,但颜烟心中终究不是个滋味,对自己的身世更是想要找罗有全彻底问个明白,便打定主意今晚按他所写的地址,去李家找他。 既然罗有全是约她见面,此前又说她是罗常贤的女儿,他的妹妹,想必是不会借机对她不利的。 不过这事得先瞒着闻人渊,若是让他知道,指不定会说什么,或者直接就不让她去了。 不常熬夜的颜烟勉强捱到将近子夜,喝下最后一口浓茶,先是凑近墙边听了会儿隔壁的动静,觉得闻人渊应该是歇下了,强打起精神开了房门下楼。 -- 第40页 客栈的门还未上锁,只有一名伙计坐在桌边撑着头,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颜烟放轻了脚步,绕过那几张桌子,从敞开的大门偷偷溜了出去。 她迈出大门时,就听后头传来“砰”的一声,大概是那伙计的头终于撑不住砸到了实木桌上,听着就很疼的样子。 那伙计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四处张望,没见到躲在门外的颜烟,打着哈欠拿起丢在一旁的扫帚,趁还没被素素发现他在偷懒,赶紧继续清扫起了大堂。 颜烟暗自庆幸,不过又有些犯难,等她回来时该怎么躲过去,最后选择得过且过,决定把这个烦恼留到回来时再考虑。 闻人渊立在临街的窗边,注视着她一路小跑地离开客栈,悄无声息地飞身而出,轻巧地踏在隔壁店铺的房顶黑瓦上,紧随其后。 他原本就睡眠较浅,晚上休息时又见她下楼唤店小二单送了一壶浓茶进屋,暗自起了疑心。 深更半夜,不知道她跑出去是所为何事。 “难道真是去和罗有全见面?”闻人渊嘟囔了一句,心中有些许失望。 他以为凭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算是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没想到容非逸所言非虚,她真的还有事一直瞒着。 尤其是对方可能就是御刀门的罗有全。 她究竟知不知道半夜跑出门去找其他男人见面意味着什么? 闻人渊觉得胸口发堵,心烦意乱起来。 不知道闻人渊跟着自己的颜烟倒是没意识到这点,她还在找那望柳巷的李家,一路走来也算是好好领教了下义乐城的繁华。 义乐城早在十几年前新王继位时就取消了宵禁,大部分店铺至三更才尽,闭门谢客,但到五更时又复开张。据说还有家茶坊在每天五更时点灯,买卖事物,破晓天亮时散去,被称为鬼市。而这城中的市坊街巷内,更有为数众多的酒坊勾栏敞着门通宵迎客。 颜烟贴着墙角走进背街的巷内,才总算清净些。 这城西的望柳巷却是好找,巷口就有块记着名字的石碑,颜烟沿着路很快就到了李家的大门口。 这李家是座旧宅,大门半掩,其上木漆成片剥落。 颜烟自门缝瞥见宅中正屋亮着灯,就敲了几下门,自行走了进去。 宅院中杂草遍布,有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从原本铺着的石砖缝中钻出,恣意生长。 这李家好似很久都没人打理,不像是住着人的样子。 正屋的房门也未关,窗上映着幽幽灯光,颜烟下意识地捏紧拳头,步上石阶,迈入屋内。 “怎么是你?” 颜烟见屋内之人并非罗有全,而是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女孩,顿感惊异。 “你果然来了。”女孩将正捏在手中把玩的那支白玉莲花发簪插回发间,起身看着她。 她的身形高挑,站直身子后尤为明显,比颜烟还高出了半寸。 颜烟问道:“你是谁?罗有全在哪里?” “我是他的妹妹,罗音织。”少女昂起首,很是骄傲地说道,“哥哥有事在身,不能前来,我便好心地来代他传话。” 颜烟听她说罗有全没来,知道此次也问不出她想知道的答案,兴致索然地反问道:“什么话?” 罗音织朝她粲然一笑:“哥哥想要问你,为何要救我们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颜烟明白她指的是闻人渊。 “那个男人,是姓闻人吧?”罗音织收敛了笑意,语气中裹挟着恨意,“哥哥说,那人一直处处针对御刀门,更是将爹爹推落悬崖,分明就是仇人。你为何不杀他反而救他,还与他一路同行?” “我不清楚真相。”颜烟简单地说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在义乐城中的?” “你那个小师妹告诉我哥哥的。喂,你可别想转移话题。”罗音织急道。 颜烟如今是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把自己和闻人渊要来义乐城的事告诉秋绮枫。 真可谓“千金难买早知道”,那时颜烟并不知御刀门与血盟乃至朝廷之间的纠葛,秋绮枫也不知罗有全与她的谈话内容,两人只当他是那名满江湖的御刀门罗常贤的儿子,均对他毫无防范。 罗有全应该是在她和闻人渊离开余家村后才来找上门来的,秋绮枫就将他们两人的行程告诉了他。 “你怎么不说话?我看……你是对那个姓闻人的家伙动了心吧?”罗音织讥讽道,高傲的目光扫视过颜烟的脸,“长成这样,确实能勾引到男人。” 颜烟皱眉,迎着她的视线回瞪过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光是那个家伙,我哥哥也对你格外上心呢。”罗音织回想起来更是咬牙切齿,“前阵子还专门为你画了不少画像,但画中人哪比得上眼前人,你说呢?” 颜烟满头雾水地一时接不上话。 这罗音织是罗常贤的侧室所生,与罗有全并非一母所出。不过作为罗家唯一的两个子女之一,罗常贤对她不错,罗有全也向来最关心疼爱这个妹妹。 但最近这一个月来,她这哥哥出门办事,没能把被人陷害的爹爹救回,却莫名其妙地说他多了个妹妹,还把自己关在屋内画了好几张人像。之后他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玉簪,天天带在身上,时常拿在手中呆看。 近些天难得和他能见面说上话,却是让她帮忙来找颜烟传话的。 -- 第41页 罗音织看到颜烟后,就知道那画像画的是她,而那玉簪也与她发间簪着的那只相似,当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是以在集市上故意抢走颜烟喜欢的那支莲花发簪。 而且,罗常贤原本是要去余山村附近帮她寻找一种她苦寻多时的毒蛇,以及只在那儿生长的岁兰,最后也没能尽数带回,她问了哥哥才知道均与颜烟有关。 颜烟那个叫秋绮枫的小师妹,将她为了救人,上山采药杀了一条不明品种的毒蛇之事,也全都告诉给她哥哥了。 这几件事加在一起,罗音织对颜烟真是既恼恨又嫉妒。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妹妹?竟敢抢走哥哥对我的关心。”她越想越气,凑近颜烟口不择言地诘问道。 颜烟在她凑近时,忽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幽香。 白天在集市中时觉察不到,此时只有她们两人独处,这香味便显了出来。 颜烟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但暂时顾不上分析,只是留心记下了。 她试探地问道:“谁和你说,我是他的妹妹了。” “哥哥亲口说的。”罗音织瞪着她,“不然他为什么要画你的画像,又为什么要把发簪天天带在身上?” 颜烟又听不明白了,怎么还有发簪的事? 不过她从罗音织这里是问不到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事了。 罗音织见她时不时地就陷入沉思,根本就没好好听自己说话,气得伸手推了她一把:“就因为你,哥哥都不怎么理我了。” 颜烟被打断思绪,听她这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小孩被抢走心爱的玩具,心下顿时了然。 只怕是罗音织在吃她这个外人的醋。 颜烟一阵哭笑不得。 她和罗有全根本就没什么,甚至连是不是罗常贤的女儿也并未明确,况且照闻人渊所说的那些事,她更是想与御刀门划清界限,自然不会去抢走罗音织的哥哥。 她也不想让旁人误会她和罗有全之间的关系,截住她的话头说道:“你们是亲兄妹,自然不会因为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生分了。” 第22章 坦露心声 “那是自然。”罗音织忿忿道,看颜烟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又有些不服气。 就像是根本不在乎她最喜欢的哥哥那般,分明是在敷衍她。 罗音织可不愿自己的哥哥被旁人小瞧了去,半是威胁地提醒道:“哥哥这几日就会到这义乐城来,你也该做好准备。” 颜烟想问她自己该做什么准备,却又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将就着点头说道:“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反正留在这儿也问不出什么对她有用的话,不如早些回去,好赶在客栈锁门前进去。 罗音织看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气得直跺脚。 跟着颜烟到旧宅的闻人渊守在屋顶上,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见她出门,便施展轻功先行回客栈去。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但颜烟是罗有全的妹妹这个消息,仍让他的头脑有些发昏。 颜烟避过通宵喧闹的夜市,穿过几条小巷,回到客栈。 素素刚准备关门,见到颜烟站在门边,惊诧道:“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呃……”颜烟正考虑着要不要用夜游症之类的当借口,但感觉又解释不通。 “唉,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呀?”素素倒也心大,问了一句没得到回答就不再问了,牵起颜烟的手将她拉进客栈,顺便还打了个哈欠,“早点回房休息吧,我都快要困死了。” 颜烟红着脸,朝她笑了笑,跑上二楼。 “这三更半夜的跑出去作甚,会情郎?”素素锁了门,也准备回屋睡觉,“不至于吧,身边就跟着一个,哪里还需要去私会情郎?” 颜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半夜出门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么误会,一心想着到底要不要找闻人渊说今晚之事。 闻人渊早就回来了,正坐在桌边,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些事,就听门外响起脚步声,似乎是在外头绕着圈踱步。 颜烟就在他门前纠结地走来走去,几度抬手想要敲门,叹着气又放下了,始终没能付诸行动。 纠结了好一阵后,对闻人渊已然完全信任的颜烟总算是下定决心,敲响了他那间客房的房门。 “你睡了吗?”她提高了声音,试探着问道。 闻人渊惊讶于她竟会主动来找自己,装作是刚醒的模样,压低嗓音,带着些沙哑地应了一声:“有事?” “嗯,可以开门吗?”颜烟不能确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声音因此微微发颤。 不知道等她说出今晚之事后,闻人渊会怎样对待自己。 “稍等。”闻人渊很是干脆地说道,假装正起身着衣。 颜烟在门口立了片刻,才等到闻人渊打开房门,见他身上穿着件鸦青的衣服,衬得他眸色更深,与平日里看惯了的有些许不同。 “抱歉,吵醒你了。”她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胆怯。 闻人渊不知此时应该用何种态度同她说话,结果还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先进屋再说吧。” 颜烟低着头跟他进屋,两人一起在桌边坐下,闻人渊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她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闻人渊说道:“我刚才出客栈了。” “哦?”闻人渊挑眉。 刚才就一直从客栈跟到那李家的他对此并不意外,现下只是奇怪颜烟为何选择找他说这些事。 -- 第42页 “有人约我见面,所以我去找他了。”颜烟边说边从荷包内翻出那张字条,放在桌上,推至他面前,“是罗有全。” 闻人渊看了眼纸条上的字,又听颜烟说道。 “但是罗有全没有来义乐城,我只见到了他的妹妹,罗音织。”颜烟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 闻人渊皱着眉头,不悦道:“他找你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颜烟当他问的是罗音织,将她与罗音织之间的对话概括了一下,全都告诉给闻人渊。 就连她可能是罗常贤的女儿这件事,包括在遇到他前罗有全就来余家村找过她的事,全都没再对他隐瞒下去。 颜烟告诉他的这些事,其实他早就在跟踪时知道得差不多了,只在部分细节上略有补充。 比起质问她为何在子夜去私会罗有全,闻人渊更想确认另外的事。 “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他探寻着颜烟的眼神,想从她的细微表情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颜烟被他看得脸颊悄然染上绯红,目光却是一片澄澈:“我相信你。” 闻人渊听到这四个字,猛一愣怔,竟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和我说御刀门和血盟与朝廷之间的那些事后以后,我就有想把罗有全来找过我的事告诉你,但我那时……”颜烟自行说了下去,“有点害怕。” 闻人渊不难理解她会产生这种情绪。 “如果御刀门真的要对朝廷不利该怎么办?”颜烟的嗓音隐隐带上了哭腔,不过被克制得很好,“如果我真的是那罗常贤的女儿又该怎么办?你会不会……” 因此疏远甚至敌视她? “不会。”闻人渊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随后才意识到她其实还没问完。 颜烟却从他简短的回应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笑容再度回到脸上:“其实我也不知道罗有全所说的是真是假。在余家村的时候,他找上门就说我是他的妹妹,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认亲可有什么证据?”闻人渊问道。 “没有,但他说是有,只是来得匆忙,未带在身边。”颜烟回忆道,“而且我师父明明说过,我爹娘早已亡故,怎么会从御刀门里再突然冒出个爹来?” 闻人渊道:“既然没拿出证据,便是无中生有,倒让你瞎操心这些。” “你说得对。”颜烟点头表示赞同,“倒是我一直瞒着这些事,心里堵得慌,现下说出来可轻松多了。” “我之前不也藏着血盟的事没告诉你?”闻人渊意有所指地说道,“还有……追灵公子……之类的。” 让他自己报出自己的江湖名号,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颜烟知道他这般说亦是在宽慰自己,不由得朝他嫣然笑道:“阿渊,你真好。” “你……”闻人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闻人渊,也不是闻人清源,是阿渊,这世上还没有人如她这般亲昵地唤过他的名。 对闻人渊来说,颜烟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颜烟此时并不知晓她的话语能在闻人渊内心中产生剧烈波澜,只是想起罗音织的话,担忧道:“那罗音织说,罗有全这几日就会到义乐城来。他或许会再来找我,该怎么办?” 闻人渊艰难地平复了过激的心跳,说道:“对方在暗,恐怕只能随机应变。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这事,也就有了提防。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颜烟听他这话,安全感顿生,又听他轻咳一声。 “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早点回屋休息。这孤男寡女的,三更半夜共处一室,甚是不妥。”闻人渊在这言语间倒透出几分醋意来。 他果然还是无法不介意颜烟半夜去私会罗有全,虽然对方实际是罗音织。 颜烟经他这话挑明后,才认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是有多鲁莽,当下脸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一般,直蔓至耳后根,逃也似的回自己屋去了。 第二日清晨,向来早起的闻人渊洗漱完毕,正将墨发用玉冠束起,又听到颜烟往他这里来的动静。 还没等他梳理完过去给她开门,颜烟就直接推开房门进来了。 大概是昨夜他直接忘了锁门。 颜烟也没看到闻人渊正在束发,过去就抓着他手臂喜道:“我想起来罗音织身上那股香味是在哪闻到过了!” “香味?”闻人渊堪堪束起长发,不方便再动,由着她说下去。 “啊,我昨晚忘记和你说了,我在罗音织身上有闻到香味。”颜烟还是尴尬地松开了手,但就站在那儿没走开,“是在那位被人勒死的妇人身上闻到过相似的。难道那妇人之死与她有关?” 闻人渊想起这事来,不过当日只是颜烟随口提起,两人并未在意。 “罗音织像是学过些医术,可作为罗常贤的庶女,在江湖上无甚名气。”闻人渊总算梳理完毕,侧身对她说道,“既有可疑之处,让血盟的情报网再去查便是。” 他现在和颜烟提起血盟来,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了。 颜烟想想也是,又道:“明日便是七夕,很是热闹的样子,我可要彻底玩上一天。” 闻人渊见她这欢欣雀跃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是不是一晚都没睡好?有黑眼圈了。” -- 第43页 “啊?”颜烟整晚都在想着事,确实差不多一夜未睡,慌忙去遮眼睛。 “骗你的。”闻人渊拦下了她的手,“但你今天还是要好好休息。” 刚说完,他肩上就挨了颜烟一拳,不痛,只让他有些心痒。 颜烟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嗯……”闻人渊摆出思索的神情,“就在刚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6 10:32:58~2021-08-07 13: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88034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笑饮九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雾柳生枝思旧事 ==================== 第23章 七夕佳节 转眼便到了七夕当日,颜烟与闻人渊约在下午一起出了门,往城北的街市去。 这日义乐城中处处张灯结彩,罗绮满街,而城北街市又是城中最喧嚣繁华之所在,沿街商贩卖力吆喝,车马游人络绎不绝,比平日更是热闹。 往年七夕,颜烟俱是在医仙谷中和小师妹秋绮枫一起过节,如今是初次经历这般热闹的场面。 沿街商铺叫卖的节物种类繁多,有用蜡制成凫雁、水禽之类的“水上浮”;有用木板铺土,撒上谷粒使之发芽,又布置上田舍、花木,以及农人,做成微缩村落,谓之“谷板”;也有把瓜果雕刻成各种模样,叫做“花瓜”的;还有不少店铺将绿豆、小麦之类的青苗用红蓝彩缕捆扎束起,称作“种生”。 闲逛了一阵,颜烟手中多出一个油纸袋来,尽是些零食小吃。 她适才见沿街有叫卖巧果的,用油和面加了蜜糖捏塑成笑脸娃娃头的模样,也有捏成各种奇巧物件的,放在油锅里煎炸至金黄,看着实在可爱,便买了一斤。 这些果实花样中有一对穿着盔甲状似门神的,被叫做果食将军,尤为逼真。 颜烟拿着赏玩许久后才忍心咬下一口,油炸的香气中融入了蜜糖的甜味,甚是酥脆可口。 “好吃。”吃到可口的甜食,颜烟眯起了眼,大方地分出一个给闻人渊,想让他也尝尝。 闻人渊帮她拿着其他新鲜吃食,还要照顾她不被别人挤到,腾不开手,见她递了巧果到自己跟前,没多想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流入心间,很快就在颜烟微红的俏脸上显了出来。 “这个给你吃。”她不由分说地将被闻人渊咬过一口的巧果塞进他嘴里,动作甚至有些粗鲁,顺便又抢过他手中帮忙拿着的冰糖葫芦。 闻人渊这才空出手来,先是吃了口中那巧果,又和她一人一串冰糖葫芦,就这般在大街上边走边吃。 咬开外头薄脆的冰糖,软糯的山楂在口中融化,酸甜的滋味爽快地从舌尖传递至脑中,回味无穷。 他从小就入血盟接受训练,没正常参与过几次节庆,今日陪着颜烟逛这七夕街市,也觉新鲜。 “那是什么?”颜烟又在街边地摊上看到了新奇事物,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山楂果,直接跑过去蹲下细看。 这地摊上垒放着一堆螺钿小木盒,四角嵌蚌,很是精致。 颜烟觉得好看,便拿了一只在手中,打开盖子。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趴在盒子里和她对上了眼,让没有半点防备的颜烟差点把盒子甩飞出去。 “小娘子,可要买盒巧蛛回去?”这小贩笑着看她动作迅速地关上盒子,耐心讲解道,“若明日这蛛网结得又圆又正,那便是得了巧了。” “不、不用了。”颜烟放下木盒,摆手谢绝,起身回闻人渊身边。 想她精通医术,擅长音律,学起别的来也立马就能上手,唯独这女红是可谓一窍不通。 若是缝合伤口,她倒也做得不错,可一旦换成绣线与布料,这手就好像不属于她自己了。 在她及笄前两年,有次花了整年的时间才绣成的龙凤呈祥,被秋绮枫当成是蛇鸡打架,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干这事丢人现眼了。 闻人渊正要与颜烟说话,前方又响起喧闹的锣鼓声。 颜烟从人群中往发出声响的地方张望了一眼,兴奋道:“是傀儡戏!” 有岐路人在城内的河堤岸上用悬丝傀儡演着话本子里的戏码,很快就吸引了众人驻足围观。 颜烟平日里表现得再如何成熟稳重,但到底是正处于喜欢玩乐的年纪,瞧见这般热闹,忍不住再度丢下闻人渊,往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过去。 闻人渊一时不防,眨眼间就看她消失在人群中,没了踪迹。 颜烟看了会儿傀儡戏,回头和闻人渊说话,却没见他跟在身边,顿时心慌,顾不上看戏,想往人群外走时却反被人潮一直挤到了桥下,险些被挤下河去。 “师父小心。”一只手伸来搭在了颜烟肩上,撑住了她摇晃的身子。 颜烟浑身一震,拉开几步距离,不过看清是认识的人后,又有些惊喜:“凌耀,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医馆就在对面,过节闲来无事,出门看看热闹。”凌耀遥指他面对着的方位,“师父也是独自出游?今日街上人多,可要留神。” -- 第44页 颜烟摇了摇头:“我和一起出来的人走散了。” 凌耀听说她与人走散了,好心地问了对方样貌衣着,帮她一起找人。 毕竟是比颜烟高了一个头,他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桥上张望的闻人渊,忙带了颜烟过去。 闻人渊见颜烟跟着位年轻男子过来,迎上前去,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隔开,拱手致谢道:“多谢这位公子。” “七夕果然还是要看那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凌耀嘿嘿地笑道,“不必客气,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颜烟听得分明,朝他瞪去一眼:“不要胡说。” 凌耀笑着答应,向闻人渊行了一礼:“在下姓凌名耀,尚未及冠,无字,唤我凌耀就行。” 闻人渊见他少年心性,倒是纯粹,便不再设防,回道:“复姓闻人,字清源。此间人多,不是闲聊之地。” 凌耀一拍脑门,连声应道:“对对对。师父,闻人少侠,你们是初来这义乐城吧?我请你们吃茶。” 说罢,他便在前头引路,带两人去了城北的平乐茶坊。 这平乐茶坊比其他茶肆要稍高档一些,较为清雅,其内列着花架,摆设鲜花松桧之类的盆栽,墙上挂有不少字画,皆用以装点门面。 作为东道主的凌耀出手阔绰地包了个雅间,请两人入座。 颜烟进来时就见有文人墨客在此雅集,另有歌妓在外头献艺,唱曲助兴,对她来说又是种新的体验。 “今日遇见可真是凑巧。”她笑着对凌耀说道。 凌耀的脾性确实是比闻人渊要更好相处一些,两人岁数相近,这一来二去自然很快就熟络起来。 闻人渊就坐着听两人的闲聊就茶,偶尔回答几句,心情却是不错。 “对了,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师父呢,爹终于同意我从商了。”凌耀开心道,顺手将一盏茶递给颜烟。 颜烟接了茶盏,为他高兴道:“你原本就擅长经商,岂不正好?” “是啊,不过条件是同时也要好好修习医术,两边都不能落下。只要我认真起来,这不成问题。”凌耀很是自信,“师父喝茶。” 颜烟揭了杯盖,嗅得清冽茶香,轻抿一口,却听凌耀大笑起来。 “师父可算是喝了我的拜师茶了,这下可躲不掉啦。” 颜烟放下茶盏,佯嗔道:“哪有你这样诓人当师父的?” “你要经商,可缺店面?”闻人渊突然主动开口问道。 颜烟与凌耀听他说话,一起转头朝他看去。 “就当是给你徒弟的见面礼。”闻人渊看向颜烟,话却是同凌耀说的,“我名下有几家商号,一直无心打理,交由族人代管,分出一两间来转交于你却是正好。不过这店面不在此地,是在都城宣安。” 这店铺不在义乐城对凌耀而言反而更好,他本就一直想寻机离开义乐去外面闯荡,闻言大喜:“这怎么好意思?” “当然也不是白送你的。我就当个东家,店铺租金免了,但收入得与我四六分账,你四我六。”闻人渊以指节轻敲桌面,“你意下如何?” “我完全没问题!”凌耀大声应道。 他算了算各项收支,这免去房租,又是四六分成,只要他努力些就有得赚,不可不谓是一桩大好事。 凌耀当下就去外间问那些文人借了纸墨笔砚,按着闻人渊的意思,洋洋洒洒地写好了一式两份的契约文书。 两人细看过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各自按下手印以作凭证。 “你到了宣安,找商会一位叫俞三郎的,出示这契约即可,之后的交接流程他会负责办理。”闻人渊将契约折起,贴身收好。 “好,我这就要准备出发去都城看看了。”凌耀谢过闻人渊与颜烟二人,结了茶钱先行告辞。 “怎么突然送店铺给他?”颜烟好奇道。 闻人渊道:“闻人家的那批店铺本就缺人照料,而且因家父有官职在身,经商之事向来是交由庶族旁支去处理的。恰好你这算是正式收他为徒了,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 颜烟不大懂这些经商之事,只知道闻人渊是看在她的份上才如此照顾凌耀。 两人从茶坊出来时已过黄昏,夜色渐浓,月上柳梢,城北市集依旧热闹非凡。 颜烟怕再走散,悄悄拉着闻人渊的衣袖,却被他顺势牵住了手。 “这样就不会再走散了。”闻人渊一本正经地说道。 颜烟的手果然如他所想那般,纤细修长,触之却又柔若无骨。 颜烟却觉得闻人渊的手宽厚温暖,留有常年练剑而形成的薄茧,无意中也不想放手,贪婪地享受着他给予自己的安全感。 有几条人工开凿的河道将达江的江水引入城中,亦有几处开着莲花,沿岸栽种着整排的柳树。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牵着手,沿着河道往东,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河堤边,在埠头台阶上坐着休息。 从上游飘荡而来的盏盏河灯,浮动着点缀河面,点燃了清风与月光,一路流向天上银河。 想必那牛郎也能凭借这灯光早些走上鹊桥,与织女相会。 “谢谢你今天陪我。”颜烟看着水面上开得正好的荷莲与河灯交相辉映,远处传来朦胧的喧嚣声,“今天其实是我的生辰,要是一个人过的话,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 -- 第4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相关: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卷八 七夕 又以黄蜡铸为凫雁、鸳鸯、鸂鶒、龟鱼之类,彩画金缕,谓之“水上浮”。又以小板上傅土,旋种粟令生苗,置小茅屋花木,作田舍家小人物,皆村落之态,谓之“谷板”。又以瓜雕刻成花样,谓之“花瓜”。又以油面糖蜜造为笑靥儿,谓之“果实花样”。奇巧百端,如捺香方胜之类。若买一斤,数内有一对被介胄者,如门神之像,盖自来风流,不知其从,谓之“果食将军”。又以菉豆、小豆、小麦于磁器内以水浸之,生芽数寸,以红、蓝彩缕束之,谓之“种生”。皆于街心彩幕帐设出络货卖。 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 【宋】周密《武林旧事》: 卷三 乞巧 并以蜡印凫雁、水禽之类,浮之水上。妇人女子,至夜对月穿针,饾饤杯盘,饮酒为乐,谓之“乞巧”。及以小蜘蛛贮盒内,以候结网之疏密,为得巧之多少。 - 悬丝傀儡相关: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卷五 京瓦伎艺 般杂剧:杖头傀儡任小三,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悬丝傀儡,张金线、李外宁。药发傀儡,张臻妙、温奴哥、真个强、没勃脐。 【宋】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 弄悬丝傀儡(起于陈平六奇解围)、杖头傀儡、水傀儡、肉傀儡(以小儿后生辈为之)。凡傀儡敷演烟粉灵怪故事、铁骑公案之类,其话本或如杂剧,或如崖词,大抵多虚少实,如巨灵神、朱姬大仙之类是也。 【宋】吴自牧《梦梁录》: 卷二十 百戏伎艺 如悬线傀儡者,起于陈平六奇解围故事也。今有金线卢大夫、陈中喜等,弄得如真无二,兼之走线者尤佳。更有杖头傀儡,最是刘小仆射家数果奇,大抵弄此多虚少实,如巨灵神、姬大仙等也。 第24章 互诉衷肠 其实颜烟并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谷仲仁曾经推算过她的出生日期,差不多应该是在六月与七月之间,便选了七夕这个女孩的节日作为她的生辰。 若当年没有师父出手相救,她可能早就夭折了,如今却长到了二八年华,青春韶龄,风华正茂。 “生辰吗……”闻人渊沉吟片刻,伸手解下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郑重地递了过去,“这个送你。” 这羊脂白玉的玉佩雕着样式特殊的龙凤如意纹,其色洁白晶莹,质地温润,是为上品。 闻人信曾与闻人渊说过,这玉佩是他的娘亲留下的遗物,因此他从小就将其带在身边。 不过他听今日是颜烟的生辰,也想不到能送她何物,就是想将这块玉佩赠予她。 “不行,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颜烟见这羊脂白玉佩贵重,立马推辞,却被闻人渊直接塞入她手中。 “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闻人渊扭过头去。 “那……”颜烟知道自己推辞不掉,捏着这龙凤玉佩,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一阵,最后拔下了自己簪着的那只碧玉簪,递了过去,“我这玉簪给你,当做是回礼。” 闻人渊看她满脸写着不收不行,便接过碧玉簪。 颜烟盯着他收下,暗自松了口气,这碧玉簪是她带着的最有价值之物,应该能抵得过他送自己的玉佩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倒像是两人在互换信物。 闻人渊只觉这碧玉簪触手温凉,竟也并非凡品,便将其执在手中细看,见这玉簪晶莹剔透,水头极佳,不似民间之物。 但这玉簪却又造型质朴,雕工拙劣,刻线短促无力,时有断续,竟让他没认出来簪身上刻着的纹样是个什么东西,暗道可惜,毁了这上好的美玉。 他勉强辨认着那些刻纹,发现并不似宁延这边常见的花样款式,倒像是齐川的。 “这玉簪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出于好奇,向颜烟打听道。 颜烟向来认不出这花纹的区别,听他问起,便回答道:“是师父交给我的,说是我娘亲留下的。” 也是娘亲的遗物? 闻人渊心中“咯噔”一下,视线从碧玉簪上移开,看向颜烟。 “我三岁时被师父收养,带回医仙谷,对我娘亲反而没什么记忆。”颜烟瞧他一脸认真地听着,便边回忆边说了下去,“只有些零碎回忆,模模糊糊的,也不知是不是她。” “不记得她的样貌?”闻人渊问她。 “嗯,我只记得她会用很温柔的声音喊我烟儿,还会唱好听的歌。”颜烟对闻人渊笑了笑,“我的姓其实是师父给的,可能我娘或者我爹是姓颜。对了,其实师父原本给我起的名不是烟字,是我后来记起娘亲喊我烟儿,应该是我的小字,就给自己改了名。” 闻人渊看她笑着提及自己的身世,有些心疼之余,也知道这些年来她定是被照顾得很好。 “师兄和小师妹也和我一样,都是被师父带回医仙谷的孤儿,谷中的其他人也对我们很是照顾,所以我才对自己的身世不怎么在意的吧。”颜烟解释道 颜烟幼时发现师父谷仲仁提及此事就会感伤自责,从此未再问过。 -- 第46页 “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闻人渊早已知道秋绮枫是她的小师妹,却是头回听说她还有位师兄,多问了一句。 “是啊,我们三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师父就像我们的爹爹一样。”颜烟顺口回答他,又道,“不过小时候倒有一次向师父问过我的爹娘是谁,因何弃养。师父说他们是不幸罹难,还说他迟了一步,未能救他们。” 闻人渊看这碧玉簪不俗,颜烟的双亲可能出身于富贵人家或是名门望族。 不过他也想不起来,十几年前离世的有名有姓之辈中是否有姓颜的,倒是觉得以后能帮忙查查。 颜烟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在他掌心的碧玉簪,忽然想到罗音织当日提及罗有全把什么发簪天天带在身上,罗有全当时也说自己有与她这支一模一样的发簪。 “难道罗有全真有支相同的碧玉簪做信物?”她没留神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什么信物?”闻人渊警觉心又起。 颜烟没奈何,只能将刚想到的事告诉他,又觉得他可能会因此介意她这发簪来路不明,便想从他手中取回:“不如……等到了谷中,我再用别的当回礼吧?” 闻人渊却像是防着她收回似的,抢先一步将发簪贴身藏起,说道:“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吧。这玉簪造型简朴,雕工也显得笨拙,但玉质上乘,恐怕是家传之物。罗有全虽是御刀门之主,门下有些田产,但也只能算是当年白手起家,本身家底浅薄,这玉并非他所能拥有的东西。” “若是当时论功行赏时,先王一并赏赐给他的呢?”颜烟想到了其他可能。 “这也有可能,不过官家赏赐之物均有登记在册,一查便知。”闻人渊想着到时候可能还要找他爹这位太傅大人帮忙,“罗常贤有一妻三妾,一子一女,这事几乎人尽皆知,从未听说过还有妻女流落在外的。” 颜烟想着也是,自己这般瞎猜,还不如再去问问师父。 她点头算作赞同,意识到自己一直捏着闻人渊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分神看去,觉得眼熟。 “奇怪?”她疑惑地将玉佩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想起为何眼熟,“我师父好像也有这么一块玉佩。” “什么?”闻人渊的神态有些不够镇定。 颜烟托着腮,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几年前看到的了,没怎么留意过师父的日常穿着配饰,印象不深,不太能肯定是不是完全一致的。” “看来还是直接找你师父才知道了。”闻人渊低叹一声,“没想到医仙谷的圣手医仙竟与你我二人均有关联。” “这怎么说?”颜烟将玉佩送至他眼前,“可是这玉佩也有什么来头?那我也不能收……” “给你了,你就收着,我也不会把碧玉簪还给你的。”闻人渊直接掐断她的企图,将玉佩推了回去,“不过是我自己的推测,若这两块玉佩是一样的话……而且家父与你的师父或许是兄弟。” “我此前也有这么想过。”颜烟也是从两人的名字猜测到这点的,“你的相貌和我师父却不太像,可能令尊与师父不是亲兄弟吧。” “家父说我的眉眼长得更像我娘亲,只是更硬朗些。”闻人渊解释道。 颜烟从未听他提到过娘亲,开口赞道:“令堂肯定也是秀外慧中。” 闻人渊如此潇洒英俊,他的双亲也一定不俗。 这闻人太傅娶妻肯定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他的娘亲应该是位官家女子。 颜烟想着,竟有些许自卑起来。 闻人渊的出身非同寻常,与她简直有着云泥之别,只是他一直对自己很好,让她此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些。 “我从未见过她。”闻人渊这般说道,将她从异样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啊?”颜烟只发出了一个听上去傻乎乎的单字音节。 “我五岁时,就在家父的授意下进入血盟接受训练,直到十三岁正式接替成为‘魑’。”他缓缓地说道,“不知是否与我娘亲有关。家父的确很照顾我,但有时又对我过于严厉,我与他……称不上有多亲近。” 颜烟也发现了这点,闻人渊唤着娘亲,却总是以家父来称呼闻人信,显然亲疏有别。 “那令堂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自幼失恃。娘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因血崩不止……离世了。”闻人渊的嗓音变得低沉,“我从未见过她,也从未听过她的声音,更没有任何与她相关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回忆。” 他从未对外人说起过自身的身世,却愿意告诉颜烟,像是带着倾诉的意味。 可能是觉得她能全然理解自己吧。 他转换了下呼吸:“这玉佩是我娘亲留下的,却不知为何你的师父也有块类似的玉佩,可能只是相似而非相同——我们明天就去医仙谷吧?” 颜烟知道他心情急切,而她自己也有事要问师父,立马同意道:“好。” 闻人渊得到赞同后却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再说话。 颜烟见他神情索然,似是情绪低落的模样,便想转换下这压抑的气氛,将那块龙凤玉佩也贴身收了起来,伸手够向脚踩着的台阶下的河水。 她毫无预警地撩起清凉的河水,往闻人渊的方向扬手。 “唔?”闻人渊反应迅速地抬臂张开手掌,想挡下朝他泼去的水,却并不能完全拦住,脸上被冷水一激,回过神来。 -- 第47页 “凉快吗?”颜烟看着他从感伤中脱离出来,笑着问道。 闻人渊颔首道:“确实。” 颜烟见他眼中闪过带着报复意味的玩味光芒,慌忙起身,伸手挡在面前:“等等,我错了,不玩了不玩了。” 话音刚落,她身上就结结实实地淋了一舀水。 闻人渊难得配合着她玩打水仗,在埠头处互相泼水玩闹,此前低落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 不过多时,东侧的河岸边忽地发出一声火药炸裂的声响。 他们同时停了动作,抬头望向天空。 一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照亮了七夕之夜。 第25章 烟花渐乱 霎时间一片火树银花,满眼所见皆是灿烂绚丽的焰火。 颜烟被这氛围所熏染,心中升腾起阵阵感动。 河岸边烟花燃放得热闹,闻人渊瞥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正往此地走来,眼见着会越聚越多,便朝颜烟说道:“我们走吧。” 颜烟还未从感动中回神,只觉腰上一紧,竟是被闻人渊搂住腰,带她往河岸边的一座九层高塔上纵身而去。 那高塔是观景用的,因近日准备维护修缮而封闭了楼梯,故而塔中无人。 闻人渊也不管这些,只觉得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恰好不会被人打扰。 颜烟听得耳边风声,紧紧抓稳闻人渊的臂膀,瞪着眼睛,见他足尖轻点,几个纵身就上了塔顶。 “你果然会飞。”她兴致高昂地直呼,“我也想学这个。” 她早就见过闻人渊施展轻功,但看他高来高去和她自己被带着亲身体验又有不同。 闻人渊觉得一阵好笑,许诺道:“先忙完手头的事,等以后教你。” 凭借颜烟这扎实的内功基础,修炼轻功不算太难。 他想着将信送到医仙谷交给谷仲仁后,就暂时没什么迫切之事要办了,也可以此为托词,将颜烟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这些天他也设想过以后与颜烟一起隐居江湖之事,不过现在正事并未完结,更不知颜烟对他心意究竟如何,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这塔上无人,我们上来没事吗?”颜烟倚靠在护栏上,小心地往底下望去。 闻人渊飞快地看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闷声道:“你现在的模样可不能被别人看见。” 颜烟疑惑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这才发现身上的衣物因方才嬉水玩闹而湿了一片。 夏季的衣裙本就单薄,她今日又穿了条素色衣裙,被水浸湿后贴着身体,透出里衣来,让她发出惊呼,环抱着自己侧过身去。 闻人渊自己身上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发丝上还滴着水,没打趣她,扭过头去径自看着风景。 虽说七月流火,但此时的天气并未转凉,两人被水泼湿的衣物被仍带着燥热的风稍稍一吹,也就干透了。 夜色已浓,烟花未曾有过片刻停歇,两人兴致盎然地翻过护栏,直接坐在高塔外檐的叠瓦上,居高临下地远眺着义乐与达江之景。 义乐城中的建筑街景尽收眼底,缩小了不少,就如那谷板一般。 几条交错纵横的主要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笙歌不断。 颜烟见这高塔附近就有几户显达尊贵的人家,在自家庭院中搭建起乞巧彩楼。 这乞巧楼棚中摆着花瓜、酒菜、针线,以及一种叫做磨喝乐的土木雕塑而成的小人偶,让女孩子在楼中穿针呈巧,焚香列拜。 眼里极佳的颜烟看着那几座乞巧楼,惊叹于那些华丽精致的磨喝乐。 她和秋绮枫各自有一对磨喝乐,是前些年七夕时杨留师兄从外头集市买回来赠给两个女孩子的,很是可爱。 今日逛街时也见到街头有不少售卖磨喝乐的,但都比不上现在见到的这些用金银珍珠,或是象牙翡翠精心装饰而成的,恐怕一对就可价值数千贯。 她看过一阵就不再看了,转头往另一边望去。 此时那河岸上已经围聚了不少游人,甚是拥挤,颜烟不由得庆幸,好在闻人渊带她来了这无人的塔顶,尚能惬意地坐着欣赏。 漫天烟火倒映在城北达江的江面上,无边无际地绽放,目之所及处皆是鲜艳浓烈的花色,更将月下薄云也染成五彩祥云。 医仙谷中逢年过节倒是也放烟花爆竹之类的庆贺,但远远及不上这般气派。 这还只是七夕,若待得元宵佳节,这烟花更是声势浩大,极尽灿烂。 颜烟不禁看得眉眼带笑,感慨万分。 半空中绽放的光焰花朵,在她脸上投下明媚的光彩。 闻人渊见颜烟半晌不言语,偏过头来,看着她的笑颜,见那烟花映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轻声低语:“真美。” “是啊,烟花真美。”颜烟望着又一朵火红的烟花升空,随口应道。 “烟儿。”闻人渊忍不住表明心迹,“和你在一起,我好欢喜。” 烟花升空,轰然炸裂的声响掩盖过他的声音,颜烟只听到他喊了自己的小字,没能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颜烟终于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闻人渊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颜烟看他嘴角弯起弧度,骤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 是那种发自内心,透露出喜悦的笑。 -- 第48页 而闻人渊此刻的笑容在颜烟看来煞是好看,竟不自觉地凑近他,似是被勾了魂般,恍惚着伸手去摸他的唇角。 “真好看。” 细究起来,这两人都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实质略有不同。 闻人渊是因从小就进了血盟接受训练,多年来需要掩藏身份,受到不少制约,同时又觉得人情交际过于麻烦。颜烟则是自幼不曾接触过谷外之人,导致她不擅交际。 此外,颜烟很小的时候就认知到自己没有父母,虽然师父待她如亲女,师兄与师妹与她也有兄妹之情,却依然长期存有一份藏匿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这类人一旦互相熟悉,互相产生信任,很容易就能被点燃。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结伴行路,便是这渐渐熟络的过程,又因自身的出生与际遇,在互诉身世后,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闻人渊本就对颜烟心生好感,加上这种日久而生的感情,现下被她这冒失的动作所蛊惑,眸光一阵闪动。 他握住颜烟落在他唇间的手指,轻轻拉下,朝她俯过身去,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颜烟觉得额间像有羽毛轻柔地落下,酥麻感沿着被握住的指尖蹿至脑海,抬眸望入闻人渊那双深邃且认真又带有些许灼热的眼眸,忽觉心醉,竟沉溺于此,不想后退。 “我来的却是不巧,打扰二位了。” 煞风景的客气之语从后方传来,硬生生地打断正处于情浓心热之中的两人。 颜烟听这声音耳熟,慌乱地从闻人渊身前弹开,侧转过大半个身子去看来人。 罗有全自高塔顶层内部被遮挡的阴影处现身,缓步踱近两人所处方位的护栏。 “你就是闻人清源?”他笑问道。 “是又如何?”闻人渊拉着颜烟起身,半挡在她身前,“罗公子。” 其实闻人渊之前就有注意到有人上塔,一直在暗中提防,只是实在不想破坏方才的气氛。 结果就是被罗有全给破坏殆尽了。 “现在该改口叫我罗门主了。”罗有全摇着手中折扇,穿着身雪白云纹的烟青色长袍,照旧是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 “哦?”闻人渊挑眉,“罗门主不是令尊吗?” “闻人清源,你做过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罗有全一字一顿地喊着他的名字,“不过,是该称呼你为追灵公子呢,还是该叫你——‘魑’?” 闻人渊追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罗有全得意道,“只准你血盟有暗桩,就不许我御刀门有内应?” 闻人渊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凛然。 血盟内部是如何在他与容非逸,甚至还有“魍”的监管下,居然能被人安插入眼线? “行了,闲话少叙,正事要紧。”罗有全见他没反应,合上折扇,在掌中轻击两下。 听到号令,从塔内的楼梯口中涌出十数人来,朝高塔护栏处围靠过来。 罗有全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吧?” “寻仇。”闻人渊直接回答道。 罗有全已然自称御刀门门主,那罗常贤大约是因坠崖而命丧黄泉了,此次带人寻他,绝口不提颜烟之事,多半是来替父报仇的。 “你知道便好。”罗有全向带来的那些人示意。 “你觉得就凭这样能困住我?”闻人渊不屑一顾地扫视过他带来的那些人,拉过在一旁默然无语的颜烟,带着她从塔上一跃而下。 他落至半途,踩到下层的塔檐,在空中灵巧地转身,一个起落间,就轻巧地落在数丈外的街市店铺的房顶上。 “追。”罗有全见他踏着沿街房顶掠过集市人群,落在街边,急促地发出指令。 闻人渊带着颜烟想混入拥挤的游人中,借以藏匿踪迹。 塔顶上发出一道红色焰火,混在漫天的烟花中,常人倒是分辨不出,颜烟却认出那是当初她也用过的御刀门的传令讯号。 有几人也跟着抬头看那红色焰火。 这夜市街道中本就散布着不少御刀门弟子,此时见到传讯,立马四下搜寻起来。 其中有一人就将视线集中在颜烟身上,探究片刻后,对附近的人打着手势。 原来罗音织当日所提到的罗有全给颜烟画了不少画像,皆是用于给旁人观看,方便不识颜烟之人寻她。 这人算是御刀门弟子中的头领,正是看过那画像的,当下就认出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颜烟。 临近几人辨识出他所打手势的含义,立马围聚起来,不动声色地尾随在闻人渊与颜烟两人身后,徐徐靠近收拢包围,预备将两人迫至容易下手的背街小巷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卷八 七夕 七月七夕,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有一对直数千者。禁中及贵家与士庶为时物追陪。……至初六日、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 - 【宋】周密《武林旧事》: -- 第49页 卷三 乞巧 及泥孩儿号“摩睺罗”,有极精巧,饰以金珠者,其直不赀。……七夕前,修内司例进摩睺罗十卓,每卓三十枚,大者至高三尺,或用象牙雕镂,或用龙涎佛手香制造,悉用镂金珠翠,衣帽、金钱、钗镯、佩环、真珠、头须及手中所执戏具,皆七宝为之,各护以五色镂金纱厨。 - 下章开始倒V哦,看过的小可爱请勿重复购买~ - 预收接档文《狐狸郎君躲猫猫》,专栏求收藏呀~ ---预收文文案--- 《狐狸郎君躲猫猫》 【清心寡欲易害羞的半妖狐狸精×物理降妖厚脸皮的半吊子除妖师】 余舒苗是天生的纯阴之体,然而法力弱的可怜。 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条咸鱼,结果被双亲绑上花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新婚当夜看到令狐离的第一眼,她果不其然地晕了过去。 只怪他身后的狐狸尾巴太过招摇。 余舒苗:这个狐狸精居然是我的郎君? 令狐离:这个野丫头居然是我的娘子? 除妖修道还得玩宅斗?她才不干! 余舒苗当场就和令狐离约法三章,只为一年后拿到和离书,快乐下堂去。 结果连一个月都没到,她就后悔了! 别人都是追妻火葬场,怎么轮到她就成了追夫火葬场? 是个人就要来和她抢郎君,还扯上了仙魔两界。 什么,她的法力不弱? 什么,她拥有两个灵魂? 什么,她那柄破刀是神器? 什么,她才是被人抢的那个? 余舒苗:郎君别躲,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令狐离:你别过来啊! 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的狐狸呢? 1.先婚后爱,其实是1v1互宠,SC,HE 2.女主因体质特殊,或许有男女通吃的嫌疑,俗称海王,不过是无心插柳 3.谈恋爱顺便降妖除魔干大事 4.全文存稿,欢迎收藏~ ==================== # 烟花落烬问音书 ==================== 第26章 以多欺少 此时烟花过了顶峰,稀稀落落地响着,直至停歇。 街上行人渐渐散去,但夜市内照样有不少流连忘返的。 闻人渊不愿在大街上直接动手,引发寻常商贩游人的恐慌,便称了那些居心不良之徒的心,入了某处少有人至的背街小巷。 罗有全也带着跟他上高塔的御刀门弟子追了过来,几波人汇集在一处,粗略看去便有二三十人之多。 闻人渊与被他挡在身后的颜烟说道:“这些人今次是来找我寻仇的,你且留意,别让他们伤到你。” “嗯。”颜烟听话地应道。 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事,与御刀门这般阵势相比,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罗有全从后方走出,再度接近两人,冷声道:“杀人偿命,这句话闻人公子应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你为何确定罗门主是被我所杀?”闻人渊只知罗常贤跌落悬崖却不知其下落,“又如何得知他业已身亡?” 当日崖上就只有他和罗常贤两人,并无旁人,顶多就是罗常贤跌落悬崖而他受伤临近昏迷时,颜烟出现并救了他。 至于颜烟那小师妹秋绮枫,更是对崖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算毫无防备地向罗有全透露过他们两人的行程,也不至于会告诉他罗常贤相关的事。 余山村药庐的周郎中和两名少年学徒,所知之事并不比秋绮枫更多。 颜烟是唯一从他口中得知内幕的人,却也和他一样,并不知晓自那天起就音信全无的罗常贤只是失踪,还是真的已经身亡。 除去在兴湖边被颜烟抛弃过半天,其余时间两人几乎都待在一起,而且当时她尚未发现他的隐藏身份。 之后她但凡有事离开,所遇之事皆同他说过,见罗音织那次他又尾随其后,并没有机会给罗有全专程报信。 排除这几人后,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罗常贤未死。 闻人渊见所得信息大致梳理过一遍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不管是他隐藏着的血盟身份也好,抑或是罗常贤被他所杀也罢,罗有全所知晓的事,并非通过御刀门在血盟内安插入内应的方式得知,而是由罗常贤本人告诉他的。 这般设想反倒能将其中部分疑点整理得更通顺些,只残存有两个问题,罗常贤如何识破他追灵公子和血盟“魑鬼”这两重身份,以及罗有全为何隐瞒他父亲的生死。 罗有全被他问得一愣,复又接话道:“当日在悬崖相见的就只有你们二人,不是你又是谁?总不至于我爹是自己跳崖的吧?” 闻人渊听他这般说,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若果真如此呢?” “荒谬!”罗有全怒道。 颜烟被他突然变响的话音吓了一跳,往闻人渊身后缩去。 “我御刀门之人,给前门主报仇的时机到了。”罗有全不再与他多言,直接朝他带来的人下令,“把他给我围住!” 只听他一声喝令,周围那些人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不少人手中握着柄钢口阔刀。 罗有全所带的这群人,应当都是御刀门中的精锐弟子, 御刀门其实是因罗常贤被赏赐了那柄九环金刀而得名的,门下弟子修习的武功门类甚杂,不拘于单一刀法。 -- 第50页 虽是如此,御刀门的刀法依旧扬名天下,这要归功于罗常贤本人,他早年间得一江湖名号,唤作“鬼神刀”,便是敬他那刀法施展起来鬼神莫测,臻于化境。 而凡是门内精锐弟子皆有得其亲授真传,是以用刀的占据多数。 就算是闻人渊也不得不小心提防,抽剑出鞘,摆了个招架的姿势,嗤笑道:“没想到这名满江湖的御刀门,竟也会做出以多欺少的举动。” “少说废话,对付你这般恶徒,自然不能大意。”罗有全反唇相讥。 “能得到御刀门如此对待,在下可真是深感荣幸。”闻人渊初次听闻别人喊他恶徒,感到好笑。 御刀门众弟子一拥而上,倒不急着攻击,先是将闻人渊与颜烟两人层层围住。 “你先走,离此地远些。”闻人渊见状深觉不妙,叫过颜烟,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什交给她,随后便抓住她手臂,低喝一声,运劲将她送至包围圈外,让她速速远离,以免遭受波及。 颜烟清楚眼下这阵势自己是万万不能抵挡,也知道自己在闻人渊身侧,难免会让他分心,只求勿给他添乱。 她看清闻人渊塞给她的东西,是只铜制的信筒,之前在他那小盒中见过,上面也有血盟的莲花印记,或许其中就装着要交给谷仲仁的那封信。 竟有种托付后事的意味。 颜烟意识到闻人渊的想法后,更不愿就此离开,真丢下他只顾自己逃命,便往巷中一栋二层小楼跑去,躲在那屋外木阶上等候良机。 “不用管那小娘子,别让‘魑’走脱了。”罗有全拔出他自悬崖边捡拾回的那柄九环金刀来,“待我来亲自解决他。” “是!”御刀门众弟子齐声应和。 罗常贤也身处众人包围中,产生了充足的底气,执刀的手腕一抖,震得刀背上串着的铜环发出几声脆响。 他随即一个跨步,手腕翻转,刀刃向上,朝闻人渊横执在身前的长剑挑去。 “当啷”一声,闻人渊与罗有全的手上俱是一震,各自退开半步。 试探过虚实后,罗有全哼笑一声:“不愧是追灵公子,能接下我这刀。” “御刀门少门主的刀法也着实了得。”闻人渊对罗有全仅以少门主相称,并未认可他自称门主的说法。 “闭嘴。”罗有全神色微恼,举刀攻来,“你的性命,我今日是取定了。” 刚才那次对招,闻人渊就已知罗有全底细,不留情面地道:“那得看你是否真有这本事了。” 他边说边使出那追灵剑法中的“七纵灵威”,暗运巧劲,死死压住那柄金刀的刀背。 罗有全的刀法可称得上是不错,但与罗常贤比起来差远了,并非他的对手。 当下罗有全就被他压制住,再也不得近前一步,只得曲肘收刀,刀背贴背绕向身后,又随上身左转而平扫贴靠于左胁,刀身平放,刃口朝向外侧。 此招名唤“回风拂柳”,是御刀门的基础御敌刀法。 虽是及时避过了闻人渊手中长剑的压制,却因左臂随之上举而做出大开大合的动作,反让人窥见破绽。 闻人渊提剑轻晃,一招“三冲灵天”往空隙之处刺去,紧跟着便以“四象灵明”相连,划过罗有全毫无防备的腰腹部。 罗有全脸色一变,慌忙调整姿势,收腹后跳。 “刺啦”一声,他身上那件绸缎面料的白袍腰部被划出一道豁口,让他显出狼狈的模样来,一时间竟接连露出破绽。 闻人渊自然不会错失机会,提手便是“唰唰唰”三剑挥出,招招贴着罗有全颈部致命之处,逼得他左支右绌。 “你们都愣着作甚?结阵,给我上!”一阵手忙脚乱后,罗有全好歹躲过了杀招,恼羞成怒地举刀挥劈,但皆被闻人渊挡下。 御刀门众弟子见状,明白他们的少门主落了下风,纷纷举刀上前,按几个方位聚结成阵,收缩包围。 闻人渊见对方结阵逼近,略往斜后方踏了几步,站稳脚跟。 那数十名弟子欲要进攻,却见他所处方位极其古怪,出招必会伤及自家人,数柄钢刀无一能近他身。 闻人渊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举剑不紧不慢地搭上其中一人手中钢刀的刀面,运劲横扫,竟连带让对方一干人众跟随他的动作跑动打转。 此招即为“十绝灵源”,乃是追灵剑法中的扫字诀,此时闻人渊用上七成功力,便让对方阵法大乱,刹那间破了此阵。 “你们是怎么回事?”罗常贤见阵法不灵,一时气结。 “此阵是化用当年临渊派的天罡阵,临渊派消失在江湖前我有幸见识过此套阵法,知道阵眼方位所在。”闻人渊轻巧地挽了个剑花,“你们虽人数众多,但这阵法修习不精,又被我占据阵眼,岂有不败之理?” 他还道这天罡阵自临渊派覆灭后就已失传,没想到御刀门中也有习得。 当年这两个帮派果然有勾结,临渊派莫名覆灭之事没准与御刀门也有关联。 罗有全瞪着闻人渊,不知又在盘算何事。 御刀门众弟子虽败下阵来,却心有不甘,手中阔刀并未收起。 “既然如此,就不必结阵了。”罗有全再度下达指令,“散开攻击。” 那些弟子听闻此言,纷纷散开,各自为战,场面一片混乱。 闻人渊皱起眉头。 -- 第51页 刚才对方的进攻还有章法可循,罗有全这招使得四面八方皆有欲取他性命之人,不得不以攻代守。 几回合交战下来,剑术高超的闻人渊让对方不少人重伤倒地。 与此相对,闻人渊身上也因对方毫无章法的混劈乱砍,留下了数道报复性的创伤。 人实在太多了。 闻人渊不禁看向抱着刀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罗有全。 罗有全感受到他的视线:“如何?我可否能取你性命?” 他瞧出闻人渊体力渐渐不支,大笑着举刀上前,欲要结果他的性命。 忽从他耳后传来两道细微的破空之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9 21:21:01~2021-08-10 22: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8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一场好戏 原来是躲在木阶上的颜烟不知从哪里捡到了几块碎石子,瞄准了罗有全的穴道,奋力掷出。 罗有全听得声响,反应敏捷地侧身避过那两块由侧面击向他太阳穴的石子。 “呵,雕虫小……”他推测出石子飞来的方向,正嘲笑着出手并未击中反而会暴露自身的颜烟,忽地话音一滞。 颈后大椎穴如被计算好了一般,被紧跟其后的第三块石子击中,顿时如遭雷击,身体沿着脊椎一阵刺麻,动弹不得。 “阿渊!”颜烟发出呼唤。 闻人渊听得是她的声音,略感宽慰的同时又觉焦急,趁罗有全被点穴无法动弹,御刀门众弟子大乱之际,飞身跃上屋顶,找到躲在另一边的颜烟,赶了过去。 “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留在此处?”他确认过她无碍,一边有观察起底下御刀门之人来。 倒是没想到她点穴的功夫竟已练至能隔空打穴了,不过念及她颇为深厚的内力,当即了然。 颜烟低了头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我又怎能再弃你而去。现下封了他的穴道,能令他暂时无法动弹。” “依他那功力,用不了多久就能自行解开,必定会再追上来。”闻人渊看着下面的混乱渐渐平息,那些御刀门弟子得了命令,开始往他们藏身的地方而来,“我们分散走,记得城外那些草棚吗?在那儿会合。” “好。”颜烟知道两人目标过大,他一人行动也更方便,便点了点头。 闻人渊带她跳下木阶,绕至小楼后方。 颜烟见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无奈地将随身带着的伤药递给他:“待会儿见。” 闻人渊收下伤药,看着她往南侧的巷口走去,自己则往北侧巷尾方向绕路出去。 他拐进这条巷子前也不知是什么去处,沿着石砖小路两旁有不少无人居住的宅院,在繁闹的义乐城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这些无人的宅院看上去还算干净,不像是被废弃了,可能仅是主人暂时离开。 闻人渊见四下无人,御刀门的人没追上来,便躲入了某间无人宅院边上的暗巷中,准备先处理下身上的伤。 他怕颜烟担心,没和她说。 那几处新伤不足挂齿,较为麻烦的是他胸前那处一个月前留下的旧伤。按理说那次的刀伤已经大致愈合,只等结痂彻底脱落,不会让他像现在这般感到闷痛。 罗有全那柄九环金刀本身就带着重量,他的刀法尚未纯熟,劈砍时所用的力道却极大。 闻人渊方才与罗有全交手时,看似轻松取胜,实际在格挡攻势时也是动用了不少真气,用以护住长剑不被那金刀凭借其质材与重量斩断。 他检查完自觉并无大碍,只用颜烟给他的伤药简单地处理了下流血的伤口。 颜烟所制的伤药是一如既往的好用,以往他受伤就只能用封住穴道的方式暂时止血,不是长久之法。 所幸闻人渊向来是正面御敌,大部分伤口都在身前,还能自己上药。 不过他在运气周转时发现有经脉受阻,大概是内力略有受损,觉得闷痛也是因此。 这内力损伤不比外伤,不容易被人发现,对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闻人渊用剑在暗巷贴着那宅院的墙上,划了个不是很明显的莲花符号作为标记,方便今后血盟的人前来指认。 他担心颜烟,御刀门那些人一直没追来,不知是不是去寻她了,处理完这些事后就立马赶往城门口。 如今世道安定,也为经商便利,义乐乃至都城宣安这类大城市,城门是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的。 颜烟在他之前跟着几名经商之人顺利出城,闻人渊也用了此法,出城去官道两旁的草棚找她。 那些在城外设摊的商贩入夜后便收摊回城了。有一两个草棚边上亮着火光,走近些才看到是几个乞丐在城外过夜,在城郊抓到了野兔正烤着吃,说说笑笑的也是热闹。 路边的草棚不少,闻人渊客气地向他们问了方向,得知颜烟是往更前面的几座草棚去了,道谢后便离开往那边快步走去。 他还未接近,就听临近末端的一座草棚后方传来动静,感觉不妙,步伐愈发加快。 那草棚不知为何断了一根立柱,半边坍塌下来,剩下的部分如奇迹般立在那里。 闻人渊从那坍塌处瞥见草棚后一抹浅色的身影堪堪避过一道长鞭的袭击,后背却恰巧要撞上另一人挥出的拳头。 -- 第52页 “当心!” 闻人渊的动作比话快,声音未落便飞身过去,用剑鞘隔开后方那人,将颜烟护住。 颜烟见到他,露出一抹喜悦的神情,只是刚从死里逃生,这笑容稍纵即逝:“还好你来了。” “让你久等了。”闻人渊安慰道。 定睛看去,攻击颜烟的仅有三人,皆为三四十岁的男人,他瞧着眼熟,竟是全都认得。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围攻你?”他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向颜烟询问情况。 “他们……” “这位少侠与这小娘子认识?” 颜烟的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闻人渊看向说话那人,语带不悦地向颜烟点出对方身份:“金虹派的冯文涛,冯掌门。” 颜烟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是当日害死那妇人的罪魁祸首,也是早就处心积虑地想要绑走她,意图得到魂曲的曲谱。 “少侠认识在下?”那冯文涛有些不知好歹,“且问少侠高姓大名?” “在下复姓闻人。”闻人渊不好当场就与那三人撕破脸,假意客气一番,“冯掌门年轻时就使这条鎏金长鞭闻名江湖,谁人不知?在下自然也是关注多年。只是不知冯掌门何故为难一名女子?” 冯文涛收起长鞭:“这恐怕是个误会。” “他们想要曲谱。”颜烟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截断了他的话。 闻人渊盯住了冯文涛。 那冯文涛则干笑道:“闻人少侠,我等只是想要曲谱,这位小娘子迟迟不愿交出来,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这曲谱本就不归诸位所有,怎能强迫?”闻人渊诘难道。 “冯掌门愿以礼相待,这臭娘们还不识抬举,要老子出手,这曲谱早就归老子了。”有一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木堂主此言差矣,这曲谱是我等共同所得,可别妄自独吞。”冯文涛不满道。 “是我失言,冯掌门切莫见怪。”那被称作木堂主的男人尴尬地向冯文涛道歉,“只是这娘们藏藏掖掖的,罗有全那小子又不让强夺,免得伤她性命,我憋屈得紧。” 他便是刚才想从背后偷袭颜烟之人,却是已然违背了罗有全的嘱咐。 “千山派火云堂的堂主林广也来了。”不满于他这般称呼颜烟的闻人渊索性在一旁,带着颜烟看戏,听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火云堂,那不是……”颜烟朝他比了个口型,是说一个月前刚出余山村时遇到的那波人。 落在最后的那人这才缓缓开口:“闻人少侠,见你身上带伤,恕贫道直言,切莫插手此事。” “何道长身为修道之人,也对这世俗之物这等执着?”闻人渊反诘道。 那人怀中抱着一柄拂尘,作道人装扮,正是乾元教的何正元。 他辩驳道:“贫道本不愿入世,但如今见这魂曲的曲谱在他人手中,恐对苍生不利,倒不如由贫道这乾元教代为保管。” “照这么说,何道长与他们却不是一伙的?”闻人渊只当他在说笑话。 “呸,何正元,你这假道学早就暴露心思了。”火云堂的林广怒道,“这曲谱老子是不会交给你的。” “哼,你们还是先想办法拿到曲谱再说吧。”何正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闻人渊道,“闻人少侠若与这小娘子相识,还是劝她将曲谱交与贫道吧。” 颜烟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曲谱,你们死心吧。” “几位都听到了吧?”闻人渊不徐不疾地说着,“此事在下无能为力。不过,几位倒是让在下看了一出好戏,甚是精彩。在下也该告辞了。” 闻人渊的话中流泻出轻蔑笑意,趁众人未曾防备之时,带着颜烟从坍塌处翻过草棚。 饶是颜烟反应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来,拔了瓶口木塞,往那三人丢去,盛放其中的满满一瓶伤药粉末挥洒出来。 那三人以为这药粉是什么带毒之物,纷纷掩了口鼻退避至几十步外。 闻人渊不顾他们在身后怒喝,施展轻功带着颜烟往郊外的群山之间冲去。 由他一人对付这几个门派的掌门、堂主,稍显吃力,不能与之缠斗,还是收集些证据,等以后由血盟出面更稳妥些。 闻人渊借着轻功一路狂奔,却只带颜烟上至了山腰处,暂且藏在山间密林中。 颜烟见他喘着粗气,一直捂着心口,以为又是旧伤复发,急道:“那伤又裂开了?” 她说着竟伸手去碰他的衣襟。 闻人渊平缓了呼吸,一把将她的手按住:“这样不妥吧?” 颜烟也是心急,眼中差点又闪出泪花:“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以前的刀伤没事,皮肉伤也无大碍。”闻人渊揉了揉她的头,以示宽慰,“只是与罗有全对招时,虽然胜过他,但也损耗了些真气,刚才施展轻功时又勉强运气。现下经脉有些阻滞,胸口气闷,可能是受了内伤,不过歇息片刻就没事了。” 颜烟听他说自己受伤不重,松了口气,结果又听他道似是受了内伤,忖度片刻后,抽出系在腰间一直随身带着的白玉笛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22:07:07~2021-08-11 20: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1个; -- 第5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悬崖困境 颜烟站在闻人渊身旁,看过四下无人后,轻按着他的肩膀:“你且坐下调息。” 闻人渊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她所言,背靠密林间一株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古樟木,在草地上盘腿坐下,借机闭目养神。 颜烟打定主意,将玉笛轻靠在唇边,徐徐送气,以内力控制着声音。 一曲闻人渊从来不曾听过,极尽悠扬婉转之意的乐声从玉笛中溢出,流入他的耳中。 他随着这乐曲节奏舒缓调养吐息,讶异地发现原本在体内那股混乱的浊气,在这笛曲中被慢慢地理清,重新聚入丹田。周身各处筋脉也仿佛受到温养,不再阻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玉笛袅袅飘出最后的余音,一曲终了。 颜烟显出几分疲态,长吁一口气,跟着盘坐在闻人渊身前,闭目几轮吐纳后,脸色才有所好转。 “这曲子是?”闻人渊大约是猜到了某种可能。 颜烟睁开眼,看他已无碍,笑道:“这便是那魂曲中的‘安魂’一篇,用自身内力催发,可助人调息平气,归纳丹田,对治疗内伤有所裨益。” “我算是明白为何武林人士会对这曲谱如此趋之若鹜了。”闻人渊叹道,“你觉得如何?” 颜烟以前就说过,演奏魂曲所消耗的内力颇多,因此她不敢随意施展,没想到今日为了助他治疗这并不算严重的内伤,冒着危险吹奏了这“安魂”。 “真气略有空虚,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颜烟自行检查了一番,“反正我不会什么武功,全仰仗你保护,能治好你就行。” “那些人是怎么找到你的?”闻人渊这才能放心地去思考之前的事。 “画卷。”颜烟以手遮嘴,打了个哈欠,觉得倦了,“我出城到那草棚后不久,那三人跟着到了,其中那位……是叫林广?他拿了张画卷展开看过,上面有我的描影。之后他们就向我索要曲谱,还好你及时赶到。” “那几人应该是罗常贤或者罗有全叫来的帮手。罗有全此前所做的那些画像,皆是为了方便找你。”闻人渊是亲耳听罗音织说过这事,加上颜烟后续补充,此时不难猜到这些画像的用途,“那林广倒是说罗有全不想伤你性命。”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是坏。”颜烟有些生气,“还说什么哥哥妹妹的,分明就是想要曲谱。不过他当初见我的时候,却让我不要与罗常贤见面,一直想不明白为何。” “或是另有所图,我也不明白。”闻人渊同样猜想不到对方用意,若说是为了索要曲谱,却又有些在保护颜烟的意思,“以前血盟调查御刀门时,从罗有全身上着手过,但他像是个一无所知的。今日看来,他是对这些已然知情……” 颜烟感到倦意阵阵涌来,越想越迷糊:“这是为何?” “若罗常贤那日未死,将这些事都说与他。”闻人渊看她犯困,边说边伸手将她带往自己身边,“那他知道后才接替罗常贤将这些事继续下去,也是说得通的。” “罗常贤没死?”颜烟看着他的侧脸,混沌的思绪突然清醒些许,在想明白后续发生的一些事时,又因困顿而撑不住地闭上眼。 闻人渊看着她心安理得地靠向他的肩膀,含笑道:“凑合着先睡会儿吧,等天亮我们直接去医仙谷,义乐城的客栈等送完信再回。” 若是各自行事他还算能轻松应付,但如今几个门派的高手纠集一处,他孤立无援难以成事,不如先去医仙谷送信,也好召集些人手来一并解决。 那客栈的文掌柜是血盟的人,知他有事在身,若一直未见他回去,便会向血盟的其他人报信,多了份保障。 “好。”颜烟安心地倚在他肩头,轻声应道。 闻人渊背靠古木调整着坐姿,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颜烟那舒缓安稳的呼吸洒在他的脖子上,鼻间被来自她身上的独有清香扫过,像极了初见她时那若隐若现的空谷幽兰的芬芳,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反正现下并无旁人,颜烟又睡着了,他很是诚实地红了脸。 “真是个妖女。”闻人渊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喃。 两人在密林中躲藏着挨至天色将明时分,月亮早就落下,负责警戒而一夜未睡的闻人渊忽然听到从山腰下传来说话声,忙将颜烟拍醒。 颜烟迷迷糊糊地想问怎么回事,却被他捂住了嘴。 他朝颜烟比了个手势,让她一起往林间看去。 有不少人在向他们所在的方位逐渐靠近,密林的枝叶中透出火光,恐怕是罗有全等人带着门下弟子前来搜山寻人了。 闻人渊身边跟着颜烟,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便准备往树林深处退去。 两人匆匆起身,没出几步,刚睡醒几乎是被闻人渊拖着走的颜烟就不慎踩到一截枯枝。 断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密林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抱歉……”颜烟不敢设想被追上后又要经历什么恶斗。 应该是被人觉察到此处的动静了,后方很快就有人射出一支响箭。 “先别说这些。”闻人渊再度施展轻功,“他们在召集人手,若再度正面交锋,恐怕不利。” -- 第54页 当下两人无话,颜烟任由闻人渊拉着自己在林间一顿猛跑,身后杂乱的脚步声紧随而上。 狂奔过一阵,越过一株树木的枝干,前方骤然开阔起来。 “不该走这边的。”闻人渊喟叹一声,停下步伐。 密林外有一片相对来说视野较为开阔的空地,山地上不着寸土,西侧是耸立的峭壁,东侧再过去些便是悬崖。 与余山村那处山崖相比,此处更为险峻,山体坡壁极其陡峭光滑,悬崖下方盘桓着蒙蒙雾气,目不可测。 若是不慎跌落,纵有闻人渊这般身手,恐怕也在劫难逃。 两人不熟这山路,狂奔之下竟不知到了何处,一路退至这石崖边上。 身后密林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退路已断。 “恐怕今次这场苦战是躲不掉了。”闻人渊无奈地收回看往崖下的目光,“那几人皆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若论单打独斗,我尚有几成胜算,如今结盟围攻,也不知赢家会是哪方。” 晨间的雾气流淌在山林中,闻人渊持剑在手,背对断崖处尚有一段距离,往山间密林看去。 林木间影影绰绰,几个门派的弟子合在一处,确实来了不少人。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罗有全笑着从林中走出。 “说得好像谁要和你再见面一样。”颜烟以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抱怨。 闻人渊冷哼道:“看来罗公子是定要将我赶尽杀绝了。” 冯文涛走在罗有全身旁,接话道:“刚才真是失策,昏了头脑,竟不知闻人少侠就是血盟的‘魑’。” 罗有全带着门下弟子追出城后便遇到了那三人,互相通了消息,各自召集弟子,汇聚起百十人之多,一起来这山上搜寻追杀闻人渊。 “若不除你,终是难消我等心头大患。”他死死地盯住闻人渊。 “不如诸位先说说私下勾结之事?”闻人渊对他们并无畏惧,“若非谋财害命,又何须提心吊胆。” “谁说我们谋财害命了?我们不过就是……”林广嚷道,却被何正元扯了一把,及时反应过来,止住话头,却另道,“这世上谁不愿追名逐利?又不是傻。” “几位闲话少叙。”何正元一掸手中拂尘,跨上前来,“闻人少侠,纳命来吧。” 闻人渊侧目看向颜烟,只见她眼中显着担忧,却另有一种不服气的倔强,当下定神道:“那便来试试。” 何正元面带愠色,手中拂尘一扬,千缕银丝根根绷直,向闻人渊当胸刺去。 这招不可谓不巧,拂尘本是柔软之物,凭的完全是股巧劲,这一刺着实厉害。 闻人渊反应迅速地往侧旁跃开,消去攻势,抬手便是一招“八方灵动”,化出数道剑影撩向对方。 何正元见此招无用,转过拂尘又是一挥,手腕急翻,欲要缠住长剑。 未曾想此招正合闻人渊心意,当下运劲通臂至腕,利剑一绞,拂尘的根根银丝纷扬落地。 何正元大惊失色,慌忙退开。 “何道长,你这拂尘也忒不济了。”冯文涛嘲笑出声。 何正元朝他狠瞪了一眼,却因已败下阵来,只能将秃了毛的拂尘柄掷在地上撒气。 “何道长切莫动气,待我来收拾这小子。”冯文涛见他丢脸,心底痛快,上前替了他的位置,“常听别人说什么追灵公子有套‘追灵剑法’精妙无比,我便要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招。” 他手往腰间一带,抽出一条鎏金长鞭,猛地甩开,鞭稍扫出一团鞭花,发出一声爆响,流光溢彩乍现。 冯文涛年少时靠着这鎏金长鞭闻名江湖,所习的金虹派鞭法端的是狠辣异常,施展开来防身制敌不在话下。 闻人渊见对方运鞭如风,朝自己下盘攻来,便用剑下斩格挡。 冯文涛手部抖动,长鞭如蛇般缠上利剑,大喝一声:“撤剑!” 他见得手,发力往后扯鞭,想将闻人渊手中的剑一并抽回。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20:57:13~2021-08-12 21: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一点灵犀 不料闻人渊手中力道并不弱,冯文涛一抽之下未能得手,更让他乘机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出拳就要印上对方心口。 冯文涛见他拉近距离,又一时抽不回长鞭,忙弃鞭抬臂抵御。 然而闻人渊出拳未至心口就转而化形为掌,改了方向,往他额间重重拍去。 冯文涛惨呼一声,往后仰倒,没了动静,应是直接晕死过去了。 “万幸。”颜烟动作不甚明显地拍掌叫好。 闻人渊也觉得庆幸。 他之前就发现这几人之间似乎互有嫌隙,又妄自托大,此时并未围攻,反而各自站开,笑看他人出丑,几个门派的弟子也只围不攻,倒帮了他的忙。 “这鞭子,我暂且收下了。”闻人渊抖开剑上缠绕的长鞭,瞥向罗有全与林广两人,“二位待要如何?” 罗有全拦下张嘴准备骂人的林广,和他商量道:“血盟的‘魑’果然厉害,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已有两人败阵,为防生变,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对付他。” -- 第55页 他心知自己与闻人渊对招时均受了内伤,是以方才一直不曾出手。没想到闻人渊仍然善战,何正元与冯文涛寥寥几招内就被他击倒,见势不妙,便出言拉拢林广。 “你说得有理。”林广与其他几人比起来只能算是个粗人,但也不是完全不动脑子,当下便狂啸一声,猱身上前就是一掌拍出。 他在千山宗是以拳脚上的功夫为重,并不擅长什么兵器,长得体格粗壮,动作却是不相称的灵活。 闻人渊见他一双肉掌就敢来与自己的利剑相斗,定有极高造诣,当下也不敢硬接,只能剑绕周身,暂且避过。 林广见他不敢硬接,更是得意,步步逼近,接连拍出十数掌。有两掌正巧拍在闻人渊的剑身上,震得他手心一阵发麻。 闻人渊借此试出他掌力究竟如何,当下凝神静气,看准来势,不徐不疾地使出“九曲灵通”。 剑身斜斜地飘出,看似轻逸,实则力道极重,当下截住林广的攻势,且在他右手背上割开一道血口。 他的手掌因练这掌上的功夫而结实无比,但这手背却是无论如何都练不到的。 林广极易被激怒,负伤之下,登时双目圆瞪,变掌为拳,竟似不要命一般,矮身用双拳向闻人渊腹部击去。 闻人渊见他这般,倒是有些佩服,手腕一转,倒转剑柄,朝下往他头顶击落,发出钝器重击的声响。 林广被敲得头昏眼花,一时不能自控。 “小心身后!”颜烟在旁边喊道。 闻人渊一招得手,却未收势,回身就是一扫,“铛”的一声,正巧挡住罗有全朝他背后挥来的一刀。 “啧。”罗有全轻啧一声,朝颜烟瞪去,似是不满她出言提醒。 他内力尚未恢复,将林广当枪使,自己在后方偷袭,却没能成功。 闻人渊沉声道:“背后偷袭,可不像御刀门的作风,若是传出去,在江湖上的名声怕是不会好听吧?” “只要能杀了你,这些小事不足为虑。”罗有全哂笑着,用上全身之力,运刀朝闻人渊头顶斩下,去势极为狂放刚猛。 闻人渊眸光一凛,料到自己无法避过这招,双手持剑奋力相抵,硬接之下,被震得虎口欲裂。 而罗有全也不曾想到他能硬抗下自己使出全力施展的这招,刀势反震,掌心发麻,顿时拿捏不住,“锵啷”一声,九环金刀落在地上。 仅此一招便定了胜负。 此时的闻人渊接连与四名在武林中均排得上名号的高手相斗,虽是暂时压制住对方,却自觉有些脱力。 不过为确保他与颜烟两人的安全,他还是跨前一步,追上后撤的罗有全,剑指他咽喉,说道:“让你们的人离开。” “这可不行。”情急之下,罗有全又朝颜烟看去,“妹妹,还不快动手报这杀父之仇?” “我才不是你的妹妹。”颜烟自然是站在闻人渊这边,当即反驳。 “你就是罗常贤的女儿,如何不是?”罗有全怒上心头,竟向她走近了几步,当面厉声道。 虽然他现在丢了金刀,手中并无武器,闻人渊仍怕他对颜烟不利,跟着回到她身边。 颜烟见他快步行走时有些不稳,竟像是跛足之人。 不过跛的不太明显,若他以寻常的行走方式则与常人无异,此前她就没有察觉到。 罗有全发现她打量着自己的腿,停步用长袍下摆略作遮掩,又用某种说不清是何种情愫的语气道:“在我年幼时,爹带回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我亲眼见到他与那女人欲行苟且之事,对她又极尽宠爱。可那女人生下孩子后过了一年却跑了,离开御刀门后再也不知去向。” “你……你是说那个女人就是……”颜烟当场愣住。 “你可知我是如何发现你就是那女人所生的?”罗有全勾起无情的笑容,“因为你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御刀门中有几个长老也是当年见过那女人的,是以在颜烟离开那隐蔽的山谷后,立马就认出并锁定了她,这也是罗常贤当时在密信中提到颜烟和《魂曲》曲谱的起因。 “证据呢?”颜烟声音发颤地问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证据?这玉簪就是证据。”罗有全从怀中摸出一支碧玉簪,举在手中,“那女人离开时匆忙,将这玉簪遗落在半道上,恰好被我捡到。我早就说过了,与你头上那玉簪是一模一样的吧?” 那碧玉簪被突然发狠的罗有全摔在颜烟身前,裂成两截。 颜烟看那断裂的玉簪,果然如他所言,和她头上的发簪样式完全相同,竟是一对。 “我可忘不了她。”罗有全不知被勾起了什么回忆,恨声道:“你如今居然和杀父仇人在一起,可谓不孝,和那女人一样都是没良心的。” 颜烟听得分明,自己的身世竟如此不堪,如遭雷击,心中大乱,定定地站着。 闻人渊见她动也不动,神情戚戚,似要落泪,便伸手去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在这夏日里不正常地发冷,就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颜烟得到安慰,回过神,却又咬着牙,甩开了他的手。 她还是没能想到,当初就考虑过却不得而终的那个问题,该如何去解。 若她真的是罗常贤的女儿该怎么办? 闻人渊自从对颜烟产生与众不同的好感后,就一直对她不设防备,遭到这一甩手后竟踉跄了一下,心口泛起一阵剧烈的刺痛。 -- 第56页 并非心理上的刺痛感,而是实实在在的痛意,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 这与他之前真气损耗导致内伤而感到的闷痛不同,甚至连手脚也陡然生出空泛的乏力感,让他浑身发虚。 罗有全见他身形不稳,又走近前几步:“就算你再厉害,最后还是得死在我手里。” 闻人渊不知自己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意识到罗有全定是动过手脚,只对他冷笑一声:“看来御刀门确实并非江湖所认为的名门正派。数年前御刀门与其他数个闻名江湖的门派,为谋求私利,相互勾结,插手官府事务,欲对朝廷不利,实藏谋反之心。” “住口!”罗有全喝道。 “果有此事。”闻人渊刚才说的话,最后几句其实是出于自身的猜测,这几个门派不过是结党营私,并没有得到确切证据表明他们意图谋反。 但看罗有全这反应,或许便是实情了。 这证据迟早会被找到,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罗有全因心急而一时大意,被他套了话,恼怒至极,上前便对他踢出一脚。 闻人渊体内的异样感被放大到极致,适才说话时还能勉力支撑,现下被他踹倒,心脉一乱,呕出一口黑血来。 颜烟来不及拉开闻人渊,眼睁睁地看他侧着身子倒在地上,又见他吐血,正蹲下查看,却看罗有全面露喜色,拾回金刀举起,欲朝闻人渊头上砍下。 她慌忙之中夺过闻人渊手中的长剑,抬手奋力隔开了金刀。 “你为何阻我?”罗有全质问道 颜烟抿着嘴,在他惊疑的目光中,反身用剑刺向闻人渊的心口。 这剑用的是闻人渊亲自传授于她的那招“一点灵犀”,剑尖刺中心脏位置,一半没入肉中,再拔出时带出一小股暗红偏紫的血液。 闻人渊倒在地上时就因乏力而双眸微闭,心口受创后勉强抬眸朝颜烟看去一眼,只看到了她的侧脸。 “既然是杀父之仇,应当由我来报,不劳兄长动手。”颜烟这般说道,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像是刚做出什么决定。 在罗有全被颜烟拦住时,想起容非逸近些天就在义乐城周边的闻人渊,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筒,按动上面的机括后,轻出一口长气,眼睛复又合上,竟是昏死过去。 那木筒中窜起一道白光,升至半空后又转为奇异的蓝紫光焰,在空中炸裂成一个独特的图形,如同莲花吐蕊。 这木筒便是他当日从客栈文掌柜处取得的几管传讯烟花筒之一。 这蓝紫色的烟花甚是罕见,填装了两层火药以做出这种造型效果,被血盟用来传递紧急传讯,已示遇到危险,需在一刻钟内赶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2 21:35:01~2021-08-13 20:3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长夜漫漫 蓝紫色的烟花混入黎明前泛着紫色的昏暗天空中,骤然炸裂时看着竟还是异样夺目。 罗有全并不知晓这传讯烟火所代表的确切含义,但也猜到是闻人渊想找血盟之人来此帮忙,便与瘫坐在地上的颜烟说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妹妹,和为兄一起回御刀门叙叙旧吧。” 颜烟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将属于闻人渊的那柄长剑放在他身边,起身说道:“我娘亲当初离开御刀门,必然事出有因,与罗公子并无旧可叙。” “你我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何必如此生疏?”罗有全觉得她到底还是偏向御刀门这边,温雅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更何况前些年常听爹提起你那娘亲来,如今也好认祖归宗。” 激动的心情平复后,他也不再喊颜烟的娘为“那女人”了。 “不必。”颜烟生硬地拒绝,“如今大仇已报,我应回医仙谷去,从今与御刀门再无瓜葛。” “既然妹妹不愿,为兄倒不能强求。”罗有全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和她说话,“不过为兄听闻妹妹在医仙谷中习得魂曲秘技,很是好奇,不知那曲谱可否让为兄一观?” 是觉得他的目的暴露得还不够明显吗? 颜烟冷笑一声,眼角余光瞥见留在林间的那些人,在听到魂曲之名后,又隐约有向这边围聚之意,说道:“这曲谱珍贵,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更何况它早就被烧毁了,什么都没剩下,偏你们不信,非要来抢。” 这话不虚,记载着《魂曲》的那本书册,早在她学成之时便已毁去,为的就是以后免于祸患。 “为兄怎会不信?”罗有全故作大度,“只是这曲谱焚毁甚为可惜,妹妹可否吹奏一曲?也好让我等一听妙音。” 颜烟想也不想地说道:“你又如何得知我会这魂曲,魂曲又岂可随意演奏?” 罗有全朝她走近几步,说道:“确实是为兄考虑欠妥了。妹妹还是随为兄一同回御刀门,此后再慢慢整理曲谱不迟。” 颜烟见罗有全向她步步逼近,不得不往崖边退去:“御刀门做出私下勾结、通敌叛国这等丑时,今后自然不会与你再有来往。” “妹妹切莫听信谗言。”罗有全分辩道,“不过是外人见不得我御刀门壮大声势罢了,况且当时形势所逼,这才结盟组成义军。如今武林中其他门派莫不以御刀门马首是瞻,皆与御刀门交好,怎能说是私下勾结?” -- 第57页 “放屁!”那林广不知何时恢复了神智,张口就骂,“姓罗的小子,我千山宗何时居于御刀门之下?” 罗有全不怒反笑:“当初那结盟文书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诸位可都是留了印信的,现下便不认了?” 何正元绕过仍昏迷不醒的冯文涛走了过来,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道:“那盟书呢?” 这几人皆知当初所签的那份盟书被罗常贤藏起,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听闻罗常贤落崖身亡,当初的盟誓自然跟着失效。 他们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之人,排资论辈起来,他们与罗常贤以同辈相称,罗有全只不过是个晚辈,怎肯一直屈居人下,找到机会便想反水。 罗有全不言不语地从袖袋中摸出一支竹管,从中抽出个卷轴来,将那被装裱起的纸卷展开些许,朝那两人晃了晃。 颜烟因角度关系而看不清那纸上写了些什么,但见林广与何正元瞬间变了脸色,心知这必定是他们话中的那份盟书。 闻人渊说血盟一直在找寻御刀门与其他门派勾结的明确证据,没想到是在罗有全身上。 “这盟书怎么会在你手中?”林广难以置信地问道。 “既然家父因故身亡,那这御刀门门主的重担,今后就落在我这少门主的身上了。”罗有全将那卷轴显了显后就收回原处,面有得色,“这盟誓是以御刀门为要,自是顺延。想必二位也并未打算与我御刀门为敌吧?” 御刀门人多势众,林广与何正元两人当然不敢,只能退至一边,不再肖想。 罗有全喝退两人后,又朝颜烟看去,露出充满迷惑意味的笑来,伸出手去,想要强行带走她:“妹妹,我们走吧。” 颜烟又后退一步,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了他伸来的手:“且慢,我还有一事相询。” 罗有全当她是愿意跟自己回御刀门去,欣喜道:“但说无妨,为兄一定知无不言。” “他中了毒。”颜烟指了指就躺在他脚边不远,已然昏死过去的闻人渊,“是你下的手。” 她见闻人渊口吐黑血,从心脏部位带出的鲜血也呈暗红色,并不正常,像是中毒所致。 略一回想,昨夜围攻她那三人把她撒出的伤药粉末认作是毒粉,像是不通药性,倒是知道罗有全的妹妹罗音织学过些医术。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又说药毒不分家,既然习医,当然通晓药理,说不定罗音织也会制作毒药。 只是闻人渊中毒的表征并不明显,颜烟无法迅速判断出他所中的是哪种毒,只能问罗有全。 她其实是想救闻人渊的。 罗有全没料到她要问的是这事,却很是干脆地认了:“没错。” 那毒是他趁背后偷袭时撒出的,被吸入体内后就能起效,他就是在等毒性显露的那刻。 为保险起见,他还是俯身查探了下闻人渊的状况,以手去试探他的鼻息时,发现连最微弱的呼吸也停了,这才略微放心,又起身对着颜烟道:“人都已经死透了,妹妹问这作甚?” “你也知道我是习医之人,不过好奇用的是何种毒药?我竟不太熟悉。”颜烟利用她医仙谷弟子的身份找了个借口。 罗有全笑道:“妹妹不识此毒很是正常,此乃蛊毒,并非寻常毒药。” 蛊毒之术早已失传多年,颜烟完全不了解,这在医书中的记载还不如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中的多,当即问道:“这蛊毒……可有解药?” “解药不在我身上。”罗有全收敛眸光,似乎是发现了颜烟话语中的意图。 颜烟怕他识破,忙道:“是一时好奇而已,毕竟这蛊毒我只听说过,并未见过。” “妹妹多虑了,并未为兄不愿如实相告,只是这解药确实不在我身上。”罗有全沉默片刻后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中多了几分残忍的意味,发出某种异常温和的声音,“毕竟这种蛊毒,是需要骨肉至亲的血肉才能解呢。” 颜烟闻言一怔,直愣愣地看着他,又看向闻人渊。 “好了,妹妹,我们走吧。”罗有全催促道。 颜烟摇着头道:“你还不快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罗有全见她目光大多停留在闻人渊身上,言语间依然有维护闻人渊,且不愿和他一起回御刀门的意思,讽笑道:“你想救他?” 说着他便举起手中金刀就要往闻人渊身上砍去。 “不要!”颜烟惊呼一声。 “就算你使了什么花招,能让他一时未死。这蛊毒不过三五日就会彻底毒发,到那时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罗有全却未落刀,只是再度逼近颜烟身前,“御刀门苦寻二十余年,势在必得。你就死了这条心,乖乖和我回去吧。” 颜烟听到他说不到三五日便会毒发,就算能去宣安城找他父亲闻人信救他,也根本就来不及,一时间万念俱灰,其余的话半点也没听进去,只红着眼眶,喃喃自语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罗有全算是明白她早就下定决心不会跟自己回御刀门,更不会把《魂曲》的曲谱交给他,当场气急,出手猛然向她推出一掌。 颜烟的肩膀处受到他这一掌猛推,脚下不稳,惊呼一声,竟朝后倒,往悬崖下栽去,瞬间消失在山崖间缭绕的白雾中。 昏迷不醒的冯文涛正好在此时醒来,捂着额头,刚好朦朦胧胧地看见罗有全将颜烟推落悬崖:“要到曲谱了?” -- 第58页 他们这几人均是从罗常贤寄出的密信中,得知颜烟拥有《魂曲》曲谱一事。不过罗常贤遭遇意外后,罗有全就找他们合作,还给了颜烟的画像。 他们得到画像后,原本打算各自行事,结果吃了些亏,最终还是接受罗有全提出的条件,这才聚集在一处。 现在见罗有全将颜烟推落,冯文涛还当是他已经要到了曲谱,那颜烟就失了利用价值,杀了也罢。 “这么掉崖死了,倒是可惜。”罗有全在崖边站了会儿才收回手。 “魂曲存世终是祸患,不如就此失传的好。”何正元假模假式地说道。 林广奚落道:“何道长不就是怕这曲谱落入他人之手?” 罗有全看向那三人,眼中透出狠戾之色:“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那三人皆被他的神情恐吓到,噤声不敢言语。 “我等所做之事,万万不可被泄露出去,否则将如何立足于江湖?”他又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自然。”何正元连连点头。 罗有全摆了摆手,拿足了架势:“这血盟之人见到那烟火讯号,怕是快要赶至此地了,都早些散了吧。” 三人早就想逃了,互相告辞后便各自唤上自己门下的弟子,带着一丝心悸上路了。 颜烟被推落山崖,罗有全知道如今就算有血盟之人及时赶到,不知他这蛊毒药性也难救闻人渊,便将他弃置崖上,令其苟延残喘。 待到闻人渊毒发时,血盟之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 待他召回弟子离开后,石崖上便只徒留满地寂静。 太阳终于从漫漫长夜中挣脱而出,在山谷间冉冉升起,万道金光势喷薄而出,终会驱散这世间阴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3 20:31:08~2021-08-15 22:1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虚留醉笑离幽谷 ==================== 第31章 云山雾谷 “没事了。” 颜烟浑身酸痛地从昏迷中苏醒,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不知和谁在说话。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谷仲仁坐在边上,目之所及处则是熟悉的房间摆设,懵懵懂懂地发了会儿愣,意识是躺在医仙谷中自己的屋内,这才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师父?” 她在惊讶之中坐起身来,肩膀处疼得厉害,险些没撑住。 “再歇会儿吧,你跌落石崖时撞到了凸起的山壁上,好在只是碰伤了些,已让你师妹帮忙处理好了。”谷仲仁关切地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让她能靠着。 “圣手医仙”谷仲仁刚过知命之年,满头黑发,慈眉善目的,看着就是位悬壶济世之人。 “师父,我怎么……没死?”颜烟想起她是被罗有全推落山崖的。 那悬崖看着深不可测,她是如何只受到轻伤却保住性命的? “我在谷中制药,听那山崖上发出异响,有见一道奇异紫光穿透云雾。”谷仲仁对颜烟向来很有耐心,慢慢地解释给她听,“当下便往那边赶去,恰好见你从崖上坠下,便在半空中接住了。” 原来那悬崖下方弥漫着云雾的山谷,便是医仙谷之所在。只是这山高崖陡,又有浓雾遮挡,深不见底,并无人能直接从周围的山丘峰峦处进入医仙谷。 颜烟知道师父武艺高强,却不知竟能飞身接住落在半空中的自己而丝毫未损。 “师姐就是命大福大。”秋绮枫从她床榻的帷幔边探出头来,见她醒了,很是高兴,又侧头往外间喊了一声,“师兄,师姐醒了!” “师妹。”另有一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走进屋内,站在秋绮枫身后,颇为担心地看着颜烟。 这男子就如同一块被雕琢完美的温润玉石,收敛锋芒,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消看一眼就能使人好感顿生。 莫说是与闻人渊给人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便是和那温文尔雅中透出些许精明的罗有全相比,也并不类似。 此人正是这两个女孩的师兄,杨留。 他是从秋绮枫寄给他的那封信中得知,颜烟与闻人渊先行离开余山村,留下秋绮枫一人。 毕竟秋绮枫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杨留担心她孤身一人回医仙谷路上出什么状况,便在办完事后顺路去余山村接她,也好帮忙带采集的药材一起回来。 两人比颜烟晚出发好些日子,却比她早到医仙谷两三天。 “你们……”颜烟见自己亲近之人皆在身边照顾她,个个都是见她苏醒才松了口气的模样,很是过意不去,“我昏迷了多久?” “有整整一夜呢!”秋绮枫抢着回答。 颜烟想起被遗留在崖上的闻人渊,向谷仲仁问道:“师父可有去那崖上看过?上面有位和我同行的人中毒受伤,我用点穴法暂时封闭了他的心脉,让毒无法流入心脏,但不能长久。” 她用“一点灵犀”的剑招刺入闻人渊的心口,便是为了让他不被毒血侵入心脏,不知他有否领会到她的用意。 “不过他中的是蛊毒,说是必须要用骨肉至亲的血肉才能解,现在赶去宣安城找他父亲或许还来得及。”颜烟补充道。 -- 第59页 谷仲仁略一沉吟,问道:“与你同行之人是谁?” 颜烟点头道:“他复姓闻人,名渊,字清源。对了,他还有封信,说是要交给师父。” 她想起闻人渊将那支信筒给了她,一直没还回去,就带在自己身上,当下就从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衣服袖袋中找到了那信筒,朝谷仲仁递去。 谷仲仁在她说出闻人渊这个名字时却是怔住了,直到那信筒送至眼前才回神。 他旋开信筒封盖,抽出卷成一卷的信纸展开,看过几列后忽地将信折起,收入怀中,对杨留道:“照顾好你师妹,我去那崖上查看。” 不等杨留应声,他便匆匆离开,回他自己住处取了出诊用的药箱,往医仙谷外赶去。 “师父怎么走得这样急?”秋绮枫奇怪道,又坐到床榻边上,问靠在软枕上的颜烟,“师姐,你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是与那位闻人少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哼,当初看他就不像个好人,师姐不该和他同行的。” “和他无关,不要冤枉人。”颜烟摇头,维护着闻人渊。 “那闻人渊是什么人?”杨留听到她刚才有说名字。 “他的父亲是当朝的闻人太傅,还有个江湖称号是‘追灵公子’。”颜烟知道血盟之事不能外传,便只说了闻人渊的这两个更为明显的身份。 秋绮枫也是和她一起看过那些话本的,惊道:“他就是追灵公子?” “嗯,没错。”颜烟想了想,将自己与闻人渊同行回医仙谷途中所发生的事,择要说与秋绮枫与杨留两人。 颜烟这一路所遇惊险,让秋绮枫听得瞠目结舌。 她又听到说是罗有全对闻人渊下毒,将她师姐推落悬崖,大呼后悔:“我还当那罗有全是个正人君子,竟把什么事都告诉他了,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歹毒,害得师姐险些命丧黄泉。” 颜烟安慰她道:“这不怪你,你别自责,当时我也没认清他。只希望师父能救下阿渊的性命……” 后半句越说声音越轻,她心知罗有全那蛊毒厉害,并非在诓骗她,只怕是希望渺茫。 秋绮枫看她情绪低落,缠着她又闲聊了不少话,把自己和杨留一起回来时的见闻也说了不少给她听。 不过颜烟提及闻人渊后就一心挂念起他来,并没听进去多少。 “师父为何还没回来?”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向杨留发问,“师兄,你能带我回那崖上去吗?” 杨留看她一直心不在焉,显然是在想那闻人渊,劝道:“你身上还有伤,不便走动。” “只是些擦伤罢了,无妨。”颜烟忍痛下了床,“师兄……” 这声“师兄”还带着点央求的撒娇语气,让杨留有些招架不住,只能答应:“你别这样,我带你去就是了。小师妹,麻烦你留着守门了,若师父比我们先回来,就说是我带她上了那悬崖,保证她安然无恙。” “好。”秋绮枫看着他们两人,听话地应了下来。 颜烟小心试探着走了几步,算是适应了身上的疼痛,也不用杨留搀扶,与他一起在医仙谷附近找了座稍平缓些的山丘,绕路寻回到那石崖上。 那山虽说不算过分陡峭,但有不少路段也是杨留带着她用轻功上去的。 两人到达那石崖后,却没遇到谷仲仁,只见到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闻人渊早已不知去向,更是生死不明。 颜烟看那山林中只剩下满地杂乱脚印,根本分辨不清是谁留下的,她也无暇去分辨。 周遭景物瞬间褪色,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那滩血迹红得刺眼。 闻人渊去哪了?他会死……死……死了? 一想到闻人渊身中剧毒,若不及时救治便活不过这几日,更何况那些人说不定也将他推落深谷。 颜烟心如刀绞,喘不上气来。 她于极度忧虑之下气血攻心,只觉得眼花目眩,竟再度昏迷过去,好在杨留赶忙扶住,不然险些又掉下这山崖。 杨留是从颜烟口中知道闻人渊身份的,总感觉此人不是那么简单。 他是没见过他这向来怕生的师妹会如此主动地接近外人,更别说与之同行,且之前听颜烟唤他阿渊,很是亲密的样子。 “他究竟是何人?竟能让师妹牵挂至此。”杨留背起昏迷的颜烟赶回医仙谷,准备到时再用他的方法去细查闻人渊的来历。 颜烟从噩梦中惊醒,见还是躺在自己屋内的床榻上,一时分不清在崖上所见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秋绮枫听到动静后进里屋来看她,才知崖上所见并非虚幻。 她起身与秋绮枫说话,手碰到一片冰凉,才发觉闻人渊送给她的那块玉佩还带在身上。 颜烟本想请师父辨认下这块玉佩,之后才从秋绮枫口中得知,师父离开后一直不曾回来。 她又想到闻人渊现在生死未卜,觉得就算知道也无用,顿时灰心。 在杨留与秋绮枫的照料下,颜烟在谷中静养了两天,身上的擦伤全都消了,只是心结始终无法抒怀。 在这两日里,谷仲仁一直没回谷,也没有闻人渊的消息。 颜烟在那日落崖时才醒悟过来,自己对闻人渊所产生的那种异乎寻常的感情,恐怕正是曾在话本和诗词中看到过的那所谓男女之情。 她不知道这种感情起于何时,只是在初遇时就莫名觉得他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是早已相识的灵魂再次于人世间相遇。 -- 第60页 颜烟不知道能否这样去形容,但她只能用这种感觉去解释自己对闻人渊所产生的情愫。 以前那些描写爱情的晦涩难懂的诗词,忽然明了起来。 但在她如今意识到这点后,闻人渊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百般心情,无人可说。 秋绮枫见颜烟这些天心绪低落,心中担忧但不知如何开解,只能找师兄杨留商量。 杨留身为师兄,比秋绮枫更早与颜烟相识,却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意志消沉的模样,心中对闻人渊有所不满,也只能劝她道:“师妹不要过于忧心,至少现下只是下落不明,说不定他已经得救了呢?” “但他中了蛊毒,我怕……”颜烟一直算着日子,按罗有全所言,这几天内便会彻底毒发了,“而且那日我从崖上跌落,也不知罗有全是否有再对他下手。” “这才过了三天,师父一直未归,或许就是已寻到了他,正想办法尽力医治而脱不开身呢?这蛊毒难解,想必也得花费些时日。”杨留执起她落在肩背上的一缕青丝,“你也太心急了,看看,竟把头发都愁白了。你可是要为他一夜白头?” “师兄!”颜烟从他手上抢回自己的头发。 “放心吧,等师父处理好这事,就算不回谷,也会送信来的。”杨留是在骗她,谷仲仁一直没传信回谷,他并不知道闻人渊是否已被师父救下,“师妹不如做些别的事?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徒增伤感了。” “好。”颜烟点头。 杨留听她答应,松了口气,想再说些什么好宽慰她几句时,又听她开口。 “我要出谷找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5 22:10:45~2021-08-16 21: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寻踪觅影 “你要找谁?”杨留听她说是要找人,并未指名道姓,心知找的肯定不是闻人渊。 “我想先回义乐城去看看。”颜烟想着她与闻人渊的一些行李还留在那客栈中,几日未归,不知那两间房有没有腾给别的客人住下。 “师妹,我和你一起去。”杨留见她神色异常,此番出谷大概不仅是找人那么简单,担心她这样会出意外,“你师兄我跟着师父学过武,万一那些歹人还在附近逗留,也好保护你。” 颜烟想了片刻,答应了:“多谢师兄。” “我们师兄妹间何必如此客气?”杨留笑了笑,又道,“不过走前得留封信给师父。” 两人商量妥当后便写了封信,简单说明了下他们是出谷办事,带去谷仲仁那坐落于谷中一小片海棠林中的住处。 杨留将信纸放在谷仲仁书房的桌上,取来镇纸压住了,看见颜烟交给谷仲仁的那只信筒被留在一旁,拿起来看了眼。 “师兄可知给师父的信上写了什么?”颜烟好奇闻人渊交给师父的信的内容。 杨留将其中空空如也的信筒放回桌上:“师父没把信留在这儿。不过既然是给师父的信,那我们也不该看。” “确实。”颜烟不再问他,看他从书房墙边木桌上的剑架处取下一柄宝剑,“师兄,你可知师父为何收藏这么多剑?” 说起来,谷仲仁这书房中除了书,收藏最多的便是剑,皆搁在剑架上。 颜烟知道师父的武功不错,杨留师兄的武功也是尽得师父真传,小师妹秋绮枫也跟着学过几招。但谷仲仁的本职是个郎中,治病救人用不上这些。 “大概是个人喜好吧。师父用不上,那我就帮着用吧,省得浪费了这些神兵利器。”杨留将取来的宝剑佩在自己腰间,又顺手取了一柄递给颜烟,“你也带上,虽然不会武功,好歹装些样子,也能唬人。” 他平常出谷办事倒是不佩什么兵刃,只是这次要带上颜烟,又可能会遇到御刀门那些人,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该交代的事与要拿的东西都置办妥当后,杨留与颜烟出了屋,迎面就撞上秋绮枫。 秋绮枫双手叉腰,故作生气道:“师兄,师姐,你们这是又想丢下我到哪里去?” 颜烟尴尬地笑了笑:“师妹,我和师兄是要出谷办些事去,你……” “不行!”秋绮枫直接打断道,“余山村的时候师姐就丢下我走了,这次必须带上我一起去!” 颜烟听她这话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杨留对望一眼,看他点了头,便答应道:“好吧,但你得乖乖听话。” “师姐怎么说得好像我总惹事一样?”秋绮枫抱怨着,但眼中藏不住能再出谷的喜悦,“放心吧,师姐,我这次不会再闯祸了。” “闯祸?”杨留奇怪地看着她们,“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秋绮枫飞快地摇着头,拉起颜烟就要走。 三人找医仙谷中的其他人交代完一些事后,按原本的方式,从正常的出入口离开医仙谷,朝着义乐城的方向去。 颜烟知她那一剑是刺在穴位上,看似重创闻人渊,实际护住了他的心脉,却也使他进入假死状态。 待她现在冷静下来后再做思考,觉得当时闻人渊发出烟花讯号后,血盟之人或许能及时赶来,师父应是与血盟有故,说不定真能找到并救下他。 -- 第61页 她现下更担心的是,罗有全那几人会直接对闻人渊再下杀手,或者索性将他带走,待到他毒发身亡,旁人也不会知晓他的下落。 不过,在到义乐城的途中,他们没见到那几个门派的人,应该是早就离开了。 颜烟带着秋绮枫和杨留先去了那客栈,素素却不在,在柜台后招呼客人的是位中年男人。 “怎么不见素素小娘子?”颜烟之前住客栈时和素素聊过些话,猜到这男人就是她爹,客栈的原主,“文掌柜,我想问问,前几日住这里时留下的行李还在吗?” “我这病好得差不多后就让她回家去了。”文掌柜从素素那儿得知当日医馆发生之事,又知道她是闻人渊带来的,听她表明来意后很是和蔼地笑道,“小娘子的行李已经被收起来了,这就去给你拿来。” 闺阁女子总这么抛头露面的也不像话,在他的风壅之症稍稍缓解些后,就不再让素素到客栈来了。 “多谢掌柜的。”颜烟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行李,不过却没看到闻人渊的东西,“请问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可曾回来过?” “那倒没见过,不过有位自称是他朋友的公子来过,没说别的,只是带走了他的行李。”文掌柜试探般回答她。 他能将东西交出去,当然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但不清楚颜烟究竟知道多少事,眼下人多,有些话不能随意往外说。 颜烟听他描述了下那位自称是闻人渊朋友之人的相貌,却不熟悉。 她没问过闻人渊这客栈中的血盟暗桩到底是谁,身旁跟着秋绮枫和杨留也不方便询问,又想起这几日的房钱也未付,带着歉意道:“对了,这几日的房钱……” “那位公子也顺道把二位的房钱给结清了,现下也没有空房了。”文掌柜有些过意不去。 颜烟原本就只是想来询问闻人渊的下落,倒没想过再住这客栈,听文掌柜说了这些话后,忽然觉得看到些希望。 关于闻人渊的朋友,她只知道那位“逐影郎君”,但没见过面,不知长相,或许就是他。 不管怎么说,那人一定是知道闻人渊住过这里,才会来取走行李,还结了房钱。 颜烟觉得闻人渊可能没死,只是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出了客栈,将这想法与杨留和秋绮枫两人说过后,准备出城再到山上去找找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 三人沿着街走到城门口,颜烟刚巧看见凌耀带着一车的行李正要出城。 “师父,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凌耀看她带着此前没见过的一男一女,问道,“这两位是?” “杨留,秋绮枫,他们是我的师兄妹。”颜烟替他们互相介绍,“这位公子就是我之前说过拜我为师的凌耀。” 凌耀看着杨留和秋绮枫两人,笑着行礼道:“师伯师叔好。” 秋绮枫原本站在一边,嚼着刚才在街上杨留顺便买给她的糖,听他这话,险些喷出来,急道:“你不要这么喊我!” 师叔这个称呼对尚未及笄的秋绮枫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大了些,尤其是对方比她还年长几岁。 “叫我存风即可。”杨留同样不太习惯,报出了自己的字,方便他称呼。 凌耀点头称是,又问道:“师父,闻人少侠呢?” 颜烟已经听习惯他这么称呼自己了,将崖上之事说与他听。 “难道他是被带回了宣安城?”她看见凌耀时才记起闻人渊说他在宣安城有留有几家商铺,想着他本就住在那里,而那蛊毒又需要找他亲人解毒,的确有被带回宣安的可能。 “师父这是关心则乱啊。”凌耀听她说过情况后,虽然同样担心,但头脑还算清晰,帮她分析了下情况,“从义乐去宣安,少说也得两三日,闻人少侠又受了伤,这路上奔波,说不定会加重伤势。若有人救他,不会不考虑到这点。就算他是中了蛊毒,也大概率会被安置在附近,找人过来救治比带他去宣安也更稳妥些。” “确实。”杨留表示赞同,“不管是受伤或是中毒,都得需要大量药材才能进行救治,或许更应该去城中的医馆或是药铺问问。” 凌耀说道:“我家医馆最近没人来买过伤药,不过城中还有其他几家,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颜烟此前一直没考虑这些,现下恍然,不过还是想以防万一,看着凌耀犹豫道:“那宣安城那边……” “宣安那边就交给我吧,我正要出发去那儿看看商铺呢。”凌耀拍着胸脯自荐,“我早就说啦,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凌公子若有什么消息,可送信回义乐城东,我在那里有座宅子,这几日会暂时住在那里。”杨留准备近日先留在义乐城内打听情况,便报了地址给他。 “好,我会尽快到宣安城的,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凌耀留心记下了地址,挥手与三人告别,匆匆上路。 “师兄什么时候在城里偷偷置办了宅院?”秋绮枫从未听杨留提起过,待凌耀走后便出言询问,“莫不是想背着师姐和我金屋藏娇?” “你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书?脑子里装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杨留轻敲了下她的头,“那宅子是我爹娘留下的,我不过是出谷时偶尔会回去住几天而已。” “师兄是在义乐城出生的?”颜烟也是甚少听他提及自己的事。 “好像不是,出生时的事我哪里知道?只记得我爹娘好像是在这义乐城中经商。”杨留带两人往他那处宅院去,准备先安顿下来,“不过我四岁那年恰逢战乱,我爹娘遇害,将我托付给了师父,这才成了你们师兄。” -- 第62页 他带两人进了条没什么人烟的巷子,颜烟只觉这地方眼熟。 “我怎么好像来过这里?”她打量着四周,猛然觉察到这条巷子就是七夕那晚她与闻人渊被罗有全带人围攻的地方,往西北侧望去就能见到那座高塔。 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在杨留打开大门铜锁准备进去时,颜烟留意到在宅院侧边有条火巷,福至心灵般不知为何就想着过去看一眼。 一朵被刻在墙上并不起眼的九瓣莲花映入眼帘。 闻人渊那天竟是来过这里。 “可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颜烟轻抚过那莲花刻痕,待秋绮枫过来找她时才缩回手,跟着进了宅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6 21:51:52~2021-08-17 20: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风餐露宿 颜烟与杨留、秋绮枫三人,问遍了城内医馆和药铺,也到那山上去搜寻过,均没能找到线索。 过了几日,凌耀送信来,说他在宣安城已交接完店铺安顿下来了,不过商会的俞三郎和那店铺原本的掌柜均未见过闻人渊,且他在宣安也找过几家医馆和药铺打听,同样没得到相关消息。 至于闻人渊的父亲太傅闻人信那边,凌耀在信中说闻人宅上没什么动静,但闻人信像是不在宅邸中,这几日来也未曾见他出入过。 只是凭他这区区一名药商的身份,当下实在是接触不到这太傅宅上的人,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颜烟一时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说不定闻人信早就收到报信,已经赶去救闻人渊了,所以才不在太傅宅,只是不知能否赶上。 “师兄,御刀门,还有千山宗、金虹派、乾元教,这几个门派是在什么地方?”下定决心的颜烟直接堵在院子大门处,向刚从外面回来的杨留询问。 与颜烟和秋绮枫相比,杨留可算是经常出谷的人了,倒是知道这些门派的所在地。 其实凭这几个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稍一打听就能知晓了。 “你问这做什么?”他见颜烟眸光坚定,一改此前抑郁心情,总觉得不对劲。 颜烟道:“既然义乐与宣安,乃至周边山间都找不到人,那就还有被那几个门派的人带走的可能性。” 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誓要找到闻人渊。 “还有呢?”杨留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颜烟抿了抿嘴,坚定道:“若闻人渊身亡,我必要追究那几个门派的责任,为他报仇。” 她也想替闻人渊拿到那份几个门派私下勾结的盟书证据,算是对他告知自己血盟之事的回应。 杨留道:“这几个门派在江湖中皆是赫赫有名,师妹可想清楚了?” “嗯。”颜烟点头,又思量道,“他们知道我是医仙谷的弟子,也知道魂曲的事。为了不连累师门,我想……脱离医仙谷,自己去找他们。” “不行,你又不会武功,找他们是去送死吗?”杨留立马否决了她的想法。 颜烟伸手去摸系在腰间的玉笛:“可是我会……” “可别说你会魂曲,别忘了它施展起来得耗费多少内力,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反制。” “那我……”颜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院中听到两人对话的秋绮枫蹦跳着走近,笑道:“师姐,师兄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 “我们?”杨留朝她看去,却被反瞪了一眼。 “是啊,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秋绮枫拉起颜烟的手,“师父不是也常说,我们师兄妹三人要互相扶持的吗?” “我看你是不想一个人回医仙谷,怕被师父责怪吧?”杨留戳了戳她的额头,“不过小师妹说得没错,我们三人一起去,你可别再想什么脱离师门了。” 秋绮枫跟着师父学过些武,有些底子,虽不是很厉害,但能自保无虞,带着她一起去倒也无妨,总不能只让她一人回医仙谷。 “不过师父现下也不在谷中。”杨留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颜烟比较好,“我刚收到信。” “师父传来的信?”颜烟又着急起来,“写了什么?可是有找到闻人渊?” “倒是没提。”杨留取出信来递给她看。 谷仲仁出传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只能算是张字条,笔迹也颇为潦草,只说有事暂不回谷,却未说明是什么事。 这张信笺给他们师兄妹的感觉,与他们所熟悉的师父有所不同,但或许真遇到什么急事,只能这般匆忙交代。 “所以我们也不用急着回谷,正好帮你去找那几个门派。”杨留收起了信,也是打算好了,“比起找位置最近的,不如挑好下手的,往宣安方向去,再偏东南一些便是金虹派所在,大约行个七、八日能到。” 待商量好路线,行李等物准备妥当后,杨留便去城中驿站租借马匹,三人各骑一匹,离了义乐沿路往东边行去。 他们出发时已离闻人渊失踪那日过去了十天。 照罗有全所说,若未得到那蛊毒的解药,闻人渊此时应该彻底毒发了,但颜烟更愿意相信他已被人所救,平安无事。 -- 第63页 一想到闻人渊有身亡的可能,就有陌生的涩痛感从心间细细密密地泛涌上来,让她本能地拒绝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在两个月前她初次离开医仙谷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谷外会有人能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出门在外,杨留需要照顾两个女孩,三人偶尔无法及时到达城镇客栈落脚,好在准备充分,凑合着过一晚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日,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只能选择在郊外的溪边露宿。 杨留准备烧煮些干粮,秋绮枫跟着他忙前忙后,只有颜烟一人在升起篝火后得了空闲,坐在火堆边看着清澈溪水出神,不知不觉又想起约一个月前的事来。 那天她跟闻人渊练完剑后,已近傍晚时分,她颇有兴致地跟着他在山林间的一条小溪旁歇脚,准备夜间在这里露营。 闻人渊在溪边清出一块空地,找来干枯的树枝,生起火堆。 随后他就趁着天还没暗,削了树枝站在溪水中叉鱼,不过显然他没怎么捕过鱼,尝试了几次后才上手。 “今天的晚餐就交给你了,我去附近找找药草。”颜烟交代一句,趁他捕鱼的时候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药草,顺便采一些。 闻人渊聚精会神地盯着水底游鱼,头也不抬地说道:“天快黑了,你别走远。” “放心吧。”颜烟带上刚在镇中采买的药篓和药镰进了林中,也不敢离开太远。 闻人渊忙碌一阵后只叉到五六条小鱼,用树枝串起,回到溪岸边后随意地擦了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溪水。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溪水中,熔成一片金色,随着潺潺水流浮动。 “接着。”颜烟在他身后喊道。 闻人渊抬头,一只瓷瓶落入他的怀中,是刚制成的金疮药。 他愣愣地看着颜烟坐在树下对着他笑,面前放着几束新采到已归类好的药草,突然觉得心情清爽畅意。 颜烟背后的草丛中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闻人渊定睛看去,却是只愣头愣脑的野兔从洞穴中探出身子,当即就顺手捡起溪边浅滩上的鹅卵石朝颜烟身后掷出。 颜烟跟着他的动作而转头,恰好见到那野兔被直接击穿颅骨,当场毙命,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 闻人渊以为她见不得杀生,刚想解释,就见她有些开心地起身过去捡回了野兔。 “我以为你……”他从颜烟手中接过野兔。 “以为我什么?”颜烟不知道他是想说什么,看到他手中树枝上还串着几条鱼,笑着拍了下手,“好厉害,你抓到不少鱼呢。” “我以为你会说我过于残忍,就像那些……闺阁女子那样。”闻人渊想到以前他跟着父亲参加宫中举行的围猎时,就见过其他臣子带来的家眷。 那些女眷中有些是母亲带着小女来物色青年才俊好做婚配的,结果看见那猎杀的场面,竟有几个年轻女子尖叫着晕倒过去,相亲之事也只能再议。 “我只是见不得虐杀动物而已,你出手迅速,一击毙命,反倒未使这兔子遭受苦难,今晚能丰富下伙食倒也不错。”颜烟恍然,想着闻人渊的父亲是当朝太傅,他应该也见过不少出身名门望族的女子,自嘲起来,“我又哪能和大家闺秀相提并论呢?” 闻人渊倒是喜欢她这般,生性温柔良善,遇事却又干脆利落,绝不会优柔寡断。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趁着颜烟没说话,拎着野兔和那几条鱼就走去溪边处理了。 那时的颜烟并未想到他说这话的含义,看着他走开也就没问下去,只等他处理完食材后串在削去外皮的树枝上,架在火堆边上烤。 那几条小鱼烤得金黄酥脆,自不必多说,那只野兔烤熟后,闻人渊用他那把剑片下几片肉来,在盐碗上抹过一圈,递给颜烟。 “你这柄剑能制敌取胜,能削树枝,又能片肉,倒是物尽其用。”颜烟取笑道。 闻人渊自己则是取了条烤好的小鱼,对她说道:“你尝尝。” 夏季的野兔其实身上没什么肉,不过被烤得香气四溢,颜烟又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就地猎取的食物,只觉那焦酥的肉片带着淡淡的咸味,很是好吃。 天色渐深,闻人渊坐在她对面吃着烤鱼,脸被篝火照得忽明忽暗。 颜烟边吃边看着他,又听篝火劈啪作响,脑海里不知怎么竟冒出几个词来。 诸如烈火干柴、眉来眼去、儿女情长之类的。 颜烟俏脸微红,暗自责怪师兄出谷就不该带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回来,害她现在胡思乱想。 “师妹,都准备好了,快些来用餐吧。” 杨留的声音从身旁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回忆。 “嗯。”颜烟从他手中接过烧煮软了的干粮,就着肉脯一起嚼了几口,咽下肚去,无论如何也尝不出当日那烤肉的滋味来。 杨留与秋绮枫见她情绪低落,没问她刚才一直在想什么,只陪在她身边一起进餐。 颜烟想到闻人渊如今不知生死,更是食不知味,只吃了没多少就放下了。 她暗自发誓,绝不会放过那几人。 第34章 金虹明灭 赶了几天路,颜烟与杨留、秋绮枫三人行至金虹派附近,在驿站还了马匹,又向东走了一段路,直到在近夜时分看见一片田舍。 -- 第64页 颜烟见这些田舍虽是零星散布,占了很大一块地方,不像寻常门派的布置格局,但其中似乎遵循着某种个规律,遥指着那片田舍向杨留问道:“这里就是金虹派?” “没错。”杨留确定道,“当年金虹派建立时便是以二十八星宿布局,看似散乱,实际皆护卫着位于中枢北斗位的掌门居所。” “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冯文涛吗?”秋绮枫有些跃跃欲试地问他们,“要怎么过去?”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杨留拉住了她,“这金虹派本身就较为松散,门下弟子少有约束,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金虹派的弟子分散居住,除去按时修习些门派武功外,平日里大多依靠耕地种田维持生计。 三人从东边青龙七宿位进入到那片田舍间,在掌门居所附近的一座瓦房前,颜烟见有一男人坐在门口劈柴,模样有些眼熟。 男人听到有人来,抬眼望去,也看到了颜烟,起身欣喜地唤道:“恩人!你没事?” “周伯。”颜烟记起他是在兴湖附近遇到的那位,在水里下了药,使她差点被绑架的那位周伯,“既然是恩人,当初为何要加害于我?” 周俊叹着气,打量着四下无人,将三人请进屋中。 “恩人可是从那些人口中得知我的姓名的?”周俊摇头叹道,“我原叫周俊,恩人还唤我一声周伯,我哪里担得起?” “周伯可是金虹派冯掌门的师兄?”杨留听过这个名字,问他以求证实。 “正是在下。”他说着又对颜烟弯腰行礼,“唉,当日之事,还望恩人见谅。我也是被迫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实在不该恩将仇报。” 颜烟冷哼道:“周伯倒是说说,是被何人所迫?” 她身旁有杨留与秋绮枫跟着,并不觉得畏惧,这一声冷哼竟将闻人渊质问旁人时的模样学了个七八分像。 “恩人可知我那浑家身中奇毒?”周俊没直接回答她的提问,却是丢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家娘子体内五脏六腑皆受到内伤,果真是毒药所致?”颜烟奇道,“究竟是何种毒药?脉象中竟诊不出来。” “我也不知那毒药叫什么,平时无事,但只要闻到一味香药就会毒发。”周俊摇头道。 “香药……”颜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事,是那妇人与罗音织身上几乎相同的药香气息,“那天你是不是见过一名女孩?” “除恩人之外,并没有见过其他年轻女子了。”周俊却摇头,“那天是我那掌门师弟在夜里找上门来,用那味香药使我那本就带病的浑家毒发,我为求得解药,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在那碗水中下了药,等他派人来将恩人带走。” “果然是他。”颜烟没觉得意外,“不过,周伯如何得知要绑的是我?” “掌门师弟给我看过一幅画像,见到恩人时就认出来了。”周俊又打量了她几眼,“也不知那画像是何人所画,竟是一模一样。不过原本我只从他口中听说恩人是到了兴湖支流附近,本还得去找寻。” “这么说来,我居然是自投罗网了?”颜烟发出无奈的笑声。 没想到她那晚在遭遇水匪后,因害怕那兴湖附近的村人与水匪有勾结而不敢入村,却反倒入了另一张狼口。 “在你被带走后,我就赶去镇上找他要解药,却一个人都没见到。”周俊露出后悔的神情,“回来后就见屋前有座新坟,屋中不见我那浑家,想来是毒发身亡,被好心人收了尸,还给立了块刻字木牌。” 他识得那木牌上刻着“周伯发妻之灵”几个字,也不能去开坟以求证,只能这般认为。 “其实我也知道,这解药得了一剂也没什么用,听闻这毒只要被引发过一次,往后余生的每个月中都会发作,只能按月服药压制。”他摇头叹息道,“这是她的命数到了。” “周伯当初为何离开金虹派?”杨留插入到两人对话中,问了些别的事。 “说来话长。”周俊只一个劲地叹气,“得从到十六年前谈起了。” 颜烟听他这话,朝杨留看去一眼,又对周俊说道:“我们现下也不急,周伯不妨细说。” 她不知杨留是特地询问的还是随口一问,不过又与十六年前的事扯上关系,不得不留心。 “既然恩人想知道,那我便细细说来。”周俊朝他们三人点了下头,“三位已经知道了,金虹派现任掌门冯文涛是我师弟,但当初前任掌门,也就是我师父,是想将这金虹派掌门之位传与我的。” 秋绮枫奇道:“那为何现在是他当了掌门?” 周俊继续说道:“十六年前,宁延与齐川战事突起,我奉师父之命,带门下众弟子前去协助御敌。因我一时大意,被齐川军围剿,导致门下弟子折损过半。这时我那师弟一力促成与御刀门结盟,这才没让金虹派消亡。师父怪我办事不力,这掌门之位的继承权也归了师弟。” 颜烟听他说是冯文涛促成金虹派与御刀门结盟,边继续听着边思索起来。 “却不知我那掌门师弟为何处处针对我。”周俊想到往事,眼中显出苦涩的神情,“原本师父尚在时还不明显,自从师父在五年前辞世后,他正式登上掌门之位,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所以你离开金虹派,是为了不让冯掌门不能再以此为借口而针对你与你的娘子。”颜烟听他言语,推断他并不知晓金虹派与御刀门结盟的具体内情,只当冯文涛做的是件对门派有益的好事,又问道,“那你可知,冯掌门所用的毒药是从何处得来?” -- 第65页 “不知。”周俊依旧摇头,“师父辞世后不久,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种毒药,知道我与我那浑家感情好,便对她下了毒,以此来控制我。好在我闺女当时已经嫁人,没遭毒手。” “莫不是怕你会把掌门之位抢回去?”秋绮枫口直心快地说道。 周俊苦笑一声:“我与浑家两人过得安稳,膝下只有一女,不曾学武,早早地就嫁了出去。我就是偶尔教导弟子们习武,并无野心。更何况当年之事我本就内心有愧,师父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我心服口服,不知掌门师弟又怎么会认为我会抢他的掌门之位。” 杨留听他说了这些话,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现在又回来了?” “有弟子传信说有急事找我,不过是金虹派又要招收新弟子,掌门师弟有事出了远门,只能请我来暂时照应着。现下掌门师弟回来了,等过些天我就回那渔村去,和我那浑家在一块儿。”周俊眼眶泛上红色,“我此前离开金虹派也是为了不让我那浑家受控毒发,但却因此让她染上了久治不愈的风寒,更没想到我那掌门师弟会找上门来,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颜烟见他自怨自艾,有些不忍,提醒道:“你那娘子却不是毒发身亡的。” 周俊一愣,朝她看去:“此话怎讲?” “那天是我与……救我的那位少侠一起挖坑修坟,将你娘子下葬的。”颜烟认真地说道,“虽然她身中奇毒,但我们见到她时,却是吊在了房梁上。” “你是说,她是自缢而亡的?”周俊想着她或许是承受不住病痛折磨才做出这种选择,神情愈发痛苦。 “并非如此。”颜烟比划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勒痕显示,她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了自缢的模样。” 周俊大惊失色:“被人勒死的?是谁?” 颜烟不敢表达得过于直接,想了想,说道:“当时与我同行的那位少侠说,勒痕的纹路特殊,不是用寻常布条造成的。” “那是何物?”周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杨留见周俊依旧面露茫然,补充道:“我师妹的意思是,说不定是你那好师弟,金虹派的冯掌门,用他那鞭子将你娘子勒死的。” 周俊难以置信,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师弟怎么会……” “既然他能对你家娘子下毒,又怎么不能彻底置她于死地?”杨留很快就猜到冯文涛为何要这般做的原因,“为的就是让你自暴自弃,最好是能就此了结此生,省得他麻烦。” “这,这……”周俊求助般地往颜烟看去,“恩人,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你我同为冯文涛所害,我没有骗你的理由。”颜烟摊开手,以手指勾勒出几道纹路,“那天我所见的勒痕是这般模样,你可能辨认出来?” 周俊一看便知,她所画纹路正是用冯文涛那条特制的鎏金长鞭才能形成,当下死心,随后又愤声道:“我自认待他不薄,对他当上掌门也一直服气,没想到他竟处处加害我夫妻二人,如今又谋杀我那浑家。” 颜烟三人看着他从屋中矮柜里取出一条长鞭来。 “多谢恩人今日前来告知我此事,不然我定被他蒙在鼓里。”周俊朝三人略一抱拳,“三位可在我这屋稍作歇息。我,我今日非得去找他问个明白不可。” 秋绮枫看他摔门而去,朝颜烟与杨留吐了吐舌,说道:“还是师姐和师兄厉害,三言两语间就不用我们亲自去找那冯文涛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个人支线剧情副本模式。 感谢在2021-08-18 21:09:47~2021-08-19 20: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下山道士 颜烟摇头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是那冯文涛作恶多端,无故杀害周伯发妻。周伯与他娘子伉俪情深,此去必是报仇雪恨。” “这周俊的金虹派鞭法与冯文涛不相上下,只是名气不比他。”杨留在屋中找了把椅子坐下,“就不知今日鹿死谁手了。” “师兄,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个恶人?”秋绮枫朝他撇了撇嘴,“我们分明是来帮师姐报仇的。” “对那几人又何须善良?”颜烟跟着坐在杨留对面,“就不知得等到何时才能得到结果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三人就听得田舍中央冯文涛的居所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像是发怒,又像是惶恐。 由于周俊的住处离那边不远,留在屋中的颜烟清楚地从那呼喊声中,听到了冯文涛发出的怒喝。 “你分明就是看到了,为何总装作不知!” 接下来是几道挥舞长鞭所产生的凌厉风声,大概是那两人交上了手。 颜烟与秋绮枫禁不住好奇,原是想凑在窗前或是门边看看那边的情况的,但不出门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作罢。 又过了好一阵,什么声音都没能再从那边传过来了,倒是周边另几家田舍处有开门的声响,大概是金虹派弟子听到冯文涛居所处的动静,出门准备前去查探。 “师妹,小师妹,你们且在这里等会儿,我出去打探一下。”杨留说着就独自出门往冯文涛的居所去了。 -- 第66页 此时黄昏已过,天色昏暗,恰好方便他藏匿身形,免得被认出是外人。 他此去没让颜烟和秋绮枫等多久,很快又折返回来。 颜烟见他面色古怪,问道:“情况如何?” “竟是两败俱伤,都死了。”杨留摇着头道,没料到这两人会是这般死法,“脖子上皆被鞭子缠绕,是互相不曾松手,活生生将对方勒死的。” “啊?”秋绮枫瞪着眼,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颜烟一阵唏嘘。 冯文涛是自食其果,周伯不过是被他威胁成了帮凶,毕竟对她未造成实质伤害,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但想来周伯夫妇二人鹣鲽情深,谁都离不开谁。那妇人惨遭不幸,周伯如今也算是报了仇,可以瞑目了。 “不过冯文涛适才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疑惑道,“周伯是看到了什么?” 杨留也不明白,说道:“这怕是不得而知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免得被那些弟子发现是生面孔,将我们扣留在此可就不好了。” 颜烟与秋绮枫点头称是,三人趁乱在夜幕中离开金虹派的区域范围,向东南方前行。 为行路方便,杨留直接在前方城镇上买了辆牛车,采购来的行李也有了安置的地方,不过颜烟与秋绮枫都不会驾车,就只能由他一人来操控。 又行了约有十日光景,三人离着很远就望见一片山脉。 这片山脉与医仙谷所在的那片崇山峻岭有所不同,显得更为秀气婉约,比起山峦,称其为丘陵较为妥贴。 在此处的最高峰上有一间道观,便是乾元教所在的紫虚观。 三人坐着牛车沿路而来,只见山峦回绕,水田铺陈期间,颇有几分水乡风情,可谓一片大好风光。 颜烟三人到了山前,因牛车不便上山,则将其留在山下,寄放在当地村民家中代为保管。 他们只带了些随身物品,沿着山路石阶往上走,道路两旁有成片的青松,还有些残旧的建筑古迹与石碑隐于其间。 路上少人,倒是个清净去处。 到半山腰处,颜烟看到有路通往一座古寺。 不过那古寺早已断了香火,庙门横额上挂着的牌匾掉了半块,认不出寺名。 古寺附近种了片桂花树,此时已是临近中秋,金桂缀满枝头。近午的阳光一晒,桂花清甜的香味随风飘来,霎时间香气扑鼻。 秋绮枫闻着这桂花香,直喊肚子饿。 杨留与两个女孩一起坐在寺外凉亭中歇脚,知道她又嘴馋了,拿出上山前备下的糕点:“小师妹定是想吃师父做的桂花糖年糕了,不过现在可吃不着,先吃点桂花糕吧。” 往年这时节,医仙谷会采摘桂花,用盐和糖按比例腌制成桂花糖,而谷仲仁所做的桂花糖年糕可谓一绝。颜烟也会做这些,但自认为总比不上师父做出来的好吃。 秋绮枫只是嘴馋,并不挑嘴,尤其是这桂花糕同样是她喜欢的甜食,当下吃得眉开眼笑,也不再喊累了。 颜烟与杨留陪着她顺便吃了些,现下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周边美景。 三人歇完脚,正要再度去往紫虚观时,有两名道士结伴从山上走下来,一胖一瘦,看着年纪都不大。 颜烟知道此处离紫虚观不远,这两人定是从那观里来的,开口问道:“二位道长,请问紫虚观是否在这前边?” “善人慈悲。”那两个道士拱手作揖,“紫虚观就在前方不远,沿着山路过去即可。” 两名道士见颜烟长得灵秀,阳光下又显出她那浅棕如琥珀的瞳色来,看着异于常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杨留上前一步,侧身挡住那两人的目光,问道:“何道长现下可在观内?” 那何正元恰好是这两个小道士的师祖,前些日子带着他们两人的师父和其他师叔离开道观,说是下山去办事,结果却负伤回来,如今正在闭关修养。 这片山头只有着一座紫虚观和这早已荒了的古寺。 紫虚观内多是修道的弟子,平日没什么香客,眼前这三个陌生人也不像是道门人士,不知为何来找他们的师祖。 莫不是与师祖负伤一事有关? 两位小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后,那瘦道士又行了一礼,道:“三位可有拜帖?弟子好去通报一声。” “何道长乃是恩师故人。”杨留找了个借口,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们师兄妹三人有事在身,路过此地临时起意,想叙个旧,并无准备什么拜帖。” 稍胖些的道士又问:“既是如此,那三位是哪个门派的?” “我们是御刀门的弟子。”颜烟拦在杨留前先行回答。 “御刀门的弟子,怎么出行不佩刀而佩剑?”瘦道士看她与杨留腰间都佩着长剑,故此一问。 秋绮枫反应机敏,嗔道:“都是说有事在身,自然不能暴露身份,换个武器用用又没什么。” “小师妹休得无礼。”颜烟拦下秋绮枫,以免她话语间说出破绽来,“御刀门原本就并非每个弟子都有修习刀法,不过我们佩剑也确实是为了不直接被人认出。二位道长且放心,我们乃是罗门主的门下。” 胖道士装作不知她说的是谁,反问道:“哪个罗门主?” “自然是罗常贤罗门主。”颜烟想了想,补充道,“不过,现在御刀门的门主是我们的师兄罗有全了,只是还一时改不了口,倒是让旁人误会了。” -- 第67页 罗常贤身亡,罗有全继任御刀门门主一事,尚未公告天下,如今仅有御刀门和与之结交的几个门派的人知晓。 这两个小道士从他们的师父那儿听说过此事,听她能说出罗有全是现任门主之语,便是信了。 何正元本就与御刀门的罗常贤交好,这两人见这三人是罗常贤的弟子,师门辈分却比他们要大,当下尊敬道:“何师祖此时正在闭关静养,不方便见客,还望见谅。” 杨留客气道:“我们师兄妹三人本就是临时起意,若何道长不便,也不强求。我等另有要事在身,等走过这山头就办正事去。” 那两个道士下山也是因师父吩咐,去附近村镇采买些道观中所需之物,听他这般说,又作了一个揖,与三人告别后匆匆下山去了。 颜烟三人看两个道士走远,却未如杨留所言继续沿着山路翻过这丘陵,而是进了那废弃的古寺暂避,顺道商量下对策。 “那何正元怎么一回来就闭关去了?”秋绮枫奇怪道,“还是静养,难道是受了重伤?” 颜烟道:“我也不知,按理说他那日受伤不重,远未达到需要闭关疗伤修养的程度,可能只是找了这个借口。” 她那日在崖上是见到闻人渊用一招就绞断了何正元的拂尘,之后他便没再参与到争斗中来,只做壁上观,倒是挺懂明哲保身的。 “师妹准备怎么办?”杨留让她做决定。 “我们今晚去探探虚实可好?”颜烟虽是问他的意见,实则已经打定了主意。 杨留点头道:“可以。” “我也要去。”秋绮枫又觉得他们两人是准备丢下她去夜探紫虚观了,以她这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自然不想错过。 颜烟捏了捏她的脸:“自然是要带你去的。” “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这古寺中。”杨留笑起来,“指不定你一个人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呢。” “师兄你又取笑我!”秋绮枫朝他举起手,挥了挥拳头。 颜烟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只觉得好笑,取出她那管白玉笛来,在指尖轻巧地转了一圈,道:“若何正元确实是在闭关静养倒正好,不会惊动旁人。” 第36章 乾元颠倒 当天夜里,商量妥当的三人趁着月色绕至山后,避开乾元教弟子的耳目,由道观后院进入其中。 紫虚观中的房屋建筑主要按着八卦方位对应排列,前低后高,呈放射状展开。 沿着中轴线,在西北角乾位设了处会仙福地,附近有一座金池。 池中种着莲花,未过季节,花叶却不知何故呈现出将要衰败的迹象,不见花开,荷叶残败,莲蓬低垂,另有一种意境。 水池后方有条石子路,如道观前的山路那般,两边也是栽种着松柏,顺着路往北就是何正元日常起居的殿室,倒是好找。 颜烟三人悄无声息地接近那间殿室,屋内却有人正在交谈,便躲在了窗下细听。 “你是说,冯文涛死了?” 颜烟听出这发问的声音属于何正元。 “千真万确,冯文涛和周俊双双毙命。” 另一个声音稍年轻些,她从来没听到过,只言片语间也吃不准这人的身份。 何正元发出笑声:“好啊。既然他死了,以后你也不用留在金虹派,回我乾元教来吧。” “谨遵师命。”那人应道。 原来与何正元说话之人是他的弟子,原是紫虚观的道士,被派去金虹派当了内应,现下特来告知他金虹派几日前所发生的变故。 “冯文涛以前提到过,当年我们一起做的事被他那周师兄见到了。”何正元思及往事,“但那个周俊却一直不曾说起,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是以多年来一直提心吊胆。” “冯文涛当上金虹派的掌门后,直接——”何正元的弟子话语停顿,大概是比了个手势,“不就成了?” 何正元却道:“那周俊原本是要当掌门的,不过是被冯文涛占了便宜。此人在金虹派内尚有些名望,他倒是小心谨慎,不敢随意处置。只是这心头大患一日不除,我等一日不安心,如今都死了却是正好,省得事迹暴露。” 秋绮枫一直矮着身子潜在窗下,没怎么听明白这两人的话,却是觉得脚酸,稍稍挪动几分时不慎踢到一块路面碎石。 碎石滚动,发出些微响声。 虽是极其细微的动静,却引起了屋内两人的警觉,说话声顿时停歇下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屋外三人屏住气,连呼吸都不敢。 “喵——喵——” 秋绮枫紧张之下,急中生智,学着猫叫了两声,竟是模仿的极为相似,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但屋内的两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总要亲眼确认过才能放心。 “紫虚观里哪来的野猫?”何正元的弟子顿时往门外追出查探。 杨留忙带着两人隐入殿室外屋角暗处,顺手拾起被秋绮枫踢到的那块碎石子,往远处松树下的草丛中丢出。 那人听到动静,寻声望去,见月光下草丛微动,疾步跑过去后又什么都没瞧见。 “贼猫跑得倒挺快。”他低声骂了句,又转身回到殿室内,“师父,没见到有人,大概确实是不知从哪跑进观里的野猫。” “是野猫就罢了。”何正元应了一句。 -- 第68页 又听他那弟子问道:“师父,冯文涛的事可要去通知千山宗的人?” “告诉罗有全那小子便够了,千山宗与我等本就不是一路,不必多事。”何正元打消了他的念头。 那弟子道:“师父说得在理。既是如此,弟子便退下了,师父如今冲关在即,请安心修炼。” 随后躲在殿室外的三人就见他从屋前那条石子路离开,在金池处转了个弯,消失在沿路的松柏后。 他们又耐心等了一段时间,屋内彻底没了动静。 此时不知从哪个方向飘来大片云雾,遮蔽住月光,周遭失了光亮,瞬时变得昏暗起来。 颜烟侧头朝杨留看去,食指往上方指了指。 杨留会意,一手拽着一个,施展轻功,将颜烟与秋绮枫一同带上了殿室屋顶。 杨留的轻功很是不错,又有刚才的前车之鉴,三人此刻是轻巧地落在屋顶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在上屋顶前,杨留就凭借殿室内的灯火判断出了冯文涛所在位置,上了屋顶调整了方位后就蹲下身,小心谨慎地揭开几块青瓦,往屋里看去。 此地位于宁延东南,建筑不论大小,屋面皆以蝴蝶瓦为主,木椽上摆着底瓦,垄间再放盖瓦,一正一反排列,其间不铺灰泥。 是以杨留这般,就能直接不偏不倚地望见何正元的头顶。 他恰好在下方的榻上闭目盘坐,观其模样,应该是在吐纳练气,修炼丹道。 颜烟凑了过去,和杨留一起凝神观察何正元随呼吸而产生轻微起伏的身躯。 “就是现在。”杨留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时机已到。 颜烟本就深谙调息吐纳之法,虽不知何正元是已经修到了哪一层次,但也看出他现下正到修炼内丹功的紧要关头。 她嘴角浮现笑意,取出白玉笛,凑在唇边,轻柔地吹奏出几个乐音,以自身内力作为引导,往下传至何正元的耳中。 何正元此刻正在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丹田真气随脊柱上行至玉枕关,正是聚集能量冲关之时,容不得半点分神。 秋绮枫趴在屋顶上,听颜烟吹奏出几声笛音后,就见何正元脸上忽地浮现出一层紫气,又倏忽消退,压低了声音向杨留问道:“师兄,他脸上这气色是怎么回事?” 杨留为她解释道:“他这是在以内力与师妹吹奏的乐音相抗衡。” 颜烟朝他们两人轻轻点了下头,手中玉笛并未放下,吹奏出一个轻巧的变调。 何正元脸上的紫气再度浮现,比前次更甚,胸口起伏也显得急促起来。 颜烟虽不会什么外家功夫,顶多就是和闻人渊学过几招剑式,但内功造诣颇深,又精通乐律,若单以内力比拼,恐怕世间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何正元便是被她那灌注入内力的乐音,给引得真气上行忽快忽慢,三关处刺痛难当。 颜烟见他这般,心中有数,指尖轻按,笛曲乐音又转了个调,刻意为之的一个滑音,显得荒腔走板。 何正元忽然睁开紧闭着的双眼,抬头看向屋顶。 杨留早有防备,拉着颜烟与秋绮枫躲在一旁,月光也仍旧被云气遮蔽,从下往上望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东西。 却听屋内传来“噗嗤”一声,何正元口吐鲜血,瞪着似有不甘的双目,倒在榻上发出“嗬嗬”之声,竟是被颜烟的笛音引得经脉错乱,真气逆行,走火入魔。 颜烟三人听到屋内动静,知道大功已成,不敢多做停留,依旧由杨留带着,不声不响地迅速离去。 待到离开紫虚观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时,三人俱放松了心情。 “小师妹那几声猫叫可说是学得惟妙惟肖。”杨留夸奖起来,“多亏如此,才没被人发现。” “那也是因为我踢到碎石,才会被那两人察觉。”秋绮枫听他夸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况且我这只是雕虫小技,还得靠师兄帮衬才能躲过一劫。” 她眼睛一转,看向没怎么说话的颜烟,目露崇拜道:“师姐那才叫高手,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也想学这招。” 颜烟却摇头道:“小师妹,这并非习医之人该做之事,伤害他人的招式还是不要学吧。” “那何正元未死,不过是受了内伤。”杨留见她因今日亲自动手伤人而闷闷不快,出言相慰,“就是这经脉怕是废了,再难修炼。但他也是罪有应得,师妹无需如此挂怀。” “不知所说当年做的事是指什么,而且听起来像是他们全都有参与。”颜烟清楚,自己刚才所用的方法并不能直接致死,听杨留这么说后,释怀了些,“冯文涛说周伯看到了,但周伯一直不曾对外说起过。依我看,周伯并不像是知情的人。” 杨留忖度道:“说不定周伯当时确实做过什么事,让冯文涛产生了误会。” “反正这些人凑在一起,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秋绮枫说道,“不然他们这么防着周伯作甚?周伯和冯文涛一起死了,这何正元居然还叫好呢。” 杨留道:“我早有听闻,江湖传言乾元教的何正元与金虹派的冯文涛关系不和,看来果真如此。” “这何正元居然还在金虹派中安插内应,若不是周伯,恐怕冯文涛也迟早会死在乾元教的弟子手上。”颜烟发出一声嗤笑,“当日千山宗的林广说他假道学,真是说对了。” -- 第69页 她向来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极为不屑,甚至可说是深恶痛绝,何正元是这样的人,那罗有全也是,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像个正人君子,背地里却不知在干些什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说是这几人一起做的事,那必然和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有关。”杨留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只是当年事多,暂且不明白指的是其中哪件。” 结果在此处也未探听到闻人渊的下落。 颜烟晃了晃头,将一些杂绪甩出脑外,说道:“在最后之前,就剩下一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9 20:34:22~2021-08-21 20: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当面对质 三人在古寺中凑合着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回到山下,取回牛车,绕出这片丘陵地区,往东北方向驶去。 宁延位于达江以南,江流在东边曲折向北,宁延所拥有的土地也跟着往北延伸出一块。 他们驾着牛车行了十多日,总算进入一片崇山峻岭间,有道可行车的山路蜿蜒盘旋着通往山腰处。 这片山区不似紫虚观所在的那片丘陵般婉约,但与医仙谷所在的那片山脉依旧有些不同,并无常年缭绕的云雾,立在山前就能看到位于山间的一片巍峨建筑,大约就是千山宗所在。 一路上,颜烟一直在思索着要如何对付火云堂的林广。 千山宗的建立可追溯至百年前,早些年在江湖中的威望比御刀门更甚。 其掌门是王肖荣,号栖岭老人,武林人士一般就以他的号为名,称其为王栖岭。此人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不似佯装,恐怕并未参与同御刀门结盟一事。 杨留也提及,千山宗的掌门王栖岭为人正派,只是年事已高,平日里深居简出,已不常过问门派事务,而是将其分派给千山宗内金玉、木石、土尘、水月、火云五位堂主处理。 “这事多半是那火云堂的堂主林广一人所为。”杨留向她说明千山宗内几个堂主的关系,“千山宗实际相当于是那五名堂主及其名下弟子所构成的联盟,实则几个堂主间互有龃龉,只是王掌门尚在,这几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天看着颜烟的行为举止与做事风格,和以往相比竟像是改了些脾性,身为师兄的他对此感到担忧。 “不愧是师兄,知道的真多。”秋绮枫和颜烟差不多,总共加起来就出过两次谷,听他讲解后羡慕地夸赞起来。 “我出谷是为了办事,次数比你们多,见的也就多了。更何况这几个门派在江湖中远近闻名,自然是知道这些。”杨留思索片刻后,又道,“那栖岭老人与师父确实是故交,只是这十几年来师父深居幽谷,渐渐没了来往。” 正说着,三人就到了千山宗的山门前,停下牛车,望见几个身着褐衣的守山弟子。 杨留看了一眼,对她们两人道:“千山宗负责各处的弟子一月一换,现下正巧是轮到土尘堂的弟子当值,倒是可以送封拜帖进去,看看能否与王掌门见上一面。” 上次他们在问乾元教弟子时就被问到拜帖,这几日赶路时便做好了准备。 秋绮枫在牛车的车舆中寻出备着的拜匣来,交给杨留。 拜匣里放着早就写好的帖子,杨留递拜帖时直接表明身份,说是医仙谷弟子替师父前来拜访。 守山弟子见是医仙谷的拜帖,不敢怠慢,立马送了进去。 “掌门已知此事,恭候三位远道而来。”那弟子没过多久就一路小跑着回来告知他们消息,并带着他们往王栖岭的居所去。 三人将牛车停在山门内,由千山宗的弟子照料着那头拉车的大青牛,跟着那弟子进了千山宗。 入山门后不远就是练武场,再往里便是正对着山门的千山宗主殿,主殿后方的庭院便是王栖岭的居所。 周围另有五处占地不小的厅堂院落按着五行方位分布,应该就是千山宗的五个分堂,是五位堂主与各自弟子练武与起居之处。 这守山弟子是领着他们直接去了王栖岭居住的院落,到院门口没跟着进去,守在外面。 三人进了院子,见王栖岭正坐在院中凉亭中,独自一人品茶研究棋谱。 王栖岭看到他们,很是高兴地让他们过去,看着杨留笑道:“好些年未与医仙谷联系,你师父可好?” “师父很好,多谢王掌门挂念。”杨留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想当年,你师父还带你来见过一面,那时你不过就七八岁,现在都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王栖岭摸着胡子,又看向颜烟与秋绮枫,“这两位小娘子是你的师妹吧?” 他已年近古稀,但向来与谷仲仁以平辈相称,本身又很喜欢与年轻人交流,因此就将他们三人当作自己徒弟那般看待,对他们很是亲切。 “正是。”杨留介绍过两人后,又道,“师父也常对弟子说,这医仙谷为了避世,倒与旧友疏远了,很是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王栖岭轻轻摆着手,“不过,三位小友来此并不是为了单纯地叙旧吧?” 杨留过意不去地说道:“确实如此,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想问问王掌门。” -- 第70页 “何事?”王栖岭出于关心地问他。 杨留斟酌着字句,说道:“弟子在一个多月前见到火云堂的堂主似与御刀门有来往,惹了些事。弟子也知道千山宗这些年本就与御刀门不大对付,因此事与我这师妹有关,不得不前来确认一二。” 他将林广与罗有全一同逼迫颜烟,并将她推下悬崖之事,简略地提了几句。 “所幸我这师妹运气好,这才没被害了性命。”杨留在话语中带上指责意味。 王栖岭沉吟片刻,道:“一个多月前,确实是见我那徒弟带他堂中的弟子外出过,只是没几日就回来了,我这人如今又不怎么管事,就没多问。现下让他过来当面对质便是,若真与那御刀门私相授受,又欺负了你师妹,我定会按千山宗的门规给予他相应责罚。” 随后,他便唤来守在门外的弟子,让他去把林广叫来此处。 “师父唤我是为何事?”没等多久,林广便快步闯进王栖岭居住的院落,边走边问。 “今日有旧交友人的几位弟子前来拜访,想让你见见。”王栖岭见他莽撞,暗自叹息。 “见谁?”林广刚对他行完弟子礼,抬头猝不及防地就见到颜烟那张脸,当场大惊,“你,你怎么没死?罗有全不是把你给……” “行了。”王栖岭一听他这话便知杨留所言不虚,当场面露愠色。 林广回神,知道说漏了嘴,慌里慌张地想要辩解:“师父,这……” “住口!”王栖岭气极,指着他震怒道,“你这孽徒,竟敢违背师命,去与那御刀门的罗知彰、罗集两父子勾结在一起,惹出祸事来,让我险些无法与我那友人交代。我看你是不想认我这师父了!” 他从来就不曾以字尊称过那两人,所称的是罗常贤与罗有全的本名。 千山宗因御刀门兴起而处于颓势,且他与罗常贤不和,是以他素来不喜御刀门,凡事都极力避开与其打交道,又命门下弟子不得与御刀门之人交流来往。 武林中人也一直认为千山宗与御刀门是对立的两个门派。 这林广倒好,直接打着千山宗火云堂堂主的名号,去与那御刀门的少门主罗有全搅合在一起,败坏门规,令他为之气结。 颜烟见他情绪激动,言语间竟要将林广逐出千山宗,好言相劝道:“我本不能插手千山宗之事,但王掌门确实言重了,火云堂的林堂主毕竟是王掌门的弟子。我并无大碍,此番来也并非为了兴师问罪,只想让他道个歉,改过便是。” “到底是你们的师父会带徒弟。”王栖岭长叹一声,略微平缓了情绪,无奈看向低垂着头颅的林广,“也罢,既然颜小娘子替你求情,便罚你自领五十鞭后,去思过崖的石壁前跪一个月。” “弟子……领命。”林广对师父却很是敬重,没有半分反抗之心,当下就领了责罚。 只是他临走时又狠狠地瞪了颜烟一眼,心有怨恨不甘。 颜烟侧过头去,就当没看见。 王栖岭摇头叹息:“我这劣徒,唉,幸好没酿成大祸。” 杨留看他因此事心情不好,唯恐伤身,也开口劝道:“林堂主只是一时误入歧途,王掌门不必如此悲叹。” “好,好。”王栖岭点了点头,“三位小友若是近来无事,可在我这千山宗内小住几日,如今我年纪大了,倒是想和你们这些小辈多聊聊。” “王掌门客气了,多年不曾联络,弟子们留些时日与王掌门聊天叙旧也是应该的。”杨留做主,应允了下来。 他们三人本就打算在千山宗内住些时日,看看要如何从林广口中问到更多的事,王栖岭这邀请却是正好。 三人被领至千山宗的客院中安顿下来后,一直没能说上话的秋绮枫终于开口问道:“师姐,为何不让王掌门将林广逐出师门?这一个月的惩罚才是轻了呢。而且我看到他瞪着师姐的那个眼神,真是让人心里发慌。” “放心,自然不会便宜了他。”颜烟笑意盈盈地说道。 林广不过是个引子,为的是引出另一个人来。 毕竟当初闻人渊按着罗常贤寄出的密信,伪装而成的身份是水月堂的堂主,并非是这火云堂的林广。 她倒是想看看,这江湖传言中一直互有嫌隙的五位堂主究竟有多不和。 杨留觉得她这般模样很是陌生,但还是默认了她的行事,对秋绮枫道:“小师妹不用心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我们只要等着看戏就行了。” 秋绮枫还是没能明白,但是听她的杨留师兄说有戏可看,就没再多问,决定等着看热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1 20:48:33~2021-08-22 20: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思过崖前 林广在思过崖前已跪了足足五天五夜。 火云堂中的弟子每天送一次食物与水上来,饭菜很是简陋,只能果腹。 这日到了时辰却没人送饭食来,他腹中饥饿难耐,无意反省,反倒生起闷气来。 因为是受罚,堂中弟子也不敢私自给林广送除了饭食以外的东西,他背上的鞭伤就一直没能愈合。 -- 第71页 九月的天气逐渐转凉,可他怕这已经发炎化脓的伤口黏在布料上撕扯不开,不曾穿着上衣,就这般跪在石壁前饱受伤痛折磨,心里对颜烟等人是愈发恼恨。 倒是没想到师父与医仙谷有交情,对那几个医仙谷弟子也甚好,对他的解释听也不听,就直接定了个背叛师门的罪。 他是亲眼见到颜烟被罗有全推下悬崖的,现在她却像个没事人般出现在千山宗内,还假惺惺地替他向师父求情。 林广不想承她这个情,但又不愿被逐出师门,只能咬牙切齿地跪在这思过崖上面壁。 眼瞧着太阳被阴云遮蔽,似乎马上就要下起雨来,崖上山风吹得他隐隐发寒。 有人踩着石阶缓步而上。 林广听到脚步声,出声咒骂:“混账东西,现在才来,想饿死老子吗?” “师弟这是饿花了眼,还是气昏了头?”来人却并非火云堂的弟子,看着林广的狼狈模样,嘲笑了一阵。 “你来作甚?”林广仰着头,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来者是他的四师兄,水月堂的堂主钟临,这两人年龄相近,皆是三十出头,只是林广生的粗犷,钟临长得俊俏,倒还能算得上是年轻气盛。 此时林广尚在惩罚中,起不了身,就见钟临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场发怒道:“若师兄是来看笑话的,也该笑够了,快些滚吧!” “唉,我可是好心来给师弟送吃的,无奈师弟不领情。”钟临倒是提着食盒上来的,此时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凑到林广面前,给他看了一眼,“若不吃就算了。” 饭菜的香气窜入林广鼻间,他本就饿着,见钟临送来的饭食比前几日的丰盛,还有一碗数日没能见到的红烧肉,骂骂咧咧地一把夺过,倒不客气。 钟临看他吃得起劲,顾不上和自己搭话,便在他面前屈腿坐下,手肘撑在腿上,支着脸看他。 林广扒了几口饭,感觉有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心头无名火起,抬头瞪着他道:“看什么?” “小时候我们五个天天玩闹在一起,没想到长大后当上堂主,各司其职,这师兄弟姐妹间却生分了。”钟临似真似假地叹道。 “装模作样。”林广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继续埋头吃饭。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动脑子,自认为是个粗人,但这五人间是如何产生隔阂的,他并非浑然不知。 千山宗的五位堂主中,除了三师姐焦欣生性不爱争抢外,其余四人在少年时期就经常为争夺门派第一的名号而闹得不可开交。这当上堂主又各自收了不少徒弟后,都想着让自己的分堂一家独大。 掌门王栖岭认为他这五个徒弟间的竞争,有助于激发千山宗的活力,从而吸纳更多弟子入宗门,也从不劝着,反倒摆下每五年一次的比武擂台,用以激励这五个分堂互相比拼。 千山宗这五个分堂在如此环境下,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只是越来越恶劣,完全谈不上什么师门情谊。 钟临道:“虽说罗常贤已死,罗有全成了御刀门的门主,但师弟此次去与御刀门的小辈结盟,委实辱没了千山宗的名声。” 以长辈的身份去听从一个小辈的命令,传出去便是丢脸,尤其对方还是千山宗一直瞧不顺眼的御刀门之人。 林广哈哈一笑,道:“谁都知道千山宗早已是强弩之末,御刀门风头正盛,难道你当年就没动过这心思?更何况这罗有全又比罗常贤更为强势,又有传闻中的《魂曲》曲谱作为报酬,趁早与之结盟还来得痛快些。” 在十六年前,御刀门尚且是个方兴未艾的新门派,钟临与林广两人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初涉江湖,尚未出师。 但钟临在那时就已看出千山宗的颓势来,心里明白千山宗内部早已腐朽陈化,只会让人才流失。 于是他便拉上林广,两人一起暗中转投向御刀门,当时也是想着若是事成,就能让千山宗再度扬名江湖,这才与罗常贤结盟,替他办事。 钟临与林广两人在那段时期出生入死,结下过命交情,向来都是他出主意,林广出力,分工明确,就不知日后如何又闹僵了。 但此后御刀门所行之事居然未能成功,他们为防被其他三人找到把柄,让师父将他们逐出千山宗,便一直不再提及,隐瞒了下来。 外人也并不知晓千山宗弟子与御刀门门主结盟之事,只当两个门派不和。 只是当初结盟时,众人皆在盟书上签字画了押,有把柄留在罗常贤手中。他们也只能听命,暗中向罗常贤传递情报,并推进整个千山宗与御刀门结盟之事。 可心高气傲的钟临并不想处处受制于人,便自作主张地决定退出。 罗常贤当时寄出密信单独约他面谈,正是为了确认退出一事。 虽然林广也收到了一封医仙谷弟子和《魂曲》相关的密信,并且传给钟临看过,但那封与旁人不同的信件被血盟截获,并未送到钟临手中,是以他根本就没有去参与这件事。 倒是林广派了几个弟子前去查探,期间又收到罗有全的信,说罗常贤坠崖身亡,又附送上颜烟的画像,声称《魂曲》曲谱就在她身上。 林广将那幅画像下发给火云堂中的弟子看过,让他们四处寻人。但找到一些下落线索后不久,堂内某组三人小队就因遇上被闻人渊保护的颜烟而遭受重创。 -- 第72页 火云堂弟子负伤回千山宗,门派内其他分堂的人只当是火云堂接了什么悬红没能办成,着实取笑了几天。 钟临对他说此时早早出手,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并不划算,林广因此就暂停了堂中弟子的行动。 六月底,林广与钟临两人又收到罗有全传来的讯息,称医仙谷弟子会去义乐城,邀他们前去助拳,以便取得《魂曲》曲谱。 当初罗常贤与这两人,不管从年龄来看,还是吩咐做事的举动来看,都像是前后辈或是上下级关系,但论起江湖辈分,他们几人实际上却是同辈。 钟临只当盟书之类被罗常贤掌握的把柄,随他身亡而一并消失,再无重现天日之时,便不愿替这小辈的罗有全办事,直接拒绝未去。 林广心思单纯,又贪图《魂曲》曲谱,未与他商量就擅自离开千山宗,还是与罗有全勾结在了一起。 他这一去便惹出是非来,竟让师父知道了与御刀门私相授受之事,所幸没透露更多,也没供出自己。 钟临变了脸色,道:“五年前那场比武的结果还有谁不知道?师父本就属意由你来接任掌门之位,又何必再去找外人结盟。” 他心下倒是怀念当年两人间的关系来。 若不是五年前那场比武,林广让他当众出丑下不来台,是以结下梁子,他们两人曾是五个人中最要好的,再怎么说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师兄弟。 林广也不明白五年前怎么就惹恼了钟临,让他处处疏远自己,亦是有了脾气,自此不再像从前那样总跟着钟临,不过遇事还是会习惯去找他出谋划策。像此前堂中弟子寻求《魂曲》未果,反而受伤的事,他也是将原委告知给钟临知晓。 这会儿听钟临这般说,林广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饭菜,将食盒与筷子往地上一扔,碗盘中的汤汁倾洒在地上,气道:“原来师兄真的是因为那场比武才疏远我?” 钟临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又弯腰凑近跪着的林广,道:“这顿饭,就当是师兄送你的鉴别礼吧,吃饱就该上路了。” 林广警觉,却被林广按住额头,一时竟起不了身。 “你与御刀门勾结,犯下大错,师兄这也是替师父清理门派。”钟临振振有词地说着。 林广感到脖颈处寒冷刺骨,一柄匕首捅穿了他的喉咙。 他发不出声音,挣扎了没多久便断了气。 钟临拔出匕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有不少溅在他早有准备而穿的黑袍之上,看着并不明显。 他伸手将林广那双难以置信又带着了然神色的眼睛抹上,低语道:“师弟倒是够义气,只是师兄一直放心不下。你总说自己不聪明,处处不如我,又为何一直记得以前的事不愿忘记呢?” 钟临倒转匕首,将其塞入林广手中,收拾完地上的食盒后起身离开。 “呵,下雨了。”他步下思过崖时,阴云密布的天空果然下起细细密密的秋雨来。 过了半个时辰,火云堂的弟子才撑着伞拎着食盒,在倾盆大雨中急匆匆地来为林广送餐,却只见到他手握匕首躺倒在血泊之中。 “来人啊!救命!”那弟子吓得把伞和食盒都给丢了,慌忙跑下山去直呼救命。 第39章 千山鸟绝 王栖岭与杨留在亭中下着棋,顺便闲聊品茗。 王栖岭年事已高,杨留便投其所好地和他聊了些江湖中的新鲜事,又说与他几个养生长寿的方子,不过归根结底也只能起些安慰作用,还是得饮食健康,心气平和。 颜烟与秋绮枫陪同着在一边坐看雨落,自成一派小天地。 这几日下来,他们三人也是探查清楚了,并非整个千山宗都有参与到与御刀门勾结一事中,王掌门在他们来此之前是毫不知情,暂且就只能留在这千山宗内等待事情发展。 “师祖,不好了,林堂主他……他自尽了!” 悠然自得的祥和氛围被闯入报信的火云堂弟子打破。 听闻林广自尽的消息后,王栖岭大惊失色,推开面前的棋盘,起身就让那传话的弟子带路,也不顾外头下着雨,迈步就往思过崖赶去。 颜烟三人取了雨伞,快步追出,跟着他后头去那思过崖上一探究竟。 颜烟才不相信林广会自尽,只是也没能想到其他人会这么快就动手,甚至是直接痛下杀手。 几人在途中路遇听闻此消息的另外四名堂主,带着几名各自分堂中的弟子,也要前去查看。 兹事体大,王栖岭更不想此事扩散到千山宗内皆知,斥退了那些跟着出来想看热闹的弟子,只有他们一行九人打着伞,冒雨往崖上去。 雨天崖上山路湿滑,杨留护着颜烟与秋绮枫上了思过崖,只见那齐整如刀砍斧斫般的崖壁前,林广侧躺在一片污血中。 “阿渊。”乍见尸体,颜烟下意识地就往身旁看去,寻找闻人渊以求得安全感。 然而闻人渊并不在她身旁,只有与她共撑一把伞的秋绮枫看向她,问道:“师姐刚才有说什么吗?” 颜烟怅然若失地摇头道:“没什么。” 走在两人身前的杨留听到这对话,担忧地回头看去一眼,又因自己是医仙谷的弟子,自告奋勇地上前探了林广的鼻息与脉搏,确认他已然身亡无误。 钟临看着林广的尸体,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 第73页 土尘堂的焦欣是他们两人的师姐,三十不到的年纪,是这五名堂主里最年轻的,只是入千山宗拜师要早一些。 她知道钟临与林广本是感情要好,以为他在伤感师弟去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上前跟着杨留查看一番。 “这匕首是林师弟的。”她看到林广手中紧握着的那柄匕首,脱口而出。 这把匕首刀柄缠银丝,刃口锋利,吹毛即断,是五年前千山宗弟子比武,林广赢得最终胜利后,师父赠与他的。 他们几位堂主都见过这把匕首,没想到竟是用它自裁了。 金玉堂的杜力大师兄与木石堂的汪景二师姐也同样认出那匕首是林广之物,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 “林师弟定是畏罪自裁了。”杜力鄙夷道。 前些日子他们几个堂主都听说了林广与御刀门有勾结之事,也知道他是被王栖岭罚在思过崖上面壁一个月,为此还好好嘲笑了一通。 “唉,罢了。”王栖岭一声叹息,摆了摆手,“师徒一场,对外只说是突发疾病,切不可乱传。” 林广脖颈伤口流出的血被雨水冲刷,混合着往周围蔓延,然后渐渐消失。 颜烟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伤势,开口对王栖岭直言道:“林堂主的死法有蹊跷。” 钟临听她说这话,朝她看去,问道:“颜小娘子有何见解?” “林堂主手中匕首反握,按照常理,伤口应该是在脖颈侧边稍靠后的位置,但现下他的伤却在喉咙正中。”颜烟抬手指向林广手中那柄匕首,大胆猜测,“莫非这匕首是被旁人塞入他手中的?” “你是说,林师弟是被他人所杀?”汪景并不相信这几个外人,“若是师弟的习惯确实与常人不同呢,又如何能确定有旁人?” 颜烟看着现下雨势减弱,将手中的伞交给秋绮枫,自己朝杨留与焦欣走去,蹲下身凑近林广的躯体,近距离地查看一番。 在雨水的冲刷清洗下,林广脖颈处的伤口显露无疑。 “这伤口的痕迹显示,匕首是从上方往下斜刺而入的,但偏角很小,几乎是平刺而出。”颜烟确认过伤势后,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自裁,倾斜角度应该会更大一些。” 杨留在一旁点头,道:“若确实是反握匕首刺入,这个角度不便发力,也无法造成这般伤势。” 他肯定了颜烟所说,清楚林广是被他人所杀,当下又和颜烟蹲到一起,再次细查林广的身躯来。 众人听他们两人说得分明,又亲眼见到那伤口,事实如此,不得不认同他们所言。 秋绮枫看他与颜烟忙起来都顾不得打伞,赶紧上前去为他们两人遮雨。 杨留查看一番后,抬头问道:“今日可有人为林堂主送过饭食?” “回少侠的话,今日天色不好,饭菜准备的就晚了些,这才刚上山崖,就见堂主躺在血里。”那名给林广送餐的弟子赶紧回答,“弟子急忙跑下山求救,食盒与伞都丢了。” 秋绮枫离得近,也看清了,知道杨留为何问这个问题:“既然饭菜没送成,为何他的衣袖上有汤汁油渍?” 这深褐色汤汁的痕迹竟一时未能被雨彻底冲刷干净。 钟临也看到林广那因雨水而湿透了的杏红色衣袖上,有一块明显不同的深色痕迹,呼吸一滞,但立马看见被那名火云堂弟子丢在一旁而倾倒的食盒,说道:“或许是这食盒丢在一旁时,恰好弄脏了衣袖。” “但林师弟尚在处罚中,这食盒内就只有米饭和白菜清汤,并没有带这种酱汁的菜。”焦欣先他一步,检查过那食盒中的饭菜,清汤寡水的,一看便知不是因此形成。 王栖岭缓过神来,目光扫过那四位堂主。 他心知自己这五位弟子向来是貌合神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是谁下的杀手?” 杜力冷笑道:“这下可有意思了。” 千山宗的弟子们皆知杜力和林广平时关系最差,纷纷侧目往他看去。 “看我作甚?”杜力却是问心无愧,坦荡道,“我可没那么好心给他送饭。不如去厨房查查,这小师弟还在面壁思过,饭菜一切从简,怕不是有谁单独为他开了小灶。” 他边说边暗暗地往钟临瞥去一眼。 “这月本就轮到焦欣当值,便由你负责去厨房询问吧。”王栖岭只觉心乏,缓缓地摇了摇头,“杜力、汪景、钟临,你们三个,整理下你们师弟的遗体,等过了头七,就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他将事分派给四名堂主后,带着杨留三人一同下了山。 “真是倒霉。”待王栖岭几人以及焦欣,包括带路的弟子都离开后,汪景直呼倒霉,还踢了林广的身体一脚。 杜力过去扯了扯汪景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看往钟临。 钟临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毫无反应地站在一旁发愣。 杜力与汪景两人相视一笑,一左一右地走了过去,将他包夹在中间。 钟临这才回神,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汪景笑道:“四师弟,恭喜啊,终于被你找到机会了。” 钟临正因杀了林广而心虚,虽然他已经提醒过堂中弟子,不可外传他给林广送餐之事,但说不准有其他人见到,此时只提防着两人,反问道:“二师姐此话何意?”“我不明白。” “我们有不是焦欣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杜力也是脸上带笑,“那天比武结束,小师弟就悄悄将那匕首送给了你,是也不是?” -- 第74页 钟临没想到他们居然知道这件事,神色一凛,忙问:“你们从何得知?” 他向来自视甚高,师父王栖岭也常夸他聪明,武功亦是不错。 小师弟林广遇事就总求着他帮忙,说自己不行,离了他就成不了事。 这让他产生了优越感,便经常将林广带在身旁,当做自己的跟班,以显出自己的能耐,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旁人眼中的至交好友。 但五年前千山宗举办的那场比武擂台,却成了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在决赛场上,钟临与一直被他轻视的林广相遇,因轻敌而被林广打落擂台,输了比武,让他感到极其丢脸。 这场比武其实是王栖岭为选出千山宗新掌门而设的,想考究五位弟子的实力,比武结束后,便将那柄作为掌门信物的缠银匕首交给了林广。 但林广却在那天兴冲冲地跑来找到钟临,说要将这匕首转送给他。 钟临跌落擂台时本就受了伤,只是好面子,全都没往外说,此时见林广将匕首递到面前,在他看来这举动分明就是在向他炫耀。 钟临万不能料到,总是说着不如他的小师弟,竟有一天超越了他。 他身体与心灵皆受到挫败,却忍痛收下那柄匕首。 此事让他心中一直存有芥蒂,和林广的关系也就慢慢的淡了,不复从前。 只是当时林广在水月堂中找到钟临时,并没有外人在场,此后两人均未再提起过。钟临也将这匕首藏了起来,却不知这两人从何得知此事。 “当然是亲眼所见。”杜力揶揄他道,“嘿,你们两个人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他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上,极尽讽刺。 第40章 万径踪灭 汪景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掩嘴笑道:“当时小师弟得了那匕首高兴的不得了,还到处问你在哪,直嚷嚷着要把这匕首送给你。” “林师弟还当是自己运气好,说钟师兄每次都让着他。”杜力补充道,“说什么这匕首应该是给你的。” “我和师兄刚好看见你出了比武场,就好心告诉他了。”汪景想了想,又说道,“焦欣师妹当时在和师父说话,没注意到其他事,就只有我和师兄跟在他身后看热闹。” 钟临沉默着听完两人的话。 他从未设想过林广是真心实意崇拜着他的,如今才知自己或许的确是误会他了。 但他杀林广一事也因此瞒不住这两人,便问道:“你们想要如何?” 杜力与汪景看到那柄被林广转赠给他的匕首,必然已经得知杀害他的真凶,但并未说与师父知晓,大概是想以此作为要挟。 汪景从他身侧离开,绕至他面前,道:“你倒是重情重义,让小师弟在死前吃了顿好的。只是焦欣师妹这番调查下去,一定能查到是你做的好事,倒不如先与我们二人联手,将她给解决了。” 钟临一愣,反问道:“你们就不怕师父知晓?” 杜力不屑一顾地说道:“反正师父年事已高,难免会遇到些意外。” 这便是对王栖岭与焦欣二人都动了杀心。 “至于那三个师父旧交好友的徒弟,本就是外人,找个借口就能打发了。”他像是早就已经设想好了接下去的一切行动。 钟临与林广因误会而产生仇怨,又因担心暴露他们两人与御刀门勾结之事而狠心将其杀害,但他现下已产生出些许悔意。 他与林广虽然同御刀门之人暗通曲款,但原本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让千山宗能得以传承,扬名天下。 且他们二人自幼受师父教导照拂,对其极为尊敬,实在不能去伤他性命。 如此考量,钟临久久不语。 汪景心急道:“四师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等事成之后,这千山宗就落入我们三人手中,自然不会有旁人知晓我们做了何事。” “就算我们不说,焦师妹和师父也迟早会知道是你杀害的林师弟。”杜力继续劝诱着钟临,“事成与不成,对你来说无非就是一死,与我们合作只会有利无害。” “大师兄,二师姐,那场比武……”钟临突然发问,却是另一个话题,“我应是排第几?” “问这作甚?”杜力不防他问出这个问题,只觉他不知所云,“那次是你与林师弟进行决赛。若不是林师弟运气好,恰巧将你压制在擂台边缘,这门派第一的名头大概是要归你所有的。” “这便是了。”钟临喃喃自语着,突然拍出一掌袭向在他面前的汪景。 汪景躲闪不及,肩头挨了一掌,顿觉一阵剧痛袭来,可能是胳膊受伤脱臼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钟临这是准备破罐破摔,要与他们二人挣个你死我活了。 杜力见势不妙,赶忙出手助力,拦下钟临再次递出的杀招。 汪景被他那一掌打出了怒意,忍住剧痛,抓住脱臼的胳膊往外一拉又向上一耸,卡回了关节原位,立刻帮着杜力,与钟临缠斗在一起。 千山宗的功夫以拳脚为主,双方的招式皆往对方身上落下,间歇发出沉闷声响。 钟临的功夫在门派中确实数一数二,但他们五位堂主之间的实力其实差距并不算大。 若一对一单挑,他未必会输。 五年前他掉下擂台时,因落地的姿势过于勉强而伤及腰部,虽经过及时治疗并无大碍,却也落下了些许病根,一到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 第75页 此时钟临腰部酸痛,并不方便发力,杀招被拦下后就失去了先机。 杜力与汪景又是以二挡一,令他很快就落于下风。 钟临眼见情况不妙,挥出一掌后,索性不管不顾地往思过崖下奔逃而去。 杜力与汪景二人因他挥出的那掌分了心,一时被他甩脱,当即叫骂着追下山崖。 王栖岭此刻正在千山宗的正殿主厅,听焦轩来汇报调查情况,颜烟三人陪同在侧,除此之外便没有旁人,让大厅显得有些空旷。 经过这数日相处,王栖岭没把杨留他们三个当做外人。 在思过崖上这三人的表现可谓不俗,他想着这事能多几个心思缜密的人来分忧解难,并没有什么不妥。 况且这三人是旧友谷仲仁带出来的医仙谷弟子,连日来又相谈甚欢,让他很是放心。 “弟子适才探查问询过了,今日各处的厨房皆无异常,只是……”焦欣站在堂中,面对着王栖岭,踟躇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我那土尘堂中有弟子见到钟临师弟,像是从水月堂的厨房拿了些食材回他那独院去。” 焦欣对自己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感到震惊,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人多年来关系要好,没想到钟临竟会是杀害林广的凶手。 她镇定心神,控制住说话的声音,继续道:“若要进钟临师弟的独院继续调查,还需经过师父准许才行。” 王栖岭听焦欣说完这些事,皱着眉,刚要开口,却被突然冲入正厅的人打断了思路。 厅中这五人皆往门口看去,发现来者正是恰好提及的钟临本人。 只见他那身蓝袍被雨水淋到湿透,浑身上下滴着水,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狼狈不堪。 钟临却见王栖岭与焦欣都在场,顾不得其他,忽地高声疾呼:“师父!” 颜烟瞥见他身后追着两道带有凌冽杀意的身影,情急之下未及细看就移动脚步,拔出佩在腰间被杨留说是用来吓唬人的长剑,斜斜刺去。 钟临应当是知道当初御刀门所行之事的重要证人,或许也清楚闻人渊的下落,眼下还不能死。 但平心而论,她不过是向闻人渊学了几天剑法,并未精通,自保尚且勉强,又如何能抵御那存心要杀钟临的杜力与汪景二人? 杨留见她跑去拦在钟临身后,一颗心高高提起,忙持剑赶去将她拉开,以免被凌厉的掌风伤到。 “小心杜——” 颜烟因杨留出手相救而幸免于难,两人却只能眼瞧着钟临被紧跟而至的杜力与汪景出招击中脖颈与后腰处。 钟临当场跪下,眼睛朝王栖岭看去,却没了声息。 到底是自己对不住林师弟。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待到钟临的身躯支撑不住向前扑倒在地后,杨留才确认他是因颈部骨折兼脊柱受损而直接致死。 杜力喘了口气,这才发觉这正厅中还有其他人在。 王栖岭与焦欣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师父,这钟临师弟便是杀害林广师弟的真凶,我们这是按门规处置,清理门户以正我千山宗之风。”汪景忙不迭地辩解道。 “你,你们!”王栖岭手指着两人,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瘫倒在木椅上。 他在短短一日内痛失两名徒弟,而这钟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被打死在自己面前,更是承受不住这等刺激。 焦欣所站着的位置离往栖岭最近,慌忙跑近前去搀扶住他。 “别再说了,先救师父要紧。”她焦急地朝杜力与汪景二人说道,自己却是看着呼吸急促的往栖岭乱了手脚,不知遇到这般情况该如何是好。 杨留此前就为王栖岭把过脉,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立马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收了剑,快步走近道:“王掌门这是厥心痛突发,让我们来吧。” 在这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他也没闲心去问颜烟是在何时习得的剑法。 颜烟没能救下钟临,知道仅剩的线索也丢失了,跟在杨留身后正神伤,见这般情况,也当即打叠精神,上前去帮忙。 杨留让焦欣退至一旁,自己将王栖岭扶至地上平躺。 千山宗的几个堂主很早以前就知道王栖岭的旧友是医仙谷的谷仲仁,焦欣看身为医仙谷弟子的杨留接手救治,这才稍感放心。 此时的王栖岭因突发心梗而觉得脖子像被绳索紧勒着,喘不上气,面色瞬间苍白,大汗淋漓,已有濒死的感觉。 杨留将随身带着的针灸包交给颜烟,出手按压着王栖岭的胸膛以助他呼吸。 秋绮枫也不等他们两人吩咐,径自绕过冷眼旁观的杜力与汪景两人,跑去他们住的客院取应急备用的药材,准备熬煮汤药。 颜烟用大厅中燃着的灯火炙烤过银针,消了毒后便回到王栖岭身旁。 见王栖岭在杨留的协助下已开始逐渐恢复呼吸,颜烟便蹲下身执起他的右臂,卷起衣袖后,在他内关、郄门、阴郄等穴上扎下银针。 她本就认穴极准,施针手法娴熟,几针下去毫无怯意,轻针慢捻,很是干脆利落。 没过多时,秋绮枫便端着一只小巧的药炉赶了回来,让焦欣去找堂中弟子找了一斗白酒,并同栝蒌实、薤白、半夏,熬了一药壶的栝楼薤白半夏汤,放在炉上温着,就等王栖岭醒转后服用。 -- 第76页 焦欣见他们三人同心协力地救治王栖岭,顿时升起钦羡之感,心想道,若他们师兄弟姐妹五人也如这般,千山宗断不至于如此,两位师弟也不会因此而枉自丢了性命。 杜力师兄和汪景师姐出手过于狠辣,待师父醒转,还不知后话如何。 她抬头朝杜力与汪景看去,却未能从那二人脸上看到半点愧疚,只能独自暗叹。 因王栖岭这突发病情,厅堂内众人静默无言,不过由于颜烟三人救治及时,他也得以逐渐恢复正常的平缓呼吸。 秋绮枫见他醒转,忙将那汤药分成四升,取其中一份送与他温服而下。 “多谢三位小友今日相救。”王栖岭用过汤药,对三人称谢道。 “王掌门还需多保重身体才是。”杨留见他已无大碍,小心将他搀扶回椅上靠坐着,又在他膻中穴处按揉片刻,以助于平心顺气。 王栖岭轻点着头,也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可以离开了。 颜烟退出大殿正厅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经此一病,脸上显出哀容来,竟在顷刻间变得苍老不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 21:59:17~2021-08-25 21: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无功而返 此后两日,杜力和汪景二人身为千山宗五位堂主中的师兄与师姐,却对两位师弟的后事不闻不问,一切行动依旧照常。 这为钟临和林广办理后事与照顾王栖岭的重担,便全压在了焦欣一人身上。 颜烟三人借口帮焦欣为那二人料理后事,进了他们的住所整理物品,但除去在林广住处寻到一幅罗有全所画的颜烟画像外,别无所获。 想来那些互通往来的信件是早就被销毁了。 千山宗唯二与御刀门暗通曲款过的人尽皆身亡,也不清楚还是否还有别的门派与御刀门勾结,最重要的线索依然存在于罗有全处。 颜烟想着自己奔波一个多月却什么都没问到,不由得感到失落。 王栖岭因病需要静养,他们三人不便继续叨扰,去了他的居所,决定先行告辞。 “我现下需要休养,也无心招待三位小友。”王栖岭听闻他们要离开,并未挽留,“这些天里,千山宗内的事让几位见笑了。我这掌门实在不够称职,不当也罢,如今门派中的事务交由焦欣代理,倒也放心。” “师父。”焦欣听他话中的意思,似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她,只恐自己不能胜任,当下就想婉拒。 “你替我去送送三位小友。”王栖岭派她去送颜烟三人。 “是。”焦欣只能奉命送三人离开,没能把话说出口。 千山宗很快就要有新的掌门了。 颜烟三人见此情状,一阵唏嘘,跟着焦欣来到山门外。 土尘堂弟子得到消息,已为他们套好了牛车,等在那儿。 “焦堂主,那栝楼薤白半夏汤要用栝楼实一枚,薤白三两,半夏半斤,加上白酒一斗,四味同煮。”秋绮枫交代她王栖岭需要服用的汤药剂量及用法,包括一些注意事项,“取四升,温服一升,一日三服。对了,用这汤药忌饧与羊肉。” 焦欣留心听她说话,一一记下,称谢道:“我替师父谢过三位。” “王掌门本就是我等师父的旧友,这些事理应相助。”颜烟还了一礼,“不过钟堂主那日遇害前似乎要说些什么,焦堂主需多加小心。” “我理会的。”焦欣露出无奈的神色,“杜师兄与汪师姐对掌门之位早就虎视眈眈,如今师父却让我代理此位,自会万事小心。可我恐怕无法胜任此位,眼下只盼师父能早些康复。” “焦堂主莫要妄自菲薄。”杨留从土尘堂弟子手中牵过青牛,让颜烟与秋绮枫先上了车,“这些天里,焦堂主凡事亲力亲为,我等皆看在眼中,很是佩服。” 焦欣与他客气一番,目送他驾车离开千山宗。 “那杜力与汪景不是好相与的,千山宗恐怕因此留下祸端。”杨留边驱赶着拉车的青牛,边对颜烟与秋绮枫说话。 秋绮枫闷声道:“若我们没来千山宗,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她觉得王栖岭和师父一般和蔼可亲,并不想让他经历病痛,现在大概有些明白之前颜烟为何说这并非习医之人该做之事了。 “钟临与林广皆死,千山宗其他人对其勾结御刀门之事并不知情。”颜烟坐在车舆中闷闷地说道,“焦欣堂主为人却是不错,由她来当掌门是最合适的。” “王掌门与师父是故交,若师父得知千山宗遭遇变故,断然不会见死不救,你们也别多想。”杨留半是安慰地说与她们两人听。 他们三人准备先折返回义乐城,再往位于西北方的御刀门去找人。 仅看路程的话,御刀门所在地其实离义乐城算不得太远,骑马十天左右就能到,甚至与医仙谷差不多在同一片山脉中,恰好位于宁延与齐川的边境处,只不过更靠西北一些。 但接下去的形势发展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短短两个月内,金虹派、乾元教、千山宗三个门派皆发生变故,江湖中众说纷纭。 -- 第77页 不知是谁放出了消息,说这些变故皆与一名神秘女子有关,传得神乎其神,到最后竟将颜烟形容为妖女,以至于其他门派人人自危,生怕妖女下一个就寻到自家的门派来。 而原本与御刀门恰好形成互相牵制之势的千山宗,此时接连两名堂主亡故,代理掌门焦欣既要照顾王栖岭,又需应付杜力与汪景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这导致此前就已呈现颓势的千山宗在江湖中势力大减,御刀门反倒在罗有全手中名望愈发显赫。 罗有全显然已经得知那三个门派的事,如今整个御刀门上下更为警戒起来,甚至据守其所在的整片山头,让颜烟等人暂时无法前去对其进行调查。 无奈之下,颜烟只能与杨留和秋绮枫一起留在义乐城中的那间宅院中。 他们回到义乐城时已是九月下旬。 二十日这天,杨留再度收到谷仲仁用传来的信件。 “师父这次说了些什么?”秋绮枫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可有责骂我们?” 杨留点了下头后又摆了摆头,将信递给颜烟与秋绮枫二人,让她们自己看:“师父只骂了我,说我偷了他收藏的宝剑,对我们出谷未归的事倒没说什么。” 谷仲仁在信中还说他有事忙着去做,让杨留带两名师妹趁此机会,在外面多历练历练,不必急着回谷,令颜烟与秋绮枫两人一阵哭笑不得。 颜烟匆匆扫完信笺上的那几段字,目光落在最后那句话上,心跳陡然加快。 谷仲仁在信末提到了闻人渊。 闻人渊当时早已被人救下带走,谷仲仁不过是寻觅踪迹找到了所在处,将祛毒的方法告知救他的人,而闻人信也是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之后的情况谷仲仁并未在信中详写,但颜烟知道闻人渊能得救。 但他若性命无虞,又为何迟迟不来找她? 颜烟回想起来,自崖上一别后,闻人渊就像是彻底消失般,半点音讯都不曾留下,到处都找不到他。 难道是那天刺向他的那一剑,让他产生误会,因此不愿再见到她了? 又或者如她当初设想过的那般,闻人渊在得知她是罗常贤的女儿后,自然就会疏远甚至敌视她。 所以他才一直避之不见,让她遍寻不得。 至少他没死,只是不想见她。 颜烟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只觉酸涩之感涌上心头,一时间无法呼吸,手脚登时冰凉,竟再度晕倒过去。 “师妹!”杨留忙伸手搀扶,将她抱入屋中,安置在榻上后为她把过脉,很快又侧头问跟进屋的秋绮枫,“你可知她上次服那药丸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秋绮枫忽地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来每天与颜烟在一起,却从未见她服用过那须得每月服下一粒的药丸,“师姐一直没服药,只怕是那不足之症又犯了。” 杨留看着昏迷中的颜烟,那张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担忧道:“她把药放在哪里?” “这我知道。”秋绮枫从屋中木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小瓶药丸,赶忙倒了碗温水来喂她服下。 “这些天忙着对付那几个门派,竟疏忽了她的病。”杨留一阵懊恼。 好在颜烟吃下药丸后不多时就醒转过来,面色也恢复了些,只是体力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身子疲乏。 幸而这三人都是习医的,杨留与秋绮枫知道她这病症是自出生起就带着的,如今又因闻人渊与御刀门之事劳心过度,只能慢慢调养一段时日。 颜烟也明白自己这不足之症是因思及闻人渊,心感忧虑才会复发,休养几天后稍有好转。 只是她依旧结郁在心,甚至连葵水都提前了数天,更是觉得难受,提不起劲来。 这日杨留与秋绮枫过来探望病情,本想劝颜烟想开些,但她却问了别的事。 “师兄,我可以学轻功吗?”颜烟坐在桌边,看向杨留,“之前去找那三个门派的人,就觉得不会轻功终究麻烦。” “你不是自幼学武,但好在内功的底子扎实,勤加练习或许能学成,但你得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杨留叹道。 师父只说过颜烟的体质不能修炼外家功夫,这轻功偏向内功,倒是可以让她学一些,算是找了件事让她去做,不至于一直想着其他事,抑郁不得纾解更伤身。 杨留倒是一直没问颜烟如何学会的剑术,只推测是闻人渊教给她的,没想到她会不管不顾自己的体质去学这些。 “好。”颜烟笑着点头应下了。 趁着杨留去为颜烟端药,秋绮枫陪在她身旁,说道:“师姐,那闻人少侠有什么好的,竟让你牵挂至此,难道师兄不比他好数倍?” 她这几个月来就一直跟在颜烟身旁,对她喜欢闻人渊的事很是清楚。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他也不是他。”颜烟听她说这话,像是又想要撮合自己与杨留,只能和她解释,“等你有牵念的人就能明白了。” “这世上没人能比他更好了,对不对?”秋绮枫眨了眨眼,却见颜烟又现出淡淡愁容来,恰好杨留此时端着药回来,忙转移话题,“师姐莫不是怕喝苦药?” “啊?”颜烟没反应过来。 秋绮枫在自己的袖袋中摸索一阵,找出几颗杨留买给她吃的糖来,先拿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把剩下的塞到她手中,甜笑道:“师姐,这糖可甜了,吃了就不会觉得难受啦。” -- 第78页 颜烟一口气喝下放在桌上的汤药后,跟着秋绮枫将糖纳入口中,丝丝甜味化开,确实能让人感到些许愉悦。 杨留站在一边看着她们。 早在进门前,他就听到这两人说话了。 其实这么多天辗转数地,杨留也清楚颜烟对闻人渊是抱有何种感情,相较之下深感不如。 只是他和颜烟虽是从小相伴的青梅竹马,但更接近于兄妹之情,小师妹这些年怎么总想着要撮合他们两人? 他不由得多看了秋绮枫几眼,见她一派天真,暗自摇头,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再等个一两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栝楼薤白半夏汤:出自【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卷上·胸痹心痛短气病脉证治九 栝蒌薤白半夏汤方 栝蒌实一枚 薤白三两 半夏半斤 白酒一斗 右四味,同煮,取四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胸痹心中痞,留气结在胸,胸满,胁下逆抢心,枳实薤白桂枝汤主之;人参汤亦主之。 ==================== # 暗匿锋芒隐故居 ==================== 第42章 大梦初醒 手? 闻人渊一个激灵,如溺水之人浮出幽潭般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他在梦中最后见到的是一只纤柔白皙的手,大概是个噩梦。 一声喟叹自喉间逸出,闻人渊想坐起身,稍有动作就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倒是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死。 闻人渊这般想着,听到有人进屋,侧目看去。 坐在外间的容非逸听到内室的动静,过来查看情况,刚好看见他半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忙走过去扶着,奚落道:“终于醒了,你可真行。” “你怎么来了?”闻人渊靠上背后软枕,见是容非逸,奇怪道。 容非逸瞥他一眼:“看到你放出的烟花讯号,还是那蓝色的,我能不来吗?” “烟花?”闻人渊却不记得自己有放出血盟的烟花讯号这事,边问边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心口处虽发闷,但并未感到疼痛,一道刀伤横贯胸膛,只留下浅白色略有凹凸的疤痕。 心脏的位置另有一处陌生的伤口,颜色稍暗,从形状来看似是剑伤。 闻人渊看着这两处伤痕,心里觉得奇怪,身上又忽地感到一阵凉意。 凉风自敞开的窗户吹入室内,他举目往外头看去,却见窗外树木枝桠上的红黄叶片在风中飘落,层林尽染,一派晚秋景象。 “我昏迷了多久?”闻人渊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大概是出了偏差。 “刚过了霜降,再过些日子就该到立冬了。”容非逸跟着他看了眼窗外落叶,“大概两个月吧。” 闻人渊心中默默推算,他与罗常贤约见是在小暑前的六月初八,再怎么算这昏迷的两个月,也到不了立冬,中间像是直接缺少了一个月。 他边想边准备下床,翻身时感到腿脚发虚,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你重伤昏迷不醒,这两个月全靠我喂你喝汤药和简单的流食吊着命,还能有力气起身才是见鬼了。”容非逸架着他的身子,让他安分地坐着休息,“等会儿我去问问义父,看能给你补些什么吃食。你这回欠我的人情可是欠大了,记得还。” 闻人渊没理会他最后那句话,问道:“家父也来了?” 容非逸的义父就是闻人渊的父亲闻人信。 “是啊。虽说义父平日里是过分严苛了些,但他对你还是挺关心的。”容非逸露出夸张的羡慕神情,“让我好生羡慕啊。” “你我二人情同兄弟,更何况我见他向来是照顾你更多些。”闻人渊在提及闻人信时稍有动容,“又何尝关心过我?” “我从悬崖上救回你之后就发了信件通知义父,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容非逸发出啧啧之声,“就这赶来的速度,还不叫关心你?” 不过容非逸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闻人信当时分明应该身在都城宣安,怎么会赶到得如此及时? 不过倒是万幸,任谁看闻人渊当时的状况,都会觉得是救不回来了,没想到闻人信不眠不休地接连抢救了五天五夜,竟保住了他的性命。 容非逸还从不知道自己义父竟然身怀高明医术,照目前看,甚至过不了多久,闻人渊就能恢复如初了。 闻人渊听他这般说,神情愈发怪异,环顾身周,这才注意到这房间内的布置很是眼熟。 他现下竟是在义乐城外的血盟分部。 此处原先是闻人家名下的山庄之一,在十六年前宁延边境告急时临时改成了血盟分部,事件平息后就留了几个下人在此处负责日常打理,平日没什么人来。 这地方虽然清净,适合疗养,但离余山村毕竟隔了十几日的路程,不知为何舍近求远。 闻人渊正想问为何不就近医治,要将他送至这义乐城外的山庄来,又听容非逸带着些揶揄的口吻对他说话。 “对了,还没问你,那位小娘子呢?” “什么小娘子?”闻人渊反问道。 容非逸道:“就是那位一直跟着你的颜烟小娘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起什么事来,转身在床头矮柜中翻找了一阵,寻出两支碧玉发簪来,其中有一支已裂成两截。 -- 第79页 “这支断裂的是掉在那悬崖上,被我一并捡拾回来的。”他将这两支碧玉簪都交到闻人渊手中,“另一支是替你换衣服时找到的。” 闻人渊接过发簪,翻来覆去地细观片刻后便握在掌心,冰凉的手感让他刹那间有些失神。 他对这两支碧玉簪毫无印象,不知为何会在自己身上,更是不记得颜烟这个名字。 心里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他忘了什么,却不知要用何等事物来填补。 容非逸见他眉头紧锁,脸色越来越差,以为是他身上伤势未愈,担心这般起身会出岔子,便想去找闻人信来。 “非逸。”闻人渊喊住了他,若有所失的目光盯着窗外的虚空处,并未聚焦,“我或许是失忆了。” “失忆?”容非逸讶异地停下脚步,转身凑近他身旁,“可你不是还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不过是缺了一个月的记忆。”闻人渊将视线拉回。 容非逸还当他在开玩笑,道:“你分明是昏睡了两个月。” 闻人渊道:“我以为我是在余山村那山崖上被罗常贤砍伤,昏迷后被救回,但听你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你说的一个月……是你昏迷前的那个月?”容非逸这才觉察到他们两人的想法有出入,“你且等等,我去找义父来。” 闻人信这几个月来就暂时住在这山庄内的另一处院落中,容非逸找到并将他请来替闻人渊看病,这一来一去不过半刻钟。 “义父,清源这是怎么了?”容非逸难得对闻人渊表露出担忧之情。 闻人渊如等待宣判般朝自己的父亲看去:“我身上这剑伤是从何而来,可与我失忆有关?” “剑伤偏离了心口几寸,并不致命。”闻人信检查完他的伤势后,满脸严肃,“那刀伤在救回你时就已愈合。不过你当时身中蛊毒,失忆或许是与此有关。” “蛊毒?”闻人渊对此从未听闻,“我中过毒?” “这是我赶来停驻此地的原因。”闻人信在话语中显出一丝淡淡的关切来,“这蛊毒端的厉害,好在是解了,也并未毒入心肺。但毕竟是蛊毒,加之你当时失血较多,恐怕是脑部受到损伤,导致记忆丧失,就不知是暂时还是永久的了。” “你适才怎么没与我说这些?”闻人渊转向容非逸问道。 “你才刚醒,谁顾得上和你说这?”容非逸满脸被冤枉的模样,“本来还想等你醒后问清楚是谁给你下的蛊毒,但你现下这般,估计是记不得了。” “那你可知我这剑伤是被谁刺的?”闻人渊听他们两人的话,像是早就知道这剑伤是如何形成的了。 容非逸还未答话,闻人信先开了口,道:“是那位叫做颜烟小娘子。看来,她是利用此法放出毒血,还暂时封护住你的心脉,这才让你保住性命。而且你似乎预先服用过什么解毒之物,虽然并不能化解蛊毒,但也起了些延缓毒性发作的作用。” “怎么连父亲也知道她。”闻人渊觉得郁闷,仿佛这世上就剩他一人被排除在外,对此毫不知情,“那位……颜小娘子现在何处?” 颜烟这个名字即将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带着些熟悉的眷恋缠绕于唇齿间,却让他感到极度陌生。 他不记得了。 就算现下知道了这个名字,他也想不起颜烟的样貌,想不起与她一起经历过的事,更想不起向来独来独往的自己为何会带着她同行。 头颅内部传来阵阵钻痛感,阻止他继续深究下去。 “我们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闻人信看着他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渊儿,你好生休养,其他事再说不迟。” 闻人渊木然地点头,听他向容非逸交代了一些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连他走时都未能作声送别。 “你在看什么?”等他回过神后,就只见到容非逸一直盯着门口看。 “总觉得义父在这几个月里有些奇怪。”容非逸转过身,单手扶着下巴沉思起来,“你可知他习过医?” 闻人渊摇头道:“我从未听家父提及过,但见他刚才为我诊断的模样,确实是会医术的。” 他自幼就不曾见闻人信施展过医术,当然也不会去特地向他询问。 “确实。而且你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义父就算有心也无处可施展身手。”容非逸轻晃着头,“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大概是我多虑了吧。” 他说着就暂时离开,去吩咐山庄内的下人准备食物,好给闻人渊补补身子。 闻人渊半靠着坐在床榻上,只觉得掌心一疼,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握着那两支碧玉簪。 因他握得用力,那支断裂的簪子尖端陷入手掌,片刻工夫就已留下深刻印痕。 这两支发簪应该是那位唤作颜烟的小娘子留下的,只是为何一支断裂于山崖之上,另一支却被他贴身藏起? 当时发生了何事? 颜烟究竟是谁? “我到底忘了什么……”闻人渊茫然地喃喃自语,“不该忘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几章是闻人渊主视角的个人支线剧情副本。 - 感谢在2021-08-25 21:26:57~2021-08-27 22:3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5个; -- 第8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返回王都 闻人渊本身的身体素质不错,那些伤在他昏迷的这两个月内早已愈合,休养了没几天便能行动自如,一如往常。 为稳妥起见,在山庄内又居留了大半个月后,闻人信与两人说他是以事假为由才留在这山庄的,如今闻人渊的伤势彻底痊愈,他也该回京述职了。 这段时日里,闻人渊亦是从容非逸处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他被罗常贤砍伤后,是颜烟这位医仙谷的弟子救了他,之后两人一直同行。 从容非逸的口中他大概也能知道,自己和颜烟的关系可谓亲密无间。 而且他检查被收起的随身物品时,怎么也找不到闻人信给他的那支说是要交给医仙谷主谷仲仁的信筒,自幼就佩在身上的那块龙凤玉佩也不翼而飞。 给谷仲仁的信或许是让颜烟转交了,但那块玉佩不见踪影,又莫名多出两支一看就是女孩家用的碧玉簪来。 闻人渊思及此事就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他与颜烟之间的交情,是已经到了互换信物的地步了吗? 既然如此,他怎能将如此重要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但闻人渊来不及细究自己与颜烟之间的事,现下在他心里御刀门之事显然更为重要。 三人讨论过相关事宜,打点行装,一同乘坐马车返回宁延的王都宣安。 抵达宣安城时已至十一月初十,天气骤然转冷,下起初雪,让人不得不添换冬衣。 宁延王苍年佑早早地收到血盟线报,得知他们三人归来,当即召闻人信进宫面谈。 闻人信这一去就待到夜间才回到自家宅邸,并带口谕给闻人渊与容非逸,让他们两人明日听宣,入宫觐见。 第二日清晨,闻人渊换上公服,乘车至王宫侧门与容非逸见面,一起入宫。 这两人早就得了恩准,跟着内侍在宫墙间穿行而过,一路踩着地上积起的薄雪往内廷后宫行去。 苍年佑可称得上是宁延历来最年轻的君王了,可能也是最没架势的君王。 他十三岁继位登基,改年号为和兴,如今也不过二十八岁,大有可为。 当年宁延王室子孙凋敝,仅有几位公主顺利出生,平安长大。 当年的王后是闻人芷,其父亲乃是前朝左相闻人博悟,亦是血盟的创始者。他深知后宫暗潮汹涌,命血盟暗卫对闻人芷加以保护。 在这般情形下,闻人王后也几乎拼尽全力才诞下苍年佑,以至于他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闻人信,字伯义,即为当朝太傅,便是那已成了宁延太后的闻人芷的胞弟,曾在宁延先王苍延绍驾崩后扶持苍年佑继位,因此升任至左丞相,直至今年年初才辞官,挂了太傅这个闲职。 不过他早就继承了闻人博悟留下的血盟,正是那位被外界称为“魁”的血盟之首。 闻人家对宁延王族血脉延续有大功,而照血缘关系来看,苍年佑应当是闻人渊的表兄。 至于容非逸,身份亦是非同寻常,出生容家,乃是世代罔替的护国侯。 在容非逸四岁时,宁延与齐川交战,父母死于战场。 他袭了爵位,被父亲容向宏的至交好友闻人信收养,此后也被带入血盟,与同岁的闻人渊相识,成为结义兄弟。 闻人家和容家本就与宁延王族有私交,是以苍年佑年少时就经常宣两人入宫,三人如同亲兄弟般一同玩乐学习,有时天色晚了便直接让他们留宿宫中。 这般少年情谊,直至三人皆成年及冠后都不曾减少。 为方便时常召两人入宫伴驾,闻人渊与容非逸皆身有品级,但并未正式领受官职,是以知道两人是血盟暗卫又见识过他们本领的苍年佑,时时想要诓他们给自己来当个一官半职。 “叩见官家。”闻人渊与容非逸入了御书房,见到苍年佑,纳头便拜。 “这里又没有外人,行这些虚礼作甚?”苍年佑坐在书桌后,早就挥退了近旁内侍,看他们这般行礼只觉好笑,“清源,听说你失忆了,可还认得我?” “不过是失了月余的记忆,自然不会忘记。”闻人渊无奈地起身,“官家莫要取笑在下。” 苍年佑收起开玩笑的表情,正色道:“那先不提这个,御刀门之事办得如何了?我昨日听太傅说了些,但总不及你们这些负责处理的人亲自叙说。” 血盟截获并破译罗常贤寄给钟临的那封密信后,闻人信就禀报给了他。 这追查御刀门这些年来与其他门派勾结甚至插手官府公务之事,实际是由苍年佑下达给血盟的王命。 “当时我伪装成千山宗水月堂的弟子与罗常贤见面,但似是被他察觉。”闻人渊曾收集记录与此事相关的仅存记忆,同闻人信和容非逸讨论探究过,现下表述出来显得顺畅不少,“我则与他交过手,之后他便跌落悬崖不知去向,应该是已经丧命于崖下激流之中。” 容非逸跟着说道:“所以,当下能追查到的线索都集中在罗常贤之子罗有全的身上。他如今已是御刀门的门主,一应事务皆转交由他进行处理,我们要找寻的证据恐怕也被传至他手中了。” “我可能已经找到了相关线索,但如今失去记忆,又得重头开始了。”闻人渊低叹道。 -- 第81页 “你人没事就好。”苍年佑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那几个与御刀门勾结的门派呢?我倒是没想到,千山宗居然也会牵连在此事中。” 其余几个门派在十六年前就与御刀门结盟交好,被世人所知晓。唯独千山宗多年来一直摆出一副与御刀门势不两立的态势,竟是瞒天过海,私下里与那罗常贤暗通曲款。 “截至十月底,金虹派、乾元教以及千山宗,前前后后皆出了大乱,竟全都断了和御刀门的联系。”容非逸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朝闻人渊瞥去一眼,“不知是何人所为,也不知对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御刀门如今因这几个门派自顾不暇而风头正盛,也令其有了警戒。” 他们此前汇总情报讨论得出的结论是,这几个门派出问题与颜烟相关的可能性极大。 虽说闻人渊记忆丧失,但容非逸却也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些事,加上此前“魍”送信告知的讯息,不难猜到,至少当日崖上发生之事与颜烟和罗有全都脱不了干系。 但医仙谷的谷仲仁与闻人信有旧,应当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而颜烟乃是医仙谷的弟子,闻人渊当时对她很是信任。但她在余山村与闻人渊见面前和罗有全相见交谈过,无法确定她接近闻人渊并与之同行是带着何种目的。 因此在听说江湖中流传的妖女传闻后,容非逸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闻人渊出事后就无故消失的颜烟。 但他并不知晓闻人渊后来是否有再去查过她与罗有全的关系,更何况他如今失忆,连颜烟这个人都彻底忘了,现下谁都不能确定她究竟是属于哪一方的。 又念及闻人渊此前一直让颜烟跟在身边,只怕两人关系匪浅,在未调查清楚前也不可随意指控。 是以容非逸向苍年佑提及时,只能以不知是谁为由,草草带过。 闻人渊知道容非逸这般说,实则是在为他考虑,点着头说道:“罗常贤为人小心谨慎,行事滴水不漏,血盟查御刀门这条线查了八年才算有了些眉目。如今门主易人,罗有全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为棘手。这御刀门已非一朝一夕就可除去的了。” “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都查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苍年佑笑了一声,又蹙起眉头,“眼下却是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是官家当时派在下前去义乐城调查的那件事?”容非逸听他提及,也不敢怠慢。 闻人渊不知这两人所言何事,只看着苍年佑等待下文。 “正是。”苍年佑向闻人渊也说明了事因,“早在六月中旬,‘魍’查探到驻守于义乐城中的将领忽有练兵之举,当时你有其他事在身,我便让非逸去义乐城暗查此事。” “现下在义乐城的驻军可是由姚安澜将军率领的那支?”闻人渊问道。 “对,就是去年刚调回义乐城的姚起。”苍年佑点着头。 安澜乃是姚起的字,此人如今年近不惑,当年在及冠后不久,便成了驻守义乐城抵御齐川军的进攻的将领之一,后来升任至宣威将军行副都指挥使。 宁延各地的驻防五年一换,苍年佑继位后不久,姚安澜便调去了别处,至去年才再度回到义乐城驻守。 “我领命后绕了不少路才到的义乐,到的那天就在那客栈见到了你。”容非逸向闻人渊抱怨起来,“唉,算了,你肯定也不记得了。总之,我留在山庄是为了探查这件事,顺便救你一命。” 苍年佑又说道:“结果非逸在义乐城却调查到了另一件事,分散于齐川各地的驻军在九月中旬隐约有向其都城兴昌调集的迹象。这边境处的动向本应由驻守义乐的姚起负责监查,但我却迟迟未收到他递来的折子。” “官家是觉得他渎职懈怠了?”闻人渊反问。 “对。”苍年佑对此毫不遮掩,眼中忽地闪现出促狭的光来,“所以你们觉得,我现下应当如何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22:35:52~2021-08-28 21: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封官赐婚 熟悉他脾性的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见他露出这般神色,暗道不妙。 但闻人渊还是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回话道:“官家是想再度启用义乐城附近的血盟分部?” “我确实是有这打算。”苍年佑站起身,“不过‘魍’本来就负责盯着齐川那边的动静了,只是近些月来一直不曾收到他的联络。” 容非逸说道:“他好像有其他事在忙的样子,也只能等着。” “魍”在血盟中是负责分析情报和善后处置的,大概是血盟中最神秘的成员了。 就连他们两人也只和“魍”见过两次面,且双方俱是以面具覆面,谁也看不清谁的样貌,更不知晓他的真名。 他们三人之间向来是用血盟那预先设定好行动方位的机关鸟,互传相关情报,达到共享的目的,却不能以此反推出对方具体位置。 “所以我换了个想法,你们这次不必像以往那般,因顾忌血盟的身份而遮遮掩掩了。”苍年佑哈哈一笑,“索性就封你们两个当将军,光明正大地去镇守义乐边境,也顺便替我去监察那姚起。” -- 第82页 其实在昨日他就已经和闻人信进行过商榷,决定将血盟的部分人员由暗处转至明处,好方便后续行事。 这部分人员主要就是闻人渊与容非逸,以及归属于这两人名下,由他们进行调度的六名兽卫。 苍年佑也不等他们两人反驳,轻咳两声后,板着脸道:“闻人渊,容卓,听朕口谕。” 闻人渊与容非逸听他这语气极为正式,知道如今推脱不得,只能跪下听令。 苍年佑振作精神,道:“朕封闻人太傅之子闻人渊为云麾将军守左卫上将军,封护国侯容卓为归德将军守右卫上将军,各加食邑一千户。原血盟兽卫六人混编入武德司,与原驻守义乐以及周边地区的五千禁军,尽归你二人调度。你二人务必竭诚相辅,戍守义乐。”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闻人渊与容非逸生性洒脱不愿受拘束,也不喜做官,此前苍年佑提出封官时就一直遭到他们谢绝。 但这两人皆是将门之后,从小就在闻人信跟前听了不少微言大义,耳濡目染多年。 他们在年少时愿意成为血盟暗卫就是为了尽忠报国,如今宁延边境再现危机,正是效力之时,当下双双领命谢恩。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苍年佑心头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其实原本为了澄清吏治,防止结党营私,苍年佑是应当回避亲族,不该如此重用此二人的,然而现下正值用人之际,只能将要事交托于自己亲近信任之人,开口便是封了极高的官职。 不过苍年佑虽是天子,却也不能口含天宪,私自发下手诏。 “我还得找徐丞相副署之后才能下正式的诏书。”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自称,“需等些时日,你们两个可不准反悔。” 这诏书还得让中书舍人起草并录黄行下,等宣行后交由给事中审核,之后给丞相副署,最后还得防着那几个台谏弹劾。 这整个流程下来少说也得过个三五日,苍年佑好不容易拐到他们两人任职差遣,打定主意要催着右丞相徐文鸿赶紧办完此事。 他平日里同闻人渊与容非逸称兄道弟惯了,若这两人临时反悔,他是不敢保证自己搬出宁延王的名头就能压制住他们。 苍年佑想着,又看向他们两人,心里念头一动,道:“清源,我把我那妹妹许配给你如何?” “是那位……长公主殿下?”闻人渊微怔着反问。 “是她,你考虑考虑?”苍年佑面露期待道。 他本是半开玩笑似的提及,但若是这事能成,可算是了却他心中一桩大事。 长公主名为苍水云,是宁延先王苍延绍所留下的小公主,在姊妹中排行第五,由宸太妃所生,与苍年佑并非一母同胞,却是他唯一的妹妹。 苍年佑的几个姊姊早已出降,宫中留着的与他同辈之人,就剩下苍水云一人,如今芳龄二八,尚未婚配,跟着宸太妃住在宫中。 苍水云出生之日恰逢宁延与齐川战事停歇,被视为天降祥瑞,苍年佑继位后,便破格封她为长公主。 而她的年纪又是最小,苍延绍在世时颇受宠爱,以至于性格脾气与众不同,成天惹是生非,还总是喜欢往宫外跑。 苍年佑对此十分头疼,只盼着有哪位王孙公子一时想不开,愿意尚主。 将苍水云许给闻人渊,以他这不苟言笑的脾气,定能降得住她那过于活泼的性子。而且闻人渊成了驸马,那就更是亲上加亲,到时候也不怕他不为宁延王族效力。 苍年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闻人渊皱眉,出于本能地拒绝安排给他的婚事:“此事还是再议吧。” 他身为外戚,一直不曾见过宫内女眷,道听途说过一些与这位长公主有关传闻,实际并不相识。 其实就他的认知来说,苍年佑和苍水云这两人的性格几乎就是一模一样,骨子里都是喜好玩乐之人。 只是苍年佑年少时就因先王驾崩而被迫继位,身为宁延君王不得不端起架子,这才能在那场战事结束后迅速安抚臣民,让宁延恢复往昔繁荣。 在宁延那些文武百官与民众的眼中,苍年佑称得上是个励精图治、勤政恤民的年轻君王,但他也只有和闻人渊与容非逸这几位少时玩伴闲聊时,才能稍稍得到一些放松。 在旁的容非逸看着他们两人,脸色不自觉地透出些古怪来。 “若官家没有别的事,臣下便先行告退了。”闻人渊见他这般,趁苍年佑还没发觉时碰了碰他的胳膊,一同告辞,退出御书房。 在离开御书房行至宫门的长路上,闻人渊问道:“你方才为何神色失常?” 苍年佑虽与他们二人关系亲近,但毕竟是一国之主,要被人见到容非逸方才那般表现,恐怕是会被治个殿前失仪之罪。 “我有吗?”容非逸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那你呢?你不愿让长公主下降于你,莫不是因为心里已经有那位颜小娘子了?” 乍听到颜烟这个名字,闻人渊又觉得头部阵阵剧痛,勉强经受住了,却不知要如何作答,一时无话可说。 “两个大男人还成日里勾肩搭背的,哼。” 两人正走着,听到侧边传来一句冷嘲热讽,转头看去时,只见一位少年自宫墙边的回廊中绕出。 容非逸看到那少年,一愣之下很快就回神向他行礼,语气带着些不情不愿:“见过长公主殿下。” -- 第83页 长公主? 闻人渊后知后觉地跟着行了一礼。 他自认为自己识人的眼光不错,却也没认出眼前这翩翩少年郎竟是女儿身。 这少年大概就是传闻中喜欢改扮男装出宫玩乐的苍水云,这装扮易容的水平只怕与容非逸有的一拼。 “非逸哥哥,得亏你穿的是男装。”苍水云上下打量着容非逸,忽地掩嘴笑了起来,“若是换上女装,在这宫里恐怕会被旁人误会呢。” 容非逸听她这开口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按捺不住奚落道:“长公主成日里打扮成男人的模样跑去宫外胡闹,又成何体统?” 他原就长得姿容俊美,可谓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小时候常被人取笑像是女孩,惹出过不少事端来,因此生平最恨别人将自己当作女人。 这苍水云倒好,开口就是嘲讽他的样貌,句句不离。 容非逸嘴角勾起颇有些自嘲意味的讽笑:“殿下也别喊我哥哥,在下可无福消受。” “护国侯就了不起吗?”苍水云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被激得耍起脾气来,“本公主打扮成这样与你无关!” “好啊。”容非逸冷笑着挑眉看向她,“那就还望长公主殿下莫要再追着在下了。” “你!”苍水云一阵气结,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将引路的内侍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跪在一边。 正当时,自宫墙夹道处行来一名身型颀长的宫女,见到苍水云便行礼道:“殿下总算回来了,可让奴婢好等。” 苍水云看到那宫女,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我也想早些回去,但护国侯挡着我的路了。” 这宫女等苍水云等得焦急,眼中便只看得见她一人,听她这般说才发觉面前站着两名陌生男子,慌忙准备行礼。 故意从容非逸身边挤过的苍水云将她一把拉起:“我们走。” 她与容非逸擦肩而过时,瞪了他一眼,却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嗔来。 “慢走,不送。”容非逸发出挑衅,满意地看着她的身影停下。 但苍水云只是握紧拳头,跺了跺脚,咬着牙走远了。 因两人而产生的紧张氛围随着她离开而消散,跪在地上的内侍才敢起身。 “你是怎么回事,这般与长公主说话?”闻人渊只觉得容非逸今日格外不对劲,“你又是什么时候和她相识的?” 他这是头一回见容非逸用这般恶劣的态度对待一名女子。 “别提了。”容非逸没好气地挥着手,“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但他或许是出于想和至交好友吐诉苦恼的缘由,结果还是忍不住将自己与苍水云相识之事都说了出来。 第45章 偶遇公主 和兴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宁延,宣安城。 容非逸出了王宫,并未乘车或是骑马,只是信步走在宫外御街旁的御廊中,看着热闹非凡的临街商铺与附近住家。 虽说“魁”是血盟之首,但在大部分情况下,苍年佑同样会对他们这几个血盟的骨干成员直接下达指令。 容非逸就刚从他那儿接收到新的任务,这几日要预备出发前往义乐城,去查访宁延与齐川边境处的情况。 也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各种各样的事都凑到了一起,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他这般想着,忽听附近一家正店酒肆前吵嚷起来。 容非逸分神细听之下只觉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想着谁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一时好奇心起,走进围观的人群中。 有一位衣饰华贵的公子站在正店门口,脸上尽是鄙夷之色,他身旁有一貌美女子,拧着两道细眉,直往他身上贴去。另有两名随从正大声呵斥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做侍从打扮,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跌坐在地上,脸上不知在哪里蹭到了灰,显得脏兮兮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甚是灵动。 一个随从提声喝道:“不长眼的臭小子,竟敢冲撞我家少爷?” “我没注意。”那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不住啊。” “你这扫了我家少爷的兴致,说句对不住就完了?”另一个随从叫了起来,“诚意呢?” 那少年遭到对方刁难,眼中隐着怒意:“我道过歉了,而且分明是你家少爷先推的我,你们还想怎样?” 容非逸见这少年长得秀气,只在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来,颇有些不服输的倔强,暗叹一句:“倒是有些骨气。” 对方却只觉得少年言语冒犯,怒不可遏地就要出手打人,抡起拳头就照着他的脸挥去。 少年惊呼一声,忙往后撤,却被围观的人在无意中挡住了退路。 容非逸倒是认识那名公子哥,是尚书省吴都事的儿子,平日里就有些纨绔习气,与他不是同一路的人,没怎么打过交道。 吴公子身旁那女子却是没见过,大概是他新收的小妾。 他转眼就见那少年受到责难,险些被打,忙上前一步拦住那两名侍从,替他解围道:“且慢,这是我家新来的小厮,我让他出门采买,却不知如何冲撞了吴公子?” “你算什么……”那吴公子话说了半截,突然看清拦在前头之人的相貌,认出是容非逸,知道他与宁延王关系甚好,忙换了口风,应承着,“是在下唐突了,原来是小侯爷的人。他不过是撞到了在下的妾室,我这两个下人就帮着训斥几句……” -- 第84页 容非逸早就袭了护国侯的爵位,只是尚还年轻,认识他的人皆唤他一声小侯爷。 “是吗?”容非逸看着他变脸,令人发笑,“可要我赔付些医药钱?” “岂能让小侯爷破费?”吴公子慌张地摆着手,“不过是碰了一下,没伤着。” 容非逸笑道:“既然没伤,就不用动手了吧?免得多添几道新伤,可就不好了。” “是,是。”吴公子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赶紧让他那两名侍从收手。 “没别的事,那我就把他带走了”容非逸边说边拉着那看愣了神的少年往外走。 吴公子一顿点头:“好好好,小侯爷慢走。” 见容非逸带着少年离开,围观人群很是自觉地让了条道出来,那吴公子当然也不敢拦着。 少年踉踉跄跄地被容非逸一路带到附近的街巷中,见无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这少年其实正是改扮男装的苍水云。 她为偷溜出宫,化过妆,换了身侍从的常服,在街上走走看看时,不慎撞到一名刚从正店里出来的女子。 不曾想这名女子仗着自己是那吴公子新宠的小妾,当即大呼小叫起来,惹得那吴公子不由分说就推了她一把,害她跌倒。 她打量着容非逸,见他个子虽说是高了些,但外貌阴柔俊美,气质不凡,便将他认作是和自己一样女扮男装出门的贵族女子。 苍水云想了想,示好道:“方才之事多谢姊姊。” 容非逸自幼就因这副相貌被人调侃嘲笑惯了,当初和闻人渊能成为结义兄弟,也是因为他是当时唯一一个没把自己认成女孩的。 尽管以前替血盟办事时,容非逸曾伪装过几次女子的模样,从未露出过破绽。 可如今他分明身着男装,却仍被当作女子,心中不悦,当下便拍着苍水云的肩说道:“小兄弟,我是男的。” 他却是彻底将苍水云认成了男子。 她本就生得有些英气,又用深色胭脂画过妆容,甚至连喉结都有伪装,旁人只会将其认作是稍显瘦弱的少年。 苍水云退开了一些,肩膀被容非逸没轻没重地拍得有些痛,却不敢伸手去揉,很是尴尬。 “我姓容,字非逸。”容非逸摇了摇头,算是没将又被认错性别的事放在心上,自报家门,“小兄弟,你呢?可要我送你回去?” 他是担心等自己走了,那吴公子又来刁难人,故此一问。 苍水云听到他自称容非逸,之前又听吴公子称他为小侯爷,便知道他就是王兄时常提及的那位护国侯容非逸,只是没想到他长得这般好看。 “我叫苍……常云。”苍水云及时改了口,“家就在这附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就不劳容大哥费心了。” 说完她就一溜烟地逃走了,容非逸来不及喊住她。 “这小兄弟真是奇奇怪怪的。”他挠着头,换了另一条路回护国侯宅邸。 在自家宅中休息了两日,打点完行装后,容非逸在十五日那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牵马去往城门口。 正门尚未开启,在他出示过苍年佑给他的手谕,等着查验身份通关出城时,听到有守城的侍卫在那儿闲聊。 “你听说了吗,尚书省吴都事的那个儿子,前两日得罪了长公主。”其中一个侍卫神秘兮兮地说道。 “哪位长公主啊?”另一个侍卫被勾起了好奇心。 “还有哪位啊?当然是还在宫里的那位了。”那侍卫很是乐意与他人分享这几日听来的消息,“听说那吴都事本就收受贿赂,专干那欺下瞒上之事。长公主殿下被他儿子得罪,受了委屈,那还了得?官家一查之下就将那吴都事革了职,听说还牵连到其他人呢。” 另一人取笑道:“摊上这么个儿子也是倒霉。” 容非逸发出一声轻咳,朝那两人看去,惊得他们站直身子不敢言语。 他却是想到了前日遇到的事,一边伸手接过守城侍卫查验完递回的手谕,准备从侧边的小门出城。 “容大哥。” 身后忽然响起脆生生的嗓音。 容非逸回身看去,发现那自称常云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他瞬间福至心灵,意识到这常云就是宁延的长公主苍水云,当时那身打扮竟瞒过了他。 苍水云身居宫闱,他也只是以前在血盟接受训练时见过画像。 现在看她虽然依旧穿着一身男装,但脸上没用胭脂,反倒显出她皮肤白皙来,五官与当年所见那画像中的女孩对应起来,不知换上女装又会是何等风采。 容非逸正想着,又听苍水云开口说话。 “容大哥在想什么?这一大早的就牵了马站在城门口,是不是要出城去?”苍水云看着他,目露期待,“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她本就时常从苍年佑的口中听到闻人渊与容非逸这两人的事,心生向往,又因前日之事对他怀有好感。 这两天苍水云除去让王兄着人去查那吴都事外,便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容非逸。 苍年佑说这些天闻人渊不在都城,只能派容非逸去义乐城替他办事,少了这两个能陪他说笑的兄弟,一人在王宫又觉得无聊了。 苍水云今日一早又偷偷离宫正是因为此事,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宣安的她,想跟着一起去都城以外的地方玩上一阵。 -- 第85页 得知她是长公主的容非逸见她作势要缠着自己,只觉得头疼。 城头鼓楼上传来鼓声,已过了五更,进出城的正门吱嘎作响着被开启,已有早起的商贩摆出摊位,宣安城的清晨渐渐热闹起来。 容非逸趁机对苍水云说道:“长公主殿下还请乖乖地待在宫里,别随意外出比较好。”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直接从才开至一半的正门跑出城外去了。 苍水云听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愣神,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策马扬鞭一路远去。 “喂——咳咳咳!”她小跑着追出几步,但对方骑着马,自己根本就追不上,反倒因为跟在疾跑的马匹后头,吃了一嘴的灰。 她连啐了好几口才算缓过来,抹去眼泪再看时哪里还能见到容非逸的身影。 “可恶,公主又凭什么非得待在宫里?”苍水云气得跳脚,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看着,自顾自地喊出声来,“容非逸,你是跑不掉的!” 第46章 戍守义乐 “从那天之后就像是结了仇,我去义乐城的路上处处不顺。”容非逸坐在去往太傅宅上的马车中,向闻人渊抱怨着,将遇到的怪事一件件罗列给他听。 不是马被不知从何处丢来的小石子打中,受了惊,险些将他甩下马,就是歇脚喝茶水时,好端端的杯子突然碎裂,淋了他一身水。要不然就是找客栈住宿时,明明空着无人的客房,那掌柜的非得说已经被人包下了。 这一路上竟像是那苍水云安排了人手,提前等着给他下套,好在都是些恶作剧般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莫不是你想得太多了。”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回宅的闻人渊,无语地听他抱怨了一堆,“长公主哪有这闲心来针对你?” “你没见她刚才那样?谁会信她没派人针对我。”容非逸散发着怒气,就差翻白眼了,“而且我确实有发现几个跟踪我的人,绕路甩开之后也就没再发生过这些倒霉事了。” 他当时为了躲开苍水云,还特地绕了些路,原本只需五六天的路程,被他拖了大半个月。 好在苍年佑当时也只说让他去调查,并未限制时间。 寻常的客栈脚店他都住不了,途中就只能找血盟的几家暗桩留宿,然后血盟的情报处就接到了闻人渊的信件,说要调查兴湖附近那对夫妇。 容非逸身为“魅”,是血盟负责收集情报的总负责人,直接接下这个任务,绕路去到兴湖边上,顺便轻松甩开跟着他的那几个人。 在忙完这临时分派的任务之后,他才到达义乐城,恰好见到闻人渊进那客栈住宿,便找他交代查到的那些事。 随后他一个人去往城外的山庄住着,方便调查边境之事,直到后来看见闻人渊放出血盟紧急联络用的烟花。 容非逸说完这些,又道:“现在一见面,就嘲笑我长得像女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出了王宫就这般在大街上吵嚷起来。”闻人渊再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生怕旁人没听到你对殿下口出狂言?” 容非逸撩开车舆小窗上的布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御街两旁的廊下行人车马不少,只是各忙各的,没怎么注意他们这辆马车从中穿行而过。 他暂且放心地放下帘子,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这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好歹算是救过她的恩人吧?” 闻人渊想起在宫中两人相遇时的那些对话,倒是觉得苍水云并未像他所说那般过分,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他晃了晃头,自己都觉得刚才冒出的想法有些好笑,只问容非逸道:“苍官家想把长公主指给我的时候,你脸色不好,难不成是因为在意她?” 容非逸脸色一僵,差点挥拳打过去,气道:“她开口说话能气死人,我就算喜欢阿猫阿狗都不会喜欢她!” 闻人渊暗自觉得他现在这般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毕竟是血盟的“魅”,现下因苍水云就如此失态,多次口不择言,还说什么不在意? 况且自己也只是问他是否在意,可没提喜不喜欢,方才说那话简直是欲盖弥彰。 “我可记下你这话了。”闻人渊道。 容非逸听他语气根本就是在开玩笑,但脸上表情依旧纹丝未动,打趣道:“你就是不爱笑,太严肃了些。要是多笑几次,以你这张脸,不知会引得多少女子喜欢你,为你而伤心呢。” “满口胡言。”闻人渊就连语气中的笑意也只出现了一瞬,蓦地收敛住,心里又想起那名唤作颜烟的少女来,“你近些天可有打探到那位颜小娘子的消息?” 容非逸听他转了话题,松了口气,道:“没有。怎么突然提到她,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闻人渊摇头,道:“虽然我不记得那位颜小娘子了,但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想必非同寻常。若是能找到她的话,见上一面,说不定就能恢复记忆。” “可惜现在联系不上‘魍’。”容非逸思虑起来,“说来也怪,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他的书信了。” 在他绕路到达义乐城前,也是先送信委托“魍”,替自己关注下齐川方面的动向。 “魍”在分析线索这方面比他与闻人渊都强一些,因此在容非逸到达义乐城外的血盟分部时,早就有归整完毕的情报文书放在那儿等着他查阅了,只是没能与“魍”见上面。 -- 第86页 在他在山崖边救下闻人渊后,因抽不开身,就给“魍”传了信,让他帮忙寻找颜烟。 大约是在九月中旬,“魍”送来最后一封密信,称颜烟回过那间客栈,但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寻人之事并无结果。 在这之后就断了联系,连着一个多月没再送信过来,容非逸再寄去的信件全都如石沉大海般。 容非逸现下觉得后悔。 当时他有去义乐城那家客栈取回闻人渊的行李,顺带结清房钱。 在他取完东西离开前,那客栈的文掌柜还特地喊住他,说跟着闻人渊一起的那位小娘子也未回来,还以为容非逸也与颜烟相熟,让他将那些行李也一并带走。 但容非逸与颜烟并未直接见过面,只帮忙付了房钱,让文掌柜暂时保管下她的行李,之后就忙于照顾重伤昏迷的闻人渊,以及处理苍年佑让他调查的事,一直没再回过义乐城,也没能亲自去打听颜烟的下落。 现下离颜烟回客栈取行李又离开的那天,已过去三四个月,之后便断了消息。 容非逸也只知道她是医仙谷弟子,最有可能是回到医仙谷中去了,更难寻到人。 闻人渊倒是还记得当初闻人信让他送信的事,这次又要被派去义乐城,只能到时候寻到那位张大河,让他带路进医仙谷去找人。 几日后,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的任职诏书正式下达,确实比以往更快些。 这两人拜领圣旨,待修整准备一番后即可出发。 这几天均安分留在宫中的苍水云,也从自己阁中的内侍那儿得了消息,忙不迭地跑去找苍年佑。 “王兄。”她没让守在外头的侍卫通报,直接推门闯入了御书房。 “水云,你这性子得改改了。”苍年佑从奏折中抬起头来,让留在屋中等候差遣的内侍退下,“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他前阵子因着吴都事那事揪出了不少在朝中吃空饷的蛀虫,相关的后续事宜需要派臣子处理,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他要事,只是现在见到她就觉得头疼。 苍水云奇道:“王兄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 “我还能不知道你?”苍年佑放下手中奏折,示意她坐到一边,“又是怎么了?” 苍水云向来都是以“二哥”这个称谓来称呼他,凡是开口就喊他王兄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苍水云坐下后,抬眼朝他望去,试探着问道:“听说……王兄近日新封了两个将军?” 苍年佑反问:“你从谁那儿听来的?” “王兄以前派给我的那位内侍钟守正告诉我的。”苍水云说得理直气壮,也不担心他会怪自己干涉前朝之事。 “哦,是他啊。”苍年佑反倒笑起来。 苍水云见他这般反应,有些捉摸不透,又问:“王兄是要派他们去驻守义乐?” “没错,我极为信任此二人,如今边境有异,派他们去最为合适。”苍年佑像是在故意引着她说下去,“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事?” 苍水云突然起身走近苍年佑身旁,道:“王兄,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你身为宁延的长公主,不安分待在宫里,跟着他们去义乐城作甚?”苍年佑因她这话干咳两声,取了茶盏浅抿一口。 “怎么连王兄也说这种话?”苍水云猛地拿走了他手中的茶盏,险些将水洒在折子上,“我那几位王姐怎么都能出宫,偏我就不行?” “她们又不像你这般不安分,而且已经出降了,自然不会留在宫中。”苍年佑摇着头。 苍水云对他软磨硬泡起来,道:“我不管,你让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上我。” “他们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玩的。”苍年佑还是没同意。 苍水云眼睛一转,凑向苍年佑耳旁低语:“若王兄不答应的话,我便和徐姊姊说你要召新人入宫。” “你可别!”苍年佑当场就着急起来,扯住了作势要走的苍水云。 她所说的这位徐姊姊便是他的王后徐清,乃是徐丞相的女儿,与他情投意合。他很久以前就发过誓,此生除王后外决不再召别的女子入宫,誓不纳妃。 若苍水云真对徐清说了这话,只怕又得将她惹哭,到时候自己又得被取笑是惧内了。 “我答应你就是了。”苍年佑收了他那份逗她玩乐的心,“不过那也要看他们意下如何,若他们不愿带着你……” “只要二哥答应让我跟着去义乐城就行了。”苍水云听他答应,心情大好,连对他的称呼都改回来了,“至于他们,二哥再下道手诏便是。” “行吧。”苍年佑如释重负般看着她喜笑颜开地出门,立马挥毫写了道手谕,唤进近旁的内侍来,给闻人与护国侯两家宅邸送去。 其实他原本就存着心思,这才让内侍守正特地在苍水云面前提到封将军戍守义乐的事,果然上钩。 他就是想让苍水云跟着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去义乐城,好与他心中钦定的驸马闻人渊提前见面接触一下。 而且苍水云离宫去往义乐城,正好让他能耳根清净几日。 “你们两人就自求多福吧。” 苍年佑毫无愧疚心地起身出了书房,让侍卫备下步舆,神清气爽地准备去后宫找他那徐圣人说会儿话。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7页 感谢在2021-08-30 20:17:53~2021-08-31 21:1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故地重游 闻人渊与容非逸在当天就从特地前来闻人宅中的内侍那儿,接到了苍年佑写的那道手谕。 手谕中行文的遣词造句倒是合规工整,只是其中提到之事却让人哭笑不得。 这两人见苍年佑是想将苍水云硬塞给他们,也是无奈,只能应下。 隔日,两人清点完随行侍从,再次入宫觐见,顺道接了苍水云的车辇,护送着从王宫侧门出宫,整队前往义乐城。 闻人渊与容非逸虽是去新官上任,但带着位长公主同行,为防意外,并未大张旗鼓,很是小心谨慎。 他们带的人手算不上多,三十名侍卫随从,另有那六名已混编入武德司的血盟兽卫同行。 这些人手配置用来保护苍水云是绰绰有余,因此她就只带了一位自己的贴身侍女。 闻人渊与容非逸那日在宫中见过她,就是来找苍水云的那位宫女,名唤作盼心,会些武。由她陪在苍水云身旁,也是多了重保障。 可怜苍水云阁中的内侍守正,原本已打点好了行装准备跟着他们一起走,临了却被苍水云找借口说他不会武,跟着去也没意思,而将他丢在了宫中。 在他们一行人离开宣安时,独自留守宫中的守正还在捶胸顿足地后悔,当初为何不选择习武。 苍水云难得不以男子的装束自由行走在宫外,犹如离了笼的鸟雀,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往外瞧,惹得陪她同乘的盼心直呼小心。 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连路过看到街边的小摊都能让她叽叽喳喳地说上好久。 闻人渊心中牵挂着颜烟之事,不愿接受赐婚,虽然需要一路护送,但也与苍水云保持着适当距离。 他找了个借口,称自己昏迷许久,原本应该交由他来处理的事务,全转交给了容非逸,如今自己已然无碍,便将他手中之事抢过去处理了。 照顾苍水云的任务自然大半落在了容非逸身上,让他大呼交友不慎。 不过因为终于离了宣安,能出远门,苍水云一路上心情大好,倒没怎么和容非逸再吵起来。 有时,她因路上的风景大同小异而觉得无聊,甚至会躲在车中看着骑马行在前头的容非逸发呆,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从宣安去往义乐的途中一直风平浪静,唯有一次停宿途径小镇的驿馆时,苍水云或许是因为贪玩,带着盼心偷偷跑去镇上的集市玩乐,也没告知随行的那些侍从。 闻人渊与容非逸彼时尚在与血盟兽卫商谈事务,无暇顾及。 其他侍从也不知苍水云是从住处的窗户跑出去的,等到入夜时分敲门请她用膳时才发现此事,赶紧通知给闻人渊与容非逸。 两人猜到苍水云是自己出去玩了,立马分派几批人手去往镇中集市找人,好一通折腾。 到了半夜,苍水云才被盼心拉着回到驿馆,身后跟着几名出去寻她的侍从。 “长公主殿下可玩得尽兴?”容非逸见她回来,总算是放下心来,总耐不住要拿话激她。 苍水云进门时犹带着笑意,被他这一说,又见闻人渊面色冷峻地站在旁边,一张娇俏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不过是回来得晚了些,至于吗?”她小声嘀咕着。 “但你是宁延的长公主。”闻人渊终于开口说话了,示意让搜寻几乎一整晚的那几个侍从先行离开,换人来值守。 苍水云知道这些负责保护她的侍从,因她私自外出而受到牵连,心下过意不去,但还是昂着头,道:“今日之事与旁人无关,你们不要怪那些侍从。” “在下替他们谢过长公主。”闻人渊并未过多责备之言,顺着话说下去,给足了她应有的面子,“还请早些歇息。” 苍水云点了点头,带着盼心就要回房,却被容非逸截下了。 “盼心,你为何不拦着长公主。”他只看着盼心,目露不豫之色。 “奴婢拦不住殿下。”盼心被他责怪,心中顿感委屈。 她原本只是个干杂活的侍婢,不过长得高挑些,小时候又学过些功夫,这才在三年前被调去苍水云阁中,成了她的贴身侍女,管理一阁的日常生活事务,算是在后宫的女官中露了些脸。 更何况这位长公主从小就脾气古怪,行事任性,虽说对他们这些下人很是不错,但盼心见识过她被惹恼后的模样,甚是骇人。 今日苍水云兴冲冲地强拉着她去逛街,她又怎么敢阻拦,劝了几句后也只能跟着一起去,正好跟着随身保护。 闻人渊觉得容非逸未免有些过于谨慎忧虑,解围道:“非逸,殿下刚才说了,不是旁人的过错。” 盼心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既然是长公主殿下一人的错,那还请殿下今后好好反省。”容非逸仗着他与苍年佑算是半个兄弟的关系,用自己应当是苍水云的兄长这个理由,直接开口训话。 苍水云只是应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你……你们别再说了。” 说罢,她不再多言,只看了容非逸一眼,闷闷不乐地自行回房去了。 这次过后,苍水云安分了一阵,但离到达义乐城还剩最后一天的路程时,又故态复萌地忍不住想出门逛街。 -- 第88页 不过这次没上回那般走运,她趁着让盼心出去拿东西吸引侍卫的注意,打开窗子刚爬到一半,抬头就见守在外头的容非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街上就这么有意思吗?”容非逸是被闻人渊丢在这里守门的,刚亲眼欣赏到她那翻窗的熟练模样,无奈地笑起来。 苍水云还没能落到地上就被逮个正着,尴尬地坐在窗台上晃荡着悬空的腿。 她见眼下没有别人,便用两人刚见面时的那种口吻,半开玩笑似的抱怨道:“当初还叫我小兄弟,知道我是长公主后,你又和那些人一样都疏远着我了。” 容非逸没想到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苍水云,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不受意识控制地说道:“我没疏远你。” “那你为什么也想让我一直待在宫里?现下也要拘管着我。”苍水云委委屈屈地指责他,“宫中虽说吃喝玩乐俱全,但总归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又哪及得上宫外这广阔天地。” “就当我是一时失言吧。”容非逸自认理亏,“并非不让你外出,只是殿下身为长公主,到底还是应该带上侍卫。” “别人又不会猜到我是长公主。”苍水云眨着眼,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落在他身前。 “殿下的扮装水平确实不错。”容非逸对此表示肯定,却抬手指了指她的耳朵,“不过这里还留着一个小破绽。” 苍水云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瞬间了然,道:“这耳洞我还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能遮住,不过也得凑近了细看才能发现,我注意些就是了。” 这般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容非逸。 “既然带上侍卫就行,那今天就委屈归德将军充当下侍卫,陪本公主出门吧。”苍水云边笑着边大大方方地拽着他上街。 容非逸不得不跟着她,又道:“希望长公主殿下以后能好好地从正门走出来。” 闻人渊在附近看着这两人出了驿馆,只见他们聊得热闹,也没发现容非逸有表现出半点不情愿来。 这支三四十人的队伍行至义乐城已是十二月初,正值隆冬时节。 苍年佑知道他们需护送着苍水云,肯定会在路上遇到些麻烦,给的时限宽裕,现在到达还不算迟。 义乐城东新改建起一座将军宅邸,是苍年佑赐给闻人渊的宅邸,容非逸与苍水云等人是跟着他一起入住。 义乐城西有座可容纳五千士卒的兵营,与将军宅邸不在同处,而是沿着达江驻防,一直往西北方的城外去。 除去闻人渊与容非逸带来的五千禁军以外,城内外的数个兵营中原本还有一万役兵各司其职,另有六万生兵可供随时调集,以保边防无虞。 闻人渊骑着马回到义乐城,路过曾和颜烟一同观赏烟花的那座高塔时,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我好欢喜。” 他依稀回想起某种独特的愉悦心情来,但想不起这种心情因何而生,又觉一阵头疼。 从闻人家调派来的管家,早他们小半个月就先到将军宅邸上布置了,此时与宅邸中的下人们在大门口放起了鞭炮,恭迎闻人渊等人。 热闹的场面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 这座闲置多时的将军宅邸在半个月前彻底翻新,换上了新门匾。 将军宅邸占地不小,前院厅堂为办公之处,后侧则是日常起居的住处,分了几个小院,再往后还有一座花园。 闻人渊与容非逸封官调来义乐城驻守之事,早已通知过当地官府。围观人群中也有知情者说,现在来的定是新晋封的两位将军。 还有人见到换回女装的苍水云从马车上下来,跟着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入宅。 苍水云带着的几套女装皆是用料不凡,这义乐城中本就商贾云集,个个都从那服饰认出她身份高贵。 尤其是众人皆知道这宅邸是圣上赏赐给云麾将军的,自然而然将其当成了闻人渊的家眷。 喜好嚼舌的那伙人甚至将苍水云传成了已许配给他的官家女子,就等着择日完婚。 不过,闻人渊虽是这将军宅邸名义上的主人,却在当日就只带着几名血盟兽卫,去往了城外的山庄中。 那处被当作血盟分部的山庄位于城外山中,从那边可以直接俯瞰到义乐城中的兵营以及各处布防,又接近驻扎于城外江边的那部分,察看士兵日常训练也算方便。 而且这山庄中留下的卷宗资料比较齐全,他也需要借此去着手调查苍年佑托付之事,在兵营附近也有作议事办公之用的衙署,是以很少回将军宅邸。 容非逸身为右卫副将,且在义乐城原本也有居所,但为了就近照顾被安置在将军宅邸中的苍水云,便理直气壮地替闻人渊占了这将军宅邸住着。 第48章 妖女惑心 闻人渊与容非逸到达义乐城,经过简单的休整,第二天就一同前往兵营。 两人此次被派遣来,便是临时领了都统制,为的是替下去年换防回义乐的姚安澜,接管这片区域的边防事务。 姚家是宁延有名的将门世家。 姚安澜的父亲乃是姚晏,原是宁延的前朝太尉,在十六年前两国战事平息后,任职知枢密院事。 身为姚家的嫡长子,姚安澜年纪轻轻就能升任至宣威将军行副都指挥使,与姚晏不无关系。 如今这姚安澜虽然在名义上仍是宣威将军,但实职显然是被闻人渊与容非逸二人替下,相当于是被削了职。 -- 第89页 况且苍年佑在封官时就考虑过,虽然他们两人并未建立过功勋,但直接封了他们从三品的官衔用以牵制姚安澜。 副都指挥使不过是正五品,姚安澜也只能奉命听从此二人行事。 闻人渊和容非逸见到他,便是在义乐兵营的校场中。 驻守的士兵正在操练演习阵法,跟着旗帜变换走位,见到新上任的两位将军,不少人跑动得愈发卖力。 听说这两位新来的将军与苍官家交情深厚,颇得信任,初出茅庐便封了左右卫上将军。 这批士兵中有一半是前几个月募集到的新兵,这表现积极些,要是能被看中,说不定就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不用再受那些老兵的气。 姚安澜对这职务变动满腹不满,却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提前想着安排几个亲信出来,好让这两个新来上任的将军不便发号施令。 可是他素来颐气指使惯了,兼之又是去年刚调动回来的,还没能培养出什么亲信来。 这些士兵大多是募兵而来,拿的是官家军饷,更不想掺和到这姚家的恩怨中去。 不过他们同样对闻人渊与容非逸的行事作风不熟悉,就是平时兵营中直来直往惯了,对权术之事不怎么上心,因此大多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只认真完成日常操练便罢。 处理完交接事务后,容非逸这些天总算是得了闲,继续查探起那几个与御刀门有勾结嫌疑的门派,此前不过是派人出去暂作了解,如今则是去细探近几个月所发生变故的具体情况。 此事由他亲自出马,追查之下很容易就打探清楚了,甚至连那天有那几个门派的人参与到和罗常贤一同围攻闻人渊。 只是关于当日悬崖发生之事,这几个门派剩下的弟子,不是毫不知情,就是避之不谈,实在难以得出结果。 “这千山宗内如今的状况并不乐观。”容非逸跟着闻人渊回到山庄中,摒绝了闲杂人等方便谈正事,此时以指尖轻点着桌面,一一陈述起来,“先不提我们追查的那两名堂主接连去世,那栖岭老人王肖荣也在之后不久就抱病驾鹤西去。那掌门之位传与原土尘堂的堂主焦欣,导致其余堂主不满,竟一同脱离门派,自立门户去了。” “千山宗之势再不复往昔,倒是省了往后的一些事。”闻人渊粗略地翻看着已整理成册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苦笑一声,“不过钟临与林广一死,那些往事是更难查了。” “还有金虹派的掌门冯文涛,是被他师兄周俊所杀,为的是昔日私仇。”容非逸接着说其他门派的事,“不过周俊也命丧于冯文涛的鎏金长鞭之下。” “这两人有什么私仇?”闻人渊终于放下了书册,顺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容非逸却是不客气地抢先一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似乎是因为周俊曾看到过那冯文涛做过什么事,但金虹派弟子没一个知道是指哪件事。” 当日冯文涛与周俊起争执时所言,皆被他早就派去调查金虹派的血盟成员听到,记录在案,闻人渊刚翻看的书册中便有详细提及。 “说不定与十六年前那几个门派结盟时所发生的事有关。”闻人渊对这结果并不满意,“如此说来,这线索是彻底断绝了?” 容非逸摇头道:“倒不能说完全没有,还剩下个乾元教的何正元,只不过他练功出了差错,气血逆流以至于走火入魔,暂且保住了性命,却也落得个武功全废的下场。” “他如今神志不清,话都说不了,别想着能问出什么来了。”闻人渊感到无可奈何。 “还有那妖女之说。”容非逸朝他瞥去,“正是从乾元教那儿传出来的。” 闻人渊听他再度提及那所谓的妖女,强作精神道:“什么妖女?” 此事容非逸一直不曾向他细说分明,现下提起,大概是已经调查出什么眉目来了。 “那何正元有两个徒孙,下山采买时遇见一男两女,自称是御刀门罗常贤门下弟子。但何正元当日正闭关修炼,未曾见客。”容非逸将手中茶盏放下,又取过记录着那几起事件的书册,翻至某一页上,指给闻人渊看,“就在这天夜间,何正元练功出了问题。” 闻人渊又问:“那你可知那三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容非逸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有气,“那帮家伙说起形体相貌来,都只知道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具体描述半点没有,这让我要怎么去查人?”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闻人渊也是一阵摇头,“你刚才不是说妖女吗,怎么又变成了一男两女?” “你以为乾元教是怎么把这事传出去的?”容非逸又将那书册翻过几页,“那两个小道士见那三人中有一名女子,容貌清丽,非同常人,便是那妖女了。” “容貌清丽也就罢了,非同常人又是什么说法?”闻人渊看了眼那几列字,哑然失笑,“况且这世间女子中,面容姣好者不胜枚举,何故将这妖女之名无端强加在她身上?” 容非逸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旁,道:“听说那女子一双眼睛与常人不同,勾魂夺魄,迷惑人心,定是妖物所化。” 闻人渊倾着身子,离他远了些,道:“你竟信这无稽之谈?” “不然就凭那三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连毁三个门派?”容非逸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我是从来不信这鬼神之说的,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 -- 第90页 他说着便将那些江湖传言,详细具体地全复述了一遍。 如今这传言甚嚣尘上,竟说此三人去那几个门派,是为了获取江湖中武功造诣颇高者的元魂,以助修炼。而且这妖女道行高深,又能蛊惑人心,连乾元教的道士都降不住她,反倒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等等,诸如此类,有越传越离谱的趋势。 闻人渊乍听这些传闻,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双晶莹如琥珀般的浅色眼瞳,不知为何越听越觉得怒从心来,脱口而出:“她不是妖女。” 容非逸正说到兴起,忙止住话,奇怪道:“你说谁不是妖女?” “我也不清楚,只是……”闻人渊话虽出口,心底却奇怪自己为何会如此反驳。 容非逸并未追问,只道:“这妖女的事就先缓缓吧,无非就是些江湖传言罢了,做不得真。适才苍官家又送信过来,让我们对姚安澜盯紧些。” “这几日我在兵营中未见到什么异常。”闻人渊思索道,“就不知他如今是否在试探我们,不敢贸然行事。” “那就麻烦你先继续留心着了。”容非逸拍拍他的肩,“我这两天还得去找人打听些事。” 闻人渊在他办事时向来不多过问,只简单道了声别,任由他起身离开山庄。 容非逸骑马出了山庄,却未去兵营或者回到将军宅邸上,而是去了城中的妙存坊。 前几天到义乐城安顿下来后,他就特地去找了客栈的文掌柜打听,得知颜烟并未再回来过,不过听说她收了妙存坊凌温硕的小儿子为徒,或许他们能知道。 今日他是收到了苍年佑的信,便与整理完的情报一起告诉给闻人渊,现下才有空去自行调查颜烟的事。 不过他去得不巧,凌温硕此时没在凌家医馆坐诊,只见到了凌家长子凌辉。 凌辉常被人称作凌小郎中,和他父亲凌郎中作为区分,现下刚给病人问完诊,待人接物很是温和耐心,医术也不错,确实是个继承了凌家衣钵的好郎中。 整天坐在医馆中的他没认出容非逸这位刚来义乐赴职的归德将军,只是看他谈吐不凡,不像歹人,见是来打听凌耀的事,便当他是自己那弟弟在外结交的朋友,据实相告道:“舍弟外出经商去了,现下不在城中,公子找他可是有事?” 容非逸客气道:“并无要事,在下是想向令弟打听下,他可曾拜过一位师父?” “此事鄙人也听家父提起过,舍弟拜了位姓颜的小娘子为师,说来真是让人见笑。”凌辉笑了笑,向来是拿他这娇生惯养弟弟没什么办法,“不过因着这事,舍弟才能说服家父让他经商,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容非逸道:“在下便是想问问他那位师父如今的下落,可知令弟何时回来?” “此前通信,舍弟提到年前便回。”凌辉只当他们几人皆有交情,老老实实地作答。 容非逸道:“好在年关将近,若在下有幸,届时再来登门拜访。” 闻人家的产业倒是不少,闻人信也有封地,每年着人去庄上收租,其余店铺之类的由闻人家的庶族派遣专人打理。 他本身有官职在身,连带着闻人渊,皆对自家经营不怎么上心。 是以闻人信与容非逸两人并不知晓凌耀此前和闻人渊签过文契,现在正在宣安经商。 容非逸听闻凌耀不在此地,当下与凌辉客气一番后就告辞了,步出凌家医馆。 第49章 内忧外患 容非逸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来义乐城后这段时期内,所打探到的各种零零碎碎的新情报整理完毕。 有用的情报实际并不算多,倒是他这日事毕后出门,在街上偶遇凌辉,两人去茶坊聊了会儿天,熟络起来。 凌辉这才知道他是新官上任的那位归德将军,却见他比凌耀长不了几岁,性格也相仿,便也是将他当做弟弟般看待,聊到兴起时说了件自家医馆发生的事。 上个月末,闻人渊与容非逸还没到义乐城之前,城中有一富商患了急病,头疼发热,咳嗽时竟咳出一大滩血来,家仆找来凌家的妙存坊,重金请凌温硕出诊。 那凌郎中去那富商家中看过病情,发现是那富商染了冬瘟。 凌温硕知道这冬瘟非同寻常风寒,稍有不慎便会传染一家,甚至殃及全城,只能先找艾叶、雄黄混了香油,让那富商及其家中众人涂于鼻窍中。 他又令其严闭家门,焚熏艾草,若有谁再觉得头疼脑热,便也挪到外头去,给病人用过的东西也全换了新的。 只是他一时寻不出根源,且这富商的病症奇怪,用于治疗冬瘟的药方竟失了效用,几天过去不见好转。 凌温硕见药方无效,便与凌辉提了这事,想研究出个更有效的方子来,正一筹莫展时,恰好被一对年轻男女听到。 这一男一女近两三个月来,每过半旬就会到医馆抓些温养气血的药材,在妙存坊内大致混了个脸熟。 其中那名男子听到凌温硕所言后,当即让他带自己去那富商家里,称自己能将其治愈。 凌温硕知道这对男女也会些医术,听他一再担保,将信将疑地带着他又返回富商家中。 没想到那男子扎针开药一通操作,几日后富商真就痊愈了,冬瘟也没再扩散开去。 那男子因此得了富商家的酬金,分了大半出来给凌郎中,临走前又留了张治这冬瘟的药方,之后就没再来过妙存坊,他们也不知其家住何处,甚至连姓名都没能留下。 -- 第91页 不过现下离他们上次抓药才刚过去没几天,再过小半个月或许才能再见到这两人。 虽然这人数对不太上,但凑巧都会医术,甚至能解决凌郎中都暂时无法解决的病症,容非逸也打算照那两人按以往规律去抓药的日子,到妙存坊等着,说不定真能找对人。 容非逸与凌辉道别,离开茶坊时见天色尚早,知道闻人渊此时在兵营,便径直往城西行去。 他出示过印信令牌,顺利地进了营门,离着很远就听到校场边上传出阵阵喧哗,走近看时却见姚安澜正在责打一名做士卒打扮的人。 那士卒跪在地上,浑身上下被鞭子抽得没一处好的。 此人看着有三十多岁,与姚安澜年纪相仿,两人的地位却有着云泥之别。 姚安澜打得累了,命人将他拖下去,捆在校场边上,让其他几个士兵轮流鞭笞。 容非逸见负责执行命令之人皆面露不忍,又看那名士卒被打得过于凄惨,带着笑上前道:“宣威将军,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是管教下属而已,让归德将军见笑了。”姚安澜假模假式地客气道,却并未取消方才的命令。 在校场另一边指导士兵操练的闻人渊也觉察到此处的动静,带了一队士兵,快步走来,问道:“宣威将军何故私自动刑?” 近旁之人听他这话,似是有意为那名士卒出头,这几日下来也知道这新上任的两位将军的本事,皆暂时停了动作等在一旁。 姚安澜本就心气不平,现在更是想借此事对他们两人来个下马威,冷哼着开口道:“两位将军新来赴职,怕是有所不知。此人曾犯下大错,先王仁厚,仅是命他归入末将账下将功赎罪,此事应当与二位将军无关。” “既是如此,宣威将军这般行径,岂不是有负先王圣恩?”闻人渊 姚安澜挑衅道:“末将对宁延王向来忠心耿耿,云麾将军何出此言?” 闻人渊道:“先王命其将功赎罪,便是免了此人的死罪。如今他却遭受此等残酷私刑,宣威将军可是要违抗君命,置其于死地不成?” “这……”姚安澜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末将不敢。” 闻人渊见他如此,暗中朝容非逸比了个手势。 容非逸将这微小的举动看在眼中,走近那满身是伤的士卒身旁,为他松了绑。 “此人我们就带走了,以后便归在云麾将军帐下。”他不顾那名士卒眼中流露出的惶恐不安,命近旁之人搀扶着跟他们离开。 姚安澜见他们要将那士卒带走,言语间忽地慌张起来,直道:“这家伙笨嘴拙舌又办不成事,末将担心会给二位将军添麻烦,况且这事若让苍官家知道了……” “若有什么问题,我等自行承担。”闻人渊拦下他,“至于是否有办事的能力倒也无妨,只要忠心即可。” 姚安澜听着他这话里有话,不敢多言,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把那名士卒给带走。 闻人渊与容非逸带那人回到他们的营房中,着人找了军中的郎中来对他身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处理。 之后两人屏退左右,单独留下了那名士卒。 闻人渊打量他片刻后,问道:“你就是姚远鸿?” 也不知这士卒以前是受过什么打击,听到这话就立马又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正是小人。多谢两位将军今日救命之恩。” 容非逸笑着将他搀起,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我们是有事想向你请教。” 这士卒本名姚越,字远鸿,原是当年那姚枢相的庶子,是姚安澜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年两国交战时,曾是转运使的姚远鸿,因大意而导致自己带队负责押运的粮草辎重被人烧毁,其下两千人马险被尽数歼灭。 当时两国之间战况胶着,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夺得先机。姚远鸿这一个失误便使得宁延错失战机,反被齐川打了个措手不及,导致大量士卒伤亡,战线逼近都城宣安。 先王苍延绍闻讯震怒,当即将其革职,念他是知枢密院事姚晏之子,留他性命,命其将功赎罪,只在其额角刺字,将其发配至时任宣威将军行副都指挥使的姚安澜名下,当了名底层士卒。 闻人渊与容非逸听说过此事,眼下正好以此为由,从姚远鸿这边着手,想问出姚安澜在义乐城做出的那些异常举动是因何事。 姚远鸿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两人,道:“二位将军想问何事?” 闻人渊开门见山道:“你那兄长自从换防回义乐后,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姚远鸿愣怔片刻后否定道:“小人并不清楚。” 那姚安澜和他在名义上虽是兄弟,但向来不甚亲密。姚安澜甚至时常对他打骂与侮辱,连最低等的士卒都不如。 但姚远鸿一直对当年辎重被敌人烧毁之事心中有愧,认为这是自己应当接受的惩罚,忍耐至今。 “你无需再惧怕姚安澜。”容非逸做出保证,“既然我们这次能救下你,自然有把握让他今后不敢再动你。” 姚远鸿诚惶诚恐地说道:“并非小人欺瞒二位将军,只是姚将军办事时并不会将小人带在身旁,实在是无从知晓。” 闻人渊与容非逸对视一眼后,又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今后你可愿跟着我,替我办事?” -- 第92页 营中的几名统制、指挥对姚安澜的粗暴行为颇有微言,更是不满他在军中动用私刑,在两人任职没几日后就将这情况报了上来。 闻人渊这几日经常出入兵营,大致了解过情况,知道这姚远鸿虽然仍是戴罪之身,但他本身的能力素质不亚于姚安澜,又容易相处,为人正直,在士卒中风评甚好。 是以方才姚安澜欲对其动刑时,那些士卒皆不太情愿,无奈位卑言轻,在他面前只能奉命行事。 闻人渊这次出言相救,便是打定主意,要将姚远鸿这位与姚家有着深厚渊源之人,拉入己方阵营。 而且他们两人虽然个人武技出众,但到底是从未实际带过兵,顶多知道些理论,需要这些熟悉排兵布阵之人协助。 “但小人有罪在身,恐怕连累将军。”姚远鸿不安地想要拒绝。 容非逸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让……写个折子上奏给苍官家,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赦免你当时的过错了。” 他们和苍年佑关系好,有时候说话就没那么注重尊卑之分。 姚远鸿心中激动,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最后只道:“小人多谢二位将军恩典,往后定当尽心竭力。” 闻人渊听他表过忠心,便让他先行退下,不过也没让他回到姚安澜那边去,就近安排在两人营房隔壁。 姚远鸿临走时,带些犹豫地回头对他们两人道:“虽然小人不清楚姚将军此前有什么异常举动,但还请二位将军对他多加注意,尤其是在他负责义乐城防的时候。” 两人听到这话,心知是找对了人,姚远鸿与那姚安澜果然是不相为谋的两类人,当场谢过。 姚远鸿虽然像是已投向他们这边,但仍需观察一段时日,才能最后定下是否可堪一用的结论。 容非逸又吩咐下去,在附近加派了人手,以免姚安澜来寻衅滋事,倒是谅他还没这个胆。 等这些事都处理完毕后,他才将从凌辉处听闻的事告诉给闻人渊。 “这冬瘟有必要通知义乐官府加以防范,以免扩散,而那两人与那位颜小娘子恐怕有些关联。”他最后才点明了目的。 “原来这几天你是查这事去了。”闻人渊没怎么感到意外,“不过我之后要出城去御刀门探查,到时候你得留守义乐,看住那姚安澜。” “没问题。”这件事之前两人就商量过,容非逸立马答应下来。 罗有全在数月前回到御刀门后便失了音信,经过对比调查到的几起事件,两人发现他消失的时间却与那所谓妖女一行出现的时间接近,其中或有关联。 但如今驻防义乐城的姚安澜似在暗中谋划,达江对岸的齐川又有调集军队的迹象,这两件事不得不防。 这些皆为苍年佑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因此两人当时就决定在新年的元旦那天,由闻人渊带上营中一千精兵,直接分兵前往御刀门进行查探。 ==================== # 绮绣归来刀刃现 ==================== 第50章 除夕之夜 平安无事的到了除夕那天,依旧留在义乐城中的颜烟三人聚在宅院中,一边闲聊着,一边享用比往常更为丰盛的佳肴。 颜烟今日心情不错,对杨留与秋绮枫二人说道:“今年除夕没能回医仙谷和师父一起过,这还是自记事起的头一回。” “师父有事在身,此刻大概也不在谷中,恐怕是吃不上这团圆饭的。”杨留将她面前的酒杯拿开了些,“师妹,少喝些酒,两三杯也就罢了。等会儿我带你们两人去街上逛逛,喝醉了可就去不成了。” “那可不行。”秋绮枫急匆匆地说道。 虽说义乐城不设宵禁,但除夕至元夕这十六天里,街上那热闹的氛围更是无与伦比。 杨留说着是带她们两人上街,但实际是这两人带着颜烟出门散心。 自从回到义乐城住下后,颜烟因突然发病和其他各方面的原因,竟一直不曾走出过那宅院。 不过她也没让自己闲着,除去轻功已小有所成,更是勤加修炼闻人渊当时教给她的那几招剑法。 杨留也会用剑,看她练剑便时常指点招式,以至于她进益神速。 因着秋绮枫喜欢热闹,三人吃饱喝足收拾完后便一起出了门。 天色早已彻底暗下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将城中映得直如白昼。 与义乐仅有一江之隔的齐川兴昌城也是如此,江面上又有船只成行,船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这几天两地间的商贾游人来来往往,比平时更为密切,毕竟在过年时总该尽弃前嫌,共同庆祝的。 三人出门时,义乐城中已经有人开始燃放起各式烟花爆竹来,让这夜景更是喧嚣。 颜烟看那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不由得想起七夕那日的情形,恰好城中那座观景用的高塔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便商量着和杨留与秋绮枫一起上了塔顶。 话分两头,此时在义乐城的将军宅邸中,闻人渊已然安排妥当。 几天前,他收到苍年佑的回信,执令牌从兵营中抽调出一千精兵来,命他们分散着结成几人小队先行出了义乐城,没引起太大注意。 此时闻人渊身边就带着血盟的四名兽卫,以及在这段时间内凭借自身表现,已经取得他与容非逸两人信任的姚远鸿。 -- 第93页 他们六人也是结成一队,准备连夜出城。 苍水云见闻人渊除夕夜还要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就想一起去凑个热闹,追着闻人渊到将军宅邸门口,道:“我也要去。” “清源是去办事的,长公主殿下去做什么?”容非逸追上她,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苍水云随口回道:“当然是去帮忙的。” “殿下别添乱就不错了。”容非逸之前就见识过,但凡她说自己也要跟着去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 苍水云瞪着他,做出一种娇嗔的样子,道:“都要过年了,你还准备惹我生气?” “不敢。”容非逸撇了撇嘴,但还是想了其他的理由,让她不再对闻人渊纠缠下去,“只是比起这出门办事,由在下陪着殿下过年岂不是更有意思?” 苍水云想了想觉得也是,又笑起来,道:“行啊,那你等下和我一起去逛街吧。” “又逛街……”容非逸露出哀叹的神情。 闻人渊见他将苍水云劝住了,朝他点了下头表示感谢并报以同情,随后便带着另外五人出了将军宅邸,就近去往义乐城东门出城。 义乐城那座高塔在一个月前已完成整体修葺,重新开放,如今除夕之夜在塔中观景的人比七夕时果然多了不少。 秋绮枫兴致盎然地拉着两人去找了个空位赏景,不时发出惊呼赞叹声。 颜烟眺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景物,只想到那天她和闻人渊两人经历的事 想来有些可惜,当时他那句自己未能听清的话到底是说了什么,她大概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她看着夜空中零零落落的烟花出声,身周的喧嚣像是渐渐褪去,欢声笑语被隔绝在外,与她无关。 闻人渊带着一行人,骑马在街市中缓行而过,再次路过那座观景高塔,心有所感地往塔上看去,隐约见到塔中人影攒动,很是热闹。 想来正值岁除,乃是合家团聚、除旧迎新之日。 这天晚上不论士族还是庶民,皆是通宵达旦、彻夜不眠,是为守岁。 义乐城中有些人在用过家宴后,或是出门燃放烟花爆竹,或是上街赏玩,俱是打发夜间闲暇时光。 是以现下在街上仍有不少人,夜市也还开着,身处那高塔中的人更是能将这片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闻人渊有要事在身,无心上塔观景,匆匆跟上姚远鸿那五人,出了城,尽情策马赶往御刀门。 颜烟远远地见到一队人马在街市中穿行而过,这在义乐城中是时常能见到的情况,只扫过一眼,也没看清人,却不知为何心跳陡然加快,随后才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她想自己适才饮过几杯温酒,定是醉了,醺醺然的竟是看谁都觉得像闻人渊。 “师兄,街上集市热闹,不如我们去逛逛可好?”秋绮枫看够了热闹,瞧见颜烟一直在发呆,眉间隐有忧色,便撺掇着杨留带她们去逛城中夜市。 杨留跟着她的视线看去,立马就清楚了她的用意,笑道:“也好,两位师妹甚少出谷,倒的确是应该多经历经历的。” “师姐,你说呢?”秋绮枫轻扯了下颜烟的衣袖,“我们去买些节物,带回去送给师父吧。” 颜烟回过神来,倒是听清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应道:“好啊,只是不知要买些什么。” “要看过才知道呢。”杨留也不想看她一直沉浸在回忆中,催促着两人下楼。 三人有商有量地出了塔,跟着行人步入街市。 大概是前段时间城中有人染了冬瘟,这晚义乐城街上还有驱傩的仪式,象征着迎神驱逐疫鬼,图个吉利。 那驻城禁军中挑出百十来人,皆戴着面具,身着彩衣,装扮成六丁六甲,或是门神、土地、灶神之类大小神明,浩浩荡荡地一路敲锣打鼓地驱祟,行出城门埋祟,这才算罢。 “这义乐城的傩仪的确不及宫中的大傩仪精彩,不过也算规矩。”苍水云手中拿着蜜酥丝毫不顾忌形象地边走边吃,随口对刚才看到的那支驱祟队伍作出评价。 容非逸对她这话没法反驳,只是跟在她身后走着,随时注意着不让附近的行人太过靠近。 苍水云对自己的身份向来没什么自觉,转身从近旁的小摊上拿起一个傩祭面具覆在自己脸上,对着容非逸摆了个吓唬人的姿势后又跑了开去。 “哎,还没给钱呢!”那小摊的商贩见她拿了东西就走,忙追喊起来。 容非逸无奈地拦下那小贩,问道:“店家,要多少钱?” 苍水云正在兴头上,一边借着手中面具遮挡偷偷打量容非逸,一边倒退着走了一段路,没留神就撞到了旁人。 “抱歉。”她立马取下假面,回身向对方道歉。 被撞到的人站稳了身子,细语道:“没关系,我也没注意。” 杨留被秋绮枫拉着帮忙挑选节物,颜烟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没注意自己身后有人,被撞到后就听对方道了歉,当即表示无碍。 苍水云只觉得她说话声音轻柔好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跑着回到容非逸身旁。 “师姐,我买好了,走吧。”秋绮枫刚才就一门心思地在挑挑拣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笑着转身挽住颜烟手臂。 杨留抱着几只包装妥当的方盒,带着她们两人又转去了临近的小吃摊,想顺道买些蜜煎果子、炒槌栗、澄沙团之类的消夜果带回家去。 -- 第94页 容非逸在付钱时就听到苍水云在和别人说话,见她拿着面具回来,朝来的方向看去,却没见到方才与她说话的人,提醒道:“夜市人多,别走散了。” “我知道。”苍水云因刚才撞到了人,总算肯好好走路了。 颜烟三人在买完点心后又在外面闲逛了一大圈,几乎把城中几处最为热闹的夜市都走遍了,回到城东的宅中时已过子夜。 秋绮枫走得累了,吃了些点心后觉得实在熬不过,先回屋去睡下了。 正房的厅堂中点着火炉,就只剩杨留与颜烟坐在炉边取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若是要找御刀门,年节这几日便是个好时机。”杨留毫无征兆地说出这番话来。 颜烟愣愣地看着他。 近两三个月来,为了不让她过于忧心而导致病情反复,几人间如达成默契般皆不再提起御刀门以及闻人渊之事。 “我也是这么觉得,过年时他们或许会放松些警惕。”颜烟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也得想办法将罗有全手中的那张契约文书拿到手。” “现下先去睡会儿。”杨留打定主意后,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好。”颜烟跟着起身准备回屋,“对了,这次去也还要带上师妹吗?” “小师妹肯定是想跟着我们的,不如就一起去找那御刀门,互相照应着省得麻烦。”杨留笑了笑,算是替秋绮枫做了预定。 颜烟朝他看去,突然意识到其实是他想将秋绮枫带在身旁,微微一笑:“那就看师妹能不能及时醒来了。” 第51章 找上门去 正月初二,各家各户开始走亲访友,走在义乐的街头巷尾,处处能听到互相拜年的祝福话语。 凌耀也照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在除夕前一天就回到了义乐,与他的家人团聚过年。 不过是出去了短短半年不到,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成熟稳重不少,原本就高的个子竟又长了一些。 只是他那娘亲看着他好一阵心疼,唠叨起来:“依我说就得先成家后立业,你看你这出门在外,都没人照顾你,人都瘦了一圈,也晒黑了。这两天就在家住着,娘给你好好补补。” 凌耀好不容易才吃完了娘亲强塞进他碗中的肉菜,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娘,你就放心吧。” 这家里除去他哥哥凌辉的两个孩子年龄尚幼,就剩他一人未结亲,近一两年来,逢年过节的家宴饭桌上总少不了催婚这个话题,让他极为头疼。 “要说这结亲的事,眼下不就有现成的吗?”凌辉的娘子打趣道,“文家那位小娘子和叔叔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得很。我们两家又向来是知根知底的,这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凌温硕也开口接过话,“素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你可别耽误了人家。” “怎么连爹也这么说,我还没这打算呢。”凌耀放下筷子,一边摆手,一边朝凌辉投去求助的眼神。 凌辉见他如此,笑着出面解围道:“爹,娘,弟弟有自己的打算,不用替他心急。” 凌温硕知道凌耀这一趟外出经商,经过历练,的确大有长进,耳提面命几句后便由着他去了,这事才算揭过。 等用完这顿早膳,凌耀几步追上回自家医馆开堂坐诊的凌辉,跟着他一起往妙存坊去,道:“哥,真是多谢了。” “谁让你是我弟弟呢。”凌辉无奈地看着他,“倒不如早些去上门提亲,省得爹娘总替你操心。” “知道啦。”凌耀又觉得头疼起来,扭头就要走。 凌辉忽地想起前阵子的事,叫住他问道:“你怎么和归德将军相识的?” “哪位归德将军?”凌耀满头雾水地反问。 “上个月刚被派来义乐的那位容将军。”凌辉奇怪地看着他,“他向我打听你和你那位师父的事。” “打听我师父作甚?”凌耀愈发地不明所以然了。 不过凌辉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应该去找颜烟去拜个年。 “先不说这些了,我去找师父问问不就知道了嘛。”凌耀边朝凌耀挥了挥手,边出门往之前杨留给他的那处地址跑去。 凌辉话还没说完就见不到他人影了,自顾自地摇头低笑:“还是改不了这毛毛糙糙的性子。” 杨留在城东的那间宅子离凌家的妙存坊不远,凌耀跑到时却扑了个空,任他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 颜烟三人在昨日就出发前往御刀门了,此时当然就只留下空荡荡的宅院和紧闭着的大门。 吃了闭门羹的凌耀仍不死心,转身就往大街上去随便拦了个人,询问将军宅邸在何处。 “凌家的小公子怎么不知道这事?”那人长住在这义乐城中,认出他是妙存坊凌郎中家的次子。 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驻守义乐的事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也就剩像凌耀这般此前在外经商办事之人还不清楚了。 那新修的将军宅邸也算气派,他稍一打听就问明了方位,与杨留那宅子不过隔了一街一巷。 “这将军宅邸本来是官家赏赐给云麾将军的。”那路人也是好兴致,顺着问路这事向他分享起此前听说的传闻来,“不过云麾将军不常在宅中住,因此暂借给归德将军住下了,免得这住宅失了人气。” -- 第95页 凌耀好奇地发问:“这云麾将军又是何人?” “听说是闻人太傅的独子,那位归德将军还是世袭的护国侯呢,要没这层关系,只怕他们两人年纪轻轻的,也做不成这么大的官。”那人的语气中带着羡慕。 “闻人?”凌耀闻言一怔。 闻人太傅的独子可不就是他那师父一直在找的闻人渊? 那位闻人少侠失踪,他这几个月来在宣安城中也是想方设法去上打听此事。 不过凌耀的药材生意是越做越顺利,却依旧没能得知他的下落。 但听这路人所言,将军宅邸和杨留的宅子相隔又不远,两人应该已经见上面了吧。 “师父也真是的,都不和我说,让我在那儿瞎忙活。”他悄声埋怨着。 那人没听清凌耀说的是什么,接着道:“凌小公子还不知道吧,这将军宅邸中还住着位娇客,长得花容月貌,听说还是位公主,皆道是已经被指婚给了云麾将军。” 凌耀愣了愣,瞪着眼睛直呼道:“他怎么能娶公主?” “这云麾将军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深受官家器重。公主下降于他,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不是……算了,多谢相告。”凌耀不多言语,匆匆道谢后又往将军宅邸赶去。 他清楚那两人之间的感情,但若公主被指给了闻人渊,圣意难违,那他师父该何去何从? 他越想越觉得不妙,眼看着将军宅邸到了,当下就想闯入宅中去找闻人渊问个明白。 守门的侍卫见有人冲撞将军宅邸大门,立刻出手拦下,将他推了开去。 凌耀为颜烟打抱不平,心里本就有气,被推开后更是发恼,上前就与那几名侍卫争斗起来。 容非逸得到侍卫通报赶来,见门口几人扭打在一起,当即上前将他们隔开。 “在将军宅邸正门外打闹,成何体统?”他板着脸向那几名侍卫训话。 凌耀没出几招就被容非逸压制住,一时冲动的头脑冷静下来,退开几步,端正了仪态后开口问道:“阁下可是归德将军?” “正是。”容非逸觉得他手上功夫还算不错,就不知道来此意欲何为了。 凌耀看出他身份不凡才有此问,知道自己没猜错后又问道:“请问闻人将军可在宅中?” 容非逸没急着回答他,道:“你又是何人,找他何事?” “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容将军见谅。”凌耀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在下凌耀,听家兄提过,容将军曾有事来找过在下?” “你就是凌耀?他现下不在。”容非逸打量他片刻才继续道,“不过我正想着近些天去凌家拜访,确实有事想请教一二,还请入宅一叙。” 上月中旬,他特地去妙存坊等那一男一女,却没能等到,之后凌辉也告诉他那一对男女未再来过,不知是否发生什么变故,便只能等凌耀回家来再问。 凌耀不作推托,跟着他进了宅中客厅。 “凌兄弟,我就直接问了吧。”容非逸领着他坐下,让下人端上了热茶,“你可知你那位师父现在身在何处?” 两人通过姓名后便称兄道弟起来,也不觉得生疏。 凌耀疑惑道:“非逸兄,你们不知道她住哪儿?” “此话何解?”容非逸有所觉察。 “师父就住在这城东,离将军宅邸不远。”凌耀挠了挠头,“而且那宅子现下无人,我还以为她已经与闻人少侠见上面,不在那处住了。” 容非逸听他话中的意思,却比他能获取的情报更详细些,细问道:“你可知他们那时是发生了何事?” 凌耀心知他与自己一样关心那二人,便回忆着颜烟当时告诉自己的那些事,几乎原话复述了一遍,甚至将更早以前自己如何拜师颜烟,又如何与闻人渊相识并承蒙其照顾,顺利在宣安做药材生意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容非逸想了想,让他稍坐片刻,自己出了门,不知从哪取回一幅画来给他指认。 凌耀确认过画中的两人,道:“是杨师伯和秋师叔没错,你怎么有他们的画像?他们一直与我师父在一起,那城东的宅子便是杨师伯的。” “这事可以问你那兄长。”容非逸心中有数,收起画像后又道,“没想到颜小娘子居然就住在这附近,却是错过了。” 凌耀道:“我方才就觉得奇怪,既然闻人少侠已无大碍,又为何迟迟不与我师父相见?而且听说将军宅邸中还住着位指婚给他的公主,那要置我师父于何地?” 容非逸叹道:“你有所不知,清源所中蛊毒虽是解了,却因此失了记忆,根本就不记得颜小娘子。至于那位公主,你大可放心,苍官家当时不过是随口一提,尚未有定论,而且清源已经直接拒绝过了。” 他没想到外人已大致猜到苍水云的身份,等会儿得去提醒她不能再随意出门了。 将军宅邸中的侍卫也需要重新调整安排,不能像现在这般松散。 “可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我师父去哪儿了。”凌耀刚安心,想到已经好些日子未与颜烟联络,又觉得着急。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她现在去了哪里,若果真如我所料,恐怕会有个巧遇。”容非逸倒是心情放松地笑起来。 凌耀见他笑得莫名其妙,问道:“非逸兄为何发笑?” “御刀门的罗有全当日追杀他们二人,乃是他们的仇家。”容非逸另起了个话题,但也能算作是解释,“如今正值年节,御刀门中或许会稍减警惕,有利于查探。” -- 第96页 凌耀恍然:“非逸兄的意思是,我师父他们可能是去御刀门了?” “没错,而且清源现在也在赶往御刀门的路上。”容非逸笑意更甚,“不过为防万一,我有一件事想托付给凌兄弟。” 第52章 后山失火 凌耀问道:“非逸兄是有什么事?我尽力而为。” “罗有全在数月前回御刀门后便一直不曾露面,恐怕已不在御刀门中了。清源对此也早有预料,是以带了不少人手同去。”容非逸心思聪颖,总比寻常人想得更多些,“那御刀门所在离齐川不远,若要暂避耳目,进入齐川境内是个法子。但那边的事,我与清源皆不便前去探查,听说你药材生意经营得不错?” 凌耀听这话语中的转折,立马明白他的意图,道:“所以非逸兄是想让我以经商为由,留意齐川那边的动静?” “你功夫不错,既拜过颜小娘子为师,又同清源相识,与此事也关系匪浅。”容非逸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物来,出示在他面前,“所以,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凌耀见他拿出块铜牌来,看清了刻在上面的印记,又听他这般直言,当场震惊。 “非逸兄,你是……血盟的‘魅’?”他呆愣愣地发问。 那块铜牌上刻着一朵莲花,吐露着金蕊,和他在话本中看到过的描述一模一样。 他看过的话本不比颜烟看过的少,当时两人聊天时就提到过,甚至后来从颜烟口中得知了闻人渊就是追灵公子本人,自然也是看过描写血盟之事的那些话本的,对此颇为仰慕。 就这点来看,也难怪他们能熟络起来了。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说了。”容非逸如今当上将军,有了正职,也不顾忌他有可能将自己是血盟成员的事说出去,“如何?” 凌耀忙不迭地点头:“若我能帮上忙的话,那当然可以了。” 虽说他答应得很快,但其实已权衡过利弊,自己现下所经营的药材生意完全可以发展开去。 颜烟是他的师父,闻人渊则是助他达成心愿的恩人,再加上容非逸又是血盟的“魅”,如今有事交托给他,还邀请他入伙,于情于理皆无法拒绝。 容非逸笑言:“既然你做出选择了,可不能反悔。” “才不会反悔呢。”凌耀内心着实兴奋起来,“难道说闻人少侠也是血盟的人?” 容非逸没有隐瞒:“他是‘魑’。” “他居然是‘魑’……”凌耀晃了晃神,反应过来道,“所以你还是那逐影郎君?” 容非逸回忆着自己在所写的话本中,似乎没有没有将两边的事串联起来描写过,想着凌耀确实天资聪颖,能举一反三地联想到这些事,点头承认了,又道:“关于你我的身份,切记不可外传,包括你的家人。” “这是自然。”凌耀答应下来,细细询问了自己应做之事。 容非逸取来一只血盟用以传信的机关鸟,教了他用法,让他到时以此来传递情报。 交代完后,他便送凌耀出了将军宅邸,打算将刚才获取的新线索添加到原先记录情报的簿册中去,若闻人渊这次没能与颜烟见面,回来后也能方便查阅。 不过,让凌耀加入血盟之事其实是他今天突发奇想所为,仍算是在考察期内,因此暂时没打算告诉闻人渊。 而闻人渊一行人,于正月初七行至御刀门所在山下的村镇,准备停歇一日,等待分散而至的禁军精兵在邻近郊野集结完毕后再上山去查探。 他们到达村镇时已至巳时,因赶路而觉腹中饥饿,找了镇中酒楼去用膳。 酒楼在这个时辰的生意最好,前来用餐之人不少,也是探听消息的好时机。 闻人渊正是因此听到邻桌那几个看着像武馆学徒的人交谈。 “听说今天一早有一男两女路过这镇子,和那传言中形容的一模一样。” 坐方才说话那人对面有一人赞同道:“可不是嘛,说是卯时来的,还在这儿歇过脚,说不定坐的就是我们这桌呢。” 一开始说话那人慌张地拦住了他,往旁边看了两眼,低声道:“你可别瞎说,小心那妖女盯上我们。” “她找我们做什么?”对面那人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心里发毛。 “就咱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让那妖女找上门来?”坐他身旁又有一人搭腔,“依我看,她准是去找御刀门的。” 打头那人道:“不知这御刀门的新任门主能不能镇得住这妖女。” “罗公子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比起他爹来还差得远呢,怕是悬了。” “希望这御刀门不会和那几个虚名在外的门派一般没用,否则也得遭殃。”另一人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不过好赖与咱们无关就是了。” 闻人渊见他们顾着饮酒吃菜暂时停了谈话,便将钱留在桌上,让那四名兽卫且吃着,又朝姚远鸿示意,让他跟着自己出门。 “已经迟了些,来不及再等人会合了,我现在就得去御刀门处查探。”闻人渊做了决定,“你待会儿和他们几个说一声,留在这边等着,若遇到什么麻烦我会尽量传消息出来。” “是。”姚远鸿得到指示,立马应了下来。 闻人渊不再多言,直接出了镇子往邻近的山上赶去。 另一边的颜烟与杨留、秋绮枫三人已经到了御刀门的山门外,比闻人渊到达山脚村镇时稍早些。 -- 第97页 杨留带着这两人走了近路,到达后直接上的山,因此虽比闻人渊晚半天出发,却能早他几个时辰到达。 颜烟担心自己会被御刀门弟子认出,与秋绮枫留在了后方,只由杨留一人前去打探。 御刀门位于山坳中,占了邻近的几个山头。虽说时值年节,不少御刀门弟子离开探亲去了,依旧留了几队御刀门弟子巡视守山。 杨留查看过一圈,决定找个理由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 “站住,干什么的?报上名来。”守在南面正山门外的弟子见他近前,精神紧张地开口质问。 这些守山弟子早就被交代过,这几个月来凡是有接近御刀门的面生之人,皆需仔细盘问。 “千山宗火云堂木风,有要事求见罗门主,劳烦通报。”杨留从他的姓和字中摘了一半,随口起了个假名。 这些守山弟子中有当时跟着罗有全围追闻人渊与颜烟二人的,知道当时助拳之人中有火云堂的堂主林广,便站出来问道:“你可是那林堂主门下?” 杨留正愁这些御刀门弟子中无人知道林广与罗有全之间的关系,听这问话,料他是个知情的,接话道:“正是。” “林堂主不是突发疾病死了,怎么还派弟子来?”那守山弟子起了疑心。 杨留装模作样地从袖袋中取出封信来,稍稍显了下,道:“此前为林堂主整理遗物时发现此信,正是要交给罗门主的,只因路上耽搁了,今日才到。” 守山弟子把手一伸,道:“把信给我吧。” “这可不行。”杨留干笑两声,将那信又塞回衣袋中,“得交由罗门主亲自过目。” 守山弟子对他并未放下戒心,道:“罗门主现下不在,既是如此,还请回吧。” “兄台可知他何时回来?”杨留假意询问。 守山弟子不耐烦起来:“这我哪知道,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半个月的,没个准数,你若等得了便等着吧。” 杨留知道再说下去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会加大,便借口改天再来,返身又往西侧绕了半圈,见西角门也有不少人在巡视,这才回到颜烟与秋绮枫所等候的正南门外的山道处,将打探来的事与她们说了。 “他居然跑了?”颜烟等了半天却只得到了这个消息,虽然来时就已经有所预感,但现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难怪一直不见踪影,这下该怎么从他手上拿到那份契书?” 杨留笑了笑,道:“我刚才去御刀门西边时,见他们在那儿……” 他话未说完,就听从御刀门西侧的方向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走水啦!西山走水啦!” 喊声在山坳间回荡,响彻方圆数里。 “堆了不少柴木。”杨留这才接上后半句话。 秋绮枫直愣愣地看着他:“师兄,这是你放的火?” 杨留点头认下了。 御刀门弟子众多,占了这大片山地,靠着将罗家的那些田产放租给佃户,收取租金,算是足够支撑日常开销了。 他们平日里也做些木材生意,雇人在山林间砍伐柴木,就近堆放在了御刀门西侧的山林间,择日再遣人运下山去。 杨留不过是见到那儿有不少被堆放在一起的木料,便往其中甩了个火折子。 冬季天干物燥,木头很快就被引燃了,起初只是冒着些白烟,没引起多大注意。 随后这火势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旺了起来,黑烟滚滚,蹿起的烈焰烧红了半边天。北风一起,眼看着那林火往山下蔓延过去,就快烧到御刀门正后方了。 三人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那些在周边巡逻的弟子忙作一团,便趁乱再度接近御刀门。 不少人往西边赶去救火,独留那位守山弟子守着这正山门,见杨留带着两名女子再度折返,警惕道:“不是说了罗掌门现下不在吗?” 杨留不紧不慢地说道:“此番来,却不是为见那罗有全。” “什么意思?”那弟子眯起眼,瞥到一旁的颜烟,顿时脸色大变,“你,你不是……鬼啊!” “闭嘴。”颜烟身手敏捷地抽剑出鞘,反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杨留适时地上前出手钳制住那守山弟子,道:“罗有全的居所在哪?带我们过去。” 守山弟子的手臂被他反拧,疼得厉害,连声答应。 “师妹若再被人认出样貌,或有不便。”杨留无奈地往颜烟看去,“小师妹和我一起去,师妹就留在这山门外接应我们,万事小心。” “好。”颜烟目送着两人半是押送似的带着那名守山弟子进入御刀门,很快就消失在连缀成片的房屋中。 剩她一人被留在外面闲着无事可做,为安全起见又退开了些,回到山坡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阵步后,顺手取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管玉笛。 闻人渊在山脚下便见到从山间涌出浓浓黑烟来,心知是那御刀门处有异,施展起轻功来,一路狂奔。 冬季的寒风凛冽,刮在他脸上,顺便将那隐约的笛声断断续续地送入他耳中。 第53章 恢复记忆 颜烟吹着笛,看前方稍远处那火焰越烧越近,火舌舔上了御刀门中一座木楼的檐下围栏。 她忽觉一点冰凉落在额间,阴沉沉的天空竟下起雪来。 笛声因此被打断,她放下了玉笛,握在手中,抬头看那白雪纷扬落下。 -- 第98页 一片雪花飘然落于她的眼睫上,静静化去,令她无端端湿润了眼眶。 颜烟深吸一口气,冬季的气息混合着焦味蹿入鼻腔,感觉像是呛入了刺鼻的腥甜,随之而来的是纷杂沉重的思绪。 她不知道闻人渊在哪里,也不清楚罗有全会去何处,虽然杨留和秋绮枫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但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舍弃了。 怅然若失与束手无策两种情感在颜烟心中盘桓多日,急欲寻找一个能彻底宣泄的突破口。 她就像是丢了魂般,高举起手中玉笛就要往身旁的山石上敲落。 那玉笛落下,却被一只横伸过来的手接住了,从粉身碎骨的下场中幸免于难。 颜烟身子一僵,缓缓地转头看去,却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恰好也看着她。 “是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 闻人渊看那燃起的火焰方向,又听着越来越清晰的笛声,一路寻至这御刀门后山,那笛声却骤然停歇。 他本想在附近寻找那笛声的来源,刚接近御刀门北侧山门,见颜烟举着那管玉笛做出敲击的动作,想也没想地就纵身上前出手拦下了。 闻人渊打量着眼前的人,心跳骤然快了几拍,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层层蔓延开去,钻痛感又从头颅内部传出,但他这次却对其做出了抵抗。 就像是冲破了最后的禁锢,一阵让他不得不呼喊出声的剧痛过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思绪。 闻人渊捂着心口,低头呕出一口黑血来,将尚未来得及积雪的泥地染上点点深斑。 “你没事吧?”颜烟听他发出呼喊,又看着他吐血,习惯性地伸手就要为他诊脉。 闻人渊只觉得自己在呕出那口黑血后,浑身上下变得格外轻快,猜测自己或许是将最后的蛊毒尽数排出体外了。 他抬头看到颜烟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己,此情此景分外熟悉,不禁低唤一声:“烟儿。” 遗失数月的记忆恢复,将脑海中的空隙尽数填满,此时提及这个名字,再不会令他产生那种令人难受的空落感了。 颜烟伸出的手一滞,在还未碰触到他的手腕前便缩了回来,却被闻人渊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 “你放开我吧。”颜烟不敢继续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想从他手中挣脱开去。 她一直想与闻人渊再次相见,甚至为此辗转数地想找到他,但如今真见到了之后,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约约地生出惶恐不安的情绪来。 闻人渊将她那只冰凉的手握得更紧,道:“在山崖上为着罗有全那家伙说的话,已经甩开过我一次了,还想甩第二次吗?” “我……”颜烟的掌心感受到熟悉的温度,连带着整个人都温暖了些许,低了头,悄声细语地竟说不下去。 她不清楚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境,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喜悦,发现他伤病未愈时的担忧,紧随其后的便是对自己的憎厌。 他还记得罗有全说的那些话。 颜烟不得不再度想起罗有全亲口所说她是罗常贤女儿这件事,再一次陷入到认为自己是迫害闻人渊之人的帮凶这个想法中去。 旋风乍起,夹带着林木燃烧的焦味,让人一时间迷了眼,吹散了她的发髻。 闻人渊将她这般有些狼狈的模样看在眼中,只让人觉得怜惜,发出一声喟叹,将她拉近自己身前,以手做梳,轻柔地拢起她散乱的发丝。 颜烟沉醉于他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柔中,从他身边逃离的想法瞬间化为乌有,只讷讷地说道:“你不该再见到我的。” “为何?”闻人渊问着她,一边打量着自己为她梳理好的头发。 颜烟觉得鼻子发酸,道:“罗常贤与罗有全皆是你的仇敌,而我却是……” “罗有全那满嘴的胡言乱语,你也相信?”闻人渊不满地冷哼一声。 颜烟轻晃着头,道:“可他说得真切。” “别乱动。”闻人渊正稍显笨拙地为她挽发,担心扯痛了她,“只凭那发簪,又怎能确信你的身份?况且,就算你是罗常贤的女儿,对我来说也并无什么不同。不管罗有全如何挑拨,我不信他。” 颜烟怔怔地看着他,鼻尖被冻得发红。 闻人渊停顿片刻后从怀中摸出支碧玉簪来,簪在她的黑发上,笑道:“我只信你。” 他只是觉得自己与颜烟之间并非再续前缘,而是时隔很久之后仍旧宛如初见般的再次心动。 “你还带着这支发簪?”颜烟因他的笑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将自己此前回赠给他的那只发簪还了回来。 这般物归原主却不知是出于何意,令她感到心慌意乱,伸手去摸系在腰间的那块他送给自己的玉佩。 “是啊,幸好没丢。”闻人渊却没给她将玉佩也还回去的机会。 他的心思到底不如颜烟那般细腻,只是正好说到碧玉簪的事,想到自己就带在身上,便顺手用了。 听颜烟发问,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疏忽,倒没有想过让颜烟把他的那块玉佩还回来的事。 闻人渊想着此时再说将那发簪送还给他的话又过意不去,只能将错就错。 而且他们两人之间的心意实则尚未完全明确,借着此事,就给予了颜烟再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颜烟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 第99页 想他们二人初见后便日日待在一处,崖上骤然分离,心中失落难以填补,如今再遇,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难以自抑。 “你怎么又哭了?”闻人渊比那次更为主动地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轻拍着她的背脊,感觉她比以前清减了不少,“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一定会找到你的。” “嗯。”颜烟在他怀中点头。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周,让她毫不抗拒地感到安心时,就听身侧传来一声轻咳,惊得她如触电般立刻从闻人渊的怀中弹开,连退几步。 “师妹。”杨留唤了她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颜烟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偷偷抹去了泪水,不敢朝他和秋绮枫那个方向看。 杨留知道她是怕羞,上前几步,对着闻人渊道:“在下杨留,字存风,常听师妹提及闻人少侠,今日总算得以一见。” “闻人渊,字清源。”闻人渊也觉得当下这气氛有些尴尬,但还是朝他行了个平辈间的礼,“杨兄客气了。” 之前他也听颜烟时常提起她的师兄和师妹,也知道他们师兄妹自幼相识,关系很是亲近。 秋绮枫他是见过的,如今看到她们两人的师兄,可称得上是丰神俊朗,人品出众,不由得对他格外注意。 “闻人少侠,既然你没事,为何迟迟不与我师姐相见?”跟在杨留身后的秋绮枫不禁替颜烟将这话问出口,“你可知我师姐一直在找你?” “是吗?”闻人渊朝颜烟看去,想得到她的回应。 杨留挡住了他的视线,道:“闻人少侠之事怕是说来话长。” 闻人渊带着些许不满地看向他,只觉这话另有他意,又忽地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问道:“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杨留没避着颜烟与秋绮枫,轻笑道:“我不戴面具的时候,你就认不出我了吗?‘魑’。” 闻人渊瞪眼看他,愕然之余又觉得这事合情合理:“你就是‘魍’?”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仅有寥寥数语,却将颜烟和秋绮枫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秋绮枫对此完全不知情,颜烟好歹还知道闻人渊是血盟的“魑”。 但闻人渊这话就意味着,撇开暂时空缺无人的“魉”不谈,她们的师兄杨留,居然是血盟四鬼中最神秘的那位“魍”。 如此朝夕相伴之人竟隐藏着此等身份,两人面面相觑着,谁也没作声。 杨留也没多说什么,只取出一块铜制腰牌来,出示给闻人渊过目。 闻人渊看了眼他手中的铜牌,也取出了他所拥有的那块。 两块铜牌放在一起,形制大小完全相同,仅是上面那莲花的纹样有所区别。 闻人渊的那朵莲花纹样,颜烟之前就见过,是九瓣莲花,而杨留手中那块铜制腰牌上的莲花纹样则是八瓣莲花,但花朵底下伴着一片荷叶,这便显出两人在血盟中的身份来了。 杨留那荷叶伴莲的纹样便是“魍”独有的印记。 “我们以前只见过两次面,我当时又戴着面具,唯有声音并未经过伪装,亏你还能记起来。”比对过后,杨留收起血盟腰牌,“此间不是聊这事的地方,容后再叙。” 还未等闻人渊说话,回过神来的秋绮枫就又抢先叫道:“师兄,你居然是血盟的‘魍’!” 杨留伸手遮住她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让她安静下来。 “原来师兄才是最会骗人的。”颜烟摇了摇头,冷静下来后,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对了,师兄,你们方才去御刀门内可有找到什么?” “并无所获。”杨留摇头,“罗有全离开时大概将重要之物全都带走了。” 被迫为他们引路的那名守山弟子,也因杨留嫌他碍事,敲晕后丢在御刀门西院附近了。 “罗有全果然不在此处?”闻人渊总算能说上话了,对此再度进行确认。 杨留开口欲答时,从山路上又上来几人,正是原应在山下村镇等候消息的姚远鸿与两名血盟兽卫。 第54章 收拾残局 闻人渊见他们上山,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姚远鸿看他与身旁几位相谈甚欢,但全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谨慎起见地并未多说,只略一抱拳道:“属下们见山上起火,为求周全,便来看看。” 那两名血盟兽卫中,有一人名号是“青龙”的,本名叫卫志业,跟着开口道:“纪修和严平亮去召集人马了,我们先过来接应。” 他提到的那两人在血盟中的名号分别是“勾陈”和“腾蛇”,这事姚远鸿是不知道的,加之血盟兽卫这六人在军中皆领了不大不小的校尉之职,分别掌管一都五百人,便只当是闻人渊的亲信将领。 他们在见到山间冒出浓烟后便采取了分头行动,由卫志业和被称为“白虎”的殷勇,跟着姚远鸿上山找寻闻人渊,顺便查探究竟发生何事。 而纪修与严平亮两人则出了镇子,拿了军中令牌召集那些分散而至,在郊外隐蔽处驻扎的精兵,随时准备开拔。 虽然目前到达此地的人并未完全集结完毕,但对付已经群龙无首的御刀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闻人渊道:“正巧,这御刀门的事就交由你们接手了,先发个信号,让他们带人上山来。” -- 第100页 “是。”这三人领命。 殷勇取了血盟的传信烟花,往空中发出了以示召集的信号,之后便要随同卫志业,两人分别去御刀门其他方位的出入口查探,以方便掌控局势。 那山火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扑灭不了,堆放着的木料被杨留引燃后,呼啸乱窜的山风一吹,四面八方皆成了火点,扩散的速度比设想的要快不少,御刀门内部已被波及,越来越多的弟子呼喊着赶往西侧救火。 就在他们说话办事这档口,西边猛地发出一声惊雷般巨响,在昏暗的雪天中闪出一团光亮来。 是那山火产生了爆燃,连他们这几个停留在这南侧山门外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 气流中弥漫着的焦木气味越来越刺鼻,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山林间有不少诸如野兔、赤狐之类的动物拼了命地从西山上往外跑,有几只跑昏了头的还差点撞上他们这几个站着看热闹的。 山火燃爆时有不少御刀门的人在火场中灭火,炸响过后,山坳间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好在已先行出发的卫志业见这般火势,直接没往西边去。 留守在御刀门内的弟子并不算多,已为了这火情而自顾不暇,闻人渊他们在这边做出行动时,再没有人来理会过他们。 杨留在丢出那个火折子时,不过是想转移下巡守御刀门之人的注意力,也没料到会引发如此严峻的场面,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山火爆燃后扩散出更大范围。 殷勇也是被吓了一跳,转了个方向,要往东侧绕去北山。 闻人渊交代完毕后,转过身去,与颜烟说话:“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先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只怕是不妥吧?”杨留依旧挡在他们两人之间,“以她那妖女之名,可不配你这位将军。” “她不是妖女。”闻人渊一直被他挡住视线,看不清颜烟此刻的表情,反驳之语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杨留挑衅般地问他,未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毫不客气地朝他挥出一拳。 闻人渊本想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见他出招朝自己攻来,忙闪身避过:“你这是何意?” “突然想到你我二人未曾较量过,一时技痒。”杨留朝他点了下头,“再来。” 姚远鸿被他的举动惊到,手已经放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了,就等着闻人渊发出指示,方便迅速出手。 闻人渊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想和他交手。 杨留见他仍是这般不甚在意的模样,像是在无事生非似的,变拳为掌朝他拍去。 闻人渊眉头一皱,身子却不躲不闪,心口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招。 “师兄,住手。”颜烟的眼角还留着些哭过的痕迹,跨前几步,及时阻止了还想再出手的杨留,转头就对闻人渊表示关心,“你没事吧?” “我没事。”闻人渊大致猜到杨留为何做此行为,方才便是做了准备,决定硬抗下这掌,发现杨留看似出手极重,落在身上却是不痛不痒的,“多谢手下留情。” “谁让我这师妹心疼你呢?”杨留笑着退开几步,就当是通过了考验。 “师兄!”颜烟听到这话,就知道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开自己的玩笑,羞愤道,“师兄分明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身在何处,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害我以为……” 后面的话她实在不想提及,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 杨留干咳两声,也不回答她,反而对闻人渊说道:“抱歉了,只是我向来把颜师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秋绮枫一直在旁边愣愣地听着他们对话,待杨留说到这句时才回过神来。 她从未和其他人说过自己从小就仰慕杨留师兄的事,随着年龄渐长,她显然能清晰地意识到,她对杨留和颜烟这两人所产生的仰慕之情是不一样的。 只是在颜烟没遇到闻人渊之前,她总觉得杨留与颜烟才应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更是羡慕着这种感情,因此极力撮合着他们两人。 如今杨留这一席话落在秋绮枫耳中,让她内心深处那株困在黑暗中幼苗,在险些夭折前再度见到了些许光亮。 她一直看着杨留,见他说话时的视线仍落在颜烟身上,不露痕迹地轻叹一声,以为谁都没听见,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们将事处理完毕。 “烟儿和我说起过你们师兄妹的事。”闻人渊称呼着颜烟的昵称,大概是想表达出某些情感来,“我也知道你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颜烟听他们两人在聊和自己相关的事,垂目噤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知要不要直接走开。 杨留道:“她在遇到你之前可从未哭过,作为师兄,自然不能让她受人欺负。” 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就算是闻人渊失踪的时候,颜烟因过于担忧,甚至晕过去好几次,却从未流过泪。 今日与闻人渊见了面,她这才算是哭了出来,将在这几个月中所产生的各种压力与委屈宣泄了些许,还被杨留给打断了。 其实有时候哭出来才会让人觉得好受些,但颜烟似乎只有在闻人渊面前,才愿意让自己那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 也只有在见到闻人渊后,颜烟才像是有了些鲜活的生气。 “你大可放心。”闻人渊颇有自信地回应道。 -- 第101页 杨留往山道上看了眼,见有人领着不少人马往山上赶来,大概正是那前去召集精兵的纪修与严平亮带的队,道:“将军看上去有不少事要忙,就不打扰了,容我们先行回城,到时候再去将军宅邸上拜访。” 他说着便要带颜烟与秋绮枫离开,去找他们的牛车好回义乐城去。 闻人渊却道:“不急,我和你们一起走。” 纪修与严平亮已经赶赴至御刀门的山门外,下了马,立在一旁听令。 闻人渊见他们带来的这批精兵中,弓箭手、步兵、骑兵几个兵种还算齐全,趁这便对着守候在山门处的姚远鸿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些人手便暂时交由你指挥了。” “是。”姚远鸿知道他这是将御刀门之事全权委托给自己了,当即抱拳应声,之后才迈步走向纪修与严平亮,准备探讨下一步进攻的方案。 闻人渊点了点头,向纪修要过他那匹马来,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平摊着朝颜烟伸去,问道:“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颜烟侧头看了眼杨留。 “看我做什么?”杨留笑起来,自顾自地走向秋绮枫,“小师妹,我们走吧。” 秋绮枫知道他是打算让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单独相处一会儿,又有些高兴自己能与他同行,笑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颜烟看着他们两人并肩走开,只能再次转向闻人渊,见他还伸着手。 “嗯。”她轻咬着下唇,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匆匆应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闻人渊笑了起来,牵住她的手,将她抱上马背,自己跟着翻身而上。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他离开前没忘记和那几人再交代一句,“既然决定出手,便做得干净些,别让这些人走脱了。” “属下明白。”商量完如何围剿御刀门众弟子的姚远鸿三人齐声应道。 姚远鸿对闻人渊的性格并不是特别了解,但纪修与严平亮这两个时常与之共事的血盟兽卫,看他和颜烟共乘一骑,眼里眉间犹带笑意,只觉得不可思议,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向来不苟言笑的“魑”怎么会为一位小娘子高兴成这样? 不过他们也知道闻人渊与容非逸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找一位名唤颜烟的小娘子,想来这位就是了。 纪修与严平亮朝马背上的那两人看去一眼,倒没多言,恪尽职守地分别带队往御刀门周边绕去,准备趁其慌乱攻打内部。 闻人渊见他们布置妥当,便催动马匹,跟上了已经先行离去杨留与秋绮枫所乘的牛车,不近不远地缀在后头。 第55章 打道回府 “我有事想问你。”颜烟坐在马背上,半是依偎在闻人渊的怀中,只觉得被暖意包围,冬季的寒风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与闻人渊久别重逢,又有了难得的独自相处的机会,不免得有不少事想问,甚至一下子不知该从何问起。 “什么事?”闻人渊现在心情极好。 颜烟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亲自问了他那个问题,闷声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闻人渊之前还没怎么觉得,听她这说话的语气,心中一紧,“抱歉,我前段时日失忆了。” “你把我给全忘了吗?”颜烟半侧过身子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小心。”闻人渊见她摇摇晃晃地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忙一把揽住,“听家父说,似乎是因受到那蛊毒影响而产生的问题,直到今天见到你,我才彻底恢复记忆。” 其实他方才分明能借到两匹马来,颜烟也并非不会驾驭马匹,现下非得两人同乘一骑,很难说他没带着私心。 “啊,你当时中了罗有全下的蛊毒。”颜烟念及此事,又紧张起来,但不敢再乱动,挺直了背坐在他身前,只微微转了下头,眼角的余光将将瞥到他脸的轮廓,“他还说须得骨肉至亲的血肉才能解,令尊是否有及时赶到?还有你之前的伤,都痊愈了没?我师兄刚才对你出手,可还有受伤?” “都已经没事了,我哪儿就这么虚弱了?”闻人渊半是安慰地开着玩笑,“你师兄刚才出手也没用上内力,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不妨事。” “那蛊毒厉害,还是小心谨慎为好。”颜烟话语一滞,“我当时刺中你心口的那剑是……”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闻人渊踢了下马腹,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不至于被杨留与秋绮枫的牛车甩开太远,“家父说多亏这剑让毒血流出,又封护住了心脉,才让我不至于当场毒发毙命。” 颜烟那刺中他的那剑用的是“一点灵犀”这招,暗示的都如此明显了,怎能不知她的用意。 颜烟为没能在山崖上成功救下闻人渊而自责数月,听他提及后仍心怀愧疚:“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闻人渊低头凑在她耳边说道。 仅对着颜烟说话时才会出现的温润语气,轻拂过她的耳垂,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忙不迭地抬手捂住了耳朵,顺道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过了好一阵她才平息了过快的心跳,再度开口问道:“还有,我师兄刚才一直称呼你为将军?” “是啊。”等回到义乐城后迟早都能知道这事,闻人渊没打算瞒着她,“正想和你说这事。” “看来师兄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你在哪里。”颜烟想到杨留瞒着自己这件事,又有些气恼,“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我,刚才问他也不说。” -- 第102页 “他大概担心你被牵连到这些事中,遇到麻烦或是危险吧。”闻人渊觉得此事不难理解,“毕竟与御刀门相关之事,就目前看来牵连颇广。” 颜烟抱怨道:“但我也可以算作是这事的相关人士啊。而且师兄居然是血盟的“魍”,是怎么做到隐瞒我和小师妹这么多年的?” “‘魍’本来就是血盟中最神秘的那个,我也只和他在早些年见过一次。”闻人渊往前侧方驾着牛车的杨留望了一眼,“也难怪非逸写信给他之后一直没收到回信,结合之后那三个门派的事来看,总算能说得通了。” “非逸又是谁?”颜烟总觉得今天见到了不少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闻人渊道:“等回到将军宅邸,你就知道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当上将军的呢。”颜烟出言提醒。 她今天与闻人渊重逢,说的话都比往常多了不少。 “也没什么,就是当时伤愈后回了趟宣安。”闻人渊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般,“苍官家晋封了非逸和我,分别任职归德将军和云麾将军,命我们两人去义乐城驻守。关于这些事,以及御刀门的事,另外也得等这边姚远鸿处理御刀门弟子的情况,待回城后再与你那师兄会面再一起详谈。” “闻人太傅之子,追灵公子,血盟‘魑鬼’,云麾将军。”颜烟掰着手指计数,“你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没告诉我呀?” 闻人渊低笑道:“再没有了。” 颜烟轻哼一声,也是问累了,窝在他身前暂作休息。 冬天骑马赶路着实不那么舒适,但又能与闻人渊一同赶路,她便也不那么在乎这路途的颠簸了。 不过闻人渊看她这犯困的模样,结果还是叫住了杨留,将她送回到牛车上去。 这让好几天没能安然入眠的颜烟,能坐在行驶起来相对平稳的车舆中,靠着软枕好好休憩一阵。 去义乐城的途中,颜烟与闻人渊经过互相交流,大致了解了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 这两人本就并未因这小半年的分离而产生隔阂,待到这几日交谈过后,便又如从前那般,相处地愈发自如起来。 杨留与闻人渊也算是握手言和了,不过这两人间本就没有什么矛盾,当时出手也无非是为了试探下他与颜烟的心意。 他知道这两人间暗生情愫,私下里找闻人渊说起此事,便是将颜烟托付给了他。 “你若是再让我师妹伤心,我可不会轻饶你。”杨留语带威胁,“若我真铁了心地要带她离开,你可别想再见到她。” 他与颜烟再怎么说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兄妹,定然不愿让她因旁人而受到委屈。 “放心,你不会有这机会的。”闻人渊对此很是自信。 杨留点着头,又道:“‘魅’寄来的那几封信里,倒是没提过你当上将军的事,连我也被瞒过去了。说起来,我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隐藏得不错。” 他当年与闻人渊和容非逸两人见面时,都是以血盟的身份出现,戴了特制的面具,互相皆不知道对方身份。 他能知道闻人渊的身份,还是因为在带颜烟离开医仙谷时,看到了那被留在谷仲仁居所桌上的信筒,其上便有九瓣莲花的纹样,这才将闻人渊和“魑”关联起来。 其实他能带着颜烟与秋绮枫出谷去寻那几个门派,甚至离开这么多天都没再回去过,皆是因为早就得到过谷仲仁的授意,为调查血盟相关之事离谷,可以不用特意告知。 况且,他本就在参与调查御刀门的事,说是为了保护颜烟才跟着她去,其实也是为了完成自己在血盟中的任务。 他们从千山宗回来后,暂时停居于义乐城时,杨留才再次收到谷仲仁的信。 除去拿给颜烟与秋绮枫一起看过的那封以外,还有封单独寄给他的信件,其中所提及的皆与血盟的事务相关,因此他自行看完后,便按着规矩直接焚烧干净了。 待颜烟的病况稳定,杨留还抽空去过信中提及的那处被当做血盟分部的山庄,只是当时闻人渊等人已经离开回宣安去了。 他没能见到人,只从山庄内的下人那儿打听到了有人被送来养了几个月的伤,当时闻人太傅也从宣安赶来此地,这才能确定这位有资格在血盟分部中养伤的人就是闻人渊。 “是容非逸。”闻人渊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是苍官家的表亲,他则是世袭护国侯。”杨留笑了笑,“你们两个倒是身份超然。” 闻人渊一时有些看不透他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道:“存风兄见笑了。” 这几日下来,他对杨留也开始以字相称起来,毕竟相处时间不长,没像他和容非逸之间那般亲近。 “接下来,就还得等姚远鸿把御刀门的消息给我们带回来了。”杨留听他没问什么,便未作解释。 “但愿这次能得到些有用的情报。”闻人渊之前所获得的情报,虽然已经被容非逸整理过了,但细究起来,真正言之有物,能派上用场的并没有多少。 就连这次罗有全早已离开御刀门的事,在他亲自到这儿确认前,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血盟的情报网还是有缺陷,尽管各地大多布有暗桩,可是有能力者少之又少。 闻人渊与容非逸之前就商讨过,让新人加入血盟的事宜得尽快提上日程。 -- 第103页 回程不必像去时那般赶路,他们一行四人且行且歇地回到义乐城时,已是到了元宵那日傍晚。 自七日起便开始下的那场雪,断断续续地一直落到了现在,这天好不容易停了,能见到阳光,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白皑皑的积雪。 城中街道上的雪被人扫净了,几条主道上还洒过盐,以防止结冰,方便走路行车。 大街两旁不知是被谁堆起几个雪人,映着渐渐明亮起来的花灯彩光,让这漫漫冬日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闻人渊途中就邀请那三人一同去将军宅邸上暂住,方便之后商讨后续事宜,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虽说杨留那宅子也在城东,离将军宅邸不远,但来来回回总是不便,想了想就应下了。 不过入城后,他让颜烟一人跟着闻人渊先去,自己则是和秋绮枫一起回了他那座宅子,将行李收拾妥当后再登门拜访。 闻人渊牵着马,和颜烟走了一段路,停在将军宅邸的正门外。 宅中的小厮见他回宅,出得门来,接过缰绳,欲要将马牵去马厩。 那守在门前的侍卫正要进去通报,就见一人抢出门外。 “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办事?竟敢让我苦等那么多天!”穿着一袭冬装红裙的苍水云冲着闻人渊叫嚷起来。 ==================== # 鸣珂曲里混珠鱼 ==================== 第56章 元宵灯会 闻人渊见苍水云冲过来,下意识地挡在颜烟身前。 站在后方的颜烟听到对方向闻人渊抱怨,不禁好奇地探出头去,眼中只看到那抹明艳的红色。 “咦?”苍水云倒是看清了隐在闻人渊身后的颜烟,觉得眼熟。 她来到义乐城后,统共只在容非逸的陪同下出过两次门,之后就被告知自己的身份泄露,害得她被禁了足,住在这将军宅邸中闭门不出。 原以为出了王宫就能自由自在的了,没想到反倒画地为牢,让她在这几日里大呼无趣。 苍水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除夕那天在夜市中匆匆见过一面。”颜烟看清了她的样貌,认出是那天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小娘子,“我叫颜烟。”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苍水云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眼睛一亮,也是记起她来,“你唤我水云就行啦。” 互通了姓名后,苍水云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赶来的盼心打断了思路。 “容将军不是说过现在不能出宅的吗?”盼心是在担心她又私自外出遇到麻烦,这状况并非没有先例。 苍水云缩回已踏出宅门的脚,双眸往上一翻,不满道:“我可没有出去,要他多管?” 盼心也不知闻人渊带在身旁的小娘子是谁,只对他施礼道:“见过闻人将军。” 闻人渊点了下头以示回应,见容非逸在得到侍从通报后也迎了出来。 容非逸飞速地往站在大门边的苍水云瞥去一眼,说道:“之前就收到消息了,不过我还以为你得再过个一两日才能到呢。” 闻人渊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兵营那边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姚安澜这些天倒是老实不少,不用怎么操心。”容非逸看向他和颜烟,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你这趟收获不小,值了。” 颜烟见他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往闻人渊身旁又靠了靠,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颜小娘子,在下姓容,名卓,字非逸。”容非逸大方地报了姓名,“此前听说过小娘子芳名,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咳,你们打算就站在门口聊天吗?”苍水云不满地轻咳一声。 盼心在一旁也说道:“二位将军,还请入厅上座吧。” “对了,盼心还做了元宵,在客院的小厨房里煮着,这会儿应该都煮好了吧?”苍水云忽地想起这事来,朝容非逸露出一笑,“盼心的手艺可好了,你们也尝尝。” “闻人将军也许久没回宅中,今日正好能聚聚。”盼心顺着她的话说。 按理说闻人渊才是这将军宅邸的主人,但因着他长期不住在宅中,容非逸与苍水云这两位竟有些反客为主起来。 容非逸侧身要将闻人渊与颜烟两人请进宅中,却见他正看向颜烟。 “可觉得乏了?”闻人渊低声问道。 颜烟摇了摇头:“我都歇了一路了,哪里还会觉着累。” “那……”闻人渊向她发出邀请,“一起去城内逛逛?” 容非逸就看着颜烟轻轻地点头应允。 “不用急着安排,我们不回宅用餐。”闻人渊叫住了正要回厨房张罗的盼心,又对容非逸道,“等会儿若有一男一女来宅上找我,就先将他们安排在客院吧,好生招待,等明日我们再详谈。” “行。”容非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过去说道,“今日街上热闹,你就安心陪颜小娘子过节吧。” 苍水云奇怪地看着闻人渊与颜烟离开:“他们怎么回来又走了?” “他们两个还有事。”容非逸随口一答,“看来这元宵只能我们自己吃了。” 盼心回神笑道:“我这就去小厨房看看做好了没。” 得到苍水云应允后,她便小跑着回客院,剩那两人入了主厅等着今日这顿晚宴。 颜烟则与闻人渊一同来到街上,听他说等回去再好好地互相介绍认识,想起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凌耀,便先往城北行去。 -- 第104页 不过他们只在妙存坊中见到了凌温硕与凌辉这对父子。 简单寒暄过后,凌温硕抱歉道:“二位来得不巧,犬子前天就离开了,也没和我们多说,大概是回宣安打理生意。” “这过完节就又该忙了。”颜烟对此表示理解,“什么时候得了空,再见也不难。” “还请闻人将军替在下向容兄弟问声好。”凌辉从容非逸处也知道了闻人渊才是云麾将军,想起之前他来询问的事,“容兄弟前段时间还向在下打听过颜小娘子的事,可曾见过面了?” “刚才回宅时已经遇上了。”闻人渊替颜烟作答,“既然他去了别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对了,二位且等一下。”凌温硕笑着喊住了转身欲走的两人,“上个月城中有人得了冬瘟,我这妙存坊做了不少香囊派送,也给你们两个,戴着防病。” 颜烟听杨留提过这事,称谢道:“那就多谢凌郎中了。” 她从凌温硕手中接了香囊,嗅到了有些熟悉的特殊药香,大概是在年幼时闻到过,是师父以前研究得出的药方。 “这香囊所用的香药可是用了针对那疫病的方子?”她好奇起来,并非敝帚自珍,只是不知这医仙谷中的药方是如何到了外人手上。 凌辉道:“正是,不过这方子是个年轻男子给的。他之前每半个月会和一位小娘子一起来妙存坊抓药,只不过最近这一个多月就没在见过了,也不知他叫什么。” “这药方是师父在以前配制出来的。你说的这两人,应该是我的师兄和师妹。”颜烟听他这话,发现所说的这一对男女正是杨留和秋绮枫,“既然能治这次的疫病,便不能再藏掖着了,师兄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凌温硕抚掌笑道:“那这还真是巧了,还请小娘子替我等谢过你那师兄,还有你们的师父。” 颜烟点头答应,趁凌温硕让凌辉去取来谢礼时,就只拿着那两只香囊跟闻人渊出了妙存坊。 她将其中一只香囊递了过去,道:“我不擅长做这些,就只能借花献佛了。” “你师兄和师妹之前是来抓什么药,是给你用的?”闻人渊接过香囊,随手揣入怀中,还在想刚才凌辉于不经意间提到的事,“你生病了?” 颜烟就见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说道:“是我那不足之症复发了,不过现下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前几天见到闻人渊后,她心中郁结便已烟消云散,自然不会再为此担忧过度以致生病。 闻人渊这才稍稍宽了心,陪她一起在街边的小吃摊吃了元宵,权当应个景。 他看街边廊下有表演各式奇术异能与歌舞百戏的,乐声嘈杂,人声鼎沸,市集熙攘。 反倒是他自己约颜烟出来,又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地陪在她身边一路走着。 颜烟则被立在城中心的那座锦绣流彩的琉璃灯山看花了眼,又有各家燃放烟花助兴,驻足看了一阵热闹后,只觉周遭游人越聚越多,不自觉地回头去找闻人渊。 “我们去城楼上看。”闻人渊见她像是担心再被人群挤散,牵起她的手,一同往人群外走,出了街市,去到城西的一段城墙下。 义乐有内外两道城墙,两人沿着马道登上内城墙,见那双层城楼中也悬挂着彩灯。 他们没进城楼,留在了外面,看到几队士兵秩序井然地沿着城墙巡守,比起城内街市的喧哗,这里的确安静不少。 因四下暂且无人,颜烟也不再紧张,立在积了雪的女墙边,望着城中灯火辉煌,又看那绚丽夺目的烟花在空中毫不停歇绽放,光影闪烁变幻,像是全凑在年节的最后一天尽情喧闹,比其他节日更为繁华热烈。 “师兄应该和你说过那三个门派中发生的事了吧。”颜烟怔怔地看了一阵后,忽然开口询问。 闻人渊听她这时又提到杨留,暗暗吃味,但还是应道:“前些天和他聊过。” 颜烟抬眸朝他望去,道:“那你可知江湖传言的妖女之事?” “之前听非逸一直在提这个。”闻人渊无奈道,“恢复记忆之后,我才知道那妖女指的原来是你。” 颜烟是从杨留口中听到世人对自己的描述的,加上她那段时日的举动,确实也是间接导致了三个门派的掌门乃至堂主非死即伤,犹豫着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个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之人?” “不会。”闻人渊不由分说地当场反驳,“那几个门派本就和御刀门有勾结,就算你和你师兄师妹不出手,血盟也会对他们下手。他们如今的下场皆是罪有应得,等从罗有全那儿拿到物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时,世人自会还你公道。” 他其实想说,就算颜烟是妖女,他也是心甘情愿被她蛊惑的。 况且,她这“妖女”之名,与身为血盟“魑鬼”的他,岂非正好相配?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倒惹得你说出这么多话来。”颜烟将两人重逢后所产生的那点顾虑与隔阂全抛开了,“今晚的烟花真美。” “若非查处御刀门之事当前,又有宣安与齐川边界处的异动需时刻关注。”闻人渊转身正对着颜烟,微微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真想像这般年年与你共赏烟花。” 他其实很早就想归隐山林,去过向往已久的逍遥自在的生活,这个想法以前也和颜烟聊到过。 -- 第105页 只是这些事交由血盟接手,身为血盟的‘魑’,他须得担负起责任来,不得不将以前所构想的美好愿景弃之脑后。 颜烟看着夜空中烟花绽放的那个瞬间,从未想过要将那绚烂的光永久保存。 她原本亦是只图享受当下这一时的欢愉,但闻人渊这番话又让她起了些许贪恋之心。 听懂话中含义的颜烟也侧转过身子,正对着往他看去,见他脸上神情无比认真,知道这并非玩笑之语,蓦然间被触动了心弦。 第57章 美梦乍醒 闻人渊见颜烟看着他迟迟不说话,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再度开口道:“你……” 他刚冒出一个字来,就被打断了。 颜烟朝他迈出一小步,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一队守卫刚从城楼下经过,只匆匆暼过他们两人一眼,又走向城墙的另一端。 闻人渊顿时呆立原地,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颜烟也不知刚才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被自己的举动吓到,立刻松开了闻人渊的衣袖,往后连退几步。 但她却莫名倔强地抬着头,看他脸上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松动。 不论她是何种身份,处于何种心境,唯一无法否认的事是,她喜欢闻人渊。 闻人渊回神后,瞧见颜烟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追上几步,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颊,眼角眉梢带着绵绵情意,笑道:“我知道了。” 月光如水般温柔洒下,泛起涟漪,化作呢喃。 两人并肩而立,只觉在这城头看雪,雪中赏灯,灯前望月,月下观人,别有一番意趣。 待他们两人赏玩尽兴回到将军宅邸时,已近三更,杨留和秋绮枫也早就到了宅中,被安排在客院住下了。 苍水云见到那二人时竟觉得眼熟,苦思冥想一阵后才想到是什么缘故。 她在旁人眼中脾气古怪,是最静不下心来的,但谁也不能否认她的画技还算不错,尤擅人物。 之前一直留在宅中不得外出,她便是画了不少画来打发时光。 而容非逸拿给凌耀看的那画像,便是她根据其描述绘制而成的,与眼前这两位真人相比也相差无几,可谓一模一样。 颜烟被安排在将军宅邸东侧一座庭院中,与秋绮枫同住,杨留则是住在了隔壁邻近的小院。 她和闻人渊道别后就关了院门,进屋休息。 许是做了个美梦,她带着笑意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近午时分。 从未出于自身意愿而晚起过的颜烟,很快就起身洗漱穿戴完毕,推开窗户,见屋外阳光正好,照在院中残留着的积雪上,反光耀眼。 颜烟眯起眼,稍稍适应了一阵,才看见秋绮枫站在院内对她招手。 这两人没住在一个屋,昨晚秋绮枫睡得又早,是以没见到面,等今日早晨醒来出门去找杨留时,才被告知颜烟就歇在隔壁。 杨留与闻人渊和容非逸有事相谈,秋绮枫没说几句就自己回到院中,见颜烟那屋房门紧闭,知道她还睡着。 她很贴心地想着让颜烟能多休息会儿,便没去吵她,只在院中独自玩雪。 这院子中种了棵桂花树,四边又点缀着几株白梅,枝上长了花苞,大概这几天就要开花了。 颜烟出了屋往秋绮枫那边走去,看她那张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身旁一株白梅树下多了三个雪人,煞是可爱。 “师姐,看我堆的我们师兄妹三人,像吗?”秋绮枫笑意盈盈地问她。 “让我猜猜看。”颜烟看着她堆的雪人,打趣道,“中间这个个子最高,插了树枝当剑,一定是师兄。右边这个瘦一些的,应该是我?左边这个要小点儿,取些胭脂来给它抹上就更像你了。” “都没说错。”秋绮枫得意地拍手笑道。 颜烟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玩雪,也不怕冻出病来。” “昨天来的时候,师兄特意给我们多带了几件冬装,我都穿上啦,一点都没觉得冷。”秋绮枫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夹棉加绒的褙子,“就是这玩了许久,肚子有些饿了,我去给师姐带点吃的来,也好暖暖身子。” 颜烟没来得及再多说半句,她就兴冲冲地跑出了院子。 这将军宅邸中除去管家同二十来个门房、小厮以及长工,还有那三十名当时从宣安带来的随从侍卫,外加领了军衔的六名血盟兽卫,轮替着充当护院之职。 宅中的女婢除了苍水云带来的那位盼心,就只有两位厨娘与一些做日常打扫的婆子。 因着闻人渊之前不常住在将军宅邸中,宅中人也不多,平日里又没客人上门,就没有再聘用其他端茶送水、照顾起居的丫鬟。 这些人包括身为长公主的苍水云在内,平日里俱是随性惯了,更何况颜烟与秋绮枫向来是自给自足的,并不在意是否有丫鬟、小厮以供使唤。 秋绮枫昨天夜间才到的将军宅邸,却极为迅速地在宅中到处混了个脸熟,就是没见到当时已经回去歇息的苍水云和盼心。 宅中之人见她年龄小,生得标致,又爱说笑,也都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娘子。 “小枫儿躲在这儿偷吃什么呢?”择完菜的李家娘子转了个身,就看见秋绮枫猫着腰躲在炉灶边上,大声地说了出来。 -- 第106页 “李大娘,周大娘。”秋绮枫将最后一口柿饼咽下肚,脆生生地喊着两位厨娘,“我肚子饿了,想来找点吃的,也好让我师姐尝尝两位大娘的好手艺。” 周家娘子笑道:“那你再等会儿,我们这就烧几道好菜,给你装了带回去。” 昨晚秋绮枫就来这厨房和她们聊过几句,并夸赞了今晚的菜肴。 苍水云的吃食大多由盼心在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内单独做了,剩下几个男人对食物的味道是一点都不挑,能入口就行,不骂难吃也不夸好吃,这让两位厨娘产生了些挫败感。 如今秋绮枫住在宅中,长得讨喜,嘴又甜,她们两个巴不得多给她做几道菜,好让她再多夸几句。 “好啊。”秋绮枫坐在一旁的高凳上,闲晃着腿,听那两名厨娘边闲聊边切菜等着待会儿下锅。 “小枫儿,你那师姐是什么来头?”李家娘子切完了菜,交给周家娘子,转头问道,“听我儿子说,她是被将军亲自接回宅的?” 她的儿子在宅中当小厮,正是闻人渊带颜烟回来时替他牵马的那位。 周家娘子将菜下了锅,翻炒起来,又打听道:“将军是打算娶你那位师姐?” 秋绮枫嘟起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两个关系好着呢。” “云麾将军不是要当驸马了吗?”李家娘子麻利地准备好碗盘,听她这话感到奇怪,“长公主准许他纳妾?” “什么驸马公主?”秋绮枫跟着杨留,没留意过这桩几乎传遍全义乐城的事。 “小枫儿还没见过住在西院的那位贵客?”周家娘子朝她看去,目光里带了些同情。 李家娘子口直心快道:“都说那位小娘子是长公主,被官家指给了将军,这才跟着来义乐的。” 秋绮枫震惊地站了起来,慌张道:“我师姐才不会给人当妾室呢。” “看你这说的。”转眼间的功夫,周家娘子就炒好了几道菜,装了几只碗碟,放进食盒中,又多放了几块柿饼,“这事都是人传的,还没个准信呢。” 秋绮枫接了食盒,勉强露出笑脸,道:“谢谢周大娘,李大娘,我就先回去了。” 道过别,她拎着两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想了一路要怎么把听到的事告诉颜烟知晓,还没等考虑好,就在东院大门外小道上见到了颜烟。 “我本来想去找阿渊的,不过侍卫说他们几个去了兵营,不在宅中。”颜烟笑着从她手中分过一个食盒。 过完年节,闻人渊与容非逸又该开始忙那些正事,杨留与他们有事相商,便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正想一起回屋先用早膳,却见一名女子从小道的另一端走来。 “见过二位娘子。”盼心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我见过你,只是不知该怎么称呼。”颜烟见她是跟在苍水云身边的侍女,客气地笑道。 盼心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和长公主殿下一样唤我盼心就行。” “她是长公主?”颜烟听她这话有点惊讶。 就昨日那短暂接触来看,虽然看她衣着打扮的确是名贵族女子的模样,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毕竟苍水云与她认知中的公主截然不同。 秋绮枫还没能告诉颜烟这事,就被抢先一步,只觉得不对劲,问道:“你是长公主的侍女,来东院做什么?” “我是来找颜小娘子的。”盼心没多理会她,看向颜烟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加掩饰的敌意,“你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让闻人将军亲自接回宅中?” “我……”颜烟无法回答她的提问。 她感觉以前在哪里听到过类似这问句的语气,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几个月前罗音织找她说的那堆话。 虽然说的话不尽相同,但都带着莫名的醋意,让她发出一声苦笑。 盼心听她发笑,当她是在嘲笑自己,急道:“官家可是许了要将长公主下降于闻人将军的,你可不能离他太近,少些痴心妄想。” 颜烟乍听此言,呼吸一滞,反问道:“他可知道此事?” “那当然了,官家亲自和将军提过这赐婚之事的。”盼心得意地看着她。 当日苍水云擅自外出,让她被容非逸责备,正觉难堪时是闻人渊替他解了围,自此便对他有了好感。 盼心今日就是特地来找颜烟的,故意说了这些能打击到她的话。 谁让颜烟昨夜勾引了闻人渊陪她外出赏灯,让她白白地准备了那一桌筵席,浪费了一番苦心。 再者说,苍官家将长公主许给闻人渊确有其事,可不是她胡编乱造。 -------------------- 作者有话要说: “城头看雪,雪中赏灯,灯前望月,月下观人,别有一番意趣”一句化用自【清】张潮《幽梦影》:“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第58章 身世之谜 “我知道了。”颜烟朝盼心点了下头,没理会她变得难看的脸色,提着食盒转身带着秋绮枫就回了自己院中。 或许在她跟着闻人渊来到将军宅邸时,听到苍水云对他的责怪后,就应该意识到的。 分明是两人极为熟悉,才会用这种语气抱怨。 颜烟与苍水云互通姓名时,就见她眉宇间有股浑然天成的端庄英气,如今又得知她贵为长公主,更是觉得她如同骄阳般明媚娇艳,不可逼视。 -- 第107页 不论是哪个方面,苍水云都与她截然不同,遑论两人的家世地位,简直是云泥之别。 苍水云如她名字那般,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云彩,而她不过是个连自己亲生父母究竟是谁都尚未查清的孤女。 颜烟忽然间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闻人渊是太傅之子,又是圣上亲封的云麾将军,自然是和长公主极为般配的。 至于她,既没家财又没权势,甚至极有可能是那罗常贤的女儿,这般出身又如何能与闻人渊相称? 这顿早膳颜烟用得食不知味,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 “师姐,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这就去替你找他问个明白。”跟着她也没能吃多少的秋绮枫,气冲冲地就要去找闻人渊,但被拦住了。 “阿渊和师兄他们在忙正事,又怎么好意思为这事去打扰?”颜烟这话说得有点口是心非。 “但这事总该去问问才好。”秋绮枫泄了气,跌坐回她对面的椅子上,“师姐这般为他茶饭不思,可别再伤了身子。” “放心吧,我不会再病倒了。”颜烟朝她一笑,“等过几天他们没那么忙了再去吧,你也先别去找师兄。” 秋绮枫应声道:“好吧。” 其实秋绮枫刚才说得没错,颜烟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向闻人渊询问这事,现下不过是在逞强,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实际上对盼心所说的话在意得很。 就这件事而言,她完全可以直接去找闻人渊问个明白,但她不敢。 总觉得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就会让这些天里好不容易重新获得的,那种熟悉的亲近感再度消失。 她甚至不想让闻人渊发现,自己在因他而心生嫉妒。 更何况,万一确有此事,她又如何再面对闻人渊? 颜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闻人渊已被指了婚,昨夜约她去赏灯时为何不提,甚至还对她说那些话。 闻人渊连日来公务繁忙,偶有空闲想找颜烟时,却因颜烟有意无意地避之不见,导致元宵过后将近五天,两人都没能顺利见上面。 好在杨留并无官职在身,虽然从闻人渊与容非逸手中接管了部分血盟的事务,但是相对更空闲一些,时常留在将军宅邸中照应颜烟与秋绮枫二人。 这一来二去,杨留也觉察到颜烟情绪不对,问她时又只得到了否认的回答。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秋绮枫打听近况。 秋绮枫正为这事发愁,见杨留来找她,便将那天盼心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全告诉了他。 “师姐还不让我找你说这些,但我实在是担心……”临了她还不免为颜烟打抱不平,“他怎么可以欺瞒师姐?” “你也别太操心了。”杨留剑眉微皱,“我去找他问问就知道了。” 他从秋绮枫处了解完情况后,当天便去了义乐城西的兵营。 杨留自从回到义乐与闻人渊共事后,便得了个将军宅邸门客的身份,有块腰牌,出入并不麻烦。 闻人渊见他到访,觉得奇怪,问道:“今日并无要事,我正准备回宅,存风兄为何来此?” “若不是前些天长公主的侍女找上门去,只怕我那师妹还蒙在鼓里。”杨留冷眼看着他,“既然云麾将军与长公主殿下有婚约在身,又何必再来招惹我师妹?” “什么婚约?”闻人渊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和苍水云?” “不然宁延还有别的长公主待嫁么?”杨留出言讥诮。 长公主入住将军宅邸的事早就传遍了义乐的街头巷尾,他亦是有所耳闻,之前入住将军宅邸时也与她见过一面,但闻人渊不似对此有所隐瞒,他也就一直将这事当作是坊间流传的风言风语。 但听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说是官家亲口赐婚,这事的性质便大为不同了。 那侍女总不至于假传圣意,欺上罔下可是重罪。 闻人渊无奈道:“不知存风兄是听何人所说,定是误会了。官家只是顺口一提,并未正式指婚,况且当日我就已经拒绝过了。” “你还是亲自和我师妹说吧。”杨留听他说得诚恳,便就此揭过,“追查御刀门的事也得找她商量,毕竟她才是在我们这几个里最后见到罗有全的人。” “烟儿并不知晓罗有全的行踪。”闻人渊无意识地为她开脱。 这称呼倒是亲热,杨留心中嘀咕,又道:“我不过是想着再去好好问问,看是否有什么细节被我们疏忽了。” “这倒是。”闻人渊接连数日熬夜翻阅卷宗以及处理公事,作息紊乱,经历过刀剑重创和蛊毒侵蚀的身体尚不能完全适应,以至于现下思考问题都显出些反应迟钝的模样来,“不过,这几天我想找她,却总是遇不上。” “那你现在可知为何遇不上了?”杨留瞥他一眼。 闻人渊这才恍然,道:“她是因为这事故意躲着我?” “官家赐婚,对方又是长公主,旁人哪比得上,更何况师妹是这等出身。”杨留轻晃着头,叹出一口气,“还不如趁早离你远些。” “我早就和她说过,我不在乎身份地位这些虚名。”闻人渊露出苦恼的神色。 不过他能理解颜烟为何一直介意自己的出身,毕竟罗有全指认过她是罗常贤的女儿,看上去也像是并无别的可能了。 -- 第108页 虽然他一直不相信,也明确表示过自己并不介意,但颜烟心思细腻,很难不去多想。 闻人渊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可知烟儿是如何被医仙谷主收养的?” “那时我年纪尚小,只大约记得师父当时带着我四处游走行医,去到一座山里,抱回了颜师妹。”杨留回忆道,“不知道是从哪里抱来的,师父没说,我也没问。” 闻人渊沉吟道:“我没听她说过这事。” “那时她才多大?”杨留回想起颜烟幼时的模样,笑了起来,“长得跟个小团子似的,当然记不得那么多事。” 闻人渊光听这形容就觉得很是可爱,对自己无法见到幼年时期的颜烟而感到遗憾。 杨留在与颜烟的亲疏关系上总算扳回一局,心满意足地继续道:“那山其实就在医仙谷附近,因着常年云气缭绕,便被唤作云山。山中有处被叫做雾谷的地方,师父抱回师妹后不久就在那儿落了脚,定居下来,至此才有了医仙谷。” 这云山雾谷的名字是被住在周边的人随口喊出来的,外人谁都不知道医仙谷就藏在这无甚名气的山岭间。 闻人渊问道:“听你所言,医仙谷主像是在当年就对烟儿极为关心,可他们非亲非故的,这又是为何?” “师父每年清明的时候,都会出谷去山上祭拜,可向来不让我们这几个当徒弟的跟着。”杨留想到其他事,“我偷偷跟过一次,见是立着两座坟,也不敢向师父多问。” “可知道那是谁的墓?”闻人渊对谷仲仁这一每年的例行举动感到意外。 “倒是知道了两个名字。”杨留随手找来纸笔,写给他看,“其中一位是……苍若颜。”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闻人渊瞪着眼看向他,道:“是那位前朝的宁荣公主?” 他是听说过这名字的,只是这位宁荣公主被宁延王族明令禁止再提及,是以他与杨留皆不太清楚关于她的事,只大致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杨留点头道:“我私底下猜测,颜师妹与她有些渊源。不过还有一位名唤叶岚的,不知又是何人?” 听闻到苍若颜这十数年不曾再被提及名字,就已经足够使人惊讶的了。但在听到另一人的姓名后,闻人渊竟如遭雷击,怔立着一时失了反应。 他缓了一阵后,才用带着苦涩的嗓音回答杨留:“叶岚是……家慈。” 闻人渊此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总觉得像是触及到了什么被隐藏多年的事。 杨留听他说出这意料之外的话来,也是有些愣神,再度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他:“难怪。” 他只说出这两个字来便住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闻人渊忽地想起那块龙凤纹样的羊脂白玉佩来,那是叶岚留下的遗物。 颜烟当时还说过她的师父像是也有这么一块玉佩,纹样不一定完全一致,但至少造型是相仿的。 闻人渊想了想,将玉佩的事告诉给杨留。 “师父以前确实有佩着块玉,只是去年起就没再见过了。”杨留对此不是很确定,“若是能看到那块玉佩的话,或许能辨认出来。” 闻人渊道:“我的那块玉佩留在烟儿那边,等下回去找她问问便是。” “你也别忘了和她好好解释长公主那事。”杨留提醒道,“不过师妹大概是不想被你知道她在为此伤心难过的,你就自己好好考虑该怎么措辞吧。” “我理会的。”闻人渊应道。 杨留作为颜烟的师兄都这么说了,给出的提示已经足够明显,就算他再迟钝也该知道要怎么做才对。 第59章 误会一场 秋绮枫不知道杨留去找闻人渊说了些什么,只明白颜烟这些天心绪不宁,每天就在屋中看书,两人之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喜欢玩闹的秋绮枫和杨留说完话,回居住的东院用过早膳,找了个借口硬拉着颜烟出屋,让她陪自己在院中玩雪。 虽说过完年也过了立春,可以算作是到春天了,但今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这时节比往年确实是更冷那么一些。 院中的积雪尚未来得及消融,便迎来了一场春雪。 这日风雪停歇,只是还透着渗骨的凉意,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几分温暖。 颜烟多披了件斗篷,和秋绮枫在院中雪地上嬉闹一阵,运动过后觉得身子微微发热,心情也转好了不少。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秋绮枫,见前些天堆的雪人还在,依着他们三人的模样再度修饰一番。 见那雪人被巩固得差不多了,她笑呵呵地将手中最后那捧雪尽数撒向空中,扬出一片晶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秋绮枫因在将军宅邸中住着觉得无聊,便趁杨留得闲时,央着他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上扎了个秋千。 颜烟被秋绮枫拽出门时恰好在看一本词集打发时间,没来得及放下,玩雪时便将那书册搁在了清扫过积雪的秋千上。 这会儿她便坐在秋千上坐着歇息,看秋绮枫在身旁自娱自乐,鼻间嗅到阵阵梅香,原是那几株白梅在不知何时皆绽开了花蕾,忽地想起刚看到的那半阕词来。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颜烟轻晃着头,想把这段愁绪甩出自己的脑海,却见秋绮枫玩够了,正往树下走来。 -- 第109页 “师姐在做什么呢?”秋绮枫拍去身上沾到的白雪,眨着眼睛问她,“可是觉得饿了?我到厨房去拿些吃的来。” 颜烟被她逗笑了,道:“刚吃完早餐,才过了一个时辰,哪里就饿了。我看是你这个小馋猫又想着李大娘和周大娘做的甜食了吧?” 秋绮枫摸了摸头,讪笑道:“吃些甜的,心情也会变好嘛。师姐你且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便提着裙摆,踩在雪地中,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 颜烟对她这率性而为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一开始还对秋绮枫念叨过几句注意规矩后,不过这几天住在宅中也与一些侍卫仆从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皆是些好脾气的,便也随她去了。 左右也是闲着,她便回屋去取来暂时被闲置了的白玉笛,又回到院中,嗅着梅香,坐在秋千上吹奏起那曲《梅花三弄》来。 秋绮枫去了宅中厨房,见两位厨娘对坐着闲聊,开口打了声招呼。 没等她说明来意,李大娘就猜到她是为什么来的了:“小枫儿又是来讨点心吃的吧?真是对不住,今天没能给你准备好。” “这是怎么回事?”秋绮枫只是奇怪,两位厨娘知道她爱吃那些甜点,每天都会特地为她备着些,这会儿却说没有。 周大娘一脸歉意地凑过来,道:“昨日庄子里往宅上送了些节礼来,我们这儿分到了几筐新鲜蔬果,还有两盒精致点心,原本替你留了一盒,就等着你来取。适才盼心来过,说这点心要带给长公主尝尝,便都拿走了。” “她全拿走了?”秋绮枫听到又是盼心,不禁有些生气。 “是啊。”李大娘叹了一声,“唉,闻人将军之前就特意吩咐过要照顾好你和颜小娘子,但长公主那边我们也不敢忤逆啊。” 颜烟等人在将军宅邸中的衣食住行都是另拿了钱添补的,包括容非逸在内,都是一样的份例。 只是闻人渊此前吩咐下来,要好生对待这几位,又因着颜烟与秋绮枫的性子着实喜人,这才多照顾些。 至于苍水云的吃食,向来是在西院小厨房由盼心另做的,与宅中无关,平素也不缺食材,不知她今日怎么会跑到这将军宅邸中的主厨房来。 “我去找她问问。”秋绮枫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立马去追才离开没多久的盼心。 两人不过是一前一后离开,秋绮枫心急之下还施展了下自己那半吊子的轻功,在通往苍水云所住西院的路上截住了盼心。 “你站住。”秋绮枫娇叱一声。 盼心的脚步连半点停顿的迹象都没有。 “你听到了没啊?”秋绮枫自幼生活在医仙谷中,在师父与师兄师姐的呵护下长大,谷中众人也对她颇为关爱,何曾这样被人无视过,心中委屈,伸手便抓住了盼心的手腕。 盼心也是个会武的,被扣住手腕后,下意识地翻手挣脱,使了招“金丝缠腕”,手指反缠握住她的右手腕,按住了脉门,稍稍使力往下压去。 秋绮枫见对方用上了小擒拿手,不甘示弱地迈前一步,右臂曲肘上提,将这缠劲化解开去,左手又按向她的肘部,正待拧转她的手臂往后拉。 盼心手中提着两个叠在一起装满点心的食盒,行动不便,几番拉扯之下,手中拿捏不住,竟将那两个食盒摔在地上。 秋绮枫见那些精致的甜点撒了一地,沾了尘土,眼看着是吃不得了,只觉得一阵心疼。 “你是不是有病?”盼心气结地喝骂道。 秋绮枫对这满地惨况也是心感歉疚,但还是对她理直气壮地回嘴道:“这点心本就是李大娘和周大娘特意给我和师姐留了一盒的,你怎么能全拿走?” 盼心本就看颜烟不顺眼,连带着也瞧不起秋绮枫,对她翻了个白眼:“长公主想要什么还需要和不相干的人报备吗?” “长公主就很了不起么?”秋绮枫哼笑一声,“这般强索属于别人的东西。” 苍水云从将军宅邸的后花园闲逛完回来,一手捏着把剪子,另一只手抱着几枝刚剪下的红梅花枝,准备带回屋插在瓶中养着。 容非逸今日正值沐休,被她喊去一起在花园赏了会儿梅花,这会儿便跟在她身侧。 苍水云刚绕过一小片竹林,就见自己的侍女盼心和秋绮枫堵在路口,又听得她对自己口出不逊,停住了脚步。 她与秋绮枫只在前些天见过一面,听说她是颜烟的师妹,对她的初印象还算不错。 此时听她这般口无遮拦,又提到自己从没说起过的长公主这一身份,苍水云便知定然是盼心和人起了矛盾。 她正要过去询问发生何事,却听盼心开了口。 “你和你那师姐一样不要脸,居然敢抢长公主的东西。”她这话连带着将颜烟也一并骂了进去。 秋绮枫容不下旁人说颜烟半句坏话,当即回斥道:“你们那长公主才好不要脸!偏要横刀夺爱,被指婚给谁不好,就非得指给与我师姐两情相悦的闻人将军。” “我才没有被指婚给他呢。”苍水云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辩驳了一句,走向她们两人。 “殿下。”盼心见到苍水云,忙行了个礼,心中慌乱,也不知刚才两人的对话被她听去多少。 她其实是顺耳听到留在宅中的侍卫闲聊,提到庄上有往将军宅邸送来节礼,就去了大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 第110页 恰好被她看到那两盒点心,一些市食果子皆是宫里没见过的花样,想着给苍水云换点儿新鲜吃食,便都拿走了,却没想过其中有一份是留给颜烟和秋绮枫的。 秋绮枫跟着勉勉强强地行礼。 苍水云见她这模样,显然是心中带着气,摆出些宁延长公主的姿态来,问道:“你是颜烟的小师妹?可以和我聊聊刚才你们在说的事吗?” 秋绮枫见她没对自己是生气,便抱怨着将盼心此前所说关于指婚的事,都说了个分明。 “盼心,你怎么能这般对人信口开河,无中生有?”苍水云听过后,对盼心责怪起来,“王兄何时给我指过婚了?再者说,我也不喜欢闻人将军那样的,成天一本正经地板着张脸,多没意思。” 站在她身旁一直没出声的容非逸,听她这话总算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想现在就看看闻人渊听到这评价后的表情。 “你笑什么,我难道有说错吗?”苍水云朝他瞪去。 容非逸笑着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长公主殿下说得对极了。” 苍水云这才满意地转回去,看向秋绮枫,道:“所以你和她都没必要把我当做敌人。” “倒也没把长公主殿下当做是敌人,只是师姐这几天因这事心情不好,既然只是误会,那我这就回去和她说。”秋绮枫听完解释,才总算安心,想了想又小声道,“刚才我不过是一时气话,还请殿下见谅。” “没事没事,我也不喜欢使性子。”苍水云发现秋绮枫与颜烟都挺合她眼缘的,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她这几天都没能再看到颜烟,对她这位让闻人渊满心挂念的小娘子实在是好奇,本就年龄相近,想趁着这次好好与她说会儿话,就当交个朋友,不至于被禁足在将军宅邸中闷出病来。 “好啊。”秋绮枫应着就要给她带路。 “盼心,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做点儿蜂糖膏等我回来,我喜欢吃这个。”苍水云笑着吩咐一直没敢再说话的盼心,却也没对她多加责怪。 “是。”盼心点头退到了一旁。 “看你对颜小娘子也挺好奇的。”苍水云扭头看向容非逸,“你和我一起去吧,刚好把事都给说清楚了。” “确实。”容非逸是对颜烟的身份更感兴趣,却被闻人渊以男女大防为借口,不让他接近东院,着实郁闷,眼下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颜烟既是谷仲仁的徒弟,又是罗常贤的女儿,不知她在消失了这段时日后,会是带着何种目的,才再度出现与闻人渊接触。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宋】李清照《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第60章 花下疑曲 闻人渊在杨留到兵营之前就已有回宅的打算,此时正好两人一同乘了马车回去,路上随便聊了些血盟内部的事,却也不是什么正事。 不过血盟的暗桩眼线基本都交由容非逸负责,目前仍处于收集的阶段。杨留是等着把情报汇总给他进行分析,闻人渊则等着分析出线索后执行。 这三人现下是都没把精力集中在血盟的事务上,闻人渊与容非逸才能履行正职,去处理军中的事务。 不过齐川方面在往都城兴昌抽调过去几队人马后,就没了动静,令人明知此事异常却无法妄下定论贸然行动。 待两人回到将军宅邸,下了马车,一路直奔颜烟与秋绮枫的住处。 “嗯?”闻人渊还没进院子,就听院中传出笛声,旋律竟有些耳熟,不由得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凝神听了片刻,才记起这笛曲是七夕那晚她为自己治疗内伤时,所吹奏的那支名为“安魂”的魂曲。 闻人渊侧目朝杨留看去,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这就是魂曲。 不过颜烟以前没出过医仙谷,若是修习魂曲,定会被他们师兄妹听到些,可能正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才不会觉得惊讶。 他这般想着,心中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闻人渊自与颜烟相识起到现在,连一年都没到,虽说两人间的感情如水到渠成般日渐亲密,无话不谈,却也及不上他们师兄妹一块儿长起来的多年交情。 他没见过杨留前,听颜烟谈及她这位师兄时并没有太多想法,可现在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本人。 闻人渊知道杨留只是将颜烟当作亲人,和自己对她的感情并不相同,但这种原本只存在于描述中的虚无缥缈的形象,被得以具体地呈现在面前时,足够让他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危机感。 他只微微皱了下眉,迅速地平复了心情,走在杨留身旁步入院中。 院中那棵桂花树被白雪覆盖了枝桠与叶片,显不出原本青翠的颜色。周围那几株白梅树上梅花绽放正盛,洁白的花瓣托着金黄的香蕊,潇洒自如地点缀着小院景色。 闻人渊只觉自己闯入了一处清净琉璃之境。 那秋千侧对着院门,颜烟也正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没留意到来人,徐徐送出最后一声笛音,停了下来,将玉笛握在手中,应和着刚才那支曲子低声吟唱起来。 -- 第111页 闻人渊见她今日披了件白兔毛滚边的银红斗篷,于清冷中显出几分娇媚来,在这片雪色中被衬得格外明艳动人。 颜烟轻晃着秋千,一缕清声自她唇齿间飘逸而出。 “碎影飞红映窗纱,凉风醒梦未归家。寒云深院锁烟雨,孤月空庭照落花。栖海角,寄天涯,相思不解醉清茶。笛声渐悄长歌短,唯惧人间玉有瑕。” 阵风忽起,将那伴着旖旎梅香的歌声传入闻人渊耳中,令他停驻脚步,凝神倾听。 歌声清泠,婉转低回,直让闻人渊听得心驰神醉,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再听下去时,又从词中听出些哀怨惋叹的意味来。 他不愿再听这悲音,迈前一步,想阻止她继续唱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苍水云在他身后高声喝问,截断了歌声的余音。 颜烟被吓了一跳,侧头往院门口看去,见站了不少人,数了数,除了说要去厨房拿甜食的秋绮枫,竟是都来了。 “怎么突然跑这么快?”追在后面的秋绮枫这才姗姗来迟。 原来是苍水云在听到隐约传出院落的歌声后,当场毫不遮掩地露出惊惶的神色,拉着容非逸就往颜烟的住处跑,此时问出那句话后,便站在院门口轻喘着气。 “你们……”颜烟愣愣地站起身,双颊飘红。 没料到这些人会全都聚到这里,她适才唱歌许是都被听见了,这让她越想越尴尬。 “你还没说呢。”苍水云越过闻人渊与杨留,往院中走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闻人渊见她情绪激动,生怕对颜烟不利,赶上前去拦住了她。 颜烟见这两人一个出言质问,一个作势要拦,闻人渊又背对着自己,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心生误会,只当他是要阻止苍水云戳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收敛起惊讶的情绪,撇开眼去,用充满生疏客气的口吻淡淡地说道:“医仙谷弟子颜烟,被医仙谷主谷仲仁收养的一名孤女,长公主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哎呀,我不是要问这个,你误会了。”苍水云也觉察出她话语中的疏离情绪,急忙摆手,“是你刚才唱的那首歌。” “啊?”颜烟被她问得发蒙,伪装出来的镇定瞬间褪去。 闻人渊终于得了机会,侧身几步走到她身旁,自发地执起她的手,低声道:“先听听她要问什么,等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颜烟懵懂地看向他,在撞入他那双墨黑有神的眼眸后瞬间了然,便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自己误会了。 她任由他在众人面前这般紧握着自己的手,没舍得松开,抬眸略带羞意地向苍水云说道:“那首歌……不过是我胡诌的词,有何不妥吗?” 苍水云其实没听清她唱了什么词,道:“不是,是那歌的曲调,我以前有听到过。” 此话一出,颜烟、闻人渊、杨留以及秋绮枫,在场了解有关魂曲内情的这四人俱往她看去。 颜烟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苍水云环视一周,见人人都望着自己,不知该不该将所想到的事告诉他们,心中没了主意,便伸手去扯了扯跟在自己身旁的容非逸的衣袖,无声地征询他的意见。 容非逸没听过这曲子,更不知道她是想要说些什么,只笑道:“殿下贵为长公主,又怕什么?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说便是了。” 苍水云有了底气,这才说道:“这歌我好像以前在宫里听到过。” “在宫中听到的?”闻人渊疑惑地皱眉。 苍水云看到他神色严肃,不知为何就觉得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嗯,我十岁那年误闯王宫禁地,听到一名疯宫女在唱歌,那曲调旋律和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殿下莫不是听错了?”杨留为了做出确认而质疑她。 他曾经听颜烟吹奏过魂曲中的几小段,虽没有听过全篇,但知道颜烟适才所唱的歌是按着《魂曲》中“安魂”这一篇的曲调来的。 这《魂曲》曲谱乃是谷仲仁于多年前意外所得,连身为医仙谷大弟子的杨留,都不知道自己师父是从哪里寻到这曲谱的,又怎么会出现在宁延的王宫中,还是名疯宫女所唱。 苍水云极度自信地确定道:“不可能,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能这般确定,其实是因为苍年佑当时因她误闯王宫禁地,罚她抄了一个月的圣贤书。 这事令生性好动的苍水云对此事的印象过于深刻,这才一听就想起来了。 不过她也是因为抄了那一个月的书,才发现自己的绘画天赋竟有如此之高,在书页上画个小人什么的,可谓信手拈来。 “我听王兄说,那名宫女是曾随宁荣公主远嫁齐川的侍女之一。”苍水云回忆道,“不知道为什么回了宁延,一直疯疯癫癫的。我瞧她可怜,后来偷偷给她送过去些吃的用的,但一直问不出什么话来。” 闻人渊与跟进院中的杨留对视一眼,他们今日正巧就提到过这位宁荣公主。 原来她是远嫁去齐川了,当年两国交恶开战不知是否与之有关,也难怪关于她的事一直被封存着禁止谈论。 “关于那位宁荣公主,你还知道些别的吗?”闻人渊没理会这些禁忌,开口就问。 苍水云微感诧异,道:“你问这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 第112页 “所以你也不知道……”杨留有些遗憾。 “我应该知道什么?”苍水云莫名其妙地扫视过他们两人。 杨留指了指颜烟,道:“我和清源之前聊过,关于颜烟师妹的身世。据我们揣测,那位宁荣公主可能是她的生母。” 颜烟初次听到这一说法,睖睁着双眸,声音微颤着惊疑道:“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宁荣公主姓苍,名唤若颜,当年远嫁齐川大王子,但于两国开战时失踪,数年后才知已然薨殂,此后关于她的事皆被封存不再被提及。”容非逸搭腔道,身为血盟负责收集情报之人,这些事他还是知道的,说完这句后又看向杨留,等着他的下文。 杨留点点头,道:“师父每年都会去医仙谷外的山上祭拜,其中就有苍若颜的墓碑。而颜烟师妹就是在那座山中被师父带回收养的,况且师父给师妹起了颜姓,和宁荣公主的名字或许有些关联。” 闻人渊听他说了一阵,再做补充道:“所以我们才猜测,宁荣公主恐怕正是烟儿的生母,若非如此,也应该有些关联。” “可惜我确实没见过她。”苍水云遗憾道,忽又眼睛发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但我那王兄是见过的,不如我现在就去写封信问问他。” 说着她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子,回自己的住处准备修书一封,差人送回宣安。 -------------------- 作者有话要说: 歌是我自己填的一阕《鹧鸪天》,也叫《醉梅花》,应个景。 碎影飞红映窗纱,凉风醒梦未归家。 寒云深院锁烟雨,孤月空庭照落花。 栖海角,寄天涯,相思不解醉清茶。 笛声渐悄长歌短,唯惧人间玉有瑕。 - 顺带一提,卷名连起来也是首我胡写的七言排律,都是押平水韵 第61章 定情之物 其实只要在颜烟或是秋绮枫这儿借笔墨就行了,但谁也没能来得及喊住苍水云。 容非逸对颜烟说了声抱歉,追了过去。 闻人渊看他离开,又望向杨留和呆立在旁边的秋绮枫,发出一声轻咳。 杨留心领神会,转向秋绮枫说道:“难得天气不错,听闻这将军宅邸后花园开得正好,小师妹可愿随我去逛逛?” 秋绮枫本就因一直插不上话而无聊,也看出闻人渊是有话要和颜烟说,刚好想找个借口离开,听他邀约,立马欣然应允。 “对了,师姐。”她跟在杨留身后,临出院子前记起要告诉颜烟的事,急急地回头,“长公主那位侍女之前说的事都是骗人的。” 她停下脚步正要详说,见闻人渊望了过来,自觉多言,讪笑两声:“师姐还是多和闻人少侠聊聊。师兄,我们走吧。” 颜烟一头雾水地看她蹦蹦跳跳地跟杨留离开,又侧身对着闻人渊问道:“我们要聊什么?” 闻人渊没急着说话,抬手拂去从树枝跌落沾在她肩上的一小簇雪,才说道:“花淡蕊寒冬未褪,暗香解语付年华。” 颜烟听他这话,却是借她适才所唱曲词又往后续了两句,支吾道:“你,你都听见了?” 因闻人渊的动作,她才意识到两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 “白玉应是无暇,你又何须作此悲词?”闻人渊牵着她的手往屋里去,也好坐下说话。 颜烟佯嗔道:“我不过是胡乱唱的,你别取笑我。” “我也是胡乱续的。”闻人渊微微笑了笑,“我尚未与人定下婚约。” 颜烟跟进了堂屋,在靠近门的座位坐下,听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不知该怎么接,抬头与他相顾无言。 闻人渊打量着她的脸色,道:“不过若是与你的话,我不介意。” “你……”颜烟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将尚未落座的他推出门外,“都说了别拿我开玩笑了!” 闻人渊看着她摔上屋门,险些撞上他的鼻子,无奈道:“我没开玩笑。” 原来她也是会闹情绪的。 颜烟背靠着门,听到他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决定绕过自己不谈,问道:“长公主无缘无故跟来,又住在你这将军宅邸中,是怎么回事?” 又多了解了几分颜烟的闻人渊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听她发问,便说道:“长公主会住在将军宅邸,是因为实际常住在此处的人是非逸。” “是那位容将军?”本就知道自己对此事是有误会的颜烟,在听他这话后更是起了好奇心,“长公主喜欢的人是他?” “这只是我的猜测,看那两人还算聊得来。”闻人渊站在门外和她说话,“在你来之前,我基本就住在军营或是城外的山庄里。” 实际上,在颜烟住进这将军宅邸后,他才跟着搬了回来。 闻人渊还想接着解释,就见眼前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颜烟从门中探出头来,红着脸不敢看他,只道:“先说好,我可没有因为这个吃醋。” “好。”闻人渊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忍住了想去捏她脸的冲动。 “那位宁荣公主呢?”颜烟见他进屋坐下,主动换了个话题,不过刚才听到的这桩事也是她更想问的,“她真是我的娘亲?” 闻人渊来找颜烟除去和她解释许婚之事外,是为了找她取那块龙凤玉佩来给杨留辨认的,不过被苍水云打岔后,便将玉佩的事丢在一边,接了她的话说道:“这是你师兄和我的猜测,还不能确定。我对宁荣公主的事所知甚少,长公主刚才愿意替我们修书去问苍官家,便只能等回信了。” -- 第113页 他现下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一小部分说与颜烟,聊胜于无。 令人没想到的是,数日后他们没等来回信,却见到了人。 “官家怎么亲自来了?”闻人渊与容非逸在兵营中接到宅中侍卫传信,赶回去时就见到苍年佑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中,行礼欲拜。 “这儿不是王宫,在你这将军宅邸,就不必行此虚礼了。”苍年佑刚到没多久,差了人去请苍水云来,正等着兄妹见面,顺便来看看信中所提到的颜烟,“这些年难得有空出宫,这次来就在你这儿小住几日了。” 他此次便衣出宫,只带了两名侍卫,倒是觉得轻松自在。 “对了,清源。”苍年佑笑着看向闻人渊,“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受指婚,娶了我那王妹啊?” 闻人渊和容非逸听到这话后,对望一眼,脸上的神色皆不是那么好看。 闻人渊正要开口再度拒绝,就见一人闯入厅堂。 “我才不要嫁给他!”苍水云冲到苍年佑身前,没大没小地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收回这话!” 苍年佑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连咳几声,道:“总这般没规没矩,也不怕丢人,难怪嫁不出去了。” 苍水云跺着脚,急道:“我的婚事不劳王兄操心。更何况,王兄也没问过人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这倒是我疏忽了。”苍年佑饶有兴趣地转向闻人渊,“可有此事?是哪家的千金啊?” 闻人渊一时失语,眼角余光瞥到颜烟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颜烟是和苍水云一起来的。 杨留身为血盟的“魍”,也须得来觐见这位宁延君主,便带着极度好奇的秋绮枫一同跟着来了。 颜烟走到主厅外,听到屋内有陌生的声音,还没听清在谈些什么,走在身旁的苍水云就冲了进去,留她一人在原地进退不得,又听到指婚嫁娶的事,更是觉得尴尬。 苍水云也发现颜烟没跟上,转身回去将她带到厅中,笑道:“二哥,这就是那位颜小娘子了。” 颜烟抬眸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苍年佑,见他英气迫人、气宇不凡,生来一副帝王之相,只是额上有一道白色浅痕稍显欠缺,有些遗憾,又听苍水云口称二哥,便知他是宁延王,盈盈下拜道:“民女颜烟,叩见官家。” 杨留与秋绮枫也跟了进来,一同唱喏行礼。 “原来你就是那个总神出鬼没的家伙。”苍年佑是初次见到这几人,受了一拜后便让他们起身,不方便在苍水云面前提到血盟,只对杨留开了句玩笑。 杨留应了一声,带秋绮枫暂且退至一旁。 他又转向被苍水云带到跟前的颜烟,只粗略打量片刻就面露讶异,连声道:“像,真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苍水云甚为奇怪,问道:“二哥说的是像谁?” 苍年佑却没立刻回答她,眼尖地瞧见颜烟在发间斜簪的那支碧玉簪玉质不俗,问道:“可否将你那发簪借我一观?” 一直低着头的颜烟听他语气温和,想了想,便将那玉簪从发髻中抽出,交到他手中。 闻人渊见她抽出发簪后,一头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心中一动,只想过去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苍年佑却只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这碧玉簪,过了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果然没错。” 苍水云听他又是说像,又是说没错,心中焦急,催促道:“倒是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没错?” “我在她出嫁那天也是见过这碧玉簪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苍年佑说着将发簪还给了颜烟, 颜烟取回发簪,后退几步在闻人渊身旁站定,顺手挽了个简单的发式,簪上碧玉簪后悄悄地朝他看去,露出羞赧笑意,却听得苍年佑这般说道,惊诧之下顾不得礼数,抬头问道:“官家见过这簪子?” 苍年佑虽贵为君王,但此刻身处宫外,近旁又是些熟悉亲密的人,听她发问,随性笑道:“何止见过,这发簪的确就是用我赠与宁荣公主的那块玉制成的。” “二哥,就别吊着大家胃口了。”苍水云听他这几句话都没说到重点,不满起来。 “我这不是正要说吗?”苍年佑被她这般打岔也没生气,“宁荣公主是在我六岁那年出嫁的。虽然差着辈分,但她作为前朝最后一位公主,又是我父王亲妹,自幼养在我母后身旁,与我关系极好。这玉便是我在她出嫁前,在库中翻找多日才寻到的,好添作嫁妆。” 苍水云问道:“二哥送的是玉,那是谁做的发簪?” “这玉被宁荣公主转赠给了当时身为齐川大王子的萧钰,也就是她要嫁的人。”苍年佑回忆起来,“这发簪乃是由他亲手雕琢,作为定情之物。宁荣公主出嫁那日,宁延王宫中举办婚典,萧钰便为她簪上了这碧玉簪,此乃我亲眼得见。不过,我记得这发簪本是一对,如今为何只见到一支?” “另一支在我这儿。”闻人渊迈前一步,取出那支被贴身带着的玉簪来,出示给他看。 他这只发簪乃是容非逸在崖边拾得的那只断簪,失忆后虽说是将与颜烟共度的那段时日给忘了,却觉得这碧玉簪极为重要,便一直贴身收着。 这断簪也在他回到宣安时找能工巧匠修补妥当,好在裂处还算平整,用錾花的金箔包了一层作为加固,倒也匠心独具,另有一种意趣。 -- 第114页 颜烟见他取出玉簪,悄声问道:“你竟将这支簪子留下了?” 闻人渊默不作声地轻点了下头。 “这便是了。”苍年佑只看了眼他出示的这支碧玉簪,便下了结论,又目带揶揄地看向两人。 颜烟意识到这玉簪是苍若颜与萧钰之间的定情信物,恐怕自己的出身也并非全然如罗有全所言那般不堪,恳请道:“官家可否多告知些当年之事?若我的娘亲便是那嫁与萧钰的宁荣公主,为何最后会流落民间,以致不幸。” 苍年佑见颜烟容貌与苍若颜几乎别无二致,又有那玉簪信物,心中已然认定了她是苍若颜所生。 当年先王苍延绍下令禁止谈论此事,以至于知情之人皆不敢多言,但如今先王驾崩多年,当年之事蒙尘已久,他思虑片刻后便应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胡乱编的词一个胡乱续的诗……对应前文末两句。 笛声渐悄长歌短,唯惧人间玉有瑕。 花淡蕊寒冬未褪,暗香解语付年华。 第62章 陈年旧事 “当年宁延与齐川为表世代友好,两国结成姻亲,公主苍若颜在出嫁那日被赐予宁荣的封号。”苍年佑当年年龄尚幼,有不少事只留下些朦胧印象,后来听他的母后说起,才将这些事串联起来,此时便对众人娓娓道来。 “在宁荣公主远嫁齐川五年后,父王接到家书,说她怀了身孕,而齐川也将在次年元旦时举行继位大典,选定由大王子萧钰继位。” 但萧钰在两国交战时不幸阵亡,最后便由二王子萧钧继承了王位,在他继位后也甚少提及萧钰之事,以至于世人皆不清楚其中的变故。 “宁荣公主在继位大典前,按齐川的传统独自进行祈福仪式,却莫名失踪。萧钰因此事迁怒宁延,于永光二十三年元旦那天,直接率军渡江攻打义乐。”苍年佑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当年两国为何突然开战的原因之人。 而苍延绍下令禁谈此事,也是因为宁荣公主被当做了叛国之人,这般反而能保住她些许声誉。 容非逸在一旁补充道:“先严容向宏,当时任职同知枢密院事,与时任太尉的姚晏同被派往镇守义乐城。而先慈当年带我去兵营探望,恰遭齐川军夜袭偷营,两人双双殒命,而我则被闻人太傅救回。” 容向宏至交好友的闻人信,带兵赶来营救时,发现了被娘亲护在怀中苟活性命的容非逸,便将他带回收养。 “家父收养你后,将你带回了护国侯宅邸,着人照料,第二年我们才见到面。”闻人渊也想起往事来,“最开始我们还打过几次架,后来才成了结义兄弟。” 原是那年苍延绍驾崩,苍年佑继位,血盟进行了整顿,他们两人因此被一同安排进入血盟接受训练。 苍年佑打量着他们两人,侧头对颜烟笑道:“记得这两个家伙当初一见面就打架滋事,也不知后来是发生了什么,某天开始关系突然变得要好起来。” 容非逸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道:“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看我们两人打架只会在旁边拍手叫好。” 闻人渊见颜烟好奇地朝自己望过来,只能轻咳一声:“这事等以后再说。” 他实在是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提及小时候的糗事。 “被夜袭偷营也是后话了,在那之前还有姚晏的庶子姚越,也就是姚远鸿负责押运的粮草被烧毁一事。”闻人渊避开了继续谈及他们幼时之事,继续话题道。 “没错,父王因此认为军中疏漏过多,决意御驾亲征。”苍年佑表示肯定,看向苍水云与秋绮枫,“之后的事……” 秋绮枫知道他们要聊正事,见苍水云已经走到厅堂门口了,便也要一同退出去,但被杨留叫住了。 “别急着走,这事或许与你也有些关联。”他笑着拉住秋绮枫。 苍年佑听他语带笑意,却坚定得令人不容置喙,虽说今日是初次见到杨留,但对“魍”的行事作风是早已熟悉,觉得他性格如此,不以为忤,只暗自称奇,往闻人渊和容非逸看去。 闻人渊知道他有所顾忌,往颜烟身旁又靠近了些,道:“官家但说无妨。” 容非逸亦道:“当年之事与我等皆有相关,不如在今日述说分明。” “既是如此,那便都留下吧。”苍年佑将苍水云也叫了回来,几人索性在厅堂中落座,“之后的事,其实便是与那御刀门有关了。当时御刀门联合了几个门派,组成一支江湖义军前来相助。那年三月父王在一次带兵亲征时遭到齐川士兵的埋伏,也是罗常贤出手相救,但当时父王胸腹处已然遭到重创,被秘密送回宣安王宫。而这事导致两国矛盾直接激化,战事一时胶着。” 在听苍年佑说这些事的同时,苍水云也从容非逸口中得知血盟与医仙谷之事,一时过于惊讶而没有搭话,只听着他们几人继续说下去。 “当时因战火延伸,边界处的城镇村落皆受到影响。”杨留沉声道,“当时我的双亲便是在五月时带我在回义乐城的途中,遭到侵袭而遇害。幸而偶遇师父,在先慈央求之下,我才得以被收留,我这名其实也是由此而来。” “那场战事确实让不少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实为不幸。若非有宁延众将士舍生取义,只怕是要国破家亡,我等皆无法在今日相聚于此了。”苍年佑想到当年之事,颇为无奈,“五月中旬时却是两国间最后一次交战,萧钰在那场乱局中被流箭射杀,此后齐川二王子萧钧继位,主动求和。” -- 第115页 “这事我也知道。”苍水云这才有闲心插嘴,“五月一日是我出生的日子,之后不久宁延便和齐川停战了,大家都说是我带来的福气。” 杨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移开视线,化作一声苦笑,消失无踪。 容非逸思索着说道:“所有事原本应随着宁延与齐川停战而结束,两国重修旧好,但宁荣公主却一直下落不明。” “那……后来又是怎么确定她已经薨逝了的?”颜烟试探着问道。 苍年佑惋惜道:“宁荣公主薨逝的消息是闻人太傅带回的,有一块贝紫绢布作为凭证。” 当年苍若颜的嫁妆中有几匹绸缎,乃是用骨螺染成。这紫贝染出的紫色,比用紫草所染成的更为鲜亮明艳,甚至有种独特的光泽,被称为贝紫。 由于一只骨螺的分泌物中所能产生的染料甚少,染成一匹绸缎需要成百上千只紫贝,又需要去除贝类的浓烈气味,成本极其高昂,在宁延便只有王族才拥有十来匹贝紫绢布的库存,苍若颜出嫁时便得了两匹。 闻人信所得的贝紫绢布,便只能是从苍若颜的衣裳上裁下的。 闻人渊追问道:“还有那名疯宫女,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应当已经听水云说过一些了。”苍年佑轻抚着下巴,“宁荣公主有一名侍女,名唤竹月,当年随她一同前往齐川,在战事结束五年后突然回到宣安城。” 竹月是当年随着苍若颜远嫁齐川的宫女随侍之一。 在苍若颜离奇失踪后,竹月与另一名唤作松云的侍女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踪迹。 直到五年后,竹月在宣安沿街行乞时,被外出采买的宫人发现,认出她来,将其带回宫中。 但竹月似乎是靠一路行乞,勉强维生才回到的宣安,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只会不停地喊人去救宁荣公主。情况稍好些的时候,她便一直哼唱这首音调奇特的曲子。 除此之外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情况了,另一位侍女松云也完全失了音讯,只能将竹月安置在苍若颜原本居住的宫阁中,勉强留着性命。 “而闻人太傅带回消息的时候,是在竹月回来的两年前。”苍年佑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做了梳理,“虽说竹月疯了,但从她的话中,或许可以推测出宁荣公主失踪之事,恐是奸人所为,只是无从找寻线索。” 他作为宁延君王,也曾数次与齐川王萧钧通信联络过,但因涉及萧钰,对方并不愿就此事相谈,是以宁延这一方并不知晓当年具体发生之事。 且近些年来,萧钧时常卧病在床,想与他详谈当年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颜烟深吸一口气,道:“这发簪曾在罗有全手中,且他一口咬定我是罗常贤的女儿,甚至在御刀门中亲眼见到过宁荣公主。所以,她当年失踪想必是与御刀门有关。” “居然又是御刀门?”苍年佑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言语中带着气恼,“但颜小娘子你不可能是罗常贤的女儿,当年宁荣公主寄来家书时正是她怀上身孕后不久,应是在十一月初。” 苍若颜嫁与萧钰后,作为齐川大王子的正室却一直没有子嗣,那年怀上身孕被当做喜事,特地着人将信传回宁延。待得来年萧钰继位,更是双喜临门。 殊不知天不遂人愿,变故突发,最后只剩花落人亡两不知。 “你的生辰不是在七月七吗?”闻人渊对颜烟低语道。 颜烟微微点头:“师父推算过我应是在六七月间生的,不过是早产,算来大概只怀了七八个月。” “你师父乃是圣手医仙,定不会推算错。”闻人渊分析起来,以作安慰,“宁荣公主又确实是你的生母,她有孕一事两国王族皆知,王族子嗣绝不容半点差错。若是在当时便与罗常贤有所瓜葛,可算是一桩惊天丑闻了。” 颜烟静静地凝视着他,不做言语。 “而且,你还记得吗?罗有全当时所说,罗常贤带回的是位怀有身孕的女子。”闻人渊停顿片刻,偏过头,以认真的口吻说道。 “你的意思是……”颜烟张了张嘴,将心中所想说与他听,“宁荣公主并非与罗常贤有染,也并非莫名失踪,而是在孕中被他强掳去的御刀门?” 闻人渊道:“若她是自愿的,便不会在生下你后逃离御刀门了。” 颜烟忆及当日山崖上罗有全所言,按这般分析,时间竟全对得上,其中逻辑也顺畅。 苍年佑隐着怒意道:“本以为御刀门只是私下勾结其他门派,插手官府事务,对朝廷构成威胁,没想到竟与十六年前两国交恶的缘由有关。” “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出了问题,难怪一直没能查到什么情况。”容非逸发出自嘲般的嗤笑。 “闻人渊,容卓,还有杨留,这事就交由你们去重新彻查。”苍年佑神情肃穆地下达命令,又成了那个令人心生敬佩的年轻君王的模样。 “是。”被点名的三人即刻起身领命。 苍水云在一旁却是疑惑不解地出声问道:“你们说的御刀门那个叫罗常贤的,当年不是救了我父王的性命吗,如何又变成意图谋反的了?” 第63章 后宫乱象 “长公主殿下。”容非逸在苍年佑面前,只能对苍水云这般客气,“御刀门当年突然兴起,经我等后续探查,只知罗常贤原是齐川人。因他救先王有功,当年姚枢相等人也为他一力担保举荐,便无人再追究其出身。自十年前开始,部分武林人士隐约以御刀门罗常贤为尊,其中不乏干涉当地官府事务的。” -- 第116页 闻人渊道:“庙堂与江湖之间本有不成文的规矩,大抵相安无事,但御刀门此举危及朝廷,却因一直没有确切证据而耽搁至今。” “可是,若他想要谋反,当年为何要救父王?”苍水云愈发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虽说当年掳走了宁荣公主,导致两国开战,损失惨重,却也不必在沉寂数年后才突然心生不轨啊?” “十年前。”杨留突然开口,声音压过了她未尽的疑惑之语,“是我师父救回小师妹的那年。” “这和小枫儿又有什么关系?”前些天误会解开后,苍水云就一直这么称呼秋绮枫,关系亲近了不少,听说过他们师兄妹三人俱是被收养的孤儿,却不知与方才谈论之事有什么关系。 “师父救回她的时候,曾不慎走漏过一个消息。”杨留话中说的是秋绮枫,眼睛却往颜烟看去,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 颜烟未及多想,脱口而出:“是魂曲?” 杨留点头正要再说,秋绮枫却想起一事来,问道:“这事是不是与张大河有关?” 张大河这名字闻人渊也知晓,是那位住在云山脚下替医仙谷与外界互通讯息之人。 此人既聋又哑,却并非天生。 秋绮枫曾好奇过他为何因疾致聋哑而一直不愿接受治疗,便与颜烟一同去问师父。谷仲仁只说是当年在医救她时,张大河泄露了一件大事,为医仙谷带来祸患,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当时她们两人年纪尚小,没将此事和魂曲联想到一起,如今再提才恍然大悟。 “没错,魂曲的在医仙谷中的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年,罗常贤便开始暗地里再度拉拢其他门派。”杨留早就知道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如今听闻与苍若颜相关之事,想得更是透彻,“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他在战事结束数年后,才开始有所动作。” 久居朝堂的苍年佑并不清楚这些江湖传闻,奇怪道:“你们所说的魂曲,是何物?” 颜烟看向那应当并不知晓魂曲之事的苍年佑与苍水云,以及容非逸,见三人眼中透出纯粹的好奇,经过短暂思虑,说道:“《魂曲》是本曲谱,记载着一些较为奇特的曲调。前些天,公主听到我根据《魂曲》中的一首曲子改编的歌调,说与那名唤作竹月的宫女所唱的极为相似。记载着《魂曲》的书册已被焚毁,原以为这世上只剩我才知道了,没想到她也会。” 她朝苍水云露出一笑,又疑道:“师父所得的《魂曲》曲谱不知从何而来,若是与竹月所唱的是同一曲,那她又是从哪学会的?” 闻人渊忖度道:“先不提你师父手中的那份,竹月这边有没有可能是从宁荣公主那里学来的?” “曲谱是从宁荣公主那里传出来的?”颜烟闻言凝眉,忽地瞠目,“罗常贤在给钟临的那封信里就提到过《魂曲》曲谱在医仙谷,此后罗有全也一直在找寻这曲谱,如此执着,恐怕不是近几年的事。难道当年他是为了得到魂曲,所以才掳走了宁荣公主?” 众人闻言,均是眼前一亮,颇有些茅塞顿开之感。 适才他们讨论时便一直无法理解罗常贤为何要带走苍若颜,两国交恶后对他并无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会产生危险,但若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魂曲》而去,似乎能说得通。 血盟当年追查与罗常贤相关之事时,并没有想到《魂曲》与苍若颜有关,而这两人本应毫无交集,之间的关联也是因颜烟的出现才有所眉目。据此想来,御刀门与其他几个门派组成义军相助宁延,也并非那么简单。 苍水云原本甚少关心这些涉及朝政之事,今日听苍年佑与众人谈论,觉得像是在听故事一般,颇感兴趣,想到些别的事,开口就问,打断了众人思绪:“刚才非逸说,以前那姚枢相也为那罗常贤担保举荐,他们两人是很熟吗?” “姚晏当年带兵抗敌,应该是在战场上与罗常贤结识的。”苍年佑因她这般称呼容非逸,而觉察出了一些情况,但话语间表露出并不是很想提及姚晏的态度来。 “他当年出战抗敌,应当也是位功臣吧?”秋绮枫仗着杨留师兄就在身旁,胆子大了起来,有些口无遮拦,“为什么我觉得官家好像不太喜欢姚家人的样子?倒是对闻人少侠和容将军好得很。” 苍年佑听她说的话有意思,哈哈一笑,道:“我母后便是太后闻人氏,闻人太傅是太后的胞弟,清源算是我表弟,自然亲近些。至于非逸,这容家乃是世袭的护国侯,闻人家与容家又是世交,非逸被收养后,两人就时常随着太傅入宫。我也没别的兄弟,便把他们当亲兄弟看待了。” 他这话说得确实是真情实意。 颜烟见苍年佑说话行事一直没摆出拿着高高在上的架势,一改她往昔对君王的印象,伸着五个手指对闻人渊摆了摆,笑着低语道:“你还是苍官家的表弟,这下便有五个了。” 闻人渊知道她这是在算着他的身份数量,无奈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又勾起笑意来。 坐在两人对面的容非逸看清了颜烟说话的口型,知道她说了什么,只是这两人说着悄悄话,闻人渊的脸上居然还出现了笑容,大感意外,又接着苍年佑的话,笑道:“官家不过是把清源当亲兄弟,我不过是个附带的罢了。要我说,你们两兄妹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经常没个正形。” -- 第117页 话音刚落,他的左臂便挨了坐他上首的苍水云一拳,倒是没想象中的那么痛。 苍年佑笑看着他们两人,清楚容非逸此言不过是在打趣,道:“当年国丈闻人博悟官拜丞相,也是他命血盟暗中保护太后,我才能够得以平安降生。闻人家对我有大恩,我这是把他当恩人呢,容贤弟。” 秋绮枫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开始闲聊,追问道:“为何需要保护太后?王宫之中竟有人要伤她不成?” 她只怕是想到了一些话本中的故事,故有此问。 苍年佑独居高位,许久不曾与人这般相谈甚欢,聊到兴起时一概有问必答:“这便和姚太妃有关了。这姚氏原是位婕妤,曾居贵妃之位,便是那姚晏的女儿。” 秋绮枫作势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捧着脸,满心期待地听他说下去。 苍年佑见她这般毫不忸怩作态的模样,像极了年幼时苍水云,只一味地笑道:“当年她还是贵妃时怀了身孕,但没能保住,此后便处处与我母后作对。” 姚氏本名姚菁,那年不幸流产,只产下个已死的成了形的男胎。当时作为王后的闻人芷于次月怀上身孕,她便因此嫉恨王后,认为自己那未能出生的儿子是被她害死的,是以时常刁难她。 “幸好当时的宸妃余氏与血盟在明里暗里地护着母后,否则我也不能这般幸运了。”苍年佑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宸妃便是我的生母,现在成了太妃,承蒙圣恩,仍在宫内住着,倒是乐得清闲。”苍水云偷偷做了个鬼脸,现在最让宸太妃操心的就是与她相关的事了,“那姚太妃当年得罪了母后和二哥,这才被贬为婕妤,现在大家都不怎么与她来往。” 这后宫女人间的事,她比苍年佑清楚多了,早就缠着生母宸太妃余英瑶问了个明白,权当消遣。 “这又从何说起?”颜烟听到此处居然也起了兴致。 她本与闻人渊一同坐在右侧,与秋绮枫之间隔着杨留。原本坐在左首的苍水云见她们想听,便走了过来,示意杨留和她换个位置。 这三个女孩就这样凑在了一起,直让几个男人看着暗自发笑。 闻人渊也不知颜烟从什么时候起就与苍水云这般要好了,只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 “其实我也是听说的。”苍水云往苍年佑偷瞟一眼,见他未加以阻拦,便放心大胆地说了下去,“那天母后带着尚还年幼的二哥在御花园中赏花,姚太妃那会儿还是贵妃,见到他们便去找茬,发生了争执。 “结果不知怎么的,二哥就被她砸破了额头,血流不止。父王本就疼宠二哥,得知此事后,盛怒之下就将姚贵妃禁了足,她也是那时候被褫夺封号,贬为婕妤的。二哥,我说得没错吧?” 说完她还多问了苍年佑一句,以求证实。 “错是没错,只是有些细节没说。”苍年佑摇了摇头,结果还是得由他来补充完整,“那天母后是带着我和宁荣公主一同去的御花园,那年她刚与萧钰定下婚约,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等着来年开春举行婚典了。” 颜烟知道苍若颜是自己的娘亲后,对与她相关之事极为牵挂,当即请他继续详述。 这事则需从永光十六年的中秋说起。 第64章 各自安排 那年中秋,宫中大宴,齐川大王子萧钰奉齐川王萧永之命,携厚礼前来庆贺,同时也为两国交好而提出互通婚姻的建议,他这次前来宁延也是为了求娶婚姻。 这话也正中宁延王苍延绍的心意,本想指婚给贵妃所出的那位明年正好及笄的公主,但萧钰却否决了他的提议,直接向苍若颜求亲。 苍延绍觉得这也并无不妥,便应允了。 之后便是顺利的纳吉纳征,双方一同商定了来年三月间的吉日,萧钰前来宣安亲迎宁荣公主,举行婚典后再带她回到齐川。 但这消息传至姚菁耳中时,却被她自行揣测出了别的用意来。 因为两国当时关系密切,齐川那边不会亏待宁延的公主,而萧钰本身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又身为大王子,在当时便是齐川太子的第一人选。 姚菁据此认为,是与闻人王后亲近的苍若颜,故意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好姻缘。 中秋过后一时闲来无事,闻人王后带着年仅五岁的苍若颜,与苍若颜在御花园内赏菊。 姚菁恰好经过,见闻人芷与苍若颜有说有笑,误以为是在笑话自己,当场发难,与两人产生争执。 正在气头上的姚菁一言不合,便欲动手掌掴苍若颜。 苍年佑在那时也是小孩子心性,本就与苍若颜要好,见姚菁动手,便扑过去拦在前头。 姚菁见他来挡,慌忙收手,握掌为拳,却因去势甚急而没来得及卸去劲力。她指上带着一只指环,以金银点缀,其上嵌着一小块摩娑石,堪堪划过苍年佑的额头,险些伤到眼睛。 苍年佑额上被划开一道伤口,受伤血流不止,当场嚎啕大哭,惊动了苍延绍。 作为苍延绍唯一的儿子,又是闻人王后所生的嫡子,苍年佑出生就被封为太子,甚至特地恩准养在王后身边,受到严密保护,没想到在众人精心看护照料下还出此意外。 听闻是贵妃所为,苍延绍龙颜震怒,当场褫夺姚菁的封号,只是念其父亲乃是当朝知枢密院事姚晏,只将其贬为婕妤,又命其闭门思过,这才算罢。 -- 第118页 “活该。”秋绮枫听罢,轻斥一声。 颜烟问道:“所以便因此与那姚家不对付?” “何止是不对付,简直就是有仇。”苍年佑摸了摸额间那道无论如何也消不去的白痕,也不在乎在场之人知道这些官场纠葛。 在他安然长到四岁时,闻人信当上宁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子少傅,而其父闻人博悟则为避嫌,辞官丞相,就此归乡赋闲。 十六年前两国开战,先王苍延绍因重伤卧床不起,唯恐局势不稳,对外隐瞒了伤势,又因请闻人博悟复出未果,只能让太尉姚晏暂代国事。 苍延绍在早年间能顺利继位,便是靠着姚晏领兵护卫,是以多年来对他极为信任,以至于将兵权尽数移交到他手中。 不过作为制衡,当时升任了闻人信作为太子太师,同时让闻人王后垂帘听政,共同辅佐年方十二的少年太子苍年佑。 但闻人信当时尚且年轻,王后又是女子,最终只能趁战事结束,勉强从姚晏手中取回小半兵权。 苍水云初次听闻这前朝之事,拧眉道:“这兵权要是全被他得了去,怕是就没有我了。” 虽然她是位公主,寻常女子应有的德言容功却是一点不见,亦是不爱读书,只是成天跟着苍年佑,受其影响颇多,又喜欢扮成男子出宫作乐,也增长了些见识,知道这兵权被旁人尽数掌控后,会为宫中的君王带来威胁。 “但最后还是没能将所有的兵权尽数收回。”闻人渊便是从闻人信那里听到过这些,“姚晏虽然在先王驾崩那年就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但他手中所掌握的兵权却未曾归还官家。” 苍年佑惋叹道:“只是这些年来他并未表现出异心,朝中几位阁老也对他赞誉有加,只能缓图之。” “说到此事,我与非逸寻得一人,那姚晏的庶子倒是与他父亲和兄长不同,正在我等手下办事。”闻人渊提及仍留在御刀门,负责处理后续事务的姚远鸿。 “姚起的弟弟?”苍年佑记得这人,“可是当年那护送粮草不力,导致战局失利的姚越?” “正是。”闻人渊告知他,那日兵营中姚安澜对姚远鸿动用私刑一事。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苍年佑摇着头感慨,“倒是难为他。” 闻人渊道:“不过此人不受姚家人待见,一些机密要事应当是不会告知他。他现下正在御刀门处,可随时召回。” 围剿御刀门之举,实则是出自苍年佑的命令,倒也算不得是他私自调兵。 “那便等御刀门之事处理完了再找他。行了,需要去调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现下都散了吧。”苍年佑见说了这半日,虽说解开了不少原本令人困惑的谜团,但众人都有些疲了,便好心地想结束谈话。 苍水云率先起身,笑嘻嘻地对颜烟道:“先不管别的,我可算是有个妹妹了。” 她出生得晚,上头便只有苍年佑一个哥哥和五位姊姊,如今得知颜烟是苍若颜所生,与她同年出生,算月份却是她稍长一些。 虽然王族子嗣要认祖归宗没那么容易,但苍水云心里已然将颜烟认作妹妹了,想着自己居然也成了别人的阿姊,便要学着像兄姊疼爱自己那般,多照顾颜烟一些。 只是颜烟的性子总是更沉稳些,若说出去,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照顾谁。 苍年佑看着这两人,朝闻人渊笑道:“我是要在你这将军宅邸上叨扰几日了。” 闻人渊起身,换上客气的语气,道:“官家言重了,臣下这就去着人安排,请官家稍等。” 颜烟揉了揉太阳穴,跟着起身行礼,想与闻人渊一同离开。 适才提及的这些,一会儿是宁荣公主远嫁齐川,一会儿是罗常贤暗中谋划,甚至还有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牵涉到姚家,光是那一堆人名就足以让她觉得头昏脑涨了,想着今日闻人渊定会留在宅中,打算等会儿再找他一起整理下思绪。 苍年佑看着他们鱼贯着步出厅堂,突然又想起一事,喊住了闻人渊,道:“刚说到宁荣公主出嫁,我却想起来,闻人太傅有个兄弟,没有领受官职。不过当年便是由他们两兄弟将宁荣公主护送至义乐码头,走水路前往齐川兴昌的。这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这兄弟,你可知此人去了何处?” 闻人渊一怔,道:“家父从未与臣下提过此人。” “倒也没什么,你退下吧。”苍年佑对他摆了摆手。 闻人渊想着事,出得门来,抬头见颜烟仍留在原地等他,几步走近她身旁,两人并肩往东院去。 “你还带着我那块玉佩吗?”他微侧过头去看她。 颜烟听他问玉佩之事,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去触碰腰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没打算要回来。”闻人渊揉了揉她的头顶,“只是你以前不是说,在你师父那儿看到过相同的玉佩吗?我和你师兄聊过,想让他帮忙辨认一下。” 颜烟心知自己是又误会他了,“哦”了一声,将系在腰间的玉佩解下,却没交给他,捏在自己手中,道:“我和你一起去找师兄。” “我不用找,就在这儿呢。”与秋绮枫走在前边的杨留转过身来,不过只相差了十步左右的距离,“师妹和我这清源兄弟说话的时候,便不把师兄瞧在眼里了。” “哪有?”颜烟脸上微红,见他走回来,就将那龙凤玉佩递了过去,“师兄看看这玉佩,与师父的那块是不是差不多?” -- 第119页 杨留接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交还给她,道:“和师父的那块确实极为相似。说起来,你当时让师妹转交给师父的那信上是写了些什么?师父看过后,脸上神色都变了,二话不说就出谷寻你去了。” “他找过我?”闻人渊却没听说过这事,“那信是家父交给我的密函,说是需得让医仙谷主亲自过目,我也不知其中内容。” 颜烟在这几个月来怀着心事,反倒把那密信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被提及时才想起当时情形,道:“我当时是把那信筒交给了师父,后来出谷时在他的住处有见到信筒,但没看到其中的信件。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回谷,也没能再见到师父。” 当时她和闻人渊一起赶路,为的就是照约定带他去医仙谷。如此想来,这约定至今也是一直未能兑现。 “行了,你们慢慢聊着,我先送小师妹回去。”杨留见他们还有别的话要说,打了声招呼,与秋绮枫走远了。 “存风兄的脾气也真是有些古怪。”闻人渊感叹了一句。 方才几人聚在一起谈论时,杨留的话并不多,但闻人渊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气场并不亚于苍年佑,刚才颜烟与秋绮枫这两位师妹皆在场,还有所收敛,此前单独相处时觉得更甚。 只是他同时带着些医者独有的随和感,与亲近之人一起时又喜欢打趣,两种截然不同的脾性融合在一起,愈发显得稀奇。 第65章 逆流而上 “我倒是觉得你们都差不多。不是有个词吗?人以群分。”颜烟瞥他一眼,“不过刚才倒是提醒我了,不如趁这几天还算清闲,我带你去医仙谷,如何?” 关于她的出身,以及闻人渊的那块玉佩,都得去找谷仲仁亲自确认过,这也是他们两人在数月前就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恰好也能履行这个已经晚了许久的约定。 “好啊。”闻人渊点头,“只是又得麻烦非逸替我照管此间事宜了。” 次日,两人将这一想法说与其他人,除去容非逸开玩笑般地抱怨了几句,都没有异议。 经过那日探讨,几人皆得了新的思路。 容非逸被苍年佑安排去接手兵营事务,操练士兵,顺便继续探查姚安澜与姚家之事。杨留则是负责去处理血盟这边的相关事宜,分派新的任务下去,也好重新收集情报。 秋绮枫原本也想跟着回医仙谷去看望师父,连行李都打包好了,但见杨留不走,最后在临行前还是选择留在宅中,只让颜烟到时候替她多带些谷中做的糕点糖果回来。 颜烟笑着应允,打点好必要的行装后,与闻人渊暂时离开了将军宅邸,出城后往云山脚下去找那位张大河。 出入医仙谷需得走水路,张大河在入得医仙谷前依靠摆渡载客为业,如今是只渡医仙谷之人。颜烟此前与杨留和秋绮枫出谷时,便是乘坐他的渡船到的义乐。 颜烟找到张大河在山脚下的住处,站在木屋外打着手势,与他比划了片刻后,带闻人渊去了附近一处位置有些隐蔽的小渡口。 她笑意吟吟地对闻人渊说道:“我从张伯那儿借了艘小船。在兴湖的时候,我见你是个会划船的,我们自己坐船去。” 闻人渊有些不知所以,不过想着这样正好能与她独处,便解开系在岸边木桩上的绳索,将那小船推入河水之中。 待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闻人渊握着船桨在岸边一杵,这一叶扁舟就摇摇晃晃地荡了开去。 这条河道是位于达江边上的一支细流,起初闻人渊只需轻划几下就能一直顺流而上,小船很快就进入到达江之中,此后便是要逆着江流一路西行。 此段江面较为狭窄,又有支流汇入江中,水流极快。 闻人渊不敢托大,聚精会神地奋力划了一段路后,才行至较为宽阔处,水流缓了下来,这才有闲心与颜烟交谈。 “去年我和师妹出医仙谷时,就是从这儿到的义乐城。”颜烟倚坐在舟中,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垂在船舷外,划过江面,撩起一串串水花,看着稍显轻松的闻人渊浅笑起来,“那天正巧是端午,义乐城北的达江上有赛龙舟的,随着锣鼓声去夺终点处的锦标,好不热闹。” 彼时她初次出谷,乍见谷外的热闹场面,印象极深,如今回想起来,便当作一桩趣闻说与闻人渊听。 闻人渊年少时在宣安城早就见过赛龙舟时“画鼓喧雷,红旗闪电”的景象。 宣安城中沿着御街有东西两道御河,栽着莲荷,两旁植有桃花柳树。 每年端午,宫中便会在西御河中举办龙舟赛,不论输赢皆有官家赏赐,是以参赛者中不乏王孙公子,甚至还有人设关扑猜输赢。 苍年佑有时也会参与其中,美名其曰:与民同乐。闻人渊亦是少年心气,几次与容非逸一起助苍年佑拔得头筹。 他如今听颜烟说得开心,则又是另一番乐趣,便坐到了她对面,安静地听着。 “义乐城中街边的各家各户门外也都有盆栽,植着艾草、菖蒲或是葵花,还挂着百索。大家好像都带着香囊或是香佩一类的物件,连街上都是那股香味。”颜烟眉眼带笑地一一说来,说到最后却又觉得遗憾,“只可惜,当时为了去余山村附近寻找岁兰,不敢逗留,只歇了半日便走了。” 闻人渊单手持船桨,空出一只手来,轻点着她的鼻尖,道:“来日方长,经历的事只会更多。待往后得了空闲,任你玩个畅快。” -- 第120页 颜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道激流从侧边拍向船身,闻人渊反应过来,瞬间出手以桨作舵,稳住了小船,让它不至于被冲得随波打转撞上江中暗礁。 颜烟因船只摇晃而一阵眼晕,觉得梳好的发髻松动,便抬手去扶,摸到了簪在发间的那支碧玉簪。 待到恢复平稳后,她犹豫着问道:“你那天为何将这发簪还给我,是准备向我要回那块玉佩吗?” 闻人渊没想到她这时会提起重逢那天的事来,随口作答:“不是。” “不过也没什么,这玉佩对你确实挺重要的,我还给你吧。”颜烟没听清他说的话。 “我说,”闻人渊按住了她要去取下那块龙凤玉佩的手,加重了语气,“我没想要回玉佩。” 颜烟总算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停下动作,道:“你……” “我当时刚恢复记忆,见你头发被风吹乱,就只想着为你挽发,又恰好提到碧玉簪的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把这发簪还给你了,想着再要回来却也不妥,只能将错就错。更何况,我还留着另一只簪子呢。玉佩给你了便是你的,别总想着要把玉佩还回来。”闻人渊几乎是一口气将这串话给说完的,对他来说其实仍旧有些费力。 颜烟原本还有些难过,但见他这般急于解释的模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忙用手掩嘴,心情却是极好。 闻人渊看她发笑,摇头笑道:“你可以再自信些,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总是闷在心里。” “好。”颜烟抬眸看向他,听话地应了一声,忽地喊起来,“我们到了!” 闻人渊只觉头顶阳光微微一暗,忙横过桨,点在近旁江心处的一块礁石上,将船安然地靠了过去,借着此时往周遭看去。 却见此处山峰陡立对峙,夹岸形成一道峡谷,苍翠的山间传来猿啼声声。再往前去,靠宁延这侧的山壁间有一道瀑布,在冬日水势减弱却不曾断流,落下的水浪激起虹光。 峡谷间有座天然形成的石桥,连接着两处峰峦,他们现在正位于这座石桥的下方。 颜烟见他不解,指着前方瀑布说道:“那瀑布前边有一处缝隙,便是医仙谷的入口了,你划船过去,可要小心些。” 闻人渊点了点头,再度运桨往瀑布底下划去,果然如她所言,在瀑布旁边的岩壁上见到一道裂缝,恰好可让这小船进入。 “这医仙谷果然难寻。”他小心翼翼地将船驶入岩缝中。 两人进了洞中,便堵住了外边的光线,又是逆流,闻人渊只能弃了船桨,几乎是贴着石壁,靠手掌将船一点点往深处推去 颜烟笑道:“这还不算什么,后面还有迷阵呢。啊,你蹲低些,前面头顶上有块石头。” 她虽然没来过这里几次,但总比闻人渊要更了解些,进来时就坐在船头,此时取出火折点亮了,刚好能看到前方的情况,时不时地出声提醒。 继续往前行进了一阵,总算渐渐开阔明亮起来,很快就见到了一片青翠的草地。 颜烟吹灭了火折,让闻人渊将船停在一边,跳上岸去。 闻人渊跟着她上了岸,固定好船只,鼻间嗅到阵阵芳香,抬头望去,见前方草地上栽种着各类香花异草,又有不少花树,皆长得正好,红黄白紫各色皆有,竟不似一二月的风景。 闻人渊见其中有一两种眼熟的,是之前颜烟为他疗伤时用到过的,其余的他叫不出名来,开的花却是格外娇艳,想着这些花草可能都是药草一类的。 “我医仙谷中的景致如何?”颜烟甚是骄傲地问他。 因地势原因,医仙谷中四季温暖如春,草木葱郁,只是这花木间雾气弥漫,朦朦胧胧地更添一份神秘之感。 闻人渊赞道:“景色秀丽,气候宜人,便如那世外桃源。” “快跟上。”颜烟听他称赞,玩心忽起,朝他招了招手,提起裙摆向前方跑去。 闻人渊见她在几株花木间左右一转,消失在了白雾间,加急脚步赶过去,进了林间,登时失了方向。 他试探着走了一段距离,见树间零星散布着几块半人高的黑色岩石,其上有不少孔洞。烟岚从其中穿过,溢出孔隙,升腾旋绕着浮于黑岩之上。 竟不知是这些黑岩生成了这雾气,还是雾气凝成了黑岩。 闻人渊见这些黑岩与树木似是按某种规律排列,跃上身旁的一块石头顶端举目远眺,见四面八方皆是沉沉雾气,望不见尽头,复又翻身跳下。 他看出这些似乎暗合奇门遁甲之术,此前便听说医仙谷外设有机关阵法,也不敢再胡乱行走,试探地唤道:“烟儿?” 话音落下,林间静悄悄的,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闻人渊靠着黑岩,皱起眉头,正要想方设法破了此阵,忽听身前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笛音,忙循声而去。 他只绕过几块黑岩,就见颜烟立在一株花树下,刚放下手中的玉笛,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样?”她等着闻人渊走近,朝他眨了眨眼。 闻人渊这才算放下心来,无奈道:“才刚说让你自信些,现下就有这胆量拿我作笑了?” 颜烟伸伸舌头,过去拉住他的手,轻轻拽着摇了两下,软声道:“这迷阵难破,你还是随我来吧。” 闻人渊听她这娇声软语,早就乱了心神,翻手回握,跟着她往浓雾深处去。 -- 第121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宋】黄裳《喜迁莺·端午泛湖》 梅霖初歇。乍绛蕊海榴,争开时节。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处玳筵罗列。斗巧尽输年少,玉腕彩丝双结。舣彩舫,看龙舟两两,波心齐发。 奇绝。难画处,激起浪花,飞作湖间雪。画鼓喧雷,红旗闪电,夺罢锦标方彻。望中水天日暮,犹见朱帘高揭。归棹晚,载荷花十里,一钩新月。 - 【宋】周密《武林旧事》: 卷三 端午 而市人门首,各设大盆,杂植艾、蒲、葵花,上挂五色纸钱,排饤果粽,虽贫者亦然。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卷八 端午 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卖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次日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供养。又钉艾人于门上。士庶递相宴赏。 第66章 蛊毒反噬 林中没有道路,那些树木黑岩所构成的屏障,每隔三十丈便是全然相同的布局,又有混沌雾霭遮掩,几转之下实难分辨。 颜烟适才与闻人渊闹着玩,却也拿捏着分寸,若让他再往里闯,踏错一步便会碰到预先设下机关,运气好的也会彻底迷失在林中。 且这些黑岩实则有半数是故布疑阵,或真或假,暗合五行阴阳,又有乾坤倒置之妙,非外人所能明了。 “所以,若是按着奇门术法去解,反而会着了道。”颜烟看过身旁一块黑岩,又转去周围察看,“师兄说,这叫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真真假假才是布阵制敌之道。” “存风兄居然还精通此道。”闻人渊对这阴阳五行之术的了解皆从书中得来,并未亲眼见过,听这话颇有深意,又听颜烟说不能按着此法去破阵,“那该如何解?” 颜烟在他说话的空隙间,已经辨识出了方位,艮上艮下,是为“艮”位。古语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敦艮之吉’,以厚终也。”此乃生门之位。 “先借着这些按卦象排列的石头辨别出方位来。”她一一指过三块用以定位的黑岩,“只有这片散布着黑岩的地方才有机关,小心些便是。” 她边说边偏转了一个角度,往坎下兑上的“困”位去,合“入于幽谷”之实,又取其“君子以致命遂志”之意,方显这医仙谷的气度。 明确方位后,颜烟带着闻人渊很快便走出了这黑岩遍布之地,雾气愈发浓烈,只隔几步便看不清前方之物。 颜烟并未往同一方向继续前行,而是走走停停,时不时地打量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闻人渊见她穿行于林木之间,虽是偶有停顿,却毫不担心走错路,奇道:“此间并无岩石,雾气更甚,又要如何辨别方位?”。 颜烟抬头看向半空,笑道:“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并没有那么多奥妙。你看这些雾气流动的方向,朝着相反处走便是了。” 医仙谷中气候温暖,两人来时皆穿着冬衣,这会儿走了一阵,便觉得身上发热,微微渗出些汗来,只是现在仍要行路往里去,不方便脱换衣裳,暂时忍耐了下来。 两人如此七拐八绕地走了一段时间,眼前骤然明朗起来,却是出了那片终年缭绕着云雾的地方。 她遥指着林外对闻人说道:“这才算是真正地到了医仙谷中。” 闻人渊顺着她的指尖瞧去,见前方有个斜坡,坡上便是一大片较为平缓的草地,有几座木屋散布其间。 那坡上有一汪泉眼,汩汩的泉水汇成清澈见底的小湖,有溪流从湖中满溢而出,沿着斜坡弯弯绕绕地流经过他们脚边,往林间伸展而去。 山岚沉在外侧林间,闻人渊才知这浓雾乃是随着谷中山风飘至四周,又因地势而下沉,经年难散,难怪颜烟说朝着雾气流动的相反方向便能找到医仙谷。 他见中央地势稍高之处云消雾散,阳光洒在山谷间,耳旁又听得和缓的风声轻拂过花草树叶,甚是惬意。 医仙谷本就远离尘世喧嚣,这般恬静诗意的景致只消见上一次,便会生出由衷的悠然自得之感。 “真好。”闻人渊觉得眼前这光景,与他想象中所勾勒出的归隐山林后的景象极为相似,不禁感叹出声。 坡上湖中有一水榭,颜烟隔着老远就看见里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高兴,拉着闻人渊就往那儿跑,高声叫道:“师父,师父,弟子回来啦!” 闻人渊跟着她一路疾奔,眨眼间便到了水榭外,知道其中之人就是医仙谷的谷主,当下立定,松开颜烟的手,略整仪容,准备拜见。 “师父。”颜烟欢喜着又唤了一声。 正看着湖水出神的谷仲仁转头笑道:“你们这一离开便是小半年,哪里还想着要回来?” 颜烟靠了过去,撒娇道:“我和师兄还有师妹,可都是想念极了师父。” “你和你师兄我还信,小枫儿怕是只念着为师做的糕点吧?”谷仲仁摇了摇头。 颜烟“嘿嘿”地笑了几声,见闻人渊还站在外面,忙招手让他过来,对谷仲仁说道:“师父,我带了一个人来见您。” “我从存风那儿已经听说了。”谷仲仁拍了拍放在水榭围栏上的一只小木盒。 颜烟笑道:“原来师兄已经传信过来了。” -- 第122页 “晚辈闻人渊,叩见谷主。”闻人渊走近前来,说着便要伏身下拜。 “免了,免了。”谷仲仁笑起来,“我平生最经受不得这般繁文缛节。” 闻人渊这才抬头看清对方相貌,顿感震惊,竟没能藏住,显露在脸上。 原来这谷仲仁与他的父亲闻人信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皆是一模一样。 “你可是觉得我与闻人信那家伙相貌相同?”谷仲仁笑着问他。 闻人渊听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姓名,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师父。”颜烟原本只看着闻人渊,想着要替两人互相介绍,扭头见谷仲仁终于正过身子,右边袖管中竟空空荡荡的,慌忙追问,“您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谷仲仁却像是没事人般,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事,不过是受了些伤罢了,这下便能和他区分开啦。” “师父!”颜烟都快被急哭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谷仲仁见不得他这些徒弟们落泪,被问急了,只得回答道:“渊儿当时身受重伤,更糟的是中了蛊毒。幸好我到得及时,成功替他解了蛊毒。没想到这蛊毒的毒性凶猛,我一时大意便遭其反噬,为免殃及性命,只能自断一臂。” 颜烟想起七月底她与杨留、秋绮枫三人还在义乐城中,尚未出发去找那几个门派时,曾收到过谷仲仁传来的一张字条,按时间推算差不多便是他因中毒断臂后不久。 难怪那字条上笔迹潦草,原来是他以并不惯用的左手勉强写下的。 思及往事,她只觉后悔,若是早点明白师父遭遇意外,他们当时就应当回谷的。 闻人渊闻言,如梦初醒般地睖睁着双目,盯住谷仲仁道:“您是……您才是……” 颜烟听他这话说得奇怪,眼中噙着泪花看去,见他目露仓皇之色,有几分自己从未见过的无助模样,道:“阿渊,你这又是……” 闻人渊急促地呼吸几次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下来,问道:“我所中的蛊毒,如何才能解除?” 颜烟一怔,道:“听罗有全说,需用至亲的血肉才能解毒……这,师父,难道是……” 她突然意识到闻人渊想要说明什么,眨去泪意,又去看谷仲仁。 闻人渊的视线落在谷仲仁右侧衣袖上,缓缓说道:“我一直奇怪,解了我所中的蛊毒,家父却并未受伤。如今才知,真正救我的人是您。原来您才是我的……骨肉至亲。” 最后四个字被他说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谷仲仁知道此事迟早会被他们知晓,也不再隐瞒,道:“模样相同是理所应当的,我与他本来就是孪生双子,他是我亲哥。我也是在看过烟儿带来的那封密信后才知道,我竟然还有个儿子。” 那封信是闻人信亲笔所写,只有一句话,直截了当地点明闻人渊真正的身世。 闻人渊的眼眶透着微红,问道:“您可还记得叶岚这个名字?” 谷仲仁尚未作答,站在一旁的颜烟率先“咦”了一声,奇怪地看着这两人。 “烟儿可还记得当初师父给你起的名?”谷仲仁问她。 颜烟点点头,道:“记得,烟儿是我的小字,师父给起的是叫颜岚,山岚的岚。因为师父每次用这个名字喊我的时候都不是很高兴,所以我还是更喜欢娘亲给我起的小字,就一直用烟字了。” 两人以前互相聊到双亲时,其实就说过这事,当时颜烟也只说是因为记起了自己的小字才改的名,原来还有别的原因。 “叶岚是我娘亲。”闻人渊想起他一直没和颜烟提过自己娘亲的名讳。 “当时给烟儿起名时没想太多,终究不妥,果然是改了好。”谷仲仁露出苦笑,“叶岚是我的内人,我又如何能忘?” “师父,即使如此,您当初为何要……隐居在这医仙谷中。”颜烟低声替陷入沉默的闻人渊问他,舍了“抛妻弃子”这个词没敢说出口。 本以为是太傅之子的闻人渊,突然变成了医仙谷主的儿子,她也大感意外,不过这同样是两人来此的原因之一。 谷仲仁从见面起就一直在打量着闻人渊,虽说此前疗伤时便已见过一次了,但彼时闻人渊因重伤而不省人事,谁也不知那蛊毒是否能完全解除,令其康复如初。 现下见他就站在面前,身姿挺拔,个头比自己还高出不少,谷仲仁顿觉老怀甚慰,叹道:“罢了,这事已过去十数年了,今日便和你们说说吧。” 他率先走出水榭,带着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去往他的居所。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易·艮卦》 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象》曰:“敦艮之吉”,以厚終也。 - 《周易·困卦》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象》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 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 第67章 抛妻弃子 谷仲仁的居所离水榭不远,也在湖边,穿过由竹林构成的天然篱笆后,便有一座竹屋坐落其中,屋子前后种着十数株海棠。 医仙谷中气候如春,海棠在这正月底便早早地开了花,放眼望去是成片的淡粉云霞。 -- 第123页 闻人渊看这片海棠开得正好,不禁停步驻足。 颜烟见他看得出神,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跟着步入林中。 在海棠花树间摆着一套竹制座椅茶几,泛着陈旧的淡黄光泽,想是用了多年,已用得润了。那张茶几正中放着一只精巧的小铜香炉,边上放着一副紫砂茶具,另有一只茶炉,上面搁着铜壶。 谷仲仁先行落座,往香炉中放了些香药,点燃后,示意两人过来。 颜烟与闻人渊对看一眼,躬身行礼后隔着茶几,一左一右地坐在对面,等他开口。 谷仲仁看着香药燃烧后袅袅升起的烟气,过了一阵才对闻人渊说道:“有一块雕着龙凤如意纹的羊脂白玉佩,你可曾见过?” 闻人渊听他所描述的玉佩模样甚是详细,当即点头道:“是,这玉佩我一直带在身边,不过现在……” “现在是在我这儿。”颜烟朝他笑了笑,再度将那块玉佩解下,交给谷仲仁。 谷仲仁笑着接了龙凤玉佩,捏在手中抚摩把玩一阵后,缓缓说道:“我原不姓谷,名也不是仲仁,而是闻人守,正是那闻人信的孪生弟弟,更是当年真正继承血盟盟主之责的‘魁’。” 闻人渊心道,血盟的“魁”分明是闻人信,如何又成了他?却不接话,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永光十五年,哥哥出任太子少傅,我便接下了血盟的担子,我们两人一明一暗就为辅佐太子。”谷仲仁低叹一声,“没想到祸根就此埋下,最后就因这事出了岔子。” 颜烟好奇道:“这怎么说?” 谷仲仁没有直接说明,道:“当年与阿岚成婚的应是我哥哥。在小时,闻人家与叶家就为他们二人定了亲,阿岚时常跟着叶家长辈来宅上拜访。哥哥向来严肃,而阿岚年纪又小,懵懂无知,反倒有些怕他,时常来找我玩耍。这一来二去,我们便相熟了。” 颜烟想,只怕师父是与叶娘子日久生情了,却不知两家定亲之事如何是好。 “当时我们年纪都小,不懂这些。直到大婚前三天,本该在阁中待嫁的阿岚偷偷跑来闻人宅中,哭着说不想嫁给我哥哥,那时我们两人才知晓她的心意。”谷仲仁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彼时请帖早已发出,六礼只剩最后亲迎,人人皆知是我哥哥要娶那叶家的小娘子。 “哥哥见她实不愿嫁,又早就瞧出我与她之间的情意,便问她:‘两家婚姻之事已然无法更改,且问你一句,可愿嫁与我弟弟?’” 颜烟笑着接话道:“那她定是答应啦。” 谷仲仁不觉莞尔一笑,道:“阿岚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于是这婚礼最后就成了由我与她二人举行的了。” “可请帖已经发出了,都知道是与我娘亲结婚是家父,您又是如何……”闻人渊说到一半,忽地反应过来,“是啊,相貌极为相似的孪生子,只需移花接木便成了。” 谷仲仁道:“你说得没错,迎亲之日我便是顶替了我哥哥之名,顺理成章地与阿岚结为夫妻。但这婚前改嫁之事若传出去,有损两家声望,便只有闻人家与叶家知晓,外人一概不知。 “我后来才知,原来哥哥对阿岚也有情,是因阿岚的意愿,才甘愿选择成全我们二人。而我婚后仍与哥哥一同住在闻人宅中,与阿岚亦是琴瑟和鸣,恩爱了数年。” 闻人渊追问道:“既然兄弟和睦,夫妻恩爱,您后来为何要离开闻人宅?” 只听谷仲仁继续讲道:“我与阿岚成婚后,来年便遇到件大事。” 颜烟算了算时日,道:“是宁荣公主与齐川大王子结姻,远嫁齐川之事?” “你们已知道此事了。”谷仲仁轻点着头,他从杨留送来的信中了解过一些情况,是以方才就直接在颜烟面前提到血盟的事,“宁荣公主大婚,我与哥哥奉命一同护送她前往齐川,功成归来后没过几月,阿岚便怀了身孕。 “但那时血盟中亦是事务繁忙,又有王命下达,遣我借公主远嫁之便前往齐川刺探。我因此事在外奔波忙碌,几乎没有空闲,就把阿岚托付给了擅长医术的哥哥照顾。” 颜烟打断道:“闻人太傅也擅长医术?” “是啊,哥哥当时擅长医术,而我更擅武技,这也是为何由我来接管血盟的原因。”谷仲仁的面色忽地黯淡下来,“若不是后来的事……” 颜烟见他这般,不敢再插嘴。 谷仲仁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转眼间便临近阿岚的产期,我原本约定赶在她生产前回家,不曾想从齐川回来时,接连数日暴雨,船只无法顺利通行,耽搁了一阵,没能及时赶回。 “后来听哥哥说起,那天阿岚一直没能见到我,问过我在哪,还担心我在雨天赶路会不会出意外。 “她便是在这种担忧中感到腹内剧痛,确是到了临盆之时。但她在生产时精神过于紧张,又一直处于焦虑的心情中,加之原本的体质因素,在产后两个时辰内突然大出血。 “哥哥听稳婆说了这事后,当即赶去救治。然而,纵使他医术再如何精湛,却也没能救回阿岚。 “我在两日后才赶回家中,迎接我的便是阿岚那具面覆白布的冰冷身躯。 “我只恨我没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及时赶回,但阿岚自幼身体健康,从未生过什么大病,便质问哥哥:‘我分明是将阿岚托付于你,你为何没能照顾好她?’他只看着阿岚,抱怨道:‘阿岚没能见到你,积郁在心,这才导致血崩。她分明是因你而死。’ -- 第124页 “我们两人均不愿接受阿岚是因自己的失误而死的现实,为此动起手来。 “当时我的武功比他稍强一些,很快就将他按倒在了地上。可我立时就想起那里是阿岚停灵的地方,罢手道:‘孩子呢?’哥哥躺在地上,就这么看着我,冷冷地说道:‘我替你们担了这虚名,她为你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救?’” 颜烟听到此处,不禁惊呼一声,却见闻人渊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旁,只是面色怅然,便悄悄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谷仲仁没留心她隐在竹几下的小动作,又道:“我听哥哥说这话,想起他原也是爱阿岚至深,原本那争强斗胜之心便一下尽皆散了,放开了他。 “我想着自己身怀高超武技,在此事上竟毫无用处,又见他起身看向阿岚,那神情竟似恨不能替她离去,便对他说:‘往后血盟就交给你了。’” “哥哥没搭理我,我知道他心中对我有怨,便留下血盟的印信,独自离家云游四方,自此开始修习医术。 “从那天以后,我与哥哥因血盟之事偶有通信,却是再也没见过面。”谷仲仁长叹一声,这才算回忆完,回到现实,“至于那块玉佩,便是当年我赠与阿岚的定情之物,哥哥也是因见到我们皆带着纹样相同的玉佩,才发现我们两人动了情。” 颜烟道:“就说我以前见师父有过一块玉佩,真是一对的。只是为何不见师父再带着?” “这便与你那师兄有关了。”谷仲仁将掌中的玉佩用双指捏起,“为师当年愿意收留存风,却也并非出于良善之念。那日见到他,便想起那孩子来,若能平安长大,也差不多该这么大了。我将存风当做自己亲儿,在他弱冠之年便将那块玉佩埋到了阿岚的衣冠冢内。” 杨留及冠是去年的事,他比闻人渊不过年长两个月。 “我当时想着,那段早就因我的过错而逝去的感情,这便算是放下了。”谷仲仁又往闻人渊看去,目露欣慰,“却不知,哥哥实则没有放弃救你。” 他不待闻人渊说话,将玉佩还给了颜烟,叮嘱道:“这玉佩你且好生留着。” 颜烟心想,这龙凤玉佩乃是定情之物,甚至师父或是闻人渊,甚至是对自己都极为重要,便点头应是,将那玉佩妥善收好。 闻人渊被谷仲仁看得有些别扭,道:“家父一直不曾提及此事,这么多年来竟将我的身世也瞒了过去。” 他虽然心知肚明,谷仲仁才是他的生父,但闻人信对他有多年养育之恩,又唤他父亲这么多年,一时不知要怎么改口。 谷仲仁对他的称呼不甚在意,道:“可见哥哥心中对我恨意未消,我却不知该以何种面貌才能与他相见。渊儿,你可怨我?” “我又如何能怨您?”闻人渊发出悲笑之声,“为了救我,您失了右臂,便已是对我有再造之恩了。” 他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娘亲,父亲又对他极为严厉,加之在年幼时便进入血盟,接受成为暗卫的严苛训练,整个少年时期少有快乐。 闻人渊觉得自己与闻人信向来不如寻常父子那般亲近,一直以为是因娘亲亡故是他之过,却不想事实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颜烟打断了两人间有些尴尬的气氛,顺着话问道:“或许,师父也知道我的身世?” 谷仲仁颔首道:“这事你们原也不知其详,我今日便说个分明,好教你们知晓个中因由。” 第68章 入得狼穴 宁延,和兴三年,正月。 宁延与齐川之间的战事结束,已过了三年。 闻人守收杨留为徒,带着他四处云游行医,也已过了三年。 这天风日清和,两人拜访过千山宗的那位栖岭老人王肖荣归来,复又行走于郊外山野之中,如往常那般采集药草,以备不时之需,不知不觉中来到云山地界。 “师父,您看这是白术吗?”年仅七岁的杨留举着刚从地里挖出的一株植物,向一旁的闻人守发问。 他虽是年幼,但精力旺盛,跟着闻人守一同跋山涉水也不叫辛苦。 闻人守朝他看去,笑道:“为师考考你,这白术与苍术有何异同?” “术,味苦温。主风寒湿痹死肌,痉疸,止汗,除热,消食,作煎饵。久服,轻身延年,不饥。一名山蓟,生山谷。”杨留将《神农本草经》中对术的描述一口气背了出来,想了想又道,“苍术其长如大拇指,肥实,皮色褐,气味辛烈;白术粗促,色微褐,气味亦微辛,苦而不烈。” 这段则出自《本草衍义》。 “两者皆以根茎入药,健脾祛湿,可相兼而用。白术益气,多用于脾虚湿困而偏虚证者;苍术祛湿,适用于湿浊内阻而偏实证者。” 闻人守听他记得不错,满意地点头道:“很好。” 他正要再说,却见杨留身后的草木深处隐隐约约现出团白色来,却不是这云山间缭绕的雾岚。 正想时,草木晃动,那团白影骤然蹿出。 闻人守疾步跨前,将杨留挡在身后,喝道:“留神!” 他话音未落,手中已将佩剑抽出,笔直刺向前方,带出破风之声。 那影子在低空中扭身,灵活地避过剑锋,扑到两人身前,原来是只白狼。 白狼低吠两声,却未再迫近,只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蹲踞在原地,用一双浅棕如琥珀的眼睛打量着两人。 -- 第125页 闻人守见这白狼奇怪,带着杨留往后退了一步。 白狼见他挪动,竟也起身,踮脚跟着向前进了一步,但仍是只看着他们。 “师父,您看这白狼是不是受伤了?”杨留见这白狼似是极为温顺,也不觉得害怕,从闻人守身后探出头来,细看一阵后觉得它脚步轻浮,动作不对劲。 闻人守担心这白狼会把狼群引来,在山林间遇到极为危险,不及他看得仔细,听他这般说后才定睛看去,果然见那白狼的左前足的毛发间渗出些红色来。 他思虑片刻,收剑回鞘,朝白狼走近,到底是有些怕被狼爪搭住肩膀,没蹲下身,只伸出手去。 那白狼颇有灵性,见他伸手,垂下的尾巴扫动,将左前足轻轻搭在他掌心。 闻人守看它并不伤人,也松了口气,低头细观,看见有根尖锐的竹片扎在它的爪缝间,扎得很深,几乎穿透脚掌,往外渗出血来。 这白狼大概是不慎踩中了猎人布下的陷阱,这细竹片扎的位置刁钻,仅凭它自身是无力除去的,只会越嵌越深。 闻人守推测着,放下背着的药篓,取了工具夹着那竹片,一鼓作气地往外拔出。 杨留见这白狼就像是只大狗似的,在闻人守替它疗伤时凑上前去,摸着它的头以作安抚,只觉狼毛粗硬得有些扎手,但甚是暖和。 竹片拔出时,白狼呜咽一声,低头去舔伤处。 闻人守毕竟是个郎中,蹲着身子,从药篓中又挑选出几种药草,揉挤出汁液,敷在狼爪伤处止血。 待处理完毕,那白狼竟伸头在闻人守腰间蹭了蹭,喉间滚出亲昵的叫声。 “行了,你走吧。”闻人守拍了拍它的头,起身要带着杨留离开,不料被白狼一口叼住了衣袍下摆。 白狼咬着他的衣摆往后扯了扯,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一人一狼就这般陷入对峙。 过了片刻,闻人守皱着眉,对杨留叮嘱道:“为师随这白狼去看看,你且收拾一番,先回山下张伯家去,自己当心。” 两人上山采药并没有没走出多远,不知这白狼是要将他带往何处,便让杨留先行回去。 杨留乖巧地应道:“是,师父。” 闻人守背起药篓,跟着白狼进入云山上那片莽莽山林中。 白狼治好了脚伤,轻快地奔跑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等着闻人守。 闻人守本就精通武艺,见它这般,好胜心忽起,施展起轻功来与它在林间赛跑,比个高低。 也不知奔了多久,白狼在一处低矮山洞前停下,对身侧的闻人守叫了一声,示意他进去。 闻人守没带着杨留,反倒轻松不少,笑道:“你这是邀请我到你家来做客么?” 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又带有佩剑,虎口狼穴皆敢去闯,当下就迈开步子越过白狼,弯腰入得洞去。 那山洞内空间极大,内有数个小洞相连,靠近入口的斜上方有一空洞,光线从中穿过,照在洞穴内。 闻人守借着光,看清了这洞中景象,却是大吃一惊。 狼穴的一侧铺着层层叠叠的枯草,其上竟有一名年轻女子,裹着以麻线缝纫拼凑起来的兽皮,双目紧闭,正在沉睡中。 闻人守看清了那名女子的面容,却是他认识的人,骇道:“若颜妹子?” 这名女子正是那三年前失踪的苍若颜,却不知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狼穴内。 闻人守又近前低唤几声,见她面色苍白,毫无动静,便俯身探去,发觉她体温高得异常。 白狼跟着他入内,以鼻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又踱步过去,趴在了苍若颜身旁。 “原来你是找我替她看病来了。”闻人守这才领会它的意图,想着这事凑巧。 他虽然已脱离血盟,但也知晓苍若颜失踪与两国开战之事。 苍若颜尚未出嫁时,他与闻人信便在闻人王后举办的筵席上见过她。 她虽是苍延绍的亲妹,但自幼养在王后身旁,而闻人家的这两兄弟是王后的胞弟,便以兄妹相处,倒也融洽。 如今发现苍若颜的下落,却是疾病缠身,闻人守更不会置之不理,当下便替她诊脉治病。 “竟是染上了冬瘟?”诊断之后,闻人守顿觉苦恼。 他今日本就没有采集到多少药草,遑论这治疗冬瘟所需的药材,更何况据他方才所探,苍若颜所染疾病的症状也与他所见医书中记载的有所不同,不知是不是从这深山中带出来的特殊疫病。 白狼像是瞧出他陷入困境,在干草垫边上扒拉几下,刨出几束药草来。 闻人守拾起药草,发现尽是些能对冬瘟起到预防与简单抑制效果的,还有些治疗冬瘟的方子中未曾提及但药性相符的,能起巩固作用,不禁口中称奇。 可惜苍若颜沉疴已久,这些药草并不能彻底根治疾病,对她来说已是不堪大用,只是聊胜于无。 不知哥哥遇到这事又会如何?他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闻人守不由自主地想到比自己更早研习医术的闻人信来。 幸好他随身带着处理药材所用的器具,好歹处理了这些药材,在洞穴外拾了些枯枝落叶生活,熬出一小锅汤汁来,先自己喝了些好做预防,又倒了一碗,准备喂苍若颜服下。 这一阵动作下来,苍若颜在昏睡中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幽幽醒转,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张熟悉面孔。 -- 第126页 “闻人哥哥。”她欣喜地唤道,却因乏力而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闻人守正端着药碗,一手将她搀起好方便喂药,看她醒转也感到高兴,听她这般呼唤,心中又觉黯然。 原本这世间除了叶岚以外,没有人能一眼就分辨出他与闻人信来。 他说道:“我是闻人守。” “仲仁哥哥。”苍若颜靠在他臂弯里,羞赧一笑,苍白的脸颊上微红浮现,反倒显出些生机来。 闻人守将汤药凑到她嘴边,道:“先把药喝了吧。” 苍若颜就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药汤,好不容易才喝完了,朝他吐了吐舌头:“好苦。不过,仲仁哥哥,我这病……是没救了吧?” 闻人守不知这三年来她经历过什么,只见她披着的兽皮下,单薄的衣裳早已不再光鲜亮丽,却又在愁潘病沉间仍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娇态来,更觉心疼,不知要怎么开口安慰。 “仲仁哥哥,你也不用骗我。”苍若颜见他默然不语,勉强打叠精神,“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过是在捱日子罢了。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闻人守知她有事要说,忙道:“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苍若颜咳了几声,缓缓道:“阿钰应该早已继位成为齐川的君王了吧,他可有找过我?” 原来她消失这三年,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闻人守知道萧钰早在三年前就已不幸薨殂,当时还未来得及继位,此时也不便明说,只能点头:“他一直在找你。” 苍若颜像是从他的神态中觉察到了什么,凄然一笑,抬手从自己的发髻间拔下一支碧玉发簪,递到他面前,道:“这只玉簪,请你代我交还给……萧官家,让他不要再找我了。” “好。”闻人守答应了下来。 “还有烟儿……”苍若颜又提到一人,“可否请你代为照顾?若有不便,找个好人家,收养了她也可。” 闻人守听她此话,竟像在临终托孤,只一味地点头答应。 “仲仁哥哥,你说……”苍若颜整个人往下沉去,幸好闻人守撑在她身后,好让她继续靠着,“他还喜欢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神农本草经·上经》 术:味苦温。主风寒湿痹死肌,痉疸,止汗,除热,消食,作煎饵。久服,轻身延年,不饥。一名山蓟,生山谷。 《本草衍义·卷七》 苍术 其长如大拇指,肥实,皮色褐,气味辛烈,须米泔浸洗,再换泔浸二日,去上粗皮。 白术 粗促,色微褐,气味亦微辛,苦而不烈。 古方及《本经》只言术,未见分其苍白二种也。只缘陶隐居言术有两种。 - 引用《白术与苍术异同辨析》(杨福盛《中国中医药报》) “然白术以健脾益气为主,为补脾要药,适用于脾虚湿困而偏于虚证者;苍术以苦温燥湿为主,为运脾要药,适用于湿浊内阻而偏于实证者。” 第69章 洞窟石刻 闻人守闻言又是一阵沉默,随后追问道:“若颜妹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苍若颜似乎并未在对他说话,目光穿过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颇为可惜地笑出声来:“可惜,我却不能了。” 闻人守正竭力想着要如何出言安慰,却见她阖上眼帘,轻轻吟唱起一段陌生的曲调。 那歌声越来越轻,最后半个乐音飘逸而出,像是一声叹息,与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一起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颜妹子?”闻人守低声试探,没有得到回应。 苍若颜如释重负,呼吸渐止,终于放下心来,得以安眠。 闻人守见她在自己怀中溘然长逝,想着这世间最为娇艳的鲜花,也都终究躲不过凋零枯萎的命运,禁不住想放声恸哭。 与此处相连的另一洞窟中,忽地传出稚嫩的童声。 “娘,娘亲。”有一名女童跟在两只雪白的幼狼身后跌跌撞撞地走来,像是刚睡醒,口齿不清地叫着。 闻人守看这女童身穿紫衣,同样披着件兽皮缝制的袄子,将原本异常瘦弱的体格裹得像个毛绒团似的,口中直唤娘亲,止了悲痛,道:“你就是烟儿?” 烟儿原是在里面的洞窟和两只幼狼玩耍,玩得累了就睡了一觉,梦见娘亲哭着和她道别,被吓醒后便想来找娘亲。 她见苍若颜躺在从未见过的男人怀中,闭着眼睛也不搭理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闻人守的话,又软糯糯地问道:“娘亲是不是睡着了?” “对,她要睡好久好久。”闻人守压低了声音,“烟儿听话,不要吵娘亲睡觉好不好?” “嗯,烟儿最听话了。”烟儿也跟着放轻声音,“烟儿陪着娘亲一起。” 她年纪太小,只知道苍若颜之前一直生着病,现下见她沉眠,亦是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些不对。 闻人守想着,现下要将苍若颜安葬,却是要避过烟儿。 他看着烟儿,见她瘦瘦小小的一个,观面色似有不足之症,心生爱怜,说道:“烟儿,你娘亲想让你去一个地方,跟我一起去可好?” 烟儿歪着头看他:“娘亲也会来吗?” “会。”闻人守顿了顿,“她也会去的,只是要等她睡醒才行。” -- 第127页 烟儿看看苍若颜,又看看闻人守,见他神情真切,就像娘亲那般看着自己,着实不像坏人,幼小的内心做出了决定,道:“那,我先去那里等她。” “好啊。”闻人守将她一把抱起,先行带下山去,留那白狼守着苍若颜的躯体。 他循着来时的旧路,在山脚张大河的住处与杨留会合时,烟儿早就趴在他的肩头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闻人守将她暂且安顿在内室,出来看到杨留等在屋外。 杨留见师父跟着白狼入山这半日,竟抱回个小女孩来,好奇地问道:“师父,那是谁家的女娃娃?” “是为师的故交之女,小字烟儿。”闻人守思忖片刻,“我给她取个名字,唤作颜岚吧。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你须得帮为师一起照顾好她。” “我知道了,师父。”杨留觉得自己以后也算是有个玩伴了,高兴地笑着答应。 转日,闻人守又独自上山去,找到那处狼穴,在附近的山坡上寻了一处风水尚佳的位置,拿了药锄挖了坑,又去将苍若颜抱出,好生下葬,立上石碑。 白狼一路相随,蹲在这座新坟边上,望天发出悲怆凄厉的长嗥。 缭绕于这坡下深谷中的浓雾也悄悄地散了些,隐约露出被其覆盖住的苍翠颜色。 闻人守百感交集,隔了半晌才又转回到那狼穴中去,想去整理下看还有什么遗物。 阳光穿过孔洞时偏斜了一个角度,照亮了岩壁一角,闻人守这才注意到那铺着干草的地方,在其内侧地面与壁上,皆密密麻麻地被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却又不是。 闻人守少时学过琴,只是后来为习武才丢开了,却见过几篇琴谱曲文,知晓琴理,认出这些怪字是用来表示抚琴手法的。 他又见那洞壁最上沿处有“魂曲”二字,其下字符被分为几段,边上又标注了“惊魂”“醒魂”“安魂”之类的字样。 那岩壁上的字符皆是用石子磨刻而出,深浅不一,而泥地上的几段更是模糊,只能勉强辨认。 闻人守四下观察后,发现临近洞壁的地上就散落着几块碎石,突起的尖角已被磨平,便猜想这曲谱应当是苍若颜留下的。 他挑着细看几段,在心中默默推演,只觉曲调特异,似乎能调动丹田内力,竟不似凡物。 仅他推演那“醒魂”一段不过片刻,便觉真气自丹田处涌出,窜流全身,当即不敢再看再想,生怕引发内力紊乱伤及五脏六腑,调息一阵后才平复下来。 倒是从中发现那标着“安魂”的篇章,与苍若颜临终前所吟唱的曲调极为相似。 他不知这“魂曲”之名意味着什么,心想这曲谱怪异,又是苍若颜不顾自身病况都要留下的,定是极为重要,便去捡了昨日为熬煮药草生火后所遗留的木炭,以炭作笔,在随身带着的一册医书上,将那曲谱抄录下来。 待尽数誊写完毕后,闻人守将这医书贴身收妥,看到白狼从洞穴外回来,口中叼着一只野兔,掷在地上。 苍若颜身为公主,在宫中养尊处优,不擅打猎,之前所披的兽皮衣便是用白狼捕回的小兽剥制而成的。 不过她不擅女红,又没有趁手的工具,那几块兽皮被缝得乱七八糟,勉强能遮体罢了。 宁延自古有王族受白狼护佑的传说,闻人守亦是有所听闻。 这白狼颇有灵性,又是只雌兽,在此前竟对苍若颜母女百般照顾,外出捕猎为两人提供吃食。 苍若颜染上恶疾,卧病在床,也是它从外面寻来药草,让她能吊着一口气,勉力支撑下去。 只可惜,没能撑过这个寒冬,不过对她来说或许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闻人守晃了晃头,看那只白狼所生的两只幼狼,在一旁撕扯着那只可怜的野兔,精力旺盛地抢肉吃。 “多谢你了。”他对白狼鞠了一躬,“以后留神,别再踩到陷阱了。” 苍若颜并没有留下其他什么身外之物,闻人守只是将她躺过的地方给收拾整理干净了,便退出狼穴。 下山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嗥鸣,似是在与他道别。 再度回到歇脚处时,尚未走近木屋,杨留就跑了出来,急吼吼地叫道:“师父,不好了,你快来看看吧。” “怎么了?”闻人守心中一紧。 “师妹在师父今日有事离开之后,就一直睡着没醒。”杨留边拉他进屋,边说明情况,“我担心她会饿,就去喊她,结果发现她发着高烧。我学艺不精,怎么都没办法给她降温。张伯找寻不到师父,就先到城里去找其他郎中了。” 这张伯便是张大河,独居江边,靠摆渡和打猎为生,闻人守来时替他治好了因体内湿气过重而造成的腿疾。 是以张大河将他视作恩人,招待这两人在云山采药的期间住在他家。 他听杨留说被闻人守带回的那个女孩高烧不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事态紧急,又不敢随意挪动病人,就先划船顺江而下,去义乐城中请别的郎中过来先看看情况。 “难道是被传染了?”闻人守不作他想,急急奔入内室。 烟儿躺在床上,缩着身子,费力地喘着气,却依然是双目紧闭,两颊潮红。 闻人守诊脉后算是松了口气,对跟进屋满脸焦急的杨留道:“倒是没有大碍,你这师妹早产,是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许是环境变动导致病发。待为师开些药,喂她服下便能退烧了。” -- 第128页 杨留点点头,听他开了方子,跑去屋外挑选所需的药材。 好在他们前些天采来已制备好的药材还算齐全,不用再多跑一趟药铺。 不足之症需得经年累月的慢慢调理才行,且他不过是将她带到了云山脚下,便惹得她发病,恐怕在想到根治此病的方法前,也不能长期离开此地。 闻人守考虑到种种情况,想起在山坡上见到的景象,决定等她病情稳定后去那片深谷中探查。 等到烟儿退了烧,呼吸平稳下来之后,张大河带着妙存坊的凌郎中匆匆赶来,在得知已平安无事后,皆松了口气。 那凌郎中从张大河口中听闻患者是名女童,赶来时便准备了些更适用于幼童的药材,以防万一,又为她看了诊,确认无碍后将那些药材交给闻人守,这才告辞离开。 闻人守对此有些过意不去,除去药费外,仍旧付了出诊费,让张大河将他好生送回。 十数日后,他终于将这云山雾谷探了个分明,发现竟如世外桃源,山谷中的产物亦是能够自足,就此决意带着两个孩童在雾谷某处隐居。 而张大河则为报答恩情,随他入得谷中,帮忙伐木造屋,料理杂务。 此后,闻人守便以谷为姓,自称谷仲仁,偶尔出谷行医,治病救人,又接纳了一些不被世人所容的可怜人入山谷长居,因此得了个“圣手医仙”的名号。 行走世间难免会走露些许消息,便有人说这“圣手医仙”居于云山雾谷中,那医仙谷之名也随之在不知不觉间流传于江湖。 第70章 安心定志 “后来我又写了封信给哥哥,将宁荣公主之事告知他。那日你身上穿的紫衣是用那贝紫绢布制成的,我知其珍贵,就裁了一块作为凭证一并寄去。”谷仲仁看着颜烟,“而当日那场高烧,也导致你对三岁前的事皆记不太清了。宁荣公主何故失踪,又为何会出现在狼穴中的事,便一直无法查明。” “原来家父所知宁荣公主的确切消息,是由先生送出的,难怪他这般笃定。”闻人渊轻点着头,既然改不了口,便以“先生”相称,“不过先生既是担忧公主一事,为何多年来隐居谷中,避世不出?” 颜烟听完谷仲仁的述说,揉去眼中泪光,对尚有疑惑的闻人渊补充解释道:“师父是为了照顾我,再加上后来有传闻说《魂曲》在医仙谷,为了守护此处安宁,师父就在山谷狭口处凭依地形布设机关,令无从知晓出入之法的外人难寻此地。 “而长居谷中的那几位叔伯婶娘,本就因各种原因不被世人接纳,所以也不会走露医仙谷之所在,免得外人进入造成破坏。” 闻人渊捏了捏她的手,半是安慰地说道:“如此说来,烟儿确实是宁荣公主所生,只是不知其生父究竟是谁。” “这却也没有疑虑。”谷仲仁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或许有所不知,烟儿如今的相貌与当年的宁荣公主几乎相同,唯有一双眼睛与她不同。” 这两人皆朝颜烟看去,令她眨着眼睛,好奇地回望过去。 “烟儿的这双眼睛,便与她那亲爹极其相似。”谷仲仁解释道,“齐川的那位大王子萧钰,便也是这般如琥珀的浅棕色瞳仁,当年还被齐川上下视为吉兆。” 颜烟天生瞳色与常人有异,不过在如今的江湖传言中,因为这点被传成了妖女,与萧钰却是截然相反。 她的瞳色比萧钰的稍深一些,只在阳光下才格外明显,谷仲仁当时也没能立刻注意到,还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这才最后确定了她的出身。 “所以我不是……”颜烟激动起来,“我不是御刀门的人。” 谷仲仁听到“御刀门”这三个字,皱眉道:“你怎的这般说?那御刀门与你何干。” 颜烟将那日罗有全与她说的话,对他又重复了一遍。 “尽胡扯。”谷仲仁冷哼一声,“烟儿,此事你且宽心,不必挂怀。不过,这罗有全的行事作风虽说是比他爹更为谨慎,没想到也会在这言语间露出马脚。” “可惜被他跑了,不然能从他那儿套出更多话来。”闻人渊习惯性地以指节轻击着竹几,“此前我意图剿灭御刀门,却没寻到他,现下血盟尚在处理此事,暂时还不知是何情况。” “那罗有全真是着实可恶,还一直唤我妹妹,害得我险些认贼作父,又差点与阿渊……”颜烟带着恼意说了半句,忽地顿住,不好意思再说,抽回手,随口转移话题道,“听师父刚才说到义乐城妙存坊的凌郎中,莫不是那位凌温硕凌郎中?” 谷仲仁微一沉吟,回答道:“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凌郎中果然是个好人。”颜烟想到一人,笑了起来,“倒也是巧了,我有一事未告知师父,不知师兄是否有和师父提过?” “怎么?”谷仲仁将往事说出来后,轻松了不少,“存风还有事没与我说?” 颜烟道:“凌郎中有一子唤作凌耀的,因为一些事,拜了我当师父。当时没来得及征求您的同意,我不敢擅自收徒,但他非要拜师,就只能……不过他有些家学渊源,品行也不坏。” 谷仲仁颔首道:“这倒没什么。我本就没有再收徒弟的打算,这医仙谷的医术得靠你们师兄妹三人传承。为师教授你们医术,本就为了救死扶伤,并非什么不能外传的独门秘籍。你收弟子倒是替我分忧了,只需他人品尚佳,尊师重道即可。” -- 第129页 “是,弟子明白。”颜烟笑道。 她知道,谷仲仁本就致力于行走江湖,治病救人,若不是为了保护谷中的其他人和《魂曲》的秘密,也不会选择一直隐居于此。 闻人渊道:“非逸从凌家长子那儿也听说过一事,义乐此前有人感染了冬瘟,令他们一时束手无策,存风兄便给了妙存坊一张方子,竟是药到病除。之后他们就据此做了不少香囊分发给城中居民,疫病也没再扩散开去。” 谷仲仁满意道:“如此甚好。” “我闻着那香囊气味有些熟悉,是师父以前配的方子吧?”颜烟实在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嗅到过相同的气味了。 “存风此次处理及时,没让这病再扩展开去,甚是妥当。”谷仲仁先是夸了杨留几句,才对她说道,“你应该是在小枫儿入谷那年闻到过。说来也巧,这事与宁荣公主也有那么一些关联。” 颜烟双眉微蹙,疑道:“师妹入谷,怎么也与我娘亲有关?” 谷仲仁拂去随风落在竹几上的花瓣,哈哈一笑:“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和兴七年的事了,那年夏末连日暴雨,导致山洪暴发。这洪水退去后,多地疫病爆发,染上疫病之人的脉象和症状与寻常感染冬瘟后相仿却有不同,用于冬瘟的药方并无效用,又十分容易传染,极难诊治。” “难道宁荣公主所患之病亦是此症?”闻人渊很快就猜到了。 “没错,那年我听闻此消息后,带着住在谷中也随我修习了些医术的那些人,出谷治病救人。找到几名病人后,稍作诊断便知是大长公主当年所染之疾了。”谷仲仁对自己的医术颇有自信,“这冬瘟与以往的有些差异,发病者双目充血,体有红斑。 “不过白狼所寻的药草确实有用,有一味雀玉草便是主治此病的,烟儿那时跟在宁荣公主身旁多日却并未感染,便是佐证。 “我就以此为底,辅以草果、厚朴、芍药、黄芩、甘草等其他适用于此症的药材,或煎汤服用,或加入金银花、薄荷制成佩香,皆可起到防治的效果。” 颜烟茅塞顿开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师父当时出过谷,回来后谷中便堆满了好多香药,想来就是为治这病用的。师父倒是偏心,只把这药方告诉给了师兄,小师妹只怕也知道,偏没告诉过我。” 谷仲仁无奈道:“你们那时都还小,也不确定今后是否愿意随我学医,便只与存风说了,也好在我出谷时照顾小枫儿。小枫儿得过这病,许是后来问过存风,自然是比你要了解些。 “等你们年龄稍大些的时候,这瘟病就已经近乎绝迹了,这药方留到现在才再次派上用场。” 颜烟又问:“师妹当时也是染上了此病?” “唉,小枫儿也是可怜。”谷仲仁叹息着摇头,“当年出谷治病,去到某处叫吴家村的地界,那村中已然爆发了疫病,她发着高烧倒在路边,好在是感染初期,还能救治。” 谷仲仁向来不提这些,颜烟是初次听闻秋绮枫的身世,又问:“那师妹的爹娘呢,怎就任由她发着高烧出门?” “我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她爹娘,想必是因这疫病,狠心丢下小枫儿,独自逃命去了。”谷仲仁皱起眉头,“我见她实在可怜,就将她带回谷中。那时是到了秋天,小枫儿晕倒的那条路边有棵枫树,树叶火红,令我印象极深,当时也不知她姓名为何,便给她起了这名。” 颜烟心道,师父取名真是一贯的随意,师兄妹三人各自的名字来源竟都如此奇怪。 “存风兄提到过,那《魂曲》曲谱在医仙谷中的事,便是小师妹得救时被泄露出去的。”闻人渊听着这两人又开始闲聊起来,却是想到这桩事。 他与秋绮枫仍不是十分相熟,只知她年纪小,对颜烟处处维护,便在他们这些人解开误会后互相闲聊时,顾着她面子,没提那害他险些送命的蛇胆汁,只是谢过当日余山村疗伤照顾之恩,随着颜烟与杨留也唤她一声小师妹。 谷仲仁将面前已燃尽了香料的小香炉撤到一旁,道:“这事说来也怪我,得到《魂曲》琴谱后,为防丢失,我便随身带着了。那天为医治小枫儿,挪动时那本记着谱子的医书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地上,被张伯捡到。后来我才发现遗失,向他要回了书册。” 颜烟问道:“那张伯是看到了上面写着的曲谱?” “只看到那曲谱倒也没什么,他看不懂琴谱所用的那种文字。”谷仲仁想到此事便觉得懊悔,“可偏偏我在抄录时将那些谱名也都记下来了。” 张大河跟在谷仲仁身旁数年,因觉得麻烦而一直不识字,却记住了那些笔画,后来与人闲聊时又将那几个字写给别人看了。 医仙谷得到《魂曲》曲谱之事不胫而走,愈传愈烈,惹得江湖人士蜂拥而至,谷仲仁才不得已在谷中布置机关,阻隔外人进入。 “这事本就是我的过失,可张伯却认为是他为医仙谷带来祸患,当着我的面喝下毒药。”谷仲仁轻拍着竹几,“虽是抢救及时,保住性命无虞,他却烧坏了喉咙,甚至被药聋了耳朵,后来又执意不愿进行治疗,以至于被耽搁了。” 这事之后,张大河又一心想要搬离医仙谷,谷仲仁劝了许久,才终于让他答应留在原本的住处,为医仙谷与外界相互传达信件讯息,也算是外人入谷时的第一道屏障。 -- 第130页 颜烟抿唇道:“张伯也是个可怜人。” “说了这么些话,却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闻人渊打断两人回忆,抬眸盯住谷仲仁,竟是瞬也不瞬,“《魂曲》究竟是从何而来,宁荣公主又为何有此曲谱……先生可否知晓?” -------------------- 作者有话要说: 雀玉草是编出来的药草名。 其余的有部分出自【明】吴又可《瘟疫论》中所记载的达原饮,原名达原散。 第71章 笑作羹汤 谷仲仁被闻人渊问得微一愣神,又笑了起来,道:“渊儿,你是在怀疑我?也对,毕竟我是最后亲眼见到宁荣公主之人,如今也是空口无凭。但我确实不知这《魂曲》从何而来。” 闻人渊并非在怀疑他,当下恭声道:“晚辈岂敢怀疑先生,只是奇怪罗常贤等人为何追寻《魂曲》曲谱多年,世人又如何得知此曲妙用?” 颜烟知道这两人并没有产生嫌隙,悄悄松了口气,见闻人渊边说边往自己看来,便对他比了个口型,见他点头,才对谷仲仁道:“我之前与阿渊他们讨论时,想到过一种可能,罗常贤是为得到魂曲才掳走宁荣公主的。只是想不明白到他如何能进入齐川王宫,又为何知道魂曲被宁荣公主所得。” 她刚才对闻人渊比的口型便是“齐川”这两个字。 “你说的不无道理。”谷仲仁摸着下巴,一脸为难,“血盟在宁延境内或有可为,但在齐川却并无半点布置,这着实有些难办。” 闻人渊道:“罗常贤坠崖后未必当场身亡,但御刀门门主之位业已移交给了罗有全。看来,只能先寻到罗有全等人的下落,再做定夺。” 苍年佑所代表的宁延王族,以及闻人伯义与谷仲仁所掌管的血盟,对当年在齐川境内发生之事都只是知道个大概。 萧钧与苍若颜早已薨逝,且听闻齐川王萧钧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几位王子早已开始明争暗斗。即使他受领王命,以宁延使者的身份进入齐川,觐见萧钧已是不易,更不用考虑去询问当年之事。 这数件事都指向罗常贤,他才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时至今日,罗常贤依旧生死不明,他们必须再找罗有全对质,才有可能推知全貌。 颜烟见他们两人皆是忧形于色,笑了笑,说道:“不过,我与阿渊这次回谷想要了解的事,其实都已经解决了。” 她和闻人渊的身世皆已清晰明了,她总算可以不用纠结自己的身世,只是那日同罗有全于悬崖上结怨,又得知生母宁荣公主往事,旧仇新恨加诸于身,愈发想要探究当年的事实真相。 “如此便好。”谷仲仁抬头看了看天色,“找人之事一时也急不得。今日已晚,渊儿,你若有空闲,便在我这医仙谷中暂住几日可好?” 他们三人也不知聊了多久,暮色低垂,谷中有几间小屋早就升起袅袅炊烟。 伴随着几声犬吠,有数名做农家打扮的男女,或拿着镰刀锄头,或背着箩筐,相伴着从那片竹林外经过,其中有对中年夫妇顺路进了谷仲仁的院落。 那汉子看到谷仲仁坐在树下,便将挑着的两只箩筐卸在了院中,高声道:“谷先生,需要的药草都给您采回来了。” “还有这春笋,长得新鲜,给您挖了一篮。”他身旁的妇人也将自己手中提着的竹篮放在一旁。 谷仲仁起身相迎:“多谢。” “应该的。”那妇人看到花树下还站着两人,“烟儿回来啦。哟,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从哪儿来的啊?” 闻人渊朝那二人行礼,见这妇人有半张脸被红疤覆盖,面貌骇人。 “小兄弟别怕。不过,你应当不是像我们这般才入谷的吧?”妇人早已习惯她这样貌,笑着看往颜烟,语气暧昧起来,“烟儿这回出谷,收获倒是不小。” “王婶!”颜烟急急地打断她,过去从篮中挑了几支笋后转身入了灶房,“我去给师父煮笋汤。” “我们也该回去啦,家里还煮着饭呢。”妇人知她害羞,也不戳破,“谷先生还需要些什么,以后也尽管开口。” “好,麻烦二位了。”谷仲仁笑着要送这对夫妇离开。 “不麻烦不麻烦,先生还请留步。”汉子摆着手,拿着扁担与那妇人走出竹林。 闻人渊才注意到,这农家汉子的左裤管处是条木制的机关假腿,想来这两人皆是如颜烟所说那般,因身体缺陷才长居于医仙谷中。 他想着这几日确也无事,便回答谷仲仁方才的提问,道:“那晚辈便在先生处叨扰几日了。” 谷仲仁笑道:“烟儿去做饭菜了,你先随我进屋,我看看你身上那几处伤口。” 闻人渊知他医术高明,便跟去了内室,解了上衣请他诊看。 “恢复得不错。”谷仲仁查看过后,拍了拍他的背,“结痂脱落后留下的疤痕,等会儿我给你些药膏,每日抹一些,不出两三个月便能平复如初。还有你之前中的蛊毒,现在看来是已经完全清除干净,我便也放心了。” 闻人渊穿回身上衣物,听他话语间透出关切之意,又看到他取来一罐药膏,单手递给自己,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多谢爹爹。” 谷仲仁手上一抖,险些没拿住药罐,颤声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闻人渊双手接住药罐,颇为别扭地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 第131页 闻人信养育他多年,但向来对他的要求颇高,管教严格,懂事后虽是知道这也是他关心爱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但像谷仲仁这般,却是令他第一次感受来自父亲的慈爱。 谷仲仁亦是如此,知道闻人渊是自己亲子后,便想将这多年来的感情尽数补偿给他,是以代他更是与众不同。 他原本还以为闻人渊是不愿接纳自己的,如今这声呼唤更是让他激动,低咳一声,道:“你所中的蛊毒是当年‘百毒仙’的独门绝技,已是许久未见了。你如何会中此毒?莫不是百毒仙重出江湖了?” 闻人渊不再紧张,问道:“‘百毒仙’是何人?” “没人知其相貌,只知是名女子,擅长毒术,偶尔会收人好处而帮着制毒,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活跃一时,很快就彻底销声匿迹,只道她是退隐了。”谷仲仁又问,“你当日见过她?” 闻人渊摇头:“那天围追我与烟儿的人中并无女子。不过,我听烟儿说起过,这蛊毒应当是罗有全用来对付我的。” “又是他。”谷仲仁皱眉思索起来。 “你们又在聊些什么?”颜烟进屋,将托着的木盘放在外间的桌上。 屋内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又闻着菜香,便走了出来。 闻人渊见木盘上放着三碗米饭与一菜一汤,另有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 谷仲仁笑道:“烟儿怎知要取酒来?” “师父今天的兴致不错,定是要吃酒了。”颜烟笑盈盈往闻人渊看去一眼,往杯中斟满酒,放在两人面前。 “你也是难得下厨。”谷仲仁抱怨一句,又笑道,“今日为师与渊儿便来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如今正是吃春笋的时节,那两碗菜肴,一碗是油焖笋,色泽浓郁,另一碗白汤中盛着数块咸肉与新鲜的五花肉,中间又有几段春笋,浮着些葱花,红黄白绿四色相得益彰,看着颇有几分春意,却是碗腌笃鲜。 闻人渊光是闻着那气味就觉得鲜香可口,待谷仲仁率先进箸后跟着夹了一筷油焖笋,嚼几口尝过滋味后,又拿调羹舀了汤喝。 颜烟见他吃得颇有滋味,问道:“怎样?” “春笋脆嫩,油焖笋鲜咸香甜,油而不腻,这碗汤亦是鲜美。”闻人渊露出一抹笑意,“更何况是你做的。” 这腌笃鲜的“腌”指的是咸肉,“鲜”指的是鲜猪肉,“笃”则是用小火慢炖,煲出一锅鲜汤来。 颜烟所用的春笋皆是只取脆嫩的笋尖部分,咸肉在炖汤前预先煮过,去了过重的咸味,又汆过那块五花肉,除掉肉腥味,这才用砂锅熬煮。 这下锅的时机与火候掌控妥当,是以肉未炖至酥烂,颇有咬劲,笋也脆爽,三种材料互相调和,便已足够美味。 这令闻人渊想起以前吃过的那碗菜泡饭来,也是这般家常饭菜,不知是不是有情感加成,总觉得她烧煮的菜肴格外好吃些。 “那你就多吃点。”颜烟瞥见谷仲仁拿着酒杯笑着看他们两人,忙低了头自顾自地吃饭。 就着这两道菜,闻人渊胃口大开,竟连着吃了三碗饭,又与谷仲仁两人推杯换盏闲聊一阵。 颜烟只吃了一碗便饱了,看他们饮酒交谈很是眼热,自行取了酒杯来,相陪着饮了几杯,几轮过后便不胜酒力,熏红着脸告辞,回自己住处歇息去了。 谷仲仁与闻人渊一老一少两人,在颜烟离开后依旧东拉西扯地聊至夜深,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方才收拾歇下。 闻人渊被谷仲仁带到了他那间书房中,顺便欣赏了下他收藏的那几柄宝剑。 那些长剑出鞘时皆是锋芒毕露,锐利无匹,显然是时常被打磨保养的。 不知比他腰间那柄佩剑如何。 闻人渊如此想着,转身却见有两处剑架空着,道:“怎么少了两柄?” “还不是让存风在出谷的时候一并顺走了。真是管不住他们三人,得亏都没事。”谷仲仁竟对着他抱怨起来,又指着书房中一张软榻,“行了,你今日暂且在这屋休息吧,等明日再给你安排” 闻人渊搬来枕头被褥铺设在榻上,晚间饮的陈酿此时也泛上酒劲来,不知不觉中便靠着睡了过去。 第72章 桃之夭夭 颜烟翌日睡醒时只觉得头疼,想来是昨夜喝多了酒。 她揉着额角,昏昏沉沉地起身下床,却见阳光照入屋中,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已过了辰时。 甚少晚起的颜烟忙穿戴整齐,去屋后井中打水回屋洗脸,又坐到镜前梳妆。 “长睡晚,理妆迟。愁多懒画眉。” 她手执木梳,微微低头挽起一缕头发,却听到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就见闻人渊站在正对着妆台的那扇纱窗前望着她。 “你,你居然敢拿我调笑?”颜烟知道他念的那句词的出处,知道是描写思念情郎的,羞恼起来,将木梳往妆台上一丢,随手在发髻间簪上碧玉簪,就起身往屋外走,要找闻人渊算账。 闻人渊看她提着裙子跑到自己身前,将松散在她脸颊边上的发丝别至耳后,笑道:“你就这般急着见我?” “才没有呢。”颜烟矢口否认,又奇怪地盯着他的脸看,“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喜欢说笑了?” 与刚认识那会儿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是吗?”闻人渊又是一笑,“彼此彼此吧。” -- 第132页 被这么一打岔,颜烟忘了自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是为了什么,又看他笑得好看,晃了晃已经不是那么疼了的脑袋,问道:“你怎么来了?” “爹爹让我来的,说找你带我在医仙谷内四处逛逛。”大概是昨夜一起吃过酒的缘故,闻人渊现在这声“爹”喊得极为顺口,“不过我见你还没起,就先自己随处走了走。” “你可别乱走,这四周浓雾一起便是迷阵,还有不少机关,好几处地方师父平素都不让我们靠近的。”颜烟急急地说了两句,面上一红,暗道饮酒过度果然误事,又问,“那你还需要我带你在谷中赏玩吗?” “当然。”闻人渊欣然应答。 山谷间弥漫着的雾岚被染上一层暖色,在靠近中央处便贴着地面,如水般缓缓流淌,行走其间,就如那云端仙境。举目望去,周遭的山峦奇峰若隐若现,在暖风中起伏连绵,往外排铺开去。 山谷间的道路旁有几块用来种植稻谷菜蔬的农田,以供谷中居民食用,散布的田舍篱园中,间或传出几声鸡鸣犬吠。 近午的阳光正好,熏陶出鸟语花香,让人心情大好。 “这医仙谷中的布局有点意思。”闻人渊逛过一圈,被颜烟领着同谷中居民打过招呼,又被王伯王婶强留下吃了顿饭,此时与她手挽着手,并排走在谷中的小路上。 医仙谷中顺着地势,峰回路转间处处是景致,又暗合卦象。与其相比,那金虹派、乾元教,甚至是千山宗等门派的建筑布局只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我对此倒不是很通,不过师兄精通这些奇门之术,也擅长制作机关。”颜烟向他夸耀起自己的师兄来,“王伯的腿是在走山路是被落石砸断的,又错过了治疗时机,再难接续。他现在用的那条假腿便是师兄做的,用皮带连接固定在腿根处,上山下河几乎与常人无异。” 闻人渊赞叹道:“存风兄只比我年长数月,却精通诸般技艺,着实厉害,令人佩服。” 颜烟边走边指着前方三处院落说道:“那边就是师兄的住处了,旁边是小师妹的,对面就是我家,原来我们在谷中已经走完一圈了。” 闻人渊见那两处院落,觉得甚是有趣,笑道:“存风兄的屋前种着杨树,小师妹的院中种着枫树,倒是好认。” “他们两人的姓名里就又是杨又是枫的,就我没有这些。”颜烟推开低矮的花篱上虚掩着的木门,与闻人渊回到自己居所的院落中,“不过我这儿种了不少桃花,又引了泉水进来,大抵不差。” 闻人渊早上来时就只粗略看过一眼,见屋前门窗紧闭,知她未起,就自行离开了。再过来时,他又一心想着找颜烟,未及细赏。 现下看颜烟这院子着实不小,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横穿过花木间,十数株桃树开着粉白双色的花朵,花瓣飘落,浮于水上,顺着涓涓细流,弯弯绕绕地漂出院落,的确是赏心悦目。 桃花开得喜人,颜烟便摘了一朵簪在发间,歪着头看他,娇声问道:“好看吗?” 闻人渊见这柔嫩粉花紧挨着那支碧玉簪,便如绿枝上开出花来,犹将春色留在发上,想不到要如何用言词来形容,只愣愣地点头道:“好看。” 却不知他这话说的是鬓间花,还是眼前人。 他看着颜烟,直到她的那张俏脸染上一层与那桃花相同的嫩粉色。 颜烟别过脸,正巧看到花树掩映间的凉亭,走过去道:“我们师兄妹三人中,就只有师兄经常出入医仙谷,我和师妹在去年才算是初次出谷,之前就靠着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和话本了解外界。” 闻人渊跟了过去,见那凉亭中摆了一桌一榻,榻上一端排放着两层书匣,一层是医书,一层尽是些诗集话本之类的闲书。 “你亲眼所见的,与话本中的相比如何?”他看着她坐到榻上,拿起其中一个书匣。 “自然是亲眼所见的更好些了。”颜烟眨了眨眼,唇角不自觉地含笑,“说起来,我第一次离开医仙谷就遇见了你,属实幸运。” “为何?”闻人渊心中一动。 颜烟秀眉微挑,将捧着的书匣塞入他怀中,道:“我记得你是没看过这些话本的。” 闻人渊低头端详,从匣中抽出一套书来,共五本,皆被翻得有些旧了,但书页依旧平整。 他看着书册封面上“追灵逐影”四个字和底下“谷十”的署名就想扶额长叹。 又听颜烟说道:“当时我怎么样想不到,你就是‘追灵公子’,而且还是血盟的‘魑’。对了,你是‘追灵公子’的话,那‘逐影郎君’是谁?你和容将军关系这么好,应该就是他了吧!不过我没见他用过什么兵刃……” “是他。”闻人渊轻叹一声,“他也是血盟的‘魅’。” 颜烟恍然大悟道:“你以前和我说迟早会见到,原来指的是容将军。难怪谈及血盟之事时,从不避讳他,我还以为是有别的缘由呢。” 闻人渊取了其中一本书,道:“在入谷前,我也没想到血盟的‘魁’原来是有两人,而存风兄则是‘魍’,现下便只有‘魉’尚未定下了。” 颜烟脸上露出几分女孩的稚气,笑道:“不过容将军生得这般好看,也当得起‘逐影郎君’和‘魅’这两个名号了。” “是吗?”闻人渊随手翻开手中书页,“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谷十也是非逸,他本名叫容卓。” -- 第133页 “容卓?”颜烟愣愣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隔了一阵才想明白,这“谷十”之名便是取了这名字的半截。 “嗯。”闻人渊见她明白过来,只淡淡地点了下头,低头浏览过话本中的几段文字: 是夜,华灯初上,点亮宣安长街。一盏灯火自街市分流而出,颤悠悠穿行于背街巷道之中。有一葛衣男子手执纸灯笼,借那幽幽白光,彳亍独行。乌云蔽月,黑暗自四面八方推压而来,似要将那点烛光吞没。周遭静谧,仅有此人的脚步声在深巷中回荡。 行至巷尾,葛衣男子于一处深宅宅邸侧门前站定,在门上轻叩三声,发出暗号,等待多时却无应答。此人正惊疑,忽有两道身影自瓦檐高处落下,扣其手腕。男子如见恶鬼修罗,面色煞白,竟挣脱不得。纸灯笼落地,灼灼燃烧,将那两道身影照亮。 “只见那二人却是追灵公子与逐影郎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葛衣男子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怪力徒增,挣脱钳制,往追灵公子猛扑而去。”他不知不觉默读出声,又翻过几页,有些哭笑不得地从书页中抬头看向颜烟,“你喜欢看这些?” 他记得这段所写的是前年他与容非逸二人协力,破获一桩因官员贪赃枉法而导致的命案,当时便是在那官员宅邸中等着对方的人自投罗网罢了,实际也并没有这书中后续写得那么惊心动魄。 颜烟尚在兴头上,拉着他道:“阿渊,你和容将军关系那么好,能不能帮我问他……要个签名?” 闻人渊轻笑一声,将书合上,叠在一起放回书匣中,道:“我考虑考虑。” 颜烟没听出他话中夹带着的情绪:“我喜欢‘追灵公子’和‘逐影郎君’好些年了,而且他写的话本又有意思。” “喜欢?”闻人渊的语气中隐着淡淡醋意,将书匣往身后一藏,“真人就在你面前了,还看这些话本作甚?没收了。” 颜烟意识到自己的表述有些问题,见他将书藏起,起身急道:“不行,你还给我。” 闻人渊不过是开个玩笑,见她来抢,担心会撞到旁边的桌角,便拉了她一下,侧身想将书匣放回榻上原位。 颜烟起身时本就顺势往他身后扑,被拉住后,两股力量对碰,一时站立不稳,歪着身子往榻上倒去。 闻人渊及时转身接住她的冲势,这才让两人不至于都受伤,只是连带着那两排书匣都被撞掉在了地上,发出闷响。 颜烟以手肘勉强撑住上身,却发现自己压在了他身上。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保持着这个她在话本中见过无数次,十分狗血又极其暧昧的尴尬姿势。 她想退开,但闻人渊不知在何时竟搂住了她的腰,让她起不得身。 在桃花的甜香中,她嗅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呼吸交融在一起,竟有些意乱神迷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宋】黄庭坚《阮郎归·退红衫子乱蜂儿》 退红衫子乱蜂儿。衣宽只为伊。为伊去得忒多时。教人直是疑。 长睡晚,理妆迟。愁多懒画眉。夜来算得有归期。灯花则甚知。 第73章 良缘已定 “我决定了。”低沉的嗓音自闻人渊的唇齿间逸出,持续地蛊惑着她。 颜烟觉得头脑迷迷糊糊的又开始发昏了,就像宿醉还未消除,无措地往后缩了缩脖颈,低喃道:“决定了……什么?” 闻人渊没有回答她,单手环着她的柳腰,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头,指尖没入柔软如云的发丝间,轻缓地往下按。 她亦默然不语,只安分地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双颊飘红,腼腆中更增娇俏。 正要相触时,从院外传来一声咳嗽,动静不大,却直接穿透过几层花叶,飘入林中,惊动了两人。 颜烟几乎是从闻人渊身上弹跳开去的,未及站稳就往亭外看去,见谷仲仁背着手站在院外,看不清他的表情。 闻人渊跟着直起腰身站了起来,及时地伸手扶稳了她。 趁势躲到一旁的颜烟垂首不敢吭声,俯身装作捡拾书匣,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 “咳,爹爹来此,是有什么事吗?”事已至此,闻人渊只能硬着头皮出言相询。 谷仲仁站着未动,看了片刻,复而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渊儿,你随我来一趟。” 这话不徐不疾,听不出情绪起伏来,让亭中两人面面相觑好一阵。 “我过去看下。”闻人渊故作轻松地说道,“你留在这里乖乖等我。” 颜烟点着头,目送他快步离开追上谷仲仁,想了想,将书匣往榻上一放,悄悄地跟了过去。 她实在是好奇师父找闻人渊过去是要说什么,况且,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听话。 山谷间的风依然温柔和缓,颜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方才的心情,熏熏然沉醉于草木花香中,远远地缀在那两人身后,看着他们步入湖边水榭。 常年生活在此,她对谷中的建筑布局了如指掌,知道这水榭西侧靠岸处有座假山,正好能遮住身形,放轻了脚步就往那边绕去。 待她猫着腰躲在假山后头,借着山石上孔洞缝隙看往水榭中时,那一老一少两人也在水榭的鹅颈靠椅处,凭依着靠坐下了。 谷仲仁看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湖水,并不着急开口说话,倒让一旁的闻人渊感受到了从未经历过的焦灼。 -- 第134页 “唤你来也没别的事。”像是不忍心再看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谷仲仁缓缓开口,“只是你应该知道,我收烟儿为徒,却向来待她视如己出。” 闻人渊见他不提刚才的事,倒是轻松了些,回话道:“是,孩儿明白。” 他发现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的警惕心总是不高,若是像以往那样,在谷仲仁接近院子时,他早就该发现了。 大概是最近过得太过安逸,以致疏于锻炼,就连原本沉稳的性情也变得动摇起来,也不知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但他并不打算抗拒这种改变,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谷仲仁见他竟兀自沉思起来,开口道:“这许多年未曾见面,我也久不外出,对你或是闻人家的了解并不多,有些事想再问问。” 闻人渊收敛心神,回话道:“爹爹想问何事?说便是了。” 谷仲仁有意无意地朝他瞥去:“你在闻人家的宅邸中长大,众所周知是当朝太傅的儿子,又已至及冠之年。我且问问你,可曾与别家的闺秀行过文定之礼?” “不曾。”闻人渊直接否认。 谷仲仁又问:“苍官家如此重用你,可有为你配婚?我记得朝中还有一位长公主尚未许婚又恰好适龄。” “官家原有此意,但我已经拒绝了,之后便未再提过。”他想起此前那桩被颜烟误会的事来,好在已经说清,不过听这两句问话,大概是知道此番是为何事了,“您放心,儿子还尚未婚配。” 谷仲仁的脸上总算露出些笑意:“你知我是要与你说什么了。” 闻人渊点点头,正色道:“孩儿也正想找您谈谈,确有一事相求。” 他略作停顿,颜烟只觉这两人的对话奇怪,不知是要说何事,凝神静听下去。 却听闻人渊说道:“孩儿想娶颜烟为妻。” 颜烟深吸一口气,险些惊呼出声,又觉不妥,捂住自己的嘴,只觉得那颗刚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心脏,又开始在体内疯狂跳动。 原来他刚才所决定的是指这件事。 心跳的声音在腔内被放大数倍,她听得一清二楚,躲在假山石后拼命地平复着心绪,生怕这声响会被旁人听到。 谷仲仁沉吟片刻:“你可想好了?” 闻人渊正色道:“想好了。” “无论是哥哥也好,还是我也罢,你总归是阿岚的孩子,冠以我闻人之姓,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谷仲仁叹笑一声,也不等他回答,“你生来便是世家子弟,这婚姻之事素来得听从家族安排,就算现下没有,以后却也未可知。” 闻人信与谷仲仁,皆是太后闻人芷的胞弟。想当年,闻人家将嫡长女闻人芷许给尚是太子的苍延绍为正妃,便是以家族之力保太子登基。而他与叶岚虽说是两情相悦,但最初两家联姻是为了达成政治上的目的,是以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除婚约。 闻人博悟官拜左相,叶岚父亲的官职也不低,乃是参知政事。两家护佑苍延绍继位后,闻人芷也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后,光耀门楣。 不过这两家联手在当时颇有些植党之嫌,二人在苍延绍君位稳固后便先后辞官,这便是后话了。 这世间,但凡官宦贵族的子女,或重门第,或求财产,嫁娶者必以家族利益为先。且通常是在十四五岁时就先行定下婚约,待年龄适宜便可完婚,像闻人渊这般已至及冠却尚未婚配者,可谓少之又少。 “是。”闻人渊却颇有自信,“但孩儿如今凭借自身的能力便可光宗耀祖,不必依靠与世家名门的女子结成姻亲。” 在他这个年纪便官至左卫上将军,又是在“魁”之下主掌血盟的“魑”,身兼数职,深得官家信任,的确算是难得了。 谷仲仁道:“若官家再行赐婚,还能容你拒绝吗?” “若论门当户对,如今烟儿的身世明了,是宁延与齐川两国的公主。”闻人渊脸现微笑,“既然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尊贵非常,只怕到时候是她委身下降与我。” 谷仲仁早已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愫,许婚闻人渊的心意更是坚决,笑道:“古往今来,这婚嫁自由竟是难得,想必哥哥也是这般为你考虑的。” “父亲对我甚是关心。”闻人渊点了点头,思及养育自己多年的闻人信,想他其实也是十分疼爱自己,仍是如此称呼,不过与对谷仲仁的称谓有所区别,又琢磨道,“我知道这婚嫁之事须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孩儿自幼丧母,您又是我的亲生爹爹。烟儿拜您为师,亦是将您视为父亲。这父母之命便算是有了。至于这媒妁之言……” 他想说若要找媒人,却也不方便进这医仙谷。 谷仲仁接过话道:“烟儿既是拜我为师,我便为你当个大媒,如何?” 他原是想将颜烟许给杨留的,这两人在医仙谷中一同长大,身世人品皆看在眼里,只是颜烟出谷后却遇见了闻人渊。 颜烟在坠崖被他救起后,就一心牵挂着闻人渊,与她对杨留的态度大为不同,如今见到他们两人情投意合,这许婚之事自然是要再好好斟酌一番的。 而闻人渊又是他的亲生儿子,一娶一嫁,倒也适宜。 闻人渊笑道:“如此甚好。” “只是这事你我二人却也不能全然作数,还得问过烟儿是否愿意。”谷仲仁朝他身后看去,落在水榭西侧的假山上。 -- 第135页 颜烟听了许久,心中温暖,脸颊上羞红之色一直未退,错眼瞧见谷仲仁盯着自己藏身之处看,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从假山石后探出身来。 闻人渊亦是知道她在偷听,起身朝她走去,凑在她耳旁柔声低语道:“烟儿,我心悦你,你可愿……许婚与我?” 她抬头望入他的眼眸,见他眼中流露出欣喜与些许担忧,嫣然一笑,粉面含春地喜道:“我当然愿意。” 她与闻人渊早已目成心许,只是尚未明说,如今闻人渊亲自向她师父提及,她又如何再行推脱。 说完这句,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和他一同走到谷仲仁身前,笑着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偷听的?” “你的呼吸声这么明显,哪里还发现不了?”谷仲仁哈哈一笑,“你内力修为不错,连这呼吸都控制不了,只怕是乱了心神。” 颜烟朝闻人渊看去,见他看着自己轻点着头,亦是早就发现她了。 “是我方才所言唐突了。”闻人渊见她目露恼意,先行开口道歉,“但这确实是我的心意。” “你这般说,我心里欢喜得很。”颜烟却是笑着看他,忽又垂下眼眸,“只是现下仍有不少事需要办,同御刀门结下的仇怨未尽,还得调查宁荣公主当年之事的真相,所以……” “现下只是将这事定了,求个安心。”闻人渊凑近她耳旁,轻声道,“不急,我们可以一起去解决这些事。” 他此次不过是先订下婚约,免得颜烟总是患得患失。 而且相比较起来,反倒是他自己更担心。 幸好她应允了。 他深知自己有血盟之“魑”这层暗卫身份,做惯了那些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加上自身不算讨喜的性格,绝非寻常女子的良配。 颜烟的容貌品行乃至能力,在他看来俱是卓越,可她身旁原就有杨留这般关系亲厚的竹马,如今又见过同样仰慕已久的“逐影郎君”容非逸,对他亦是欣赏。 尽管这两人心不在她,也足以让他产生危机感。 颜烟遇到自己之前见过的同辈男子不多,待往后查明出身,恢复身份,在都城宣安能见识到比他更为优秀的王孙公子。 比他更温文雅正,比他更才华横溢,比他更八面玲珑。 到那时,只怕她会改变心意。 闻人渊承认,自己对她是有些堪称卑劣的心思在作祟,打算不择手段地先下手与她签订婚契了。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待诸事毕后就奉上正式的聘礼,与她择日完婚。 听谷仲仁之前所说往事,颜烟所患的不足之症,似乎让她不能长期离开医仙谷。 他想自己可以趁此良机辞去官职,退出血盟,远离那些朝堂算计、江湖纷争,陪她住在这医仙谷中,一生厮守,也未尝不可。 ==================== # 潇潇杏雨飞红乱 ==================== 第74章 春寒料峭 “烟儿的病,你不用担心。”谷仲仁像是看出他所担忧的事般,顺手替颜烟诊了个脉,又对颜烟说道,“调养了这么多年,差不多也该好了。你现下这一个月没服药,不也没事?存风说你此前复发此病,因是忧虑过度造成,再不济,吃些丸药也就好了。” 颜烟这才想起这段时日诸事繁多,竟又忘了服药。不过现下每天都能见到闻人渊,她的心情保持得不错,并无大碍。 这好像意味着,闻人渊就是她的灵丹妙药。 念及此处,她便又朝闻人渊看去:“师父说我的病好了,你也能放心了吧?我可以去外面好多地方玩了。” “嗯。”闻人渊点点头。 他看颜烟听闻此言后心花怒放,心想,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玩乐的,若是无碍,以后就带她到各地游玩,只是无论如何,两个人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唉,果然是老了。”谷仲仁见这两人只顾着和对方说话,忘了他这个长辈还在场,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出水榭,将这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颜烟与闻人渊在医仙谷中多住了两日。 自从那天定下婚约,签了订婚书后,他们之间并未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又聊了不少各自幼时的往事,倒是愈发如胶似漆起来。 在谷中居住的那些算是颜烟的叔伯婶姨们,偶尔遇见时就看他们两人总待在一处,又辗转从王伯王婶那儿知道了这桩好事,连问什么时候能喝杯喜酒,直把颜烟又说了个脸红。 她最后实在是被问得急了,而那几件要事又亟待闻人渊去处理,便与谷仲仁道别,准备回义乐城的将军宅邸去。 “你让你师兄把他拿走的两柄宝剑给我送回来。”谷仲仁想到自己的收藏被杨留偷偷拿走就一阵心疼。 颜烟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却是忘了,下次一定让他亲自给您送来。” “这些是小枫儿爱吃的,你们给她带去。”谷仲仁将一袋糕饼甜食交给她,“就知道她只惦记着我这点吃的。让她省着点,吃完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谷里来。” 颜烟笑着接过纸袋:“等到三月三那会儿,师妹应该会回来的。” “对啊,再过几个月,小枫儿也要及笄了。”谷仲仁记起这事来,“日子过得可真快,也该替她相看相看有什么合适的人了。” 颜烟眨了眨眼,道:“师父怎么当起月老来了?这般急着将师妹嫁出去,不如问问我那师兄答不答应。” -- 第136页 “存风?”谷仲仁一怔,转念想想却也不差,“罢了,不管怎样,为师到时候是该有所准备。” 颜烟掩嘴笑道:“可见师父只是嘴上抱怨,心里对他们可关心得很。” “走吧走吧,再不走到义乐就得天黑了。”谷仲仁挥手作势赶人,却又停了动作,对闻人渊道,“渊儿,你以后也可常来我这医仙谷中。” “我理会的。”闻人渊笑道,“爹爹也要保重。” 两人挥别谷仲仁,踏过草叶上晶莹剔透的朝露,顺着来时的路,穿过浓雾又回到那处岸边,那小船仍停在原处。 回去时一路顺着江流,两人心结也都已经解开,比来时轻松不少,不出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外界的云山脚下,将船只还了回去。 他们当初是骑马来的,乘舟去医仙谷前寄放在了张大河处,此时取回那两匹骏马,策马往东而去。 两地间的路程不远,他们从医仙谷出发得也早,入城时刚到还未至午时。 见时辰还算早,闻人渊带着颜烟去到之前去过的那家客栈用膳。 那客栈的文掌柜早已知道闻人渊被封云麾将军一事,且最近也在帮忙打探御刀门罗有全之事,见两人来亦是高兴。 到这午末间,也没什么客人来,他索性暂时收了幌子,只招待他们两人,想将这顿饭当作是为他们接风洗尘,最后在两人的坚持下,才勉强收下餐钱。 饭毕,他们与文掌柜闲叙几句,颜烟又问了声素素的近况,随后就往将军宅邸去。 闻人渊提议道:“我们从后门走吧,从这儿走更近些。” 颜烟想了想,笑道:“正好,我们偷偷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们之前没定好回来的日子,离开医仙谷时也未提前传信回宅,是以宅中众人皆不知二人已经回城。 从客栈往将军宅邸走,穿街过巷,恰好路经杨留的那间宅子。 颜烟骑着马,指着宅院旁的火巷道:“我想起来,这巷子的墙上刻着一个你的莲花印记,你何时来过这里?” “哦?”闻人渊有些忘了,朝她指着的巷道看了一阵,才记起来,“七夕那晚被罗有全带人围攻的时候,我当时暂时藏身的地方是在这儿,白天看着险些认不出来。当时想着凶多吉少,便随手留了个记号方便血盟追寻,现下是没什么用了。” 颜烟问道:“你可知此处便是我师兄的住处?” “原来这么近。”闻人渊抬头看了眼那座作为路标的九层高塔,“却没能更早些找到你。” 颜烟驱使着马匹又往前行去,道:“你那时因伤失忆,想不到要寻我,倒也不怪你。” “若我能早些见到你,便能早些恢复记忆了。”闻人渊催马跟上。 颜烟笑了笑:“我当时病症复发,一直在家休养没出过门,你要上哪里去见我?” 说话间,两人穿过巷子,到达将军宅邸后门。 “属下参见闻人将军、颜小娘子。”守在宅邸后门处的是血盟兽卫之一的“朱雀”,唤作徐诚,见他们下马,迎上前来,从两人手中接过缰绳。 “宅中近况如何?”闻人渊问他。 “一切安好。”徐诚回禀道,“容将军这几日皆留在营中,殷勇也暂时回来复命,去了兵营。官家今日一早说是要体察民情,出门还未回来,有杨公子与正信随行护卫。” 殷勇便是此前去御刀门处的“白虎”,如今那边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只是还有不少事要收尾,又抓获了不少,遣他先行回来复命。而被他唤作正信的人则是兽卫中的“玄武”,姓董。 闻人渊闻之微愕,道:“官家还未回宫?” 前日是中和节,宫中本是要排办挑菜御宴,苍年佑出来几日,也理应回宫主持朝政。 “是,宫中已派人来请过,但被官家打发走了。”徐诚不敢妄议,只能如实陈述,“其余人皆在宅中,这几日的邸报也放在将军的屋中了。” 前日,苍年佑一时兴起,索性在宅中办了挑菜宴,倒是热闹,宅中众人不论尊卑,皆得了不少赏赐,就是忙坏了仅有的两位厨娘。 “好。”闻人渊简单应了一声,从马背上取了他们的行李,带着颜烟进门。 将军宅邸后门直接连着宅中花园。 此时冰消雪融,春意渐盛,园中几丛迎春冒出嫩黄小花,池边柳树垂下的枝绦也长了新芽。 天气转暖,闻人渊与颜烟也早有准备地换下了厚实的棉衣冬装,只是尚还不能只着单薄的春衣。 颜烟心情轻快,走在池边石子路上的模样也有些雀跃起来,显得并不是那么的端庄。 闻人渊对此毫不在意,只对她抱怨道:“官家哪是体察民情,分明就是上街凑热闹去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也没个正形。” “但他是个好君王。”颜烟偏着头看他,“也就你,敢这么在背后说他。” 闻人渊微微挑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颜烟朝他笑了笑,在池边停下,看到附近的亭中有一人半趴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奇道:“亭中那可是水云姊姊?怎么在外头睡觉,别着凉才好。” 两人走入池边亭,见那石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和一壶梅花茶,还有一只剩了半盏茶水的琉璃盏,趴着睡觉的正是苍水云。 不知她在这儿睡了多久,如今天气并未彻底转暖,靠着石桌石凳也会觉得凉意上侵,颜烟担心她这么睡着会感染风寒,好心唤了她几声。 -- 第137页 但苍水云只是趴在那儿睡觉,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中,没理会她。 颜烟与闻人渊对视一眼,在他走近自己身侧后,伸手推着苍水云的肩膀,轻摇几下。 她仍是未醒,动也没动。 颜烟心知有异,让闻人渊直接扶起她,见她双目紧闭,眉心呈现出一团黑气,又去为她诊脉。 她越探诊苍水云的脉象,眉头便皱得越厉害,良久后才转向闻人渊,并不是很确定地说道:“她这像……就是睡着了。” “睡着了?”闻人渊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既是睡着,又如何睡得这么沉,竟唤不醒?” 苍水云贵为宁延长公主,竟在他这将军宅邸中出了此等怪事,若是危及性命,这宅中之人恐怕都会被治罪。 颜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往桌上那几盘吃剩的糕点看去,端详片刻后又捏起几块来一一嗅过,又闻了闻那半杯梅花茶,皆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并非服用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我也辨认不出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只从她这脉象看,也确实只是睡着了。”她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可以帮忙把她带到我屋里吗?” 她不知道苍水云是不是吃了什么药物,或是有什么病症发作,也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症状,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尝试着施针将她唤醒。 此处离颜烟所住的东院更近些,她便让闻人渊将苍水云带往她的屋中去暂且安置下来,也方便后续治疗。 闻人渊点点头,将苍水云抱起,就近带往她的住处。 刚走到东院外,颜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小跑几步推开虚掩的院门,看清自己寝屋门口的情形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心底瞬间冒出一股寒意来。 第75章 宅中出事 “师妹!”颜烟惊呼一声,丢下带着闻人渊拔腿就往前冲去,几乎是跌倒在秋绮枫的身旁,手中装着糕点甜食的包裹被甩在一旁。 秋绮枫倒在颜烟寝屋门口,蜷缩着的身子底下一摊血渍。 “师姐……”她并未丧失意识,微睁着双眸,见颜烟来,虚弱地低唤一声。 颜烟看到血从她捂着腹部的手指缝中冒出,带着铁锈腥味的粘稠液体染红了一大片,急道:“你别说话。” 她因闻人渊之故而养成了随身带着伤药的习惯,当下拿出一瓶来,拨开瓶塞就往她的伤口处倒去。 可那刚倒上的药粉,立马就被汩汩流出的血给冲散了,根本不起作用。 闻人渊越过她,先将苍水云安置在榻上,看见屋内一片狼藉,被褥被人抖散了弃置在旁,书册瓶罐被丢得满地都是。 竟有人敢在他这将军宅邸中动手? 他心中怒极,转头看到颜烟满脸焦急地按着秋绮枫腹部的伤口止血,皱着眉头在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中,好不容易找出几块干净的手帕来,递了过去。 颜烟顺手接了帕子按在伤口处,连换几块才稍稍减缓了流血速度,又倒了瓶止血药粉。 闻人渊一直对她的医术极为放心,但眼下秋绮枫尚未脱离危险,情况危急,见她忙于处理伤情,便迅速奔回自己所住的院落,取出血盟的传讯烟花就朝天发了一枚。 标示着事态紧急的红色烟火在空中炸裂。 颜烟完全没注意到这动静,全神贯注地处理着秋绮枫腹部伤情,稍稍止血后总算能喘一口气,颤着声安抚道:“师妹,没事的,未伤及心脉,血止住就行了。” 她是被短刃所伤,创口面积不大,只是较深,导致血流不止。 “好痛……”秋绮枫咧开嘴笑了笑,“师姐,我要的点心呢?” “都这样了还想着吃?”颜烟既好气又好笑,就着按在她伤处的那块纱布,将剩余的撕成条状,在她腰腹处紧紧地缠了几圈,“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她所用伤药的止血效果很有自信,毕竟之前在闻人渊身上试过好几次了。 为了减少出血量,秋绮枫依旧仰躺在地上,有些吃力地说道:“有人来你这屋偷东西……我便要拿他,交手了几个回合……结果反倒被他用短刀捅伤了。” 她与颜烟同住在这个院落,只是不在一间屋子中住。 就在颜烟与闻人渊回将军宅邸的一刻钟前,秋绮枫吃完餐食想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间听院中传来动静,隔着窗看到有人进了颜烟那屋。 她以为是颜烟回来了,就起床出门想去找她说话。 不曾想那人并非颜烟,在屋中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些什么,见秋绮枫被惊动寻来此处,便要逃离。 那人发现门口去路被挡住,便想翻窗,却被她强行拽住。 秋绮枫看见颜烟的屋中被他翻得一塌糊涂,便当他是偷跑进将军宅邸的毛贼,仗着自己会点武功就追了上去。 对方却也会武,几番交手后与她打了个不相上下,但其手中竟有兵刃,扭打间捅刺向她腹部,趁她受伤倒地时逃脱了。 她起身后又往外追了几步,却因为伤口剧痛加上血流不止,失去劲力,跌倒在了门口。 秋绮枫又“嘿嘿”地笑了几声,像是稍稍恢复了些体力:“我真没用,让他给跑了。” “这不是你的错。”颜烟依旧蹙着眉头,“还觉得疼吗?” “好像……没刚才疼得那么厉害了。”秋绮枫轻轻地摇了摇头。 -- 第138页 颜烟点头道:“你先躺着歇会儿。” 秋绮枫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小声问道:“师姐,可不可以让师兄回来?” 颜烟侧过身子,想让闻人渊帮忙去街上找杨留他们。 却听闻人渊在她身后说道:“我已经让他们都往回赶了。” 他从自己住处又赶回来,顺便命急匆匆赶来的徐诚去库房,拿取干净的纱布绷带和用于止血的药材等物来,直接送去颜烟的住处。 之前,血盟几名兽卫皆在将军宅邸中,又有容非逸与杨留在。两位将军威名在外,平日里也没人敢上门打扰,因此招护院仆从的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如今血盟兽卫有大半被他派遣在外,办事未归,容非逸与先归来复命的殷勇尚在兵营,杨留与董正信随同苍年佑外出,连同几名侍从也一起跟去了,宅中此时竟只剩下徐诚与在前门的几名护院值守。 将军宅邸地方不小,秋绮枫大量失血,虚弱到喊不出声,根本无法引起这些守卫的注意。 是他考虑不周,宅邸中人手一直不足却没有及时聘人,竟招来今日祸患。 唯一庆幸的是颜烟一直跟在他身旁,没有受到伤害。 闻人渊有些自私地想着,很快又甩掉了这个念头,皱眉问道:“小师妹,可知伤你那人的样貌?” “屋里暗,那人又蒙了面,实在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秋绮枫说着又深吸一口气,大概是扯动了伤口,依旧在忍着痛,“不过……那人的个头比我高出好些,应该是个……男人吧。” “我知道了。”闻人渊点了点头。 他刚才暂时离开也是为求证实,那人并未去他所居住的院落,直接来了颜烟这屋翻找,定是早有预谋,看来并非普通的匪盗。 但秋绮枫并未看清对方面容,所能够描述出来的太过宽泛,他一时也没有寻找凶徒的头绪。 “你要是觉得很痛的话,就先别说话了。”颜烟有些心疼地看着蹙眉阖眼的秋绮枫。 “小师妹!”杨留竟是施展轻功,从院门处直接飞掠进来。 他见到将军宅邸中升起红色烟火,知道宅中出事,禀告过苍年佑后便先行赶了回来。 他此时看到秋绮枫躺在地上,颜烟跪坐在她身旁,身上也皆是血污,心中大骇。 “这是发生何事?”杨留蹲下身去查看。 颜烟将秋绮枫对她所言简单提了几句,又道:“我只能暂时给师妹止下血,阿渊不会医术,师兄你来得正好。” 闻人渊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去叫人来,对治疗这伤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将杨留让到秋绮枫近旁去。 秋绮枫听到杨留的声音,微睁双目,又露出笑意:“还好师兄回来了,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了。” 杨留与颜烟对视一眼,道:“你别胡说,又不是什么致命伤。” “我没有胡说。”秋绮枫脸上显出淡淡的哀愁,语带歉意地对颜烟道,“对不起,师姐……我刚才有事瞒着你没说。” 颜烟见她这般,便知她所隐瞒的事,必是比她腹部这伤更为糟糕,想拦着她说话,就像是觉得若她不说出口,这事态就不会变得更差。 但她又不得不听秋绮枫继续说下去。 “我……应该是中毒了。”秋绮枫声音细微地说道。 “不可能。”颜烟出于直觉般地否认她这句话,“师妹且安心养伤便是。” “我知道的……他那柄短刀的颜色看着就不对劲……不过幸好,受伤的……不是师姐。”秋绮枫竟扬起个轻松惬意的笑来,“其实我只是没有力气起身……你们看,我一点都没觉得痛。” 杨留听她带着笑说话,心中一凛,对颜烟道:“我再诊断看看。” 适才颜烟心急,见她伤口流血不止,便先忙着止血了,完全没考虑到可能还有其他情况。 况且她那血的颜色正常,不像是中了毒的。 秋绮枫难得安静地躺在那儿,让杨留为自己看诊。 她这副乖巧却极度虚弱的模样,直让颜烟与杨留这两个熟知她素日脾性的人感到心疼。 他们三人皆是自幼习医,只是开始学习的时间有先后,平日里用心的程度也不一,杨留是这三人中学识最广,医术最为高明的。 秋绮枫是否中毒,他一探便知。 “小师妹她……”杨留诊断完后收回手,“的确是中毒了。毒性猛烈,有麻痹作用,所以她才没感觉到伤口疼,而且……” 颜烟打断他,道:“师兄带着清莲丹吗?” 这清莲丹是谷仲仁所制,可解百毒,对他们三人来说是常备药品,只是她现下并未带在身边,只能寄希望于杨留了。 “有。”杨留忙从衣袋中取出装着药丸的瓷瓶,倒出一颗来喂给秋绮枫吃下。 秋绮枫在失血过多与毒药侵蚀的双重作用下,已是在勉力支撑着了,费劲地吞咽下药丸,道:“这药……我在师姐来之前,就已经吃过了。但好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不可能,这可是师父配的药方。”颜烟着急地站起身来,想去再找些能解毒的药来,但因跪坐得太久,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别太着急。”闻人渊搀住了她,又对杨留说道,“一定能有办法解毒的。”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精通医术,若是都乱了阵脚,可就真难救治秋绮枫了。 -- 第139页 杨留对他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可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焦忧,急道:“可小师妹所中之毒已经毒入心脉了!”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寂静下来。 颜烟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自己体内流动的声音。 “师兄。”秋绮枫打破沉凝的气氛,控制着发声,让它显得不那么颤抖,柔柔地低声轻唤,“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可好?” 第76章 弥留之际 “好。”杨留为给秋绮枫看诊,与颜烟此前一般,是跪跽在她身旁的,此时俯下身去正视着她,“你要与我说什么?” 他现在心里清楚得很,这毒药的成分复杂,毒性凶险,凭他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解毒之法,秋绮枫今时只怕是必死无疑。 这个事实,秋绮枫心中早已明了,是以一直强撑着,不过是为了等颜烟与杨留回来,能再见上最后一面罢了。 如今见到他们两人,尤其是杨留,她这提着的一口气竟有些泄了,觉得有些话此时不与他说清楚,便再也没机会了。 她抬眸盯着杨留的眼睛看,末了又笑起来:“师兄,你眼里……现在就只有我一人了呢。” 杨留浑身一震,道:“你说什么?” “我好欢喜。”秋绮枫发出的尾音轻轻扬起,透着欢愉。 可惜这份喜悦没能持续多久,她的眼眸很快就黯淡下来,失去了往昔的神采。 杨留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问道:“你就想和我说这些吗?” “我一直喜欢着师兄……很喜欢。”秋绮枫下定了决心,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张稚嫩又苍白的小脸上泛起红晕,“我也喜欢师姐,但我很清楚,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杨留惊讶于她的话语,顿时失了音,只怔怔地看着她,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 “师兄和师姐……很早就相识了吧?”秋绮枫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介入者。” 颜烟往他们两人看去一眼,对上了杨留投来的视线,但随后又交错开去。 只听他道:“小师妹,你不是。” 秋绮枫却像是没能听到他的话般,自顾自地说道:“我好羡慕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师姐争些什么,但我……” 她急匆匆地抛出这段话来,按着腹部连声轻咳,眼看着缠缚其上的纱布又被浸透了,染成了奇怪的黑红色。 秋绮枫因毒药的麻痹作用,感受不到伤口疼痛,像是没事人般地喘了口气,继续道:“但我还是会觉得……好不甘心……” 说到此处,她鼻子一酸,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颜烟看得暗暗吃惊,她这个师妹几乎每时每刻都带着笑,就好像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居然也会露出这般愁容来。 “不要哭。”杨留动作轻柔地拭去秋绮枫的泪水,满脸疼惜,“还记得我之前答应你的事吗?” “嗯。”她点点头,已经开始使不上什么力气了。 就在前天,她找杨留闲聊时提及三月回医仙谷的事,当时他答应等事毕后,就帮她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这个念头不过是她一时兴起。 之前他们几人大致推测出了颜烟的身世,如今他们师兄妹三人中,唯一不知道自己亲生爹娘究竟是何人的,便只剩她一人了。 而在听闻杨留的双亲为保护他而亡故的事后,她更是对自己的爹娘产生了些许怨恨,只想找到他们,问问为何当年要对她弃之不顾。 只是时隔许久,更不知她那狠心的爹娘如今是死是活,便只是对杨留顺嘴一提,没想到他竟格外爽快答应帮她寻人。 她想着这事,感到乏力,微微闭了会儿眼,在歇了一阵后又问道:“师兄……你还在吗?” 杨留见她闭着眼发问,应道:“在。” 颜烟与闻人渊皆不知杨留答应了秋绮枫何事,且听这二人一问一答,心有所感,侧首对视,眼神中俱是对彼此的深情。 心悦的人就在身旁,这是最幸福的事了。 秋绮枫依旧闭着眼,颤抖着双唇道:“我……好冷……” 杨留皱着眉,握住她的手,只觉她的体温在逐渐下降,恐怕是刚才失血过多所致。 “这样呢?”他抿着嘴,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展臂环住她。 “好多了。”秋绮枫发出一声近似满足的喟叹,努力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师兄,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就像是她最爱吃的糖那样,是种能让她安心的气味。 她感觉不到伤口痛疼,也逐渐感觉不到身体发寒,只是闻到这气味,又让她从心间感受到些许温暖。 “师兄。”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想吃糖。” 杨留看她的嘴唇早就失了血色,立刻应道:“好。” 他的目光扫过颜烟甩丢在一旁的包裹,里面显然是装着她从医仙谷中带回来给秋绮枫的糕点甜食。 只是秋绮枫现在身中剧毒,恐怕…… 杨留忽地想起一物,忙转头对颜烟道:“师妹,我现在脱不得身,可否请你去我那屋中取些东西来,是……小师妹爱吃的饴糖。” “好。”颜烟当仁不让地点头答应。 “在我那屋书柜的抽屉中,左边第二格。”杨留告诉她位置,又对秋绮枫道,“小师妹,再等等吧。” -- 第140页 颜烟看到秋绮枫虚弱地应着,忙往院外跑,力求速去速回。 “我同你一道去。”闻人渊低唤一声,追了上去,二话不说便搂住她的腰,直接施展起轻功往杨留所住院落奔去。 这轻身功夫的便利之处便在于此,颜烟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他带到了地方。 白日里将军宅邸中的院落屋门皆不上锁,对他们来说是省了些麻烦,只是秋绮枫所遭灾祸却也是因为被贼人闯了空门。 杨留屋中的布置本就简单,颜烟按着他告诉自己的指示,很快就打开了书柜左边第二格的抽屉。 “这是……”她并未在那抽屉中发现什么糖果糕饼一类的吃食,仅看到一只通身漆黑的瓷瓶。 她想着自己是否是记错了,连着拉开数只空空如也的抽屉,这才确定杨留让她取的是这瓷瓶没错。 闻人渊看她神色惊惶,关心道:“怎么了,没找到吗?” “不是。”颜烟拿起那只瓷瓶,轻晃了一下,确认里面确有其物,“师兄让我来取的是这个。” “这是何物?”闻人渊看这瓷瓶,无论如何装的都不会是所谓的糖。 颜烟握着瓷瓶快步往屋外走,一边说道:“这是师兄以前研制出来的秘药,师妹可能还有救,但是……” 她说了半截便住了口,没再与闻人渊说下去。 世间百草皆可入药,但或多或少总有毒性。杨留所制这秘药便是提取了百草精华,服之回阳益气,或有提升功力之效,但其同时也带有剧毒,是以制成后无人敢试,被他一直带在身边保管。 看来杨留是想以此来以毒攻毒,这实为无奈之举,但总比束手就缚要好。 闻人渊见她这般,知道这秘药有所蹊跷,但没再多问。 颜烟怀着心事,被闻人渊带回自己院中,见徐诚也来了。 徐诚将捧着纱布绷带和止血用的药材交给闻人渊,又按照他的吩咐,去宅中各处先行暗中搜寻那贼人可能留下的痕迹,避免打草惊蛇。 “师兄,给。”她将瓷瓶递给了仍抱着秋绮枫的杨留,压低嗓音问他,“可师兄真的要这么做吗?” 杨留接过瓷瓶,近乎无声地说道:“只能试试了。” 他低叹一声,拿定了主意,从那黑色瓷瓶中倒出一枚散发着异香的殷红药丸来,捏在指间,又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咬着牙,将其凑至秋绮枫的唇边,唤道:“小师妹,给你糖吃。” 秋绮枫已经没有力气再睁眼看他了,只就着他的手,将那秘药纳入口中,含了片刻后笑道:“这糖可甜了……吃了……就不会觉得难受啦……” 这秘药入口即化,闻着虽有异香,但滋味却是极苦,她已然分辨不出了。 若师兄说给她吃的是糖,那她就把这当做是糖。 听她说这话,杨留的思绪不禁飞回到十年前,年幼的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天。 谷仲仁有事在身,将大病初愈秋绮枫带回谷中后又离开了。 或许是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又或许是因为谷中居民的形体容貌大多较为奇特,初来乍到的秋绮枫哭得厉害,旁人怎么安慰都停不下来。 杨留便拿了师父之前买来给他,想分给颜烟一起吃的糖果,硬着头皮往她嘴里塞了一块。 “小师妹,这糖可甜了,吃了就不会觉得难受啦。” 他当时就是这么安慰秋绮枫的。 彼时年仅五岁的秋绮枫当即止了哭泣,亮晶晶的眼眸中第一次刻下了杨留的身影。 秋绮枫闭着眼,又咳了几声,血从嘴角处溢出。 她毫无知觉地轻声说道:“师兄,以后这糖……都给你吃……” “好。”杨留从纷杂的回忆中抽离,握紧了她已失去温度的手。 “师兄……” “我在。” “我突然觉得……好困……” “那就睡会儿吧。” “可以……陪着我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 秋绮枫听不到他说话,急促地喘着气,将最后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压抑着悲痛的声音,终究没能传入她的耳中。 血沿着秋绮枫微微上翘的嘴角,淌过犹带笑靥的脸颊,滴落在地上,由暗黑转为殷红,最后竟化作如水般清澈透明,消失不见。 第77章 醉生梦死 “这是……”颜烟见此异状,疑惑地望向杨留。 这药物服下后,便只有两种可能,而如今这血化清水,应当是不同的药效相互中和后产生的特殊现象。 平日里最爱说笑玩闹的小师妹,如今沉默寂静地躺着。 甚至就在今天早晨,颜烟还笑着与谷仲仁说秋绮枫与杨留这两人的事,特地从医仙谷中给她带回来的糕饼甜食更是连一口都没吃上。 凝重的情绪无法化解,只能在心中沉淀,直至无法承受而崩溃决堤的那天。 颜烟与秋绮枫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当初先后被谷仲仁救回医仙谷中,从小就玩在一块儿,几乎形影不离。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师妹跟着她一起离开医仙谷。 现下她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当,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看到杨留站起身,同时将秋绮枫抱起。 “师兄……”她走上前去,闷着声叫着杨留。 -- 第141页 “小师妹没死。”杨留将视线从秋绮枫的脸上移开,转向她,克制着情绪,“她只是……睡着了,我需要再想办法把她唤醒。” 颜烟微愣,吸了吸鼻子,拭去眼泪,看他脸上表情并无怪异。 她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希望,凑过去探秋绮枫的呼吸与脉象,发现秋绮枫的确仍有呼吸,颇为轻浅,频率极慢,脉搏也异常迟滞微弱,但并未完全消失。 想来那秘药真有奇效,只是此前失血过多,这以毒攻毒之法所带来的后遗症加剧,让秋绮枫彻底失去意识,仅留一息尚存。 “师妹她还有救!”颜烟激动地叫出声来。 “是。”杨留复又低头去看怀中的秋绮枫,“却不知要用何种方式才能救她,只怕她会这般永远昏睡不醒。” 尽管如此,但她尚未彻底失去性命,还有希望。 “这是发生了何事?”苍年佑自院外走来,身后跟着董正信与几名侍卫,殷勇也回到将军宅邸中。 他们几人是看到烟花信号后,在回宅的途中遇上的。 苍年佑知道有意外发生,但他脚程不快,也不会轻功,便留了那两名兽卫跟着自己,让杨留先行赶回,是以会比他们先到。不过这几人皆是在宅中找了一阵后,才知晓事发之地是在这东院中。 “这是……”苍年佑扫视过站在院中的那三人,看到被杨留横抱着的秋绮枫,眸光一凛,“小枫儿受伤了?” 颜烟见他们回来,又带了不少侍卫进这间小院,才惊觉自己身上沾了不少血污,见不得人,低声对闻人渊道:“我去整理一下。” 她自己屋中也是满地狼藉,几乎无法下脚,进去后只捡了几件衣裳便又退了出来。 正巧杨留也觉得此处太过嘈杂,想先将秋绮枫安置好,便喊她一同去往隔壁他所住的院落。 他将秋绮枫放在室内床榻上,又寻药来处理了下伤口,再度退出屋子,和颜烟打了声招呼:“我先过去了。” “好。”抱着衣物的颜烟关上门,才有心思对自己的仪容稍作整理。 她找了巾布,借着杨留刚才打来的清水,洗净手上脸上已凝结的血污,换下皱巴巴的罗裙,又去看了看独自昏睡的秋绮枫。 看着她那仍带着笑意的模样,颜烟不由得摸了摸那张因失去生机而变得惨白的小脸,哀叹一声:“师妹,你放心,师兄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她强打起精神,推门出来,拖着脚步走回自己住处,见一群人依旧站在院中。 苍年佑刚从闻人渊与杨留处听闻这桩惨事,面露震惊,正命侍卫们下去追查凶手。 又有一人领着几名看家护院冲了进来,看到他们停下脚步,疾呼道:“长公主殿下何在!” 颜烟见来者是盼心,想起被安置在她房内的苍水云尚在昏迷中,暗叫糟糕,忙过去引路,将几人带进自己房内。 苍年佑见苍水云躺在榻上睡着,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却被焦急的盼心打断。 “殿下怎么不醒,是中毒了么?”她抓着颜烟的胳膊急问。 颜烟被她拽疼了手臂,却也是忍耐着耐心解释道:“不像是中毒,可能是她吃的茶点被人下了蒙汗药,但我辨别不出来。” 苍年佑见盼心是护主心切,也不怪罪她的莽撞行为,转身吩咐下去:“你们两人去将她吃过的那些茶点取来,还有,把今日在厨房当值的人也都叫来。” “是。”殷勇与董正信二人齐声领命,分头行动,一人按闻人渊的指示去往后花园中的凉亭,一人则往宅中厨房去找那两名厨娘。 颜烟见这几人皆在忙着调查,自己因诊断不出苍水云是为何而昏睡不醒,就找了杨留来帮忙。 杨留收敛心神,坐在塔旁,皱眉为苍水云诊看过后,对颜烟说道:“你不知道却也正常。殿下所中的是前朝流传的特殊毒药,我看过些记载特殊病例的书籍,才知道此毒,唤作‘梦不归’,这用量应当不足以致死。” “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是指会令人一直沉睡下去吗?”颜烟听他说不会致死,才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谁都接受不了在一天之内,亲眼看着两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况且从他们发现这两人出事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不过,若是长时间昏迷不醒,就算这毒不会致死,也会让人的身体承受不住。 杨留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竟哼笑出声,起身退到一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颜烟知他因秋绮枫而心情不佳,但为确保苍水云性命无虞,还是开口追问道:“师兄,这毒该怎么解?” “我也听说过这毒。”苍年佑忍不住回答她,奇怪地往杨留瞥去一眼。 他总觉得杨留藏着事一直未曾明说,今日出门时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却还是不得而终。 杨留本人就与他“魍”这个身份一般,总让人捉摸不透。 自从苍年佑坐上宁延君王之位后,向来知人善任,选贤举能,杨留却使他首次产生无力之感,不知要将其置于何等位置才最为合适。 苍年佑走近颜烟身旁,笑道:“这‘梦不归’其实是前朝宫中所使用的,不过已将它封存了至少三代。” 先祖曾说这是游戏之作,当年在后宫中一度流行,但终究惹出了乱子,便下了禁令,如今竟有人会再度使用…… -- 第142页 他说着竟兀自陷入沉思中去。 闻人渊见状,提醒道:“官家,现下该如何解毒?” “哦,这毒倒也好解。”苍年佑一派轻松地说道,似乎因解毒之法过于简单,反而对苍水云没那么上心,“此毒有个别称,叫‘醉生梦死’,给我这妹妹多灌些酒,也就没事了。” “只喝酒便行?”颜烟从未听过如此奇特的解毒之法,感到好奇。 跟在苍年佑身边的侍从很快就去取来一坛酒,沿路正好见到董正信带着两位厨娘往东院走。 周、李两位厨娘来时瞧见这许多大人物均在,不知发生何事,战战兢兢地跪在院中听候发落。 颜烟不知道屋外有谁来了,只接过酒壶,倾斜着壶身往苍水云嘴里灌。 苍水云在睡梦中并没有多少吞咽的意识,这一壶酒没灌进去多少,好在颜烟事先垫了巾帕,才不至于漏得到处都是。 颜烟勉强又倒了大半壶酒进她腹中,听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什么东西,这么难喝?”苍水云叫起来,双颊泛红,倒是真的醉了。 苍年佑拍拍她的头,道:“幸好你无碍,否则,这将军宅邸怕是要遭殃了。” “怎么回事?”苍水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转眼又见这屋中站着不少人,又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等下再与你说。”苍年佑听闻董正信已将人带回,此刻正候在院中,见苍水云没什么大碍,便迈步跨出屋子。 闻人渊与杨留自然是跟了出去,颜烟也想跟上,被坐在榻上一脸醉意茫然的苍水云拉住。 “王兄他们这是去外头看热闹了?”她酒量颇浅,素来是一杯就倒,这会儿被灌了大半壶酒,醉醺醺的已经不太能说得清话了,“你,你也带我出去看看。” 颜烟很是无奈地搀起她,也走到了门前。 苍年佑点了下头,朝那两位厨娘问道:“你们二人,可知公主今日吃了何物?” “这……”李大娘只微微抬头看了眼他这不怒自威的神色,被惊得立马又跪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殿下今日与往常一样,辰时在西院用的早膳,之后就……” 周大娘跟着说道:“之后殿下遣侍女又向老奴要了几碟点心,其余的老奴也不知晓了。” 这边正说着,殷勇从院外赶回复命,道:“回禀官家,那亭中的吃食遍寻不得,莫不是被宅中杂役给撤下了?” 苍年佑略一皱眉,道:“你们二人可曾见过?” 两位厨娘低着头,悄悄对望一眼,皆道:“没有。” “回陛下,属下方才到厨房时,并未发现有什么点心,这两位厨娘或许并不知情。”董正信跟着跪下,为两名厨娘求情。 “罢了。”苍年佑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候在一旁。 闻人渊在旁冷笑一声:“怎会这般凑巧?” 对苍水云下毒与毒杀秋绮枫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并未相隔太久,应是同一人所为。且此人对将军宅邸中的布局很是了解,直接进入颜烟的居所翻找物品。 他这将军宅邸中出了内鬼。 第78章 疑心暗藏 杨留突然开口说道:“还有更巧的呢。” “存风兄这是何意?”闻人渊听他这话奇怪,侧过头去,却发现他并未看向自己,只朝着院门口张望。 此前被派去调查线索的徐诚疾步走进院中,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呈给闻人渊,道:“将军,属下在宅中后花园的那片绿竹中,发现了这些东西。” 颜烟往他手中看去,见是一块黑色方巾,其中裹着一把短刀,只露出握柄来,握柄尾部穿孔,缠系着刀尾绳,编成的绳结已被血浸透了。 闻人渊见到这刀尾绳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顺手展开外头裹着的黑布,一柄双刃短刀躺在其中。那刀身长约一掌,却没沾上血迹,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杨留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带着渗人的凉意:“你应当知晓这短刀是谁的。” 闻人渊稍稍敛目,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道:“是非逸的。” 颜烟闻言一惊,抬眸看向二人。 “我且问你。”杨留似笑非笑地看着闻人渊,眸光中竟带了几分敌意,“容卓现下身在何处?” 闻人渊没回答他,转向一旁的殷勇看去。 那殷勇见他望过来,忙上前一步,道:“属下今日回来,去到兵营向容将军回话。容将军有急事要办,便先行离开了。约两刻钟后,属下见到宅中传出烟火讯号,赶回途中遇上官家,就一同来了。” 宅中出事后,闻人渊发出红色烟火的讯号,本就是为了将他们几人召回将军宅邸,如今却迟迟不见容非逸的踪影。 容非逸离开军营的时间,与宅中出事的时间,大致能对上。秋绮枫之前就说过那伤她的贼人所用的是把短刀,如今凶器已被找到,那方黑布大概就是用来遮脸的。 “难道是容将军……”颜烟喃喃自语,又觉得不应如此,轻摇着头。 “不是非逸做的!”倚靠在颜烟身上的苍水云,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醉醺醺地叫起来,“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苍年佑见到那短刀后,亦是不愿相信,却仍是说道:“王妹,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如今这物证已被寻到,你且不要急着替他说话。” -- 第143页 “官家,此事恐怕另有蹊跷。”闻人渊抱拳施了一礼,“非逸没有理由这么做。” 杨留握住拳头,道:“那贼人对小师妹下此狠手,但看上去并不想取公主性命,这又是为何?若不是他,又为何到现在还未现身?” “一派胡言!”苍水云推开搀着自己的颜烟,跌跌撞撞地冲到杨留面前,挥掌便打。 杨留侧身避过,顺势捏住她的手腕,甩到一旁。 颜烟忙上前扶住苍水云,耳中却听他以轻蔑的口吻,低声嘲讽了一句。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未等她想明白这句话指的究竟是谁,又听身后一声暴喝。 “放肆!”护妹心切的苍年佑,从徐诚的腰间抽出佩剑,指向杨留,“如今竟欺负到朕的王妹头上来了,在朕面前,岂容尔等造次?” 君王震怒,周遭未曾退下的那些侍从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颜烟因扶着苍水云不方便跟着下跪,只是乍见这位年轻君王动怒,连自称都换了,亦是不敢多言。 她眼角余光见到杨留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未动,不作言语,只盯着苍年佑看,就像面前那与他眼睛相距不到三寸的剑尖并不存在一般。 “官家,杨公子现下情绪不稳。”闻人渊在这几人中与苍年佑最为交好,替杨留求情道,“好在公主并未受伤,还请官家手下留情。” 苍年佑这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亦觉自身行为不妥,听闻人渊都开口了,便顺着这话说道:“朕念你痛失师妹,便不与你计较了。都起来吧,若有人敢再伤王妹分毫,朕定不轻饶。” 杨留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谢过官家。” “师兄,这事或许真的与容将军无关。”颜烟觉得现下这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将苍水云扶到一旁,让她靠坐在椅子上后,转身看向杨留,“我刚才粗略清点了下物品,没丢什么东西。” 闻人渊听她这话,顿时想通了一些事,见众人朝她看去,跟着补充道:“那贼人趁我们两人未归,宅中又暂且人手不够,直奔此屋而来,说明此人对将军宅邸中的情形极为了解。钱财没有损失,表明此人要找的另有他物,恐怕是为了那曲谱而来。” 杨留冷笑道:“那容卓就住在这宅中,又知道曲谱之事,照你这般说,他的嫌疑反而更大。” “师兄,冷静些再想想。”颜烟想到秋绮枫,又觉得有些难受,“若真是为了那曲谱而来,便不会是容将军了。” 苍年佑将剑还了回去,追问道:为何?” 颜烟思虑道:“那日提及曲谱时,已明说那记载着曲谱的书册早被焚毁,若真要得到此曲谱,应当来寻我,而不是闯空门来我住处翻找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而当时容将军也在场,没理由明知故犯。” 杨留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对她的分析表示赞同。 颜烟又道:“还有一点,师妹说她与那贼人交手是不相上下,这才逼得对方亮出兵刃。容将军身手,阿渊与师兄应当清楚。” 容非逸是血盟的“魅”,又有“逐影郎君”这个名号,颜烟虽未亲眼见过他使过那套“逐影刀诀”,但凭他与闻人渊能在江湖中齐名,想必武功造诣也是不凡。 “不得不说,凭师妹那三脚猫的功夫,在非逸手下过不了一招。”他知颜烟所言有理有据,方才确实是自己不够冷静,仔细想来,此事应当另有别情,当下态度缓和了些,长吁一口气,对苍年佑躬身行礼道,“草民适才多有得罪,请官家见谅。” 苍年佑倒是大度,没再对方才冲撞之事说些什么,只道:“现下可知非逸去了何处?” 杨留振作起来,道:“虽不知他身在何处,但要找人却也不难。” “如何不难?”颜烟好奇心作祟,小声问他。 杨留看着她,总算露出些许笑意来,又对闻人渊说道:“可否向你借用一物?” 闻人渊耐着性子问道:“何物?” “机关鸟。”杨留朝他伸出手去。 闻人渊先行遣散院中非血盟成员的下人们,从怀中摸出一只血盟传信所用的机关鸟来。 这只机关鸟和传讯烟火原是被他收在同一处,他之前取用烟火时就顺手带在了身上。 他将机关鸟交到杨留手中,奇道:“这机关鸟只能飞往预先设置好的地点,存风兄要如何用它来寻人?” 颜烟这才知道闻人渊也有这机关鸟,医仙谷中其实同样是用此来传递书信的,恍然道:“原来血盟与医仙谷早有关联,只是我没注意到。这机关鸟本就是师兄所作,难道另有别的机关?” “血盟四鬼的铜腰牌,当初所制时掺了特殊磁粉,各人的配比不同,只要凭此做出些许更改调整即可。”杨留得了机关鸟,按着某种方式拧下双翼,伸指在精密的内置机械装置处扫动几下,直接将那不为众人所知的特殊设置变更完毕,交还给闻人渊,“我与你同去找他。” “等一下。”颜烟喊住了他,“师兄,还是我和阿渊一起去吧。” 虽说杨留现在稍稍平复了些情绪,但她还是能觉察出,每当他提及容非逸时,眼神或是语气总带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连带着对闻人渊的态度也变得奇怪起来。 分明已经说清楚真凶可能不是容非逸了,难道是在她与闻人渊回医仙谷时,他们两人产生过什么矛盾? -- 第144页 回医仙谷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还挺好的么? 颜烟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担心杨留与容非逸二人见面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于是自告奋勇地要跟着闻人渊去寻人。 杨留深深地看她一眼,叹道:“行吧,你们去寻人时小心些。” “就这么办吧。”苍年佑见此地实在太乱,让盼心带着苍水云先行回西院去,自己也跟着往院外走,顺带把那几个仍跪着的血盟兽卫也叫起身来,“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杨留对颜烟多交代了几句,也离开了。秋绮枫目前的状况并不算好,腹部那伤挺严重的,仍需要他去照看。 这院落中终于安静下来,颜烟摇了摇头,轻叹着气,将屋中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物品稍作收拾整理。 闻人渊帮她一起收拾屋子,想着机关鸟定能寻到容非逸的下落,便没那么心急如焚地要去找人。 幸而颜烟原本就没什么贵重物品,重要的东西皆随身带着,细数下来,只损失了放在柜上的几瓶药丸药粉。所幸也都是些随心调配的寻常用药,有空闲了再做即可。 “好了。”颜烟整理起来也没花多少时间,将散在地上的衣裙被单索性团成一团,丢在一旁,拍了拍手,掸去身上尘埃,又从幸存的药丸中挑了两瓶随身带着,“我们走吧,别耽搁了找容将军的事。” 闻人渊点点头,出门放出了机关鸟。 这机关鸟经杨留调整后,飞行高度略有降低,速度也稍有减缓,令两人小跑几步便能追上。 “存风兄的机关术果然精湛。”闻人渊看机关鸟在头顶上空盘旋一阵,振翅往西边飞去,便拉着颜烟一路追赶而去。 第79章 挑拨离间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跟着机关鸟,穿街过巷,一路来至义乐城西的某座宅院前。 闻人渊见那机关鸟越飞越低,抢在其撞上那宅院大门前直接截下,握在手里让它不再飞动后,塞回衣袋中。 “怎么感觉这地方,我好像来过?”颜烟喃喃低语,看着面前那扇木漆斑驳的大门只觉眼熟。 闻人渊点了点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往上看。 雕有“李家”二字的牌匾,摇摇欲坠地悬挂在院门上方。 颜烟记得这地方,去年七夕的前几天,罗音织便是约她在这宅院中见面。 既然此宅被罗音织所占,容非逸又怎会在此?难道真如杨柳所料,将军宅邸中的内鬼是他不成? 她小心谨慎地后退了一小步,难以置信地回望向闻人渊,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闻人渊点了点头,由于担心院中有埋伏,往宅院后方绕去,带着颜烟跃过院墙,翻上屋顶,落在凌乱的黑色屋瓦上。 这处落脚点他找得非常熟练,是他之前尾随颜烟夜会罗音织时寻好的,确保瓦片足够稳固,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 颜烟跟着他一同蹲在屋顶上,往下看去,见那杂草丛生的院中,有两人左右相对而立。 如她所料,这两人正是容非逸与罗音织。 她见容非逸咬牙瞪视着罗音织,视之为敌,便知这两人并无勾结串通,他在此应是另有缘由。 “他没带武器。”闻人渊见他空着双手,暗道不妙。 罗音织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去,食指触及容非逸的下颌。 不知为何,容非逸竟未躲闪,那张秀美的脸上显现出浑浑噩噩的模样来,似是神志不清,竟顺从着单膝跪倒在地,仰头看着她。 托着他下颌的手指转变角度,涂着丹蔻的指甲往下划至喉结处,留下一道血痕。 闻人渊见他有难,无法置之不理,探明宅院中再无旁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将他从罗音织手中拽开。 容非逸向后仰倒,看着闻人渊说不出话来,闪烁不定的眸光中透出些欣喜。 罗音织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从天而降,缩手连退几步,看向闻人渊,问道:“你是人是鬼?” “你对他做了什么?”闻人渊见容非逸神色异常,瞪视向她。 颜烟从屋后绕出,跑至闻人渊身旁,俯身查看着倒在地上的容非逸。 “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你啊。”罗音织看见是她,蔑笑出声。 她大概是对颜烟的近况心知肚明,知她当日未死,因此并未觉得诧异,想着鬼魅不会在白天出现,也不会跟颜烟一同寻上门来,倒是缓过气来,转而对初次亲眼所见的闻人渊打量一番。 “哦,我想起来了。”她像是并不害怕他眼神中散发出的凌厉气势,想了片刻后笑道,“你就是哥哥说过的那位闻人少侠吧,长得倒是不错,和这位少侠可谓各有千秋。” “少废话。”闻人渊一脸不耐地打断她。 罗音织反而笑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想到,此人是我安插在你们身边的内应?” 闻人渊闻言目露寒光,他与容非逸乃是多年至交,结拜兄弟,对他的品行极为了解,并未受她这般拙劣的挑拨影响,向前逼近几步,面色铁青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罗音织笑得柔媚,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我没对他做什么呀。” 颜烟见她双手缩在袖中,指尖不自然地蜷起,似是捏着什么东西,心中防备。 “他吸入了安神香。”她直起身来,瞥向罗音织,顺便将容非逸的情况告知闻人渊。 -- 第145页 罗音织像是没将他们二人看在眼里,当闻人渊逼近时也未再后退,瞥向瘫倒在砖石路边杂草丛中的容非逸,笑道:“是他自己要跟来的,嗅到了我这调配的安神香,可不能怪我。” 说着,她突然抬手,将手中之物洒向间隔不到三步的闻人渊。 “小心!”颜烟抢前一步,挡在闻人渊身前,以衣袖遮面,截住了那片带着香味的药粉。 罗音织见她做出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问道:“你,你就不怕中毒?” 颜烟放下手,拍净了衣袖上沾的些许药粉,道:“我师父担心我,自我幼时便让我服用了不少名贵药材,以助修炼内息,其中大概就有那么几种,能令我无惧毒药。更何况这药粉只有吸入体内才会起效,你这些小伎俩可伤不了我。” 罗音织虽是罗常贤之女,但不曾接触过武学,只一味研究毒术,年龄亦是不大,没什么江湖经验。 容非逸便是遭她暗算才中的招,因一时不防而吸入了大量安神香,这才不支倒地。 若是凭真本事,真刀实枪地交起手来,罗音织绝非是他对手。 现下她知毒药失效,登时乱了方寸。 罗音织虽是想再动些心思,耍点手段,但又想到罗有全提醒过她,闻人渊并不是个好惹的,便只能看着颜烟走向容非逸,换了闻人渊过来监视着她的举动。 颜烟从衣袋中取出两只药瓶来,来之前时她便想到罗音织善用毒药,以防万一,带了几种可用以解毒的药。 恰好这所谓安神香也并非什么剧毒,从名字就能看出这原本就只是种用以安神静心的香药,不过是被罗音织改了其中几味药材的比例,这才使得容非逸神志不清,以致险些昏迷。 她思忖片刻,从两只瓷瓶中挑选了一只,从中倒出枚蜡丸,凑至容非逸唇边。 容非逸陷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但依然出于某种因长期训练而产生的本能,拒绝服下任何药物。 颜烟实在是没办法了,往闻人渊看去一眼,知他盯着罗音织腾不出空来。她想了想,抬手捏住容非逸的鼻子,趁他憋不住气,不得用嘴呼吸时,将那药丸硬塞入他口中。 容非逸下意识地想将药丸吐出,却被颜烟暗施巧劲压在他下颌处,张不开嘴。 那蜡丸入口即化,包裹于其中的药物在口中散开,一阵清凉直冲头顶,让他瞬间清醒不少。 “你用不着这般防着我吧?我又不会武功。”罗音织看了眼闻人渊,又垂首去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他都已经恢复了。” 闻人渊心中担忧好友安危,竟朝容非逸的位置微微侧目。 “不过,你们今日必须得留下一个才行。”罗音织往后退开几步,自言自语起来。 容非逸挣扎着撑起身子,从他这半倾着的角度往前看去,正好见到罗音织偷偷将手隐在背后,当即喝道:“小心!” 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罗音织小臂轻抖,手腕一翻,将一枚如拇指般大小的弹丸甩出。 那弹丸中填装了一些火药粉,方才她将其藏在身后用火折点燃了引信,此刻掷出,未等几人反应过来便在闻人渊身前炸裂,一股奇特的紫烟瞬间升腾而起。 好在火药的填装量不大,闻人渊并未因爆炸而受伤,只是这紫烟才是致命的关键。 “阿渊!”颜烟惊呼道,眼看着那团紫烟迎面扑向闻人渊。 饶是闻人渊反应足够快,见弹丸炸裂,本想挡在颜烟与容非逸前面,却未料及有毒烟升起,不免呛入烟气,连咳几声,挥袖将那紫烟拂散。 “这是我新配置出来的毒香。”罗音织深吸一口气,似是极为享受,“如何?” 颜烟提醒容非逸暂且借着衣袖遮住口鼻,仗着自己百毒不侵,起身走向闻人渊。 两人身周仍有些许香气残留,混合着火药燃烧后的气味,说不出的难闻。 颜烟扣住闻人渊的手腕,查探着他的脉搏,一边默默分析着这毒香中所蕴含的成分。 罗音织知道闻人渊中了她这紫烟毒香,得意地笑道:“不用猜啦,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 “闭嘴。”颜烟低叱一声,已然分析出其中用到的几味香药,只是想到现下不在将军宅邸中,这宅院周边也没有药铺,应对起来有些棘手,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她,“解药呢?” “解药啊……”罗音织惺惺作态地说着,像是在回忆,随后话锋一转,“这毒香还没有解药呢。” 这是实话,她这味毒香刚研制成功,还未来得及想好用何种药材何等比例才能解毒。 颜烟蹙眉道:“你分明也吸入了毒香,为何没事?” “就你有师父疼你,让你不惧毒药?哥哥疼惜我,在我回来前,把能解世间万毒的墨蛇胆制成的药丸,转送给我吃啦。”罗音织想到罗有全,连笑容都变甜了几分,“总之,你就死心吧。” 她所说的墨蛇,便是颜烟当日寻到岁兰前所杀的那条黑色小蛇,其蛇胆本身虽有剧毒,但经烧煮煎熬等特殊方式处理后,便可用于解世间万毒。 此蛇当日被颜烟杀死后便被她带回余山村药庐,此后便连同那枚被挤尽了胆汁的蛇胆,一直泡酒封存着。罗有全是在她离开后,从当时仍不明就里的秋绮枫处花了重金购来的。 闻人渊趁这两人说话时,自行调息运气,想尝试着用内力将此毒从体内逼出,过了片刻,面色古怪地对颜烟轻唤道:“烟儿。” -- 第146页 “我偏不死心又如何?”颜烟撇了撇嘴,将罗音织的话顶了回去,一时没听见他说话。 “烟儿。”闻人渊颇为无奈地又唤了一声,“我好像没中毒。” “这解药,我不信我配不……”颜烟话到一半,突然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没中毒?” 第80章 草蛇灰线 闻人渊确信道:“我刚才试着运了下气,并无阻碍,而且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颜烟的手指还扣在他脉上,所探测到的脉搏确实一如既往的强劲,并无中毒迹象,这更让她感到怪异。 “这不可能!”罗音织叫了起来。 她对自己这新制成功的毒香颇为自信,料定出手便能将一人置于死地,但如今见此毒对这二人皆不起效,信心遭受打击,心态瞬间又变得不稳定起来。 “我既然无事,这原因就容后再议吧,正事要紧。”闻人渊对颜烟说道,手却抽剑出鞘。 罗音织无非是仗着自己毒术了得,才敢逞凶滋事,发现毒香失效,身上藏着的毒药已尽,本想再施小计逃走,还未转身,就觉脖颈根处一凉,利剑的锋刃险些割破她娇嫩的皮肤。 “你们不都没事吗,还要做什么?”她心知自己无法逃脱,不得不仰起头来,颤着声发问。 “不做什么。”闻人渊将手中长剑往下压了几分,“只问你几个问题。” 罗音织眼睛一眨,泛出些泪光来,道:“你问便是了,欺负我这样一个小女孩又算什么本事。” 算起来,她比颜烟小了三岁,只是个子稍高些,长得娇媚,如今这一哭,确实是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颜烟在旁边看得清楚,冷笑一声:“装模作样。” “你这小女孩可毒得很。”容非逸见毒烟已随风散去,也振作精神站起身来,“清源,别放过她。” 闻人渊早就满心满眼皆是颜烟,自然不会理会罗音织这般装出来的可怜模样,问道:“在将军宅邸中行凶的人,是你么?” 罗音织闻言就想摇头否认,稍一动弹便觉得脖子一痛,慌忙不敢再动,只说道:“不是。” “将军宅邸中出事了?”容非逸惊诧地看向闻人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来之前,不到一个时辰。还有,她没事,但……等会儿再与你详说。”闻人渊只告诉了他一个结果。 “不到一个时辰的话,那倒确实不是她。”容非逸瞪了眼罗音织,“我从兵营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一路追到这里。” “难怪你没能赶回将军宅邸。”颜烟朝他笑了笑,“师兄确实是误会你了。” 闻人渊朝他们二人轻咳一声,又对罗音织问道:“还有一个问题,罗有全在哪?” “他……他在哪,我不知道。”罗音织心想罗有全的行踪决不能透露给他,只是没能藏住这一瞬间的惊惶。 “你知道,说吧。”闻人渊手上施加力道,剑锋划破罗音织的皮肤,渗出血来。 颜烟有段时日未见他显出这般残酷的手段,有些不忍,但想到过往种种与秋绮枫今日所遭遇之事,又狠下心来,期待着他能从罗音织口中问出罗有全的下落。 罗音织吃痛,问道:“你找我哥哥,是为了什么事?” 她生长于御刀门,敬重父亲罗常贤,又喜欢自己的哥哥罗有全,对妨害到他们的人向来睚眦必报。 她从罗有全那儿听说过那日悬崖上发生的事,知道这二人若能得以生还,必定会找上门来寻仇,此次来义乐城便是为了找到颜烟等人,先行下手,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罗有全曾叮嘱过她,不能对外人泄露他们的行踪,她便打定主意对此守口如瓶。 “你只要交代出他的下落即可。”闻人渊没回答她的问题。 罗音织这才意识到此事于他而言并无转圜余地,心神大乱,顾不得会受伤,抓住他的衣袖,呼吸急促地叫道:“求你,求你们,放过御刀门,放过我哥哥吧!” 话及此处,她却是情真意切地流下眼泪。 闻人渊冷着脸,将衣袖从罗音织手中抽出,正要再问。 罗音织却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颜烟见此异状,抓住了闻人渊的手,这才放心地朝罗音织看去,却见她吐出的血呈紫红色,又在瞬间变成黑色,竟像是中了毒。 “蛊毒?”颜烟见这血的颜色与变化,与闻人渊当日崖上身中蛊毒后的血色变化极为相似,心中一凛,“你们两个快离她远些。” 她不知接触到中了蛊毒后的血是否也会被染上蛊毒,谨慎起见,让闻人渊与容非逸立刻离开罗音织身旁,自己也跟着退开。 容非逸仍有些脚步虚浮,直接被闻人渊架着胳膊,带到一旁观望。 “什么?”罗音织在闻人渊撤剑离开后,捂着脖子,对自己吐血之事感到难以理解,“我怎么可能会中毒,我明明……吃过那药?” 她来不及细想,便觉心脏一阵钻痛,犹如被万千只虫蚁咬噬,令她禁不住惨叫出声。 颜烟震惊于她痛呼的声音,那并不像是正常人类所能发出的,而是从深渊深处传出的哭喊,在沉闷中带着绝望,撕裂着周遭一切。 但她很快便痛得再也叫不出声来了,只张着嘴,无声地呐喊着。 闻人渊当时中了蛊毒,若谷仲仁没能及时救下他,便也会遭受此等折磨。 -- 第147页 她想着这事,又去看闻人渊,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罗音织倒在地上,上衣靠近心口处被抓在她手中,皱得不成样子,大概是痛过了一阵,喘息间竟看向颜烟他们,语带哭腔,嘶哑道:“那药是……那药是……哈哈哈哈哈……” 话只说了个开头,她便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来。 罗有全给她的那枚丸药,号称能解世间所有毒,但就目前看来,这药并未发挥它应有的功效。 她擅长制作各种药香,对其毒性了如指掌,唯独现在自身所中的剧毒令她感到陌生。 罗音织想起自己这次回来,其实是想找颜烟索要《魂曲》曲谱,好带回去,给沉闷多时的罗有全一个惊喜,却不料颜烟住进了将军宅邸,只能寻找时机。 她当日独自来义乐城时还找了个借口,称制药时所需用到的珍稀药材,因离开时匆忙,忘在了御刀门中。 她又想起,临行前罗有全特意叮嘱过她不要用毒香,但她那时并未放在心上,还一直觉得哥哥实在是关心自己,是担心她闻多了毒香反受其害。 罗音织想着这些,心脏又痛起来,又笑又哭地低喃道:“原来……哥哥并不喜欢我。” “罗有全到底在哪里?”颜烟见她这模样,实在是觉得毛骨悚然,壮着胆子追问。 “他……”罗音织从发髻间拔出自买来后就一直簪着的莲花簪,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披头散发地又狂笑几声,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你没事吧?”颜烟终究还是不忍见到有人遭此磨难。 罗音织收敛笑意,盯着她的脸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要小心……身边的……” 话音未毕,她又吐出几口黑血来,跌倒在地,睖睁着双目,没了动静。 颜烟低叹一声,转向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语气平淡地说道:“她死了。” “竟又是蛊毒。”闻人渊思索着,“这‘百毒仙’难不成是御刀门的人?” 容非逸搭着他肩膀道:“我好像错过了不少事?” “事已至此,我们先行回去,这里就交给血盟其他人来处理。”闻人渊想将他推开,念及他所中的安神香尚未消解干净,还是搀住了他,“路上和你说。” 颜烟再三确认他们以及她自身确实没有受到那紫烟毒香的影响,这才彻底安心,跟在闻人渊身旁出了旧宅。 “我想,可能是当初那蛇胆汁的功效。”闻人渊见她一脸狐疑,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是师妹往那碗药中加的?”经他提醒后,颜烟想起两人初见时的事。 闻人渊道:“家父也曾说过,我似乎是服过什么解毒之物,虽不能彻底解除蛊毒,却延缓了毒发时间。思前想后,也就只有当初那剂误服的蛇胆汁,有些奇特功效。” “罗音织刚才也有提到什么墨蛇,大概说的便是那黑色小蛇吧。”这话落在颜烟耳中,让她唏嘘不已,“没想到你那天服下的才是真正的解药。” 秋绮枫那时并不怎么待见闻人渊,但蛇胆汁这件事追究起来,也确实并非故意为之。如今反倒因她当日之过而让闻人渊免遭罗音织毒手,也算是了结了这桩因果。 三人行至大街上,容非逸觉得自己的身体未再受那安神香的影响,便放过了闻人渊,站直了身子道:“听你们刚才说的,是小枫儿出事了?” 秋绮枫在将军宅邸中颇得人缘,那场误会解除后,又和颜烟一样与苍水云交好。容非逸在宅中也与她打过几次照面,算是挺照顾这位医仙谷小师妹的。 “以前师妹与我笑闹的时候,还觉得叽叽喳喳的,有些吵。”颜烟笑了笑,“如今她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却又让人觉得寂寞了。” 闻人渊见她眼中有几分落寞,安慰道:“那便更要找出藏在将军宅邸中的真凶了。” 罗音织死前说的那话,分明是在说那名内鬼就在他们身边,但肯定不是容非逸。 容非逸收敛笑意:“不得不说,你师兄近来未免也太针对我了吧?我都不清楚是为何。颜小娘子,你帮我说他几句可好?” 正经的模样不过昙花一现,他没说几句就故态重萌,对颜烟嬉皮笑脸起来。 “你自己和他解释清楚不就好了。”闻人渊没好气地往他肩上拍了一掌。 “好好好。”容非逸揉着肩膀,抬头看向前方,“哎,我们到了。” 颜烟听着他们两人说话,觉得好笑,冲淡了些伤感,见将军宅邸的正门出现在眼前。 第81章 逢场作戏 三人回到将军宅邸时,宅中侍从护院也已将将军宅邸中翻了个底朝天,只差掘地三尺,不过并未有其他收获。 殷勇、徐诚与董正信见他们回宅,跟随至闻人渊住处的书房中,将在他离开后各人的行动汇报上去。 苍年佑虽是微服出巡,但在将军宅邸中小住,侍卫却疏忽大意,有人侵入将军宅邸中竟毫无察觉,导致苍水云中毒,秋绮枫昏死不醒。 这事追究起来,他们这些负责宅中守卫与侍从调度的人,皆是难逃其咎,尤其是当日值守的徐诚。 而后询问那几名护院,皆道当时并未发现异常,直到跟在公主身旁的侍女跑来找他们,才知道宅中出事了。 颜烟听闻人渊派了董正信,去城西李家收敛罗音织的尸首,提醒了几句,让他务必小心不要直接接触她的血液与皮肤。 -- 第148页 董正信领命离开后,闻人渊又问剩下两人道:“宅中之人可有离开过?” “长公主殿下已回她的住处歇下了,官家与杨公子在后花园中商谈。”殷勇向他回话,“属下们加派了驻守各院的人手,又让几名护院在宅中各处巡逻,前后门皆有人看守,应是无人离开。” 闻人渊道:“也就是说,那贼人应该还在宅中。” “其实我已经大致猜到那人是谁了。”颜烟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人能做出毒杀我师妹、谋害长公主的事来。” 闻人渊朝她看去,道:“正好我也想到一人。” “盼心。”颜烟与他异口同声地报出了同一个名字。 容非逸以及留下的殷勇与徐诚,皆朝他们二人看去。 “不如,由你先来说说,为何觉得是她?”闻人渊朝她挑了挑眉。 “你这是要考我么?”颜烟对他嫣然一笑,又清了清嗓子,“我们发现公主,以及我师妹时,皆未见到有其他人在场。 “但听方才两位所言,宅中护院侍从是听盼心所言才知宅中出事,这才跟着赶来,这时候,她又变成了第一目击者。 “而且她带着护院们找来时就直呼公主,后来见殿下睡在榻上,又直接问是不是中毒了。” 闻人渊点头认同她的说法,道:“若公主中毒之事与她无关,应当不会如此发问。” “据我所知,平日里殿下的吃食大多是在西院的小厨房中另做的,今天却向宅中主厨房讨要了点心,亦是反常。”颜烟想了想,又补充道。 之前他们分析过,那贼人会武却只能与秋绮枫打平手,不过身量较高,被当成了男人,这才一时没想到会是谁,但这些恰好都符合盼心的形象。 “她不过是想找几个替罪羊罢了。”苍年佑与杨留谈论完,正走到将军宅邸前厅,见董正信出宅,听说容非逸已被带回,也赶了过来,正好听到分析案情。 容非逸见杨留一来就瞪视着自己,当场将他拉到旁边解释一通,这才算散了他的疑虑。 “只是现下所寻到的物证便只有那块用来遮脸的黑布,以及非逸的那柄短刀,恐怕无法将她定罪。”杨留又瞪了眼容非逸,“若你能保管好自己的兵刃,便不会有今天这事了。” 容非逸挠了挠脸,讪笑道:“我也没想到有人胆敢来偷我的短刀啊,还以为是顺手放忘了。” 现在看来,这短刀是被故意丢弃在竹林中的,如此轻易就被寻到,好将此事引到容非逸身上去。 “没有充足的物证,人证仅有那几位护院,却也不能将盼心直接法办。”苍年佑摇着头说道,“看来得让她亲口认罪才行。” 杨留心中对盼心恨极,反问道:“她敢做出这事,肯定早有准备,又如何会认罪?” “师兄,我大概有办法。”颜烟见他一提到与秋绮枫有关的事就失去冷静,只好开口劝阻,“不过需要你们暂且回避一下,待时机成熟再露面。” 容非逸见她眸光灵动,知道这事有趣,振作精神道:“妹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让她自己说出实情,想请你们做个见证。”颜烟如是说道。 简单商量完后,这几人分散着离开,颜烟自行径直往苍水云所住的西院走去。 她在西院门口就看见盼心站在院中,拿着把笤帚将院中落叶扫作一堆。 “你来做什么?”盼心见到她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颜烟客气地笑了笑:“水云姊姊刚解完毒,我是来看看她有什么需要调养滋补的。” “公主刚睡下了,不见客。”盼心撇了撇嘴,赶她离开。 苍水云在屋内躺着,并未睡着,听到外面说话的是颜烟,忙披了衣服下床,出门喊道:“谁说我不见客了?” 盼心见她出来,不敢造次,施礼后退到一旁。 “再说了,烟儿是我的妹妹,又哪是什么客啊?”苍水云抱怨一句,又对颜烟招了招手,让她进屋说话。 “阿姊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颜烟跟着她走到屋内桌边,回头见盼心又拿着扫把愤愤地扫起地来,便背对着门坐下。 “头还晕着呢,许是喝多了酒,也不知是谁想出这毒药的解法来的,真是让人遭罪。”苍水云挨着她坐下,将桌上的杯盏翻过来倒了杯茶,自己先喝了一口醒酒,又倒了一杯递给她,又小声问她,“那……非逸回来了吗?” 颜烟摇头道:“还没有呢。” 她听院中扫地声时断时续,接了杯盏,边说话边以食指沾水在桌上写道:“人已回。” “这是……”苍水云见她行为怪异,张口便问,却被她拉住了手。 “配合我。”颜烟又写了三个字。 苍水云是个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大声说道:“那你们找到那贼人了吗?” “唉,这贼人找起来一点线索都没有,竟不知是谁。”颜烟装出唉声叹气的模样,手指在桌面上划出“盼心”两个字来。 苍水云见这名字,心中惊讶,急道:“那可怎么办?杨公子说非逸是凶手,我是不信的,可他又一直未归,真是让人担心。” “阿姊别急,喝口茶再说。”颜烟把茶盏推到了她面前,顺便将桌上的水渍皆用衣袖抹去了。 苍水云此前便猜到,自己所中之毒大约是从那些茶水点心中而来,听她说喝茶,心领神会道:“这茶都凉了,再换壶新的来吧。盼心!” -- 第149页 她朝着门外看去,喊着盼心过来。 盼心将笤帚放到一边,走来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给我沏壶茶来,那梅花茶就不错。还有茶点,就按午后那几样来。”苍水云笑吟吟地说道。 “奴婢当然知道。”盼心面露难色,“只是……殿下今日刚因这茶水点心出了纰漏而中毒,这会儿还要吃吗?” 苍水云抱怨道:“难不成现在还敢对我下毒?那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些。快去吧,要一模一样的。” “是。”盼心应声退下,去宅中主厨房找厨娘再要那糕点。 苍水云看着她走出院子,拉了拉颜烟的衣袖,凑过去问道:“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颜烟将自己与闻人渊的那些推测告知与她,又道:“周大娘说盼心只问她要了几碟点心,并未提那壶梅花茶的事,问题应当就是出在此处。只是不知被她收在何处,又或者是直接丢了,我们手上没有证据。” “我真没想到盼心竟会做出此等事来。”苍水云蹙着眉头,想了想,“且看她等会儿端什么来,我们一起审审她。” “好。”颜烟应道,又和她闲聊几句,等着盼心回来。 不过多事,盼心便带着一盒茶点回来,将糕饼取出放在盘子上,摆满了半张桌子,又从院中小厨房拿来茶炉,烧滚了水,取了桌上的茶具,要给苍水云冲泡梅花茶。 “这个好吃,妹妹也吃些。”苍水云信手捻起块豆糕咬了一口,将一碟蜜麻酥移到她和颜烟中间,拦下正要倒茶的盼心,“不是与你说过吗,这梅花茶要放在琉璃盏中,泡出来才好看。午后还用过呢,怎么现在不用?” 盼心动作微滞,犹豫道:“公主,那琉璃盏……不见了。” 苍水云朝颜烟递去一个眼神,佯嗔道:“这琉璃盏是王兄送我的,我可喜欢得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奴婢不知。”盼心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今日宅中出事,那琉璃盏就放在亭中,或许是被谁拿走了。” “殷侍卫之前倒是也说过找不到留在亭中的什么杯盏碟盘,莫不是真被人给偷了?”颜烟吃了块蜜麻酥,是出自周家娘子的手艺,“不过,宅中出事后谁都出不去,再命人好好搜搜便是了,总能找到的。” “说得倒轻巧,哪里能那么容易被找到。”盼心出于习惯地反驳她,“再说现在宅中上下忙于捉拿贼人,便只有你才有这个闲心,难道找公主是为了来蹭吃蹭喝不成?” “盼心。”苍水云的语气中蕴含着几分薄怒,“怎能这样与我妹妹说话?” 盼心从未将颜烟摆在眼里过,当场对苍水云说道:“殿下怎能听信一家之言,她这出身,怎配当殿下的妹妹?” 第82章 痴心妄想 颜烟在知道自己双亲是谁,又明确罗常贤并非自己生父后,就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出身了,不怒反笑,问她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不就是……一介草民。”盼心轻哼一声,“怎能与殿下以姐妹相称?” “行了,这事连王兄认可了。”苍水云瞪她一眼,“烟儿妹妹,你别听她浑说。” “盼心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我能理解。”颜烟笑着又捏起颗蜜枣,“这些茶点果食是谁做的,滋味确实不错,难怪阿姊这般念念不忘。” “这味道与盼心素日做的不同,大概是宅中厨娘做的吧。”苍水云看向盼心。 盼心立即回话道:“是周大娘做的。” “我记得你也会做这些?”颜烟将那剔了核的蜜枣放入嘴中,咀嚼一阵后只觉满齿甜香,转头对苍水云道,“西院中就有小厨房,姊姊的吃食素来皆由盼心一手操办,怎么今日反倒舍近求远呢?” 盼心听她话中带刺,哂笑道:“奴婢有许多事要忙,不像颜小娘子这般清闲,只能劳烦周大娘了。” “那倒也是。”颜烟取来盛着白梅花的小罐,“但你却有空摘采白梅,用来泡这梅花茶。” 白梅花苞用炒盐腌制过后,与青茶分别装在两只茶罐中,散发出独有的淡淡清香。 将军宅邸后花园中所栽俱是红梅花树,只在颜烟与秋绮枫所住的东院中,才有几株白梅。 “梅花茶以绿萼白梅为佳,这是我几天前去找秋小娘子要的。那时你和闻人将军出去了,不在。”盼心有理有据地说道,只是后头那句听上去像是咬着牙说的。 这话听在颜烟耳中,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想来盼心在讨要白梅时进了东院之中,大概正是借此机会踩点,用以确认她的所住的屋子和周遭环境,以便后续行动。 苍水云笑道:“你确实是有心了,我可要好好赏你。还不跪下?” 温柔笑语忽地急转直下,难得严肃起来的苍水云瞪视着盼心,跟着苍年佑耳濡目染多年的君王气势自然流露出来。 盼心跟在她身边这些年,没见过这般模样,霎时间六神无主,被惊得直接跪倒在地。 她对自己的慌张感到懊恼,低着头,以平稳的声音问道:“不知殿下为何事动怒?” 苍水云难得端起架子,唇角一挑,状似懒慢地说道:“本公主因何动怒,你竟不知?” “奴婢不知,还请殿下明示。”盼心伏低了身子。 “殷侍卫都找不到的东西,你又如何确信,我今日中毒是因那茶点出了纰漏?”苍水云明眸一瞥,闪过嘲讽。 -- 第150页 盼心目光闪烁,申辩道:“殿下今日所食便只有早膳与那茶水点心,膳食又是让奴婢陪着殿下一同用的。况且,颜小娘子不也觉得是那茶点被人下了药吗?” “可你是在我说话前,就直接问我睡着的公主有否中毒。”颜烟眼神一厉,点出她话中纰漏,“而那时候,我也只是猜测公主所中的是蒙汗药,而非毒药。” 苍水云拿起一块糖糕,捏在指间打量片刻后又掷回碟中,道:“说到这事,将军宅邸中拢共就这么些人,出事后,几位侍从护院皆在宅中四处搜寻,我那琉璃盏如何能被人偷得?” “可……奴婢只是担忧殿下,确实不知发生何事。”盼心急急地辩称自己不知情,朝颜烟恨恨地看去一眼,“奴婢又怎么会害公主呢?还请公主明查。” 颜烟看她急不可耐地为自己开脱,言语间越说越激昂愤慨,到最后竟有以死明志之势,料定其所言未必为实。 “不必如此激动。”她站起身来,缓步行至盼心面前停下,“你可认识一位叫罗音织的小娘子?她可是什么都对我们说了。” 盼心脸上一僵,抬起头来看她。 颜烟继续说道:“她说,她是在你的协助下,才能顺利进入宅中,在公主的茶点中下毒,又去杀害我那师妹。” “一派胡言。”盼心听她这话却是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茶水是我在小厨房准备好的,等周大娘做完茶点,我就一并端去给公主了,可没遇上那个叫什么……罗音织的家伙。”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既已说出口,便失了收回的余地。 颜烟轻笑道:“如此说来,这毒便是你亲自下的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说是我做的,物证呢?”盼心矢口否认,心知她定然拿不出证据来,因为那仅有的证物早就被她丢了。 她确实是认识罗音织的,那瓶在她那儿拿到的剧毒猛药,最后被她抹到了那柄从容非逸处偷来的短刀上。 她本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没料到颜烟与闻人渊回来得那么快,还是从后门走的,未经通报,甚至先她一步,将服下毒药后的苍水云给直接带走了。 她当时刚把短刀裹在蒙面用的黑布中,丢弃在那片绿竹间,还来不及去收拾亭中的残羹。好在那两人因苍水云莫名昏睡不醒而心急如焚,未能再仔细检查其他事物。她便赶在两人还未发现秋绮枫的惨状前,顺路去将罪证处理掉。 她将那些茶水点心连同盛着它们的容器,一并沉入池底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再赌一把了。 “物证?让你认罪,又何须什么物证。”颜烟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霜。 “公主今日所中之毒乃是‘梦不归’,这毒药的配方,现在就只有宫中之人才有可能知晓。 “而将军宅邸中,从宫里来的人,只有三位。 “水云姊姊是受害者,中毒昏睡在先,不可能再去与我师妹交手,况且她并不会武功。 “苍官家当时不在宅中,与我师兄和董侍卫一起在义乐城中体察民情,有不在场证明,他也没有理由去对水云姊姊下毒。 “这剩下的,便只有你了。 “我且问你,身为公主的侍女,公主中毒独留后花园亭中时,你又身在何处?” 她是从苍年佑处听闻这“梦不归”配方之秘的,此毒在宫中禁用已久,苍水云压根就不知道。 “我,我是去喊那些护院来帮忙了。”盼心听着她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哪里能想到颜烟会将此事的条理,推得如此细致。 “好啊,宅中那些看家护院便是人证,喊他们来问问便能知晓。”颜烟扫了她一眼,“看你是领着他们往后花园去找公主,还是直接往我那院里闯呢?” 盼心目光阴毒地瞪着颜烟,咬牙道:“你为何要几次三番地坏我好事?” 说罢,她便不管不顾地弹起身来,对准颜烟的小腹处就要出手。 颜烟见她为出拳而将手臂向后摆时,就有了提防,此时往一旁躲开,跟着便是反手在她右肩重重一点,用上了八成内力。 盼心只觉自己肩膀一痛,整条右手臂瞬间麻痹,像是脱了臼般无法动弹,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一柄长剑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冒着森然寒气。 “我忘记告诉盼心了。”颜烟朝冲进屋中的闻人渊感激地看去一眼,又掩嘴笑道,“虽然我没正经练过武,也不会什么拳脚招式,但点穴这门功夫还算是不差。” “你……”盼心气极,觉得自己是被她那纯良无害的模样给骗了。 “够了。”苍年佑等人跟进屋中,睇着盼心,制止她再口出恶言,“盼心,你可知罪?” 盼心的目光沿着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剑身,朝闻人渊看去一眼,又微微垂下头去,颓然道:“我认了。” “把你的所作所为都给本公主交代清楚。”苍水云听盼心认罪,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待她这般好,竟是一片真心换来了狼心狗肺,亦觉痛心。 苍年佑步入屋中,容非逸与杨留紧随其后,而殷勇与徐诚两人守在门口,绝不会让盼心有机会逃脱。 “闻人将军可以把剑收好了,你们这么许多人,奴婢哪里能逃得了。”盼心跪在地上,幽幽地看着地面,“公主要知道奴婢的所作所为,奴婢说就是了。” -- 第151页 看到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闻人渊时,她已经死心了。 数月前来义乐城将军宅邸的途中,苍水云贸然独自上街,容非逸责怪盼心未尽职责,闻人渊出面替她解了围。 她对闻人渊心生感激,并因此开始对他多加关注,久而久之,竟心悦于他了。 还在宫中时,盼心就从内侍守正那儿听说,苍年佑将苍水云指给了闻人渊。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她便认为自己身为公主阁中的大侍女,到公主下降时,就能随她一同入得闻人渊的宅中,并为此暗自庆幸。 谁料没过几日,苍水云便和她抱怨,说不愿被指婚给闻人渊,她更愿意与容非逸待在一起。这让盼心觉得,是容非逸破坏了她的心愿。 而入住将军宅邸后,闻人渊却不在宅中常住,她更是难得能与他见面。 之后在元宵节那天,闻人渊竟传信说要回将军宅邸,她从苍水云处得知此事后,特地准备了元宵,想等他回来就送去,顺便能拉近些关系。 没想到闻人渊在那天带回了颜烟,当晚两人上街赏灯,并未理会她那心意,也让她没了机会。 那时她找颜烟,说了指婚之事,让她少些痴心妄想,但这话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第83章 以怨报德 这几桩事互相叠加,导致盼心仰慕闻人渊,嫉恨颜烟,同时对抢走苍水云芳心的容非逸产生不满。 这些才是她会选择做出今天这些事的真实原因,但她并没有说出口。 “前几日奴婢出门采买的时候,在将军宅邸附近遇见一人,形迹鬼祟,像是来打探的。”盼心忖度着将此事从头说起,“听闻她叫罗音织,奴婢一时不防,被她当场挟持,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行事。” 苍年佑道:“这意思是,你的所作所为,皆是那罗音织授意?” “回陛下,确实如此。罗音织想要颜小娘子的一本曲谱,便让奴婢寻时机偷去给她。”盼心闷声作答,“今日陛下出宅上街,宅中比往常更是值守空虚,奴婢便从容将军处偷来了短刀,进了颜小娘子的住处找寻那本曲谱。” 苍水云厉声道:“那你为何要对我下毒?” 盼心轻吐一口气,道:“奴婢平日里随侍公主,若不将公主迷晕,便难以脱身。” “‘梦不归’是宫中禁药,外人极少知晓,更不用说那配方了。”苍年佑突然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件事,“只是,此毒在我出生前一年曾被人用过,那次用药比例有误,最终导致中毒之人不治夭折。” 苍水云比他更晚出生,初闻此事,但听到夭折之词,想起自己的娘亲宸太妃说起过,她曾经有个生来不幸的哥哥,便向苍年佑问道:“难道那中毒之人,是我那位无缘得见的大哥?” “正是,他名唤年泽。按理说,我也该称他一声王兄,或者大哥。”苍年佑点了点头。 他在苍延绍的儿子中其实应是排行第二,是以苍水云一直唤苍年佑为二哥,却从未见过她那位早夭的大哥苍年泽。 苍年佑也不管这事是否合适在此时提及,自顾自地说道:“那年父王寿宴,母后因怀着我而孕中不适,将一碗玉蕊羹赐予宸妃。那碗玉蕊羹又被宸妃分与时年六岁的年泽王兄,不想他没吃几口便中毒陷入昏睡。贵妃将罪责推到母后头上,咬定是她意图毒害宸妃。” “这怎么可能。”苍水云立刻替如今的太后抱怨起来。 “当年宸妃也是这般考量,进言此毒计太过明显,定不是王后所为,这碗掺了毒药的玉蕊羹,恐怕原本是冲着王后与她腹中胎儿而去。”苍年佑转向颜烟,微微笑了笑,“当年养在王后身边,时年九岁的长公主也说,她一直与王后在一起,能为她作证。” “这玉蕊羹中的毒药就是‘梦不归’?”颜烟平复心境后对他谈及的往事又产生了好奇。 “没错。”苍年佑有了听众,说得愈发多了,“玉蕊羹更快便被查出是加了‘梦不归’。这‘梦不归’若是用量适当,对成年之人并无大碍,但对腹中胎儿或是孩童却影响极大,更何况玉蕊羹中所查出的药量颇多。当晚,王兄便在昏睡中不治夭折。” “果真有如此危险。”苍水云只觉自己这些年被保护得太好,全然不知这背后汹涌波澜,“那这毒又是谁下的?” “父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但随后不久,李昭容便以大量服用此毒为法,自绝于世。这事便以李昭容畏罪自杀而结案,毒药来源也无法查明,随后便不了了之。”苍年佑叹息着,似是对此事颇感遗憾。 杨留听他述说,知其就里,道:“难怪官家对‘梦不归’如此熟悉,想必是对此做过不少调查。” 闻人渊斟酌道:“这李昭容只怕是在为某人替罪。” 苍年佑的眼中聚起冷意,那张充满君王威仪的脸上,带着令人莫名胆颤的笑意,对盼心说道:“朕素来不甚关心这后宫之事,但事到如今,朕不得不问一声,你是姚太妃的什么人?” 盼心一怔,瑟缩着说道:“奴婢不知……” “就算你不想说,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容非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盼心偷了短刀想要嫁祸于他,而他此前因大意在罗音织处中了招,险些被人反制,正憋着满肚子怒气。 血盟身为暗卫,本身也有那么几种用以严刑逼供的法子,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 第152页 盼心感到心中发寒,颤声道:“奴婢……奴婢原是姚太妃处的粗使宫女,后来因公主身旁一直没有主事宫女,奴婢又学过些功夫,便被调去随侍公主。” 十六年前那场战事,导致她失去双亲,成了小乞儿,她那些基础的拳脚功夫,便是在这段时期跟着其他乞丐学来的。 在她流落街头时,被姚家的人看到,舍了她一口饭吃,将她带回太尉宅中,便是对她有恩。 后来姚菁嫁与苍延绍,成了太子侧妃。太子登基,她便荣升贵妃。 盼心因出身干净,使人拿捏不住姚家的把柄,而被送入宫中,此后便一直听命于姚菁行事。 姚菁当初身为贵妃,权势不小,在盼心入宫时就差人修改过她的档案。而盼心此前又是在王宫中最为不起眼的粗使宫女,是以苍年佑等人皆未看出过破绽。 “这‘梦不归’便是在奴婢随同公主与两位将军离开王宫前,从姚太妃那儿得到的。”盼心想着,自己已然无法脱罪,不如将姚太妃拖下水,说不定还能凭借姚家的权势,让她免于死罪。 苍水云虽是已有内心准备,但骤然得知跟了自己数年,又与自己极为亲近的贴身侍女,竟从一开始就不是带着善意来的,不禁怒道:“姚家对你有恩,我就对你不好?亏我这么些年还将你当做姐妹看待,你居然这般回报我?而且还毒杀小枫儿,下手竟如此狠毒。” 盼心停顿片刻,眼眸半敛着说道:“奴婢将‘梦不归’的药下在了那只琉璃盏中,迷晕了公主。而秋小娘子之事是个意外,奴婢原本并未打算伤人。” “意外?”杨留听她此言只觉讽刺,险些再度无法保持冷静,被颜烟拦了下来。 她劝慰道:“师兄,听她说完也不迟。” 盼心朝她看去,自嘲般地发出一声嗤笑,道:“谁叫她不好,非得和你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秋绮枫临时变卦不回医仙谷之事她是知道的,甚至还借着摘取白梅用以泡茶的名头,跑去东院探查过她的作息习惯,知道她用过午膳后她会小憩片刻,便挑这个时候偷入了东院。 “奴婢进入颜小娘子的房间翻找时,她许是听到动静,当是你回宅邸了,便过来找你,结果与奴婢交起手来。”盼心的语气毫无波澜,如同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琐事,“情急之下,奴婢便用那原想丢在你屋中的短刀刺伤了秋小娘子,却忘了上面预先涂抹过毒药。” 容非逸问她:“那毒药是罗音织给你的?” “是一小瓶紫色的毒液,有些香味。”盼心并未否认,“奴婢将罗音织给的毒药抹在了短刀上,构成容将军与她勾结的假象,不料你们并未被此蒙蔽。” 闻人渊沉声道:“我与非逸乃是过命之交,又岂会轻易受人挑拨。” “是啊,你们皆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我才会这般嫉恨。”盼心自言自语着,斜着眼朝颜烟看去,怨怼于她。 “啪”的一声脆响,她晃了下身子,险些被甩飞出去,狼狈地调整完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烟。 颜烟甩了甩手,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刺伤?呵,师妹被你那一刀捅伤,就算没有毒药,也已去了半条命,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就已失血过多而亡。” 闻人渊见过她伤心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方才那一巴掌用力之猛,竟在盼心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但他完全能理解颜烟此时的心情,秋绮枫的事对杨留与她皆造成极大影响,迟早得抒发出来,否则郁结在心反倒不妙。 颜烟刚才还接连劝阻苍水云与杨留两人,转眼间便自己抬手打了盼心一巴掌,颇为爽快。 他见到此景,甚至在心中暗暗叫了声好。 “奴婢当初只是想以此来表明罗音织的身份,不知那是剧毒啊。再说,你们不是抓到了罗音织吗?她肯定有解药。”盼心捂着脸,忍痛与她分辩起来。 “你不过是出于对我的嫉恨,才动此恶念。”颜烟带着些许哭腔,怒喝出声,“可我师妹她什么都没做!” 她比谁都清楚,那瓶紫色的毒液,应当就是用罗音织填装在她丢出的那枚弹丸中的毒香制成。若罗音织所言非虚,她尚未来得及制出此毒的解药。 而且这紫烟毒香与师兄为秋绮枫服下的秘药互相中和后,药性发生异样变化,就算拿到其解药,此时也须得根据药理重新调制,这又谈何容易? “妖女。”盼心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似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恨恨地看着她,“若不是你蛊惑闻人将军让你住进将军宅邸,你那小师妹就不会死!” 颜烟闻言一怔。 “充当耳目的细作是你,对长公主殿下施‘梦不归’之毒的是你,毒杀无辜之人的是你。”闻人渊冷冷地开口,却靠近颜烟身旁,“你说烟儿是妖女,那本将军便是甘愿被她蛊惑,又与你这奴婢何干?” 这好像是他初次对盼心说话,明显是动了怒,甚至没顾及身为君王的苍年佑还在一旁。 盼心听出他为维护颜烟而说的话中暗藏杀意,彻底死心地瘫倒在地上,想着该如何为自己脱罪。 颜烟知道闻人渊这话里有一半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心里好受了些,却还是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定定地看着盼心,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对她下点药。 -- 第153页 闻人渊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握住她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的手,道:“此事牵连颇多,现在还不能杀她。” “我晓得,此事除去罗音织,与宫中内廷亦有牵连。”她终究还是冷静下来,“只是我定要为师妹出这口气。” 第84章 戛然而止 当日她被罗有全推落山崖,此后辗转多地,只在千山宗处被林广认出,但他并未有机会把这消息传出,随后便在面壁思过期间身亡。 且她和杨留、秋绮枫等人在此后前往御刀门处时,虽被一守山弟子认出相貌,但其表现与林广见到她时别无二致,皆表露出不知她未因坠崖而亡的惊诧。 “罗音织见到我与阿渊时却并不惊讶,似是早已知晓,甚至清楚我目前住在将军宅邸中。她与罗有全亲近,连我有那曲谱之事都知晓,因是从他那儿得知,但罗有全早就不在御刀门中,音讯杳然,应当也无从得知我未身亡之事。”颜烟思索着下了结论,“其中定然还有所隐瞒。” 盼心见颜烟盯着自己,目光如刀,似要在她身上剜出洞来,直呼冤枉:“奴婢确实只将公主身边发生之事告知与姚太妃而已,未再有所隐瞒了,你们尽可以去问罗音织。” “该如何发落她,还请官家定夺。”闻人渊向苍年佑请示。 苍年佑点头道:“盼心是重要的人证,不若差人押解回京,带回宫中也好与姚太妃当面对质。” “罗音织毒发身亡,这追查罗有全下落之事又被耽搁了。”容非逸惋惜地看着盼心,倒不是同情她,而是担心失去追查御刀门的机会。 盼心听他所言,一时没缓过神来,直愣愣地瞧着颜烟问道:“罗音织死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颜烟笑了起来,“她因自己配制的毒药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倒是你,若非亲口供述,我们一时还拿你没办法呢。” “你……”盼心以为罗音织落在他们手上,已将两人间的事交代出来了,此时听她这般说,才知方才对她的指控不过是猜测,顿觉后悔,但已是无法挽回,身子彻底瘫软下来,“公主的那只琉璃盏还有其他餐具,被奴婢丢进了后花园池中,若还能找到就去找吧。” 闻人渊示意守在门口的殷勇与徐诚二人将她带下,暂时关押在将军宅邸的牢房中。 此事暂告一段落,在这时院外有人通报,却是苍年佑来时带在身边的两名侍卫。 其中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官家,宫中又送信来催促官家回宫,属下实在是想不到借口回绝了。” 前几次右相送信来催时,他们已经把几个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全给用了个遍,这次实在是没辙了。 “罢了罢了,刚好也有事,你们传信回去,说这几日就回了。”苍年佑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卸下身份玩了几日,再不情愿也该回去处理政事了,更何况盼心所说的事也得去详加调查。 苍水云看着那两名侍卫露出轻松的表情,转头问他道:“二哥,我这回应该不用跟着你一起回宫吧?” “我看你就是在外头玩野了心,别忘了你还是个公主。”苍年佑轻摇着头,“不过你在此处,我倒也放心,暂且留着吧。” 就怕他这次带盼心回去,后宫又会再起波澜,还是将苍水云留在此处安心些。 “至于指婚之事……”苍年佑故意顿了顿,扫视过在场众人,见除了杨留外,其余四人俱是脸色一僵,便有些得意地哈哈一笑,“我已经知道了,此前说的便就此作罢,之后的……再议吧。” 他边说边看向容非逸,心想若是这一对成了,也是不差。 “行了,我也该去准备回宫事宜了,到时候再见吧。”他朝那两名侍卫挥了挥手,带着他们离开苍水云的住处。 “二哥可真是……”苍水云忍不住在他离开后抱怨出声。 “你这刚解完毒,多休息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了。”容非逸劝她回内室早些休息,自己跟在闻人渊等人后面走出屋子。 他轻关上屋门,转头却见杨留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要与他说,想了想,道:“今日发生之事,确实也有我的责任,杨兄尽管责备。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杨兄为何在数日前就开始处处针对我,我应当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杨兄的事吧?” 杨留听他问得直接,微愕道:“仔细想来这也并非你之过错,是我鲁莽了,向你赔个不是。” “杨兄客气了。”容非逸对朋友向来大度,当即还他一礼。 杨留犹豫着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事想向你请教一二。” 随着闻人渊站在一旁颜烟,听这话觉得奇怪,师兄何时还有事要向旁人请教过? “杨兄但说无妨。”容非逸还不知他要问什么,就直接爽快地答应下来。 “不过当年你年龄尚小,可能也不记得了。”杨留沉吟片刻,还是问了那个问题,“十六年前宁延与齐川交战时,令尊是否是带兵驻守在义乐城外?” “先严当年确实有带兵,此前我也说起过。”容非逸反问他,“这事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人渊听他们两人对话,想起苍年佑刚来宅中那天几人谈论过的内容,恍然道:“存风兄是在怀疑,非逸的父亲与令尊令堂之死有关?” 颜烟瞪圆了眼睛,又往杨留看去。 -- 第154页 杨留不作否认地点头道:“我的确是这般想过。当年我双亲并非死在齐川人手中,虽然有些细节我也记不清了,但为首那人举着义乐军的旗号,我看得清清楚楚,印象深刻。” “但这不可能。”容非逸低叫道,与闻人渊对视一眼。 闻人渊道:“这确实不可能。容同知枢密院事是在永光二十三年的三月,因敌军夜袭偷营而不幸殉职。而听存风兄此前所言,令尊令堂是在同年五月遇害,这便与非逸的父亲无关了。” “虽然我印象不多,但听闻先严当年带兵时治下严谨,不容有恶,更是禁止烧杀抢掠的行径。杨兄当年所遭遇的恐怕是其他人的麾下。”容非逸当年才三四岁,留下的记忆不多,但也不愿听旁人诋毁自己双亲。 “确有这个可能。”杨留苦笑一声,“还是得向非逸道个歉。” 闻人渊叹道:“难怪存风兄此前因小师妹之事,怀疑不在场的非逸,又顶撞官家,原来是有此等冤情。” 颜烟一直默不作声地走在他们三人身后,这时也明白过来,杨留之前所说的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在指容向宏与容非逸。 “你在想什么?”闻人渊发觉耳边不知何时少了颜烟的声音,放缓步伐,转头见她正低着头兀自沉思,“一直不说话。” 颜烟险些撞到他身上,好在及时回神停住,抬头朝他笑了笑,道:“我是在想,罗音织是从哪里回的义乐城。” 她这话一说,让另外两人也同时转身看向她。 容非逸奇道:“此话何解?” “你们之前就怀疑罗有全是带人去了齐川。”颜烟整理着思绪,“我听水云姊姊说,她帮你们画过几张罗有全的画像,分发给血盟部众,到各处关隘要道、码头渡口询问,但并无收获。” 杨留道:“的确如此,所以一直不能判定他现在身在何处。” “但你们漏了罗音织。”颜烟眨了眨眼,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摆弄起自己的手指,“虽然她一直不肯透露罗有全的行踪,但照她所说,回到义乐前这两人是待在一处的。” 闻人渊仔细回想罗音织与他们对峙时所说的那些话,意识到颜烟对此分析得不错,道:“罗音织说罗有全在她回城前,曾给她服用过某种解毒药丸,从这说法来看,他们之前也并非藏在这义乐城中。” 不过现在只能证明,罗音织所认为的那能解万毒的药丸,实则是被掺了蛊毒。没想到罗有全心肠之狠毒,连同父异母的庶出亲妹,都要用这种歪门邪道来加以控制。 杨留道:“此前只顾着追踪罗有全,倒是忽略了他还有个妹妹。” “得请水云帮忙再画几张罗音织的肖像,拿去问问看守城门之人,便能大概知道是从何时何处来的了。”容非逸很快就想到应对办法,“不过她现下也需要休息,等恢复精神之后再去找她吧。” 颜烟听他言语间对苍水云颇为关心,笑道:“我刚想提醒你呢。” “我倒是又想到一事。”闻人渊看她又朝容非逸笑,心中不豫,只对他瞪了一眼表达不满。 容非逸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事,对我们就不用卖关子了吧?” “我们此前只派人在几处官设渡口询问,这是去齐川最便捷的方式。但之前我和烟儿回医仙谷时,去的便不是官设渡口。”闻人渊神情严肃起来。 杨留道:“罗有全当时应是觉得你和师妹都已经命丧黄泉了,但凭他这般小心谨慎,恐怕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带着御刀门部众,从官设渡口离开。” “我这就送信给卫志业他们,让血盟的人去御刀门附近的村落问问,看周遭是否有什么野渡。”闻人渊当即做出决定,“希望他们还没在回来的路上。” 第85章 齐川变故 在盼心认罪后过了两天,苍年佑不情不愿地离开将军宅邸,在几名侍卫的随侍下回宣安王宫去。 他回程时比来时多了辆马车,顾及到官家颜面,盼心只是被捆了手脚关押在车舆中。 苍年佑身为宁延王,盼心目前又作为重要证人,皆容不得半点差池,闻人渊又命殷勇与徐诚两名血盟兽卫同行,交代他们务必保护这两人。 在苍年佑离开那天,将军宅邸中倒是得了个好消息。 秋绮枫醒了。 颜烟听闻这一消息时,兴匆匆地跑去杨留所住的院落,但看到躺在床上的秋绮枫后,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情又瞬间低落下来。 她是醒了,但仅此而已。 “师妹她这般,岂不是成了……”颜烟看着被杨留搀起的秋绮枫,狠心将想到那个词说了出来,“活死人……” 杨留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将一碗白粥喂给她,顺手接过颜烟递出的一块巾帕,好将从她嘴中漏出的汤饭擦拭干净。 秋绮枫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眸失去往日神采,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如木偶般靠在杨留怀中,仅有些出于生命本能的吞咽举动。 那碗白粥不过是顺着她嘴流入腹中,杨留好不容易才喂完,将碗放到了一旁。 “但她醒了,也还活着。”他半是悲悯地看着怀中的秋绮枫。 颜烟伸手轻抚着秋绮枫的脸颊,指尖落在她嘴角笑靥上,叹道:“董侍卫在处理罗音织尸首的时候,从李家那屋中倒是找到了那紫烟毒香,和师妹所中毒药是同一种,应该已经交给师兄了吧?” -- 第155页 “嗯,我已经分析过这毒药的药性了。”杨留轻缓地放平秋绮枫的身子,让她躺在枕头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不过此毒与我那秘药互相冲突,若要再配置相应的解药,还需些时日。” 当时情况紧急,是看着她毒发身亡,或是冒险喂她服下秘药,只有这两种选择,别无他法。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剑走偏锋的险招算是用对了,如今秋绮枫就算变成这般模样,也可称得上是万幸。 “师兄不如带她回医仙谷吧。”颜烟提醒他,“师父的医术举世无双,定有办法治好师妹。而且,他现下应该也需要你。” 这几日大概是秋绮枫所遭遇的意外对他们打击太大,竟一直没能想到师父。 杨留心事重重地听她说完谷仲仁为救闻人渊而失去右臂之事,惊叹道:“没想到,师父居然是清源的亲生父亲。当初不让我们回谷原来是为了隐瞒这事,骤失一臂,定然有诸多不便,我这便带小师妹回去。” 他精通机关之术,也擅长制作机关义肢,待回医仙谷后,即可为谷仲仁量身打造一支手臂出来,能令他行动如常。 “师父还让你把从他那儿拿来的剑还给他。”颜烟想到师父交代过的事。 杨留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微笑道:“我知道了。” 当天他便打点好行装,带着尚且毫无意识的秋绮枫,驱车赶回医仙谷。 又过三日,容非逸拿着苍水云画的罗音织人像,从义乐城中的官渡处查问到,她是在正月二十五那天,从齐川都城兴昌乘渡船入义乐城。 同日,仍停驻于御刀门处的姚远鸿传回消息,他们已做完收尾工作,凡是涉事的御刀门部众皆被抓获,暂时就近收押在县宅大牢中,择日开拔回义乐城,将这些人也一并带回义乐将军宅邸审讯。 而卫志业与纪修、严平亮也紧接着送信回来,称他们在御刀门周边山脚下发现一处野渡。听临近的村人说,在去年八月底,曾有一队人马在夜间从此地渡河前往齐川,未见回来过。但这些村人并未能看清那队人马的相貌,卫志业三人拿着罗有全的画像给他们辨认时,他们只知道此人是附近那御刀门的门主。 闻人渊从容非逸手中接过那两封信件,浏览过后说道:“不过仅有这些消息就足够了,罗有全是带亲信去往齐川了没错。” “不过,他要是在齐川的话,我们又该怎么过去那边抓人呢?”颜烟见闻人渊整理完这些线索并得出结论,不由得想到了这个最为麻烦的问题。 容非逸摇头道:“就只能继续等着了。” 宁延和兴十七年,亦即齐川天嘉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 位于齐川都城宣安的王宫中,齐川王萧钧再次毒发,差人传令,命罗有全即刻入宫。 罗有全领了圣谕,对那前来传旨的内侍道:“你且回去复命,待我准备妥当便携旨入宫觐见。” 待内侍离去后,他走向后堂,入得一处独院,见正屋房门紧闭,直接推门而入,开口道:“算着那萧钧毒发的日子也该到了,上个月给他的解药已是最后一枚了,怎么还不见音织回来?” 从内室传出另一人的声音:“我知道那解药的配方。” 罗有全拂开隔着内室的珠帘,皱眉道:“父亲既然知道,为何不早做准备?” 内室说话之人竟是罗常贤。 当日他坠崖落入激流中,被及时赶到的罗有全救起,这才保住性命。但他的双腿在坠落时撞在崖壁凸起的岩块上,腿骨自膝盖处碎裂,再不能站立,如今便只能坐在这木制轮椅上。 罗常贤正要再说,忽闻宫中又有人来请。 “此事拖不得片刻,官家令你即刻进宫。”来的却是跟在萧钧身边多年的内侍,名唤施吉恩,与方才离开的那位可说是恰好擦肩而过,“官家还说,罗公子所求之物已有下落。” “中贵人,此话当真?”罗有全眼前一亮。 施内侍道:“君王之言,岂能有假。罗公子莫要再推脱了,要紧,要紧。” “并非在下有意推脱,只是……”罗有全转念一想,赔笑道,“此事机密,在下父子二人随施御侍入宫。” 这施吉恩是萧钧的贴身御侍,他至少得在表面上客气一番。 “如此甚好。”施吉恩略一躬身,“外头已备下马车,两位请吧。” 罗有全推着罗常贤的轮椅,跟在他身后离开居所。 两人蒙齐川王急召,宫中侍卫检查过令牌与随身之物后便将他们放行,马车长驱直入,停在萧钧的寝宫外。 由于情况紧急,两人便被临时安排在寝宫偏殿,方便及时应对突发病情。 “草民拜见陛下。”罗有全被单独领去正殿,此时身在宫中,侍卫环侍,不敢大意,当下便跪地拜见萧钧。 萧钧虽然已有毒发迹象,但精神尚未不济,端坐在上位,问道:“你可将解药带来了?快拿与朕服用。” “回陛下,这解药配制起来需些时日。”罗有全硬着头皮说道,“还请陛下再忍耐几日。” 萧钧冷笑道:“朕知道尔等要找那曲谱,如今朕已有眉目。但你若想知道其下落,便需得将朕所中之毒彻底解除。既然这解药配制麻烦,朕便再宽限你们几日,但这毒何时发作,想必你也清楚,可要考虑好了。” “是,草民定当尽心竭力。”罗有全闷声应道。 -- 第156页 萧钧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罗有全领命退下,急匆匆行至偏殿,找罗常贤索要解药配方。 “你就按着这方子找药材吧。”罗常贤面不改色地从袖袋中摸出一张药方来,丢在他身前。 罗有全耐着性子从地上拾起药方,见上面只记着数种药材,没标明所需用量,便招来候在殿外的宫女,命她们去翰林医官局按着此方抓药。 那两名宫女见他面容英俊,又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忍不住多看几眼,从他手中接过药方纸,笑着走远了。 不过多时,两名宫女带着几名内侍回来,将成堆的药材搬来偏殿,堆放在室内。 其中一名宫女笑道:“奴婢们不知公子需要多少,便按着方子每种都要了些,还请公子自行按量取用。” “只是这方子上有一味用药,医官们皆说没有。”另一宫女将药方纸还了回去,将其中一味药材名指给罗有全看。 罗有全见她指着的是岁兰两个字,点头道:“谢过姊姊们,在下这便着手制备。” “公子若还有需要之处,便尽管吩咐,奴婢们不打扰二位了。”那两名宫女听他说得客气,娇笑着退下。 罗有全收敛脸上笑意,转向罗常贤,质问道:“这岁兰是何物?” “岁兰乃是解那胧影香之毒的关键,现下这个时节,已然得不到这味药材了。”罗常贤反倒笑起来,“没有岁兰,萧钧必死。你会被治罪问斩,也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萧钧所中之毒便是这种被他称作胧影香的,乃是罗音织所制,其解药需要用到岁兰的花瓣、枝叶、根茎等不同部分。 原本储备的岁兰经过长年累月的使用,已被消耗得差不多见底了。 他当初与人约在余山村附近的山崖相见,便是顺道去寻找采挖这种,只在每年夏至到大暑这段时间开花的兰草。 只是途中被血盟中那闻人家的小子坏了好事,坠落山崖,以至于寻药不成。 “你!”罗有全气愤地将那药方揉成一团丢开。 在他自余山村山崖下救回罗常贤后,这对父子间便产生了不可弥合的裂隙,如今竟只剩下互相算计。 “或者,音织不是回去取药了吗,你也可以等她回来。”罗常贤见他恼怒,心中畅快,“只是不知萧钧能不能等到她回来的那天了。” 罗有全看着他,半晌后发出一声冷笑:“呵,萧官家对自己的性命如此看重,若是张贴皇榜许以重赏,只怕这天底下就没有寻不到的药材。” ==================== # 袅袅山云剪翠除 ==================== 第86章 岁兰之用 两日后,齐川那重金寻药的皇榜贴出,消息还未来得及传遍各地时,容非逸就收到了一封用机关鸟送来的信笺。 “倒把他给忘了。”容非逸匆匆看过那几列文字,拍了拍额头,攥着信纸疾步跑向将军宅邸前堂。 闻人渊在正堂中批阅公文,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头也不抬地将一本折子递了出去:“非逸,你看看这个,上报说营中储粮不足,需得调派人手向周边村镇征粮。” 容非逸冲到他面前的脚步一滞,顺手接过,道:“开春那会儿就下过场大雪,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这倒不急。不说这些,你先看看这个。” 那张信笺被他拍在闻人渊面前的桌上。 “怎么?”闻人渊将笔搁到一边,匆匆看过那纸上的字后,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他,“这是谁送来的消息?” 容非逸嘿嘿笑道:“凌耀,就是颜小娘子收的那个徒弟。” “他怎么去齐川了?难怪之前去妙存坊时没见着。”闻人渊思索起这信中所带着的讯息,“而且,他怎么会传这消息给你?” “我邀请过他加入血盟来着,只是后来忙忘了,没和你们说。”容非逸随口说道,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不过这算是给他设置个考验期,看样子凌耀兄弟在那边也混得不错。” “他确实颇有几分经商天赋。”闻人渊看那信中提到岁兰,觉得有些许熟悉,“这药材之事,得找烟儿问问。” 他站起身,将桌上摊开的数封折子收拾妥当,整齐地堆放在桌上,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后,拿着那封信,与容非逸一起转去后堂找颜烟。 颜烟与苍水云关系处得不错,这些天时常相携着在后花园中吃茶闲聊。 在杨留带秋绮枫回医仙谷,盼心被押解回宫后,这两人觉得这宅中有些冷清,原本是想索性搬到同一座院中好做个伴,但遭到了闻人渊与容非逸的共同反对。 颜烟今日兴致不错,趁着二月春光明媚,握着玉笛在池畔柳树下,比划了几招闻人渊教她的剑式,惹得在亭中吃茶看画集的苍水云被吸引住目光,连连鼓掌。 这一幕落在闻人渊的眼中,走过去道:“你还记着我教你的剑招?” “那当然。”颜烟仰着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些期许。 过了春分,天气转暖,她只是稍作运动,额上便渗出一层薄汗。 闻人渊抬手用衣袖为她擦汗,动作温柔,口中夸奖道:“学得不错。” 苍水云坐在亭中,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又见容非逸朝自己走来,笑道:“我记得你们明日才休值,现在怎么过来这里?” -- 第157页 “有封信,要拿给烟儿看看。”闻人渊显然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将手中那张被折过的纸交给颜烟。 颜烟好奇地展开信纸,看完后的第一反应和他差不多,直问凌耀怎么去了齐川。 容非逸笑道:“你那徒弟现在也算是血盟的人了。” “这上面提到的几种珍稀药材,你可识得?”闻人渊指着中间那列字问她,“齐川王为寻这些药材,竟贴出皇榜,可是患了什么重病?” 颜烟一一看过列出的几种药材名字,发现皆不是针对具体某种病症的,甚至互相冲突,心中疑惑,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其中所列的岁兰恐怕才是他真正急需的。那岁兰虽然珍贵稀少,但作药用途尚且不甚明确,药性也有待研究,是以寻常的医馆药庐并不会特意去采摘或是收购。” “既然你知道,那可知现下要怎么办?”闻人渊问她。 “看这皇榜,所寻的是岁兰花瓣部分。岁兰的生长区域和花期均有限,上一年的花期早已过去,今年花期又未到,现下便是想临时采摘也采不到了的。”颜烟将信件沿着折痕又叠了起来。 “那照你说的,若现在没有这岁兰,齐川王岂不是没救了?”苍水云不愧是宁延的长公主,已经想到萧钧驾崩后两国间该如何相处的问题了。 “倒也未必。”颜烟直接打断她的遐想。 闻人渊道:“我是觉得这岁兰这名听着熟悉。” “你当然会觉得熟悉,你在余山村养伤时应该见过的。”颜烟笑了起来,“去年我和师妹出谷,正是为了找寻岁兰以备不时之需。这岁兰不同部分可加以炮制,不失药性,又能长期贮藏。别的地方不好说,如此备制成的药材和丹丸,医仙谷却是能拿出不少来。” 容非逸欣喜道:“我们岂不是找到去往齐川,甚至能接近萧钧的方法了?说不定能借献药之事,请他帮忙擒获罗有全。” “若是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如此。”闻人渊沉吟道,“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进入齐川兴昌,恐怕得隐藏下身份,或是借用经商的名头过去搜寻。也许,还能有其他收获。” “扮做药商的话,你们可以找凌耀帮忙。”颜烟看向他,知道他指的是自坠崖后就一直生死不明的罗常贤,极有可能也是去了齐川,这才在宁延境内杳无音讯,“不过,我也要去。” 她早就想好了,要去找罗家人弄清当年之事,好为她的双亲讨个公道,现下更是必须要去为变成活死人的秋绮枫报仇。 闻人渊见她眸光坚定,不容置喙,考虑片刻后答应道:“行吧,你和我一起去。” “那我也要……”苍水云在旁边举起了手。 那可是齐川的地界,她还从未去过呢。 “殿下去做什么?”容非逸一把按下她的手,“身为长公主,就这般跑去别国,就不怕遇到危险?” 苍水云不满地嘟起嘴来,责问道:“那烟儿妹妹为什么能去?” “我们几个人之中就她精通医术,又通晓岁兰之事,自然得跟着去。”容非逸倒是知道闻人渊为什么会答应她,“长公主还是请与在下一起留着守城吧。” 颜烟跟着说道:“水云姊姊,到时候我给你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可好?” “好啦,我也就顺口这么一说,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苍水云摆了摆手,将此事揭过。 颜烟笑了笑,又对闻人渊道:“借你那只机关鸟用一下,我送封信给师父,明天回医仙谷去取药,之后便可以直接乘船去齐川,或是看情况再做打算,皆可。” 几人商量过后,闻人渊带颜烟去给谷仲仁送信。容非逸则写了封信发给凌耀,让他在齐川做好接应准备。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行装的颜烟与闻人渊正要出发,牵着马匹刚行至正门口,却见谷仲仁竟先他们一步,带着打包好的药材与丹药来到将军宅邸上。 “师父莫不是收到信后连夜赶来的?”颜烟见到谷仲仁,又惊又喜。 谷仲仁点头道:“齐川王找岁兰应当是做救命之用,你们一来一去浪费时间,所以我便给你们送来了,以免错失良机。” “义父?”容非逸帮他们拎着行李,带苍水云来送行,见到谷仲仁时便将他认错成自己的师父闻人信,但见到他右臂处是机关义肢时,顿时反应过来,“不对,你是颜小娘子的师父。” 容非逸听闻人渊说过,谷仲仁才是他的生父,也知道闻人信与闻人守是对孪生兄弟,但没想到会如此相似,若非手臂的异状,仅从外貌来看根本无法辨认。 难怪闻人渊身中蛊毒后,闻人信到得如此之快,他会觉得义父在那段时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闻人信,而是从颜烟处得了消息的谷仲仁。 “属下见过闻人将军。”姚远鸿与谷仲仁在将军宅邸附近遇见,是同道来的,“那伙贼人已由卫、纪、严三位校尉带队押往兵营中审问,量刑收押入大牢。” “有部分人当时未在御刀门中,定有所遗漏,等往后再看吧,辛苦你了。”闻人渊点了点头,“这批人应当不是主谋,但仍须得让他们审问得仔细些。” 姚远鸿应声道:“是。” 跟着容非逸来的苍水云见他鬓角留有面涅,好奇道:“听王兄说,父王还在时就已经取消了对士兵刺字以表隶属的做法,你怎么会被黥面刺字?” -- 第158页 “参见长公主殿下。”姚远鸿从她所提及的称谓中,明确了她的身份,当场下跪参见,并将当年受刑之事简单相告。 苍水云叹道:“这闻人家和姚家,还有我宁延王族之间的恩怨,可真是由来已久。不知以我这宁延长公主的身份,能不能赦你的罪?” “属下确实有过,愧不敢当。”姚远鸿低头谢绝,转向闻人渊道,“闻人将军,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但说无妨。”身旁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闻人渊也不避讳。 姚远鸿道:“属下们在御刀门中搜到一批刀具,究其样式皆是制式,但与宁延军中所用的并不相同。属下见过齐川军的旧式刀具,这批有些相似但不相同。是以,属下斗胆猜测,这批兵器恐与齐川有关。以及,那御刀门中还搜出了几套盔甲。” “竟有此事?”闻人渊看往容非逸,无言地以眼神交换了下意见。 这些刀具尚且不论,宁延法令明确规定了民间不得私藏甲、弩、矛、矟、具装等兵器,否则即以谋反论处。 “还有一事。”姚远鸿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姚将军前日携令牌,带军中十个营共五千人马离了义乐城,不知去向哪里,到现在仍未回来。” 不过姚安澜既是带着令牌,应当是奉了军令,他这般说倒有些像是在背后嚼舌。 第87章 初入齐川 “我知道了。”闻人渊听他说姚安澜是携令牌出营,也是对此不置可否,“这几日我身有要事,要出趟远门。需得麻烦你,密切注意齐川禁军的动向,还有义乐城周边事态,随时报告给容将军,有什么情况也可与他商量。” “属下遵命。”姚远鸿心知自己得到他彻底的信任,颇为感激地领命。 闻人渊想道,御刀门与齐川军或有关联,此次去到齐川宣安,必须想办法尽量查探,只是需得护烟儿周全。 念及此处,他往颜烟看去,见她正与谷仲仁交谈。 “师妹现在可有好转?”颜烟还是在担心秋绮枫的病症。 谷仲仁摇了摇头:“还是那般。” 颜烟见连师父都没办法医治她那症状,抿了抿嘴,道:“此行去齐川,若能找到罗有全的下落,或许能问出可解此毒的方法。” 但谷仲仁与她的心中皆明白,当时是无计可施,杨留才喂秋绮枫吃下秘药,令她进入假死状态,连罗音织手中都没有解药,罗有全就更不可能知晓解毒之法了。 “此行我本可随你们一同去,不过如今这般模样却太过引人注目了。存风在小枫儿出事之后状态就不怎么好,我也需要照料一二。”谷仲仁摇头轻叹,对容非逸也说了句话,“容家小子,你有事也可送信来医仙谷,老夫还能做点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非逸客气地行了个礼。 既然不用去医仙谷,颜烟与闻人渊便弃了马匹,只带着两个装了药材与换洗衣物的褡裢背着,打扮成行商之人的模样,徒步去往城北江边。 城北渡口乃是官设,免费摆渡两国间来往游人行商。 他们到江边时,原本晴好的天色突然变阴,下起了小雨。 两人出门时皆未带伞,好在雨势一时还未转大,闻人渊与颜烟交代一声,跑去附近摊贩处购伞。 颜烟等在江边树下,看着他撑着伞,穿过四散寻找避雨之处的人群朝她快步走来。 在绵绵细雨中,周遭景物仿佛因他黯然失色,令她的心跳在骤然间亦随之失速。 “雨变大了,你可有淋湿?”闻人渊很快就在躲在树下避雨的行人中找见了颜烟,将手中纸伞向她凑去,将她整个人遮在伞下,自己的半个身子却因此露在外面。 颜烟将装着药材的包袱抱在怀中,愣愣地摇头道:“无妨。” 雨势转大,阵风渐起,江面水浪也随之变大,为防止意外发生,渡口被暂时关闭。 “真是出师不利。”闻人渊自嘲般地说道,“看来要等些时候才能渡江了。” 春风斜斜地吹来,他一直用身子挡着飘来的雨水。 “这暴雨突然,不如先去茶坊小坐。”颜烟很快就意识到他在为自己遮风挡雨,耳旁忽地传来隆隆雷声,忙朝四下张望一番,拉着他往码头附近的平乐茶坊去躲雨。 闻人渊见这场暴雨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能停歇,便从善如流的跟着她小跑至茶坊门前的檐下。 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茶坊内几乎坐满了人,伙计们忙碌着没能及时招呼他们。 这两人本也就为了避雨,自行上了二楼,找到一处空着的雅间,这才有伙计急匆匆地过来问他们需要什么。 颜烟挨着闻人渊坐在窗边,取出手帕为他擦干头发,抱怨起来:“明明是你撑着伞,身上却湿成这样,要是着凉得了风寒,反倒让我过意不去。” “不过淋些雨罢了,不妨事。”闻人渊朝她笑了笑,取过茶坊伙计送来的茶具擂钵,加入茶饼与其他食材,做了茶粥与颜烟分吃,正好还未用过早膳,权当是解渴充饥。 颜烟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暴雨在电闪雷鸣中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根本不似方才的春雨绵绵,不由得暗自庆幸。 她转念想到,去年他们二人刚到义乐城的那天也是这般光景,不禁感慨,又往闻人渊身旁坐近了些。 这一等便等了约有两个时辰,雨势才渐渐转弱,江上风浪平息,重新恢复通航。 -- 第159页 两人又同撑着一把伞从平乐茶坊出来,等在码头边上后没多久,便彻底的风歇雨止了。 “走吧。”他收起伞,抖去上面的水珠,牵着颜烟的手,跟在三三两两的行商后头,顺利登上渡船。 从义乐城北的渡口去往兴昌城外的官渡,只需一刻钟多些,就是这场春雨耽搁了些时辰。 其他重要的东西在来时确实做好了准备,又走了一段路,出示过通关文牒后,两人顺利地进入齐川都城兴昌,按凌耀那封信中所写的地址寻去。 两城相隔不远,此地也是刚下过雨,颜烟跟着闻人渊走在街上,呼吸着雨后独有的湿润气息。 “你也是第一次到兴昌吗?”她边走边错眼打量街道两旁的建筑。 虽说两国当年曾交战过,但毕竟只有一江之隔,现如今两地口岸经商之人相互通行往来,兴昌又是齐川都城,城中果然是软红香土、花天锦地,与义乐城比又不尽相同。 闻人渊点头道:“只不过是一江之隔,我却从未亲身来过齐川。放心,我以前记过地图,不会带错路的。” 以前两人同行时就从未见闻人渊带错过路,还总能准确地寻到近路,就连当地的名点小吃都比她了解得更多。 颜烟想,他应是在血盟中接受训练时背记过这些,更是安心地跟着他走。 行不多时,两人便见到了凌耀提到的那家药材铺子。 这药材铺子并不算大,不过药柜排列得整整齐齐,成堆的药材分门别类地装在布袋中摆在铺内,或是用瓶罐装了搁置在架上,倒是干净敞亮,散发出颜烟颇为熟悉的药香。 凌耀坐在柜台后,时不时往外张望着,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颜烟见他这般,打趣道:“你在这儿倒是安逸自在。” 见两人来,凌耀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笑容,起身相迎道:“方才下了好大一场雨,还以为师父今日不会来呢。” “你应当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了吧?”闻人渊问他道。 “非逸兄在信中提过些。”凌耀主动接过颜烟背着的包袱,“这条街上人多,不是谈事的地方,你们随我来。” 他绕出柜台,领着两人出了药铺,直接打烊锁门。 “这是不是影响你做生意了?”颜烟对此感到抱歉。 凌耀笑道:“既然师父和闻人少侠前来,我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这药材生意又算得了什么。我在兴昌租了间小宅院,离这儿没多远,刚好能顺路逛逛此地的市集。” 此街虽非兴昌御街主道,却也离得不远,此时雨后初霁,照样是车马骈阗,络绎不绝,一派欣欣向荣。 颜烟与闻人渊随着凌耀的指引,在街市中穿行,听他介绍周边环境。 毕竟是个女孩,颜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街边一家银楼给吸引过去了。 这银楼装修富丽堂皇,采光良好,摆出的金银首饰被阳光映得熠熠生辉,直晃眼睛。 颜烟很清楚自己跟来齐川兴昌城的目的,是为找寻罗有全,追究当年之事的真相。 因此她也只是在银楼外停驻了一段时间,对那些闪耀着光芒的首饰表达了下赞叹后,与凌耀一起追上在前面不远处一家小作坊外等着的闻人渊。 “要进去看看么?”闻人渊朝银楼微扬了下头,背着手问她。 “不用啦。”颜烟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好看,并不喜欢佩戴这些。” 耳熟的说辞。 闻人渊没在她身上见过除那支碧玉发簪以外的饰物。有些女子会为戴耳环而穿的耳洞,她却没有,光洁小巧的耳垂倒是可爱。甚至连寻常的胭脂水粉,也没怎么见她用过。 这素净文雅的模样与颜烟却是相配,在闻人渊看来,她本就该是这样,不加粉饰的自然美感便能轻易俘获他。 闻人渊不动声色地将藏在手中的东西塞给她,问道:“若是我送你的呢?” “什么?”颜烟忽觉手心一凉,忙低头看去。 摊开的手掌中躺着一条素色丝线结成的穗子,没有繁复的绳结,只在顶端串着一小块被雕琢成莲花模样的锦红玛瑙。 仔细看去,这红莲花开九瓣,其上又有线条流畅的刻纹,颇有几分古意。 这刻纹与她那碧玉簪上的居然有些相似。 “这莲瓣上是齐川人用来表达平安吉祥的花纹。”凌耀凑过去往她手中看了一眼,露出羡慕的神色。 哪有像闻人渊这样当街送定情信物的? 颜烟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是个专做玉石工艺小作坊。 仅有一名胡子花白的老玉匠坐在铺中,手执刻刀在一块璞玉上龙飞凤舞,头也不抬,在闹市中却仿佛已置身于另一处境界。 “这莲花是我亲手雕刻的,有些粗糙,所以刚请这位老先生再帮忙加工了下。”闻人渊解释道,手却悄悄摸上腰间佩剑的剑柄,“你可还喜欢?” 虽说他们两人实际已交换过信物,但说到底,不论是碧玉发簪还是那块龙凤玉佩,原是他们双亲的定情之物,多少有些不尴不尬。 是以他早先从官家赏赐的那堆翡翠玉石中,挑了块品质上佳的玛瑙,费了好几天的工夫雕琢成两朵红莲的模样,一直藏在身上没好意思送出去,今日便趁着这机会,请那名玉匠帮忙刻了那些花纹上去,加工成了穗子上的串珠。 -- 第160页 颜烟见他佩剑的剑柄处不知何时穿了条剑疆,黑色皮绳上也串着一模一样的红莲状玛瑙,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九瓣红莲,是血盟之“魑”的标识。 颜烟摸着那红莲上的刻纹,想了想,取了自己那管玉笛,将系绳穿过尾端的助音孔,把穗子固定在了笛子上。 她摆弄了会儿笛子,仰头朝闻人渊笑道:“自然是喜欢极了。” 这两人还知道他跟在旁边么?凌耀咳嗽一声,指向前方一条街巷,道:“师父,从那边走,穿过就到了。” 颜烟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脸上微微一红,与闻人渊跟着他往前走。 只是刚走进那条街巷没几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条巷中传出阵阵丝竹之声,余音绕梁,迎来送往的皆是些莺莺燕燕,打扮得花枝招展。 颜烟有些发懵,举目四顾时才发现两边挂满了乐坊伎馆的招牌。 第88章 送药上门 原来此处唤作杏儿巷,是兴昌城中有名的风月场烟花巷,颜烟立时不肯再进一步,被气得只想打凌耀几拳。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颜烟到底还算是比较克制的,低声责备道,“你竟敢带我来这种地方?” “冤枉啊,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凌耀闪身躲到了闻人渊背后,“此处虽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却是最适合打探情报的,闻人少侠应当清楚。” “这么说,你也来过这种地方?”颜烟瞪向闻人渊。 闻人渊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道:“以前为打探消息,确实和非逸去过几次乐坊,不过就是听曲。” “哼,这便也就罢了。”颜烟饶过了他,只朝躲在后面的凌耀挥了挥拳头,威胁道,“好啊,我回去就告诉素素,原来你到兴昌是寻花问柳来了。” “别啊,师父。”凌耀慌张地求饶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才甘做牺牲的吗?” 颜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不逗你了。不过,你什么时候去找素素提亲啊?” 凌耀讶异道:“师父怎么知道……” 真是活见鬼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文素素之间这事的? “从容将军那儿听来的,他和你兄长因为一些事成了朋友。”颜烟见他一脸愕然的模样,也是有趣,“听说你在家的时候,被催着去文家上门提亲,却因来兴昌经营,倒被你躲过去了,可有这事?” 凌耀这小子还以为把自己的情思藏得很好,实际上他与文素素青梅竹马,关系一直不错,凌家也早就看准了素素,这成亲之事可谓板上钉钉。 “哥哥怎么连这事都往外说。”凌耀发出一声哀叹。 闻人渊见这两人当街闲扯起来,很是郁闷,拍了拍颜烟的肩膀说道:“这些事,还是等到了地方再聊吧。” 颜烟自觉话多,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往巷中走出几步,又转头问凌耀道:“你家到底是在哪儿啊?” “我来带路。”凌耀挠着头,带两人穿过杏儿巷中的弄堂。 与义乐城相仿,因临近达江,兴昌城内也有数条河道,凌耀租住的小院就在其中一条河道边上。 小院临河处用栅栏围起,养着一只母鸭,还跟着几只尚未长大的小鸭子,黄绒绒的,煞是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被养出了感情,那些小鸭子见凌耀回来,一阵嘎嘎乱叫,好不热闹。 凌耀顺手抓了把米糠,丢给鸭子们吃,又领两人进了屋,忙前忙后地烧水奉茶。 颜烟趁着歇息,将带来的药材从包裹中取出,又清点了一遍,问道:“那皇榜所求的药材都已经备齐了,不过仅是借着送药的名头,恐怕进不了王宫,也见不到齐川王本人。” “我对兴昌王宫内的布局并不熟悉。”闻人渊看向凌耀,“不如由我和凌兄弟先去查探,如何?” “齐川那些翰林医官中有个叫李齐的,曾在我家医馆中坐过一年诊,这些年仍有联络,算是相熟。”凌耀将茶盏端给他们两人,“我来兴昌后,这药材生意也颇得他照顾,倒是可以去找他。” 颜烟抿了口茶,道:“还是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不如先将这岁兰送去翰林医官院,从那些医官们的口中了解些事,远比直接闯入王宫查探要来得容易,而且安全。你们两人一个不会医术,一个只是个半吊子,待要被人问起来时,还是得靠我。” 闻人渊详加考虑,点头道:“也好。” 他知道颜烟跟来是为了查明事件真相,既然答应她一同前来齐川,便是有做好护她周全的准备。 而且闻人渊在与颜烟重逢后就暗自发过誓,不会再与她分离片刻。 既然只是去翰林医官院,便不会有太多危险,让她同去也无妨,更何况这关于岁兰的事,他与凌耀确实不比她懂多少。 凌耀听他们做出决定,跟着笑嘻嘻地说道:“我早就打听过了,明日正好轮到李兄当值。我这住处虽不是很大,但还是能收拾出两间屋子来的,师父与闻人少侠可以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我也正好向师父讨教一二。” “好啊。”颜烟笑着应道。 当晚,她见灶房中有凌耀每天收了存着的一小盆鸭蛋,又去附近采买了些新鲜蔬果和一只炙鸡,回来后心情不错地说要露手厨艺。 -- 第161页 闻人渊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跟了过去,给她打下手。 颜烟在灶房中折腾了好一阵后,将几道菜端上了桌。 除去买来的那只炙鸡直接切块装盘外,一碗与蒜苗同炒的鸭蛋,色泽分明,还有一碗用春笋和莼菜做的玉带羹,味道清爽。 “好香啊。”凌耀闻着菜香,咋咋呼呼地叫起来,一双桃花眼直往闻人渊瞟,“师父这般好手艺,谁要是娶了师父,那可真是有福了。” “吃菜也堵不了你的嘴。”颜烟无奈地瞪他一眼,“我和阿渊已经定过亲了。” 自从医仙谷回将军宅邸后便是波折重重,她与闻人渊定亲之事尚未寻到时机与其他人说,现下离开义乐到了兴昌,心情反倒放松了些许,这才头一回和旁人提及。 这话又惹得凌耀连说好几声恭喜。 “师父与闻人少侠,啊,是不是可以改称师伯了?”凌耀挠了挠头,“办婚宴的时候,可别忘了一定要邀请我啊。” 闻人渊朝他点头道:“这是自然。” “正事要紧。”颜烟觉得自己的脸定是又变红了,一字一顿地咬牙说完这几个字后,就只管自己用餐了。 不过,她另做的一小碗樱桃煎,最后全都留给了闻人渊品尝,让凌耀直呼偏心。 第二天一早,凌耀便以药商的身份带着两人,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几味药材,去往兴昌城王宫西侧的医官院。 为方便随时听候差遣,翰林医官院就设在王宫附近,如凌耀所言,今日恰逢李齐轮值,不过除他以外,也有几名医官医学同在堂中留守。 “凌公子今日如何得空前来?”李齐得了学徒通报,前出迎接。 他当年曾在凌温硕处学过一年医,自知受益良多,此后能进齐川的翰林医官院任职,也与之不无关系,是以感恩在心,对凌耀这位凌家二公子很是客气。 颜烟见李齐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便能任职医官,当上御医,想来也是医术了得。 凌耀指着带来的几包药材,笑道:“我可是给李兄送药材来了。” “可我这几日并未订购药材啊?”李齐奇怪道,错眼打量着随他同来的颜烟与闻人渊。 凌耀摇头道:“官家不是贴出了皇榜?我便是来送这药材的。” “凌公子是指……岁兰?”李齐大为震惊,“可这岁兰只生长在固定区域,夏至开花,大暑过后便枯萎凋谢,极为难得,齐川国中遍寻不得,你又如何能有?” “这齐川没有,宁延就不许有了?”凌耀将颜烟与闻人渊引见给他,“忘记给李兄介绍了,这两位是我的师父与师伯。” “这位小娘子怎是你师父?”李齐见他口称师父时指向的是颜烟,微一发愣,“凌公子竟未继承家学么?”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师父恰好有你们要寻的岁兰。”凌耀将手中纸包解开,“还有其他几味药材,李兄可查验看看。” 颜烟此时近前一步,恭声道:“这岁兰过季便会凋零,在别处也无法栽种,便摘了制成干花,好长期保存,模样或许有些难辨。” 李齐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如她所言,被捆扎好的几束干花失了色泽,只有镶着银边的墨黑叶片尚可辨认,抬头朝她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敝姓颜,这位复姓闻人。”颜烟应道,顺便介绍了闻人渊,“干花虽是失色变形,但应当有办法辨识真伪。” 李齐听她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客气道:“还请三位上楼稍待片刻,我将这些药材拿与院使细究。” 他知凌耀对他必不会欺瞒,这兰草干花的枝叶与岁兰也能对应,便召来一名医官院学徒,让他接过凌耀手中那几包药材,去找留值的尚药奉御详作辨认,自己则领着三人到二楼单间等候结果。 齐川兴昌城的王宫依山而建,翰林医官院便建在周边的一处缓坡上。 颜烟三人上了楼,正好从窗口处能望入王宫内部,见西北侧俱是山丘,与建于平原的宁延王宫布局截然不同。 闻人渊当下就将此间地形与建筑布局默记在心,又着重观察起王宫内外侍卫值守巡逻的情况来。 颜烟故作好奇地说道:“没想到,齐川王宫竟依着山脉走势而建,倒是与众不同。” “其实也算是万变不离其宗。”李齐对颜烟颇有好感,见她好奇,便主动与她搭话,“东西走向的御街直通宫门,大内中央是正殿,那寝殿后宫则俱坐落于北侧山间。” 他毫不设防地将王宫中部分主要宫阁与方位一一说来,倒是省了闻人渊不少工夫。 只是李齐看向颜烟的眼神让他不由得心生防备,忍着不悦,问他道:“李太医可知官家为何要寻这些药材?” 第89章 旁敲侧击 李齐到底年轻,聊熟络了以后,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不疑有他,回答道:“听闻官家登基后不久便得了个疑难杂症,虽说当年是治好了,却落下个病根,幸而这发作时也就是不舒服个几天,倒不碍事。” 凌耀进一步问道:“照李兄这般说,那如今可是严重了?” “可不是嘛,去年九月那会儿,官家突然再度发病,病情猛烈,我等竟是束手无策。不过几天后有一人被招进宫中,是个生面孔,听说是骆家找来的,可能是哪里的云游散医。就像医仙谷那样,谷中的‘圣手医仙’便能起死人肉白骨,我习医就是因为向往医仙那高明的医术,只是至今未得拜见。” -- 第162页 闻人渊对齐川骆家有所耳闻,早年间是齐川国中的名门望族,倒像是他宁延的闻人家一般。骆家有一女,入宫为妃,便是如今齐川王萧钧的生母,在当年真有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但就算如此,也未能阻止骆家衰败的颓势,在一时的富贵繁华过后,族中子弟凋敝,家业不继,早已风光不再,只凭着那残存的往日荣光,偏安一隅,令旁者叹惜。 “咳,那骆家找来的人被招进宫中后,又如何?”颜烟轻咳着打断了他的自述,让他接着说被萧钧召见的那人。 李齐干笑两声,道:“也不知那人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官家当天就病愈了,只是仍有反复。这病说来也奇怪,上个月就发作过一次,也是召见了那人才好转。” 颜烟奇道:“难道每隔一个月便会发病一次?” 萧钧莫不是名女子? 她脑海中刚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便被她自行否决了,也太荒谬了些。 “算来确实如此。”李齐不知道她说这话时是在想些什么,倒是肯定了她的猜测,“官家如今已有数日不曾上朝,前些天又召见了那骆家的人,结果贴出了皇榜,收购这些药材。” “李医官,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有人走入隔间,话语间颇有责怪之意。 李齐见到来者,慌忙施礼:“院使大人。” 程院使孤身走入这隔间中,他听闻有人送来所求药材,便亲自进行查验,确认无误后特来酬谢。 “三位将岁兰送来,便是救我等于水火的恩人啊。”他对颜烟三人躬身道,“其余药材也并无问题,品质亦是上乘,只是与我等所需的量相比却仍有不足。” “小可今日前来,不过是取了其中一些,方便验看。”凌耀与李齐做药材生意,到这医官院中,见过程院使几面,也打过交道,“就是不知院使大人需要多少,报个数,也方便将剩余的药材送来。” 程院使听他说有余货,眼前一亮,比了个数目:“光是岁兰干花的花瓣部分便要二两,可拿得出这些?” “院使大人尽可放心,这些量,小可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凌耀对他打了包票。 程院使见他不似扯谎,满意道:“如此,便妥当了。” 他唤来学徒,与凌耀签了文契,付了定金,约定这几日将剩余药材尽皆交付后,便将皇榜中所提的高额赏金如数奉送。 凌耀在李齐将他们三人好生送出翰林医官院后,称谢道:“今日之事有劳李兄了,必当相报。” “令尊此前对在下照顾颇多,我此番也未做什么,凌公子不必言谢。”李齐摆手道,“更何况寻到岁兰也算大功一件,往后凌公子的药材生意,我才更要多多照顾。” 凌耀笑道:“哪里的话,李兄客气了。” “明日逢我休值,凌公子到时可要来我宅上饮酒畅谈。”李齐笑着看向颜烟,“颜小娘子,还有这位闻人公子,也请一同来吧。” 凌耀也瞧出他对颜烟似有别样好感,替她回应道:“既然李兄出言相邀,我怎好拒绝?改天一定前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齐拍了拍他的肩,以作道别。 三人走回到大街上后,凌耀反倒对闻人渊抱怨起来:“李兄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上去对师父有意,闻人师伯为何默不作声?” 他从知道两人定亲后,于人于己皆一直将闻人渊唤作师伯,倒是省了些事。 闻人渊哂笑道:“不过是匆匆见了一面,他又能如何?只是……” “只是这约还是得赴。”颜烟朝他笑了笑,“方才不过随意聊几句,就知晓了不少事,若我登门拜访,恐怕连齐川的宫闱秘事都得告诉我了。” “有道理。”凌耀挠挠头,转回到正事上来,“多亏李兄,我们不用再去冒着危险去费力探查了,就是有些对不住他。” “若较起真来,我与他又不相熟,他说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颜烟掩嘴轻笑。 闻人渊道:“我们不过是一介药商,小心谨慎些,把这桩生意谈妥便是了。” 凌耀登时了然,点了点头。 说话间三人回到租住的小院,关了门,商量起一些不方便在大街上详谈的事来。 闻人渊道:“李太医说萧钧是去年九月突然发病,且召见骆家寻来的人入宫。虽说可能有些牵强,但我现下只能想到,罗有全是在八月底离开宁延来的齐川,耗些时日打点骆家,算来倒是能对应得上。” “就暂且将那人当做是罗有全,他是怎么得到那骆家引荐的?”颜烟实在想不明白这点,“萧钧又为何会召见他?” “那人入宫后,萧钧所患之症药到病除,只是仍会每月反复发作,无法彻底治愈。”凌耀在一旁念叨着萧钧所得怪病,“师父,我刚才就想问,他这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竟如此奇怪?” “首先,齐川的君王应当确实是名男人。”颜烟朝闻人渊看去一眼。 闻人渊哑然失笑:“是,他是当年齐川大王子萧钰王弟,这才代替他承袭王位,不可能有误。” 颜烟正色道:“那依我所学来看,他所患的恐怕不是什么疾病,而是中了某种毒药。” “我在血盟时,曾听闻这世间有某些药物可用以控制人,虽不会直接致命,却能令人生不如死,仅能通过其他药物缓解而不能根除。”闻人渊沉思起来,“难道萧钧是被人下了此类毒药?” -- 第163页 颜烟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毒香!” “什么?”凌耀听她忽然叫起来,被吓了一激灵。 “阿渊,你还记得我们在兴湖附近遇到过的那位周伯吗?”颜烟转头去问闻人渊,因推知出线索而激动起来。 闻人渊点头道:“记得,他本名叫周俊,是金虹派掌门冯文涛的师兄,不过这两人已同归于尽了。” “周伯是个可怜人。”颜烟低叹一声,“他的娘子并非自缢身亡,而是死于冯峰涛的鞭下。当日我给他娘子看过病,发现她的五脏六腑皆有损坏,但并无遭受外伤。后来前往金虹派地界时,才从周伯口中得知,冯文涛在五年前得到了某种毒香,用在他的娘子身上,好操控他为其行事。” 她将那日从周俊处听来的事,向闻人渊与凌耀两人细细说了一遍。 “现在却是无法得知该种毒香之名。准确地说,那毒应当是由两种药物构成,服下药引后,每当使用另一种香药时,即可激发毒性。”她按自己的理解,对此毒做出解释,“罗常贤与冯文涛是旧交,罗音织亦是个惯会使用各种毒香的人,很难不将这两件事关联起来。” “这岁兰应当就是用来制作这种毒香的解药的。”闻人渊眉头微皱,“照这么说来,罗常贤那时与千山宗的钟临约在余山村附近山崖上见面,又刚巧是岁兰开花的那段时间,可能便是为了采摘这兰草。” “他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非要将人约在余山村附近吧?不过他被你击落山崖,是以未能将岁兰带回,而没有岁兰便无法制作缓解毒症的解药。”颜烟越说越觉得事实应是这样没错,“按周伯所言,此毒被引发后,解药就需得按月服用,消耗不菲,原本所存的岁兰恐怕已被用完,所以这才不得不张贴皇榜求购。” “李兄说,萧钧这怪病是当年继位后不久就得了的。”凌耀此前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事,知道他们在追查御刀门与当年战事的关联,“难不成罗常贤在那时就对他施下此毒?” 闻人渊道:“君王饮食皆有内侍负责验食,这药引服下后应当不会引发异状,这才能骗过旁人,倒是能解释得通。” “但若要让此毒发作,也就是让萧钧表现出病症来,需得令他嗅到对应的香药才行。”颜烟又被难住了,“听闻当时罗常贤助宁延击退来犯敌军,战后受到先王褒奖,扬名天下,又如何还能接近齐川君王的身侧?” “这个问题,直接去问萧钧就行了。”闻人渊看向她,“那李太医便是我们的切入口,就待明日赴约时再详做安排了。” “明天一早,我先将这批药材送去医官院。”凌耀露出狡黠笑容,话语间带着几分顽皮语气,“师伯快教教我和师父,该如何不露痕迹地从他嘴里再多套出些话来。” 第90章 付之一炬 罗有全被迫与罗常贤一道留居在宫中,这天上午便得到翰林医官院的传报,据说是已购得了足够取用的大批岁兰。 他大为讶异,叫住将成筐药材送来寝宫侧殿的药工,问道:“这岁兰是从何处购得,怎么一夜就能拿出如此之多?” 那药工搬着一筐药材,老老实实地说道:“昨天有两男一女一行三人到医官院,其中一位是与李太医相熟的药商,当场签下货单,今日便如数交付了,可领到了不少赏金呢。” “是么?那倒正巧。”罗有全点了点头,让他将药材搬入屋中,分类放置在架上,方便他取用。 皇榜刚贴出没过几日,便有人将极为难得的岁兰送上门来,他是不信这世间会有如此巧合之事的。 岁兰与那名为墨蛇的黑色毒蛇是为伴生,他当日从秋绮枫口中得知颜烟击杀墨蛇之事,便推知身为医仙谷弟子的她应当会将岁兰一并收入囊中。 此前得知她与闻人渊皆未身亡一事,更让他惊讶不已。 “会是你来了么?”罗有全低喃着,从药筐中拾起一朵已被制成干花的岁兰花朵,指尖微微发力,将它捻成碎末。 细碎的花瓣粉末在指尖留下独有的淡雅清香,令他眯起眼睛,不悦地将其抖落到地上。 他发出一声嗤笑,又转身步入偏殿内室,对罗常贤道:“如今岁兰已得,其余药材业已备妥,父亲可以开始制作解药了。” “这么快便都准备好了?”在内室闭目养神的罗常贤睁开眼,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你做事倒愈发稳当了。” 罗有全笑道:“多亏父亲教导有方。” 罗常贤朝他看了一阵,开口道:“将我推去挑选药材。” 采购到的药材充足,配药制丸之事并不困难,不过一夜时间,罗常贤便做好了解药。 那二两岁兰干花被全数消耗殆尽,提炼精制后,统共就制成了一枚鸽蛋大小药丸,装在青瓷药盒中,由罗有全带去呈给萧钧。 “草民不负官家所托,苦心炼制成这枚丸药。”罗有全双手托着药盒,拜见萧钧。 萧钧屏退内侍,独坐在殿室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这药可彻底解除朕所中之毒?” 虽已至春季,寝宫中却仍生着火盆,这能让他感觉好受些,因毒发而导致的疼痛也不至于那般刺骨。 “此药服下后,必可保官家无虞。”罗有全应道,渗出一身冷汗。 自胧影香被研制出来那日起,这世上就从未有过一次就可彻底解除其毒性的解药。 -- 第164页 萧钧面无表情道:“呈上来吧。” “不知官家可否将那曲谱的下落,依约告知草民?”罗有全却并未即刻呈上,只将手中的药盒捏得更紧。 萧钧强忍着自浑身骨缝中传出的阵阵钻痛,起身从袖袋中抽出一册被卷起的书卷来,递往他面前,冷笑道:“你可是想要这曲谱?” 他手中所执书卷正是《魂曲》的曲谱,此为母本,就藏在他寝宫床榻之下。若非他上月毒发时为捡食滚落的解药,误触榻下地砖暗格,也不会在中空的地砖内发现这曲谱。 “正是。”罗有全抬眸看去,登时目露喜色,伸手欲接。 “那你便想着吧。”萧钧在他将要触到前猛地抬手,当着他的面,将那书卷拦腰扯裂撕碎,尽数掷入一旁的火盆中。 “不好!”罗有全低呼一声,前扑去救。 纸张遇到炭火,直接被席卷而上的火苗吞没其中,烧成灰,化作烟。 他拼着手臂被烫灼出一片水泡,也只抢下几张被烧去大半的碎纸,拍去附着其上的火焰后,便仅能依稀辨认出几处不成篇章的字迹。 如此苦心经营便是为谋求《魂曲》曲谱,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面前付之一炬,罗有全怒火中烧,当场发作,仗着自己身怀武技足以脱身,不管不顾地将手中药盒掷在地上。 青瓷碎裂成了几块,丸药从中滚出,他跟着一脚踏上,将其碾成污泥,混在碎瓷片中,已是无法再服用了。 萧钧经正要唤侍卫进殿护驾,却被罗有全按倒在座上。 他自腰间抽出那把以镔铁作骨的油纸折扇来,以袖遮挡,不教守在殿外的侍卫发现,轻巧地压在萧钧喉间。 “没有解药,舅舅还能活几时?”罗有全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冷笑。 萧钧咬着牙,气息奄奄道:“就算你们跑了,骆家也跑不了。” 罗有全眸光闪了闪,忽又笑道:“我姓罗,那骆家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干?” 说罢,他收回手,将折扇转过一圈,插回腰侧后,兀自步出殿外。 萧钧浑身肌骨着实疼痛难耐,一时无法发出声音来,只坐在那儿瞪着他离去。 那些守在寝殿门口的侍卫,并未听到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竟目送罗有全步入侧殿。 约过了一刻钟,萧钧才缓过气来,拍着座椅扶手命侍卫拿下那对父子,生死勿论。 那几名侍卫惊觉不对,撞开侧殿大门后,发现已是人去楼空,忙调动宫中禁卫,严守宫门,四下搜查缉拿。 这日午后,凌耀得了李齐托他家中小厮送来的请帖,在临近傍晚时带着颜烟与闻人渊前去登门拜访。 三人沿着御街向城西李齐的住处走,却见街边乱哄哄的,几队齐川士兵往前方同一处汇集而去。 与其他路人相同,出于好奇,颜烟拉着闻人渊驻足看了一阵,发现前边居然是骆家宅邸。 “这骆家不是官家的母家么,怎么被治罪抄家了?” “骆家早就气数已尽,不就仗着此等身份么?只怕哪里又得罪了官家,这籍没家产也在意料之中。” 身周几名书生打扮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让颜烟听了个分明。 不过,三人还是不知详情,而此事并非他们目前的主要任务,便只停留了片刻,继续往西街的巷子弄堂中走。 李齐派出请帖后,从送帖的小厮口中确认过凌耀会前来赴约,见差不多到了时辰,亲自在门口迎接。 “诸位今日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他见颜烟也跟着来了,不禁喜形于色。 他这副模样惹得闻人渊直盯着他看,口中说了几句客套话。 李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忙吩咐下人安排晚间宴席。 只是请帖中提到是要请凌耀喝酒,宴席中却无半点酒水。 “今日是我爽约了,没法与几位一同畅饮,还请见谅。”李齐向他们致歉,“几位到访前,宫中便派人传话来,命我今夜亥时入宫随侍,这喝了酒怕耽误事。” 临时被调入宫中值守,令他现下也无法尽兴。 “无妨,要品李兄家的好酒,也不急于这一时。”凌耀笑着应道,借着低头吃菜的工夫,往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偷偷看去。 这事倒是赶巧,他们原本的打算需要稍作变动调整。 颜烟朝李齐柔柔一笑,目露好奇地问道:“李大哥可知官家所患何病?竟如此严重,需得太医们时时照看。” 李齐被她这一声“大哥”唤得酥了半边身子,假意咳嗽一声,道:“这也别无他法,只愿有了岁兰后能缓解一二。” “李兄,今晚我们跟你一起入宫如何?”凌耀在一旁帮腔,“也好给官家诊病,说不定就能知道了呢。” “不可不可。”李齐滴酒未沾,头脑清醒得很,一听就立马拒绝。 凌耀装着一副纯良的模样,道:“我也不是要做别的,就是为了我这师父。” “你师父……”李齐看向颜烟,放下了手中筷箸,“颜小娘子?” “实不相瞒,我师父也是精通医术之人,恐怕比我爹爹还要厉害。”凌耀不吝言辞地夸耀赞美着颜烟的医术,“我带来的这批这岁兰,便是她采摘来的。听闻萧官家之病离奇,师父对此很是好奇,就想问问能不能借这机会,好近距离观察。” -- 第165页 颜烟羞赧地垂眸道:“岁兰颇为珍贵,以至于其具体用途仍在探索中,不知是什么疑难杂症需要用到它,就光想着一探究竟,说到底,是习医之人的好奇心作祟罢了。” “在宫中任职的太医,定是比江湖郎中懂得更多。”闻人渊坐在她身侧,故作嘲讽,“连李太医都不知道萧官家的病因,你又何必班门弄斧?” 颜烟连看都没看他,只对李齐道:“想来王宫并非这般好进的,李大哥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激将法虽然简单,且用得有些明显,但凭凌耀对李齐的了解,这招对他极为管用。 果不其然,李齐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只觉得刺耳,像是在暗讽他能力不足似的。 “带人进宫也不是不行。”他不想在颜烟面前露怯,“只是……” 颜烟见李齐仍有犹豫,朝闻人渊和凌耀望去一眼,笑了笑,又对他道:“若我等存心想害官家,便不拿岁兰出来了。不过我们三人同去,着实是太多了些,要不然……就只我一人做个医女学徒,随李大哥进宫,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与颜烟独处的机会,对她颇有好感的李齐又怎舍得错过。 他转念又想,凌家家学渊博,颜烟能当凌耀的师父,必然也是有些本事的。而凌耀与他又相识多年,虽是年轻,但行事向来磊落,不是个会做出坑害他人之事的人。 “行吧。”他揣度一阵,最后还是点了头。 第91章 潜入禁宫 萧钧的寝宫依山而建,罗有全在回到偏殿后便锁了门,打算从后窗翻出,逃离王宫。 罗常贤见他要丢下自己,拽住他道:“我知道宫中密道,能确保你我父子二人安全无虞。” 事急从权,罗有全清楚萧钧不过是被他暂时制住,不敢多做耽搁,听说有可供离开王宫的密道,来不及多想就只能带上他,一同从侧殿后方绕出寝宫。 未行出多远,他就见宫中骤然多出数队巡守,料知是萧钧派出前来搜捕他们两人的禁卫。 齐川王宫西北侧与山峦接壤,寝宫本就建在山腰处,两人靠着曲折山道与嶙峋山石躲避追杀他们的禁卫军。 罗有全推着罗常贤所坐轮椅,靠在樟树巨木后,避过迎面而来的一队侍卫,压着嗓音问道:“该往何处去?” 这轮椅在当前情形下很是碍事,罗有全几度想将他丢下,凭他的轻功,独自离开王宫是绰绰有余。 但此时巡查他们两人的侍卫们已开始加紧收缩,若舍弃罗常贤,说不定会被他立刻反咬,倒不如继续将他带在身边保护,好凭那所谓的密道逃出生天。 “往山上走。”罗常贤倒是惜命,即刻为罗有全指明方向。 凭借着当年的记忆,他带着罗有全顺利地避过侍卫,一路寻至那条鲜有人知的王宫密道,开启了入口处的机关。 “这便安全了。”罗常贤在罗有全推着自己进了密道后,又不知触碰过哪处机括,入口处的石门闭合,将两人藏入黑暗中。 罗有全吹亮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借着微弱亮光往前探了二十来步,却见这通道内部竟被一面土墙封住了去路。 “父亲难不成是想与孩儿同葬一室?”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返回去找罗常贤。 罗常贤见前方被土墙封路,也感到讶异,连声道:“当年并非如此啊。” 罗有全正要再说,却听阵阵脚步声从他背后石门传入,慌忙灭了火折,噤声细听。 密道石门外的来者不少,并非只是巡逻路过,像是要一直守在此处,让他暗道不妙。 罗常贤未能想到此密道被封,现下门外又有人守着,无法原路退离,便只能从那堵土墙着手了。 罗有全放轻了脚步,带着罗常贤摸黑来到土墙前,气恼道:“希望这土墙不会太厚。” 两人入宫见驾时被搜过身,罗有全手边只留下了那把看似寻常的镔铁折扇,当下便以扇作锹,往土墙上凿去。 罗常贤练刀法时也练过臂力,双腿虽断无法走动自如,但对他所练的上盘功夫影响并不是太大,为保自身周全,跟着一起用手挖土。 这土墙被夯得严实,垒墙时又掺过黏土与米浆,罗有全那镔铁扇凿上去只砸出个浅痕来。 两人不得不施展出几成内力,这才让凿墙挖土的工程得以进行下去,进展缓慢,好在动静不大,不会被守在外面的人察觉。 当晚亥时,装扮成医官院学徒医女的颜烟,独自跟随着李齐来到王宫西侧门外。 宫门处的守卫认识李齐,招呼道:“李太医今晚也是入宫随侍?” “是啊。”李齐见他在打量颜烟,忙递上医官院的腰牌,“她是新收的学徒,带来帮个手,也好长些见识。” 颜烟也跟着递上腰牌。 医官院的腰牌是用木制,刻了姓名之类的信息,仿制起来并不困难。 御医们收学徒是常有的事,也常有被带来宫中见习的,这情况守卫们也是知道的。 “应当的,请吧。”守卫验过腰牌,确认无误后予以放行,“今日宫中出了刺客,追捕未果,两位还请多加小心。” 刺客? 这一变故导致颜烟心中生出不安。 但现下已顺利进入宫中,她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一半,打叠起精神准备随时临机应变。 两人入了宫门后改换步行,另有两名侍卫当即跟上,一前一后地护送他们前往寝宫。 -- 第166页 闻人渊与凌耀在颜烟跟着李齐出发时,便一直尾随其后,此时到了西北侧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地望见她进了王宫。 这片山算是齐川宫廷园林的一部分,但因占地颇广而少有侍卫看管。 齐川王宫西北侧只以这山峦作屏障,未建高墙,从他们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只要能避过宫中侍卫,就能施展轻身功夫直接进入王宫。 彦夜时分,本应夜阑人静,只是今日忽生变故,宫中侍卫仍在搜寻所谓的刺客,点了不少火把,远远望去,像是游走在人间的赤红星光。 闻人渊见如今巡逻值守的禁卫排布有不少变动,不似昨日见到那般,且宫闱各处加派了不少侍卫,只能重新观察以找出他们巡逻的路线规律。 到底是经过多年历练的血盟之“魑”,他很快就规划出一条恰好能避开各处侍卫的路线。 “你且在此处隐蔽,等着接应我们。”闻人渊对凌耀嘱咐道,“现下是亥时初刻,若敲过五更我们还未回来,便是有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此行任务算作失败。届时你务必见机行事,及时脱离,传信给非逸。” “好。”凌耀点头答应,心下为自己能参与血盟的行动而激动不已。 交代完后,闻人渊专心在了潜入禁宫这件事上。 北侧山腰是萧钧寝宫所在,宫闱楼阁亦是散布坐落其间,依然亮着几处灯火,映着夜空,为云雾染出几抹色彩。 闻人渊顺着延伸入禁宫的山脉,飞身而出,轻巧地落在宫室檐顶之上。 他蹲距在屋脊处的兽首鸱吻后,打量着正巧从底下巡逻经过的侍卫,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来,覆在脸上。 为方便夜间行动,他本就穿着一身玄色短打,这面具亦是涂过黑漆,戴上后更是令他在黑夜中彻底隐匿了身形。 见这队侍卫渐行渐远,他自殿堂屋顶急奔而出,跃至临近的宫阁,落下后脚步未停,足尖轻点,接连跳过几处屋檐,几个起落后便达数十丈开外,沿着西侧山丘一路潜行。 他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颇为熟练,抽身换影间未发出半点声息,大概是以前常去暗中处理一些人或事时练出的功夫。 这或许也算是他在时隔许久后,再次回归“魑”这一身份。 在闻人渊赶往萧钧所在寝殿时,颜烟已到了偏殿,见到与李齐一起当值的另一位孙姓医官。 “这几日未见,你是从哪找来这般娇俏的小娘子当学徒?”孙医官昨日未在医馆当值,不知收购岁兰之事,也没见过颜烟,只是取笑李齐。 “别乱说。”李齐辩解道,有些尴尬地朝颜烟看去一眼。 颜烟却顾着打量这王宫偏殿中的陈设布置,没听他们两人说话。 孙医官笑了几声,道:“今日官家这病恙有些不太好,此前去瞧时便有些神志不清几近昏迷。你这会儿来正好,我也该去看顾官家了,等过了子时换你去。” 萧钧临时召他们入宫,却也不曾说他们一起去正殿值夜,这轮流守着一个时辰一换,也能抽空歇息片刻。 孙医官收拾妥当,提着药箱去了正殿,留下李齐与颜烟两人独处。 李齐得了机会,想与颜烟亲近又不得其法,只好东一句西一句地找她闲谈。 “颜小娘子是如何收得凌公子为徒的?”他对这事很是好奇,“凌郎中竟未反对么?” 颜烟微笑道:“那天凌耀将白附子与白附片两种药材弄混,我指了出来。之后他便说要拜我为师,凌郎中也并未表示反对。” “凌公子大概只是想借机离家经商而已。”李齐曾在凌家那妙存坊留过一年,知道凌耀心不在习医,好在他上头还有位亲哥继承家学,言行举止颇有其父之风。 “可能吧。”颜烟点点头。 “不过能使凌郎中未有意见,想来颜小娘子的医术是相当高明了。”李齐笑了笑,又打听起别的事来,“哦,还不知颜小娘子师承何处?” 颜烟随口道:“不过是名江湖游医罢了,不值一提。” “此言差矣,这游医中还不是有‘圣手医仙’那般的人物?”李齐感慨起来,“若我今生有缘得见,便是了却一桩心愿了。颜小娘子是宁延人,可也曾听过医仙谷之事?” 颜烟身为医仙谷弟子,因不想与他多谈此事,昧着良心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李齐见她摇头,反倒向她夸耀起医仙谷谷主的事迹来,言语间对那“圣手医仙”颇为景仰。 颜烟本就不太擅长与人交流,闷着头听李齐说了这许多,还时不时地找她搭话,暗自叫苦不迭。 她边听边取来茶具,顺手将砂瓶搁在茶炉上煮水,又擂开一块蒸青茶饼,以少量沸水调膏后,再次注水回环,以茶筅搅动击拂,点茶泛花。 好不容易等到他说话停顿的间隙,颜烟将这盏茶递了过去,苦笑道:“医仙谷谷主宅心仁厚,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着实令我等习医之人钦佩。李大哥说了这许多,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李齐自知谈及“圣手医仙”的事,就会不受控制的话多,窘迫地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喝下一口,又道:“让颜小娘子见笑了。” 颜烟轻摇着头道:“李大哥如此年轻便当上了医官,假以时日,在医学上定能有所成就。” “颜小娘子身为女子却醉心医术,学识渊博,这才令人钦佩。”李齐听她夸奖自己,放下茶盏,眼睛发亮地看了过去,“说起来,在下有一事想问,颜小娘子可曾许配人家?” -- 第167页 第92章 魂牵梦萦 颜烟被他问得一愣,急急地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踩到裙摆,险些摔倒。 “颜小娘子小心。”李齐忙伸手去扶。 “不用!”眼见着他就要碰到自己,颜烟疾呼一声,抓住了桌角,还未来得及站稳就又往后连退好几步。 大概是在尚未记事时形成的心理阴影,虽说离谷大半年,已经逐渐习惯和陌生人进行交流了,但她果然还是不太能接受陌生男人——尤其是这种别有用心的——离自己太近,更害怕被触碰到。 本以为会就这样径直摔倒在地,颜烟索性闭上眼睛等着跌跤,事态发展却未如她设想的那般,后背撞在什么东西上,倒是让她恢复了平衡。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李齐双目圆瞪,伸着手指,指向她身后。 “鬼……” 未及他说完这个字,颜烟身后便蹿出一道黑影来,抬手在他后颈处一记重击。 李齐应声倒地。 颜烟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发现那黑影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自己最为熟悉的。 “这面具我从未见过,真好看。”她几步凑上前去,抬手摸了摸那面具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你师兄也有一个,你没见过么?”闻人渊拉住了她的手,自行揭下黑漆面具,无奈道,“这血盟鬼面哪里就好看了?” 他所用的黑漆面具以特殊木材制成,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浮雕着鬼面獠牙,于暗中骤然见到,颇有些狰狞骇人,大概也只有她才会觉得好看。 “你戴着当然好看。”颜烟朝他笑道,“你果然还是跟来了,现下该怎么办?” 她边说边看向被闻人渊打晕,躺在地上的李齐。 颜烟知道李齐是对自己有好感,她能跟进宫来也是利用了这点,问她那个问题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她撇了撇嘴,端起身边桌上的茶盏,小心谨慎地推开半扇窗子,将剩下的茶水往外头窗下花草从中泼了个干净,“况且我在给他的茶里下了药,就算你不来,我也是能解决的。” 原本说好是由她跟着李齐入宫见驾,最好是能单独面见萧钧,听那孙太医说他神志不清,心中判定得抓住这个机会,是以在擂茶时,将藏在指甲缝里带入宫的蒙汗药偷偷加了些进去。 她算过时辰,配好了用量,差不多能让他在喝下这加了料的茶后挨过子时,与孙医官交接完后过一阵才会昏迷。 现下倒好,李齐被闻人渊打晕了,不知要几时才能醒来。 说到底,闻人渊还是不放心让她独自冒险行事,这算是关心在乎她,还是觉得她能力不足呢? 闻人渊将李齐搬到桌边,让他趴着继续沉睡,抬头对颜烟道:“我还以为你只会治病救人,什么时候也学会给人下药了?” 颜烟轻哼一声:“我都被人算计过那么多次了,还不能自己做些蒙汗药、毒药什么的,拿来先下手为强么?” “我只是有点担心……既然你有准备,倒是我多管闲事了。”闻人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齐对颜烟说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现下她竟还有些责怪的意思,让他心中满不是滋味。 之前见她安然无恙,还笑着说自己戴那鬼面好看时,产生的那种喜悦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颜烟自他这话中知晓本心,又听他语音低沉,才觉察到他竟是在吃味,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轻扯着他的衣袖,低声抱怨道:“我可没说你多管闲事,只是孙太医还守在正殿内,有些苦恼该怎么瞒过他去。” 闻人渊看了她一阵,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暖声道:“既然我来了,这事就轮不到你操心。” “这外头怎么没半点声息,守着的侍卫呢?”一直压着嗓音说话的颜烟,忽然意识到周遭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她来时就听说今天宫中有刺客,来时路上见到的不少侍卫巡逻,更不用说这齐川君王的寝宫,早就布下了数队禁军值守,还有几名守夜的宫女内侍,但她刚才开窗倒水时竟没见到外面有人。 “离这边较近的守卫和几个宫女内侍,在我来时差不多都解决掉了。”闻人渊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话会有歧义,又补上一句,“只是打晕了,没伤人性命。” 颜烟早就知道他很厉害,但没想到能在这禁宫中,也如入无人之境那般轻松自在,朝他投去称赞的眼神。 “走吧。”闻人渊朝寝宫正殿的方向偏了偏头。 由于不知在宫中四处巡逻的侍卫何时会再经过,两人还是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侧殿隔间。 萧钧自申时起就因身体不适早早地歇下了,此时如孙医官所说,虽不至于彻底昏迷不醒,却也尚在沉眠中。 他与齐川历代君王不同,就寝时不喜身侧有人,是以那些宫女与内侍素来只留在侧殿守候,这对要偷闯正殿的两人来说反而省了些麻烦。 寝宫正殿大门紧闭,若要开启,未免会惊动守在附近的人,颜烟与闻人渊返身绕至侧面的窗前。 此时已敲过三更,寝宫中的灯火大部分都熄了,只亮着几盏长明灯,透过窗棂内的一层青纱帘幔,映出一片昏黄。 颜烟透过纱幔,未能看见萧钧睡在何处,却刚好瞧见孙医官坐在寝殿侧厅中,在这最为困乏的时刻,手撑着额头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 -- 第168页 闻人渊想将窗子打开,被颜烟按住了手,转头见她在窗前草木丛中摸索了一阵,捡了块细小的卵石。 颜烟谨慎将手伸入窗格间,挑开纱帘,运转内劲,右手指尖一弹,那颗小石子瞬时击中孙医官的头后风池穴,让他的手再也撑不住头,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闻人渊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这隔空打穴的功夫是愈发厉害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垂上,颜烟只觉得身子一阵酥麻,忙捂住耳朵转头朝他看去,见他已顺手将那鬼面又覆在脸上。 闻人渊见她目光奇怪地看着自己,解释道:“你是李太医带进宫的学徒,万一惊动旁人也不容易起疑,我不好直接露面,就在暗中护着你。” 颜烟微红着脸点头,伸手将窗子拉开半扇,跟他一同翻入殿内。 闻人渊朝上指了指后,向她示意后,纵身跃上屋梁,消失在灯光照不见的暗处。 颜烟振作精神,轻呼一口气,在地上找到那块卵石,捡了回来,又绕过孙医官,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达里间,见到了卧在榻上的萧钧。 这是张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面孔,只知道萧钧与她师父谷仲仁的年龄相近,刚及不惑,但因常年受到毒药侵害,显得更为苍老,此刻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过眉头。 颜烟还在考虑要如何为他诊病,萧钧脸上忽现痛苦之色,发出一声重喘,随后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闭着眼急促地低唤太医。 “官家莫急。”颜烟怕他再喊起来惊动殿外守卫,只能假装成是医官。 萧钧一直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又因夜深就寝,此间只点着一豆小灯,倒也认不清原本究竟是谁在陪侍守夜。 颜烟见他这般,壮着胆子上前请脉。 她借着微弱灯火细观萧钧,见他面色如常不似病容,体有轻微异香,低喃道:“果然一模一样。” 这与当日渔村外所见那妇人的症状完全一致,甚至更严重些。 她诊出萧钧体内脏器受损极为严重,身体机能早已不堪重负,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之前所猜测的没错,萧钧应该也是中了那毒香。 颜烟想着这与御刀门罗家脱不了干系,却不知其人现下身在何处,又想这毒需得用岁兰制药去解,但看情形似乎并未服药。 这宫中侍卫四下缉捕的刺客只怕就是罗有全,在她未入宫前是又发生过什么变故? 她秀眉微蹙,从袋中取出一只白瓷瓶来,从中倒出一小枚药丸来,喂他吃下,细语道:“这是官家所求的岁兰,或可减轻些痛楚。” 颜烟与萧钧并无纠葛,来时就将一瓶岁兰制成的丸药带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虽非真正的解药,但理应能起到些作用。 萧钧费力服下药丸,在剧痛中半昏半醒地微睁开眼看去,却在朦胧灯光中,以嘶哑的嗓音低呼起来:“是你?” 颜烟一怔,不敢有所动作,却见他眯起眼望向她的脸,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把自己看成了与她面容极为相似的苍若颜。 她并未辩驳,索性将错就错,眼睛往上方飞快地瞄了一眼后,趁势打探起往事,问道:“还认得我么?”” “宁荣公主……王嫂。”萧钧咧开嘴,竟露出微笑的模样,“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颜烟故作深沉道:“当年之事,果真与官家有关。” “这……”萧钧有所动容,对她解释起来,“你不该这般称呼我,这位置理应属于王兄。” 颜烟在脑中迅速整理了一遍此前从师父那儿听来的事,萧钧的王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萧钰。 她眸色微暗,语气淡然道:“但如今的齐川王是你。” “是该怪我。”萧钧说话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是我把王宫密道的事告诉给了别人,让他将你从祈福之地的暖池劫走,把你藏起来,好让王兄无心继续次日的登基大典。” 颜烟闻言惊诧,她万不能想到,苍若颜当年失踪原来竟是萧钧造成的,忙追问道:“将我劫走之人是谁?” 第93章 睹物思旧 “是骆知彰出的主意……他还让我与王兄说,你是宁延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萧钧苦笑起来,“没想到王兄在听闻此事后,贸然发兵……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战场上殒命。” 颜烟奇怪从他口中说出的骆知彰这个名字,应该便是去李太医家途中见到的被抄家的骆家之人。 她并不认识此人,但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一时间觉得有些难受。 如此看来,萧钧与骆家是积怨已久,却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等到今时今日才对其出手严惩。 难不成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那骆家人手中,这才忍耐到今日,和罗有全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 她对这些君王朝廷之事实在是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听他继续说话。 “这不是我的错。”萧钧急道,“我从未想过会害死王兄,也不想取代他。我只是……想向父王证明我也不差,我能成为辅佐王兄的人……而不是只能去主持修园子办庆典之类的琐事。” 他在颜烟面前一直自称“我”,看来的确是将她当做了苍若颜,于激动中透露了些隐瞒多年之事,同时也将他这四十年来埋藏心中的苦闷一并吐露了出来。 -- 第169页 颜烟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与她师父算是同龄的齐川王,此刻看上去居然像是个无助的幼童,一味央求着获得谅解。 萧钧看着她的眼睛,言辞恳切道:“我已按王兄所言,将那《魂曲》的曲谱彻底毁去了,他们永远都得不到。” “曲谱?”颜烟更是诧异。 难道这齐川王宫中留存着另一本《魂曲》的曲谱? “王兄,我还不想死……救救我……”萧钧朝她伸出手去,随后竟发出三声恨呼,“骆知彰!骆知彰。骆知彰……” 他的呼声初时响彻殿室,却一声比一声渐弱下来,不支地再度陷入到昏睡中去。 “走。”旁听两人对话的闻人渊从梁上跳下,揽着她从原路离开。 那呼喊声惊动了守在侧殿的宫女与内侍,也引来了在外围巡逻的禁军侍卫,顿时响起一片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闻人渊赶在这些人奔至寝宫正殿前,将颜烟安然送回侧殿里间,指向李齐道:“等我离开后把他叫醒,然后拿着腰牌即刻出宫,我们宫外会合。” 颜烟赶紧应下,看着他又翻出窗外,瞬间消失不见。 等确认闻人渊安全离去后,她看着服下蒙汗药仍未醒来的李齐,连声叫道:“李大哥,快醒醒。” 李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地瞪向颜烟,惊惶地颤声叫道:“鬼,有鬼!” “这世间哪有什么鬼。”颜烟后退一步,掩嘴偷笑,“李大哥定是劳累过度,看花了眼吧?” 李齐只觉得脖根处疼得厉害,按揉片刻后清醒不少,问她道:“我怎么睡过去了……现下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了子时。”颜烟装出着急的模样,“官家方才呼喊起来,怕是不好,快些去看看吧。” “糟,竟误了时辰。”李齐抹了把脸,忙抓起带来的药箱,匆忙赶去正殿。 颜烟听着外头逐渐人声嘈杂起来,便留在原地暂避风头,没有随他同去。 在侧殿等了没多久,她就见李齐折返回来。 “殿外有不少守卫被人打晕,或许是刺客出现了。”李齐皱着眉向她解释了几句,“官家刚才忽又病发,现下好转了些,体征平稳,未伤及性命。这孙太医也不知怎么回事,睡那么沉,险些叫不醒,难怪没来喊我换班。” 颜烟脱身时忘记把被她点晕的孙太医顺道唤醒了,不过好在这样一来,更是无人知晓她进过寝殿。 她思索片刻,从衣袋中又取出那瓶岁兰丸药来,交给李齐,道:“好在官家无恙。不知交付给医官院的岁兰现在何处,这是用岁兰花瓣制成的药丸,可直接服用,或许能有些效用。” 李齐将信将疑地从她手中接过瓷瓶来,拨开瓶塞看了一眼,倒是嗅到了那股已有些熟悉的岁兰花香,当即收下,朝她施礼道:“多谢。” 颜烟摆手道:“为官家治病要紧。” 不知这粗制而成的岁兰丸药能起到多大作用,若是能暂时减缓毒发,便算是功德一件了。 “不过现下宫中大乱,侍卫在到处搜人。”李齐稍稍压低了嗓音,“颜小娘子你毕竟是冒领身份入宫的,万一被查到可就不好了。” “是我不好,要是连累到李大哥你……”颜烟原本就想和他提离宫之事,正好他给了个台阶,“这该如何是好?” “颜小娘子莫慌,你现下的身份是我的学徒,我只说让你去医官院备药,让内侍带你出宫即可。”李齐已想好了对策,“你出宫后就快些回去吧,别掺和这事了。” 颜烟点点头,见他招来一名内侍吩咐了几句,便现出一副乖巧模样,低头跟去乘上软轿回到西侧宫门,对门前守卫再度出示过腰牌后,成功地离开王宫。 出了宫门后,为防他人生疑,她先行往王宫西侧医官院所在的方位跑了一阵,拐过几道街角后才停下脚步,轻喘着气调匀呼吸,一边抬头往周遭打量起来。 “阿渊。”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轻声低唤。 “我在。”闻人渊从街边门洞中现出身形,摘了面具朝她一笑,“我们得先去找凌耀知会一声。” “他也来了?”颜烟朝他走去。 按之前的商定好的计划,闻人渊与凌耀两人应是回到住处,等候她带来消息的。不过,这两人本就不是会放心她独自冒险,而自己却安然留守的性子。 “他也是放心不下你独自涉险。”闻人渊朝西北侧的山上指去,“我和他约好在五更前回去,现下离丑时还有一刻钟,这距离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或者你也可以先回小院去休息,等我们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颜烟了解到他们两人对自己这般关切,内心感动,二话不说地跟上,同往山上去找凌耀。 话分两头,由于夯土墙过于坚实,罗有全与罗常贤停停歇歇地忙碌了至此刻。 其间,他数次返回到入口处去探听动静,发现那群人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却也未进入这密道中来,只怕是等着慢慢将他们耗死。 其实直接挖个地道远比凿墙容易,但在这两人想到这点并付诸行动后,往下挖了没多久,就发现地底像是早有防备般,埋了一大截砖石墙体,只好再去重新凿那土墙。 由于这挖地道的行为,使上方的土墙稍稍有些下沉,两人便从底下挖起,这才勉强开凿出一个能过人的洞来。 -- 第170页 等凿开洞口,罗有全再度点亮火折,见夯土墙后方果然是用砖石另砌了一道墙,也不顾是否会造成过大动静,出掌使出十成功力往那砖墙上猛然拍去。 那石砖垒成的墙体却比土墙薄了不少,在重击之下顺势坍塌,激起一片尘土。 好在这密道中皆是泥地,砖块砸下后只发出沉闷响声,此处离密道入口又有些距离,应当不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罗有全甩了甩手,用镔铁扇将洞口附近摇摇欲坠的砖块敲下,丢到一旁,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罗常贤,从那墙洞中钻了过去。 罗常贤坐着轮椅越过被他们挖出的土坑时颠簸了一下,差点跌跤,抓着椅上扶手,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遇到一处分岔路口,在罗常贤的指引下,向右拐进一处较为空旷的洞室。 罗有全举着火折,见这洞室中摆设着石桌石凳,侧旁用几块木板做了简单分隔,放着一张床榻,也是石制,上面甚至还有一套铺盖,只是搁置得久了,早已变得破烂陈旧。 那石桌上有只灯盏,里面的灯油早已干涸。 不过他很快就在洞壁附近找到了两三罐尚未启封过的桐油,取来其中一罐,倒了些在瓷灯碗盏中,从那破被上撕下布条,浸透灯油后做芯,趁火折未灭点亮了油灯。 不过是一盏油灯,便能照亮整间洞室。 石桌上还放着两副碗筷,墙侧堆放着几捆木材,除去那几罐桐油外,还有十来只瓶罐沿着洞壁摆满了一溜。 罗有全扫视过这些陈设,仿佛能感觉到此处残留着的烟火气息。 显然这里曾经有人住过,而且至少是有两个人。 “怎会有人住在这通往王宫的密道中?”他看向罗常贤,等着他做出解释。 罗常贤并未搭理他,眼中仿佛只能看到这洞室中的这些东西,见其摆设仍与他当年离开时一模一样,不由得触景生情起来。 “我明知你怀有身孕,却也要将你夺走。”他向那张石桌边上靠近,伸手拿起其中一只瓷碗打量着,“你可是对我怨恨至极?” 罗有全不知自己父亲口中念的是何人,却从他此刻的脸上,见到了自己许久未再见过的柔情。 罗常贤发出失意的喟叹:“要是当初带着你,抛下这一切,去到谁也不识得你我的地方就好了。” 若当年他能带她远走高飞,说不定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但若是要达成这事,须得抛家舍业,他承认自己做不到。 罗有全微微眯起眼睛,猜到了罗常贤所说之人是谁,冷笑道:“我当父亲念念不忘之人是谁?呵,原来是那个女人。” 第94章 操戈相向 罗常贤听到冷笑声,回过神,扭头看见罗常贤站在自己身侧,怒喝道:“住口,你这不肖子,岂容你这般称呼她?” 他思及自己如今这般屈辱的活着,全是拜他这亲生儿子所赐,竟从心底生出一股恨意来。 去年五月时,千山宗的水月堂堂主钟临提及退出结盟一事,罗常贤便是送去密函,与他约在余山村附近的山崖,于六月八日那天见面,顺便也能在这段时间内,为罗音织制作胧影香解药搜集岁兰。 但他在那天并未见到想要趁机除灭以免后患的钟临,却见到了自称是千山宗水月堂弟子的年轻男子。 罗常贤与他对话时,在他腰间见到一块龙凤如意纹白玉佩,当即认出此人是闻人信之子,闻人渊,知道他是江湖传闻中的那位追灵公子,更是早就通过某条特殊途径,清楚他亦是血盟的“魑”。 正因如此,他才当场杀心暴起,运刀出招突袭。 但闻人渊的剑招也是不俗,当即格挡反击,化去攻势。 两人对招过百,刀法臻于化境而被称为“鬼神刀”的罗常贤,到底还是技高一筹,向闻人渊胸膛致命处递出杀招。 没想到闻人渊竟以拼着心口挨上一刀为代价,迎向刀锋,斜刺出剑,若罗常贤不撤,伤及性命的便会是他。 罗常贤在与他搏命的过程中也是因激烈对战而昏了头脑,未注意周遭环境,后撤时竟滑落山崖。 他本想自救,抓住了崖壁上伸出的树枝,却因下坠之势过猛无法支撑,甚至因这短暂停滞而没能来得及调整身体姿态,双腿砸在突起的山岩上,随后又落入崖下湍流。 他正是在这几番接连冲撞下,双腿腿骨尽皆断裂粉碎,难以再续。 万幸的是,他被不知为何也逗留在余山村附近的罗有全所救,不至于当场毙命,只是依照后来的情况,不知他得以存活是幸还是不幸。 罗承贤告知他,自己是被闻人渊所害,但他身上被砍中一刀,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因有事要紧,他让罗友全将随身带着的剩余密信送出,并代替自己,去与其他门派的人会合,向一直追查御刀门而过于碍事的血盟之人复仇。 但罗有全在看过那些信件后,却说此事不急于一时。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并不是罗常贤所能掌控的了。 他实在是料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在救下他后,反而以性命作为要挟,责问他这些年瞒着旁人究竟在忙些什么事。 断腿的痛苦实在难以承受,使他不得不将《魂曲》的曲谱与当年两国间的战事,对他全盘托出,同时以利相诱,这才暂且保全了性命。 -- 第171页 罗常贤被救回御刀门暂避风头,美名其曰治疗腿伤,休养生息,实则却因这伤情导致无法恢复正常行走,被迫将御刀门中的实权尽数转交至罗有全手中。 罗常贤沉默不语地独自想了半晌,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掌发痛,回神道:“我是御刀门的建立者,更是你的父亲,不会再允许你继续忤逆我了。” “父亲。”罗有全呼出一口气,稍稍缓和了脸上表情,轻声问道,“可曾对我娘亲动过真情?” 罗常贤未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眉头略皱。 他当年娶吴丹慈,不过是为回到本家而施行的权宜之计,完全谈不上是出于喜爱。 “集儿为何有此疑惑?”虽是如此,但他在所说的话语中仍做出掩饰,“丹慈当年在助我成为唯一继承人这件事上,起了大用,我如何不喜?” 罗有全从未听他说过此事,但知道自己的母亲吴丹慈,正是二十多年前震撼武林,在江湖中活跃一时的制毒高手“百毒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道:“娘亲帮你毒杀了谁?” “集儿倒是聪慧。”罗常贤笑了起来,“自然是骆家正房娘子所出的那位嫡子了。正房老来得子,一朝命丧黄泉,无以为继,便只能让我这原本无缘的庶子承接家业。我才能因此见到你那舅父,得知《魂曲》之事,这才……” “我娘帮你了这么大的一个忙,你却何曾因此而善待过她?”罗有全情绪突转,语气凌厉,“甚至为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竟对她拳脚相加。” 当年苍若颜被罗常贤带回御刀门中,早产生下一名女孩,却在顺从了两年后,趁罗常贤出门有三天不在之时,带着她被唤作烟儿的孩子逃离门派。 罗常贤三日后回来时才得知苍若颜逃走的事,追踪未果,后又得知是吴丹慈放她离去的,盛怒之下责打于她。 罗有全那年方才九岁,却已懂事,当即出面回护,拦在母亲吴丹慈身前。没曾想罗常贤不管不顾地当场打断了他的左腿,拂袖而去。 由于没能得到及时医治,罗有全这条腿便从此瘸了,虽然通过后续治疗与康复,且加强过训练,行走时几乎与常人无差,但稍走快一些,或是跑动跳跃时,总与常人不同,也为此无法修炼下盘功夫,更是因功夫练不到腿上而难以如罗常贤那般精通刀技。 罗有全对此深以为憾,颇为自卑。 然而在去年余山村坠崖之事发生前,罗常贤在他心中一直是位颇具威严的父亲,更是十六年前的江湖义军之首,救驾先王有功,在战火中拯救宁延,于武林中受万人敬仰,是以他此前对他父亲,或许是只怀有敬畏之心,而无怨恨之念。 此时他发出冷笑,话锋一转,低头看着罗常贤道:“当年那个男婴是我杀的,父亲,你可知道?” 罗常贤一愣,目露震惊道:“那年你才十二岁!” “父亲好记性啊。”罗有全单手展开镔铁折扇,不徐不疾地轻摇起来,“那个女人逃离无法追回后,你便接连迎了三个妾室进门。我知道,这皆是因为那三人各有一部分像她,不过是替身罢了,却尽得你宠爱。你对我娘漠不关心,甚至屡次打骂她,而受宠的妾室所生的孩子,还是个男孩,一定会威胁到我在御刀门中的地位,不是吗?所以,我便将他用被褥给闷死了。” 那三名小妾的五官皆有一处像苍若颜,分别眼、鼻与嘴。在苍若颜消失的来年,也是那名眼睛像苍若颜的小妾进门后的第二年,生下了罗音织。 罗有全那时起就明白罗音织得以出生的原因,分明是罗常贤想借由这些相貌与苍若颜有相似之处的女人,再拼凑出第二个她来。 是以他不喜欢那三个妾室,起初对庶妹罗音织也并不亲近。 “你居然从那时起就觊觎着我御刀门的权势。”罗常贤瞪视着他。 罗有全对此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但父亲对那男婴之死并未放在心上,不管不问。可惜我三娘受不了这打击,疯疯癫癫地坠楼死了。 “还有我二娘和四娘,知道为什么在此之后她们就一直未再有孕么? “是因为她们目睹过那惨状,心生惧意,偷偷和我娘讨了避子汤的方子,长此以往,更是坏了身子,不能再孕。” 那男婴出生得更晚些,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想要的其实是女儿,所以就算他杀了这婴孩,罗常贤也不会在意。 罗有全暂停了片刻,又笑出声道:“父亲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事的,因为你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女人而已!” 他想到母亲吴丹慈常年所遭受到的虐待,后来又为此饮恨而终,以及自己因他所致,多年为之自卑的瘸腿,那张本可称温文尔雅的脸上怒气涌现,暴喝一声,挥拳向罗常贤面部击去。 罗常贤早有提防,匆匆转动轮椅向后避开,弯腰抽出藏在座下暗格中的九环金刀来,顺势朝他挥砍而出,口中说道:“我可真不喜欢你这个逆子。” 罗有全后倾避过锋芒,见他持刀相向,也动了杀心,跨步出手想要从他手中夺刀。 罗常贤见他要夺刀,以肘带腕急翻,自下撩起一刀。 罗有全顺手捞起搁在身旁石桌上那只瓦罐格挡,应声而碎,盛在其中的灯油四下飞溅,被他以扇面挡住。 他连退几步,到那几块已成朽木的隔板前,待罗常贤撑着石桌推进时,将镔铁扇合拢,呈笔状握在手中,欺身上前,向罗常贤上身经脉要穴戳扎而去。 -- 第172页 “找死!”罗常贤所用的九环金刀自是比他那折扇要长,占了距离上的便宜,当下持刀过头顶,向后一揽,转为双手持刀再度向前甩劈而出。 罗有全眸光一凛,在瞬息间扭腰折身避过朝自己腹部挥来的一刀,笑道:“来得正好。” 罗常贤虽是刀法精湛,武林中无人可匹敌,但如今双腿尽废,无法再同前度那般腾挪周转自如,竟无法及时收回攻势,刀刃歪斜地砍在了木板上。 他欲将金刀收回,罗有全却将镔铁扇压在刀背上,顺势抬腿自侧面踹在了刀身上。 九环金刀受到内劲激荡,被踢出了一个滑稽的弧度。 罗常贤到底还是受限于行动不便,心知不妙,忙弃刀以双手去转动轮椅迅速向后退去,想尽快脱离罗有全的出招范围。 罗有全跟着踩在那九环金刀上,硬生生地将它踏直后,俯身拾起。 他几步追上罗常贤,拉住他所坐的轮椅不让其逃脱,单手持刀朝他心口捅去,咧嘴露出扭曲的笑容来。 第95章 暖池红莲 罗常贤的心口处被九环金刀的锋刃贯穿。 他未料及罗有全对自己的恨意会有如此之深,竟到了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地步。 罗有全将金刀抽出,手上发力,将罗常贤所坐的轮椅向侧旁推倒在地。 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响,罗常贤从轮椅上滚落,直勾勾地瞪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正好,既然你如此想念那个女人,你便留在这里等死吧。好歹父子一场,可别埋怨我没照顾你。”罗有全持刀站立,冷笑着看他,“不过,在你死后,是不会再有人如此想念你的了。” 九环金刀不愧为御赐宝刀,在他击杀此刀原主罗常贤后,竟是滴血不沾,金色刀身上仍旧映着那灯盏跃动的火光。 他干脆将那几块作为屏风隔断的木板砍成数块,拆成木条,依旧从破被上撕下布条来,裹在木条上制成几支火把。 不过是被刀捅入腹部,罗常贤并未当场毙命,发出低沉滞缓的呼吸声,斜着身子躺在地上,按着伤口处却无法止住血。 罗有全将九环金刀穿过腰带,挎在腰间,拿了火把,往上蘸了些桐油,借着油灯火苗点燃其中一支,看也未看仍有气息的罗常贤,迈步往洞室外的通道另一端走去。 在狭长的密道内没走出多远,他便见到前方有一岔路,同时听右侧拐角处,伴随着晃动的光亮隐隐传来脚步声。 他正要熄灭火把躲去另一侧密道,前方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少门主,怎的只你一人?” 问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身后则跟着一位青年,这两人是父子。 中年男人唤作卢三丁,人称老卢,原为骆家的下人,一直为罗常贤办事,在御刀门建立后便带着妻儿一并入了门中,成了御刀门六位长老其中之一。 为作区分,那名叫卢又凡的青年,则被御刀门之人称作小卢。他和罗有全年龄相当,算是同门,在去年来齐川前也升任成了御刀门长老。 “你们怎会寻到此处?”罗有全见这二人寻入密道,面上一喜。 “我们是听刀老说的,他以前跟着门主来过。”卢又凡提到的刀老也是御刀门长老,“他和其他几位长老在后头,再过会儿就到。” 老卢叹道:“骆家出事了,被萧官家派兵抄家,我们几个是趁乱躲到外头的,随我们来的弟子们大概是折在城中了。” 罗有全心想这卢三丁对罗常贤向来忠心不二,若让他知道自己杀害了父亲,不定会惹出什么事端,便借此话谎称道:“昨日那萧钧忽然发难,父亲为保我,折在了宫中,将此刀交给我,又让我循着密道逃出王宫,没想到几位长老也都赶来接应了。” 他握着那柄九环金刀的刀把,抽出小半截来展示给他们看。 卢三丁闻讯,闭目叹出一口气,这才再度睁眼道:“从今往后,你便正式是御刀门的门主了。” “还请门主节哀,尽快随我们一同撤离此地。”卢又凡朝罗有全拱了拱手。 罗有全装作感伤地顿首道:“眼下还是保存力量要紧,便也只能暂避锋芒了。” 说话间,其他几位御刀门长老也来到此处,让这狭窄的过道显得更为拥挤。 “门主请往左手边那条路走。”那位被称作刀老的白发老者在听过他们简单说明后,指向了岔路的另一边,“可直接从密道出城,以躲避缉捕。” 罗有全话不多说,当即换上新的火把,将烧了一半的旧火把丢弃在密道中,让刀老带路,一同往的密道中去,前往出口。 王宫中的扰动随着萧钧无恙而暂时平息下来,颜烟与闻人渊赶到王宫西北侧的山坡上,却未在原定地点见到凌耀。 两人四下找过一圈后,发现他站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前张望着,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来。 “你在看什么?”颜烟停在他身后,好奇地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块山岩。 “哇啊!”凌耀被突然说话的颜烟吓了一跳,扭头见是她与闻人渊,这才松了口气,“师父你吓唬我做什么?” 颜烟抱怨道:“看到我们,你怎么和见了鬼似的?” “可不就是见了鬼么。”凌耀嘟囔起来,边说边敲了敲那块山岩,“方才有几个黑影往这儿过来,速度很快,跟飘着走似的,但到这石头后面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 第173页 “真的是有鬼?”颜烟听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有些发慌。 “不过月亮尚未升起,可能只是我看错了,把什么鸟或者别的动物看成了人影。”凌耀抬头看了眼只亮着数点星光的夜空,“倒是你们,我见那宫中侍卫都往寝宫方向赶去,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颜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北侧山腰处一片灯火通明。 “有些小意外。”闻人渊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从萧钧口中知道了一些当年之事,也不算无功而返。” “萧钧说这王宫中有条密道,我娘亲当年便是被他派人从那儿掳走的。”颜烟看向他,小声说道,“我想去找找……可以吗?” 闻人渊道:“你跟着到齐川来,又涉险去见萧钧,不正是为了此事?” 这言下之意便是答应让她去了。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凌耀跟着说道,但在往王宫的方向又张望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去等着吧。” 颜烟虽不能说是会武,但有闻人渊在,自会护她周全,却也无法分心照顾两人。 他不过是少年时期跟着武馆师傅学过功夫,武技并不算上乘,若贸然跟进王宫,只怕会拖后腿。 “凌耀,有件事现下只能交由你去办妥。”闻人渊从衣袋中取出一块铜牌递到他手中,“需得你将此间之事传信给容非逸,让他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颜烟见那铜制腰牌眼熟,错眼看去,“咦”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那块。” 闻人渊取出的这块腰牌上刻着纹饰的并非九瓣红莲,而是一朵花苞半开的莲花,颜烟从未在话本中看过这莲纹的相关描写。 “这是独属于血盟‘魉’的红莲纹样,以后你可以用它来标识身份。”闻人渊点了点头,又将带着的机关鸟交给凌耀,“你应该知道它怎么用吧?” “这事就放心交给我吧,我这就去传信。师父、师叔,你们两人可要多加小心。”凌耀接过机关鸟,握着铜牌,欣喜万分,当场受命而去。 血盟四鬼中的“魉”,最后竟是由凌耀来担当,颜烟看着他往山下急奔,脸上写满了羡慕。 “你不用羡慕。”闻人渊轻咳一声,“‘魉’是你收的徒弟,‘魍’是你的师兄,‘魅’大概会成为你的姐夫,而我则是‘魑’。” 颜烟听他报了这一长串,不禁笑道:“也是,我们走吧。” 一钩残月伴着稀疏星斗,挂在东边,于流动的云气间忽隐忽现。 闻人渊正想施展轻功,顺着此前潜入王宫时的路线,带颜烟上那依山而建的宫阁屋顶再做观察,却见她足尖轻点,竟兀自跃上了最近的那处宫阁顶层,轻飘飘地落在屋瓦上。 他跟着纵身而上,贴在她身旁,一同并肩蹲下,轻声低语道:“你何时学会的轻功?” 现下想来,之前在义乐城的李家中遭遇罗音织时就该发现这点的。当时他见容非逸有危险,便将颜烟独留在相对安全的房顶上,随后她便从屋后跑出,前去查看容非逸的情况。 那屋前后皆没有梯子,她若不会轻功,根本无法从那上面下来,只是当时几件更为重要的事接连发生,容不得他去细思。 “你失忆的时候。”颜烟侧过脸去,学着他之前的模样,附在他耳畔悄声说话,“我找不到你,就只能让师兄教我了,倒是一直没什么机会用。” 闻人渊展臂轻搂了下她的肩膀。 是他自身失去记忆的错,让颜烟陷入无端担忧,不过她是因为要寻他下落,才带着报复心态去往那三个门派,这又令他觉得有些高兴。 “这山峦北侧是寝殿宫闱所在,我们刚从那儿来。”颜烟朝他笑了笑,又认真分析起来,“那祈福之地应该与寝宫隔着些距离,否则宁荣公主被掳走时不会没人觉察到。齐川王宫地方这么大,不如去偷两身宫女内侍的衣物来混进去问问?不过这祈福之地在宫内可能是人人皆知的,这一问就暴露了。” 闻人渊凝神沉吟道:“据萧钧所言,那祈福之地中应有一座暖池。” 颜烟依言环视宫中各处,见西侧的一小片山林与众不同,忙拉了拉闻人渊的衣袖,指向那边,低声道:“你看那边。” 闻人渊抬眸望去,见那山间有一小片云雾缭绕之地,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道:“恐怕那就是所谓的暖池所蒸腾出的雾气。” 他见宫阁下方的侍卫换岗,便以眼神向颜烟示意,起身一同往西侧山间赶去。 离着那片山林近了,两人借着几株青翠松柏隐蔽身形,见到此间果然有座暖池温泉,附近并无侍卫看守。 虽是尚未彻底变暖的二月,却有十数朵红莲于池中盛放,被温润的热气一熏,格外娇艳出尘。 几块石板间隔着固定的距离,通往暖池中央的平整圆台,平台上又有数盆国色天香的白牡丹开得正好。 花丛掩映间摆着香案,上设香炉烛台,案前置一只蒲团,这大概就是那祈福之地,只是不知那密道是在何处。 周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尚未散尽。 颜烟想再近前查看,刚从树后迈出半步,就被眼疾手快的闻人渊拉着手臂拽了回来。 自暖池对面树下的牡丹花丛中,站起一名少年来,看向他们两人藏身的地方,笑着开口道:“今天可真是热闹。” -- 第174页 第96章 晨曦初现 颜烟秀眉微蹙,保持着被闻人渊拉住的姿势,不敢再动,连呼吸也仿佛停了下来。 “侍卫都已经走了。”那少年径直往他们两人走来。 闻人渊听着脚步声逐渐逼近,抬手按在随身佩戴的长剑剑柄上,做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将颜烟护在身后。 那少年在他们藏身的那株柏树前站定,朗声问道:“你们也是想着要伤我父王吗?” 颜烟知道躲不过去,慌张地朝身侧闻人渊瞥去一眼,轻声应答道:“不是。” 少年像是才发现躲着的人中有名女子,好脾气地笑道:“其他侍卫都已经走了,我也不会喊他们回来,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闻人渊略一思索,松开握着的剑柄,从柏树后走了出去,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样貌,略一拱手,直言道:“三王子殿下为何深夜在此?” 虽然血盟对齐川王室内部之事不甚了解,但齐川王与几位王族子弟的样貌俱是早已画了像,以供辨认。 比如,齐川大王子是萧安润,乃是其王后所出嫡子,业已及冠,封为公爵,封地在齐川东南方的景城,并未在王都。 而眼前这名少年则是贤妃所生的三王子萧安济,如今不过十二三岁,颇受萧钧喜爱,可能是年龄尚小的缘故,一直没被封爵也未得实权,眼下眉目间仍有些年少稚嫩,但比当年画像上的模样却是成长不少。 萧安济见他们两人现身,发现发现并非宫人,微微一愣:“我还当是哪处阁里的宫女跟着侍卫躲在此处幽会,没想到竟是从宫外来的。” “在下是想来找一个人,很快就走,还请殿下勿要声张。”闻人渊压低了声音,半是威胁地说道。 “只要你们不伤我父王,便一切好说。”萧安济摊开手耸了耸肩,他自幼被养在深宫中,对外人并无过多的防范之心,反而对这两人产生了兴趣,“父王今日病情不稳,我特来此处祈福,希望父王安然无恙。” 颜烟软声道:“萧官家目前暂无大碍,但此病恐难痊愈。” “这我知道,昨天午间父王见过那人后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萧安济脸上现出愤愤之色,抱怨起来,“那人就是来害父王的。” 闻人渊试探着问道:“那人可是唤作罗有全?” “正是,不过他本姓应该是骆。你是如何得知?”萧安济点着头确认,又反问他,“你们要找的人是他?” 颜烟在听到罗有全本姓骆时,忽然反应过来,轻声自语道:“原来是他。” 萧钧说话间反复提及的骆知彰正是罗常贤,武林中人为表尊敬,对他一般称为门主或是以字相称,一时记不起他的本名。她是在千山宗的前掌门王西岭处听到过知彰这个名字,却不知他原姓骆。 闻人渊正色道:“此人是在下一直在追寻的仇人。” “仇人?”萧安济听到这话,又仰着头细细地将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颜烟脸上,“这位姊姊我是见过的。” 颜烟奇怪地问他道:“殿下如何能见过奴家?” 她久居医仙谷,今次才算是初回来到齐川,这位生长在王宫中的三王子又比她年幼,如何能见过面? “倒也并非亲眼得见。”萧安济摆着手,朝北侧寝宫远远地望去一眼,“只是我父王的寝殿书房中有不少姊姊的画像。” 颜烟大为惊讶,追问道:“萧官家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萧安济歪着头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那寝宫原是我伯父住的地方,父王登基后就搬了过去,这些可能是伯父留下的东西,但也或许是父王后来画的。那画像中的人就可像阿姊了,我还时常见父王看着那些陈设旧物与画像感叹呢。” “所以殿下是在画像中见过她。”闻人渊大致明白了缘由。 “阿姊可能也是父王认识的人吧。”萧安济朝颜烟笑起来,“既然是相识之人,又同样视那罗有全为敌,我们便是朋友啦。今日之事,我替你们两人保守秘密,不会和旁人说的。” 颜烟也对他笑问道:“听说宫中侍卫搜查捉拿了一天刺客,就是在找罗有全?” “没错。”萧安济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索她为何会知道宫中发生的事,“罗有全离开寝宫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怕此时早就离开王宫,逃之夭夭了。” 他正要再往下说,却遥听山脚的谯楼中传来更鼓声,竟是已到五更。 “我该走了,一整夜未回宫,被发现的话又得被数落了。”萧安济听到这五更鼓声后,神色变得焦虑不安起来,“你们也早些离开吧。” 未等颜烟与闻人渊再说什么,他就自顾自地跑开几步,忽然又作停顿,回过头来对颜烟说道:“对了,姊姊,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说罢,他朝两人挥了挥手,独自穿过林道,往北边的宫阁楼宇疾步走去。 周遭一时沉寂下来,弯月尚未西落,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已隐约显出紫光,晨曦初现。 闻人渊有些不悦地看着萧安济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转向颜烟,沉声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烟轻摇着头,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流淌着琥珀般光泽,边考虑着这个问题边说道:“三王子在萧钧书房中见到的画像中的人,应该是宁荣公主。 -- 第175页 “我和我娘亲本就长得极为相似,已经有不少人都认错了。三王子却特地和我说眼睛的事……是不是因为我的瞳色较浅,他已经认知到我并非那画像中所画之人了?” “或许,他是想借此提醒我们什么……”闻人渊沉吟道,眼角余光瞥到有什么东西忽地闪耀出光泽。 他偏过头看去,见那暖池平台前方是一块山壁,被垂下的数缕山花藤蔓掩映,在这黎明之时彻底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过去看看。”颜烟跟随着闻人渊,踏着那条铺设在暖池中的石板路到达圆台中,来至山壁前。 闻人渊一力担负起警戒的任务,刚才遇见萧安济时,便是因为他知道对上这位齐川三王子不会有危险,这才没阻止颜烟应答。 就从刚才那对话中,他意识到对萧安济继续保持关注,是件非常有必要的事。 不过现下有他在身旁,颜烟便不用担心被王宫侍卫们发现或是捉拿,可以放心在此处继续查探下去。 两人见那山崖石壁上,以浮雕刻饰着左右对称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两匹在互相对望着的狼。 “白狼在宁延被视为灵兽,在齐川也一样,白狼现世是祥瑞之兆,以此为图腾雕刻也不足为奇。”闻人渊对颜烟做出解释说明,顺手在石壁的不同部位处分别轻敲几下。 这石壁沉重厚实,这般敲击试探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王宫密道会是在这后头么?”颜烟也和他一样将手按在了石壁上,只觉得这浮雕摸上去就和寻常的石头别无二致,触感粗粝。 “有可能。”闻人渊并未否定她的想法,或者说他们两人设想的其实一样,“只是这石壁坚硬,若用外力破除,或许会因为动静过大而引来宫中禁卫。” “可能有什么机关……”颜烟顿然抬头向狼形浮雕看去。 “眼睛。” 两人几乎是同时低呼出声的。 闻人渊适才瞥到的就是那两匹石狼头部的眼睛,以被打磨过的琥珀制成,镶嵌其上,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就能呈现出通透流光。 颜烟不由自主地踮起脚,伸手去触摸那狼眼,不过是用了些力,那琥珀便骤然下陷。 伴随着一阵石头碾过地面的声音,那山壁裂成两半,向左右两侧移开,露出隐藏在后面的一条下行通道。 颜烟没站稳,差点被移动的石壁带得向前扑倒,被闻人渊展臂拦腰挡住,这才没摔进去。 闻人渊朝她轻点了下头,率先进入那通道中探路。 颜烟朝暖池周围又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转身几步追上闻人渊,牵住了他的衣袖。 这条通道可容三四人并排行进,两人走在其中没觉得拥挤,但刚往里走了没多远就听身后又传来吱嘎的声响,岩壁再度合拢,许是又触动了什么机关。 闻人渊在原地来回踏了一圈,却未能起什么作用,低喃道:“陷阱?” 目之所及之处骤然暗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冷静下来,又取出一管火折,吹亮后适应了下环境。 密道中的气流有些浑浊,火折发出的微光忽隐忽现,但闻人渊凭此得知此处有气流通,应该不是死路,稍稍安心,返身牵住了颜烟的手。 “别怕。”他发现她的手心微微发汗,忙低声抚慰。 其实颜烟此时心中的紧张多于害怕,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很快就放松下来,笑道:“我才不怕呢。” 两人借着火折的光照往前走了一段路,见到了那堵打通的夯土墙,两侧是被挖出的土堆,土墙后散落着不少石砖。 闻人渊带着颜烟跨过地上的土坑后,抬眸看到前方的密道透着亮光。 那橘黄色的光忽明忽暗,显然不是自然光照。 “怎么回事?”颜烟也见到了这异状,压低声音,惊讶地问道,“难道这密道中还有别人?” 有喘气声夹杂着悲鸣,从亮着火光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来,在密道中被放大了数倍。 “听起来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受了伤的野兽。”闻人渊举着火折,依然走在前头,“小心些。” 两人往亮处缓步而去,却见密道侧壁处有条岔路,后方便是一处洞室。 颜烟借着亮光,看到了洞室内的摆设,以及在地上躺着的人,不禁扯着闻人渊的手臂惊叫起来:“你看!” 第97章 大仇得报 闻人渊在颜烟惊呼起来的同时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一起向他走近。 “我当是什么野兽呢。”他凭着石桌上那盏亮着的油灯,目光滑过翻倒在桌边的木制轮椅,打量起侧趴在地上艰难喘气的男人来,“原来是罗门主。” 心口处所中的那一刀偏了半寸,未直接捅在心脏上,罗常贤凭着内力将呼吸控制在能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此时竟硬撑过两个时辰仍未丧命。 他听到闻人渊发出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乏力地吐出单个字来:“你……” “许久未见,罗门主原来是躲在这里。”闻人渊站在他身前一步远处,低头冷眼看他,“彼时威风凛凛,现下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罗常贤并未答话,视线竟越过他去,停滞于颜烟那张被灯火照亮的脸颊上,缓声道:“是你来了……宁荣……” 颜烟眉头蹙起,有些嫌恶地往后退开一步。 “为……为什么……还要躲着我?”罗常贤奋力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够她的裙摆,“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 第176页 颜烟向闻人渊身边靠去,愠恼道:“我不是……呀!” 罗常贤趴在地上,猛然间以某种诡异的姿势朝她爬了过去,身后拖出一条暗色痕迹,吓得她拉着闻人渊连连后退。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他仰头发出笑声,“死心吧,他早就死了……被我射杀的。” “你在说什么?”颜烟眸色骤冷,声音低哑地凝眉反问。 罗常贤平缓了下因兴奋而加速的呼吸,笑道:“挑拨宁延与齐川间的关系可真是太容易了……你还记得这里吗?当年我便是将你藏在这里,待两国战事平息后,才把你带回御刀门。” 这洞室中桌凳床榻与日常用品俱全,又听罗常贤此言,颜烟便知道她的娘亲苍若颜确是被他掳走,又被囚禁于此,一直未能得到拯救,不由得感到伤心。 她长叹一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不可能。”罗常贤想直起身来,“是不是……我的权势地位还比不上君王,你才找这借口?放心,你再等等……用不了多久,我便能……” “你再好好看清楚。”颜烟发出嗤笑,往桌边挪了一步。 罗常贤因失血过多而花了眼,此时被油灯的火光一照,终于看清了她那双与众不同的浅棕色眼睛,低喊道:“你,你的眼睛……你不是宁荣!你是谁?” 听罗常贤之言,他甚至连苍若颜的本名都不知晓,却又摆出那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让颜烟几欲作呕。 她那张清秀的俏脸上,难得显出愤恨之色,厉声道:“我爹和我娘,还有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罗常贤恍然道:“你是,你是烟儿……” “住口!”颜烟当即喝道,“你没资格这么喊我。” “好,好。”罗常贤五官扭曲地看着他,怒极反笑,“你……你们……可真好啊……” 似是回光返照,他以双手撑地,身子往前猛地一蹿。 颜烟来不及躲开,小腿被他握住,顿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自他掌心传来,竟将她拉倒在地。 闻人渊在瞬间出手,在闪身跨步的同时抽剑出鞘,使出那招“一点灵犀”,提腕下刺,自他背后刺入心脏所在之处。 罗常贤闷哼一声,口中喷出鲜血,立时前扑在地上。 “他死了。”闻人渊抖去剑上血珠,还剑入鞘,转头去看颜烟。 颜烟跌坐在地上,尚有些惊魂未定,咬着牙将罗常贤的手踢开,恨不得再踩上几脚。 闻人渊见她坐在地上没站起来,裙摆被扯皱一片,沾了些罗常贤手上的血污与尘土,朝她伸出手去,担心道:“烟儿,你没事吧?” 颜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腿,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尝试着走了两步,朝他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倒是脏了你的剑。” 闻人渊只觉她这笑意未及眼中,很是勉强,想到她对罗常贤说的狠话,大概是因双亲当年惨事而感伤,又走近一步,动作轻柔地拥她入怀。 “罗常贤身亡,罪有应得,我亦是大仇得报,也没想哭。”颜烟鼻子发酸,在他怀中埋着头,闷声说话,“只是想到娘亲当年被他强行掳走囚禁,爹爹被蒙在鼓里,受骗贸然出兵,以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事,牵连到那么多无辜之人……” 萧钰与苍若颜至死都未能再见上一面,而宁延与齐川两国交战,殃及百姓,致使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闻人渊轻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抚,一边沉声说道:“这全是因为罗常贤想要争名夺利。” “谢谢你。”颜烟靠在他怀中,听着强健沉稳的心跳声,侧脸去看趴在地上的罗常贤,“在我们来之前,是谁要杀他?” 闻人渊见她情绪转变,摸了摸她的头顶,半是推测地说道:“应该是罗有全。” “怎么会是他?”颜烟疑惑地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眸看向他,不过确实没有流泪的痕迹,“他们两人不是亲父子么?” 闻人渊看到洞室中那张塌前散乱着一小堆木条,沿着洞壁还有排瓶罐,其中有一罐被开过封的桐油,便也用这些做了几支火把,准备等会儿探路时使用。 “萧安济说,罗有全受萧钧召见入宫,后又犯事逃离,却是未说有没有带上别人。”他边从破旧被褥上撕下布条,边和跟过来的颜烟说话,“不过除去他,大概没人能将双腿已废的罗常贤带至这王宫密道中,并将他重创。刚才通过土墙时,我在那坑边见到了轮印,应当和他所坐的这张轮椅是能对应上的。” 那土墙和后面的石砖显然是用来封路的,看上去像是刚被挖开的样子。 “这么说来,罗有全和罗常贤两人应该就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的王宫。”颜烟顺便去看了下沿着洞壁摆放的瓶罐中有些什么,发现就是些米盐酱醋,不是早就受潮结块就是发了霉,揭开盖子时只能闻到一股酸臭味,让她大失所望地赶紧放了回去,“难道那三王子是知道他们进了这密道,才特意提醒我们?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派侍卫追入密道呢?” “毕竟是连通王宫内外的密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设了夯土墙与石砖墙两道阻碍,普通人没有工具根本挖不通,想来他们也在这上面废了不少工夫。”闻人渊将木条顶端在桐油中浸透后,再用布条紧紧地缠着裹了十来圈,连做了六支火把。 -- 第177页 毕竟这种东西是消耗品,这些被劈开的木条也不是很长,往多了算一支也撑不到半个时辰,多做些带着准没错。 “照罗常贤所受的伤来看,应当是在一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颜烟见到罗常贤时既惊讶又害怕,不过还是注意到了他的伤势,“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闻人渊又撕了条布,将几支火把捆住了背在身上,留出一支来用油灯点燃了,“事不宜迟,我们也该赶紧离开这密道了。” 颜烟应着声,跟在他身旁出了洞室,往来时通道的另一端继续走。 随着两人离开,洞室中彻底安静下来,那盏瓷灯在爆出几个灯花后,终于油尽灯枯了,罗常贤的尸体被弃置在这充满腐朽陈旧气息的黑暗中。 不知下次再有人进入这密道会是什么时候,几天、几月、几年,或是再也不会有人踏足此地了。 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借着火把照亮通道,走了约一刻钟后,来到分岔路口处。 颜烟好奇地往左右两侧密道中皆探看了几眼,不知有什么区别。 “小心。”闻人渊见她走路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忙又要去扶。 颜烟自行稳住身子后低头看去,却见脚边有一支烧过一半的火把,被人遗弃在靠近左侧的通道边上,便指向那道口说道:“他们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闻人渊手举火把,看往附近的地面。 这密道内的地面只是普通的泥地,极易留下脚印,他很快就从岔路两侧发现了数组。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和右侧的脚印足尖向内,左侧的则是向外而去,便是印证了颜烟的说法。 “你说得没错。”他赞同地朝她点了下头,跟着足迹进了左侧岔路。 约莫再走了三刻钟,闻人渊手中的火把燃尽又换过一支,在即将准备续上第三支火把时,眼前忽现亮光,这王宫密道的出口便在前方了。 颜烟见到这自然光亮,高兴起来,发出一声欢呼,顾不得走得有些发酸的腿脚,拉上闻人渊,小跑着往前而去。 闻人渊熄灭火把,拨开遮蔽着密道出口的藤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天光大亮,晨雾萦绕在色彩斑斓的山林间,被朝阳燃烧成一片。耳畔鸟鸣啁啾,偶有几声猿啼兽吼穿透茂密树林。 颜烟踩在铺满层层落叶的草地上,眯起眼睛,适应了下外界光照。 待她看清周遭景致后,不禁讶异地喃喃自语道:“齐川王宫密道的出口怎么会在这里?” 第98章 林间小憩 闻人渊抬头极目远眺,见到太阳低悬在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桥下,正迟缓却并未停歇地向上升去。 两人此时身处深山老林,再回首看向身后密道时,发现后方是山峦,已看不见那齐川的兴昌城了。 他们现在大约是位于某处山坳中,那条王宫密道的开口隐藏在藤蔓花枝间,从外面看便极难发现这些遮挡物后另有蹊跷。 而远处那连接两处峰峦的石桥更是让闻人渊感到眼熟。 他抬手指向前方,问颜烟道:“那石桥……莫不是医仙谷外的那座?” “我刚才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像。”颜烟往手搭凉棚再往那绵延的群山外看了一阵。 “齐川王宫西北侧本就依山而建,一两个时辰能走到这儿,倒也不算奇怪。”闻人渊做出结论后,又留神观察起四周来。 颜烟见他与自己擦肩而过,往左前方走出几步后半跪在林间,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便叫住他问道:“你这是在找什么?” 闻人渊听她发问,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又指着前方地面解释道:“你看此处的落叶,明显被人踩踏过。” “难道是……”颜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罗有全朝这边去了?” 山林间古木参天,四季苍翠,不过也会落叶,这林间草地上边因此而铺着一层斑驳落叶,其下是厚实的苔藓与嫩草,其上有好几处明显是被人踩出来的凹陷。 “看上去不止他一人,大概是有六七个人的样子。”闻人渊起身又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了更为明显的证据。 前日下过一场暴雨,山林间本就潮湿,落叶较少的地方有些泥泞,上面留下了数个脚印,蜿蜒着穿过一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 那片树丛中有被刀砍过的凌乱痕迹,枝叶散落一地,是人为开路所造成的。 “我们现在出了兴昌城,但依旧是在齐川界内,西南方向是医仙谷。”闻人渊依靠着太阳大致辨识出他们身处方位,见跟在自己身旁的颜烟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你要先休息会儿吗?” 两人从昨天午后起就未曾好好休息过,更是一夜未眠,闻人渊尚且还能支撑得住,问题不大,但作息时辰向来稳定的颜烟却是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颜烟正采摘着刚好看到的驱虫香草,佩在身上以防山中蚊虫叮咬,摇头道:“会耽误事的,还是不了。” “那伙人走得匆忙,留下不少线索,追踪起来不难。更何况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照他们的行进方式走不出多远。”闻人渊见她走过来时依旧有些步履不稳,思及罗常贤拉拽她时下手不轻,果然还是伤到了,“先找个地方休息,等精力恢复了再追也不迟。” 颜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 第178页 她拉着被动地跟在闻人渊身后,循着足迹又往前行出一段距离,耳边听到潺潺水声。 从山坡高处流下一道山涧,水流清浅,并不湍急,正好从林木间蜿蜒穿绕而过。 闻人渊在溪边寻了块较为干燥的地方,刚好有块低平的巨岩,犹如天然的石床,便让颜烟坐下休息,叮嘱道:“我去对面看看,很快就回来,你要是发现野兽,或者有别的什么事,尽管喊我。” “好。”颜烟歪着头看他迈过狭长的溪流,在山风吹拂下又打了个哈欠。 在身心得到放松后,她自动屈服于不断涌出的疲乏倦意,不过还是振作起精神,趁着闻人渊不在身边时,撩起裙摆俯身检查小腿处的伤势。 嫩白的肌肤上被罗常贤抓握出一片淤青,在走了近两个时辰后,淤血处已变成了紫红色,有些难看,好在不去触碰它时并不是很痛。 其实就算闻人渊不出手,罗常贤也活不了多久。他那最后一击拼尽了内力,幸而她本身亦是内功深厚,抵消了些劲道,才不至于被他捏断腿骨。 颜烟取了手帕走到山涧边上,在清凉的水中浸湿,暂且给淤青的地方做了下冷敷,令其范围不再扩大。 等到没走出多远的闻人渊,带着在林间找到的东西回来时,就见她整个人都坐在那石床上,双手抱膝,闭着眼睛打盹。 “你腿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将手中拿着的一小把药草递到她面前,“刚才看到这蓟草,我想可能会有点用,就采了些来。” 蓟草捣碎后敷在伤处可以止血,也可用于祛瘀消肿。 “刚才稍微冷敷了下,也不是很痛,放心吧。”颜烟睁眼看去,从他手中接过蓟草,稍稍观察了下便用手帕裹着揉出汁液来,敷在淤青处,又问道,“是你当血盟暗卫的时候学到的?” 其实她本来身边就一直常备着几瓶伤药,只是觉得区区淤青而已,还用不着这些,但总不能拒绝闻人渊的好意,就用上了。 “嗯,不过只知道些应急的法子,在你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了。”闻人渊低头只匆匆瞥见她小腿上的淤青,愈发心疼,又从将一捧用阔叶包着的果子递了过去,“我还找到了些野果,可能还不够好吃。” 颜烟处理完腿伤,见他盯着自己的小腿,这才害起羞来,忙放下裙摆往他手中看去。 闻人渊摘来的野果大概是山莓和青枣,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刚拿去溪涧边上洗过,显得格外水灵。 这些野果入口有些酸涩,不过回甘尚可,她也是一夜未曾进食,凑合着吃了些,仅作果腹之用。 颜烟吃过野果后,抿了抿嘴,朝闻人渊看去,又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闻人渊在她身边坐下,也吃了几枚果子,润润喉咙。 颜烟倾过身去,说道:“我想到我们以前在山林中过夜的事了。” 闻人渊问道:“你指的是哪次?” 细算下来,他和颜烟两人在林间过夜的次数,用一只手好像是数不完的。 “被罗有全带人围追的那次。”颜烟实在是困得不行,自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得寸进尺地枕在了他的腿上。 闻人渊反问道:“那又有什么能让你觉得高兴的?” 但颜烟没有再答话,他低头看去时见她竟已闭着眼睛睡着了,眼下因奔波疲惫而现出了阴影,身子跟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起伏。 如墨长发慵懒地披散下来,让闻人渊不由自主地伸手掬起一捧,柔顺的发丝缠绕在指间。 “何处不可怜……”他露出无奈又几近怜爱的笑容来,喃喃自语着抚上颜烟的脸。 毕竟是在山林野地,颜烟睡得并不踏实,大半个时辰后便揉着眼睛,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你不觉得累吗?”她直起身,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对闻人渊发问。 在颜烟睡着的时候,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令人光是想象都觉得费劲。 闻人渊顺手拂去沾在她发丝上的枯草,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早就习惯了。” 他还记得当初两人刚认识不久时,颜烟对他的碰触分明是极为抗拒的,大概是那次在兴湖附近遭到绑架后,才算是正式对他表达好感的方式做出回应。 现在想来,幸好那次他有主动去找到她,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若非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发展或许是要坐失良机了。 “你这样经常熬夜,身子迟早会吃不消的。”颜烟对他的手轻抚过发丝时带来的那种触感颇为享受,“等回去后,我给你开个方子补补?” 闻人渊挑眉笑道:“我还没到需要进补的地步吧?”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颜烟看见他的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脸上一红,扭过头去。 闻人渊语气无辜地说道:“我觉得是你想歪了。” “原来那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闻人渊是被你藏到哪里去了?”颜烟微恼地瞪他一眼,站起身来,“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哪个家伙学的。” “你喜欢哪种?”闻人渊跟着起身,去拉她的手。 颜烟轻踢着山涧边上细碎的卵石,却没甩开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都喜欢,你可满意?” 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能像这般,不论是说什么做什么,全都能勾动她的心绪。 -- 第179页 闻人渊得到了最能让他感到满足的答案,未再提这事,只是握着她的手变得更紧了些,看向溪涧对岸道:“我确认过足迹,那伙人是往对面去了。山林中环境复杂,你可要小心些,跟紧了。” “我们是该走了。”颜烟收敛心神,拉着他的手跨过山涧,果然见到数对足迹一路向林中伸去。 不过再往前去的地面上俱是青草,足迹变得不太明显起来,但依然有不少因开路而被折断的树枝散落在周边,闻人渊便依靠着这些继续追踪。 颜烟的腿伤在经过处理后,并未造成足够的困扰,更是跟着他一起施展轻功,在林间跑出了一大段距离。 越往山林深处走,那些被草丛枝叶就变得越为凌乱起来,像是赶路的人失了耐心。 两人跟着线索一路往西北方前行,不知最后会去到哪里。 闻人渊在某条被野兽踩踏出来的林间小径上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更远处,轻轻拉了下颜烟的手。 颜烟看到兽径前方有几只梅花鹿,借着树荫掩映,晃耳甩尾地优雅漫步于林间,偶尔低头觅食。 这些梅花鹿的皮毛在冬季变成灰色,现下还未彻底转变成棕红色,如梅花般的白斑也不甚明显。 颜烟见梅花鹿实在漂亮,凑近闻人渊耳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梅花鹿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兽径东侧,紧接着便像是被风卷起般飞速地远离他们两人。 “不好。”闻人渊瞬间反应过来,直接抽出长剑举于身前,侧身往右手边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晋】佚名《子夜歌四十二首·其三》: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 第99章 白狼现身 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从林间蹿出,直扑向颜烟。 闻人渊低喝一声,拉开弓步,脚跟蹬地,转腰带动右臂,抖腕发力,使出招“五行灵化”的崩剑势来。 沉腕上崩的劲力传至刃尖,长剑在虚空中爆出嗡鸣声响, 白影被他吓阻,落在地上后往回撤出一段距离,蹲踞在地上。 原来是只白狼。 自它后方的林间又跃出六头毛色灰黑的狼,比白狼的体格稍小些,虽经历寒冬却未显瘦弱之态,个个毛色光亮、体格强健,眨眼间就将两人围在其中,作势欲扑。 闻人渊见是狼群偷袭,提剑防备着它们一拥而上。 却听白狼低狺一声,那群灰狼未再理会他们两人,而是分成几队,转头沿着林中鹿径奔袭而去。 闻人渊见这狼群进退之间竟颇有章法,俨如军队作战,暗自称奇,见那白狼未走,再要出招试探时,腰背处却被颜烟轻轻地点了两下。 “这白狼难道是……”颜烟看着白狼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生出种熟悉之感来,“我和娘亲当年便是被白狼所救,师父在那狼穴中还见到我与两只幼狼一起玩耍。” 白狼在齐川与宁延地界罕见,所以才会被世人视为灵兽,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谷仲仁提起过的那只母狼。 狼的寿命一般在十二年到十六年之间,也有能活得更久一些的,不过二十年左右,是以眼前这头状态绝佳的白狼,更有可能是那两只幼狼中的一只。 闻人渊问道:“这只白狼是当年的幼狼?” “我试试看。”为验证自己的猜测,颜烟试探着朝那白狼伸出手去。 白狼就算是蹲坐在地上,个头也比颜烟的腰部高出些,歪着脑袋打量她,见她手往前探,便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她凑了过去,在离她的手还有几寸远的地方停下,鼻子嗅闻着气味,并未发起攻击。 颜烟见白狼这模样就像是只大狗,被惹得笑了起来,胆子更大了些,直接去摸了下它的头,不过那看似顺滑的皮毛实际有些粗糙。 “这是只公狼,果然就是那幼狼长大了么?”闻人渊见没有危险后,就将利剑收回鞘中,对此啧啧称奇。 颜烟笑道:“应该就是了,可能是我身上还留着它熟悉的气味吧。” “不过,这白狼是打算做什么?”闻人渊看白狼在颜烟面前颇为乖顺,忍不住也伸手摸了一把狼背上的银白毛皮,想到谷仲仁所说的事,“也准备给我们带路吗?” 白狼从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呜声,对两人示以好感,像是听懂了他的问话,仰头发出一声狼嗥,悠长的声音往密林中传去。 过了一会儿,从密林深处传出几声其他狼发出的嗥叫,山林间一时回音激荡,遥遥地听去只觉得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令人分不清位置。 白狼得到回应后,便迈腿跑往西北方跑去,见颜烟与闻人渊两人并未及时跟上,特意停下来转头朝他们叫唤了几声。 “是去接着追罗有全他们,还是跟着白狼走?”颜烟被白狼的举动勾起了好奇心,和闻人渊对望一眼。 闻人渊沉吟片刻,道:“此事奇妙,错过不免可惜。” 狼不会爬树,万一有什么情况,他们也可以施展轻功,上树躲避危险。 两人就此打定主意,跟在白狼身后深入山林。 深入密林中后,尽是些不知长了几百年的古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又有藤蔓如盘虬卧龙般回旋盘绕其上。 成片的繁缕生长在树荫中,这种最寻常不过的杂草只需要些许光照,便能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开着细小的白花点缀其间。 -- 第180页 山路并不好走,林间有不少树根突出地面,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到,颜烟与闻人渊在这略显昏暗的环境中跟着白狼走走停停。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稍稍开阔了些,颇有些重见天日的感觉,此时太阳已过最高点,正逐渐复往西降落,大约是末时初刻的光景。 前方灌木丛被开出条风格很是眼熟的通道来,有不少凌乱的脚印,或正或反,直入其中。 “我们还是从这附近绕过去吧。”颜烟见脚印附近有紫白花朵零落,被踩踏得不成样子,满地狼藉,忙拉住要走近前去的闻人渊,“那是芫花,虽能入药,但全株有毒,以根皮为最。皮肤若被叶片擦过便会红肿。花朵闻着没什么香味,但闻久了便会出现头晕、头痛,甚至呕吐的症状。” 闻人渊看白狼也是往一旁绕过这处灌木,点头道:“看来它是在带我们找那些人,或许他们遭遇过狼群围捕,这才退入这芫花之间。” 他向来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但不得不承认这白狼的确颇有灵性。 绕行后又走了大约两刻钟的路,颜烟见到尽头处是一大片紫藤,拧着枝干,萦纡屈盘地攀附在巨树与岩壁之间,垂下一串串的紫藤花。 千万朵紫花次第开放,令人不禁为之赞叹。 紫藤花下掩映着一处洞窟,洞口处或坐或立着十只狼。附近躺着具被啃了一半的梅花鹿骸骨,应该就是刚才那几只灰狼围追到了落单的猎物,带回到此地与同伴享用。有几只狼正围在边上,将腿骨上附着的残肉扯下,吞食入腹。 这灰狼群中也有一只毛色醒目的白狼,大约就是当年那两只幼狼中的另一只了。 颜烟见到那具梅花鹿的遗骸时皱了皱眉。但这是动物无法改变的天性,就像人也要吃饭用餐。只是野狼撕扯着抢肉吃时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有些吓人,鹿骸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也让人不太好受。 为他们两人带路的白狼轻快地跑向守在洞口的那只白狼,其他几只灰狼停了抢食的动作,耳朵朝后垂下,尾巴夹在后腿间,低伏着身子凑过去舔着白狼的口鼻部位,露出顺从的模样。 “那两只白狼大概是一公一母,是这狼群的首领。”闻人渊在较远处看着那群狼之间的互动。 为他们带路的便是只公狼,此时站在洞口,回首朝他们发出叫声。 颜烟问道:“这是在让我们过去?” “狼群聚集在这洞口,我们刚才见到的那几只应该是出去捕食的,而其余的就一直留守在这里。”闻人渊往狼群走近几步,见那几只灰狼似乎是得到了白狼的授意,并未卷唇露齿表示威胁,稍稍放心,“它们像是在看管着里面的东西。” “难道罗有全他们是被狼群追赶,逃进了这洞窟?”颜烟猜测起来,跟着他走到狼群附近。 以苍若颜与颜烟当年的身体状况,是得到了白狼照顾,才能在那个寒冬中生存下来。 可能便是与幼年时期这一离奇经历有关,颜烟面对群狼并未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两只白狼时,恰如多年未见的故交好友,很快就与它们混熟了。 她就地坐在一旁看着群狼进食嬉闹,发现有只灰狼的行动不是很利索,不知是不是刚才捕猎时伤到了。不过比起白狼对她的态度,这些灰狼显然更有野性,所以她没能去详加查看。 闻人渊穿过狼群,往那山洞中探看,转身对颜烟道:“这山洞深得看不到底,还听到些水声,可能是个溶洞,要进去找人的话,得多带几支火把。” 因为这洞内足够深广,躲入其中的人才能据此抵挡追来的狼群。 白色的公狼几口将鹿身上最为柔软的内脏部分吃下,在附近草叶上蹭干净吻部毛发沾上的血污,踱至母狼身旁。 这两只白狼像是左右护法般在颜烟身边趴下,微张着嘴,能瞧见舌头夹在尖利的牙齿间,看上去像是露出了笑容,很是放松的样子。 闻人渊见颜烟身处狼群中没被袭击,放宽心道:“我去附近砍些柴木来,你自己当心些。” 她现在反而像是得到了狼群保护,也不用担心罗有全带人从山洞内出来进行反击。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颜烟笑着朝他挥挥手。 这山林中有不少杉树与松柏,闻人渊到底是不敢让颜烟毫无防范的与狼群独处太久,很快就扛着一捆柴木顺着原路返回了。 颜烟看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便饶有兴致地撑着脸去看他制作火把,只不过目光多半是只落在了他的脸上。 闻人渊砍来的这些树枝比之前那些木板条粗了不少,长度也足够,约有他半人多高。 他在木枝顶端用剑砍出凹槽,捆上被切割成丝状与条状的杉木与油松的树皮,掺入收集来的松脂。 之前做的那几支简陋的火把也未曾丢弃,他将每一支上裹了十几层的麻布条拆下。 当时的这些火把制作时,用木板条浸过桐油,内层的布条吸收了部分,已经有些凝固了。他便以此缠在新制的火把上,缠一圈便打一个结,这样火焰便会从最外层向内逐层燃烧,松脂和桐油也不会被高热融化而渗出,导致火把烧得太快。 现下算是稍有空闲,闻人渊能做得更精细些,将这些火把绑扎起来时调整过适当的松紧程度,这样点燃后的火不会过旺,能烧很久,正适合用来探路。 -- 第181页 闻人渊一连做好了六支火把,这木枝粗长,就算能再多做些,他也带不动。 他最后在布条缠裹的底部打上结,用剑割断,剩下的则编成了细长的绳索,将暂时用不到的那四支捆在一起,背在身上。 新做的火把燃烧时长能更久些,半个时辰问题不大。 闻人渊推测了一下,这五支火把加上绳索,大概能支撑近四个时辰。 不过,他这是做了往返的打算,用完第三支火把还未探到洞窟底部的话,就必须往回走了。 第100章 藤萝溶洞 颜烟见他将那捆火把一股脑地全背在身上,也跟着站起身来。 说是做的火把,但这般长度与粗细,用来当棍棒一类的武器大概也不差。 她轻摇着头,拉起闻人渊的右手,取出瓶自己带着的伤药来,倒了些在他手心,细细地抹匀了。 “到底是你心细,我还没注意到。”药粉覆盖在手心被划破的伤口上时,闻人渊才感觉到刺痛,不过很快就消退了,“大概是刚才处理树枝的时候被划到了。” 颜烟抬眸看向他,认真道:“虽然我做的伤药很好用,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我尽量。”闻人渊见她处理妥当,收回手做了下握拳的动作,没太多不适的感觉。 颜烟轻摇着头,抿嘴笑了笑,道:“走吧,再等下去,天就该黑了。” 两人并行进到山洞中,洞口朝南,借着照入其中的阳光尚能看清开头的一段路,前方没多远就是个往下去的斜坡,不是很陡,但尽头被笼罩在朦胧的黑暗中,令人莫名心慌。 闻人渊出行时随身带了数只火折子,倒是不用担心生火的事,往前走到光所能照到的末端,点亮了手中火把。 特制的火把烧得并不旺,不过在暗中照明是绰绰有余,能看清身周十余步远的景象。 斜坡再往前去竟有明显是人工开凿出的数级石阶,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表面像上了浆一般,很是光滑。 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几级台阶,到了一块可被称为洞厅的地方,见被火光照亮的洞壁有成片的石幔,顶上悬着钟乳石。 有数个洞窟与这厅堂相连接,一条水深及膝盖的暗河流经其中两处洞口,将其串联起来。 这可谓洞中有洞,通路纵横交错,比齐川的王宫密道复杂数倍,非人力所能为也,是座天然形成的溶洞迷宫 颜烟目光敏锐地看见右数第二个洞口前有一截断裂的钟乳石,应是从上面跌落的,地面与旁边的石笋皆沾着些许血迹。地上有重物被拖行过的痕迹,还有几个明显是人留下的血脚印,附近有几撮被血染过的灰色毛发。 “他们果然进到这山洞中了。”闻人渊辨识出那几个脚印和之前在山林泥泞中见过一模一样,又将一撮灰毛捏在手中,“这是动物的毛发,应该是外面那些狼留下的,照这情形看来,此处可能经历过一场恶斗。” “我刚才就看到有只灰狼的腿上带着伤,以为是捕猎时伤到的。”颜烟很快就联想到了之前所见,“也难怪狼群不敢再进这溶洞,原来是在和他们交手时吃过亏。” 颜烟已经将他们追踪的人,默认为罗有全一伙了,大约有六七人,应该都是御刀门之人,或者至少身怀武技,而两只白狼所带领的狼群总共有十一只狼,真对上的话也是胜负难料。 看这现场遗留的痕迹,极有可能是打了个平手,各损一员,各退一步。 初次之外也寻不到别的线索,她与闻人渊便沿着脚印,进了那处洞口。 这溶洞里弯弯绕绕,相互贯通的分支众多,道路一直倾斜着向下,只是坡度较为平缓,还能适应。 血迹在一段路后消失了,看来是在这儿差不多止住了血。 石头地面不似林间那铺着层厚实苔藓的松软土壤,无法被直接留下印痕,两人只能根据之前的脚印推测出大致的行进方向,选了条路继续往前。 闻人渊在选择岔路时留了心,为防走错而用剑在道口处刻下了表示去向的记号。 走了半个多时辰,入洞前现做的火把忽明忽暗,就快要烧完了。 溶洞中又湿又冷,初入时还不曾觉得,此时寒意渐渐袭来,直侵肌肤,让颜烟抱着胳膊,将身上的春衫又裹紧了些。 脚步声在略显空旷的通道中发出回音,交错重叠在一起,像是有人躲在身后未能被火光照到的暗处,一路尾随着他们。 颜烟对这种阴冷潮湿又没有明亮光照的地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好几次扭头去往后看,但除了那片充满未知的黑暗就什么都看不到,心中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微弱的火光被晦暗蚕食,通道两旁的石壁似在往内侧挤压过来,猛然间眼前一暗。 冰凉的水珠顺着头顶上方的钟乳石尖滴落,点在她的后颈上。 “呀!”颜烟打了个激灵,飞速地扑向闻人渊,紧紧挽住他的胳膊。 闻人渊接住了她,暖声安抚道:“别怕。” 他从身后抽出了新的火把,续上了火光,烧得比之前更旺一些,周围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颜烟抬手抹去脖子上的水渍,自嘲了下自己的胆量,感受到温暖的火光与松脂燃烧后的木香。 她所能感觉到的闻人渊的体温,好像从来都比她稍高一些,在汲取到这份暖意后,她就没再放开手。 -- 第182页 闻人渊手心有伤口,上过药也没那么快就能愈合,不方便去牵着她的手,丢开了半截烧成焦炭的火把,就任由她这般挽着手臂,贴在自己身边。 前行走出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们是不是又绕回来了?”颜烟看着那半截眼熟的钟乳石躺在地上,对他们发出无声的嘲笑。 “看来是在那个岔道口选错了路。”闻人渊见状也眉头紧皱。 虽然选错路的可能性早就在意料之中,但这半个时辰着实是浪费掉了,只能再次返回到脚印断掉的地方。 好在这路已经走过一遍,不必探得格外仔细,回到产生分歧的地方时,火把刚好只烧尽了最外层的布绳。 闻人渊指着洞窟石壁上留下的印记,对颜烟说道:“这是我们刚才选的通道,得换条路走。” “你留的印记是在那里?”颜烟站在他左边另一个洞口前,奇怪地问他,“那这个是谁留下的?” 颜烟所在的那条路与闻人渊标记过的那条路之间,被上下贯通的巨大石柱隔断,在其石壁上也有一道用兵刃刻出的痕迹,指向通道前方。 闻人渊闻声向她走近,查看过那道刻痕,将火把高举在身前,说道:“这刻痕附近还残留着粉末,是最近才被刻下的,或许就是比我们先到的那些人。” 在火光照耀下,前方的阴影被驱散殆尽,两人找到了一条藏在成片石幔后的隐蔽通道。 这隧道亦是由人工在山壁间,用火烧水激的方法开凿山石而形成的,比溶洞中的道路更显狭窄冗长,连岩壁的颜色都有些区别,更深一些,仿佛能吸收光亮,不过表面被修整平顺过,不会撞到凸出的尖石或是碰擦受伤。 两人起初尚能并排行走,过了一段距离,就只能前后错开身子,才能顺利通过。 火光被闻人渊挡在了前面,颜烟就只能看着他的后背前进,因为没办法再挽着手了,就顺势一直握着他的手腕。 闻人渊的脉搏在她指尖跳动,一如既往的沉稳。 一时间,两人无话,只顾着低头赶路,想早些走出这条逼仄的隧道。 隧道内有不少弯路,颜烟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走,但过不多时就又往上行。 如此忽上忽下的循环往复,倒让她与闻人渊有了意外收获。 闻人渊停在稍有些宽敞的地方,转头对颜烟说道:“烟儿,你来看,这里原来是个矿洞。” 从他站的位置起,往前的隧道侧壁上被掏出不少或大或小的洞来,有些空洞面积较大,而分成了单独的洞室,洞壁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金属光泽。 “应该是黄铜矿。”闻人渊进了其中一间洞室,在地上捡了块碎裂的矿石,见那金属质地的表面带着偏蓝紫的褐色斑状锖色。 “这里不是溶洞么,怎么会有黄铜矿?”颜烟举着火把,打量面前的石壁,发出惊叹,“这里还留着不少矿石,怎么不再继续开采下去了?” 她以前因好奇而去找杨留借过一些工匠类的书籍来看,其中就有记载各种矿石的,说这黄铜矿与黄铁矿时常伴生,熔炼出来皆有大用,偶尔还会有金矿,实在不像是能随意舍弃的资源。 “可能与挖到了溶洞有关吧,这矿洞的石墙后就是地下暗河,幸好没再开凿,不然必会酿成大祸。”闻人渊顺手把黄铜矿摆回原处,又将火把交给颜烟,让她暂时拿着,自己贴在岩壁上,附耳细听了一阵,之后便以剑柄敲击岩壁,砸下一小块明显发黑还带有细密孔洞的岩石,递给颜烟看,“这是火山岩。” 此处山峦原应是座火山,岩浆在冷却凝固后形成了坚实的岩壁与这些黄铜矿床,这条更为黝黑的隧道石壁便是有火山岩的成分。但同时也因附近便是达江,地表与地下水系极为庞大,沉积的石灰岩受到水流侵蚀,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了溶洞,恰好位于火山附近,将其包裹在内,倒是有些少见。 颜烟在听过他简单解说后,大概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些矿工们遭遇危机,最终不得不放弃此处矿洞的场面。 不过她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持续的关心来,毕竟也不知道这矿洞被废弃是在多久之前的事了,不少黄铜矿石上都已经出现了绿色锈斑。 颜烟现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找到更早经过此地的罗有全。 闻人渊显然也是这般打算的,接过颜烟递回的火把,往其他几个大同小异的洞窟中看过后,继续向隧道前方探路。 ==================== # 可羡三更同月影 ==================== 第101章 洞中之困 在第三支火把烧至一半时,颜烟与闻人渊在这溶洞与隧道中转了一个多时辰。 沿着隧道出去被开凿过的矿洞外,还能见到一些用来支撑岩层的木柱与顶板,也不知是那年那月留下的,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大多已是腐朽不堪,散发着难闻的霉味,幸好在他们经过时没直接断裂掉落下来。 就在颜烟那条淤青尚未消去的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想要和闻人渊商量歇一会儿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黝黑隧道前方几十步开外的拐角处,火把尚未能照到那边,却被投射入一片边缘模糊的亮光,正与狭长隧道中的黑暗做着斗争,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跟着亮光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声,说话人的方位离此处有不少距离,也就闻人渊能听得清。 -- 第183页 颜烟紧随其后,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背脊,忙刹住脚步,摸着鼻子,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闻人渊甩灭了火把,隧道中瞬间一片漆黑。 他感觉到左手衣袖一紧,知道是颜烟因骤陷黑暗而难免紧张,低头凑近她耳边低语道:“罗有全就在这隧道外。” 闻人渊曾与罗有全当面交谈过,显然是在传入耳内的那几句话语中,听出了他的声音,但不太好辨认与他说话的人是谁,武功又如何。 虽然从说话的音量能判断出他们与罗有全那几人还隔着不少路,却也不知道这外间的地势环境与空间大小,或许拐过隧道前方的弯道后,便会直面罗有全等人,不得不早做提防。 “你拿着这个,好歹能当棍棒用以防身,就是不太雅观。”闻人渊思忖片刻,将烧剩下的大半截火把交给颜烟,以只有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说话,“跟着我走,但不要离太近,等会儿我先出去确认下情况。” “嗯。”颜烟听话地松开了紧拽在手中的闻人渊的衣袖,单手接过火把。 从她所在的这个位置看,只能通过前方那小块光亮被遮挡的情况,才能确认闻人渊就在自己身前。 闻人渊贴着隧道石壁,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去,左手按扶住腰间剑鞘,右手虚持剑柄,准备随时拔剑。 颜烟跟着他轻手轻脚地慢慢往前走,为了不妨碍他的行动,始终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 到达那拐角处后,闻人渊停顿片刻,靠着石壁背身而立,朦胧的光斜映在侧脸上,勾勒出他的脸型轮廓来。 颜烟见他对自己轻摆了下头后,微微一矮身,蹿了出去。 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传出,这外面应该是安全的。颜烟想闻人渊那个动作应该是让她跟上,便有样学样地靠着隧道石壁,悄悄地探头去看。 闻人渊蹲在成片的巨型石笋后,面朝着隧道的方向,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招手让她过来这边。 颜烟猫着腰,蹭到了他身旁,露出疑惑的神情。 闻人渊没说话,指向这片石笋后方,让她自己去看。 蹲着有些累,颜烟随性靠坐在石笋边上,见也没什么太大危险,便放下手中那半截火把,捏了捏酸胀的小腿,从缝隙中往外看去。 矿洞隧道外是一座形似高台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现在所身处的位置,有石幔、石柱,以及这些巨型石笋,构成了绝佳的天然屏障。 而照入隧道的光亮也并非火光。 高台下是一处面积极大的开阔洞厅,顶上有一呈不规则圆形的空洞,阳光便由此照入洞厅中。 顶部空洞周围悬着不少粗细长短不尽相同的钟乳石,聚集在石头尖端处的水便往下落入一座清澈的地下湖中,发出如玉珠落盘般的悦耳水声。 碧蓝的湖水映着阳光,反射在石壁上,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效果。 洞厅四壁上分布着成簇的各色晶矿,在光下被映得闪闪发亮,其中有不少萤石,位于暗处的则发出显眼的绿色荧光,极易辨认。 罗有全正坐在那座湖边,他身旁有其他几位颜烟并不认识的人在相互交谈。 颜烟默默清点了下人数,算上罗有全总共有七人,与闻人渊根据留下的脚印所推断出来的一样,当即朝他投去佩服的目光。 闻人渊转身在颜烟边上坐下,也好休息片刻,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借着几支石笋遮挡身躯,继续观察着底下那几人。 罗有全等人在洞窟中停驻,应该是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跟着过来,交谈时没什么顾忌,并未压着声音,是以颜烟与闻人渊将他们所谈之事给听得一清二楚。 颜烟看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有些眼熟,不过这人的五官生得有些大众,可能是看混了。 而其他几张面孔对颜烟来说虽是陌生,但好在各有特点,很容易就能区分出每个人的称呼与身份来。 而闻人渊在看清那六人时,却是轻点了下头。 这几人颜烟不认识,他可是熟悉得很,就是御刀门中跟着罗有全一起消失近半年的六名长老,居然全都聚集在此。 闻人渊有心想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但这几人身为御刀门长老,武功了得,以一敌七有些吃力,还是得尽量寻求更为稳妥的方法。 其中那位颜烟觉得眼熟的青年,看上去比罗有全稍小几岁,正半跪着与躺在地上的一名伤者说话。 “爹,你感觉好受些了么?”这青年便是那位名叫卢又凡的。 此前在与狼群的争斗中,他父亲卢三丁的腰腹部受伤较重,勉强止住血后被搬到了这里,现下平躺在地上,其他人也不敢再动他,生怕又伤到哪里。 卢三丁一声不吭地按着伤处,凝神调息,没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其他事。 一名瘦高个站在卢家父子身旁,连声抱怨道:“早知就不该进这溶洞,拼死杀出去,那也比被困在这溶洞中要好得多。” 闻人渊说此人名叫竹旺,这么看着倒确实是人如其名,让颜烟险些笑出声,忙用手捂住嘴,继续躲着偷听。 “是啊,我等入洞时匆忙,毫无准备。”另一边坐着的李新宝高声说道,此人留着山羊胡,倒有几分儒雅的气质,“此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又有何用?” “就是,又不能当饭吃。”竹旺揶揄地看向他身旁一个身形发福的秃子,“老钱,得亏你还揣着这几块破石头当宝贝,也不嫌累得慌。” -- 第184页 “你懂个屁?这些可都是金子。”那秃头圆脸之人名唤钱鑫,生性贪财,方才经过矿洞隧道时便敲下了好几块矿石揣在衣兜里,这会儿正一块块地拿出来验看,“这回可算是发财了。” 卢又凡听他们说话,没好气地朝钱鑫瞥去一眼,说道:“我们都被困在这儿,就算这正是金子,你又带不出去,可不就是累赘?” “我看那群狼在进退间颇有章法。”这七人中年纪最大,两鬓花白的刀元中也开了口,“只有进这溶洞深处才能避开它们的进攻,实是无奈,没想到却因此迷路受困。” 钱鑫将手中矿石塞回衣兜中,摸着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讽笑道:“刀老,我们若是照竹长老所言杀出去,可不就落得老卢这般下场?” 卢又凡当即怒斥:“我爹本就中了花毒,要不是为了救你们,又怎么会被狼咬伤?” “小卢,莫要激动。好在少门主出手打落钟乳石,那狼群才暂退。”刀元钟缓声说道,“要这么说的话,当初我等就不该离开御刀门到齐川来,门中不少精锐可都折在兴昌城中了,幸好剩了三五十名弟子未与我们一同借住骆家。这里好歹还能见些天日,刚才已发出烟火信号,那些弟子看到便会来寻,就是不知要多久,但总有办法离开此地。” 李新宝捋了把胡子,叹道:“门主与那萧钧沾亲带故,虽是见过数面,谁道这君王翻脸无情,还要将骆家之人赶尽杀绝。” 闻人渊趁这几人说话的间隙,附在颜烟耳边,将他们的名字按发言顺序说与她听。 不过颜烟一时记不住那么多名字,还是倾向于按外表给他们分别起了绰号。 这一番对话听下来,他们两人也将之前发生的事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是去年七夕那天后不久,罗有全就带着罗常贤,以及御刀门中的这六名长老和部分弟子来到齐川,并与骆家搭上关系。 这些人知道罗常贤此前未死,但因在他腿伤后,门中事务皆被罗有全掌控,是以或多或少地也投向了这位少门主。 罗有全利用罗常贤是齐川王萧钧的表兄这一身份,进入王宫面见萧钧,同时利用胧影香再度控制住他,并让他往两国边境处调集禁军作为试探。 闻人渊听到此处,又对颜烟边低语道:“这是去年九月间的事,当时我与非逸便是因齐川军异动才被官家封了官职,派往义乐城驻守。” 他们当时还因此知道了姚安澜有隐瞒不报的行为,这事竟又与御刀门相关。 从当年的太尉姚晏到现在的宣威将军姚安澜,甚至还有因盼心一事而牵扯出来的身处内宫的姚菁太妃。现在看起来,姚家除了那名一直被打压排斥在家族外的庶子姚远鸿,在宁延身居高位者俱是与御刀门相互勾结在了一起。 颜烟用嘴型不出声地比了“狼狈为奸”四个字。 又听底下那卢又凡抱怨道:“早知那颜烟未死,便不用辛苦跑到齐川来找什么魂曲。可怜骆家其他人,都不清楚发生何事就被抄了家。” 他是在骆家出生的,也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虽说可能只是几个月,而且因年龄太小根本不足以留下任何记忆,但总有些说不清的天然感情在,开口便是替骆家之人感到冤枉。 “对了,门主。”他忽又想起一事,转向罗有全问道,“这么久了,音织妹子怎么还不回来?” 第102章 来龙去脉 罗有全原本只是坐在湖边出神,听卢又凡提到罗音织的名字时,心底有所触动,开口道:“她回御刀门取药材,去了有一个月了吧?” “音织妹子是正月二十四走的,都有三十四天了。”卢又凡算了算天数。 竹旺笑着对卢又凡说道:“小卢对这事倒是格外上心嘛,掰着指头数人走了几天呢?” 卢又凡被戳破心事,瞥他一眼道:“音织妹子不过是回去取个药材,脚程再慢,这来回半个月也足够了,难不成是有事给耽搁了?” 颜烟朝闻人渊看去,见他对自己轻点了下头。 正月底那会儿,刚好是颜烟跟闻人渊重遇住进将军宅邸后不久,盼心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给姚太妃报的信,罗有全等人也由此知道颜烟未死之事。 如今御刀门弟子大多被闻人渊他们带兵给剿灭干净了,知道些内情的也都被关押在义乐大牢中,等候审讯与发落,已经丧失了传递消息的能力,所以一直躲在齐川的罗有全与这几位长老,并不知罗音织已因蛊毒发作而身亡。 但见罗有全凝眉思虑片刻,忽地发出一声轻笑道:“我那妹妹恐怕是回不来了。” 罗音织这么久都未归,也没传信回来,罗有全已经想到了发生何事。 正月二十三那天,罗有全入宫给萧钧送胧影香的解药,回到骆家时,听下人们无意间提及罗音织新制成了一种会冒出紫烟的香药。 罗音织制作此类毒香时,一直需要得到他们的父亲罗常贤的许可,但自从他坠崖腿伤后,便一直未再让罗音织去研制新药,罗有全不知道她如今瞒着他新制毒香,是否是出于罗常贤的示意。 那时候这对罗家父子间的关系早已产生裂隙,罗有全更是通过以半强迫威胁的方式,将统管御刀门上下的权力揽到了自己身上,生怕是罗常贤想要以此来毒杀他。 他去看过骆家购入的药材,知道了罗音织这新制的毒香所用到有哪些香药,又根据这些,以当初从余山村药庐那儿重金购得的墨蛇为引,剥取蛇皮并同那枚蛇胆,加入其它特殊药材炼制成蛇蛊,做成丸药状,说是可解世间万毒,哄罗音织服下。 -- 第185页 因用了墨蛇蛇胆,世间千万种毒的确是能被这蛇蛊丹药解除的,不过在吸入由特定的几种药材混合而成的紫烟毒香后,便会激发隐藏其中的蛊毒。 罗音织当时借故离开,罗有全甚至特地交代过她不要使用毒香,便是为了不让她误中蛊毒。 “若她真是回去取药便无事,只怕是去做了别的什么,用到了毒香。”罗有全推测罗音织已是命丧黄泉了,发出似笑非笑的轻叹,“和父亲一样成事不足,这便罢了。” 卢又凡目露诧异,道:“门主怎能这样说。” “你怎能如此诋毁罗门主?”躺在地上的卢三丁闻言不悦,挣扎着质问他。 李新宝捋着山羊胡道:“罗门主一手建立御刀门,名满江湖,世人景仰,如何成事不足?这话说得甚是不妥啊。” “御刀门现在的门主是我。”罗有全提醒他们道,“父亲折腾了这么多年,所求的就是《魂曲》曲谱,可至今也未能得到,就这还不算成事不足么?” “魂曲一说本就虚无缥缈,能获知些许消息就极为不易。”钱鑫皱眉道,“能否得到或许就全凭命数吧。” “命运才是那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罗有全扫视过身旁这几人,薄唇勾起笑意。 颜烟见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的洞口看过来,慌忙躲回石笋后,不敢再看。 只听他停顿片刻后,犹带笑意地说道:“几位长老似乎对我父亲所做之事不甚明了,现下左右闲来无事,不如说与诸位听听,权当消遣。”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呵斥,又听刀元钟不徐不疾地说道:“你且说来。” 闻人渊与颜烟两人背靠着巨型石笋,听罗有全将往事一一述说分明,又与之前苍年佑和谷仲仁等人告诉他们的事做出关联,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俱感心惊。 事情大概要从罗常贤娶吴丹慈为妻时说起。 那是距今已过二十七年的永光十三年,或者按齐川的年号来算,是太元十九年,宁延与齐川的两位先王仍在位。 罗常贤的母亲是名出身于宁延的伶人,原本是在义乐城的乐坊中卖唱,生的美貌,却未得到骆家认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名外室,是以他出生时就是没名没分的见不得光的庶孽,自幼混迹江湖,学了一身武艺,那“鬼神刀”的名号便是从那时起打出来的。 他母亲姓李,宁延义乐城中那座已然荒废了的李家,就是罗常贤的父亲当年为养外室而买下的。 罗常贤那父亲到底还算有些良心,在他出生后还派了奶娘来照顾他,也因此他才能有机缘能进入骆家。 吴丹慈所在的吴家,与骆家在多年前交好而定下姻亲,无奈家道崩殂,自是配不上有一名嫡女入宫被封妃的骆家。 骆家想悔婚却迫于名声,抖落出大房长男有位在外头养着的庶子,年仅十六,正好与那吴丹慈婚配。 罗常贤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就一直想带母亲回到骆家,便借故同意娶吴丹慈,以达成自己的心愿。 但回到骆家后,李氏却依旧不被待见,在众人刻意的疏离下得了重病,到底还是撒手人寰了。 而婚后他才在无意中得知,吴丹慈竟是那位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毒仙”,虽说她生性怯懦,却也更容易被他掌控。 是年,罗常贤与吴丹慈两人暗中谋划,毒杀了骆家大房嫡子。 罗常贤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他与吴丹慈成亲后就放下心来另娶了旁人,尚未来得及生子,只可怜那刚入门不久的官家娘子,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大房正室梅氏因年龄早就不能生育,骆家大房至此后继无人,罗常贤顺理成章地得以认祖归宗。 由于出身卑微,罗常贤一直被人看轻,在获得骆家大房的继承权后便极度渴望证明自己,是以对身份地位和权力有着近乎病态的追求,不过此时尚未表露出来。 他有位素未谋面的姑姑,比他大了十几岁,便是那位被封为贤妃为骆家王耀门楣的大房嫡女,育有齐川二王子萧钧。 罗常贤于十八岁时,在一场家宴上结识了与比他小两岁的萧钧。 两人相谈甚欢,萧钧在饮酒后半醉半醒间向罗常贤透露了齐川王族拥有《魂曲》曲谱一事。 罗常贤在听闻魂曲能用于控制人心后,对其有所留心,甚至在后来跑去当了萧钧的门客,在诸事上辅佐于他。 永光十六年,宁延王苍延绍于中秋设宴,齐川大王子萧钰奉其父王萧永之命,携礼前来赴宴,之后便与苍若颜公主订立婚约,于次年完婚。 齐川萧永的王后并无所出,萧钰与萧钧皆由妃子所生,甚至是在同天出生的,关系并不算差,但因一直未立太子,暗地里也有些互相竞争的意思。 萧钧知晓萧钰求娶苍若颜,实则是在争取太子之位。萧钰更得萧永喜爱,甚至放权与他,继位的呼声一直较高,而娶宁延的公主苍若颜为妻更为此添加了强力的筹码。 虽然岁数相差颇大,但苍若颜依旧是宁延王苍延绍一母同胞的亲妹,若她嫁与萧钰,到时候整个宁延就会成为他的后盾。而自她出嫁齐川后,两国之间的沟通确实更为密切,关系和善,对两国发展均有好处。 正与萧钰争夺太子之位的萧钧为防不测,借着父王将修葺王宫后山花园的事务交与他之时,命人在那红莲暖池后修挖密道,以雕着狼形图案的石板作门,设下机纽。 -- 第186页 同时他又许以利好,让当时仍叫做骆知彰的罗常贤隐姓埋名,为他暗中招兵买马。 罗常贤自此改姓为罗,并以此名着手在宁延与齐川西边交界处的山峦间建立起御刀门,起初门下的那两千名弟子实为萧钧的私兵。 如今御刀门所在的山下村庄是发生战事后,因逃难之人听闻御刀门的事迹后聚集于此,才被慢慢筑造出来的。在御刀门建立之初,那片地方人烟稀少,很是偏僻,罗常贤有任务再生,行事低调,以至于御刀门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不过方便了这些私兵进行操练。 这些事暗中筹谋了数年,转眼间到了永光二十二年,也就是齐川的太元十八年,萧钧因父王多年来偏袒萧钰而产生妒忌心,在年底最后一天让罗常贤从那条密道进入王宫,打算元旦当天去萧钰的即位典礼上大闹一场,满心想让那场仪式变得不那么顺利。 但罗常贤与两名御刀门长老穿过密道,打算与萧钧会合时,正巧撞见身旁只跟着两名侍女的苍若颜。 彼时苍若颜作为萧钰的正妃,明日元旦会在萧钧的即位大典上被晋封为后,此时正要遵循齐川王族的古礼,去往那红莲暖池焚香祈福。 罗常贤应是对她一见钟情,临时起意,将她与那两名随侍的侍女掳入密道之中,并让那两名御刀门长老看押。 萧钧随即知道此事,深感不妥,但在罗常贤的游说下,认为萧钰得知苍若颜失踪定会先去找她,正好能达成扰乱典礼的目的,比派人直接去往殿前扰局更不易被发现,便同意他暂时将苍若颜囚禁在密道中。 第103章 罪魁祸首 果然不出所料,元旦当日,萧钰发现苍若颜失踪后方寸大乱,王宫上下乱作一团,登基大典被迫中断。 萧钧见萧钰遍寻不得苍若颜,就按罗常贤所言,在他面前故作揣测,说苍若颜是为了刺探情报才嫁来齐川的,并非出于真心。 此时驻守两国边境处的将领回报称,宁延方向有军队调集的迹象,恐是两国局势有变。 萧钧便道,苍若颜说不定是得到宁延要与齐川开战的消息,这才连夜逃离,若非出于本愿,即将晋封为后的苍若颜在王宫中又如何能离奇失踪。 萧钰直觉不信,怎奈国事生变,军情紧急,不容多加深思。 在萧钧的怂恿下,手握齐川兵权的萧钰贸然率舟师水军行船渡江,见到了时任宣威将军领副都指挥使的姚起,即为姚安澜。 说来也巧,姚晏早就与罗常贤相识,一直以书信往来,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姚晏在此前刚接到罗常贤发来的密函,让姚安澜引齐川来攻打宁延,这才有萧钰所得知的宁延在调集驻军的举动。 那姚安澜在见到萧钰后,立马出言挑拨,称苍若颜就是宁延派去的内应,宁延也早有将齐川吞并的预谋。 萧钰正因苍若颜失踪而心慌意乱,当即被他所言激怒,直接率军攻向姚安澜所率的水军战船,直扑对岸的义乐城。 姚安澜领兵在达江上以战船布阵,两国间的第一轮战局,以宁延军防御成功而告终。 当时的齐川王萧永在早年间其实是动过攻下宁延的念头的,但两国战力一直旗鼓相当,这才转向求和而非开战,又因即位典礼上苍若颜失踪之事而心生不快,听闻此事后反倒支持萧钧发兵攻下义乐。 永光二十三年一月十日,齐川正式向宁延宣战,太尉姚晏与知枢密院事容向宏领兵前往义乐城边境镇守。 到了二月底,为方便行事,与罗常贤勾结的姚晏在暗中部署,使得宁延军的粮草辎重在押运途中被烧毁,让宁延士兵错失战机,陷入苦局。 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的是转运使姚越,也就是姚远鸿,宁延王苍延绍当即将他革职查办,念他是姚晏的庶子,饶其死罪,只施以黥面之刑,发配至姚安澜帐下,命其戴罪立功。 随后不久,容向宏的发妻在三月初带着容卓,便是年仅四岁的容非逸,来到军营与容向宏相见,意外撞破姚晏与罗常贤等人勾结密谋之事。 当夜,难得相聚的容向宏夫妇被姚晏遣人暗杀,并伪装成是因齐川军夜袭偷营而死。容非逸因在隔壁帐中熟睡而躲过一劫,后被闻人信带回收养。 因粮草被烧以及知枢密院事容向宏之死,苍延绍认为齐川军能屡次偷袭得手定是监管有漏洞,决意御驾亲征。 姚晏得知此事后立即转告给了罗常贤,让他掌握机会。 罗常贤早有准备,拉拢到了金虹派冯文涛,乾元教何正元,以及千山宗水月堂堂主钟临与火云堂堂主林广等人,连同他自身组建起的御刀门,对外宣称是一支由相助宁延军的江湖义士所组成的千人义军,前去投奔姚晏。 实际上,在苍延绍亲临前线督战时,罗常贤让冯文涛、何正元、钟临以及林广这四人,伪装成齐川士兵,在沙场上按照事先部署的陷阱对苍延绍发起攻击。 由于这四人有武艺傍身,成功重创在战局中脱离护卫的苍延绍,在齐川军的大部队从侧方压上时,于混乱中顺利脱身,又换回原来的装束,混入各自门派的弟子中,跟着罗常贤将苍延绍救出险境。 苍延绍被他们救下时,胸腹处伤势颇重,意识出现涣散的情况,当即找来随军郎中进行抢救,又在姚晏的授意下,火速送回宣安城王宫进行后续医治。 -- 第187页 罗常贤所率御刀门弟子大多是萧钧的私兵,对齐川军所用的铠甲刀兵并不陌生,仿制的一模一样,且配有面甲,是以苍延绍只当攻击自己的是齐川军的先锋,多年来从未怀疑过这点。 宁延与齐川两国因此矛盾激化,范围扩大,各地战事一时胶着,齐川军虽已跨过达江攻入宁延境内,却也无法再进寸步。 苍延绍经此一役,重伤卧床不起。此时局势不稳,他对外隐瞒自己的伤势,原想召回闻人博悟,起用为丞相未果,便将国事交由深得他信任的姚太尉暂代。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苍延绍依旧升任了闻人信作为太子太师,辅佐年方十二的太子苍年佑,又有闻人王后奉王命携太子临朝听政,这使得姚晏后续的大部分行动受到约束。 凡事皆有利弊,罗常贤在此后脱离掌控,与此脱不了干系。 而罗常贤所率的江湖人士,有半数是东拼西凑找来的,其中不乏借被招安而洗白身份的绿林匪盗之徒,在两军交战时并不服从将领调遣,反而打着宁延军的旗号,趁机做出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来,致使群情激奋。 五月初,就在其中一队匪盗打出宁延军旗号,在义乐城远郊劫杀杨留双亲的那天,宁延军反攻向达江对岸的齐川兴昌,萧钰亲率齐川军回防阻击。 永光二十三年五月十日,萧钰在战场乱局中被宁延军的流箭射杀,当场坠马而亡。 那支刺穿萧钰咽喉部位的羽箭,是由罗常贤亲手射出的。 五月十五日,因主将战死,齐川上下军心溃散,都城兴昌险遭破城。 沉浸在丧兄之痛中的齐川二王子萧钧,从临阵脱逃的齐川王萧永手中夺过兵权,随即调兵遣将,在历经苦战后,终将进入齐川境内的宁延军阻拦在兴昌城外。 追入齐川境内的宁延军遭受到守军拼死抵抗,出现大量伤亡,在数日后即退兵返回宁延义乐。 萧永选择自缢谢罪,萧钧主动向宁延王苍延绍提出求和。 五月二十五日,宁延与齐川之间的战事告终,各自以银两赎回被对方攻占的几座边城。 齐川主动挑起战局,却以失败而告终,作为补偿,将齐川东部那座在数代君王前占去的沧良城还给了宁延。 这座小城在达江对岸,位置独特,夹在两国之间。 宁延当时经历大战,兵力尚且空虚,最终只派了几名官员过去募集厢兵驻守,这都是后话了,按下不表。 六月,好不容易将国事安稳下来的萧钧,终于想起了被罗常贤掳走的苍若颜,亲自去那密道找寻时却并未见到她。 罗常贤早已趁着战火烧至兴昌城时,将苍若颜秘密带回至御刀门中,当萧钧召见他并质问此事时,就遮掩不提,只说将她带出密道后不久就遭遇了一场冲突,在两军对垒厮杀时走丢了。 但他并未忘记一直被囚禁在齐川王宫密道中的苍若颜。 那两名负责看押苍若颜的御刀门长老,正是如今和罗有全一起被困在这溶洞中的刀元钟与卢又凡。 他们本欲将失去利用价值的苍若颜,同那两名一起被掳来的宫女一并杀死,但被罗常贤拦下,两人最后只把两位宫女带出密道,说是要放她们走,却在深山中将她们砍杀致死。 萧钧因此怀疑罗常贤的动机,并疑心萧钰之死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后悔当初受他教唆导致两国开战,以至于痛失父兄。 罗常贤见萧钧起疑,便对他施用了吴丹慈所配制的胧影香,以确保自身安危,每隔一年将解药送入齐川王宫中,自己则在姚晏的担保下得以携家眷离开齐川骆家,入籍并长居宁延。 萧钧受其毒香钳制,又未能找到实质证据,只能将他放离。 过后不久,在六月末时,罗常贤因对宁延战局有功受到朝廷嘉奖,御赐金刀。而金虹派、乾元教、千山宗这三个出了主力的门派也得到了相应的好处。 罗常贤将御刀门彻底迁往宁延境内,带走了原本属于萧钧的私兵,其余人中同样有不少来自姚晏那边的属下,还有一直跟着自己的骆家仆从,与后续招募来的御刀门弟子,很快就在江湖中打响了名号。 归根结底,罗常贤做出这挑拨两国结怨的事,本意只是为了找寻《魂曲》的曲谱,但不管是在王宫内还是在那天他射杀的萧钰身上,他都未能搜到这曲谱,只能暂且搁置,为不落口舌,反倒安分守己起来。 直到十年前,罗常贤在找金虹派掌门冯文涛回程途中,路经吴家村,在脚店歇脚时,偶然听隔壁桌聊至兴起,其中一人提到医仙谷谷主随身携带着一本写满了奇怪文字的书籍。 那人原本就不识字,只用酒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字,他那些同伴中有识字的,便说这是“魂曲”二字。 罗常贤始知那《魂曲》曲谱是被医仙谷所得,原本已准备放弃找寻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只是当时御刀门在武林中风头正盛,医仙谷因治死扶伤而风评甚好,若贸然对其出手,乃是落了下乘,罗常贤只能在时隔数年后重新拉拢当年在两国交战时共事的几个门派之人,一同图谋。 这期间还有些御刀门之人为了巩固江湖地位,明里暗里对其他门派以各种手段施行兼并之事,导致江湖中一些小门小派就此覆灭,不得不归顺御刀门。 这些事却引起了血盟的注意,不过因为有其他并未真正参与结盟之事的门派作为掩护,血盟之人一直没能抓到御刀门的把柄。 -- 第188页 第104章 困兽犹斗 颜烟听罗有全说着这些,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其实两人在义乐城外山间悬崖遭人围堵追杀时,罗有全就对颜烟说过御刀门苦寻《魂曲》曲谱二十余年。 但那时闻人渊中毒昏迷不醒,颜烟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根本没听见罗有全说了什么,不然早就能猜测到部分事实,也不至于此后数个月都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中。 当年萧钧不过是酒席间随口一提,罗常贤就为得到《魂曲》曲谱而设下了这么个牵涉颇广的局,导致宁延与齐川两国开战,元气大伤。 离达江较近的部分地区遭受过摧残,直至近些年才算是恢复到战前的模样,更不用提那些因战事而颠沛流离、痛失亲人之人了。 更何况,依照罗有全所言,造成苍延绍重伤与萧钧身亡的罪魁祸首便是罗常贤,那如今已被摧毁的三个门派也是帮凶。 颜烟想到她去金虹派时,听那掌门师兄周俊告诉她的那些话,以及冯文涛在与他同归于尽前,发出的那声怒喝。 当时她还没明白冯文涛质问周俊看到的是什么,现在结合罗有全透露出的事来看,或许是周俊在无意中撞见了与御刀门勾结行事的冯文涛。 闻人渊是听容非逸转述过这件事的,思来想去,最有可能是那次设计谋害苍延绍后,换下齐川军的装束回到各自门派之人中时,这两人互相看到了彼此。 不过就周俊在此之后的表现来看,他本人或许并未意识到那时看到的冯文涛是在做什么,是以从未对他人提及过。 谋害君王可是死罪,冯文涛自认为周俊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虽然周俊一直不曾说起,但冯文涛就愈发不能确定他究竟准备在何时将此事捅出去,给予他致命打击,因此而慌了神,这才有后来向罗常贤讨要毒药用以控制周俊的事。 颜烟与闻人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是仅凭罗有全的话语,他们两人都无法从中推测出来,姚晏所在的姚家是因何事与御刀门勾结上的。 “齐川的王族可真傻,分明拥有魂曲的曲谱,却不懂如何加以利用。”罗有全冷笑出声,“萧钧竟敢撕毁曲谱,这就怪不得我恩断义绝了。” 如今这世上除去他,便再无第二人知晓胧影香解药的配方了。 就算是颜烟,也只能根据那皇榜布告而分析出可能是会用到哪些药材,但也不清楚用药的比例。 她交给李齐的岁兰丸药,顶多就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而且宫中用药更是严谨,说不定太医们根本就不敢给萧钧直接服用岁兰。 这万一要是吃出别的问题来,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颜烟当时为了赶快离开王宫,也是有些心急,没考虑到这些实际问题,现在再想起来,只希望李齐不会那么贸贸然地就将那岁兰丸药拿给萧钧服用。 然而,萧钧得不到胧影香的解药,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颜烟暗暗祈祷李齐不会因她而受到罪责时,听下方有人接在罗有全的话尾后指责。 “就算是为了《魂曲》,也不可对萧官家下那种毒药啊。” 是刀元钟的声音。 竹旺赞同道:“罗门主本就是萧官家的门客幕僚,理应为其行事,又怎能做出这叛主之事?” 这两人原本是萧钧属下的私兵头目,当初是奉命服从罗常贤的指挥行事。 在战事结束后,萧钧本想将这批私兵召回,但罗常贤早他一步将御刀门迁往宁延境内,又截下了数道诏令,跟着他同去的这批人便一直未能接到暗诏。 去年在罗有全带人寻找颜烟,却因她不肯屈从而将其推落山崖。 谋求《魂曲》曲谱失败,罗有全回到御刀门后不久,就带着罗常贤和罗音织,以及他们这六位长老,又挑了百十名门中精锐弟子,从附近山下的野渡口去往齐川。 刀元钟与竹旺还当罗家父子不过是为暂避风头才回到骆家,顺便与许久未曾联络的萧钧叙个旧,毕竟是表亲,却不知萧钧与罗常贤的关系早已变得恶劣。 “这话说得便没意思了。”卢又凡瞪向那两人,“萧钧治罪骆家,我骆家上下近百人被他满门抄斩。罗门主又折在了宫里,连少门主都险些没能逃出来,休怪我等翻脸无情。” 刀元钟听他这般说,气道:“若非你们对萧官家施毒在先,又怎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一旁的李新宝与钱鑫看他们起了争执,对视一眼,发出轻蔑的嗤笑声。 御刀门在非明面上被划分为三个派系,刀元钟与竹旺所代表的萧钧私兵是其中之一。 当年萧钧将这支私兵交给他带领时有两千人,但在那场战争中被罗常贤有意损耗,伤亡大半,最后迁往宁延时只剩下了三百多人。 卢家父子那派大多是从原本的骆家仆从中带出来的,加上后续招募的弟子,这一派大概能算作是罗常贤的部下,人数约有五六百,是三个派系中最多的,不过质量参差不齐。 而李新宝与钱鑫,以及所属这一派别的众弟子,则原本是姚晏的部下。 姚晏和罗有全勾结后,作为同谋,当年派了四百人加入御刀门,同样折损过半,仅剩了两百人不到。 这一派系是人数最少的,往常并没有获得太多的话语权,但胜在留下的都是精兵,尚能与另外两个派系相抗衡。 -- 第189页 如今见萧钧私兵这派与罗常贤的人吵起来,李新宝与钱鑫就在旁边看热闹,半点劝解的意向都没有。 没想到竹旺的耳朵挺灵,与卢又凡争论的同时,还能将这两人发出的轻笑声给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掉转矛头,冲他们道:“有什么好笑的?和你们姚家的废物合作,才是半点好处都没能捞到过。” “不想死就把嘴给我放干净些。”钱鑫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就你这懦夫,也配提姚家?” 姚家与萧钧私兵这两派明里暗里争斗的厉害,罗常贤这一派系的人倒是不怎么掺和这两者间的事。 当年,刀元钟与卢三丁被留在了齐川王宫密道中看管苍若颜,伪装成齐川军,带人放火烧毁宁延军辎重的正是李新宝。 竹旺则被罗常贤派去刺杀容向宏,但最后在关键时刻出手,致使容向宏夫妇双双毙命的,却是姚晏麾下的钱鑫。 这些事是几人分开行动去做的,为免殃及自身,也未再与人说起过,直到听罗有全说到,才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实际上,竹旺是被钱鑫抢了所谓的功劳,可钱鑫常以此事嘲笑他胆小,让他深以为恨,只因这事不能传出去,又同为御刀门长老,而不好发难。 至于卢又凡,那时候他才几岁,倒是未参与那场两国间的战事。不过,去年七夕那天,在夜市街道中布局,又认出颜烟来的那人便是他。 后来他跟着罗有全,带御刀门弟子将颜烟与闻人渊围困在山崖边上。他当时身处于门下弟子当中,没怎么露面,是以颜烟对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罗有全见他们互相争斗不休的模样,忽地发出笑声,说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父亲是被我亲手了结的。” 在场之人闻言,脸色大变。 躺在地上歇息养伤,半晌没出声的卢三丁看向罗有全,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罗门主是你的亲爹。”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累赘罢了。”罗有全踱至卢三丁身前,低头看他,“若非有我,他早就死在余山村外山崖下的湍流中了。” “可……”卢又凡张了张嘴,没往下说。 罗有全缓缓地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湖面上:“小时候,我的右腿被父亲打断过。他落崖摔折双腿,无法再续,便是报应。更何况他勾结旁人,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来,竟敢妄称武林盟主,接受他人景仰。” “罗门主原本就是齐川骆家的人,为萧官家效力,怎能算作是通敌叛国?”竹旺叫了起来。 罗有全指向李新宝与钱鑫,反问道:“那么,御刀门中为何会有宁延姚家的人?” 颜烟与闻人渊在高台上,躲在石笋后没能看到这些人的动作与神情,只听到他们之间对话,因罗有全所说的话感到奇怪。 这罗有全说的话听上去,怎么像是极其反对他父亲罗常贤的所作所为? 但照他此前行动来看,亦是个为获得《魂曲》曲谱而不择手段之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颜烟正想得出神,手被闻人渊轻拽了一下,忙又去看底下几人的动静。 钱鑫的性子急,未等罗有全把话说完就出手向他攻去,手掌刚按上他胸口,却猛地往回缩,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像是受到了极重的打击,随即仰倒在地,张嘴喘着气,竟说不出话来。 闻人渊见状,以口型向颜烟比了“蛊毒”二字,以作询问。 颜烟微眯起眼,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他们两人所处的位置离底下那七人有些距离,洞内虽有光照但基本上只能看清个大概。颜烟是见钱鑫这躺在地上的姿态倒确实像是中了毒,不过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其他几人见此变故,不敢妄动。 罗有全险些挨了一掌,却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105章 缥缈魂曲 到底是同为一个派系的,李新宝蹲下身子,想去搀扶钱鑫,只见他头上这一会儿功夫便满是汗水,抽搐的身体像是正在经受剧痛。 李新宝抬头向罗有全问道:“少门主是对钱长老下了什么毒?” 罗有全开口说了些什么,刀元钟抽出挂在腰际的长刀,也跟着说了几句,颜烟却都没能听见。 从刚才钱鑫倒地时起,颜烟听着底下几人说话争论,不知为何就感觉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一团乱麻,越听越觉得心绪不宁。 她感到一阵头疼,直接闭目调息,恍惚中觉得那些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而后,某种奇怪的声音被突显了出来。 颜烟睁眼看向那座地下湖,刚才听到的“滴答”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水珠从高矮不一的钟乳石上滴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去注意的话便微不可闻,但又一直未曾停歇地在洞中回响。 颜烟只凝神细听了一阵,骤然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捂住闻人渊的耳朵。 滴落的水声因高度不同而发出的声音不同,在颜烟听来,那分明是《魂曲》中“引魂”一篇的基本曲调。 此时,闻人渊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那些人争执,被她的突然举动惊到,转头去看。 颜烟有些着急,但又不敢说话,抓过他左手,指尖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写了几个字:“水声是魂曲。” 闻人渊在辨识出这几个字后,诧异地回看向颜烟,见她神情紧张地点头,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呼吸已有些乱了,胸口处亦有闷塞,怕是受到魂曲影响,不敢大意,当即调整坐姿,准备自行调息。 -- 第190页 颜烟见他倚着石笋盘膝而坐,便直接以右手与他左掌相抵,运气用功,将自身内力传输过去,助他调理真元。 颜烟的内功素有根底,真要论起来,在这方面闻人渊是不如她的,且她又通晓《魂曲》乐理,自然知道要如何遵循乐音运转气息。 闻人渊只觉一缕热气自颜烟掌心传至他体内,随着真气周转缓缓散入四肢百骸。 他对内功修炼的理解却也不差,在颜烟的内力引导下,很快就掌握到了法门,将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后归于丹田。 练了一刻钟不到,闻人渊就觉身上松快不少,不适感尽皆消散,睁开眼后,朝颜烟微微一笑,不过仍不敢大意,依然按着那法门控制气息。 颜烟见他无碍,却未放开手。 她知道闻人渊没怎么修习过乐理,不善此道,考虑着是否要将《魂曲》的调式要诀也写给他知晓,不过这曲谱复杂,一时也难以详说。 正当她纠结时,腹部却骤然发出“咕噜”的声响。 颜烟慌张地缩手按住腹部,羞愤难当,只想往身旁那巨型石笋上一头撞死。 好巧不巧,怎么偏就在这时候肚子饿了? 想来也是,这会儿那洞顶空洞处照进来的日光已显昏暗,约至黄昏,这一天下来,她与闻人渊只在白日里吃了些野果,尚不足以果腹,在山林与溶洞中走了那么久,怎能不饥肠辘辘。 她这因饥饿而造成的腹鸣声,声音不小,足以引起旁人注意。 罗有全默不作声地听着那几名长老指责,未做辩解,就听到了这上头传出的动静。 他抬起头,向那支遮挡住颜烟与闻人渊的巨型石笋看去,朗声道:“在上面听了这么久,还请朋友过来一叙。” 罗有全方才就注意到了,这洞中除了他们一行七人外,还有其他人,倒是不知道是谁。 颜烟见他边说边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高台下方,红着脸向闻人渊看去,见他朝隧道的方向看去一眼后就要起身,忙扯住了他,低声道:“一起去吧,反正是躲不掉了。” 闻人渊是想自己出面与罗有全对峙,让她回那矿洞隧道去躲避,但罗有全已经知道了这里有人,显然再怎么逃也没多大用处。 再说,既然颜烟知道了这些事,迟早也会再去找罗有全的。 而且她实际是没这个自信能不依靠闻人渊,自己找到离开溶洞的路。 闻人渊思虑片刻,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点了下头。 那石笋其实挺高的,虽说闻人渊站直后会露出半张脸,不过颜烟跟着他起身后就全被挡住了,正好能稍稍活动下腿脚。 高台边缘有以前矿工为了出入方便而修葺出来的缓坡阶梯,两人便顺着路下去,与罗有全相对而立。 罗有全见是他们两人,讶异中竟带着些欣喜,以至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笑道:“没想到妹妹也来了,可真巧。” “你分明知道我不是罗常贤的女儿。”颜烟眉头微蹙地看向他,“罗音织才是你亲妹妹。” 她一直坐着听罗有全这些人说话,这会儿起身只走了几步路,就觉得腿上淤青处又开始痛起来,但现下又不方便检查伤势。 罗有全听她这般反驳,并未动怒,目光移到了闻人渊身上,问道:“闻人清源,我有些想不明白,你身中蛊毒,是怎么能活下来的?” 闻人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幸蒙医仙谷谷主出手相救。” “原来是他。”罗有全知道医仙谷谷主是谷仲仁,但并未见过,说这话是因为他由此知道了闻人渊并非闻人信的亲生子,“倒也不亏。” 罗常贤生前所贪图的《魂曲》曲谱就是被谷仲仁所得,罗有全心知只有骨肉至亲的血肉才能解这蛊毒,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 这对罗有全来说,若谷仲仁为此受伤,便是降低了他得到曲谱的难度。 那几位御刀门长老见有外人,便围了上来,除了未收刀的刀元钟外,其他几人也纷纷抽出各自的佩刀武器,对向闻人渊与颜烟两人。 罗有全见状,哂笑道:“我与我妹妹说话,你们都过来做什么?” 卢又凡是在那日亲眼见过颜烟与闻人渊的,只当他们必死无疑。罗常贤所得知两人未死的消息,只告诉给了罗有全与罗音织这两个自家的儿女,未对其他长老提及。罗有全也未往外说,罗音织更是在知道这事后直接找借口回宁延去了。 所以卢又凡在见到这两人时,愣了下神,脱口而出一句:“是人是鬼?” 颜烟看他一眼,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脚下有影子,当然是人了。”竹旺见罗有全朝他们瞪来,拉着他退后几步。 虽然几个派系互相不和,但他本身与卢又凡的关系算是还凑合,现下一致对外,倒是不计前嫌起来。 颜烟见罗有全言谈举止间竟有几分维护她的意思,感到奇怪,在敌众我寡的局面下又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只问他道:“你所用的蛊毒,是从令堂那儿得来的?” 眼前这人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将她推落山崖时的狠戾模样,要不是方才听他说了那些往事,颜烟真怀疑罗有全是不是也有个孪生兄弟。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娘亲是‘百毒仙’”罗有全嘴角笑容未消,轻摇着头,“这是她教给我的。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再配制毒药了,将制毒的方法全教给了音织,而蛊毒之术只传授给了我。” -- 第191页 罗有全的母亲吴丹慈身为“百毒仙”,虽一直不曾教他制毒之术,却在临终前为防万一,将毕生所学的蛊术教授给了他。 这事算是违背了蛊毒之术传女不传男的规矩,且官府禁绝畜蛊甚是严苛,对这造畜蛊毒及教令者有处以绞刑的律文,是以除了他们两人外,旁人一概不知,就连罗常贤也被瞒了这许多年。 在吴丹慈离世后,知道这件事的就仅剩下罗有全一人。 颜烟想到谷仲仁之前提到过“百毒仙”的事,往闻人渊看去,见他回望过来,露出了然的神色。 难怪“百毒仙”在二十多年前会淡出江湖,原来是嫁作人妇,不再为外人配置毒药了。 颜烟最初以为罗有全对闻人渊所用的蛊毒是出自罗音织的手笔,后来听谷仲仁说了“百毒仙”的事才知不对,但是因“百毒仙”的真名无人知晓,没能发现就是罗有全的生母吴丹慈。 她见识过罗有全所用的蛊毒厉害,想和闻人渊离他远些,却被叫住了。 “妹妹不必害怕,蛊毒的原料难得,我也做不出这许多来,先前就用过几次,已经没有了。虽然没能得到曲谱,不过若是用这蛊毒,控制人心的效果倒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要多费些工夫。”罗有全说着,指了指仍躺在地上经受剧痛折磨的钱鑫,“妹妹当初要是听话些,将曲谱交给我,现下他就不用遭受这蛊毒折磨了。” 御刀门几位长老听他这话,又往只剩出气的钱鑫看去。 “少门主,难道……”刀元钟一直认为罗常贤不过是个代理人,刚才听罗有全说了那些事后,已有替萧钧清理门户之心,又听他说已用过几次蛊毒,顿感不妙。 罗有全动作自然地取出他那柄折扇,展开后轻摇了两下,赞道:“刀长老果然是聪明人。” 第106章 真心实意 那几人的呼吸皆出现了片刻停滞,这才意识到他们在不知何时全都被罗有全下了蛊毒。 “所以,几位长老可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罗有全依旧是那副轻松的表情,摆着手让他们退后。 闻人渊所中的蛊毒是用毒草制成的药粉,罗有全给罗音织的那枚丸药是蛇蛊,而这些人所中的乃是用某种毒虫制成的子母蛊。 在罗有全决定带御刀门中的这些人前往齐川时,就在六位长老的身上种下了子蛊虫卵,在体内孵化后会随着血液流动而进入心脉,母蛊则被他一直养在身上,只要遭遇危险,随时可以激发子蛊。 子蛊其实是能用胧影香去解的,甚至在子蛊毒虫离开心脉后,持有母蛊的人若没能及时驱蛊便会遭受反噬,非死即伤。 但这几位御刀门长老并不知道这事,眼下也没有胧影香,更何况这种香药也是毒药的药引。 御刀门的长老们算是明白过来,只要罗有全有损,他们也会跟着受到伤害,只能保护着他。 颜烟对御刀门的内部纠葛兴趣不大,想起另外的事,问罗有全道:“你当初在余山村找到我的时候,劝我不要与罗常贤见面,可之后却一直派人抢夺曲谱,甚至在义乐城再次遇见后,将我推落悬崖,这是为何?”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罗有全对她的态度有如此大的变化。 “我从未想过要伤你,只是你身边的人太碍事了。”罗有全语气平稳地说道,眸光忽变得凌厉起来,“凡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颜烟暗暗吃惊,直言道:“那未免也太自私了些。” “妹妹这话有失偏颇,我又何曾自私过?”罗有全将那几名御刀门长老撇在身后,独自向她走近几步。 闻人渊跟着跨前一步,一言不发地挡在他与颜烟之间。 罗有全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对颜烟问道:“妹妹可知为兄当初去那余山村所为何事?” “不知。”颜烟站在闻人渊身后,听他仍以兄长自居,很是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罗有全笑了笑,道:“我去余山村,是因为父亲近几年来与其他门派的人有所来往,经常独自出远门,说是办事,但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却从不告诉我这个少门主。” 他说这话时,眼眸中显出些许恼恨来。 “去年五月,父亲又独自离开御刀门,我便偷偷跟在他后头,去到余山村,本想打听些消息,却在那药庐中见到了你。”罗有全“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定睛看住被闻人渊遮去一半身形的颜烟,“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你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是宁荣公主。”闻人渊皱着眉,提醒他应该对苍若颜更尊重些。 罗有全居然点了点头,附和道:“宁荣公主苍若颜,宁延的宁荣公主,齐川的大王子妃,但我却是在那天接到烟花报信,赶到崖下,从湍流中救起父亲后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 颜烟听他说起交给自己的那支传信用的烟花,有些尴尬地抬眸朝闻人渊看去。 她一开始是对闻人渊有所保留,后来又只和他说过在余山村是罗有全来找过她的事,将这茬给彻底忘了。 那时是颜烟初次见到闻人渊,并不认识他,当机立断地做出为他处理伤口,又将他带回药庐的决定,更多是出于一种身为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 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她对闻人渊也并非完全信任,在她的印象中,与他好像还有过一段相互试探的时期。 -- 第192页 在一起回到医仙谷的那几天里,她连最开始对他下过药这件事都告诉过他。 闻人渊甚至用自嘲的口吻说出自己不值得她信任之类的话来,她还特地为这事道过歉,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并未因此生气。 她最开始想的是能通过闻人渊,去查清自己的身世,谁都想不到在经历一些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会发展成如今这般亲密无间。 想到此处,颜烟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很快就藏好了自己的心思。 闻人渊当时重伤昏迷,不知道那天传信给罗有全的其实是颜烟,对这事没怎么放在心上。 罗有全也不过是顺嘴一提,接着说道:“起初,我以为父亲去余山村就是为了找你,毕竟在药庐见到你时,连我都能立马认出你就是那女人……宁荣公主当年所生的女儿。” “你那时应该仍以为我是罗常贤的女儿吧?”颜烟依据见到罗有全那天时,他对自己的称呼与态度,不难分析出这点,“又为何阻止我与他见面?” “我憎恶那个女人,夺走了父亲对我的关注与疼爱,但是……”罗有全的脸上浮现出某种近乎同情的神色来,“呵,你应该是不记得了,父亲……不,那个男人是如何虐待你的。” 十几年前,年幼的罗有全虽然讨厌苍若颜,但也曾亲眼见过在她腹中那孩子出生后,罗常贤是如何对待那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的。 罗常贤从不让旁人接近被他带回御刀门,软禁在独门小院中的苍若颜。 罗有全只是远远地见到过,苍若颜抱着怀中那名看上去就孱弱至极的女婴,柔声叫着“烟儿”,声音很是好听。 却不知为何,罗常贤每每见到那女婴就会动怒,或许是看到了她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不仅是动过手,甚至数次抢过襁褓想将她摔死。 女婴虽不能言语,但在受到惊吓后发出的那种虽然细弱却又刺耳的哭声,令他时至今日依旧记忆犹新。 每次遭遇这样的事,到最后都是苍若颜拼死将襁褓抢回,护在怀中,而罗常贤此时又会因后悔而道歉。 再之后便是苍若颜带着那女婴,从御刀门中逃离的事了。 而罗有全在认出颜烟时,的确是出于对她幼年遭遇的同情才出言提醒,不要与前来此处的罗常贤接触,甚至还让她在见到罗常贤后通知他,好及时赶来相救。 罗有全一直唤颜烟为妹妹,或许是因为他从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身份,不想做出更改。 若没有之后那些事,他对颜烟是有那么些作为兄长的真心实意的。 颜烟出现了短暂的愣神。 就算没有三岁时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她对小时候的事也是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本只是猜测而已,自己向来无法接受被人触碰,原来真的是由于那段时期的遭遇所造成的。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之后又怎么会……你的所作所为和罗常贤又有何不同?”颜烟不禁将这个疑惑抛了出去。 “那天,我救下他之后,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你还活着,到余山村附近纯粹是为了采取岁兰,顺便处理背叛盟约之人。可笑的是,他自觉命不保夕,总算愿意将御刀门交托给我,却被我得到了那一纸盟约,这才把当年之事都说了出来。”罗有全笑了几声,看向闻人渊,“听他说,血盟以前就派人查过御刀门,其中也包括我?” 闻人渊点头道:“是,不过没能调查出什么来。” “也难怪了,他行事向来守口如瓶。”罗有全摇了摇头,“至于我,毕竟在那天之前,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确实是可惜了。”闻人渊微眯起眼睛,“若他们能再多等一段时间,就能从你嘴里把这些事给撬出来了。” 罗有全不置可否地轻嗤一声,道:“没想到吧?御刀门的门主并非世人所敬仰的那般,他不是江湖义士,而是那个仅仅为了一则《魂曲》曲谱的传闻,犯下通敌叛国之罪的祸首。” 颜烟奇道:“听这话的意思,你也恨他?” “恨?”罗有全痴痴地笑了起来,“那魂曲可真是个好东西,只是搬出个名头来,就能让那么多人为之送上自己的性命。” 颜烟见他面上隐约有紫气涌现,正要叫闻人渊留神时,却听他又开口。 “你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们这么多事吗?”罗有全握紧了手中镔铁扇,猛地朝前刺出,“因为要让你们死个明白!” “小心!”颜烟在他说话的同时,将这两个字喊了出来,转瞬间就被闻人渊拉到了后方。 “锵啷”一声,闻人渊腰间长剑即刻出鞘,寒光迸现,与罗有全手中的镔铁扇碰撞在一起。 闻人渊冷声说道:“你也一样。” “对,我也一样。”罗有全咧嘴狞笑,以镔铁扇接连点往他周身要穴。 两人上次对招时,罗有全用的是御刀门的刀法招式,闻人渊也从没遇见过用折扇做武器的对手,只能临场拆招。 拆了二十来招,两人不分上下,各自跃开。 “为何不用刀?”闻人渊见他随身就佩着先王御赐给罗常贤的那柄九环金刀,想他施展刀法或许应对起来更为熟悉些,故作此问。 罗有全面色一沉,左手解下悬在腰带上的那柄金刀,甩向一旁,叫道:“谁要用他的刀!” -- 第193页 金刀砸在他身侧十几步外的石笋上,拦腰削去了一块石头,跌落在地上。 罗有全在掷出金刀后,右手急抖,展开镔铁扇,以油纸扇面边缘锋利处作刀刃,欺身上前,向他持剑的右臂割去。 剩下尚有行动能力的那四名御刀门长老见两人缠斗,本就因罗有全之语而不愿再以他为尊,且方才分明是不想让他们插手此事,但又怕他催动蛊毒发作,还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相助。 第107章 略施巧计 颜烟被闻人渊护在后方,早就跑到了旁边观战,看闻人渊仗着剑身更长的优势,挥剑使出招“六神灵回”挑开罗有全的镔铁扇,跟着就是一招“二分灵空”下劈他手腕。 罗有全单手收扇,翻腕架开了剑锋,发出铁器碰撞的声响。 闻人渊剑势未收,顺手撩腕挽出一个立圆剑花,右脚迅速踏前,手中长剑随上步之势向前直刺,力达剑尖。 罗有全侧身避过锋芒,手中镔铁扇落至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腕下方,再往上重挑,想击中他腕部内侧的神门穴,意图将他手中长剑击落。 闻人渊反应迅速地提腕下点,紧接着旋臂手心向上,抖腕朝右使出招“五行化灵”的平崩剑,向罗有全咽喉处甩去。 这一番较量,闻人渊与罗有全两人皆动了杀心,出招愈发凌厉。 颜烟只在一旁看他们顷刻间交换了数十招,铮鸣声不绝于耳。 闻人渊占了兵刃的优势,但实在不熟悉铁扇的招式套路,只能以迅猛的剑法作为试探。他右手心被树枝划伤的口子,在颜烟为他上过药后就已经开始愈合,但现下握着剑柄,出招时总摩擦到伤处,对出剑的强度与精准度产生了些许影响。 罗有全精于刀法,更擅用这镔铁扇。铁扇在他手中,合拢如短棍,展开似刀刃,能击打,亦可劈砍,往往后发而至,将闻人渊的剑招一一化解开去。 在缠斗中的两人身旁,还有尚在观望中的御刀门长老,若再拖下去,等他们出手,闻人渊恐是会寡不敌众。 颜烟想到他右手有伤,因担心而紧张地握起拳头,忽觉自己右手掌心一痛,才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拿着那块闻人渊此前给她看的火山岩没丢。 她攥着这一小块黑石,看那两人于脚步变换中或进或退,想到罗有全方才言语中自曝右腿曾被罗常贤打断过,又回忆起去年在那山崖上,也曾见过他在快步行走时略显跛足之态。 原来如此。 颜烟灵机一动,不动声色地往两人挪近了几步,只盯着罗有全的右腿看,试图找出些破绽。 这一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就注意到每当罗有全不得不将重心压在右腿上时,身子便会出现小幅度的摆动,便知他命门所在。 恰逢闻人渊用一招“七纵灵威”压制住那把镔铁扇,让罗有全的脚步出现片刻凝滞。 如弹丸般的黑石被颜烟弹指击发,携带着细微的破空之声,向罗有全右侧小腿腹处的承山穴疾驰而去。 “啪”的一声,罗有全挥扇挡去了这枚石子。 颜烟为保这次偷袭成功,直接使出了十成内力,令那展开的折扇嗡嗡作响,只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拿捏不住折扇。 “攻他右腿!”颜烟见石头被挡开,顾不得其他,直接开口高喊。 闻人渊早就在等着罗有全露出破绽,也不用等这提醒,直接挥剑向下斩往他右足。 不过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伴随着布料被割破的声音,没能来得及回防的罗有全低声痛呼,跌坐倒地。 他的小腿内侧被利剑割开,翻卷着皮肉,鲜血顺着伤口奔涌出来。 闻人渊一招制胜,不知为何,在见了血后便控制不住杀意,竟举剑就要往他心口刺去。 “且慢!”犹豫不决中的刀元钟见势不妙,忙持刀来救,截下了他这致命一击。 竹旺与卢又凡未带兵器,只抢上前来,将罗有全拖离了受到攻击的范围。 钱鑫在此时已停了呼吸,以至于李新宝心中恼恨,只在一旁作壁上观。 卢三丁有伤在身,平躺在地上向他瞥去一眼,又仰头对卢又凡叫道:“保护少门主。” 卢又凡点了下头,跑去捡回了被罗有全丢开的金刀,对向已击伤刀元钟,正迈步往他们这边来的闻人渊。 颜烟此时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罗有全显然很清楚御刀门所做之事,在将其制服后理应带回严加审讯,也好与其余犯事之人——比如姚家——去进行对质。 闻人渊向来行事冷静自制,又怎会因一时冲动被怒气攻心,做出直接杀死证人的举动? 颜烟转头去看了看那座地下湖,低叹一声,施展轻功,几步奔至闻人渊身旁,见他双目泛红,显出几道血丝,暗叫不好,忙轻声唤道:“阿渊。” “嗯?”闻人渊持剑的右臂被她拉住,稍稍恢复了些理智。 颜烟急急地说道:“快用我刚才教你的功法去运气。” 微凉的手贴在腕上,闻人渊身子一震,停下前冲的脚步,朝她看去,随后便垂眸吐出一口浊气,依着方才那运行内功的法门自行调息。 颜烟见他平静下来,总算松了口气,见竹旺粗手粗脚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罗有全受伤的右腿捆扎起来,勉强止了下血。 “你受伤了。”她对竹旺那种过于简陋的包扎方式实在是看不下去,不由得出声提醒,“若不好好处理,这腿怕是就要废了。” -- 第194页 坐在地上的罗有全听到她的声音,抬头发出一声轻笑:“妹妹还有这心思来担心为兄?” 卢又凡依旧持刀对着他们,摆出防御的架势。在与闻人渊对阵时负了轻伤的刀元钟,也趁他停步调息时追至两人身后。 颜烟对此时两人身处的困境心中有数,暗自盘算后,轻捏了下已调整过呼吸的闻人渊的手,左手则悄悄抚上自己腰间那随身带着的白玉笛。 她手上的动作被身后的刀元钟尽收眼底,见刚才正是因她将石子当暗器掷出,导致罗有全分心抵挡,这才受伤落败,当即喝阻道:“你要作甚?” “我没想做什么。”颜烟满脸无辜地回望向他,“只是有事要问问你们罗门主。” 刀元钟见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也没见她使出别的武功招式来,倒真不好意思动手,皱了皱眉,想着己方人多,提防着她再耍花招便是。 罗有全轻咳两声,忍着腿伤痛意,说道:“妹妹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颜烟近前一步道:“我且问你,是否还想得到那《魂曲》的曲谱?” “原本的曲谱已被萧钧毁去,难道妹妹留着医仙谷所得的那册摹本?”罗有全听她提及《魂曲》,瞬间振作精神,竟强撑着背后的石笋又站起身来。 《魂曲》曲谱本就属于齐川王族,封存多年。苍若颜嫁与萧钰时,虽然他尚未被立为太子,但仍被赐住宫内寝殿,并在因缘际会下有幸得到此谱。 苍若颜极擅抚琴,精通音律,竟在翻看琴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记下了全篇。 萧钰身为齐川大王子,与萧钧一样,都听闻过这琴谱的传说,担心招致祸端,于是两人便将此谱藏在了寝宫床榻底下的地砖暗格内。 萧钧在登基称王之后,因思念兄长,便将寝宫搬至萧钰之前居住的地方,这才因捡拾胧影香解药而发现了曲谱,但随后便当着罗有全的面将它焚毁。 “我说过那曲谱早就被师父给烧了。”颜烟边说边抽出白玉笛,轻巧地握在手中,“不过,若是想要再得曲谱,倒也不是不行。” 罗有全眼前一亮,喜道:“妹妹这是愿意再默写本曲谱出来?”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颜烟朝闻人渊点了下头,将白玉笛凑在唇边,凝神送气,吹奏出流畅的乐音。 闻人渊听她起初吹奏的是已经听过数次的用以平息心火的“安魂”一曲,倒是觉得舒畅受用,随后曲调转为陌生,只觉真气随着曲音自丹田处涌出,顺着任督二脉,往四肢百骸奔流而去,忙定心凝神,依着方才的法门运转内力。 这部分的曲子是颜烟未曾吹奏过的“醒魂”一篇,大抵是能用于促进内息流转,以助于冲关打通经脉,增长功力。 除去知晓其中法门的这两个人外,其余人皆发现这曲音听着有平心静气、稳固内息之效,暗叹魂曲果然有妙用,当下便如痴如醉地看着正吹笛的颜烟,满心想着该如何将这曲谱弄到手。 颜烟见他们如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指尖轻按音孔,吹出一个变调来。 这方法在她去年对上乾元教的何正元时便用过,同样也是用自身内力作为引导,不过当时吹奏的仅是普通的笛曲,虽说对正在冲关中的何正元施用是有奇效,但凭此对付眼前这些人怕是不够。 所以她现在吹奏的曲子,正是《魂曲》中最为神秘的“引魂”篇。 闻人渊刚才就因那滴水声而中过招,现下听到这异样曲调,立刻明了颜烟的意图。 连他只待了这么些时辰都中了招,险些心脉受损,更何况比他们更早来到此处听了这半日水声的御刀门众人。 现下这“引魂”曲就在他耳畔吹奏,比那水声更为清晰响亮数倍,也不敢大意,当即收剑回鞘,在依照法门调息的同时,伸手捂住耳朵,凭外力加持去减轻些不适感。 颜烟徐徐送气,笛音配合那自然形成的滴水声,在这石洞中萦绕,带着回音,层层叠加。 那曲音起初仍是温润和缓的调子。 悠扬似盛世繁华,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明朗似男儿风光,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缱绻似女子红妆,万事顺遂,安稳终老。 然而她指尖轻按,舒缓之感消减,杀伐之意骤然涌上。 金甲云旗,刀剑铿锵,于战场厮杀。 杯盘狼藉,波澜诡谲,于官场倾轧。 包括罗有全在内的那几名御刀门之人,原本因这曲子能平心静气而一直在凝神细听,此刻忽遭转调,意识在这顷刻间难以脱离,竟被这曲音操控住内力,随着调音转折而忽起忽落,极其难受。 第108章 回到原点 卢三丁之前就是在勉力支撑,此时听到乐音,根本无法调动能与之匹敌的内力去抵抗,当场七窍流血,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内家功夫稍差些的卢又凡与竹旺也是抵御不住,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晕倒过去。 长老中剩下的刀元钟与李新宝两人没好到哪里去,在赶忙运功抵御了片刻后,被那古怪的曲调打乱了气息,转瞬间就被放空内力,不支倒地,胡乱地喘着气,起不得身。 “啊——!”罗有全感到身上阵阵发寒,经脉如遭虫蚁啃噬,终于经受不住地大喝出声。 颜烟的唇角勾起一笑。 曲中杀意褪去,倏忽间冰雪消融,冬去春来。 -- 第195页 只见那枯骨化为齑粉,楼台尽数倾塌,年年岁岁,江山依旧如画。 这是颜烟初次完整吹奏出《魂曲》的“引魂”篇,又有这滴入地下湖的天然水声作为辅助,效果更胜一筹。 就算是已经知道其中关窍的闻人渊,在听完整曲后也觉得心口发闷,好在调息过后就将这股不适感给散去了,没什么大碍。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悟了。 人生在世,赤条条来去,诸般恩怨情仇不过大梦一场,唯有留下些什么,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他正想着,却见颜烟一曲终了,身子软软地朝他倾倒,及时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这“引魂”一曲对内力消耗巨大,虽有这天然水声能省些力气,但也算是耗去了颜烟八成内力。 一曲终了后,她长舒一口气,只觉手脚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江湖中所流传着的那句“引魂曲终,莫敢不从”的说法倒是得到了些许应验。 听完这魂曲,人都去了大半条命,哪还有什么从不从的? 她歪着身子靠在闻人渊肩上,看罗有全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似是毫发无损,大感惊诧。 这“引魂”一曲在音律变幻中饱藏深意,加之她以内力作为引导。 若人心地良善,志存高远,听之便会于此得益。而心藏歹念,迷失自我之徒,则会在惶惴不安中被摄取心智,以至于走火入魔。 这便是《魂曲》的奥妙所在,它所能产生的效果因人心而异。 到底是罗常贤的儿子,御刀门少门主的内功修为着实不错,竟是生生地抗住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让闻人渊再给他补上一招时,却听他忽然出声说话。 “他是齐川人,我又算是哪国的人?”他看向颜烟与闻人渊,涣散的目光穿过他们,不知落在何处,“我岂会不知忠孝仁义,可我又该对谁尽忠尽孝?” “你……”颜烟见状,不禁咋舌。 竟是疯了不成? 罗有全微微侧过头,颤声道:“我应该姓罗,还是姓骆?我是谁?” “罗集,罗有全!”闻人渊厉喝一声。 罗有全对他的厉喝声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对,只要得到《魂曲》,我就不用再服从他了,就不会被别人取代了。” 颜烟急急地和闻人渊道:“他入魔了!” “妹妹,你这魂曲秘技,加上为兄的蛊毒之术,定能掌控天下!”罗有全双目浑浊,朝她步步逼近。 他一边念叨着要得到曲谱,一边目露凶光,像是回光返照般的猛然出手,向颜烟肩膀抓去。 闻人渊正要带着颜烟往后退,却听耳旁风声乍起,两道白影自后方扑出,将处于癫狂状态中的罗有全按倒在地。 两人定睛看去,见是原本守在洞外的那两只白狼,不知何时也跟进这溶洞之中,听到笛曲召唤后顺利寻到此处。 罗有全被按倒时撞到头部,昏迷过去,闻人渊见状,放开已有了些气力的颜烟,踱至仍有意识想起身反击的刀元钟与李新宝身旁,在两人后颈处各劈了一掌,将他们打晕过去。 颜烟看着他处理完这些人后走回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闻人渊向湖上方那空洞处看去,见天色昏暗,皱眉道:“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原本带着的几支火把在刚才被丢在了一边,捡回来倒还能再用,只是带着的火折已经用尽。 他想了想,又返身去搜了那几个人的身,寻回了两支火折,又从罗有全身上搜出了一管竹筒,暂时无心细看,先收入了自己怀中,还摸到了几块被钱鑫揣在怀中的金矿石。 “战利品。”他掂了掂那几块金矿,对颜烟笑道,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从取出一支血盟的传讯烟花筒,“这么些人,得报信让他们来这里把人都带出去。” 他走到地下湖边上,用火折点燃引线后将筒口斜对向那空洞。 暖红色的光点从金属质地的筒身蹿出,飞出洞外后发出爆响声,光亮起一瞬后又熄灭了。 机关鸟是被他交给凌耀了,现下有了火折点火,用传讯烟花也方便,但不知现在身在何处,这个位置也不知能不能被人看到这烟花。而且他们若不在宁延境内,多久才能有人寻来也是个问题。 颜烟在吹奏完魂曲后,因内力被消耗而一直有些乏倦,没什么精力去分心思考这些,只想尽快离开这洞窟。 那两只白狼一直守在旁边,像是瞧出她心中所虑般,低声叫着凑上前来。 其中的那只母狼贴着颜烟的腿,蹭了两下,昂首向湖对岸走去。 颜烟看着它走开,因疲惫而导致思绪有些混乱,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呆立片刻后才“啊”了一声,忙叫上闻人渊,一起跟着去往地下湖的另一侧。 绕过几支石笋后,两人见此处有片洞壁是泥土,而白狼则蹲在一个土洞前。 这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得弯着腰才能进去,可能就是这两只白狼掏出来的兽穴通道。 “我们能从这条通道离开?”颜烟扒着土洞外沿往里面看了看,回头不太确定地问道。 她其实是在自问自答,闻人渊同样没来过这里,怎么可能知道这路通往何处。 白狼叫了一声,率先进入那土洞之中。 颜烟见状,对闻人渊说道:“这是让我们跟上?” -- 第196页 “应该是”闻人渊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的罗有全与御刀门长老,“只能把他们都留在这里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嗯。”颜烟点点头,对一直守在那些人身旁的公狼喊道,“若是有人寻来,就让他们把这些人带走好啦!” 罗有全这些人并不知晓正月里发生的事,留在御刀门中的人大多已被闻人渊派兵围剿干净了,就剩下被带去齐川的那些。昨日王宫遭刺客夜袭,齐川王萧钧身体有恙,全城戒严,又有骆家被治罪抄家一事在先,御刀门的这些人此刻应该仍被困在兴昌城中。 所以血盟之人先寻到此处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再加上罗有全与这几位御刀门长老皆受了极重的内伤,不管是哪边的人先找到,也终究是插翅难逃。 那只公狼发出长声狼嗥,以做应答。 颜烟吩咐完后,朝闻人渊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或许白狼真能听得懂我们说话。”闻人渊有些感慨,率先弯腰进那通道去探路,“就让他们在这里听凭天命吧。” 这土洞通道内没了光亮,又黑又窄,若是点火把照明只怕会燎伤自己,他便只吹亮了一个火折子,在微弱的光下见到白狼立在通道中等着他们。 “走吧。”在这通道中也不方便侧身回头,他就这么朝前方喊了一声,让颜烟跟着。 颜烟几步追入土洞,伸手轻拽住他右臂的衣袖。 挤在这狭窄幽黑的洞穴通道中,又不能前后张望观察,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幸好他们两人的身材都挺匀称,颜烟还偏瘦些,若是像钱鑫那样的,根本没办法进来。 颜烟想到他可能会卡在这土洞口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闻人渊在前面问道。 颜烟听到他的说话声,不安感减退不少,将刚才所想之事告诉给他,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这土洞通道并不是很长,不过在走了五六十步后就变得更为低矮,两人几乎是只能匍匐着前行。 往前又爬行了一段距离后,闻人渊跟着白狼钻出了通道,又转身将颜烟从洞口拉了出来。 “这里是……”颜烟打量着他们所在之处,一时失语。 这通道外是一处空间极大的洞穴,朝南的岩壁上便有个大小适中的洞口,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却并非全然的漆黑。 夜空晴朗,星河闪烁,迷离的天光透过靠近出入口斜上方的一处空洞,映在洞室内,堪堪照亮了一隅。 颜烟便是看到那角落里平铺着一堆枯草,再往上看,临近的石壁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字符。 这地方与谷仲仁描述中找到苍若颜的那个狼穴一模一样。 “阿渊,你快来看!”她有些兴奋地拉着闻人渊的手叫起来。 闻人渊见此情形也有些发愣,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只带他们来的白狼低狺两声,又顺着那条土洞通道回去了,将两人留在这空旷的洞穴中。 洞外便是一片山林,闻人渊在附近捡来不少树枝,又到那枯草堆中抓了一束,做了个火堆,用火折点亮。 温暖的火焰燃烧枯枝,劈啪作响,瞬间带来光明,照亮了整个山洞。 颜烟轻轻抚过岩壁上那些被苍若颜亲手刻下的曲谱字符,百感交集,鼻子微微发酸。 “已经过去了。”闻人渊见她眼眶泛红,走近前去,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顺手抹去了一小块沾在她脸上的土灰。 颜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抬头朝他笑道:“应该是刚才蹭到的。对了,你跟我来。” 她拉起闻人渊的手,想带他去与这洞室相连的其他洞穴看看。 相隔十多年重新回到这处狼穴,有些被尘封在深处的记忆突然被翻了出来,让她隐约想起了一些事。 可是刚走出两步,颜烟就感到右侧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跪倒在地。 “怎么了?”闻人渊扶住了她,急切地问道。 颜烟俯身捂住了自己的小腿,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朝他摆了摆手。 第109章 夜宿狼穴 闻人渊见她咬着牙不说话,想是那被罗常贤抓出的腿伤严重了,跟着着急起来,一把将她抱起,安放在那堆平铺着做床榻用的枯草堆上。 颜烟急促地换了几口气后才舒缓下来,觉得没那么疼了,开口道:“没事,只是突然痛了一下,你——” 她突然噤声,瞪着眼睛看他。 闻人渊见她脸上的血色都减了几分,跟着坐到她身旁,不由分说地就掀起了她的裙摆。 一块手帕包扎覆盖在洁白的小腿上,解开后,一大片淤青映入眼帘。 此前在山林中时他只看到了边缘处的一部分,还以为不是很严重,但现在看到这整块泛着紫红的淤伤就觉得情况不妙。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他有些生气地看向她,只感到心疼。 “真的没事。”颜烟红着脸,向下扯着裙摆想遮住小腿,“就是今天走的路有些多,从那土洞走的时候又爬了一段,这才看着严重了些。但它没再扩散开去了,痛也不过是一时的,休息几天肯定能好。” 闻人渊皱眉道:“你那伤药呢,对这伤有用吗?” “嗯,还剩了一点。”颜烟点了点头,取出那剩下半瓶的药粉来。 -- 第197页 闻人渊听了愈发生气,从她手中抢过装着药粉的瓷瓶:“那你为何不用?” “我自己来就好。”颜烟伸手想将药瓶抢回来。 闻人渊抬手躲开,将她的右腿搁在自己腿上放平,拨开瓶塞后倒了些药粉在那片淤青处,问道:“这样行么?” “嗯。”颜烟见他这般,只能放弃躲闪,伸手去轻轻地将那药粉抹开,又拿过被他拆下的手帕包了一层,防止药粉掉落。 闻人渊就看着她处理这片淤青,皱起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颜烟放下裙摆,遮住了小腿,抬眸见他眼中的担忧未能消退,便又低下头,轻声说道:“谢谢。” “你是郎中,更应该照顾好自己才对。”闻人渊放开了她,仍让她坐在枯草堆上休息,带着些抱怨道,“要是我知道你伤得这么严重,就不会让你跟进溶洞了,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一起来齐川。” “可是……”颜烟听他这么说又仍不住想反驳,但只说了个开头,又低下头去,“我知道了。” 她知道闻人渊刚才动怒并不是针对她,而是又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倒让她又有些过意不去了。 “可是,要是你没来,或许连我也无法知道当年发生之事的真相。”闻人渊却轻摇着头,发出一声轻笑,“而且溶洞竟连通着这处狼穴,你要是没能来,一定会埋怨我的。” 颜烟只是内功比别人更深厚些,没什么武技傍身,说到底就是自己过于疏忽大意了,虽说罗常贤当时已经负伤倒地不起,他也应该时刻关注着的。 颜烟朝他看去,眨了眨眼,说道:“才不会呢。” 没有她能不能打探到当年之事是两说,可这个地方又没有长脚,等以后向师父去打听一下,总能找到的。 不过,颜烟觉得有些高兴,是因为她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才会选择去了解当年发生之事,闻人渊并没有阻拦,反而全然地支持她去做想做的事,又一直努力保护着她。 闻人渊听她说了这一句后便停下了,转头望向洞外,又对她说道:“天色暗了,山路难行,你腿上有伤,刚才吹奏魂曲又消耗了不少内力,不如在这里将就着休息一晚吧?” 颜烟从善如流地点头同意,反正这里铺着的枯草还算干净,就这么直接躺着也不难受。 “其实……”她突然又开口说道,“我没有你想象那么柔弱。” 闻人渊闻言愣了愣,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我一直都知道。不过,等回去之后,赶紧找郎中看看你那腿伤。” “你这么快就忘了?”颜烟笑他,“才刚说过我就是郎中呢。” 闻人渊有些尴尬地自嘲道:“真是一时昏了头了。” 颜烟看着他的脸,忽地凑上前去,轻声低唤道:“阿渊。” “嗯?”闻人渊见她突然凑过来,还以为又有什么事。 颜烟露出堪称狡黠的笑:“你真好。” 随后,一个带着些克制的轻吻落在他唇边,如蜻蜓点水般,直让人心痒。 “快睡吧。”闻人渊眸色一黯,摸了摸嘴角,到底是忍住了。 颜烟“嘿嘿”地笑了两声,和衣躺在枯草堆上,打了个哈欠。 她这一天奔波,的确是累得不行,闭上眼后没过多久就陷入酣睡之中,犹带着极为安心的笑意。 次日清晨,颜烟是被悦耳的啾啾鸟鸣给唤醒的。 她坐起身来,闻人渊穿在外面的那件玄色短打自身上滑落。 泛着金色的晨光自洞外投入,为她的黑发也镀上一层光泽。 颜烟边用手梳理着头发,边往洞中看去,见昨夜燃起的火堆不知何时就已经熄灭了,没见到闻人渊。 从发丝上摘下几根枯草枝,将有些打结的部分理顺后,她低头查看了下小腿上的伤,发现淤青已经散去了一些,颜色变浅不少,触碰时也没之前那么痛了。 她轻舒一口气,将闻人渊的那件外衣叠好,单手抱在怀中,起身往洞口走去。 淡淡的晨雾散尽,放眼望去,满目青翠欲滴,柔风吹拂着山林,阳光明丽。 颜烟微微眯起眼睛,大概是突然受到了光照刺激,鼻子有些发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来时,就见到闻人渊向这边走来。 “着凉了?”他此时只穿着件白色中衣,不知之前是去了哪里。 “没有,只是见到光,鼻子有些痒。”颜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将抱着的玄色外衣递了过去,“给你。” 闻人渊顺手接过外衣穿回身上,一边说道:“我刚才是去附近探了下路。你饿吗?我去找点吃的来。” 算起来,这已经差不多快一整天没进食了。 颜烟总觉得他这一系列的举止过于自然,像极了什么老夫老妻之间的相处模式,忙微红着脸躲开了他询问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肚子,又抬头朝他苦笑道:“饿过了。” 闻人渊一愣,随即笑道:“那你的腿伤好点了么?” “嗯。”颜烟忙不迭地点头,“我刚才看过,淤青消了一半,也不怎么痛了。” “那就好。”闻人渊又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头顶,“我刚发现一个地方,你得去看看。” 颜烟见他说得神秘,追问道:“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闻人渊闭口不答,只带着她往这狼穴南侧的山坡上去。 -- 第198页 颜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当她见到山坡上那两座土坟时,还是忍不住泫然欲泣。 这里便是谷仲仁每年清明时分都会来扫墓祭拜的地方。 “娘亲……”她跪在坟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地看着那石碑上的刻着的几个字出神。 闻人渊站在她身旁,垂首暗自保证,在将那些与御刀门相关的事处理完毕后,一定会遵守诺言,完成婚约,绝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颜烟不知道闻人渊此刻在想的事,只见那坟前立着的石碑很是干净,心知他刚才来时就已经扫拂过了,起身对他道了声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闻人渊转头看向另一块墓碑。 “那是……”颜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闻人渊走了过去,沉声道:“是我娘亲的衣冠冢。” 颜烟没再说什么,陪着他静立了片刻,气氛似乎凝滞起来。 “我们该回去了。”闻人渊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指向她身后,“从这边走,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山脚了。” 颜烟应了一声,默默地低头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朝那两座坟挥了挥手,道:“娘亲,还有伯母,我们有事先走啦,等以后再来看你们。” “你……这样也好。”闻人渊看着她笑吟吟地跑向自己。 两人回到那山洞前,却没急着离开。 闻人渊又取了支烟花筒发了信号,确保能被血盟之人看到,随后抽出剑来,在山洞附近的石壁上简单刻了几段字。 颜烟见那些字体奇怪,自己一个也不识得,问道:“你写了什么?” “我这是告诉血盟之人该怎么去那溶洞,好把罗有全他们给带出来。”闻人渊最后确认了下那些字所在的位置能比较明显地被人看到,又不会被那些狼在出入狼穴时给磨蹭掉,“这是血盟中用来传信的密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教你。” 颜烟笑道:“好啊,以后你就不能偷偷给别人写情书了。” “我只给你写。”闻人渊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等她做出回应,带着她往山下去。 上山好走,下山却是难行。 颜烟虽然一直说是没感觉到饿,但实际上是饿得狠了,之前被消耗掉的内力也没那么快能完全恢复,这倾斜崎岖的山路又难走,没走出多远,她就觉得腿脚发软。 但她才刚说过自己这腿伤不痛,不想就此服输,勉力跟了一段路后,到底还是被闻人渊看出了不对劲。 第110章 义乐归途 “上来吧。”闻人渊走到她前面,半蹲下身子,“我背你下山。” “又要麻烦你了。”颜烟也不再逞强,听话地伏在他的背上,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又嗅到了他身上的那种好闻的气味。 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味道,或许像是雨后的青草,温暖的阳光,燃烧的松木,干净、明朗、灼烈,是某种能让她彻底安心的气息。 闻人渊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直接施展起轻功来,穿行在山林间。 颜烟虽然学会了轻功,但比起他来,水平还是差得远了。 她的心随着他跑动而起伏不定,害怕被他听见自己那过快的心跳声,看着往身后掠过的景色转移注意力,眼角余光瞥见西侧的山下白雾翻涌。 “那边底下就是医仙谷吧?”颜烟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闻人渊错眼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赞同道:“没错。你是想先回医仙谷去么?” “那倒不是,还是赶紧回将军宅邸,找容将军讨论下我们获得的情报。”颜烟轻摇着头,“御刀门的事也得处理,而且依照罗有全所言,那姚家也有不少问题,对吗?” “没错。”闻人渊感觉到她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耳朵毫无觉察地泛起微红,“此事要紧,如今罗有全等人精神状况不稳定,不知还能问出多少实情来。” “我不该用‘引魂’篇的曲子去对付他们。”颜烟现在只想反悔,“罗有全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现在这样反倒不方便了。” 现下她身旁就只有闻人渊,便细细地说了下“引魂”的奥妙所在。 “原是想着或能让他们悔悟,不料根本救不回来。” 闻人渊冷声道:“那是他们自己早已被迷了心窍。” “那你呢?”颜烟想着他之前也受了洞中水声的影响,幸好还能控制住他的杀意。 “那魂曲着实厉害,光凭曲调就能动摇心神,更何况你吹奏起来又融合入自身的内力,若非有你告诉我其中关窍,连我都躲不过去。”闻人渊想来有些后怕,但对她当时的举动并未表示反对,“不过,我听完你的吹奏后,感觉内力又提高了不少。” 这也是《魂曲》的效用之一,只要能控制住心神,不被恶念吞噬,这曲子便对提升武功修为有所裨益。 他想了想,又对颜烟道:“除去罗有全,那几个御刀门长老也不是好相与的,靠着诸般巧合外加你这招才能将他们尽数解决。你这可是帮了大忙,但对内力的消耗太大,以后还是别用了。” 他原本就听颜烟说过《魂曲》中这“引魂”一篇很是邪门,昨天见她吹奏完全篇魂曲后,脸色煞白一片,血色全无,看上去确实吓人。 “光是这一次就几乎把我的内力给抽空了,哪里还敢再用这招。”颜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说起来,罗有全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 第199页 闻人渊挑了下眉,心中一动,问她道:“你同情他?” “同情谈不上,甚至觉得他可恶,别忘了,他可是对你用了蛊毒,害你差点丧命的人。只是……又感觉他有点可怜”颜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当是在和他闲聊,想到当日闻人渊中蛊之事又有些生气,却一直没和他说自己被罗有全推落山崖的事,“他大概一直认为罗常贤是拯救宁延的义士,这等英雄形象在转瞬间崩塌,也难怪他后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闻人渊轻嗤一声:“他倒有可悲之处。”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能理解罗有全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罗常贤暗中与萧钧和姚晏勾结,却被宣扬成了拯救宁延君王的英雄人物,受世人景仰。 在这种氛围下,在御刀门建立前一年出生的罗有全,在幼年时期不免会崇拜自己的父亲,却对这背后所隐藏的罪恶毫无察觉。 或许是因罗常贤对他的母亲吴丹慈一直都没什么感情,后来又有了软禁苍若颜之事,让他感到不安,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若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就会随时被父亲抛弃的念头。 罗有全虽被罗常贤打折过右腿,但在惧怕他的同时,又渴望获得其关注,甚至从此对掌控他人的权力与能力存有过度幻想。 所以他会想要接掌御刀门门主之位,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寻求那据传可以控制人心的《魂曲》曲谱。 “如果罗有全不是自幼就处于那种暴力环境中,或者罗常贤未将此前犯下之事告诉给他,可能就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矛盾又扭曲的心态。”闻人渊有些感慨,“不过,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如果。” “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与罗常贤别无二般,都是疯子。”颜烟伏在他后背上,闷声说道,“非要说的话,罗音织才真是可怜,自出生起就注定要被那两父子利用,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毒发身亡。” 那“百毒仙”吴丹慈愿意将毒术传授给非她亲生的罗音织,应该是罗常贤安排下的,不料她还留了一手,将最为隐秘的蛊术教给了罗有全,最后也算是因此而葬送了整个御刀门。 这大概就是她对与自己恩断义绝的罗常贤所做出的报复吧。 不过这些只能算作是罗家的家事,其中的具体细节颜烟就不得而知了。 “提到罗音织,我想起来一些事。”闻人渊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但是不够确定,等回去之后再说。好了,我们到了。” “这么快?”颜烟嘀咕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他背上下来,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下腿脚。 闻人渊施展轻功时脚程极快,又预先探过一段路,从山中狼穴到达山脚村庄前时,只不过用了一刻钟多些。 张大河原本就住在这山脚下的村子中,不过后来跟着谷仲仁搬去了医仙谷中,之后虽是住在谷外,却也没再回来过。 这村庄在战事结束后陆陆续续搬来了不少住户,显得人丁兴旺起来,张大河原本的住处被改建成了一间酒肆,接待往来过客。 此时天色尚早,店内无人,只有这酒肆的店家站在门前拄着扫帚,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店家。”闻人渊带着颜烟走近,唤他回神,“今日开张了么?” 店家被他吓了一跳,见有生意上门,忙将扫帚丢到一边,引两人入店,笑道:“开了开了,两位是要用些什么?” 颜烟在桌边坐下,这才又觉得饥肠辘辘起来,但想着这一大早也不适合吃得太油腻,便让闻人渊买了几只馒头,又要了两碟小菜配粥。 从前天夜里到现在,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的颜烟,胃口大开地吃了两只馒头,又喝完了一碗粥,这才算是饱了。 “等回去之后再好好吃一顿。”闻人渊本身饭量就大,这会儿也是吃了不少,见她这般一反常态,知道是饿坏了。 “这馒头耐饥,到时候大概是吃不下了。”颜烟一脸吃饱喝足的样子,看着他唤来店家结账,跟着起身走到他身旁。 闻人渊顺便问那店家道:“店家,敢问这村中可有能租借牛车的人家?” “有,你出去往右手边走,第二家就是。”店家接过他递来的几枚铜板,好心地指了路,“你们是要去城里?” 闻人渊是不想对外人多说,就点了下头。 谁知那店家闲着无事,就想和他们多聊了几句。 “你们从山上来,可有见到烟花?昨天傍晚那会儿就放了两回,刚才又放了一次,倒是好看。不过谁会在白天放烟花啊?还放得这么零零碎碎的。”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怕是这里有问题。” 原来他刚才望着天出神,是在等着看烟花。 “噗。”颜烟没忍住,笑了一声,错眼往闻人渊看去,手肘偷偷地碰了下他的腰。 “或许吧。”闻人渊掩饰着一闪而过的窘态,带她往隔壁去借用牛车。 刚巧这户人家的妇人要去接一早就去了义乐城中赶集的男人回来,便捎带上了两人,牛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城门口。 “谢谢大娘。”颜烟下车后对那妇人客气道,将钱递了过去。 “不过是顺路的事,不用给钱了。我该去找我家男人了,你们就自己进城吧。”妇人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驾着牛车过了城门。 闻人渊见城门处的守卫比往常多了不少,对出入义乐城之人的盘查也更严了些。 -- 第200页 他对其中一位守卫出示过云麾将军令牌后,问道:“城中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守城的是个厢兵,原本不归在闻人渊与容非逸的帐下,不过对这两位将军亦是有所耳闻,知其身份后当即回话道:“城中一切平安无事,是归德将军昨日有令,需得严守城防。” “行。”闻人渊听是容非逸下的令,大致能猜到原因,不再多问,让他回去继续看守城门。 两人回到将军宅邸时已过午时,容非逸此刻不在宅中,只有苍水云得了侍卫传报的消息出来相迎。 颜烟见到她时才记起离开前曾答应过的事,抱歉道:“水云姊姊,对不起,没能给你带东西回来。” 苍水云见这两人俱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摆手笑道:“我那些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平安回来就好。我们都听你那个徒弟说了,可是惊险得很,真看不出来妹妹竟有如此胆量。” 不过就算凌耀不说,她也能想到闻人渊定会护着颜烟周全。 “凌耀怎么直接回来了?”颜烟避过了她揶揄的目光,顺口问道,她记得闻人渊只是让他报个信而已,“他现在人在哪?” 第111章 短暂休息 “是啊,说是不放心,不过他把事说完后就先回妙存坊去了。也幸好是回义乐来了,昨日兴昌就封城了,非逸还差点要跑去那儿救你们呢。”苍水云挽住颜烟的胳膊,一起往里走,又回过头去看了眼闻人渊,“昨天傍晚非逸就看到城外西北方有烟花传讯,派人过去了。今天一早又见到了烟火,他说肯定是你,又刚好轮到休值,便亲自去找你们了,没想到是你们先回来。” 颜烟笑了笑,说道:“想是下山时正巧错过了。” “看你们这模样,还是先回屋休息吧。”苍水云对她还是挺关心的,“用过膳了吗?我吩咐下去让厨房给你们备点儿吃的吧。” 闻人渊对此没表示异议,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她说道:“等非逸回来,让他到我那儿去一趟。” “好。”苍水云有些怕他这副严肃的模样,点头应了下来。 在颜烟与闻人渊各自回屋后没过一个时辰,容非逸就回来了,听苍水云说过被交代的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闻人渊所住的院中。 “你们的脚程可真够快的,让我扑了个空。”他进了院子就朝坐在书房里等他的闻人渊抱怨起来,“此行收获如何?” “你应该见到罗有全那些人了吧?”闻人渊回来后就洗漱打理了下自己,换了身白袍,清爽了不少。 容非逸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书桌上,说道:“别提了,得亏我发现了你刻下的那几段字,不然哪能找到那么隐蔽的入口。那几个人还昏迷着呢,叫都叫不醒,估计我们的人要把他们带回来还得费些工夫。不过,你们是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居然还能让两只白狼帮忙守着?” “说来也尽是些巧合罢了,而且这事多亏有烟儿在。”闻人渊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对颜烟的感情。 他将这两日的遭遇细细说与容非逸听,和他一起复盘了一遍,又将从罗有全身上搜到的那管竹筒交给了他。 闻人渊刚才已经查看过了,这竹筒中塞着一张契文,不过与此前罗常贤发给其他几个门派的密信那般,同样是用了密文写成,便让容非逸拿去破解。 “要我说,你们让颜烟妹子孤身独闯齐川王宫也太冒进了些,好在结果还不错。”容非逸轻摇着头,“不过这方法就只有和宁荣公主容貌相仿的她能用,换作是我,大概也没办法打探到这么细。” “你可以易容试试。”闻人渊为他指点迷津。 “我才不干。”容非逸瞪了过去,休想让他再扮女装,“还有后来在王宫密道遇到罗常贤,又在溶洞追上罗有全等人,你们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世上大部分事,不都是运气使然么?”闻人渊摊了摊手,“若没有这种种巧合,就不会发展到现如今这般境况了。” “确实如此。”容非逸对他这话是认同的。 “对了,那盼心的事追查得如何?”闻人渊想到姚家也与此事息息相关。 容非逸轻啧一声,气道:“那女人倒是挺忠心耿耿的。” “怎么?”闻人渊听他说的话带着讽刺。 “她被白虎和朱雀带回宫后就被关入了天牢,结果还没等到进一步询问,也没来得及和姚太妃对质,她就吞药畏罪自尽了。”容非逸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她那药是从哪来的,那两人押解的时候竟没搜出来。” 他们两人在私下称呼那几名血盟兽卫时,依旧习惯用他们各自的代号。 闻人渊皱眉道:“不一定是他们出的差错,看守天牢的是哪边的人?” “已经让他们去查了,还没结果。”容非逸冷哼一声,“大概又是姚家的人。” 自家派去安插在苍水云公主身边的眼线出了问题,姚家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大概在盼心被关入天牢前就已经安排好让她顶罪了。 “我还在怀疑一件事,不过有些难查。”闻人渊轻敲着桌面,“和先王驾崩有关。” 容非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你这意思是?” “还只是怀疑。”闻人渊对这类不确定的事向来谨慎,“不过如今既知姚家与御刀门有勾结,当年先王负伤一事亦是被设计安排。况且听闻先王当时那伤已有愈合之势,却突然病情加重,以致驾崩,恐是另有蹊跷。” -- 第201页 容非逸细思片刻,开口道:“此事先记下了,关于这伤病之事,你可以找颜烟妹子谈谈,她应该更懂这些吧?” “也是。”闻人渊叹了口气,“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容非逸从书桌上跳下,朝他扬了下头,“行了,还得等他们把罗有全给带回来,这些事也急不得,容后再议。你还是先去睡会儿吧,看你这样子,是有多久没合眼了?” 闻人渊倒是没考虑过这事,现在想来,自他潜入兴昌城的王宫那天起,可以说是一直都没休息过,就连昨天夜里他也是为守着颜烟而一直醒着,竟没觉得有多累。 他起身往卧室走,又想到了某件事,回头对容非逸说道:“对了,还有事要你帮个忙。” 此时,颜烟回到借住的院落后,也是先替自己梳洗了一番,换下了沾满泥土尘埃的衣裙。 整理好后没过多久,厨房的周大娘与李大娘就端来了饭菜,陆陆续续地摆满了一桌。 听两位厨娘说是先来的自己这边,还没给闻人渊那儿送餐去,她便想着去找他来一起用膳。 颜烟立刻就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问清他住在靠北边的院落后,就往那边行去。 行至院门处,就见容非逸一脸苦相地甩着手从里面走出来,颜烟忙朝他施了一礼:“容将军。” “颜烟妹子不必如此客气,和清源一样叫我非逸就好。”容非逸见是她,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就说闻人渊怎么突然拿了那堆话本来让自己签名,看来是因为她。 “好。”颜烟腼腆一笑。 她和容非逸没怎么私下聊过,更何况他又是自己崇拜了不少年的人之一。 “你是来找清源的吧?”容非逸看她这个样子,就猜到了她的来意,笑着往身后指了指,“他在正屋,你只管进去就行。” 颜烟对他道了声谢,径自往院内正屋走去,直接忽略了他在自己背过身后露出的那抹狡黠的笑。 闻人渊住的这院子位于将军宅邸北侧,是这将军宅邸中最大的一处起居院落。 颜烟见他这院中也种着一株挺拔的桂花树,西北方设着一座高耸屹立的假山,与树木藤萝搭配,院后则未建围墙,直接临靠着花园中的那座池子,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闻人渊在她入住将军宅邸后回来的次数是多了些,但大部分情况下为了方便,会在轮到当值时依旧住在兵营那边。 颜烟在这宅里也基本只待在自己借住的东院中,不常出来,此回还是初次来到他这院中,觉得新鲜,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很快就到了主屋前。 她见房门半开,也没多想就直接推门而入,却未在外间见到闻人渊,只在桌上见到了一堆书匣,装着她曾提到过的那套《追灵逐影》还有血盟相关的话本,作者署名全是谷十。 颜烟随手抽出本来翻了下,发现扉页处留了签名。 难道他让容非逸回宅后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让他给这些话本签名? 她不禁哑然失笑。 她当时不过是说口一题,闻人渊说着要没收她的那些话本,结果还不是为了她而去问容非逸要签名。 难以想象一本正经的他是如何向容非逸提出这要求的。 “阿渊?”颜烟摇了摇头,轻唤一声,没能得到回应,奇怪地往里间卧室走去。 按常理来说,她这行为是有些不合礼数,但她好像从来都没怎么特别注意过。而且他们之前便算是定了亲,就懒得再顾及什么保持距离的事了。 闻人渊在搬出那堆话本让容非逸签名时,就独自回屋睡觉休息去了,毕竟两三天不曾阖眼,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颜烟进屋时也没能把他吵醒。 颜烟见他躺着,知道这几天有她跟在身旁更是劳心费神,是该好好睡一觉,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床榻前,蹲下身去打量他的脸。 除了他因受伤以致昏迷时,她就没见过他入睡后的模样,曾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不用睡觉。 现在的闻人渊和衣而卧,平稳地呼吸着,眉眼间放松下来,那张向来显得冷峻严肃的脸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颜烟不得不承认,他这长相对自己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瞧了他半晌,见他一直睡着,好奇心起,偷偷伸出手去,想触碰下他闭着的眼睛。 不料闻人渊忽地睁开双眸,动作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眼中锐气乍现。 不过在看清对方是颜烟后,他又收敛起这股锐气,松开手,起身放柔了神情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有伤到?” 颜烟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像是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小心思,毫不迟疑地摇头道:“没有。李大娘和周大娘把饭菜送我那边了,我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用个膳,不过你现在好像更需要好好睡一觉。” 现在想来,容非逸就是在骗她进屋,故意没说他已经就寝了的事。 第112章 后续事宜 “嗯。”闻人渊刚一觉睡醒,在她面前极为放松地打了个哈欠,“不过还是先和你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颜烟甚少见他这般模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刚才还没看够么?”闻人渊下了床榻,整平衣袍上的皱褶,低头看她。 颜烟慌张地站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再不去饭菜都凉了。” -- 第202页 闻人渊没说什么,走到外间,看桌上几只书匣堆得整整齐齐,知道是容非逸留下的,便说道:“顺便帮你把这些话本拿过去好了。” “你是怎么让他签的名?”颜烟没反驳他这奇怪的说法,从他手中分了一只书匣抱着,跟在他身旁。 闻人渊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扭过头去,只道:“就这么和他说的。” “你真好。”颜烟笑了起来,“除了医仙谷的人,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 闻人渊见她没追问下去,暗自松了口气,正色道:“这算什么。而且,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值得。” 颜烟抿了抿嘴,掩饰着极度愉悦的心情,只将怀中抱着的书匣又抱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清晨,被容非逸派出去的血盟之人,包括“勾陈”纪修与“腾蛇”严平亮等人都回来了,将罗有全等人带到将军宅邸中听候发落。 容非逸亦是根据此前那封密信,顺利破解出了那契约文书中所用密文。 与颜烟和闻人渊之前所料的不差,那纸契文将当时参与其中之人的名姓写得一清二楚,其中甚至包括萧钧与姚晏,虽未将所做之事全都记载下来,但光有这些人名也可算作是证物了。 “还有当年先王驾崩之事。”闻人渊与容非逸商讨过后续事宜,又亲自去找了颜烟过来一起商量这事,“我那日与你一同进入萧钧寝宫,感觉他那些症状与先王驾崩前的情形有些相似。” “先王可能是中了胧影香?”颜烟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我是这么猜测的。”闻人渊看向她,“但是我不懂医术,而且关于当年先王的身体状况,也仅是从医官们记录的档案上了解到一些,不能完全确定。” 颜烟继续问他道:“那如今还有谁能确切地描述当时先王病症?” “当时的几位太医应该都知道些情况。”容非逸回答了她,“不过他们如今上了年纪,都已告老还乡了。” “还记得余山村的那位周郎中吗?”闻人渊提示了颜烟一句,“他其实就是前朝的太医,三年前才辞官回得余山村。” 颜烟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他是前些年才回的村子,开了药庐报效乡里,没想到原来是位太医。难怪我和师妹去余山村的时候,师父说可以找他那间药庐借宿,也难怪周郎中那对你这么客气,原来都算是旧相识?” “是他不让我把他曾是太医之事说出去的。”闻人渊将未告知颜烟此事的错推到了周郎中头上。 不过,这的确是事实,周郎中辞去医官之职回到余山村,便是为了安度晚年,不想让官场上的事再来扰乱自己的生活。 颜烟问道:“那现在该找谁了解当时的情况,要回余山村去找周郎中吗?” “他难得清闲,就别去叨扰了。”闻人渊思忖片刻,“去王宫问起来比较快。” 他这时说的王宫,指的是位于宁延王都宣安的那座。 容非逸轻击了下手掌,道:“当年先王身受重伤,闻人太后需辅佐尚且年幼的官家,后宫妃嫔中贴身照料先王的就只有宸太妃与姚太妃。” “宸太妃就是水云姊姊的生母吧?”颜烟还记得此前说到过这些人。 “对。”容非逸表示肯定道,又转向闻人渊,“姚太妃出身姚家,找她未免会打草惊蛇,清源,你不如去问问宸太妃。” 闻人渊应了一声,又道:“烟儿精通医术,又对胧影香比较了解,这次就随我一起回宫调查此事吧。” 颜烟听这话有些发愣,不过若闻人渊要回宣安,她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此事若能查清,宁延的局势恐要生变。”容非逸的视线在他们两人间来回打转,笑了一声,“唉,看来又得留我独守在这义乐城中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情,像极了闺怨女子,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态,连颜烟见了都觉得自愧不如。 闻人渊见他这副模样的次数多了,面色如常道:“凌耀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既然已成了血盟的‘魉’,有些事就可以请他来帮忙。还有那姚远鸿应当未与姚家站在同一边,算是可以信任托付的。” 容非逸笑道:“这两人我已经安排好了。” “既然已有安排,那还说什么独守?”闻人渊瞥他一眼,“不是还有长公主么?” 容非逸却低叹一声,眼中难得地显出索然之色,道:“你们这次回去,把她也一起带回王宫吧。” “你是觉得,若真有意外,王宫会是最安全的地方?”闻人渊猜中了他的想法,但还是摇了摇头,“只怕她不会愿意回宫。” “如今齐川那边因萧钧病重一事,有即将大乱的前兆,故此我才加强了城防,而义乐这位置是最容易受到波及的。”容非逸晃了晃头,认真地看向他,“我会和她说清楚的,要还是不愿意的话,就算是用强行的手段,也要把她送回去。” “可是……”颜烟从苍水云那儿听过些他们两人之间的事,算是能了解她的心情,无非就是和自己一样不舍得分离,便有些想要反驳容非逸,但齐川那边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思前想后还是换了种说法,“我会试着帮忙说服她的。” 他们三人又讨论了一阵其他相关之事,定下明日就出发启程去宣安后,各自回去准备行装。 当苍水云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颜烟与闻人渊面前时,他们两人正和宅中的小厮一起将收拾完的行李搬到停在门前的车上。 -- 第203页 “阿姊,谁惹你了,怎么气成这样?”颜烟将手里拎着的最后一个包袱交给闻人渊,转头问她。 苍水云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谁?” 颜烟见到满脸不知所措的容非逸就跟在她身后,心下顿时了然。 “你是怎么和她说的?”闻人渊将包袱放在拉行李的车辆上,走向他低声询问。 容非逸抓了抓头,道:“我……” “你不是说我留在这里只会让你分心吗?”苍水云打断了他的辩解,“既然你觉得我碍事,那我就走好啦。” “我并未说殿下碍事。”容非逸知道是自己的说法让她误会了,倒是想要好好解释,但就怕等解释完了她就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回王宫去,想去拉住她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苍水云见他这样更是生气,“哼”了一声,径自跳上马车,侧坐在辕座上,又将颜烟也拉了上去。 没和闻人渊他们打招呼,她就直接扬鞭抽在马背上,那匹骏马奔跑起来,拉动着车辆往大街上去。 颜烟在车舆内还没坐稳,因她这一行径差点摔倒。 闻人渊递给容非逸一个眼神,忙招呼原定要将他们护送回宣安的几名侍卫,驾驶装行李的那车跟上,自己则施展轻功,飞身去追苍水云与颜烟两人。 容非逸这家伙,平时挺能说会道的,结果每次遇上苍水云都说不出什么正常的话来,还好意思说他太严肃了不得人缘? “留神。”他跃上辕座,抓起缰绳,控制住马匹奔跑的速度,让苍水云回车舆中去。 “阿姊未免也太冲动了些。”颜烟听到了闻人渊的声音,又感觉见行驶中的马车速度减缓了些,车身平稳下来,便松开扶着车座,心有余悸地看着苍水云坐在自己对面,“这马车若是冲到街上,伤到人就不好了。” 苍水云见她摆出要说教的样子,说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愠色仍未消除。 颜烟想了想,低声劝道:“依我看,容将军并非那个意思,阿姊大概是误会了。” 苍水云不知在想什么,发了会儿呆,这才放软了语气说道:“其实我知道,非逸是在保护我。” 这两天义乐城内加强驻防的事她不是全然不知,虽说不太懂这行兵打仗之事,但也能明白宁延与齐川两国的局势有变。 她身为宁延长公主,若继续留在义乐早晚会被识破身份,到那时便会首当其冲,大概真的就只能当个累赘了,还不如听从安排回宣安王宫去,也好让容非逸能集中精力去应付更为重要的国事。 “那你怎么还和他吵架?”这会儿轮到颜烟有些不明白了。 苍水云偷笑起来,朝她眨了眨眼,说道:“你不觉得,这样会比较能让他感到难忘吗?” 颜烟顿时无语,亏她还担心来着,结果苍水云就是在拿容非逸找乐子。 坐在车前的闻人渊听到了她们的聊天内容,好一阵哭笑不得,在心中同情起他那位至交来。 这容非逸算是彻底栽在苍水云手上了。 ==================== # 堪怜万里尽丘墟 ==================== 第113章 宫门似海 颜烟等一行三人以及随行的侍卫,分别驾着两辆马车与几匹快马,出了义乐城后一路疾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王宫数月,苍水云归心似箭起来,带着与她同乘的颜烟与闻人渊一路往宣安城的方向,几乎日夜不停地狂赶。 宣安城与义乐城相距确实不远,脚程快的三天左右便可到达,但在她的要求之下,竟硬生生地又将旅程缩短了一天,在闰二月的初二这天深夜到达了都城宣安。 虽然是不设宵禁,但守城的士兵依旧会对出入之人进行例行盘查。 闻人渊出示过令牌,早就接替他担当起车夫一职的侍卫们驾着马车长驱直入,穿过依旧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的御街,将苍水云送到了王宫西侧的宫门口。 她回来时走得匆忙,完全忘记要带行李,途中有些东西还是向颜烟借来用的,这会儿便没等内侍来搀扶,两手空空地直接跳下马车。 临走前,她满脸显露着不情愿的样子,拉着颜烟道:“你可一定要再来找我啊。” “好。”颜烟笑着送她离开。 回王宫这事被苍水云说得像是什么生离死别似的,但实际上若她想再出宫,就只是换身打扮的事。 闻人渊决定回宣安时就与苍年佑通了信件,不过没料到她会临时加入跟着一起回来。 但这些守门的侍卫早就认出了苍水云来,毕竟她好几次就是从他们面前偷跑出宫去的。 苍水云就大摇大摆从侍卫们的面前晃过,换乘已经备下的凉轿进了宫门,直接被跟上的内侍们抬回寝宫去。 闻人渊分派了两名原本就是王宫禁军的随行侍卫和她一起入宫,与颜烟一起目送他们离开后,又招呼剩下的人带着马车与行李去闻人宅中安顿。 穿过御街,到那北街上,就能看到那占了小半条街的闻人宅,朝南的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兽头衔环的大门颇为气派,形似书箱饰有狮子的抱鼓石紧靠着大门外放置,外墙高耸。 这正门平日里不开,此时已敲过三更,宅中只留了几个守门的门房,见闻人渊一行人回来,忙点上灯笼从西角门迎了出来。 -- 第204页 “父亲是已经歇下了?”闻人渊问他们,下了马车后又转身去扶颜烟。 “是。”有个相貌看着就机灵的小厮立即作答,“衙内前日来信说要回来,不曾想今夜便到了,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多做准备,不过衙内吩咐的西院已经都收拾好了。” 闻人渊侧过身去,对颜烟说道:“今天太晚了,你且去西院住下,其他事等明日再说。” 此时有两个小厮抬了轿子来,又有位仆妇跟在后面,先向闻人渊施了一礼,这才扶着颜烟上轿。 闻人渊又回到马车上,让他带来着这一行人也从西角门进去,安排在廊庑空房住下。 起轿后,颜烟透过纱帘往外头看,除了那两名抬轿的以外,还有一位小厮打着灯笼走在轿前,照亮步道,那名仆妇则跟着走在轿旁。 行了一箭之地,闻人渊等人在转弯处与她分道而行。 子时过后,宅中各处落锁,仅有几处点着灯,衬得远处房屋树木影影绰绰,颜烟也没什么兴趣在这半夜里去观赏宅院景致。 轿子在一道有垂莲柱的门前落下,仆妇走上前来打起轿帘,扶她下了轿。 这座院落未曾上锁,颜烟跟着仆妇进了垂花门,两旁是抄手游廊,檐下围着雕栏。 那仆妇只留在院中候着,有两名丫鬟刚得了消息,正站在厢房前等着接人,见她到了,面上带笑地迎上前来。 “衙内果然带了位小娘子回来,今日太傅还念着呢,这下可热闹了。”其中一位穿绿衣的丫鬟笑道。 另一位着红裙的丫鬟也笑吟吟地说道:“奴婢唤作拂红,她叫含绿,是太傅派到这儿来的。小娘子可是姓颜?” 闻人信在去年就从容非逸那儿知道了有关颜烟的事,后来闻人渊又与他提过,前天收到信,得知她要来,早就安排好了。 这两个丫鬟年岁都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含绿娇俏,拂红温婉。 颜烟有些脸红地点了点头,好在天黑别人看不太出来,被带着走过穿堂,入了正屋。 含绿点了灯,朝颜烟问道:“颜小娘子,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好叫下人们送来。” 颜烟见这是间一厅二室的屋子,比她在义乐城将军宅邸中住的那间还要再宽敞些,客气道:“这就已经很好了。” 拂红去内室卧房为她铺好了床,又出来道:“颜小娘子早点歇息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麻烦你们了。”颜烟见还给她特地安排了两个丫鬟,不太习惯,而且她和闻人渊半夜才到,总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你们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这是哪里的话,小娘子不用客气。”含绿朝她摇了摇头,和拂红一起施礼后退出门去。 从齐川回来后接连几日熬夜与赶路,这段时日颜烟怎么休息都觉得不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关上屋门后熄灯去了卧室,刚挨着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再说那苍水云回宫后,原是直奔她所居住的宫阁而去,途中却见御书房的方向隐隐亮着灯光,便改了主意,让内侍们转往那边去。 她下了软轿就往御书房内冲,守在外头的侍卫见是长公主,象征性地拦了一下,没能拦住,只追着往内通报了一声。 “二哥,我回来了,有事要和你说。”苍水云根本没看里面有谁,边往里跑边喊。 苍年佑放下手中最后一封奏折,起身捏了捏眉心,二话不说地就抬手往跑近书桌前的苍水云头上敲了一下:“出去这么些时日,愈发不懂规矩了。” 苍水云脸上一红,自知失仪,摸着头嘟了下嘴。 苍年佑喝了口身旁内侍端来的热茶,对她道:“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我明天召清源入宫再说。” 今天批阅奏章晚了,他原就打算在这御书房中就寝,也幸好如此,才能拦着苍水云,否则真怕她会去直接夜闯寝殿,这若被传出去又成何体统? “好吧,不打扰二哥歇息了。”苍水云想着那些事自己也不过是从容非逸那儿听来的,闻人渊所知道的更为详细具体,本也轮不到由她来说,其他事并不是那么重要,便吐了吐舌头,赔笑着退了出去。 这一晚,颜烟与苍水云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但住在宫外城西,本应颐养天年的姚太妃,却是睡得极不安稳。 姚菁早前就得了报信,知晓盼心被抓,自己安插她去苍水云身边之事业已败露,但好在凭着姚家的人脉,换掉了天牢侍卫,喂她吃下毒药,对外就说是畏罪自尽了。 如今死无对证,只要自己在这事上咬死了不松口,苍年佑也拿她这位太妃没什么办法,便算是过去了,倒不值得她这般忧虑。 姚菁躺在榻上,又翻了个身。 她很早就知道了父亲姚晏与那御刀门的罗常贤勾结之事,甚至也参与其中,正因如此,她现在才能在宫外享福。 此事极为机密,未免惹来杀身之祸,她一直不曾和旁人透露过分毫,姚晏对此也极为谨慎。 但去年五月,发现世上竟留存有颜烟这人时,姚家便得知当年之事做得不够干净,以至于留下了线索,竟被血盟之人给看出破绽,抓到了把柄。 从盼心之前传回的信来看,现如今苍年佑与血盟之人全都介入了调查御刀门之事,还有那个据说是苍若颜女儿的少女,竟是平安存活至今。 -- 第205页 这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势必要将此事追查到底了。 到那时,她还能像如今这般吗? 姚菁思前想后,愈发感到不妥,起身披了件外衣。 此时天已微亮,她唤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姚家亲信,让他快马加鞭,带口信给远在宁延最南边的澜州驻守的姚晏,请他早做准备。 叮嘱过后,见那亲信得令而去,彻夜未眠的姚菁才再度躺下,闭上眼睛,眼前却无端浮现出苍延绍临终前的脸来。 她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岁,外加保养得当,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但此时那张依然美艳的脸上却显露出丑陋的恨意。 “官家,你就算是驾崩了,都让人不得安心。” 与之相隔两条大街的闻人宅邸中,因想着会见到闻人信,颜烟心里有些发慌,一夜无梦,很早就醒了过来。 正当她坐在床边考虑着要做什么打扮比较得体的时候,听见院中传来动静,起身推窗看向外头。 天刚蒙蒙亮,原来是宅中的小厮们把她那部分的行李全给搬过来了。 拂红也起得早,就在院中帮忙收拾那些行李物品,指挥留在外间的几位打扫粗使仆妇,要将两只木箱搬去隔壁耳房。 颜烟隔着窗子唤她:“拂红,让她们把装着衣物的那只箱子抬进来吧,顺便可以把我的包袱拿过来吗?” “原来颜小娘子已经醒了。”拂红笑着应了一声,拎着刚拿在手中的包袱,推门进了屋,将包袱搁在桌上,又招呼仆妇们把箱子抬进屋中,“可要奴婢帮忙梳妆?” “我自己来就行了。”颜烟客气地笑着称了声谢。 拂红见她抱着包袱又转进了里屋,便回偏房去叫含绿起来帮忙整理放在另一只箱子中的行李。 第114章 闻人伯义 本来颜烟是没想带这么多行李来的,但闻人渊说此行要在宣安住一段时日,便听他的话,装了整整两箱,外加一个包袱。 不过这堆行李除了衣物服饰,外加些胭脂水粉,剩下的几乎就都是药材与分装着药物的瓶瓶罐罐,还有那几册闻人渊找容非逸签过名的话本。 颜烟看着那一箱子带来的衣物,想了想,最后还是选了套之前不怎么穿的粉红色衣裙,外披一件绣桃花纹轻罗纱衣,依旧梳了个垂鬟分肖髻。 除去那支碧玉簪,她又多戴了一支双花头银制桥梁簪,让拂红去院中摘了枝李花,选了几朵点缀发间,甚至罕见地化了个淡妆。 当闻人渊找来西院时,就见她坐在屋前的游廊中翻看话本,拂红与含绿两个丫鬟在一旁陪着,手中拿着绣绷,一人一块帕子在那儿绣花。 不过说是看话本,实际上颜烟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手中的书就摊开在那页上没再往后翻过。 含绿明显也没专心在刺绣上,率先看见了闻人渊,丢开手绷,起身施礼道:“衙内是来找颜小娘子的么?” “嗯。”闻人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那……奴婢们就不打扰了。”含绿拉了拉动作稍慢些的拂红,两人将刺绣用的工具收拾了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衙内长得英俊,但一直冷着张脸,又没个笑模样,简直比闻人太傅都要可怕。 颜烟回神看着那两个丫鬟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地离开,笑了一声,抬头看向闻人渊道:“你把她们吓到了。”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么?”闻人渊在她身旁坐下,瞥了眼她手中的话本,看到了“追灵公子”几个字,大概又是那部《追灵逐影》。 颜烟摇着头道:“若你相貌吓人,那盼心怎么会心悦你?” 她只想着打趣他,没留神提及盼心这名,想到秋绮枫的事,反倒笑不出来了。 在得知苍水云并非要下降闻人渊后,颜烟就已经知道盼心故意对自己说这些事,纯粹是因为她爱慕闻人渊而不得,心中嫉恨。 她是不知道闻人渊之前是做过什么才让盼心产生了这种感情,但以自己对闻人渊的了解来看,估计是因什么误会而产生的自作多情罢了。 “那我干脆在脸上留个疤好了。”闻人渊一本正经地说道,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颜烟啐他一口:“你在瞎说什么?” 不过被闻人渊这么一打岔,让她及时地从感伤中脱离出来了。 闻人渊笑了笑,只盯着她看,见她打扮得与往常不同,眼前一亮,赞道:“甚少见你打扮得如此娇艳。” “来你这闻人家的宅邸,又要见太傅,总得打扮得正式些。”颜烟被他看得脸红,“你过来不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我父亲想见你。”闻人渊刚才就已经先去见闻人信晨省问安过了,被要求将颜烟也带去,好让他看看这位宁荣公主的女儿。 “现在?”颜烟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却也被他这句说得轻描淡写的话给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又拉着他纠结道,“那我这样到底行不行?” 她知道迟早要去见闻人信,也已经做了准备,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紧张。 “没问题的。”闻人渊轻拍了下她略显僵硬的肩膀,“家父为人严肃,但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颜烟只能傻愣愣地点头。 “你就把他当做是你师父,如何?反正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闻人渊知道她怕生,安慰几句。 -- 第206页 颜烟想起这两人是双生子的事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问道:“那……令尊知道我们……定亲的事吗?” 最后几个字被她飞速地甩出口,念得又快又轻,闻人渊差点没能听清。 “处理完小师妹的事之后,我写信告诉过家父这事,他应该是知道了的。”他回忆着当时那场意外让他们忙碌了数天,还是好不容易抽空才写的信,“这等大事,总该让他知晓的。” “我想也是。”颜烟喃喃自语,又抬眸看向他,“你陪我去吧。” 若是闻人信不知道此事,在她跟着闻人渊来的时候,宅邸中的下人们不会安排得那么妥当,甚至给她安排好了单独的院落。拂红与含绿两个丫鬟也不会深夜还特地等着接她,这会儿也不会留她独自和闻人渊待在一处。 闻人渊笑了笑,牵过她的手说道:“我当然是要和你一起去的。” 颜烟轻轻挣开他的手,埋怨似的朝他瞥去一眼,拿起话本走回屋中放好,这才又回来跟着他出了院子。 躲在下房中的拂红与含绿两人见他们离开,对视一眼后立马迫不及待地交头接耳起来,低声笑语着说闻人宅中大概是好事将近了。 闻人渊带颜烟沿着步道往北院去,顺道给她介绍了些闻人家的事。 闻人宅邸四周的廊庑及沿着的街巷处,住着些闻人家的庶族旁支,大多从事经商。其中不乏有好学上进之人,就去往闻人家开设的义学私塾读书学习,以望此后走经济仕途之道。 前朝左相闻人博悟不在宅中,辞官后就与闻人渊的祖母何氏一起去了南方的别庄居住,说是那儿远离朝政,适合养老。两位老人家这些年来身体也还硬朗着,前些年闻人渊尚无官职时,也常去别庄看望他们。 闻人博悟只有何氏这一位发妻,生了现为太后的闻人芷,以及闻人信与改名为谷仲仁的闻人守。 当年两国交战时,闻人家与叶家联手,捐钱捐物,出人出力,可称得上是满门忠烈,同样也是满门新寡,以至险些后继无人。 好在闻人博悟到闻人信这一脉,因是在后方提供支援的文官,尚能保存些血脉,才可在战后逐渐恢复元气。 如今的闻人家依然是名门望族,人丁也还算兴旺,闻人信就有好几位堂兄弟,更不用提表亲,只是大多不在宣安。 眼下这偌大的闻人宅邸中,真正的主人便只有闻人信与闻人渊这两父子了。 “自我祖父起,闻人家就算是一脉单传了,幸得官家圣眷,才不至于家道凋敝。”闻人渊指向身旁不远处的一座独院,“我之前是住在东院,和你这儿一样,离家父的居处不远。这宅中的院落房舍大多闲置着,偶尔来客时才会收拾出来当作客院使用。” 颜烟歪着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轻声道:“我看院中的树木花草都被打理得不错,还以为你家有不少人呢。” “庶族旁支比较多罢了,他们中有些人会帮忙照料宅中事务,也好省些开销。”闻人渊带着她转过拐角,“下人们倒是比义乐将军宅邸中的多上不少,不过说到底,我和家父也用不到那么多人。” 颜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邸。 这里不像在将军宅邸中只有闻人渊,或是算是同辈的人,行事自由,从她进了闻人宅起就一直有些拘谨和不适应。 闻人渊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拘着,我家没你想的有那么多规矩。” 颜烟很快就认知到他所言非虚。 闻人信住在宅中北院,颜烟见院中亦是种了一片海棠,这才知道闻人渊当初为何会看着师父居处外的那片海棠花林出神了。 谷内外的气候不同,此处的海棠如今开得正好,花瓣犹如少女脸颊抹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白中透着粉红。 “这是我娘亲喜欢的花。”闻人渊见她望着那片海棠发愣,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领着她往正屋书房内走,朝坐在书桌后的闻人信行了一礼,“父亲。” 今日不必上朝,闻人信便留在宅中,正看着一本颇为厚实的书册,见两人来了,便放下书招呼道:“这位小娘子便是那位颜烟吧?” 颜烟正惊诧于他那副与自己师父极为相似的样貌,听他唤自己姓名,忙施礼道:“奴家拜见太傅大人。” 之前就知道他们两人是双生子,却没想到真会这么像,也难怪闻人渊见到谷仲仁时都藏不住震惊的神色,容非逸当初更是直接将两人给认错。 “好孩子,不必如此见外。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又是仲弟的徒儿,喊我一声师伯就行。”闻人信看见颜烟时,许是怕吓到她,一改往日严肃,目光变得柔和了不少,“况且渊儿与你定了亲,等以后完婚,便是一家人了。” 闻人渊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父亲会露出这般和善的神情,心中暗呼不可思议。 闻人信看他站在一旁,叮嘱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多管。渊儿,你可别辜负她。” “父亲,孩儿明白。”闻人渊偏过头去看了眼颜烟,认真地回答道。 闻人信叹道:“往日里我是对你要求太高,太严苛了些,难为你还把我当做父亲看待。” 闻人渊此前在几封家书中虽未提及已知晓自己并非闻人信亲生,但为了表述颜烟的身世,不得不提到谷仲仁。 -- 第207页 闻人信与谷仲仁当年发生争执后不欢而散,多年未再相见,却未就此彻底断了联系。 为保证血盟运作正常,谷仲仁让杨留担任起血盟之“魍”的职责,也充当着这两者间沟通的桥梁。 闻人渊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提及这事,微微一愣后,立马恭敬道:“孩儿自幼失恃,父亲对孩儿有养育之恩,又教会孩儿齐家治国之道,孩儿自当敬重父亲,不敢忘记。” 他小时还会和容非逸一起抱怨几句,不过等年纪稍长时就已经明白,闻人信对自己这般严厉,亦是为他好。 在他身中蛊毒后,除去受颜烟请求而恰好前来救他的谷仲仁,远在都城的闻人信在接到报信后也立马赶到山庄,分明是对他极为关心的。 很多事闻人信只是一直没能亲口表达出来,这可能是全天下所有严父们的通病。 第115章 奉旨入宫 “好,好。”闻人信连说两个“好”字,他看着闻人渊长大,自然明白他为人心性如何,面部表情放松下来,又转去和颜烟聊了会儿苍若颜当年之事。 直到宅中下人前来传早膳,他们才知已到了辰时末。 两人被闻人信留下一同用过早膳,这才暂且道别,离开宅北主院。 闻人渊先送颜烟回西院去,权当散步,走在庭院中时问她道:“我没骗你吧?” “嗯,师伯果然还是很好说话的。”颜烟此时也没像此前那般紧张了。 “父亲这模样,大概只有你在的时候才能看到了。”闻人渊摇了摇头,“父亲是出了名的严肃少语,往常连官家都怕他几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和蔼地与人聊这么多话。” “我没这么厉害吧?”颜烟摸了摸头发,“不过,样貌也就算了,师伯和师父连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好在脾气不同,不然连我都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与身为兄长的闻人信相比,谷仲仁显然更洒脱些,行事大多是率性而为。 就好比她以前不过是无意中看到被记在医书上的《魂曲》,谷仲仁确认过对她没造成什么影响后,竟就这般顺势而为,让她将整部曲谱都学会了。 照这么看来,闻人渊其实和这两人都很像,平时的行事作风看上去是与教养他多年的闻人信相似,但骨子里仍有那么几分洒脱不羁的天性犹存,倒是像极了其生父谷仲仁。 颜烟想着,悄悄抬头往跟在自己身旁的闻人渊看去,不料被他逮了个正着,目光撞在一起。 “今天的天气不错。”她干笑两声,没意识到这样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闻人渊没点破她,顺着她的话意道:“你应该是初次来宣安城吧?现下无事,我带你四处逛逛。” “好啊。”颜烟欣然应允。 宣安是宁延国的都城,本来就是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加上闻人渊自幼在此地长大,她对这里充满了兴趣。 闻人渊想问她想先去哪里,却见下人忙忙地跑来,称宫中马御侍前来降旨。 “看来今天是逛不成了。”他知道定是苍年佑宣他入宫议事,朝颜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让她自行回院,命下人开启闻人宅的中门跪接。 御侍马忠成也不是初次奉命来闻人宅邸中了,并未带着谕旨,下马入宅,走至厅上,面朝南边,口中说道:“特旨宣闻人渊、颜烟入朝,于兴德殿陛见。” 说罢,马御侍等不及吃茶歇息,乘马先行回宫去了。 “怎么连我也要去?”颜烟听下人传来消息后更是只觉不明所以。 闻人渊回自己住处去换了身公服,再次过来找她,要携她一同入宫见驾。 他看颜烟满脸困惑,解释道:“你对御刀门了解的并不少,找你问些相关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猜官家下口谕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就在他身旁。” 闻人渊领了云麾将军守左卫上将军一职,不过此前奉命查探时为不暴露身份,也不曾入朝述职,平时就仍穿着寻常衣物。 颜烟见他紫袍加身,腰佩金鱼袋,衬得他愈发神采英拔,想着自己尚未成婚,又未受封,不知入宫见驾要怎么穿着打扮才合适,只能向他询问。 “你这样就可以了,挑不出错来。”闻人渊笑了笑,抬手稍稍调整了下她发间那支碧玉簪的位置。 拂红与含绿两人陪在颜烟身旁,见他这举动当场愣住。 难道是白日见鬼了?衙内居然是会笑的! 颜烟有些不好意思地避过那两个丫鬟探究的视线,跟闻人渊往宅邸门前去。 宅中小厮备好了马车,等他们两人乘上后,带了两个侍从随行,往王宫中去了。 两人从角门入了宫,内侍在前领路,行至一半,在兴德殿外的宫道上被苍水云拦下。 “要不是我让二哥下旨请人,你肯定不会特地入宫来找我。”她穿着一身鹅黄宫装,被衬得更是明艳动人,此时扬起下巴,摆出得意的模样看向颜烟,“二哥找闻人将军是有事商议,烟儿妹妹可是我请来的。” 颜烟对闻人渊笑道:“既是如此,我便陪着长公主殿下吧。” 闻人渊想她和苍水云在一起确实是更自在些,也少不了侍卫保护,而且原本就有想问宸太妃的事,便点点头,和她嘱咐几句后,自行跟着内侍入了兴德殿。 “走,我带你去我那宫阁玩。”苍水云笑着挽起颜烟的手,就想带她往前跑,朱钗环佩随之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等二哥和闻人将军谈完了,我再把你送回来。” -- 第208页 “殿下,走慢些。”跟在她身后随侍的守正赶紧出言提醒。 苍水云不满地瞪他一眼,不过还是放下了提起的裙摆,减慢脚步,对颜烟介绍道:“这是我阁中的内侍钟守正,在我小时候就跟着我了。” “他倒是不错的。”颜烟表示清楚她话中的意思。 苍水云又朝守正瞥了一眼,小声嘀咕道:“就是老爱和我二哥打小报告。” 她的侍女盼心被发现是姚太妃的人,如今也已在天牢中丧命,现在她身旁能算得上是亲信的,就只剩下内侍钟守正一人而已。 守正的年纪不大,长得一副清秀少年的模样,当年是苍年佑亲自指派到苍水云身旁的,虽说会定期向苍年佑报告长公主的近况,却是个值得信赖的。 正说着,颜烟被苍水云领到了她所住的凤翊阁中。 门前的守卫见她带着人来,启禀道:“殿下,太后与圣人到访,正同宸太妃在阁中。” “那正好。”苍水云朝颜烟眨了眨眼,也不管她瞬间变白的脸色,领着她进了前厅。 “隔着老远就听见声音,想着是水云回来了,果不其然。”王后徐清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见她进门,掩嘴笑起来。 苍水云翘起嘴,抱怨道:“圣人又取笑我。” 颜烟跟着入宫时,听礼官说过宫中的礼仪规矩,这时乍见这三位宫闱女子,不是执掌凤印的王后就是太后太妃,便慌了神,将那些学到的全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苍水云身后。 苍水云发觉了她的窘境,对闻人太后和徐太妃道:“娘娘,姐姐,猜猜这位是谁?” 她唤太后闻人芷为娘娘,而称身为宸太妃的生母余氏为姐姐,这两人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宫中不缺保养之法,眉间眼梢俱是风韵犹存,完全能想到她们年轻时的风姿会是何等迷人。 宸太妃笑道:“这哪还用得着猜,从你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烟儿妹妹,想必这位小娘子就是了。” 看得出来,她与苍水云差不多,都是天性爽朗之人 手足无措的颜烟赶紧上前行礼,却被闻人太后伸手搀住了。 她柔声道:“宫里的规矩多,但你并非宫人,就不要被这繁文缛节给拘束住了。” “阿姊,你看这颜小娘子,果然像极了宁荣公主。”宸太妃打量着颜烟,不禁发出赞叹。 苍水云见她们有话要说,想是要谈及当年之事,便拉起徐清,寻了个借口道:“我和圣人去找我二哥。” 闻人太后佯嗔道:“你可别把我这乖巧的孩子给带坏了。” “才不会呢。”苍水云吐了吐舌头,离开时将那些候在一旁的宫女们都带了出去。 她知道苍年佑此时在与闻人渊谈正事,也没真的与徐清去找他,两人转去御花园中闲逛聊天了。 “烟儿,过来这里坐。”等那两人走了,宸太妃朝颜烟招了招手,示意她在徐清方才的位子上就座,“水云这孩子也真是的,邀你入宫也不说一声,把你给吓到了吧?” 颜烟完全不知道这时候应该点头还是摇头,这不像去齐川王宫中那样,有足够的时间去打好腹稿。 闻人太后看着她,有些出神地叹道:“当年入宫时,宁荣公主年纪尚幼,就跟在老身的身旁,老身便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后来她风光出嫁,却不料……怎么偏就去了。” “如今还能见到宁荣公主的孩子,已是大幸,应当高兴才是。”宸太妃见颜烟眼中也被勾起忧色来,开口宽慰两人。 “好,不提这些了。”闻人太后被她劝住了,“官家今日召颜小娘子随闻人将军一同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她知道苍年佑各方面都很优秀,在国事上更是殚精竭虑,同时她也是亲历过当年那几桩事的人,知道姚晏心思叵测,他这王位坐得仍不够安稳。此时问来,更多的是出于母亲对孩子的担心。 颜烟见她们对自己俱是和善亲切,平复了些紧张的心情,忖度片刻后选择直截了当地提问。 “敢问太后娘娘与宸太妃……可清楚当年先王驾崩之事?”她将这话带着些磕绊说出口时,就将是否逾矩这个问题给抛在了脑后。 闻人太后知道闻人家与姚家素来不和,之前也听苍年佑提到过,本以为颜烟是会说与此有关的事,没想到她开口便提及先王,脸色一变。 宸太妃亦是面露难色道:“你问这作甚?” “奴家心中有一事存疑,需得知晓当年先王病情。”颜烟轻摇着头,为自己解释,“并没有别的心思。” 闻人太后缓和了脸色,道:“此事倒并非不能告诉你,但我当年并未随侍在先王身边,对详情所知甚少。” “阿姊忘记了?当时你与官家忙于处理朝政,是我和姚太妃两人轮流随侍的。”宸太妃听她松了口,便跟着笑起来,对颜烟说道,“颜小娘子要知道什么,问本位便是。” 第116章 玉蕊生雾 “是。”颜烟朝她再次施了一礼,“奴家是想问问,当年先王受伤后,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如何?” 宸太妃凝眉细思,道:“先王的伤势说来倒是奇怪,那伤口分明已经愈合,身体也差不多恢复了,甚至能起身走动,但不知为何突然再度病重,以致神志不清,卧床不起。” “御医们可有诊断出是什么原因?”颜烟想再确认一遍。 -- 第209页 宸太妃摇了摇头:“御医们只说先王的五脏六腑皆有损伤,许是此前所受的伤势并未痊愈,引而不发,只能慢慢调理。但他们的这个法子不行,没能将先王治好。”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中带着责怪那几位御医的意思。 闻人太后半是无奈地说道:“先王这病症古怪,谁都不曾见过,那些御医也是用尽了办法,怎能去责难他们?” “我就是顺口这么一说。”宸太妃看向她,“时至今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能再把这些告老回乡的医官们再抓回来治罪么?” 闻人太后轻咳一声,拉回了正题,道:“你还记得那桩怪事么?先王驾崩那日,体散异香,几可溢室。” 颜烟听这话,便确认苍延绍这病与胧影香之毒确有关联,口中却称奇道:“竟有这等咄咄怪事?” “自先王得病起,身上就有那种香味了,起初几乎闻不到,到后来一日比一日浓烈。”宸太妃对此了解的更详细些。 “果然一模一样。”颜烟不自觉地轻声嘀咕了一句,以为别人听不见。 这话却被闻人太后听清了,问她道:“什么一样?” 颜烟想不好要找什么理由来解释,事已至此,不如把此前猜测的告诉她们,说道:“先王这病也许并非因重伤所致,而是被人下了毒。” 宸太妃听到这话,险些直接跳起来,震惊道:“是谁胆敢谋害先王?” 颜烟抬眸看着她,想到此前苍水云中了“梦不归”之毒后,苍年佑与他们说的那桩事,脑海中出现的一个词就这样脱口而出:“玉蕊羹。” “又是姚菁?”宸太妃怔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往闻人太后看去。 “你们知道是她下的毒?”颜烟这话刚出口就知道是多问了,不好意思地笑着去摸了摸鬓发。 苍年佑说这事的时候,连前所未闻的他们都能猜到是姚菁,这两位当事者怎么可能不知道实情? “当年玉蕊羹一事,在李昭容吞药自尽后,其实都已心知肚明了。”闻人太后苦笑一声,“先王对姚太妃有情,且当时姚太妃的父亲姚晏官居太尉,手握兵权,便只能让李昭容去顶了罪。” 宸太妃想到当年之事又有些气恼,冷哼道:“而且也抓不到她的证据,当时遣人查了一段时日,始终没有结果,在李昭容死后就搁下再也不提了。” “当年那碗玉蕊羹中的‘梦不归’既然是姚菁下的,那便还有一个疑点。”颜烟微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替自己壮了壮胆子,将想法说出来,“听闻‘梦不归’乃是宫中禁封多年的秘药,先不提姚太妃是如何得到的药方,她又是在哪里配制的这毒药?” 闻人太后与余太妃互相看了眼,却是一直未曾细究过这个问题。 姚菁并不会制毒之术,况且在宫中不方便做这些,宫人们从医官院取用药材的情况皆有记录在册,当时也查过,并未发现她那边的人去过。 “难道姚太妃当年身在后宫,却与外人勾结?”余太妃率先抛出这疑惑。 还未等闻人太后再说什么,外头传来通报声,称官家召见颜烟有要事相谈。 “既是官家有事要见你,便赶紧去吧。”闻人太后柔声笑道,“官家之前发誓不再纳妃,虽说徐圣人育有一双子女,但这后宫着实是冷清了些。到时候让官家给你块腰牌,你以后多来陪我们聊聊天。” “你要是不来,便让水云去接你。”宸太妃跟着提了一句,招来自己的侍女,让她带颜烟去兴德殿。 “娘娘要找人解闷,奴家来便是了,哪敢劳动水云姊姊?”颜烟低头应了一声后施礼告别,跟着那名宫女退出宫阁。 宫女将颜烟带至兴德殿后便回去复命了,她自行入殿,依礼叩首拜见苍年佑。 坐在殿中的苍年佑受过一礼后,让她起身说话。 颜烟听他说话语气像是带着笑,奇怪地抬起头,恰好见到闻人渊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清源,这才没见着多久啊,就这么舍不得?”苍年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移,半点君王气质也无地取笑起闻人渊来,过了一阵才忍住笑,对颜烟道,“刚才水云带着圣人来过,说你在她那儿和娘娘聊天,我正好在和清源谈事,便没留她们。不过清源听她说了这事后,就这么副等着去找你的模样,我便好心唤你前来,好解这相思之苦。” 颜烟这才知道苍年佑并非真的有要事找她,就只是在开闻人渊的玩笑,想看他出糗的样子。 闻人渊见她目露羞恼之意,忙转移话题,道:“官家刚才是在与臣讨论彻查姚家的事。在罗有全身上搜到的那纸契文证实了姚晏与御刀门确有勾结,而罗常贤当初建立御刀门则是奉了萧钧的命令,是为组建私兵。不过,尚且没有足够的证据落实姚晏与萧钧有直接的联系。” “但可以肯定的是,二十年前那场战事乃是罗常贤从中作梗所致。”苍年佑听他谈及正事,也收敛心神,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姚晏与之勾结,拉拢江湖门派,设计陷害先王,招致误会,造成两国矛盾激化,令无数百姓遭殃,这是不争的事实。凭此一则,就能治他的罪了。” 姚晏是苍延绍继位时仰仗的重臣之一,此后苍延绍亦是待他不薄。 他却在手握兵权后忽生反心,与外人勾结,来谋害当初在自己的协助下顺利登上王位的苍延绍,实在是让人感慨不已。 -- 第210页 闻人渊看向颜烟,微皱着眉头道:“刚才讨论了许久,但总是不知姚晏与罗常贤勾结,并且还一直保持联系的起因为何。” 按照罗有全在溶洞中所说的话,姚晏很早之前就与罗常贤相识并有书信来往。 但这些话有点没头没尾,根本没提身在宁延的姚晏与本是齐川骆家人的罗常贤,是在何时因何事才能结识的。 闻人渊之前对此是有些推测,但细究下来便发现几桩相关事件发生的时间,与姚晏态度变化的时间,两者不能全然对应,不是早了就是晚了,都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前些天有不少急需处理的事积在一起,令他无暇休息,也没法分心去想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颜烟朝他望去,心想,以前每次的事件他都能条理清晰地将要点分析明白,然后着手处理,这次居然没想通其中关窍,看来前些天是把他给忙坏了。 “或许可以将姚家与罗常贤勾结的时间再往前推个几年。”她走到闻人渊身前,轻声提醒了一句。 苍年佑听见了她这句话,问道:“为何?” “我刚才也问出了一些事。”苍年佑虽然贵为君王,但毕竟是同辈,又向来不端架子,颜烟在他面前说话行事放松不少,此时与他竟用你我相称起来,“当年在那碗玉蕊羹中下‘梦不归’谋害王嗣之人……” “是姚太妃。”苍年佑并不在意称呼的问题,但还是打断了她的话。 颜烟点点头,继续道:“这‘梦不归’之毒是宫中禁药,前朝虽有流传,但近数十年来外人所知甚少,就连我师父也从未提及过。 “据说姚太妃不通医术,不明药理,这也表示她并不会制毒,而且身在宫中,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恐是不便。所以,应当是她通过某些途径得到了‘梦不归’的配方,将这配方传了出去,让外人帮她制毒。” “你的意思是,帮她制毒的人就是那‘百毒仙’吴丹慈?”闻人渊瞬间豁然开朗,但又觉得不太对,“玉蕊羹这事发生在永光十年,吴丹慈与罗常贤结亲成婚至少是在三年以后了。姚晏那时尚未与罗常贤结识,姚太妃又是怎么找到吴丹慈的?” “你说得没错。”颜烟先是肯定了他的说法,“不过,依照师父所言,‘百毒仙’会收取好处,帮他人制毒,想必其中是有某种能找到她的途径。比起当时尚在齐川未曾出名的骆知彰,以姚家的势力,去找到那闻名江湖‘百毒仙’,想必并非难事。” 苍年佑击了下掌,道:“所以并非姚家与罗常贤有勾结才能找到吴丹慈,而是先于那吴丹慈有关联,之后才与罗常贤结识。” “吴丹慈嫁与罗常贤后,姚晏才通过她认识对方,之后就勾结在了一起。”闻人渊终于将这件事给理顺了,“这便都能说得通了。” 这么容易就能解释明白的事,他之前明明就推测到了这点,却一直绕不出姚晏与罗常贤结识的时间,现在看来可真是头脑发昏了。 第117章 竹月尘影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确认过了。”颜烟将手藏在背后,悄悄地拽了拽闻人渊的衣袖。 闻人渊此刻倒是思路清晰,立马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直接开口对苍年佑道:“齐川王此次发病是因中了‘胧影香’这种毒药,而他发病时的症状与先王当年极为相似。” 颜烟补充说明道:“‘胧影香’乃是吴丹慈所研制的毒药之一,不过吴丹慈早些年便去世了,现如今用在齐川王身上的,应该是罗音织所新制的,导致发病持续时间与症状有些许差别,但几处特征可说是完全相同。” 她将“胧影香”毒发后的症状,包括体生异香之事,告诉给苍年佑。 而她在兴湖边遇到的那位妇人,从周俊口中明确得知是中了此种毒香,此时也一并说了出来,作为对照。 苍年佑被气得拍桌,怒道:“姚菁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先王。” 闻人渊出言劝道:“这些仍是推测,尚无实证,官家切不可打草惊蛇。” 苍年佑深知此道,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道:“传令下去,就说要彻查盼心之事,姚菁与此事相关,不可能没有行动。” “是,姚家那边,臣已差人去盯着了。”闻人渊当即领命。 再次商量完一些细节问题后,他见时辰不早,便与颜烟向苍年佑告退,准备出宫回闻人宅去。 苍年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起身喊住他们两人,说要去散散心,一起出了兴德殿。 三人在内侍的随同下,从御花园中穿心而过。 讨论完了重要的事,颜烟总算有心情去好好欣赏这宫中的景致,移步换景间将宁延王宫与齐川王宫相比,感觉各方面都有所不同,觉得新鲜。 整体上来说,宁延王宫的布局更为周正,肃穆庄严,齐川王宫因依凭山势而建,建筑分布零散,相对更自由随性些,各有各的意趣。 宫闱深处隐约传出歌声,时断时续地飘入颜烟耳中。 因为通晓音律,她对这方面的感知较为敏锐,当下拉住闻人渊,驻足听了片刻。 “是《魂曲》中的‘安魂’?”她略一扬眉,往歌声传来的方向探看。 苍年佑看到他们两人停步,奇道:“发生何事?” “官家,这附近有人唱歌。”颜烟收回目光,俯身作答。 -- 第211页 苍年佑道:“哦,这就是那位宫女竹月了。这园子边上便是思仪阁,原是宁荣大长公主在出嫁离宫前的居所。当年出事后,这思仪阁就被封禁了,现下只有被宫人带回的竹月住在其中。” 宫人们经过御花园时,偶尔能听到竹月唱歌。那歌声听着舒心,并不吓人,便由着她去了。当年将竹月接回王宫后,苍年佑命人送饭食与用品进去,又调遣了几人去照顾,盼她哪天神智得以恢复,也好得知当年之事的因由,不过现下倒是用不着了。 然而,竹月常年心绪不稳,精神错乱,发病时更是神态可怖,是以被单独留在这思仪阁中,被派去照顾她的人也不过就是换取物品,放下就走,几乎不与她交谈。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那思仪阁附近,颜烟循着歌声抬头望去,看见一名作宫女打扮的女子背靠朱漆柱坐在楼阁二层的护栏上,吟唱着那首“安魂”之曲。 她朝苍年佑轻声询问,得到首肯后,取出随身的白玉笛,以《魂曲》的“安魂”一篇与之应和。 笛声悠扬舒畅,远远地传出,过了不多时,那名宫女似乎是听到了,歌声戛然而止。 “长公主回来了!”她大叫一声,身体一阵晃动,眼看着就要坠下楼阁。 闻人渊反应迅速,当即施展轻功,飞身而上,顺利地接住了她,下落至思仪阁楼前的院子内。 苍年佑见出了意外,不等颜烟开口请求,就带着她往思仪阁赶去。 随侍苍年佑的那批侍卫们生怕竹月再度发病,危及官家,也都跟着过去了,这让称得上空旷的院落转眼间显得拥挤起来。 竹月见来了这么多人,反而遭受到刺激,挣扎着甩开了原本扶着她的闻人渊,因惊恐而癫狂地尖叫起来。 刚踏入院中的苍年佑被这尖利的叫声惊到,捂着耳朵,皱眉看向先行进入院中的侍卫们,抱怨道:“都进来做什么?” 随侍在他身旁的马御侍赶紧辩白道:“这是为了官家的安全。” “朕这儿有云麾将军在,哪还用得着你们担心。”苍年佑听着那叫声头疼,不悦地斥责了一句,“都出去。” 侍卫们无奈领命,纷纷退出院外,只守着以防不测。 “竹月?”颜烟小心翼翼地靠近颇为癫狂的竹月,软声唤着她的名字表示安抚。 竹月听到她的声音,猛然冲了过来,跪倒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呼喊道:“长公主回来了!奴婢终于找到长公主了!” 颜烟未曾这般近距离接触过疯病之人,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中不由自主地往闻人渊看去,见他挡在苍年佑身前,正要往这边过来。 她想着闻人渊定会保护自己,便壮着胆子,伸手搀起竹月,问道:“你是竹月?”。 竹月哭诉道:“长公主殿下是忘记竹月了吗?” 颜烟一怔,意识到她是将自己认作了苍若颜,考虑片刻后笑着应道:“怎么会呢。你怎么在这里?” “再过两日殿下便要出嫁了,竹月不在这里准备着,那能在哪里?”竹月笑起来,“松云这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偷懒了,竟丢着这么多事不做。” 颜烟心知苍若颜身边的另一位宫女松云早就遇害身亡了,看竹月不过三十来岁,头发却已斑白,面容亦是不再青春。但她此刻的语气举止,乃至眼睛中,居然带着几分少女稚气。 颜烟内心大受触动,回首望向闻人渊与苍年佑。 闻人渊见状,替她向苍年佑问道:“可还要再做试探?” 苍年佑想着今日撞见这事是有缘,那竹月还能多说些,便点头以示同意。 颜烟心中有数,听竹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知道她记忆错乱,索性顺着她的话道:“等松云回来,定要好好责罚她。” “就是呢,这会儿在宫中仗着长公主殿下宠她,就只会淘气。过些天,奴婢们都是要随殿下一起去齐川的,到了那边要是再这样不懂规矩,可没好果子吃。”竹月此时眼中似是只能看到颜烟一人,略作停顿后,笑着再次开口,“不过,殿下和萧钰殿下可谓天造地设。等嫁过去后,萧钰殿下也一定会宠着长公主殿下的。” 颜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自己双亲的这些往事,不太好意思细听下去,脸上一红,假意嗔道:“你说什么呢?” 竹月打趣道:“去年中秋宴,萧钰殿下携礼前来祝贺,长公主殿下在纱帘后看着他就脸红了,还当奴婢没瞧见呢。” 颜烟总觉得自己不该听,却忍不住想听她再多讲些。 “后来,宴会中途,殿下暂时离席去殿外透气,带着奴婢在池边放河灯的时候,碰巧遇见萧钰殿下。”竹月见她不出声阻止,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奴婢就见两位殿下交谈甚欢,没想到之后萧钰殿下就向官家求娶长公主了。这可不就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 颜烟正想着该怎么接这话,却见她眼睛一转,总算看到了就站在不远处的苍年佑与闻人渊。 “官家怎么带着萧钰殿下来这儿?都说拜堂前几天不能见面,不然会带来不幸的。”竹月低呼起来,让颜烟赶紧回屋去,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要请两人离开。 还未跑出几步,她陡然睁大了双眸,抱着头露出惊恐的神色,声音发颤地叫道:“你们杀了松云!姓罗的,有我竹月在,就休想伤长公主殿下!” -- 第212页 她说着就朝两人伸出手去,做出防御的架势,一边高声喊起来。 “长公主快逃,快去找萧钰殿下!快逃!” 闻人渊见她疯病彻底发作,带上了攻击性,担心她会伤到苍年佑,又于心不忍,在转瞬间出手,一掌劈在她脖颈处,将她当场击晕。 此时守在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也都及时赶到思仪阁前。 “就说有云麾将军在不会有事。”苍年佑状似随意地为闻人渊正名,吩咐下去,“你们把竹月带回屋中,好生安置,去请太医来。” 马御侍领命,忙不迭地跑去找太医,其他人也按部就班地处理起后续事宜来。 颜烟没料到竹月会突然发狂,心有余悸地走近闻人渊身旁,好在有他在,未惹出祸事。 闻人渊此时正与苍年佑说话:“竹月方才所言之语虽是疯话,但与罗有全所透露的,罗常贤从齐川王宫掳走大长公主一事,能互相作为对应,可见确有其事不假。” 苍年佑连连点头,随之哀叹道:“我真是片刻也不得空闲,你和颜小娘子先出宫回去吧。” 说罢,他带上几名侍卫,步履匆忙地往兴德殿的方向回去,要将此事再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第118章 风云突变 在离宫回闻人宅邸的马车上,颜烟对街市不再好奇,低着头一语不发。 闻人渊见她情绪低落,担忧地问道:“可是方才受了惊吓?” 颜烟听到他问话,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摇了摇头,道:“原本以为娘亲与爹爹当初只是因为利益而联姻,但竹月刚才说的那些……我才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娘亲远嫁齐川,和爹爹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日,一定比我想象的要更幸福。” 闻人渊起身挪到她身旁坐下,摸了摸她的发顶,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宅邸后,闻人渊与闻人信两父子开始忙碌起来,颜烟难得能与他们见上一面。 她知道他们是在着手处理御刀门与姚家的那几桩事,自己却住在这宅中闲着无所事事,很是过意不去。 不过事态发生到目前这种状况,她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三天后,闻人渊上完早朝,总算得了闲,回宅邸中换下朝服用过膳,找颜烟聊天时,又有消息送到宅中。 来报信的是血盟的“白虎”殷勇,他和“朱雀”徐诚在押送盼心回来后就被留在了宣安城中,此前皆被闻人渊派去在姚家外盯梢。 拂红与含绿两个丫鬟,闻人渊每次来时都装着有事,早就远远地躲开了,这时也不必特地叫她们到院外候着。 颜烟看到这张有些时日未见的熟面孔,松了口气,暗自高兴。 殷勇发现坐在闻人渊身旁的她看着自己发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行了一礼,禀告道:“昨夜又有侍从在子初二刻离开姚太妃的宅邸,被属下当场擒获,和三日前抓到的那人一样,依然未搜到物证。不过徐诚让之前那人松了口,说是姚太妃让他传口信,让姚枢相早做准备。” “他要做什么准备?”闻人渊冷着脸,自言自语地以指节轻击桌面,听殷勇继续说另一件事。 在血盟的协助下,苍年佑很快就查明了先王苍延绍之死与姚太妃确实有关,并且此前对于姚家与罗常贤的关联也推测无误。 “姚枢相当年官至节度使,有一侧室吴氏,这女子便与那吴家二房所出的庶女吴丹慈是同族。”殷勇将查探到的事回禀给闻人渊,“据说姚太妃是通过那吴氏,与吴丹慈做了笔交易。”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换徐诚来盯着姚家。”闻人渊听完便让他退下了,侧过头看向颜烟时,脸上凝重的神情才消退了些,带着歉意道,“今天大概又不能陪你了。” “正事要紧。”颜烟笑了一下,发出惋惜的轻叹,“要是我也能帮着做些什么就好了。” “你之前推测的都没错。”闻人渊拍拍她的肩,“这可是帮了大忙。” 之前颜烟能问来的那些重要情报,已经是她为此力所能及做出的最大贡献了,而且极其有用,他们目前采取的行动几乎都依托在这些线索之上。 颜烟正要再说,目光扫到身着朝服的闻人信进了客院,当即起身施礼,唤道:“师伯。” 闻人信朝她点了点头,面色严峻地对闻人渊道:“你果然在这里。” “父亲找孩儿何事?”闻人渊见到他时,心中暗道不妙,亦是起身说话,“官家在下朝后召见了父亲,可是与这有关?” “官家宣你即刻入宫。”闻人信语气急切中带着几分担忧,“先去吧。” 闻人渊应了一声,奉召而去。 颜烟见他们之间寥寥数语,像是遇到了难处,但自己并不方便询问,留在原地不敢擅自走动。 闻人信目送闻人渊离开,转身发现满脸尴尬的颜烟,主动与她说道:“你也是这局中人,告诉你也无妨。官家将姚太妃软禁了,准备此后与御刀门之事一并清算。但今日一早,便发现姚太妃驾薨了。” “什么?”颜烟惊诧出声。 “据负责看守的人说,她穿戴着先王曾赠予的衣裳首饰,吞金自尽了。”闻人信缓缓地摇了摇头,“官家召渊儿入宫,便是为着这事。” 颜烟心思机敏,顺着他的话往下猜道:“姚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姚菁早就让人去报信给姚晏,让他早做准备,也不知有没有全数截下。 -- 第213页 如今事迹败露,她竟不惜自尽,若是这消息传出,姚晏虽是远在宁延最南方靠海的澜州驻守,想必不日内便会得知此事。 闻人信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眼澄澈的晴空,沉声道:“要变天了。” 颜烟因他这句话而惴惴不安,索性送闻人信再次乘马车出门,也不回房,留在门前等着。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闻人渊从宫中回来了。 颜烟听到门外的动静,抬眸看去,眼前一亮。 她还是初次见到他穿着将军的盔甲披挂,一身亮银山文甲,护腹处与两肩皆有兽首,骑着匹毛色乌黑、体型膘壮的战马,可谓英气逼人。 闻人渊下马后拉着缰绳,将其牵至门前。 也不知守门的小厮跑去哪里躲懒了,只有颜烟坐在宅邸门前台阶上。 “你在等我?”他动作一滞,过去牵住她的手,拉她起身,“非逸今日午后传信来了,姚安澜用那令牌私自离营,是趁着罗有全在齐川时,前去接管了御刀门残余部众。” 颜烟想起他们在前往齐川兴昌城前,姚远鸿来将军府时提到过,说姚安澜携令牌带了义乐驻兵中的半数人马离开,气道:“他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据罗有全所说,御刀门中最初的两千弟子,是当年萧钧派给罗常贤率领的私兵,虽说如今只剩下三百人,但加上御刀门后续招收的弟子与姚家派去的人,少说有一千人上下。 闻人渊此前带兵围剿过一次,杀伤逮捕的着实不少,但当时并非所有的弟子都在御刀门中,比如就有几十精锐弟子是在之前就跟着罗有全去了齐川,总还有漏网之鱼。 姚安澜是假借军令,直接带了义乐驻兵离开,若是再将御刀门之人收编入自己麾下,不就与私兵无异? “当时查到的那批私藏的铠甲,果然是在为起兵做准备。”闻人渊冷哼一声,“你可知姚太妃今晨吞金自尽之事?” 颜烟颔首道:“师伯和我说了。” “这事现下已经传开了,街头巷尾可说是人尽皆知。”闻人渊不禁气结。 苍年佑在得知此事后及时下令封口,但已有人赶在之前故意将这消息散布出去。 血盟之人虽是立刻就找到了那人,同样是姚太妃的亲信,将其当场格杀,但已经来不及阻止流言了。 “若让姚晏得知此事,从澜州赶到都城也不过几日工夫。”闻人渊皱起的眉头就没再舒展过,“姚安澜应当是要率兵与他会合。而且姚晏手中还留有一半多的兵权,他又有先王赐予的丹书铁券,官家当年根本没办法收回。” “那岂不是……”颜烟话到一半就停住了,微张着嘴,侧过头再度看了眼他身穿铠甲的模样,隔了一阵后才用略带艰涩的语气问他,“是不是要打仗了?” 闻人渊只能点头作答。 “你身为云麾将军,是要领兵出征的吧?”颜烟继续问他。 闻人渊嗓音低沉地说道:“官家今日召见我,便是命我率军前出阻击,父亲与其他几位重臣也已经奉命入宫勤王了。” 颜烟一下子沉默起来。 “你……”闻人渊从宫中回来时就想了一路,但到现在都没能想好要怎么和她说,“好生住在宅中,等候消息,免得遭受波及。” 其实他和苍年佑从容非逸那儿得到的消息,远比他告知颜烟的要详细。 姚安澜及其部众,外加收编至麾下的御刀门之人,已达八千人之多。 他们于五日前从御刀门附近的山中出发,未经过义乐城,直接南下,占了一座与义乐原属同路官府管辖的易城。 由于姚安澜带着令牌,城中官吏当是官家派来的,直接予以放行,结果这城便不攻自破,被他占了去。 他凭这八千人踞城拒降,只怕是在等候与姚晏率兵前来。 姚晏麾下所能掌控的兵马,少说也有个七八万,若是让他们两方顺利会合,下一步恐怕就是北上宣安,直接攻打王宫。 姚安澜带走了驻防义乐的禁军中近半数人马,而现下齐川境内的禁军就驻扎在都城兴昌周边,导致义乐城如今边防吃紧。 镇守义乐的容非逸无法分兵去镇压叛军,与禁军相比,留守的杂役厢兵倒是人数充足,但素质层次不齐,乡兵也还需些时日才能征调完毕,一时充当不了有效战力。 现下就只派出姚远鸿,率一队五十人在易城周边查探军情,等着闻人渊率军前去驰援。 苍年佑将驻守在宣安及其周边的六万禁军调拨了两万,交给闻人渊率领,给他加封了个征讨使的名头,命他务必在姚晏到达前收复易城, 这两万禁军现已得令先行开拔。 闻人渊此番过来,只是想和颜烟说明下情况,在临行前道个别。 颜烟听他这话,半是撒娇地说道:“你不是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么?” 闻人渊抿了抿嘴,无奈道:“我是答应过你。” “那你带我一起去。”颜烟眨去了眼中的氤氲,突然笑起来,用某种欢快的口吻对他说道,“我会医术,而且治疗外伤的技术大概还不错,正好可以当个随军郎中,也可以帮到——” “烟儿,这次不行。”闻人渊很清楚这次是两军交战,情况与以往不同,在大军冲击下他无法确保颜烟的安全,直接有些残忍地打断了她的话。 -- 第214页 暮色将倾,华灯初上,血红的夕阳落入天边,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119章 百里奔袭 颜烟心情纠结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将军”这两个字意味着他要承担什么职责。 甚至从孩提时起,她就对这个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差遣充满憧憬。 当年两国交战时,也是有女儿家为保国安民而上战场的,甚至率军击退外敌,成了一代传奇,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 可惜她因早产而先天带有不足之症,从小便是个药罐子,更是错过了修习外家功夫的最佳年龄,空有一身内力,却派不上用场。 别说是师父他们不允许,她之前连离开医仙谷都成问题,这令她深感遗憾。 在与闻人渊重逢时,她得知他被官家封了云麾将军,真为之感到高兴,就像是他代替自己完成了一个夙愿。 但现下是真要准备上战场去拼杀,依照他的性子,必然是会选择身先士卒的,自己未跟在他身旁,若他受了伤,便无法及时给予治疗。 颜烟一想到这点,就无法遏制地担心起来。 “对了。”她摸出一瓶伤药,塞到他手里,“至少带上这个。”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养成的这个随身必带伤药的习惯。 闻人渊没拒绝她的好意,将尚带着些许体温的瓷瓶收入怀中,又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别忘了,我可是血盟的‘魑’,还是江湖传闻中的‘追灵公子’,很快就能得胜归来了。” 颜烟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抓住了他的衣袖恳请道:“不行,还是带我一起去吧。” “你……”闻人渊见她这满眼忧色的模样,就知道她现下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一笑,握住了她的小臂,单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低下头去,像是做出宣誓般地吻在她的唇上。 “唔。”颜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哼,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不同于以前那种蜻蜓点水般带着试探的轻柔触碰,而是在下定决心后,肆意狂放地攻城略地,令她顿时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淡雅的兰花香与清冽的草木香交融在一起。 过了没多久,又像是过了许久,闻人渊放开了她,见她呆愣地看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他带着一丝餍足的笑,翻身上马,又俯身探出手去,温柔地摸了摸她那张白净而清秀的小脸,轻声说道:“等我回来。” 趁她还没回神,闻人渊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颜烟才清醒过来,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抹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闻!人!渊!” 她的脸上骤然泛起一片红晕,一字一顿地大喊出声。 “衙内回来了?”那原本应该守门的小厮总算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打着哈欠跑了出来,却只见到咬牙切齿的颜烟,“颜小娘子的脸怎么这么红?” “晒的。”颜烟生怕被旁人看见刚才发生的事,匆匆答了一句,低着头一径走回宅内。 小厮看了看已彻底沉落的夕阳,又看了眼她那仓促离开的身影,一头雾水地嘀咕出声:“晒的?” 这天晚上,颜烟几乎彻夜未眠,临近天明时分,听外头打过五更后才总算浅浅地睡去。 但她没能睡上多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一名身着青袍的男子立在床头,正朝她伸出手来。 颜烟惊叫一声,整个身子猛然往后退去。 那青袍男子却是个少年模样,听她发出叫声,忙近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颜烟被捂住口鼻,却正好嗅到对方掌心的香味,这才看清这名少年是由苍水云装扮而成的。 睡在隔壁厢房已经早起开始忙碌的拂红与含绿听到动静,跑来敲门问道:“小娘子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做了个噩梦有些被惊到了。”颜烟信口找了个理由搪塞。 “现下还早,小娘子再多歇会儿吧,不妨事的。”含绿知道闻人渊昨日出了宣安城,一时不得见,想着颜烟昨夜定是睡得不好,便出声安慰了她几句,又和拂红一起去忙别的事了。 打发走了两人,颜烟坐起身来,抚着心口轻声道:“真是吓死我了,姊姊怎么来了?这要被人撞见,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翻墙进来的,根本没人看见。”苍水云撇了撇嘴,“你这也太不小心了,睡觉都不锁门。” 这闻人宅中的护院侍卫倒是比将军宅邸中的多了好几倍,不过凭她这经过多年锻炼的翻墙技术,根本就抓不到她。 颜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先下床梳洗着装。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般不紧不慢的?”苍水云看她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抱怨起来。 “怎么了?”颜烟手中握着檀木梳,转过头来看她,“这天还没亮,姊姊到我房中来做什么?” 苍水云直接将一个包袱丢到了她怀中。 颜烟奇怪地打开,见里面裹着一套男装,奇怪道:“这是要做甚?” “你先赶紧把这身给换上。”苍水云催促起来。 颜烟莫名其妙地转去屋角的屏风后换好衣装,顺便洗净了脸,有些别扭地扯着身上的布袍走了出来。 “我来给你梳头。”苍水云晃了晃手中的檀木梳,将仍未明白发生何事的她按坐在自己身前,动作麻利地为她梳起了男子的发式。 -- 第215页 她又取出自己带来的胭脂,往颜烟脸上抹了些。 别的胭脂水粉是为了让皮肤变得更白,她这特制的胭脂则是为了显黑。 颜烟看着她在自己脸上左画一道右抹一条,愣愣地任由她摆布。 “本来还可以再做个假喉结的,不过就这样吧,不细看也看不出来。”苍水云停了手,对着她的脸端详片刻,发出啧啧之声,“都说我乔装起来就像个男人,你这也不差啊,比我还俊俏几分呢。这下行了,我们赶紧出城去。” “出城?”颜烟没睡好,被惊醒后就一直有些发懵,现下听她说要出城,立马清醒了几分,“难不成姊姊是想去追那路已经开拔的禁军?” “那是当然。”苍水云朝她眨了眨眼,“你就不担心闻人将军吗?我可是好心帮你。” 颜烟知道她其实就是想去看热闹,也不嫌事大,只觉得头疼,但既然已经被她装扮好了,加之本来就担忧闻人渊,便由着她拉自己出屋。 拂红与含绿两人在前面的庭院打扫,没能发现从后窗出了屋子的两人。 苍水云不会轻功,只扒着院墙的缝隙就上了墙头,身手倒是矫健。 她跨坐在墙头上,等着颜烟跟过来。 颜烟抬头估算了下院墙的高度,足尖一点便飞身至她身旁,惹得她小声地拍了几下手。 两人正要往院墙外翻出,结果一低头就瞧见了守在院外墙根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的殷勇。 闻人渊特地留了他和徐诚两人在宅中,在他率军出征不在时能保护颜烟。 殷勇在此前随行去往义乐将军府的途中,见过几次苍水云的男装打扮。苍水云翻墙进闻人宅时,就被他给发现了。 但苍水云身为长公主,进的又是颜烟所住的院落,他不方便直接进去逮人,正在为难之际,却见这两人居然想翻墙偷跑。 殷勇是见识过苍水云那惹事程度的,当时也只有容非逸能降得住她。 可现下容非逸远在义乐城,他想到这点时,不禁发出哀叹,硬着头皮拦下两人道:“长公主殿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苍水云也认出他来,一时心急,竟从腰间抽出把双刃短刀,举在他面前,威胁道:“本公主要和妹妹一起出城去,你休要阻拦。” 颜烟看着她手中那柄短刀的刀尾绳眼熟,认出是容非逸的,心想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地步了。 殷勇在明面上是闻人渊麾下的校尉,实则仍是血盟兽卫,被她任性地用长公主的身份要挟,不敢违逆,几次劝说未果,最后就连颜烟都说想出城去追闻人渊,无奈之下只能提出随行保护两人。 不过在他跟着两个女孩离开闻人宅邸时,给徐诚留了个血盟的暗记,让他传讯给闻人渊或是容非逸。 有殷勇跟着,颜烟放心不少。 毕竟苍水云不会武功,她也就只会闻人渊教她的那几招追灵剑法,贸然出城遇到危险也难自保。 而且出城的时候,由于局势不稳,城守戒严,殷勇直接出示了武德司的腰牌,称他们三人是奉命办事,得以顺利出城。 这避免了不少麻烦,苍水云夸奖了他一顿后,三人三骑往西南方向行去。 闻人渊所率的两万禁军中,有三千轻骑作为先锋,押送部分粮草先行,前往距宣安城以南一百里外的旷野中驻扎。 其余禁军大部分都是步兵,加上需要随时派出斥候侦查探路,行军速度较慢,但经过近一天的急行军,到了次日夜间,也基本都赶到了驻地,暂且调整休息,准备此后攻城所需用到的器械。 在驻军地的南方十里开外,便是已被姚安澜占据的易城。 易城不过是座常驻人口不过五十万的小城,平民商贾较多,但不及义乐城九牛之一毛。 城外有条护城河,未建瓮城,因身处腹地平原,宁延又向来只对北边的邻国齐川设防,就连当年两国交战,齐川军得利时都未曾推进到此处,是以历代驻城官吏时常疏于巩固城防。 姚安澜据守城中后便着手坚清壁野,将住在城外的百姓抓入城中充当徭役,甚至把城东荒郊山丘上的树林烧了个干净。 但好在闻人渊一方的辎重部队一路征召民夫随后而至,带足了军械、被服、粮草,又利用附近的河流运送木材,令他们准备攻城所需用到器械的进度未受到太大影响。 是日,姚远鸿率一队兵卒顺利与闻人渊会合,称四面城墙年久失修,姚安澜这几日正命人修补,尚未来得及完工。 虽说兵书有云,攻城乃是下策,但易城位于贯通宁延南北的要道上,必须夺回,如今闻人渊所带兵卒有其两倍之多,又全是久经训练的禁军,双方力量悬殊。 闻人渊有自信在三日之内破城擒敌。 第120章 攻城陷阵 和兴十七年,闰二月十日。 这是让守城兵卒曹阿田此生难忘的一天。 卯初一刻,营中刚点过卯,在城内巡视完的曹阿田初次去到东侧瓮城的箭楼上,奉命与将驻守了一夜的士兵换岗驻防。 与他轮值的恰好是他的同乡,本名朱刚,别人都管他叫刚子,比他年长几岁。 这两人原本俱是被招募到义乐城的厢兵,因表现突出而被抽调入闻人渊与容非逸麾下的禁军,刚入营不过数月,尚未立过什么功勋,皆是白身。 -- 第216页 半个多月前,两人被宣威将军姚安澜一道令牌召集,随军奔赴易城,在没弄明白是要做什么时就接管了城防。 此时天光未亮,天边还挂着数点星辰,正是最为困顿的时候。 曹阿田振作起精神,与他打了声招呼。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要防着谁。”刚子看身周仅有几个素不相识的易城厢兵,带着倦意抱怨起来,“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曹阿田取了支枪头有两对倒钩的拐枪握在手中,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么。安稳日子才过了没几年,这又是要和谁打仗?” 若说是要和齐川再度开战,也应该留在义乐城驻守才是,而不是跑到这远离两国边境的易城来。 刚子摆了摆手,道:“管他呢,反正等这次回去,我就能见到我那浑家了。” “嫂子得有好些年没见过刚哥了吧?”曹阿田咧嘴笑了笑,想到村里卖豆腐的蒋家小娘子。 他这离村数月,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可还会等他? 有人踩着台阶上了箭楼,曹阿田听到脚步声,赶紧端正姿态。 他们这一都的都头何青上来,见两人在那儿站着,咳嗽一声,眼睛瞪了过去,斥骂道:“闲聊什么,还不注意着点对面?” 刚子在被都头责难前急匆匆地跑开了,他还得去帮忙修补南侧城墙,不过那儿没有督工,能偷个懒。 曹阿田慌忙称是,再也不敢吭声地向城外望去。 离易城约十里开外有片军营,于两天前驻扎此地。 那军营此时并未点起营火,望过去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营中竖起的旗帜。 第一次过来负责瞭望敌情的曹阿田,自然是不知道对方军队是由何人率领所率,只知姚将军如今提防的便是他们。 他从昨日起就觉得身上有些不太利索,趁着何都头走去另一边巡查,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朦胧中依稀见到城外那条护城河被风吹出了褶皱,但立在城头的旗帜却纹丝未动。 这并非他因疲倦而产生的幻觉。 远远地传来鼓声,连站在箭楼上的他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敌袭!”曹阿田大喝一声。 呼喊声被随即而来的箭矢破空之声尽数淹没。 一时间,箭如雨下,带着狂风的尖啸遮天蔽日地钉在城楼外墙上。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曹阿田看到几支箭矢由下至上地蹿入箭楼的窗孔,打在梁上,又往下掉落。 易城外突然出现了大批兵卒,前方是步兵,后方骑兵压阵,逆着光,依旧看不清位于将旗之下的人的样貌。 城楼中的传令兵击鼓通报,守城士卒纷纷跑上城墙应战。 驻防的弓箭手取用箭枝往对方阵地射去,予以还击。 但对方大多身着皮甲,弓箭难以造成大规模的有效杀伤,一路奔袭至护城河外,先锋部队下马转为步兵。 这些兵卒们顶着城上的攻击,就地取材挖运来土块填补护城河,准备对城门与两侧城墙发起冲击。 他们甚至还运来了柴木稻草,准备往城门下堆,借以焚毁城门。 不过守城兵卒点燃捆扎在箭簇后浸过油的麻布,用火箭将其在半途焚烧殆尽,让对方未能得偿所愿。 姚安澜此前未派人准备滚油沥青,好在备了些檑木,此时从城墙上打将下去,杀伤不少。 对方这两日里打造的云梯也不算太多,守城士卒还能使用叉竿,合力将挂靠在墙头的云梯推倒。 但对方兵卒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填补空位,让他们毫无喘息余地。 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曹阿田,被何都头派至右侧的一段城墙上,奉命拼死守住此段通道。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柄拐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多半是出于紧张和恐惧。 守城方与攻城方可说是不分上下,这场战斗从凌晨一直拖过了正午。 对方将领大概是发现了光凭几架云梯的效率太低,直接从后方阵中派出了两部头车。 曹阿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头车与屏风牌和绪棚连接在一起,架在护城河上,推至城墙下方。 这头车犹如可移动的平顶木屋,四周覆盖着用竹片加生牛皮制成的多层皮笆,前方的屏风牌尤为坚固,抵御他们从城墙上掷下的石块与射出的箭矢。 头车备有泥浆桶、混脱水袋与麻搭,上端开口,在遭到守城方火攻时,便可供人登车用这些器具迅速灭火。 这是用于挖掘地道的,头车尾部两侧系有粗绳,抵达护城河后就不断接上续棚,形成遮蔽通道,运送人员以及砖石沙土。 大批民夫通过头车被送至城下,挖砖凿土,挖开地道。 曹阿田在击退一名顺着云梯上来的士兵后,又奋力往下方掷了几块砖石,准头太差,谁都没被砸到。 交战正酣时,刚子从城墙的南端跑了过来,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的曹阿田。 “你这是做什么?”晌午过后,对方用上了头车,反倒减弱了些对付城墙上守军的攻击,他好不容易才能休息片刻。 刚子将拉他到一旁,小声而又急促地说道:“北边快撑不住了,城南无事,你来不来?” 曹阿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这是要当逃兵?” “小点声。”刚子忙捂住他的嘴,往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别人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们在做什么,“我不过是想活着回去。” -- 第217页 “你——”曹阿田何尝不想。 他身上沾满血迹,有攻城敌军的,有己方战友的,也有他自己的。 令他惧怕的何都头被对方挑落墙头,抱在一起摔作一团,分不出谁是谁来,都死了。 但他犹豫着还是做了决定,摇头道:“这不行。” “你这家伙!”刚子低骂一声,“姚将军都已经跑了。” “你在胡说什么?”曹阿田当即反驳。 “我亲眼看到他们就从易城南门走的,骗你作甚?”刚子朝城外看去,对方对城墙又发起了新一轮的冲击,“而且你知道我们对付的是什么人吗?” 曹阿田根本无暇顾及攻城敌军的身份,正想问是谁,却听城北传来阵阵呼喊,紧接着有不少人叫嚷着往这边奔逃而来。 易城北段城墙已被攻陷。 “我走了,你爱来不来。”刚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阶梯下跑去。 一柄长刀架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留神!”曹阿田冲过去将他推开,但迟了一步。 攻城的兵卒杀上墙头,刚子躲闪不及,不慎吃了一刀,被砍下了左臂,顿时鲜血淋漓。 曹阿田见此惨状,目眦欲裂,举起手中的拐枪将那兵卒捅倒在地。 对方的兵卒如潮水般涌上,又听下方传来数声轰响,是躲在攻城头车中的民夫挖通了城墙。 守城士兵中一阵哗然。 曹阿田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杀红了眼,见有一身着黑甲之人冲上墙头,与普通士兵不同,想也未想地就将拐枪朝他腿上扎去。 那人尚未站稳,盔甲防护较为薄弱的膝盖遭到攻击,腿侧被拐枪顶端的倒钩撕开一道伤口,吃痛下挥剑反击。 曹阿田手忙脚乱地正要举枪格挡,忽觉胸口传来剧痛,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爹娘的脸来,还有那蒋家小娘子的笑容。 他还不能死。 他倚着城墙扑倒前,在彻底丧失视觉前终于看清了城外四处飘扬着的号旗。 离他最近的有面赤色将旗,稍远些的中军内树着牙旗,上面绣了两个字。 曹阿田面露惧色地看着那牙旗上熟悉的纹饰与字样,陷入昏迷。 他们究竟是在与谁交战? 原属血盟六兽卫的“青龙”卫志业手握长剑,很是郁闷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兵卒倒下。 他可真是倒霉,刚上城墙就被这无名小卒打伤了腿,回营后定会被董正信他们几人取笑。 不过自己手中的剑分明还没斩到此人身上,竟就被吓晕了? 他忍着腿上伤痛环顾四周,见城墙上下一片混乱,阶梯上亦是挤满了交战双方。 南边的城墙是由“玄武”董正信率兵攻下的,这两人之前打赌,看哪边能最先攻入城中。 现下看来,是卫志业输了,这令他有些气恼。 定下的赌注可是替对方清洗十天的脏衣物,他哪里接受得了这个。 不过到底是己方占了上风,他信手砍倒几名负隅顽抗的守城兵卒后,便让跟在身后的传令兵举黄旗发出信号,命士卒们一鼓作气攻下易城。 卫志业留在城墙上主持局面,稍稍得了闲,又看向那被吓晕的兵卒,见他衣袖被卷起,小臂上隐隐现出几块红斑。 “这是什么?”他从心底生出不妙之感。 此时,颜烟等人在追赶近四天后,终于到达了位于易城北侧驻兵营地的辕门外。 ==================== # 江湖浩荡烽尘夜 ==================== 第121章 城内事故 打扮成男子模样的颜烟与苍水云骑着马,跟在殷勇身后,好奇地举目远眺。 颜烟只见目之所及处军帐连缀成一片,望不到尽头,但营内并没有多少人走动,耳中又听到有人喊他们下马。 “来者何人?”驻守的士兵拦住他们三人,其中一人厉声喝问。 苍水云在暗中捅了下殷勇的后腰。 殷勇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出示腰牌,表明身份后说道:“我是奉闻人将军的命,带了两名郎中来。” 那士兵认出他是闻人渊的帐下,转而又狐疑地看向站身后那两个实在太过年轻的少年,倒不敢怠慢,只道:“殷校尉请稍等片刻,待属下前去请示。” 颜烟看此人转身跑入营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听远处遥遥地传来鸣金之声。 她对这声音感到陌生,猜想着是发生了何事,一旁的殷勇倒是面色凝重起来。 又过了些时辰,此前那去传讯的士兵赶回来,对另一名驻守士兵耳语几句,将他们三人放行入营。 另一位兵卒大概是从他那儿得到了相同的命令,出列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为三人带路。 与其说是带路,这看上去更像是在押送罪犯。 殷勇独自在前,颜烟则是内心忐忑不安地跟着走在苍水云身旁。 不知这般混入军营,被发现后会是什么下场。 那两名兵卒却未将他们带至用以安顿随军郎中的营帐,而是将他们一路送往军营正中,在一玉帐前停下。 玉帐前树着牙旗,迎风招展,颜烟看这上面绣着龙飞凤舞的“闻人”二字,没由来地怦然心动。 那两名士兵示意请他们入帐后,返身回辕门继续守卫。 -- 第218页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是为何要带他们来此了。 殷勇硬着头皮迈步入内,颜烟与苍水云紧随其后。 除去留在义乐城的“勾陈”纪修与“腾蛇”严平亮,以及被派去清扫战场的“玄武”董正信,玉帐内只有六兽卫中的余下的两人以及闻人渊。 原该在宣安闻人宅中的“朱雀”徐诚在发现殷勇留下的记号后,比他们要早一天到达此处,没参与攻城,留在营中作为后备接应。 闻人渊就站在那两人中间看着他们。 帐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胡闹。” 闻人渊的视线扫过他们三人,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句。 苍水云见他面有愠色,被吓得打了个寒颤,退了半步,躲到颜烟身后。 “殷勇,带长公主殿下到营帐休息,之后自行去领罚。”闻人渊转向殷勇说道,又朝身旁三人示意,“你们也先各自回营吧。对了,这个给你。” 他取出将颜烟之前给他的那瓶伤药,顺手丢给了正一瘸一拐走往帐外的卫志业。 卫志业口中称谢,接过伤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苍水云得了机会,不敢多说半句,小心翼翼地跟着应声而去的殷勇身后也走了。 颜烟没听到他对自己是有什么安排,有些发怔。 她是第一次见到闻人渊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冰冷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心里并不害怕,张了张嘴,想开口解释:“我……” 她原本只是打算在附近偷偷看一眼就回去的,没真想混进军营来。 颜烟实在是想不到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边想边偷偷地往帐外挪去。 “我也先离开好了。”结果她只能这么说,转身欲逃。 “你先别走。”闻人渊上前一步,展臂将她搂入怀中。 他尚未来得及换下战甲,颜烟被甲片硌到,却没说什么,抬手柔柔地回抱了下他的腰。 不过才短短数日未曾见面,真如隔三秋一般,有些不舍起来。 只是刚才来时见这帐外有士兵把守,还有不少巡逻的兵卒穿行而过,此时她虽是背对着外面,却仍觉得羞赧,很快就退离了他的怀抱。 闻人渊也只是轻轻一抱便放开了,说道:“这事我已经从徐诚那儿知道了。如今战事当前,非逸此前让我们带着长公主回宫,无非就是为着宫内安全。长公主随意出宫离城,若是发生意外该如何是好?” 苍水云胆子倒是不小,这种情况下还敢带着颜烟跑来军营。 “是我没能拦下她。”颜烟垂下头去。 “还算是聪明。”闻人渊冷哼一声,“知道带上殷勇同行。” 颜烟没敢说,其实是苍水云和她在翻墙的时候,恰好被殷勇看到,只能威胁他当了共犯。 “长公主就是吃准了我不会对你动怒,才拉着你一起来。”闻人渊看她低着头默不作声,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将她带回帐中,边说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身也是她让你换的吧?倒有些飒爽英姿。” 她们两人身高体型差不多,之前从义乐回宣安的途中,颜烟便借衣裳给没准备行李的苍水云穿过。 她现下穿着的男装就是苍水云之前带去的那套,脸颊连带着露在衣领外的脖子皆被特制的胭脂抹过一层,看上去不如原本那般白皙,眉毛也画粗了些,看着就像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苍水云擅长画人物,化妆易容的水平也不差,之前又向容非逸讨教过几招,如今不过是稍稍修饰了下轮廓,便让颜烟的容貌变得感觉不同起来。 颜烟见他并未真的生气,放松了心情,偷眼打量这账内陈设。 方才闻人渊所站之处的后方设有方桌,其上摆着沙盘,聚沙做出不同地形,标注出城池道路,放着几枚用来指代各处屯兵以及数量的不同颜色的棋子。 “姚晏已经率军北上,照他那行军速度推算,再过个四五天大概就能到达此处。”闻人渊知她心中好奇,这桩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和她说了,“现下再派人将你们护送回宣安去有些麻烦,路上也危险,便遂了你的心,留在营中当个随军郎中吧。” 这要是开战,位于后方的军营内相对更安全些,而且此前行军匆忙,这两万人马就只带了四名郎中。 虽说夺回易城只用了半天,却在守军的抵抗之下伤亡过千,仅凭这四人根本忙不过来,现下姑且让那些留驻营中未参与攻城战斗的兵卒帮忙照料。 颜烟正色道:“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的。” “我不担心你。”闻人渊注视着她,“只求另一位别再总想着凑热闹了。” 颜烟笑了起来,忽又板起面孔道:“你刚才为何要把我给你的伤药全给了卫校尉?” “他在攻城时腿部被人捅了一枪,比我更需要这伤药。”闻人渊满脸无辜,甚至用可惜的口吻说道,“我被他们护在中间,根本就没受伤的机会。” “你最好连这个念头都别动。”颜烟目露威胁,不过转而稍稍放柔了语气问他,“来的时候就听到动静,原来是你们在攻城?想来定是得胜了。” 若非如此,他便不会如此一派轻松地待在此处与她闲聊。 闻人渊点头以示同意。 颜烟疑惑不解道:“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既然是胜了,你为何没入城去?” -- 第219页 易城守军败得太快,他命董正信派几队兵卒前去换防,其余人马皆带回到营中未动。 “说到这个,我确有一事要找你相助。”闻人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适才卫志业适说起,伤他那人双目充血,身上有异常红斑,还未遭到还击便自行晕死过去。我听这症状像是……” “我娘亲得过的那种冬瘟?”颜烟听到一半就反应过来。 “不过我都未亲眼见过,无法确定。”他想让颜烟留下并非全然出于私心。 颜烟思索片刻后道:“出现了这等症状,即便不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瘟病。总之,你没贸然入城是对的。对了,得赶紧去告知卫校尉,让他暂时留在帐中,不要和旁人接触” 闻人渊道:“我刚才和他们说过。还有,我记着那张对症的方子,已经命士兵先去收购药材了。” “我记得,之前义乐妙存坊不是制作过一批香囊,分发给了城中居民么?”颜烟帮忙想着办法,“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余量,而且……从义乐城送物资到此地方便吗?” “这倒不麻烦。”闻人渊高声唤来守在帐前的兵卒,吩咐了几句。 那兵卒领命出帐,挑了匹快马,出营往义乐城将军宅邸上送信去了。 颜烟见他处理得甚是妥当,又问他道:“卫校尉发现的那位染病之人现下在哪?我想去看看具体症状如何。” “那人被单独关押在易城大牢中,让人按那药方先给他试用了一剂,性命应是暂且无虞。”闻人渊担忧地拉住了她,“但城中出现瘟病,你还是别去了。” “你不是派人去收购药材了么,我未看过,又怎么能对症下药?”颜烟朝他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可是医仙谷的弟子,不会被传染得病的。” 谷仲仁当初见她体弱多病,酌量用各类名贵药材为她补身养气,她自己精通医术,除了上次因心中郁结而导致不足之症复发,便未再得过别的病。 更何况这冬瘟与当年苍若颜所患病症相似,谷仲仁凭借白狼寻来的药草改良过药方,在数年前得到过验证,确有极佳疗效。 虽说如今出现在易城的冬瘟还未彻底查明来源,但症状相仿,那药方同样能有用,那几味主药也不难寻,是以她并不担心。 闻人渊听她语气坚决,应允道:“我派人护送你入城去,若是觉得不妥,你就赶紧回来。” “多谢将军。”颜烟笑着点头称谢。 第122章 入城治病 护送颜烟入城的不是别人,又是殷勇。 之前闻人渊说是让他去领罚,其实就是派了个看住苍水云的任务给他。 这任务看似轻松,但苍水云偏是个好动的性子,简直片刻都静不下来。 苍水云在得知闻人渊并未打算将她送回宣安后,便在营中充满好奇地到处乱窜,让跟着她的殷勇叫苦不迭,只想回义乐城去请容非逸过来。 颜烟被闻人渊亲自送至和苍水云同住的营帐中后,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两人。 闻人渊有不少要事需得处理,未留下陪她,交代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走时像是很高兴的样子,脚步轻快,踏在地上甚至踩出了节奏,惹得营中士卒纷纷侧目,猜想着被将军送来的那个少年是谁。 云麾将军治下清明,并不会苛待他们这些兵卒,但向来严肃正经,但这少年入营后,他便一直这般心情愉悦的模样,还亲自出来送人去营帐。 与这少年同来的另一位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看殷校尉那毕恭毕敬好生招待的模样,莫不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公子? “我们将军不会是有那种嗜好吧?” 站在那人身旁的兵卒用胳膊中撞了下他:“你少胡说。” “你们猜那少年是谁?”又有一人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有话快说。” “我刚才看清了,哪是什么少年啊,这浅棕色的眼睛,分明是传闻中的那毁了好几个江湖名门的妖女。” “那妖女难道是盯上了我们将军,要对他下手?” “妖女专会蛊惑人心,将军要是被她看中了,那还得了——哎哟!” 心力交瘁的殷勇好不容易劝苍水云回营帐,刚到门前,就听几个守门士卒在那里一口一个妖女的编排闻人渊与颜烟,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对着他们后脑勺,每人给了一个爆栗。 “不去巡逻放哨,凑在这里说什么浑话。”他没好气地斥责道。 那三人赶紧行礼,却偷偷地瞟向他身旁的苍水云。 苍水云逛了半个营地,知道这里安全,便懒得继续伪装身份了,用原本的声音对他们说道:“你们想看本公主就大大方方地看,不用和做贼似的。还有,烟儿是我妹妹,与你们的云麾将军已定了亲。若是让本公主听到你们再敢说她是妖女,本公主便让云麾将军好好处置你们。” “小的不敢。”那几人原本是驻守在宣安城郊的禁军兵卒,听人说到过城中的一些奇闻异事,其中便包括喜欢打扮成男人模样的长公主殿下,当下就被吓得慌忙垂头噤声,不敢再提。 殷勇听苍水云自曝身份,又觉得一阵头疼,开口请她入帐。 颜烟待在帐内,没听到先前那些兵卒的窃窃私语,倒是听清了后来苍水云说的话,啼笑皆非地起身相迎。 这流言传得未免也太快了,居然连这些原本驻守在宣安周边的士卒也都听说过。 -- 第220页 “殷校尉,将军让你送我入城去,麻烦你了。”颜烟按着闻人渊的吩咐,叫住了殷勇。 殷勇仿佛得了特赦,忙不迭地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颜小娘子要什么时候去?” 和看住苍水云这件事相比,其他的都不能称之为麻烦。 “烟儿妹妹为何要去易城?”苍水云瞥了兀自激动的殷勇一眼,“那儿现下安全吗?” 颜烟点头,将闻人渊率军夺回易城,但在城中发现有人感染冬瘟,她准备明日一早就去城中查看情况之事说了出来。 苍水云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长公主殿下。”殷勇听她说这话,脸瞬间垮了下来。 颜烟却没反对,只道:“水云姊姊不怕染上冬瘟么?” “有你在,还能让我得病?”除了过于冷峻的闻人渊和她极为在乎的容非逸,苍水云就没怕过别的。 其实在这之前,颜烟与闻人渊就已经商量好了,不然也不会让负责看住苍水云的殷勇护送她入城。 闻人渊思前想后,觉得把她们两个女孩留在营中甚是不妥,和颜烟商量后,决定将她们安排在易城内住下。 其实,主要是不能放任苍水云在营中到处闲逛,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城中有人得了冬瘟,但他知道特效药方,派去城中驻防的禁军正奉命在清理战场的同时彻查染病之人。 如今熟悉此症的颜烟意外到来,只要人手足够,染病之人得到及时治疗,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对颜烟那继承自“圣手医仙”的医术充满了信心。 “那姊姊明天随我一起来吧。”颜烟取出闻人渊给她的一块通行腰牌,朝她晃了晃,像是在显摆。 她在外人面前经常显露出那副沉稳自矜的模样,别人只觉得她温柔成熟,但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会因善良见不得他人受苦,而选择主动惹上麻烦的女孩。 不过这只是因为身旁有闻人渊在。 易城与军营只相隔三里,她又得了同行腰牌,随时都能见面。 殷勇护送两人来军营的途中就发现,实际上颜烟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现下又有闻人渊替她做背书,只好哀叹一声,按她的吩咐,去帮忙准备可能会用到的药材等物。 第二日破晓时分,颜烟有些心急地起了个大早,唤醒了苍水云,简单梳洗过后出了营帐。 两人今日并未作男装打扮,俱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窄袖衫儒,惹得帐外不知就里的兵卒看直了眼。 闻人渊竟与殷勇一同等在帐外,准备好了马车,就等着护送她们入城。 “你怎么也跟来了?”颜烟坐在马车上,撩起车窗纱帘,问骑马随行在侧的闻人渊。 马车后方跟着一百名轻骑侍卫随行,声势不小。 “营中之事有卫志业与徐诚他们几人着手布置,姚晏还没这么快能赶到此地,”闻人渊没转头,顺口回答她,“也该去视察下易城内的情况,若没那么糟,凭城拒敌显然更好些。” 他其实是想着要和颜烟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但这话说不出口。 而且他想知道,姚安澜率兵占据此城分明占了地利,为何竟抵抗不到一日便弃城出逃? 昨日攻城时,闻人渊确实是用了围三阙一之法,特地留了南侧城门不攻,本是为了削减守军士气,没想到姚安澜直接带亲兵弃城跑了。 好在他在布局时早有准备,安排了姚远鸿在南侧伏击。 今日卯时,他便收到了报信,称已将姚安澜带出城外的三百士卒清剿干净,但他本人却在几位亲兵的保护下逃脱了包围。 不过这点也在闻人渊的预料之中,甚至最初安排姚远鸿去伏击,就是为了让他的兄长姚安澜能够独自逃脱。 姚安澜虽逃脱却兵卒尽失,也无法再夺回易城,成不了什么气候,必定是南下去寻姚晏会合去了。 他这般弃城不顾,狼狈出逃,亦是主动放弃了这条贯通宁延南北的要道,只会影响姚晏一方的军心。 不过,闻人渊实在是想不到他主动舍弃易城的理由。难道那兵卒是他故意设的陷阱,想引他们也都染上冬瘟,为姚晏率军北上提供便利? 若他看到颜烟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不知会作何想法? 这几人路上没继续闲谈,入了城后直奔牢狱而去。 颜烟将昨晚和苍水云一同赶制的香囊,分给随行的侍卫,殷勇也拿到了一个,不过总数肯定不够给闻人渊麾下那上万大军分。 她和苍水云都不擅长女红,赶制到大半夜就只得了这十来只香囊,全被缝得歪歪斜斜不成模样,里面的药材倒是齐全,能起到防护作用。 “等药材都收购齐了,便在城里找批绣娘,按着方子制作香囊分发下去吧。”颜烟朝闻人渊说道,将最后一只香囊塞到了他手中,半捂着脸不敢看他。 她交给闻人渊的这只是用绸缎缝制的,光是用料就与众不同,更不用提她昨夜拆了又缝好几次,几乎要耗尽毕生心血,才勉强能看得过去。 她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分明挺心灵手巧的,当时给他缝合伤口就做得不错,偏偏到了这寻常女孩都会的女红上,就笨手笨脚起来。 闻人渊本就不在意这些,更不会嫌弃她亲手做的香囊,收下后就细心地佩在腰间,让狱卒带他们进去。 -- 第221页 守城之人中有太多仅是被姚安澜抓来的流民,也有被骗来的义乐城驻军,难以定罪,便都暂时集中在易城兵营中看管。 此外还有一批近千人的江湖人士,在闻人渊还未派兵入城前就四散溃逃了,便暂且贴出布告,未分兵去搜捕。 这狱中只有此前被当地官府逮捕羁押的数名罪犯,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染病的那名兵卒被关在了单独的牢房中,此前给他服过药,现在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但病症未再恶化。 还有一名胳膊被齐肩斩断的兵卒与他待在同一个牢房中,身上也是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应该是之前就被染上了,此时正处于重伤昏迷的状态。 殷勇看这两人有些眼熟,问过狱卒,得知他们分别唤作曹阿田和朱刚,原是义乐城的驻兵。 颜烟提着药箱跨进牢房,二话不说地就将朱刚断臂处的伤口处理干净,包扎妥当。 “可惜迟了些,不然那胳膊还能再接续上的。”她有些惋惜地说道,想着战场上定会出现伤亡,或许可以送信去让杨留帮忙多准备些机关义肢之类的。 曹阿田闻言,双目圆瞪地朝她望去。 他们这样的兵卒在战场上断了胳膊腿脚,基本就是看运气,现下又被关入大牢,像朱刚这般还能活下来就算是命好的,哪里还敢奢望能断臂再续。 颜烟观察了这两人身上出现的症状,语气肯定道:“确实是那种冬瘟没错了,之前的药方可以治。” “大概是那些被抓进城中充当徭役的流民传入的。”闻人渊当即对随行的侍卫下令,“传我命令,封城彻查带病之人,若已有明显的发病症状,便集中带到城内医馆以便治疗。” 第123章 夜间袭营 闻人渊顺便提了下找绣娘制作香囊分发之事,好做预防。 几名侍卫领命而去,分头办事。 颜烟在查看过那两名兵卒的病情后,酌情调整了下几味药材的比例,让负责看守之人按这药方去配药,再继续观察后续情况。 离开牢狱后,苍水云与颜烟回到马车上,闻人渊则去了城中官邸,找先前带队换防清扫战场的董正信了解情况。 “妹妹可真厉害,看上一眼就知道得的是什么病。”苍水云在实际见识过颜烟是如何看病问诊之后,一路上连声赞叹,“连我都想学医了” “我师父和师兄的医术才叫真的高明,我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颜烟谦虚道,“水云姊姊要是有这耐心看医书,试试无妨。” “罢了罢了,我看那些字就头疼。”苍水云一听这话,连连摇头,“你也别谦虚,这要是只算学了些皮毛,让别的郎中如何是好?” 闻人渊的处置很是及时稳妥,颜烟实际看过后,发现情况并不算严重,这冬瘟还没来得及大范围扩散开去,此时放下心来,和她说笑着前往安排好的驿馆暂居。 而闻人渊找到董正信,与他和殷勇商讨过后,决定仍旧把大部分士卒安排在城外兵营中,只将其中半数人马转移至易城外南部驻守,又命驻城厢兵清理护城河道,修补城墙。 一则是城中仍有冬瘟隐患,药材尚未制备完成,不能满足这两万士卒的需求,二则是为了将计就计,造成易城中冬瘟爆发难以扭转局势的假象,请姚晏入瓮。 和兴十七年,闰二月十五日,果如闻人渊所料,姚晏率五万大军驻扎在离其营帐南方三十里外。 姚安澜这几日过得并不安稳,先是被姚远鸿率领的百人小队给杀了个丢盔弃甲,好不容易在亲兵护卫下与父亲姚晏会合,又遭到了一顿痛骂。 他刚到易城后不久,就从城外抓来不少人充当民夫徭役,结果在数日前发现其中有人感染了冬瘟。 他知道闻人渊定会前来攻城,便将这染病之人混入守城士卒中,只是没想到闻人渊这么快就率军赶到,冬瘟还未来得及传染开去。 这计策有失人道,仅限他与几位亲兵知晓,并未外传。 不管是守军中爆发冬瘟,或是被闻人渊攻下易城,他都不可久留,因此在闻人渊对易城发动进攻后他便选择弃城出逃了。 姚晏便是因这事斥责他,易城是交通咽喉之处,岂能轻易舍弃,更何况闻人渊与医仙谷弟子结识,就算冬瘟爆发也难不倒他。 不过现下听着麾下探马回报,他心情好转了不少。 没想到这利用冬瘟的计策还是起了作用,眼下派兵奔袭侵扰他们行军,或是退入城中驻守皆有优势,闻人渊却未这么做,仍在城外营地驻扎,只是稍稍改变了驻军所在的位置。 这种布局的方法反而将兵力分散了,更利于他们集中进攻破阵。 据派去先行查探的几名探马所言,那营中士卒除去惯例的巡逻探查外,几乎未见其他活动,而且其兵营西北角车队出入频繁,想来是辎重所在之地。 而且他虽是弃城却并非没有准备,除去带走了城防图外,早在入城软禁城守官吏时,就已买通了其中几位充当他的眼线,此时从城中传出的情报也与之无异。 在这等里应外合之下,岂有无法将易城再度收入囊中的道理。 姚安澜刚听完这些,立马就想到了数种击溃闻人渊所率禁军的方法,不禁又得意起来,甚至觉得闻人渊根本不会带兵。 他现下急于立功,以证实自己的能力,听取这些情报后思量半日,亲自前往姚晏玉帐请战。 -- 第222页 次日,他仗着己方兵多将广,率领五千先锋前出,停在离闻人渊所率驻军兵营东南方向二十里处。 闻人渊反应迅速地派遣精锐,将两军阵线推进至仅剩十里,在城外荒野间,双方几乎能看到彼此。 闰二月十七日,丑末寅初之际。 易城南侧的兵营中燃着篝火,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天地间,将远处的营帐蒙上白纱匹练,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旌旗。” “春风。” 值夜的哨兵对过口令与回令,交换站岗。 东风忽作,顷刻间阴云密布,遮掩住挂在天际近乎完满的那一轮玉盘。 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易城西北侧通往南侧兵营的小道上,出现了数辆满载着物资的牛车,由远及近行至辕门外。 这队伍中有牛车十辆,被兵卒保护着,分成两队,共一百人上下。 “口令。”哨兵举着蛇矛,拦下车队。 坐在领头那辆牛车上驾车的是个民夫,看见此情,忙停住牛车,朝那哨兵作揖行礼。 他身旁有一士卒跳下车,身着铠甲,大概是押队的都头,带着些口音地对那哨兵道:“旌旗。” 哨兵听到这两字,手中蛇矛一挺,竟要朝对方发难。 他得到闻人渊的谕令,知道这几日会有从义乐城送来的物资到达,此前已经与己方友军接洽过,告知口令,又得知其出发与到达的准确时日以及路线。 这行进路线与时日的确能对得上,但此时刚过寅初,闻人渊定下的夜间口令一个时辰一换,这点亦是告知过对方派遣来的将领。 “不对不对,你记差了。”自那都头模样的人身旁,又急忙转出一人来,穿着易城守军拥队的装扮,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又笑着朝那哨兵道,“应当是——白羽。” 哨兵听他此言,收起矛枪,回道:“红林。” “倏忽烟花霁。” “当营看月生。” 两人互相打着口令,一问一回数句后,那哨兵笑了笑,放车队入营。 颜烟这些天忙于处理城中冬瘟之事,这日又是过了子时方才歇下,沉眠中大概是做了个噩梦,睁开眼后,发现那号角声从梦中吹入了现实,遥遥地传入耳中。 她当是自己还未睡醒,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复又睡去。 那号角声响过一阵后,又有马匹嘶鸣声隐约响起,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颜烟嘟哝一声,拉起被子蒙在自己头上,迷迷糊糊地眯了片刻后才发现不对。 这些声音听上去有种真实的感觉,并非梦境。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意识瞬间清醒不少,确切地听到了外间那些嘈杂的声响。 这一打岔,倒让她将先前梦到之事给忘了个干净,只觉得身上汗淋淋的,很是难受,索性起身去洗漱更衣,准备出屋查看究竟发生何事。 推开门后,那些声音变得更为清晰可闻,驿馆院中只有几名侍卫,她不认识,行至外间廊下才看见殷勇。 “颜小娘子这么早便醒了?”殷勇抱着长刀,身姿笔挺地贴墙而立,见她走进,行礼打了声招呼。 颜烟还了一礼,问他道:“殷校尉,外头这般吵闹,是发生了何事?” 殷勇他们这六兽卫皆在闻人渊与容非逸麾下听差多年,在将军宅邸时就得知颜烟的真实身份,考虑片刻,便从衣袋内取出一只机关鸟,将其中的信件交给她。 其实,闻人渊刚用机关鸟送来的这封密信末端,写着可将此事告知颜烟与苍水云两人,否则他也不敢泄露军情。 那信一半用血盟通信用的密文写成,颜烟自从白狼那洞穴回来后,出于好奇,就和闻人渊学了些。 这信上文字她仅有一半认得,粗略看过后便递了回去,道:“我只看得懂几个词,什么‘三千’‘一万’的,还有‘烟花’?” 虽说早就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但殷勇没想到闻人渊连血盟中这些堪称机密的事都告诉给了她。 他目露惊讶地看了颜烟一眼,这才恢复寻常的语气说道:“姚安澜的人混入从义乐城来的车队中,妄图偷营,又派了三千轻骑想趁机发动夜袭。” “他现在何处?”颜烟一听姚安澜派兵夜袭,不禁为闻人渊担忧起来。 殷勇知道她问的是谁,笑道:“这是闻人将军布下的局,他早有安排,现下正在营中指挥。更何况城南有我方驻兵一万,城中还有近千精兵,只待那边以烟花为号,便会集结出城助阵,还请颜小娘子放心。” 姚安澜自以为买通了城守和几位官吏,却不想闻人渊破城后便派兵彻查藏匿其中的细作眼线,在守军各队中换上了己方士卒。 此前那作易城守军拥队打扮的人便是他们的人,原是董正信的部下,和那来自卫志业营中的哨兵互相对的口令,正是指的这些事。 “白羽”和“红林”皆是出自前朝“白羽三千骑,红林一万层”这一诗句,用于指代姚安澜所率的三千人马与闻人渊方的一万守军。 而后面两句说的便是按此前计划,以烟花为号,助阵反击。 颜烟听他说是早有安排,且己方守军人多,略放下心来。 她正要再说,易城外西南方向忽地传来炸响声,一道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白色光焰。 -- 第223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口令出自:【唐】卢纶《奉陪侍中春日过武安君庙》 长裾间貔虎,遗庙盛攀登。 白羽三千骑,红林一万层。 元臣达幽契,祝史告明征。 抚坐悲今古,瞻容感废兴。 回风卷丛柏,骤雨湿诸陵。 倏忽烟花霁,当营看月生。 第124章 初见成效 这金白之色是用以表示迅速集结兵力、布阵迎战的。 殷勇看到烟花后便发出一声唿哨,从驿馆屋顶上蹿下十多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来,饶是颜烟心中已有预期,也不免吃了一惊。 “属下需得去领兵助阵,不能守在长公主殿下与颜小娘子身侧。‘玄武’留在城中,若有事可以去找他。还有这些人,是闻人将军此前安排的侍从,皆是血盟暗卫。”殷勇对颜烟简单介绍了下这些人的来头,又直接以血盟的代号称呼董正信,俨然是把她当做与闻人渊同等看待了,又朝苍水云那屋望去,“还请颜小娘子多加担待。” 这些暗卫是以“豹”“狼”“狐”“燕”等动物名作为代号的,比六兽卫低一阶,但既然是有专属代号,在血盟中也算是高手了。 “我知道了,望殷校尉助将军得胜归来。”颜烟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帮忙看着苍水云,别在行兵打仗随处走动。 殷勇对那些血盟暗卫交代几句后,朝颜烟略一抱拳,快步跑离驿馆,集结兵力出城助阵。 那十来个蒙面暗卫朝颜烟行了一礼,不做言语,只互相比着手势,大概是在划分各自负责守卫的区域,随后又散开隐入暗中。 颜烟不认识这些人,想来应当是属于血盟六兽卫再往下分的级别,不过既然说是闻人渊安排的,倒也放心。 驿馆就在易城南侧城门附近,没过多久她就听城门开启,一支轻骑疾驰而出,马蹄踏在石砖地上的声响不绝于耳。 颜烟信步踱出游廊,抬头看向城墙上方,见东南方向的夜幕被火光映红了一片。 她愣怔地看了好一阵,直到晨间凉风吹过,身上发寒,这才回神晃了晃头,提醒自己不能胡思乱想。 眼瞧着乌云散去,东方天际泛起青色,巡街的更夫打着梆子报过五更。 颜烟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回身上楼,去唤住在她隔壁的苍水云起来帮忙。 她现下要做的,是去指导易城中的郎中们,一同将那冬瘟尽快医治与处理妥当。 苍水云几乎是被她拖走的,在去往医馆的马车上打了会儿盹,但仍不解困,临下车前抱怨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医馆?我还没睡够呢。” “今日事多,该早些准备。”颜烟在随从的帮助下,将成捆的药草从运送货物的牛车上卸装,分批送入医馆内。 这批药草是此前闻人渊派人去采购得来的,数量充足,只是尚未来得及全部炮制加工完成。 苍水云抱着一包药材跟进了医馆后院,心知今日又得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扭头朝颜烟哀叹道:“早知道我就不说想学医了,没想到会这么辛苦。” “今天把这些药草处理完就能得闲了。”颜烟将几种已制备好的药材带回到医馆中的买药所,分门别类地安放妥当,方便稍后按药方配置,“你若觉得无聊,便陪我说说话吧。” 医馆内的几位郎中与药师陆续汇集至后院,着手炮制剩余的药草。 苍水云便跟在颜烟身旁,来回走了好几趟,一起整理着药材。 “不过这些药真有用,那些染了病的人情况都没变得更严重。”她对这些药材品类的认知全都是现学现卖,好在它们的外观差异看上去明显,容易区分,“而且这汤药居然不苦,还有股清香。” 这几天内,颜烟除去指导郎中们医治染上冬瘟的病人外,还按着那药方调整了几味药材,让城中的几家医馆分别熬制汤药,用茶桶装了摆在街边,派人分与城内居民饮用,以作预防。 那药方以雀玉草为主治药材,便被叫做雀玉饮。 颜烟与苍水云这几日里近距离接触过患者,全是靠每天服用一碗雀玉饮,外加随身佩戴着的香囊,才免于染病。 他们还送了不少去城外的兵营中,闻人渊麾下两万将士兵卒,仅有当日参与攻城的人中有十数人发病,其余皆未被感染。 从义乐城中送来的香囊成品于昨夜悉数送到易城中,颜烟很晚才歇下,亦是为了协助清点这批物资,好送往军营中去。 这冬瘟果然是被姚安澜抓入城内的流民所带来的,这些人起初还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没想到会死人。 在闻人渊率军攻城前,他们之中就有人因未得到医治而病发身亡了,姚安澜得知此事后,非但未医治这些染病之人,反倒将他们安排去了各处守城兵营中。 幸好这冬瘟虽然凶险,但传播的速度不快,从预防与医治两个方面着手,便能控制得住。 闻人渊夺回易城后命人清查,包括此前守军与城中平民,感染冬瘟之人加起来共有百十人之多。 营中那些染了病的兵卒,按病症严重程度被分别送入城内数间医馆,与这些人一起进行医治。 此前被单独关押在狱中的两名兵卒也被带出,就安排在这间医馆进行治疗。 目前这些染病之人皆已情况稳定,未再恶化,就等着后续彻底治愈。 -- 第224页 颜烟接连忙了数日,如今初步控制住冬瘟,算是有所成效,松了口气。 她看苍水云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边帮忙将其中几味药材磨制成粉,想到秋绮枫从前亦是这般。 现下那些郎中与药师们,都是按照颜烟的嘱托出力做事,苍水云乐于帮忙,但毕竟不懂医术,若是有师妹在,她就不必为传授良方而只身在数家医馆药铺间来回奔波,或是整天都待在医馆中照看病人,答疑解惑。 秋绮枫与她同是医仙谷弟子,甚至年幼时就得过这种冬瘟。 她当年感染的冬瘟被完全治愈,待到懂事后,还特地找杨留和师父研习过这方面的医理,对此懂的甚至比颜烟更多些。 不知师父和师兄有没有寻到解毒之法,好让师妹醒过来。 颜烟兀自陷入到思绪中去,不过手中的动作却片刻不停,将炮制好的雀玉草收纳齐整,又抓了草果、厚朴、芍药、黄芩、甘草等数味药草,交给医馆学徒,让他们去熬制今日所需的雀玉饮,好分发给众人饮用。 苍水云也忙完了手中的事,转了转头,活动下筋骨,见颜烟脸上隐现愁容,关心道:“烟儿妹妹何故发愁?我看那些病人这几日都快病愈了。” “适才想到了我那师妹,可惜她不在。”颜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苍水云猜到她所想的事,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师父和师兄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医好小枫儿的。” 她说着又往身周看了看,只见到几名郎中与医馆学徒忙碌的身影,拧着眉头想了一阵。 “难怪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茅塞顿开地击掌叫嚷起来,“殷校尉今日怎么没跟来?” 这几天殷勇可说是奉了闻人渊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两人,帮忙搬运药材或是分发汤药。 现下没见他在近旁,让苍水云反倒有些不适应起来。 “他率军出城助阵去了。”颜烟心不在焉地说出这事后才反应过来。 “助阵?”苍水云突然起了兴致,“是姚晏他们打过来了?” 颜烟只能点头,将自己从殷勇那儿听说的消息告诉她。 “这些药材都处理完了,今天就没其他必须做的要紧事了吧?”苍水云把重音落在了“必须”和“要紧”两个词上。 颜烟盘算好一阵,摇头道:“没有了。” 那雀玉饮的方子已经悉数传达给了诸位郎中与药师,病人的情况稳定,她无需再时时照拂。 将这些事尽数转交给医馆之人处理后,她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了。 “那我们去看看战况如何。”苍水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看现下还未过辰时,立马拖着她往医馆外去。 颜烟受殷勇所托要看住苍水云,但心里又担忧位于兵营中的闻人渊,对这布兵打仗之事亦是好奇。 正在为难之际,她的眼角余光见到街角有人影掠过,看着不像是歹人,想是那些被派来保护她们两人的血盟暗卫,便心安理得地跟上了苍水云。 苍水云未选择乘坐马车,也没让被派给她的随从们跟着,带着颜烟轻车熟路地拐入一条背街小巷,在其中绕行一阵后,来到城南门前。 城内外仅隔着这堵城墙,战鼓声夹杂着马鸣与人声飘荡在风中,从远处传来,听着比之前更为清晰。 “不是要到城墙上去么?”颜烟见她站在马道边上未动,不知她是有何用意。 “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看得更清楚。”苍水云笑得一脸神秘,“我问你,敢不敢随我出城去?” “这怎么可以?”颜烟下意识地摇头。 “之前你夜闯齐川王宫都不怕,还怕这个?”苍水云见她犹豫,故意拿话激她。 虽有血盟暗卫隐在身旁守护,颜烟仍觉得不妥,只想将她带回驿馆去,摆着手道:“现下情况不同。” “你就不想看看,闻人将军是如何运筹帷幄、英勇制敌的?”苍水云翘起嘴角,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若不敢,那就算了,我可要一个人去咯?” 颜烟性格内敛,素来行事稳重,却不免被她这话激起要强的心来,加上真怕她会出意外,当即便道:“我也去,你等我一等。” 第125章 失手被擒 苍水云极力说动她随自己一起去,其实是想着这番偷跑出城去看热闹,万一被闻人渊他们发现,也不至于受到太过严苛的谴责。 而且这出入易城与兵营的令牌,是在颜烟手中。 但城门处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见到这令牌后并未放行,反而态度坚决地劝她们回去。 苍水云与那几名守卫纠缠好一阵,皆未奏效,赌气地跺了跺脚,带颜烟折返入街巷走至巷尾,在一处高耸的城墙前停下。 见这段城墙附近无人,她便近似邀功般地对颜烟说道:“我前些天去茶坊时,偷听到几个行脚商说这易城中有处暗道,直通城东那座山间的树林中,他们便是利用这条通道漏舶货物的。” 她这几天忙里偷闲,又接受了闻人渊的委托,需要重新绘制城防图,几乎逛遍了整座易城,也多亏如此,才能打听到这个消息。 城东那座山或许用土丘来称呼更为恰当,离闻人渊设在东南方向的兵营很近,那片树林先前已被姚安澜派人砍伐干净,但在土丘上方躲着观察下方营地仍是可行的,就是不知是否会撞见别人。 -- 第225页 苍水云显然看出颜烟在顾忌这个问题,当即将她带往近旁一座闲置着的空屋。 “不用担心,我都看过了,闻人将军沿着那土丘下方驻营,没往那丘上派兵,我们躲在坡上看过就走,不会被发现的。”那屋大门紧闭,但窗户虚掩,她知道里面无人,直接从翻窗入内,“现有大军围城,那些行脚商根本就不敢来此。” 漏舶私货被抓到就会押赴至市舶司查处,货物钱财被没收是小事,还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在两军交战的节骨眼上,这伙行脚商就算利欲熏心也不敢造次。 颜烟无可奈何地跟着爬上窗台,进了屋内,看她奋力推开一只靠墙的陈旧矮木柜,露出地上被其遮掩的暗门。 “果然有路。”苍水云掀起木门板,看到有阶梯往地下延伸,有凉风带着泥土气息,自可供两三人并行的通道另一端吹来,“但我忘记带火折了。” “那我们只好摸黑出城了。”颜烟原本还有些像是因偷做坏事而带来的不安感,但见到这暗道后,不知怎么,反而下定了决心,抿了抿嘴,赶在她前面步下阶梯。 两名在暗中跟着保护她们的血盟暗卫躲在屋外,看她们两人下了地道,直接跟上想必会被发觉,对视一眼,只好赶去找守在城中的董正信报告这一情况。 闻人渊这边的战局却是十分明朗。 因为先前的布局加上及时获知情报,佯装护送车队的那两队士卒,刚到辎重营附近便被直接捉拿,扣押在营中。 在姚安澜的设想中,这两队士卒作为接应,先行混入营中,放火焚烧其辎重粮草。 他亲自率领着一支三千人的轻骑,在远处观察情况,见到兵营西北角火光突起,隐约可见营中兵卒四下奔走,乱作一团。 却不料这是闻人渊在故作玄虚,那西北角根本就不是辎重所在,他又特地命士卒点起数个火堆,装出营中失火的模样。 姚安澜果然中计,见此情形便下令手下轻骑乘乱奔袭,攻其东侧营地。 闻人渊亲点五千人马攻出营地,绕至袭营轻骑的后方,断其退路。 姚安澜率轻骑攻至阵前,发现营中士卒皆披挂妥当,摆开阵形应战,哪里还有半分慌乱的模样。 他自知中计,却已走脱不得,只能勉力破阵,以求得一线生机。 颜烟与苍水云从那密道出来时,的确没遇上别人,只有几块孤零零的巨石立在其上。 两人借着巨石遮蔽身形,爬上土丘后半蹲在稍平缓的坡上,往下张望,正好见到姚安澜率一支兵卒拼死冲破包围,往她们所处的土丘上狂奔而去。 姚安澜所率的三千人马折损过半,慌乱中看到这光秃秃的土丘上无人驻守,是个突破口,边打边退往此处,不料撞见她们两人,当即就认出了长公主苍水云。 颜烟见他手执一柄战斧,驱马超她们冲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来不及躲闪,当机立断地将苍水云拉到自己身后。 可惜凭她一人根本无法阻拦。 “真是凑巧。”姚安澜狂笑着经过两人身旁,展臂将苍水云掠上马背,“长公主殿下,随某走一趟吧!” 苍水云发出一声惊叫,被他挟持着逃往土丘南侧。 后方姚安澜麾下轻骑紧跟着疾驰而来,将近二三十人。 颜烟险些被马匹撞到,只能施展起轻身功夫往侧旁连退十数步。 她在惊慌失措下,没来得及调整姿态,左脚踏在地面上时竟没站稳,立时跌倒在地,虽以手肘撑住了身子,但仍往土丘下方滑出两三步远。 “长公主殿下!”正领兵围追姚安澜的正是殷勇,眼见着两人突然出现在这土丘上,苍水云竟被姚安澜掳走,拍马提枪追了上去。 颜烟顾不得掌心与手臂上因擦伤而带来的剧烈刺痛,起身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山丘南侧跑。 殷勇率一支骑兵如尖锥般冲杀向敌军,怒喝道:“姚起,快交还长公主殿下!” 位于尖锥尾部的骑兵皆身披重甲,横冲直撞着搅乱阵型,将对方打得狼奔豕突,一时难以回护姚安澜。 姚安澜见己方溃不成军,怒极反笑,回头高声叫道:“长公主在我手中,尔等休要轻举妄动!” 殷勇凭借马匹冲刺的速度,挺枪朝他背上刺出。 姚安澜单手扣住被他押在身前的苍水云,原地调转马匹行进的方向。 明晃晃的枪尖堪堪划过鼻尖,惊得她往后一缩,闭上了眼睛。 殷勇心中大呼不好,手臂发力助腕,抖了个枪花,这才卸去攻势。 “无名鼠辈,也敢与我较量?”姚安澜嗤笑着单手举起战斧,朝他头上砍落。 殷勇横枪以硬木枪杆格挡,用巧劲将战斧推开。 苍水云被挟作人质,他亦是瞻前顾后,不敢贸然出招进攻,只能被动地招架攻势,暗自叫苦不迭。 苍水云没感受到疼痛,这才敢睁开眼,脸色煞白地看着两人交战,想去掰开姚安澜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却动弹不得。 她在勉力挣扎时,指尖碰到揣在怀中的那柄短刀,忙抽了出来,反手往姚安澜的腰际捅去。 短刀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护腹甲上,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姚安澜腰腹间吃痛,气恼至极,挥手将她击晕,横置在马背上,腾出双手来,执战斧往殷勇脖颈处斜劈而下。 -- 第226页 苍水云昏迷过去,手中短刀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殷勇举起蛇矛,想再次挡下进攻。 姚安澜手中战斧擦着蛇矛木杆顺势下滑,砍在了他的护臂上,将他推下马去。 这一招用上了他全身劲力,那护臂被砍裂成两截。 姚安澜趁机催动马匹,组织麾下剩余的轻骑结成阵型,突破包围。 殷勇追赶不及,奋力将手中矛枪掷出,却被他用战斧打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离阵地,忙命己方骑兵前去追赶。 “殷校尉。”颜烟见他负伤,手腕血流不止,又看那两支骑兵相逐而去,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城中忽地亮起两道烟花,一黄一红。 血盟的烟花颜色有不同含义,黄的代表身为王族的长公主苍水云,红色则表示情况紧急,不过没有蓝紫色的烟火那般严峻。 身处另一端阵地的闻人渊,正领兵清剿那三千轻骑,看见这烟花信号,便知是苍水云出事,此时又有传令骑兵回报称,姚安澜从营地东南侧土丘突围,殷校尉负伤。 闻人渊见此处阵地已皆在掌控之中,便率一队人马赶往土丘驰援。 刚翻过土丘,他就见殷勇侧躺在缓坡泥地上,颜烟半跪在一旁,身上带着不少血迹。 “烟儿!”他没想到颜烟会出现在此处,以为她受了伤,惊慌失措地呼喊着她的小字,跳下马背,奔至她身旁。 “阿渊。”颜烟哭着仰头看他,双手沾满从殷勇腕部涌出的鲜血,衣裙上也沾了不少,“我没事,只是殷校尉受伤,在给他止血……水云姊姊被姚安澜给掳走了!” 闻人渊闻言一怔,忙挥手示意跟随他而来的士卒分出一队来,往南边追赶,自己则下马走到颜烟身旁。 颜烟此前摔倒造成身上,尤其是手臂与掌心有不少擦伤,同样在往外渗血,混着灰土尘埃,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你也受伤了。”闻人渊状似冷静地低头看她。 颜烟感觉到他隐含着怒意,小声啜泣道:“是我不好,非但没阻止她,反而还一起出城……” 她感到极度自责,若不是她劝住苍水云不要出城,便不会变成现在这般。 闻人渊原想于此一役围歼姚安澜这支三千人的骑兵,却又被他给逃脱了,甚至连苍水云也落入叛军手中。 颜烟见他迟迟未再说话,咬着唇,低下头去,继续处理起殷勇腕部伤口,尽力止住血后,取了一小盒随身带着的伤药交给他,让他自行敷药。 殷勇感觉到气氛不对,忙直起身子,开口揽过责任道:“是属下保护不周,甘领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闻人渊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今日派给你的任务是带队驰援。只是没想到,你们胆敢在这时候擅自出城。” 他这后半句话是冲着颜烟说的。 颜烟听他这说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忍不住又落下眼泪,声音微颤地问道:“现在……要如何是好?” 她知道自己今日犯下过错,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弥补。 第126章 封锁暗道 留守在闻人渊身旁的士卒们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互动,不由得对颜烟的身份产生好奇,又得知长公主竟来到易城,却被姚安澜掳走,一时间群情激奋。 知晓苍水云那古怪脾气,了解她最擅长惹是生非之人,到底还是少数。而长公主殿下出生后不久两国停战,被视为天降祥瑞,却是整个宁延国人尽皆知之事。 闻人渊想和她说话时,忽见南边有一支己方的骑兵奔来,却是殷勇与他先后派去追击姚安澜的人马。 殷勇所率的那支骑兵为了破阵冲杀,大多身披重甲,马匹也加上了披挂,属于重骑,速度便慢了不少,实在追赶不上。 闻人渊派出的则是支轻骑劲旅,然而追到一半时见到姚晏麾下张浩与吴成平两员大将,各率三千士卒在南边布阵设防,作为接应,加上姚安澜原本还留了两千人马在他自己营中作为后备。 他们两支骑兵加在一起才刚过百人,看着姚安澜奔入对方阵地,与那一万大军会合,不敢与之接敌交战,只能撤回通报情况。 “罢了,各自回营休整去吧。”闻人渊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归营整顿。 姚晏带兵多年,敢让姚安澜前来偷营,必然有准备后招以做接应。 颜烟急切地问他道:“那水云姊姊怎么办?” “长公主殿下身份娇贵,对姚枢相还有些用处,想必不会为难她,只是可能会吃些苦头。”闻人渊伸手拉她起身,“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去救她的。” 殷勇此时止住了血,走到一旁俯身拾起那柄被姚安澜打落的短刀,交给闻人渊,道:“这是容将军交给长公主殿下的匕首,殿下用此对姚起那厮还击,但没能得手。” 闻人渊接过短刀收好,牵过战马,带颜烟一同退回营中。 殷勇手腕受伤,加上跌下马时身上也有撞伤,行动不便,差不多是被几名兵卒给抬回去的。 他与姚安澜交手时,被嘲作无名鼠辈,又败下阵来,这让他深以为恨,但如今受了伤,只能等着伤势恢复再伺机报复。 兵营中方才经历过厮杀,伤兵不少,一些营帐被骑兵冲毁,正在重新休整。 不过对于整体而言损失不大,姚安澜带来的那三千轻骑被他们剿杀过半,营中辎重更是完好无损,各处营中清理着各自负责的阵地。 -- 第227页 闻人渊将颜烟带回自己的营帐中,自行卸下身上亮银山文甲,又摘去了嵌有精致花纹的凤翅兜鍪搁在一旁。 帐中备有几桶清水,他去舀了一盆来,洗了把脸,又换过一盆,取下搁在木架上的巾帕浸湿后稍稍拧干,走到颜烟身旁。 颜烟见他眸光冷峻,仿佛回到了两人以前初见的那段时日,又看他抬手伸向自己,不禁打了个颤,瑟缩了一下。 闻人渊见她这般反应,半举着的手稍稍握了下拳,很快便又松开,轻缓地搭在她的肩上。 颜烟看着他将巾帕覆在自己脸上,动作温柔地为她擦脸。 “脸都哭花了。”闻人渊算是彻底平复了情绪,关心起她的情况来,“手上的伤痛吗?” 她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闻人渊轻叹一声,将巾帕搓洗干净后,又拉过她的手,替她清洗那几处被擦伤的伤口。 他卷起颜烟的衣袖,看她掌心破了块皮,小臂上一块青一块红的,又开始心疼起来。 他分明已经听话地没让自己再受伤了,结果被伤到的人却换成了她,上次撞见罗常贤时伤了小腿,这次碰上姚安澜又伤了手臂,就没消停过。 伤口接触到凉水,阵阵刺痛再度袭来,让颜烟眉间微蹙,但她的心因闻人渊这番举动而重新活跃起来,将受到的外伤尽皆抛之脑后了。 处理完颜烟手臂上的擦伤后,闻人渊将巾帕放回木架上,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阵,忽地上前一步,将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的她颜烟拥入怀中。 “幸好你没事。”他将头埋在颜烟的肩窝处,双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只感到后怕不已。 虽说苍水云被掳事关重大,但他此刻心里想着居然是还好被抓走的不是颜烟。 “对不起。”颜烟自责不已,不停地重复着道歉。 “也不全是你的错,事已至此,只能再做打算了。”闻人渊带着她坐下歇息,为她简单处理了下手心的擦伤,“城中那冬瘟可有被压制下去?” 颜烟点头道:“染病之人恢复情况良好,目前也未再发现有新染上冬瘟的患者。雀玉饮的方子已经交给了城中的医馆与药铺。还有请绣娘们赶制与义乐城那边送来的香囊,听说有一批已经分发给营中的将士们了。” 凌晨时分的那队牛车便是运送这批物资入营的。 “那就好。”闻人渊思忖片刻,“救长公主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忧虑。不过,你们是怎么出城的?” 闻人渊率兵接管易城城防后,原本的两条藏兵暗道皆派了人看守,各处城门戒严,只有南门在殷勇带兵出城时短暂地开过一阵,但当时颜烟与苍水云去了医馆帮忙,想必走的不是正门。 “水云姊姊从漏舶行商那儿打听到城南有条暗道,出口就在那座土丘底下,用杂草遮住了。”颜烟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你们能通过暗道出城,姚家叛军就未必想不到利用这条路潜入城中。”闻人渊冷哼一声,“血盟的情报网是废了吗?连条密道都查不出来。” 颜烟感觉他又在生气,没敢接话,却听他的叹息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我派人送你回易城去,替我把这情况告知董正信,让他早做安排。你的伤也需要再好好处理一下。” 姚安澜此前弃城时带走了城防图,对易城的布局情况很是了解,他一开始未让麾下两万将士尽数入城也是有此顾虑。 “再等一下。”颜烟起身走到帐内案桌前,取过纸笔,“刚才见营中不少将士受伤,我留张药方给你们,让随军郎中照这个去用药,保证比寻常伤药有效。” 她一时忘了手上有伤,刚抓起笔就被痛到险些握不住。 “我来写吧。”闻人渊忙从她手中接过笔,舔墨后悬笔等着,“把药材名字报给我。” 颜烟朝他笑了笑,走到一旁给他让出位置,一句一顿地报着药名:“麝香三分,冰片三分。儿茶六钱,血竭六钱。没药去油,六钱。面粉筛过,用二两半……” 闻人渊依她所言,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张纸,吹干墨迹后折起,准备等会儿顺道交给那几名随军郎中。 当天,颜烟被送回易城驿馆后,告知董正信暗道之事,指名入口位置,之后接连数日就只在几家医馆药铺间辗转。 她之前给的那张伤药方子被闻人渊交给了四位随军郎中,他们按着药方配制伤药并用在那些伤兵身上,发现疗效极佳。 大部分的刀剑枪伤皆未发炎感染,且不出一两日就有愈合之势,令他们纷纷称赞,甚至追问这药方是从何处得来,但被闻人渊给遮掩过去了。 这几日里,闻人渊亦是忙碌,连派两次士卒对姚晏一方的营地发起突击,意图将苍水云救回。 但夜袭大营这招是姚安澜使用在先,自然早有准备,袭营者皆被防住,甚至遭到反制。 幸而闻人渊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以试探虚实为主,是以一触即退,未有太大损耗。 闻人渊一方兵力加起来不过三万,而姚晏目前囤兵约有五万。 先前那攻城与守营两场战斗,他以较小的代价折损了对方不少兵力,但眼下仍不到大规模交战的时候,各自驻营扎寨,修防御工事。 闰二月二十五日,城中冬瘟在颜烟与城中的郎中和药师们携手下彻底遏止,与此同时,闻人渊派兵展开了第三次营救行动,但仍以失败告终。 -- 第228页 他并不贪战,听闻城中已整顿妥当,当即便率军退入易城固守。 虽说他麾下两员得力大将先后负伤,长公主亦被叛军掳劫,数次营救不成,士气骤然低落,但这期间也并非没有好消息。 姚安澜将苍水云带回营中后,的确如闻人渊所料那般,并未苛待她,只将她囚于单独的营帐内,派兵看守。 姚晏得知此事,听他是在城郊土丘上抓到的人,便猜想那土丘附近或许有出入易城的通道。 姚安澜对此表示同意。 他此前在城内驻扎时,亦是听闻有一伙行脚商往来于宁延和齐川两国之间,专做那漏舶之事牟取暴利,负责此事的市舶司官员收了钱财贿赂,只要没做得太过火,便对他们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方必然不会放身为长公主的苍水云出城涉险,她定是通过少有人知的路径擅自离城的。 按城防图来看,易城本就有两条藏兵的暗道,先前就派人探查过,各有不少兵卒在出入口看守着,而这条供行商漏舶的暗道却未被标注,由此突防入城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在闻人渊率军退入易城后,姚安澜又派人去那土丘上细细探过,果然发现有块草地的颜色与临近的不同,便是那暗道的出入口了。 姚晏派出麾下大将吴成平,命他带精兵由此暗道潜入城中,伺机刺杀守城士卒,好放下城门,方便让位于后方的大军破城。 第127章 秘密营救 但姚安澜忘记了当时还有颜烟在场,未向姚晏等人提及。 姚晏也万料不到颜烟同样知道这条通道,并且与闻人渊提过此事,又带话给了负责守城的董正信。 为行动方便,吴成平等人未着铠甲,只穿了身寻常的麻布衣,伪装成平民的模样。 听前方探路的兵卒发出表示安全的敲击信号后,他跟着往暗道出入口过去。 但他踩着台阶,刚从暗道中钻出半个身子,还未看清外间的情况,就被这几日一直蹲守在那空屋中的“青龙”卫志业给一剑斩下了头颅,未能来得及叫出声,当场毙命。 那探路之人卒实际是遭到了伏击,被迫发出敲击声,以此吸引吴成平露面,此时被扣押着他的士兵动作粗鲁地敲晕了丢在一旁。 吴成平的身体卡在道口,暗道中还余下约二三十人不知发生何事。 “有埋伏!”打头的人举着火折往前探去,才发现血喷溅在台阶上,淌了一地,惊恐地呼喊着让其余人回转逃离。 位于后方的人听不清前面在喊些什么,留在原地未动,很快就被往回跑的人给撞上了,还算宽敞的通道内顿时乱作一团。 腿伤已大致愈合的卫志业派人将吴成平的尸身拖走,自己则带了几人杀入暗道内,也不用有所顾忌,只管挥剑往前冲杀。 逃跑的兵卒皆被他砍中后背,惨叫声此起彼伏。 过了一阵后,通道内安静下来,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卫志业收了剑,跟在他身后的人点着火把鱼贯而入,着手清理暗道。 斩杀吴成平乃是大功一件,这回可算是报了先前腿伤的仇,不用再听其他几人的嘲笑了。 姚晏迟迟未能等到吴成平传回消息,次日探马回报称城头悬挂着他的尸首示众,顿时大惊。 吴成平是他的亲信,在当年两国交战之时就跟着他出生入死,领兵能力亦是颇为出众。 如今见他身首异处,姚晏虽是激愤至极,但为大局考虑,也只能选择暂且按兵不动。 在姚晏为吴成平之死恼怒不已时,闻人渊接连接到容非逸用机关鸟送来的密信,以及苍年佑派斥候专程送来的一封诏书。 容非逸信中称边境处齐川军尽数退守都城兴昌,看着应不是冲着宁延来的。 他已派出五百禁军与近万生兵,携令牌前来易城协同设防。 而苍年佑则是下诏,命他在二十日之内击退叛军。 闻人渊几日前将发生之事写了封折子递了上去,包括城中冬瘟与苍水云被擒。 苍年佑与苍水云本就兄妹关系极好,得知她出事,竟想亲自领兵来救,被闻人太傅与徐右相等诸位大臣给劝下了。 闻人渊接了诏书,与麾下诸位将领商讨许久,拟定下数种方案,但现下最大的问题在于一直未能救回苍水云。 不论哪种方案,都必须以确保她的安全为前提。 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易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月一日,申末酉初,闻人渊在临时征用的官衙处理完战报,收拾妥当,准备去医馆找颜烟一起回馆驿,见门口站着一人正要进屋。 “非逸?”他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容非逸几步跨至他身前,用兴师问罪的语气问道:“你不解释下,应该身在宫中的长公主是如何出现在易城,又是如何被姚起掳走的?” “官家告诉你了。”闻人渊此前特地没将此事告知他,只在上奏给苍年佑的折子中提到过,“你来就是为了她这事?” “不然呢?”容非逸没好气地说道,“义乐城的边防都被我丢给‘勾陈’和‘腾蛇’暂代管理了。” 闻人渊摇了摇头,将这大半个月中发生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将拾到的那柄双刃短刀交还给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何要让她回宣安王宫去啊?”容非逸扶额发出无可奈何的哀叹,接过短刀收好。 -- 第229页 闻人渊道:“现下症结便在她身上。长公主被关押在叛军大营正中,我派去的人没办法深入,那些家伙们的警惕心又高,去偷了三次营,皆未能成功。” “所以你也不敢派大军与姚晏正面交锋。”容非逸瞥他一眼,“凭你的身手,怎么也不去救她?” “我原本是要去的。”闻人渊轻啧一声,“但营中那几个将领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就不能让我去亲身涉险。” 偷营主要还是以骚扰为主,趁乱救人,这种情况通常没有让主将亲自上阵的。 甚至主将通常就端坐后方排兵布阵,不到难以挽回局面之时,就不会出马迎敌。 攻城战时闻人渊就未亲临战场,前些天姚安澜前来偷营,才好不容易力排众议,算是过了把瘾,只是没能料到那两人会挑在这时偷跑出城。 “这倒也是。”容非逸摸着下巴忖度片刻,忽又咧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既然我来了,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打算一个人去?”闻人渊倒是能放心将此事全权交托给他。 “我一个人更容易些。”容非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带着挣扎的古怪表情,“我来易城的事,你也别对其他人说。” 闻人渊看他的眼神,大致猜到了他准备用什么办法偷入叛军大营,点头应道:“好,就交给你了。” 是夜,皓月当空,姚安澜所在的营地中灯火通明,士卒们七八人一组,聚在一起烤肉吃酒,一派热闹景象。 苍水云蜷坐在营帐内的床榻上,听到外头传来女子的歌声,想是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优伶倡女,只觉得嬉笑声吵闹,捂着耳朵不愿去听。 她被姚安澜抓来后,虽未曾遭受苛待,却被日日关押于此,不比以往自在,就连吃饭洗漱这些日常行为都得看人脸色。 “难为姚将军还想着我们,我以前就有所耳闻,明珠娘子唱的小曲乃是一绝,果真名不虚传。” “金行首自是不错,其他几位娘子也不差啊,尤其那位个子最高的。” “青霏娘子就是个子太高了些,但她那身段,真是没话说。” “依我看,单论相貌,她比将军抓来的那位公主还俊俏些呢。” “我看你是酒吃多了吧,竟敢肖想公主?” “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咱们的阶下囚。” 姚安澜身旁还留着一批之前招募来的御刀门部众,和另几个门派的江湖人士。 有些人行走江湖,没规矩惯了,说话间总带着些痞气,对那几位被召入营中的倡女们评头论足。 这些酒后胡言断断续续地从帐外传来,让苍水云感到恶心与难过,干脆躺下缩起身子,拉过薄被蒙住了头,想着睡过去就不用再忍受这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吵闹声逐渐散去,守夜的士卒在残留着的肉香与酒味中按例巡逻,关押着苍水云的营帐顶部骤然响起极其细微的布料撕裂声。 苍水云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听到这声音,忙睁眼去看,只瞧见月光从木架的空隙间倾洒至帐中。 被割开一块的帐顶油布垂挂下来,一柄她极为眼熟的短刀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有位身形颀长的女子从帐顶跃下,悄然无声地落在她的床榻前。 苍水云睁大双眸,用手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惊呼出声。 “怎么是你?”她看清来者后,压低了嗓音,正想问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在看到那身轻飘飘的舞衣便心下了然,“那些家伙说的那位身段极佳,相貌比我还要好看的青霏娘子,居然是你?” 穿着一身女装的容非逸尴尬地轻咳一声,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他的容貌也做过修饰,没想到苍水云一眼就认了出来。 苍水云知他是特地前来救自己,忙不迭地翻身下榻。 “殿下,得罪了。”毕竟未得正式认可,容非逸虽是与她关系匪浅,却一直称呼她为长公主殿下,向来以礼相待。 他将苍水云打横抱起,膝盖略略一弯,随后便腾跃而上,从那被割破的帐顶处脱离。 容非逸身为血盟之“魅”,极擅这刺探之事,单论这轻身功夫,说是江湖排名前三也不为过。 他抱着苍水云,踏雪无痕般接连踩过数顶营帐,几个纵跃身便来至兵营辕门附近,暂且隐匿于暗中。 他前去救苍水云时便算过时辰,此时恰好刚到子时,有一队士兵前来换岗放哨。 容非逸趁着两队守兵交接错身,视线暂被阻挡之际,带着苍水云闪身越过篱墙鹿砦。 出了辕门,他片刻不停地继续向北边狂奔,直到在他怀中的苍水云彻底看不到身后兵营中的火光,前方影影绰绰地现出闻人渊在城南布下的那座营地轮廓时,才将她放下,略微缓了脚步。 大半人马皆已退守城中,但城外的营地依旧留着未撤,留了几营士卒看守。 两人在皎洁的月光下,由南往西侧绕过这片占地极广的兵营。 “你是怎么混进去的?”苍水云缄口不言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心知易城就在眼前,终于敢出声说话了。 容非逸有些别扭地扯着身上那蒙着轻纱的舞衣,道:“我先前打探过了,这帮人夜夜笙歌,昨夜又要喊一批歌伎入营,便乔装混了进去。那位金行首是被强行请来的,与她商量过后,便顶替了原本和她同来的青霏娘子。” -- 第230页 “她们倒是些良善之辈,希望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啊,我们到了。”说话间,苍水云眼尖地看见了易城西门上的匾额。 第128章 平安归来 容非逸来时为了掩人耳目就未走正道,此时带着苍水云,又不好直接翻越城墙。 幸好他易了容,没人识得,先前问过闻人渊入城通关的口令,告诉给苍水云,让她代为作答。 那看守城门之人正巧轮到那几位在兵营中见过苍水云的,识得她是长公主,亦知她被掳走之事,如今竟自行回城了,忙行过礼,要差人去向闻人渊通报。 “不用麻烦,我自行去找闻人将军即可。”她在容非逸的暗中授意下将守卫叫住了,想带他往此前住着的馆驿去。 “这位娘子是?”守卫看她带回个生面孔,出声问道。 苍水云看了眼垂下头去的容非逸,笑道:“这位娘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特地一起回来,要论功行赏的。” 守卫们见她那副要是出问题就会一力承当的样子,便将两人放行入城。 不想被旁人发现自己身份的容非逸松了口气,跟着她沿路一直去到之前见闻人渊的那官衙。 苍水云看他从耳房换完衣服出来,脸上妆容被抹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摇着头,颇有调戏意味地说道:“其实他们都认不出你来,对吧?青霏娘子。” “这事不准传出去。”容非逸别过脸去,想着自己的易容术应该没那么差劲,“殿下又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 他的相貌本就有些秀气,除去身型实在无法掩饰,其余的皆是天衣无缝。 “可能是我擅长绘制人像,观察的部分与旁人不同?”苍水云猜测着,颇为自得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来。” 容非逸见她恢复神采,放下心来,朝她笑了笑,见东方天际泛着紫光,将近五更时分。 虽然目前城内外两军交战正焦灼,但商贩们为了生计,依旧每日天未亮就早起摆摊。 清晨的街头巷尾被他们唤醒,渐渐热闹起来。 他又对苍水云说道:“殿下还请先去馆驿休息吧。” 明面上是看不太出来,但她毕竟跟着自己奔波了大半宿,也该累了。 苍水云点点头,没想到他能如此轻松地把自己从敌营中救出,如今回到易城,安下心来,顿时觉得乏了。 两人又转出官衙,和守在驿馆的几名血盟出身的侍从知会一声,刚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就见颜烟与闻人渊两人正并肩走下楼梯。 “水云姊姊!”颜烟看到苍水云,小跑着就下了台阶,完全失了以往那般不慌不忙的模样。 闻人渊已将容非逸来易城且去营救苍水云的事告诉给了她,是以看到时并没有过多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苍水云平安无事的回来。 “交给你果然没错。”闻人渊跟在她身后下了楼,朝容非逸点了下头。 容非逸故作惋惜道:“可惜,我到现在还未听到一声谢呢。” 苍水云转头看向他,语带娇嗔,但充满真诚地朝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容将军相救之恩。这便够了吧?” 只是为了救她,他就千里迢迢赶来易城,孤身闯入敌营,甚至还为此打扮成他原本厌恶至极的女人模样,这让她深受感动。 “能得长公主殿下一声谢,臣三生有幸。”容非逸咧嘴笑得愈发开心。 “水云姊姊回来便好。”颜烟看着他们两人一搭一唱,觉得有趣,见她身上无伤,也总算得以安心。 苍水云罕见地熏红了脸颊,忙打岔问道:“你们怎么一起从楼上下来?” 颜烟笑道:“阿渊要去官衙处理军情,我要去医馆,正好一起走了。” 闻人渊率军入城后,舍近求远,非要跑来与颜烟同住馆驿。 这两人各有需要做的事,成日里早出晚归,就只有这样还能见上一面,聊个几句。 苍水云听她每每提及闻人渊时,总是口吻亲昵,不禁感到羡慕,朝容非逸递去埋怨的眼神。 容非逸待她虽好,但除去她偷跑被他抓到的那天,每次唤她时依旧以长公主相称,总有那么些疏离感。 而且,分明是互相喜欢的,他却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这让她有点泄气。 不过她只是看了一眼,口中则关心道:“那些人的冬瘟之症还未痊愈么,可要我帮忙?” “那些人都好了,再调养些时日比较稳当,冬瘟也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这段时日以来,有不少伤员,我想去看看有哪里需要帮忙的。”此前交给随军郎中去做的那批伤药很快就供不应求了,颜烟想趁着这几日两军对峙暂做休养调整时,再多备些伤药,“水云姊姊彻夜未眠,还是先去歇息吧。” “如今已将长公主殿下救回,也好安心防范齐川那边的事。”容非逸径直看向闻人渊,“我这便回义乐去了。” 听闻苍水云出事,他这心中惴惴不安,迟早要出乱子,不如亲自过来救人。 如今人被他救出来了,还是这般生龙活虎的样子,他也该赶回义乐城去履行职责了。 苍水云听他这就要走,心中一惊,转身急匆匆地问他道:“非逸,你这就要走了?” “官家命臣下严防齐川军来犯。”容非逸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她说的,“必须尽快回去。” -- 第231页 苍水云着急地跺了跺脚,道:“那你……你就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吗?” 容非逸愣了愣,不自觉朝闻人渊投去求救般的眼神。 闻人渊则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和颜烟站在那儿像是等着看戏。 容非逸成天带着笑,看上去比闻人渊更好亲近,但在处理感情关系这事上,两人的水平半斤八两,都是第一次,谁也帮不上谁。 容非逸顶着他们两人的目光,挠了挠头,将苍水云带到一旁,叮嘱道:“长公主殿下切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苍水云被他勾起这几日的回忆,打了个寒颤,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但愿如此。”容非逸看她做出发誓的手势,露出无奈的笑容,想了想,趁闻人渊与颜烟两人开始自顾自地交谈起来时,凑近她身旁低声道,“等你平安回到宣安以后,我便去向官家提亲,你可应允?” 听他此言,苍水云不由得仰面瞪向他,看得愣怔了。 “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让你放弃自由。”容非逸见她没做出表示,急急地加上一句,又将自己的那柄短刀塞在她手中,“别再弄丢了。” 苍水云忙不迭地点头。 尽管她是那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往常确实更主动积极些,但并非不会害羞,这嫁娶之事总不能还让她自己去找苍年佑提吧? 容非逸见她点头,心中雀跃不已,但实在是要急着动身,再也延误不得,抬眸朝闻人渊喊道:“清源,你们可要多加保重。” 他这话里自然包括了苍水云。 “你也是。”闻人渊与他告别。 苍水云得了他的亲口允诺,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地目送他离去,和外出去忙正事的闻人渊与颜烟两人又道了声别,听话地回屋睡下了。 经此一劫,她安分不少,将城防图尽数测绘完成后,便每日看书作画,或是和颜烟一起去医馆药铺帮忙,就算是寻常逛街买些物事,身旁也带上了侍从,绝口不提那凑热闹之事。 当时颜烟也差点被她连累,随后容非逸亲身偷营涉险,这都是因那天她说想要看热闹而起。 更何况在听闻人渊说起苍年佑得知她被掳竟想要率兵亲征这事以后,苍水云便暗下决心,不想再让别人为她操心担忧了。 颜烟只觉她原本的心性未变,还是那般明朗爽快,但又像是成熟不少,亦是刮目相看,感慨不已。 而姚安澜这边,那晚召了倡女入营寻欢作乐,又怕被姚晏知晓后怪罪,第二天清早就将那些倡女尽数赶出兵营,也不知那些女子暗地里皆在嘲讽讥骂他们敢做不敢当。 待到日上三竿,原本在这会儿才能吃到简陋饭食的苍水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负责看守的兵卒还是有几分忌惮她这长公主的身份,不敢擅自闯入营帐,又怕是出了什么岔子,便将这情况告知给姚安澜。 姚安澜匆忙赶去,在帐外等了一阵,迟迟无人应声,便带人闯了进去。 等待他的就只有那张冷了多时的床榻,薄被被掀开在一旁。 营帐中的家具陈设很是简陋,入内便能一览无余,藏不了人。 “她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难道竟能飞天遁地不成?”姚安澜一眼望去便慌了神,“给我搜!” “将军,长公主殿下好像真的会……”他身旁的亲兵已经帐中查看完毕,抬着头,磕磕绊绊地说道,“飞天……” “胡扯,她不会武,怎么可能会飞——”姚安澜反驳一句,跟着抬头看去,当场噤声。 午间阳光正盛,从那被划开的帐顶破洞照在他身上,带来几分春日暖意。 但他的心却一片冰冷,叫骂道:“一群蠢货!有人来劫营都不知!” 这破洞明显是被人从外头割开的,定是有人趁昨夜他们在营中饮酒吃肉放松警惕时,将苍水云给救走了。 这些士卒昨晚有不少喝醉了酒,又有美人在侧作陪,哪里还能注意到苍水云是何时被人救走的,此时恐怕早已到了易城。 幸而对方只是来救人,若是趁机袭营,他只怕是会在睡梦中被人砍掉头颅。 “此事不能告诉父亲。”若姚晏得知此事,他少不得又得挨一顿痛斥,恐怕还会失了父亲信任,眼下能瞒多久便是多久,“今日之事,你们谁都不准往外说。” 他本就为了邀功,到行赏时才好飞黄腾达,万不能因这事被剥夺领兵之权。 闻人渊不过是苍年佑的母族亲戚,这才封了个比他高的官职,处处压他一头。 他身怀武功是不假,但这是其初次带兵,饶是他看的兵书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今日被偷营之事,算是他麻痹大意了。 前面数场交战时,姚安澜未与闻人渊直接对上,却是能看出他对兵法的实际运用仍有些生疏,否则就不会被自己两次逃出包围。 论到行兵打仗,姚安澜有那么些自负。 他十六岁随父亲入营,二十五岁时率军亲历当年两国战事,不信自己带了这十多年的兵,还能输给这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闻人渊。 待他在疆场上将闻人渊斩于马下,出了这口恶气,再按计划率军奔袭都城宣安,这长公主之流又算得上什么?往后整个宁延都是他们姚家的囊中之物。 第129章 引蛇出洞 永光十七年,三月三日,上巳节。 -- 第232页 原本在这天,人们是要去祓除畔浴的,但如今叛军压城,便没了这心思,倒是好好地焚香祭祀了,为城中亲人与闻人渊所率的守军祈祷,万望战火不会再烧入城中。 这天原本也是秋绮枫举行及笄礼的日子。 颜烟每次想起她这师妹就心痛不已。 如此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因受到她和罗有全等人之间的恩怨牵连,如今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徘徊在死生之间。 她在溶洞中见到罗有全时,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此事牵涉前朝太深,不得不忍着心中仇怨作罢。 好在几日前容非逸用机关鸟送到闻人渊手中的密函,给她带来了些宽慰。 被关押在天牢中的罗有全等人在恢复神智后,对他们及御刀门所犯下的欺君叛国、谋害王嗣等事供认不讳,同时也供出了罗常贤当年与姚家勾结之事。 先王苍延绍果然是被太妃姚菁给毒杀的。 罗常贤早就死在了齐川王宫的密道中,而罗有全业已认罪伏诛。 她的那些大仇尽皆得报,如今就只盼着闻人渊能早日剿灭叛军,赢得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在闻人渊入易城驻守的这段时日内,双方派兵互相袭扰,又打过几场,规模却都不大,像在互相试探彼此的实力。 容非逸派出的那支生兵业已陆续会合完毕,闻人渊方的兵力总算能与姚晏方齐平。 闻人渊将姚远鸿与卫志业、殷勇、徐诚、董正信等人一并擢升为副将,各率十营兵马。 苍水云被从敌营救回,城中冬瘟彻底除尽,城墙修葺完善,兵器打造齐全,辎重粮草充足,城内外布防稳妥。 再无后顾之忧,一切皆已就绪。 顾及城中百姓,闻人渊等人还是将士卒安排在城外展开防线。 董正信依旧率五千城防军驻守易城,此外还有十万精兵留在城中作为后备兵力。 卫志业守左翼,殷勇居右翼,他们在颜烟精心调配的伤药治疗下,伤势已恢复,分别率领八千精兵以作策应。 余下那十万大军,由闻人渊统率,徐诚、姚安澜等将领按各自负责的兵营进行指挥,在易城南分批摆开声势浩大的战阵,预备向南边一路进发,突破叛军此前设下的几座兵营。 几名随军郎中留守城内,以便随时接应伤兵,颜烟与苍水云两人也跟着在医馆帮忙准备各种能用得上的药物。 城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一队队的将士身披这充满祈福之意的香火气息被调动出城。 颜烟尚未真正见识过这般大规模的作战,身处此情此景中,亦是觉得情绪振奋起来。 “烟儿妹妹。”苍水云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找颜烟去商量,“我们能不能到城楼上去看看?” “可之前已经答应过他们了。”颜烟从药柜前转身看她,话语间有些犹豫。 她知随军郎中人手不足,这两日与闻人渊商量后,从每个营中挑了些士卒,简单地向他们传授紧急包扎与疗伤的方法。 这些人大致学会后,回到各自营中,便能充当战场上的医疗兵,虽然不如她或是别的郎中那般医术精湛,但胜在能更为及时地进行一些简单治疗。 她答应过闻人渊会好好地留在城中,好让他在前方战场上没有后顾之忧。 但她又确实想看看他率军出征讨伐叛贼的模样。 苍水云闷闷地说道:“我知道,而且我对非逸也保证过不会再添乱了,就是想到城楼上去看一眼,不会做别的什么……” “长公主殿下,颜小娘子。”董正信留守城中,却未在城防营,本就是血盟六兽卫之一的他奉了闻人渊的令来保护两人,“将军吩咐过属下转告二位,今日出兵人数虽多,但恐怕依旧只是试探,尚未到决战之时。” 颜烟听他这话的意思,总觉得像是在和她们说,不如等决战时再去看。 “那本公主就再等些时日。”苍水云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和她对视一眼,暂且收了心思。 远处传来隆隆鼓声,颜烟已经知晓这意味着出兵,心跳不免随着鼓声加速,借处理药材让自己忙碌起来,无法分心,才将这份悸动给压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城中已听不到行军的动静了,她在心中默默猜测着闻人渊是到了何处,在做何事。 大约过了四五个时辰,太阳升到最高处又往西边跌落,暮色沉沉,易城外变得有些热闹了起来。 部分出征的士卒跟着己方将领陆续归营,闻人渊等人也回到了城中。 不过,他并未来找颜烟,先去了官衙,将领们跟着同去,应该是去禀报今日战果的。 有士卒跑来颜烟与随军郎中临时挂靠的城中医馆,请他们去往兵营,给伤兵们疗伤。 原本那四个随军郎中立马尽职地带上药箱等物动身,易城医馆的坐堂郎中也有几个跟了去。 颜烟与苍水云身为女子,有些不方便给士卒们处理伤口,倒是没跟着去,只让他们将早就准备好装了车的特效伤药一并带去营中。 那几个随军郎中知道这伤药的妙用,止血迅速又能消炎止痛,比寻常所制的金疮药好用不少,便让士卒驾车,跟着运送辎重的车队出了城。 苍水云小声问颜烟道:“烟儿妹妹也不怕有人知道你师承医仙谷,惹麻烦上身,或是拿了这些药方学了往别处卖钱?” -- 第233页 “医仙谷之人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颜烟笑了笑,在此类能救死扶伤之事上,师父向来不藏私,她与师兄妹也是得了榜样,“医仙谷所出的药方又何止这一两种,况且习医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她因这先天不足之症而导致幼时多病,时常让师父与师兄妹担忧,幸而随着年纪渐长,调养好了。 推己及人,她知这世间诸般病痛,除去会让患病者饱受折磨外,也会让其亲朋伤心难过。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虽说不太现实,她只盼着天下无疾才好。 “烟儿妹妹果真心地良善。”苍水云了解到她的想法,实在佩服,“你的功劳却也不小,待闻人将军得胜回朝,我替你去向二哥讨个赏。” “姊姊别忘了还得给容将军请赏呢。”颜烟顺口提了一句,眼瞧她脸上又隐现红晕。 两人正笑闹着,从战场上退下的殷勇换回了常服,来接替董正信。 由于他跟着两人的时日比其他几个血盟兽卫多些,颜烟与苍水云对他更熟悉,觉得他更好说话些。 “今日战况如何?”苍水云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他,“可有将抓到姚起?” 她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显然还在记恨他将自己掳走的事。 殷勇亦是因姚安澜当日那句“无名鼠辈”之语而耿耿于怀,恼道:“姚起就没出阵,姚晏那老贼也不见踪迹,显然是还有后招。不过我们将军早就说了,今日他亲率将士出兵,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就等着吧。” “这么说,你们布好局了?”苍水云和他同仇敌忾,“那本公主可就等着看戏了。” “还请殿下放心。”殷勇择要说了下当前局势,“这次退回城中的其实只有一半兵马。姚起的那座兵营已被挑除,叛军被阻截在易城二十里外。姚副将与徐诚奉了将军的命令,率兵前去断他们的退路,只要收缩包围便能构成两面夹击的阵势。” 这话中的姚副将指的是已与那个姚家划清界限了的姚远鸿。 颜烟想着,两面夹击意味着敌军会腹背受敌,定然坚持不了多久,面露喜色道:“照这么说,那战事也不会持续太久了?” “是。”殷勇点头,不过涉及具体行动之事,他奉了闻人渊之命,未对她们两人多说,顺带着自夸了一句,“有闻人将军和属下这些将士们在,叛军便不足为惧。” 颜烟知道其余的不方便说,也就没问,听他不忘夸赞闻人渊,微微一笑,道:“他凡事想得周到,若有人因他是初次带兵而看轻他,怕是要吃苦头。” “将军神机妙算,又有颜小娘子的灵丹妙药。”殷勇看向苍水云,补充了一句,“还有长公主殿下的护佑,定能逢凶化吉,剿灭叛军。” 血盟的六名兽卫早就知道颜烟是医仙谷弟子,只是闻人渊不让外传,便都瞒了下来。 那些郎中只道她医术了得,却不知她师承。 有些年纪较大之人,因她治疗冬瘟的方法勾起些陈年往事来,猜测可能她与当年为救苍生而出山的“圣手医仙”有些关联,但未有定论。 苍水云听他提及自己,却没再说话,垂眸略一沉吟,想到往后该如何做了。 她得了容非逸的那句话后,就满心想着要尽快结束战局,好回宣安去等他来。 其实她心里一直很清楚,是她出生的时节好,被视为天降祥瑞,得了父王的欢心,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在被自己视作牢笼的宫中。 殊不知出了宫,离了都城,与更多的人结识,尤其是得知颜烟那离奇的身世后,她才知道那座被她厌弃的王宫同样是在保护着她。 苍年佑励精图治,容非逸戍守边境,闻人渊平叛护国,颜烟救死扶伤。 一个个细想下来,在她认识的这些人中,人人皆有追求,就连她叫不出名字的那数万将士,也都是怀着一腔热血,奋勇杀敌。 唯她没什么追求,只依靠着父王疼爱,兄长呵护,凭长公主的身份任性妄为。 这样的她又怎能配得上容非逸。 但苍水云已经想明白了,虽然她不像苍年佑那般有能力治理这天下,却也有可以做到的事。 既然自己被视为祥瑞吉兆,便得用这个名头去做些什么,为她王兄排忧解难,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才不算是白担了虚名。 第130章 城楼送别 闻人渊这次出击虽未遭遇姚安澜或是姚晏,却并未下令收兵,反而命各营轮换着出阵。 一则是为了让兵器见点血,让久未打仗的数万将士尽快熟悉战场环境,也是为了让己方位于前锋的士卒时刻处于动线中,掩护姚远鸿与徐诚绕后断路,为即将来临的决战做充足准备。 只是为了方便收缩包围,他让士卒们稍稍回撤了几里。 姚晏与姚安澜不在同一营中,被自己这儿子死死地瞒住了苍水云已被救之事,仍觉得手握筹码。 即使明白闻人渊后撤的举动是为了诱他深入,也发现了有小股部队在袭扰后方阵地,姚晏却还是选择调遣兵将至阵地前沿,将战线往易城方向缓慢推进。 闻人渊除了上巳节那日以自身为饵,率军进攻了一次,此后就回到易城中,看着将士们每日送回的战报,一时不知姚晏这般冒进是过于自信,还是同样也布下了陷阱在等他上钩。 -- 第234页 他实在是想不到姚安澜会隐瞒如此重要的事,竟让姚晏产生了胜券在握的心态。 在与麾下将领们进行过数十遍沙盘推演后,他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有把握能赢下此局,因此只做了些细节上的补充调整,大体上仍按原计划继续且战且退。 其实姚晏不过是觉得闻人渊初出茅庐,构不成威胁。 此次攻打易城,他带来的约有五万人马,后方还留有三万士卒可供调动,另有可随时征召的民夫无法计数。 他深知苍年佑所能调动的禁军不过六万,如今分兵来守易城,到时只要拿下此城,就可一路北上直达都城宣安,再调来后备兵力加以补充。 守易城的士卒来不及回防宣安,想那剩下的三四万禁军亦是不足为惧。 到那时,他率军杀入王宫,擒了苍年佑,也好尝尝那当一国之君的滋味。 姚安澜与姚晏麾下大将张浩作为先锋,统率两万人马,推进至居闻人渊一方驻扎阵地相距不到十里处。 他得知己方被包围后心中大乱,唯恐自己的隐瞒让全军陷入死局,忙去请战,亲自披挂上阵,带了亲兵前来营前叫阵。 闻人渊收到传令兵送来的这份战报时,正在与颜烟一同用晚膳。 颜烟这几日除去帮忙救了几个被砍断手脚勉强活命的伤兵,其他时候便得了闲,想着闻人渊这几日劳神费力,特地做了几道菜,用食盒装了送来官衙。 她来时将一盘炒白腰子分给正办完事要去用膳的殷勇、董正信、卫志业三人,让他们带去给血盟那几个暗卫一起吃,权当添个下酒菜。 这三人还笑着说徐诚没回来,吃不成颜烟做的这道菜,只怕是要被气死。 然后闻人渊就循着声过来,带颜烟进了官衙后院,还冷冷地瞪了他们几眼。 “你们闲着没事,吃完了就把城内外都巡视一遍。” 大概是在抱怨他们分走了一盘颜烟亲手做的菜肴。 那三人权当没看到,端着菜溜走了。 “很好。”闻人渊看过战报后说了一声,让那传令兵退下,自己则颇为享受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鸳鸯炸肚,这才放下筷子,拿泡好的桃花茶漱了口。 颜烟看他吃完又低头去看那份战报,问道:“你是指什么很好?” “你做的菜很好,当前的战局也很好。”闻人渊又细细看了一遍那纸上写的,起身走到厅中的灯前,取下灯罩,将纸放在火上烧成灰烬。 颜烟顺手收拾了下餐具,带来的饭菜全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闻人渊站在灯前,暖色的火苗映得他目光灼灼,说道:“就在明日了。” “这么快。”颜烟手上动作一滞,抬头朝他看去。 “官家只给了我二十日的期限,自然是越快解决越好。”闻人渊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却显得轻松,像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颜烟反而有些紧张,问道:“那你明日是要亲自率军么?” “这是自然。姚起敢来叫阵,我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闻人渊冷哼一声,没和她说对方为逼迫他出面而骂的话有多难听,“你这几天可觉得无聊?” “怎么?”颜烟想起董正信带的话,朝他挑了挑眉,“将军是要请奴家登城楼看戏解闷么?” “若你想看的话,明日正好。”闻人渊听她开起了玩笑,放柔表情,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已定了辰时出城讨贼,你……今晚能多留一会儿么?” 他说这句话时,用上了近乎祈求的语气。 凭他的能力,这场仗绝不会输,他对此有足够的自信。 可战场上有太多不确定,他答应过颜烟不会再让自己受伤,这次却是不敢向她做出保证。 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竟生出某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他想临行前再多看看颜烟,多和她说会儿话。 颜烟有些惊讶地看到了他藏在眼底的不安,轻抿着唇,站起身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柔声道:“好啊。” 她身上那淡淡药香混着她独有的那种淡雅清香,悄无声息地传入鼻间,让闻人渊心中一动,险些把持不住,展臂回抱住她。 但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带着她出了厅堂。 恰好天朗气清,两人互相倚靠着坐在廊下赏月,分明都未喝酒,却像是醉了,说了不少话。 多到最后谁都记不清那晚究竟聊了些什么。 官衙后院是几间起居用的屋子,颜烟当晚并未回馆驿,留在闻人渊那屋隔壁睡了一夜,因心里挂念着,第二天和他一样早早地就醒了。 “我等你凯旋。”她像是偷偷哭过,眼眶泛着微红。 闻人渊见她这般,觉得心疼,当即应道:“好。” 颜烟也不想让他在出征前还为自己担忧,又听他应了自己,笑着说道:“我这就到城楼上去等着看戏了。” 闻人渊点点头,陪着她去到官衙前堂,让负责守城的董正信带她到城楼上去后,便去到城营中披挂妥当,与早已让麾下将士集结完毕的殷勇与卫志业,一同策马出了易城。 颜烟登上城楼,看城门外旌旗遍地,数万将士整装待发。 城南五里之外,目之所及处便是姚晏一方迫近易城的营地。 -- 第235页 盔甲与兵刃被旭日金芒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让她看着有些眼花。 现下还不到先前约定的辰时,除去先行开拔的几队侦查斥候和数营先锋部队,其余士卒仍在城外列队布阵,只待主将发号施令。 城楼中除去守城士卒外,还多了几位文官,正大声诵读着讨贼檄文,条列姚晏罪状,言辞慷慨激昂。 颜烟没留神听,注意力全集中在刚进入战阵中的闻人渊身上,看到他身旁护卫环绕,稍稍安下心来。 “……振兵宣威,匡正社稷。摧敌图功,时不再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诸位且听我一言!” 那文官话音刚落,颜烟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娇喝,中气十足,竟将其他声音都盖了过去。 她转头看去,见苍水云在数名侍卫的护送下也登上了城楼。 苍水云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装,衣领裙摆等处用金线勾勒出云纹,剪裁与用料皆能衬托出她非比寻常的高贵身份。 只是她未梳女子的发髻,只将满头黑发扎了个高马尾,用金冠束起,显露着她眉宇间与众不同的英气。 这身打扮是她之前犹豫了很久才塞进行李中的,没想到在今日能派上用场。 苍水云俯视着城外列阵的士兵,见他们纷纷仰头往自己望过来,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响亮的声音说道:“我乃是宁延长公主。” 仅凭这一句,就惹得军中出现不少窃窃私语。 他们中有些人知道苍水云之前被姚安澜掳走,现下见她好端端地立于城楼之上,不禁觉得那祥瑞之说果然是真的。 闻人渊从马背上下来,正对着城楼行了一礼,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千岁!” 这算是在为她的身份做证明。 在城楼附近的士兵跟着跪倒一片,齐声唱喏。 苍水云见这阵势,心中紧张,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本公主生来就有祥瑞之兆,如今代苍官家亲临,上苍必会赐福诸位将士。” 原来是为了鼓舞士气,颜烟总算知道她今日为何会来城楼上。 前段时日,闻人渊率军虽未落败,却也连连失利,导致不少士卒意志消沉,苍水云这般出面倒是颇有效果。 只听她又像是背过书稿般,又将姚晏所率叛军的罪状叙说了一遍,大抵就是在数落那几桩通敌叛国的行为,只是在说到末尾时稍作停顿,用更为强烈的语气大喊出声:“今日之英雄,乃我宁延万千将士!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城外将士们被她这一番话激励,跟着高喝三声,颇有那排山倒海之势。 苍水云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熟悉的明朗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步,恰好看见站在一旁的颜烟。 颜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位于军中的闻人渊,听苍水云说完了话,思虑片刻,取出系在腰间的白玉笛,凑在唇边,融入内力,将笛音遥遥地送了出去。 闻人渊翻身上马,让近旁随侍传令整顿各军,做好虽是出兵的准备,忽地听到城楼上传来笛音,闻之像是此前听过的《魂曲》中“醒魂”一曲。 此曲原本是能促进内息流转,有助于打通脉络,增进功力的,此时被她吹奏起来,更添几分斗志昂扬之感,令人精神振奋。 这是她在为即将征战沙场的闻人渊送行,愿他率军以一当十,剿灭叛军,得胜归来。 闻人渊端坐于马背之上,深深地看了她一阵,领了她的心意。 “传令各营。”他抬手遥指前方,“全军出击!” ==================== # 倚看流年晓梦初 ==================== 第131章 临军对阵 姚安澜敢来叫阵,自是早有准备,闻人渊麾下大军的动向当即被他与张浩二人悉数得知。 “宣威将军,为何不将长公主捆于阵前?”担了副将之职的张浩是近些年才跟随的姚晏,三十出头的模样,同样不知苍水云之事的实情,故此发问,“也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张副将是在害怕会输给闻人渊那小子?”姚安澜装作心如止水的模样,淡淡地瞥去一眼。 他之前下了死令,若有人敢走漏风声,便用军法处以极刑。 他那些亲兵见识过此前他是如何对待姚远鸿的,皆是噤若寒蝉,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露。 为今之计,得先将张浩支远些才行。 “姚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不过是末将想着,那许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怕他?简直笑话。”张浩发出嗤笑,“闻人家的小子这几日不是被我们打得又退回易城了么?还当他是什么厉害角色呢,看来也只是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不过如此。就算是正面交锋,他也不是我等敌手。” 姚安澜见他受自己挑拨,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那此战……” “末将愿请兵出战。”张浩抱拳请战,语气中满是对闻人渊的鄙夷,“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能耐。” “好,就交给张副将了。本将军带五千人马为你掠阵。”姚安澜听他这话,与自己要支走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暗自大喜,哪有拒绝的道理。 只要上了战场,到时候便说是乱中分散,就说是弄丢了长公主也是使得,这便能将此事彻底蒙混过去了。 再让部下士卒临阵杀几个敌兵,说不定还能再多记几笔功劳。 -- 第236页 在张浩调兵遣将组织防线准备反攻时,闻人渊已率军接近敌方阵地,命麾下几个营的弓箭手先行放出两轮羽箭。 随后,在隆隆战鼓声中,作为先锋的数队铁骑拉开步伐,冲向敌军战阵。 张浩见这阵势,愈发地嘲笑起闻人渊来。 在用兵布阵这方面,他果然还是个新手。 若要冲破设下的数道防线,需得将兵力集中于一处,大多从侧翼防御薄弱处进行定点突破,哪里有这般左右两翼,包括正前方,全分散着只顾埋头往前冲的。 “简直是在找死。”他哈哈一笑,让传令兵将他的指示传达给在阵前防守的士卒。 他麾下的步兵得了令,迅速展开布防,在阵前举起盾牌,长矛自盾牌间的缝隙捅出,如同刺猬般,对准了那数队朝他们冲去的骑兵。 闻人渊一方率领重骑发动冲锋的是殷勇,手中握着一杆长达八尺的铁杆骑枪,大喝一声:“杀!” 数百重骑一起冲锋所形成压迫感,使得盾阵中有不少步兵瑟缩了一下,无奈身后就有监军,只能硬着头皮撑起盾牌作为保命的屏障。 突骑所用的马匹皆披铠甲,奔袭至盾阵相差数步时,忽地被驾驭它们的骑兵以高超的技巧减缓了些许冲势,纷纷往侧旁转过一部分,马匹的胸甲堪堪掠过阵中刺出的长矛尖端。 与此同时,殷勇所率的骑兵们将手中平举着的骑枪,朝举着盾牌的步兵奋力刺出。 骑枪比对方所用的长矛多了一尺,附带着马匹前冲带来的动能,狠狠地撞在盾牌上。 “轰”的一声,盾阵中有人扛不住冲击,被骑枪击中后抛向半空,落下时又撞到了周边数名兵卒。 “堵上!”张浩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盾阵被撞出缺口,当即怒声高喝,“都给我堵上去!” 殷勇见攻击得手,策马向侧方跑开,紧随其后的第二队立马发动新一轮的冲锋。 如此循环往复,仅三轮波次的冲击,盾阵就被撕出数道缺口,任后方监军再怎么鞭策,再也没人敢用自身性命往上填了。 张浩在后方气得直骂。 他低估了这支突骑的战斗水平,也高估了自己麾下步兵的抗击能力。 这重骑虽是分成数股进行冲锋,却也是自成小队,加上久经训练,在行进中仍保持着队形,就如数枝箭矢直插入盾阵。 为了应对这分散而至的攻击,他就必须进行全线防护。 若是集中一点,那盾阵原本可设下三重防线,但随着对方重骑的几处冲击点尽数铺设开去后,便被削弱到只剩了一层。 而这些结成盾阵的步兵,多数为了应对骑兵冲锋的而派到前方去的,说好听点是抵御进攻,并换取精锐部队发动反击的时机,说难听点就是去送死的,各方面的素质与精兵相差甚远。 这对进行突防的重骑来说,通过第一轮的冲撞试探,来找出个把防御薄弱之处,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剩下的事便简单了起来,撕裂出防线缺口后,下一步便是进行横向穿插,彻底打乱敌方阵脚。 “稳住!”张浩眼见着前方步兵在对方几个来回的冲杀下变得溃不成军,赶紧策马率精兵奔至阵前,勉强顶住了对方重骑的攻势,打算整顿调集麾下将士再次布阵。 闻人渊没给他重振旗鼓的机会。 只见他骑一匹乌黑战马,手执利剑,率一支骑兵劲旅从侧翼掩杀入张浩一方溃散的步兵阵中。 在他身后则是如潮水般涌上的步兵,压住阵脚,协同作战。 张浩连下数道军令调兵遣将,却见闻人渊策马跃过,挥剑连斩数人。 “把弓箭手调上前来!”他慌了神,这才意识到由于轻敌,在接敌前竟未作试探射击,这才让对方肆无忌惮地用重骑冲击盾阵。 当他正懊悔不已时,转眼就看到闻人渊已杀至自己面前,忙策马上前,拔剑应战。 闻人渊就是冲着敌军前营中那面红色将旗来的,一眼就看到了被亲兵拱卫的张浩。 张浩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 闻人渊脸上覆着那张血盟特制的黑漆面具充当面甲,亮银甲上被溅染上数点殷红血迹,裹挟着浓厚的杀气,便如恶鬼直扑而来。 这时闻人渊也没想到,自己因此而在此役过后又多了个“鬼面将军”的名头。 他的武功好歹也是江湖排名前十,对付那些兵卒绰绰有余,直接出手就清除了一批跟在张浩身旁的亲兵。 紧接着,他利用马匹奔跑的冲势,举剑往张浩的脖颈处直接削去。 张浩见身旁亲兵一个个倒下,亦是催动战马,双手横剑来挡。 兵器碰撞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迸出数点火星。 马背上的两人交错而过。 闻人渊一击未能得手,正要拨转马头回身再击,忽觉覆着铠甲的右肋处微微一震,错眼看去,见叛军的弓箭手朝他射来数枝箭矢,直接挥剑隔开了。 漏失的那箭打在铠甲上,斜斜地滑开了,他一点痛都没感觉到,后来才想起颜烟送他的那只香囊就被他贴身收在怀中,刚巧是在这个位置,也是分散了些箭矢的力道。 他心中一暖,只想尽快结束战局,当下就避过张浩迎面刺来的一剑,翻腕使出“追灵剑法”中的那招“二分灵空”,往他咽喉处斜劈而下。 -- 第237页 为了活动方便,张浩那身盔甲未覆盖到脖颈,当场被闻人渊那柄削铁如泥的利剑砍入半截。 毫无悬念的一招制敌。 他身旁残余的护卫亲兵见状,顿作鸟兽散,让原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更乱了些。 闻人渊为求速战速决,没顾得上对自己并不能造成威胁的叛军弓箭手,此时解决了张浩再分心去看,见己方有一兵卒接连掷出数柄飞叉,凭一人之力就清除了敌方十数名弓箭手。 他认出此人,是在兴湖遇上的那伙水匪的头目,使得一手飞叉绝活,竟是被招安编入禁军了。 对方士卒中有一人还举着那面将旗不敢妄自逃离,直接被闻人渊挥剑削断了旗杆。 姚晏军中按所处方位分为五个营地,这代表前营的红色将旗轰然倒塌,惹得叛军中一片哗然。 叛军阵地后方传来鼓角声,又一面蓝色将旗及时出现在闻人渊的视线中。 “总算来了。”他眯起眼,冷笑一声,返身夺过张浩手中的长剑。 张浩受重伤后本就支撑不住,被他这一拽直接跌落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心有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闻人渊毫不留情地纵马踏过他的尸体,手持双剑,带着一支劲旅朝前方突袭而去。 殷勇率重骑破阵的目的已达成,换过更适合在混战中使用的矛枪,见主帅行动,立刻点了数十名士卒组成护卫队,携带数面号旗追上前去。 姚安澜在侧翼左营中一直通过传令兵观察着前营战况,此时情绪很不稳定,按捺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率兵前去支援。 谁能想到张浩这么轻易地就被闻人渊给击杀了? 之前他以为闻人渊只会些单打独斗的本事,在混战的局面中起不到什么用场,就如那些江湖人士,根本敌不过成建制的士卒,如今看来,竟是小瞧了他。 不过,长公主一事就此揭过,如今是该轮到他在军中施展手脚,也好试试闻人渊究竟有何能耐。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就开始收尾准备完结啦 第132章 狼狈窜逃 姚安澜却并不怕闻人渊的剑招,他此前招募了不少江湖人士,虽说弃城时有不少人见势不妙直接逃了,但也剩了约有二三十人,仗着身怀绝技而留下来准备分一杯羹。 这些武林中人不曾接触过行兵打仗之法,那一身武艺不好浪费,被他尽数收作亲兵,这时环侍左右,倒是能助他抵御闻人渊针对将领发起的攻击。 然而姚晏交给姚安澜率领的那八千人马,仅是乍看上去人数众多。 姚晏当初驻守靠海的澜州,是以他带来的几万将士实则以水兵居多,并不能适应这平原作战环境。 因此在闻人渊这边的禁军将士看来,这伙叛军才是群乌合之众,最多是在兵马数量上占些优势。 然而这样的优势,在容非逸派遣近万人马来易城支援后,也被抹平得差不多了。 但姚晏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当年便是为宁延先王出生入死,杀敌无数,这才获得君王青睐,不容小觑。 至于那身为姚晏长子的姚安澜,在义乐城兵营中见面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招惹,闻人渊对此感到厌烦,早就想好要在此战中要将他彻底解决。 殷勇及时追上,得了他的命令,故技重施地派遣骑兵去分割叛军战阵。 姚安澜原想力挫闻人渊,结果发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眼睁睁看着加官进爵的美梦破碎,被压在心底的恨意再度升腾起来。 然而这股恨意很快就变成了恐惧。 闻人渊挥动双剑,将他那套“追灵剑法”化用为双剑剑法,以攻代守,杀入摆开阵势的步兵阵中,将一队队姚安澜派来支援的兵卒一一斩杀。 这套“追灵剑法”被他运用的可说是得心应手,已臻化境,若非他身后那阵阵痛呼声过于惨烈,仅看他行云流水的剑招,可说是赏心悦目。 姚安澜反被他带来的兵卒围困在阵中,凭借着身旁那些收编入伍的江湖人士和数十名盾兵保护,勉力支撑着且战且往后方营地退去。 此时,对面又突出一骑,闻人渊抬眸看去,却是那年近古稀的姚晏亲自披挂上阵,举着长刀,率上千亲兵杀来,令闻人渊一方的士卒遭受打击,许是来解姚安澜被围之困。 已往闻人渊一方倾斜的战局,随着他进入战场,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终于逼他现身了。 闻人渊覆在恶鬼面具下的脸露出一抹冷笑,将姚安澜丢给殷勇处理,又让传令兵高举令旗,通报各营调兵发动总攻。 他自己则率了一支千人精兵,与姚晏相对,当面高声喝问:“姚枢相为何起兵造反?” “来者可是云麾将军?”姚晏当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起兵。 为太妃姚菁报仇算是其中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姚家与闻人家可说是世仇也不为过。 且不论数代前的恩怨,就是当年,作为姚家嫡女的姚菁心系苍延绍,嫁入王府后,甚至央着父亲姚晏站队。 数十年前,苍延绍能在诸位亲王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登上王位,姚晏厥功甚伟。 苍延绍正妃之位长期空缺,姚菁与闻人芷差不多是同时入的王府,皆为侧妃两人平素不免有些针锋相对。 -- 第238页 在他继位登基后,姚菁想着父亲有如此功劳,这王后之位必得册封与她。 可苍延绍出于某些考量,竟是立了闻人芷为后,她只是被封为贵妃,让她满心欢喜却遭当头棒喝。 此后,为王嗣绵延,他又纳了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给了这些内命妇们诸如昭容、昭仪、修容、修义此类的封号。 但姚菁知道苍延绍心里还是有她的,对她一直恩爱有加。 可在她诞下一位公主后,不出五个月,那出身相对低微而向来被她不放在眼里的昭仪余氏诞下王子,竟被晋为宸妃。 她心中有气,但苍延绍乃是宁延的君王,再加上闻人芷贵为王后却始终一无所出,倒也不觉得什么。 可在永光十年,姚菁再度怀上身孕,却不幸流产,生下早夭的成型男胎,且知道自己往后再难生育了。 次月,闻人芷声称自己怀上身孕,分走了苍延绍对她的关注与宠爱。 姚菁因此认为是闻人王后夺走了自己那早夭的孩子,自此开始各种报复。 姚家为保护她在后宫中的地位,暗中派了不少人跟在她身边。 她命亲信偷了“梦不归”的配方,带出宫交给父亲姚晏。 而后爱女心切的姚晏通过侧室吴氏,联系上了那位收钱办事的“百毒仙”。 苍延绍寿宴上的一碗玉蕊羹,未能堕掉闻人芷腹中胎儿,却意外让宸妃所出的王子中毒,不治夭折。 为洗清嫌疑,她让李昭容顶了罪。 此事过后,苍延绍并未降罪姚菁,反而给了她协理六宫之权。 这令姚菁不敢再对闻人芷直接下手,只能去找宸妃和其他嫔妃的麻烦,直至苍年佑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再往后,长公主苍若颜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姻缘,太子苍年佑因着一些小事,害她被褫夺封号,降为婕妤。 姚菁只知道他们全是帮着闻人芷的人,而苍延绍似乎也不再像当年那般愿意宠着自己了。 于是,她起了杀心。 这些事,桩桩件件的在姚菁所写的一封封家书中述说分明。 她身为姚家嫡女,在家中极为受宠,姚晏又是功臣,早就对后来居上的闻人家心怀不满,听闻女儿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出这口气的。 所以姚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通过那位“百毒仙”,结识了颇具野心的骆知彰,亦即罗常贤。 之后,姚家便是伙同御刀门行出那通敌叛国之事,意在打消与闻人家关系亲厚之人的嚣张气焰,甚至是诛杀苍延绍,夺取兵权,篡位称王。 还有那该死的血盟,总是阻碍他的好事。 苍年佑继位后,更是仰仗闻人信,削不了他的兵权,就将他贬去澜州,不过这反倒让他有了机会。 说来也怪,那血盟之人做的均是些不太能上得了台面的事,闻人信竟舍得让他儿子也去当暗卫。 姚晏只知道闻人渊是血盟的“魑”,却不知这入血盟之事,是当年闻人渊一心想着为国效力、替父分忧,自己主动提出的。 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区区“魑鬼”罢了,在沙场上可由不得他。 在这些记忆与思绪在他心头涌上的瞬息之间,两方士卒已然开始了新一轮的混战。 姚晏并不会在这等局面下将个中就里与闻人渊述说分明,只似笑非笑地回他一句:“官家待我姚家着实不薄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刀就朝着闻人渊兜头劈砍而下。 姚晏此前从未与闻人渊交过手,只从罗常贤处听说过他武功不弱,这一刀便是为了试探虚实。 闻人渊见他这招施展出来竟有几分罗常贤的架势,不敢大意,弃了从张浩手中夺来的长剑不用,双手握住他自己那柄利剑,反手就是一招完美的格挡。 刀剑相交,姚晏的脸色在铮鸣声中微微一变。 他和罗常贤交好时曾向他讨教过几招刀法,但本身就只会些外家功夫,年轻时身强体壮,称得上是所向披靡,如今年岁已长,对上闻人渊这种在剑招中暗藏内劲的功夫,着实是吃力了。 不过好在他经验丰富,腕臂急转,讨了个巧劲,将闻人渊的后招化解开去。 闻人渊仅凭这一轮过招,就看出了他动作上的破绽,无甚感情地沉声道:“姚枢相年岁大了,为何还不归乡养老?” “云麾将军倒是年轻,怎的这般狂妄?”姚晏不怒反笑,嘴上却是不饶,“想是云麾将军自幼失恃,令尊教导无方。” 他不知闻人渊实则是叶岚与谷仲仁所生,这话便是在骂闻人信。 当年闻人家与叶家用一纸婚约结盟,钱财权势合为一体,风光无匹,势头盖过同样扶植苍延绍却只出了几名武将的姚家,这才使得苍延绍最后立了闻人芷为后,让姚菁深以为恨。 闻人渊听他提及亡母,心中一沉,语气冰冷地说道:“家父为人正直,姚枢相还是多操心些自家人吧。” 他持剑沉腕,让剑尖猛地上挑崩出,使出一招“五行化灵”后,接续续上“十绝灵源”,展臂出剑扫至姚晏面前。 姚晏见他连出杀招,双手执刀横跨胸前,硬接下攻势,却被震得胸口发闷,心知这是用上了内劲。 那罗常贤瞒着未将苍若颜杀死不提,还说若不拜他为师,就不能教授内功心法,导致姚晏如今无法仅凭蛮力去破除闻人渊的剑招。 -- 第239页 “姚枢相还不速速归降?”闻人渊平复心境,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态度,一边使出剑招一边劝降,“也好让官家饶你死罪。” 姚晏左支右绌着格挡,好不容易等到闻人渊一轮攻击暂歇,待要反击时,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这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可他怎能就此认输? 他“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咬紧牙关又砍出一刀,但刀锋只在闻人渊面前划过,虚晃一招,斜斜地往他腿上落下。 闻人渊猛一挺身,直接从马背上飞跃而起,落在地上未及踩稳,直接一个踏步,瞬身就朝姚晏扑去。 他所骑那匹乌黑战马感知到危险,打了个响鼻,自行从他身旁奔离。 姚晏见势不妙,见那右翼方向有一小坡,在坡下布下防御的己方步兵受到骑兵冲击,但依然还是坚守着阵型,并未溃散,倒是条生路。 他心道,闻人渊到底还是稚嫩了些,若在那坡上设下伏兵,只怕自己今日便要全军覆没于此了。 姚晏的心思在这瞬息内转了几转,策马返身要往那小坡上逃窜。 他的坐骑亦是匹好马,眨眼间便奔出了数十丈远。 闻人渊并不擅长骑战,这般失了坐骑,反倒觉得是减少了束缚。 对他而言,身上就算穿着沉重的盔甲,影响也不是很大,正要施展轻功追去,却远远地瞧见自右路斜刺出一杆蛇矛,阻断了姚晏的去势。 第133章 大义灭亲 姚晏定睛看去,发现阻挡他去路之人竟是姚远鸿,当即喝令道:“还不快速速让开!” “父亲为何要一错再错?”姚远鸿手提蛇矛,站在他面前,满脸沉痛地看着他。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徐诚与近万将士,早已截断了叛军的退路,从后方杀入营中。 厮杀声此起彼伏,没人知道这场混战要持续到几时。打到最后,就没有任何招式技巧可言了,全凭着本能与一腔热血。双方为了保命,皆是全力奋战,一时间不分上下。 “难道你要置父母恩情于不顾么?”姚晏杀心顿起,举刀作势要砍,“不肖逆子!” 姚远鸿一边架开长刀,一边厉声说道:“父亲予我的养育之恩,早就在父亲当年派人焚毁那满车辎重时,一并尽皆化为乌有了。” 他在这段时日里,才从闻人渊与颜烟口中得知当年实情。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那批辎重被焚毁,导致延误战机,全是自己的过失与罪责,是以在姚安澜手下心甘情愿地忍受了十数年折磨。 姚远鸿的生母原是签了死契的婢女,出身低微,连妾室都称不上,毫无地位可言,以至于父亲与兄长都不喜欢他,在姚家颇受打压。 但姚晏在当年为达成目的,特地给他谋了转运使一职,那时他还觉得高兴,还说定能不负父亲所望。 可这竟是生父姚晏处心积虑地要让己方落入下风,好将战局扩大,借此凭此通敌,蓄意谋害先王。 他知道自己向来不得父亲欢心,但没想到父亲居然是要让他死。 幸而先王仁厚,网开一面,让他活着遇到了因这些陈年旧事而同样背负着隐情的颜烟与闻人渊。 如今事实皆已查明,他便定要确保这些真相能够得以昭明,沉冤得雪。 这般方能使他三十多年来形成的心结得到纾解。 姚晏听他这话,便知当年之事暴露,眼中闪过戾色,道:“姚越,我有先王给予的丹书铁券在手,你们又能耐我何?” 姚远鸿沉默不语,只是拄着蛇矛拦住去路。 姚晏极其不喜他这个妾生子,却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眼看后方追兵就要杀到,当下用刀背往身下战马的身上狠拍一记。 那马吃痛,不管不顾地往前方冲去。 孤身拦住去路的姚远鸿也不避让,用枪尖指住马背上借冲势朝自己挥刀砍来的姚晏。 闻人渊已追至几步之外,见此情状,正要去救。 “砰!” 自东侧的某座土丘上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冲破滔天的厮杀声,惊得那马匹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就要往人身上踩落。 远在五里之外的易城城楼上,颜烟握着白玉笛,默然站着看了半晌。 “有闻人将军带兵,烟儿妹妹大可放心。”苍水云挨近她身旁,双手撑在扶栏上,踮起脚尖极目远眺。 其实那交战阵地在易城五里外,根本就分不清人,只能根据那漫山遍野的号旗判断战线被推进至何处。 就她所能看见的而言,闻人渊率军所用的号旗已遍插入叛军大营,战况很是顺利的样子。 颜烟点点头,总算舍得收回视线,道:“姊姊那段话说得不错,此战必胜。” 苍水云笑道:“我不会别的,就只能给他们鼓鼓劲了。” “先去休息会儿吧,到时候或许还有得忙呢。”颜烟见前沿阵地已有一支小队将重伤的兵卒往后方驻营送去,将手中玉笛收回腰间,要去准备帮忙救治伤兵的事宜。 董正信守在城楼上观察局势,顺道保护两人。 苍水云同他知会一声,带了几名随行侍从要和颜烟一起离开。 颜烟转身刚走出几步,忽地听到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低头看去,发现是闻人渊送她的那枚玛瑙红莲串珠掉在了地上,忙俯身去捡拾。 -- 第240页 原本系在玉笛助音孔上的红绳不知为何竟断开了。 她有些心疼地吹去串珠沾上的浮尘,好在没有损坏。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苍水云看她没跟上,回眸就见她一脸忧色。 颜烟用指腹抚过那玛瑙红莲上象征着平安吉祥的刻纹,又将串珠紧紧地握在手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她未曾信过神佛,但…… 她眉间轻蹙,忍不住祈求闻人渊平安无恙。 在易城外的战场上,闻人渊并不知道颜烟在为自己担心,眼见姚晏那匹战马在响声过后受了惊,冲上前去拽开了挡在前头的姚远鸿。 战马的铁蹄重重地踏在他原本站着的位置,竟是一个趔趄,带着鞍上的姚晏朝侧旁倒了下去。 闻人渊因那响声而暗暗吃惊,扭头往离此不远的土丘上望去,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杨留与凌耀两人正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地朝这边奔来,沿路又击退了不少被那动静震得目光呆滞的叛军。 凌耀的手中还提着一支模样奇特的铜制筒状物,有小臂粗细。 不及这两人赶到,落下马背的姚晏虽不知是发生何事,却立马反应过来,趁众人分心之际,挥刀杀向闻人渊。 因闻人渊出手相救而逃过一死的姚远鸿立即大喝一声,反身刺出手中蛇矛。 姚晏此招去势甚急,来不及控刀收势躲避,被蛇矛捅中胸腹处。 姚远鸿这一枪用尽了全力,枪尖穿透护腹甲片,将他钉在地上。 姚晏手握枪杆想将它抽离,浑身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 姚远鸿的眼眸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感情,却是全身的力道压着那柄蛇矛,纹丝不动。 闻人渊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冷峻的面容,朝两人走近,微微低下头去,不动声色地盯住起不得身的姚晏。 他这模样落在姚晏眼中,就如那索命恶鬼朝自己步步逼近,惶恐之下挣扎着连声道:“你,你,你……” 闻人渊举起长剑,缓声道:“叛国通敌、犯上作乱者,罪死无赦。” “不——”姚晏朝他瞠目而视,痛呼出声,尾音戛然而止。 不带丝毫感情的利剑泛着森然冷光,从他眼前挥过,砍落下他的头颅。 姚远鸿看着那具猛然抽搐了一下便了无生机的躯体,这才松开压着枪杆的手,掌心被勒出白痕。 他看着那颗滚至一旁泥泞中的头颅,微不可闻地叹惋一声,定了定神,抬头对闻人渊道:“将军,叛军主将已被斩首,可以结束此战了。” “交给你了。”闻人渊朝他颔首,唤来一队人马前去接应仍在半途中的杨留与凌耀二人。 姚远鸿用枪尖挑起姚晏那尚在淌血的头颅,厉声高喝道:“姚晏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正带人与殷勇交战的姚安澜身陷阵中,四下望去皆是人墙,任他怎么跑都突不了围。 这套阵法是闻人渊派兵布下的,杨留与凌耀在坡上看得清楚。 这阵法原是脱胎于医仙谷那浓雾中黑岩迷阵,闻人渊被颜烟带领着走过一遍后就有所感悟,后又向杨留请教过。 如今布下战阵,亦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将叛军围困其内,姚安澜之流哪里能破解得了此阵。 他在慌乱中忽地听到喊话,那颗被高悬在枪尖上的头颅骤然出现在眼前,顿时大惊失色,心胆俱碎,被殷勇一枪挑落马背。 “手下败将。”殷勇此番没了顾忌,反将一军,报了先前之仇,“我姓殷名勇,你可要记住了。” 那些江湖高手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可言,自然不是摆开围剿阵型的将士的对手。 而围护着姚安澜的兵卒们撑不住接连冲击,亦是一一落败。 姚安澜见此情形,心知大势已去,顿觉心灰意冷,被殷勇当场生擒,派重兵押回易城等候定罪发落。 叛军主将被斩首的消息很快就被传遍了整片战场,其余将领或被杀死或被擒获。 叛军失了主心骨,加之本就伤亡惨重,纷纷丢盔弃甲,跟着己方将领投降或是往战场外逃散,全军崩溃,兵败如山倒。 “怎么我们刚来,你们就打完了?”凌耀好不容易混入战场,看见的就是一群群四处溃逃的叛军。 此时大局已定,除去需把那数百名叛军将领们尽数擒获外,闻人渊又增派后援骑兵前去围追堵截被击溃打散的敌方士卒,欲将其大规模歼灭,彻底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 偶尔还能见到叛军中有几支小股部队在负隅顽抗,是以现下整片战场看起来依旧嘈杂混乱。 不过这局面也持续不了多久,闻人渊一方的禁军分工明确,乱中有序,正逐步推进拔除叛军后方营寨。 “你刚才是用的是什么火器?”闻人渊分派完各营的任务后,才有空闲问这两人,“吐火筒好像打不了这么远,准头也远远不够。” 禁军中有一营是专管这类火器的,有几门火炮与突火筒,但数量不多,此次也并未列装至他所率军中。 那突火筒是当年宁延与齐川交战时被制造出来的,枪身用竹管制成,使用几次后就容易炸膛,射程与精度极难掌控,达不到实战标准,从做出来后就没用过几次。 杨留说道:“是我从突火筒的基础上进行改良的,将竹筒全换成了铜管,足够稳固,能用的次数更多些。” -- 第241页 他擅长机关术,不过却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按着谷仲仁所画图纸将突火筒改良成功。 “杨师伯管这叫火铳。”凌耀献宝似的将手中那铜管递给闻人渊看,“可惜距离远了还是容易打偏,幸好没伤着旁人。” 他倒是胆子大,刚上手就敢用来实战,幸而没伤到己方士卒。 “实战效果倒是不错。”闻人渊想着是否要将此物上报给苍年佑知晓,又问杨留道,“存风兄怎么出谷了,小师妹可有好些?” 杨留摇头叹道:“小师妹还是那般模样,不过师父和我找到一味药材,或许能解此症。不过那药材极为难得,得看机缘。今次出谷,还是因师父从非逸那儿听闻师妹跟到易城来了,还有冬瘟之事,实在放心不下,让我带着火铳前来助阵。” “存风兄放心,烟儿现下就在城中。”一提到颜烟,闻人渊的神情就柔和起来,“冬瘟也已被控制,她可是立了大功。” 况且雀玉饮此方惠及万民,泽被后世,往后论功行赏起来,颜烟与医仙谷自是少不了这份殊荣。 “想来师妹之事已是不用我再操心的了。”杨留笑了笑,又正色道,“医仙谷中存有火铳三百支,乃是奉官家之命所改良而制,若有需要,自当双手奉上。” 第134章 诸事皆定 十数年前,谷仲仁收养颜烟后,用机关鸟给闻人信传过一封书信,此后从他的回信中得到了火铳的图纸与先王的一道圣谕。 苍延绍在两国开战后,心知必须要有护国之器才能获得长久安宁,便命闻人信改良突火筒,制造火铳。 但这火铳的实战效果未能完全达到预期,且制作时需要保密,一来二去便被搁置下了。 闻人信得知谷仲仁的去向,知道他身处某个绝佳的秘密地点,又道他从小就擅长这机巧之术,便将这任务交给了他。 谷仲仁虽不愿见他兄长,又选择长居医仙谷中,却依旧心系宁延,奉命改进设计图。 恰好杨留除了医术外,自幼便对这奇门遁甲与机关之术有过人天赋,便悉心教导他相关技术,制作成品,这许多年来就一直存放在谷中不为人知的去处,以备后用。 闻人渊想起曾听颜烟大致提到过,医仙谷中有些地方谷仲仁是不让旁人靠近的。 谷中那些遍布于迷雾中的机关陷阱,恐怕也并非只是为了守护《魂曲》这一个秘密。 不过这是先王所下圣谕,苍年佑应当知晓此事,他只需上书一封便知。 闻人渊略一沉吟,对杨留与凌耀说道:“此间战局已定,二位可随我先去营中,待重要事项处理完毕后便可拔营回城。” “我师父就在城中吧?那我可以先去找她。”凌耀亦是听说了易城冬瘟之事,颜烟已顺利化解此灾,暗自佩服,想着能早些入城去多和她学些医术也是好的。 闻人渊看出他心意,也没反对,给他指明了易城的方向,又道:“眼下有不少叛军败兵四处溃逃,你自己留心。” 说话间,有一队人策马而来,身份不明,被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拦下了,又传令兵跑来向闻人渊通报请示。 “将军,那队人马声称是千山宗的人,特地前来助阵。” “千山宗?”闻人渊眉头一皱。 他知道千山宗的林广与钟临二人与罗常贤勾结,亦知其因颜烟之故而几近覆灭,却不知如今跑来说要助阵是何缘故。 杨留亲历过千山宗变故,倒是想到了,问那传令兵道:“那领头的可有说自己是谁?” 传令兵不识得他,只是看他未着戎装却和闻人渊站在一起,气度不凡,便当他是哪个营中的军师,回话道:“领头的是名女子,说自己是千山宗的掌门。” “那便是前土尘堂的堂主了。”杨留对闻人渊解释了几句。 闻人渊点着头,朝那传令兵吩咐道:“放行吧。” 原来是那千山宗的新任掌门焦欣,带着门下弟子出山清理门户,得知姚晏起事便决定前来为云麾将军助阵。 木石堂的堂主汪景此时跟在她身旁,却是蒙着左眼。 杨留与焦欣攀谈一阵后得知,被姚安澜收编的江湖人士中,竟有叛出千山宗的前金玉堂堂主杜力。 汪景与杜力的关系算是亲密,她甚至原是想嫁给他的。 两人对焦欣不满,叛出千山宗后,她本想着两人能一同建立个新的门派,但杜力为了攫取利益竟不惜与她决裂,并刺瞎了她的左眼。 汪景对此愤恨不已,回到千山宗请罪,与焦欣一同追杀杜力。 闻人渊之前专注着对付姚安澜与姚晏,未曾留意过那伙江湖人士的相貌,这时召来殷勇询问详情。 殷勇身为血盟兽卫,亦是见过这些江湖门派中比较出名之人的画像,当即确认道:“是有此人,已被属下派出的士卒擒住,一并带回营中关押了。” “即使如此,我等便也放心了。”焦欣朝他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数,看现下战事已大致结束,便道,“云麾将军若有什么难处,还请尽管吩咐。我等可以千山宗之名,协助追拿与御刀门勾结而参与此战的江湖人士。” 闻人渊想那些江湖中人身怀武艺,确实不是寻常兵卒能应付的,点头道:“焦掌门有心了,如此甚好。” 留在易城中的颜烟再见到闻人渊时,已经是这天入夜之后了。 -- 第242页 闻人渊亲自带着一批士兵,押送着用连枷囚锁着的姚安澜,得胜回城。 姚晏的尸体被放置在牛车上,一同被先行带回城中。 姚远鸿命手下士卒将他那颗肮脏不堪的头颅高悬于在城楼之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颜烟在医馆中帮忙救治重伤被送回城中的将士,听说云麾将军就要入城,与身旁跟着帮忙的苍水云交代几句,急匆匆地赶往南城门守着,恰好瞧见骑着战马行在押送车队后方的闻人渊。 闻人渊看到她亦是喜悦,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意,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她身前,道:“我如约得胜归来了。” 跟在他后方的侍从立刻将马匹牵走,带去城营马厩清洗,喂食草料。 “你有受伤么?”颜烟借着灯火,看见他那身亮银文山甲上沾着不少血迹,忙拉着他的手打量起来。 “这都是那些叛军的。”闻人渊有些自负地说道,“既是与你约定之事,我哪时食言过?” 颜烟这才彻底放心,将串着玛瑙红莲的红绳断裂之事告诉了他,笑道:“说不定是它替你挡了灾祸呢。” 闻人渊,携着她同往城营走去,说道:“存风兄和你那徒弟也都来了,本是要一同回城的,不过营中伤兵不少,他们便暂时留在营中帮忙疗伤了。” “他们居然都来了?”颜烟眼睛一亮,“是容将军把易城的事告诉给他们的?” 闻人渊点点头,将谷仲仁对身在易城的她放心不下,以及医仙谷保管着一批火铳之事,都和她说了。 颜烟听他所言,既惊又喜,抬头见是到了城营外,便自觉地停了脚步。 “且等我片刻。”闻人渊自行入营,将余下的事务分派下去,匆忙却细致地处理完几份战报,脱下盔甲交给行军司马,换回常服后又赶着去找颜烟,和她一同回到官衙。 叛军已灭,诸事平定,闻人渊自是心情愉悦,颜烟也一样感到高兴。 此时夜色已深,但两人却未感到有丝毫疲惫。 “姚副将可称得上是尽职尽忠之人了。”颜烟双手托腮,听他将战场上发生之事对自己娓娓道来。 “他也算是洗尽冤屈了,往后便是苦尽甘来。”闻人渊见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又道,“还有那千山宗的焦掌门,也带了不少人前来帮忙。” 颜烟听他说起千山宗在她离开后发生的事,好一阵感慨,却是笑道:“焦欣当了掌门,看起来千山宗在她执掌下亦是回归正途了,倒是好事。” 闻人渊忽地凑近她耳旁,沉声说道:“等我递完奏折,处理完御刀门和姚家后,就该轮到其他正事了。” 颜烟心中一动,想到他所指何事,红着脸低下头去,却没躲开他。 隔日,闻人渊花了一整天处理完军情战报,送出折子,听城守来报,称有宫中内侍奉了官家旨意要入城。 闻人渊出去接旨,却是那位长公主阁中名唤守正的内侍来请长公主殿下回宫。 苍水云在登城楼说了那通话之后,等同于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原本因为她不会医术,而抱怨过她连制药都笨手笨脚的郎中们皆是汗颜,生怕惹恼了长公主殿下而被降罪。 那些原本还能聊上几句的士卒,也都对苍水云毕恭毕敬了起来。 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直呼没意思。 想她出宫原本是只是对两军交战的场面感到好奇,结果一点热闹都没看成,还落入叛军手中险些回不来,这会儿又得受长公主身份的拘束。 不过经历过这些事后,苍水云如今懂事不少。 另一方面,她又记挂着容非逸说要求婚之事,见到钟守正后只抱怨了几句,听话地领旨,带着闻人渊分派去保护她的殷勇和一队精兵离开易城,兴冲冲地回宣安王宫去了。 肃清残敌,寻找伤兵,收敛死者,收集被丢弃的兵器,掩埋叛军尸体这些事还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处理妥当。 颜烟倒是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甚至跟着杨留,又带上了凌耀,接连几天去到兵营中帮着治疗伤病。 她是医仙谷弟子这事,不知怎么就在军中传开了,想来或许是那日苍水云和她谈及那药方时,被医馆的人听见,传给了那四名随军郎中。 之后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整座兵营。 虽说颜烟在陌生人面前,依旧会习惯性地露出那种带着刻意疏远的笑容,但她本就长得灵秀,性子又温婉,尤其是和严肃冷峻的闻人渊站在一起时,对比过于明显,很容易就能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那些在战场上救命的伤药,与此前防治冬瘟的雀玉饮,皆是她的功劳,又加上苍水云早就大咧咧地在几个士兵面前说过她与云麾将军定了亲。 以至于营中将士们见到前来为伤兵治疗的颜烟,都不再提妖女之说,纷纷改口称她为医仙。 “这称呼转变得还真快。”颜烟半是开玩笑地把这事说给闻人渊听,“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但凡对你有所了解的人,都会觉得你很好。”闻人渊只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到了三月十五这天,又有一位熟人到了易城。 第135章 公主出降 太傅闻人信特地来了趟易城,为闻人渊带来苍年佑的圣旨。 -- 第243页 那圣旨中提到了几件要事。 苍年佑将被姚晏夺走的兵权彻底尽数收回。 姚家勾结御刀门,通敌叛国,谋害王嗣,罗知彰与姚晏皆已伏诛,姚起与罗集等主要相关人士均处以斩首极刑。 姚家被株连九族,御刀门的残存势力与参与叛乱的江湖人士皆被悬赏缉拿。 姚越大义灭亲,与此有功,受到嘉奖,特赦不受姚家祸事牵连,并废去先王降下的惩罚,鬓角的面涅被恩准可用鬓发遮挡,同时又擢升他为定远将军领步军都指挥使,暂代易城城守之职。 还有医仙谷中的那三百支火铳,苍年佑是知道此事的,让杨留将其送至宣安禁军营中,让血盟兽卫接管,选拔忠心宁延的将士,尽早列装,训练一支火铳军。 圣旨中甚至提到了恢复大长公主苍若颜名誉,以及将她的遗骨迁入宁延王陵安葬之事。 同时,颜烟实则应当算是齐川王族,但因其生母乃是大长公主,而她又在抗击叛军时挺身而出,阻止冬瘟蔓延,拯救宁延百姓于水火,特赐为异姓公主,载入宁延王族玉牒,封号佑宁。 颜烟对此大感意外。 虽然苍年佑与闻人太后等人是都认定了她为是苍若颜所生,但照理说,王族血脉不容混淆,若要正式认祖归宗,需得通过层层审核复查,现下居然就这般被修载入玉牒,甚至还给了封号。 闻人渊却是知道苍年佑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因为他是要娶颜烟为妻的,恢复她的身份,又加封为佑宁公主,那他往后就是与苍家结下姻亲的驸马。 闻人渊对此感到哭笑不得。 苍年佑非得用这种手段将他留住,继续当个将军,为他,乃至整个宁延,继续办事出力。 那便等着瞧吧。 这日,容非逸又传来了齐川那边的消息。 齐川王萧钧重病,药石罔效,不治驾崩。 奇怪的是,萧钧竟将王位传给了三王子萧安济,而非此前一直被诸多人士看好的大王子萧安润。 萧安润乃是王后所生的嫡长子,名正言顺,且行事作风颇像萧钧,能堪大局,之前便有不少大臣上谏劝萧钧早些立他为太子。 此前那些被萧钧派至达江沿岸驻扎的齐川军,尽数退回都城兴昌,便是为了此事。 萧钧驾崩,王位由众人意料不到的萧安济继承,萧安润直接率军从封地赶回。 废长立幼乃是取乱之道,此等变局恐会导致齐川内部出现动荡。 但两国边境处的危机却因此得以彻底解除,对宁延来说则是幸事。 容非逸的来信中又说,苍年佑正式将苍水云赐婚于他,命他在吉日前赶回宣安完婚。 苍水云心急,早早地就去找了司天监算了日子,就定在了这个月的二十四日 闻人渊回了书信,说到时候去他那护国侯府上参加婚宴。 又过了两天,闻人信奉旨暂时接管了易城这边的事务,待秩序恢复正常后再回朝复命。 杨留到底是还挂念着秋绮枫,还有那三百支火铳需要分批运出,早早地回医仙谷去了。 凌家的妙存坊在冬瘟一事中帮了大忙,亦是得了官家嘉奖,凌耀便随着杨留一同回义乐城,和家人们庆贺一番。 闻人渊等人则是带着数万大军,班师回朝。 不过他并未直接回宣安,而是和颜烟一起转道回了趟云山。 颜烟在苍若颜的坟前烧了纸,将那道圣旨上的事全写了上去,又吹奏起《魂曲》中“安魂”一曲。 清越的笛声盘桓山间,响彻云霄。 两只白狼循声而出,在他们身后并排静立,似在悼念。 “如今国仇家恨皆报,娘亲与爹爹也可以安息了。”一曲吹罢,颜烟低垂着眼眸说道,“可惜尚不能将娘亲和爹爹同葬一处。” 闻人渊跟着奉上香火,安慰她道:“身虽不在一处,但心却是通的。若二位天上有灵,知晓此事必定心中宽慰。” 颜烟用力地点了下头,靠在他肩上沉默了一阵,悄悄拭去眼中泪水。 下山时,她和那两只白狼告别,突然想到一事。 “阿渊,你有没有注意到,白狼的活动范围是包括了齐川的。”她抬手指向北方的山峦,比划了一个圈。 闻人渊顺着她的话道:“它们在这天地中来去,总是更自由些的。” “我想说的其实是……白狼是宁延的灵兽。”颜烟思索着该如何措辞,“齐川那暖池密道的石刻也是狼形纹样。还有,师父说我这双眼睛和爹爹的极为相似,在齐川是被视作吉兆的。” 闻人渊还是不懂她是想说什么,道:“宁延与齐川两国皆有灵兽白狼的传说。” 颜烟走在他身旁,侧仰着脸朝他看去,道:“但那在齐川王族中保存且代代相传的《魂曲》曲谱,尤其是那‘引魂’篇的乐曲,实则出自位于宁延境内的溶洞中。你不觉得的这很奇妙么?” 闻人渊在到达狼穴的那晚去探查过那出带着地下湖的溶洞,确实是在位于宁延境内的山脉中,恍然道:“所以你觉得宁延与齐川两国在以前本应是……” “本应是一体的。”颜烟接上了后半句,又换上了轻快的语气,“不过,只是忽然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事还轮不到我去操心。” 闻人渊思忖一阵,点了点头,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 -- 第244页 经易城一役,御刀门彻底覆灭,姚家被株连九族,其余与之勾结同谋的门派,在通缉下也从所谓的名门正派成了过街老鼠。 容非逸在三月二十日这天赶回到宣安城中,入王宫便殿,得了官家赏赐的玉带银鞍等物,又有绫罗百匹、聘银万两。 护国侯府中早些日子就已得了圣旨,府中上下为这场婚事而忙碌不停。 因着苍水云是宁延先王所生子女中最受宠的那一位,苍年佑对她亦是关爱有加,不久前又正好化解了易城的战事,这些事与她要下降护国侯的消息一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宁延。 人们皆道长公主实乃宁延的福星,出生与出降都给宁延带来了好气运,可保宁延安康。 宣安王宫前的整条御街皆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几日就连路过的人说两句吉祥话,都能从负责筹备的内侍那儿领到赏钱,沾沾喜气。 和兴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日,宜嫁娶。 沿着东西两条御河的树木葱茏,桃红柳绿,满眼锦绣,那御街上更是繁花铺地,芬芳馥郁。 御街两旁设下红绸仪仗、行幕、步障十里,街道司派出数十名禁兵,拿着扫具与金银水桶在公主仪仗将要经过的道路上清扫洒水。 容非逸在前一日已行过五礼,这日换上冕服至内东宫门,用雁币等物行亲迎礼。 苍水云受封为护国公主,封地义乐,在众望所归的压力下,老老实实地换上褕翟礼服,戴九翚四凤冠,拜别生母宸太妃,登上镶金裹铜的檐子。 不愧是最受宠的宁延长公主,仪仗所用的檐子有数百之多,其上竟能铺设内室卧具,皆用于放置她的嫁妆,多是些金器、玉饰、衣着等物,由殿前司辖下的身着紫衫的禁军兵士抬着。 苍水云所乘檐子极为华贵,红梁上排列着渗金铜铸的云凤花朵,四面悬挂绣额珠帘,又有鲜花点缀着白色藤蔓。 檐子匡厢外的挡壁上雕饰着金花,抬竿前后皆用金鱼钩勾定着绿丝绦。 有被称作“短镫”的仪仗,数十名骑马的宫女头戴珠翠金钗,身穿红罗销金袍帔,执青色华盖,在前边引导。 苍水云今日这身着装打扮堪称惊艳,不必提那凤冠霞帔有多华贵,额间花钿与两颊面靥皆是用了最为珍稀的纯白浑圆的珍珠妆点。 她今日出降,一路上看着满街繁花锦簇,香味阵阵扑鼻,吉庆的鼓乐声声入耳。 抬眸就能看见骑马行在前方的容非逸,更是让坐在檐子中四下张望的她心情绝佳,配上这妆容,愈发显得笑靥如花,又带出几分寻常难以在她身上得见的少女娇态来。 往常她总是作男装打扮,掩盖了些女儿家的姿容,但若是好好装扮起来,到底是能被称赞一声国色天香的长公主殿下。 只可惜御街两旁早前就设下了行幕步障,一路通往护国侯府,寻常百姓无法窥见一二。 苍水云身为先王所出最年幼的公主,长兄乃是齐川王苍年佑,他乘马带着左右两重围子仪仗,与乘着九龙檐子的闻人太后,亲送至护国侯府中。 由于容非逸的父母双双辞世,容家亲眷因着当年只顾着私吞家产,对他不闻不问,早就被断绝了关系,他这才认了太傅闻人信做义父。 苍水云便去谒见赶回宣安参加婚典的闻人太傅,亲自行了盥馈舅姑之礼。 另有数名官员与诸命妇同往护国侯府庆贺,苍年佑赐下御筵九盏。 御筵结束后,闻人太后与苍年佑先回了宫中,苍水云归位,与容非逸行同牢礼。 她嫁入护国侯府,带去了不少新近增派给她的宫女,更没忘记带上钟守正。 内侍守正跟在她身边,见今日没出什么乱子,长公主行事也规规矩矩的,婚礼安然进行到尾声,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往后便是要长留在府中随侍了。 不过,他放心的着实是早了些,既然这是苍水云的婚礼,那就不会一直这般循规蹈矩下去。 待苍年佑与闻人太后走后,那些平时不常来往的官员及命妇们也跟着告退,只留下了几位相熟之人。 天色将暗,华灯初上,护国侯府中另摆下宴席邀请亲朋。 颜烟与闻人渊等人,自然是在这被邀请的名单之内。 -------------------- 作者有话要说: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卷四 公主出降 公主出降,亦设仪仗、行幕、步障、水路。凡亲王公主出则有之。皆系街道司兵级数十人,各执扫具、镀金银水桶,前导洒之,名曰“水路”。用檐床数百,铺设房卧,并紫衫卷脚幞头天武官抬舁。又有宫嫔数十,皆真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乘马双控双搭,青盖前导,谓之“短镫”。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簇,乘金铜檐子,覆以剪棕,朱红梁脊,上列渗金铜铸云凤花朵。檐子约高五尺许,深八尺,阔四尺许,内容六人,四维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匡箱之外,两壁出栏槛,皆缕金花,装雕木人物神仙。出队两竿十二人,竿前后皆设绿丝绦,金鱼勾子勾定。 - 【宋】周密《武林旧事》: 卷二 公主下降 南渡以来,公主无及嫁者,独理宗朝周汉国公主出降慈明太后侄孙杨镇,礼文颇盛,今摭梗概于此。先是,择日遣天使宣召驸马至东华门,引见便殿,赐玉带靴笏鞍马及红罗百匹,银器百两,衣着百匹,聘财银一万两。对御赐筵五盏,用教坊乐。候毕,谢恩讫,乘涂金御仙花鞍辔狨座马,执丝鞭,张三檐伞,教坊乐部五十人前引还第,谓之“宣系”。进财物件,并照《国朝会要》太常寺关报有司办造。先一月,宣宰执常服系鞋,诣后殿西廊观看公主房奁:真珠九翚四凤冠。褕翟衣一副,真珠玉佩一副,金革带一条,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篦环,七宝冠花篦环。真珠大衣、背子,真珠翠领四时衣服,叠珠嵌宝金器,涂金器,贴金器,出从贴金银装檐等,锦绣销金帐幔、陈设、茵褥、地衣、步障等物。其日驸马常服玉带,乘马至和宁门,易冕服,至东华门,用雁币玉马等行亲迎礼。(用熙宁故事。)公主戴九翚四凤冠,服翟纁袖升檐其前。天文官,本位从物从人,烛笼二十,本位使臣,插钗童子八人,方扇四,圆扇四,引障花十,提灯二十,行障,坐障。皇后亲送,乘九龙檐子。皇太子乘马,围子左右两重。其后太师判宗正寺荣王、荣王夫人及诸命妇至第,赐御筵九盏。筵毕,皇后、太子先还,公主归位,行同牢礼。(用开宝礼。)然后亲行盥馈舅姑之礼。(开宝通礼。)谒见舅姑,用名纸一副,衣一袭,手帕一盒,妆盝藻豆袋银器三百两,衣着五百匹。余亲各有差。三朝,公主、驸马并入内谢恩,宣赐礼物,赐宴禁中。外庭奉表称贺。赐宰执、亲王、侍从、内职、管军副都指挥使已上,金银钱币会子有差。(依熙宁式。)驸马家亲属,各等第推恩。 -- 第245页 第136章 光风霁月 “我们可是来晚了?”杨留带着贺礼进了护国侯府,见容非逸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在府中迎接,当即笑道,“等会儿我自罚三杯。” “杨兄今日可要不醉不归,清源和颜小娘子都在内院,等下我同你去找他们。”容非逸满脸喜气地迎他入内,又对与他同来的人道,“义叔父也快里边请。” 他早就从闻人渊那儿得知了闻人信并非他亲生父亲一事, 端坐于厅堂中的闻人信,一眼就看到了杨留身后那位,对自己来说再眼熟不过的到访者。 “仲仁。”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起身步出厅外。 谷仲仁见到许久未见的孪生兄长,好一阵不知该怎么开口,看着他步步走近,临了也只得开口叫他一声:“哥哥。” 两个年过不惑的男人就这么对立而视,一时无言。 杨留看这两人的模样,知道必有事要谈,便将贺礼交给侯府管家,与容非逸一同先入了正厅,准备等会儿再转往内院去。 过了半晌,到底还是闻人信率先出声道:“你有好多年不曾回家了。” “哥哥还认我这个当弟弟的么?”谷仲仁踌躇片刻,将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抛了出来。 “任谁看了都知道,我们两人本就是亲兄弟,那还有什么认不认的?”闻人信轻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触及他装了机关义肢的右臂,“你这胳膊的事,我听渊儿说了,还得多谢你救他一命。” 说着他对谷仲仁弯腰作了个揖。 谷仲仁一把拦住了他,道:“他是我孩儿,自当全力相救。” “那就恕为兄未告知你此事之过。”闻人信还是执意地行完了这个礼。 谷仲仁眼眶有些泛红,道:“当年……分明是我对不住阿岚,若我没赌气离开……” “这些年,你还是依旧履行着血盟之‘魁’的职责,算不得离开。”闻人信打断了他,拿出一枚随身带着的刻印,“如今,你也该回来了,这血盟的印信还是还给你吧。” “这……还是免了。”谷仲仁忙摆着手拒绝,“哥哥知道,我这人已是自在惯了的,若让我再全面接手血盟,只怕做不到哥哥这般能够顾全大局。” 闻人信见他再三推诿,只好暂且作罢,道:“今日卓儿大喜,就不提这些了。仲仁,你这次来,可要回家中小住?” “也好。”谷仲仁应了一声,“正好有些事要与哥哥相谈。” 这对孪生兄弟相视一笑,就像是从未有过隔阂那样。 而此刻护国侯府的内院中更是热闹。 凌耀在杨留与谷仲仁到达后不久也来了,跟着府中带路的小厮直接去了内院,却是没见到正厅前的两人。 “师父,师父!”他远远地就看见颜烟和闻人渊并肩站在一起,一路上喊着师父就找了过去,“好香啊,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 自从他尝过一次颜烟做的菜后,便对那味道念念不忘,然而现下主厨的并不是她,而是闻人渊。 “烤肉。”闻人渊边说边将手中那串烤至金黄酥脆的肉串递给颜烟,又随手拿了串给凌耀。 他与容非逸是结义兄弟,护国侯府也向来不把他当外人,算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 这会儿不过是向府中下人们吩咐了一声,很快就给他准备好了这些烤肉需要用到的东西,又拿了几坛好酒出来。 “师伯就是偏心。”凌耀摇了摇头,接过烤肉,吃了个嘴角流油,“我只道师父的厨艺精湛,没想到师伯也不差。” 颜烟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听他这般说,便道:“我虽说是收了你当徒弟,但实际并没有教你太多医术,要不然……” “那不行。”凌耀匆忙吃完了剩下的烤肉,“一日为师,便是终生为师。师父就不要妄想能把我赶出师门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颜烟被他逗得发笑,抬眸却见杨留和容非逸一同走来。 她笑着对容非逸道了声贺,又问杨留道:“师兄,你来了?” “师父也来了。”杨留点点头,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和之前提到过制作解药所需用到的那味药材有关。” “可是有了头绪?”颜烟语带欣喜地问他。 这也是刚好能让师父与闻人太傅这对亲兄弟把话说开,了却一桩心事。 杨留道:“那味药材是某种深海海鱼的骨胶,倒是难得,可能要出趟海。师父便是来找闻人太傅询问渡海行船之事的。” 医仙谷只有几艘渡江所用的小舟,若要出海,只能去找寻更大更能抗击风浪的船只。 谷仲仁想起闻人家原本是有艘海船,是给庶族中那些负责行商的人,去其他国中经商所用的,便想着或许能借用出海。 “我在齐川开药铺的时候,好像听说过什么海鱼骨胶”凌耀挠着头回忆了一阵,“杨师伯,不如到时候带我一起去吧?我也能多长些见识。” “好。” “等一下!”容非逸从闻人渊手中抢了串烤肉,毫无形象地大口吃着,此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凌耀愣了愣,朝他看去,问道:“非逸兄有何意见?” “不是。”容非逸指向闻人渊和杨留,“他叫你和杨留都是师伯,怎么与我却又是兄弟相称,这岂不是错了辈?” “什么错了辈?”一声众人耳熟的声音在侧旁响起,“好啊,你们几个在这里吃酒烤肉,也不叫上我。” -- 第246页 闻人渊等人侧头看去,忙不迭地下跪行礼。 “参见官家。” “起来吧起来吧。”苍年佑笑眯眯地摆着手,“亏我还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着,他就自己从闻人渊那儿取了烤好的肉串吃。 “今日倒是巧,血盟四鬼齐聚一堂。没想到云麾将军就连厨艺都堪称不错,有你在,那必是吃喝不愁,可谓安枕无忧了。”他话里有话地赞叹起来。 是颜烟在府中要另摆宴席时顺口提了句,以前吃过的烤肉味道不错,容非逸也觉得这想法不错,一拍即合。 之后颜烟偷偷和闻人渊说,其实是想起以前他烤的兔肉了,他这才亲自下厨。 本想着能和她共享,顺便还再一起回忆下那时的经历,没想到被这些所谓的兄弟们过来给分了个干净。 颜烟只尝到了那一串,他自己更是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闻人渊对苍年佑一阵侧目,但又不能对这位年轻的宁延君王说什么,只能暗自郁闷。 “官家为何返回护国侯府?”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总不至于是单纯地来蹭吃蹭喝的吧? “还不是因为对她放心不下。”苍年佑恢复了以往那般正经的模样,朝容非逸笑了笑,“非逸,以后可就都交给你了。” 解决了苍水云的婚事,往后他可要轻松不少。 “那是自然。”容非逸认真地做出回应。 闻人渊看着他,却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之前有谁说过,就算是喜欢阿猫阿狗都不会……” 容非逸听了个开头就脸色一变,放下刚端起的酒盏去捂他的嘴。 “说谁阿猫阿狗呢?”苍水云突然提着裙摆跑到了内院中,头上戴着的九翚四凤冠也未来得及摘下。 她身后跟着守正和几名侍女,皆是神情紧张,见到苍年佑纷纷下拜。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苍年佑见到她,语气中带着些不悦,像是在责备那些下人们没看管好她。 苍水云凑到容非逸身旁,从他那儿分了烤肉吃,满是不乐意地瞪了回去,道:“二哥此时不在宫中设宴,到我这护国侯府来做什么?” 她俨然已将自己放在了护国侯府女主人的位置上,话里话外都是要逐客的意思。 苍年佑正要反驳几句,却见王宫顺着御街的方向骤然蹿起几点红星,在夜空中轰然绽放出华美绝伦的烟花。 宁延长公主下降护国侯,他便借着这名头设宴十日,犒劳诸军将士,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颜烟今日心情亦是很好,甚至多饮了几盏酒,微醺地听着闻人渊与众人说笑。 她见苍水云出来,本也想聊上几句,但此刻被彻底吸引了注意力,只抬头看着绚烂的烟花出神,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向闻人渊。 闻人渊扶住了她,低头见她脸颊微红,很是诱人,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你喝醉了?” “想来,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年,总觉得现在这样有点不真实,就好像在做梦。”颜烟看着那烟花,细语一句后收回心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发现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心中一暖,朝他露出浅笑。 闻人渊看着她,只觉一阵恍惚,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苍水云站在容非逸身旁,有恃无恐地和苍年佑吵吵闹闹。 凌耀跟着杨留,拜见过他的师公谷仲仁,又一起向闻人信行了师门礼。 颜烟微微歪着头,望入他的眼中,就那样安静地笑着,好像不染分毫烟火。 “妖女……”他如同被蛊惑般喃喃出声,然后就看着她在自己眼中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颜烟却是没听清他的低喃,下意识地问了声“什么”,未等他回答,就仗着几分醉意笑问道:“如今几桩大事已了,圣旨也下了,我成了佑宁公主。阿渊,你可愿当个驸马?” 闻人渊回过神,玩心忽起,故意说道:“我如今是想着卸甲归林,逍遥自在,岂不妙哉?” “你……”颜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张嘴只说了半个字,愣愣地看着他。 闻人渊见她做出这种反应,又觉得不该逗她,牵起她的手道:“看来,我这将军还得为官家当着。” 颜烟不得不侧身面对着他,依旧没说话。 看她仍是一脸懵懂的样子,闻人渊只好无奈地露出笑容,道:“你忘了?我们早就订了婚,如今事毕,择日便可完婚。” 颜烟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娇嗔,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刚才还说……” 闻人渊看着她,忽地低头凑在她耳边笑着说了几个字。 温热的气息随着好听的低笑声洒落耳畔,让颜烟觉得心头发痒,脸上的绯红一直烧到了耳尖。 他们的眼中仿佛只剩下彼此,殊不知自己这两道越靠越近的身影早已落入了旁人眼中。 苍水云心满意足地挽着容非逸的手臂,和其他人笑道:“看来不用多久,我们就又能见到另一桩喜事了。” 夜幕四合,月华如练,漫天烟花下,她在笑,他也在笑。 就好像烟花落定,一曲终了,但美好的事物并非只会转瞬即逝,那耀眼夺目的光芒会被铭刻于心,直至未来。 许多年以后,颜烟依然清晰地记得闻人渊那时说的那句话。 “若与你一起,自是心甘情愿。” -- 第247页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也算是坚持到了最后。 后续会有个两万字左右的番外,大致交代下烟儿和阿渊的婚后生活,以及其他几人的后续故事。 感谢各位小天使,我会继续努力的! - 下本准备开个轻松向的《狐狸郎君躲猫猫》,专栏求收藏呀。 - 【清心寡欲易害羞的半妖狐狸精×物理降妖厚脸皮的半吊子除妖师】 余舒苗是天生的纯阴之体,然而法力弱的可怜。 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条咸鱼,结果被双亲绑上花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新婚当夜看到令狐离的第一眼,她果不其然地晕了过去。 只怪他身后的狐狸尾巴太过招摇。 余舒苗:这个狐狸精居然是我的郎君? 令狐离:这个野丫头居然是我的娘子? 除妖修道还得玩宅斗?她才不干! 余舒苗当场就和令狐离约法三章,只为一年后拿到和离书,快乐下堂去。 结果连一个月都没到,她就后悔了! 别人都是追妻火葬场,怎么轮到她就成了追夫火葬场? 是个人就要来和她抢郎君,还扯上了仙魔两界。 什么,她的法力不弱? 什么,她拥有两个灵魂? 什么,她那柄破刀是神器? 什么,她才是被人抢的那个? 余舒苗:郎君别躲,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令狐离:你别过来啊! 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的狐狸呢? ==================== # 番外 一品江湖 ==================== 第137章 一触即发 “你们听说了吗?将军与公主成亲了。” “你是说哪个将军和哪个公主啊?” “还能是哪个?三月那会儿护国公主下降给了归德将军,这六月就是该轮到那佑宁公主与云麾将军完婚了。” “说起来,这两对璧人的结识也算是段佳话了。” 文素素趴在柜台上,单手支着脸,心不在焉地听食客们说着闲话。 她父亲文掌柜的旧疾复发,这些天腿脚不太利索,她便又来替他经营了。 佑宁公主好像就是那位唤作颜烟的小娘子吧,凌耀还拜了她为师,真是出人意料。 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她眼前就浮现出那张过于熟悉的面容来,还有几个月前寄来的一封信。 凌耀在那封信里说,他和一位杨姓师伯乘商船出海去了,就算诸事顺利,也得过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不过到时办完事经过沧良城,会给她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再过一两年,他就该行冠礼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文素素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齐川的乱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这都好几个月没能做成生意了。” “你还想着去齐川做生意,不要命啦?” “还是趁早改道去别国吧,听说闻人家的商船上月出就出海绕道去洛同了,早知道就该入伙,请他们捎我一程。” 那洛同是位于齐川北端的一个小国,边境正巧挨着达江对岸那被齐川送给宁延的沧良城。 文素素听坐在堂内的食客们谈到闻人家的商船,不由得竖起耳朵。 她没记错的话,凌耀就是借乘那闻人家商船出的海。 “这种事,我哪里想不到?”那行商翻了个白眼,抱怨起来,“但难啊,我等没有出海船只,就只能从沧良城借道去洛同,可这沧良城现在也乱着呢。” 另一人仿若忽地想起什么事来,紧接着道:“李兄说得正是,那齐川大王子不甘王位落入新君之手发兵攻打各城,沧良那儿也有人趁乱搞鬼。我们还是别去凑这热闹,老老实实在家陪陪妻儿老小吧。” 文素素忽地发问:“你们是说,沧良那儿有叛乱?” 此人是这客栈的常客,听到她脆生生的嗓音,侧过身子打了声招呼,道:“文小娘子也关心这事?那沧良原就有多派势力共存,这会儿正闹得不可开交。里面的人躲在家中出不来,外头也没人敢往里进。” “不过,我听说苍官家已经发兵前去镇压了,还是派云麾将军与归德将军领兵,我等大可以安枕无忧。”在座之人中有消息更为灵通的。 那“鬼面将军”夺回易城、力克叛军之事早就被写入了话本中,流传至大街小巷,在各家茶坊酒肆中为人所津津乐道。 那被唤作李兄的行商叹道:“只可怜那佑宁公主,才新嫁没几日就得分别。” 这几人就这事好一阵感慨,更有甚者当场吟了首征夫怨妇诗。 文素素却一下子没了好心情,紧蹙起秀眉,兀自陷入到焦虑之中。 凌耀说他回来时会途经沧良城,会不会遇上危险? 她不由得盼望着那两位将军能尽快解决眼下这动乱局势。 而此时的义乐城云麾将军兼佑宁公主府,则是迎来了一位娇客。 颜烟正坐在后花园那湖边凉亭中翻看着话本,桌上摆着壶清新恬淡的茉莉花茶。 亭边池中莲荷初绽,粉嫩嫩的连缀成一片,满池芬芳。 这园中原本栽种各类花草灌木,在她嫁给闻人渊,登堂入室后,开了一小块药圃,改种成了药草,其中有些正值花季,亦是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 第248页 偶有清风拂面,惊起声声蝉啁。 颜烟听到门房传报,抬眸就见苍水云乘轿从后门入了园中,高兴地唤了她一声:“水云姊姊。” 闻人渊为她往来医仙谷更方便些,婚后就分家搬回义乐城久居,原先的将军宅邸改成了将军府,与苍水云在义乐城中的公主府相隔亦是不远。 苍水云与她既算是表姐妹,如今更是妯娌,两家往来密切,原先又在这将军府中小住过一段时日,府中的管家门房早就与她相熟了。 “参见长公主殿下。”拂红与含绿两个小丫鬟很喜欢颜烟,便跟着闻人家的家仆们一同被派至义乐将军府中,正陪在她身旁,知道苍水云脾气好,见到后笑嘻嘻地行礼下拜。 苍水云让她们起身后,直接坐在了颜烟对面,一把抽掉了她手中书卷,笑道:“闻人将军不在,你现下倒是挺悠闲的?” “阿渊他们奉命出征,我可不就闲下来了么?”颜烟无奈地看向她,“你今日不也有空来我这儿串门。” “非逸这次一起去,就留下我们两个,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苍水云拍了下石桌,甩了甩手,毫不客气地拿了颜烟的茶盏,单手给自己倒上花茶,一口气饮下。 拂红和含绿看着她这般大大咧咧的举止,在一旁掩嘴偷笑。 “这会儿他们应该是要准备登船了。”颜烟看了眼天色,推算了下时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个好兆头。 苍水云捧着茶盏,看着她但笑不语。 颜烟见她笑得诡异,可她今日来访并未换上男装,身边还带着守正和两个丫鬟,应当不至于…… 她抢回话本,挡在身前,警惕地问苍水云道:“你不会又想着要跟去吧?” “在烟儿妹妹心里,我就是这种形象吗?”苍水云立刻换上了委屈的表情。 老实说,自从经历易城一役,她确实是稳重不少,就连最熟悉她这脾气的苍年佑也直呼不可思议。 颜烟仍不放心地问她道:“那姊姊今天来,又为何特地提到这事?” “非逸他们这一去就又得好多天见不上面。”苍水云难得露出害羞的神情,“我只是想找你一起去船埠给他们送个行。” 虽说几日前在府中已道过别了,但总想着临行前能再多见上一面。 颜烟满眼狐疑地朝她身后的守正看去,见他轻轻点了下头,这才略微放心,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其实她心中也挂念着闻人渊,尤其是他们两人刚举行完婚礼不到半个月,正应是新婚燕尔,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 “二哥也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挑这个时候让闻人将军领兵出征,岂不是让我烟儿妹妹深闺寂寞?”苍水云见她答应,同样都是成了亲的,愈发地口没遮拦起来。 颜烟被她说红了脸,慌张地丢开手中话本,探身去捂她的嘴。 “哎呀,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被我说中心事了?”苍水云露出某种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少女的表情,笑着躲开。 两人笑闹一阵,见时辰不早,稍作整理后与府中管家知会一声,带上了几名丫鬟与侍从,坐着马车赶到江边官埠。 苍水云拿出了能表明她长公主身份的金印,这是容非逸替她向苍年佑讨来的特权,可在宁延内畅行无阻。 两人顺利接近至岸边,看到江上早已排开数百艘战船,场面颇为壮观。 只是江岸上众多士卒列阵待发,人头攒动,一时寻不见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位主将。 颜烟和苍水云下了马车,愣愣地看着奔腾东流的江水出了会儿神。 “殿下,两位将军许是已登船起航了,还请早些回府吧。”守正小心翼翼地劝道。 苍水云一边点着头,一边四下张望着,像是仍在找寻容非逸的身影。 有数十艘木艇带着辎重向未能靠近船埠的战船驶去,往大船上运输物资。 苍水云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拉着颜烟靠近了江岸边。 颜烟正奇怪着,猝不及防地被她抱着一同往江中跳去,双双摔在一艘运送辎重的木船后方堆积着的衣物中。 船只晃了两晃,守在船上的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却像是什么都没见到一般又扭过头去。 “殿下!”岸上跟来的众人齐声高呼,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眼见着船只驶离岸边,守正着急起来,尽管他不会武功,却也跟着奋力一跃跳上船舷,险些落水。 苍水云挣扎着从衣物堆中站起身,及时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船身晃动得更厉害了些,江水拍打着船舷两侧,有水花飞溅上来,稍稍打湿了几件衣物。 守正见他们在船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士兵依然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模样,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颜烟也直起身,微恼地朝苍水云瞪去一眼。 苍水云双手叉腰,志得意满地看着他们两人,哈哈笑道:“上了我这贼船,你们可逃不掉了。” 结果还是被她给骗了。 “喂,你们几个,赶紧去追容将军和闻人将军乘的大船。”苍水云从衣服堆中站起身来,对那几个士兵发号施令,又翻找出了几件衣裳,一股脑地塞到颜烟怀中,“先穿在外头伪装一下,等我们混上船了再说。”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气温一天天地炎热起来,多穿两层衣服是要吃些苦头。 -- 第249页 这日晴空万里,阳光直射在江面上,随着波浪起伏,晃得人眼花。 颜烟抱着衣服,和守正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早被苍水云买通的士兵,将船开往位于达江中心的战船。 被丢在岸边的拂红和含绿等人急得直跺脚。 了不得了,佑宁公主又被长公主给拐跑啦。 第138章 一语中的 苍水云与颜烟原本穿着裙装,此时又在外头套了一身上衣下裳,再度改扮成男子的模样,带着提心吊胆的守正,在整艘木艇上的士卒们的协助下,掩人耳目地成功混入主将所乘战船的那一百多名水手当中。 这几人躲在底层船舱中战战兢兢,而尾楼中的闻人渊与容非逸却毫不知情。 此次出征,带上了义乐城原有的水军五千人,自义乐城及其周边的达江水域出发,顺江东下。 他们准备与此前从叛将姚晏手中收回的一万澜州水军在东海会合,加上水手二万,届时共有各式战船三百余艘一同前去沧良周边海域。 偷登战船,显然是属于违反军纪的事了。 就算苍水云和颜烟贵为公主,一旦被发现,要置两位将军的威信于何地? 守正一直想劝苍水云回去,无奈她是个不听劝的,况且战船已经起锚出航,再想回到岸边是不可能的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实在无用,只好作罢。 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他可算是深有体会了。 颜烟看着守正满脸苦恼的模样,叹了口气,也只好选择随遇而安。 战船分为三层,底层船舱作为仓库,用于放置辎重,每隔一段距离便做了一道隔板,隔出了十个舱室,其中有一间被用来当作炊事房。 舱壁上留有流水孔,若是因风浪过大,船只摇摆导致渗水,或是在激战中被撞破某处造成漏水,便能通过流水孔使渗入的水不聚集在一处,让船身重新达到平衡,不至于太快翻船。 但是这底层船舱为了防水,造得极为密闭,又用油布在甲板上铺过一层。 颜烟和苍水云两人为了混上战船,在原本的衣裳外又多添了套衣服,仅仅是多停留了一会儿工夫,便是汗如雨下。 两人赶紧穿过舱门,躲到单独的隔间中,把衣裙换下,单穿着外面那身普通水手的衣装。 苍水云故技重施,给自己和颜烟改画了妆容,才又出来,和守正与其他几名算是同伙的士兵踏上台阶,去到了中层舱室。 那中层舱室是士兵的居住区,亦是分出了不少舱房。 和苍水云串通过的人中,有一位恰好是水军都头,也不知是怎么被她给威胁了,安排两个女孩单独占了船头的一间,守正与其他那几名士兵共用一间。 好歹算是安顿下来了。 “所以,接下来你要打算怎么办?”颜烟靠在舱壁上,从舷窗望出去,只看到翻卷着白浪的达江。 苍水云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我没想好。” “没想好?”颜烟拔高了声音。 苍水云忙比划着手势让她小声些,干笑道:“我就是想着机会难得……哎呀,大不了就一直在这船舱里躲着,死活不到甲板上去,那就不会被非逸他们发现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颜烟用某种鄙夷的眼神瞥了过去。 所以她是又被拉来当垫背的了。 苍水云就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说着是要见容非逸,甚至不惜买通那几个士兵带她们登船,结果现下就准备躲在这里,不想被他看到? “我这也是想不到办法了。”苍水云凑过去抱住了她的手臂,“要不,你想想该如何是好?” “我之前倒是问过阿渊。”颜烟见她对自己撒起娇来,想了想,无奈道,“他们是准备率水军从海上绕去沧良,途中会停靠那么一两个岛屿做补给。” 苍水云喜道:“等停靠的时候,我们溜出去找个船家,大概就能回去了。” 看来她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贸然跟来了。 颜烟长叹出声,感觉今天是要把这一年的气都给叹完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跟你来了。”她实在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但是在靠岸前,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我们在船上才行。” “这个倒是简单,有什么事就让守正出面好了。”苍水云暂且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放松下来,并不怎么在意颜烟对自己的埋怨,“幸好没赶他回去。这船上有一两百号人,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颜烟轻摇着头道:“这些事你倒想得快。” 只是这船上的生活,比她们想象中的更为乏味无趣。 为避人耳目,两人只能躲在这狭小的隔间中,饭食是守正避着旁人送去的。 夏季天气炎热,闷在舱内没多久就是一身汗,但她们两人的日常盥洗都成了问题,只能趁着夜深时偷偷用湿巾帕擦拭清洁。 “真是活受罪,简直就像坐牢。”颜烟看着那同样也不好受的罪魁祸首,连抱怨的力气也没了。 然而在两人好不容易捱到第六天,战船航行至出达江海口附近,尚未去往中途停靠的海岛,就出现了意外状况。 这日用过晚膳已是戌时,颜烟如往常那样趴在舷窗边上往外头张望,看到的却始终是那没什么区别的茫茫江水。 -- 第250页 “守正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两天内就能停靠获月岛。”苍水云靠在她身上,一起看着外面,“可算要熬出头了。” 颜烟问道:“获月岛是在哪个方向?” 苍水云站起身来,比划着左右转了两转,轻拍着额头道:“没有参照物,我可搞不清方向了。” 颜烟笑了笑,正想要聊别的事,却见她忽地脸色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 苍水云没有回答,甚至将她推到了一边,捂着嘴两步跨到舷窗边,竟是朝外头吐了起来。 食物中毒? 这是颜烟想到的第一个病因。 苍水云和她一起在船上这么多天,都没出现晕船的症状,只有今日吃过饭食后才吐成这样。 这些吃食都被守正验过,倒是可以确认没被人动手脚。 不过,战船上的粮食都算不得精细,大部分情况下甚至可以用难吃来形容,或许是有什么变质的或是本身就带有毒性的原料混了进去。 但她们两人吃的东西全是一样的,和其他士卒的也差不了多少,怎么偏偏就苍水云出了事? 苍水云吐过一阵后,总算觉得好受了些,跌坐回让出了空间的颜烟身旁,总觉得残留在口中的味道着实恶心。 若是中毒的话,这般吐出来倒是好事。 “可有觉得好受些?”颜烟寻了块干净的手巾递给她,又给她倒了杯水漱口,“我去找守正再弄些水来。” 守正就在她们隔壁的舱室守着,是以她没出去,只到隔板那儿按着事先定下的暗号,颇有节奏了敲了两下。 不过多时,守正便过来敲开了门。 “殿下,有何吩咐?”他见两人神色不对劲,心中也是忐忑。 “你先帮我们打壶水来。”颜烟没来得及诊断,也不想让他过度担心,就没告诉他具体情况,只是请他帮忙先准备些东西,“最好再要些醋,还有甘草或是生姜。” 守正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又被她唤住。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晕船了。”颜烟补充了一句,反正这些都是用来止呕的。 “是。”守正猜到应该是苍水云的身体不适,急匆匆地去了。 他找了那位被买通的都头,两人去底层船舱的炊事房要到了一点生姜,取了水正往回走时,在灯火下迎面撞见两人,却都是认识的。 “哎,你不是守正吗?”其中一人看清他的脸后直接说了出来。 守正本就因偷登战船而心中慌张,突然被人叫出名来,脚步一滞,低头道:“徐副将,殷副将。” 那二人便是“白虎”殷勇与“朱雀”徐诚,两人作为副将也在这艘战船上,刚从船尾楼那儿下来,想去检查底层存放辎重的仓库。 殷勇亦是认得这位跟在苍水云身边的内侍,心中立刻生出不妙的感觉,问道:“你为何会在这船上?难道,长公主殿下又……” 守正知道自己身份暴露,这事是瞒不下去了,认命地点头道:“殿下是在这船上。” “你们两个,带他去找长公主殿下。”殷勇拍了拍徐诚的肩,对守正说道,“这事得通知给闻人将军和容将军。” 他踏着台阶要往甲板上去的时候,守正又说了句话,险些让他一头栽倒。 “佑宁公主殿下也在船上。” 闻人渊与容非逸从殷勇口中得知此事后,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她们是怎么混上战船的?”闻人渊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与颜烟成亲后,神情确实丰富了些,比以往总是冷着张脸要好上不少。 往常都是满面春风的容非逸却板起了脸,道:“把她们两人带过来。” 殷勇不敢劝说,只回道:“徐诚已去请两位殿下了。” 等在舱房中的颜烟没想到开门见到的会是徐诚,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在他的带领下,和苍水云一起初次登上了战船甲板。 部分战船的甲板上点着火把,火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映在看不到边际的江面上。 另有不少战船并未点燃灯火,黑压压的一片,随着江水起伏不定,如同盘桓于江中的凶兽。 她们所处的这艘战船应该是其中最大的主船,是艘楼船,甲板上建了三层楼屋,每层均被女墙与硬木板围着,蒙了层皮革,又在其上开了箭窗。 底下则放着几门炮车,以及檑石等供攻击用的东西。 船上有四根桅杆,皆挂着帆,此时鼓着风,即将驶向更为辽阔的大海。 船艏与船艉,以及桅杆上,高悬着琉璃灯,用于联络与指挥其他船只。 甲板上留有几队水手值守,看到男装打扮的颜烟与苍水云时也没认出来,还当是徐副将带着侍卫在巡查。 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原本是在查看前方水域的情况,此时就在那三层楼屋的顶层。 容非逸见颜烟搀着苍水云上得楼来,强忍着怒火问道:“长公主殿下为何又跟来军中胡闹?” 当年他的母亲带他去兵营中探望,结果这对恩爱夫妻被姚晏遣人暗杀,双双毙命。 他心中对此留有阴影,如今又见苍水云偷偷跟到军中,担忧之下更是觉得恼火。 苍水云知道他这样称呼自己的时候意味着在生气,往颜烟身后瑟缩了下。 “等一下。”颜烟在闻人渊与容非逸的注视下,举起了手,“有件比较重要的事。” -- 第251页 “说。”闻人渊亦是心情不佳,丢给她一个字。 “刚才水云姊姊有些不舒服,我替她诊了下脉。”颜烟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以前没遇上过这事,所以可能有些不太准……但是,就脉象来看……水云姊姊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怔住了。 第139章 一体同心 率先回过神来的竟是苍水云。 “我有身孕了?”她的声音在喜悦中透着不知所措,“难怪月事迟了好久……” 后面那句是凑在颜烟耳边说的,声音很轻,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算是验证了这个推测。 颜烟依旧不敢大意,建议道:“我对这方面钻研不精,若是船上有其他郎中的话,最好再找来看看。” “随军郎中只会治刀枪剑伤。”闻人渊提醒她道。 颜烟愣了愣,尴尬地朝他看去。 她忘了这是在出征的战船上,就算有郎中也必然不是专精产科的。 容非逸听到这事后一下子没了脾气,傻笑起来,道:“获月岛上应该有郎中,快的话明天就能到了。” 闻人渊嫌弃地看他一眼,又神情严肃地冷声道:“我等不敢对两位殿下如何,但带两位上战船之人,必是要领受军法处置的。” “这事是我的错。”苍水云急急地揽过责任,“是我去威胁了那几个士兵,让他们带我上船。烟儿妹妹是被我骗来的,守正也是因为担心我才跟着。若是要接受惩罚的话,罚我一个就够了。” “嗯,长公主殿下是该罚的。”容非逸笑了一声,走过去将她从颜烟的身后拽了出来,又问颜烟道,“刚才说她身体不舒服,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呃……”颜烟边想边补充道,“水云姊姊刚才呕吐过,需要喝些水,若是之后吐得不那么厉害的话,适当用些白粥。还有就是……头三个月得多加留心,饮食方面都需要调整,也不能……劳累过度。” 她很努力地在找适当的措辞。 “多谢。”容非逸向她道谢后,朝闻人渊点了下头,大概是将这事全权交给他去处理了,自己则带着苍水云下了楼。 闻人渊对守在一旁的殷勇与徐诚二人道:“既是长公主殿下揽责求情,那守正倒是忠心耿耿,便扣那几个士卒半年军饷,降职充作水手,其他就免了吧。传令下去,让水手们夜航,早些到获月岛进行补给” 那二人亦知闻人渊是要屏退他们,好和颜烟单独说些话,当即应声退出楼外,领命办事去了。 颜烟被独自留了下来,无所适从地看着闻人渊走近自己身前。 “那么你呢?”他淡淡地问她,“准备接受什么责罚?” “我可以解释的。”颜烟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 闻人渊上前一步:“你们这次又想了什么借口?” “借口……”颜烟连忙摆着手,“不是借口,我确实是被骗了的。我本来在府里乖乖地等着你回来,但水云姊姊来府上,说她要去给容将军送别,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才跟她去了码头,但是没能见着你。” 她边说边偷眼打量身周布局,盘算着等会儿从哪边逃走比较容易。 闻人渊见向来从容的她又露出这等因慌张而显得尤为可爱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结果就被她推到了木艇上,回不了岸边。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守正。”颜烟说得又急又快,没听清他的问话,倒是看到他动了动嘴,“你刚才说什么?” “她是想找非逸,那你是想来见我么?”闻人渊又问了一遍,忽地笑起来,“别退了,小心跌下去。” 颜烟惊觉自己是已经退到了开着的窗洞边,只好停下来,背靠窗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又道:“否则我也不会跟她去……” 闻人渊此次出征沧良,临走时她保证不会像前次那样,但若说没想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暗自认同苍水云的话,头一回腹诽起那位不近人情的君王来。 可这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枢密院知事姚晏伏诛后,苍年佑才收回所有的兵权,这事牵连颇广,实在没太多可用的武将。 闻人渊与颜烟新婚后不久,苍年佑召见他与容非逸提出兵沧良这事时,还一直看这两人的脸色,着实为难。 好在这两人均是通晓大义的,虽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是应了下来。 “已经是第二回 了。”闻人渊轻叹一声,伸出手去,将她拉向自己,“你就这么容易被骗吗?” 颜烟想反驳,却是无话可说,微微侧过头去。 “切不可再有下次。”闻人渊见她这样,揉了揉她的脸,“眷属未经准许不可随军,我奉君命率兵,身为主将,却已是破例两回了。” 颜烟比了个发誓的手势道:“事不过三。” “行了。”闻人渊握住她的手,“你是被她推到木艇上的,可有跌跤?” “那艇上堆着不少衣服,没摔着。”颜烟想起当时的情况,忽道不妙,“水云姊姊是抱着我一起跳摔下去的,当时还不知道她怀了身孕,还好没事。” 闻人渊好奇地问道:“你这么关心这事,是因为喜欢小孩么?” “啊?”颜烟又懵了,总觉得他今天说的话都奇奇怪怪的,“倒也不是什么喜欢……只是觉得,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会让人感到喜悦的吧?” -- 第252页 闻人渊竟点了点头,俯身凑在她耳边说道:“那我们也努力下。” 一片绯红迅速地烧上颜烟的脸颊,烫得厉害。 她这才算明白闻人渊这些话中的意思。 她那先天带来的不足之症差不多可以算是痊愈了,倒是无妨,只是她月事一直不怎么规则,仍在调理,却是不易有孕。 这情况闻人渊是知道的,所以他现在其实就是——想要了。 居然还弯弯绕绕地说了这么许多,害她还以为是因着偷登战船这事要怎么责罚她呢。 颜烟意识到这点后,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要奚落他几句时,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自己腰后。 两人贴在一起,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脸颊上,令她觉得身周都燃烧了起来。 “好热。”她低低地抱怨出声,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甲板上忽地传来水手们松开绳索扬帆行船的号子声。 颜烟猛地跳了起来,挣扎着从他怀中逃了出去。 “这里不行。”她捂着脸道。 闻人渊揉了揉被她撞到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那就换个地方。” 说罢,不等颜烟做出回应,他就带她往船尾楼自己的寝屋去。 楼外仍有些值岗的将士,颜烟只能低着头装作水手的模样,跟在他身后,倒是没引起注意。 待进到寝屋后,夜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色愈发阴沉下来。 “好在没淋湿。”颜烟看见留在外面的殷勇带着一队士兵,动作利落地将油布覆在那几门火炮上做好防水措施。 “火药放在舱底库房,不用担心受潮。”闻人渊转身将屋门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登岛前你就先留在这屋吧。” 颜烟点点头,见他这间居室比二层狭小的舱室要宽敞许多,居然有种脱离苦海的感觉。 闻人渊点了盏灯,拉着她到榻边坐下。 颜烟顿生警觉,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他给按住了。 “碍眼。”闻人渊对她那身粗布麻衣表达着不满,直接扯开了。 不知这身衣服原本是要给哪个士卒穿的,看着就让他心烦。 颜烟心知是躲不过去了,但还是做出挣扎,拉过薄被裹着自己滚到了床榻内侧。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也并不讨厌,但她对这种事还是会害羞的! 闻人渊却是食髓知味,饶有兴致地逗问她道:“不热吗?” “不热。”闷闷的声音从裹成一团的被子中传出,“你,你先睡吧。” 闻人渊忍着笑,将她从被子中解救出来,顺带揉了揉她的脸。 颜烟已是被闷出了一层薄汗,看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地起身吹灭了榻前点着的灯火。 坐在床沿歪着半个身子的闻人渊难得愣怔片刻,反被她搂住了脖颈,然后听她凑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发问:“你喜欢哪种?” 遥翠云遮雾绕,远香蝶乱蜂忙。惊涛兼雨晚风凉,急卷粼粼红浪。 隐隐征帆夜落,迢迢玉漏星藏。殷勤风月占烟光,何处江湖难忘。 巨型战船并未停泊海港,在深夜中扬起风帆,随着江水起伏摇荡,甲板在阵阵浪潮中发出吱呀轻响。 颜烟懒懒地躺着,半眯着眼睛,任由闻人渊打来清水替她擦洗,却是不嫌这天气闷热,心安理得地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话分两头,出远海寻找海鱼骨胶的杨留与凌耀,在得到寻求之物后,顺利返航,赶在入夜前到达沧良。 商船在归途中因为意外,船体被海中礁石撞出了一个破洞,好在不是很严重,当时就用几块木板钉上了,这时停靠在城外的海边船埠,船员们皆留在船上彻底修补船身。 杨留与凌耀两人则带上钱财去采买补给,结果通关入城后才发现是只进不出,沧良城内早已一片狼藉。 临街的商铺被迫关闭,不少商人被关在一处,几支身份不明但显然是穿着士卒着装的队伍在街上游荡,收敛钱财。 他们两人见情势不对,避人眼目地躲过搜查,暂时留在某座因原主带着家眷逃难而无人居住的院落屋舍中落脚。 不过,杨留的武功可称一流,凌耀来时又带了把火铳防身,眼下倒是不怵,只是一时出不得城去。 凌耀借着药商的身份,在城中找到几个原本有过往来的行商,打听到了发生的事。 “沧良城夹在这三国之间,各方势力众多,现在借着齐川之乱生事是在意料之中。”杨留身为血盟的“魍”,分析情报本就是他的强项,“沧良原属我宁延,遭逢劫乱,官家必然会派兵前来镇压。” “却不知如今在城中作乱的是哪方势力。”凌耀挠了挠头,想着若是宁延或是那小国洛同的倒还好说,就怕是齐川军又要攻打宁延。 杨留思索道:“如今想方设法出城,还不如留在城中,去拉拢些不堪其扰的百姓,若苍官家派兵来救,也好来个里应外合。” 两人合计后觉得完全可行,便定了主意并付诸行动。 入夜后,城中街巷住户不敢点灯,杨留顺利联络到血盟设下的暗桩,为行事提供方便。 凌耀又以药商的身份出面,去游说了部分当地那些因强行征收而财货两空的商户,趁着夜色昏瞑,回到空院暂避。 这是个潮湿又闷热的夏夜,他这趟跑下来满身大汗,少不得和杨留倒几句苦水。 -- 第253页 “风暴就要来了。”杨留看着那片遮蔽皓月的阴云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能到什么程度,就在拉灯部分填了阕西江月。 我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干些奇奇怪怪的事…… 第140章 一波三折 翌日午后,主战楼船顺利停靠获月岛,补给物资,并且顺利与由澜州来的那两万水军舟师会合。 自昨夜那场雨后,就一直不曾放晴,整片海域上空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雨。 靠岸后,容非逸立马带着仍是一身男子装束的苍水云登岛,避开其他士卒,找这岛上唯一的郎中看过。 确认无碍后,他又去租用了一间渔家房舍,将她安置下来,请了那渔家的妇人照顾,且让守正去安排船只,好尽快回义乐。 颜烟则被暂时留在了战船上。 原本闻人渊是要带她一起登岛去找苍水云的,但临时有要事,其他几位将领派人过来请他前去处理商讨。 颜烟昨夜折腾了大半宿,早晨醒来后,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好一阵,乏得不行。 而且她原本佩在身上的发簪、玉佩还有白玉笛等物都被搁在了床榻边上,唯独那件本身做工用料就很一般的麻布衣,在昨晚厮混胡闹的时候被扯坏了,不知被闻人渊随手丢去了哪里。 现在她只能尴尬地穿着闻人渊的衣袍,老老实实地躲在屋中等他回来。 而那位罪魁祸首,此时正神清气爽地在战船的备战舱中,和几位将领制定此后的行动计划。 获月岛上的住民亦属宁延人士,刚停靠不久,便有渔民来通风报信。 距获月岛不远的白沙湾,常年停泊着不少齐川战船,粗略估算也得有五六百艘,官兵将士不下六万,有闻人渊与容非逸此次所率水军的两倍之多。 但这两位主将对此并未感到担忧。 此前打退姚家叛军,最终决战时闻人渊用兵以少胜多,这是出了名的。 更何况此行他们拥有秘密武器,也就是那些经杨留调整过射距与威力的火炮,在两艘楼船上共装备了八门。 齐川并不知道宁延已造出火炮,虽说数量不多,或许不能凭此彻底克敌制胜,但至少能攻其不备,用以扭转局势还是相当可行的。 只是眼下天气不好,很快就会有场暴风雨。 为避免火药受潮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用,在容非逸回来参与到讨论中后,他们决定在获月岛停留至暴雨过后。 “白沙湾离沧良城外的官渡不算太远。”容非逸看着被铺开的海图,指了指沧良城附近的一块区域,“沧良城内大乱,那齐川的战船却仍驻留原地未动。” “沧良城之乱,极有可能是出自齐川之手。”闻人渊轻敲着桌沿,“我们那些驻城的官员着实是得了不少好处。让我们的人去提醒一下他们,该收手了。” 血盟在沧良城中同样设有一处暗桩,这些年来收集了不少当地官员的信息,其中有不少官商勾结的典型。 只是宁延的行商要去其他各国贸易,从沧良走是最为便捷的,此前并未惹出太大祸端,户部也就暂未着手清理这些蠹虫。 但此次沧良之乱,危及宁延,便是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不过血盟并未彻底转到明面上,闻人渊身边还有其他将领在场,便只暗示了一句。 容非逸心领神会,待讨论结束后,自行留下,朝沧良方向放出了血盟用来联络的机关鸟。 在他们举行战前议会之时,独自留在屋中的颜烟闲得发慌,但又不敢出门或是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正当她穷极无聊之时,忽听靠海那侧紧闭着的窗子传来异样的声响,紧接着被人从外头猛然撞开。 有一人破窗而入,身上淌着水。 带有咸腥味的海风从窗洞涌入舱室内,让颜烟揪紧了衣襟,惊惶地叱问道:“来者何人?” 她不识得这人,看眼前这男人的穿着亦不是宁延的士卒,倒像是潜水偷渡上船的。 那人看到颜烟,也是一愣,随即低低地笑道:“没想到你们宁延的将军,喜欢在屋里藏个女人?” 因为不能暴露颜烟与苍水云,闻人渊早就把守在尾楼外的士兵都派到了别处,此时他仍未回来,不在她身边。 男人扫视过屋内,见确实只有颜烟一人,料定构不成威胁,便朝她走去,不怀好意地笑道:“娘子一人独守空房,岂不寂寞?” 颜烟听他口吻轻薄,心中气极,站了起来,顺手拿起被搁在桌上的白玉笛。 “娘子是要来首小曲助兴么?”男人同样不认得颜烟,看她身上只披着件男人的衣袍,便认定她是被召至船中的倡女,言语愈发放肆起来,“左右现下无人,你便跟了我吧。” 说着,他竟展臂搂向颜烟。 颜烟只觉得此人恶心,移身飘出数步。 “不知好歹。”那男人见她躲闪,心中不快,骂了一句,伸手朝她手臂抓去。 颜烟皱着眉头,握着手中白玉笛,以笛代剑,冲着他使出一招闻人渊教她的剑招,直接点上了他心口处的膺窗穴,端的是快准狠。 那男人应声倒地,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颜烟左手揪着衣领,见他是真的昏迷不醒了,这才敢走去窗前,打算将那扇被撞开的窗子合上。 -- 第254页 此时寝屋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走到门前时停了一阵,像是在让跟来的士兵退下,随后才推门而入。 闻人渊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混乱的场面。 屋中有些凌乱,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仰躺在地上,颜烟则穿着他的长袍站在被打开的窗边,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你这是要准备跳海?”闻人渊挑了挑眉。 没想到颜烟看见他进屋,竟提着长袍下摆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头扑进他怀中。 “阿渊,刚才吓到我了。”她抱住他的腰,稍稍蹭了两下,寻求着安慰。 闻人渊抬手回抱着她,又朝在地上的男人看去,皱眉道:“齐川的细作?” 看来是他过于自信,未在屋外设防,竟险些让颜烟被人给欺负了去。 “是齐川人吗?”颜烟跟在他身旁,胆子大了不少,“好像是从海里游过来的,或许是来刺杀主将的?还把我当成了……” 她说了半句就不想再说了,那些混账话让她直犯恶心。 闻人渊皱起眉头朝半靠在自己身上的颜烟看去,知道她是要说什么。 他的衣袍对颜烟来说着实是过于宽大了些,现下她没拽着衣襟,就这么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从他的角度望下去,差不多能用一览无余来形容了。 “咳。”他只看了一眼就抬眸不敢再看,生怕克制不住,又指了指那男人,“他看见你这模样了?” 还没等颜烟说话,他就抽出佩剑,直截了当地刺瞎了那人的双目。 那男人被点中要穴后一直处于昏死状态,这时也没醒来。 闻人渊俯身将他提起,走到门边,开门将他甩了出去。 重物落在甲板上的声响,惊动了守在稍远处的徐诚。 “把这细作带下去,弄醒了严审。再让人将全船仔细搜查一遍。”他语气冰冷地发号施令。 他这屋倒是不会被搜查,而苍水云已被容非逸带去了岛上,所以他才敢让士兵们去各处搜寻混上战船的细作。 苍水云都能买通士卒带她临时登船,遑论早就存了心思的齐川细作。 是该整肃军纪了,闻人渊这般想着。 他看着那男人被拖走后,又关上屋门,转身拉着颜烟走到桌前坐下。 “他没伤到我。”颜烟抢先开口,“我用了你教我的剑招对付他,一招解决,厉害吧?” “嗯。”闻人渊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在她耳后,又不安分地顺手摸了摸她的脸,心情略微好转了些,“齐川军既然派了细作来对付我,我们的行动或许要提前了。” 在缜密的搜查下,他们又抓到了十来个细作,其中有些是早就混入了获月岛,跟着运送补给时混上的战船。 徐诚动用了些血盟的手段,从那些齐川细作的口中得到了更为确切的消息。 果然如闻人渊所料,那齐川军已驶离白沙湾,准备今晚夜袭获月岛。 “他们是疯了不成?”在重新制定行军方案时,容非逸对齐川军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难道是要借着今晚这场暴风雨,趁乱进攻?” 闻人渊哂笑道:“就只派了这么几个家伙来刺探,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他让殷勇率士兵在甲板上用毛毡多搭了几个雨棚,用以遮挡火炮与将要用到的火药。 “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吧。”容非逸笑起来,又意有所指地说道,“只是来不及再登岛了。” 这个下午接连发生不少事,还未入夜,海上就风雨骤降,他们无暇再安排颜烟登岛,只能让她留在船上。 “我留在这里守着,另一艘楼船就交给你了。” “呵,儿女情长。”容非逸嘲讽他一句,但还是和徐诚去带领另一队战船。 其他几位在场的将领听他们两人对话,却是满头雾水。 这还在讨论军情,怎么就扯到儿女情长上去了? 颜烟被迫留在战船上,心里不知是为难还是激动,看着那风卷起浊浪,打在船舷上,天愈发的阴暗起来。 之前几天还算风平浪静,她没觉着什么,现下战船被海浪冲撞,摇晃得厉害,让她觉得有些头晕难受,许是晕船了。 等闻人渊过来后,跟他同来的殷勇脸色也不太好。 颜烟知道他们这些血盟兽卫皆不是水军出身,不适应水战环境,忙和殷勇说了,让他去找些生姜食用,能缓解下晕船的症状。 她自己则是按揉了下几处穴位,没觉得那么晕了。 闻人渊与容非逸所率的三百余艘战船守着获月岛周边,严阵以待。 惊雷忽地炸响,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在狂风暴雨中正向此处浩浩荡荡驶来的齐川战船。 第141章 一夫当关 因为同是知情的人,闻人渊原是让殷勇一起留在屋中,等接敌交战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但殷勇看看闻人渊,又看看一直看着闻人渊的颜烟,最后还是选择守在屋外。 闪电照亮海面时,他正好望见那齐川水军战船高耸的桅杆。 “迎敌!”他高声喝令。 留在岛上渔家中的苍水云原本已经歇下了,但听外头那令她心惊胆战的雷声轰鸣,实在难以入眠,又念及容非逸,便瞒着守正,跑出了为抗风雨特地加固过的石子屋。 获月岛形如弯月,因此得名,苍水云撑着伞,就近去到西侧的海岬上,正好能看见密密麻麻排铺开的战船。 -- 第255页 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其中一艘领头的楼船上。 这艘楼船的形式与她此前乘坐的那艘相差无几,不过并非同一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见那站在楼上指挥麾下将士的容非逸。 齐川军为借这场海上风暴之力突袭宁延军,皆是展开风帆,只是对水手掌舵能力的要求极高。 他们同样没料到宁延军会主动发起进攻,遭到突击后,需要改变阵势,无奈此时海上风浪太大,能平稳行驶已是不易,更是难以再去组织阵型了。 “用火箭射帆。”守在颜烟身边的闻人渊,简洁明了地对殷勇下令,此战大概是轮不到他亲自出马的。 虽然此刻仍下着暴雨,但齐川军的船帆大多用浸过桐油的缬布制成,未被雨水打落的火箭射中船帆,在烧过一阵后才会熄灭。 齐川军在经历过数轮箭雨后,仍有不少免遭袭击的战船收起船帆,换用船橹推进至战线前沿。 殷勇向闻人渊请示过后,命众士兵用灯光向另外几艘战船打出信号。 两艘早已调整过方向的楼船行驶到靠前的位置,八门用雨棚遮挡着的火炮被推到甲板一侧,对准齐川的战船。 船桅上悬着的数盏琉璃灯随着浪涌起伏不定,依然在风雨中坚持着,不曾熄灭。 海浪越来越大,浪头拍打在苍水云脚下的礁岩上,让她的心就像那桅灯一般忽上忽下。 她手中握着的油纸伞不堪重负,被狂风卷走,消失在暗夜之中。 “长公主殿下!” 一声疾呼从她身后由远及近地奔来,是守正寻到了海岬。 他发现苍水云不在屋中,又记得她从小就害怕打雷,赶紧出来找人,却见她站在海岬上淋着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殿下,风雨太大,还请快些回去。”他忙过去为她打伞。 又是一声惊雷滚过夜空,落在不远处,震得耳朵发疼,隆隆声许久才消。 苍水云明显地缩了下身子,问道:“守正,非逸现下该是安全的吧?” “容将军骁勇,定然无事。”守正心知她惦念这容非逸,好言相劝道,“殿下现已怀有身孕,还得多保重才是。” 苍水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怀着孕,颜烟之前就叮嘱过要多加小心,容非逸送她来岛上安顿时又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一阵。 虽是夏季,但这场风雨来得迅猛,若是因此得病可就不好了。 有了牵挂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又往海上多看了几眼,反而羡慕起能和闻人渊一起留在船上的颜烟,这才带着守正返身走回住处躲避风雨。 数声响雷自海上响起,饶是苍水云一直捂着耳朵,却也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 楼船上的八门火炮齐齐引燃火药,将塞在其中的碎石击发出去,带着雷霆霹雳的声响,打向迫近的齐川军的多橹船。 这些火炮经过改良,打得极准,行船的齐川军被这些如拳头般大小的石块砸中,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有些战船被更大一些的石块打出不少破洞,海水瞬间涌入船体。 较小些的战船无法继续保持船身平衡,很快就沉了下去,其上承载的水军纷纷落海。 齐川军吃了亏,纷纷退避,准备将后方的几艘重型楼船也开上前来应战。 宁延军作出的反应却也不慢。 数道闪电如长鞭般抽打在海面之上,从闻人渊与容非逸一方的宁延军船队中冲出数十艘用牛革蒙了船背的艨艟。 宁延所用艨艟的船体较大,舷外装置着轮叶,靠人踏车驱动,绝少受风浪影响,是其主力船只。 只听船上鼓声如雷,突入齐川水军的战阵中去,直冲向敌方楼船。 齐川楼船上的水军急忙放下船身四周的拍杆。 重物落下,砸碎了数艘靠近的艨艟,同时掀起巨浪,临近的船只被打得侧翻过去。 但拍杆亦是无法全方位地设防,有几艘艨艟突破防线,直接撞上了楼船。 宁延的精锐们在船只即将相撞前就一跃而上,登上敌船甲板,与齐川军短兵相接。 齐川水军亦是有向宁延战船发起进攻的举动,但在两艘楼船的火炮威慑下,虽然相隔距离不远,但皆是无法再靠近半分。 “算是稳了。”闻人渊站在那扇被撞坏了的窗前观战,拍了拍倚在自己身旁的颜烟。 颜烟没如他设想的那般觉得害怕,居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外面交战的水军,直呼厉害,时不时地问他些双方所用兵器和船只器械的事。 这比之前在易城时看到的清晰多了,更何况闻人渊一直在她身边。 一道闪电劈下,照得海面上明亮如昼。 “砰”的一声,在他们两人前方隔着五六艘战船的距离,有艘齐川军楼船的主桅杆顶端被击中,瞬间燃烧起来。 颜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抚掌笑道:“就是连这天都看不下去了呢。” 那沧良城本就属于宁延,仅是在很久以前被齐川抢占了去,如今早已重归,齐川军就不该继续侵占着这块地盘。 现下齐川军占领沧良,又发兵袭击宁延船只,就是出于蓄谋已久的不义。 眼见着敌方主战楼船遭殃,她身为宁延人,自然是拍手称快。 那桅杆顶端被闪电劈中,火很快就烧断了捆着船帆的绳索。 -- 第256页 整幅船帆滑落,在风中拉扯着桅杆,将其拦腰折断。 主桅发出刺耳的声响,轰然砸落在甲板上,压伤了不少正在应战而未及躲闪的齐川水军。 楼船剧烈地晃了几下,被它本身的重量压得向一侧逐渐倾斜过去,甲板上没有经过固定的东西纷纷往海中滑落,船上的士兵水手们不得不拉住缆绳才能勉强保持站立。 从宁延军的楼船上传出唿哨声,那些登船参与白刃战的士卒纷纷通过被打好的跳板,返回己方艨艟。 “后退!”容非逸命人打出讯号,让己方船只退开,以免被齐川军那艘已无法挽回下沉之势的楼船卷入漩涡。 此战一直持续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旭日东升,暴风雨过后碧空如洗,流光溢彩的朝霞往两旁扩散开去,似凤凰浴火,在天际展翅翱翔。 原想趁乱偷袭的齐川水军几乎被全歼,斩杀其将帅六人,其主将递交降书,带着剩余的船只铩羽而归,从白沙湾撤离,退回齐川一侧的达江水域。 宁延军的将士与战船亦有折损,其中一部分留在获月岛彻底休整,余下近八成的战船经过修理与补给,于三日后继续驶向沧良。 颜烟与苍水云两人,以及守正,在被分派来的几位士卒护送下,搭乘定期来岛的渡船返回义乐城。 而沧良城中听闻齐川军落败,那归顺于齐川的几方势力间又出现动乱,反倒让杨留和凌耀两人钻了不少空子。 “清源与非逸已率船队离开获月岛,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推算,再过两日就能到沧良。”杨留从血盟暗桩那儿收到了容非逸此前用机关鸟发往沧良的数条情报,“血盟拿捏着不少城中官吏的把柄,倒是能派些用场。” “得赶紧解决此间事宜,也好带那海鱼骨胶回去医治秋师叔。”凌耀边说边擦拭着杨留送给他的那柄火铳。 他们准备今晚就去拜访李知州的官邸。 从血盟暗桩送来的那些罪证来看,这李知州自行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极多,迁沧良知州不到两年就勒索收敛了大量钱财。 在齐川一方的势力入城引发动乱时,他为了保住性命与这些贪来的钱财,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大开城门,当了头一个向齐川投诚的叛徒。 在两人眼中,他就是个最容易被掌控的贪生怕死之徒。 这晚日落月升,杨留与凌耀穿行于萧索的街巷中,那李知州的官邸内却是摆着宴席,灯火辉煌。 两人施展轻功,落在厅堂的屋顶上,揭开几块砖瓦,往下看去。 “难怪他能收取如此之多的不义之财,原来早就和齐川人勾搭上了。”凌耀只看了一眼,就满是不屑地鄙夷道。 李知州今日宴请的人中,有几位是齐川市舶司的官吏与转运使,凌耀去齐川开店铺贩卖药材时,与其中一位打过交道,没曾想能在此处遇上。 市舶司管理着出入商船,发放出海公凭。那些进出的货物,市舶司按比例抽分,收取市舶税,赴都城抽解,经博买后剩余的货物才发给公凭,准许销往别处。 市舶收入乃是各国重要的收入来源,对市舶司官员的奖励也颇丰,但其中不乏营私舞弊之人,比如现下就在这厅堂之中的。 待到二更天,这伙贪官污吏才结束应酬,各自乘坐马车离开。 “动手吧。”杨留看着喝醉了酒,仍留在厅堂中等着仆人来搀回后院的李知州,对凌耀比了个手势。 第142章 一往情深 凌耀带着戏谑意味地笑了笑,拿腔捏调地高声说道:“李康文,你可知罪?” 那李知州骤然听到有人高呼他的姓名,醉醺醺的不知所以,顺口反问:“什么人?” 凌耀与杨留两人精心挑选的位置,从他那方向根本就看不到。 “你如何知道就一定是人呢?”凌耀边说边偷笑。 杨留笑看凌耀在那边装神弄鬼,从衣袋中取出一张写满他过往罪证的纸,借助内力从屋顶送入厅堂之中。 那张纸飘然落下,正好落在李知州身前,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 只看了两行,他便出了一身的虚汗,连酒都醒了大半。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他记在私账中的账目,被查到就是抄家杀头之罪,怎么会被外人得了去? “这是什么东西?本官不识得。”李知州向来精明,边斡旋着边暗中让家仆去外头查看。 “你的罪证。”杨留朝凌耀点了下头,又道,“劝李知州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他话音未落,凌耀就击发了手中的火铳,发出一声巨响。 弹丸擦着李知州的脸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李知州没见过此等暗器,被吓得摔下椅子,慌忙将家仆们喊回来。 “两位……大侠,为何要为难下官?”他听出是两个人,哆嗦着问道。 凌耀恢复他正常说话的声音道:“有件事要你去办。” “什,什么事?”李知州想着,只要不将他这些私账公开,便什么都好说。 “打开城门,亲迎云麾将军与归德将军入城。”杨留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李知州犹豫道:“这……” 沧良离都城宣安很远,他在此地可谓一手遮天,又与那些齐川的官吏交好。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是以在齐川一方的势力趁乱局接管城防事务时,他直接投降了。 -- 第257页 但此刻,他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废话少说。”凌耀威胁道,“若不照办,我现在就可以取你性命。” “是,是。”李知州知道他所言非虚,忙连声答应。 宁延军击退齐川军的事刚传入城中,这些齐川的势力竟是直接舍弃了沧良,城中的官吏们也得为自己准备后路。 因他们这些被派来沧良的官员的所作所为,导致沧良城实际仍被齐川操控着,每年不知要流失多少财帛。 李知州是想趁着宁延军还未到沧良,同那些齐川市舶司的官吏们最后再捞上一笔,结果却因这份贪心而导致事迹败露。 现下的齐川内乱迭起,对宁延是败局已定,若迎接宁延军入城,也是立下功劳,或可逃过死罪。 他这算盘打得响,以为对方是只弄到了他那几本私账,就算被捅出去,他只要找些借口狡辩下,也可将功抵过,却没想到血盟所掌握罪证不止这些,每条都可被列为死罪。 宁延军所用战船中有三十艘马船,专门用来运载战马,原是想着在城外交战或是攻城时所用,不料战船行至城外海港,就见到一艘商船停泊在船埠中。 闻人渊认出这是闻人家的商船,派人坐小艇接近,将船上之人带回打听情况。 “杨公子与凌公子去了城中不曾回来,昨日传出消息,说给两位将军准备了一份大礼。”商船上的货商认得闻人渊这位闻人家的少主人,忙据实相告。 容非逸喜道:“他们二人在此,想必我们是不用费什么力气了。” 闻人渊猜到他们是在城中动了手脚,好让宁延军能顺利接管城防。 不过,出于谨慎,两人还是带上了上千精兵,其中包括一支百人的火铳营,由殷勇率领。 这支队伍来到城外,闻人渊和容非逸就知道那两人是准备了什么礼。 只见那城门大开,李知州带人亲迎,将他们接入城中。 而城中的那些各方势力,早就各自为营,大部分都提前逃出沧良,剩下的一些为了往后继续牟利而选择顽抗的,也在火铳营的攻击下彻底丧失了垂死挣扎的勇气。 闻人渊与容非逸两人奉苍年佑的旨意,平叛肃清持续数日,沧良城中逐渐恢复了往日生机。 那李知州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敢去找他们两人邀功,妄图能请他们向君王美言几句。 “李知州,这事做得不错。”容非逸哂笑着朝他瞥去,见他那谄媚的样子就感到厌恶,“但你想得更是不错。” 李知州还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守在两人身旁的士兵给按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慌乱地在半空中抓取着,如同溺水之人寻求救命稻草。 闻人渊踢开了他的手,无甚感情地说道:“李知州一时想不明白,就去牢中仔细想想吧。” 杨留与凌耀在这时来到城营官衙拜访,顺便送来了血盟这些年搜集到的几箱罪证。 “李知州这是要去哪儿享福啊?”凌耀笑着问了一句。 李知州认出了他的声音,又急又气地想问他究竟是何人,嘴却被士兵紧紧捂住,一路拖送至营衙牢狱。 “存风兄,凌兄弟,别来无恙。”闻人渊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杨留抱了抱拳,道:“听闻两位将军又立下大功,特来道贺。” “还得多亏二位相助。”闻人渊指了指那被送来的几个箱子,“功劳也是不小啊,不知有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以杨留与凌耀二人的才智与胆识,可堪大任,到时候苍年佑就不会总让他和容非逸替他办事了。 容非逸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满是期待地看向他们。 杨留直接拒绝道:“免了,我应付不来这官场之事。” “闻人师伯,你知道我是就想着经商的。”凌耀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这次到沧良,原是想买些特产什么的回去送人,就因为齐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现下可好,什么都买不着了。” 闻人渊却只是随口一提,知道他们心不在此,问道:“你们此行可是已经得到那海鱼骨胶了?” 杨留点点头,道:“希望能起到作用。” 凌耀想到出海的经历,却是有些激动,当下和闻人渊与容非逸分享起他在远海时的所见所闻来。 眼下沧良之乱暂告一段落,几人又恰好相聚,容非逸也笑着和他们说了苍水云怀孕之事,得了几声道贺。 不过他和闻人渊都没说苍水云又带着颜烟偷跑出城的事。 杨留最后说道:“小师妹所中之毒得尽快解开,所以我们明日就得借乘商船回去了。” “我等还需暂时留在沧良,恕不能与二位同归。”闻人渊对此表示理解,“等我回到义乐后,就和烟儿一起去谷中探望。” 颜烟虽说是被封了公主,但医仙谷仍算是她的娘家,谷仲仁是她的师父,又是闻人渊的生父。 他是想起自己婚后就忙得没什么闲暇,一时忘了,颜烟也不提,就一直未能与她回谷归宁,得赶紧补上。 将肃清贪官污吏之事转交给吏部,他和同样归心似箭的容非逸在沧良城中苦等了十天,这才等到新差遣来的沧良知州。 这期间,他们又听闻那齐川原大王子萧安济连拔几座城池,已率军打到了都城兴昌附近,不日即将攻克,一些齐川老臣纷纷倒戈,称其才是正统。 -- 第258页 但这事与闻人渊和容非逸没多大关系,两人率兵回朝交完差事,在苍年佑准了他们的长期沐休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义乐。 容非逸一回到府中,就找妙存坊的凌郎中来开了一堆安胎的方子。 苍水云回家后养了几日,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现下知道自己怀着身孕,为求安心,也是比往常稳重不少。 只是容非逸时时陪在她身边,生怕她碰着磕着,又让她叫苦不迭。 她问过容非逸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容非逸却只说都一样。 “反正不论男女,都会和你一样让人头疼。” 他这话说完就遭到了苍水云的一阵捶打,可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反而多了不少暧昧情愫。 闻人渊则是和颜烟携礼又去到医仙谷中,被谷仲仁多留宿了几天,甚至和她一起请住在谷中的那些叔伯婶姨们都喝了杯迟来的喜酒。 原本按照礼俗,归宁被留住时,两人是不能同宿一室的。 结果回谷后的第一个晚上,反倒是颜烟忍耐不住,偷偷跑去敲开了闻人渊那屋的房门。 闻人渊对此表示,自家娘子主动送上门来,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颜烟回到医仙谷也是为了帮着一起研究与调配解药,轮流守着药炉,忙碌数日后,这日总算是大功告成。 在谷仲仁,以及颜烟与闻人渊这三人的注视下,杨留有些紧张地将炼制出药丸纳入秋绮枫口中。 秋绮枫依然是那无知无觉的模样,在杨留将她扶起身后,被动地吞咽下那枚药丸。 这药丸入口即化,杨留就守在一旁等着它生效,难得的心神不安起来。 他不知道这解药是否能起作用,或者又有可能将秋绮枫的状况推往无法逆转的方向。 杨留当时得到了罗音织所做的紫烟毒香,分析出了所用到的香药及其药性。 秋绮枫依旧保持着活死人的模样,是因为百草秘药与紫烟毒香所拥有的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药性,在她体内如同战场争锋一般,相斥之后转为相容,重新生成了不少新的毒素。 当时秋绮枫血化清水,便是那秘药在与毒香抗争,净化毒血的同时将正常血液也转化成了特殊物质。 而现下用以解这种混合之毒的解药,便是要先将这些已经互相融合的药性重新分离出来,他们千辛万苦寻获的海鱼骨胶便是用在此处,之后就能用各自对应的解药去处理余毒。 诸多效用的药材被炼制成了这一枚丸药,服下后就只会有两种结果。 彻底解毒,或是就此丧命。 杨留迫切的希望是前者。 但这过程并不轻松,数种药性在秋绮枫体内厮杀,对身体负担极大,导致她的脸色时青时白,数次涌现紫气。 秋绮枫此时毫无知觉,反而是幸运的,不然很有可能会熬不过这道难关。 谷仲仁与颜烟就是因为担心秋绮枫的身体会经受不住解药时的折磨,才陪同在旁,方便及时应对。 众人就这般守了她几个时辰,期待着最终结果。 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一直睖睁着双眸的秋绮枫忽地闭上眼睛,发出梦呓般的喃喃低语:“好……苦……” “小师妹!”杨留不由得喜形于色,呼唤一声,动作飞快地拿了颗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糖,送入她口中,“吃了糖就不苦了。” 秋绮枫含着饴糖,像是在回味一般,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开。 “师兄?”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很是嘶哑 杨留直接将她搂入怀中,确认着她的呼吸。 秋绮枫有些茫然地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屋中熟悉的摆设。 她是回到医仙谷的家中了么? 她的视线越过杨留,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慈祥的谷仲仁。 颜烟挽着不知为何也在医仙谷中的闻人渊的手臂,满脸激动,很是高兴的样子。 视线最后落在了杨留的侧脸上,耳中听到的却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 “我好像……”复苏后的秋绮枫面带笑靥,笑得一脸甜美,“错过了不少事?” 在医仙谷众人为秋绮枫复苏而庆贺之时,去城郊山寺进香的文素素回到义乐城中。 刚到自家住处的院门前,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院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家里来客人了? 她这般想着,推门走了进去,但在看到院中所站之人时,惊得连手中提着的竹篮何时掉了都不知道。 凌耀站在院中,出海两个月被晒得黑了些,似乎也比原来更结实了些。 “你回来了?”文素素傻傻地问了一句。 “嗯。”凌耀笑着应道,又带着些歉意道,“之前说要带礼物给你的,却没买成。” 文素素知道沧良发生的事,没怪罪他,道:“能平安回来就够了。对了,听说你又立了大功?” “这个嘛,我以后慢慢和你说,这次出海的经历也挺有意思。”凌耀挠了挠头,看向屋内,“不过,我是带了些别的来,就是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文素素听到自己的双亲在屋内和其他人说话,仔细听了一阵,却是在和人商量她的婚事。 凌耀并非孤身前来,却是领着媒人专程上门提亲的。 -- 第259页 文素素的父亲文掌柜是血盟在义乐城的暗桩,在凌耀成为血盟的“魉”后,他是知道的,对其很是欣赏。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务正业的凌家二公子,在经商方面会有如此造诣,又成了血盟四“鬼”之一。 况且凌耀与文素素两人自幼相识,自己的女儿心悦何人,他早就清楚,此时凌耀登门提亲,哪有不应允之理? 文素素脸上一红,只仰头盯着朝自己咧嘴笑起来的凌耀看。 这个从小就总喜欢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得比她还高出一个头,让她需要仰视着他了。 她喜欢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的这个少年,终于成长为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了。 “我很喜欢,尤其是你。” 【一品江湖·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