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纪年(穿越,仙侠1v1,多人暗恋)》 第一章乡野女子 我们这次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六界,起始于一个普通的客栈。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项司雨,是人界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她穿着一袭麻衣,发尾扎着两条麻花辫,坐在一个乡野小客栈正中央的八仙桌上。 客栈里的客商、猎户、工匠们,都围着项司雨坐成一个圈儿。只见项司雨悠悠嚼了嚼花生米,掐着怪异的语调,给来客讲起故事来: “这个玛雅人的贵族啊,他们觉得自己是生来异禀,是神遗留在世界的后裔,怎么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呢?于是贵族们为了凸显出自己的特异,就在婴儿刚出生时,用绳索、铁块去挤压他们的脑袋,把头骨压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有像锤子的,有像锄头的,那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项司雨和人界之民讲异乡的玛雅族民俗,底下坐着的各个全神贯注,一口水都不敢喝。这个城镇的大多数人一生都囿于这方寸之地,每日无所事事,他们觉得这种奇闻异识无比新鲜。 一名工匠听了项司雨所言,忙问:“那玛雅人压脑袋,就不怕把自己给压傻啊?” 项司雨说:“那他们不怕。这对咱们来说,想想都忒恐怖了。但对于玛雅人来说,那就是好看。就跟姑娘上街抹胭脂一样,是让自己明艳照人。” 一名娃娃脸少年站在人群外围,他也听得全神贯注,此时听项司雨如此说道,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想使自己特别有很多方法,如读书识字,如习得一技之长,为何偏要使用这种自残的办法?” 娃娃脸少年穿着一身碧透的道袍,年纪虽小,却是仙风道骨,少年老成。项司雨打量片刻,便猜测这是修仙之人,年岁不可以外貌定论,说不定他都能做项司雨的祖宗了。何况人界之中,修仙问道者又最是尊贵。 项司雨向娃娃脸少年作了一揖,随即解释:“这位仙长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呢?这和玛雅人的民俗有关。玛雅人有文字,但是一般不用。因为玛雅人没有纸和笔,他们的文字是用石头刻在石壁上的,写起来费力又麻烦。再来,玛雅人的文字很复杂。咱们六界所有的文字一共只用从两个方向去看,一个是从上到下,一个是从右往左。玛雅人除了这两种,还有第叁种方向,那就是由远到近。” 说着,项司雨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了两个属于玛雅的象形文字,诸人看着,都是图个新鲜。唯那提问的娃娃脸仙长若有所思。 项司雨道:“正因为文字复杂,再加上书写不便,所以玛雅人也没这个雅趣了。他们的文字,记载的都是如祭祀这般的大事,小事儿就懒得记了。” 接着,项司雨又继续说了玛雅文明那近乎疯狂的宗教崇拜,如活剥奴隶以祭神,结果奴隶不但不怕,还为之兴奋。听着项司雨的讲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茶水也忘了喝,只觉自己身上的皮也被剥了下来。 众人正听得入迷,只听项司雨忽然说道:“艾玛,说得我口渴了,肚子也饿了。” 一名客商道:“小二,快给人姑娘上茶来!” “来了!”小二提着茶水走过来,给项司雨满上,“姑娘,这是我们店最好的茶,您请慢用嘞。” “那就谢谢大哥了。”项司雨说。 又说了半个时辰,日薄西山了,项司雨说了一整天的书,着实感到疲累。她整整前襟和衣袖,决定结束今日的说书:“多谢诸位捧场,这玛雅族的民俗风情我这儿便讲完了,我明日还要赶路,就先歇息了。告辞。” 诸人意犹未尽,还想留项司雨再讲,项司雨说了一天,着实累了。可乡民热情难耐,项司雨只得说:“那我明日白天里再说一个时辰,随后便赶路去了。” 说完,项司雨拜别了听众,回身上楼,钻进了客栈厢房。 客商们一见项司雨就住这儿,心念一横,也纷纷在这间客栈开了包房,住了下来。 项司雨回房后不久,客栈掌柜就来敲门。项司雨将掌柜请进屋内,掌柜带着商人特有的客套笑意,说:“多谢姑娘,今日也多了不少客。姑娘明日就真要走?” 项司雨说:“是啊,我要去昆仑山参加万仙盟的升仙大会。” “如此,老夫也不便多留姑娘。”掌柜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银票,塞给了项司雨,“感谢姑娘这几日盘桓至此,为小店招徕人气。这是一点美意,还请笑纳。” 项司雨客套地推了回去,掌柜坚持让项司雨收下,项司雨笑了笑,便也收下了。 掌柜说:“姑娘若再来光临小店,尽管吩咐一声,姑娘的房钱饭钱全免。” 项司雨说:“掌柜相赠银两,已是大恩,岂敢再受恩惠?” 一番寒暄后,项司雨送走了掌柜。掌柜前脚刚出门,项司雨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一包银票,数了数,足足有百两。项司雨很高兴,这家客栈掌柜的出手倒真是大方啊。 项司雨躺在床上,枕着枕头,心想她又可以买身新衣服穿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客栈就开始打扫卫生。项司雨抱着包裹,下楼来吃早餐,却碰巧遇见昨日那位听书的娃娃脸仙长。 二人互相颔首,算是见礼。随后便坐成一桌,一同用早饭早茶。娃娃脸仙长说:“昨日听姑娘说书,十分喜欢。姑娘文章辩才,好生厉害,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项司雨说:“仙长过誉,我也是从书上读了些杂学,迫于生计,才跑出来抛头露面。要说厉害,昨日仙长之思辨,才是了得。小女项司雨,可有幸请教姓名?” 娃娃脸仙长说:“云氏,单名靖。姑娘今日启程去往何处?” 项司雨说:“我想去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看看能不能拜入哪个门派。” 云靖问:“姑娘也有志于仙道?” 项司雨摇头:“我无此雄心伟业。不瞒仙长,我只想求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 “凭姑娘资质……”云靖打量项司雨,刚说半句,又觉得不妥,硬是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姑娘打算加入万仙盟哪一门派?” 项司雨失笑:“我只是一介凡人,仙界之事于我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并不知详情。” 云靖先说“抱歉,是我疏忽了”,随后开始为项司雨讲解起万仙盟的几大门派: “升仙大会十年一度,乃各派从人界遴选资质上佳者为门徒,收徒原则是宁缺毋滥,上一届升仙大会,碧灵宫就没收一个门徒。” 云靖所说的蓬莱山碧灵宫位处东海,传说碧灵宫门人修行大成之时,其容颜便会永驻在那一年岁,发丝也会尽白。便看云靖模样,至多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他发丝雪白,又有一身老成做派,项司雨思忖他是十四五岁便修行大成了。 只听云靖接着说:“除却万仙盟叁大门派之外,一些小门小派,或是其他的世外散修、前辈高人也会前来,若兴之所至,这些前辈高人也会收一两名弟子。” 项司雨问:“不知仙界叁大门派是哪叁个?” 云靖说:“是蓬莱山碧灵宫、蜀山紫霄剑派和昆仑山玉虚宫叁派。除却仙盟大派,还有其他的叁教名门。比如道门的琼州、泰岳,佛门的落迦寺,儒门的苍山学馆和曾子学馆,以及……” 云靖说到这儿,一时凝滞,项司雨接了下文:“以及北邙?” 云靖点头。 仙家之事,项司雨多了解一些总是没有坏处。项司雨便自贬身价,狗腿地给云靖倒了杯茶,云靖失笑着接过,项司雨接着问:“北邙不是被称作魔门吗?为什么也在升仙大会?” 云靖说:“北邙山门人不过离经易道,与其余派门所行入道之法不一样,所以被视为异类。修行方式并无不同之处。” “就好似叁教,虽然以叁家不同的理论入道修行,但实际上是殊途同归?” 云靖微笑:“姑娘真是聪慧。” 项司雨不好意思的笑笑:“过奖。” 客商们陆陆续续醒来,看项司雨用完早餐,便缠着项司雨接着说书。项司雨笑了笑,坐到了客栈中央的桌子上,抱着自己的包裹:“咱们只一个时辰,就讲一个不太长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叫《仙剑奇侠传》。” 项司雨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起《仙剑奇侠传4》的剧情。不讲其他几部,是因六界之中并无琼华这一派,可蜀山上却真有一个门派。 《仙剑4》的剧情比起项司雨从前所说的奇闻异录,更多了苍凉悲慨。她将修仙之道、修仙之理以故事形式娓娓道来,讲的深入浅出,任何人都能明白听懂。云靖听着项司雨的故事,几乎都要以为琼华派是真实存在了。因六界历史中,确有修士似琼华一般,盲目追求仙道,忘却初心,最后惨遭天谴。 故事说完,一名教书先生慨叹说:“原来这修仙之道与学问一样,勤修不缀方是上理。旁门左道,虽经一时之用,终究是自取其祸。” 项司雨说:“先生懂了这个故事。” 教书先生说:“我读遍圣贤书,教了无数学生为人治学的道理,却还不如姑娘的故事来的简明。” 项司雨抱拳说:“先生过誉,我的故事不过是孺子戏言,何足道哉?一个时辰已至,我也该上路了,今日多谢诸位聆听,来日有缘再见。” -- 第二章小镇惊变 项司雨离开客栈,便骑着她的小毛驴上路。 说来这毛驴也颇有灵性。自打项司雨在毛驴面前说了句“要去昆仑山升仙大会”,这毛驴就跟识路一样,无需项司雨牵引,沿着官道,向昆仑山方向缓缓前行。唯一的缺点是,这毛驴总是慢慢走,实在是走得太慢了。 项司雨有时想,还是弄匹马比较好。每当项司雨如此想时,就会摸摸自己腰间的银两,打消了这个想法。 马儿金贵,草料费又太贵,不如养驴实惠。何况这驴通人性,项司雨坐在它背上,它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用项司雨注意路,还能优哉游哉的看书呢。 项司雨倒骑毛驴看着书,忽然听见天上一阵风声簌簌。项司雨抬头一看,几名仙人在云层中御剑飞速而过,往昆仑山方向而行。项司雨到六界有两年了,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又把注意力转到自己正在读的书上。 日薄西山时,小毛驴在一个小镇前停了下来。项司雨下了驴子,只见小镇门匾上书叁个字:天人镇。 项司雨牵着毛驴进了镇子,找了半天,发觉镇上没有客栈,无奈之下,只得试试借宿民宅。 她找到一个小柴院,轻轻叩响柴扉,很快有人开了门。是位模样白净、身着绫罗的公子。项司雨觉得奇怪,这乡野小镇,怎会有这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在? 只见公子皱皱眉,急促冷漠地问:“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吗?” “呃……我是过路人,想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项司雨觉得尴尬,看来眼前这位公子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公子打量项司雨一番,说:“可以。不过贱内身子不好,你今晚便在柴房凑合吧。” 项司雨松了口气,笑道:“谢谢公子好意。” 公子将项司雨和小毛驴放了进来,冷冷地说:“你自便,别来烦扰我了。” “恩,多谢公子。” 公子说完就回房去了,项司雨将小毛驴系在柴院围栏上,轻声对小毛驴说:“对不住了,今晚没有热饭热菜,就一点干粮,咱两凑合着吃吧。” 项司雨拿出干粮,送到小毛驴嘴边,小毛驴闻了闻,把驴头扭了过去。 “阿红,今晚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赶路啊。” 这只小毛驴叫阿红,名字是毛驴的卖家取得。项司雨原想另取一个文雅点的名字,但毛驴都不认,它只认阿红,项司雨也就遂它意了。 赶了一天的路,项司雨也累了。阿红不吃,项司雨就把干粮放在了地上,等阿红饿的时候自己去吃。项司雨轻手轻脚进入柴房,轻轻挪开了散乱的柴木树枝,整了整稻草,就地睡下。 晚上,项司雨在稻草上睡得迷迷糊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项司雨皱了皱眉,颇为不悦,但如今借宿别人家,也只得耐着性子,去开了门。 就着月光,项司雨看见公子牵着一名温婉女子。公子的神情紧张,那女子则因天色的缘故,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比起公子的紧张来,那女子反倒镇静自持些。项司雨行了个礼,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公子急促的道:“你想活命吗?” “呃……”项司雨一怔,莫非是碰上一家黑宅,夫妇俩都是贼匪?项司雨一下慌了神,赶忙说,“我我我我……我这儿还有一百来两银子,只要公子您放了我,我愿将银子全部奉上!” “谁要你的银子!”公子呵斥一声,倒是一旁的女子柔声劝道:“相公,你吓着这位姑娘了……” 听女子如此说话,项司雨知晓他们不是劫匪,也松了口气。 公子酝酿了一下,说话和缓了些,语气却还是生硬:“我请姑娘立刻带着内子离开天人镇。” 项司雨一怔:“为什么?” 公子说:“若是想活命,就立刻走!” 项司雨想,这公子分明身着绫罗,却躲在这儿偏僻乡村里,肯定有什么隐秘或是仇家,才要星夜逃跑。项司雨只会赶驴和说书,还是不要多问,免得牵扯进江湖是非之中。项司雨便应承下来:“好好好!” 说着,项司雨走到院里,解下了自己的小毛驴,并开始收拾行装。 公子握着女子的手,说道:“芷汀,你身怀有孕,路上一定要小心。” 芷汀虽怀孕叁月,可衣衫宽厚,身子不显,也看不出怀了孩子。 芷汀点头:“相公,你也要好好保重。” 项司雨说:“夫人,你骑上驴吧,我牵着你走。” 芷汀和公子脉脉含情,依依惜别。项司雨见二人还恋恋不舍,轻咳了一声,把驴子牵到了芷汀身边。公子即刻将芷汀抱上了驴子。 芷汀骑在驴上,项司雨牵着驴子走。驴子一边走,公子牵着芷汀的手,嘱咐道:“芷汀,你逃脱之后,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会再去找你。” “我一定会等相公来的。”芷汀说。 项司雨和芷汀走出柴院,越行越远。公子站在柴院门口,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而芷汀则不住回头,眸中竟尔含有泪水。公子见芷汀泪眼盈盈,只觉心痛异常。 项司雨不想打搅如此温情的一幕,但这名公子既让她们两个女儿家星夜逃命,就不容耽搁半分,牵起驴来毫不容情,只恨不得再快一些。 上了官道,芷汀也看不见公子了。项司雨嘱咐说:“夫人,坐稳了。阿红,咱们这次用跑的。” 驴子听到项司雨使唤,竟然真的小跑起来。四条驴蹄“哒哒哒哒”的,步子不大,却跑的飞快。项司雨只有两条腿,要追上这驴子,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跑。幸而项司雨这两年在六界游历,体力远胜从前,跑了两里路,倒也还消化得了,不过就没心思去关注旁的事情了。 倒是这驴子,果然颇有灵性。芷汀身怀有孕,月份尚小,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是驴子有个颠簸,只怕动了芷汀的胎气。可这驴子跑归跑,身上稳得很,芷汀骑在驴子上,就像坐在轿子上一样。 驴子和项司雨都停了下来,项司雨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先……先……先休息……” 驴子叫唤了一声,仿佛也是同意项司雨的话。 芷汀说:“他们一定在四处找我们。这个时候,不能停。你若累了,你上驴来,我跑。” 项司雨一路撒丫子跑,腿都失去知觉了,但芷汀说的有道理啊,万一被找上了咋办?项司雨想了想,咽了口口水,顺了口气,说:“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项司雨将芷汀扶下驴,在驿馆开了间客房,给了芷汀一套说书学徒的衣服,让她换上。芷汀换好衣服,项司雨说:“待会儿我去说书,说完一套,必有打赏,你就拿着这个盘钵在客人之间转一圈。” 天边的红霞浸染了层云,驿馆中安歇的客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楼。 项司雨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吆喝起来:“小的项司雨,路过贵宝地,今儿说一段书,供各位客官取乐。客官们且听听,有钱的赏个钱场,没钱的赏个人场啊!” 驿馆中有客商和官府的人住宿,如今正是吃早饭的点,见有人乐意说书供他们取乐,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也纷纷捧场。 “话说这上古时期,有这么一个王,名为商纣王……” 项司雨说的是最经典的段子,将那妲己如何惑乱朝纲,纣王如何荒淫无道,残害忠烈,说得绘声绘色。到黄飞虎比干烧了狐狸穴时,诸人都拍手称快,纷纷叫好;到比干剜心时,又都纷纷叫骂起来,扼腕叹息。 这书说得如此玄妙,自然是打赏不断。芷汀扮成一个小厮,在客人之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便收了不少铜钱。 此时,从外头飞进来一只乌鸦,在项司雨头上盘旋了几圈,便落到了房梁上,好像也在那儿凑热闹,听项司雨说书。 项司雨这边说着书,外头动静却不小。 只见一群老鼠从驿馆外钻进来,沿着驿馆的梁柱爬到了二楼,上了房梁。通过各间房房梁上的老鼠洞,老鼠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搜遍了整座驿馆。搜完了驿馆,老鼠们纷纷回到驿馆院子里,化为了人形,竟然是一群黑衣人。黑衣人们相互交流起来: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应该不在这里,跑远了,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项司雨一晚上没歇,又说了一上午的书,嗓子都要冒烟了。中午休息时,芷汀给项司雨倒了一碗凉茶,项司雨说:“我想应该算是混过去了,不用怕,按照公子说的,咱们到下一个城镇租间小院,暂时住下。” 芷汀还有些犹疑,项司雨说:“如果今晚没有什么动静,我想也不会有事的。” 芷汀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他们很难注意到我们。” 项司雨问:“你可知你丈夫为何会招惹上仇家?” 芷汀摇摇头,随后温声说:“我只知他并不是凡人,具体为何,照他的话,应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未曾读过书,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司雨说:“意思是……你丈夫身怀至宝,有人觊觎他的宝物,所以才要抓他。既然如此,咱们现在见不着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到了下一个城镇,改名易姓,先暂且住下吧。” 到下一个城镇时,芷汀因为一路劳累颠簸,动了胎气,项司雨不得不带她求医,花了十两银子。又租了间小院,押金加上一年的房租,花了十五两,便将芷汀暂时安置,又在这儿照顾了芷汀几天。 可项司雨还要去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盘桓得越久,越难赶上。可是凭良心,项司雨不能放着一个孕妇在这里自生自灭;凭情分,她与芷汀也是极要好的闺蜜。便也十分为难。 芷汀知道项司雨没有久留之心,便说道:“我知道你身有要事,赶紧去吧,我一个人还照顾得了自己。” 项司雨说:“你身怀有孕,我怎么放心的下?” 芷汀微笑着摇头:“我本是贫家女儿,自小什么事都做过,哪里就这般羸弱?” 项司雨说:“那我……那我明日便出发,我这一去只怕很难再回来,日后你和孩子要万事小心。” 芷汀微笑:“我会的,也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 可项司雨也没有立马走,她先到集市,给芷汀买了过冬的棉衣和小孩的襁褓,又买了十斤米,一架纺机回来。给芷汀布置完一切生活所需的用品时,项司雨身上只剩叁十两银子。 项司雨掂了掂这叁十两银子,留了二十两给芷汀做备用,自己只留了十两银子。 项司雨不由得感慨,辛辛苦苦叁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最后一晚,项司雨打算好好休息,明日好上路,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既不想错过升仙大会,又担心芷汀一个人住在这里,万一有贼人前来,都无人保护她。可若是交托给旁人照顾,项司雨又不放心。一晚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这日夜,这个少有人造访的小院,竟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 第三章深夜来客 这个少有人造访的小院,竟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这阵声音吓得项司雨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她穿好衣服,拿着劈柴的斧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院门前。项司雨小声问了句:“什么人?” 听到项司雨的声音,来者立刻叱问:“你不是芷汀,你是何人?” 来者是个男子,项司雨估摸着是芷汀的丈夫,出于谨慎,又确认了一次:“你又是何人,来此作甚?找我姐姐何事?” “我是天证,快开门。” 天证……项司雨腹诽,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的名字。 项司雨开了门,一见来者,通身绫罗绸缎,果真是芷汀的丈夫。项司雨放心下来,天证则毫不客气,往院子里走去,脚步“啪啪啪啪”的,重的很。 项司雨关了院门,说:“你动作轻点,芷汀姐姐在睡觉呢。” 天证闻言,便也放轻了脚步,问:“芷汀怎么样?” 项司雨说:“还好,之前动过胎气,现在已经调养好了,安心等她生产就行。” 天证再问:“怎么不见你的驴子?” 项司雨虽不解天证此话何意,倒也回答说:“阿红在柴房里睡觉。你来得正好,我明日便要动身赶路,你回来了,我就放心把芷汀留下来了。” 天证问:“去哪儿?” “去昆仑山升仙大会啊,看看能不能寻个栖身之所。”项司雨说。 天证冷笑:“又是一个求仙问道的败类。” 项司雨眼角颤了颤,这个人也太没有礼貌了吧?项司雨叉腰道:“有点良心,是我救了你媳妇儿,你不说谢也就算了,居然还骂我?” 天证冷哼一声:“你要走可以,把驴留下。” “凭什么?” 天证皱眉:“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什么东西?”项司雨被弄得一头雾水。 天证说:“不知道就算了,拿着吧,算是买驴的钱。” 天证拿出一锭金子,往项司雨怀里一扔,砸到了项司雨的胳膊,有点生疼。项司雨拿起金锭扔了回去,天证稍稍偏身就躲了过去。项司雨气呼呼的说:“凭什么?阿红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凭什么要卖给你?我这段时间在芷汀身上花了一百多两银子,穷得都要卖裤衩了,你一锭金子就把我打发了?我还不稀罕呢!” 天证道:“小声点。” 项司雨一怔,想起芷汀,也闭了嘴。 孕间的妇人睡眠本就浅,天证和项司雨这样一闹腾,芷汀也就醒了。她先听见天证的声音,本是高兴万分,可接着,便听到项司雨和天证的争吵。 芷汀赶忙披衣出门,撑着笨重的身子,往项司雨和天证之间蹒跚走来。项司雨天证一见芷汀大腹便便地从屋里走出来,都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搀扶着。天证轻声说:“天凉,别在屋外待着,有事进屋里说吧。” 芷汀却不肯,她挣开天证的手向项司雨屈膝下跪。项司雨一惊,也跪了下来,连忙去搀扶,想扶着她起来。 项司雨说道:“芷汀姐姐,你不必如此。” 芷汀却不肯起,她说:“是你慷慨掏银子,用尽办法,我腹中胎儿才能保住。我跪你是应该的。” 项司雨说:“芷汀姐姐,你言重了。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芷汀道:“我知道你也不宽裕,你大可以把我娘两儿抛下,一走了之。可你不仅没有走,我孕中衣食住行,都是你在照料。咱们出天人镇的时候,你担心我动了胎气,让我坐在驴子上,自己跟着驴子跑了一夜。我是个渔女,也不识字,没读过书,但我晓得好歹。就凭你这样照顾我们,我跪你拜你都是应该的!” 说着,芷汀就向项司雨下跪拜首。项司雨一边喊着“别这样”,一边去扶。 天证嘴上处处数落项司雨,心里也晓得好坏。虽是极难拉下面子,可见爱妻芷汀对项司雨千恩万谢,便也拱手向项司雨作揖,道:“抱歉,姑娘,是我冒犯了。这些日子多亏姑娘照拂,内子及腹中胎儿方才平安。我在此谢过。” 天证这一道歉,虽然语气别别扭扭,不像那么回事,可项司雨还是有点受宠若惊,心想:天证虽蛮不讲理,却是爱极了他的妻子,才愿意拉下脸来给自己道歉。而芷汀也极明事理的妇人,莫怪天证如此爱重她。 项司雨想着,便也退一步,向天证道歉:“是我方才说话太冲,也请公子见谅。” 相互道歉后,叁人进了屋子。芷汀给天证、项司雨各自倒了杯茶水。项司雨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明日就打算出发了,正担心无人照顾芷汀姐姐。” 天证思虑片刻,说:“我想再叨扰姑娘几日。待我解决掉仇家,我会亲送姑娘前往昆仑山。” 项司雨说:“你是仙人?会腾云驾雾?” 天证却皱眉说道:“我并非仙界人,但送你去昆仑山也不过举手之劳。” 项司雨虽好奇天证的旧事,可她明白,仙神妖魔之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便也闭口不问。 大晚上被天证吵醒,项司雨也困,打了个哈欠。芷汀见状,说道:“夜深了,项姑娘早些睡吧。” 项司雨点点头,她想,也该给天证和芷汀一点独处时间了。 项司雨道:“好,我先回房了,姐姐晚安。” 项司雨出门右转,一头扎进了自己屋子。只见毛驴阿红竟然走进了项司雨的房间。项司雨皱眉,拉着缰绳,把毛驴往外头牵:“回去,睡柴房去。” 可阿红的四只蹄子紧紧扒在地上,项司雨用尽力气也拉不动它分毫。 项司雨叹息一声,道:“好吧好吧,你就跟我一起睡吧。” 项司雨熄了灯,爬回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半个时辰后,芷汀和项司雨都睡得很深,天证披衣出门,却见一只漆黑的乌鸦站在柴扉顶。 乌鸦的毛羽是纯净的黑色,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极美,也极妖艳。一双乌溜溜、圆碌碌的眼睛映着月光盯着天证,仿佛这乌鸦有智识一般。 天证说:“妖王遣使来此,有何贵干?” 乌鸦张口吐出人语:“今日非王派我前来,我只是喜欢那个项姓姑娘说的书,才跟随而来。” 天证问:“她说的什么书?” 乌鸦道:“她说的书中,仙神尽是些背信弃义的小人,妖魔却总是有情有信的君子。” 天证冷笑:“难怪合了你的胃口。” 乌鸦淡淡说:“你在天界这么多年,不觉得项姑娘说得很对?” 天证说:“可现在追杀我们夫妇的,正是妖。” 乌鸦说:“你该知道,妖王真要抓你,你逃不到现在。你也该知道,那些妖是谁派来的。” 天证说:“我可不知那些妖是谁派来的。我只知,要么那些鼠类真是妖王所派,要么就是妖王驭下不严。” 乌鸦的瞳孔倏然缩成只有芝麻大小的一点,还凶猛地扑扇着翅膀。天证说:“恼了?看来我说的是事实。” 乌鸦冷静下来,淡漠地道:“半个时辰后,会有强敌到来,你自己小心。” 说完这句,乌鸦拍拍翅膀,飞上了天空。天证却喃喃说:“这时候来,也正好。” 说完,天证便静立院中,阖上双目,定立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转眼就过了。 阿红比项司雨更早感知到外面的异样危险,不禁连连嘶鸣,声音刺耳得很,项司雨又被惊醒了。一晚上连番被吵醒,难免让人烦躁,项司雨骂道:“阿红,别吵了,我还要睡觉呢。” 阿红却咬着项司雨的裤腿,使劲往外拉。项司雨无奈叹息一声,披衣起身,道:“是不是肚子饿了?叫你吃晚饭你不吃,这下好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吱吱”的老鼠叫声,声音此起彼伏,极为响亮,便似数万只老鼠从院落中爬过一般。 项司雨猛地想起睡前天证的话,心里一惊,悄悄推开窗扉,向外觑去。只见天证立于院中,八九名黑衣人把天证围了起来,黑衣人的身后,密密麻麻尽是肥大老鼠,老鼠爬在柴扉上,爬在墙头上,也向项司雨所处的小屋爬来。项司雨一阵恶心,又听见头顶传来的“吱吱”声。 项司雨身子猛然一颤,回头去看毛驴阿红,却已不见阿红的身影。 “……阿……阿红?” 连阿红都不在了。 项司雨彻底慌了神。她爬到床上,用被窝紧紧裹住自己。这时,窗扉上也传来“吱吱”的声音。 紧接着,项司雨便听到老鼠拿着木头磨牙。不同于寻常的老鼠,这声音额外尖利,比锯子锯木头还要尖、还要利、还要响。声音来自房门,来自窗户,也来自屋顶,更来自每一寸墙壁。 成精了,肯定是老鼠成精了! 项司雨拿起一根木棍,举在手里。 隔壁屋的芷汀,也被老鼠惊醒,却格外沉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拿起了一根木棍。 此时,地底凭空探出一个驴头,芷汀一榔头敲了下去。驴头机灵的缩回地底,又从芷汀身后冒出。芷汀察觉身后有东西,又一棍子挥过去,只见一个红衣男子稳稳握住了棒头,制住了芷汀的攻击。 红衣男子说:“夫人,我是阿红,别怕。” 芷汀一怔:“阿……阿红?你是……那头毛驴?” “阿红”点点头。似乎是跟着天证久了,渔女出身的芷汀也变得见多识广起来,自然接受了这一现实。芷汀急道:“那项姑娘怎么办?” 红衣男子说:“他们的目标不是小姑娘,而是你。” 院落内,天证以剑觉感知到“阿红”已在芷汀房内,便舒下心来,瞟向院中的一干老鼠和黑衣人。 “鼠辈,此地可不是尔等放肆之处!” 天证一拂袖,一背手,周身升起蕴涵强大神力的剑网。天证怒目圆睁,猛然一喝,剑网扑散开来,周身万事万物都被这极细、极密的剑网笼罩。眨眼间,院中、屋顶、门口的老鼠都被消灭,四处都是老鼠的尸块,鲜血将它们横尸的那一小块土地染红。一只又一只死老鼠,或有数百上千只,将大地都给染成了红色。只是这剑网所及,连芷汀的卧室也没有放过! 当剑网袭来时,“阿红”一皱眉,一柄精钢之剑出鞘。他挥舞出一道道绚烂艳丽的剑花,将自己和芷汀包裹在剑花织成的球型剑盾中。当剑网散去时,“阿红”手臂被划出一道极细微的剑伤,芷汀却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项司雨这边就好得多。因她没有“阿红”保护,天证的剑网刻意漏了她这一处,因而也毫发无损。只是她毫发无损,连带着她屋顶、窗扉和门口的老鼠精们,也毫发无损。便在此时,屋顶的老鼠磨破了一块木头,“轰隆”一声,一条房梁砸下。项司雨往地上连打两个滚滚到了墙边,才避免被屋梁砸死。 还没等项司雨喘过气,一只老鼠爬到了项司雨脸上。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 在芷汀房间的“阿红”原还有些担心项司雨,听她这么有活力的叫声,也放心下来。 老鼠精骂道:“别叫,别叫了!再叫我钻到你嘴里去!” 项司雨立刻闭上了嘴。 老鼠精问:“你是芷汀吗?” 项司雨赶忙摇头:“我不是……我不是芷汀。” 老鼠精对其他老鼠道:“这不是芷汀,没用的人,杀了吧。” “不不不,我是,我是芷汀。”项司雨赶忙改口,“我……我我我……我是……” 老鼠精是比较相信项司雨是芷汀的。天证的剑网如此细密,独独漏了这间屋子,可见天证是在保护她,试问哪个男人会把杀网对向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呢? 可惜来自妖界的老鼠精们不太了解人类,甚至也不知道人类怀胎是个什么样,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芷汀快要生产了,所以对项司雨的话毫无怀疑。 老鼠精说:“是芷汀,就跟我们走。”说着,一把钢刀架在了项司雨脖子上。 第四章神剑天证 剑网散去后,天证没有松懈,反而更加警觉。 一道黑影从天空落下,定睛一看,来者身长一丈,肩宽叁尺,一条黑斗篷披在身上,兜帽遮住了脸,看不清容颜,只能看到自兜帽底下落出来的鬃毛胡须。 他的手中握有一把剑,一把古青铜铸成的剑。斗篷黑影用这柄剑指向天证时,剑锋溢出一道森寒的杀气。 天证说:“通名。” 斗篷黑影说:“甘骞。” 天证冷笑:“原来是妖王的手下败将。” 甘骞道:“你的亡主,也是妖王的手下败将。” 天证说:“吾主亡于西都白氏。” 甘骞说:“妖王也是西都白氏。” 天证冷哼一声。 又一道蓝白身影,从月色中缓缓落下。这是个女子,一身月白衣裳,面上一张面纱。面纱极薄极透,眼神好的人都能看到这女子的真容,可就因这层面纱的隔阻,叫这女子在柔美之中多了一丝神秘和清冷。 项司雨被鼠精挟持着走到了屋外,鼠精对天证大喊:“令夫人在我们手上了,乖乖随我们走吧!” 天证猛然回头,却见老鼠精把钢刀架在了项司雨脖子上。 天证死死盯着老鼠精,项司雨却觉得他瞪着自己。项司雨眼角的肌肉颤了颤,因不敢看天证的表情,默默移开了眼,低下了头。 天证冷声道:“放开我夫人,一切好说。” 老鼠精道:“束手就擒,我们自然不会动无关人员。” 项司雨心里害怕,她怕天证把她舍掉了。 只听面纱女子哂笑一声,道:“妖界长老,不过如此。” 甘骞皱眉,倒没驳面纱女子。面纱女子莲步袅娜,走向已经倒塌的屋子。 “阿红”护着芷汀一同躲在废墟底下,一听面纱女子声音,他也是大惊失色,又见女子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阿红”犹豫着,只见面纱女子盈盈立在废墟前,对里头的人道:“你相与的这个人,乃是神剑天证,我想你早知道他的身份。既然你知道,也该知道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来请天证归位的,既如此,为何护着他的妻子,让天证留恋凡俗尘世?” 面纱女子话音刚落,见她蓝纱一拂,掩盖在“阿红”和芷汀身上的废墟皆被轻纱挥散开来。废墟既从头上挥去,“阿红”索性扶着芷汀站了起来。 众人这才见得分明,项司雨不过个少女,而这废墟下的妇人大腹便便,已快生产。 老鼠精忿怒至极,大喝着:“竟敢骗我!”随后一刀抹向项司雨的脖子。可剑气一闪,项司雨身后的鼠精便身首分离,化为原形,落下一具肥大的鼠尸。出剑者正是“阿红”。 项司雨被身后的鲜血喷溅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阿红”却对苍容道:“苍容,芷汀夫人只是弱质妇人,项姑娘也是纤纤女流,你们要抓天证,何必牵连她们?” 苍容却不理会“阿红”,只打量着芷汀的容貌,她轻笑说:“我当是如何姿容惊艳的女子,原来不过如此。” 天证冷笑:“内子可非仙姑这般,明明相貌平平,却还要装腔拿势的女子。” 苍容冷笑:“你是太不谙局势,还敢挑衅于我。苍夜是我同门师弟,难道他会帮你不成?” 只见毛驴“阿红”——或者说苍夜——已经提剑指向天证。苍夜说:“你夫人芷汀心地纯善,本该宁静平和的度过一生。随苍容回天界,别牵连她。” 天证犹疑片刻,随后看向芷汀,眼中溢着一点不舍与留恋。 芷汀回望天证,同是依依不舍,却藏着一丝决绝。 转眼间,天证下定了决心,他撇开头,不再看着爱妻,他说:“我随你们回天界,项姑娘,劳你照料内子。” 芷汀闻言,眼中没有泪,也没有不舍,只是默然不语。她走到苍夜的身边,微微颔首,又向项司雨屈膝行礼,表情异常沉静:“这些日子,芷汀烦劳二位了,二位恩情,芷汀无以为报。” 芷汀话音刚落,便撞向苍夜的剑,剑锋抹破她雪白的脖子。 顷刻间,鲜血便漫铺在芷汀的衣裙。苍夜一惊,他扶住了芷汀。项司雨倏地一震,见此情状,不知哪来的胆子,冲到了芷汀身边,按着芷汀的脖子,想要给她止血。可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项司雨不禁泪满盈眶。 此时的天证却毫无反应,只是震惊木楞地看着芷汀,已无心警惕危险。 甘骞和苍容见此机会,同时出手,一下便将天证困在一张捕灵网中。 芷汀失血过多,几乎快要丧失说话的力气,可她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捕灵网中的天证,声嘶力竭:“相公!别为了我……” 最后一声还没说完,芷汀便没了气息。 有的人死去时,面上有惊恐,也有对人世的不舍。而芷汀死去时,面上只有平静。 项司雨握着芷汀的手,不停地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苍容和甘骞对视一眼。苍容即刻动手收束了捕灵网,甘骞正要上前擒捉,却自天证身上,感应到一股杀气。 这时,天证一声怒吼,周身升起万千剑气,向四面八方引爆而去。甘骞不及反应,身中数道剑气,顺剑势之力趔趄后退,仓皇逃离;苍容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唯只苍夜,站在了项司雨和芷汀尸身前,拿起剑,奋力阻挡剑气,以免伤害到项司雨和芷汀。而项司雨,不知是害怕,还是为保护,她扑倒在芷汀的尸身上,用身体死死盖住了芷汀。 苍夜虽在前抵挡住天证的剑势之涛,可神剑之威,又岂是凡人轻易可挡的?苍夜只撑了几十秒,便被剑气刺穿了小腿和臂膀。这一见红,其余部位也纷纷添彩。鲜血自苍夜周身流落,可他始终撑着剑,护在了项司雨前面。 项司雨看向天证,只见天证双目猩红,目中尽是狂态。项司雨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大喊:“天证!你难道想伤到芷汀的尸身吗?” 随着话音落下,剑涛也倏然停止。天证看向项司雨怀里的芷汀,面色惨白。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和至极的悲恸,蹒跚地走到了芷汀面前。他跪了下来,将项司雨怀里的芷汀抱了过来,脸埋在芷汀发间,将芷汀死死地揉入怀中。 天证的锦衣染满了芷汀的鲜血,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他长大了嘴,想声嘶力竭地嚎哭、发泄一场,却一点声音都出不了。一时间,悲伤竟是无声,只有项司雨低着头流泪,微微地啜泣起来。 苍夜见天证恢复理智,才松下戒备,这一松,便因伤重,嘣的栽在地上。 项司雨听这动静,擦了擦眼泪,想回屋去拿绷带,可一抬头,才发觉这间宅院已经被天证的剑气化为齑粉。项司雨只能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衣服撕成了布条,给苍夜包扎伤口。 叁里外的树梢上,一只乌鸦目睹了这一切,它飞到项司雨天证的头上,盘旋了几圈,随后飞离了。 项司雨给苍夜包扎完毕后,看向天证,她小声说:“你……” 可“你”什么还没说,项司雨看见天证木然悲怆的神情,竟说不出话来了。 项司雨擦干了眼泪。天证痛失挚爱,尚沉浸于打击中,项司雨决定放他一个人静静,便背负着苍夜去疗伤求医。可她身形瘦弱,根本背不动一个大男人,只能将双手穿过苍夜的腋下,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医馆走去。 将苍夜拖入医馆求医后,项司雨就去给芷汀置办棺材、香烛、纸钱等物。过了两个时辰,项司雨用拖车拖着棺材回来,天证还抱着芷汀,死死不肯松手。 项司雨轻轻放下拖车,轻轻走到天证身边,又轻声说:“逝者为大,早点让芷汀姐姐安息,轮回转世吧。” 天证一听这话,才终于流出眼泪,竟是几滴浑浊沉重的眼泪。天证抱着芷汀,轻声说:“你还有来世……” 说着,他将芷汀抱了起来,放入项司雨拖来的棺木里。项司雨瞧天证神情,面色漠然,双目无华,似乎芷汀死后,他的生命活力也一并被抽干了,与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无异。 芷汀的身后事,是由项司雨主理的。天证只给芷汀清理仪容、置换衣物,随后便又陷入无尽的沉默与哀恸中。 据人界风俗,凡人死后,皆是水葬。将死者置于棺木,将棺木放置在竹筏上,推开竹筏,点一把火,死者的竹筏就会随水流入鬼界的叁途川中。 芷汀死后叁日,项司雨和天证一起水葬了芷汀。 丧筏是天证亲手推向水中,火也是天证亲手点燃的。芷汀的丧筏燃着熊熊火焰,随着水流慢慢远去。可远了一半,丧筏便不肯去,一直随着水流在远处打转,便像是芷汀的亡灵徘徊着,不肯离开。见此情状,项司雨又流泪了,天证却木然地盯着丧筏。 等丧筏消失在天尽头,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天证忽而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项司雨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天证说:“我是六界十神剑之一的天证神剑剑灵,乃是神界天帝之剑,掌六界秩序。” 项司雨说:“这就是那些人追杀你的原因?” 天证说:“是。” 项司雨听说过十神剑的名声,但对十神剑的了解仅限于名字而已。 项司雨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天证说:“芷汀死,是不想让我为她回归天界,我绝不会回去。” 项司雨沉默片刻,天证忽而向项司雨单膝下跪。项司雨一惊,也赶忙跪下,先做了平礼,再去扶天证,却扶不起来。天证是执意向项司雨下跪的。项司雨嚷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天证说:“你对我们夫妇有大恩,从今往后,我便认你为主,待在你身边。” “你……不行,绝对不行。你是芷汀姐姐的丈夫,怎么能认我为主?” 只看甘骞等人为天证而来,致使芷汀身亡,项司雨便知一二利害。如今晓得天证身份,更清楚他是个烫手山芋,绝对碰不得。偏偏悲伤之下,项司雨思考迟滞,也想不到该用何种理由搪塞天证。 天证看穿了项司雨的心思,他道:“如果你不愿我认你为主,还有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昆仑山上有一处火山,叫喀玛火山,直通地心。我当年便是由那里的熔岩锻造,你要不愿意收我,便将我的剑身投入喀玛火山的熔岩中,让我一了百了。” “你……”项司雨一听此言,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她知天证因芷汀亡故,有了寻死念头,怎敢再拒绝?便赶忙点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赶紧起来吧。” 项司雨应声那一刹,天证身形幻化消散,变为一把精美的利剑。项司雨双手捧起,细细打量。 天证神剑有着白金的剑身,剑身却布着一层淡淡的血雾,使原本华贵庄严的剑,透着一股诡异感。剑上的纹饰并不繁复,但扑面而来的凌厉寒意,使项司雨不禁胆怯。 项司雨拿出自己的包裹布,小心的把剑身包缠起来,想背在背上。可天证更为细心,为不给项司雨招惹祸患,他主动变成一把匕首,藏在了项司雨斜挎的布袋子里。 这时,一只小毛驴蹬着驴蹄,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项司雨赶忙迎上去,摸摸小毛驴的头,说:“阿红,你去哪儿了?找你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也……”项司雨说了“也”,就说不下去了。 “毛驴阿红”用耳朵蹭了蹭项司雨的手心,项司雨被弄得痒痒的,不禁笑了:“好痒啊,别闹了,我们上路吧,这回不去昆仑山了。我们还是浪迹天涯,安安心心说书去。” 原本,项司雨是想参加昆仑山的升仙大会的。可如今有了天证,她想,仙界到底多是非,项司雨有怀璧之罪,还是躲着为妙。 =============================== 那只与天证交谈过的乌鸦一直西飞,穿过层层云海,进入了妖界地界。 乌鸦落在一座参天巨木上。这巨木树枝粗壮,可供六排车马经过。树干蜿蜒缠绕着火红的凤尾花,一直延伸到顶端的云海。远远望去,妖艳得像一棵将红艳烧到天际的火树。此树有梧桐的树形,凤尾的花,故名凤尾梧桐树。 在凤尾梧桐树东边的一处枝桠上,有一座藤木宫殿,殿门口的牌匾写:云弼殿。 乌鸦在殿阶下化为人形,一步步走入主殿中。乌鸦的人形是一个乌发乌眼、穿着乌羽衣的冷峻男子。发间一条暗黄色的发带,使这一身乌黑的男子看起来没那么闷暗。云弼殿内陈设简朴,放的都是日常文书办公用得上的东西。化为人形的乌鸦向书桌前缁衣女子单膝下跪,恭谨颔首:“属下夜咫鸦,参见妖王。” “免礼。说吧。” 妖王一身缁衣素服,面上不施一点粉黛,发丝也简简单单地绾起来,只斜插一支乌木簪,很是端庄温文。她正拿着朱笔,批阅奏章,模样沉静。这副情景,使她看着不像妖界之王,反像是书香世家的寡妇。 接着,夜咫鸦向妖王详细报告了天证与芷汀之事。妖王听完后,缓缓道:“天证入了杀道?此话当真?” “妖王面前,属下不敢虚言。”夜咫鸦道。 妖王放下了笔,手撑着脸,思考了片刻。夜咫鸦却还跪着。妖王一边思考,一边道:“你先起来吧,自己找个椅子坐下,要杯茶喝。” 妖王说让夜咫鸦自己找椅子要茶,可妖王的随侍哪会如此失礼?花妖苏尚彤给夜咫鸦端了茶,雪妖叶冰清给夜咫鸦搬了椅子。 妖王说:“再备两把椅子,把二位少主叫来。” 妖王另一名随侍,蝶妖商穆痕领了命,离开了云弼殿。 第五章茶摊风云 经此次事件,项司雨虽得到了神剑天证,却身无分文,没了住的地方,只一路说书卖艺为生。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项司雨只赚到了自己和阿红的干粮钱。到了晚上,运气好,可以睡柴房;运气不好,就只能靠着阿红睡在小树林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是叁都之一,人气旺盛,项司雨原以为能赚不少钱。可去客栈茶馆应聘时,掌柜的见项司雨年纪轻,还是个女孩子,脏成个乞丐模样,心中鄙夷不已,便都不愿意叫项司雨留下说书。 项司雨没法子,一边在洛阳乞讨,一边四处寻找机会,终于在洛阳郊外的一个小茶摊里找了一个小二姐的工作——这还是因茶摊老板看项司雨年轻,长得还清秀,说话也好听,动了不干净的心思——项司雨虽有所察,但她饥寒潦倒了数日,只能暂且待下,日后寻机离开。毕竟天证在她身边啊,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性情开朗,说话讨巧,又会说故事,项司雨当小二期间,常得往来客人的赏钱。她也听了来往客商茶余饭后的闲谈: “听说那位赫连小公子,又得了圣上的重赏呢!” “圣上到底为什么这么赏他?圣上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好。” “嗨!一听你就是外地人。这赫连小公子的母亲魏国夫人是纪淑妃与先夫的女儿,纪淑妃侍候御驾,便带着女儿一起入了宫闱,那可真是,啧啧!” “要说纪将军府上,先前有个叁姑娘被贼人拐去,没了清白疯了,到处攀咬诬陷别人。原先还以为这叁姑娘败坏家风,现在才觉得,叁姑娘因失清白而疯癫,倒是颇知廉耻。哪像他另两个女儿,大的给丈夫织了个绿帽子,小的连女儿也送上龙床了。” 项司雨闻言不禁皱眉,这些来往客商,最喜欢谈yin艳之事。他们讲倒罢了,还经常用这些脏话来逗引项司雨,项司雨也只能装作不懂。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她也赚了一二两银子,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天黄昏时分,项司雨正准备收摊。一名紫衣剑仙和一名绿衣侠士御剑落下,到了茶摊前。项司雨一见是仙界人,想起仙界人曾相助妖界劫持芷汀,顿时便生反感。那名绿衣侠士招呼说:“小二,还待客吗?” 项司雨撇撇嘴,生活所迫,不得不接待这样的“贵客”,便上前去点点头,满脸写着敷衍:“待客,不过只有清茶和凉茶了。” 绿衣侠士说:“清茶就行,来两碗。” “好,二位仙长请就座。” 项司雨给二客拿了两个白瓷碗倒茶。绿衣侠士打量着项司雨,又与紫衣剑仙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后,那名紫衣的剑仙对项司雨道:“在下萧思学,蜀山紫霄剑派修士,敢问姑娘名讳?” 项司雨皱眉,这两个剑仙干嘛无故跟她搭讪?是不是冲着天证来的?项司雨赶忙说:“我叫项司雨。二位仙长有何赐教?” 萧思学说:“我平生习剑,对名剑略知一二。想借姑娘囊中所藏之剑观阅一番,不知姑娘可愿成全?” 项司雨拒绝:“不过是把普通的匕首,怕入不了仙长的眼。” 萧思学受项司雨莫名敌意,倒也不挂心,只道:“是我冒犯。” 项司雨刚转身要走,只觉布兜里重量一轻,回过神时,天证已到绿衣侠士手里。项司雨大惊,绿衣侠士打量着天证所化的匕首,说:“看得这么重,好像也不是什么宝贝。” “你!” 绿衣侠士说:“你什么?贵店就是这样待客的?” 项司雨一时气结,找不到反驳的道理,只得另开火力:“那是我姐姐的遗物,把它还给我!” “噢,难怪了。失礼了。”说完,绿衣侠士把天证扔还给项司雨。项司雨狼狈地接住,暗暗冷哼一声,才回到茶摊边。她把茶棚梁上悬下的灯点亮,拿出书来,一边看书,一边祈求二客赶紧喝完离开。 按理,到这个点,是该打烊了,可茶摊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还有客人,就不能收摊回家。两名客人喝茶喝的格外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项司雨看着书,佯作镇静,心里越来越紧张。可转念一想,她也不应该紧张,她要紧张了,岂不是做贼心虚,惹人注目? 那绿衣侠士忽而招呼项司雨:“姑娘,不妨过来同坐。反正你也无心看书不是?” “恩?我才没有!” 绿衣侠士说:“还狡辩。从你拿出书到现在,过了两刻了,你只翻了一页。看你气态,也是个读书知礼的人,一本游记,不该这么晦涩难懂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今日我心情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项司雨又是气结,她道,“谢谢,不劳烦仙长,我自己看得懂。”于是赌气般的翻了一页,坐在茶摊后盯书,仿佛要把书页盯出一个洞。 只听绿衣侠士说:“我风靖远行走六界一百余年,还是头一次见像姑娘这般反感仙家的人界人。通常来说,反感我们的,要么是妖魔邪怪,要么是心怀暗鬼。” 好烦,这个人好烦。项司雨有意识板着脸,免得翻出白眼来。“仙长误会了,我并不讨厌仙长。可我一介女子,虽然出来抛头露面,但也谨记男女不同席的教诲,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四字,项司雨咬的特别重,那语气就像骂风靖远是个登徒子。 萧思学暗笑着点头,也帮腔道:“姑娘说得正是,师弟,你就别再难为了。” 风靖远传音给萧思学:“你帮谁的?” 萧思学也传音回来:“难得看你在口舌上吃亏。” 风靖远轻咳两声,说:“项姑娘,方才是风靖远冒犯,我们只是有一事,想请姑娘指教。” “有事说吧,指教不敢。”项司雨语气镇定,可心里却在打鼓,也合计好了问及天证时如何搪塞。 “我们正在找寻一个朋友。”风靖远道,“他叫苍夜。” 项司雨见不是问天证的,心里一松:“不认识。” 萧思学说:“姑娘可能不知他的名讳,但此人确与姑娘朝夕相处过。” 项司雨说:“我并没有成亲,几年来也都是独自一人,不曾与什么人朝夕相处。” 风靖远道:“姑娘或许不知。苍夜修行于九嶷山中,朝饮竹露,夜宿花林,是以身上有一股花竹灵香。这灵香微弱,只有修行人才察觉得到。依姑娘身上残留的余香,此人约在一月前,还与姑娘有过接触。” “一月前?” 风靖远道:“姑娘可是想起什么?” 项司雨说:“一月前,我在宣城,救了一位红衣侠士,把他送到了医馆。可他第二日就消失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萧思学关切说:“他的伤势严重吗?” 项司雨说:“失血过多,晕倒过去。” 风靖远问:“他消失后,姑娘可有寻他踪迹?” 项司雨不禁冷哼。虽说项司雨把苍夜送去了医馆,可她只要一想起苍夜帮助那群妖仙逼迫天证,就记起仇来。“没有,他也是仙人,不需要我过多担心,真有什么事儿,我也只能祈求他福大命大了。” 天色已完全黯淡,月亮却还没升起,天地间唯有这小茶摊屋梁下的一盏孤灯。却忽而自天边落下一道白光,白光散去后,一个白发碧衣的娃娃脸少年向项司雨叁人的方向走来,娃娃脸少年正要作揖行礼,可一见项司雨,目光一滞。项司雨一见此人,竟惊慌起来。来者正是当日在茶馆给项司雨介绍仙界诸派门的云靖。 风靖远见项司雨、云靖神情,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云靖作揖:“回风师叔,我与项姑娘两月前在一家乡野客店结识,不过萍水之交。敢问风师叔为何事赐教于项姑娘?” 风靖远失笑:“我难道是个无端为难小姑娘的人吗?不过问几个问题罢了。” 云靖忙答:“云靖并非此意。只是项姑娘弱质女流,就算与仙界之事相关,也不会知道多少。” 萧思学说:“云师侄说得是,你把这位姑娘吓得不轻。” 风靖远失笑着,站起身来,向项司雨作揖赔礼。“是风靖远言语莽撞,吓着姑娘了,还请姑娘恕罪。” 项司雨见风靖远给自己道歉,便本着“人让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向风靖远福身,以示不敢受礼。礼毕后,项司雨也给云靖也倒了碗茶,端给了云靖。云靖颔首:“多谢姑娘赐茶。” “你客气了。”项司雨对云靖态度就好了很多。 云靖接过茶,抿了一口,而后说:“项姑娘,云靖有一请,不知当讲与否。” 项司雨点头:“请说。” “你若知道苍夜师叔下落,请务必如实相告,他的大师兄很担心他。” 萧思学接道:“何况苍夜涉及一桩大案,他必须回去,洗清嫌疑,才有重回万仙盟的可能。” “什么大案?”项司雨问。 风靖远说:“听闻那日姑娘也在场,便是天证一案。姑娘还记得吗?” 项司雨想,风萧二人果真是为天证而来。风靖远既已知此事,项司雨要是一意隐瞒,反而叫人生疑,于是点了点头。殊不知风靖远此话不过套项司雨,见项司雨点头,萧、云二人都惊疑起来,但没有将心绪表露在脸上。 风靖远说:“苍夜去了哪儿,你果真不知?” “那日,那名红衣上仙劫持了天证之妻芷汀,与蓝衣仙姑一同逼迫天证就范。芷汀姐姐未免天证因自己妥协,愤而自杀。天证悲恸至极,剑气爆发,差点伤到我和芷汀姐姐的尸身,幸而苍夜仙长护住了我们,可他也身负重伤,晕倒在地。后来,天证抱着芷汀姐姐的尸体,很是悲恸,我说话他也听不见……”说着说着,项司雨的表情就融化了,流泪不止,有些哽咽。她缓了会儿,平复了情绪,抹抹眼泪,接着道,“我稍微缓过心绪,就拖着那位仙长去医馆求医,然后就筹备芷汀姐姐的丧仪,快到黄昏,才想起去探视仙长的情况,可他已不见了。原本要去找的,在镇子内外找了两个时辰,不见人影。回到医馆再问,医馆大夫说,他是剑仙,不用我们操心,我们操心也不管用。这才没再找。” 叁人一听这话,再结合他们自苍容处得来的消息,便明了了大概。风萧二人心想难怪项司雨方才对他们的态度如此之差,怕在项司雨眼里,他们和那“蓝衣仙姑”都是一丘之貉吧。 云靖问:“听闻天证之妻怀孕,是真吗?” “是真,原本还一个月就临产了。”项司雨故意说芷汀还有一个月临产,还轻叹一声。萧思学和云靖听了,果真面露不忍。 风靖远问:“那天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项司雨道:“我们把芷汀姐姐随水葬了后,我问了一句,他说什么……喀玛火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后来就分手了,再也没见过。” 叁人听了最后一句,面色都有变。萧思学万分肃重,他立刻站起来,说道:“吾即刻去万仙盟,将此事禀告盟主。洛阳之事,请师弟及碧灵宫多加留意。” 萧思学御剑而离。 风靖远说:“多谢姑娘坦诚相告,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项司雨说:“我打算继续待在茶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妥。”云靖说。 一个女孩子家,再有千种困难,也不好出门迎客,做一个茶摊小二。尤其似今日,因有客的缘故,守到天黑都不能回,太危险了。云靖依稀记得项司雨说想去昆仑山升仙大会,便道:“项姑娘,我与风师叔正打算在洛阳柳氏的府邸落脚,如姑娘不嫌弃,明日便辞去小二的工作,与我们同住一段时日。待洛阳之事了结,我亲送姑娘往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 项司雨说:“多谢仙长好意,但我……我还得重新考虑一下……” 云靖这才想起,项司雨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她的朋友芷汀因卷入天证之争而死,心下便责备自己失言。 风靖远却说:“若就这一两日,倒也无妨。只是过了几年,洛阳便不宜待了。实不相瞒,洛阳在黄河岸边,而黄河在这几年里,怕会有大变。短则叁年,长也就七年。” 项司雨说:“难道黄河又要改道了吗?” 风靖远问:“姑娘怎么知道的?此事在万仙盟乃绝密啊。” 项司雨赶忙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知道这是绝密。” 风靖远见项司雨慌忙模样,不禁轻笑起来。云靖叹息道:“风师叔,你何必这般戏耍项姑娘?” 风靖远说:“方才还冷冷地,如今又黯然神伤,说些笑话能把小姑娘逗笑,也是功德一件。” “……”项司雨撇撇嘴,暗想这风靖远为老不尊。 云靖说:“不过,风师叔所言并不错。此次黄河改道,人皇怕民心不稳,打算暂时隐瞒。故请项姑娘莫对他人言说。” 项司雨点头应声,说“那是自然”。心里想得却是:风靖远这般轻易就承认黄河改道之事,只怕这个“绝密”,也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再稍稍交谈一番,一轮弦月高升。二人要往洛阳柳府去,又邀项司雨同往。项司雨执意拒绝,云靖只得先送项司雨回到住处。回到住处后,天证以灵识向项司雨传音:“回屋睡觉。动作自然一点,别露出破绽来。” 项司雨闻言,便知有人监视着她。她不知是谁,也照天证的话做。和衣而眠后,项司雨照旧把天证抽了出来,剑身放在枕头下,方便项司雨随时抽拿。她用双手握着剑鞘窝在怀里,盖上被子,蜷缩着睡觉。天证从不允许项司雨出声同他交谈,便只能以一种笨拙的方式与天证说话。她闭上眼,食指在天证的剑鞘上写起字来。旁人若见项司雨这般动作,又有被子盖着,只会以为项司雨是一边睡觉一边玩着剑鞘。 项司雨写道:风靖远 天证传音:“今天这叁人,无一是泛泛之辈。云靖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的嫡传弟子,资质卓绝,十叁岁时修行大成,龙章凤姿,未来不可限量;萧思学是蜀山紫霄剑派的长老,剑法超群;他的师弟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此人智略不凡。你今日一番应对,蒙骗萧思学和云靖够了,但要彻底打消风靖远的怀疑,还不行。等过两天,蜀山派人打探完我的消息,他又会怀疑起你来。” 项司雨无语片刻,决定写得详细一点:监视的人是风靖远吗 天证传音:“恩,方才走了。” 项司雨写:甘骞一伙 天证传音:“甘骞乃妖界前长老,因夺权失败而为妖界叛逆,与妖王白夜煌乃死敌。” 项司雨再写:明日离开洛阳? 天证传音:“你现在走了,叫人生疑。待在这儿,打消他们的怀疑,再离开不迟。” 第六章洛阳禁谈 第二天卯时未至,项司雨便起床来,前往洛阳郊外的小茶摊做开业迎客前的准备。 项司雨比平时晚到了一刻,茶摊老板已经忙活起来。项司雨赶忙上去搭手,茶摊老板说:“真是懒得跟猪猡一样,我才是给你工钱的那个,怎么你反成了大爷?” “对不住对不住。我起晚了,真是对不起。”项司雨连声道歉。 茶摊老板摇了摇头,说:“这也不怪你,你这种女娃儿就应该找个好男人嫁了,被男人按着cao,然后在家里生娃娃。根本不适合出来搞这种抛头露面的活计。” 项司雨不禁皱了眉,闭了嘴。这老板又开始口头骚扰了,真是头疼得很。项司雨想,这个月工钱结了,赶紧走,时间长了,真怕这老板做出什么来。 清晨,皇家仪仗出城,正经过项司雨的小茶摊。老板和项司雨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见一双双马蹄在视野中出现又消失,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 这皇家出巡的队伍终于走完了,项司雨和茶摊老板站了起来,继续招呼客人。午间,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两名官兵打马而来,停在了茶馆前。项司雨赶忙去招呼:“二位军爷,要用些茶水吗?” “不用。”为首官兵指向项司雨,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项司雨一怔,赶忙颔首施礼:“不知民女犯了什么罪?” 另一个淫笑说:“不是犯了罪,是你有福份,我们公子看上你了。” “公子?”项司雨说,“不知是哪位贵人?” 为首官兵说:“是魏国夫人府上的赫连灼灼公子。随我们走吧。” 项司雨心里打鼓,不禁摸着布袋子里的天证,天证传音:“随他们走吧,看看为了什么,万事有我。” 项司雨心下稍安,点头说:“好,请二位军爷稍候,容民女给家人留封信。” 项司雨说着,回到茶寮中,拿出笔墨,写了一封信封起来,交给了茶摊老板,说道:“老板,抱歉,我不得不辞职了。如果有修仙者前来找我,便将此信交托给他们。” 茶摊老板赶忙接过,连声道好。 说着,项司雨上了为首官兵的马,她坐在后头,不禁抓着官兵的衣袖。官兵说:“姑娘放心,我骑马安稳得很,不会摔了你。” 项司雨说:“我相信军爷的骑术。” 官兵笑了笑,执缰调头,喊了一声:“驾!” 两马驰出,项司雨的心也随飞驰的马颠簸着。 官兵带着项司雨到了一座八角亭前。八角亭外停着一辆雕花饰彩的马车,两名女子亭亭立在马车前。这两名女子,都长得精致美丽,却都双目空洞,就像一具蜡封的美丽尸体。两名官兵带着项司雨下马,笑着上前向两名女子颔首,随后指了指项司雨:“就是她了。” 一名女子单手僵硬地拿出一袋银两,放到了为首官兵手里。项司雨见此情状,猜度是人贩子,轻脚退了几步,见女子和官兵都没发现,便一头扎进林子,死命狂奔起来。 “站住!” 说着,两个官兵上马来追。 项司雨听身后马蹄声,见左前方的林子树木长得更密,立时钻了进去。两马被林子遮挡,嘶鸣着停了下来。官兵下马,也钻进林子,赶忙跑着去追项司雨。 项司雨在林子里来回穿梭,可两名官兵是军旅中人,又是男子,比项司雨高大,又受过训,比项司雨身手要好,不多时就拉近了距离。其中一名已追到项司雨身后,往前一扑,将项司雨扑倒在地,一齐在下坡的泥地里滚了几圈,又一齐撞到树上。 项司雨眼前一黑。另一名官兵赶过来,拿出刀柄,狠狠打向项司雨的胸口。只觉一阵戳心闷痛,项司雨立时晕了过去。两名官兵扛起项司雨,回到了八角亭旁。 八角亭旁的浓密树梢间,一名女子隐匿身形,摒着气息,暗中观察。 这女子名叫纪如雪,据灰蓝劲装和她腰间短剑的制作工艺判断,是蜀山紫霄剑派弟子。 纪如雪眼见着一名女子把项司雨扔进了马车,另一名女子驾车,没有出手。驾车的女子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好一段时间了,连眼都没眨。 忽而,女子的眼睛朝斜上方转去,看向了纪如雪隐藏的位置。纪如雪心里一紧,几乎与女子四目相对。可她气息不变,身形也不动。 女子的眼睛转了回来,她拉着马绳调头,朝西北边驶去。纪如雪松了气,御剑升到附近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马车在她眼里比蚂蚁还要小,只依稀看得清马车驶向西北方的一座宫殿,那是皇家的仁和行宫。 纪如雪看着马车驶入仁和行宫,又御剑飞至仁和行宫的茂密树梢间,见两名女子扛起项司雨,走至行宫的玉昆池旁,将项司雨搁在一艘小舟里。 一名女子放了船绳,用力一推,小舟随风顺水慢慢飘漾,漾到了玉昆池旁的一座楼阁边,楼阁名为舣舟阁。 叁名宫仆将项司雨抬起来,进了楼阁里。 纪如雪再转头看,仁和行宫的宫人们匆匆碌碌,两名神仙妃子打扮的妇人在仁和行宫的正殿紫金殿外叙话。 一名穿着花开富贵纹的粉色宫装,高髻入云,头上钗饰金灿艳丽。 另一名穿着素白底的鱼水缂丝宫装,头上戴着步摇金冠。 纪如雪皱了皱眉,略一犹豫,还是自树梢利索地落下,落至两位妇人身边。纪如雪行礼:“见过淑妃娘娘,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笑说:“二妹你看她,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纪淑妃却冷冷地不接茬,只道:“你来洛阳,和你外祖父打过招呼了吗?” 纪如雪说:“还没有去拜见。” 纪淑妃轻哼一声:“越大越不知礼了。你无诏擅入仁和行宫,单凭此罪,我就能杀了你。” 纪如雪毫不示弱:“圣上如欲降罪,仪棠自会领受。” 甘仪棠,这是纪如雪原名,如今只有与纪如雪有血亲的长辈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你!” 秦国夫人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仪棠,你来洛阳却不去拜见你外祖父,怕是有要事吧?” 纪如雪说:“夫人明鉴。我有事要找赫连灼灼一叙,不知他在不在仁和行宫?” 秦国夫人点头:“在的,他刚搬到了静心苑。” 纪如雪说:“仪棠告辞。” 纪如雪离开后,纪淑妃说:“大姐,你何苦护着她?她可是纪浮舟的女儿!” 秦国夫人说:“好了好了,你以为你每年能得那么多美容养颜丹,是托谁的福?她的父亲师傅,我们一个都惹不起。要说,叁妹浮舟虽然败坏了家风,到底是有福气的,嫁了那么好一个夫君。赶紧收拾吧。陛下明日就要在紫金殿设宴招待仪棠的师傅师叔,你要难为她,也别挑这个时候啊。” “哼!”纪淑妃心里生气,可还是把秦国夫人的话听进去了。 纪如雪到了静心苑找赫连灼灼,伺候赫连灼灼的侍婢说:“公子去玉昆池玩了,可需要奴婢将他叫回来?” 纪如雪说:“不用了,我亲自去玉昆池找他。” 纪如雪隐隐觉得不安,她御剑往玉昆池中央的蚁舟阁去。到了后,没有急着进入,而是躲在窗外,推开一道缝隙,看向里面。 只见项司雨躺在地上,一个僵木女子正削着苹果。一个红锦衣的稚气少年靠在僵木女子怀里,挑弄着女子的头发。这名稚气少年便是赫连灼灼,是纪如雪的姨侄。纪如雪一见他,心都掉进冰窟窿了。 这时,项司雨动弹了两下,艰难地睁开了眼。视野里出现一把白折扇,一身红宝衣,随后便感胸前隐隐的钝痛,和扑鼻而来的一阵脂粉香气。项司雨抬头,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如秋月春花,双目灵动清澈。项司雨一见,就不禁想,这人的亲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小姐姐,我有一个请求,想从你这儿拿一样东西。”赫连灼灼用折扇挑起项司雨的下巴,挂着一副乖巧甜美的笑容。 “什么东西?” 赫连灼灼说:“你的双眼特别美,就像稀世的宝珠一样。我想要你的双眼。” 项司雨猛然一惊,赶忙说:“公……公子别开玩笑了。” 赫连灼灼道:“我没有开玩笑。你敢逃走,这很好,很有骨气,我很喜欢。所以我也要给你一点奖励,剜了双目,应该就辨不了方向,跑不了了。如果还能跑,就用锯子锯掉你的手脚。要这样都还能跑,干脆把你的人皮剥下来,钉在墙上。反正我也只喜欢你的皮相,剥了皮,再美的美人,也就那样了。” 项司雨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窗外的纪如雪却咬着牙,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赫连灼灼拿出一把匕首。项司雨惊惶的后退,可定睛一看,那把匕首竟是天证,心绪一下就安定下来。项司雨心里有了底,立刻换了副趾高气昂的神情:“久闻赫连小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赫连灼灼问:“如何名不虚传?外面人难道还能有夸我的好话?” “是啊。”项司雨说,“他们夸你行事肆意随心,不惧流言蜚语,颇有您母亲和外祖母之风呢!” “夸得好。”赫连灼灼大笑着,把天证扔到木楞女子脚边,招呼道,“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好做一具天天夸我的美人。” 纪如雪在外闻言,于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赫连灼灼这样疯狂的言语不过是他年少无知的玩笑。 那名木楞女子近前来用足踝和膝盖按住了项司雨的手脚。项司雨想要反抗,却发觉这名女子的力气大的惊人,项司雨竟是半点动弹不了。 木楞女子捡起天证,掰开了项司雨的嘴,把天证伸入了她嘴中。面对伸入口中的刀锋,项司雨又害怕起来。 纪如雪见是真格的,立刻拔剑出鞘,一个瞬身至木楞女子身后。 在刀尖触及舌面的那一刻,一把短剑从身后刺穿了女子的胸膛。“噗”的一声,女子吐出一口紫红色的血,全数吐在了项司雨的脸上衣服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就像腐烂的老鼠,项司雨一阵恶心反胃。 纪如雪抽出了短剑,紫红色的鲜血洒满了帷帐。 赫连灼灼见是纪如雪,反倒很惊喜,撒娇一样叫了声:“姨妈……” “别叫我姨妈!” 纪如雪冷言说着,把项司雨扶起来,护至身后。项司雨重新把天证放进布袋里,与纪如雪背靠背站着。 赫连灼灼有些慌神:“姨妈,我们可是自家人,这个贱人可是外人,你要护着她吗?” 纪如雪说:“你应当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残杀女人的疯子。” 项司雨赶忙添油加醋:“多谢仙姑相救,你要再晚来一步,我的舌头就没了。” “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赫连灼灼道,“姨妈你听我说,是这个女人偷溜进宫中,被我抓住,我才……” “够了!”纪如雪一声怒喝,“你是如何派遣尸女抓这位姑娘的,我全都看到了,你还敢狡辩?” 赫连灼灼被纪如雪吓得不轻,一时间愣在原地,半句说不出。只见赫连灼灼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目,忽而泛出泪光,眼泪滴答滴答就往下流。他的面容俊俏,双目灵动,哭起来像个要不到玩具的小孩,可怜极了,连项司雨都有些不忍心。赫连灼灼喊着:“姨妈,姨妈你往常是最疼我的,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为难我吗?” 纪如雪却不为所动,她冷冷道:“哭够了吗?哭够了,就随我回万仙盟受戮,看在我母亲的份上,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死?”赫连灼灼意外极了,他是赫连小公子,不过杀了几个平民女子,他怎么会要死呢?他当即瘫坐在地,大哭起来,“我要见圣上!只有圣上才能叫我死,其他人都不能!” 这时,一名穿着灰蓝交领文士衫的男子走进来,他刚进门,竟从远方飞杀来一条柳叶,直冲项司雨眉心。项司雨都没注意到,男子急忙瞬身至项司雨面前,出剑打下了柳叶。纪如雪也讶异地回头,去看是谁偷袭,却只见玉昆池外匆匆碌碌的侍卫婢仆。 便趁此时,赫连灼灼从袖子里摸出两颗雷火弹,打到了灯油中。雷火弹转眼就爆炸,灰蓝衣衫的男子已在爆炸前退出了蚁舟阁,纪如雪则是先搂住项司雨的腰,才急忙退出蚁舟阁。“轰”的一声,一片蘑菇云在玉昆池中升起,蚁舟阁被夷为平地,整个仁和行宫都被这声巨响惊动。宫人们纷纷看向玉昆池方向。 烟云散去,男子和项司雨都安然无恙,倒是纪如雪,为带项司雨一起撤退,迟了一步,左后肩和左臂鲜血淋漓,十分恐怖。项司雨倒被护得好好的。玉昆池旁已聚集了无数围视的宫人。纪如雪正要去追赫连灼灼,却被男子拦住。纪如雪说:“萧继平,你拦我做什么?让我去杀了他!” “眼下动静太大,不宜久留。我已经抓到了绑架女子的官兵和一具尸人,回去禀明师傅师叔,再做定夺。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辈子。”说完,萧继平看向项司雨,“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没有。”项司雨赶忙摇头,随后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对萧继平、纪如雪二人福身一礼,“多谢二位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萧继平对纪如雪说:“师姐,我们先把这位姑娘送到安全地方,以免赫连灼灼事后找她报复。” 纪如雪看了看赫连灼灼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项司雨,不甘心的冷哼一声,抱着剑,说:“好。” 第七章利弊权衡 萧继平和纪如雪用清水咒给项司雨清理了身上腥臭的紫红血迹,又将项司雨送回茶摊。项司雨再次谢过,便道别了。茶摊老板见项司雨回来,问:“你真认识修仙滴?” 项司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被救过几次而已,不算认识吧。” 茶摊老板说:“你刚刚不是跟两个兵痞子走了?怎么是修仙滴把你送回来了?” “噢噢噢!刚刚死里逃生,差点忘了。”项司雨对茶摊老板说,“老板,我必须得辞职,今天就得离开洛阳。” 茶摊老板很鄙夷地说:“认识了修仙滴,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不来麻雀的活了。” “不是,老板,你听我说完便明白了。”项司雨说,“方才发生了一些事,那两个修仙者与京城的一位权贵结下了仇怨,他们未必敢找修仙者报复,但一定会找我来报复。我必须得走,不然还可能连累老板您。” 茶摊老板一怔,问:“真滴?” “我骗您干嘛?这是好笑的事吗?” 茶摊老板赶紧去把顾客赶走。顾客不禁叫骂起来,项司雨便和茶摊老板一起赔笑脸。待顾客走干净了,两人手忙脚乱的收摊。收摊后,茶摊老板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了项司雨。项司雨赶忙推过,说:“不不不,我一个月工钱就一两,这太多了。” 茶摊老板说:“你逃难,拿起吧!这五两银子够你到安全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项司雨说,“多出来的四两就当是我借的,我要能够回到洛阳,一定把这四两银子还给您!” “哎,说么子傻话。”茶摊老板说,“其实你在这一个月,我赚得比平常多好多了,就当我给你的提成。拿起银子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好!谢谢老板!” 萧继平和纪如雪回到洛阳柳府,向柳府主人柳恪、风靖远、以及云靖的师叔、碧灵宫执剑长老上官逸回禀,将赫连灼灼虐杀女子制造尸人之事禀报了。上官逸见纪如雪负伤,忙让她去养伤了,剩下的便就此事论起来。 制作尸人,是一桩上古往事。上古神魔大战时,魔界为充兵源,掳走了一批人类男丁。制作尸兵的魔师们,先将男子们用极为残酷的方式虐杀,然后将死者身上最强壮的部位切下,再将切下的部位接缝起来,丢进血池,利用怨气和术阵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可炼出一具尸兵。尸兵力大无穷,无痛无情,正是战场上最佳的士兵。如今赫连灼灼所做,与魔界当年所做如出一辙。只不过赫连灼灼是为制造一具天下至美的女人躯体,所以掳走项司雨,要取她的双眼。当年,人界因魔类制作尸兵,又无力抵抗,伤亡惨重,险些到了灭族的境地。直至今日,这份阴影还烙刻在人族的骨血里。 上官逸气态温文儒雅,如今却破口大骂:“真是丧心病狂!幼子不知事,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柳恪说:“这下好了,我们有足够的筹码和皇帝谈判了。能够将黄河沿岸的居民迁移走,也能腾出手来解决黄河水患。” 风靖远说:“万一司空亨打算将赫连灼灼作为弃子呢?” 柳恪说:“虎毒不食子,皇帝不至于。” 风靖远笑着摇头:“未必啊。” 上官逸赶忙打断:“此事再议。萧师侄说还有件要事,是何事?” 萧继平说:“我和师姐还救下了一名姑娘,那姑娘很奇怪,身上有一股花竹灵香。” “她是不是姓项?”风靖远问。 萧继平点头说:“是啊,项司雨。” “恩,昨天刚认识她,她也搅合进这件事了?”风靖远说。 萧继平说:“她就是被赫连灼灼拐去的女子。” 云靖赶忙询问:“她怎么样了?” 萧继平摇头说:“没事儿!师姐为救她受了伤,她倒是毫发无损,就是有点受惊了,我看她说话都有点木木的。” 云靖松了口气,风靖远悠然说:“此女跟仙界还真是有缘。先是相助了天证夫妻,后又认识了苍夜,她身上说不定还会有天证的踪迹和苍泉苍夜师兄弟失踪的线索。还是得掌握了她的行踪,不能让她死了。” 云靖便主动提议:“柳大人,二位师叔,师妹师弟,我和项姑娘认识得早,交情也不错,便由我去吧。” 风靖远笑了:“你就算不说,我也要让你去。跟她处久一些,说不定能把那天没说完的话全吐出来。” 云靖接过任务,向诸人作揖告退。随后前往项司雨打工的茶摊打听消息,可茶摊已经不在那儿了。云靖觉得奇怪,决定先回柳府应领他事。四日后,云靖路过茶摊,见茶摊又摆了出来,再去打听项司雨的消息。茶摊老板一听,说:“真是奇怪嘞,那个女娃子说会有修仙滴来,就真的来了。” 云靖说:“她人呢?” 茶摊老板说:“说是开罪了一个权贵,怕人家找她报复,赶紧跑了。不过走前说,要是有修仙滴来找她,就提出这封信来。” 茶摊老板拿出信,云靖赶紧接过,拆开信一看。只见项司雨在信上画了只猫,还写了一行字:长安再见,到时候再给你说书啊。 云靖见信,不禁轻笑起来。 云靖回到落脚的柳府复命,并向上官逸说明自己要去长安的想法。其时纪如雪也在。上官逸点点头:“你去吧,洛阳的人手其实有些过多了。” “恩,我明日就出发。” 上官逸说:“你明日要往长安找项姑娘,今晚又得通宵巡视黄河,也太过劳累了。不如你今日先休息,我来找人替你吧。” 纪如雪说:“我来替靖师兄吧。我想多历练历练。” 上官逸点点头,说:“你有此心,你父亲和师傅一定都很高兴,便依你的意思。只是遇事若没法解决,不要一个人逞强,记得回来找师叔帮忙。” “好!” 晚上,纪如雪御剑至黄河上。她的眼神阴郁,神态也是忽喜忽忧,变得极度情绪化。风似刀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却嫌风刀不够利,又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沿着黄河狂驰过后,纪如雪稍微平静了些,她落在一间酒肆旁,点了两壶烧刀子。这是最辣烈的酒,如今还是春天,这酒未免太烈。纪如雪却不顾忌,灌起烧刀子来,一口将一壶全部饮下。 烈酒入喉,把整个食道和肠胃烧的滚热,纪如雪趴在桌子上,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些。 这时,纪如雪买的另一壶烧刀子被人拿了起来。纪如雪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发丝雪白、目若朗星、面目慈和却不怒自威的修仙道人站在她面前,道人看纪如雪的眼神充满了痛惜。纪如雪唤了一声:“父亲,你怎么在这儿?” 这名道人,就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纪如雪的父亲。 甘宁远说:“原本是要去万仙盟的,却看见你在这儿喝酒。” 纪如雪趴在桌子上,一语不发。 甘宁远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纪如雪撑起身子,摇了摇头:“与父亲无关。” 甘宁远的一只手,默默背在了身后,微微颤抖着。纪如雪是他唯一的女儿,可他的女儿连他的关心都不需要。 甘宁远说:“那父亲可以陪你喝酒吗?” 纪如雪说:“随便你。” 于是甘宁远坐了下来,父女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却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一旁的酒肆小二,见两名修仙者对坐着,气氛尴尬,又喝了酒,怕两人打起来,赶忙送上一盘干果,一壶清茶。 甘宁远说:“洛阳之事,进展如何?” 纪如雪虽不愿她的父亲过问她的私事,但她还是愿意与父亲谈论公务的。她说:“进展应该很顺利。风师叔……风师叔……”说着,纪如雪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风师叔为了黄河之事,与人皇做交易,放过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徒!” 气氛更加的诡异尴尬起来。甘宁远原是想问纪如雪为何在此,此时只能立即转移话题:“云靖呢?” 纪如雪却没有听到,似乎喝得有些醉了,自顾自的喃喃说:“我和萧师弟救下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很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灵动。她因此被赫连灼灼盯上了,赫连灼灼要剜出她的双眼,还要将她残杀。如此罪徒,若是让他活着,不知道还要残杀多少女子……”纪如雪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当年我娘,也一定落于她那样的处境……唔……” 纪如雪用腕上的护手擦了擦眼泪,哽咽了一下,稍稍舒缓了情绪,说:“赫连灼灼一定不会放过她,还会伺机报复的。” 纪如雪已经醉了。酒喝得那样猛烈,自然是会醉的。甘宁远身为父亲,阻止不了,也不敢阻止,只能等纪如雪醉的睡了,将她送回暂住的地方。 甘宁远将纪如雪送回柳府时,上官逸正坐在纪如雪房里。上官逸见纪如雪被甘宁远背着回来,满脸通红,于是问:“又喝酒了?” “恩。” 两个大男人将纪如雪安置在被子里,让她好好安睡,随后一起离开了房间。 甘宁远望着夜空,又看向上官逸,说:“仪棠已经这么大了,你不用担心她夜不归宿。” “这就是命。”上官逸笑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师傅师叔总为我们事事担心,如今也到我们操心晚辈的时候了。” 甘宁远问:“云靖呢?” 上官逸说:“你的好徒弟去追查天证及苍夜失踪一案了。” 甘宁远说:“苍夜什么时候和天证扯上关系了?” 上官逸说:“这你得问他。自少时,他就是最古灵精怪的一个,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八章迎宾客栈 离开洛阳后,项司雨一直就睡得不甚安稳。倒不是露宿荒郊野外的缘故。她只是担心自己,又担心天证,还担心未来的风波,不禁辗转反侧。 黄昏时分,项司雨到了上雒县,投宿在驿馆的柴房。早晨醒来,吃了稀粥馒头,正要继续赶路时,阿红已到了她跟前。项司雨摸了摸阿红,把冷了的肉包子喂给阿红吃。一人一驴一剑又踏上旅途。 越往西走,沿途城镇越少。项司雨想,小城镇穷苦,人不多,富户也就几家,去哪儿说书啊?怕连活着都艰难。既然洛阳不宜再待,不妨去西都长安碰碰运气。项司雨便重操旧业,白天赶路,晚上露宿时,就生一团篝火,对着阿红练习说书。阿红是有灵性的驴子,如果项司雨说的故事无聊,阿红就会昏昏欲睡;如果讲得精彩,他就津津有味听着,说到故事高潮处,阿红甚至会用前蹄踢啦着地面,仰天发出阵阵嘶鸣,就像鼓掌喝彩一般。项司雨先把《五女拜寿》习演了一遍,后又练了《聊斋》《济公》。项司雨又琢磨着,怎么依六界风俗修改其他故事的细节。既有了正经书,项司雨也琢磨一些讽刺文,如《儒林外史》《老残游记》,但怕听众不喜,故只练着,还不曾说过。其余长篇,如《叁国演义》,人物众多,又与六界风俗迥异,怕不好理解;好理解的是《水浒》,但《水浒》要讲到完结,篇幅也太长,只能拎出原着中的精彩段落;《西游》就更不好讲了,因为六界之中,真有一个天界。当年天界盛时,诸神并不介意人界编造的关于神的故事传奇;可五界逆天之战后,天界之势日薄西山,对人间故事越发敏感,时不时就能听说天界逼迫人界取缔掉这些书。 项司雨练了两个时辰,有些疲累,便倚靠着阿红睡去,全然没有注意到树梢上停驻的乌鸦。 倒是天证,待项司雨熟睡后,从项司雨的布袋子里化了出来,成了人形。乌鸦见状,飞到了天证面前,毛驴阿红也醒了。 乌鸦说:“你们怎么想的?竟不催促项司雨尽快前往昆仑山。” 乌鸦出了声,声音虽轻,但天证和阿红听得分明。 阿红说:“我不愿,他不愿,项姑娘亦不愿。” 乌鸦说:“天证已入杀道,他如今煞气,于凡人有害。她现在尚能活蹦乱跳,过两年被煞气缠身,就会缠绵病榻。早些送她去万仙盟拜个门派,还能强身健体,多续几十年的寿命。” 阿红说:“此事我有应对之策,无需阁下操心。” 天证对乌鸦说:“你怎么又回来了?监视个小姑娘好玩吗?” 乌鸦说:“我监视的是你。” 天证冷哼一声,不言语。 乌鸦说:“劝她去昆仑山吧。妖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保她活到一百岁,也保神界在这一百年内不会为难你。” 阿红说:“我们的情况,你一路上不是没见到。穷得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何去昆仑山?” 乌鸦沉吟片刻,面前白光一闪,只见阿红的驴蹄边凭空出现一大袋金子,阿红赶忙用驴蹄把金子扫到怀里。乌鸦说:“天证就算了,你一个男人,居然蹭一个小姑娘的吃喝,还叫她大晚上抱着你睡觉。” “她乐意,我乐意,哪轮得到你不乐意?”阿红道。 乌鸦冷哼一声,扑扇着飞了起来,在上空盘旋一周,说道:“自己小心吧,别把这位也弄得自杀了。” 第二天清晨,项司雨醒了。天证在她的布袋子里安安静静待着,阿红也半睡不醒的。项司雨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继续上路,前往西都长安。 西都长安是个繁华之地。一来,上古杀神后裔、也是人界叁大世家之一的西都白氏世代在此,守护西都长安不受妖魔鬼神四界侵犯,是故长安局势一向稳定;二来,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来往商旅众多,商贸业很繁华,光是进出城门就有八个。项司雨牵着阿红从青龙南门入,刚进城门没出叁米,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男子拦住了项司雨。项司雨看他眉宇英朗,却摆出一副无良奸商的讨好笑容,看着特别别扭。 “姑娘,看你是外地人吧?” 项司雨本还狐疑,转念想天证在身边,倒也不怕什么,便说:“是啊。” 落魄侠士笑着说:“您初到长安,多少人生地不熟,我这儿有份长安地图,还有对长安的风物介绍,能让您心里有个底。” 项司雨问:“多少钱?” “五十文。” 项司雨说:“太贵了,没这么多钱。” “那……四十文?” 项司雨偏头问:“十文怎么样?” 落魄侠士瞪眼了:“十文还不够我画地图的成本呢!” “你画的?”项司雨问,“给我瞧一眼。” 落魄侠士拿出地图来。地图是麻袋的底,碳涂得线,材料很粗略,画得却很细,长安城的结构、区位、药铺等位置都清晰明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布衣能够画得了的,倒可以买一张。项司雨说:“十五文。” “叁十文。”落魄侠士说。 项司雨说:“二十文吧,就这样说定了。反正多的钱我也拿不出来。” 落魄侠士一怔,咬咬牙:“二十就二十。” 落魄侠士要把地图递给项司雨,项司雨却不接,睨视着他,问:“你不是说,还要给我大致介绍一下长安城吗?” “你二十文买了我的地图,还要我介绍?” 项司雨一扭头:“不然我就不买!” 落魄侠士气结了,瞪着项司雨,顺了顺气,说:“好,看你是个女子,本大侠不和你计较。” 落魄侠士指向不远处一幢九层高的灰瓦红漆楼,牌匾上写着“迎宾客栈”四字。 “那是迎宾客栈,有些游方的学子、侠士、富商和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都住那儿,修仙者也常往那出没。房钱一天一吊,住一个月会打个八折,刚好十两。看你一个女孩子,和男人们一起往下九流的旅馆里去太危险,可以去求那儿的老板娘,让她给你睡柴房。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附近到处都是下叁滥的旅店,你可以住那儿,可对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太危险了。” 项司雨疑惑地瞧了落魄侠士一眼,又细细打量着。落魄侠士手上有茧,虎口有小疤,像是不经意被利刃划开的口子,应该是老伤疤了。他身上衣衫灰扑扑的,唯右肩肩头,有一条干净的白线,看上去是什么东西的绑带。落魄侠士颇不自在,瞪了瞪项司雨:“看什么看?再看加钱。” “你既然和那儿的老板娘很熟,为何不求她借你点钱,好渡过难关,却把兵器卖了在街上卖地图?” 落魄侠士一下面色涨红,小声喊道:“你说什么?什么我卖了兵器?谁和那儿的老板娘熟了?” 项司雨虽不明所以,可见他反应,像是戳到他的痛处。项司雨笑说:“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说着,项司雨掏出二十文:“这是钱。” “我不卖了!”落魄侠士说。 “你确定?”项司雨说,“你不卖地图,又给我滔滔不绝介绍了这么多,算起来是亏本生意啊。” “那算白送你的!”落魄侠士说,“我的地图只卖有缘人。原来乐意卖你是看你跟我有缘,现在不乐意卖是因为咱们两没缘分。” 项司雨说:“那我五十文买了,如何?” “不行。”落魄侠士气势如虹,“六十文!” 落魄侠士要价六十文的气势,就跟要价六百两一样。项司雨不禁笑了,掏出六十文给了他。 “慢走不送!”落魄侠士大喊道。 项司雨开始考虑,是花点钱去住小旅馆,还是去迎宾客栈求老板娘收留。项司雨是觉得,能不求人,还是不要去求人的好。再说了,迎宾客栈多有修仙者,项司雨去那儿,跟羊入虎口似的。 天证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对项司雨传音说:“摸摸口袋,里头有一两金子,去迎宾楼住吧。” 项司雨一怔,还有些不敢置信,稍稍一摸,果真有个坚硬的、元宝形状的金属块。项司雨想跟天证搭话,可她好好在大街上走着,忽然把手伸进布袋子里写字也太奇怪了。项司雨便忍住了。 天证又说:“迎宾楼看似危险,却不会有人料到我在那儿,你大可放心。” 项司雨被天证说服了,便去银号兑钱。银号伙计见项司雨穿着简陋的粗麻布衣,便有些不耐。直至项司雨拿出金子,说要换钱,才愣了愣,怀疑是不是小偷。伙计一边老老实实满脸堆笑的给项司雨把金子换成了五十两白银、九吊钱及八十四文,一边跟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项司雨也没注意,把五十两白银一锭一锭往兜里揣。按说,兜里放了这么重的银子,应该会鼓胀沉重起来。可银号伙计见项司雨把五十两银子都揣进布兜子,却不鼓不胀,还是轻盈盈地,便重新打量起项司雨。看她穿得破旧,八成也是个修仙者,再不济也是什么江湖游侠的学生徒弟,惹不起。又赶忙向旁边人摇了摇头。 项司雨带着阿红,前往迎宾客栈,开了间黄字房入住。刚进屋,还没等放下包裹行李,一个中年的女跑堂大婶就跟进来,一边给项司雨擦桌子铺床,一边笑眯眯地问:“看您打扮,应该是哪位仙家吧?眉清目秀,气态也灵动,真是招人喜欢。” 项司雨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笑说:“我不是什么仙家,只是寻常人而已。多谢招待。但我得休息了。” “是是是,妹子,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啊。”大婶堆笑着走了。 项司雨坐在床上,靠着软枕,手伸进布兜子对天证书:怪怪的 天证传音道:“迎宾楼是西都白府为招待来往宾客所设,此地现任主人是白府的二姑娘白绰约。她们见你是生脸,自然会有探问,安安心心住一晚,不要招摇,明日就走,也没有什么大碍。” 项司雨又书:去哪儿 天证传音道:“昆仑山,升仙大会。” 第九章白府姐弟 晚饭时分,项司雨到客栈大堂吃饭,只要了清水,一碗米饭和一碟菠菜豆腐。刚刚吃了几口,迎宾客栈小二又端上来一盘红烧鱼。项司雨说:“我没点这个。” 小二笑着指向项司雨身后:“是那位客官请的。” 项司雨一转头,只见云靖向她走来。项司雨喜出望外,赶忙招呼:“云仙长,你怎么也在长安?洛阳的事处理完了?一定很顺利吧?” 云靖坐下,微笑着点头:“是,十分顺利。只是姑娘离开洛阳前,为何不来拜别?” 项司雨吐了吐舌头:“出了点意外,只能赶紧走,怕待久了又有变故。所以没有告别。你怎么在长安?” 云靖说:“西都白氏叁夫人寿宴在即,我随同门前来贺寿,不想在此也能遇见项姑娘。项姑娘一路,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项司雨摇头:“没有危险,这一路还蛮平静的,我还新想了几个故事,你帮我听听看。我觉得还不错,但就怕听众不太喜欢这一类故事。” 云靖说:“实不相瞒,正是为请姑娘多说几段书,才来找姑娘拼桌。姑娘今日有雅兴,那云靖便有耳福了。” 项司雨从布袋里拿出了一打手稿,又遮着不给云靖看。她整衣襟,正颜色,清嗓子,开始说书:“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今天要说的这桩故事,乃是一桩冤案……” 项司雨将《大宋提刑官》中的曹墨案改成了评书,修改了部分情节。 客栈在这个时间点嘈杂人多。一开始,除了云靖,不过邻近的客人闲听了一耳朵,觉得不过尔尔。至听说王四死了,县官吴知县强将此事构陷成王四妻子玉娘与书生曹墨通奸杀人时,才都觉得有些意思,纷纷把椅子往项司雨这边挪了挪。听到曹母为求儿子自公堂刑杖下解脱,割破手腕,制造了血衣,构陷自己的儿子时,诸人已经围着项司雨和云靖的桌子坐成一圈。有的纷纷叹息,有的纷纷痛骂,云靖也露出恻隐之色,大家迫不及待问:“后来呢,难道曹书生就这样冤死了?” 项司雨喝着不知道谁请的茶,笑了笑,继续说: 提点刑狱司宋慈刚下到这个小县城查狱,查到了曹墨一案。叁天之内,如宋慈查不到真凶,曹墨便没命了。宋慈开始调查案件,其间吴知县陪同,意图混淆视听。当大家听到曹母在家里为自己和儿子备了两口棺材时,眼睛都湿润了,心软些的,已经抹眼泪了。在宋慈有理有据的推理、开棺验尸、揭开案件的真相后,痛骂吴知县贪功害命、以鲜血铺就升迁之路,项司雨每说一句宋慈骂吴知县的话,听众都要喝彩鼓掌。最后结局以吴知县遭贬谪为结束,曹墨虽活命,可右臂废了,续不成妙笔丹青了。 结束时,来往客人已经把项司雨周遭围得水泄不通了。听众们纷纷说:“说书姑娘,这个书不好,那狗官怎么没死呢?” 项司雨推说:“因为吴知县在以后的故事里还要和宋慈过招呢。” 听众们想留项司雨接着说,项司雨摆手:“今日累了,改日再说。” 说完,云靖抓住项司雨的袖子,化光将她带离了客栈。 到了客栈外,天已黑了,长安的夜市正好开了。云靖带着项司雨到了夜市一角的茶摊。项司雨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问云靖:“这书怎么样?” 云靖问:“天理昭彰,善恶有报,很好。那后来的故事呢?” 项司雨摇摇头:“我还没想好,我得好好构思一下。” 云靖说:“那好,云靖便静待姑娘的下一节书。不知姑娘现下住哪儿?” 项司雨说:“我现在在迎宾客栈落脚,明天就得走了。” 云靖问:“去哪儿?” 项司雨说:“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昆仑山,希望不会太晚。” 云靖说:“那不急着走,再在长安多待两日,等准备齐全了,我把你送到昆仑山脚。” 项司雨一怔:“为何不能直接送到万仙盟?” 云靖说:“姑娘有所不知。从昆仑山的登仙道往上,一路有重重考验。虽不致命,但也够让人难受了。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再去,免得无功而返。” 项司雨听言,捏着衣角,有些踌躇起来。她不安地问:“云仙长,你真觉得我应该去求仙问道吗?我不会不适合吗?” 云靖笑着宽慰:“我辈虽是仙家,并非天生比凡人高出一等。只要你愿意,能坚持到最后,就是合适,半途而废才是最大的不合适。姑娘没有修为,身无武学,独自一人,却能云游四海,不仅保得自己周全,还能勉力谋生。这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云靖自问,若与姑娘易地而处,恐怕难以像姑娘这般潇洒意气。是以,登仙道的考验对姑娘来说不过尔尔。姑娘要对自己有些信心。” “我倒不是怕考验……”项司雨撇撇嘴。 云靖一顿,说:“项姑娘还是在意苍容师叔逼杀天证夫妇一事?” “你知道她?” “九嶷山六修士,在仙界很有名。”云靖叹息说,“此事一言难尽,可姑娘不用多虑。仙界并非人人都与苍容师叔一般立场。我想,姑娘既在此次逼杀中大难不死,以后若无特殊缘故,也不会再遇到这样大的危险。” 那可不一定……项司雨如是想到。 项司雨和云靖道别后,就回到了迎宾客栈的房间里。她的心还是纷乱如麻,想找天证商议,却没法与他交谈。天证知主人心事,只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项司雨腹诽:讲道理,就是因为有天证在身边,所以才会怕呀。 要真有一天,被人发觉天证在她手上……项司雨已不敢继续想。 天证说:“你不想修仙了?” 项司雨摇了摇头。 天证说:“既然想,为何犹豫?” 项司雨坐在床上,抱着双膝,把脸埋在两条臂弯中,捂着声音,吱吱呜呜说:“芷汀姐姐是被修仙者给……你不在意吗?” 天证说:“修仙者,也不是人人都会挟持妇孺。云靖人品就很好,苍容那般仙家只是少数。” “嗯……我……我要是没那个资质修仙呢……” “……”天证说,“你的资质不算很好,但也称得上出类拔萃,修仙之道,是最适合你的。对自己有些信心吧。” ****************************** 与此同时,长安,白府 西都白氏,世代镇守长安,人界叁大世家之首。这样显赫的门第,寻常人一听,都以为他们家应比皇宫还气派百倍。实际不然。西都白氏的府邸不过是一间坐在小山丘上的九进四合院,放在洛都,只是个叁等富商的院落大小。宅邸中种了很多又高又大的白杨树,几乎遮蔽了整座建筑。无论走在宅邸中的哪一处,都是古朴清幽的。白杨树高大,枝叶茂密,夏能遮阳,雨能做伞。唯一不美的,便是枝叶常常遮蔽了头上一弧清冷月光,一到晚上,古朴清幽的宅院就变得鬼影憧憧,森然可怖。 在这间可怖的大宅里,一个可爱的少女提着灯,欢快的奔跑在青石板路上。从白府正堂前的问道坪,走到了正西边的一间院落里。西边院落的正屋是两层高的小楼,名唤风雨楼。风雨楼所在的院落也叫风雨小院。这一楼一院并没有正式的名字,是人界的说书先生为讨听众的喜,特意给取的。这个名字渐渐流传广了,大家都称白府正西边的小院叫风雨小院,楼也叫风雨楼。不仅是风雨楼,白府里的每一幢建筑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却得了外界许多奇奇怪怪的别号。从这间白氏府邸建成迄今也有七百来年了,这一家人好像格外没有诗文雅趣。要知道,白府以外的世家门派可是大不一样,有的连一块石头都给取了名字呢。 这风雨小院里住着一家叁口,分别是白府的四爷白夜煜,白夜煜与先夫人所生的儿子白鹗,以及白夜煜的续弦柳素言。白夜煜和续弦夫人住在风雨楼里,白鹗则住在东厢偏院。 少女提着灯直往院子里跑,又跑到东厢房去。其时白鹗正在看书,少女还没到,就大喊起来:“鹗弟!鹗弟!” 白鹗视线不离书,头却抬了起来,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少女跑着到房前,也一点不客气,一脚就把东厢房的门踹开了。 “大姐,怎么了?”白鹗翻了一页书。 这名少女叫白络绎,是白府的大姑娘。 白络绎冲到白鹗跟前,一把拿起他面前的书,给倒扣上了。白络绎说:“别看了,今天我在客栈里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再一次被姐姐打扰,他已经习惯了,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 白络绎拿出一打手稿来,白鹗接过粗粗看了看,问:“这是说书稿?” “是啊!”白络绎笑道。 白鹗赶紧阖上:“我不能看,要是被发现了,咱们两都要挨打。” 白络绎不高兴了:“你个男人,怎么比我还娇贵?不过挨几十棍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被打习惯了,我可不习惯啊!” “看不看?我告诉你,不看后悔啊。”白络绎说。 “不过就是些才子佳人爱情,或是杜撰的神魔故事而已,还没咱们家的发家史有趣呢。” 白络绎拿胳膊肘顶白鹗:“瞄一眼,你就瞄一眼。” “好好好,我瞄一眼。” 白鹗拿起白络绎的说书稿,哗啦啦快速的一页一页翻过。说书稿上写的是项司雨白天在迎宾客栈讲的《曹墨案》,初看还觉得烂俗,越看越觉得还有点意思,等看到结局,白鹗有点想去听听这个说书先生到底是怎么说书的。因这手稿实际上是白络绎凭记忆写下的简化版,所以遗漏了很多细节。 白鹗问:“姐姐,这个说书先生在哪儿?” 白络绎得意地环胸笑了:“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白鹗好声和气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姐你这回的书这么好。是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品味,告诉我吧。” 白络绎搬了张凳子坐下,道:“那个说书姑娘我打听了,就住在迎宾客栈黄字房。大家都是头一次见,没人知道她的来历,穿得也很破旧。大约又是哪家姑娘流落长安,怕遇危险,勒着裤腰带住进来的。只是,她似乎和蓬莱山的云靖小子特别熟。” “姑娘?应该不是姑娘。”白鹗说,“若说这是姑娘写的,我一万个不信。” 白络绎说:“不信自己去瞧。我明天就去瞧。要不要一起看看,看看是不是姑娘?恩?” 白鹗为难了:“可我还在禁足……” 白络绎凑近白鹗,小声道:“……翻墙。” 白鹗也悄声道:“不好吧?爹要知道了肯定打死我。” “四叔不会下狠手的,你放心吧。” 白鹗想了想,说:“姐,不然这样。你明天先去拜访那个说书姑娘,等你跟她混熟了,再介绍我认识啊。我一个大男人,随便去拜访一个女孩子,会败坏人家名声的。” 白络绎点了点头:“有理,那明天就我去了。要是人不错再介绍给你。” 第十章因缘错过 项司雨第二天洗漱完,清早就打算去退房。店掌柜得了迎宾客栈的少东家姑娘白络绎的嘱咐,不敢在白络绎到来之前把项司雨放走,遂把项司雨的银子推了回去,想再挽留项司雨一天。起初,项司雨还只当掌柜的客套,待她知道是白府的大小姐白络绎要见她时,心里犯起嘀咕来。又因天证特意知会,不与白府之人来往,还是不打算留。可掌柜的得了白络绎的指令,不敢让项司雨就这样走了,于是花样百出的想法儿挽留项司雨。越是如此,项司雨便越疑心白府是冲着天证来的,越不敢留。 “掌柜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我真的有要事,要是等到中午就来不及了,容我就此告辞。” 项司雨到了后院马棚,刚解下阿红的缰绳,掌柜的又追上来,说:“姑娘,不然这样,我看您这驴子老了,为给您赔罪,我给您换成马,您看如何?” 阿红有灵性,听到掌柜的如此说,不满地嘶鸣起来。 项司雨笑说:“别了,您送得起马,我可养不起马。何况这驴跟我多年,感情深厚,怎能说换就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若有机会再来长安,我一定来迎宾客栈,到时候再谢掌柜盛情。” 说完,项司雨就把包袱搭在阿红身上,牵着阿红出了客栈。掌柜的一路送,一路挽留。项司雨越听他挽留,就越觉得有鬼,便越不肯留,直到出了客栈百米,掌柜的才知道是真的留不住了,任由项司雨走了。 说巧也巧,掌柜的刚回到客栈,打算琢磨一下怎么跟白络绎交代,白络绎就到了。白络绎一见掌柜的,赶忙问:“那个说书姑娘呢?” 掌柜的说:“走了。” 白络绎急道:“你没拦啊?” 掌柜的说:“大姑娘,我真尽力了。什么坑蒙拐骗的招数都使了,就是留不下,您说怎么办?” 白络绎说:“往哪儿走了?” “西城门去了。” 白络绎立即出客栈去追,却追不到项司雨的踪影。此时的项司雨,正拉着阿红,踩在天证剑身上,飞到九天云霄上,直接往昆仑山去了。 白络绎回到客栈,心里有些郁闷,随便找了个座,一屁股坐下了。掌柜的凑上前,小心翼翼问:“大姑娘,那说书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啊?” “不知道……”白络绎下意识答了,忽然恍然大悟,想起一个事儿来,“云靖呢?云靖小子住哪间房?” 掌柜的说:“小云公子大清早就去府里了,您来的时候没遇着他?” 白络绎翻身出座,一溜烟往回跑了。 白府,正堂 白府正堂门大大敞开着,坐在上首的是一女一男。女的身穿白羽裙,头戴银莲花冠,乌发雪肤红唇,很是清艳端庄。这是白府的叁夫人白璇玑,坐在左边的尊位。因白府的姑娘嫁出去之后还是视作白家人,所以姑娘嫁人在府里就以齿序再加上夫人二字以称呼。她是如今白府的当家人,白府内外事务都是由她打理。坐在右边的是白府的四爷白夜煜,也是一身白衣,手拿一把白折扇,这便是白鹗的父亲了。 站在叁夫人和白四爷跟前的是一对年轻人,都是雪白的头发,一矮一高。矮的是云靖,云靖只是样貌和身高显得小,实际年龄和阅历一点也不小。高的人则穿着一身蓝衣衫,样貌就像长大了长开了的云靖,是个英俊得有锋芒的男子。这是云靖的同门师兄,也是同胞兄长,云异。 白璇玑温温笑说:“令师的美意,我心领了。也请他保重自己。” 云异说:“晚辈会转告家师。另有一事,想请叁夫人和四爷相助。” 白璇玑和白夜煜对视一眼,白夜煜冷然说:“若是天证之事,恕白氏不能相助。” 云靖说:“实不相瞒,晚辈二人此来,一是为贺寿,二便是为天证。天证前辈堕入杀道,功体克我仙神,且不说如今没有天证前辈的线索,便是有,我等也拿他束手无策。若非如此,万万不敢惊动二位前辈。” 白璇玑说:“此事,我们确实为难,不能助你们。其实,我也劝仙界莫要多管闲事。天证秉性,除却天帝本人,便是我们最为了解。越是逼他,他越是不愿回天。不如放任他一段时日,等时机到了,不用人去请去抓,他自己就回去了。” 云靖说:“可黄河危在旦夕,只怕等不到天证自己想通回天了。” 白璇玑双手迭在了腰前,搭在白羽裙上,说:“那此事,你们只能找我七妹。她若愿意出手,你们或能如愿。她若也出不得手,天下便再无人仙妖鬼神魔能相助了。” 说完,便优雅地端起了茶碗。 云靖和云异见状,知道是端茶送客,也不敢在白氏姐弟面前造次,于是告辞。出了正堂,往白府花园里转了转。云靖叹了口气,云异拍向云靖的肩头,说:“别垂头丧气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云靖说:“大哥,多谢你。” 云异说:“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个说书姑娘。风师叔不是说她身上或许还有线索吗?” 这时候,白络绎跑了进来。一见云异云靖兄弟,大喊道:“云异小子!云靖小子!你们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云异和云靖赶忙抱拳作揖:“络绎前辈。” 白络绎走过来,说:“怎么了?垂头丧气的。被我四叔骂了?” 云靖摇头:“前辈说笑了。不知前辈有何事指教?” 白络绎说:“你不是和昨天那个迎宾楼的说书姑娘关系特好吗?我问问你,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云靖说:“应该还在迎宾楼吧?” 白络绎说:“我刚从迎宾楼回来,伙计说已经走了,我也没追上。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走了?” “是啊。”白络绎说。 云靖想了想,说:“或许,会去昆仑山吧……” 白络绎笑着点点头,说:“那我沿路去追,总能找到她。” 白络绎说着就要走。云靖说:“前辈留步。您与项姑娘也是旧识?” 白络绎摇头:“不是啊,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她。本来想今天好好认识认识,结果人走了。我非得追上她,问问她后面的故事怎么样了。” 云靖赶忙劝阻:“络绎前辈,叁夫人的寿宴就在今晚,您去了,要是四爷问起你怎么办?明天再去追,犹来得及。” 白络绎想了想,说:“说得有道理。罢了,我就忍这一天馋瘾,明天再去追。” 白络绎说完,与云氏兄弟告别,走了。 云异说:“看来这说书姑娘还挺抢手的,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追。” 云靖点头:“嗯!” 第十一章白衣飘袂 可说来也奇怪,云氏兄弟找了一路,也没见到项司雨的踪影。一路沿着官道慢慢找,花了四天时间,到了昆仑山脚下的和阗镇。 和阗镇地处西域,是《千字文》中“玉出昆岗”之地,大名鼎鼎的和田玉便由此地产出。因为盛产玉石,中原的贵胄世家又格外喜爱美玉,所以商贾繁多,有很多懂中原话的人,也有很多和项司雨一样盘桓在此的求仙问道者。项司雨在交谈下得知登仙道要在一个月后开启,便索性安置在了和阗镇的一个土楼客栈里。 到和阗镇后,项司雨就格外兴奋。景物从广林高树变成了辽阔原野,天际群山连阔,一阵微风都能把头发吹得老高。周遭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她左瞧瞧,右看看,就像乡下姑娘第一次进城一样。不过周遭地人们倒也没有对项司雨嗤之以鼻,毕竟看她长相打扮,就知道她是个中原姑娘。中原人第一次来西域,总会觉得新奇,当地居民早都习以为常了。 项司雨走到和阗镇的大街上,看到街口一家玉器铺子,进出的都是商贾。又见零星几名与项司雨同住土楼的求仙者,手上各拿了一块玉璧大小的东西,便觉得奇怪。项司雨想,莫不是登仙道上用得着的东西? 项司雨刚进去,就被摆在货架上的一个玉佩吸引了。玉佩正面镌刻着一泓水波粼粼的碧潭,几枝摇曳的竹影,以此镌刻出微风来。虽然雕琢的不算精细,也颇有吴带当风之神。项司雨翻过来,一看背面,正刻着一个“雨”字。她有些高兴,似乎这玉佩与她有冥冥之中的缘分,当即就想买下。 玉器铺小贩见项司雨有购买意向,赶忙凑过来,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您看雕得这景致,多传神呐?这风景还能构成一句诗呢。” “什么诗?” “秋池不自冷,风叶共成喧。”小贩笑说,“玉佩虽然小,多有诗情画意啊。” 项司雨笑了笑,说:“这块玉虽然是和田玉,但也不是最通透的,我猜应该是拿零散的边角料雕得。说这雕得多传神嘛……还算有些神韵,可你看这块棱角,好像是错刀了吧?再说了,这玉佩背后有个‘雨’字,只有名字里有‘雨’的姑娘才愿意买。连坠饰的红穗子都发灰了……”项司雨挤眉弄眼问小贩:“这块玉在这儿吃了多久的灰呀?” 小贩看着项司雨,嘿嘿笑了笑,心虚地点点头:“姑娘好眼力,真是真人不露像啊。我给您打个八折,您看您收了算了?” 项司雨问:“折后多少钱?” 小贩说:“二两银子。” 项司雨说:“太贵,顶多一两。” 小贩苦笑了:“姑娘,这一两,咱们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啊。” 项司雨手一指,小贩顺着项司雨指的方向看去,柜台边有一个穿蓝衣的姑娘,掏了叁两银子,买了块玉璧走。项司雨说:“那块玉璧叁两,无论大小、品质还是工艺都比这块玉佩好太多,你却说这块玉佩打八折后卖二两?这话你自己觉得亏不亏心?” 小贩叹了口气,说:“好,成成成,一两,就一两。” 项司雨说:“再把那个姑娘买的玉璧给我一块,也算叁两银。” 小贩这才高兴起来,忙不迭道:“诶诶诶,好的,这就给您包起来,这玉穗子我也给您换了。” 项司雨到柜台付了账,拿了玉璧和玉佩后,问小贩:“你可知那几名客人为何要买这玉璧?” 小贩说:“嗨!您还不知道啊?您买的这块玉璧叫暖身玉,昆仑山风雪大,冷得很,还时常冻死人,进山之后把它揣在兜里,就可以防风保暖了。” “喔是这样……”项司雨小声问,“那登仙道能用这块玉璧吗?” “能!当然能。”小贩笑嘻嘻说,“我说您怎么这么厉害,原来也是要上登仙道的。姑娘,祝您进山之后,万事顺利啊。” “承你吉言吧。” 项司雨回到土楼客栈的房间,把暖身玉璧拿出来看了看。她一摸,果真有股暖意。项司雨把手揣进布兜里,在剑鞘上写:你怎么看这块玉璧? 天证传音说:“玉璧是真的,但是很奇怪。仙界一向不论出身,这块暖身玉如果说是仙界发散出来的,不会卖叁两银子一块。若是寻常百姓家,拿不出这叁两银子,暖身玉的存在便对他们极为不公。” 项司雨写:那我进山的时候还是不戴这块玉璧。 天证传音说:“最好如此。” 这时,项司雨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她这才觉得饿,便下楼去吃饭。刚刚走到大堂,便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白衣公子。项司雨只是无意间瞄到他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 这位公子……与其喊公子,不如称仙人更合适。这位白衣仙人容颜俊美,气态更是出尘,翩然仙迹,不似人间之人。项司雨见过的萧思学,堪称玉树临风,俊朗无匹。可这白衣仙人不仅容貌天成无瑕,气质也是逸绝。 那白衣仙人也看向项司雨,两人视线交汇,项司雨慌张地移开眼,脸色微微发烫,赶忙低下头,走到柜台前,若无其事地叫了午饭。 白衣仙人询问土楼客栈的老板娘:“老板娘,最近城中是不是有人贩卖暖身玉?” 老板娘点头:“是啊,好多修仙者都买了那个玉璧,说是有了那个玉璧,进昆仑山就不冷了。” 白衣仙人说:“可知是在哪儿买的?” 老板娘为难地摇了摇头:“我成天在客栈,哪儿也去不了,怎么能知道呢?诶,我看那边那个姑娘也买了,不如您去问问她?” 项司雨赫然紧张,想老板娘指的该不会是她吧?白衣仙人果真走到她的桌边,向她颔首作揖:“姑娘,我有一问想要请教。” 项司雨赶忙站起身来,盈盈回礼,说:“暖身玉的话,我确实买了,不知仙长有何见教?” 白衣仙人说:“见教不敢,只是想看一看。” 项司雨颔首:“您稍等,我这就去取。” 项司雨赶忙回房,猛地关上了房门,靠在墙边,顺了顺呼吸,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项司雨告诉自己,一定要矜持,不要紧张,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罢了。且不说人家看不上自己,就算能看上,自己要是过分紧张,看得上也看不上了。一切如常,一切如常,一切色相都是浮云,红颜枯骨,转瞬即逝。 项司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拿了暖身玉,赶忙下楼来,递给白衣仙人看。白衣仙人接过看了看,问:“姑娘是在哪儿买的?” 项司雨说:“在商人坊,南大街和东二街街口的那家玉器铺子。这块玉璧,我买的时候是叁两银子一块。” 白衣仙人问:“姑娘为何买这块玉?” 项司雨说:“我看很多求仙者都买了,于是也去买了一块。买完才知道这块玉璧有特殊用处。” 白衣仙人向项司雨抱拳颔首,说:“多谢姑娘相告。但修仙一道,投机取巧最不可取,姑娘若要上登仙道,这块玉璧还是不用为好。告辞。” 白衣仙人说着就要走,项司雨赶忙说:“仙长,你可是要去那家玉器铺子?” 白衣仙人点头:“是。” 项司雨说:“您这样装扮去,谁都看得出您是修仙者了。” 白衣仙人闻言一愣,项司雨见他这副表情,不禁想,他愣住的样子也好看,可爱极了。 “这……”白衣仙人开始思索,是不是要换身装扮? 项司雨笑了:“这样吧,我替仙长去一趟,仙长在外面找个隐秘的地方等我就行了。” 白衣仙人说:“如此,有劳姑娘。” 项司雨摊出手来,白衣仙人不解其意,项司雨解释说:“叁两银子。” 白衣仙人明白过来,掏出叁两银子给了项司雨。项司雨不禁掩嘴笑了笑,随后又憋住笑意。项司雨带着白衣仙人一起往玉器铺子,路上,项司雨问:“有没有什么问题让我问的?” 白衣仙人说:“若方便的话,还请打听一下这些暖身玉是怎么来的。” 项司雨点头:“好!” 白衣仙人问:“姑娘……为何相助?” 项司雨说:“我只是觉得,叁两银子买来的暖身玉虽然不算贵,但对有些穷苦人家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仙界一向讲究不论出身,这块暖身玉的贩卖,对那些平头百姓很不公,所以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布兜里的天证:“……” 白衣仙人闻言,重新打量起项司雨,他在这一刻对这个套近乎的活泼女子有些刮目相看:“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项司雨。你呢?” 白衣仙人颔首:“莫辜行。” 第十二章驱寒玉璧 项司雨再一次进入玉器铺子,小贩见项司雨又来了,赶忙迎上来,问:“姑娘,怎么又来了?还有什么想要的?” 项司雨说:“别提了,刚刚出来吃个饭,一回去,刚买的玉璧就没了。要让我知道是谁偷了,一定要他好看。快,再给我拿块驱寒玉来。” “诶诶诶!好勒。” 小贩给项司雨拿了块玉璧,包好了递给项司雨,项司雨装作犹豫的样子,没有掏钱。小贩问:“客官,还有贵干?” 项司雨说:“我问问,我用这驱寒玉过登仙道,会不会算作弊啊?” 小贩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保管不会有事。” 项司雨说:“我越想越不对,这驱寒玉是修仙者才有的东西。他们修仙者,不都讲一个公平吗?我买这儿,要是被发现了,岂不就丧失资格了?” 小贩见状,凑近项司雨耳边,悄声说:“姑娘,您呐,也别把那修仙者瞧得多清高。其实跟咱们凡人一样,该贪财的贪财,该好色的好色。您尽管买下这驱寒玉,我保管您在登仙道上一切顺利,到了落迦寺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个为难您。” 落迦寺,昆仑山万仙盟总部坐落之地,在六界大名鼎鼎。也是升仙大会召开的地方。 项司雨也悄声说:“莫非你们背后有修仙者罩着?” 小贩说:“可不嘛?实不相瞒,我们老板近日结交了一个好友,正是修仙者,两人搭在一起合伙做生意呢。” 项司雨说:“修仙者做生意?这倒是新鲜。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姓项,我们老板管他做项大侠。” 项司雨质疑说:“真的是修仙者吗?听着跟个江湖游侠一样。” 小贩说:“那可不是一般的游侠,听说在仙界地位极高,连万仙盟盟主都要敬他叁分呢。有他在,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项司雨点点头。 买下玉璧离开,项司雨钻入一条小巷,莫辜行正等着她。项司雨把玉璧交给莫辜行,莫辜行问:“如何?” 项司雨说:“听说是个姓项的修仙者,在仙界地位极高,连盟主都要敬他叁分,那小贩管他做项大侠,说是和他们老板合伙做生意” 莫辜行问:“果真?” 项司雨说:“我诳你这个做什么?” 莫辜行叹了口气,项司雨好奇问:“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别问了。若姑娘真有幸入籍仙家,自然会明白的。”莫辜行抱拳颔首,“此番多谢姑娘相助,我会查证此事,告辞。” 说完,莫辜行就出了小巷。项司雨下意识想去追他,可仔细一想,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再与莫辜行多多相处了,只能目送莫辜行的身影渐渐远去。 项司雨有些失落,方才忘记问莫辜行是哪门哪派的出身了,说不定等上了昆仑山,能跟他拜入同一个门派呢? 项司雨回到土楼客栈,百无聊赖,坐在房里,倚着窗看书。看了一段,觉得眼睛累了,出于保护视力的目的,极目远眺出去。这不眺还好,一眺,项司雨看见大街上走过一个白发碧衣的娃娃脸少年,那不是云靖是谁? 项司雨赶忙逃离了窗边,缩到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要是让云靖见着她,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么快就到了西域?要知道,寻常人若要用一双脚走到西域,最快也得二十多天呐。 项司雨连忙求助天证,写:我看到云靖了 天证说:“你怕什么?” 项司雨急的小声说出话来:“不是……我前两天还待在长安呢,一下就跑到西域了。我该怎么解释?” 天证说:“你躲着他便是。” 项司雨说:“万一……万一撞见了怎么办?” “……”天证说,“自己想办法。” “可是……” 天证忍不了了:“你给我闭嘴!” “……喔。”项司雨蒙着被子,闭嘴了。 天证的心情不好。或者说,自芷汀死后,天证的心情就没好过。他平素只呆在布袋子里不说话,项司雨若像今天这样和他商量事情,他就会无比烦躁。项司雨忽而觉得,天证虽然每天都待在她身边,实际上,他们离得很远很远。 孤独袭上项司雨心头。自项司雨来到六界,就常能体会到孤独。但这种孤独又被项司雨定义为矫情。如此定义的缘由很简单,项司雨来到西域的这一路,都是靠打工、说书甚至是乞讨维持生计。若项司雨如今不是睡在土楼,而是睡在沙漠里,她就不会孤独,她只会思考如何在沙漠里生存。所以,孤独是一种衣食无忧之后才会产生的情感。曾吃不饱、穿不暖的项司雨在衣食无忧之后,便认为自己与其浪费时间去孤独,不如去思考如何生活得更好。 于是,项司雨佯装病了,中了暑,在客栈房间里待了叁日,一日叁餐都是由客栈老板娘送上楼的。到第四日,项司雨想云靖虽然自洛阳之后便一路跟着她,但应该不会那么闲,现在还待在和阗,说不定已经走了。项司雨如此,这才敢踏出客栈。 在房里憋了叁天,项司雨实在闷气,出门逛了逛,走到镇中心时,发觉一群同住客栈的求仙者围在一座告示牌前。项司雨也挤了进去,看了看告示。 告诸求仙者: 今查实,于记玉器铺所卖之驱寒玉璧是假货。虽有御寒保暖之功效,而此功效之所以得用,乃因玉璧会汲取使用者之精血。只藏叁五天,尚还无恙。过个七天九天,就会浑身虚浮无力。要真将所谓驱寒玉璧贴身携带,入登仙道后,天气越冷,越要汲取精血,死得越快。望诸位尽快将所藏玉璧上缴,修仙之道乃艰苦钻研之道,不要行捷径。 ——万仙盟 项司雨听周遭人窃窃私语。 “那咱们的银子不白花了?” “哎呀,竟是这么个害人玩意儿。那老板呢?咱们去找他算账去。” 项司雨却暗忖,若是此玉璧真暗藏什么危险,天证一定会提醒她。而且万仙盟这条布告,与项司雨以往见过的六界官方布告都不一样。旁的不说,大白话也太多了,似乎是特意照顾求仙者里的不通文墨之人。 项司雨起了好奇心,决心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于是问:“诸位知道玉璧要往哪儿上缴吗?” “在镇子北边。”也不知道这话是人群中的谁答的。项司雨草草说了句“谢谢”,就往镇北去了。 项司雨怕万一云靖还在,于是抄的小道捷径走到镇子北边,路过两座土楼,走在巷子里,探头往镇子的北城门一瞧,云靖倒是不在,莫辜行却站在那里。还有两名穿着道袍的弟子在收缴求仙者的玉璧。 项司雨一看莫辜行,心情便好得很。美男总是赏心悦目的。 这才看了一眼,项司雨忽然耳鸣起来,紧接着视界模糊,意识也模糊了。她扶着土墙,跪倒在地上,隐约听到有人喊她,是“姑娘姑娘”地喊,但她听不分明。接着,她似乎被什么人挽在了怀里,可她真的感受不清周遭事物的变化,唯一能听到的是耳鸣,唯一的感受是头晕。 项司雨终于缓过劲来,她的五感开始逐渐恢复。先是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香气中掺杂着一点酒味。接着,她看清了挽着她的人。 如果……如果挽着她的人,是莫辜行就好了。 项司雨在看清挽着她的人时,是真心这么想的。 这个人一身绿衣,腰间系着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发丝像个江湖浪子一样散落着。脸嘛……长得还算不懒,没有莫辜行好看。本不至于让项司雨反感,只是此人给项司雨留下过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叫风靖远,是在茶摊上为难项司雨的人,也是天证让她格外小心的人。 风靖远正握着剑,而他对面站着一名乌发乌眼乌羽衣的男子,面色惨白,又极妖艳。男子的背后又站着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气质出尘的莫辜行。风靖远和莫辜行把这个黑羽衣男子夹在中间,男子审慎地打量两人,气氛剑拔弩张。 项司雨抓着风靖远的衣袖,她想站定在原地,却站不稳当。风靖远稳稳搀着她。她打量那黑羽衣男子,只觉他很眼熟。看了看风靖远,又看了看莫辜行。 这是发生啥事了? 她再看了看周遭,项司雨等人已经到了戈壁中,而和阗镇成了漫天黄沙中的一道模糊不清地影子。 这时,天证传音道:“先给夜咫鸦解围。你我一切事,他都知道。” 项司雨一怔,看向夜咫鸦。她不知她神识迷蒙之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来到了这大戈壁,但她选择无条件信任天证。 项司雨先问风靖远:“风大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风靖远说:“我在此捉妖。” 项司雨说:“捉妖?” 风靖远向夜咫鸦昂首:“这便是妖,一只化为人形的乌鸦。” 项司雨却说:“他是好人。” 风靖远一怔:“你认识他?” 项司雨说:“他帮我救过苍夜上仙,也帮忙安葬了芷汀姐姐。我生活困顿的时候,是他慷慨解囊,让我不至于饿死。” 风靖远皱眉:“所以你信他?” “我不信相助过我的妖,难道信要杀害我的仙?” 风靖远说:“若他是利用你呢?” “那我也感谢他。”项司雨说,“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的确是因为他我才没有饿死。如果这是利用,我一点都不介意。” 这时,莫辜行开口了,他劝说项司雨:“项姑娘,你方才昏迷着,恐怕不清楚,此妖是想将你掳走。” 夜咫鸦也开口了:“不如让我对项姑娘分说,看看她是信我,还是信你们?” 风靖远问:“你想说什么?” 夜咫鸦说:“项姑娘,你可知你今日为何昏迷?” 项司雨一怔,摇了摇头。 “因为天证堕入杀道,他身上的煞气对你产生了影响。”夜咫鸦盯着项司雨,眼里似有一套话语,夜咫鸦说,“原本,你与天证接触不多,煞气对你的影响应该很微弱。没想到,你还是被煞气侵蚀了。” 项司雨不禁细思,照夜咫鸦所说,她的突然昏厥,乃是受天证的影响? 夜咫鸦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你去修仙。” 风靖远问:“你与项姑娘无亲无故,为何要这样帮她?” 夜咫鸦冷冷道:“受人之托,奉命行事。” “谁的托?” “你猜?” 风靖远皱眉:“天证与妖王有血仇,不可能是他吧?” “七百多年前的血仇了。”夜咫鸦淡淡道,“倒是仙界欠下的芷汀夫人这笔仇,血迹还未干。” “……” 风靖远确实反驳不得。请天证回天,却逼得人妻子一尸两命,相比已经死了七百多年的先代天帝,杀妻之仇近的很,也就这几个月内发生的。期盼时间能这么快冲淡天证神剑的恼恨,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水中捞月的可行性,这还比较现实。 风靖远问:“天证在哪儿?” 夜咫鸦挑眉:“为何要告诉你?” 风靖远拉着项司雨往旁边一颗枯萎的小树上一靠,项司雨差点被他拉得摔了。风靖远说:“自己站好。” 项司雨刚刚站定,一肚子火,正要发作。紧接着,风靖远腰间的精钢黑剑出鞘了。 第十三章拜师学艺 项司雨刚刚站定,一肚子火,正要发作。紧接着,风靖远腰间的精钢黑剑出鞘了。 项司雨只看到一条残影,回过神来,风靖远的剑尖抵在了夜咫鸦的喉前,而夜咫鸦一动不动,泰然自若,仿佛这剑尖根本不存在。 “风师兄!”莫辜行赶忙喊道。 风靖远轻笑一声,看着夜咫鸦:“你不躲?” 夜咫鸦淡淡说:“你不敢杀我。” 风靖远挑眉:“我要是一时冲动呢?” 夜咫鸦说:“旁人都说你行事冲动,我却知道,你从不冲动。” 风靖远很是不快,任何一个男人,知道自己被别人摸准了脉,总是不快的,除非那人是他的老婆。而夜咫鸦,很显然的,永远不会是风靖远的老婆。 “风师叔!” 这时,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项司雨扭头一看,正是云靖。他身后也跟着一个和他面貌相仿的男子,那人便像是长大了的云靖。 云靖走到风靖远身边劝道:“师叔,仙界与妖界结盟数百年,不宜在此时起纷争。” 风靖远闻言,冷哼一声,把剑收了起来。 见气氛缓和下来,项司雨松了口气,夜咫鸦问项司雨:“项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 “妖界。”夜咫鸦说。 项司雨一怔,佯作犹豫,天证传音告诉她:“拒绝。” 项司雨摇头笑道:“不了,还是算了……” 夜咫鸦说:“有事可以来找我,你,知道如何联络我。” 夜咫鸦加重了这个“你”字,项司雨猜他指的是天证。 夜咫鸦变成了乌鸦,在上空盘旋了几周,似乎是飞走了。 项司雨以为事情解决,放松之际,风靖远从背后逼近了她。项司雨感到阴霾靠近,忙退了几步,心虚问:“风大侠有事?” 风靖远说:“你认识夜咫鸦?” “是……是啊……” 风靖远说:“可我看你跟他不熟啊。” 项司雨说:“是不熟……我跟他也就见过几面……” 风靖远说:“你和云靖也就见过几面,我看你和云靖挺熟的。” “他……他不吃人套近乎,我也没办法啊……”项司雨赶忙说。 项司雨赶忙向云靖投去求助眼神,云靖却也打量着她,不说话。项司雨又求助莫辜行,莫辜行更是神色淡漠。 风靖远逼近项司雨,一字一顿说:“你可知,你与夜咫鸦私相授受,又妄图拜入仙界门派,我们完全可以将你当做妖界内奸处置。” “……” 项司雨有些淌汗,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装作自己和夜咫鸦认识了。 “唔……这个……”项司雨挠了挠脸,这唾骂的,这要怎么解释?假设上帝并不存在,你要如何拿出证明上帝不存在的实证? 项司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捋清思绪。目前,仙界诸人是知道她与天证有关联的,云靖追到了长安,又追到了西域,频频在她跟前出现,绝对不是因为偶遇,而是因为仙界非常清楚,她和天证之间有联系,所以让和自己早就相识的云靖来接触自己,寻找线索。方才夜咫鸦一番话,看似是说她和妖界有联系,实际上是在明示天证对她的关心,甚至频频代表妖界示好,还发出了邀请。毕竟,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去想,妖界为何要向一个普通的求仙者示好?项司雨什么资本都没有,人家为何这样关心她?仙界应该还不会想到,堂堂神剑天证,六界神兵利器之首会拜一个普通的说书姑娘为主,这是绝对超乎意料且不合常情的发展。所以仙界目前只是想掌握她,从她嘴里尽可能多的套出关于天证的线索,绝对不会莽撞的伤害她,尤其在有芷汀这样的前车之鉴后。 项司雨想,干脆兵行险招。项司雨装作怯懦害怕地样子,向风靖远猛一屈膝福礼,说道:“我……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妖……我……抱歉……我立刻离开西域,再也不妄想求仙问道之事!” 说完,项司雨转身就要走。云靖赶忙拦住她:“项姑娘且慢,师叔只是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何况你身负煞气,若不修习仙道,以思压制,来日对你身体的损伤极大。” 项司雨暗松口气,心想赌对了。风靖远倒是一直盯着项司雨,他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莫辜行走到风靖远跟前,颔首作揖,悄声道:“事已至此,还请师兄拿个主意。” 风靖远问:“你以为呢?” “这位项姑娘必须拜入一派,既能救她的命,也方便我们打探线索。总好过她满世界的乱跑,云靖满世界的寻。至于她与妖界勾结之事,仅凭夜咫鸦叁言两语,刻意挑弄,并不可信。何况刚入门的弟子,没有百年修行,都接触不到门派机密。若以后还有疑,不让她接触便是。” 风靖远点了点头,接着对项司雨说:“项姑娘,你别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要是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说着,风靖远向项司雨一躬身,项司雨也福身回礼,以示不敢受。风靖远说:“我信姑娘不是妖界内奸。妖界也对天证下落大感兴趣,为此多番向姑娘示好,也是常情。只是妖类奸猾,还请姑娘与他们相处时,多长一个心眼,免得被利用了。” 项司雨一边心想仙界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边躬身受教:“我记得了,我会注意的。” 风靖远说:“云靖,先带项姑娘回住处收拾收拾,待会儿一同回落迦寺。” 项司雨赫然一惊,小声问:“去那儿做什么?” 风靖远笑了:“姑娘不是想拜入个门派,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吗?我们这就去给姑娘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项司雨不禁嘴角微提,她知道她做对了。可很快又垮了下去,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回到客栈。一路沉默,气氛尴尬。项司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云靖则怕项司雨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云异见二人都沉默着,想只有他能打破,便主动向项司雨说:“项姑娘,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云异,是云靖的哥哥。我弟弟平素多蒙你照顾了。” 项司雨连忙说:“没有没有,是云仙长常常照顾我才是。” 云异笑着,把项司雨推回了客栈,说:“去收拾东西,我们来给你付房钱。” “这不好吧……” 云异说:“没什么不好的。是风师叔要强把你掳回万仙盟,这钱到时候找他报销。” “恩……那好吧……” 项司雨回房收拾了包裹,又跑到后院马棚去看阿红。云靖和云异也到了后院,项司雨问:“我能把阿红一起带去吗?” 云靖是觉得,项司雨没必要带着这驴。但以他印象,项司雨并非无理取闹之人,怕是感情深厚,不忍舍掉。云靖说:“我待会儿和老板娘说一声,待姑娘拜师之后,云靖会亲自将阿红一起送到姑娘所在的派门。” 项司雨抿抿嘴,点了点头,说:“好。我信你。” 云靖微笑:“多谢姑娘信任。” 云靖和云异又带着项司雨走到镇子北城门,这一路,项司雨和云靖主动攀谈起来。云靖问她拜入修仙门派以后还打不打算说书,项司雨说可能没太多时间说书,不过还是会筹备很多书稿云云。一路倒也欢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北城门。 风靖远见云异等人回来了,云靖和项司雨气氛热络,问:“收拾好了?” 项司雨一见风靖远,就闭嘴沉默起来。云靖回话:“收拾好了。” 风靖远说:“走吧。” 风靖远让项司雨踩在他的剑上,四人同往昆仑派。风靖远的剑升到了云层间,转眼就到了昆仑山区。项司雨鸟瞰昆仑景物。经过处,皆是一片苍茫无迹、连绵不绝的雪山,仿佛没有尽头,白云给群山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下方的湖水是碧透的颜色,可以看到湖边一道鹿的残影,时不时也能赶超几只飞在脚下的鸟。不多时,项司雨看见远处耸立着一座佛寺。这佛寺很奇怪,佛寺建在一座雪峰的山头,可佛寺外围被一道薄薄的半球形光罩笼盖,光罩之内,没有一片雪,反而一派郁郁葱葱的绿意,慢慢靠近佛寺,才发觉佛寺里种了不少松柏,可佛寺中却没有一座佛像。风靖远为项司雨介绍:“那就是万仙盟的落迦寺。” 四人停在了落迦寺门口,风靖远在前,云异、云靖、项司雨叁人跟在后头。四人走进一间广大的方形院落中,方形院落中央,一座圆形的殿宇威严静立着。这座圆形殿宇在人界也很有名,叫做万仙堂,人界话本中,万仙盟所有的大事要事都是在这儿议的。风靖远先让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在方形院落进门处的小偏厅里稍候,一名侍女给云氏兄弟、项司雨端了茶。叁人坐着闲聊,谈话间,项司雨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云异说:“姑娘请说。” 项司雨说:“我在和阗镇看到布告上写什么‘玉璧是假的,会汲取人的精血’之类,是骗人的吧?” 云靖说:“姑娘怎么知道的?” 项司雨说:“我猜的。那个话太像恐吓了,要说是万仙盟的官方布告,我一万个不信。八成是想散播谣言出去,借机把玉璧收回吧。” 恐慌最容易感染人,相比一个个搜查求仙者身上的玉璧,不如恐吓他们,让他们自己交出来。 云靖点点头:“确实是如此。” 云异笑了:“姑娘,既然你都猜到了,要不要再猜猜这是谁的主意?” 项司雨摇摇头:“这个就猜不着了。” 云异笑着说:“除了风师叔,还能有谁?” “风大侠……”项司雨一听说是风靖远,原还笑着,一下就把嘴唇抿上了。 云异见项司雨神态变化,便猜风靖远把项司雨得罪了,赶忙转移话题,说:“说来,莫师叔还得感谢你。” “莫师叔?”项司雨凑近身子,轻轻问,“是莫辜行仙长?” 云靖点头,接着说:“莫师叔以往都在昆仑山修行,极少离开,这是第一次在人界办事,对凡间的人情世故非常生疏。幸而这次有姑娘照拂他,才不至于把事情搞砸了。” 云异说:“还顺利揪出了师叔祖这个罪魁祸首,可喜可贺啊。” 云靖说:“大哥,此事未必是师叔祖做的。” 云异问:“你怎么这么想?” 云靖说:“师叔祖对自己所做的荒唐事,总是承认得干脆利落。此事比他从前的种种荒唐行为,还不算什么,为何不认呢?” 项司雨来兴趣了,不禁问:“这到底是什么人?贩卖暖身玉璧还不算荒唐?还能有更荒唐的事?” 云靖闻言,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云异则笑了笑,说:“说来此人,和项姑娘你是本家,也姓项。” 项司雨忽然想起玉器铺小贩说的“项大侠”。 云异说:“这位项师叔祖乃是仙界第一剑客,万仙盟副盟主,也是万仙盟第一高手。无论是术法、修行、还是剑法、资质,都是万里无一,天纵奇才。不仅如此,师叔祖那一手丹青,一手书法,更是冠绝仙界。他的《酒中吟雪贴》曾被卖到八千两黄金的高价,成为一时美谈。” “听起来只是有些风流而已,如何荒唐?”项司雨问。 “师叔祖在没成为苍山兰陵学馆的掌门之前,就喜好饮酒作乐,当时苍山兰陵学馆的诸位师长都以为他不过有些放浪,等做了掌门,专心门派事务,就能收敛,便纷纷推举他为掌门。可惜啊……”云异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师叔祖一就任,门派事务就全权交给两个徒弟打理,自己却常常不在派中。一开始门中长老都有怨言,可见高师伯和玉师叔做事妥帖得力,以为是师叔祖锻炼弟子,自己专心修炼,便也无话可说。谁知在师叔祖就任的两年后,忽然有一伙人找上兰陵学馆,说是要债来的。一问才知道,师叔祖在外头吃喝嫖赌,负债累累,把兰陵学馆的田产抵押了大半。据说,叁名师长气得当场吐血。玉师叔和高师伯等师叔祖回来,问清了情况,得知确有其事。话说那日深夜,高师伯、玉师叔,联合门中长老,奉师叔祖为太上掌门,兰陵学馆掌门一职便由玉师叔接任。” 项司雨说:“这位项大侠是被逼宫了吧?” 云异说:“可以这么说吧。” 项司雨问:“后来呢?钱还上了吗?” 云异说:“后来师叔祖被玉师叔关了起来,玉师叔要求师叔祖写字作画还债,债务还清才能放出来。师叔祖便在狱中画了一千多张画,写了两千多副字,悉数被玉师叔遣人拿去卖了,玉师叔靠师叔祖的字画还清了债务。只是可怜呐,从此之后,师叔祖的字画就变成街上到处都有的大路货,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咯。” “……” 项司雨想,那八千两黄金的书帖估计是无良奸商的炒作手段,溢价过多。但是跌到十两银子,一来是短时间内写得太多,全是应付,质量不过关;二来,也多少有点供过于求。项司雨有些同情那八千两黄金买书帖的人,谁知道这位项大侠最后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人家也是日了狗了。 顺便,项司雨也理解了,为何自己在问及莫辜行“项大侠”是谁的时候,他会是那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十四章仙界之耻 项司雨坐在偏厅,听云氏兄弟讲仙界第一传奇剑客“项师叔祖”的故事。 这个“第一”是不是真的项司雨不知道,“传奇”和“剑”肯定是真的。 项司雨说:“既然是仙界第一剑客,为何我在人间只听过万仙盟盟主、玉虚宫掌门的名号,却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呢?” 云异闻言,问了项司雨一个问题。 “项姑娘,如果这位‘项师叔祖’是你的师傅,你好意思跟人提起说你是他徒弟吗?” 项司雨立即摇头。 云异说:“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由于他实力超群,辈分极高,在仙界也是排名前叁的高手,这个人多少也算得上是仙界门面。” 项司雨问:“耻辱的门面?” 云异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云靖说:“兹尔君子,原不该在背后议论人。只是项师叔祖尤为特别,待项姑娘修行小成时,可往兰陵学馆或万仙盟找他,请他指点剑法。花费五两银子即可。” “……” 云异也点点头:“五两银子一招剑法,包教包会,非常的价廉物美。只不过在找他指点前得和师傅打声招呼,以免他糊弄你。” 项司雨一头黑线。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特别廉价。 这时,一名小童走了过来,向云氏兄弟和项司雨作揖:“二位师兄,项姑娘,盟主请你们进正殿一叙。” ============================================ 两刻钟前 风靖远让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一起先到偏厅等候召见,自己则入万仙堂觐见万仙盟盟主。 万仙堂,乃万仙盟与各派议要事之地。等升仙大会召开时,各派掌门、门中主要长老及门下弟子都会聚集在此,再加上越过登仙道的求仙者,届时落迦寺会出现难得的人声鼎沸之景象。 风靖远走到殿阶前,向站在玉座前的女人拱手行礼。这个女人是万仙盟盟主,名唤司空贞,是昆仑山玉虚宫宫音上仙的小弟子,也是人界司空王朝的长公主,人皇司空亨的姐姐。或许是因为她这一重人界身份,她虽是修仙者,但显得富丽端贵,更像哪个人界世家的当家女主人。 风靖远拱手行礼,司空贞忙说:“风师兄不必多礼。” 风靖远对司空贞行完礼,又对司空贞身边站着的一个泡面头胡茬男子行礼。再见过列席的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玉虚宫代理掌门青龙玄女、以及他自己所在的门派——蜀山紫霄剑派的掌门张肃清。还有九嶷山六修士之中的苍彧、苍玄及其他长辈或同辈仙家。 见礼毕,司空贞问风靖远:“莫师弟往和阗镇回收玉璧一事如何了?” 风靖远说:“已经顺利解决。他正在做扫尾工作,叁两天后就能回来复命。” 司空贞颔首:“劳师兄辛苦一趟。” 风靖远说:“启禀盟主,此次觐见,除却复命之外,还有一件要事需禀报。” 司空贞说:“请说。” 风靖远说:“数月前,苍容师妹与妖界前长老甘骞逼死了天证之妻芷汀,此后天证下落不明。今日很凑巧,我与莫师弟在和阗又遇上了当日同在现场的项司雨姑娘。遇见她时,适逢项姑娘身体不适,险些晕倒。本欲援手,却见项姑娘被妖王密探夜咫鸦掳走。我与莫师弟将人追了回来。随后,在项司雨与夜咫鸦的交谈中得知,虽然天证目前下落不明,但对有援手之恩的项司雨颇为照顾,甚至拜托妖界暗中照拂。我想,如果继续根据项司雨这条线索找下去,很有可能得到神剑天证的踪迹。” 苍玄说:“她身上不仅有天证的下落,也很可能有苍泉苍夜二师弟的下落。” 风靖远说:“正是。我等得知项司雨也想求仙问道之后,决定将她带回万仙盟,让她拜入某个门派,方便进一步调查。” 蜀山掌门张肃清皱眉,说:“不妥,此女来历不明,万一是妖界密探,岂非引狼入室?” 风靖远说:“掌门师兄,就算她真是妖界密探,只要她身上有天证下落,再派人密切监视,谅她也翻不起风浪来。” 甘宁远说:“风师弟,此女我听闻过。她与我辈仙家多次偶遇,巧合过甚,你师兄有此疑惑,也是该然。何况我等断定她与天证的所谓关联,全凭她或夜咫鸦的一面之词,断不可轻信。需有确凿证据,方可执行。” 风靖远说:“天证入杀道之事,诸位皆已从苍容口中得知。项司雨身上有被杀道的烈煞之气浸染的症状,足以证明,她与天证确曾朝夕相处过。” 司空贞问:“这股煞气,会不会是妖王所为?” 风靖远说:“白府要有此能为,此招在七百年前五界逆天之战时就已用上,断不会等到现在,去为一个小小密探大费周折。” 人有人道,仙有仙道,魔有魔道。天证堕落并非入魔,而是堕入了杀道。六界之中唯一以杀道修行的只有西都白府族人。因杀道霸道异常,修行杀道所产生的烈煞之气甚至会盘踞在血脉之中,传给下一代,所以白氏人丁凋零,立世至今万余年,传世不过六代。迄今为止,入族谱有名姓的族人不过46名,余者都在成年前夭折。项司雨之所以会感染煞气,乃因神剑之主与神剑的关系并非人与兵器那么简单。神剑一旦认主,便与剑主一体,气脉贯连。自天证认主以来,从未出手,也是为了避免项司雨在气脉贯连之下被煞气侵蚀。 其实,项司雨浸染煞气已经是一个重要线索。可惜万仙盟诸人,宁愿相信世上存在一个术法,可以将杀道的烈煞之气传染给项司雨,或者天证身上的烈煞之气本身就容易传染给别人,也不会去相信项司雨是神剑天证之主的。 苍玄说:“我倒有个提议,可以让大家都称心如意。” 司空贞说:“师兄请讲。” 苍玄道:“反正项师叔要太闲了,特别容易惹乱子。让项司雨入苍山兰陵学馆,拜师项文舟师叔便好。免得他惹是生非。” 司空贞身边的泡面头胡茬男子本在神游天外,一听苍玄点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会儿。再听听内容,嘿?什么玩意儿?臭小子是要害他呀! 项文舟赶忙咳了咳,说:“诸位知道,我一向不收徒弟。” 苍玄说:“高师兄、玉师姐、穆师弟莫非是拜骰子和酒杯为师吗?” “呃……” 在场诸人想了想,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张肃清说:“若是将此女交给玉师妹看管,我无异议。” 青龙玄女说:“玉师妹足智多谋,堪称女中诸葛。无论是防范此女,还是打探天证消息,她皆可胜任。” 项文舟赶忙说:“胜任什么胜任?我徒弟平素够忙的了,别给她增加工作量了!” 风靖远笑说:“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还是师叔怕玉师姐平素太过劳累,心情不好?” 说来也怪,仙界人界,向来提倡尊师重道。一个师傅,怎么会怕徒弟心情不好?这样的奇闻,只会出现在项文舟头上。因项文舟酷好吃喝嫖赌,所以月例银子被苍山兰陵学馆掌门玉清荷卡得死死地。项文舟若想要更多的钱,除了自己出去坑蒙拐骗做生意,就只能看玉清荷心情了。玉清荷要是心情不好,项文舟能拿去吃喝嫖赌的银子就少了。对玉清荷如此不尊师道的行为,众仙家一律表示:干得漂亮。 众仙家并不迂腐,玉清荷尊重项文舟,才会把仙界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项文舟说:“不不,你们不能就这样定了呀?我是仙界出了名的不靠谱,万一那姑娘真是妖界密探,你们就不怕她把我策反了?” 风靖远说:“师叔,如果项司雨要把你策反,你必须开价一千万两黄金才行。要是低于这个价,你就不要反了。不值当。” 仙界各派一年总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万两白银而已。一千万两黄金,按风靖远估计,可以把妖界掏空咯。 项文舟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苍玄说:“这次这个暖身玉璧事件还是项师叔弄出来的呢,我瞧项师叔收此女为徒,将功补过,挺好。再说了,此女也姓项,说来和您还是本家,您不收她,谁收她呀?” “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我在卖!我可以对天发誓!” 苍玄说:“这话没人信的。要真不是您,也是因为您平时太不靠谱了,所以出了这档子事儿大家第一个想到您。平日稍微洁身自好一点,也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了。所以啊,师叔,您还是不要抵抗了,乖乖收徒吧。” “唉!”项文舟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这个事儿吧,是这样,入籍苍山兰陵学馆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主,得请我徒弟过来看看,一起定了才行。” 这时,九嶷六修之首的苍彧道:“我刚刚千里传信问过玉师妹,玉师妹同意了。就这样定了。项司雨身上还负有苍泉苍夜二位师弟失踪的线索,苍山离九嶷山很近,我九嶷六道也会全力协助调查天证,正好也可以查访苍夜师弟的下落。” 项文舟:“……” 九嶷六道之首的苍彧身高只到一个成年人的腰部,并不是他患有侏儒症,而是和云靖一样,修行过早地将他们面貌体型上的岁月凝固了。只是云靖的样貌是被凝固在十五六岁,这位苍彧上仙,则被凝固在了八九岁左右。他的气态相比云靖,更加老成,不过发丝还是黑色的。 司空贞道:“此事既然定了,风师兄,那位项司雨姑娘现在何处?” 风靖远说:“正在偏厅,和云氏兄弟一起等候。” 司空贞说:“请进来吧。” 第十五章一夜苍老 项司雨随着云氏兄弟和接引童子走到万仙堂大殿外,却忽然驻足,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摸了摸口袋里的天证。 她有些紧张,她想,今天大约能见到部分人界传说中的修仙者。且不说她怕自己举止失态,万一有人能察觉到布兜子里的天证……按照墨菲定律,只要心存侥幸,就会怕什么来什么的。 云靖见项司雨驻足,料她紧张,安慰说:“别怕,师长们都很和气,你一切如常便好。” “好。我尽量……” 云异笑道:“项姑娘别怕,打起精神来。万事有我们给你打圆场。” “谢谢。” 云异说:“别客气,走吧,进去吧。” 项司雨跟随云氏兄弟走进万仙堂,快速扫过周遭人等。因紧张作祟,她觉得这一干人虽都慈眉善目,但却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 项司雨对修仙者是真的没有好感啊,为什么她会受天证鼓捣,来到落迦寺,还跑到万仙堂了? 项司雨是真的想退缩,跟这些仙界中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大前辈说一声:对不起,走错门了。 天证忍不了项司雨这副怂样,立刻给项司雨传音:“怕什么?有我在,如常照旧便可。” 云氏兄弟则开始见礼。先向他们的授业恩师甘宁远行礼,正要向万仙盟盟主司空贞行礼时,司空贞摆手道:“这等俗礼,可先免了。我看项姑娘紧张得很,不如先说说她的事。” 云氏兄弟遵命:“是。” 司空贞对项司雨说:“我名司空贞,乃万仙盟盟主,项姑娘,久仰大名。” 不不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认识我。 项司雨按下腹诽,福身见礼:“晚辈见过司空盟主。” 众仙见状心想,在殿外时紧张得不行,真开口说话了,还是很有礼数,也很端庄镇静。 没错,项司雨在大殿外的动静和云氏兄弟的宽慰众仙都听到了,不过没人会那么坏心眼当场拆穿的,要拆穿也是在事后。 司空贞说:“姑娘多礼。姑娘之请,风师兄已向我等说明,我等也议好了请项姑娘拜入哪门哪派。” 项司雨说:“不知是哪一派?” 司空贞转头看向项文舟,摆手介绍:“就是这位,苍山兰陵学馆太上掌门,我万仙盟副盟主,项文舟项师叔。” “……” “……” “……” 云靖云异愣住了,项司雨不应该愣住的,她也愣住了。风靖远笑了:“师叔这是威名远播啊。” 张肃清叹了口气,丢人都丢人人界去了。 风靖远笑道:“掌门师兄不必叹气,最该叹气的还是玉师姐。” 项文舟笑说:“那个……诸位看,人家小姑娘不愿意拜我为师呢,这就不要强求于人了。” 天证闻言,立刻对项司雨传音:“快行跪拜大礼!” 项司雨心里是拒绝的。 风靖远问:“项姑娘,你真不愿意?” 天证也传音:“区区银两,不过尔尔。此人在六界中是排名前十的高手,你若在乎银两、颜面,便学不到真本事,以后何谈安身立命!” 项司雨闻言,一咬牙,向项文舟跪了下来:“弟子见过师傅!” ma的!豁出去了!什么颜面、面子?以后不要了,就当我前世作了孽,这辈子他来讨债了! 项司雨跪拜之后,万仙堂众仙都想为项司雨喝彩,勇气可嘉啊姑娘。 司空贞笑道:“好了,从今儿起,项司雨便是咱们的小师妹了,日后大家遇上,得好好照顾她。” 苍玄说:“那是一定的。” 说完,苍玄又同情地看了项司雨一眼。 司空贞说:“项姑娘收拾一下,兰陵学馆那边应该已经安排好了,让云异云靖二位师侄送你去苍山兰陵学馆,再行正式的拜师礼。” “恩。” “晚辈遵命。”云异云靖先是齐声回应,云异又说,“那我等告辞了。” “且慢。”项文舟忽然叫住了叁人。 苍玄说:“项师叔这是想反悔?” “不是……我既然答应了,不会反悔的。”项文舟对项司雨说,“徒弟,你布袋子里是个什么东西?能拿来给我看看嘛?从你还未进殿起,我就蛮在意了。” 项司雨一怔,再度紧张起来。天证传音:“拿给他看,无妨。” 项司雨点点头,把天证拿出来,双手捧上。项文舟接过后看了看,疑惑说:“奇怪,就是把普通的匕首?难道是我看错了?” 风靖远说:“这把匕首,萧思学师兄也曾有感,莫非有什么玄机?” 项司雨手心有些淌汗。 项文舟反复打量几眼,说:“恩,可能这东西快成精了,或许是和天证神剑接触过,所以有什么机缘吧。可惜材质挺普通的,不然也是把名剑。” 项司雨暗暗松了口气。项文舟把匕首还给项司雨,叁人才都退下了。 项司雨出来后,不禁细思,之前萧思学若有所感,拿天证去看,或许还是巧合。可项文舟也很在意,要天证看。莫非是有什么玄机? 天证传音解答:“萧思学、项文舟,都有剑觉。萧思学是后天刻苦习剑而修炼出的剑觉,项文舟则是先天剑觉。有剑觉之人,通常都是剑道天才。” 什么是剑觉啊…… 项司雨倒是想问,可她不会传音。 见项司雨陷入沉思,云靖问:“怎么了?项姑娘?” 天证传音:“改天再说。” 云异笑说:“该改口了,以后,项姑娘就是咱们的小师叔了。” 项司雨刚刚从天证的谈话中撇回来,就听见云异说什么……小师叔? 项司雨问:“什么小师叔?” 云靖说:“项文舟是我们的师叔祖,你拜他为师,我们自然是要喊你做小师叔的。” “哈?不会吧?” 云异说:“我还以为,你可能会拜风师叔、张师伯或者我师傅为师,没想到拜师叔祖为师了。我们可不得喊你做小师叔?” “别吧……”项司雨看着两个鹤发童颜的仙长,说,“你们直呼我名行吗?感觉我一夜之间就老了。” “哈哈哈哈!”云异笑了笑,拍拍项司雨的肩膀,“习惯就好,以后要喊你做小师叔的人多着呢,咱们先叫叫,让你适应适应。” 云异云靖兄弟一个御剑,一个化光,载着项司雨一路往西南而去,路上风光变换,很是奇特。云异先前就注意到,项司雨在风靖远剑上时不仅不恐高,还满脸兴奋,特别好奇的左瞧右看,就觉得和大多第一次御剑飞行的女孩子不一样。当然,云异是不知道项司雨早在天证的带领下飞过了。 云异大声说:“小师叔,我带你到低空看看。怎么样?” 因为气流的缘故,云异的声音有点变形。 项司雨还是不能接受被人喊小师叔,整了整头发,也大声喊:“别叫我小师叔了,真的不习惯。” 云异却装作没听见:“走咯!去下面转转!” *********************************** 夜咫鸦回到凤尾梧桐殿,先觐见妖王。妖王让他免礼,并让他坐到妖王休息的茶桌前。夜咫鸦坐下,妖王挽起袖子,给他舀了杯茶。 “先喝口茶吧。” 夜咫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禀报说:“项司雨已顺利拜师项文舟。” 妖王点点头:“辛苦了。玉璧之事,没漏破绽吧。” 夜咫鸦说:“尾巴都扫干净了,他们不会怀疑到妖界。” 妖王问:“那仙界是如何回收玉璧的呢?” 夜咫鸦道:“风靖远谎称玉璧有害,甚至能杀人,如此散播谣言,引得求仙者人心惶惶,纷纷主动上缴。” 妖王说:“风靖远还是聪明的。” 夜咫鸦说:“属下有一事不明,想请王赐教。” “说吧。” 夜咫鸦说:“仙界名师数不胜数,为何偏偏要选项文舟?” 妖王说:“天证秉性,能看得上的仙界名师也就叁人。玉徵上仙和他不对付,修罗天那儿又太过危险,算来算去,就只有一个项文舟了。” “可项文舟实在太过荒唐,我怕会为天证主仆生出其他枝节。” 妖王笑了笑,说:“项文舟在太平时期是不靠谱,关键时刻却没人比他更靠得住。他做事还是会有分寸的,不然他当年也做不了兰陵学馆的掌门。” 夜咫鸦说:“要不要派人在这段时间周密监视,以免出什么状况?” “你还是不放心?” 夜咫鸦摇摇头:“属下并非质疑王的决断,只是升仙大会近了,到时候项文舟、玉清荷、高行吾叁人都不会在兰陵学馆。” 妖王一怔,随后赞赏地点点头:“你说的是。安排下去吧。我近期会想个法子让穆云回到兰陵学馆,我们的项姑娘怎么着也得把师兄师姐认全了才行。” 第十六章雪白巨蟒 云异一路带着项司雨在九州兜了个圈子,一边鸟瞰人界万方,一边给项司雨滔滔不绝的介绍。项司雨一开始还听进去什么佛塔呀,琼州啊,后来就真的听不进去了。 原因很简单,云异御剑飞驰极度不稳,还喜欢上蹿下钻,总让项司雨在失重和超重间毫无准备的切换,时不时还要带着项司雨去某个山峰上来一场御剑漂移。 头晕……项司雨真的头晕……想吐啊…… “仙长……”项司雨高高举手,“我晕剑了!能不能先把我放下,让我缓……” 项司雨话还没说完,云异一指把项司雨点晕了。项司雨仰头往后倒,云异稳稳扶住她。 云靖化光追上来,问:“哥,你这是做什么?” 云异有点不好意思:“玩过了,项姑娘晕了。不过没关系,睡着了就不晕了。” 云靖扶额,说:“哥,赶紧走吧。高师伯千里传音来催了,问我们怎么还不到。” “好吧好吧。”云异一脸意犹未尽。 云氏兄弟是先项文舟一些时候出发的,现在还没到。而项文舟已经麻利地飞回苍山兰陵学馆,并迅速跑到兰陵学馆的授业殿中。授业殿里,站着一个青白衣裳,束着儒冠的冷艳女子。这冷艳女子名叫玉清荷,项文舟的二徒弟,苍山兰陵学馆馆主。项文舟一见是她,就挠挠头,打起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玉清荷那张冷艳的脸忽然绽放出亲切温和的笑意,“过来,给我跪下。” 项文舟愣了一愣,还是走到玉清荷身前的蒲团上,向授业殿的荀夫子画像跪了下来。但他跪的不是样子,玉清荷让他跪下,他却跪坐。 “你胆儿挺肥,平日丢兰陵学馆的脸也就算了,这回连万仙盟的脸也一起丢了。”玉清荷慢悠悠地说。 项文舟一听,就知道玉清荷要为暖身玉璧的事大发雷霆。 项文舟打哈哈:“徒弟……你先听我解释再骂好不好?” 玉清荷点点头:“好,我听你解释。” 项文舟说:“真不是我做的。” 玉清荷说:“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 项文舟苦笑:“不知道啊。” 玉清荷冷艳带笑的脸庞逼近项文舟,她直视着他,说:“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自证清白,也是要证据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人指正是你,要不是因为证据不足,盟主把你关起来都不为过。如今只是让你回家闭门思过,已经很对得住你了。” 项文舟苦笑:“清荷,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事儿,我哪次不承认?” “那会是谁要构陷你?莫非幕后黑手以为这么点小事能让你离开万仙盟?”玉清荷站直身子,绕着项文舟兜圈子,“你在万仙盟也就是个蹭吃蹭喝的挂名副盟主,也没碍着什么人的路啊。” 项文舟问:“会不会是你和行吾开罪了什么人?” “不会,若想给我和师兄添堵,才不会做这么大快人心的事。”玉清荷说,“你不如想想,你这次损失了什么?” 项文舟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损失了自由!” 玉清荷沉默了片刻,然后“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项文舟说:“我很认真的!我不是给你新收了个小师妹吗?那是大家硬推到我门下的。我这几个月都得钉在兰陵学馆给你小师妹开蒙了!” 玉清荷说:“我知道。” 项文舟抱怨说:“清荷呀,你为什么答应苍彧那个臭小子,让我又新收个徒弟?这不是折腾我吗?” 玉清荷说:“原本我也是不肯的,免得误了人家的仙道。结果苍彧跟我聊了聊你贩卖暖身玉璧的事。” 项文舟扶额:“那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猜也不会是你。”玉清荷看着项文舟,“你没这么大本事。” 项文舟:“……” 这时候,外间走进个男子,长相倒还风流倜傥,就是一身红衣服太烧包了。 “师妹,师傅。” 这个烧包男是项文舟的大徒弟高行吾,高行吾见师傅又跪下了,先用眼神对项文舟表达同情,然后对玉清荷说:“师妹,你罚得太轻了。” 项文舟:“……” 收徒不慎,收徒不慎……项文舟悲慨,自己为什么收了这么两个徒弟? 希望新收的那个小姑娘项司雨是个善解人意、体贴师傅的甜心,还得有钱,最好还会赚钱! 玉清荷说:“罢了,这回也不怪他。是新来的小师妹到了?” 高行吾说:“是。” 玉清荷问:“人呢?怎么不带到授业殿行正式拜师礼?” 高行吾叹息:“来得路上晕剑,被云异打晕了,先安排她到房间休息,等醒来再说吧。” 玉清荷转头对项文舟说:“起来吧,随我去看看。” “诶诶诶,好的。”项文舟狗腿地站起来,跟在了玉清荷身后。 ****** 项司雨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睡醒。 小时候睡醒,会看到父母的脸;长大一点,就会看到自己的闹钟或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睡醒时能看到一个她爱的男人的脸。 但是…… 项司雨醒了,她看到一条雪白色的蟒蛇,正红着眼睛、吐着信子盯着她,肥大的身躯比项司雨的腰还粗。项司雨浑身发毛,怔了一会儿,闭上眼,再醒来一次。 蛇还在…… 蛇还在!蛇还在啊!!蛇!有蛇!快救我啊!!! 项司雨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因为蛇正看着她。她听说,如果人遇见了蛇,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假装自己是树桩,这样蛇就不会将自己视作有威胁的生物。 这时候,蛇的身子蜷了蜷,项司雨全身不由自主地并拢缩紧,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箍着她,越箍越紧。项司雨看了看,她全身都已被巨蟒缠住了。 我已经被缠着了?我是要被绞杀了吗? 这是食人蟒吧?传说中的食人巨蟒…… 想到这儿,项司雨竟然哭了,她哭着大喊:“天证!你在哪儿啊!快救我啊!” 迄今还在项司雨口袋里的天证:“……” ===== 玉清荷、高行吾和项文舟正走到项司雨休憩的房间门口,只听房里传来一道哭声,一边哭还一边喊:“天证!你在哪儿啊!快救我啊!” 叁人心中皆是一惊,玉清荷即刻推门而入,只见一条白花花的巨蟒正把床上不停哭地项司雨卷了起来。项司雨一见有人,也不管是谁了,只晓得哭着喊:“救命!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 玉清荷扶着额头叹息。高行吾立刻走到床前,先摸了摸巨蟒,然后抱着巨蟒的头,让它往自己身上爬。巨蟒也极有灵性,麻利地爬到高行吾身上,放开了项司雨。项司雨重得自由,立刻缩到了床角,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 高行吾想安慰安慰自己新来的小师妹,可他一靠近,项司雨就怕得把身子蜷起来。高行吾这才想起,身上还一个大家伙呢。 玉清荷说:“你先把白娘子送回去吧。” 高行吾点点头:“好的。” 说完,高行吾带着缠在他身上的白蟒,走了。 白、娘、子? 项司雨惊魂未定,脸上还涕泗横流。 项文舟想,是时候安慰安慰自己的徒弟了。他挠头笑着,说:“别怕别怕,刚刚那不是什么危险生物,那是咱们家灵药长老的爱宠。放心,性格很温驯,不咬人的。” “咱们家灵药长老……” “是啊是啊。”项文舟笑着拍了拍项司雨的肩,“你得习惯,像这样的宠物还有很多,随时能碰到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项司雨挂着泪痕,忽然笑了,好像已经疯了。 我……我现在退出门派还来得及吗…… 第十七章一两一招 第二天,项司雨正式行了拜师礼,见过了苍山兰陵学馆的主要人等。 首先是太上掌门项文舟,项司雨的师傅,仙界之耻。他的传说从佛界到琼州无仙不知无妖不晓。 然后是苍山兰陵学馆掌门玉清荷,项司雨的二师姐,模样很冷艳。项司雨想,有这样一个师傅,也不知道她私下里是什么样。 再次是兰陵学馆现任掌教,大师兄高行吾。恩,项司雨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缠着白蟒的烧包红男子。现在他身上倒没有白蟒蛇了,但烧包红还是烧包红。由于第一印象极度不好,导致颜控的项司雨实在不太瞧得上高行吾这张帅脸。 还有很多零零落落的人物,大多是长老、师长一类,多对项司雨这个走后门的非常不满。在项司雨一一拜见之后,长辈们或慈祥和蔼、或严肃不苟,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告诫她同一个词——安守本分。 项司雨是真委屈,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拜师项文舟。 文牒入册,拜师礼完全结束。玉清荷说:“如此,便算礼成了。你的礼数还得好好恶补,眼下是学生放春假的时候,兰陵学馆无课,你便跟着文淑先生好好补习。等春假结束,你随你的师侄们一起读书。明白了吗?” 项司雨颔首:“明白了。” 如果可以选,项司雨宁愿不要这个“师叔”的身份。一个是以师叔身份和师侄做同窗,一个是以平辈身份和同学论交,哪个更不丢人,很明了了。 拜师礼结束后,大师兄高行吾把项司雨领到了一间临水的二层楼阁,楼阁名叫绛雪阁,在兰陵学馆的西北角,地方有些偏僻,不过景致很好——这似乎是废话——据项司雨这一天的观感,整个兰陵学馆简直就是个大型园林,洲水楼榭一应俱全,就没哪儿是景致不好的。项司雨所处的绛雪阁就种了几棵极高大的落叶乔木,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树,能结果子就好了。 想到这儿,项司雨的肚子咕咕咕叫起来了。项司雨低下头去,只觉得丢人。高行吾倒是笑了笑:“先把衣服换了,待会儿和师傅师兄师姐们吃个饭。” “衣服?”项司雨问,“但师兄怎么知道我的身量尺寸?” 高行吾说:“昨天你昏迷的时候,白娘子顺便帮你量了量尺量,我找绣娘连夜帮你缝制了两套新衣服,你可以把这身麻布衣裳脱下来了。” “白娘子?”项司雨想起昨天那条蟒蛇,心有余悸,“是……那条……蛇?” 高行吾点点头,说:“那是条有灵性的蛇,非常温驯,再修炼个十年应该就能说话了。” “……” 项司雨差点忘了,这是个玄幻世界啊,仙家养的蛇岂会是普通的蛇?这样一想,项司雨可放心多了。蛇虫鼠蚁啥的,只要不咬人,一切好说啊。 这样想想,项司雨也没那么害怕了。 高行吾说:“进去吧,女子闺房,我便不陪着了,先换身衣服。” “嗯嗯!” 项司雨进入绛雪阁,先到处看了看。 绛雪阁分两层,与所有传统四合院一样,是叁段房。靠西是一间书房,书桌书柜,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中段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几个圆凳,是待客用餐的区域。东段则是通往二楼的阶梯。项司雨上到二楼,二楼东段也是楼梯区域,中段是一片空旷,西段才是卧室。 整座绛雪阁乍一看窗几明净,细看有些空空荡荡的,地方大,摆放的东西却很少。不过也好,项司雨想,这间屋子以后也可以随自己心意装饰。 项司雨赶忙打开衣柜,只见衣柜里摆着两套衣服,一套红白衣裙,一套蓝白的劲装。项司雨换上了那件蓝白的劲装,用发带把头发高高束起,将天证装进袖口,就急匆匆下楼去,跑到高行吾跟前。 高行吾看着眼前的项司雨,笑说:“小师妹脱下那身灰扑扑的打扮之后,倒是蛮秀丽飒爽的。” “大师兄过奖。”项司雨笑道。 高行吾说:“走吧,去和你师姐师傅吃顿饭。” “好~” 项司雨随着高行吾走着,她一直对一件事很不安。这次非是蛇虫鼠蚁之类,不安的源头,来自一个大名鼎鼎的传说。 传说中的败家子高手——项文舟。 项司雨问:“大师兄,有件事我挺不安的。” 高行吾问:“关于什么?” “唔……就是……咱们师傅了……” 高行吾闻言,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卷轴,交给项司雨,说:“拿着,这个是空间卷轴,里头有仓库大小的空间,凡有什么重要物品,都给放里面。这卷轴一定要贴身藏好,除了洗澡,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它离身。” “为……为什么?”项司雨一怔。 高行吾说:“原本,你住绛雪阁,我们该多给你布置些东西,可除了你的生活必需之物,一样不放,你可知原因?” “呃……让我随自己心意装饰?” “非也非也。”高行吾摇着头,说,“要是哪天师傅没钱了,你屋子里的花瓶茶盏,稍微值钱些的,都能在苍山脚下的苍阳城李家当铺找到。” 项司雨闻言,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抽抽了,下意识摸了摸袖兜里的天证。项文舟有这么无耻的? 高行吾说:“所以,屋子里放些生活必需品就好,你精心布置,最后只会便宜别人。” 项司雨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高行吾叹息,说:“小师妹,摊上这么个师傅,以后日子会很难过的,要快快成长起来才行。” 项司雨连连点头:“谢谢师兄指点。敢问师兄,我应该如何苦修,才能防范师傅的种种不端行径?” “术法,最重要的是术法。”高行吾说,“师傅是仙界第一剑客,幸好他术法水准一般般,等到你的术法强大到他无法破解的时候,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布置自己的屋子了。” 项司雨点点头,下定决心,一定要苦修术法。 走着聊着,一路穿过兰陵学馆,走到了东边的自卑台,玉清荷和项文舟都在二楼观景台坐着。项司雨随着高行吾上楼,各自入座。项文舟坐在项司雨对面,畏缩在座位上,见项司雨正打量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项司雨嘿嘿一笑。项司雨也礼貌的回以微笑。 玉清荷说:“人到齐了,就吃饭吧。” 说着,玉清荷捡起筷子,吃了第一口。玉清荷开动了,项文舟才敢动弹。他拿起酒壶,先给玉清荷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和高行吾斟了一杯,最后问项司雨:“徒弟,你能喝酒吗?” 项司雨点点头:“还可以吧。” 项文舟笑说:“那喝点,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项司雨双手捧着酒杯,去凑项文舟的酒壶,等酒杯放回来,玉清荷说:“我们先敬小师妹一杯,以表对她的欢迎。” 四人碰了杯,都是一口喝干。 这一口酒喝了,高行吾说:“可惜你叁师兄穆云不在,他要是在,我们一家才算团聚了。” 项文舟说:“是啊,我也念着他,咱们是不是去封信催他回来,顺便见见他的小师妹?” 玉清荷说:“你给我闭嘴,穆师弟外出是有要事,不要轻易打扰他。” 玉清荷一说闭嘴,项文舟乖巧地闭上嘴了。 项司雨觉得新奇,只听说徒弟怕师傅,从来没听说过师傅怕徒弟的,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玉清荷说:“小师妹,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既入我兰陵学馆门墙,便要守我兰陵学馆的规矩,尤其你刚入门,辈分却是师叔,更要做好表率。若有行差踏错,别以为我会徇私。因你辈分高,我只会罚得更重,你明白吗?” 项司雨赶忙点头:“明白,我会安守本分的。” 玉清荷说:“从明天起,文淑先生会辅导你的经史子集与礼法,若有不足之处,她会为你补课。她是教你学识的老师,你对她必须恭敬尊重,不得有半分逾矩,明白吗?” “明白。” 玉清荷说:“凡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的,趁升仙大会开始之前尽快提,你大师兄会帮你安排妥当。等开了学,他诸事繁忙,便不要为了零星小事去打搅。” “好的,我知道了。” 玉清荷说:“你的情况,风靖远在千里传音中跟我说清楚了。从明天起,我会帮你做武学开蒙。你每天清晨卯时到我所住的清音阁报道,辰时四刻到绛雪阁等文淑先生,午时后去存雪洞找师傅练习剑法,日落西山之时就可以了休息了。话虽如此,修行一途没有捷径,唯有勤修不缀,你的休息时间,到底是继续修炼还是玩闹渡过,我便管不着,端看你自己。” “好的,我记下了。” 项文舟这时说:“徒弟,我这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项文舟说:“我的剑法,五两银子学一招,包教包会。” 项司雨眼角抽搐起来,她还以为“五两银子一招”只是传闻,原来是真的? 玉清荷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项文舟赶忙改口:“我可以给你打个二折,一两银子一招,如何?” “……” 项司雨想了想,问高行吾:“大师兄,你知道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吗?” 高行吾笑了:“你放心,我会给你点零花钱,十两一月,够你学十招。” 项司雨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高行吾说:“你该不会是想问师兄师姐学剑法的时候他收钱了没?” “恩恩!师兄神算。” 高行吾说:“收了,不过当年是一两黄金一招。” 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五十四两白银啊!五十四两白银可是项司雨五十四个月的工资啊! 项司雨决定了,一定要抱稳师兄师姐的大腿,而不是项文舟这个在传闻中很不靠谱的师傅。 第十八章新的一日 翌日天未亮,项司雨便被天证吵醒了。 她当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红烧蹄髈,梦到了麻辣小龙虾,正要在梦中大快朵颐之时,一个清冷的男高音在她的脑中回响,使她的头腔不受控制震动起来,仿佛这个声音是从耳膜里传来的。 “卯时快到了,起床了。” 这一声响,项司雨猛地坐起来,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项司雨小声说:“天证……这是你的声音吗?” 天证恢复了正常的传音:“恩。” “……这是什么?声波攻击吗?” 天证传音:“先去梳洗上课,晚上再告诉你。” 现在卯时未到,换算成现代时间,是四点半左右。项司雨麻溜地下床穿衣洗漱梳妆,拿了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往清音阁去。 清音阁是玉清荷及其弟子居住的地方,不过师姐的徒弟在年前就回家去了,春假结束之前都不会回来,所以清音阁现在只有玉清荷一个人住。 项司雨到的时候,离卯时正还差半刻,玉清荷已经站在清音阁前等待。项司雨见状,疑心自己迟到了,赶忙跑了过去,向玉清荷道歉:“对不起,师姐,我迟到了,让你久等了。” 玉清荷说:“你没迟到,还差半刻。不过,是我也就罢了,若换做其他师长,你必须早到等他们,不能让人家等你,这是礼仪,你明白吗?” “明白!” 玉清荷说:“扎马步,打两拳给我看看。” 项司雨双脚张开,分成外八字,半蹲扎着,然后用自以为认真地模样打了两拳。拳出到立定,不过一瞬,可她的拳头和手臂都在摇晃,手臂也是低斜的。 玉清荷见状,心里有了底。项司雨完全不会出拳,马步也不会扎,是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的人,必须从头开蒙才行。 玉清荷问:“从前学过打坐冥想吗?” 项司雨还扎着马步,摇摇头。 “那我从最基础开始教你。”玉清荷说着,用脚把项司雨的外八脚给踢正了,把项司雨低斜的手臂给抬直了,说,“出一拳。” 项司雨依言打了一拳,又打斜了。玉清荷走到她身旁,说:“出拳的时候,手肘关节不要伸的笔直,稍微弯一点。” “好。”项司雨依言,手肘弯了一分。 “出拳的时候手臂要保持水平,不要塌下去了。” 项司雨又把手臂抬平了。 “再出拳。” 项司雨又出一拳。玉清荷又调理了她的姿势,待出拳动作还像个样子了,便嘱咐说:“以后每天卯时前到清音阁,我若没起,你就在这儿练拳。六十下为一组,练叁组。” “是!师姐。” “我再教你基础的腿法和轻身之法,还有练气打坐,日后勤加练习。” “好!” 卯时差半刻开始习练,直到辰时叁刻结束,天已经大亮,项司雨浑身是汗,手脚练得发软。玉清荷催促她快回去,以免文淑先生提前到了等她。项司雨只在原地喘了喘,便一路小跑,回到了绛雪阁,到时,项司雨见一个青裙束髻的婉娩女子正走至绛雪阁门口,敲了敲绛雪阁的门。项司雨加速冲刺了回来,在女子跟前刹住停下,气喘吁吁的问:“是……是文淑先生吗?” 文淑先生笑道:“我是,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叔项司雨吧?” 文淑先生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温温的,细细的,如春水般沁人心脾。 “是……我是……学生见过先生……”项司雨身上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痛,还是拘着礼,向文淑先生福身。只这福身就不是“盈盈”福身,而是死狗一般弯了腿,差点把自己摔地上。 文淑先生赶忙去扶,说:“项师叔莫要多礼,真要细论辈分,我昔曾有幸,由掌门传授学问,是我该向师叔行礼才是。” 文淑先生把项司雨扶到书桌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五卷书,分别是《叁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以及《诗经》。 项司雨:“……” 前四个都是儿童读物吧?难道《诗经》也是儿童读物吗? 文淑先生温声问:“敢问小师叔,这些书都读过吗?” 项司雨据实回答:“读过,字也都认识,只是不能背而已。” 文淑先生问:“既然读过,可还记得只言片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项司雨依次背着,“还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文淑先生问:“小师叔,恕我一问,你幼时开蒙学的什么?” “呃……” 好问题。项司雨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里写了啥?除了汉语拼音,各式童话,可能就是……白毛浮绿水? “就是……读的故事,背的诗词?”项司雨也在回想,自己小时候到底学了些啥呀?咋都没印象呢?最有印象的就是四则混合运算了。 “什么故事?什么诗词?” “美人鱼啊,床前明月光之类的。” “人鱼?鲛人的故事?”文淑先生说。 “呃……这个……”项司雨挠头,立刻编了个谎,“我父亲不喜欢经典,说‘孔子之道,不知害了古今多少人’,于是我自幼读的,都是父亲一手编撰的读物。凡属典籍,我只拿来当闲书看,从没认真读过。” 文淑先生问:“令尊编的什么样的书?” 又到了项司雨发挥编故事能力的时候。 “他编过诗文选集、幼儿童话、名家散文,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小说,比如《红楼梦》……” “《红楼梦》?那是什么书?” 项司雨说:“因我自幼不耐学习,父亲为让我恪守女儿本分,便不让我去读《女诫》之类,反将女子处世之道写成一个故事,闭口不提德言容功,却处处都写德言容功。” 若红学家在遥远的地球能有灵,知道曹公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之作被项司雨说成是“讲德言容功的故事”,只怕要穿越时空跑过来抡拳头揍她一顿。 文淑先生说:“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项司雨说,“故事太长了,我一张嘴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若有时间,我默写下来,给先生看看。” “说的是。瞧我,都走题了。”文淑先生说,“既然你已识字,也明礼义,我就跳过这些。咱们直接学四书吧。” “好。” “不过那《诗经》,你有空还是读一读背一背,不懂‘诗叁百’,以后走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嗯嗯!好的!” 项司雨对这位文淑先生很有好感。她行止言语,书卷气浓厚,礼节周到,既不和善地叫人轻视,也不会给人一种威严的压力。和她相处,听她授课,是极其轻松愉快的事。 文淑先生教《大学》,一上午便学了一半。项司雨本就不是七八岁的娃娃,理解力没有问题,读书更不用人拘着管着,所以极快。接近午时,文淑先生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对项司雨说:“今天便学到这儿,你学得极快,但不要囫囵吞枣,必定多多温习。” “学生知道。” 文淑先生点点头:“好,小师叔还得用膳午睡,我便不再打扰。告辞。” 说着盈盈福身,项司雨也回礼,将文淑先生送出了绛雪阁。 文淑先生走后,项司雨赶忙把记下的笔记整理成思维导图,稍稍温习。等项司雨结束温习时,有人敲响了绛雪阁的门。 “何人?” “是我,大师兄。” 这是高行吾的声音。项司雨扶着桌角,忍着浑身的酸痛站了起来,扶着腰,走到门前开了门。高行吾见项司雨这副模样,笑说:“师妹辛苦了。” 项司雨点点头:“还好吧……不辛苦。” 高行吾手里提着食盒,扶着项司雨到八仙桌前坐下,说:“先吃午饭吧,咱们好好聊聊。” 高行吾先端出来一盘清香扑鼻的竹笋炒肉,又拿出一个银瓷盅,以及其他菜色,共四菜一汤。高行吾把银瓷盅放到项司雨面前,说:“这是九嶷山的竹露,对你身上的酸痛有缓解之效,先把这个喝了。” “好。” 项司雨喝了一口,只觉一股清气回荡在唇齿间,随后一股清流从食道游走全身,顿时,身上的疲劳酸痛尽数消散了。高行吾见她喝了下去,又说:“吃些竹笋,这也是九嶷山产的竹笋,清香异常,尝尝。” 项司雨又吃了竹笋,竹笋格外鲜甜,使项司雨胃口大开。高行吾一边询问她这半天的感受,一边笑着给她夹菜。他光顾着给项司雨夹菜,自己倒没吃什么。 项司雨问:“师兄你怎么不吃啊?” 高行吾笑说:“师兄今天不累,所以吃不了多少。倒是你,年纪轻,正长身体,每天又要修炼,多吃点才是。” “恩,好的。” 第十九章趁其不备 吃完午饭,项司雨小睡了两刻钟,就起床往兰陵学馆后山禁地的存雪洞去。她谨记早上玉清荷的教诲,一定要早到,不能让人等着她。是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存雪洞。 午时五刻,约13:15,项文舟没来。 未时两刻,约14:30,项文舟没来。 项司雨一边坐着看书,一边等项文舟。一本书看完,瞧瞧时辰,申时正,约16:00。 “……”项司雨站起来,要不要四处去找找? 项司雨刚出存雪洞,便见玉清荷走来。玉清荷问:“小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项司雨说:“我等了很久,可没见师傅人啊?” 玉清荷眉头一挑:“没见人?你何时到的?” “午时五刻左右。” 玉清荷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嘴角都抽动起来,一股怒火往上冲,但因正主不在,项司雨又是受害者,只能隐忍着,憋着这股怒火,极不痛快。项司雨见她脸色,也不敢在这时候插话。只听玉清荷冷冷道:“小师妹,你先回绛雪阁吧。今天你平白等了一个时辰,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好。” 项司雨悻悻地离开了。项司雨一走,玉清荷立刻运使起千里传音来:“项文舟!你个老混蛋,人在哪儿?” “……” 无人应答。 玉清荷冷笑一声,又向高行吾千里传音:“你知道,项文舟人在哪儿吗?” 高行吾回复:“不在存雪洞吗?” “不在,小师妹白等他一个时辰。” “我记得他昨晚说要去翠袖楼,师妹你去那儿找找?” “又在翠袖楼?”玉清荷怒极反笑,她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很好。” 高行吾察觉玉清荷语气不善,不禁问:“……师妹你要干嘛?” 玉清荷冷静地说:“我要把那儿的老鸨和小姐全杀了。” “……师妹你稍等,我和你一起去。” 高行吾匆匆从屋里走出来,正好撞上回绛雪阁的项司雨。项司雨问:“师兄这么急上哪儿去?” 高行吾问:“师傅不在存雪洞吗?” 项司雨摇头:“不在。” 高行吾说:“你先回去待着,我这就和你师姐把师傅抓回来。” “抓……抓回来?” 高行吾苦笑说:“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常有?” 不等解答项司雨的疑问,高行吾就匆匆化光离开了。 项司雨又往绛雪阁走,刚到叁省池边,进一道长廊,过了一个转角,见一条白色的雪花巨蟒缠绕在漆黑的廊柱上,吐着红信子,用两点红眼睛瞧着项司雨。 “……” 项司雨听说它有灵性,强忍着恐惧,僵笑着打了个招呼:“白娘子是吧?你好啊,我叫项司雨。” 白娘子吐了吐红信子。 “我……我要路过一下,麻烦您让个道啊。”项司雨一边说着,一边防范着白娘子,一步步往前挪。白娘子也只是盯着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直到项司雨通过白娘子缠绕的廊柱,这才松了口气。 这刚松气,天证忽而喊:“小心!” 项司雨下意识看向白娘子,白娘子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冲过来。项司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觉脚踝一阵剧痛,仿佛一根订书针扎进皮肉,轧进了骨头里。项司雨一低头,只见一条细长的黑黝黝叁角头蛇嗖的一下钻进水里,白娘子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项司雨走了一步,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她的脚踝太疼了,好像有烙铁在烧,烧着烧着,伤口有肿胀感,鞋子也变紧了。项司雨仔细一看,她的脚就在这儿一小段时间里,肿成了猪蹄。 天证从她的兜里钻出来,化为人形,立刻给项司雨点住了小腿的穴道,防止毒素进一步蔓延。项司雨觉得头晕脑胀,不禁往后倒,倒在天证怀里。 “那是什么……”项司雨只说了这一句,就觉得肺部火辣辣地疼,好像她刚跑完一千米。 天证说:“那是天河黑蛇,只栖息在神界天河之中,剧毒。” “……” 项司雨不说话了,她现在连呼吸都疼,哪里还敢说话?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情绪激动,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天证扶着项司雨坐在长廊座椅上,拿出一支叶笛,吹响了一道清脆乐声。乐声停止,一只乌鸦飞来,在项司雨身前化为人形。 夜咫鸦见项司雨状况,也没二话,先给项司雨把脉,又蹲下来看了看她脚踝上的伤口,问:“竟然是天河黑蛇?” “恩。” 夜咫鸦问:“可有办法解?” 天证说:“苍夜的功体有一定克制作用,再者,蜀山有一个五灵回春阵可以克制。不过都只能顶一时之用,真要解毒,还得另谋他法。” 夜咫鸦说:“苍夜八成还在和阗,蜀山的人就更不好找了。” 话音刚落,天证感到有人靠近,即刻变回匕首,钻入项司雨胸前的衣襟里。夜咫鸦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一道紫色身影从左边冒出,乃是萧思学,一剑刺过来,迅如风电。夜咫鸦化出一剑,不疾不徐,用剑鞘抵住了萧思学的剑尖。 右边又冒出一道绿色身影,似乎是配合萧思学包抄而来,正是风靖远。 “来得正好。”夜咫鸦看看风靖远,又看看萧思学,刚正头疼去哪儿找蜀山的人呢。 萧思学问:“你对项师妹做了什么?” 夜咫鸦说:“她中了天河黑蛇之毒。” “天河黑蛇?” “天河黑蛇怎么会会在人界?” 风萧二人一惊,纷纷上前探视项司雨状况。项司雨额冒冷汗,已经昏迷过去。二人确认后,风靖远问夜咫鸦:“如何压制?” 夜咫鸦说:“蜀山剑派有一个小阵法,叫五灵回春阵。此阵可以聚集一点灵气,但不如聚灵法阵效果好,所以被弃用。你身为蜀山元神长老,可研习过此阵?” 风靖远点头。 夜咫鸦说:“五灵回春阵对天河黑蛇之毒有一定压制作用,虽不能解毒,总算是一个续命之法。” 风靖远问夜咫鸦:“小师妹住哪儿,我先把她送回闺房。” 夜咫鸦说:“绛雪阁。” 风靖远也不多话,把项司雨背起,风一般往绛雪阁冲去。夜咫鸦对萧思学说:“萧思学,你把此事通知给兰陵学馆的其他长老吧。请他们把玉清荷和高行吾都找回来,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在苍阳城的翠袖楼。” “翠袖楼?他们去那儿干嘛?” 夜咫鸦说:“项文舟在那儿。” 萧思学一听,明白过来,不住叹息一声,他又问:“那你呢?” 夜咫鸦道:“天河黑蛇之毒到底要如何解,我也毫无头绪,得问过我王才知道。” 第二十章天河黑蛇 风靖远把昏迷的项司雨抱回绛雪阁,让她平躺在床榻上。随后拿出五张黄符纸,在项司雨的床头、床里、床外各贴一张符纸,又贴两张在床尾。接着运功、结印、剑指凌空画符。随着最后一笔画完,五张黄纸各自凌空,各自灵子化,汇成一道五边形符阵,将项司雨围在阵心。阵法结成那一刻,项司雨的呼吸和缓了些,头也没那么胀痛,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风靖远在她身边。 “……” 天证呢?莫非风靖远来了,他又变回去了? 风靖远轻声问:“好些了吗?” 项司雨点点头,气若游丝说:“不那么疼了。” 风靖远说:“萧思学去找高师兄和玉师姐了,你忍一会儿,我们会找到解药的。” “恩……” 风靖远说:“你看清楚咬你的是什么了吗?” 项司雨微微摇了摇头,说:“我……我只看清……细长、黝黑的蛇身,头是叁角形的。它咬了我之后,白娘子追上去了。” 风靖远问:“你是不是和天证还有联系?不然天河黑蛇是天界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兰陵学馆?” 项司雨心中生出警惕来,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我和天证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风靖远问:“能让我看看你姐姐遗留给你的匕首吗?” “……” 项司雨的头又胀痛起来,她的脸皱成一团,不禁摁压着太阳穴,妄图能有一点止痛的功效。 风靖远给项司雨喂了一颗镇痛丹,项司雨吞下去,药力在胃里化开,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好像能动弹,却又没什么动作的实感。不过,托镇痛丹的福,项司雨总算不至于痛得说不出话来。 风靖远又问一遍:“能让我看看你姐姐遗留给你的匕首吗?” 项司雨苦笑着问道:“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天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风靖远坐在床边,对项司雨温声说:“抱歉,你告诉我放在哪儿就行了,我自己去取。” 项司雨无奈,只得摸了摸袖口,竟空无一物。往枕头底下摸了摸,也没有。项司雨不由得慌张起来,她行走江湖最大的底气就是天证,倏然发觉天证不见了,项司雨六神无主:“不知道去哪儿了……” 风靖远说:“恕我冒犯。” 说着,他稍稍拉开项司雨胸前的衣襟,在没有肌肤之亲的情况下飞快地拿出了匕首。 项司雨瞪大了眼:“你……” 风靖远抽出腰间的佩剑,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运足真气,两相交击。“嘭”地一声,天证完好无损,风靖远的佩剑却应声而断。断刃旋飞,钉在了绛雪阁的横梁上。 “……” “……” 项司雨和风靖远都静默着,一时间针落可闻。 项司雨不知道风靖远的佩剑是什么材质,但她知道,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他的佩剑不会是凡器,与一把普通的匕首相击,如果其中一个断了,那断的应该是匕首,而不是他的剑。 风靖远转过身来,一面打量着项司雨,一面打量着的这把匕首。风靖远逼问项司雨:“这到底是什么?” 项司雨见瞒不住了,也没法搪塞过去,便轻喊一声:“天证!” 这时,风靖远手上的天证化为人形,一把遍布血雾的白金神剑抵在了风靖远的喉前。风靖远看着这把剑——这是他在图册中观览过无数次的六界第一名剑——如今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以如此近的距离直接观视。 “好剑!” 生死关头,风靖远竟赞叹起来。 项司雨说:“风靖远,你是我师兄,又确实帮过我两次。今日之事,你当做没有看见,从今往后守口如瓶,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天证补充说:“自封这段记忆,我们便放过你。” 风靖远说:“是我听错了吗?堂堂天证神剑,竟然听从项师妹的命令?” 天证说:“我愿意听从谁的命令,与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答应自封记忆就可以了。” 风靖远冷笑:“这不可能。” 天证眼中闪过杀机,正要手起血落之际,项司雨喊道:“天证!算了!” 天证说:“你竟妇人之仁?” 项司雨说:“他要真死在这儿,我们也形同暴露。而且我身中剧毒,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解决杀了他带来的后续问题。” 风靖远点点头:“小师妹还是明智的。” 风靖远话音刚落,项司雨忽而呕了一口黑血,一头栽在床沿。这是因突来的变故,气血循环加快导致的毒素迅速侵蚀。天证顾不上风靖远,赶忙去把她扶起来,下意识想给她运功压制毒素,却忽然想起,自己的通身神力全数变成了烈煞之气,给她输真气,只会让项司雨死得更快。 项司雨拍拍天证扶着她的手,气息断断续续:“变……变回匕首……回到原位……” “……”天证沉默地不肯动。 “这是……这是……这是我身为主人……下达的……下达的……” “命令”二字还没说出,项司雨倒头昏死过去。 风靖远上前探视情况,项司雨气息已经很微弱了。风靖远说:“我修习的是正宗玄门心法,对她的身体不会有害。你依她所说,回到原来的位置吧。” 天证问:“你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吗?” 风靖远说:“我只会告诉兰陵学馆的玉清荷和蜀山掌门张肃清师兄,这你放心了吧?” 天证冷哼一声:“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日后让我发觉此事有第四人知晓,害得项司雨有个万一,我必杀你。” 撂下这句话,天证化为匕首,躲在了项司雨的枕头底下。 风靖远将项司雨扶起来,盘腿坐在她身后,双手抵住她的后背,为她运送真气,护住心脉。 不久,萧思学也来到绛雪阁,他身后跟着一个苗服银饰的女子。二人一同上楼来,只见风靖远正给项司雨运气吊命。 苗服银饰的女子上前来,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刺入项司雨的大腿静脉,随后拔出来一看,簪针已经乌黑了。 萧思学问:“白珠轩师妹,可有办法?” 白珠轩说:“若我们早一点到,我会砍了她的脚,保她性命,也免去麻烦。如今毒素已侵蚀到大腿根子,没什么办法。等死吧,没救了。” 风靖远还在给项司雨压制毒素,听白珠轩话语,一边运气,一边说:“好师妹,你医毒之道天下第一,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白珠轩说:“是有法子,但是很麻烦,所以还是让她痛快去死比较简便。” 萧思学说:“师妹!且不说项师妹是我等的小师妹,就算只是普通人,也不应如此袖手旁观。请你说吧,有任何难处,我都会尽力达成。” “好。”白珠轩说着,从发髻上取下六根簪针,刺在项司雨周身要穴上,只听项司雨闷哼一声,眉尖紧蹙,似乎极为痛苦。白珠轩接着说,“我已封了她内息经脉,能再撑一天时间。你们去取叁样东西。” 萧思学问:“哪叁样?” 白珠轩说:“蓬莱山仙草,驱毒珠,修罗天本人或乾达婆王本人。” 风、萧二人一听,不禁想:果然很麻烦。 这时候,玉清荷和高行吾也赶到了绛雪阁。玉清荷一到便急匆匆地问:“小师妹怎么会被天河黑蛇咬了?” 萧思学说:“不清楚。或许神界也在暗中针对天证行动。” 萧思学不清楚,风靖远却清楚得很:项司雨是天证之主,神界要让天证回天,首先就得杀了她。 玉清荷侧头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见房梁上钉着的一把断刃。玉清荷问:“风师弟,那是你的佩剑吧?怎么断了?” 风靖远说:“先把人救下,我再和师姐解释。” 玉清荷点头,看向白珠轩,说:“珠轩,驱毒珠在苍彧手上,我可以取来;蓬莱山仙草,大师兄可以向甘宁远求得。但最后的两个人,是否可以由其他人代替?” 白珠轩说:“魔煞之气和烈煞之气对神族灵气皆有压制,这个不必提。若是小师妹能承受烈煞之气,我也乐得去西都白府随便请个谁来。可惜啊,烈煞之气,众仙家都没一个能承受,寄望刚修行一天的小师妹受得住,太不现实。便只能选较为温和不伤身又好清除的魔煞之气咯。” 萧思学问:“师妹,神刀卫夫人能否代替乾达婆王?” 白珠轩乜他一眼,问:“卫夫人医术很好吗?” 萧思学沉默了。 白珠轩说:“不仅得是魔修,医术还得高超。卫夫人杀人的水准倒是一流,救人……她不行吧?” “……” 风靖远心内暗啧一声,按说白珠轩也挺漂亮,脾性怎么就这么乖戾古怪? 高行吾赶忙打圆场:“不过师妹,乾达婆王救人的水准虽是一流,杀人的水准更是一流。她要是一个不痛快,把小师妹毒死了怎么办?” 白珠轩说:“你不招她惹她,她为什么要杀小师妹?” 乾达婆王,这是北邙山的魔修。且不说万仙盟各派与北邙山仍是敌对,处于休战状态。光是乾达婆王本人的名声,就极为恶劣。 乾达婆王精擅医毒,又立志救天下人,病患凡有所求,无有不允的。但事后,她可能会杀了病患,亦或把病患及家属全部杀干净。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人全家,没有人清楚,她自己只说是心情不好,于是杀了。 所以把乾达婆王请来给项司雨医病,是一件很考验运气的事情。 玉清荷问:“无人能代替乾达婆王了吗?” 白珠轩说:“那就请修罗天吧。” 修罗天,北邙山魔修领袖,让他为救敌对势力一个无名小卒而出手,除非玉清荷给他一笔他感兴趣的交易,如此,他倒不介意大材小用一下。 玉清荷叹了口气,转向萧思学。萧思学不等玉清荷开口,便说:“我会把乾达婆王请来。” 玉清荷点头:“有劳师弟。” 第二十一章九嶷北邙 玉清荷、高行吾和萧思学各自出发,为项司雨搜集驱毒之物。 九嶷山,地处苍梧,离苍山很近。玉清荷化光御风,一刻不到,便达九嶷山。九嶷山中有一处秘境,名叫坐忘林,传说是一名上古正神坐化涅槃之处,是以灵气充沛。几千年前,临溪道人发现此地,便一直在此修行,后来临溪道人坐化涅槃,此地便由他的徒弟守候。 坐忘林的竹影修长绵密,玉清荷踏入其间,不过两步,面前景物变换,玉清荷已身处一座竹舍之中,竹舍中放着一张茶桌,茶桌上搁着茶杯,一名八九岁的老成幼童舀了一碗茶,递给了玉清荷。 玉清荷跪坐在老成幼童面前,颔首作揖:“苍彧师兄。” 苍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师妹何事见教?” 玉清荷说:“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请。” 苍彧说:“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套。请直言吧。” 玉清荷说:“实不相瞒,我小师妹项司雨身中神界天河黑蛇之毒,性命危在旦夕,今日来访,是为求师兄借手上的驱毒珠一用。” 苍彧皱皱眉头,问:“天河黑蛇,在神界近乎绝迹,她为何会中此毒?” 玉清荷说:“此事我也有疑,可目前人命关天,项司雨又事关重要,只能等事后再追究。” 苍彧点点头:“好,你稍待片刻。” 这时,一个月白衣裳、面带蓝纱的女子走来,轻喝一声:“师兄叁思,可不能就这般给了她。” 玉清荷看向蓝纱女子,皱了眉。 这是苍容,围杀天证、逼死芷汀的罪魁祸首之一。 玉清荷说:“师妹有何见教?” 苍容说:“见教不敢。师兄师姐,依我所见,项师妹是一定要救的。不过,在救她之前,若能换得天证下落,或是苍泉苍夜的下落,岂非皆大欢喜?” 玉清荷皱眉:“师妹意思,是我小师妹在天证之事上有所隐瞒?” 苍容摇头笑道:“我无此意,只是希望项师妹能竭尽所能地回忆一下与天证相关的线索罢了。” 玉清荷眉头皱的更紧。只见苍彧沉思一会儿,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确实是一个办法。” 玉清荷劝说:“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还请师兄叁思。” “师姐糊涂了,与天下苍生的大义相比,这不过小节罢了。若项师妹真是知书明理之人,她会理解的。” 苍彧说:“苍容师妹说得有理。我知你是苍山兰陵学馆之主,若由你出面说服她,日后会难做。便由我走一趟,与项师妹一谈。” 玉清荷心想:也好,先将苍彧和驱毒珠请至苍山兰陵学馆,之后的问题,可以见机行事。 玉清荷说:“好吧,师兄,你我一同回去。” ********* 北邙山,地处巫山之北,乃魔修总部所在。平素北邙山总有浓雾弥漫,难寻进山之路。今日不知缘何,大雾散去,一条登天石道立于眼前。萧思学沿石道而上,至半山腰时,见绿树荫葱处,一座叁层高的雕栏红楼,檐角挂了一副月牙玉环风铃。萧思学走到小楼前,见两名女子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饮茶。两名女子听见脚步声,都转头看向萧思学。萧思学作揖颔首:“乾达婆王,卫夫人。” “哟,今天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一个杏仁眼、皓月肤、长着樱桃红唇的女子打量着萧思学,“您是见今儿云雾散了,特地来扫我和卫夫人的兴致吗?” 萧思学说:“不敢,今日来此,是请乾达婆王救人的。” “救人?”乾达婆王问道,“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吗?” 萧思学说:“没有。” “那你找我救他,不怕我杀了他?”乾达婆王笑吟吟说。 “怕。”萧思学说,“可世上除乾达婆王,再无人能救她。” “你嘴再甜,也不会有奖励的。”乾达婆王问,“什么病?” “中毒。”萧思学说,“天河黑蛇之毒。” 乾达婆王和另一名血红卷发的背刀女子皆是诧异,乾达婆王一时恼了:“萧思学,你今儿来是为了打趣我的?” 萧思学说:“不敢,千真万确。” 乾达婆王说:“若我查出,不是天河黑蛇,怎么办?” 萧思学说:“我的性命,随你处置。” 乾达婆王冷笑:“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我只要你想救的那名女子性命。” 萧思学诧异:“你如何知道是女子?” 乾达婆王冷笑:“不是女子,你怎会如此上心?还要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萧思学说:“你误会了,她是我师妹,我救她是应当的。” 乾达婆王含着笑,别有深意地看向卫夫人。卫夫人说:“萧思学一向如此性情。” 乾达婆王看向卫夫人的眼,卫夫人毫无惧色,与她对视。乾达婆王嗤地笑了:“罢罢,连正主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萧思学,我便随你走一趟。”说着,乾达婆王站起身来。 神刀卫夫人也起身,说:“兰陵学馆毕竟是正道地盘,为防万一,我接应你。” 乾达婆王点点头。 ******* 苍山兰陵学馆绛雪阁 风靖远还要继续给项司雨运输真气,白珠轩制止了他:“她连冥想都没学会,你不能再继续运气了。” 风靖远闻言,虽有异议,但还是决定听从医嘱,便自床榻下来,先扶着项司雨躺好,再把横梁上的断刃收了起来。 白珠轩早就瞧见那断刃,但她对风靖远的剑是怎么断的,又怎么飞到横梁上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时候,白娘子从绛雪阁的窗棂爬了进来。白珠轩摸了摸白娘子的头,只见白娘子趴在地上,蛇身蠕动,一边往后缩,一边吐食。一段黑色的细尖尾先被吐出来,随后是黝黑细长光润的蛇身,最后才是那如黑曜石般的叁角形的蛇头。风靖远见状,问:“这就是天河黑蛇?” 白珠轩说:“应该是了,长得跟图册上一模一样。” 白珠轩拿出一个白瓷盅,在白瓷盅里注上透明粘稠的液体,用镊子夹起天河黑蛇的尸体,将之搁入白瓷盅,完全浸泡。 风靖远说:“这蛇拿来泡酒,如何?” 白珠轩说:“你除了喝酒还会想些别的事吗?” 风靖远耸耸肩,习以为常。他每每想和白珠轩闲聊攀交情,都会被冷言冷语地对待。风靖远有时候也不禁想,玉清荷和高行吾平素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风靖远站着累,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无聊地打量项司雨的闺房。风靖远说:“她的房间未免太简陋了,是怕师叔偷窃吗?” 白珠轩说:“应该是。” 风靖远挠挠头,又说:“师妹你说,女孩子家一般会喜欢什么?” 白珠轩说:“不知道。” “……”风靖远沉默片刻,腆着脸接着问,“那师妹你喜欢什么?” “喜欢蛇。” 意料之中的答案。风靖远接着问:“为什么喜欢蛇?” 白珠轩面无表情:“因为狗很吵。” 风靖远笑着说:“一定是因为狗更加吵闹,蛇比较安静独立吧?” “你能这样想就好。”白珠轩看着风靖远,说,“我一直以为,人应该多学学蛇的品质,而不要去学狗的吵闹。” “……” 得,套近乎没讨着好,反被骂作狗。风靖远决定闭嘴。 于是,风靖远坐着,白珠轩站着。因白珠轩在,风靖远觉得不自在,又百无聊赖,只能蹲在白娘子身边,把白娘子肥大的蛇身打成一个结。白珠轩倒是一直注意着白瓷盅里已经断气的天河黑蛇,时不时用镊子取出来翻看翻看。 两人沉默地相处了两刻钟,玉清荷带着苍彧到了。二人急匆匆上楼来,观看项司雨的情况。苍彧见项司雨周身插着六根银簪,知道是白珠轩给她闭气封脉了,遂对白珠轩说:“白师妹,有劳你将项师妹弄醒。” “嗯?”白珠轩说,“最好不要,谁知道萧思学什么时候回来,如今抽针让她转醒,会叫她死得更快。” 苍彧说:“白师妹平素深居简出,只怕不知。项师妹因与天证神剑息息相关,我们必须问得天证线索。若有可能,或许也能问到苍泉苍夜二师弟的下落。” 白珠轩挑眉:“你这是要趁人之危,以性命相挟,逼迫人家了?” 苍彧说:“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风靖远闻言,暗道不好。苍彧如此言语,一定已被项司雨枕头底下的天证听到。若真让苍彧出言胁迫项司雨,加上芷汀夫人前事,极有可能把天证主仆一起逼到妖王阵营去。 风靖远说:“师兄,无论如何,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下小师妹。” 苍彧摇头,说:“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玉清荷此时道:“苍彧师兄,珠轩所言,也是出自医者的拳拳爱人之心。既然萧师弟和我师兄都还没回来,不急于这一时,待他们将人请来,东西取到,我们再议,如何?” 风靖远闻玉清荷言,即刻会意,说:“师姐说得有理。师兄,你只是想得到苍夜和天证神剑的下落,何必去损害项师妹的生机?” “……”苍彧到底也不想伤害项司雨的性命,思虑片刻,说,“好,便依你们所言,待萧思学回来。” 第二十二章偷鸡不成 比萧思学更快到的,是高行吾。高行吾去碧灵宫说要蓬莱仙草,也没说是因为项司雨,只说是白珠轩急着要用,碧灵宫弟子就给了他一捆。高行吾回来,把叁株蓬莱仙草直接交给了白珠轩。白珠轩看了看,又让高行吾去她的药库拿一份蛇厘子和若干常用药材。萧思学还没回来,白珠轩也不浪费时间,拿出杵臼来,就着一个五屉柜,把药材捣得细碎。又当场把断气的天河黑蛇开膛剖腹,取出蛇胆,刺破胆汁,把胆汁单独装在一个青釉盅里。再把蛇胆用烈酒洗涤多次,然后捣碎,最后和一堆药材搅拌混合,搓成一个泥丸。直到把泥丸收起来,白珠轩手上才算清闲下来。 白珠轩这儿正收功,乾达婆王和萧思学到了。 乾达婆王上楼来,在屋内打量一圈:苍彧、玉清荷、高行吾、风靖远连着白珠轩都在。乾达婆王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女孩,身上却插着白珠轩的银簪。 乾达婆王知道,这个睡着的女子身上有什么玄机,才让这么多仙家关切备至。不过她没有着急看项司雨的情况,而是先走到白珠轩跟前,问:“白神医,这个躺床上的,真的是被天河黑蛇咬了?” 白珠轩拿出血淋淋的天河黑蛇,以作证明。乾达婆王看了看,问:“你已经把蛇胆取了?” “恩。”白珠轩说。 乾达婆王说:“那给我一颗蛇牙。” “好。”白珠轩回答的很干脆。 乾达婆王走到项司雨床边,探视了项司雨的情况。看完后,她别有深意地看着白珠轩。 苍彧说:“既然人都齐了,白师妹,请你取针吧。” 白珠轩走到床前,把项司雨身上的银簪全部取下来,插回发髻里。每抽回一根簪,就能听到项司雨闷哼一声,直到所有的簪子全部取了,项司雨才转醒。 项司雨倏地醒来,整个头部都是钝重的,浑身麻木无力,只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静止不动了,心口也是一阵闷痛。直到心速恢复正常,血液重新流动,项司雨才觉得好受一点。 苍彧见项司雨醒来,迫不及待地问:“项师妹,我是在九嶷山修行的苍彧,你我在万仙堂有一面之缘。” “……”项司雨木楞了很久,才反应出苍彧的话,“仙长有何指教?” 苍彧问:“听闻你曾遇见过我师弟苍夜,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项司雨摇了摇头,说:“我和他也就一面之缘,并不知他后续下落。” 苍彧叹了口气,又问:“那天证下落,你可明了?” “……”项司雨下意识看向风靖远,风靖远对她摇摇头,项司雨说,“我并不知道。” 苍彧闻言,犹疑了片刻,还是对项司雨说:“项师妹,如今你身中剧毒,我手上正有一件宝物,名唤驱毒珠,能救你的性命。只要你愿意说出天证下落,我不仅愿意用驱毒珠救你,还可以将驱毒珠馈赠与你,你看如何?” “……” 项司雨的身体自麻木状态彻底恢复,被咬的脚踝再一次作痛。幸好有风靖远先前喂得镇痛丹,项司雨只需紧皱眉头忍着,不必承受钻心刺骨的痛楚。 “仙长,如果我是个奸猾之徒,我今天为保性命,就会向你胡诌一个天证去处。可……或许是生死临头,我反而想开了。我是的的确确不知道天证在哪儿。若是因我不知天证下落,今日便要去死,那也是我的命,我没有怨言。” 风靖远心内点头,暗叹项司雨临机应变,说话得体。 苍彧到底不是奸恶心毒之人,他见项司雨面无紧张恐惧,反倒一派镇定淡然,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便知以命威胁这招已经没用。若项司雨不知道,便是真不知道,自然说不出来;若项司雨知道,那也是做好了以死保守秘密的心理准备。且不说项司雨如今已是苍山兰陵学馆门徒,怎么都得给玉清荷几分薄面,就算她不是,苍彧也不打算要她性命。 苍彧正要取出驱毒珠时,只听一声柔婉传来:“师兄且慢!” 只见苍容扶着一名老翁上楼来。老翁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绛雪阁二楼中段的位置。高行吾一见这老翁,赶忙迎上去,给他扯了凳子,扶着他坐下。项司雨看了看李翁,又盯着苍容,眼角微颤。苍容倒是回了项司雨一个温婉的笑容。玉清荷问:“李翁为何来了?” 李翁坐着,向玉清荷抱拳致礼:“老朽不才,想向掌门进言。” 玉清荷猜测,他被苍容请到这里,就是为了项司雨之事。玉清荷说:“若有何事,待项师妹解毒一事抵定,再谈不迟。” 李翁说:“老朽正是为此事而来。” 高行吾看了看玉清荷,玉清荷沉叹一口气,道:“先生为兰陵学馆鞠躬尽瘁七十载,教育无数英才,有话,直说吧。” 李翁说:“我听说,这位项师叔,在拜入兰陵学馆前,就在外抛头露面自谋生计。是也不是?” 玉清荷猜,这位李翁,是想就女德一情,向项司雨发难。玉清荷决定见招拆招,便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李翁说:“这位项师叔,曾与妖界私相授受,往来甚密,是也不是?” 玉清荷说:“此事不知李翁从何处听来,乃无端揣测,并无实证。” 李翁又说:“这位项师叔,还在茶馆里弄,做说书卖艺的勾当,是也不是?” 玉清荷说:“没错。” 李翁拿着拐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两下,指着项司雨的鼻子骂道:“此等不守妇德,不安本分之女,救她作甚?照我说,不活活打死,已经是便宜了她!” 项司雨闻言,倒是想辩解,只是没力气,便只能闷着气不辩解。萧思学想说些什么,被乾达婆王和风靖远拦住了。风靖远传音说:“这是兰陵学馆的内务,我们不好干涉。” 高行吾刚要说话,准备打着哈哈,把这事儿略过。却听白珠轩冷笑一声,说:“李翁,你在兰陵学馆执教七十载,我等敬你恪尽职守,年老体弱,所以才让你叁分。可你不要忘了,在座诸人,除却我小师妹项司雨,随便拎出个谁,都有资格做你父辈、祖辈甚至是祖宗辈。今日是谁不敬师长,不尊前辈?以你这等私德有亏之人,有何立场指摘我的小师妹?” 李翁气得大骂:“蛮夷之女!蛮夷之女!见识短浅,粗陋不堪!何识我中原礼教?!” 白珠轩的眼睫毛抖了抖,眸中已有杀气充溢。 苍容也冷笑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我说,这位项师妹做说书卖艺勾当倒还小巧,还不知有没有其他的腌臜事呢。” 苍彧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喝斥道:“苍容!这是兰陵学馆内务,你不要插话!” 苍容被大师兄苍彧喝斥,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玉清荷面色沉静,她看了看床上虚弱地项司雨,看了看苍容和李翁,又看了看苍彧。苍彧自知苍容这一出闹得太过理亏,避开了玉清荷的眼神后,向玉清荷抱拳,说:“师门管束不严,致使苍容行为不端,出言不逊,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着,苍彧拿出了驱毒珠,说:“这枚驱毒珠就送给项师妹,以作今日之事的歉礼。” 苍容喊道:“师兄不可,她一定知道天证下落,必定要让她说出才是!” 苍彧赫然掐指作符,术成一刻,苍容跪倒在地,不得动弹,也不得言语。只拼命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师兄苍彧。 苍彧叹了口气,将驱毒珠双手捧给了项司雨。项司雨想接,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苍彧见状,说:“抱歉,是我失察,我先交给玉师妹,若小师妹日后修行时,不明驱毒珠如何使用,可以来九嶷山找我,我必悉心传授。” 项司雨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 便在此时,屋内忽有黑羽弥漫,一股浓郁的妖气氤氲。众仙全数戒备起来,只见一只乌鸦飞入绛雪阁,化为人形,正是夜咫鸦。 夜咫鸦打量四周,见苍容也在,还被她大师兄苍彧的禁术给箍在地上,动弹不得,就知道刚刚发生了言语冲突。 玉清荷说:“妖王遣使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夜咫鸦向玉清荷抱拳:“奉妖王之命,来送天河黑蛇之毒的解药。” 白珠轩和乾达婆王一惊,白珠轩问:“妖界已经研制出天河黑蛇的解药?” 夜咫鸦点头:“正是。” 白珠轩问:“何时?” 夜咫鸦道:“五界逆天之战之前,妖王知道天河黑蛇之毒难缠,所以将妖界各族的药师祭司集中起来,潜心研制解药。是才有了此物。” 乾达婆王问:“可否……可否给我和白神医一人一丸?” 夜咫鸦说:“我带了一瓶,项姑娘解毒之后,剩下的药丸要如何使用,悉听二位尊便。” 说着,夜咫鸦将白瓷药瓶交给了白珠轩。白珠轩从天河黑蛇的毒牙上提取了一点毒液搁在验毒玉器里,触碰到毒液的部分即刻发黑。乾达婆王迫不及待地将一枚解药扔入玉器中,与玉器的发黑部分充分接触,只见玉器又黑转青,竟一点痕迹都找不着了。 白珠轩立即取出一枚解药,给项司雨喂下。又将之前搓好的天河黑蛇的蛇胆泥丸一起喂给了项司雨。乾达婆王见状,问:“后面那颗泥丸,是不是天河黑蛇的蛇胆泥丸?” 白珠轩说:“嗯。” 乾达婆王笑了笑,没多言。 项司雨服下解药不久,浑身发热,只觉肺部刺痛地发烫。白珠轩即刻给项司雨输气,一阵蒸汽升腾,项司雨汗流浃背,发间额头都是汗,可流出的汗水竟然是黑色的。 项司雨睁开眼,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就像之前被人抽干了血液,一下子又输回来了。 白珠轩问:“感觉如何?”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头还有点晕……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白珠轩点点头,点了项司雨的睡穴。项司雨沉沉睡去,白珠轩把她的头小心地安放在枕头上。 风靖远闻言,看了趴在地上的苍容一眼,心中不住暗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下子,妖王可算卖了天证一个大大的人情。若说未来某天项司雨主仆倒戈到妖界,风靖远一点都不会惊讶。 夜咫鸦说:“此毒已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玉清荷说:“何不再逗留片刻,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也感谢妖王出手相救之情。” 夜咫鸦说:“不必,我王还等我复命。告辞。” 说着,夜咫鸦重新变回乌鸦,飞走了。 高行吾松了口气,对苍彧和乾达婆王道:“感谢二位跋涉前来相救,可你们看到了,事态发展实在出乎意料。这样吧,我做东,请二位还有苍容师妹喝顿酒,小聚一二,也算答谢。” “不了,我只对救人感兴趣,何况……”乾达婆王看了苍容一眼,道,“和这种女人同桌吃饭,是对我的莫大折辱。告辞。” 这时候,坐着的李翁忽然站起身来,指着乾达婆王骂:“妖女!” 乾达婆王不屑地瞧了李翁一眼,冷艳一笑,走了。 苍彧也说:“多谢高师兄美意,只是今日一出,我实在愧疚难当,不敢再受赐饭。希望今日之事,不会对项师妹名誉有所损害。我回去后,会严加管束苍容。告辞。” 说着,苍彧一抱拳,带着身中禁咒的苍容,御剑离去。 玉清荷看向萧思学和风靖远,对二人说:“你们和我来,我有事要问。” 风萧二人点点头,随着玉清荷离开了。 待外人都走净了。高行吾看着李翁,说:“李翁,你年老了。” 李翁说:“我比你年轻!” 高行吾说:“你若年轻,今日就不会如此折辱兰陵学馆,如此折辱师长。” 李翁气得吹胡子瞪眼,杵着拐杖不停骂:“师长?她的年岁当我重孙女都够格了!” 白珠轩这时说:“师兄,李翁年岁,早该告老,请他退休吧。兰陵学馆有个项师伯就已经够头疼了,还来这么一位,嫌我兰陵学馆在仙界不够丢人吗?” 李翁破口大骂:“南夷妖女!” 白珠轩说:“你也就口头功夫厉害了,你知道刚刚那个穿黑衣的女大夫是谁吗?” 李翁杵着拐杖说:“管她是谁?我怕她不成?” 白珠轩笑道:“她就是乾达婆王。” 李翁闻言,怀疑自己耳背,心中一股惊恐袭上背脊。 “你说什么?” 白珠轩非常不介意再说一遍,她甚至可以好心地说详细一些:“她叫华如贞,北邙山魔修护法之一的乾达婆王。” 说完这话,白珠轩只觉出了一口憋了七十年的恶气,非常欢快地走了。 李翁的拐杖掉地上了。 ====== 项司雨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师傅的项文舟在哪儿? 原先,玉清荷和高行吾本是要去翠袖楼找他的,半路上得了千里传音,知道项司雨中了天河黑蛇之毒,就顾不上管他,半路折返回去了。 此时的项文舟,刚从小姐的肉垫子上睡醒,打了个酒臭的哈欠。 第二十三章天证之疑 风靖远和萧思学随着玉清荷到清音阁,玉清荷跟他两也不客气,让他们坐下之后,说:“想喝茶自己倒吧,壶里有水。” 风靖远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给萧思学倒了一杯,又给玉清荷倒了一杯。随后迫不及待地牛饮一大口,说:“给她输了一个时辰的真气,可把我累坏了。” 玉清荷冷笑一声:“呵,这就把你累坏了,我发觉你越来越像我那糟心的师傅了。” 风靖远一边摇头一边轻笑:“就因为我也爱喝酒,蜀山诸老对我特别不放心,生怕我哪天也和师叔一个德行。唉,说来,怎么没见这一天都没见师叔?” “呵,在翠袖楼呢,估计刚睡醒吧。”玉清荷说。 萧思学叹息:“师姐真是不容易啊。” 玉清荷问:“你们两今天来做什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风靖远说:“本来是因为天证之事,我有一些猜测,想找项师妹求证,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玉清荷说:“我叫你们两来,正是要问,师妹是如何中毒的?” 萧思学说:“她在叁省池旁的回廊中的毒,我们是刚好路过,却察觉那儿有一丝妖气,所以去看看。没想到项师妹中了毒不省人事,夜咫鸦也待在那儿。” 玉清荷说:“此事太蹊跷了。按理,只有神界的驭兽养虫神才能操控天河黑蛇,且不说天河黑蛇在七百年前五界逆天之战时几近绝迹,就算还有,神界为何要针对小师妹?” 风靖远说:“我知晓原因。但我答应了一个人,此事只能告诉师姐和掌门师兄,不得传于第四人知。” 萧思学闻言,非常识趣地起身,说:“乾达婆王应该还没走远,我送她回北邙山。” 风靖远说:“师兄,抱歉,此事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事关重大。” 萧思学点头:“凡事谨慎些好,无须在意。师姐,我先告辞了。” 萧思学化光离开,去追乾达婆王了。 萧思学走远,玉清荷对风靖远说:“既然事关重大,此处说也不方便,你随我来。” 玉清荷将风靖远带到了苍山兰陵学馆后山禁地的文庙。文庙庄严巍峨,牌位重重,又布有层层法阵,隔绝探听,是个极佳的密谈之所。 风靖远说:“天证的下落,我已经知道了。” 玉清荷说:“那方才苍彧胁迫之时,你为何不说?” 风靖远说:“因为天证下落,实在出乎意料,若非亲眼见到了天证,我也不会相信。” “噢?” 风靖远拿出自己的断刃,双手捧给玉清荷。玉清荷接过,打量之后,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佩剑,是由南海琼州陨铁打造的。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怎么在绛雪阁折断了?” 风靖远说:“我的剑,就是天证断去的。” 玉清荷一惊,说:“天证在兰陵学馆?这不可能,他是如何隐人耳目的?” 风靖远说:“我们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天证的能为。以为天证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剑形,完全没料到,他还能隐蔽自己的气息,变成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 “原来是诸方变幻之术。是了,若是寻常仙家,变成一把匕首,且不说他有可能不了解匕首形制,出现破绽。便说他成日被人收在鞘中,也迟早会不耐寂寞,露出破绽来。而天证原就是万剑之首,化形之前就被收在鞘中,既不会有形态上的破绽,也不会耐不住寂寞。确实合理。”玉清荷问,“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和师兄第一次见项师妹,师兄就对项师妹布兜里的匕首很有兴趣,可我拿来一看,不过平常之物。后来在万仙堂,项师叔也对同一把匕首大有兴趣,我便有些疑惑。自芷汀夫人死后,天证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见踪影,很是异常。他本就是剑,若在先代天帝身边修习过诸方变幻之术,再变成另一把剑,是绝不会有破绽的。再加上夜咫鸦二度在项师妹危难之际出现,以妖王才智,实在是过于异常的关注,我便猜,天证很可能还在项师妹身边。”风靖远道。 玉清荷问:“你问过项师妹,那把匕首的由来吗?” 风靖远说:“她说是姐姐的遗物。” “这话也不算假,天证确实能算是芷汀夫人的遗物。”玉清荷说,“如此一来,神界针对项师妹的缘由也就清楚了。” 风靖远说:“事情到此,还不算完,还有让师姐更讶异的。” “噢?” 风靖远说:“虽然我现在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天证继先代天帝之后,认项师妹为主了。” 玉清荷闻言皱眉,问:“果真?” 风靖远说:“师兄师姐没回之前,我在绛雪阁,差点死在天证手中,是项师妹下达命令,我现在才能和师姐谈论此事。以从前仙界与天证的接触,以及我亲眼所见的对天证的观感,天证性情高傲,绝不会对除剑主之外的任何人低头,但他的的确确对项师妹低头了。再加上项师妹身上莫名感染的烈煞之气,结合天证堕入杀道,也唯有这个解释方才成立。” 玉清荷深呼吸一口气,表情有些不安。良久,她叹了口气,说:“你们这回,真是给我踢了个烫手山芋。” 风靖远笑说:“师姐是女中诸葛,还有什么事是师姐解决不了的?” “呵!每次,你都是用奉承激我揽事。”玉清荷说到这儿,忽然摇了摇头,思虑片刻,说,“不对,还是不对。六界那么多用剑名家,天证为何要认师妹为主?” “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我总觉得,从天证七百年前离开天界起,与他相关的一切事都透着一股怪异。”风靖远说。 “我想,这个答案,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揭晓。”玉清荷说,“妖王派夜咫鸦时刻盯着师妹,咱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风靖远说:“若是由我们盯着师妹,未免太过招摇,怕天证会暴露,师妹有性命危险。” 玉清荷说:“我明日便让林红雪提前结束春假,让她搬到绛雪阁去住。春假还一个月就结束了,我打算让师妹和兰陵学馆的学生一起读书,你回蜀山之后,与张师兄商议商议,看看蜀山是不是要派个门徒来。” 风靖远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 乾达婆王化光御风,在半空飞速前行。刚出苍山地界,乾达婆王到了一处山林的上空。这时,一道荫木箭往她眉心射来。乾达婆王掏出一把折扇,在手中一开一合,将荫木箭夹在扇中。紧随荫木箭而来的,是一道琴刃,直冲乾达婆王袭来。乾达婆王旋身一躲,避开琴刃,往琴刃来源一瞧:一名雪白头发、蓝裙仙衣、束着垂桂双丫髻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把瑶台古琴,冯虚御空,天风将她的蓝裙吹得飞扬。乾达婆王问:“你是蓬莱山弟子?为何在此伏击我?” 蓝裙女子看着乾达婆王,眸中满溢着仇恨:“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什么其他的缘由吗?” “很好。” 乾达婆王冷艳轻蔑地一笑。蓝裙女子觉得这笑分外扎眼,当即拨弦动手。便在琴刃在她指间将汇聚成形的那一刻,一道隐秘地刀光闪过,蓝裙女子手中的古琴被刀气从琴头断至琴尾,斩成两根空心木柱。蓝裙女子面色大变,猛地回头,一名赤色卷发、身穿黄黑劲装的女子正背着刀,沉静地看着她,正是神刀卫夫人。 卫夫人说:“我不杀无名之辈,通名。” 蓝裙女子咬着银牙,强忍恐惧:“苏……苏颐!” 卫夫人问她:“你奉何人之命在此伏击?” 苏颐昂首说:“无人命令,是我自愿。” 乾达婆王说:“珈珈,擒下她,此事很是蹊跷。” 苏颐闻言,手持拂尘,用力一甩,一道炫光闪烁。乾达婆王被炫光迷了眼,苏颐正要趁乱逃走,卫夫人闭着双目,用刀背从苏颐脑门斩下。苏颐被卫夫人一击,顿时头晕目眩,意识黑了片刻,便见卫夫人点住了她的穴道。待炫光散去,卫夫人已经把晕倒的苏颐抗在肩头了。 卫夫人问:“在兰陵学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乾达婆王说:“是,我们赶紧把她带走,问个清楚。” 二人御风凌空,正要并肩同行,又一道荫木箭从地面射来,意在取苏颐性命。卫夫人挥刀砍下,乾达婆王则立刻向荫木箭的方向射出一根毒针。只见脚下山林的树丛中忽然有一片树荫逆风抖动,随后又恢复了平静,随着风势一同摇曳着枝木。 乾达婆王说:“先回去,此事要迅速禀报修罗天。” “恩。”卫夫人说。 第二十四章毒物总录 项司雨整整睡了叁日,叁日后,她才渐渐醒来。刚醒来时,只觉腹中空空荡荡,饥馁难耐,头还有些晕沉沉的。项司雨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想翻身下床,找些吃的果腹。刚穿上鞋子,天证传音问:“感觉如何?”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 “恩。好好休息。” 项司雨刚走出卧室,便站住了。原本空空荡荡的二楼中段,此时摆放着书桌书柜和文房四宝,项司雨仔细看了看,原来好像是放在一楼的。 项司雨见状,赶忙下楼去,快步走至原来的书房。只见书房已经变成一张拔步床,一个五屉柜,一个衣柜和一张妆台的组合。拔步床上挂着茜红色的软纱,五屉柜上平行放着两座剑架,一座剑架上放着一柄紫檀木鞘的剑,剑鞘上装饰金色的木棉花形拵,而另一座剑架是空的。 项司雨再看向妆台,妆台上零落着一条红色的发带和一条蓝田玉额坠。 “……” 应该是师姐安排了什么人来住吧?项司雨这般想,估计是个女剑客。 项司雨小跑着回到卧室,拿出枕头底下的天证,问:“天证!我和你说,绛雪阁新搬了什么人进来!” 天证说:“没错。” “那是什么人啊,你见过吗?” 天证说:“是个女人。” “她什么性情,好相处吗?” 天证说:“等日落时,她回到绛雪阁,你就清楚了。” 项司雨闻言,看了看时辰——这才巳时叁刻,约上午9:45的样子。项司雨叹了口气,日落还要好久啊。 “咕噜噜~” 项司雨的五脏庙开始抗议了。 她先把新室友的问题抛在脑后,换好衣服出门,找些吃的再说。 项司雨出了绛雪阁,沿着叁省池向东南走,没多久便到了红叶渡口。项司雨走上前,向渡口的渔夫买了一条杀好的草鱼,拎着草鱼到了饭堂厨房里——因为春假,饭堂只留了一名厨师,空出来的炉灶很多。项司雨先把鱼用松鼠花刀处理了,腌制了。又亲手熬制了番茄酱汁。接着准备了一锅宽油,把鱼炸了,然后把番茄酱汁淋到鱼身上。一道简单却漂亮的松鼠鱼就完成了。 项司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没穿越之前,时不时就要拿这道菜出来练手。因为这菜特别简单,装盘之后的效果却特别酷炫,总能赢得客人的由衷好评,绝对是厨艺装逼领域的高性价比菜色——前提是刀工够好,可以切出完美的松鼠花刀来。 项司雨又煮了一锅饭,煎了四个锅巴,就开开心心地准备正式开餐。 锅巴刚刚装好,项司雨打算把松鼠鱼一起端出去,却傻眼了。 我的鱼呢?刚刚就搁这儿的,怎么几分钟的功夫就没了? 项司雨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端着锅巴跑出厨房看了看——一个泡面头大叔正端着她那番茄红的松鼠鱼,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然后对项司雨说:“你这个鱼炸得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徒弟,没想到你厨艺这么行啊。” “……” 幸好有高行吾提前给项司雨做的心理建设,项司雨倒没多意外,不然她现在已经骂上娘了。 项司雨说:“师傅,我还做了四块锅巴,咱们一起吃呗?” 项文舟点头:“好呀。” 师徒两端着鱼和锅巴,坐到饭堂里吃饭。项文舟拿出酒葫芦,问项司雨:“来一口?” 项司雨摇摇头:“早上呢,不喝酒。” 项文舟嘿嘿一笑,对着葫芦嘴喝起来。他喝了点酒,问项司雨:“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 项文舟问:“不会有点怕风,筋肉无力?” 项司雨说:“中毒的时候确实有点,但现在已经没这感觉了,被咬的地方也不痛了。” 项文舟挠头笑着说:“哈哈哈,我徒弟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次事不要多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开点,啊。” 项文舟这话没头没脑的,项司雨还愣了片刻,就是中了毒而已,有什么值得多想的?可项文舟这一提醒,项司雨还真想着一个事儿。她凑近身子,小声问:“师傅,你能告诉我,关于那个苍容仙姑的事吗?” “她?”项文舟知道,苍容跟项司雨有旧怨。听说那天在绛雪阁,苍容千方百计阻止大家给项司雨解毒,还出言侮辱项司雨。项文舟想,苍容和项司雨同在仙家,又是邻居,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再一个,苍容也的确对项司雨有敌意,还是把苍容的事多多告诉项司雨一些,让她有所防范。 “苍容啊,原本是个长相平平的姑娘,细细打扮还是赏心悦目的,不过好虚荣,你看她着装就知道了。她平素为人不错,也还好相处,只是有些事,到底是个女人,见识短浅,所以很不得体。其实办事差点没什么,可她还喜欢揽事,这就很头疼了。”项文舟叹息一声,说,“也是可惜啊,她的医道天份很不错,她当初要是专心修习医道,不分心在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儿上,现在也该是六界名医了。” “那她成亲了吗?”项司雨忽而问。 “没呢。怎么问这个?” 项司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项文舟吃了块锅巴,一边嚼一边说:“别想那么多了,先把毒养好,过两天继续学习,啊。” 项司雨点点头,也夹了一块鱼吃。 午饭吃完,项文舟嘱咐项司雨去灵药长老居住的云容坊,让灵药长老再瞧瞧。 “灵药长老?” 项文舟说:“就是白珠轩,那天给你看病的巫苗女子,白娘子的饲主。” 那个满头银饰的漂亮女孩吗?项司雨想。 “不过云容坊蛇虫鼠蚁很多,你稍微小心一点。”项文舟善意提醒。 “……” 项司雨和项文舟分别之后,便往云容坊去。云容坊在兰陵学馆东北边缘的深谷里,项司雨刚进入山谷,便见一条手腕粗的黑白环蛇爬到了树上,往项司雨的方位探头,吐红信子。项司雨被吓了一跳,她没记错的话,华夏大地第一毒蛇就是黑白环状的。于是她仔细辨认,反复确认后松了口气。这是黑白王蛇,不是银环蛇,无毒,不用管了,接着走吧。 项司雨便安静、小心翼翼地前行,她也忘记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只要你不作死惊扰毒物,绝大多数毒物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传言是有一定可信度的。项司雨一路看见了树梢上结网的黑寡妇、手镯一样粗的大蜈蚣、和金黄色的蝎子。项司雨安安静静躲着他们走,没有招谁惹谁,直至看到叁座竹庐,竹庐里的苗银女子正在水缸边拿着镊子拨弄着什么。项司雨这才觉得如释重负。 “白……白珠轩师姐……”项司雨笑着、轻声着、颤抖地喊了一声。 白珠轩头也不回:“进来吧。” 项司雨轻轻走到白珠轩身边时,才发觉白珠轩手腕上缠着一只竹叶青蛇,远看时没发觉这是蛇,还以为是手镯呢。 项司雨小声说:“师姐……我……师傅让我来你这看看。” 白珠轩乜一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看看我还需要继续治疗吗……”项司雨笑说。 这时候,白珠轩把驱毒珠拿了出来,给了项司雨,说:“把它贴身藏好,别让你师傅偷了。” “这……这是驱毒珠?” “恩。”白珠轩淡漠地说,“你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等你武学开蒙之后,再来找我,我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毒素,运使毒功。” “???”项司雨一脸蒙蔽。 白珠轩解释说:“妖王送来的药丹是针对妖的体质炼制的,你虽然能用,但毒素还没有彻底清除干净。当时没能清除干净,以后这毒素便随你共生,再也清除不了。先用驱毒珠控制毒素,以后修炼毒功来使。或许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性命。” “噢,是这样。”项司雨笑着点点头,“我懂了,谢谢师姐。” 白珠轩说:“谢可不是口头谢谢,真要谢我,没事来我这儿帮忙给毒虫喂食吧。” “呃……”项司雨尴尬地笑,说,“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个报答之法……” 白珠轩冷哼一声,说:“你身上有驱毒珠,就算它们咬了你,立刻用驱毒珠把毒素逼出来,留一点在身体里。日久天长,你便百度不侵。有什么可怕的?” “嗯……”项司雨说,“但是师姐……毒素是有剂量的,我如何知道不同毒物该留多少?” 白珠轩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项司雨。项司雨双手捧过,一瞧封面,上书“毒物总录”,翻开第一页,一看前言——此书是由白珠轩、温义和游春晖编撰、乾达婆王作注的,主要是讲如何辨识六界毒物、以及遇上之后如何避免被咬、万一被咬之后要如何处理伤势的问题。图文并茂,内容简明却详细。 这与她从前看的杂书不同,是一本真正好使的工具书。遂向白珠轩作揖:“谢谢师姐赐书,我一定带在身边,时时翻阅。” 白珠轩看她一眼,只说:“没事就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恩恩。好的!” 第二十五章易水剑法? 两天后,午时六刻。 有上次项文舟睡过头的前车之鉴,玉清荷做了个防备,特意提前一天把项文舟封印在存雪洞。等第二天项司雨到了,玉清荷才给他解封。 项司雨进入存雪洞,只见存雪洞满地零落着烧鸡骨头,两个酒葫芦滚到了角落,而项文舟挠挠头,对玉清荷和项司雨嘿嘿笑着。 “……” 玉清荷一挥袖,把烧鸡骨头和酒葫芦全部变成了飞灰。 项文舟说:“徒弟!咱们去练剑!” “欸!” 说着,项文舟带着项司雨往存雪洞深处走。存雪洞深处寒气弥漫,项司雨觉得冷,不禁搓了搓手。项文舟则自如地站定,教她剑法。 “首先,老规矩,交钱开课。” 项司雨一愣,玉清荷掏出一两银,扔给了项文舟。项文舟接下,往怀里一揣,笑着说:“徒弟,咱们开始练剑吧。” “噢。” 项司雨乖巧地走到项文舟身边,玉清荷则站在一旁盯着。项文舟让项司雨站好,然后跟她谈起剑法。 “这个剑法呀,其实很好学,但也很难学。人间有这么一个说法,叫‘月拳年刀一辈子的枪,宝剑随身藏’,说得就是剑法上手很快,但是要时时练习,时时体悟,才能有所进步。这也是为什么,六界之中的用剑名家大多都是剑痴。” 项文舟说着,从不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把长剑。项司雨先是讶异,转眼便看到项文舟衣袖里若隐若现的法阵印记,与高行吾先前给的空间卷轴上的印记一模一样,便猜项文舟只是把空间法阵的载体变成了衣袖而已。项文舟拿出的这把剑,长约90cm,以掐丝珐琅装饰,剑柄上绘有苍鸾穿云,剑鞘上画着木莲缠枝。全剑做工精细,美轮美奂,一看就知价值连城。唯一奇怪的是,这把剑没有剑格,像一根精美华丽的铁棍。 项文舟说:“试试看顺不顺手。” 项司雨点点头,双手捧过,只觉此剑比当初拿天证的时候轻多了。稍稍拔出一截,剑身透白似镜,映出项司雨的双眼。待到完全拔出,项司雨才发觉,此剑不轻不重,拔出来也没什么困难,正适合她。 “此剑名为易水,长约二尺七寸,既非长剑,也非中剑,却刚好与你身长相称。我在武库里找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一把剑来。”项司雨闻言很是感动,打心底里觉得这师傅还是不错的。项文舟也对自己的量才施用颇为得意,得意的忘了形,说,“毕竟你这身高,剑长了拔出来费劲。” “……” 呵呵,收回感动。 玉清荷看不过眼了,她道:“别说废话,赶紧开课,别想着偷懒。” 项文舟说:“好好好,讲正题。剑之一器,分单剑、双剑、腰剑、手杖剑、短剑、匕首剑。每种剑对应的剑法都不一样。咱们学得是单剑。单剑剑长都在叁尺以上,你的剑只有二尺七,本是不合单剑的规制的。不过你是女子,身形也娇小,此剑正合适你。只是一寸短一寸险,从今往后你与剑客交手,务必时时留神、处处注意。这里又要补充,修炼的确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移山填海,但命只有一条,再强大的修士也没有九条命。但也不用太沮丧,虽说剑短一寸,增险七分,可也有剑短一寸,灵巧更甚的说法。你又是女孩子,也不可能去和男人比拼力气,所以你的剑法,一定以轻灵用巧为上,力敌蛮干为下。” 项司雨点点头,若有所悟。 项文舟说:“讲了总纲,我们来讲讲剑法。剑法修习,首要在腕。手腕灵巧,则剑势如龙。但仅有手腕子灵活是不行的,你得能进能退还能躲,所以身法也至关重要。尤其徒弟你,我瞧你剑道天份一般,学剑术估计也就那样了。但是你体型娇小,学身法绝对是奇才啊。所以一定要好好学身法,打不赢还能跑嘛,保命要紧。” “……”项司雨叹了一下,她还想做一个帅气的江湖侠女呢。身法……说得好听而已,实际上就是逃跑嘛。 项文舟说:“嘿嘿,不过也不用灰心。徒弟,你运气好。在你来兰陵学馆之前,我一直在编一套剑法,正是以轻灵巧劲为主,叫《易水剑法》,上个月正好完成。这套剑法出如灵蛇,疾如风掣,势若烈火。蜀山法务长老凤澡雪知道吧?她早年向我求教剑法,我这套剑法当时还只编到了前叁式,于是就把前叁式传给了她,她现在已经是名震六界的剑术大家了。而徒弟你,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你学好了这套剑法,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估计也差不离多少了。” 项司雨闻言,动心了一刹,随后警惕起来。势若烈火是什么?这套剑法不是叫《易水剑法》吗? 一旁的玉清荷又咳了咳,项文舟一听,赶忙一句带过:“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徒弟你剑法还没入门呢。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项司雨想了想,问:“我能问一下,这套《易水剑法》有多少招吗?” “诶,这个……”项文舟一道挠脸,一道犹豫,一道说,“不多……也就……也就……一千多招一万多招左右……不多的。” “……” “……” 玉清荷和项司雨都沉默了。项司雨想自己要花一千多两一万多两银子才能把这套天下无敌的剑法学完,玉清荷倒晓得,这又是项文舟诳钱的把戏。 玉清荷说:“小师妹,你先把剑法基础打好,贪多嚼不烂。” 项司雨点了头,如果项文舟不是扯谎,倒可以试试,但这个人的社会信誉早就破产了,回去先和天证商量一下看看靠不靠谱。 课程继续。项文舟将剑法中最基础的刺、撩、抹、挑、斩、格六大基础式教给了项司雨,给她调整姿势,教她运用的诀窍。别说,项文舟虽是混.蛋,讲课还是不错的。项司雨从未接触过剑法,也觉得项文舟讲得深入浅出,简单易懂,细节之处毫不含糊。 一天的课业做完,项司雨带着易水剑回到绛雪阁。推门入内的顷刻,只见一名女子,头绾坠马髻,如瀑的青丝垂落在腰,发髻间插一根点翠流苏簪。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粉黛,却是肌肤如玉,面若桃李。柳叶是她的眉形,红棉是她的唇色。项司雨一下便被这女子惊艳到了,倒不是她多么美,多么的洁白红润,而是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英气与活力震撼了她。 项司雨想,如果能够选,她愿意做这样气质的人,她向往这样气质的人。 女子见项司雨来,向她抱拳揖礼:“小师叔。” “?”项司雨问,“姐姐你是……” 女子说:“我是掌门玉清荷之徒——林红雪,奉掌门之命,搬到小师叔房内照顾小师叔。原本小师叔醒来时便该拜见,不巧那日奉命出门办事,今日特在此待小师叔回来。” 第二十六章喂不喂蛇? 女子说:“我是掌门玉清荷之徒——林红雪,奉掌门之命,搬到小师叔房内照顾小师叔。原本小师叔醒来时便该拜见,不巧那日奉命出门办事,今日特在此待小师叔回来。” “呃……嗯……你多礼了。”项司雨问,“那我该……我该如何称呼你?” 项司雨还是没有一点“师叔”的自觉。 林红雪道:“称我为红雪就行了。听闻小师叔今天是第一回由师祖授课,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项司雨说,“没什么感想吧……虽然他人挺不靠谱,但他确实把剑术讲得深入浅出,我也没什么不懂不清楚的地方。” 林红雪点头:“那便好。” 一番寒暄过后,两个女孩又相互问了些对方的情况,也就无话了。这一日晚,按理是项司雨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结果天证给她传音说:“去练剑。” “……” 项司雨内心是拒绝的。 天证继续传音:“练项文舟今天教你的六式,各一千遍。” 项司雨不自觉微笑起来,显得礼貌客套,却充满了拒绝。 天证继续传音:“两千遍。” “……” 项司雨有些郁闷,成为天证之主就这点不好,自己但凡有什么情绪,天证总能清晰感知到。项司雨看向正在收拾妆台的林红雪,想她在这儿,天证总不会冒出来把自己打一顿吧。 天证沉默片刻,传音说:“若你现在去练剑,我可以给你一两金子。若你还是不愿意,等林红雪睡着了,我可以在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你揍一顿。” “!!!” 威逼+利诱,项司雨麻利地拿起易水剑,跑到绛雪阁前的院子里,不停地刺空气。 林红雪整理完妆台,见项司雨在院子里练剑,不禁道:“虽然剑术资质不太好,可小师叔还是勤奋的。” == 翌日清晨,项司雨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两金子,因嫌重,没把它揣进兜里。一天的课业完成后,云靖依约把阿红送了回来。项司雨把阿红牵到绛雪阁院中的小黑屋里照料着,想去苍阳城买些阿红用的东西,顺道把天证给的金子换成银两,不想一回屋,往枕头底下一摸索,金子没了。 项司雨赶忙四处翻找翻找,哪儿都没有。项司雨平素不是个乱放东西的人啊,何况那是钱,她也不可能随手一丢。 项司雨下楼去问林红雪:“红雪,我昨天是不是把一锭金子给扔哪儿了?” 林红雪一怔,说:“是找不着了?” 项司雨点点头:“是啊。” 林红雪说:“我说师祖怎么说今晚要去姑苏,还想他哪来的钱,原来是拿了小师叔的。” “啊?”项司雨有些不敢置信。 林红雪说:“师伯没有同小师叔说过这些?” “说是说过,但是……我以为是开玩笑的。”项司雨说,“他真能做出这种事?” 林红雪点头:“我们几个师兄弟都被偷过,都被偷习惯了。无妨,此事明日告知师傅,让她从师祖的月例银子里扣给小师叔就是。” “诶哟,好吧。幸好我身上还带了些零碎银子,够用。” 林红雪闻言,赶忙问:“小师叔是要出门吗?” 项司雨点点头:“我去苍阳城买点阿红用的东西。” 林红雪想起自己被玉清荷提前召回的缘由,以及玉清荷交给自己的任务,于是说:“小师叔,不如这样,你列个清单,我去一趟吧。” “这不好吧,这么晚了,太麻烦你了。” 林红雪说:“我会御剑,来回不过一刻钟,很快。小师叔还没学到那儿,只能走水路去苍阳城。现在也是黄昏了,你出门,大家都不放心。” “这……好吧,那便麻烦你了。” 项司雨思及天河黑蛇一案,还是有些后怕,便也不和林红雪客套。 === 文淑先生那儿的课程,项司雨结束得很快,不过十天便了结了。项司雨毕竟不是小孩子,理解力和自觉性都很强。四书也不是《神曲》一类晦涩难懂又有极大文化隔阂的书,项司雨的背诵和理解没有问题。至于熟练运用,文淑先生并没有过多要求。项司雨是修仙问道的弟子,不是兰陵学馆未来的预备役教书先生。 玉清荷那儿的武学修仙开蒙课程也在半个月后结束。一是升仙大会的时间点近了,玉清荷也愈加忙碌起来;二是打坐修炼和日常锻体是一个全靠自觉的日常训练,玉清荷把方法教了,剩下的全看项司雨自己。实际上也不用担心项司雨偷懒不练,天证一直在旁盯着,时而威逼,时而利诱,项司雨不好懒散太过。当然,落在林红雪眼里,就是“小师叔很勤奋”之类的观感了。 这下,项司雨除了每天去项文舟那儿练一下午的剑,完成练习,也就没什么别的事了,一大把时间空了出来。天证就催促项司雨去白珠轩那儿喂蛇养虫,好趁机修炼毒功。项司雨一万个不愿意,她刚被一条剧毒蛇咬了差点死了,心理阴影还大着,怎么可能去喂蛇? 直到某天醒来,项司雨看到白娘子在她身边睡觉,被吓得立时坐起来大喊。林红雪上楼来看动静,一见白娘子睡在项司雨身旁,不禁说: “白娘子好像很喜欢小师叔。” “……” 项司雨扶额,为什么她总能招惹一些她不想招惹的东西,比如白娘子,比如天证。 或许是因为白娘子隔叁差五跑来蹭项司雨的脚脖子,睡在项司雨床上,又经常在绛雪阁附近的叁省池游泳,还总让项司雨摸它。项司雨渐渐消除了对白娘子的恐惧,转而有那么一点……喜爱? 毕竟,项司雨怕蛇,主要是怕被咬,如果不咬她,也就不怕了。何况白娘子很黏人,也很爱卖萌。 但听说白珠轩那儿的其他毒物,可没有白娘子这么温驯,这么有灵性。 项司雨想着,掏出了白珠轩给她的《毒物总录》,拿出来翻了翻。里头既画了蜘蛛蜈蚣,也画了毒花毒草,每一篇图都配了注解。项司雨稍稍扫了扫,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懂,脑子又回想起白珠轩对她说的利用驱毒珠修成百毒不侵之体的事。听起来还是很诱人的,毕竟可以保命不是? 不如……不如去瞅瞅? 第二十七章小虫与大虫,选一个? 在去云容坊喂毒虫之前,项司雨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被咬了,至少得知道如何才能及时有效的抢救自己。 项司雨拿着笔,备着纸,先把几个致命的、会动的毒物记了下来,诸如五步蛇、银环蛇、眼镜蛇之类。若是寻常人被这些毒物咬了,又没有得到救治,是死是残就看人毒大爷咬人时的心情美不美丽了。项司雨这半个月稍微学了点练气术,不知能不能算到寻常人里头,总之先记下吧。 再有就是毒花毒草,这些相较会动的毒虫,算是人畜无害了。只要不去吃它,恩,记下来,以后用得上。 这些倒还是小巧,项司雨最在意的是,书首章写“若有毒虫毒草修炼成妖,则毒性猛烈百倍,复杂百倍”是怎么回事儿?白珠轩养的白娘子是已经成精了,那她养的小虫子里,会不会也有哪条毒物成了精,攻击性还比较强,一言不合就咬人的? 项司雨想着,或许该去云容坊瞧瞧?这个念头生出片刻,项司雨就想到那爬满整个山谷的爬虫,不禁汗毛竖立,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娘子的确比较乖巧,其余的毒物难说,项司雨暂时还是不去作死了。 如此想着,项司雨把《毒物总录》上刊载的所有生物都记录下来,做成一张张的小卡片,揣在兜里,方便自己记忆。 做完小卡片,时间到了中午,项司雨吃完饭,就跑存雪洞去学剑法。学完剑法又是黄昏,林红雪本着玉清荷的吩咐,教项司雨一些基础的术法,比如传音术、化光而行、生火术、医创术等简单实用基础的小法术,尤其是教项司雨学如何运用空间卷轴。项司雨学了传音术,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和天证说了好一会儿废话,直到天证骂她太烦,才心满意足地闭了嘴,跑到院落里练化光而行。化光而行简单易上手,但是考验使用者的方向感和反应能力,比如方向辨别,比如及时躲开障碍物,比如预判降落地点。项司雨在低速练习过程中都数次撞到树上,掉进水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循环好几遍,才终于掌握了安全化光飞行的窍门。 项司雨这天特别高兴,趁热打铁,很欣喜也很自觉地把基础剑式各练了一千遍。 第二天清晨卯时,项司雨被天证叫醒,让她打坐冥想,修炼真气。 每一次,项司雨冥想时,感觉都朦朦胧胧的,好像周身有一股气在走,却又摸不清到底是怎么走的,只能想象气的走向。这回不一样,项司雨可以明晰感受到真气在经脉中游走的轨迹。这让项司雨颇为高兴,又试着调动真气周天游走。可游走之时,项司雨发觉,下丹田似乎还有一股迅猛、炽热又躁动的气,项司雨试着去调动,可却调动不了。内视看了看,这股气上画了奇怪的法印,似乎是被封印了。项司雨先不去管,继续进行日常修炼,将天地灵气聚引到体内。等收功之后,项司雨问天证这事儿。天证回复:“那是我封印的。” “恩?为什么要封印?” 天证说:“那就是盘踞在你体内的烈煞之气,这于你体质有极大害处,先封印了,以后再想办法根除。” 项司雨问:“这股烈煞之气,我以后能使用吗?” 天证问:“你想变得半死不活,日夜承受烈火钻心之痛吗?” 项司雨当然是摇头的。 天证说:“那就不要再想这个问题。” “噢,好的。” 项司雨瘪瘪嘴。 早上,项司雨在兰陵学馆闲逛了一圈,路过云容坊的山谷口时,她看见白娘子和一条蝮蛇缠在一起。白娘子一看到项司雨,就扔下蝮蛇朝项司雨冲了过来,蹭了蹭项司雨的脚腕。白娘子过来也就算了,那条叁角头蝮蛇也冲了过来。这可把项司雨吓得不轻,连忙退了一步,但脚脖子被白娘子缠着,身势又太急了,仰头摔倒在地。便趁此时,蝮蛇飞速上前,在项司雨的指尖咬了一口,项司雨惨叫一声,连忙往后挪动。直到蝮蛇又飞速地爬走了,项司雨才坐起来,看了看自己指尖的伤口。 两个小点,有股子灼烧感,项司雨也不闲愣着,拿出驱毒珠,把毒液驱除出来,黄色的蛇毒顺着指尖流到地上,灼痛感也轻了很多。白娘子把头凑到项司雨指尖,正待项司雨要驱除完毒素之时,白娘子用头把拿着驱毒珠的手挪开了。项司雨喊:“干嘛呢白娘子,我这驱毒救命呢。” 天证出言提醒:“她应该是要告诉你,留一点毒素在体内,你以后便不惧蝮蛇的蛇毒了。” 项司雨差点忘了这茬,于是把驱毒珠收起来。可她还是不放心,看了看幽深的山谷,决定去拜访一下白珠轩。 白娘子在前引路,项司雨紧随其后。或许是因为白娘子已经成妖,快能化为人形,所以山谷内的毒物都格外怕她,项司雨见白娘子路过之处,各式毒物纷纷回避让路,只觉得这条大白蛇帅透了,待在她身边好有安全感。 到云容坊前,白珠轩正在给她种的花草浇水。项司雨发觉白珠轩种的花草都是带毒的,有剧毒致死的,也有微毒用药的。白珠轩听到项司雨来的动静,头也不回,问:“怎么又来了?想给我的虫子喂食了?” 项司雨说:“那个……师姐不好意思,我被一条蝮蛇咬了。” 白珠轩闻言,看向白娘子,白娘子吐了吐红信子。白珠轩说:“你不都已经驱毒了,还来做什么?” 项司雨说:“我……我怕我做的不到位。” 白珠轩闻言,话也不说,扭头回房。项司雨正疑惑是不是自己把她惹毛了,白珠轩出来,扔给项司雨一本书,叫《云容医经》,作者是白珠轩本人,乾达婆王、温义和游春晖作注。白珠轩说:“以后有什么大病小痛,别老过来烦我,自己看着处置就行了。” 项司雨把书手下,笑着说:“好的,好的。那师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项司雨说:“师姐上回说‘天河黑蛇’的毒素没有清干净,我要怎么控制那一点毒素呢?” 白珠轩说:“从明日起,你过来给我的虫子喂食,我就教你怎么控制毒素。” “……” 还是不要了吧? 项司雨正这么想着,白娘子开始蹭她的手,蹭着蹭着,爬到项司雨身上。项司雨只觉身上挂了一条冷冰冰的铁链,太重了。随后白娘子爬到项司雨肩上,在项司雨耳边吐红信子。这一瞬,项司雨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活泼纯澈的女声:“快答应她。这样你就可以修炼毒功了。” “?”这声音哪来的? “是我,白娘子啦。你天天来,我可以天天找你玩。” “……” 项司雨愕然地看向白娘子,白娘子吐着红信子望着她。项司雨问:“师姐……白娘子会说话?” 白珠轩说:“只对亲近的人说。” 项司雨问:“我……是亲近的人?我和白娘子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啊。” 白珠轩看了项司雨一眼,只说:“我这儿所有的宠物都很喜欢你。” 白珠轩说这话时,还颇有些嫉妒的语气。 嗯……所有的宠物都很喜欢我…… 项司雨不禁扶额,敬谢不敏。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吧,说不定白珠轩不止养了蛇虫鼠蚁呢?于是看向白珠轩,问:“师姐,你这有除了蛇虫鼠蚁之外的其他宠物吗?” 白珠轩说:“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老虎,是吊睛白额虎,不过他还没修炼出灵性,会伤人。” “……” 好吧,我选择蛇虫鼠蚁。 第二十八章人与虫的奇妙共存 项司雨是一个很怕虫子的人。 她在云容坊的日常,就是记录每一条虫子什么时候进食的?进食情况如何?精神状况如何?以判断虫子们是不是生病了?抑郁了? 总得来说,就是定期把小虫子喂给大虫子。至于白娘子,项司雨还真不用操心她。整个兰陵学馆之所以看不到一只老鼠,那都是白娘子和她的蛇小弟们的功劳。 唯一头疼的是,不管是蜘蛛、蜈蚣、蝎子还是蟾蜍、都喜欢往她身上爬。项司雨一开始很难接受,后来就慢慢习惯。只是蜈蚣和有毒的那几位,请你们乖乖回饲养罐坐好,我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帮着练功。 所有养过爬虫的人应该都知道,爬虫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什么? 那就是——越狱。 每次喂食,总有耐不住寂寞的虫大爷趁机开盖的缝隙嗖地溜走了。每当这时,项司雨就要拿着备用的捕虫盅,追着把它逮捕了,每回都要上蹿下跳,废好大一番劲。白珠轩对虫子们的越狱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并说“虫子们要是自己聪明,饿几天就知道回来了,然后这辈子都不想再跑了”。 项司雨听从了白珠轩的话,于是喂食之后要有虫子跑了,她也该干嘛干嘛。可事实并非如白珠轩所说。 两叁天之后,失踪的虫子的确会重新出现。但有极大几率出现在项司雨的床帏上、被单上、衣柜和被子里,项司雨还在她的书里发现过一只。 感情你们是饿了顺着味儿过来的?谁给你们喂食你们就跑谁那儿? 这也就算了,项司雨也就忍了。毕竟小虫子们也怕项司雨睡觉时一个翻身把它们压死,不会冒险地去和她亲密接触。白娘子就真让人受不了。自项司雨在云容坊喂食起,白娘子就经常带着一堆蛇小弟蹭项司雨的床睡。这天还把项司雨深夜弄醒,让她帮着给其中一条金环蛇蜕皮。林红雪把褪下来的蛇皮做成了皮手镯,送给项司雨做纪念品。项司雨还想,这个黑金蛇皮手镯还挺好看的。 不对,是项司雨的审美被这些爬虫洗脑了。蛇就是蛇,很可怕的,不好看! 项司雨想给放在妆台抽屉里,却看见白娘子、金环蛇和蝮蛇一起望着她,可怜兮兮,颇带期望。于是项司雨带上了蛇皮手镯,金环蛇则高兴地在房间里跳起舞来。 项司雨想,这几条蛇都跟着白珠轩,修炼出灵性了,又是被白珠轩一手抚养长大,自然是不怕人也不会随意伤人的。尤其是这条蝮蛇和金环蛇,还主动提供毒液帮项司雨修炼毒素抗体。至于其他的蛇,项司雨还是审慎些为妙。 半个月很快过去,项司雨开始正式学习剑招。项文舟把兰陵学馆的入门剑法《兰陵八式》传给项司雨之后,就跟着玉清荷、高行吾等一干门中长老前往万仙盟参加升仙大会。偌大的兰陵学馆,就只剩下项司雨、陪着项司雨留下的林红雪、以及向来不爱出门的白珠轩。 人都走没了,尤其是玉清荷不在,云容坊的虫子们可高兴坏了,各个撒丫子跑出来遛弯。在这几天里,项司雨可以在兰陵学馆的各个角落发现各式虫子。一开始还会去试着逮捕一两只,后来发觉跑出来的各式虫子实在太多,真的抓不完,抓回去他们又会在白娘子的帮助下再一次越狱。为这事儿,项司雨问过白珠轩,白珠轩说:“这些虫子每十年也就一次出来玩的机会,有的虫子要是运气不好,直到寿元尽了,也没机会出来玩。让他们随便疯去吧。” 白珠轩都这样说了,项司雨也就不管了。 只是虫子们倾巢而出,原本应该留在兰陵学馆做准备工作的教书先生们就没一个敢来了,只能各自在家备课,每隔叁两天就在苍阳城的酒楼里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工作进度。 话说虫子们倾巢而出,虽然对兰陵学馆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困扰,大家倒也都习惯,便各自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继续干活。负责监视项司雨的夜咫鸦就头疼了。 夜咫鸦属下的、负责监视保护项司雨的妖类们都是鸟,部分成精的虫子很快发现他们,就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去跟鸟妖斗了起来。因白珠轩在妖界传闻中,是个做残忍妖类实验的女仙头,鸟妖们怕招惹到白珠轩,不敢伤害这些虫子,所以下手颇为拘束,好几个中毒负伤的,都被送回妖界医毒了。鸟妖一认怂,虫子们特别得意,也更爱寻衅滋事。 项司雨是不知道这些事儿的,只想着自己来兰陵学馆一个月,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能不能出门逛逛? 项司雨跟林红雪商量了一下,林红雪想项司雨成天也只闷在兰陵学馆,都没去周边看过,确实闷坏了。加上林红雪搬进绛雪阁这半个月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危险,也就同意说:“当然能,只是我陪着师叔到周边逛逛,观赏一下风光,不走远也就是了。” 项司雨当即拉着林红雪的手再叁感谢。 两个姑娘收拾收拾便出门了。项司雨缠着林红雪说:“我能在红叶渡口乘船在周边看看嘛?我第一天来就想坐船四处看看了。” 林红雪想,相比林子和城镇,江上一望无际,不好埋伏,她只需防备水中的伏击就可以了。于是点头:“我正有此意,咱们就坐船。” 两个姑娘找了个竹筏,都踩在了竹筏上。项司雨挂好了帆,船帆被江风吹得鼓胀,水流和大风一下就带着竹筏离开岸边。项司雨站在船头,望着渡口对岸的枫树林。如今还是春季,叶子还是绿的,听说秋天时,对岸就是一片煌煌如火的美景,连湖水都会被红叶燃烧起来。 项司雨越想越兴奋,看完岸边的枫树,又蹲下来,去看江上的波浪,和水中的鱼影。 这时候,水中掠过一道模糊的白影,项司雨看不清是什么,就顺着白影前行的踪迹望去。只见江中心忽然浮起一座白色的圆平石,随后猛地上升,在一条细长的江河中出现了一条同山一样巨大的白色鲸鱼。项司雨愣住了,江上怎么会有鲸鱼? 只见鲸鱼猛吸了一口,附近的水流全数被吸到他嘴里,竹筏也不例外。林红雪想带着项司雨逃,二人刚刚踩到剑上,正要御剑离开,就发觉剑也被鲸鱼的吸力牵引,只能僵在原处,没法动弹。 没法子,林红雪只能手拈术决,在周身升起一个气泡,包裹住了两人,二人一同被吸进鲸鱼的肚子里。 第二十九章鲸腹历险 如果有人让项司雨编个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说书段子,项司雨一定会弄个鲸鱼消化系统一日游,说不定还会遇见一个长鼻子的木偶。 事实上,鲸鱼肚子里什么也没有。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就算什么都有,项司雨也看不清。 因为鲸鱼肚子里没有灯,视野内都是一片漆黑,只能闻到浓得作呕的鱼腥味。 这时候,林红雪使出了生火术,在指尖燃起一小团火,照亮了周遭。 鲸鱼肚子里有什么? 答案是:鱼,很多鱼,活的死的都有。 项司雨说:“为什么江上会出现鲸鱼?” 林红雪说:“这不是鲸鱼,这是鲸妖。应该能化为人形,否则跑不到这儿来。” 妖…… 项司雨想到了甘骞,想到了夜咫鸦,还想到了白娘子。 项司雨说:“来都来了,我们四处看看,有没有脱身的办法。” “恩。” 火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能见度不足五米。项司雨拿出剑,配在腰上。右手则完全松弛,垂在了腿旁。林红雪也按剑而忌,小心行事。 忽然,林红雪顿住了脚步,看向远方的黑暗,惊愕地张大了嘴。项司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了?”项司雨小声问。 林红雪问:“师叔还没学会望气吗?” “没有。” 林红雪说:“如果我没有弄错,伏击我们的应该不是妖,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神……” 项司雨一瞬愕然,却没有去碰袖兜里的天证,更没有鲁莽地向天证传音。她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也从指尖升起一团火,走在了林红雪前头。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林红雪摇摇头,跟着项司雨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问:“师叔有何打算?” 项司雨说:“估计是冲着天证来的,但我的的确确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总之,既然他是神,应该是能沟通的,凡事据实告诉他好了。” 项司雨虽是如此安抚林红雪,可她的心也在打鼓。以往这种情况,天证是会传音安抚她的,可这一回,天证却没有出声。 走了没多久,一股清晨雨后的树木香味传来,一开始还很浅,慢慢变得越来越浓重,直到把鱼腥味全部掩盖的时候,项司雨和林红雪瞧见前方有一个洞穴似的入口,入口缠绕着叶藤,散发出隐隐的微光。项司雨和林红雪更为审慎,轻手轻脚地往走进去。藤叶爬满了鲸鱼的脏器内壁,二女继续深入,只见不远处有隐隐的夜光,走近一瞧,乃是数十颗夜明珠缀在藤叶上发出的光亮,把黑压压的鲸腹耀得如月光幽幽的花园一般。 在光线的中心,站着一个长着桃花眼的、身穿轻薄的鹅黄色鲛绢的男子,此人着装气态如此不同,以至于项司雨第一眼就能确定他是林红雪所说的神界中人。 林红雪问道:“上神为何在此?” 男子答:“等她。” 男子看向了项司雨。项司雨问:“上神也是为天证踪迹而来?” “是。” 项司雨问:“可否请教称呼?” 男子说:“神界叁光府,玉衡星君。” 项司雨作揖说:“星君容禀,天证之事仙界已多次向我问起,甚至以我性命相要挟,可我的确不知,难以禀报。便是就此杀了我,我还是不清楚。” 玉衡星君说:“你只有两个选择。” “……”项司雨皱眉了。 玉衡星君说:“要么说出天证下落,我可以放你们走,要么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死在这儿。选吧。” “我真的不知。”项司雨说,“星君一再逼迫,我就只能胡诌一个去处,让星君白跑一趟,这又何必?” “呵!” 玉衡星君瞬身至项司雨跟前。项司雨早有准备,后退叁步,林红雪紧跟着抽剑一挥。玉衡星君脚步一顿,连忙后趋,才避过了这一击。可林红雪的剑刃依旧削下他的头发,在他光洁白皙的脸上画出一道薄薄地口子。玉衡星君皱眉,却笑着赞道:“这一剑不错。我会给你额外的奖励。” 作为一个男人,玉衡星君的笑容太过阴魅,项司雨预感不祥。只见玉衡星君进一步至林红雪跟前,紧接着一掌赞上。林红雪闪躲不及,双臂以十字形迭在胸前,硬接下这一掌。林红雪是运足真气接下的,玉衡星君的掌却只是肉掌的力道,丝毫没有动用任何真气、神力之类,结果却是林红雪被一掌击飞。 “唔!” 一声闷哼,林红雪虽被一掌击飞,却及时稳住了身形脚步,没显得更加狼狈。项司雨见状,想玉衡星君未必会杀她,但一定会为了逼迫她,杀了林红雪,便连忙说:“星君且慢!” 玉衡星君停手:“怎么?想好了?” “恩。”项司雨说,“天证去了东海归墟。” 玉衡星君皱眉:“他为何去那儿?” 项司雨说:“他和妖王有个约定,要去那儿赴约。” “嗬……”玉衡星君细思片刻,阴魅地笑了笑,说,“很好。” “?” 就在这片刻,玉衡星君瞬身至林红雪身前,项司雨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到他一掌击碎了林红雪的中丹田。林红雪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项司雨见状大喊:“住手!你说好了放过我们!” 玉衡星君睥睨着林红雪,林红雪跪倒在地、痛苦地蜷动着身子。玉衡星君淡淡说:“给你们选择的时候,你们以为自己很强,选择了动手。见情势不妙就想反悔,晚了。” “明明是你不守信义!” 玉衡星君冷笑一声,问项司雨:“你们人类,难道会对畜牲守信义吗?” 项司雨的身子倏然抖动了一下,她好半天没能理解玉衡星君的话。畜牲?对畜牲守信义? 项司雨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实力相差悬殊,现在不是因为愤怒而冲动的时候。 项司雨说:“你杀我就是,放了她。” 玉衡星君说:“你还以为自己能讲条件?只有强者配讲条件。我不会杀了你,为防你胡诌,你得和我一起去东海归墟,但她必须死。” 项司雨闻言,也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能拼了。 项司雨割破自己左手手掌,狠狠握住拳头,顿时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流到了拳头上。没办法,项司雨的毒功还很稚嫩,只有这么一个运用的法子。右手又抽出了易水剑,希望学得那一点基础剑法在面对玉衡星君时能派上一点用场。 事已至此,只能拼了。 项司雨快步冲上前,一拳揍向玉衡星君。玉衡星君右脚往后一滑,轻轻巧巧地躲开了。项司雨又把易水剑往玉衡星君的手臂要穴刺,玉衡星君正欲躲时,林红雪也缓过气来,用她破碎的中丹强运真气,一剑刺向玉衡星君后背。玉衡星君皱眉,他若继续退,要么迎上项司雨的剑锋,要么迎上林红雪的剑锋。纵是天神,也是肉体,与凡胎一样,一旦中剑,还是会受伤的。玉衡星君便不再玩闪躲游戏,运起真气,在周身升起一个小气罩。项司雨和林红雪的剑尖都刺到了气罩,但气罩没有破碎,反而是一股旋力把二人的剑尖牵引住了,项司雨和林红雪不仅没法刺入,甚至没法拔出。 玉衡星君看着两人,冷笑一声。项司雨没有负伤,一听这声冷笑,当即松手后退。只见玉衡星君的气罩向外炸裂,负伤的林红雪当即被炸开叁米远,二人各自的佩剑也被弹开。项司雨退得及时,加之身形娇小,身法有优势,所以没有负伤。 实力差距太大了。项司雨如此想,如果有命离开此处,项司雨一定更加刻苦练功。 等一下,此处? 项司雨现在在鲸腹里啊! 项司雨看着染血的左手,犹豫片刻,当即把左手按在了地上,运使起毒功来。 “?” 玉衡星君疑惑之际,整个鲸腹震动起来,一道人类听不见却能震破耳膜的声音响彻在鲸鱼腔体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周遭强烈地振动。项司雨的双耳鼓膜立刻就龟裂染血了,耳中是止不住的疼痛和耳鸣。站着的玉衡星君则是被这阵音波正面击中,反应不及,呕出血来。玉衡星君大为恼怒,正要动手发泄,忽而,周遭天旋地转。鲸鱼嘶鸣着,在江水中高高跃起,肚皮朝上,后背朝下,身体重重地砸到水面上。项司雨和林红雪也随之上下摔落。直到鲸鱼顺着川水,从江上汇入洞庭湖,鲸鱼的身躯才平稳了些。 玉衡星君稳住身形,已是勃然大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扼着项司雨的喉咙,把她抓了起来。双脚离地瞬间,项司雨顿时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扭动着双脚。 玉衡星君怒极反笑:“好,很好。这是我神界神鲸,你竟敢如此对它?” 说着,玉衡星君拿出一支荫木针,往林红雪的眉心射去。林红雪勉力一躲,荫木针射在她的脸颧骨上。 “啊啊啊啊!!——” 林红雪撕心裂肺地痛苦叫声传来,她倒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试图延缓荫木针带来的疼痛。 第三十章极冷,极柔,极狂,极快意 “啊啊啊啊!!——” 林红雪撕心裂肺地痛苦叫声传来,她倒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试图延缓荫木针带来的疼痛。 项司雨看向林红雪,接着转头,恨恨盯着玉衡星君。 玉衡星君冷笑说:“原本,我打算给她个痛快。如今,因为你的自作聪明,她只能受尽折磨而死了。” 项司雨想开口喊天证,却因喉咙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能试图抬起左手,好把染血的左手按在玉衡星君手上,给他施毒。玉衡星君见状,明了项司雨意图,冷哼一声,抓住她的胳膊,往外一扭,再狠狠一拿,胳膊顿时外扭,胳膊骨也被捏碎了。 “唔!——” 钻心的疼痛传来,项司雨的左手顿时垂落。等疼痛过后,项司雨试着动了动手指——她已经无法控制左手了。 这时,玉衡星君扼住项司雨的后颈,让她看向林红雪——林红雪全身蜷缩起来,痛苦地抖动着身子,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玉衡星君见项司雨耳膜破裂,怕她听不到,贴心地给她传音: “看到了吗?如果你不做多余的事,她就不用承受如此痛苦。” 项司雨看着林红雪,咬住嘴唇,留下泪来。 玉衡星君愉悦极了,他甚至笑着说:“荫木针是我的得意之作,此针一旦射中,会有木毒在体内蔓延,全身经脉与五脏六腑都将被慢慢腐蚀,直到化为一滩脓水之前,都是钻心的疼痛。” 项司雨张开了嘴,想喊出“天证”二字,可玉衡星君的手感到她喉咙鼓动,便下意识掐得更紧。项司雨眼前已经冒黑,几近窒息。 ============== 一头巨大的鲸鱼在洞庭湖中游动。 这一消息,引来了附近居民的围观。大家站在湖边,看着湖中心的鲸鱼来回游圈,不时还从头顶喷射出喷泉一样的水雾。每当水雾喷出,大家就一阵叫好。 乡野之民,总是喜欢这种热闹奇观。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腰间挎着刀的刀客站在了洞庭湖畔一座九层高的临水楼阁顶部。他也看到了鲸鱼,可他抽出了刀,不过向鲸鱼凌空划了一刀。 这一刀很轻柔,轻柔地似一弧皎白月光。 鲸鱼却发出震天的痛苦嘶鸣,那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声鸣叫。这声音震天而起,响彻整个洞庭水域。像惨叫,也像嚎哭。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能感受到鲸鱼的痛苦,以及鲸鱼对这世间留恋。稍稍敏感些的人,已经流出泪来。 随后,鲸鱼便被斩成了两段。 鲜血染红了湖水,还能听到鲸鱼的回声。 ============ 鲸鱼一阵嘶鸣,产生的腔体音波远比项司雨向鲸鱼下毒时发出的痛苦嚎叫要猛烈。玉衡星君再受一击。这回他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再吐鲜血。 项司雨刚刚修行不久,根基远不如玉衡星君,被这一击击中,顿时眼前一黑,已经昏死过去。或许是潜意识的知道自己要就这样昏死,林红雪就活不了了。在这样的意念支撑下,项司雨虽陷入视野发黑的困局,但她的意识还清醒着,用一种半晕死、半清醒的状态,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紧接着,鲸鱼被截成了两段,滔滔湖水从缝隙间涌上来。林红雪随着鲸鱼的另一截身子与项司雨分开。鲸尸眼看就要带着林红雪一同沉没湖底,刀客化光遁形,把林红雪从水中一把捞起,扛在肩上,随后踩着水将她带回楼阁屋顶。 刀客动手取下了林红雪脸颧骨上的荫木针,点住林红雪周身穴道,又给她喂了一颗镇痛丹。林红雪服下之后,立刻对刀客说:“师叔……小师叔……” 刀客已经会意,他点点头,示意林红雪不必再说。他看向玉衡星君。玉衡星君已夹带着项司雨化光而去。 正在此时,袖兜里的天证解开了封印在项司雨下丹田的烈煞之气,并催动了它。项司雨觉得下丹田一阵诡异炽痛,很是灼人,若非她已经半昏死过去,早便疼得打滚了。 意识朦胧间,项司雨听到天证对她说:“接下来,你身上会渐渐有烧灼之痛,不过那是正常的。玉衡星君松开你的片刻,什么都不要想,立刻往西北方向化光,去长安城里。” 项司雨没法作出回应,可她听懂了,也听明白了。 玉衡星君带着项司雨在洞庭水域往北行了六十里,这时忽感右臂传来一阵怪异的灼炽之痛,他看向麻袋一样夹在腋下的项司雨,察觉到不对劲,想将她放在一处山坳大树下。 玉衡星君刚松手,项司雨就启动了。 一道炫目的白光,嗖地一下,从玉衡星君手边溜出,冲到云层的高度,然后似光箭一般向西北方向去。 连玉衡星君都愣了一下:这女人不是晕了吗?莫非有人出手救她? 但玉衡星君很快就确定了。在项司雨的光形消失在天边之前,他确定没有人出手救她。 玉衡星君恼怒不耐了,这人类女子一而再再而叁的耍花招,玉衡星君的忍耐也渐渐逼近极限。他也即刻化光遁形,去追项司雨。 项司雨的修仙资质其实很一般。 和普通人比,她的资质还是优秀的。她在成年之前,从未饿过肚子。来到六界之后,凭自己的本事,也可以在条件允许时好好吃饭。 但和动辄1米75高、自幼习武修仙的仙女们比,她还是太矮了。 不过矮有矮的好处。 因为矮,她跑得更快! 项司雨只修仙一个月,又身负重伤。如今咬着牙,硬着头皮化光往前冲,玉衡星君就是没法拉近和她的距离。 玉衡星君用了许多加速的术法,好不容易拉近一大截,又被项司雨甩开了一点点。 项司雨很清楚,如今已在生死存亡之际,她全身所有潜力都在这一刻激发出来,转化为逃跑的动力。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慢了下来。 所以她只看向看向西北方。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安。 莫名的,项司雨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明明身负重伤,明明是在逃跑,明明是危急关头,可她觉得莫名快活,莫名刺激。她渐渐忘了身后在追的玉衡星君,也忘了自己,除了跑,她唯一在想的,就是跑得更快! 没错,跑得更快! 化光御风,奋力前行。遨游于云层之下,俯瞰于群山之顶。她就是天地中的一粒尘埃,明明如斯渺小,可她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觉得自由无比,觉得快意非常。她非常享受现在,尽管危机就在她身后,可她居然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时间对玉衡星君来说有些难熬。他愈发觉得追上项司雨是一件吃力的事。 可时间对项司雨来说过得太快,她愈发觉得这样跑是一件快乐的事。 可无论是难熬还是太快,长安都已经到了。 第三十一章猩红色的花 玉衡星君太专注于追项司雨,以致于他忘了,有些地方他可以来去自如,有些地方对他来说却是禁地,有些地方,更是九死之地。 比如,他如今所闯入的西都长安城。 项司雨照着天证的指示,落在长安城的迎宾客栈前,身形刚显,就立刻往里走。迎宾客栈的掌柜和跑堂大妈都认识项司雨,一见项司雨浑身带伤往里冲,跑堂大妈立刻拦住了她,并说:“姑娘!跟我来这边!” 跑堂大妈轻车熟路的把项司雨从迎宾客栈后楼带上了九楼,并请她暂且住在其中一间房中疗养伤势,随后匆匆退出了。 项司雨待在屋里,一会儿拍拍胸口,觉得今天险象环生,惊魂未定;一会儿又想林红雪伤势如何?她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可到最后,还是不禁傻笑出来,发出内心的感慨道:“今天真是开心啊。” 天证:“……” 项司雨开心完,又皱起脸,传音问:“玉衡星君要是追进城来怎么办?” 天证传音:“那最好。” 项司雨疑惑:“什么意思?” “他要是追进长安,今天便九死一生了。” ======= 玉衡星君见项司雨落在一幢九层楼阁前,冲进楼阁。他冷哼一声,落地一瞬,眼前场景就变幻了。 眼前的九层楼阁,变成了一幢九层石塔,石塔两侧种着两棵高大的白杨树。一阵风吹来,白杨树也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玉衡星君脸色嬗变,追杀项司雨的凶恶之色,渐渐凝成了谨慎。 从石塔中走出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嘴里叼着根草,放浪形骸的女子。这女子是白络绎,西都白氏的大姑娘。 “你应该是廉贞府的玉衡星君吧?”白络绎问。 “是。” 玉衡星君直视着白络绎,猜度她是西都白氏的人。 白络绎摆手笑了笑,说:“原本,长安的规矩是,凡神入内,必杀无赦。可我今天心情好,因为你给我送来了一个人,我可以稍微改一改规矩。” “怎么改?” “我容你开启你的廉贞星阵。在廉贞星阵内,接我叁招,不死,你就能活。怎么样?” 玉衡星君问:“真的?” 白络绎笑着点头:“难得我心情好。怎么?想我改主意?” 玉衡星君嘴角微提。白氏世代相传于血脉中的烈煞之气专门克制神族功体,一般情况下,他还真没有取胜的把握。可若能开廉贞星阵,加强他的功体、力量、与速度,他不仅有信心取胜,说不定,还能杀了白络绎。 玉衡星君手捏法印,结印开阵。霎时间,他的脚下生出一条条藤叶,向四周肆无忌惮的蜿蜒盘旋而去。叶藤疯狂生长,眨眼间,不仅蔓延到白络绎脚下,连白络绎身后的石塔也被攀附上密密麻麻的藤叶。 玉衡星君勾起一个阴魅的笑意,向白络绎说:“请指教。” 白络绎笑了笑,朗声道:“第一招。” 话音刚落,白络绎就出剑了。玉衡星君甚至没有看清白络绎是怎么出剑的,他只看到白光一闪,接着,便只感到肋下一阵剧痛,霎时间血流如注。白络绎已到了他身后,把剑放进了剑鞘中。 白络绎把剑扛在肩上,颇为遗憾地说:“看来我高估你了,你连我这一剑是怎么出的都看不清,我应该只给你两招的机会才是,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玉衡星君又惊又怕,又感到愤怒。不止是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人类的如此轻视。更是因他自白络绎的第一招便深深明白,他与白络绎的实力差距。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他在白络绎面前是无能的,这无能的感受加剧了他的愤怒。他怒而转身,一道荫木箭从袖中射出,箭势又快又险。白络绎一个瞬身,又闪至石塔前,玉衡星君的身后。 “我想好了,我把叁招改为两招,再放慢点速度,这样对你比较公平。” 玉衡星君又回头,恶狠狠盯着白络绎。白络绎是个女人,可她叼着草,扛着剑的样子,极度欠揍。她只要以这种姿势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一招,一招!玉衡星君要在接下来的一招之内杀了她,以报复她的轻视,以报复她的戏弄! 玉衡星君右脚一退,以全身真气为基,引动天地风云。霎时间气流涌动,风云在他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气旋。同时,他的左手也描画出一道荫木藤,直往上生长,灌入气旋的中心。白络绎看了看,终于提起兴趣。她吐了嘴里的草,右手按在剑上,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这一招,汇聚了天地灵气,也汇聚了玉衡星君通身的修为和怒火。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决心,随着云层的摩擦闪出雷光,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姓白的,我这一招,乃神族禁招·皇天有德,你可看好了。” 白络绎闻言,用尾指掏了掏耳朵。 气旋引动电闪,电闪引动雷火,辅以玉衡星君的荫木作为燃料,最终在玉衡星君头顶汇聚成一个耀目的巨大火球,连太阳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黯淡。火球已经成形,能隐约看到,火球之中有强烈的气在旋,雷在闪,以及一点没有烧尽的荫木。玉衡星君便操纵这道有气旋雷鸣荫木的火球,向白络绎以及她身后的石塔袭来。 “皇天有德!” 玉衡星君气势十足的喊了出来。在他眼里,皇天有德能毁天灭地。如果能杀了白络绎,甚至毁掉西都白氏的府邸,便是旷世奇功,他不仅在神界能扶摇直上,甚至能名垂青史。 当皇天有德砸向白络绎的那一刻,玉衡星君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他不禁想,若非白络绎刻意逞能耐,小瞧了他,他还极难在开廉贞星阵的情况下运使出这招皇天有德。 面对如此极招,白络绎只是把手按在剑上,接着出剑了。 她的剑,不再是一道明亮的光,她这次抽出来的剑,是血红的。 剑身蒙上了一层血雾,与天证身上蒙着的血雾极似。 一道血红的剑花,包围了向她袭来的皇天有德。一个神族禁招,一个毁天灭地之招,在剑花所及的一瞬,就开始崩解。血剑像姑娘乞巧时用的针,灵活地在火中穿梭,每一次穿梭,都有一小团火焰发出“滋滋”熄灭的声响,最后这内夹着气旋、雷鸣、荫木的火球,便在剑花成形的顷刻间消散于无。 玉衡星君再是迟钝,也看得到火球的消散。他的面色已变,可白络绎的剑势没尽,她的一招还没有完。 白络绎看了玉衡星君一眼,眼眸中含着莫大的怜悯。 玉衡星君与她对视,他看到她的怜悯时,想得不是自己快死了,而是把俊美的五官气得扭曲了。 这一剑,白络绎像是在纸上画了一朵猩红色的花。 花的落笔处,是玉衡星君脖子。 剑收了。花画完了。 玉衡星君的头颅掉在了地上。 头颅上,凝结了他生命最后一瞬的表情——气得扭曲的俊美五官。 白络绎回头看看玉衡星君的尸体,她重新捡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嘲讽着说:“皇天有德,招式名就已经说清白这招要怎么用了。无德之人,连一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天宫碧霄 玉衡星君死了。 神族死后,魂魄回归神界,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十二时辰会遗留在他们的魂魄中。神族有专门的祭官将魂魄中遗留的记忆之沙取出来,好让他的家人记住他的仇家是谁。 玉衡星君没有家人,所以没人会为了他刻意寻仇。如果玉衡星君人品还不错,可能会有几个朋友在任务之余为他寻仇吧。 碧霄宫内,神界的权力核心到的七七八八了。 一是先代天帝的幼弟,极道天尊,以及他的下属人员。 一是先代天帝的长子,紫微天尊,以及他的下属人员。 天尊之位在神界,相当于人界王朝的皇储。 如今天界没有天帝,只有两位天帝继承人。 几人看完了玉衡星君的记忆之沙遗留下来的影像。紫微天尊说:“叔父,这下可以证明,天机的猜测,实属无稽之谈。” 廉贞上君说:“这位项姓人类遭遇此等危险,若天证真在她身边,她岂会不向天证求救?天证又岂会不出手?” 天机上君说:“可这是妖王传来的讯息……” 紫微天尊不耐地打断:“那个姓白的和我们有弑主之仇,于我更有杀父之仇!我早说过,她的话不能信!她分明知道天证的下落,却刻意把我们的视线往这个人类身上引!” 极道天尊说:“既然不在项司雨身上,这条线索也断了。” 相比紫微天尊的燥烈,极道天尊显得更为和蔼深沉。 紫微天尊负手而立,语气和缓下来:“叔父,你是摄政天尊,你拿个主意吧。” 极道天尊却问:“你以为呢?” 紫微天尊说:“我以为,不要把人马再浪费在这个人类身上。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和一条不知是真是假的线索,已经折了一条天蛇,一条神鲸,连玉衡都折在白府,实在不值。还不如想想怎么逼迫妖王说出天证的真实下落,我看这就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到这个人类身上,好让她腾出手与天证接触。” 就在这谈话间,碧霄宫的一道天柱破碎出一隙裂缝。紫微天尊看向裂缝,一抬手,一道光束射出,将裂缝修补上了。 周遭人对紫微天尊伸手补裂缝的行为没什么看法。如果是在两百年前,他们还会觉得紫微天尊是自损身份,可如今不会这么想了。 神界的每一处都有这样裂缝渐渐丛生,他们见到了也会顺手补一补。无他,天证不在神界,神界实际上失去了支撑他们高高在天的最重要的支柱,除了像这样做一些无济于事的缝补,诸神什么都做不了。天证之事再耽搁个两百年,只怕神界就会从天空陨落了。 神界就在妖界和仙人二界的天空上,神界的陨落,对剩下的两界居民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极道天尊却说:“谨慎起见,我会减少安排在项司雨身边的人手,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得盯着她一阵子。” “有这个必要吗?”紫微天尊说。 “有。”极道天尊说,“若是盯一阵子后,还没什么动静,就依你所言,撤回人马。” === 碧霄宫这场会议的结果,传到了妖王手上。 妖王耳目遍布六界,神界自然也有她的内线。 妖王看完之后,把传信烧了,对花妖苏尚彤说:“等夜咫鸦回来复命的时候,告诉他,除了尹灵雨,其他人不用盯着项司雨了。” 苏尚彤问:“王怎么把他撤回来了?天证就这样不管了吗?” 妖王摇头,说:“夜咫鸦撤了,却留下尹灵雨,天证就知道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与他的交易也算完成了。” 苏尚彤点点头,再问:“王打算何时去讨鬼王封印之地?” 妖王说:“我猜天证几个月内会去一趟鬼界,此事,届时由千山暮雪同他协商。” === 项司雨在天证的指点下,于迎宾客栈客房内打坐疗复。 双耳鼓膜的破裂,在她迭了几个医创术之后就恢复如初,现在能够听清声音了。 右手胳膊碎裂了,但迎宾客栈主事白绰约亲自用术法给她把碎裂的骨头一块块接了回去,用几个恢复术接合。项司雨只需要打坐叁天,就能恢复。 音波的内伤看似是最重的,其实是最轻的。她把体内的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真正出问题的,是她体内的烈煞之气。 烈煞之气的封印是天证解的,但他没法再封印回去。烈煞之气便开始灼烧项司雨的经脉。 项司雨拼命用真气压制这股烈煞之气,可她的真气竟随着烈煞之气的游走被同化。真气就像被煞气点燃了,和煞气一起折磨她的经脉。 若问项司雨现在是什么感受,她会说:这是烧红的玻璃刃在血脉中游走,一边割裂你的血管,一边用烙铁烙你血管中被割裂的伤势。 疼,太疼了。 但项司雨只能咬牙忍住,因为天证给她传音说:“一旦放弃抑制煞气,你一定会死!” 项司雨怕疼,但她更怕死,除了咬牙忍住,继续压制,没有第二个办法。 煞气在她体内走了六个周天。项司雨的身躯已经变得滚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头发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火光在发间炸裂。 她有些不明白,天证今天为什么不出手?天证之前既然能封印她的煞气,为什么现在不出手封印? 她现在只能把残余的、没有被煞气同化的真气集中在大脑和心脏,避免煞气在游走周天的过程中,对这两个部位造成严重损害。 可渐渐地,这两个部位的真气也被煞气慢慢同化,渐渐变成一团烈火。 项司雨撑不住了。她感觉有烈火往心口里钻,大脑被渐渐烤熟了。她还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烤肉的香味。 饿了…… 死前能不能先吃一顿?想吃红烧蹄髈啊。 这时,一股凉意从她手掌袭来,项司雨顿时觉得浑身的炽热消散不少。凉意随着指尖慢慢游走至胳膊肩膀,最后顺着经脉流入全身,在周身流动了一个周天,燥烈的煞气被沁人心脾的凉意给安抚了下来。项司雨也吐出一口凉气,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项司雨睁开眼,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 一瞧,风靖远正盘腿坐她身前,收功回气。 “……” 项司雨一想起眼前这人知道天证就在自己身边,心里就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上了。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幅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师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三十三章白络绎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幅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师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副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大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靖远笑着说:“风师兄。要喊风师兄,知道吗?” “……” 项司雨唯独不想叫风靖远做师兄。 项司雨赶忙说:“别吧,我不习惯这么称呼您。” “没事儿,喊着喊着就习惯了。” 项司雨摆出拒绝的微笑:“风大侠怎么在这儿?您应该在落迦寺啊?” 风靖远说:“你师兄给你师姐传信,说你和林红雪被一名神君重伤,而你被神君拐走了,不见踪迹。我正好在长安,本来打算动身找你,恰好看到一名神被长安护城阵引到了白府,我就猜你逃到这儿来了。” 项司雨赶忙问:“那林红雪没事吧?” 风靖远点头:“没事,她被你叁师兄送到白神医那儿了。” “叁师兄?”项司雨问,“那名刀客?” 风靖远站起来,理好下摆和衣襟,说:“没错,就是他。” 项司雨觉得很遗憾。这位叁师兄穆云常听人提到,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之前情况紧急,他又在大白天穿个黑斗篷,斗篷帽儿还遮了脸,都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主要是好奇,这位师兄从项文舟那儿学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对付项文舟的?项文舟不是使剑的吗?为什么会有一个练刀的徒弟? 项司雨越想越多,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想岔了,一拍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风靖远赶紧拉着她:“你干嘛去?” “回去啊!今天是给白师姐的小玫瑰、小橘子、小蓝和饭铲头喂虫子和老鼠的日子。”项司雨嚷嚷说。 “小玫瑰、小橘子?这些都是白珠轩养的毒物吧?”风靖远问,“这些名字是白珠轩取得?” “不是啊,我取得。” “小玫瑰是什么?” “玫瑰色的蜘蛛。” “那饭铲头又是什么?” 项司雨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一条可爱的小蛇,头是叁角形的,我就这么给取名了。” 风靖远想,得跟玉清荷打声招呼,让项司雨离白珠轩远一点。 风靖远说:“别操心了,白珠轩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虫子,你就乖乖在这儿养伤吧,养叁天就能回去了。” 项司雨还是觉得在兰陵学馆有安全感:“要是……要是玉衡星君又发现我了呢?” 风靖远说:“玉衡星君已经死在白府大小姐手里了。” “……”项司雨不敢置信,“就这么死了?” 风靖远点点头:“就这么死了。” “……” 项司雨到迎宾客栈还不超过半个时辰。就在这半个时辰内,自己和林红雪拼了半条老命都没法对付的敌人,被另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杀了。项司雨觉得很挫败。 “我听说白府大小姐一直在找你,她今明两天肯定会来,等她来了,不要失礼,不要丢了仙界的脸,记得喊前辈。” 项司雨一点都没想风靖远为什么专门提醒她见了白络绎不要失礼,她只想问:“她为什么找我?” 风靖远说:“你不是挺能说书吗?正好叫人听到了,人家弄了一打书稿等着找你呢。” “……” 这是什么展开? 穿越少女靠说书技能勾搭上大佬? 这是可以抱稳大腿的节奏啊! 项司雨开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府大小姐有了莫名的好感。她一定是个漂亮,温柔,言辞娴雅,武功超群的女子。 “阿嚏!” “漂亮,温柔,言辞娴雅”的白络绎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跪在石塔前。因为她坐视敌人使用神族禁招皇天有德,被她家中长辈罚在这儿跪着思过。 这在白府,算是很轻的惩罚了。她六叔白夜剡让她跪时,手里还拿着藤条,骂骂咧咧的:“要不是你今天接下这招了,老子打断你的腿!” 白络绎听到这话时,想的是:打断腿也无所谓啊,医创术恢复术交替迭在腿上,半天就痊愈了。 相比之下,多多和神族交手,这样的经验,才比较宝贵。毕竟现在不是当年,白府人也没法跑到神界见神就打。 白络绎与其他的世家小姐都不一样。 她从小就喜欢武功,不喜欢读书。读书是她四叔白夜煜硬逼着读的。她四叔告诉她:背一段书,学一招。白络绎这才乖乖读书。 所以,她和她同龄的世家小姐不太玩得来。不过也无所谓,和她同龄的那些世家小姐的坟头草都长成大树了,有的门庭,也不知破败到哪儿去了。 她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和人来往应酬上,她只喜欢练剑修炼,所以她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很怪异。她除了练剑,除了修炼,就是在练剑修炼之余,听一些有趣的故事,聊以自娱。 如果说她除了练剑修炼之外,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等她的七姑母妖王再开启一次五界逆天之战,然后她作为先锋官,杀到神界,与诸神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有这样的性格,加上天赋异禀,血脉特殊,白络绎的强大是必然的。 她已经想好了,等罚跪结束,她就去迎宾客栈找项司雨,让她给自己讲讲宋慈曹墨的那段书。 念及此,她几乎马上要站起来。刚刚往上提了脚,石塔里传来一道剑气,穿破了白络绎的膝盖。白络绎又跪了下去。 石塔中传来冷冷地声音:“跪好了。” 白络绎说:“二叔,跪着也跪着,什么都不做,挺无聊的,不然你传我一招呗?” 石塔中人沉默片刻,他似乎很欣赏白络绎一心只有修炼的性情。他问:“你想学什么?” 白络绎说:“我想学怎么开剑境。” 石塔中人沉默片刻,说:“这招不是靠学就能学得。” “什么意思?” 石塔中人说:“自知,则明前路;历磨难,方成境界。你虽自知,却未历磨难,没有体悟,剑境难成。” 白络绎说:“那您能不能跟叁姑四叔六叔说说,让我出去历练?我保证不惹事。” 石塔中人沉默了,白络绎没有说话。石塔中人沉默时通常是在思考,他不喜欢别人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打败一个叫穆云的刀客。” 第三十四章咏梅咏雨 项司雨一直在客房里打坐疗伤,等她全身伤势疗复时,已经是黄昏。风靖远来敲她的房门,邀她一起下楼吃晚饭。项司雨饿得很,可她扁扁嘴,不太乐意跟风靖远一起。 “我还有伤,就不能在房间吃吗?” 她第一眼见风靖远,就不是很喜欢他。一个跟你素不相识的人未经许可拿了你的东西,就算他事后还给了你,你还是会反感的。加上他现在握有自己的秘密,项司雨对他更亲近不起来。 风靖远上下扫视她一眼,说:“我看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想和我一起吃吧?” 项司雨沉默着,没说话。 “你要不想和我一起吃饭,直说就是,我又不是女孩,不会介意的。”风靖远说便说,还特意在“不是女孩”四字上变调,这语气,怎么听都像嘲讽。 项司雨一口气又鼓上了脸,她恨恨盯着风靖远,一字一顿:“男女不同席!” 风靖远说:“保证不同席,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扰,如何?” 项司雨也没点头,也没回应,只说:“走吧。” 两人走到迎宾客栈二楼,找了两个临栏杆的桌。项司雨背对着风靖远坐下,风靖远倒是笑笑,也不在意,自己个儿在桌前坐下了。他喊项司雨出来,是让她顺便来看热闹。刚刚死里逃生,需要放松放松。 从二楼临栏望去,一楼已经搭好了一个擂台,擂台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以文会友。 楼下的坐着成堆的翩翩公子和看热闹的看客,楼上也慢慢聚集起人来。瞧着人越来越多,项司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小二走到项司雨跟前,问项司雨:“仙姑,实在不好意思,小店人越来越多了。瞧您和那位大侠是同路来的,能不能劳驾您和那位大侠拼做一桌?” 项司雨看了看周遭,人确实越来越多,只剩一两张空位了。项司雨有些不忿,小二惯会察言观色,赶忙说:“姑娘,我们送您一个果盘,以表歉意,您看行不?” “好吧。” 项司雨也做过茶寮小二,知道做这行不容易。何况这时候不和风靖远坐,指不定要和什么人拼桌,两下权衡,项司雨站起身来。小二赶忙把项司雨桌上的菜放到风靖远桌上,项司雨走到座前,看了看风靖远。风靖远喝了口酒,看着她,笑了笑,摆手请她坐下。项司雨哼了一声,也就坐下了。 渐渐地,不仅二楼坐满了,连叁楼都坐了一堆堆的。再高也就只有零星几个座——因为四楼以上,以凡人目力,是看不大清一楼的。 没多久,掌柜走到台上,向四方人客作揖拱手,说:“感谢各位客官今天赏脸来参加这个赛联会,赛联会的规矩很简单,到场诸位,若要参加,先抽一个韵,一个题,作一首诗,这诗作完了即可算入场,可和四方宾客一同对对子。不过我也先说清白了,得成个诗的格律才能算入场了,若是没有格律,不好意思,我们会把您做的诗退给您。” 项司雨以前玩过对联的游戏,但六界的对联游戏比现代及古代的都难。 现代古代,对对联的要求再严苛,语句通顺成对,字不重复也就行了。人界和仙界的玩法则太过奇葩,除了通顺成对不重复,还得押韵。押韵也不是按照拼音韵母来压,压得是一套自成体系的古韵(注1)。项司雨刚从文淑先生那儿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显然的,要是上联压在一个只有几个字能选的险韵上,下联就没法玩了。 项司雨看《古今从对》时发现,超过五个字的对联比较少见,九个字的能对上就是有才华,九个字以上的,除了极个别有人对出来,基本都成绝对了。反倒是诗,没有强求说同一联要押韵。因此,在六界之中,对的难度实际上不逊于诗甚至难于诗。 小厮们开始拿着抽韵的箱子在来客之间转悠,一个转悠到风靖远和项司雨跟前,问:“二位,要玩玩嘛?” 风靖远欣然抽了一张:咏雨,七阳。 小厮把箱子递给项司雨,项司雨摆摆手,说:“我不善诗,还是算了。” 风靖远说:“师妹,随便玩玩而已,就当改善心情,灵泛一下脑子。” 小厮笑着说:“是啊仙姑,今天若是能拔得头筹,还能有彩头呢?” 风靖远问:“什么彩头?” 小厮说:“两坛葡萄酒,两坛姑苏女儿红,还有一对精致的镶珠步摇,美而不俗,最配仙姑了。” 项司雨听了没什么感觉,她今天就算能把这镶珠步摇赢回去,改明儿就被项文舟卖了,何必呢?倒是风靖远,一听有美酒,就决心要劝服项司雨。项司雨应该是不喝酒的,可他喝酒,劝服了项司雨,可以提高夺魁几率。 风靖远撺掇说:“师妹,你就随便抽一张吧,便当师兄求你,好不好?” 项司雨瞧了风靖远一眼,又看了看小厮,她无意在外下风靖远的面子,便动手抽了一只。 咏梅,十叁元。项司雨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险韵。 小厮给风雨二人取了洒金筏和一只秋毫笔,风靖远拿出自己惯用的狼毫笔来写。项司雨拿着秋毫细笔,用瘦金体书写了一首脑子里现成的诗: 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狭,不须檀板共金樽。 风靖远刚写到颔联,项司雨就搁笔了。风靖远赶忙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赞道:“看来你这说书姑娘不仅会说书,诗也写得不错。” 项司雨听了,微微红了脸。她倒不是装羞谦虚,她是真虚。这诗是梅妻鹤子林逋的《山园小梅》,堪称千古咏梅第一诗,被她拿来在诗会上出风头,有些愧对古人了。 风靖远把洒金筏还给项司雨,并说:“你的诗作得这么好,不如留一个号在这上面?” “号?”项司雨说,“我就写我的名字不行吗?” “你是女孩子,也该知道,姑娘闺名不能随意外传。你留下名字,万一被有心之人拿去坏了名声怎么办?” 项司雨点点头,风靖远说的是有道理。 项司雨说:“那我取个什么好?” 风靖远说:“你反正写咏梅诗,就随便留个呗,比如梅妃,绛雪阁主之类的。” “可以随便留?” “恩,你喜欢就行。” “那……那就……”项司雨细思片刻,终于想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她一拍手,说,“就‘红烧蹄髈’吧!” “……” 风靖远怀疑自己听错了,只见项司雨拿起笔,就要在洒金筏上落下“红烧蹄髈”四字。风靖远一个眼疾手快,把项司雨手中的笔抽了出来,随后喊道:“小二,我师妹饿了,来份红烧蹄髈。” “好叻!” 项司雨嘟嘴说:“不是说随意吗?” “我的好师妹,你也不能太随意啊。我来给你写一个吧。”风靖远提笔,在项司雨的诗筏上留下“梅霜君”的落款。写完后,他似乎来了灵感,唰唰几笔,完成了自己的诗,“我的也有了。” “给我也看看。” 项司雨拿过风靖远的洒金筏,先看了看字,这字不错,神飞飘逸,看得人心里畅快,然后她看向诗名——《雨中忆佳人》 项司雨一下燃起了八卦之魂,双目放出光来,接着看诗: “蜀山栖鹤处,入夜晚风凉。”一般般吧……下一句。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注2)这句还行,一看就知道是仙人做的诗。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 啥玩意儿? 项司雨又把最后两联看了一遍,还不禁读出声来:“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项司雨念到最后,把惆怅的相思伤情读成了不可置信的惊疑。 风靖远还洋洋得意,说:“如何?我的诗才不错吧。” 项司雨看了看风靖远,又看了看诗,又看回风靖远。她的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她气鼓鼓地沉默良久,从桌子底下狠狠往风靖远的小腿踹了一脚。 “嘶!” 风靖远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还特意做出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给项司雨看。 项司雨踹完,就要把这张诗筏给撕了。风靖远赶忙抢了回来,一边宝贝地把诗筏往怀里揣,一边跟项司雨说:“不能撕不能撕,你师兄今天能不能得酒全靠它了。” ------------------ 注1:本文诗词用韵皆从平水韵 注2:冯,通“凭” 第三十五章登徒子 风靖远赶忙抢了回来,一边宝贝地把诗筏往怀里揣,一边跟项司雨说:“不能撕不能撕,你师兄今天能不能得酒全靠它了。” “谁是我师兄!你吗?” 项司雨确实是气急败坏了,说话大声了点,惊动了周遭,周围人都往他们这桌瞧。风靖远赶忙做出掩嘴的姿势,示意项司雨小点声。项司雨便红着脸,闷着气,坐下来不说话。 风靖远喊道:“师妹。” 项司雨不回话。 风靖远说:“师妹,你要生气可以,可先听我解释啊。” 项司雨还是不说话。 风靖远说:“我这首诗里,写的不是你。” 项司雨仍是不搭话。 风靖远说:“你也不想想,兰陵学馆难道就你一个女孩?难道就你一个写过梅花诗?” 项司雨转头看向他,说:“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儿?我帮你向她表明心迹。” 风靖远挠挠脸,说:“这……这不好吧,多唐突啊?” 项司雨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还知道什么叫唐突?感情你喜欢的女孩就不能唐突,其他无关的女人你就随便唐突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风靖远双掌合十,像拜菩萨一样,向项司雨一稽首,说:“好师妹,你放过我吧。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认识你真算我倒霉。” 这时候,店小二端上来红烧蹄髈,对二人说:“二位慢用。” 风靖远如见救星,连忙把蹄髈连同菜碟一起推到项司雨跟前,说:“师妹,这个红烧蹄髈,就当是我赔罪了。” “一盘蹄髈就把我打发了?” 风靖远赶忙伸起两指,说:“两盘,两盘怎么样?” “两盘吃不下!” 风靖远没法子了,换了个办法:“师妹,我今天要是夺得诗会魁首,那对步摇送给你,就当赔罪了,如何?” 项司雨闻言更是不爽,风靖远这话什么意思?她对自己默写的《山园小梅》很有信心,就算《山园小梅》不能夺魁,也不一定是风靖远夺魁啊。 她冷哼一声,说:“且不说这魁首不一定是你的,就算你能拿,我也不稀罕。你给我那步摇做什么?还不是便宜了我师傅?” 说得很有道理,风靖远竟无法反驳。 风靖远说:“那你把步摇每天戴着,他就不会偷了。” “不管他偷不偷,我都不稀罕戴。”项司雨说。 这时候,小厮过来了,问:“二位,诗作好了吗?” 风靖远说:“作好了。拿去。” 小厮双手捧过,笑着说:“欸,好叻。” 小厮又离开,项司雨把手撑着脸,扭过头去,瞧都不瞧风靖远一眼。 两刻钟后,所有人的诗都交上去了。交上的诗筏都系在一楼的一整排诗墙上。项司雨以修仙者之目力去看,发觉不对劲之处。 怎么?难道这里的修仙者很多吗?怎么都是仙人诗?是仙人诗也就罢了,怎么又有那么多仙人诗系列的炼丹诗、寻仙诗、求道不得诗?还有很多想象力过于丰富,以移山杀龙,诛妖伏魔为题材的。 难不成,寻仙问道是人界诗歌的热门题材? 项司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过一刻,诗也都评完了。掌柜的出来公布了结果。 “据我们即墨公子的点评,诗中魁首,当是‘无名客’的《雨中忆佳人》一作。” 项司雨闻言一愣,她的眼角不禁颤动起来。 不可能,就算不是她的“疏影横斜水清浅”,也不可能是风靖远的。风靖远的诗作得是还行,也确实比项司雨牛,但是魁首?还超过了《山园小梅》? 开玩笑吧?可能是恰好同名? 这么想的不光是项司雨,底下的诗客们也叫嚷起来: “既然说这首是魁首,就让我们听听这魁首是个什么样的诗。” “对!念出来!” 项司雨闻言,不禁扶额长叹,然后狠狠瞪了眼风靖远。风靖远倒是风轻云淡,朝项司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掌柜的自然是允诺了大家的请求,他负起手,就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也不看诗,就这么吟诵了出来: “蜀山栖鹤处……” 是他的!真是他的!项司雨捂住了脸,她好想下去,跪在掌柜的面前,求他别念。这可是公开处刑啊! “入夜晚风凉……”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 项司雨站了起来,转身就想跑。风靖远按在她的肩头,运起真气,一使力,把项司雨压在了椅子上。项司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丝毫动不了。她就知道风靖远这是运起真气了,于是也运气抵抗。可她修行几天,风靖远修行几百年,拼真气,项司雨哪是风靖远的对手?便被这样摁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掌柜的念这诗。她像个掩耳盗铃的笨蛋,只能把耳朵给蒙住了。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 快点结束吧,反正是公开处刑,掌柜的你可以念得再快一点。给我个痛快吧!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的清白,我的名誉,全完了。文淑先生,我对不起你的教诲。 如此想着,项司雨又狠狠瞪了风靖远一眼,又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风靖远笑说:“紧张什么?你这幅样子,别人本来不知道写得是你,也知道是你了。” 项司雨原本是不想理风靖远的,但风靖远说得的确有道理。项司雨恢复了正常坐姿,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脸,好让脸色神情都正常一点。 掌柜的一首念完,大家还是服气的。只要世上还有仙,仙人题材的诗就是时髦。绝大多数人,包括这些凡间的诗客,他们与仙人的交集仅限于他们出门时,抬头看到仙人化光掠过或御剑飞行。他们听完这首诗,又听名号,就猜会不会是真正的修仙者?蜀山是蜀山紫霄剑派,赫赫有名;兰陵女指的是苍山兰陵学馆的仙女。如果是仙人亲自写得诗,自然是比他们高出许多,也好上许多。于是大家纷纷鼓掌叫好起来。项司雨一听掌声,当即愣住。 掌柜的见众人服气了,便接着说:“这亚魁嘛,也是有趣,正号梅霜君。赋诗《山园小梅》。” 一首《山园小梅》念完,大家都拍手称赞,称赞这梅霜君之诗不同凡响。 底下有人说:“这首《山园小梅》当居魁首啊!” 就是就是!这位可是说出项司雨的心声了。 掌柜的说:“这《山园小梅》虽然幽趣别致,可惜格局太小,仅限于一点庭园雅趣,自娱倒是极好。而且诸位也知道,相比自居清高、工于娴辞之作,我们公子更喜情真意切,所以让这《山园小梅》居亚魁,不冤枉。” 情真意切?解读过度了吧。项司雨倒觉得,风靖远唯一情真意切的就是他戏耍人的恶趣味。 也有人注意到了“梅霜君”叁字,正与先前无名客诗中颈联“忆梅霜”一句相应,便问:“这梅霜君会不会也是修仙者,便是无名客的倾慕之人?” 项司雨又想走,风靖远还是把她摁住。项司雨想了想,不再恶狠狠盯着风靖远,反倒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哀求。风靖远说:“接受我送你的赔礼,我就陪你一起出去躲躲。” 项司雨点头如捣蒜,风靖远立刻松了手,甚至拉着项司雨先回到了九楼。 迎宾客栈九楼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如今只住着项司雨和风靖远,四下空空荡荡的,没人。 项司雨伸手就给风靖远一巴掌。风靖远也没躲,挨了她这一巴掌。 风靖远揉揉自己的脸,说:“师妹,你打完了,也消气了?” “登徒子。” 风靖远笑说:“好师妹,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骂,师兄给你赔不是了。只要你能消气,一切都好说。” 第三十六章君子四德,太望六韬 项司雨还在四楼,为风靖远的轻薄行径生气。可风靖远又挨踹又挨巴掌的,项司雨觉得自己气也出够了,尤其风靖远说:“你想想,笑话已经出了,咱们是不是一定得把那对步摇拿下来?不然对不起你今天发的这通火啊。” 项司雨是个实用主义者,人家已经把诗念出来了,脸已经丢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把风靖远打死都无济于事,只能期盼别个不知道梅霜君就是她了。反正项司雨是不会承认的。 项司雨和风靖远回到二楼,坐回桌前。风靖远喝着小酒,项司雨啃着自己的蹄髈。 客栈一楼,掌柜的依旧在点评其他诗歌。项司雨越听,越觉得这掌柜的不像一个市井掌柜,就去问风靖远。风靖远笑道:“师妹,你可要知道,迎宾楼的产业属于白府,老板娘可是白府二姑娘白绰约,她的手下,怎么会是普通人?” 项司雨闻言,也自嘲地笑了笑,她都忘了这茬了。 风靖远问:“消气了?” “没有。”项司雨闷闷地说,“你给我闭嘴就是了。” “好。”风靖远笑着说。 掌柜的把所有人的诗全部点评完,便宣布了在场参与者的名字,共计有叁十一人可以进行正式的赛联会,包括风靖远和项司雨在内。 进入赛联会环节,游戏就自由了许多。一楼已摆好了灯笼,每个灯笼里都有一个联,由易至难排列。每个人只要选自己喜欢的对上就可以了。项司雨想先从容易的看起,风靖远却拉着项司雨说:“从难的看起吧,太容易的没意思。” 项司雨说:“别吧,一个一个来呗。” 风靖远说:“太容易的联,会让你提前把才力用尽,没法突出。那又如何夺魁呢?” 项司雨还是不乐意,风靖远说:“师妹对自己有信心些,你能写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妙句,区区对联,也难不倒你。” 说着,风靖远就把项司雨拉到难的那一头去。项司雨没有再拒绝,因为,总不见得让她和风靖远承认说,《山园小梅》不是她写的吧? 风靖远将最难的联从灯笼里抽了出来,项司雨凑过去一看,纸上写得是: “梅花叁弄,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 项司雨倒吸一口凉气。依六界风俗,对联尾字要押韵,“叹”字落在十五翰韵部,这也是个难韵。十五翰韵部中可以选的字不少,可十五翰多是生僻字,拿来作诗都不算容易的,还要在十五翰中选一个和“叹”字对得上的动词。这已是一难。 第二难又难在这句本身。“梅花叁弄”是一首曲子,在六界也很有名。“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写得是《梅花叁弄》曲中的意境。如果要对上这一句,项司雨也非得拿出一本在六界知名的书,将它的内容也在后面十个字中简要概括一下。 因为知道这联有多麻烦,项司雨就先放弃了,去看次难的联。可风靖远却看着这一联沉思。项司雨瞧他神情,比之以往,少了点轻佻笑意,多了些专注,似乎已经来了灵感,就看怎么把词句捋通顺了。 项司雨也不甘示弱,去和“梅花叁弄”较起劲来。 不一会儿,风靖远就在联筏上写下这么一句: “君子四篇,治世明诚,白人治凡不乱。” 项司雨去瞧,“君子四篇”说的是她儒门的《四书》。“治世明诚”是四书里的内容。“白人治凡不乱”是六界《四书》中称赞西都白府高义,镇守长安千年,以保人界安宁的丰功伟业。 项司雨有些不服气,给风靖远挑刺,说:“‘君子’的‘君’是平声,‘梅花’的‘梅’也是平声,第一个字就对不上。” 风靖远说:“那你来一幅对得上的?” 项司雨涨红了脸,也静下心来沉思。倏忽间,她也想到了一句,在纸上写下: “太望六韬,御虎骑龙,紫旗蔽日不难。” 风靖远也凑过来看项司雨写得这句下联,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重新打量起项司雨,问:“你读过《六韬》?” 项司雨点头:“读过。怎么?不准我读?” “太望六韬”,指的是太公望的兵法着作《六韬》。“御虎骑龙”看着很俗,实际上“虎”是《六韬》中《虎韬》一篇,“龙”是《六韬》中《龙韬》一篇。“紫旗蔽日不难”便是《六韬》的主旨:把《六韬》学好了,在军事斗争中也能百战百胜。 风靖远也想给项司雨挑刺,可他挑不出来。 项司雨的平仄对了,韵部也对了,句式也工整,除了看着有点俗,也没什么毛病。考虑到“龙”“虎”正是《六韬》中的篇目名,也没什么不雅的。 因对出了“梅花叁弄”这一句,项司雨信心倍增,又陆陆续续去写了好几联。 风雨二人各自写完各自的,各自坐回二楼。风靖远时不时瞟向项司雨,似乎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打量她。项司雨都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项司雨得意的说:“怎么?被我的才气惊艳到了?” 风靖远说:“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风靖远说:“一个女孩,能做出一首清幽风雅的诗,虽然少见,但也不罕见。但读过《六韬》的,确实很稀有。我以为女孩子除了极个别,比如你师姐,都讨厌这样的军争谋略。” 项司雨说:“我当初浪迹天涯的时候,正好在姑苏看到有人卖《六韬》,那时候手里头的书不多,就买下来看看了。” 风靖远问:“除了《六韬》,你还读过什么兵书?” “也就《孙子兵法》了。” 风靖远调侃道:“幸好你没说《叁十六计》,不然我刚刚对你刮目相看,现在就要把刮出来的眼睛给塞回去了。” 项司雨嘟囔说:“《叁十六计》是少儿读物,我都多大了,还会夸耀自己读过那个?” 风靖远点头:“说得正是。我想知道,教你的老师是谁?” 项司雨便把对文淑先生说得那套搬出来:“是家父教我读书识字的。” “噢?敢问令尊名讳?还健在吗?” 项司雨摇了摇头。 “我失言了,恕罪。” 一番谈话完,其他进入赛联阶段的人也各自完成了各自的联,统统坐了回去。那一排挂着各式对联的灯笼墙,便被小厮们搬到了四楼的一间厢房里,给那位点评人“即墨公子”看。 项司雨说:“也不知那即墨公子是什么来历?派头很大的样子。” 风靖远说:“姑苏即墨世家的二公子,来长安是有事相求于白府。” 项司雨转头问:“什么事?” 风靖远说:“即墨世家正值多事之秋,为什么事来求白府都有可能。” 项司雨说:“他和白府有亲戚关系吗?” 风靖远说:“何止是亲戚关系?即墨世家能立足于姑苏,便是因为即墨世家的祖辈和白府老一辈相交极深。妖王,你知道吧?她出身白府,是白府的七小姐,白府下人喊她做七夫人——她当年为了救即墨世家的叁姑娘差点送了性命。你想想,这两家关系有多深厚?” 项司雨一直知道白府很厉害,但从来只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毕竟,类似于“白氏杀天帝”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更像虚构的传奇。直到今天,先是听说玉衡星君死在白络绎手上,又听白府家仆掌柜将诗词点评的头头是道,连即墨世家有难都要去求助白府,项司雨这才隐隐有了“白府很厉害”的实感。 这说话间,对联的品评结果已经出来了。掌柜拿了一张红色的洒金筏,站在“以文会友”的牌匾上,对诸人说: “今日的魁首,已经出来了。” 掌柜的还没说完,底下的诗客们就议论起来: “不是梅霜君便是无名客,估计就是他们两了。” “你还不知道吧?梅霜君和无名客都是仙人,我刚刚看到他们一起在‘梅花叁弄’下写联了。” “诶,那梅霜君是什么样的女子?” “挺秀丽的,双目灵动有神,毓质出尘,真是佳人啊。” “那怎么不去认识认识?” “人是仙人,哪能那么冒昧?再说了,她身边那个男子,估计就是无名客了,他们两都成一对了,你再上去认识她?也不瞅瞅自己的斤两?” 项司雨听到了,她小声嘟囔:“真是群无聊的人。” 风靖远倒是笑道:“放宽心,师妹放宽心。咱们两都没用真名,下次再遇上诗会,换个诗号就是了。” 项司雨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闹得?” 风靖远说:“等我拿了魁首,把步摇送给你赔罪,行吗?” 掌柜的咳了两声,示意众人安静。周遭也没那么吵闹了。 “今日的魁首其实很难定,即墨公子也确实是在梅霜君和无名客之间犹豫,不过最终,公子还是选出来了。”掌柜的顿了顿,故意吊了吊胃口,见众人都屏息以待,才满意地说,“正是梅霜君。” 风靖远闻言,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输给项司雨。 项司雨闻言,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能拿魁首。 在短暂的震惊后,风靖远拿起酒杯,看向窗外,装作赏月的样子。项司雨得意地说:“欸,刚刚谁说要把步摇簪子送给我赔罪来着?” 风靖远说:“别闹,我赏月呢。” 项司雨一指紧闭的窗户,笑着说:“你能先把窗户开了再赏月吗?” 第三十七章一缕情愫 项司雨一指紧闭的窗户,笑着说:“你能先把窗户开了再赏月吗?” 风靖远默然无语,尴尬地把头扭回来,又喝了口酒。 项司雨掩嘴偷笑,又听掌柜的说: “先前的诗会,无名客居魁首,梅霜君居亚魁,这一决定,即墨公子也觉得有失偏颇。诗赋的确以情真意切为上品,但也不得不承认,梅霜君的诗文才情很是了得,只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今日的赛联会就足以传为美谈了。” 项司雨想,这才对,林逋的《山园小梅》当然比风靖远的轻薄歪诗牛多了。 “这回赛联会,有一副难对,就是‘梅花叁弄’,相信诸位也都看了。这一对,梅霜君与无名客尽皆对了。可这回,梅霜君相较无名客,对得更工整,连公子也讶异,一个女子能写出这样的对来。” 底下的诗客们问:“到底是什么对啊?” 掌柜的笑道:“请诸位一看。” 接着,掌柜的让小厮们拿上一个卷轴里,把卷轴一打开,里头写得是上联: 梅花叁弄,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 掌柜的又让小厮们拿上另一个卷轴,将卷轴打开,里头写得是下联: 太望六韬,御虎骑龙,紫旗蔽日不难 有的诗客说:“什么‘龙’啊‘虎’的,真是俗气。” 另有的诗客说:“这你就没见识了。这是《六韬》中的篇目《龙韬》《虎韬》,御虎骑龙,不就是运使好《六韬》吗?” “梅霜君不是女子吗?怎么去读兵书?” 诸人都有些失望,他们期盼的是一个才情高雅、温柔美丽的仙子,而不是才华横溢的女强人。 掌柜的笑说:“这梅霜君的确是女子,女子能有这样的句子,可见是个奇女子。无名客的对虽然也不错,可诸位不知,这个人呐,用各式各样的诗号,在各式诗会上出过很多次风头,他的诗,即墨公子可看过许多了。这回他对的下联,虽然还不错,可比他原有的诗才,还是差了些,所以这魁首,他不得是应该的,等他有进益了再说。” 项司雨闻言,不禁看向风靖远,问:“你和那个即墨公子是不是很熟?” 风靖远点头。 掌柜的说完,又从亚魁依次往下报。项司雨以为前叁总该有“无名客”的名字,不成想一直到二十名开外,还没有风靖远。到最后,与会的一共叁十一人,只排了叁十人的名次,独独漏了风靖远。 项司雨觉得有些过分了,偷眼去瞄风靖远。风靖远脸上也没什么挂不住的,反而劝慰项司雨,说:“即墨公子就是这般性格,他觉得我还不错,但是没有进益,就宁愿不给我排名次。这下好了,回去之后得好好练练诗才,不然以后不好在他那儿混吃混喝了。” 叁十人的联都点评完,掌柜的说:“若方便的话,还请梅霜君来拿一下奖,也好让大家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 项司雨一听,赶忙看向风靖远。风靖远不等她开口,就明了意思,即刻摇摇手,揶揄说:“我不去,你自己的奖,你自己去领。” “你还没给我赔礼呢!” “回头我买一根更好的簪子送给你。” 项司雨说:“我不要啦!就你去,你去就是赔礼了。” 风靖远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项司雨问:“什么事儿?” “奖品分我一半。”风靖远说。 项司雨一想,他八成是想要酒。项司雨便说:“好!分你一半。你去领奖,我回房躲一躲。” “去吧。” 项司雨一溜烟跑回九楼,坐在屋里等风靖远来。等他时,项司雨回想起赛诗会上,除了生气,还有点莫名的情愫在。 她还记得风靖远作得那首诗。 蜀山栖鹤处,入夜晚风凉。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 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项司雨的“诗才”,是抄了林逋的,再好也没什么了不起。风靖远的诗才,却是他自己的真材实料。他能写出“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这样的句子,为人也豁达幽默,还是蜀山元神堂长老,也算事业有成。就算以最挑剔的眼光看待他,他也没什么大的缺点。唯一的问题是,他今日在诗中写的这些,究竟是轻薄的玩笑,还是间接表露心意? 项司雨想着想着,脸红了,就把脸埋在臂弯里藏起来。 这时候,风靖远进来了,看项司雨神情,笑着说:“还没喝酒,人就醉了?” 项司雨问:“他们有没有说什么闲话?” 风靖远失笑道:“能说什么闲话?根本都不认得你。” “那就好。” 项司雨坐起来,风靖远把一个锦盒推到项司雨跟前。项司雨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对金雀鸟镶珠步摇,倒是华贵雅致。可惜,项司雨还年轻,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项司雨说:“我回头送给师姐吧,这个比较适合她。” 风靖远说:“你自己不要嘛?” 项司雨瞪他一眼,说:“你不是说另送我一根簪子作为赔礼吗?到时候我挑个最贵的,让你好好出点血。” 风靖远笑着说:“好好好,就依我的小师妹,明天陪你去挑簪子。” “嘻嘻。” 项司雨也笑了,这回笑得没那么客套,反而有些甜丝丝的。 第二日,风靖远陪着项司雨去首饰铺。项司雨也不客气,挑中了一支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价值四金。风靖远苦笑着,四金对他这个修仙者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了。虽然可以随时赚回来,但赚钱不是他的正业。可为了赔罪,他只能替项司雨把钱付了。只是事后,再叁提醒项司雨:“千万别把这簪子让你师傅偷了。” “放心吧,不会的。” 项司雨想,风靖远肯花四金送自己这根簪子,他或许确实有点那样的意思…… 项司雨想着,低下头去,羞涩甜蜜地笑了。风靖远看着她,问:“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项司雨板起脸,白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回迎宾客栈时,小二找上项司雨,说:“仙姑,我们家大小姐在九楼等您呢。” “大小姐?” 项司雨看向风靖远,风靖远说:“就是白络绎。去吧,认识她对你不是坏事。” 项司雨问:“你不陪我一起吗?” 风靖远说:“你们两个女孩,肯定要在一起聊很久,我今日有事,不能奉陪了。” 项司雨问:“去哪儿?” 风靖远说:“去万仙盟,给你师姐报一声平安。再一个,万仙盟的升仙大会还开着,我还得回去继续干活呢。等明天你伤彻底好了,在迎宾客栈等着,会有人护送你回去的。” 项司雨有些失望,可她转念一想,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自然不能一直陪着她。 “好的,那……那你自己小心点。” 第三十八章我们都是新人 风靖远离开后,客栈小二把项司雨引到了九楼的一间香房中。香房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哪个花店里。香房中有个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穿着男装的少女。项司雨一见她,也就默然了,原本问好的话语也说不出口来。 白络绎原来不是白绰约那样温柔婉约的佳人,竟然是个假小子。瞧这姿态,比风靖远还要放浪不羁呢。 白络绎一见项司雨,就从躺椅上坐起来,对项司雨说:“项先生!我可喜欢你说的书了。” “……”项司雨还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向白络绎作揖,“见过前辈。” “别这么客套,咱们看上去年纪差不多呢。”白络绎笑嘻嘻地走到项司雨面前,高兴地说,“我可喜欢你说的书了,所以特意请你来跟我说说那次你说的‘曹墨案’,后头还有后续吗?” 项司雨尴尬地笑了笑,只说:“近段时间我都忙于修炼,也没再想着编书,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把宋慈的故事编完,再给前辈说。” “那可好了。”白络绎笑说,“反正咱们马上就要做同窗了。” “同……同窗?”项司雨诧异。 白络绎说:“是啊,你是兰陵学馆新入门的弟子。正好,我四叔让我和我弟弟一起去兰陵学馆,既是读书,也是历练,应该会和你一道入学吧。” “入学?”项司雨难以置信,白络绎能杀玉衡星君,至少也该是六界一个小有名气的高手了,怎么会和她一起入学?项司雨说,“前辈已经很厉害了,还需要上学吗?” 白络绎说:“我从小功课就不好,四叔让我从头开始学。” “这……”项司雨哭笑不得,“前辈不介意吗?” 白络绎现在的情况,据项司雨理解,就是科研人员被打回初中一年级重新念书。这个落差太大了,白府人怎么会这么安排白络绎? 白络绎叹了口气,说:“我也很介意啊,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和一群孩子做同窗。不过这是府中长辈提出的,我就只能接受了。” 项司雨想着,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安慰白络绎?虽然她和白络绎不熟就是了。 “前辈……” 话刚出口,项司雨又咽了回去,好像真没什么话适合安慰她。 白络绎笑说:“没关系没关系,往好的方面想想,我可以天天缠着你听书,也可以顺便把你们兰陵学馆的高手挑战个遍,说不定还能认识很多新朋友呢。” 项司雨再一次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出口安慰呢,白络绎自己就先往好的方面去想了。这也太乐天派了。 白络绎说:“先生,麻烦你先和我说说,兰陵学馆有什么规矩?我和我弟弟去那儿读书要准备些什么?我们好先备下。” “唔……也没什么特殊的规矩,自己打理好自己,吃饭和住反正是有地方了。不过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我也刚入兰陵学馆一个月,还不太了解。” 白络绎笑了笑,对项司雨说:“看来我们都是新人?” “唔……可以这么说?” 白络绎说:“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 项司雨苦笑:“这……我已和我师侄住一起了,这是师姐特意嘱咐的。” “这样啊……”白络绎又愁了个脸,说,“万一我和新室友合不来怎么办?” “……” 等等,项司雨觉得情况不太对。她和白络绎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白络绎这么自来熟的和她讨论起在兰陵学馆的未来生活和未来室友了? 项司雨忽然想起,风靖远之前提醒她,不要在白络绎跟前失礼。她好像知道原因了。 风靖远并不是怕项司雨失礼,而是白络绎本身就是个自来熟的人,性格又不拘小节,很容易被她带跑,做出僭越的事情来。 “应该……应该不会吧?”项司雨说,“能入学兰陵学馆的人,都是经过升仙大会考核的。那些心性不好,与人交恶的人,估计在升仙大会时就被筛除了。” 白络绎说:“那要是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瞧我不顺眼呢?” 项司雨闻言,想起之前那个李翁。兰陵学馆确实有这么一批冥顽不化的一线教职员工,要是他们能看顺眼白络绎这套做派,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 项司雨说:“注意点别惹着他们就是了,他们也不会太难为你的。” 这一日,白络绎又和项司雨说了很多。大多是等她和她弟弟到了兰陵学馆之后,怎么吃、怎么住、怎么玩、怎么打架的问题。项司雨聊着聊着,就觉得累了。 虽然这个自来熟的白络绎探问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隐私问题,但因为项司雨并不了解这个人,也怕说话会冒犯到她,便很注意斟字酌句。只说一两句还好,说上一个时辰,那是真的累。 项司雨不禁在心内哀叹:她和白络绎,真的不熟啊! ===== 万仙盟·落迦寺 风靖远和萧思学把萧继平叫到他们暂住的客房里,萧继平进来,向二人恭敬的作揖:“师傅,叔父,叫我来什么事儿?” 风靖远上下打量着萧继平,突然笑了,笑得阳光灿烂,和蔼亲切。 萧继平顿时打了个寒战,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知道,他师傅这么笑的时候,准没好事。 风靖远问:“近段时间忙于事务,我和你叔父好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考校过你的文才剑术、术法修炼了吧?” 萧继平斟酌着,防备着问:“唔……师傅有何贵干?” 风靖远说:“没什么贵干。我考你的文才和术法,你叔父考你的剑法和修炼,要是都过了,就算你及格。要是没过,你就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先去把修炼进度提上来,其他的事搁一边。” “……” 萧继平乍一听,觉得很合情合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头有鬼。 风靖远问:“你想先考哪个?” 萧继平一想,自己的剑法和术法是最好的,其次是内力根基,最后才是文才。先取个开门红,从容易的开始吧。 “那就剑法吧。” 萧继平看向萧思学。萧思学到底是他叔父,总不会像他师傅风靖远一样恶意捉弄他。 萧思学说:“拔剑吧。” 萧继平一怔,问:“不去外头的剑坪吗?” 萧思学说:“不用。” 萧继平不解其意,还是照着萧思学的说法,先拔出剑来。 萧继平的剑在六界也很有名——叫做道济,也是十大神剑之一——这是一把通体漆黑,以寒铁铸成的汉剑。对一般修仙者来说都算重的,可剑长、重量和这把剑的脾性都合萧继平,于是蜀山就把这剑给萧继平用了。六界一贯的传统就是,剑择主人,而非主人择剑。既然道济选择了他,便给他用。 萧继平刚刚把道济完全拔出鞘来,只见一道剑气从萧思学的虎口间飞出,打在了道济的剑柄上。这一剑不凌厉,力道却极重,速度也极快。萧继平还没做好出招准备,剑就被打落了。 “……” 萧继平愣愣看着剑,又愣愣看着他叔父萧思学。萧继平觉得自己有点怀疑人生。 不对,这不对。萧思学平时和他对练,总是会让着他,甚至给他喂招,引导他的出招,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他刚刚拔剑,萧思学就出全力了? 风靖远点评说:“剑出鞘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握好剑。思学师兄是你的叔父,但比试场上无叔侄,你不该如此松懈。不好意思,剑术这一关,你没过。” “……” 萧继平这下明白过来,这不是风靖远一个人坑他,这是风靖远联合萧思学一起坑他。如果是有什么任务或是什么历练,完全可以跟他直说,可他们不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这是一件他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所以要把他坑到体无完肤,好让他被迫接受。 “师傅,你能不能透个底?到底是要我去做什么?” 风靖远摇摇头,说:“别废话了,接着来考核。” 第三十九章这相当于从幼儿园重读一遍 “别废话了,接着来考核。”风靖远说,“下一个,选吧。” 萧思学的出招打乱了萧继平的思绪。萧继平一边琢磨着风靖远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一边想着如何试探风萧二人。他有一个直觉,如果等这次考核完毕,他才知道风靖远要他干什么,一切就都晚了。 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啊。 萧继平说:“第二个就文才吧。” 风靖远说:“那好,我来考你。我出一个上联,我也不要求你压了韵部,这太为难你,就像写诗一样,平仄工整即可。” 萧继平点点头。 倒是风靖远,倏忽间,他走神了片刻,不禁想起项司雨来,赞赏地轻笑着。萧继平看了,知道他师傅肯定不是对他赞赏。只听风靖远说:“上联是:疏影横斜水清浅。” “疏……疏影横斜水清浅。”萧继平搅了搅脑汁,结结巴巴地开口,“残……残花……” “别残花残花的。”风靖远即刻把他打断了,“这样的字句都被用烂了。你是我的徒弟,你得别出些心裁。” 萧继平想哭,他是真的不擅长对诗作联,怎么别出心裁啊? “那……暗香?怎么样?” “恩,这个可以。”风靖远心里藏着“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下联,立刻催促,“继续继续,对个联而已,我都不让你押韵了,怎么还跟便秘一样?” “那……那……暗香……醉入……小山眠?” 饶是风靖远知道萧继平对不出,他还是受不住萧继平的下联。句式错误、文理不通、平仄不对、意境全无,以他的才华,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不通文墨的徒弟的?风靖远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风靖远叹了口气,无奈地对萧思学说:“师兄,你考一考他的根基吧,我要缓口气。” 萧思学不禁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对着萧继平,沉起脸说:“蹲马步站好,我给你上千斤坠。” 萧继平点点头,照萧思学所说的,扎下马步。只见萧思学手捏一个术决,随后往萧继平肩上一按。这一按看着轻描淡写,萧继平却觉得肩上扛了一座山,一下就跪趴下了,就像五指山下压着的孙悟空。 萧继平这回是真的要哭了,他叔父出手都如此不留情面,萧继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趴在地上,一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一边对萧思学说:“叔父,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萧思学说:“为了……” “师兄!”风靖远一声喊,阻止了萧思学,随后对萧继平说,“还没完呢,试着站起来,我数叁声,叁声内站不起来就算不及格。” 萧继平闻言,咬牙运足真气。 “一。” 萧继平的身子起来了一点点,他的腿已经能在地上踩着了。 “二。” 好了,快好了,只要把腿伸直,他就能完全站起来。 “叁。” 风靖远话音刚落,萧继平就爆发似的,猛地站了起来。萧思学见状,撤了术法。 萧继平得意说:“师傅,这回怎么样?” 风靖远说:“我方才说的,是叁声内站不起来就算不及格,你让我数到第叁声才起来,你说,你过了吗?” “……” 萧继平的表情从一派得色,渐渐垮下来,到最后,垮到只有嘴角是上扬的,眼角却是下弯的,像哭一样。萧继平说:“师傅,叔父,你们二位有什么吩咐就直说,我做就是了,何必这样折腾我呢?” “怎么说话呢?”风靖远说,“考验你是为了弄清楚你的真实水准,这是为你好,你以为我们有那闲工夫专门折腾你?得了,闭嘴,赶紧把术法考核完。” 萧继平大约知道,这个术法他是过不了了。 果不其然,风靖远这回给了他一个加了无数术法的魔方。魔方每转动一下,施加在上面的各式术法都会相互纠缠在一起,就更难解。 萧继平放弃了,他认命的看着自己的师傅和叔父。风靖远笑得特别开心,萧思学也一脸欣慰的样子。 唉,希望他师傅不是交给他一个他难以完成的任务。 风靖远收敛了笑意,肃正起来,做出一副严师的模样:“你平素修炼太不上心了。” 萧继平心想,不知道是谁,跟他说修炼要循序渐进,不要贪功冒进,以免伤了自己,或是走火入魔。 风靖远说:“我和你叔父商量好了,我看你得夯实一下基础。” 萧继平问:“师傅的意思是?” 风靖远说:“这样吧,这次升仙大会新招收了一批弟子,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兰陵学馆入学,这回要好好读书修炼,把基础学扎实了。再一个,好好照顾你的师弟师妹们。” “什么?” 萧继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萧继平自幼被萧思学和风靖远抚养长大,迄今已修炼了近叁十年,这时候让他回兰陵学馆重新读书? 萧继平问:“师傅,我去兰陵学馆,是有任务吗?” 风靖远说:“任务就是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们。” “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风靖远说:“谁说的?你有一个师叔,叫项司雨,诗文才情极高,她也是重新开始念书,今年刚好跟你一起。” “项司雨?没听说过。” 萧继平原先救了项司雨,有一面之缘。不过萧继平平素救的人太多,也不会记住人家的长相。 风靖远说:“去了你就听说了。我可事先声明,她是你的长辈,你见到之后,要以晚辈之礼好好孝敬她,不要僭越。” “……” 萧继平看向萧思学,期望他的叔父能够救他,或是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去兰陵学馆重新念书。 萧思学说:“让你去兰陵学馆重新念书,是掌门亲自下得命令,为何是你,我也不清楚。” “……” 萧继平不禁扶额,他是不是哪里开罪了掌门? 他就这样去兰陵学馆读书,真的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十五岁可就从曾子学馆毕业了呀! 风靖远说:“不过,你去兰陵学馆读书,我也要对你提出特别要求。你是重新读一次,别人是学习,你是复习。你的所有功课也要拿个上等才行。” 萧继平问:“所有功课?兰陵学馆都教授什么科目?” 听起来,萧继平已经接受自己要从幼儿园重念这件事了。 风靖远说:“比如……诗文。” “……” 萧继平欲哭无泪地想,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练剑吗?为什么他还要学诗文? 第四十章竞速比赛 第叁天时,项司雨的伤彻底痊愈。兰陵学馆还剩七天就开学了,白络绎姐弟就干脆和她作伴一起回去。不过风靖远说,今天会有人护送她回兰陵学馆,也不知道是谁。 项司雨刚刚收拾好行李,她的屋门就被敲响了。敲门声很轻,不像白络绎那样大摇大摆的“嘭嘭嘭”,项司雨便纳罕是谁,走到门前问:“请问是哪位?” “小师叔你好,我叫萧继平,是风靖远的徒弟。师傅让我来和您一道回兰陵学馆。” 项司雨开门一看,萧继平穿着灰蓝交领文士衫,腰间挎着一把乌黑的剑,正是那天救了他的修仙者。 “你……你是风靖远的徒弟?”项司雨惊愕问。 “……”萧继平说,“难道我长得不像他的徒弟?” 项司雨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初救过我一命,可我看你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了。” “我?救过师叔?不可能吧?” 萧继平早就忘了当初他救下项司雨的事,只觉得项司雨身为他的师叔,应该是很厉害的人。他要是能救到自己的师叔,别的不说,他回蜀山早就和师兄弟吹上牛了。 项司雨笑着说:“当时我还是普通人,没有拜入兰陵学馆,就一两个月前,你在赫连小公子手上救下一个女子,那就是我。” 萧继平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事儿。 “噢,是是是,瞧我。”萧继平对项司雨也亲切了些,语气里没有生硬的客套感了,“对不起,小师叔,我把你忘了。” 项司雨笑着打趣说:“贵人多忘事啊。” “不敢不敢。”萧继平挠挠头,有些尴尬。为了转移尴尬,他接着问,“那你怎么成我师叔了?你是拜在哪位师叔祖门下?” “我师傅叫项文舟,至于怎么成你师叔,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项司雨一句话搪塞了过去。 “项文舟?”萧继平双眼里放出光来,“仙界第一剑客项文舟?” “嗯……没错就是他,怎么了?” 项司雨想,该不会是师傅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找上门来了吧。 却见萧继平高兴地说:“小师叔,我来之前,准备了很多银子,就是为了请他指教剑法的!既然是小师叔你的师傅,您能不能帮个忙,给我说说,让他给我打个折?” “……” 项司雨闻言,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萧继平既到了,项司雨等人也出发了。 四道光束在空中成V字形向南前进。路途中,白络绎觉得无聊,主动提议:“咱们要不要比赛,看谁先到兰陵学馆?” 白鹗赶紧劝阻:“姐!算了!项姑娘修炼没多久……” “好啊!”项司雨向白络绎比了个“OK”的手势。两女相处两天,白络绎已经知道项司雨的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了。 “欸?要比速度?”萧继平问。 “是呀!”白络绎笑得灿烂。 萧继平举手说:“算我一个,我也来!” 因在场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还是白络绎,所以不拘着礼节,很快就熟络。其中,最自来熟的白络绎和萧继平不禁相见恨晚、甚至称姐道弟起来。 这时候,白络绎停了下来,项司雨也停了下来,诸人悬在空中,排成一条朝南的直线。白络绎说:“我数叁二一,大家就冲。” “好!” “OK!” “姐、项姑娘,你们……唉,算了。”白鹗看他已阻止不了了,那还阻止个什么?认命一起冲吧。 白络绎大声喊:“叁!” 萧继平做好了起跑准备。 “二一!” 白络绎快速地喊完“二一”,唰一下冲了出去。项司雨和白鹗知道白络绎喜欢出其不意,有所防备,也没慢多少。只有萧继平在原地愣了一下,待到叁道光束一骑绝尘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也加速往前。 萧继平和白络绎的距离已经超出传音术奏效的范围,萧继平只能吊起大白嗓一边追一边喊:“络绎姐你作弊啊!!!” 白络绎回复:“这叫兵不厌诈。小弟学着点!——” 萧继平欲哭无泪,只能闭上嘴,赶紧追。 萧继平起步较晚,便一直在后头。白鹗从来是不喜欢出风头的,所以只在第叁,让自己保持在既看得到白络绎项司雨身影、又能让萧继平在后头有个影子,不至于追丢他们的位置上。 倒是白络绎和项司雨,在前方较起劲来。 白络绎很高,项司雨估摸在1米86左右,在男子中,这都算高大的身形了。但她身材显得纤细,速度也不慢。项司雨比她矮上太多,还因玉衡星君的追杀激发了她的潜能,帮助她熟练了技艺,所以在速度方面的优势要更强一点。两人一时竟不相上下。 白络绎向项司雨比了个大拇指,赞道:“不错嘛。那我加速了,你试试看能不能追上。” 项司雨说:“我会试着追上你的。” “好!我走了!” 白络绎的脚往后一蹬,使了个加速阵法,猛地冲了出去,一层云环绕在她周身,随着她一同前进。项司雨也想依样画葫芦,天证立刻传音制止了她:“以你现在的根基飞那么快会受重伤,竭尽全力即可。” 项司雨叹了口气,看来万般修炼,真气为基,此言诚不欺我。 项司雨也闭嘴咬牙,努力去追。 白络绎在前头往后一瞧,发觉项司雨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禁想项司雨是不是根基太弱,还不足以支持她在高速飞行中使用加速术法。这样她用加速,也太不公平了。于是暂时停下,等项司雨追上。 项司雨追上的那一刻,白络绎也恢复了不用加速术法的状态,两人一同前进,有时候白络绎快一点,有时候项司雨快一点,但差距都不超过一个身位。 白络绎和项司雨飞得更快,白鹗就头疼了。眼看着前方两女渐行渐远,而背后的萧继平还追得够呛,他只能鼓足内力,向萧继平大喊:“你快点,我快追丢我姐了,就不等你了。加油啊。” 说着,白鹗也加速拉近了和二女的距离。 萧继平再一次欲哭无泪,他的专长是剑法,为什么今天要选择比速度? 第四十一章空中车祸「po1⒏υip」 今天天气挺好。 在天上飞的修仙者们,对“天气好”定义和凡人不同。凡人的天气好是晴天或阴天,修仙者的想法就很简单,只要飞驰区域没有雷云穿梭,那就是好天气。毕竟,好端端赶个路,突然被雷劈了,换谁也不会高兴的。 上官逸就是抱持着这样想法的修仙者。 他今天在昆仑山观测天气,发觉今天的人界,天气挺好,没有雷云。加之升仙大会事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决定出来遛个弯,偷个闲。 今天天气的确挺好,所经之处,不是晴天朗日,便是凉风习习,没有一点雷云交织。御剑当空,从天空鸟瞰人界风光,万里山河,实在是治愈身心的美事。 但他没有美多久。 两道光束,朝他冲了过来。 一般来说,修仙者在天上不会飞这么快。有的地方山高,飞得太快,有一定几率撞到山上。兼上官逸现在所处的海拔位置也不高,还是容易撞上一棵高树或者一幢高楼的。 但朝他冲过来的这两道光束就是飞得这么快。 上官逸想要闪,可这道两道光束,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各自在天空中划了一条弧线,掠过上官逸后,又汇聚在一起。上官逸没有看清光束里的人是谁,只隐约见到两个女孩的身影。他还想着,六界之中会飞这么快的女修真的不多见,到底是谁呢? 没多久,上官逸看到白鹗向他冲来。白鹗在快撞上他之际,从他的左边划过,还侧着身子跟他打了个招呼: “上官前辈,恕我失礼!” 原来是白府的人在玩呢。 上官逸如此想着,正要继续前行,只见前方一道不受控制的光束朝他飞速驶来。上官逸反应不及,光束中的人也反应不及。萧继平一头撞进上官逸怀里。 “诶哟~妈呀……” 萧继平哀嚎一声,头都撞晕了。上官逸一声闷哼,立刻扼住萧继平的双肩,凭着根基把他逼停了。萧继平头还晕乎,上官逸拎起他的衣领一瞧,才发觉是萧继平。 上官逸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驾驭不了还跑这么快?” “我……我……” 萧继平从昏天黑地中清醒过来,一看他撞到了上官逸,吓得魂儿都飞了。上官逸见他反应,也是失笑,对他温声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实说,为什么跑这么快?若是理由得当,我就不告诉你师傅和叔父。” 萧继平说:“我和白络绎前辈、白鹗前辈,还有项司雨师叔比赛,看谁先到兰陵学馆。我落到最后一名,他们让我赶紧追,我就这样了……” 上官逸真是哭笑不得,立刻把他放下,说:“赶紧追吧,别追丢了,给你师傅丢脸。” 说着,上官逸看向白络绎等人离去的方向。几人早没影了。 上官逸转头对萧继平说:“好孩子,你撞上了我,才追丢他们,我送你一程。” “送……送?” 萧继平浑身一个激灵,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上官逸和他师傅风靖远私交甚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只见上官逸来到萧继平身后,对他轻声说:“准备了。” 准备?怎么准备?是让萧继平做好心理准备吧? 萧继平想了想,至少能先追上白络绎他们。于是做好了被一掌打飞的觉悟。 上官逸手运真气,往萧继平后背轻轻推了一掌。接着,萧继平却被推飞了出去。一开始,萧继平还能保持住姿势,后来就渐渐失去平衡,再后来就变成一道在空中翻滚的人肉风火轮,而印在他后背的掌力越来越大。 在前头的白络绎、项司雨等,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惨叫。蓝天白云下,一道翻滚的流星,以抛物线的轨迹,往苍山兰陵学馆而去,很快就超越了所有人。 白鹗追了上来,跟项司雨白络绎说:“那应该是上官逸前辈送了他一程。” 项司雨说:“兰陵学馆快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住他?” 白络绎说:“到时候再看吧。咱们还是先追上他。” 兰陵学馆转眼就到了,最先到的是萧继平。他一头扎进了兰陵学馆边的淄川,立刻被川流冲到一里开外。白络绎落在川上,一把抓住萧继平的头发,把他提了上来。萧继平疼得直哭:“疼疼疼疼疼!不要拎头发啊!疼啊!要秃了要秃了!” 白络绎闻言,把他扔到了红叶渡口。 项司雨和白鹗也一起在红叶渡口落下。白鹗用蒸水咒把萧继平全身沾湿的水烤蒸发了,萧继平这才从落汤鸡的状态恢复过来。 项司雨同情地说:“你没事吧?” 此时的萧继平,发冠衣裳都是散乱的,模样很是狼狈。谁能想象他一个时辰前还是个风流倜傥、衣装整洁的俏郎君?这时候倒和疯子没两样。 萧继平缓了口气,似乎恢复了神智,他理了理头发,问项司雨:“小师叔?这有地儿可以换衣服吗?” “唔……”项司雨说,“你先去我屋里换吧,我得问问其他人,看是不是把你们先带去客房?” 萧继平脸红了:“那是小师叔闺房,不太好吧?” 项司雨说:“你换个衣服就出来了,这个时候兰陵学馆没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不然白鹗公子和你一起进去,我和络绎前辈在外守着。” “恩……那好,多谢小师叔。” 项司雨带着叁人来到绛雪阁,项司雨见林红雪不在,才放心的让萧继平和白鹗进去。她和白络绎则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闲谈。 聊着聊着,屋里传来一声惨叫,是萧继平的声音。 “救命啊小师叔!有蛇,有蛇啊!!” 项司雨扶额,她都忘记这茬了。白娘子它们最喜欢搁项司雨屋里呆着的。 只听得白鹗道:“你别慌,这不是咬人的蛇,这是灵蛇……我的天呐!姐姐,项姑娘,你们快进来!这都是毒物!” 项司雨赶紧白络绎解释,以免白络绎误伤了小虫子们:“这是白珠轩师姐拿来炼药的毒物。” 白络绎明白了,两人一起进屋。只见萧继平赤膊上身,而那条送给项司雨黑金蛇皮手镯的金环蛇爬在他的背脊上。白鹗发冠上还爬着一只玫瑰色的小蜘蛛。 项司雨拍拍手,喊道:“你们别闹了,这是我的客人。小金你过来,别咬了人家。” 项司雨这一吆喝,蜘蛛蜈蚣全都退散了。白娘子今天倒不在,就金环蛇带着一堆小弟在这儿遛弯。于是金环蛇爬到项司雨跟前,顺着项司雨的脚脖子爬到了项司雨手腕上,蜿蜒成一条纯天然蛇手镯。 项司雨面对赤膊上身的萧继平,倒是神色自若。萧继平则面红耳赤的,拿着衣服遮着自己的上半身。项司雨也回过头去,赶紧走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项司雨是男人,萧继平是女人呢。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第四十二章再回兰陵学馆 白络绎叁人在林红雪的安排下暂且在客房安置下了。项司雨一见林红雪,拉着她问那天之后怎么样了?伤好了吗?林红雪比项司雨根基更强,恢复得也更快,两天前就没什么大碍了。林红雪问了白络绎叁人的情况,得知白络绎和萧继平是被长辈撵过来当学生的,唯有白鹗,是被高行吾请过来当先生的。 项司雨问:“什么科目的先生?” 白鹗说:“神界论。” 项司雨没什么感想,倒是天证给项司雨传音,说:“你问问他,授课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项司雨复述说:“那你具体教些什么?” 白鹗说:“也就是神界的气候风俗、神族人的种族功体特点之类,很寻常的一些东西。” 项司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萧继平问:“那白鹗公子,你教不教怎么弑神?” 白鹗挠头笑了:“你要想学这个,得问我姐,她前两天还杀了一个神呢。弑神这一块儿,你怎么杀人就怎么杀神,没什么区别。” 林红雪说:“并不是人人都有白府的特殊功体,除了魔修者,众仙功体都是被神族克制的。” 白鹗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问我姐。” 说着,白鹗指向白络绎。 白络绎坐在一个八仙凳上,一边吃山竹,一边说:“我的烈煞功体也就是在对抗神族的一些禁招时特别管用,但纯粹拼个高低,我是不用的。照我说,还是你们修仙者的心理作祟,总觉得自己比神界弱。只要这么一想,一出手,保管气势弱了半截。” 项司雨问:“你和高手比武,不会有这种感受吗?” 白络绎说:“我常和我二叔打,我知道我比他弱,但我只要全力以赴就行了,所以每次都有进步。” 除了白鹗,剩下叁个人一听,都不住苦笑起来。 白络绎所说的“二叔”,是白府二爷白夜炀。现今的六界第一高手。 一般,如果谁自封自己是六界第一高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你说你剑法好,我说我根基强,不比个生死高低,谁知道孰强孰弱?唯有这位白府二爷白夜炀,他说自己是六界第一高手,没有人会质疑。因为他曾在他兄弟姐妹的帮助下,杀了往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界传说、前六界第一高手——也就是先代天帝,天证的先主——当然,也有传闻说,先代天帝是死在白府兄妹六个的联手合攻之下。 但白夜炀本人的强大是无可否认的。六界之中,能和他过招的人都不在乎什么第一第二高手的虚名;而那些在乎虚名的,是否能在他弟弟妹妹手中走一招,还是个未知数。 项司雨心想,也不怪人家白络绎厉害。六界第一高手亲自训练,给她喂招,助她成长,她若是不强,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没关系,自己的师傅是仙界第一剑客,虽然是个坑货,但他总归是有剑法好这个优点的。 萧继平也想找点什么安慰自己,可他看了看白氏姐弟,又看了看项司雨和林红雪,忽然觉得,自己师傅好像太没出息了?这个时候,他还真找不到让自己觉得安慰的理由。 项司雨问:“那你们会在兰陵学馆待多久?总不至于和我们一起读完十年书吧?” 白络绎说:“我就待一年,我弟弟也只待一年。” 项司雨转头问萧继平:“那你呢?” 萧继平说:“我?我不知道,得看我师傅是什么意思。如果他觉得我能回去了,我就能回去了。” 项司雨闻言,问:“你是被你师傅弄过来的?” 萧继平点头:“是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唉,我还愁呢,这件事会被我那些师兄弟取笑一辈子。” 项司雨暗想,风靖远莫不是把他徒弟萧继平安插在她身边,好随时掌握项司雨的情况?或许也有保护她的这一层意思在。玉清荷也让林红雪和她做室友。项司雨两次遇险,风靖远又知道她身负天证神剑,会安排一个救过她的人在她身边,也不奇怪。 只是看萧继平和自己相处时的模样,他好像并不知道项司雨手上握有天证神剑。看来风靖远是履行了他和天证的约定,只将天证一事告诉了玉清荷师姐和蜀山掌门张肃清。 项司雨打量着萧继平,心想:在萧继平不知天证神剑的情况下,让他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看来风靖远对他这个徒弟的人品和办事能力都有相当的信心。 萧继平此人,没有今天看起来那么逊呐。 ==== 回到兰陵学馆后,项司雨又开始了每日练剑、打坐、照顾虫子的生活。 因玉衡星君事件,项司雨意识到,毒功或许可以变成扰乱战局的利器。而修行虽是循序渐进之道,可根基进益非百十年修炼不可成,项司雨只能先学一门能够自保的技艺防身,所以殷勤地缠着白珠轩,让她教自己更多毒功。白珠轩一向不爱理人,只把几本医书、毒书扔给了项司雨,交代了她一些修炼要点,便让她自己去修炼琢磨了。 金环蛇小金好像特别喜欢项司雨,现在每日都缠在项司雨的手上,一边给她提供毒素用于修炼毒功,一边做她的蛇手镯。 白络绎、白鹗、萧继平等人来到了兰陵学馆,生活上自然是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好在叁人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找个能够练剑的隐秘地方。后山存雪洞是兰陵学馆禁地,连项司雨、林红雪进去都需要有项文舟、玉清荷等人带领着,自然不可能让叁个外人入内。于是林红雪将叁人带到了兰陵学馆东南方的一处竹林。这里是林红雪喜欢的练功之地。以化光御剑的速度,到这儿也就一刹间,但要用一双脚走,就得两个多时辰了。这里偏僻,人迹罕至,还有一泓泉水。渴了有清泉,雨后有清香,有时候还能挖竹笋吃,正合叁人的心意。 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客套和忌讳,很快就熟络得像多年的知交好友。几人在聊天中得知项司雨诗文不错之后,白络绎和萧继平都要求项司雨帮忙过诗文课这一关。项司雨只能苦笑着答应,并表明自己会尽力帮忙。 后来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说书上,包括林红雪在内的四人都强烈要求项司雨来一段。项司雨想了想,就给说了他们一段《五女拜寿》,靠着细腻地讲述赢得了满堂彩。 一出书说完,白络绎装作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们师兄妹四个,好像就那个穆云,特别的神出鬼没吧?” 项司雨闻言,也说:“是啊,我拜入兰陵学馆至今,还没见过穆云师兄呢。” 林红雪说:“穆师叔好像是有自己的事情,所以常年不在兰陵学馆。不过他现在,就住在师祖的悟剑阁里。” 白络绎一下来了兴趣,问:“欸,我听说他是天下第一刀,是不是真的?” 林红雪失笑说:“有天下第一刀名号的太多了,神刀卫夫人也说是天下第一刀。师叔这个天下第一刀到底是不是真的,得他和卫夫人比过才知道。” 白络绎捂着腮帮子,看着林红雪,说:“红雪,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络绎前辈请说。” 白络绎说:“我想挑战穆云,你能帮我把挑战帖送过去吗?” 第四十三章预备弟子与正式开学 白络绎说:“我想挑战穆云,你能帮我把挑战帖送过去吗?” 林红雪闻言,即刻摇头:“不行。” 白络绎皱眉,问:“为什么呀?” 林红雪说:“师叔近日修炼正在紧要关头,似乎是快突破了。若不是这回师祖师傅前往主持升仙大会,必须他来镇守兰陵学馆,早已经闭死关了。你这个时候挑战他,我怕对他道心有损,功体有伤。” 白络绎闻言,立刻垂头丧气。要知道,白络绎来兰陵学馆的主要目的不是学习,而是挑战兰陵学馆的几个高手。穆云就是白夜炀交待给她的第一个目标。他要是闭死关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或许十天八月,或许一两百年,都说不准啊。 白鹗知道白络绎此行目的,于是劝道:“姐,既然他闭关,你也加油修炼啊。要是他闭关出来又有突破,你却没有进步,岂不输在他手上了?” 白络绎闻言,点点头,又恢复了精神气:“有道理,我也要更努力,争取也突破一层。” 项司雨又是似懂非懂。她现在练得还是儒门的入门心法,还没有面临修炼顶级功法时的突破问题,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白络绎的出现,对项司雨的生活和叁观都造成了一定影响。 白络绎是个修炼狂魔,除了吃饭、听书和在路上,其余时候都在修炼。她睡觉也是以打坐的方式睡得。据她说,这样睡觉,可以在睡着的过程中让身体自己修炼。项司雨试了一次,结果睡着之后,身子“啪”地往后仰,躺在了床上。因为床软乎乎的太舒服,项司雨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躺下了,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等项司雨早上起床,她发现,因为没来得及收功,她这回算是白修炼了。 白络绎的自来熟属性也十分可怕,她在听说白珠轩养了一只吊睛白额虎之后,就向项司雨提出带她去摸一摸那只老虎。项司雨闻言都惊呆了,可耐不住白络绎反复恳求,也就硬着头皮去跟白珠轩问了一声。结果白珠轩也出人意料地答允了,唯一的要求就是白络绎不要打伤老虎。 一只成年的大老虎,平素连它的主人白珠轩近身都未必乖乖的,被白络绎这么一个陌生人靠近,可以想见它是什么反应。白络绎刚刚靠近这只吊睛白额虎,大白虎就扑上来,想往白络绎的脖子咬。不成想,白络绎近身之时开了护体罡气,大老虎的牙被白络绎的护体罡气崩掉了。白络绎又把这老虎一顿胖揍,力道拿捏得正让老虎感到疼,却不至于到受伤的地步。被打一顿后,大白虎知道白络绎不好惹,就乖乖让她哼着小调悠闲地摸它的皮毛。 一直在旁看着白络绎靠近老虎的项司雨,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有这种操作? 白珠轩说:“这是驯服野兽最快的办法,把它打服就行了。” “……” 项司雨沉默着,向白络绎的方向手动打了个“六六六”的手势。 白珠轩说:“我看她挺喜欢老虎,你跟她说一声,让她以后负责给老虎喂食吧。” 项司雨说:“这不好吧?人家是来兰陵学馆进修的,还是前辈。” 白珠轩白她一眼,说:“只有你把她当前辈,她自己可从没这么想过。” 项司雨一下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白珠轩说:“说不说随你。” 项司雨说:“我试着问问吧。她在兰陵学馆就待一年,时间不长,应该没问题。” 离开云容坊后,项司雨试着问了问,白络绎果然一脸高兴地答应下来:“能这样最好!你跟白神医说,以后我来负责给它打猎喂食,让白神医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做研究。” 项司雨说:“那好,我明天回复她。” 七天很快过去。在兰陵学馆各处撒欢的蛇虫们都被白娘子和项司雨逮了回去。等玉清荷回来,要是发现兰陵学馆变成了虫窝,这群虫子加上白珠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蛇虫们散了,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们就都回来,完成后续的备课事宜。而玉清荷、高行吾、项文舟叁人以及门下部分弟子,则带着一大批人在枫叶渡口停泊。 靠在枫叶渡口的是一块巨石,这块巨石叫做飞来石,是一个生活实用性比较强的法宝,每个仙界门派都有那么几块。在需要运送大量物资和大量不会御剑化光的普通人时,这块石头能够节约很多人力。巨石上的人在兰陵学馆弟子的引导下都下来了,然后各自去找带队的师兄,往早就给他们安排好的住处安置。 升仙大会中遴选出来的求仙者都不能算各个门派的正式弟子,准确来说,是预备役弟子。因参加升仙大会的,上到七老八十,下到牙牙学语的都有。遴选门徒的标准,一个是资质,一个是恒心。但去测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没有恒心显然是不合适的,再加上很多人到底是真有修仙热情,还是叶公好龙,包括其人品悟性个人能力以及个人意向等各方面复杂的因素,这些都不是一个月就能了解的,所以绝大多数门徒都会被安置在兰陵学馆。年纪太小,目不识丁的就分为一个班,统一从读书识字和武学开蒙学起;本身已经具有一定学识,只是缺乏对仙界认知的,又分成另一个班,着重从修炼开蒙学起;还有部分,原本就在人界有一技之长,比如大夫,比如工匠,显然的,让他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发挥会更好,这样的人又得分列出来……如此统一细分,让学生们在苍山的兰陵学馆或秦岭的曾子学馆进行一年到十五年的修学,兰陵学馆和曾子学馆的教师们会对学生的各方面素质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好将学生推荐给最适合他们的师傅。因为弟子一旦拜师,便是终身制,是没有反悔的余地的。像项司雨这样被强行塞给项文舟做徒弟的,是学馆遴选制度实行的九百年来,头一回不合规矩。连那些仙二代,也要统一走登仙道,从升仙大会拜入某个门派。 这个最适合的师傅,也是有说法的。有的人天生适合练刀,将他推荐给一个长于剑术的师傅显然是不合适。像白珠轩这样,自己是南疆人,伴随毒虫毒草一起长大,将她硬塞给一个不善医理的师傅,对双方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玉清荷一回来,项司雨就代替林红雪,向玉清荷报告了白络绎、白鹗和萧继平的情况。玉清荷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匆匆回到清音阁,去处理后续事宜。 第四十四章二界论 这一天饭点到了,项司雨和白氏姐弟、萧继平一起去饭堂吃饭,却被饭堂人山人海的情况吓到了。 原是一个空荡荡的饭堂,一排排的整套桌椅,如今每个座都坐满了人,甚至找不到一个空着的桌子。项司雨四人对视一眼,端着手中的食盘,走出食堂,化光到竹林里,一边吃着盘里的饭,一边唠嗑。 萧继平问:“师叔,你好歹有个辈分在那儿,就没有单独送餐吗?还有白鹗前辈,你是被请来做先生的,就算没有单独送餐,也该有个教师专用的食堂吧?” 项司雨说:“没有教师食堂,一般,学馆的先生们用餐,都是先生的家眷们统一在小厨房做菜,大家凑成几桌一起吃。” 萧继平说:“那师叔,你带我们一起聚餐啊。我们还可以帮着切菜刷盘子。” 项司雨忽然沉默下来,只沉默了一刻,随后说:“你问问白鹗先生,看看他能不能带你和络绎前辈一起。” 白鹗咳了两声,对萧继平传音:“项姑娘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过升仙大会,就直接拜入项文舟前辈门下。她在那些老先生眼里已经是个投机取巧之人了,若还不守点规矩,她以后在兰陵学馆是很难立足的。” 萧继平闻言,也知道自己提了让人为难的要求,便笑着说:“那……那以后白鹗前辈空闲的时候,能不能帮忙,提前把中午饭打好,咱们下了课就直接来竹林便是了。” 白鹗点头:“这倒可以。” 一天的课程结束,项司雨在绛雪阁外练剑。但绛雪阁院外的来往学子太多,见项司雨习剑,都好奇地缩在墙角看着。一开始项司雨还不在意,墙头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脑袋,男男女女都有,项司雨才觉得浑身不自在。 项司雨收剑,回到屋里,林红雪也正好打完坐收功。项司雨问:“以往兰陵学馆都有这么多人吗?” 林红雪说:“这一回,各大门派都相中了比往年更多的弟子。所以人多。” 项司雨一怔,忽然想起云靖曾和她说:上一回升仙大会,他们蓬莱山碧灵宫没有招收一个门徒的事儿,于是问林红雪。林红雪说:“十年前,仙界出了些事,不仅碧灵宫没有招收门徒,昆仑山一样没有招收门徒。” “什么事儿?” 林红雪不答反问:“师叔如何看待神界?” 项司雨一怔,要说完全没看法,这是不可能的。不说别的,光是天证,就跟她说了许多神界掌故。但谨慎起见,所有天证跟她说起的事,她一概装作不知道。便说:“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林红雪说:“玉衡星君如此逼杀小师叔,小师叔没什么看法嘛?” 项司雨说:“那是他的个人行为,再说他也死了。非要这么论,仙界也有几个人渣,我师傅你师祖就是那么一号。” 林红雪不禁笑了,笑完之后,又对项司雨说:“小师叔年纪轻,所以不知道这事儿。在几万年前,人界和仙界受神界庇佑,才能在妖魔的爪牙下存活,这是大恩。可在至少千年以前,情势就变了。” “如何变了?” 林红雪问项司雨:“师叔可知,那时人界和仙界产出的资源,自己只能留四成,有六成都要以岁贡的形式上交神界吗?” 项司雨一怔:“还有这事?” 林红雪说:“等师叔上了神界论、仙界论和人界论这叁门课的时候,就会知道得更详细。” 项司雨问:“这就是五界逆天之战的缘由?” 林红雪点点头,说:“千年前,人界和仙界的局势极其动荡,连白府镇守的长安都暴乱频发。究其原因,是有许多普通人吃不饱穿不暖,就只能去抢、去杀,好夺得一点生存资源。修仙者们看着如此世间,其中相当一部分有识之士通过仙界的收支账簿计算出,光是仙界产出的资源,就足够芸芸众生使用了,若非神界侵占去六成,人界百姓是足可以安居乐业的。” “……” “当然,也有部分仙家不愿意插手凡间俗务,比如昆仑山玉虚宫的玉徵上仙和宫音上仙。与二位立场相反的,是他们的同修飞羽上仙,也就是如今的北邙山魔修之首修罗天。” 项司雨问:“那修罗天是因为和玉徵上仙政见不同,才离开昆仑山的?” 林红雪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项司雨问:“说来,我好像很少听说师父那一辈的前辈高人有什么传闻?” 林红雪笑了笑,说:“师傅那一辈的前辈高人,都在五界逆天一战之时或之后去了,别说小师叔了,连我也无从听说起。” 项司雨沉默了,林红雪又说:“不过现在,仙界和神界相安无事,仙界中又有很多人,愿意重新归于神界统御之下,所以名义上,仙界和人界还是要向神界俯首称臣的,只是不用交从前那六成岁贡了。” 项司雨忽然明白过来。 这就是为何风靖远和玉清荷都帮助她隐瞒天证之事,若是让神界确切地知道天证就在项司雨手里,他们动用这个名义上的统御权力,强制要求项司雨交出天证,仙界也是不好搪塞的。这样看来,风靖远和她师姐玉清荷,以及蜀山掌门张肃清,他们是不乐意让天证及早回天的。那云靖等人,如此急切地让天证回天,是否说明,蓬莱山碧灵宫在天证一事的立场更偏向于神界?还有九嶷山六修,苍容都联合妖界,出手逼迫天证回天了,苍彧也意图通过驱毒珠迫使她交代天证下落。 项司雨看向林红雪,不禁想林红雪今日干嘛突然和她说起这个?是玉清荷授意的,还是她自己想说而已? 入夜后,项司雨辗转反侧起来,干脆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孙子兵法》,就着烛光看书。项司雨以为自己会困,没想到越看越入迷,越看越精神。转眼就过子时了。 项司雨披衣起身,从二楼窗户翻到绛雪阁的屋顶,再从屋顶凭虚御气,一路到了自卑台的顶上。 从自卑台顶上俯视着兰陵学馆,如今的兰陵学馆已是一片寂静,只有星星落落的屋子是亮着的,包括项司雨所住的绛雪阁二楼,也包括玉清荷所住的清音阁。项司雨在自卑台上,看到清音阁里,有一道身影,还坐在书桌前忙碌。 那一定就是师姐了。项司雨如此想着,又看向悟剑阁。这时,月光从云层中露出脸来,项司雨就着月光,看到清音阁屋顶站着一个腰间挎刀,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项司雨想,那应该便是穆云师兄了。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项司雨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现在是师兄妹了,但还是不好冒昧,等师兄师姐正式介绍后再说吧。 没料此时,穆云也看向了她。 第四十五章穆云其人 没料此时,穆云也看向了她。 项司雨一怔,只见穆云踩着屋顶,又踏着叁省池的水,飞驰到了自卑台的屋顶上。项司雨看着他,礼貌地笑了笑,说:“是穆云师兄吧?你也还没睡吗?” 穆云点头:“恩。” 这时候,穆云打量着她。项司雨感到不自在,就用笑容掩饰。穆云说:“你人不错。” 项司雨说:“师兄过奖了。再说师兄和我第一次见面,师兄怎么知道我人不错?” 穆云说:“通过刀觉。” 项司雨说:“是噢,师兄是练刀的。不过,我之前听说过剑觉,那刀觉又是什么?” “有剑觉的人,天生适合练剑,比如项文舟。有刀觉的人,天生适合练刀。”穆云说,“有刀觉或是剑觉,看人辨物就无需囿于色受行想识,只通过刀觉或剑觉就可以了。” “……” 且不说穆云直呼项文舟名字挺失礼的,虽然玉清荷有时候也喊他做“老混蛋”。但色受行想识?感情这是个修佛的?兰陵学馆不是以儒门自居吗? 项司雨问:“师兄对佛门典籍有兴趣啊?” 穆云说:“不感兴趣,我只是看过,觉得用‘五蕴’比用‘五感’更妥帖。” “……” 这要是大白天的正式见面,项司雨还会装作不知道,笑着问他“师兄五蕴是什么”来打开话题。可现在是晚上,孤男寡女站在屋顶上,项司雨只能说:“听起来,师兄和师傅关系挺好?” “关系不好。” “……”项司雨又问,“师傅是练剑的,那师兄为何练刀呢?因为有刀觉吗?” 穆云说:“只是因为没有修练出后天剑觉,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修练出后天刀觉而已。” 项司雨为什么想吐槽呢…… 穆云说:“咱们两同病相怜。” “?” 穆云接着说:“咱们的剑法资质都很差。” =。= 这哥们儿会聊天吗?虽然是师兄妹,可也是第一次见面诶。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客套客套,商业互吹一波,怎么一上来就揭人短? “不过你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矮。” =_=# “不过师妹,你还得减减肥。矮子瘦一点叫娇小可爱,稍微胖一点就是一个球了。” (#?Д?) 要不是这是师兄,还是头一回见面,项司雨直接骂他了。诶哟我去,第一次见面连揭叁儿短,这人故意的吧? 项司雨只能憋着脾气反击:“师兄,你应该还没成亲,甚至也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吧?” “不。”穆云淡淡说,“我成亲了。” (╯'-')╯︵┻━┻ 这种直男都成亲了?那姑娘瞎了眼吧! 穆云看项司雨从客套礼貌的状态中脱离,情绪流动也自然些了,便说:“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把神剑?” 项司雨忽而浑身一震,打量着穆云。 “如果我没猜错,这把神剑,是六界传说的十大神剑之一。” 项司雨审视着穆云,疑心是不是风靖远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穆云一笑,说:“别误会,我对此事不感兴趣。只是想提醒你,神界和仙界的事情,唯你是不能独善其身的。想想自己未来的出路为妙。” “师兄知不知道,我与师兄是第一次见面?” “知道。” “那师兄可知道‘交浅言深’这句话?” 穆云笑了笑,说:“我只是不想我出关之后,再也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小师妹了。身为师兄,提醒你一下,良心上过得去。” 项司雨沉默了。 穆云说:“走了,希望以后还能见得着你。” 说完,穆云从自卑台的屋顶跳了下去,项司雨去瞧他,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怪人。”项司雨如此评价道。 倒是天证,听了穆云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 翌日下了学,项司雨去藏书阁借了《六界通史》《仙界通史》《妖界通史》《神界通史》四本书,都是洋洋洒洒的大部头。一开始,管辖藏书阁的先生以为项司雨是普通学子,不愿意一次出借四本。直到项司雨说自己是项文舟新收的徒弟之后,才借给了她。不过项司雨走后,先生还是在背后小声议论:“不过是个走后门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项司雨身形一顿,咬了咬牙,抱着书,还是走了。 回到绛雪阁,项司雨就陷入了废寝忘食的沉迷状态。 约十万年前,那时称作上古时期。上古时期,神魔大战之时,两族为了交战,各自扶持了不属于神魔两族的其他族裔。魔族传授兽族修炼,使群兽拥有灵识,而后为妖。神族扶持了人族,帮助其中一批人类修仙,甚至封神,才有了后来的仙界。 战争持续了一万年,最终魔族大败,不得已败走至魔界。妖族也不得不在洪荒宇宙中立起一个硕大结界,以保留妖族势力,后来这个硕大结界内的世界就被称作妖界。神族取得对魔族的胜利后,又展开了对妖界的进攻。为了保留火种,妖族不得不向神族俯首称臣,于是神族就成了妖界、人界和仙界的主宰。 在这一万年的战争时间中,无数亡灵徘徊世界,无处可去。这时候,一个能够操控亡灵的神被神族流放。这名神怀恨在心,在被流放后,将死去的强大亡灵们重整,自称鬼族,形成了一股能够颠覆神族的强大势力。神族与鬼族一战后,实力大耗,妖界和魔界又趁此机会,乱中取利。九州大地又是一团乱麻。 当此危急存亡之际,一名叫虚空的强大神族参悟天道时有感,为了扭转局势,倾毕生的知识与神力,建造了轮回道。轮回道建成的那一瞬,鬼族绝大部分鬼将鬼兵都被吸入轮回道中,转世投胎。在虚空神魂湮灭,即将灰飞烟灭之际,他又用最后残余的一点神力塑成了生死薄,好让诸神直接插手亡灵的转世轮回。 虚空的牺牲给神族开了一道治理鬼族的口子。于是神族沿着虚空的步伐,带领人族,重整旗鼓,将诸鬼全部驱入黄泉鬼界。又安排了鬼族亡灵自行治理鬼界,鬼界自此之后,井然成序,束缚于轮回之中,再无动乱。 鬼族之事安定,魔界与妖界见势不妙,早都退守各自世界中,准备抵御神族的反击。神族再一次进攻了妖界,妖界又一次俯首称臣。原以为,神族不会再放过妖界。不成想,神族接受了妖界的投降,并率领族人建造了数座由云彩铺就的悬空之城。而后,时任神族天帝带领族人,居于悬空城上。这数座悬空之城,后世称之为天界或是神界,悬空城本身被称为天庭。 项司雨看到这处时,一只蜡烛忽然灭了。项司雨一瞧,是蜡烛燃尽了。 第四十六章发簪与步摇 项司雨看到这处时,一只蜡烛忽然灭了。项司雨一瞧,是蜡烛燃尽了。 项司雨掐了个生火术,拿出一只新蜡烛,重新点燃,放在烛台上。 这时候,烛火明灭了一瞬,突然有风吹来。项司雨转头一看,她卧室的窗开了。 项司雨见此情状,拿出易水剑来,屏息轻脚,走进卧室里。只见一个人影,在她的梳妆台前窸窸窣窣。 项司雨想都没想,一剑撩了过去。来者赶忙退步一躲,然后用两根指头捉住了项司雨的剑。 项司雨这才看清来人,这不是项文舟吗? 只见项文舟哈哈笑着,若无其事地说:“徒弟,你还没睡啊?” “呵呵,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 “我……我……呃……我出来遛遛,看你这灯火通明,想来提醒你,早点睡。” 项司雨冷笑:“那你在我梳妆台前做什么?” “这个……这个嘛……”项文舟挠头笑了。 项司雨手腕一抖,易水剑挣开了项文舟捉剑的双指。项司雨用剑抵着项文舟的脖子,说:“交出来。” “交……交什么?” “你偷得东西,交出来。”项司雨说,“那是我预备送给师姐的,你偷可以,回头你自己看着办。” 项文舟闻言,嘿嘿笑着,把那对金雀鸟镶珠步摇搁回妆台上。 项司雨说:“好了,你可以滚了。” “噢噢,好的。不过徒弟,这么晚了早点睡啊,你明天还得上课呢。” “快滚!” 项司雨骂了出来。项文舟麻溜地从窗户翻了下去。 项司雨赶忙翻了翻梳妆台,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仔细一瞧,才发现没让他全还回来,赶忙冲到窗口,大骂说:“项文舟!你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项文舟早就跑得不见影了。 翌日早自习前,项司雨早起去清音阁,把那对金雀鸟镶珠步摇送给了玉清荷。玉清荷一看,说:“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平素也不带的。” 项司雨说:“这是我和风师兄在长安参加赛联会时赢下来的,这步摇也不适合我带。昨天,师傅又专程来偷,被我逮个正着。所以想着送给师姐算了,免得他天天惦记。” 玉清荷说:“你有心了,我收下了。他昨天还偷了什么?” 项司雨挠挠头说:“我那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大师兄这个月给我十两零花钱被偷了。” 玉清荷闻言,立刻拿出一两黄金和十两银子,给了项司雨。项司雨一怔,赶忙摆手:“不用的,我还有用钱花。” 玉清荷说:“这也不是我出,从项文舟的月例银子里扣的,你该拿的。” 项司雨抿着嘴,点点头:“那好吧。谢谢师姐给我做主。” “还有一个事,之前忘了让红雪转告你。”玉清荷道,“以后沐休时,你还是照常在下午去存雪洞,让项文舟教你剑法。” “恩,好的,我知道了。”项司雨说。 玉清荷问:“之前同玉衡星君交手,感想如何?” “感想嘛……”项司雨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很疼,然后……感觉自己还是太弱小了。不过,幸好珠轩师姐教了我毒功,还是有点用的。” 玉清荷说:“修仙之道,乃循序渐进之法,我知道你如今处境艰难,但不要饮鸩止渴,因小失大。万事还有师姐和师兄撑着。如果以后有这方面的困难,我和高师兄在,你就找我们。若我们不在,你也可以去找风靖远和萧思学,他们两人还是可信的。实在万不得已,你也可以去找师傅。他平素虽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 “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玉清荷说:“去吧。” “师姐再见,别太劳累了。” 转眼,沐休就到了。项司雨这天心情好,便把风靖远送她的石兰花蝈蝈簪戴在头上,上午和白络绎他们在竹林讨教剑法,下午就去存雪洞跟着项文舟学习。项文舟发觉,项司雨的剑法、根基都有进益,尤其是身法,快得不得了。项文舟就猜测,那日玉衡星君一事,虽然使她陷入万分危急的境地,可也让她在逃命过程中突破了极限,对于身法的理解也更加深刻。这对于一个修炼不足两月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是惊人的进步了。 项文舟一边想如何项司雨的修炼进度,眼神一边不自觉地往项司雨发髻里的石兰花蝈蝈簪瞟。 啧啧,做工精致,珠翠也点缀得刚好,少说能卖叁金。 项文舟了解项司雨的脾性。项司雨之前漂泊度日,日子艰苦,吃了上顿没下顿,平素勤俭得很。这只蝈蝈簪,和先前的镶珠步摇,都不是项司雨会买的东西。那只能是哪个臭小子送给她的了?会是谁呢? 云氏兄弟和萧继平是不可能,这叁个手头虽然不紧,但也没那么阔气。风靖远和萧思学也不对,莫非……是白府那个叁公子白鹗? 有情况。 项文舟一边点头,一边寻思,得把这只蝈蝈簪拿了。要是拿了之后,项司雨气炸了,那一定就是她喜欢白鹗。如果没生气,那就是不喜欢。他是觉得,项司雨不大可能喜欢上白鹗的,不然也不会把那对金雀鸟镶珠步摇送给玉清荷了。那这只石兰花蝈蝈簪,到时候他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跟自己徒弟说点好话,软磨硬泡一下,让她干脆把蝈蝈簪送给自己算了。再不然就多教她几百招剑法,作为交换。 项文舟觉得,这个点子非常妙。 一下午的习剑结束后,项司雨回到绛雪阁。刚进门,就碰见白络绎。白络绎一边吃山竹,一边看她,咽下一口山竹之后,问:“阿雨,你白天在头上戴着的那只蝈蝈簪呢?怎么没见了?” 白络绎还指了指项司雨的发髻。 “!!!” 项司雨赶忙往头上一摸。真没见了! 项司雨说:“会不会掉在路上了?” 白络绎说:“我陪你去找找。我觉得那只蝈蝈簪配你挺好看的。” “好。谢谢你。” 第四十七章六金十二两 项司雨沿着原路,一路找回存雪洞。到处都没有见簪子。白络绎看了看四周,见一路上来往学子还是不少,就安慰项司雨说:“说不定是谁捡到了,明天我四处去问一圈,应该能找到。” “……” 项司雨想了想,寻思自己刚刚从项文舟那儿下课,不会是他吧?于是跟白络绎说:“先别,我大概知道在哪儿,我明天去看看。” 晚上,项司雨注意到,项文舟大晚上化光,往东北方向而去了。东北方向,那是姑苏城所在的位置啊。项文舟哪儿来的钱? 呵呵,看来项司雨明天还非得去一趟苍阳城不可。 第二天一早,项司雨给虫子们喂完食,就带着天证,往苍阳城去了。 苍阳城中有一个李记当铺。这个李记当铺和掌柜李老板是闻名于仙界和人界。倒不是说李老板做生意的学问有多高,而是李老板手上存了很多与项文舟相关的东西。小到字画和各派仙家的珠玉首饰,大到各类除了剑以外的神兵利器。如果有人想买一把好刀,可以来李记当铺看看。李老板手上可存了很多项文舟偷到这典当的好玩意儿,刀尤其多,因为他有个练刀的徒弟嘛。 项司雨进入李记当铺,问柜台小二:“小二,请问一下,昨日下午之后,可有一名卷头胡茬的大侠来你们这儿典当了一根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 小二一瞧项司雨通身,是个仙人打扮,便说:“您说得是项文舟项大侠吧?他确实来过,也典当了一支蝈蝈簪。怎么,那是仙姑您的?” 项司雨说:“八成是了,能给我看看,让我确认一下吗?” 小二说:“当然可以,您来瞧就是。” 小二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放着的,赫然是项司雨那支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 项司雨抿着嘴,脸都气红了,眉毛不住抖动。小二惯会察言观色,见项司雨这般模样,赶忙把锦盒收了起来,劝道:“仙姑,一瞧您就是刚和项大侠认识没多久。项大侠就是这德行。一双妙手空空,苍山兰陵学馆上上下下都被他偷习惯了,他连自己徒弟的东西都偷呢,何况是外人的。” 项司雨摆摆手,只问:“他当了多少钱?活当还是死当?” 小二说:“噢,项大侠的东西,一向是活当的。这根簪子要赎回的话,加上利息,一共六金十二两银。” 项司雨闻言,也愣住了。项司雨身上也就一金六十多两,姑且算作两金,也只够叁分之一。 项司雨点点头,说:“我赎的时候,要拿当票来吗?” 小二点头:“这是自然。” 项司雨沉沉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我会找他要过来的。” 项司雨离开当铺,就急匆匆化光,回了兰陵学馆。 刚到兰陵学馆的红叶渡口,项司雨从天上看见高行吾正在红叶渡口接待风靖远和一个面色肃穆的修仙者。项司雨猜是贵客,便整了整神色,落在了红叶渡口。 高行吾见项司雨忽然出现,不禁一怔,不过还是替项司雨介绍:“这就是师妹项司雨,二位应该都见过了。师妹,这位是蜀山掌门张肃清师兄,这位我也不介绍了,快见过二位师兄。” 项司雨乖巧地行礼:“二位师兄好。” 风靖远瞧项司雨神情不对头,问:“师妹怎么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项司雨一瞧风靖远,心里有点虚。她答应过风靖远不让他送的簪子被项文舟偷了的。项司雨抿抿嘴,说:“我有急事想找师傅,但不知他去哪儿了。” 高行吾说:“师傅刚回来,现在应该在悟剑阁睡觉。有什么急事?” 项司雨也没说是什么事,只是气鼓鼓地冷哼了一声。 在场叁人立刻就猜到了。 风靖远劝慰说:“师妹,别为这点小事生气。这样你以后还有的气呢。” 高行吾说:“你先去吧,等我安排好你二位师兄,就过来找你。” “恩。”项司雨说着,向叁人作揖,“我先告退。” 项司雨转身化光,直接往悟剑阁去。 悟剑阁里,项文舟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穆云拿脚踩着他的胸口。穆云问:“我的刀呢?” “这个……这个嘛……” 穆云说:“说吧,当了多少两?” 项文舟比了个“五”,穆云问:“五金?” “不是。五两。” “呵呵。” 穆云在脚上使了个千斤坠,狠狠往项文舟胸口踩去。项文舟“呕”得一声,脸上做出夸张的表情,似乎很疼。但穆云很清楚,以项文舟根基,这点千斤坠的力道根本就是小菜,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讨可怜的。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项文舟你个老混蛋!你人在哪儿?给我滚出来!” 项文舟对穆云嘿嘿笑着,说:“徒弟,放手……你看,你师妹找我呢。” 穆云踩得更狠了:“我估计,也是找你讨债来的,你躺在这儿,免得师妹劳神。” 项司雨走进悟剑阁,只见穆云把项文舟踩在地上。而穆云腰间挎着的那把乌黑的刀不见了。 项司雨问:“师兄,莫非你也……” “我的配刀被他偷走了。”穆云说,“你什么被偷了?” 项司雨说:“我的一支簪子被偷了,我刚从苍阳城李记当铺回来,赎回去要花六金十二两。” 穆云又上了一层千斤坠,他轻笑着,云淡风轻地对项文舟说:“一根簪子你都当了六金?我那把刀,是佛界寒铁铸成,价值至少百金,你居然只当了五两银子?” 说完,他有狠狠在项文舟胸口踩了两脚。项文舟赶忙龇牙咧嘴的叫唤:“疼!疼!这回是真疼!轻点!”项文舟还嫌穆云不够生气,嚷嚷叫道:“佛界的寒铁不也是铁……疼疼疼疼!轻点,住手!为师真的要被你踩死了。” 项司雨问:“钱呢?都花了?” 项文舟点点头。 项司雨说:“把你袖兜里的乾坤袋给我清空了,我要看看里头有没有剩的银子。” 项文舟赶忙摇头。 项司雨看他摇头,竟然点了点头,看向穆云,说:“师兄,你脚上是不是上了什么术法?” “是上了。” 项司雨说:“能不能教我?” 穆云点头,说:“我把心诀传给你,你听好……” 项司雨听完心诀,试着在拳头上运行了一下,结果项司雨一下承受不住那么巨大的重量,乓的一声,拳头砸在了项文舟腿上,项司雨自己也差点摔倒在地。 “啊啊啊!——” 项文舟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因项司雨还驾驭不了这个术法,所以她的拳头,目前是极重的。项文舟又没有防备,是真的把他打疼了。 穆云说:“师妹,你根基不足,我建议你用在脚上。” “噢,好的。” 项司雨散了拳头上的千斤坠术法,改用在脚上,往项文舟的肚脐眼狠狠踩了下去。 “嗷嗷嗷!!——逆徒!两个逆徒!你们要弑师吗?” 第四十八章哪个小情郎 “嗷嗷嗷!!——逆徒!两个逆徒!你们要弑师吗?” 高行吾正带着张肃清和风靖远往清音阁去,半道上就听见项文舟的惨叫声。高行吾不禁扶额,风靖远倒是笑着说:“穆云师弟终于决定为民除害了。” 张肃清说:“高师弟,我等自行往清音阁去便可,你还是去看看吧。” 高行吾摇头,说:“无妨,先让他受点教训。” 高行吾一点都不担心项文舟会出事,以穆云和项司雨的本事,还杀不了他,现在叫得惨,只是讨饶而已。他只担心穆云和项司雨的气没有发泄出来,若是一口气郁积在心里,小则影响心情,大则影响修行。 “去死去死去死啊!!” 项司雨叫唤着,拎着一个枕头,往项文舟脑袋上打。项文舟一边嗷嗷叫着,一边说:“徒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你的东西了。” 项司雨到底年轻,一听这话,还真把枕头停下了。穆云冷笑一声,说:“他从前也和我信誓旦旦保证不再偷我的刀了,结果偷了不知道多少回。师妹,你不要信他。” 项司雨闻言,又接着打了一会儿,似乎出够气了。她问项文舟:“当票呢?把当票交出来。” 项文舟一下拍穆云踩在他胸口的脚,一下拍项司雨踩在他肚脐眼的脚,说:“你们俩把脚放下!我不好拿了。” 穆云说:“师妹你放下,我要是放了他就跑了。” “好。” 说着,项司雨收了脚上的术法,把脚收了回去。 项文舟很无奈,一只手伸进衣袖里,从衣袖的乾坤阵中把当票取了出来。项司雨一把抢过,把五两的当票给了穆云,拿着自己的六金十二两看了看。只见当票角落用小楷写:一年内不赎回,则视作死当。 “……” 一年时间啊,要凑齐剩下的四金…… 项司雨头上的青筋都在抽抽。 不然和风靖远说,蝈蝈簪已经被偷了。他最多也就提溜自己多念叨两句,也不会把自己个儿怎么样。 这时候,高行吾进来了。高行吾见穆云踩着项文舟,项司雨愁容满面,不禁问:“他这回偷得什么?” “我的刀。” “我的簪子。”项司雨说着,又叹了口气。 高行吾说:“把当票给我看看。” 穆云和项司雨把当票给了高行吾,高行吾一看项司雨的当票,笑着问:“师妹不像会买这么名贵簪子的人。哪个小子送的?” “……”项司雨一下红了脸,说,“没谁送的。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帮我把钱讨回来才是。” 高行吾笑着逗她:“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贵,干脆也不用赎回来了。” “师兄!”项司雨急着直跺脚,“你怎么和他一伙啊?!” 项文舟赶忙附和:“我看是白鹗那小子送的吧?徒弟,我跟你说,白鹗那小子太木头了,跟你脾气不合。你要跟他,虽然能凑合着过,但你不会开心的。你就不如送给我,也当是孝顺你师傅了。” “谁告诉你是白鹗?”项司雨瞪他。 项文舟问:“不是白鹗,那是谁?” “是谁不用你管!”项司雨喊着说。 “哟,挺热闹啊。”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项司雨回头一看,正是风靖远。 完了,完了,他肯定要知道簪子被项文舟偷了。 项司雨一时间,不敢去看风靖远。 风靖远凑到高行吾身边,看那两张当票。一个是穆云的黑铁刀,当了五两;一个是项司雨的石兰花蝈蝈簪,当了六金十二两。 项司雨感觉到风靖远正往她这边瞧,为了掩饰尴尬和紧张,她又往项文舟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啊!疼疼疼!徒弟,我是你亲师傅啊!你这是要弑师啊,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项司雨怒吼道:“我有你这么个师傅,还不够被天下人耻笑吗?!” 说完,项司雨捂住了脸。她当初到底是抽了哪根筋,明明听云氏兄弟说了项文舟的传言,可她还是答应要拜入他门下? 那天她就不该投宿到天证家里,要是不投宿,她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仙家,也就没有接二连叁的杀劫和这个天杀的师傅了! 穆云说:“师妹,在场的除了地上这个,都是师兄弟,你不如就告诉我们,是哪个小情郎送……” 穆云还一个气口没吐完,项司雨急忙捂住了他的嘴。项司雨内心是崩溃的,送东西的人就在这儿,你们能不能别乱说? 高行吾也接茬:“要是我们觉得那个人不错,我们就给你赎回来。定情信物,就这么让他当了,确实可惜。” 项司雨一边捂着穆云的嘴,一边瞪着高行吾。 风靖远双手环胸,他今天不该来瞧热闹,因为他对项司雨还真没有那方面意思。不过,幸好高行吾等人还不知道簪子是他送的,不然就是他和项司雨一同被打趣了。面对一群八卦的男人,那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白鹗,肯定是白鹗那小子!”项文舟一脸正气地说,“揍死他!” 项司雨又一脚踹了项文舟的肚子,骂道:“揍死你还差不多!” 说完,项司雨就羞得跑走了。 高行吾想去拉她:“诶小师妹……” 风靖远却拦住了高行吾:“我去追,你们俩,把师叔收拾了。” 项司雨一路小跑,跑回了绛雪阁。林红雪不在,项司雨只能一个人闷气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舒气。 这时候,风靖远进来了。项司雨吓了一跳,跟他说:“你来干嘛?” 风靖远一怔,问:“我不能来?” “当然不能来,这是我和红雪的闺房。你不请自入,就是淫贼。” “淫贼……”风靖远笑着,坐在项司雨跟前,悠悠地说,“那我还是做些什么为好。什么都没做,就被人骂淫贼,也太亏了。” 项司雨又羞又恼,直接把手中茶杯扔向风靖远。风靖远稳稳接过,对项司雨笑着说:“谢小师妹赐茶。” 说着,风靖远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哼!”项司雨说,“你给我出去!” 风靖远说:“这么想让我出去,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吧?” 项司雨被戳中了心事,低头不语。 风靖远说:“师妹别太在意,那天你虽然答应我不要让簪子被师叔偷了,但师叔这脾性,也是闻名仙界的。我大约就猜到会便宜了他。不过小师妹既然这么喜欢那只簪子,我帮师妹赎回来就是了。” “不用。我自己没本事保住,怨不得别人。” 项司雨一边说,一边下定决心,苦修术法,好让项文舟没法再偷她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惋惜的美感 “不用。我自己没本事保住,怨不得别人。” 项司雨一边说,一边下定决心,苦修术法,好让项文舟没法再偷她的东西。 风靖远看项司雨模样,猜他赛联会那日,举止过于轻薄,或许让项司雨误会了什么。趁此机会,刚好澄清,以免日后生出麻烦来。风靖远便笑说:“师妹,我正好有件事想拜托你,这件事做完之后,我就替你把簪子赎回来,算一次谢礼。” “什么事?” 风靖远说:“一般……你们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项司雨闻言,十分注意起来,便说:“看那女子什么性情才好说呀,师兄是有心仪之人了?” 风靖远点了点头。 项司雨瞧着风靖远,满眼满心都是不敢相信。风靖远早有喜欢的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向自己写情诗,这是何等轻薄之人! 不,或许他是在探问自己的喜好。项司雨不死心地问:“那女子是什么性格?喜欢什么?” “性格嘛……”风靖远一道回想,一道说,“平素倒是温柔如水,可她刀法极为精湛,坚韧不拔,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我只大约知道她爱刀成狂,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项司雨一听,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这一听就知道,说得不是她。 她不禁失望起来。不仅是为风靖远不喜欢她,更是为她看错了风靖远为人。一个男子,明明有心仪之人,还去卖弄才华,用情诗去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足见其轻浮。今日,要不是他主动承认自己有心仪之人,等项司雨情根深种之后才发觉,还不知是怎样的煎熬与痛苦。若是他人品再差一点,只图姑娘的床帏之事,就此把自己继续骗下去……项司雨想不下去了,她虽然失望,又不禁庆幸,庆幸风靖远今天跟她商量送礼的事情。 项司雨把一派少女心思都收了起来,果断地斩除了对风靖远的感情。项司雨说:“簪钗其实就挺合适。” 风靖远说:“会不会太唐突?” 项司雨一边腹诽:风靖远还知道什么叫唐突?一边又笑着说:“女孩子用的东西,多半是胭脂水粉、环佩簪钗。胭脂水粉,你又不知道人家习惯用什么;玉佩又是定情之物,太冒昧了。簪钗相对好一点,你就说是从什么赛联会上赢来的,或是一个朋友送你的,你拿着也没用,就送她了。” 风靖远点头:“这倒可以。” 项司雨又仔细和风靖远聊了聊簪钗、璎珞之类的问题,风靖远倒也很有感悟。晚上,风靖远就替项司雨把那支石兰花蝈蝈簪给赎了回来。 项司雨看着这簪子,陷入沉思,久久不语。第二天上学,休息时分,项司雨把石兰花蝈蝈簪递给白络绎,问:“这簪子你好像挺喜欢的?” 白络绎一瞧,说:“我是很喜欢。” 项司雨说:“我送你怎么样?” 白络绎摇头:“好看的簪子就是要戴在别人头上才好看,要是变成自己的,就不好看也不珍惜了。我喜欢的不是这根簪子,而是这簪子戴在你头上时,不属于我的那种惋惜的美感。” 惋惜的美感…… 项司雨咋没瞧出来,白络绎还挺有浪漫的审美情怀的。 白络绎凑近项司雨,悄声问:“你实话告诉我,这簪子到底谁送的?” 项司雨也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白络绎赶忙点头。 “风靖远。” “他呀!”白络绎轻声惊叹,随后八卦地问,“他喜欢你?” 项司雨摇头,说:“这是他把我得罪了,送的谢罪礼。” 白络绎说:“他也得罪过我好多回,怎么不送我?” 项司雨说:“他可能觉得你不在意吧。” 这厢,项司雨和白络绎议论着风靖远。那厢,风靖远带着新买的簪子前往北邙山。北邙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叁层高的雕栏红楼,红楼檐角挂了一副月牙玉环风铃。这座雕栏红楼叫做观花听雨阁,是北邙山魔修,神刀卫夫人的居所。 乾达婆王没有在观花听雨阁,只有卫夫人一个。卫夫人身着黄衫黑革的劲装,在银杏树下舞刀。卫夫人是女子,可她舞刀的路数却是大开大阖,威凛壮阔。她的赤色卷发随着刀光飞扬,就像迸溅的鲜血,又似飞舞的火蝶。 风靖远站在观花听雨阁前,静静立着,没有去打扰卫夫人。卫夫人也没有因风靖远停下这一套舞刀演练。等一套刀法练完,卫夫人把刀收了回去。 风靖远笑着问:“珈珈,今日乾达婆王没和你一起?” 卫夫人说:“前段时间,如贞受你们之托,去兰陵学馆给人瞧病,回来的路上被一名碧灵宫弟子和一个使荫木箭的人伏击。如贞正在拷问那个碧灵宫弟子。” 风靖远问:“那个碧灵宫弟子叫什么名字?” 卫夫人说:“苏颐。” 风靖远说:“她为何袭击你们?” 卫夫人说:“据苏颐交代,乾达婆王曾屠戮了她全家,所以想报仇。” 风靖远没有多言,以乾达婆王性情作风,要没人找她寻仇,才是怪事。 风靖远说:“可她怎么知道你们会从兰陵学馆回北邙山?” 卫夫人说:“这得问过你们才晓得。” 风靖远说:“那个使荫木箭的人,你可看清了?” 卫夫人说:“没有看清是谁。” 风靖远说:“白府的络绎姑娘,在半个月前杀了一名使用荫木箭的神。或许是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卫夫人说,“你今日来是有事吗?” 风靖远不禁笑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卫夫人幽幽说:“只是萧思学近段时间忙得很,若无要事,都不常来找我。还以为你也一样呢。” “我今日是刚好有闲。”风靖远从兜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卫夫人,笑着说,“看看,喜不喜欢。” 卫夫人打开锦盒,一看是支簪子,立刻给推了回去,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说着,卫夫人不自觉扶了扶发髻上的玫瑰金簪。她这一扶,风靖远才看到她头上戴着根他未见过的簪子。 风靖远问:“你发簪上的玫瑰金簪,是新买的?我印象中,你不太喜欢这样式呀。” 风靖远在陪着项司雨挑那只石兰花蝈蝈簪时,还想着金簪点翠,特别配卫珈的赤发,只是卫珈从不喜欢那样花哨的簪钗。 卫夫人看着风靖远,犹疑片刻,还是说:“是萧思学送的。” 风靖远闻言一怔,也是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若送这簪子的是其他人,风靖远少不得要和他一较长短。卫夫人毕竟没嫁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可送这簪子的是萧思学,他的师兄。他与萧思学虽是师兄弟,却与亲兄弟没什么区别。真要和自己兄弟争一个女人,饶是风靖远,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后果。这不止是兄弟阋墙的问题,还有许多复杂因素。尤其,蜀山的元神长老和执剑长老为一个女人暗中较劲,这会影响蜀山的安定局势。 风靖远正在思考。卫夫人或许是太明了风靖远性情,便干脆让他死心:“我与萧思学已经定情了,他也在观花听雨阁过过夜了。” 风靖远震惊地说不出来话。卫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两人不止是两情相悦,甚至已进展到肌肤之亲的地步。 也是良久之后,风靖远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你们……” 卫夫人点点头,不安地看着风靖远,又把装着簪子的锦盒往回推了一点点。 还能怎么办呢?萧思学和卫珈的脾性,他都了解。若不是两人都已下定决心,要天长地久的在一起,是绝不会越过雷池的。 风靖远不禁自嘲地想,萧思学这人,平时严肃少语,这种时候动作这么快。他还不知道萧思学已经和卫珈定情,这两人就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唉,自己怎么没早点察觉到萧思学和卫珈的关系呢?要是能早点察觉,也不用长久地介怀于卫珈的魔修身份,而犹豫于对自己和蜀山的影响,纠结于要不要表明心迹。他好不容易决定,抛下世俗对魔修的偏见,对卫珈展开追求,可卫珈早就和萧思学定情了。那自己今天真是闹了一出大笑话。 除了祝福二人,然后将这份感情永远的藏在心中,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风靖远只得苦笑,对卫珈说:“无妨,送你的便是送你的,就当是我祝福你们的礼物。” 第五十章卖地图的VS官二代 心里抛下风靖远后,项司雨觉得心情松快了很多。尽管有些遗憾,可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可以不用带着负罪感去看兰陵学馆的学子们。平心而论,这群新弟子里,可是有很多帅哥呢。 比如她隔壁班的萧凤飞,出身于人界的官宦世家,举止得体,玉树临风,文才也不错。虽然还是预备役弟子,可听说已经被碧灵宫的人看上了,就等他学成毕业,直接带走了。 项司雨正和一群姑娘们,趴在窗台,去看从她们院路过的萧凤飞。 那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手里拿着一只黑玉扇骨的折扇,穿的也是绫罗锦衣。他的容貌端正俊朗,五官的棱角分明,看上去有些傲气。幸而,他的嘴角是上扬的,所以不会让人觉得他冷傲,相反,那是一种由于出身优渥而自信明朗的骄傲。 项司雨在心里品评萧凤飞的长相。帅还是很帅,但是没有萧思学帅,更不如她当初见到的莫辜行,那天人一般的样貌。 项司雨看了看周遭陷入花痴状态的女同学们,她想,她未来要是有女儿,一定要带她多见见帅小伙,多感受一下什么才华横溢。见多了感受多了,就不会被一个长得好的小白脸,或是一个轻薄男人的一两句歪诗给带得心神失守了。 项司雨想到这儿,又不禁想起风靖远。这人实在是可恶至极,轻薄至极,害自己丢了那么大的脸。 如老天有眼,就让风靖远这个轻薄男人单身一辈子!免得他再祸害其他的小姑娘。 项司雨开始感到无聊了,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正在此时,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学子走到了萧凤飞跟前,给萧凤飞递了一张帖子。萧凤飞打开一看,顿时愣了一下,看向灰头土脸的学子:“敢问兄台名讳?” “我叫燕初行。”燕初行说。 萧凤飞说:“是兄台要和我比拼诗才?” 燕初行说:“没错。” 项司雨一听,发觉有热闹看,又凑到窗边去了。一看那灰头土脸的燕初行,也是大吃一惊。 这不是长安城门口那个卖地图的吗?他怎么在兰陵学馆?他要和萧凤飞比拼诗才?这可好玩了。 只听萧凤飞说:“比文赋诗,得找个人出题评诗,找个人监场誊录,不知燕兄可有人选?” 燕初行说:“出题评诗由你们班的李佑来,监场誊录随便谁都可以。” 萧凤飞说:“李佑是同辈,又是我的同学,若由他来,难免偏颇。不如找个长于诗文长辈来为我们出题评诗,如何?” 燕初行一顿,可他想了想,说:“你有何人选?” 萧凤飞正要作答,项司雨班上的女同学赶忙大喊:“让小师叔来!” 说到“小师叔”这叁个字,所有人想到的都是项司雨。项司雨在兰陵学馆学子之间非常有名,学馆的先生们早就要求学子们在遇上项司雨后,务必恭敬地喊“小师叔”,决不可乱了辈分。虽有许多人鄙夷项司雨是个走后门的,但有更多学子还是愿意相信项司雨有什么特别的才华,所以被项文舟破例收为徒弟。当然,也有传言说项司雨是项文舟私生女的,但这就很显然的不靠谱了。 项司雨闻言也是一惊,赶忙去拉这位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叫楚天秋,她与项司雨平素关系不错,她提议由项司雨出题评诗,主要也是因为,她可以央着项司雨带她去看这么好玩的事情。 萧凤飞和燕初行看向项司雨,项司雨赶忙对两人说:“我不行,我平时比较忙,和这位燕初行同学又早就认识,我来也有失偏颇。” 燕初行看了项司雨一眼,问:“我与小师叔见过?” “……” 项司雨有些无语,感情这个卖地图的根本不记得她了。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最起码,也要记住每一个客户的脸。这都记不住,难怪他地图卖不出去。 “有过一面之缘。”项司雨说。 燕初行说:“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我相信小师叔不会偏颇。难道小师叔不愿意赏脸吗?” 项司雨正要拒绝,班里的女同学们纷纷跟项司雨求情。 “小师叔!你答应下来嘛!” “是啊,顺便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 项司雨觉得头疼,真是的,一群只晓得看帅哥和热闹的女同学。 项司雨对大家说:“你们可想好了,赛诗除了当场的人,对其他人来说都是挺无聊的事情。” 楚天秋说:“那让我们也掺和进去。他们决他们的胜负,我们就玩玩,顺便练一练颖淑先生教的东西,就当复习了!” “是啊小师叔,你就答应下来吧。” 项司雨奈不住这群人的劝诱,遂对萧凤飞和燕初行说:“我可以答应下来。不过,我会请文淑先生、颖淑先生和凤淑先生一起来掌坛,顺便考校一下我们班学子的诗文才华。” 萧凤飞笑着说:“有何不可?诗会就是人多才有趣。大家以文会友,也是一桩雅事。” 萧凤飞如此说了,燕初行也没意见。燕初行说:“既然如此,时间地点便由小师叔定吧。” 当天回到绛雪阁,项司雨就把这事儿跟白络绎和林红雪诉了苦。白络绎当时不在班上,等她听说,才知道项司雨连她一起坑进去了。 白络绎说:“可我不会写诗啊。” 项司雨说:“就随便写写,通顺即可。” 白络绎还是摇头:“不行不行,四叔会着重派人考校我在兰陵学馆的诗文学习,要是被发现我写得太烂,回去之后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项司雨想了想,不能只让白络绎一个倒霉,便说:“我把萧继平一起请过来怎么样?让他给你垫底。” 白络绎点头,心想,既然不止自己一个丢人现眼,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林红雪说:“小师叔可定下具体地点了?” 项司雨说:“我还没想好。得找个能让那么多人坐下的地儿才行。” “花间照晚如何?”林红雪说,“可惜春花都谢了,不过没关系,有个景就可以咏诗了。” 花间照晚,就在叁省池西边。沿着叁省池,过一道假山石林就到了。项司雨点头:“好呀,就那儿。” 于是,项司雨当晚写下请柬,邀请文淑先生、颖淑先生和凤淑先生一起来掌坛,各位学子赴会。当然,萧继平、萧凤飞、燕初行、李佑四人是不能少的。为妥善起见,项司雨自己只为萧凤飞和燕初行的比试做品评,其余学子的诗文到底如何,就由叁位先生来评定。约定在下一次沐休的辰时集合。 叁位女先生听说这事儿,都高兴得很。不止是女先生喜欢诗会,她们自觉,这是个寓教于乐的好机会,便各自准备了茶水和零嘴,又怕有学生到了辰时还不吃早餐,备下了一些果腹的点心,卯时叁刻就在花间照晚忙碌起来。项司雨等人到得早,也纷纷来帮忙。等学子们零零落落都到齐时,便按照次序各自入座。席间吵吵嚷嚷,嬉笑不绝。 项司雨请文淑先生主持这次诗会,文淑先生却推辞了,对项司雨:“还是小师叔来吧,您的辈分最高。” 项司雨无奈说:“可我年纪小啊,也是第一次参加诗会,还是请先生来吧。” 文淑先生点点头,没有再推辞。 第五十一章春江花月夜 文淑先生受了主持一职,等辰时一到,白鹗敲了敲铜钹,示意诗会开始了。 原本嘈杂的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文淑先生说:“今日本是萧凤飞、燕初行二位学子斗诗,请小师叔来做品诗人。难得小师叔有雅兴,在此召开一个诗会,邀我等同来,便一起聚一聚,比比诗才。我叁人虽是诸位师长,可今日不过是请大家随意玩玩,尽兴即可,无需太过拘束。凤淑先生来给诸位出题,至于萧凤飞和燕初行的斗诗,便由小师叔出题,小师叔限韵,小师叔品评。诸位可明白了?” “明白。”诸人齐声答。 文淑先生笑了笑,颖淑先生和凤淑先生在后头拉开一个卷轴,卷轴上写了今日的题目,乃是五个字:春江花月夜。 凤淑先生笑说:“大家学诗都不久,我也不要求得过于严格。自己选一个喜欢的韵,选一个格,从这五个字中挑一个两个来写,或是都写,随你们便。只要求文理通顺,平仄工整即可。” 诸位学子一听,都高兴坏了。有的不善诗词,就怕拿到险韵,作不出半个字来,那就丢人了。有的文采出众,只觉太过简单,但是自己选韵选格,就少了许多约束,正是一扬长才的时候。 萧凤飞说:“文淑先生的题已出完,还请小师叔出题。” 项司雨说:“我记得,你们二位文采都不错。既然比较诗才,我想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一局定胜负,你们难免觉得不尽兴,不如斗上叁局,两胜者为优,如何?” 燕初行说:“正合我意!” 项司雨点头,说:“好,第一题,也是春江花月夜。其他学子写诗不限时,你们就限两柱香时间,如何?” 燕初行说:“可以!” 项司雨看向白鹗,白鹗一敲锣,示意开始。 诸人纷纷拿起笔来,有的已经奋笔疾书,有的咬着笔头,冥思苦想起来。萧继平拿着笔,抓着脑袋,愁眉苦脸的。白络绎则看着项司雨,传音说:“阿雨,帮我。” 项司雨看了看萧凤飞和燕初行,两人都在写诗,不过都滞在哪里思考,看来一时半会儿写不完。 项司雨传音给白络绎:“你听好。” 白络绎传音:“恩恩!” 项司雨继续传音:“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1) 白络绎按着项司雨的说的写完了诗,然后立刻停笔举手:“写好了。” 凤淑先生便上前,将白络绎的诗收了上来。 萧继平看白络绎这么快写完,很是诧异。又见白络绎看着项司雨,一派轻松地微笑着。萧继平就也对项司雨传音:“小师叔,是不是你帮她了?” 项司雨传音回去:“没有。” 萧继平传音:“小师叔你帮帮我,不然我就检举揭发你们。” 项司雨无奈,对他传音:“你听好。” “准备好了!小师叔说吧。” “夜露含花气,春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2) 萧继平依着项司雨的提示写完,也举手交卷。交完卷后,萧继平传音夸道:“小师叔你好厉害!转眼就出来了两首,小师叔你要不要也写一首?你要是写一定能夺魁首。” “……”项司雨无奈,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也是背下来的吧?便对萧继平传音说,“你给我闭嘴,别得意忘形。” 学生们开诗会,路过的先生们也来瞧热闹。客居兰陵学馆的风靖远和张肃清听说了,路过的时候顺便来看了看。看萧继平一脸悠然的坐在位子上嗑零嘴,还纳闷萧继平怎么这么悠闲?于是向文淑先生问起萧继平的试卷。风靖远问:“我想看看我徒弟萧继平的诗卷,可以吗?” 文淑先生点点头,小声说:“当然可以。” 文淑先生说着,去凤淑先生那儿拿萧继平的诗卷。拿到风靖远身前时,风靖远一时没敢接过,他只问:“写得如何?这回文理通了吗?” 文淑先生说:“风师叔多虑了。照我说,依令徒的诗才,根本就不用来兰陵学馆学习。比我们这些做先生的都好了太多。” “噢?” 风靖远显然是不信的。张肃清将信将疑:“让我看看。” 张肃清从文淑先生手上接过诗卷,打开一看,上书:夜露含花气,春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张肃清小声说:“我看萧继平诗文不错,没你说得那么差。” 风靖远也去瞧,刚开始看还有点震惊,随后,他看到项司雨和萧继平、白络绎时不时有眼神交流,似乎在传音入密。风靖远一下明白过来,对张肃清小声道:“这是项师妹帮他作弊写的。” 张肃清问:“项师妹有如此诗才?” 风靖远说:“我那日誊抄给师兄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就是她写的。” 张肃清恍然大悟,接着对风靖远悄声说:“萧继平在诗会上靠舞弊出风头,这事不能惯,回去之后好好罚他。” 风靖远点头:“这是自然。” 白鹗也要了白络绎的诗卷,凑到风靖远和张肃清跟前,对他们小声说:“让我看看萧继平的卷子。” 风靖远问:“你手上拿的是?” 白鹗悄声说:“我姐姐白络绎的。我姐姐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好的诗才了?这事不对头。” 风靖远遂拿过白鹗手上的诗卷一看,只见上书: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风靖远拍着大腿,小声赞道:“真是好诗!” 白鹗悄声说:“是好诗,但绝对不是我姐那木鱼脑袋想得出来的。” 风靖远小声说:“这一定也是项司雨写得。也难怪,今天诗会不限韵,春江花月夜又是老题目,连我都有好几首在肚子里备着。” 白鹗搞清楚缘由了,就对白络绎传音,语气阴沉地说:“姐,我觉得你今天肯定能拿魁首。” 白络绎回复:“好事啊,我还从没出过这种风头呢。” 白鹗传音:“我会跟叁位先生说说,让她们不排你的诗。” 白络绎一怔,传音问:“为什么?” 白鹗传音说:“这是项姑娘帮你写的吧?” “啊,是啊。”白络绎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白鹗传音说:“今天这诗要是传扬出去,一定会有人找你参加接二连叁的诗会。你今天可以靠项姑娘渡过去,下一回项姑娘不在,你不就原形毕露了?” 白络绎一想,白鹗说得也是。 白鹗传音:“所以,你还是别出这种风头为妙。” 白络绎觉得白鹗说得对,她点点头,传音说:“好,就依你。” 这时,燕初行的诗已经好了。 第五十二章燕飞凤回 这时,燕初行的诗已经好了。 燕初行将诗卷递给项司雨。项司雨还不及看,只听萧继平起哄:“小师叔!今天我们都只是顺便玩玩,燕兄和萧兄的诗决才是正事,念出来给大家听听吧!” “是啊!念出来。”白络绎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楚天秋也赶忙说:“小师叔念出来啊,让大家学习学习。” 项司雨看了看,皱了眉头。诗才倒是另说,只是这个卖地图的不仅说话带刺,写诗也带刺。项司雨顺应民意,念道:“江寒新绿杨花照,叁月樱桃尚涩酸。” 风靖远听了,不禁笑了,看向燕初行。寻思这小朋友有点意思啊。 只见项司雨皱着眉,念出下一句:“农户耕织忙种稻,岂如贵胄犯春懒。” 叁位淑先生听了,都皱了眉。风靖远越看越觉得这个燕初行有意思。张肃清倒是小声评论:“且不论诗才如何,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挑衅,简直轻狂。” 风靖远劝张肃清说:“出身贫寒,难免看这样的富家公子不顺眼,也是人之常情。” 萧凤飞听了,看了燕初行一眼,也没说话,也没皱眉。只是把自己原先写得诗撕成碎片,揉成一个纸团扔进水里,再抽出一张纸重写,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将试卷交给了项司雨。项司雨一看,瞧了萧凤飞一眼后,也念了出来: “君说贵胄都春懒,鸿雁安与纨绔同? 朝起晨读夕练剑,秋来尊礼夏学弓。 春光正盛花同好,潮水如织月亦冲。 若要安为天户子,何需辜负在仙丛?” 天户,这又是民间的一个说法。官户、贵胄和世家,都被称为天户。因常有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明明是凡人,却跟神一样趾高气昂,所以被戏称为天户。 萧凤飞到底是年少骄傲的,被人嘲讽安能忍气吞声?便也写诗回敬。 还没等项司雨说话,颖淑先生说:“是萧凤飞的好。且不论燕初行诗才如何,今日说要押韵,已不给大家限韵了,他还偏不押韵,他理应输这一回。” 凤淑先生笑着说:“非要这么论,萧凤飞也错了一处平仄,小师叔若这样判了,人家更不服了。” 文淑先生说:“明明是小师叔品评,怎么你们插上话了?别说了,交给小师叔罢。” 项司雨叹了口气,对燕初行说:“不管你出身如何,有何政见,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同学,有违兰陵学馆仁爱守德的规训。”项司雨又对两人说:“若谁下一首诗再这么干,我就判谁输了。这一场是萧凤飞胜出,燕初行,你可有异议?” 燕初行摇了摇头,说:“没有。请小师叔再出题。” 项司雨说:“第一首春江花月夜是让你们热身的,下一首不要再拿这种打油诗搪塞。” “遵命。”萧凤飞作揖颔首。 “是。”燕初行也作揖颔首。 学子们倒是议论纷纷,有的说:“‘春光正盛花同好,潮水如织月亦冲’竟然是打油诗?幸好今天咱们不是让小师叔品评,不然咱们的诗连诗都算不上呢。” 项司雨自然是听到了这话,她不禁想,这是一句话把同学全都开罪的节奏? 项司雨叹着气,接着出题:“下一题考校诗情,我便以今日所在的‘花间照晚’为题,不限韵,随你们去作。”项司雨说,“这回限时叁炷香。” 说着,白鹗又重新在计时的香炉里点了一只香。 萧凤飞和燕初行又陷入沉思,这时,李佑也交卷了。叁位淑先生看了看李佑的诗,想今日的魁首已经出了。文淑先生又小声和另两位淑先生说:“可惜今日是让小师叔来做品评,不然魁首一定是她的。” 颖淑先生说:“是啊,今天就该让白络绎前辈来做品评,这样一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就是魁首了。” 凤淑先生说:“这有什么?咱们那个诗社,回头也把小师叔请去就是了。小师叔这等诗才,和学生们一起比试,也太欺负他们了。” 风靖远也把李佑的诗要过来看了看,和张肃清一起品评,都觉得这个李佑的文才不错。风靖远瞧了瞧李佑,李佑穿着麻布衣,还缝了好几个补丁,面黄肌瘦,挺可怜的,不过还是能自五官轮廓,看出他原本相貌堂堂。风靖远凑到项司雨身边,嬉笑着在项司雨耳边小声说:“师妹。” 项司雨冷冷问:“什么事?” 风靖远说:“那个李佑,你在兰陵学馆时,能关照一下吗?要是不方便,让我徒弟萧继平帮着关照一下。” 项司雨看向李佑,面黄肌瘦的,估计是没吃好,给他吃好喝好就行了,于是点点头,说:“知道了,别来烦我。” 风靖远悄声说:“师妹怎么了?我送师妹的簪子怎么不戴?” 项司雨悄声说:“没事儿戴那个干嘛?已经收起来了。一边去,别来烦我。” 风靖远看项司雨反应,应该是介怀风靖远前段日子说有心上人的事。看来他没有猜错,项司雨果真是喜欢他。风靖远暗暗庆幸,庆幸自己跟项司雨说清楚了。等过段时间,她估计就能如常的面对自己了。 唉,她过段时间就能如常面对自己,那自己什么时候能如常的面对萧思学和卫珈呢? 风靖远越想越懊悔,要是他不那么纠结于卫珈的魔修身份,早一步向她表白就好了。 风靖远退到张肃清身边。张肃清见风靖远近段时日,看似嬉皮笑闹,实则心情不振,也猜测是不是出了感情方面的问题,便不由得看向项司雨。对于萧思学、卫珈和风靖远之间的关系,张肃清只大致知道萧思学和风靖远与北邙山的神刀卫夫人关系熟稔,互为好友。因卫珈的魔修身份,萧思学和卫珈的恋情进行得极为隐秘,风靖远也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绪。而张肃清又是蜀山掌门,平素忙于公干,没什么机会去关心师弟们的感情生活,就更无从得知了。毕竟,萧思学也好,风靖远也好,要是被大师兄张肃清知道他们两人喜欢上魔修,绝对躲不过一场雷霆怒火。 这头,萧凤飞的诗交给了项司雨,项司雨看了,念道: “兰陵绝一景,枫晚照来客。 花欲燃天色,莺啼自月白。 绿风扶细柳,红叶渡寒鶺。 唯楚人杰盛,山间有灵魄。” 风靖远不禁笑了,心想,萧凤飞才华还是有的,只因项司雨这一回出题着重考诗情,他太在“诗情”二字上用力,反而过犹不及。 燕初行听了,也不禁笑了,笑得很是不屑,于是把诗卷交给了项司雨。项司雨一瞧,不看还好,一看便忍俊不禁。诸人都不解,项司雨止住笑,对燕初行说:“让你写‘花间晚照’,你竟然写诗打趣女孩子,也不怕她们以后见了你躲着走。” 楚天秋赶忙问:“他写了什么?师叔快念给我们听听!” 第五十三章来日约战 楚天秋赶忙问:“他写了什么?师叔快念给我们听听!” 项司雨笑了笑,念道: “天暮时节花晚照,风光潋滟水波扬。 先生收尺回家去,学女提书绿涧藏。 摘取琼花簪鬓发,翻开话本念《西厢》。 忽来一声‘先生到’,原是娇娘坏学样。” “诶呀!” 堂下的女孩们都炸开了锅,其中几个和燕初行关系好的,已经拎着书上去打他了。燕初行只能一边护着自己一边喊饶。风靖远把手握成拳头,捂着嘴笑了。连张肃清的嘴角都不禁往上提。叁位淑先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止都止不住。 风靖远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俗是俗了点,但是很有趣味。师妹,这一合,是燕初行胜了。” “胜什么呀?”楚天秋羞得,都没管风靖远是她师叔,大喊道,“小师叔,你快撕了他的诗,判他输了!他竟敢打趣我们?” “撕什么呀?”凤淑先生笑着指了指女孩们,说,“瞧你们一个个这模样,就知道人家没说错。” “凤淑先生!”楚天秋急得直跺脚,“你太坏了。” 项司雨收了笑,说:“这一合,燕初行的切入点很妙,不再拘泥于咏景抒怀,还把姑娘们逗成这个样子。他赢,应该是实至名归的。” “诶呀!小师叔我们不服啊!” 颖淑先生也笑着,对女孩们说:“姑娘们,记住今天这笔深仇大恨,好好学诗,以后千倍万倍的奉还给他。” “翻开话本念《西厢》”一句,实因兰陵学馆是禁话本传奇的,女孩们却总喜欢看浪漫的爱情故事,所以《西厢记》一书在兰陵学馆的女孩之间特别火热,人人都想法子弄一本来读。于此,兰陵学馆有些古板的老学究会去禁,可今日到场的叁位淑先生则不会去禁。大家都是小女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何必用那过时的陈规过分约束呢? 这下,萧凤飞和燕初行斗成了一胜一负。燕初行有些得意,萧凤飞输了一合,倒没什么神色,同他赢的时候一样。 燕初行斗志昂扬,向项司雨作揖:“请小师叔出第叁题。” 这时候,堂下的人大多已经把诗作完,就等着看燕初行和萧凤飞的热闹了。 项司雨说:“第一题是春江花月夜,第二题是考诗情,第叁题则考诗理。我以苍生黎民为题,你们一个出身贫寒,一个自称有鸿鹄之志,用此题考校再合适不过了。” 风靖远闻言一怔,对项司雨愈发欣赏起来。敢在诗会上抛却俗套的咏物伤怀,而以苍生黎民为题,让人以诗作文,这可非一般女子的气魄。 燕初行一怔,还没等项司雨说限时,他便挥笔而就,将诗交给了项司雨。 项司雨也是一怔,因项司雨从前两首诗看出来,燕初行相比萧凤飞,并不擅长辞藻,只是切入点甚妙,所以才赢了一合。他这么快挥笔而就,会输给萧凤飞的,便对燕初行说:“不如再看看,修改一下?” 燕初行摇头:“不用!” 文淑先生说:“既然他有自信,便看看吧。” 项司雨点点头,于是接过。只见上书: 关外风高鸟旋急,孤城玉塞戍边寒。 黄沙埋骨风烟里,紫黛描妆映月欢。 琼玉取自寒户斧,黍粱送给贵门鸾。 谁分天胄与贫贱?一曲笙歌万口难。 “……” 项司雨看了,陷入了沉默之中。凤淑先生笑着说:“小师叔,不如给大家念念,看看他又有什么歪才?” 项司雨顿了一顿,犹疑片刻,念道: “关外风高鸟旋急,孤城玉塞戍边寒。黄沙埋骨风烟里,紫黛描妆映月欢。” 紫黛,是人界贵妇爱用的描眉用品。仙界也有女孩儿用,但是玉清荷不用,项司雨也不用,白珠轩更不用。不用的主要原因在于,紫黛和普通的青黛除了颜色不同,其余没有区别。萧继平甚至分不清紫黛和青黛颜色上有什么不一样,还说“这不都是黑的吗“。但紫黛论金卖,青黛论文卖,价格可是天差地别。修仙之道,不仅看资质,还看悟性。悟性高低只由一个特点显出:是否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而能否抛却色相上的俗见,也是悟性高的表现。 风靖远、张肃清听了,也是一愣。白鹗则皱了皱眉。叁位淑先生倒觉得燕初行的诗终于能觉出几分诗才来了。 “琼玉取自寒户斧,黍粱送给贵门鸾。谁分天胄与贫贱?一曲笙歌万口难。” 萧凤飞听完燕初行的诗,放下了自己的笔,陷入了沉思之中。 项司雨叹了口气,把诗放到白鹗那儿誊抄。 萧凤飞沉思过后,站了起来,对项司雨说:“小师叔,这一回,我认输。” 项司雨看向萧凤飞,问:“你确定?” 萧凤飞说:“在这一题上,燕兄造诣远高于我。让我来写这题,无论如何冥思苦想,也不如燕兄挥笔而就的这一篇。” “……”项司雨说,“这题我原定的四柱香,四柱香后,再作不出,认输未迟。” 萧凤飞摇头,说:“有的题目,要有经历才能写出来。我于此题,只有一些书面文章,并没有燕兄那样深刻的见解。所以,我甘拜下风。” 张肃清看了,对风靖远小声说:“这个孩子不错。” 风靖远小声说:“被甘宁远内定了,不过也要看他自己的意思。我回头让萧继平在他跟前好好下功夫。” 项司雨听了萧凤飞的话,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这一合,萧凤飞弃权认输,燕初行胜。” 燕初行胜了,可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没有胜利的喜悦。 诗会结束后,燕初行找到萧凤飞,叫住了他。萧凤飞转身看着燕初行,燕初行问:“你为何认输?” 萧凤飞说:“小师叔会以‘苍生黎民’为题,我始料未及,我从未写过这方面的诗,所以作不出来。” 燕初行说:“你是想邀买我的人心?” 萧凤飞笑说:“燕兄,你想太多了。你难道从哪儿听说过故意输给别人,能让赢的人佩服输的人?” 燕初行沉默了下来。萧凤飞见他不说话,说:“燕兄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说着,萧凤飞就接着往前走。 “萧凤飞!”燕初行喊住了他。 萧凤飞驻足回头。 燕初行说:“你的诗才的确高于我,我自问也没有你那样好的诗文底蕴。可诗是诗,修仙又是另一码事。等你我未来修炼有成,敢同我约战吗?” 萧凤飞笑了,说:“有何不敢?” “好!”燕初行说,“一言为定!” ==== 白鹗带着誊抄好的诗词到了绛雪阁,编成册子。项司雨、白络绎、萧继平都在,林红雪也回来了。林红雪见几人都在,便说:“今天诗会的诗给我看看。” 白鹗将诗册给了林红雪,林红雪看了看,说:“诶?怎么是李佑的魁首,魁首应该是络绎前辈啊。” 白鹗和白络绎闻言都笑了。白鹗说:“那首‘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是小师叔告诉她写的,根本就不是我姐自己写的,怎么能评她做魁首呢?” 林红雪说:“萧师弟这首也不错,得了亚魁,还行。” 萧继平说:“那也是小师叔帮的忙。” 林红雪看向项司雨,两眼放光,不禁说:“小师叔,你还有这样好的诗才?” 项司雨说:“春江花月夜是老题目了,谁肚子里没有几首存货,好拿出来在诗会上出彩呢?只是今天便宜他们两个而已。” 林红雪说:“萧凤飞和燕初行的比试呢?” 白鹗说:“燕初行赢了。” 林红雪闻言,赶忙去翻了燕初行的诗来看。 第五十四章海上明月共潮生 林红雪闻言,赶忙去翻了燕初行的诗来看。不禁论道: “第一首……第一首不行,萧凤飞的第一首不错。燕初行的第二首还有趣……难怪了,萧凤飞也写得不好。诶?萧凤飞怎么没有第叁首?” 白络绎说:“萧凤飞认输了,说他写不出,赢不了。” 林红雪问:“为什么?” 项司雨说:“萧凤飞是官家子弟出身,他原可以写一些孔孟章句在诗中,之所以不写,就是因为孔孟章句都是空口白谈,绝不会有燕初行写得那样深刻。” 萧继平举手,说:“我除了燕初行的最后两首,其余的都没听懂。我甚至没明白,燕初行第二首是挺好玩,但怎么赢的萧凤飞第二首?” 项司雨闻言,吃了颗花生,嚼碎咽下去之后,慢悠悠地背诵萧凤飞的第二首诗: “兰陵绝一景,枫晚照来客。 花欲燃天色,莺啼自月白。 绿风扶细柳,红叶渡寒鶺。 唯楚人杰盛,山间有灵魄。” 项司雨点评说:“看着是挺美,其实,也就哄一哄不读诗的。萧凤飞这首,完全就是堆砌辞藻。一下是暮色,一下是晚上。‘绿风扶细柳’倒是别致,可一下又从春天跳到秋天去了。什么都写,什么都只写一点点,太散。若是别人来评,可能会判萧凤飞赢;落我手上,没可能,除非燕初行作得太差。反倒是燕初行那首,很别致,不咏景物,反而咏那些在花间晚照玩闹的女孩,我觉得挺有意思。再说了,我让燕初行赢,也是想看看萧凤飞下一首怎么样,结果他认输了。” 萧继平说:“也就是说,萧凤飞的诗才还是强于燕初行的。” “可不是?旁的不说,若是萧凤飞来写‘摘取琼花簪鬓发,翻开话本念《西厢》’,写得会比燕初行雅致十倍不止。燕初行胜在知道怎么扬长避短,剑走偏锋。可剑走得太偏,也是他的缺点。”项司雨说。 林红雪说:“燕初行最后一首写得是真好。” 林红雪如此说着,还念诵出来: “关外风高鸟旋急,孤城玉塞戍边寒。 黄沙埋骨风烟里,紫黛描妆映月欢。 琼玉取自寒户斧,黍粱送给贵门鸾。 谁分天胄与贫贱?一曲笙歌万口难。” 白鹗摇了摇头,说:“燕初行心魔太重,可惜了。我估计,几个仙界门派都不会收他。” 萧继平问:“他不好吗?我看他资质挺好。” 白鹗说:“资质是好,但有些愤世嫉俗,没准儿哪天就入魔,成为第二个魔印。” 魔印,北邙山魔修。魔印原是佛修者,因过于愤世嫉俗,所以入魔。魔印虽则入魔,但他与行事正派的人倒没什么冲突。相反,魔印是六界之中,惩奸除恶得过于极端的一个魔修者。如果有那么一个凡人,被贪官伪仙害了全家,又没有能力报仇,可以试着去北邙山求见魔印。只要事情属实,谁害了受害者的全家,魔印就杀了谁的全家。也因此,魔印被伪君子们唾弃,甚至被故意败坏名声。可魔印的善名也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听闻有的百姓会偷偷在家中供奉一个无名生祠,那个无名生祠就是魔印的。当你陷入绝望,已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天理和公义时,魔印就是你的天理,魔印就是你的公义。 白络绎说:“出身贫寒,所以心比天高。若他成了第二个魔印,也是万幸。就怕还不如魔印呢。” 林红雪把诗集还给白鹗,白鹗问:“项姑娘,你要不要在诗上提个序,或者也作首诗收进去?这诗集不留你的名字,实在太可惜了。” 项司雨摇摇头。 白鹗说:“提一个吧,随便提一个也行啊。” 项司雨鼓着脸想了想,走到一楼的书桌边,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默了下来。 项司雨把诗交给白鹗,白鹗看了一遍,竟觉得妙趣无比,又连看了数遍,才拍案大赞:“好!太好了!这诗实在太好!有一这首诗,以后谁还敢写春江花月夜之题?” “不是我写的。”项司雨胡诌说,“这是先父在世时写的,我很喜欢,就只我一个人读过,实在可惜。你拿这首诗作序,也不算辱没先父之名。” 项司雨除了想让《春江花月夜》也在六界流传之外,也有一点私心。兰陵学馆总是流传着“项司雨是项文舟私生女”的传闻,这是对项司雨及对项司雨生父的莫大侮辱。反正项文舟的优点是书画,他的诗也挺一般,这首诗一出,绝对没有人会以为项司雨是项文舟的私生女了。 白鹗说:“噢?敢问令尊名讳。” 按照儒家之礼,项司雨不能口称父亲名讳,便只在纸上写“项弘”二字,又把“弘”字减掉了两笔。白鹗看了,誊在了纸上。 这天晚上,萧继平被叫去见风靖远。风靖远先嘱咐他和萧凤飞搞好关系,争取把萧凤飞弄到蜀山来。随后便笑着夸他,说:“你今天在诗会上写得诗不错。” 萧继平心虚地笑了笑,额头开始淌冷汗。他赶忙和风靖远承认:“师傅,那不是我的才华,那是小师叔教我写的。” “噢,小师叔教你的。”风靖远点点头,说,“小师叔既然教了你写诗,你应该有点进益了,不然怎么写出‘夜露含花气,春谭漾月晖’啊?” 萧继平赶紧解释:“那是小师叔特意告诉我每个字怎么写,我才写出来的。” “别说了,你是我徒弟,当着外人的面谦虚也就罢了,在我跟前谦虚什么?”风靖远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虽然是小师叔指点你,但也是你有进益,这是好事啊。” “……” 完了完了,他师傅今天是铁了心要罚他了。怎么办?认命算了。 萧继平叹息说:“师傅,你想怎么罚我,你直说吧。” 风靖远说:“今天写一首和‘夜露含花气,春谭漾月晖’差不多水准的诗来,你就可以去睡觉了。” “别,别啊师傅!你把我就地宰了我也写不出啊!” 风靖远说:“那就把《声律启蒙》给我抄上一百遍吧,抄不完不准睡觉。明天的课不用担心,我给你请假。这样应该能有点进益。” “师傅!” 第五十五章弟子争夺战正式拉开序幕 自从诗会的诗集在兰陵学馆传播后,燕初行一跃而成了兰陵学馆的热门人物。 虽说项司雨等人觉得萧凤飞比燕初行有诗才,但绝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萧凤飞或燕初行究竟诗才如何,他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萧凤飞输了,燕初行赢了。 燕初行的胜利,可是让兰陵学馆的寒门学子们大大扬眉吐气。再加上萧凤飞的官二代身份具有相当的嘲讽力,所以大家很乐意唾弃萧凤飞。 倒是燕初行,他虽然心比天高,却不自欺欺人。他有时会和同学说自己诗才不如萧凤飞,可同学们哪听得进这个?都只道燕初行谦虚,当然也有几个私底下说燕初行装模作样的。燕初行只能和好友李佑谈这个话题,偶尔和项司雨碰见了,也会向项司雨讨教辞赋,并承认自己才华不如萧凤飞。 “小师叔,我想请问,令尊还在人世吗?” 看来,燕初行也看到那首《春江花月夜》了。 “不在了。怎么?”项司雨问。 “那真可惜。令尊诗文太好了,我这辈子都赶不上,难怪能生出小师叔这么灵心蕙质的女儿。”燕初行笑着说。 项司雨笑了,说:“有话直说,别来这套。” 燕初行说:“我想向令师讨教剑法。小师叔能不能帮我说说,给我打个折?” “……”又是为这个。项司雨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萧继平,你应该晓得,他也想向我师傅讨教剑法,你若不嫌弃,就和他一起讨教。你们凑钱会便宜点。” 燕初行说:“我怕我跟不上师兄的进度。” 项司雨说:“他现在在我师傅那儿夯实基础,你和他一起。他夯实基础,你就相当于从基础开始学嘛,没什么区别。再说,我记得你好像会点剑法。” 燕初行不禁说:“小师叔真是慧眼如炬,洞若观火。” “你和他商量一下吧。反正你们也认识。”项司雨说。 “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叔。” 燕初行离开后,项司雨去往文渊阁。文渊阁是项司雨大师兄高行吾的住处,今天高行吾让他门下弟子都鸣玉传话说找她有事,也不知有什么事。 到文渊阁时,高行吾已备下了酒菜,坐在桌前。见项司雨来了,赶忙招手,说:“小师妹,快过来。” 项司雨入席坐下,高行吾给项司雨碗里夹了一个她爱吃的虾仁小笼包,又给她倒了酒。项司雨看这阵势,怕也是有事相求。项司雨问:“大师兄今天不忙吗?” 高行吾笑说:“最近是挺忙的,但再忙也得抽空和我小师妹聊聊天啊。” 项司雨无奈苦笑,只能慢慢等高行吾插入正题。但据她估计,还得有一阵废话。 “小师妹,零用钱够花吗?”高行吾问。 项司雨点头:“劳师兄惦记,我也没什么地方花钱,师傅不来偷,自然就够用了。” 高行吾又问:“那……春蚕最近收了,已经上织机了。之前你来得急,没能给你多备几件衣服。有什么喜欢布料、花纹或是衣物款式吗?” 项司雨笑着说:“还好吧,我在这块儿也不挑,实用就行。” 高行吾说:“那我就随意安排了。还有你的正装,这回一道做了。” “谢谢大师兄了。”项司雨说。 高行吾说:“我之前听文淑先生说,你们办了一个诗会,是吗?” “是啊。” 高行吾问:“那个萧凤飞的诗是你点评的?” “是啊。”项司雨问,“可是有何不妥?” 诗集流传出去后,倒是听说有几个老学翁骂项司雨不公平。他们以为,第二首诗应该让萧凤飞胜出,只因燕初行的第二首太俗太可笑,不如萧凤飞的雅。 高行吾笑说:“没什么不妥。欸,我听说,风靖远也在向萧凤飞使劲,想把他弄到蜀山去。有这事吗?” 项司雨点头:“最近萧继平是跟萧凤飞走得挺近。” 高行吾往前凑,跟项司雨说:“你觉得,萧凤飞这人怎么样?” 项司雨回想着,说:“据他那天表现来看,宠辱不惊,也不矜名利,虽说有些少年傲气,但也不是很过头,才华还是很不错的。” 高行吾说:“小师妹,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毕业之后就留在兰陵学馆算了?” 项司雨心说,原来是为这事儿,直说嘛,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项司雨说:“我会尽力把他争取过来。不过师兄,现在蜀山和碧灵宫都向他抛了橄榄枝,咱们是不是得拿出些别致的东西,好增添咱们的筹码?” “当然。”高行吾说,“首先,直接拜在你师姐门下,成为兰陵学馆的嫡传弟子。” 项司雨点点头。 高行吾说:“接着,咱们师傅——六界第一剑客亲自授课。” 项司雨眉毛抖了抖,说:“师兄,你确定这是筹码,而不是削弱咱们竞争力的弱点吗?” 高行吾说:“官宦世家的子弟,家里头不缺那点钱,缺的是一个优秀的师傅。” 项司雨叹了口气,项文舟也就剑法好这一个优点可取了。 这一回吃饭,高行吾除了让项司雨争取令萧凤飞拜入兰陵学馆,也让项司雨多多留神新弟子里的其他人物,多和他们结交,免得兰陵学馆最后在挑选门徒时挑了人家挑剩下的。项司雨就顺道和高行吾谈了谈燕初行。对于燕初行,项司雨给予了适当的称赞,也如实的说了他的缺点。高行吾听完之后,问:“你觉得这样的孩子不错吗?” 项司雨说:“我觉得还行。虽然轻狂,可挺有冲劲的。” 高行吾笑道:“师妹,在仙界,看一个人要花数百年的时间去看;一两天,是看不穿一个人的。” 项司雨也明白高行吾的意思了,她说:“那我再多看看。” 项司雨离开后,想师兄嘱咐她结交萧凤飞,风靖远又让她照顾李佑,再加上燕初行。这叁位似乎关系不错,不如干脆拉到一起玩算了。 在征求过白络绎等人的意见之后,项司雨先让和燕初行一起讨教剑法的萧继平把他也拉入在绛雪阁召开的午后聚餐活动。又亲自去李佑、萧凤飞班上,趁中午下课时分拦住他们。 一开始,李佑和萧凤飞见项司雨还恭敬地喊了声“小师叔”,便绕开接着走。谁想项司雨把剑一横,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李佑又下意识的从另一边走,项司雨这回伸手拦住了他。 李佑问:“小师叔可有指教?” 第五十六章绛雪阁午饭团 李佑问:“小师叔可有指教?” 项司雨说:“没什么指教,我来出一幅对联,你能对上,不仅能过去,还有奖励;可要是没过,就得跟我走,还有惩罚。” 李佑问:“奖什么?罚什么?” 项司雨摇摇头:“这是悬念,不能这么快告诉你们。” 萧凤飞问:“我们任何一人对上来,都有奖赏吗?” 项司雨说:“我只考李佑,不包括你。” 萧凤飞摇了摇扇子,李佑有些不安,他对项司雨说:“请小师叔出题。” “好,你听好。绕堤柳,柳映清波,更添叁蒿翠。(1)”项司雨说,“这就是上联,时间紧急,我也赶着去吃饭,就不用你押韵了。” 萧凤飞听了,想了想,点点头,似乎有了。他以扇掩面,靠近李佑,正要开口,项司雨当即把他的扇子拨下来,问:“干嘛呢?” “这……”萧凤飞说,“回禀小师叔,这联不押韵也不简单了,我想给李兄出些主意。” 项司雨看李佑。李佑已陷入沉思,似乎快有了。项司雨笑说:“凑什么热闹?让他自己想。” “是,遵命。”说完,萧凤飞也看向李佑。 李佑说:“小师叔我有了。” “说。” “隔岸花,花浮翠袖,又染一脉香。(2)”李佑微笑着,问项司雨,“小师叔,这算过了吗?” 项司雨满意地点点头:“过了。” 萧凤飞问:“那我们可以先走了吗?” 项司雨摇头:“不能。” 萧凤飞疑惑:“不能?” 项司雨说:“先领了赏再过,我顺便请你们吃中饭。” 说着,项司雨把萧凤飞和李佑带到了绛雪阁。 绛雪阁偏屋上二楼的地方,摆了一张大号圆桌。白络绎因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坐在主位,白鹗、萧继平、林红雪、燕初行都在,再加上高行吾的徒弟都鸣玉,还空了叁个座。这时候,项司雨带着萧凤飞和李佑进来了。项司雨对二人说:“坐,吃饭吧。” “终于来了,可以开饭了!” 白络绎率先夹了一块牛肉到碗里,大家纷纷动起筷子。 要说绛雪阁吃饭的画风,和别处很是不同。在凡人心目中,修仙者的模样是仙颜,御剑飞行是仙姿,那吃饭应该也是仙气优雅的。可绛雪阁这一群人,白天要上课或办事,闲暇时要修炼,体力消耗很大,时间也紧张。所以吃饭时,什么仙姿仙容仙颜,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吃饱,吃好,吃完,把体力补充上。吃完之后看书的看书,修炼的修炼,办事的办事,写作业的写作业。 所以这一群人,包括项司雨,包括林红雪和都鸣玉,吃饭时就像难民,一大桌子菜跟抢似得。萧凤飞和李佑见此情状,只能愣在座位上,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这一群狼吞虎咽的修仙者。 燕初行说:“萧兄李兄,赶紧吃,我第一次来吃饭也跟你们一样拘着,后来发现没必要,这是委屈了自己。” 项司雨也点头,动手夹了两大块扣肉放到李佑碗里,又动手夹了叁块牛肉给萧凤飞。项司雨说:“边上课边修炼要消耗很大的体力,时间又紧张,两刻钟内这一桌菜就全没了。千万千万不要客气,赶紧吃。” 正在这说话间,萧继平和白络绎夹在了同一块羊肉上。那是一锅黑山羊肉汤,味道极为鲜美,又没有寻常羊肉的膻腥味,正好苍山一带盛产黑山羊,所以黑山羊肉汤是绛雪阁每餐必备。白络绎和萧继平夹着同一块肉,既不想谦让,也不想把这块肉分成两块,更不想去夹其他的肉。于是两人拼上内力,较起劲来。 白络绎将筷子猛地往前一推,羊肉挣脱了萧继平的筷子。萧继平见状,连忙用筷子一压,把羊肉重新压回汤里。接着,白络绎和萧继平把筷子当成剑,在黑山羊肉汤上打了起来。你来我往,非常激烈。 项司雨无语,便拿着筷子,手腕猛地一伸一缩。眨眼间,那块被争夺的羊肉就到了项司雨碗里。项司雨开开心心地吃了下去,一边嚼还一边说:“嗯~真好吃!” 白络绎看着项司雨,萧继平也看着项司雨。项司雨对两人挤眉弄眼地笑道:“承让噢。” 这时候,白鹗也夹了一块羊肉到碗里。 白络绎和萧继平终于停下这无聊的较量,安安心心吃饭来。 都鸣玉和林红雪在萧白二人打架期间,已经不声不响地吃好了。都鸣玉便问项司雨:“小师叔,李佑过了你的考题吗?” 项司雨点头:“过了。” 林红雪问:“怎么对的?” “隔岸花,花浮翠袖,又染一段香。”项司雨说。 都鸣玉叹气,说:“那今天没人陪我出去了。”都鸣玉说着,拍了拍身边的萧继平,撒着娇说:“师兄,那你陪我去吧!” 萧继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说:“燕兄和我等下要去向师叔祖请教剑法。” 燕初行一边啃鸡腿,一边点头。 萧凤飞问:“之前小师叔说的奖与罚,是否能告诉我们了?” 项司雨说:“罚就是陪都鸣玉去苍阳城看价议价,我去过一次,又累又浪费时间。幸好都鸣玉知道给点谢礼,请吃顿饭,不然真的不想去。” 今天比较特殊,下午有贵客到来,所以学馆给诸弟子们放了一下午的假。 都鸣玉双手叉腰,说:“小师叔!什么又累又浪费时间?那是给学馆里看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知道,但我一向反对把学子用作廉价劳动力的。”项司雨接着对萧凤飞和李佑说,“奖励就是等下和林红雪一起去见我掌门师姐,我师姐要亲自考校一下你的资质和才华。” 燕初行、萧凤飞闻言一怔,李佑更是愣在当场,久久地不说话。他们叁人攀过登仙道,参加升仙大会,就是为了拜入某个门派。尤其李佑,家境贫寒,又没有入朝为官的晋身之资,修仙就成了他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可以面见苍山兰陵学馆掌门,这是多好的机遇啊。 燕初行见李佑呆住了,赶忙拍他的肩头,叫醒了他:“赶紧谢谢师叔啊。” 李佑回过神,站起来,给项司雨行了大礼:“多谢师叔扶持之恩。” 项司雨摇头,说:“不是我扶持你,是诗集编好之后,在兰陵学馆散出去,你的诗被我师姐瞧上了,所以她想见见你,仅此而已。”项司雨笑说:“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争取来的机会。” PS: (1)(2)改自《红楼梦》:“绕堤柳映叁蒿翠,隔岸花分一脉香”之句。 第五十七章玉徵上仙 午饭过后,都鸣玉拉着萧凤飞出去议价,燕初行和萧继平结伴去找项文舟,林红雪带着李佑去清音阁,白络绎和白鹗去竹林里修炼,项司雨跟着高行吾接待客人。 今日会有两拨人到兰陵学馆,一拨是昆仑山玉虚宫掌门玉徵上仙及其弟子,一拨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及其弟子。高行吾怕两拨人前后脚到了,就让项司雨来帮忙,接待碧灵宫门人。高行吾细细交待了项司雨的迎客礼仪,若有不懂的,就问他的大弟子尹斯年。 等待时,项司雨悄悄问高行吾:“我还从没有见过玉徵上仙,那是什么样的人?” 高行吾叹了口气,说:“师妹别问了,反正你见到他躲着就是。” 项司雨怔了怔,虽不知缘由,还是点了点头。 诸人等了不多时,从西北方向飞来十数道白光,高行吾对身后的诸人说:“这是昆仑山玉徵上仙到了,所有人随我行叁十步迎客。” 项司雨及诸弟子便跟着高行吾走了叁十步。叁十步止,白光纷纷落下。为首者是一名白发苍苍,面冠如玉的道人。这道人的眉宇很妙,远看像在皱眉,细看时眉头又是舒展的。因这特殊的眉宇,加上他嘴角朝下,整个人显得疏冷严肃,不可亲近。 项司雨注意到他身后的一名弟子,那名弟子身穿白衣,容貌天成无瑕,正是莫辜行了。 高行吾向玉徵上仙作揖:“见过师伯。” 项司雨等人也随着高行吾一同作揖。 玉徵上仙冷哼一声,问:“你师傅呢?” “他正在教习弟子剑法。” 玉徵上仙说:“那玉清荷呢?” 高行吾说:“正在考校弟子功课。” 玉徵上仙不说话了,只冷哼一声。玉徵上仙一冷哼,周遭突然安静,唯闻潺潺的流水声。 高行吾说:“师伯大驾光临,还请随我暂且安置,待碧灵宫甘师弟到了,我等再一同去拜见。” 玉徵上仙没说话,玉徵上仙身后的一名道姑,叫李元君的说:“还请师叔引我等前去休息。” 高行吾屈腰摆手,说:“师伯,师弟,诸位师侄,请。” 高行吾带着昆仑山一行人去安置了。项司雨刚刚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尹斯年说:“小师叔不要紧张,乃因六界礼仪,是同辈相迎,师傅才让你来的。小师叔待会儿走在前头,像师傅那样说两句,寒暄客套话我来说就行。再说了,说不定甘师叔他们来得晚些,师傅一会儿就回来了。” 项司雨闻言,点点头,期盼甘宁远能晚些来。 谁料,高行吾刚走不久,数道白光从东北方向而来,项司雨带领弟子们走十步相迎。十步尽了,白光落下。诸弟子们作揖行大礼。项司雨则微微屈膝:“见过师兄。” 甘宁远向项司雨还礼,问:“项师妹,是不是玉徵师伯已经到了?” 项司雨点头:“是到了,大师兄已将玉徵师伯等引入了。” 甘宁远点点头。尹斯年说:“甘师叔远道而来,我先引师叔师弟们前去安置。” 甘宁远点头,对尹斯年说:“有劳。” “请。” 尹斯年摆手,将碧灵宫诸人引入。项司雨看到了云异和云靖。云靖向她笑了笑,云异倒是一边跟着队伍走,一边跟项司雨挥手打了个招呼。 总算完礼了,项司雨松了口气,回到绛雪阁,只见穆云在绛雪阁门口站着。 项司雨上前问:“师兄怎么来了?有事找红雪吗?” 穆云摇摇头,说:“是找你。” “找我?”项司雨问,“为什么找我?” 穆云踌躇片刻,问:“你……刚刚不是和大师兄一起去迎客了?” “是啊。” 穆云问:“昆仑山弟子里,有没有一个模样极俊美的男子?他应该是喜欢穿白衣服的。” 项司雨说:“容貌极其俊美的,就是莫辜行师兄啊。其余的我倒没注意了。” “对,就是莫辜行。原来你认识他。他也来了?”穆云问。 “是来了,怎么了?” 穆云说:“没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穆云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项司雨瘪瘪嘴,回屋里打坐修炼去了。 晚间时分,林红雪回来了。她一回就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说:“今天真是累死了。” 项司雨听林红雪回来了,赶忙下楼,跑到她床边,问:“怎么这么累?一回来就躺床上了。” 林红雪说:“今天,师傅为了躲玉徵上仙,特意把以前积压的一些事都给处理了,谁想,还是逃不过。玉徵上仙亲自来找她了。” “亲自来找?为了什么呀?”项司雨问。 “小师叔,往年,昆仑山是不参加学馆遴选制的,今年不知怎地,突然参加了。”林红雪说,“所以玉徵上仙亲自来找师傅谈这事儿。” “是这样。”项司雨又问,“怎么兰陵学馆这么热闹?张肃清师兄来了,甘宁远师兄也来了,连久不露面的玉徵上仙也来了?以往都这么热闹的吗?” 林红雪说:“小师叔不知吧?仙界菁才论武大会就在今年召开,地点在兰陵学馆。” “仙界菁才论武会?那是什么?”项司雨感觉,应该是个很热闹的东西。 林红雪说:“就是各门派年轻弟子比武交流,仙界门派都很重视,所以各派都来了。现在还只来了张师兄、甘师伯和玉徵上仙,往后还会有很多仙家来呢!” “什么时候召开?” 林红雪说:“得到六月十日。” “现在才四月中,还有一个多月呢。”项司雨说。 林红雪笑了,对项司雨说:“小师叔,虽然六月才开,可还有很多准备工作啊。再来,蜀山和碧灵宫不是在跟咱们抢萧凤飞吗?他们也得过来看看从升仙大会选出来那些弟子们,明年春假前要带一批人走呢。” “是这样。”项司雨点点头,又问,“对了,你今天带李佑去见师姐,结果怎么样?” 林红雪笑眯眯地说:“师傅很满意,等春假结束,就让他拜入大师伯门下。” 兰陵学馆的组织架构和其他门派不一样。其他门派的日常运作只需要经营和修炼,兰陵学馆在此基础上还多出一项教学工作,所以兰陵学馆在挑选弟子时,会招收更多文才不错的弟子。像萧凤飞那样,资质出类拔萃、又是文武全才、还心性上佳的学子实在不多得,所以才被几个门派抢着要。可其他大量学子,都是芸芸众生,只有一两项长才,要求他们同时精通文墨,又精于修炼,也是难为人。只有风靖远那样,为了找借口把萧继平安排在项司雨身边做保镖的,才会刻意去要求一个精通剑术的弟子同时文才出众。 项司雨松了口气,说:“那可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多照顾他一点了。” 林红雪说:“对了,师傅有件事让我转告你。” 项司雨问:“什么事?” 林红雪说:“昆仑山来了一位叫莫辜行的师叔,似乎与小师叔认识,师傅说,给你明天请了假,好招待他在苍山各处转转。” 项司雨惊呆了,问:“真的?” 林红雪说:“我的好师叔,我诳你这个做什么?” 第五十八章一蓑烟雨,莫辜平生「po1⒏υip」 因听说明天要招待莫辜行出去转悠,项司雨一晚上春心荡漾,兴奋地不行,甚至耽误了修炼。天证见状,给她传音:“别想了,莫辜行是昆仑山弟子,昆仑山弟子一生都不能婚丧嫁娶。” 项司雨一愣,传音问:“为什么?” 天证传音说:“昆仑山以禁欲修行为基,乃出家为道。一旦婚嫁,视同犯禁,即刻驱出门墙,销毁文牒,终生不得踏入玉虚宫一步。” 天证这么一说,项司雨一下安生了。不能和自己结婚的男人,再是男神,也没必要惦记。 唉,可惜那样一张天成无瑕的俊脸,以后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项司雨虽然有点惋惜,还是收起心思,专心修炼。 第二天一早,项司雨在玉虚宫弟子客居的秋鸣斋外等候莫辜行,莫辜行也早早出来了。莫辜行和项司雨相互见过,莫辜行说:“一别数月,姑娘已成我的小师妹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会是昆仑山弟子。”项司雨笑着说。 莫辜行说:“先前之事,多谢师妹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别客套了。说来师兄,你是想去看看山川美景,还是到市井上逛一逛?”项司雨问。 莫辜行细思片刻,问:“师妹有想去的地方吗?” 项司雨摇头,说:“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苍山附近我都玩遍了。” 莫辜行说:“那去苍阳城吧。” “好。” 项司雨带着莫辜行穿过兰陵学馆时,不停有姑娘驻足。她们都理了理头发,专程跑到项司雨跟前,跟项司雨打招呼:“小师叔好啊。” “呃……你好……” 项司雨很是无语。平素这群姑娘并没有这么客套,碰上了道声好就是了。今天八成是看到了莫辜行,所以一个个跑到她跟前来,还问:“小师叔不上课吗?这是要去哪儿?” 项司雨说:“带莫师兄去苍阳城逛逛。” 当项司雨这样说了之后,会出现叁种不同的回复:一种是哀叹今天为什么要上课的;一种是表示下午之后也要去苍阳城逛逛的;再有一种,比如眼前这位盈盈微笑的女学生,她说:“巧了,我也要去苍阳城,咱们顺路啊。” 项司雨呵呵一笑:“回去上课。否则我报告给执教先生了。” 女学生一边喊“别呀别呀”,一边灰溜溜走了。走之前还不住地回头看莫辜行。 项司雨总算明白,为何要挑在上课时间让她带莫辜行出去逛逛了。这要是沐休时分,那还得了?屁股后面分分钟跟着一堆花痴女。 走了没一会儿,又来一个姑娘。这位姑娘跑到项司雨跟前,说:“小师叔,这是哪位师兄啊,这么俊俏,我从来没见过。” 项司雨说:“这是我师兄,叫师叔吧。” 姑娘跑到莫辜行跟前,叽叽喳喳地说:“师叔好,师叔你是哪个门派,哪位师祖门下的?你叫什么名儿啊?” 莫辜行冷然不语,项司雨呵呵一笑:“冲你今天冒犯长辈,待会儿自觉去执教先生那儿领叁十戒尺。” 姑娘呜呼哀嚎起来:“小师叔别啊,师叔你为我求求情吧!” 莫辜行冷然说:“身为女子,言行无状,有失端庄,该罚。” 项司雨说:“赶紧回去上课,不然五十。” 姑娘拉着项司雨,一边摇一边撒娇,说:“小师叔你别这样啊,咱们是同学啊。” “八十。”项司雨说。 姑娘怕项司雨继续往上加,赶忙跑了。 经过一大堆女孩的纠缠之后,项司雨趁路过绛雪阁时,把莫辜行带到绛雪阁外,问:“师兄,你会诸方变幻之术吗?” “恩。”莫辜行点头。 “你能换个模样吗?”项司雨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意是带你出门走走逛逛,但……唉……总之,在兰陵学馆我还能拿个师叔的架子吓吓她们,要到了苍阳城,我就真没办法了。” 莫辜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说着,莫辜行施展了诸方变幻之术,把自己乔装成一个其貌不扬的兰陵学馆弟子。项司雨打量着莫辜行,点点头,说:“这样应该就没有无聊女孩来问东问西了。” 项司雨遂带着莫辜行走到红叶渡口,两人叫了船家,一边看着淄川两岸的风光,一边随水往苍阳城而去。项司雨特意加了钱,嘱咐船家,多往风景优美的地方走走,不用急着到苍阳城。 船家笑道:“好诶,还似你们仙银有阿兴。”(好呀,还是你们仙人有雅兴) 项司雨来了苍山几个月,还是能听懂苍山当地方言的。 项司雨一边给莫辜行介绍红叶渡口的风光,一边跟他分享上回在淄川上被鲸鱼吞入腹中的事情。莫辜行听了,说:“如此说,我今日不该请师妹带我去苍阳城游览。” 项司雨说:“师兄多虑了,当时玉衡星君敢对我下手,也是因为玉师姐他们不在兰陵学馆。现在兰陵学馆里有四个掌门和若干的门派长老,还有谁敢再造次啊?” 项司雨和莫辜行一路谈天闲聊,项司雨发觉,莫辜行不仅长得好看,才华也不错,就更惋惜于他是昆仑山弟子。莫辜行倒是和项司雨粗粗交流了诗文方面的东西,还提到了项司雨前段日子主持的那场诗决。项司雨摸摸鼻子,不禁笑说:“师兄取笑我了,要不是有个师叔的辈分在那儿,哪能有资格给他们做评判?” “师妹自谦。我门中弟子昨日看了令尊的诗,诸人皆交口称赞。可惜令尊已驾鹤西去。”莫辜行说着,略一顿,问,“我有一事不明。” 项司雨道:“师兄请说。” 莫辜行说:“师妹如此诗才,为何沦落到说书为生?” 项司雨苦笑说:“我父亲不闻名于世。他死后,我就陷入困顿,只能说书卖艺,自力更生了。” “嗯。”莫辜行点点头。 莫辜行又问项司雨父亲有没有其他的诗,给他听听。项司雨笑着说:“太多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我都不知道该背哪首。” “背师妹喜欢的就好。”莫辜行说。 “恩……”项司雨想了想,把苏轼的一首《定风波》背了出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好一个一蓑烟雨任平生。令尊真是大才,若他拜入仙门就好了。” 莫辜行说着,语气里还是掩不住的惋惜。 因莫辜行身上施了诸方变幻之术,项司雨不知他如今这副带笑赞赏的神情搁在他那张天成无瑕的俊美脸庞上是什么模样。是会温柔地像化开春雪的阳光?还是会似一泓静静流淌的清泉?又或如天上的一弯弦月? 项司雨不禁想,虽然没法和他发展成情侣关系,但能与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做朋友,也不失为赏心悦目的好事。 莫辜行说:“师妹,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师兄请说。” 莫辜行道:“能否请你编撰一本诗集,将令尊的诗全数编纳进去?”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五十九章红玉耳坠 莫辜行道:“能否请你编撰一本诗集,将令尊的诗全数编纳进去?” 项司雨心想不妙,这是要掏空她的诗词库存。要库存全没了,以后还怎么立才女人设?项司雨便说:“近段时间我很忙,等过段时间,我清闲下来,就着手编一本。等编完了,我一定第一个给师兄送去。” 莫辜行点头:“多谢。” 二人又谈天说地,对了几幅联,作了两首诗(自然,项司雨是从肚子里搜刮了几首存货),便到苍阳城。淄川穿过苍阳城中,给偌大的苍阳城编了一条水织的腰带。项司雨和莫辜行站立在船头,只见粉墙黛瓦的房子,青石砖铺的地,还有形形色色的路人。莫辜行和项司雨在码头下船,正好都没用早餐,项司雨就拉着莫辜行去吃了碗羊肉米粉。项司雨问莫辜行:“你想不想去看看李记当铺?” 莫辜行说:“是师叔典当仙家东西的那家当铺?” “是啊!”项司雨笑着说,“随着我师傅的大名也威名远播了。” 莫辜行有些踌躇:“师妹想去吗?” “想啊!”项司雨如此说。 “好。那就去吧。”莫辜行说。 项司雨带着莫辜行进了当铺。小二忙来接待,笑着问:“仙姑怎么?项大侠又偷您东西了?” 项司雨说:“这回,他没偷我的东西。他或许偷了我这位仙友的东西,所以过来瞧瞧,瞧瞧您这儿有没有。” 小二忙说:“您到后头来,我们专门辟了一间库房来放项大侠典当的东西。” 项司雨和莫辜行随着小二走到后头的库房里,一进屋,项司雨都傻眼了。 珠宝首饰、文房书画就不必谈。捕仙网、捆仙索,红木柜子黄花梨;龙头枪,狮头刀,碧玉碗筷白银盘。还有一尊金身佛,及一尊送子观音。你能想到的,可以典当的东西,这儿都有;你想不到的,还可以典当的东西,这儿也有。 项司雨扶额,看向莫辜行。莫辜行倒没什么特别的神色。项司雨有点后悔,她知道她师傅丢人,但没想到她师傅能丢人丢到这个地步。 小二问:“有二位的东西吗?” 莫辜行说:“没有。师妹,走吧。” 小二忙说:“诶,二位慢走,有空常来看看。” 出了当铺,项司雨还沉浸在震惊中,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尴尬。项司雨能说她把自己蠢哭了吗?丢人的人倒是常有,自己送上门去丢人的,也就项司雨了。 倒是莫辜行安慰项司雨:“师妹,师叔就是如此性情,不要介怀。” “不介怀,我要是太介怀,不是羞愧得自杀,就是被他气死。”项司雨沉沉叹了口气,决定找些好玩的事情,缓解一下尴尬,改善一下心情。 走了没两步,莫辜行看向一间红楼,问项司雨:“那是什么地方?” 项司雨转头去看,只见一座叁层高的红楼,红楼上系着彩带和彩灯,不过现下门户紧闭。还见一个大大的旗帜,挂在一根红色的高杆上。旗帜上似乎有字,可风吹乱了旗帜,以项司雨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写得什么。等风停了,旗帜上的字才显出来,赫然叁个大字——翠袖楼。 妈呀,那不是她师傅项文舟的老巢吗?在兰陵学馆都未必能找得见他人,但在晚上的翠袖楼一定可以。 项司雨赶忙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师兄我们避着走吧。” “到底是什么地方?”莫辜行问。 项司雨凑到莫辜行耳边,小声说:“就是青楼红馆,这间还是我师傅常去的,所以赶紧走吧。” 项司雨正拉着莫辜行要走,只听“咔”地一声,翠袖楼的门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泡面头,满脸胡茬的男子。他身上酒气熏天,打了个哈欠,对项司雨招呼说:“哟!徒弟,你怎么来了?” 项司雨回头瞪了他一眼,瞪得项文舟顿住了手。项司雨赶忙拉着莫辜行走了。 项文舟连忙追上来,看着莫辜行。莫辜行使了诸方变幻之术,但项文舟有先天剑觉,稍稍感受一下就知道是谁了。项文舟笑着说:“莫师侄,你来苍阳城玩啊?” 莫辜行作揖回复:“是。” 项文舟说:“白天来苍阳城有什么好玩的,苍阳城要晚上才好玩……哎呀你干嘛?” 项文舟还没说完,项司雨连踹了他两脚,赶紧说:“师姐找你,别在这儿耽搁了。” “啊?”项文舟一怔,他说,“那我得赶紧回去。你们好好玩啊。” 项文舟化光走了。项司雨舒了口气,幸好玉清荷能够治他。 莫辜行问:“师叔常流连此地?” 项司雨叹息,无奈说:“是啊。师姐都懒得管了。” 莫辜行皱了眉,到底没说什么。 项司雨说:“师兄我们赶紧走吧,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依师妹的。”莫辜行说。 在苍阳城转了一个时辰,莫辜行对书画店有些兴趣,便和项司雨进去看了看。莫辜行看着一幅字,入了迷,项司雨也去瞧。这字气吞山河,如飞猿攀崖之险,如蟠龙腾天之壮,连项司雨这样对书法兴趣寥寥的人,都其字形之美震撼到了。项司雨去看是谁写的,只见卷尾掌印,正印着“项文舟书”四字。 “……” 项司雨顿时无语了。 莫辜行正看着字,项司雨问:“老板,这字多少钱一副?” 老板笑说:“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字啊,二十两一副。” “二十两?”莫辜行疑惑。 老板说:“唉,原本他的字卖到一千两都不为过,谁知道家家户户都收了他的字,小店只能降价了。” 项司雨当即掏了二十两给老板,说:“把字给我包起来吧。” “诶,好叻。” 老板当即把字拿下来,装裱好,交给了项司雨。项司雨没接,对师兄说:“师兄,送你了。” “我?”莫辜行说,“不用,我只是……” “诶呀师兄,二十两银子的东西,就不要跟我客气了。”项司雨说。 项司雨兜里还有两金多,高行吾每个月还给她十两银子零花钱,再加上兰陵学馆每个月给学生的二两银子补贴。项司雨花二十两银子送莫辜行一幅字还是不成问题的。她每个月最大的开销其实就是项文舟那儿教的学费,可项文舟的学费玉清荷都给她出了,直接折成每个月的例银给了项文舟,也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那好吧,我收下了。” 离开了书画店,莫辜行想着,项司雨送了自己东西,自己是不是该送些什么回礼? 莫辜行脑中,忽有一句诗闪过。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不如送玉? 莫辜行看向书画店旁的玉器店,对项司雨说:“我想去玉器店看看。” 项司雨一怔,点了点头。 项司雨和莫辜行进了玉器店,莫辜行问项司雨有喜欢的吗?项司雨四处看了看,看上了一对红玉耳坠。前几天凤淑先生还说自己身为长辈,装扮得太素,年纪轻又可爱,不合身份,不知戴上这副耳坠能不能显得成熟点? 莫辜行问:“师妹喜欢这个?” 项司雨不答,只问:“老板,这个可以试戴看看嘛?” “可以,当然可以。” 掌柜的笑着出来,店小二赶忙给项司雨拿来铜镜,项司雨刚刚佩戴上去,掌柜的赶忙夸赞:“姑娘皮肤白皙,肌理细腻,很适合这对耳坠啊。而且您发髻里只有一根银簪,显得太素,戴上这耳环,就不素了。” 项司雨戴着耳坠,转头问莫辜行:“好看吗?” 莫辜行答:“好看。” 项司雨看向自己铜镜里脸庞,果然显得成熟一点了。 项司雨有些心动,但她又犹疑,万一便宜了项文舟怎么办? 谁料莫辜行此时问:“掌柜的,这耳坠怎么卖?” “叁十两银子。”掌柜的笑道。 莫辜行说:“包起来吧。” “诶?”项司雨惊呆了。 莫辜行淡淡说:“这是回礼,师妹别客气。” 第六十章父子,阵中 从玉器铺出来时,项司雨正戴着这对红玉耳坠。只因掌柜的说,干脆戴着走算了。项司雨羞地瞧了瞧莫辜行,就戴着走了。 莫辜行虽然冷冷的,但在男女问题上意外的单纯,应该没有别的意思。或许是他的家教告诉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才想着回礼。项司雨和自己说,不要想太多,他是昆仑山弟子,男女情爱与他绝缘。 项司雨和莫辜行又逛了一会儿,及至中午,两人都饿了。项司雨说苍阳城酒楼里的东西和各处的没区别,问莫辜行想不想四处吃些小吃。莫辜行同意了。于是两人沿着一整条小吃街,从街头的羊肉串,吃到街尾的小白豆浆。二人都吃得有点撑,项司雨“咯”的一声,打了个相当不雅的饱嗝。 项司雨羞赧地捂住了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莫辜行。莫辜行竟笑了,说:“走吧。再去郊外看看。” 现在刚刚入夏,太阳已显出毒辣的势头。项司雨和莫辜行不得不运起真气,抵御暑热。走到郊外时,林风徐来,凉爽多了。两人一边走,项司雨就一边跟他说《五女拜寿》的故事。到一个茶寮时,原意是想歇脚,不料茶寮上坐着一个人。这人腰间挎着一把乌黑的刀,大白天穿一身黑斗篷,除了穆云还能有谁?项司雨一边在心里吐槽穆云有病,一边笑着招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穆云师兄。” 穆云看都不看项司雨,略一抬手,算是回复,眼神只瞧着项司雨身后。项司雨怔住了,穆云的眼神中带有温柔、严厉、关切、愧疚和一丝期盼在,项司雨也是头一回发觉,他的眼也能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感。穆云当然不会用如此眼神看着项司雨,项司雨一回头,发觉穆云正看着莫辜行。而莫辜行的神情也很复杂,既有期盼,又有疏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回避。 项司雨读懂了空气,往后退了几步。莫辜行走到穆云对面坐下。还不等二人招呼项司雨,项司雨赶忙一捶手,嚷嚷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买礼物了,二位师兄你们先聊着,我再回苍阳城转转。” 项司雨转身化光,利索地跑了。莫辜行和穆云久久沉默着,一时气氛尴尬。直到穆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随后开口问:“你在昆仑山过得如何?” 莫辜行说:“还行。” 穆云问:“在兰陵学馆习惯吗?” 莫辜行说:“恩。” “……” 话题再一次陷入沉默。莫辜行似乎不想主动开口,只能由穆云绞着脑汁,翻找话题:“第一次见你和其他姑娘关系不错。” 莫辜行说:“项师妹人不错。” 穆云问:“那副红玉耳坠是你送的吗?” 莫辜行说:“恩。” 穆云说:“这合适吗?” 莫辜行皱眉:“我有分寸。” 二人又沉默了。穆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回,莫辜行倒是主动开口了:“你不问问母亲?” 穆云叹了口气:“她永远不会委屈自己,又有什么好问的?” 莫辜行没说话了。 …… 项司雨回到苍阳城中,一头闲逛,一头想,干脆带些什么给燕初行和李佑吧?给他们两个带了,好像也不好漏了萧凤飞,再加上楚天秋,带四样礼物回去就行了。至于她的修仙者小伙伴们,带些吃的就行了。 项司雨把东西一样一样挑好,一样一样放进空间卷轴里。正打算回郊外找莫辜行和穆云,却自西南方向的街区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项司雨学过望气,上过妖界论的课之后,知道那是妖的气息。 项司雨传音给天证:“是妖王派来监视咱们的人吗?” 天证回复:“不是。” 妖界论第一课,如果在城中闹市里遇到妖,先弄清是敌是友。如果只是路过,就不用多管;如果意图残害百姓,务必想办法制止;如果是自己的敌人,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一个人少的地方,以免伤及无辜。 项司雨先走入一个小巷,化光冲天。可周遭变得很怪异,项司雨无论如何往上冲,都无法到达天空,最多只能到小楼的屋檐底下。 “!” 项司雨察觉到不对劲,为免遭到暗算,急忙落地,把易水剑拿在了手上。 天证传音说:“这是妖界的无穷阵。” “无穷阵?那是什么?” 天证说:“把一小块空间扭曲成一个球体,敌人一旦入内,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是在原地打转。通常是困敌所用。” “球?”项司雨往四周看了看,“我没觉得是球啊。” 天证说:“你只有两只眼睛,当然不觉得是球。” 项司雨说:“可干嘛要困住我?” 天证说:“不清楚。” 项司雨问:“那要如何破阵?” 天证略一沉吟,说:“或许,你进入的是阵中阵。” “阵中阵?” “恩,无穷阵只是此阵的一环,你破了无穷阵之后,就会进入第二阵中。破了第二阵,你就会进入第叁阵。” 项司雨问:“第二阵第叁阵会是什么?” 天证说:“布阵者还没完全开阵,我也不清楚。” 项司雨问:“那为什么不现在出去呢?” 天证问:“要是你刚出去人家就开阵了,开的还是一个棘手的杀阵,你该怎么办?” “唔……”项司雨瘪瘪嘴,又问,“那他们干嘛把我抓入这叁重阵里?为了你?” “难说。不过,你目前在无穷阵中还是安全的。”天证说,“在此待着,等莫辜行和穆云发现你失踪后,自然会报告给玉清荷等人。他们会想办法救你。到时候内外夹击,胜算大些。” “……”项司雨想了想,问,“那我就在这儿闲呆着?什么也不做就可以了?” 天证闻言,自项司雨袖兜里出来,化为人形。项司雨吓了一跳,赶忙往四周看有没有人监视。天证冷哼一声,说:“别看了,外头看不到里头的。赶紧打坐修炼,我给你护法。” 项司雨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被困在了阵中,却要打坐修炼?” 天证不答,只问项司雨:“想多学一个逃命的办法吗?” 项司雨点头如捣蒜:“当然想!” 天证说:“那就别废话,盘腿打坐。” “……喔。” 项司雨认为,自己被困在一个术阵中,不想着怎么出去,反而盘腿修炼起来,实在不合时宜。但她本人又对天证有着百分百的信任,只要天证在她身边,她就能安心去做任何事而不计后果。所以,仔细想想,还是修炼比较能打发时间的。 …… 过了一个时辰,项司雨依旧没回到苍阳城郊外的茶摊。莫辜行站了起来,看向苍阳城的方向,眼中充满忧虑。穆云问:“怎么了?” “师妹去太久了。”莫辜行说。 穆云看向苍阳城方向,沉吟片刻,随后跟莫辜行说:“去看看,若有异常,先做联络,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要轻举妄动。” “恩。” 第六十一章妖王师徒 苍阳城,位处苍山之南。而苍阳城西边也有一座山,名叫梧山。梧山连通苍山,又连向北边的九嶷山等等山峰,这一条山系便被统称为苍梧山系。 苍山海拔不高,然山脚有兰陵学馆坐落,半山腰有一间慧光寺,山顶又是通玄散人的洞府,可谓是有仙则灵,名震天下。梧山比苍山高出不少,但不知何故,梧山之中,从无仙家立府,也无凡人隐居,加上没有让人心旷神怡的风光景物,也就籍籍无名了千万年。 人迹罕至的地方,通常容易被六界中的另一种生物盘踞,这种生物叫妖。除了像白娘子这样,被修仙者养大的妖,绝大多数妖类,是不喜欢与人有交集的。如同人类多将妖视作邪恶,妖也将人视作邪恶。人界有不少妖吃人害人的志怪故事,妖界也流传着不少人吃妖害妖的志人故事。妖与人同住,就如同人与老虎住在一个笼子里,无论那老虎有没有害人的意思,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警惕。时时刻刻处于警惕之中,自然是住得不舒服的。 所以梧山之中,盘踞着一伙妖类。这伙妖类的头领正是先头截杀天证的甘骞。甘骞是妖界前长老,在一千六百年前,他试图夺取妖界权柄失败,随后一直在人界流亡。在人界流亡过程中,他收编了许多在人界的小妖,一同驻扎在梧山,企图东山再起。 穆云和莫辜行在苍阳城里没有找到项司雨的踪影,可却找到了妖界术阵的痕迹。二人一同升到云霄之上,俯瞰整个苍阳城。莫辜行只依稀看出苍阳城并梧山一带,有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术阵,而阵眼就在梧山。穆云有后天刀觉,他用刀觉感知到,苍阳城的术阵一共分为叁层,最外一层感知得最清晰,是妖界的四方灭神阵。四方灭神阵中的第二层阵,穆云也是头一回见,不知是什么。最里头的第叁层是妖界用来困敌的无穷阵,此阵倒没有危险,项司雨和天证似乎也在无穷阵中。 可这个阵法不止是叁层相迭这么简单。叁层相迭的阵法阵眼虽在梧山,可梧山也有叁层阵法。这叁层阵法,穆云全都不认得。 莫辜行皱眉,说:“会不会是冲着项师妹来的?” “摆个大杀阵只冲着她?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穆云把斗篷帽下拉得更紧,对莫辜行说,“你回兰陵学馆将此事禀报给玉师姐,顺便告诉她项师妹失踪了。” 莫辜行问:“师妹在阵中吗?” 穆云说:“在,不过在最里层的无穷阵里。她只要不鲁莽破阵,就没什么大碍。” === 一只负伤的百灵鸟飞回了妖界。她已经奄奄一息,可妖界的护界云兽向她吹了一口风,将她托到了云弼殿前。一阵轻柔地白雪又包裹了她,带着她慢慢落下,落到了一双洁白如玉的纤手之中。 这双手冷得像冰,可百灵鸟在她手中时,只感受到无比的温柔和安心。 “尹灵雨,你为何身受重伤?”托住百灵鸟的白衣女子问。 名叫尹灵雨的百灵鸟说道:“甘骞……将我重伤……他……挟持了……项司……” 尹灵雨还没说完,便吐出一口血,晕厥过去。 白衣女子闻言,知道是出了大事,赶忙拿出一支叶笛,吹奏出曼妙的小曲。一只黑羽乌鸦飞了过来。 夜咫鸦落在白衣女子跟前。夜咫鸦说:“叶冰清,事情我已了解了。” 叶冰清说:“那我先把尹灵雨送到药王林,你入殿中禀报给王。” 夜咫鸦问:“殿中除了王,还有谁在?” 叶冰清道:“二位少主都在。” 说完,叶冰清化为一阵风雪,走了。 夜咫鸦走入殿中,妖王正坐在茶台前,她的对面坐着两名青年。这两名青年都是妖界的少主,一个叫顾翰音,有着沁人心脾的温暖笑容;一个叫漠飞澜,有着深沉冷峻的严肃神情。夜咫鸦急忙入殿,向妖王跪下,说:“属下有事禀报。” 妖王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夜咫鸦站起来,妖王又招呼他坐下。 可夜咫鸦没有坐下。 妖王问:“出什么事了?” 夜咫鸦说:“甘骞在苍阳城和梧山一带设下了两个叁重大阵。” 妖王问:“那他想做什么呢?” 夜咫鸦一顿,向妖王跪下谢罪:“属下失职,项司雨被甘骞关入了无穷阵中。他重创了尹灵雨,让尹灵雨传话回来,请王去梧山一会,否则项司雨和苍阳城百姓都不能活。” 妖王闻言,不禁微笑起来。漠飞澜主动请缨:“师傅,让我去吧。” 妖王摇头,淡淡说:“他是请我去,又不是请你。再说了,你是正儿八经的妖,你有何立场去管苍阳城的闲事?为了人类的性命去屠戮妖族同胞,你日后还怎么在妖界立足啊?” 漠飞澜说:“可师傅是妖界之王,万一有个闪失,一则,妖界会陷入内乱,二则,会打乱师傅的逆天之计。” 顾翰音说:“我也同意飞澜的看法,师傅,甘骞敢向你挑战,一定是做了万全准备。不如由我去,或者派其他的妖界长老去。” 妖王叹了口气,对她的两个徒弟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你们不惜损害自己的名誉也要维护我,让我很开心。但师傅还没老,师傅当年也是凭实力坐上的妖王之位。你们两,就安安心心待在妖界,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处理好妖界政务,稳定好妖界局势,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漠飞澜和顾翰音对视一眼,顾翰音进言:“那师傅,不如把商穆痕和夜咫鸦带上,若有需要,您可以随时传信回来,我们就在妖界待命。” 妖王说:“夜咫鸦留下,商穆痕跟我走就行了。” “师傅!”顾翰音着急说,“那我去请玄刚长老前来助你,可以吗?” 妖王听了,一道笑着摇头,一道叹息说:“好吧,就依你。这样能放心些吗?” 漠飞澜叹了口气,只说:“师傅,若有万一,还是放弃和天证的约定算了。鬼王之事,再另想办法,不要过于冒险。” 第六十二章四方灭神阵 莫辜行将在苍阳城和梧山的两个叁重大阵,以及项司雨被困入阵中的事情禀告了玉清荷。玉清荷即刻遣弟子请来了高行吾、张肃清、甘宁远和风靖远,又让莫辜行将此事禀告给玉徵上仙。可莫辜行回到秋鸣斋,却找不见玉徵上仙的人。无奈之下,只得用千里传音禀告给玉徵上仙。玉徵上仙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没有回复了。莫辜行只能先回清音阁。是时清音阁中。甘宁远、张肃清、风靖远、高行吾和玉清荷都在。 “四方灭神阵?”风靖远说,“妖界之中能施展此阵的妖类不多。此妖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应该不是冲着项师妹来的。” 莫辜行问:“会不会是不宣而战?” 甘宁远摇头:“不会。首先,不必要是现在;其次,以妖王性情,一定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战理由,而非如此鲁莽的布下四方灭神阵。” 张肃清说:“高师弟和玉师妹久居苍山,可知梧山情况?” 高行吾说:“那里盘踞了一伙流窜妖类,是妖界前长老甘骞。因他们一向隐蔽行踪,也不伤人,我等也没有过问,不想闹出今日之事。” 兰陵学馆不干涉也是有道理的。妖界毕竟不是人界和仙界,人家内斗,他们管什么?再说了,若甘骞真能成事,杀回妖界,至少也会让妖界小小内耗一下,这对仙界来说绝对是好事。反正甘骞一伙也没伤人,他们也懒得管。 玉清荷说:“两个叁重大阵,还困住了项师妹,只怕是冲着妖王来的。倒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只需救出项师妹,派弟子疏散苍阳城百姓即可。至于梧山阵眼,就让家师和甘师兄在那儿看着,以防万一。” 甘宁远点头:“好。” 风靖远说:“那谁去救项师妹呢?” 高行吾笑说:“这时候,当然是谁提议谁去啊。” “……”风靖远挑了挑眉,“我?” 张肃清也挑眉:“在场众人里,数你最擅术法,你不去谁去?” 风靖远叹息着,向张肃清一揖:“遵命,遵命。” 莫辜行说:“师姐,诸位师兄。项师妹是我看丢的,我随风师兄一同去。” 玉清荷说:“莫师弟,我知道你有所愧疚。但还需要你带着昆仑山弟子从旁协助,帮忙撤离苍阳城百姓。” 莫辜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向风靖远作揖:“拜托师兄了。” 风靖远还礼:“师弟放心,我会尽力护住小师妹。” 张肃清说:“萧思学今天会到兰陵学馆,我已经通知他直接去苍阳城,和你一同入阵。” “……”风靖远想起卫珈的事,难为地说,“不用了吧?我一人足矣。” 高行吾笑着问:“怎么?吵架了?” 风靖远当然摇头:“没有。” 张肃清说:“四方灭神阵太过凶险,你们还得把项师妹带出来,性命关头,不要闹脾气。” “……唉。”风靖远郁闷地说,“我知道了。” 众人在清音阁各自分配好任务,便各自执行去了。甘宁远和项文舟去梧山上空观察情况,伺机而动。蜀山、碧灵宫及兰陵学馆子部分弟子去执行撤离苍阳城百姓的任务。玉清荷待在清音阁以对应变支援。高行吾立刻去把兰陵学馆的课业停了,嘱咐先生们清点好学子人数,全部带回宿舍,不准他们离开。又让尹斯年和林红雪带着部分兰陵学馆弟子把苍山的碧痕山庄清理出来,好安置苍阳城百姓。 兰陵学馆突然进入紧急状态,自然是人心惶惶。白络绎四处找不见项司雨、林红雪等人,便去找白鹗。其时,萧继平、萧凤飞、李佑和燕初行都在白鹗身边,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白鹗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苍阳城和梧山一带有异变,各派弟子都在帮着把苍阳城百姓撤离到苍山的碧痕山庄中。” 白络绎说:“不好,阿雨今天正好去了苍阳城。” 萧继平说:“小师叔毕竟修行过,应该没事吧?” 这时候,白络绎和白鹗耳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白氏姐弟专注地听了。听完之后,都皱眉沉思起来。 萧凤飞问:“二位是收到千里传音了?” 白鹗不答,只说:“萧继平、萧凤飞、李佑、燕初行,你们四个全部待在兰陵学馆,安抚好学子,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个学生离开。” 萧继平问:“到底怎么回事?谁给你传音了?” 白鹗叹息,说:“我七姑。” “七……”萧继平脸色大变,“妖王?她也来苍山了?难道妖界大军都到了?” 白络绎说:“七姑嘱咐我们去把阿雨救出来,她被困在了四方灭神大阵中。” “四方灭神大阵?!” 萧继平惊得叫了出来,燕初行问:“这是什么阵?” 萧继平说:“这是妖界一等一的杀阵,就算是我师傅,他进去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白兄,络绎前辈,你们可千万小心。” 白鹗说:“放心吧。萧兄,等你安置好学子之后,就去清音阁,或许玉掌门会让你帮忙。” 萧继平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一路小心,也千万要把小师叔安全带回来。” ===== 在穆云立在梧山与苍阳城之间的高空上,正好能把两边的情况看个分明。这时,一道白光向他冲来。穆云凭刀觉感受到白光中的人是个陌生却实力强大的女子,不由得凝神戒备起来。白光中化出一道女子身形,穿着缁衣素服,挽着妇人发髻,却只在发间插了一支乌木簪。 穆云向女子略一颔首,问:“敢问如何称呼前辈?” 女子向穆云颔首:“我是白府的人,夜字辈,名煌,行七。” “!!”穆云不由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然后把兜帽取了下来,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向白夜煌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作揖行大礼,“晚辈穆云,兰陵学馆项文舟之徒,见过妖王前辈。” 穆云是项文舟四个徒弟里,性格最像项文舟的一个,也一向不拘礼教。可他对妖王白夜煌没法不尊敬。一个人类女子,取得妖王之位,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尊敬的事情。加上她传奇的经历,以及领导逆天之战的壮举。此人还活着,但已是名垂青史的枭雄。 白夜煌笑道:“我现在在人界,叫我七夫人就可以了。” “是。七夫人。”穆云问,“不知七夫人尊驾来此,所为何事?” 白夜煌指着梧山方向,对穆云微笑说:“那是我妖界叛徒布的阵。他今天干下这样的事,一定把你们兰陵学馆吓得不轻。我今天来,一是清理门户,二是破阵,好向贵派表达我的歉意。” 第六十三章汝可识得此阵? 白夜煌指着梧山方向,对穆云微笑说:“那是我妖界叛徒布的阵。他今天干下这样的事,一定把你们兰陵学馆吓得不轻。我今天来,一是清理门户,二是破阵,好向贵派表达我的歉意。” “妖界叛徒?”穆云疑问。 白夜煌淡淡说:“他叫甘骞,是我妖界前长老。一千六百年前,因妖族各长老为他求情,我答允放他一条生路。本以为他此后可以安分的待在梧山,不想今日做出此等祸事来,还挟持了令师妹和苍阳城百姓。今日若不杀他,就要愧对与仙人二界立下的互不侵犯盟约了。” 这时候,从兰陵学馆方向飞来四道白光。那四道白光在看到白夜煌之后都不禁减速,随后两道去了苍阳城,两道来到了穆云身边。两道白光中的人影正是项文舟和甘宁远,项文舟和甘宁远都恭敬地向白夜煌作揖,齐声说:“见过妖王前辈。” “二位客套了。”白夜煌微笑说,“我想二位此来,也不是为了谈天的。苍阳城方面就交托给仙界,梧山的问题由我来解决。” 项文舟略微细思,与甘宁远交换了眼神。随后项文舟说:“那我等就在外接应七夫人了。” 白夜煌颔首微笑:“有劳。” 说完,白夜煌往梧山方向而去。 穆云舒了口气,说:“那就是妖王?我一直以为是个妖艳女子呢。” 项文舟用剑觉观测了苍阳城方向,项司雨气息乖乖呆在了叁重大阵中间的无穷阵中。项文舟笑道:“我这小徒弟挺聪明的,没有逞能破阵。我还担心她万一自己跑出来了,会不会出事呢。” 穆云嫌弃地觑了眼项文舟。项文舟的剑觉是先天剑觉,在感应修行者这一问题上,要比他的后天刀觉强上百倍不止。他都感应得到项司雨身边的天证了,项文舟会不知道?这糟心玩意儿真能装。 …… 苍阳城中,莫辜行带着风靖远走到了一间小巷口。莫辜行说:“就是这儿,最后追踪到师妹出现的地方。” 风靖远看了看,说:“已经变阵了。看来只能先冲杀到最里头,再带着她冲出来了。” 项司雨能够一脚踩进叁重阵法最中心的无穷阵里,说明有个入口。原本风靖远想试试能不能从入口进到最里面的无穷阵,再带着项司雨从入口出来,这样既安全又省事。可如今看来,这个入口是专门给项司雨留的,就是为了擒住她,把她拘在阵中心。加上风靖远来时看到妖王和穆云在一起,也间接说明玉清荷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时候,白络绎和白鹗到了。白鹗手上还捏着追踪术法。也一同走到了小巷口。 风靖远问:“二位也是来救项师妹的?” 白鹗点头:“是啊,七姑跟我们说,项姑娘被困在四方灭神阵中,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风靖远点点头,对莫辜行说:“莫师弟,你带领弟子疏散百姓。这里交给我和白府二位。” “好。师兄务必小心。” 莫辜行走后,白络绎说:“他长得好俊噢,可惜是昆仑山弟子。” “姐!”白鹗抓着白络绎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对她说,“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咱们赶紧去救人。好吗?” 白络绎连忙点头。 白鹗放下白络绎,对风靖远颔首:“风前辈,你是蜀山元神长老,精擅术阵,你来指点我们怎么破阵吧。” 风靖远说:“叁公子客气。不过此阵先不需破,等我们弄清楚第二层阵法到底是什么之后,再来考虑破阵的问题。” 白鹗问:“我们从哪个方向入阵?” 风靖远说:“一同从西方白虎位入吧。” 叁人化光到了苍阳城西郊外。叁人一同在西郊外的树林中找寻阵法入口,不久,白络绎大喊:“我找到了!在这儿!” 白鹗和风靖远赶忙过去,只见一块岩石,上面画着一个血红色阵印。风靖远摸了一把,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不禁皱眉。这是人血的味道。 风靖远对二人说:“这个阵印是用人血画的,内中恐怕比我预想的还要凶险,二位务必小心谨慎。” 白络绎点头:“嗯嗯!” 风靖远说:“入阵之后,即刻散开,我们把剑雨分为叁股,分批抵御。意不在破,而在快速通过,好前往下一阵。” “明白了。进吧。”白鹗说。 叁人相互点了点头,随后化作叁道白光,进入了阵印之中。 四方灭神阵的白虎位,是一处无边黑暗的境地。唯一照亮这黑暗的,是四周散沙一样的点点红光,好似夜幕中红色钻石般的星光。这里的景致很美,可风靖远叁人都不会去欣赏这副美景。因为那点点红光不是真的星星,而是一道道凶厉的剑气。 风靖远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剑气像箭雨一样的发动了。无数剑气像叁人袭来,叁人依照入阵前的排布,立刻散开。磅礴的剑雨分成叁股,各向叁人射出。风靖远用术法布下一个移动的球型结界,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快速往里走。白络绎则快速跑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灵巧躲避着剑雨的侵袭。白鹗则运起体内的煞气,护在周遭,形成盾一般的护体罡气。不过剑雨也凶厉猛烈,白鹗也不敢悠闲地多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推进。 剑雨虽然汹涌猛烈,但叁人都是个中好手,各显神通,快速渡过了剑气的杀伤范围。来到了第二阵前。 这一重阵法散发着凛冽而混沌的魔气,以风靖远对术阵的精研,也是第一次见此阵法,粗粗一眼,只能判断出是与幻术有关的、迷惑人心的阵法。 风靖远问:“二位可识得此阵?” 白络绎和白鹗端详着此阵,两人面面相觑。白鹗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听说过此阵。” 风靖远问:“这是什么阵?” 白络绎说:“如果我们没看错,此阵是魔界心魔的得意之作,叫梦亡阵。昔年魔后前辈差点死在这阵中,是我七姑破了阵,才把魔后前辈救出来。按说心魔死后,此阵就该消失了。原来还有人会用它。” 风靖远赶忙问:“既然妖王破了阵,可知道她是如何破的?” 白鹗说:“此阵原理,就是让入阵者的意识相信自己已经死在了过去的某一刻,从而让身体陷入沉眠状态。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一种幻术。我七姑当年能破阵,主要也是当时那个梦亡阵只针对魔后一人,所以七姑的元神才能进入魔后的记忆之海,在梦亡阵中救下了魔后,使她苏醒。可此阵……似乎并不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踏入阵中的人。” 风靖远说:“按照这个原理,只要进去之后,能够把自己救下,就能从梦中苏醒,随后就可以着手破阵了。” 白络绎说:“可以这么说。” 风靖远、白络绎和白鹗同时陷入回忆,他们都在思考,对于自己来说,过去人生中的哪一刻是最凶险的。风靖远想了想,他过去人生中的危急时刻,都在二百年前万仙盟对北邙山的战役中。那次突袭,他撞在了修罗天手上,很侥幸地捡回了一条性命。如果他入阵中,或许要把那场突袭再重温一次。二百年后的自己,到底能不能从二百年前的修罗天手中再次侥幸逃脱,风靖远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 风靖远不禁看向白络绎和白鹗。白络绎跟他年岁差不多,但从小被拘在白府,近段时间才被放出来历练。白鹗也是一样。或许他们两没有遭遇过多么危急的时刻。 风靖远说:“我只怕不合适,你们呢?” 白络绎叹了口气,说:“危急时刻可多了,小时候,体内的那股煞气总是抑制不住。我十岁时,烈煞之气爆发过一次,二叔四叔和六叔一起联手帮我抑制,我都差点没能熬过去。” 白鹗说:“我也……我七岁时,体内的煞气爆发,除了头和心脏,其他部位都熟了。” “……” 第六十五章梦亡阵 项司雨在无穷阵中打坐修炼,天证负手站在无穷阵一角,闭着双眼,默然不语。 天证已经感应到了包裹着无穷阵的梦亡阵。他也是第一次见识此阵,所以正在用剑觉探阵。越探,越觉得此阵不难破,但是很棘手。 他感应到了一阵之隔的风靖远和白氏姐弟,相信他们亦觉得此阵棘手。 天证看向垂目修炼的项司雨,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 项司雨目前遭遇到的最大风险是两次,一次是天河黑蛇之毒,一次是玉衡星君的追杀。好在,这两次都不难办。项司雨身上带着驱毒珠,体内也已经有了天河黑蛇之毒的抗体。而玉衡星君那次虽然凶险无比,可玉衡星君本人并不强。届时,只要让风靖远或者白络绎进入她的记忆中将她救下,梦亡阵对她的影响也就消失了。 所以,只需要把梦亡阵的全部咒力引到项司雨身上,再寻机破阵即可。 但又有另一个问题。天证必须确保只有梦亡阵引到了项司雨身上,要是把梦亡阵外的四方灭神阵引到她身上,那阵是破了,她也死了,天证迄今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天证走到项司雨跟前,说:“结束了,你可以收功了。” 项司雨闻言,回气收功,站了起来。 项司雨问:“怎么了?是师姐他们来救我了?” 天证说:“来救你的是风靖远和白氏姐弟。” 一听风靖远这叁个字,项司雨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天证说:“现在性命攸关,不是在意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 项司雨沉默地瘪嘴,要是别人这么说自己,倒也罢了。唯独天证没资格这么说,他当初不也因为芷汀姐姐而要死要活的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项司雨心绪,天证的眼神也是一黯。 天证轻咳了一声,说:“如今包裹着我们的阵法叫做梦亡阵,此阵专克在生死一线游走过的高手,风靖远和白氏姐弟要是入阵,必死无疑。必须把梦亡阵全部引到你身上来,所有人才都会有一线生机。” “风靖远原来是高手?”项司雨的关注重点就完全错了。 “……”天证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说,“我现在就把风靖远布在你身上的煞气封印解除,你让煞气在你经脉中游走一周,随后我就破了无穷阵,以你身上的煞气为引,将梦亡阵全部引到你身上来。” 项司雨说:“煞气原来能用来引阵啊!” 天证说:“梦亡阵是魔界术阵,以魔气为基。煞气与魔气也算是同源异生。此法只对梦亡阵这样特殊的阵法有效,不是万用之法。” 项司雨点点头:“明白了。那引到我身上之后,我还要做什么吗?” 天证说:“引到你身上之后,你就会陷入幻术之中,届时你会将你的人生回溯一遍。你会遇到一个或无数个生命中的危急时刻,你要拼尽全力渡过去。如果你自己就能渡过去,也算是摈除心魔,对你日后修炼大有裨益。如果渡不过去,你会陷入意识上的假死状态,我让风靖远或白络绎进入你的脑海之中,将你在那个危急时刻救下,你也就醒过来了。” 项司雨问:“要是我睡着的时候,煞气突然爆发,我又没法抑制,该怎么办?” 天证说:“只要我不出手,你体内煞气就不会增多,便不至于到危及性命的程度。何况白氏姐弟都在这儿,他们在抑制煞气这一问题上很有经验,他们会帮你。” 项司雨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信息,疑惑问:“我体内的煞气还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这好像和你之前在迎宾客栈里说的不一样。你当时不是说,我若不继续抑制煞气,必死无疑吗?” 天证冷冷说:“那是为了让你试着控制煞气。” “……”项司雨说,“你骗我。” “这是为了你好。” “你骗我。” “……”天证放弃在这么无聊的问题上继续纠缠,“闭嘴,坐下盘腿,我要解封印了。” “噢,好的。” 项司雨乖乖地坐下盘腿,心里想,难怪天证当时都不出手帮忙,原来是在骗她。根本就没有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啊,只是疼而已。 项司雨又回想起那日的痛楚,不禁同情所有西都白府的人来。自己身上就那么一点煞气都疼得受不了,他们小时候,为了抑制那足以要他们性命的烈煞之气,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疼啊? 天证感受到项司雨的心绪波动后,眉头抖了抖。要知道,天证先主死在白府人手里,他对白府人可是厌恶至极。见项司雨对白府人产生莫名的同情,就决心让她吃些苦头,受点教训。 天证给项司雨解开了风靖远施加的煞气封印,项司雨当即运起煞气。或许是有上一回抑制煞气的经验在,这一回,煞气温柔的在体内经脉中游走,没有先前那股灼烧炽烈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略微发烫的热意,把浑身暖的火热,好像在蒸桑拿一样。 一周天游走完,项司雨正觉这煞气也没有那么让人难受时,天证化为匕首,钻进项司雨胸前衣襟里,然后运起术法。霎时,一个血红的烈煞小印落在项司雨胸口。随后一道剑气,以项司雨为圆心,向四周漾去。无穷阵的球型空间被切成了两半,被扭曲的空间也平展开来。紧接着,魔气席卷了这方宇宙,梦亡阵中强大的咒力全部往项司雨胸口的烈煞小印灌去,项司雨只觉胸口受了一记重拳,随后五脏损伤,吐出一口鲜血来。 可咒力还在不停地向项司雨胸腔中灌入,项司雨只觉身体里被强行灌入了大量腥涩发霉的过期牛奶,一股污浊的臭气一直往嘴里反。等咒力全部灌完,项司雨当即恶心干呕,甚至去扣舌头,想把身体里的咒力吐出来。 但她吐不出来了,因为咒力已经生效了。项司雨只觉大脑一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时候,一个黑红色身影向项司雨袭来,一剑往项司雨脖颈斩去。 ===== 风靖远等人正在梦亡阵外一筹莫展,梦亡阵却异动起来。叁人瞩目观察,只见梦亡阵里的咒力被一股强大吸力往阵法中心吸引。随着咒力的移动,他们身处四方灭神阵也起了变化。 叁道惊雷同时向叁人袭来。叁人旋身腾空,闪躲避开。又接连来了冰汽、烈焰和剑气的侵袭。白鹗腾挪闪躲时偏了一瞬,一道冰汽从他手臂处划过,瞬间凝结了血液,冰汽也借着这道细小的伤口往白鹗体内侵袭。 白鹗心道不妙,喊道:“变阵了!” 此时,远在天空观察的穆云、项文舟、甘宁远等人也察觉到布在苍阳城中的四方灭神阵之变化。 四方灭神阵原本是潜藏在苍阳城空间的背面,如今从空间裂隙中闪烁出红色的光芒,显然就要拓展到苍阳城百姓所在的明面空间中了。可莫辜行所带领的诸弟子还只撤离了一部分百姓,还有相当一批人在等待飞来石的到来。 穆云担心莫辜行的安危,对项文舟、甘宁远说:“我去支援。” 甘宁远说:“恩,师弟去吧。” 第六十六章至微无尽 妖王在梧山落下,脚刚着地,一道绵密的剑网便向她急速袭来。 她只舒了舒手指,右脚一退,一赞掌,轻轻柔柔的。可剑网在与她掌力相接的顷刻间全部化为碎片。 白夜煌微笑着,说:“既然是神界的故人来了,何不来见见我?” 一道冷厉的男声响起:“破阵再见吧。” “可以啊。” 白夜煌的右手往后一背,捏起剑指。一道足可崩山摧天的剑势向周身延宕而去,不仅把后续袭来的剑网被击成碎片,连构筑阵法的四角阵基也被一同毁去。 白夜煌微笑起来:“已经破了。” 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还有第二阵。” 白夜煌周遭扭曲成一个黑压压的空间,随后展开一副令她无比熟悉的情景:白府的白杨树,在白杨树下练剑的年轻时的白夜煌,以及同她的丈夫倚窗对谈的场景。白夜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月玲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接着,白夜煌指一挥,一把怪异的剑从她袖中滑出。 这是一把长柄剑,剑刃的形状又像刀,又像剑。剑柄极长,握在白夜煌手里,像一把短枪,又像一把带刃的短棍。这就是专为白夜煌量身打造的兵器,也是六界十大神剑之一的时序。相比其他神剑,时序的年纪最轻,铸造时代最晚,也没什么特殊作用和特殊象征,唯一的战绩就是杀了几个神祇,只因为是妖王白夜煌的剑,所以才被一同列入神剑谱中。与其他剑相比,时序像是个凑数的。或许是因为那个排神剑榜的人,觉得十比九更好听吧。 白夜煌剑一横,走上前去,幻象中凡有人影,无论是谁,提剑便斩。她在幻象中杀了亲人,杀了朋友,也杀了自己。最后白夜煌持着剑朝那棵白杨树送了一道剑气,树轰然倒塌。树倒塌的一刻,幻境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像雪一般破碎散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白夜煌缓缓吟诵道。 第二重幻境阵法,破了。可第叁重阵法展开了。 一道太极印法在阵中心旋转放大,在太极印法四周,六十四卦排成一圈一圈,或顺时针,或逆时针,不停旋转,不停往外扩延。 白夜煌抬眼看第叁重,平静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后这副讶异神情变成了玩味,同时充满了战意。这个女人通身的气态,因为眼神的变化,便从温柔转为勇毅,从宁静和蔼转为好战烈迅。白夜煌说:“不错,玉徵上仙,你在昆仑山隐居七百多年,潜心修习,有此成就,令人赞叹。此阵叫什么名字?” “至微无尽阵。”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好个至微无尽,我入阵了。”白夜煌微微笑说。 白夜煌一步一步走入阵中,走到太极印法的中央,随后对玉徵上仙说:“开阵吧。” 此时,太极离卦浮在上空,太极图中升起熊熊烈火来。白夜煌剑气一扫,烈火都被剑气扑灭。玉徵上仙又让巽卦浮起。太极图中生出枯木,升起风势。被扑灭的烈火在木与风的助阵下,又重新燃烧起来。白夜煌旋挪腾空,剑气朝离卦、巽卦同时袭去。两卦被击落在地,地上的火势也灭了。 可白夜煌没有落地,一点火星在太极图中间明灭了一瞬,忽然一道火龙冲天而起,转瞬就吞噬了白夜煌的身影。 梧山上空,甘宁远和项文舟都看到了这袭天卷起的火龙。甘宁远皱眉,说:“那似乎是昆仑山的阵法。” 项文舟挠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甘宁远立马就要下梧山去相助,被项文舟拦住了:“你去做什么?” 甘宁远说:“妖王不能死在这里。玉徵师伯也不能参与围杀妖王之事。” 项文舟失笑说:“妖王哪那么容易死?再说她也不打算与仙界开战,事情结束之后最多就给昆仑山来点下马威,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举动。” “可是……”甘宁远还是犹豫。 “别可是了,你去了妖王还得想法子护着你。”项文舟说,“安静看戏。我估摸这阵是玉徵那老头新钻研出来的,还挺有意思。” 果不出项文舟所料,一股掺杂着混沌魔气和精灵妖气的烈煞之气转而将火龙吞噬。火焰散佚开来,分成小搓逃窜。在即将重回地面的那一刻,烈煞之气追上了火,随火一同潜入太极图印中。只见黑白相间的太极图印渐渐染上猩红,猩红吞没太极图,又向周遭的六十四卦蔓延开去。以道家玄门真气为基构筑的阵法在被烈煞之气侵蚀之后,转眼便失去了活力,就像人体内的血液被换成了墨水一样。真气被逐渐替换,至微无尽阵只能汇聚一些不成样子的攻势,自然是被妖王随手化解了。到最后,这个叫至微无尽的阵法终于完全死去,难以运作,只在原地留下了名为阵印的尸体。 甘宁远目睹这一切后,惊讶说:“妖王何时练就此招?” 项文舟说:“应该是以魔气同化地脉为原理新创的。” 叁个阵法完全破去,白夜煌落在了梧山山林之间,对周遭说:“玉徵,时间紧急,我先这样破了。改天再去昆仑山讨教。” “哼!” 玉徵上仙提着剑,从一棵梧桐树后走出来,站在了妖王的西面。 白夜煌又往北东南叁个方向看去,盈盈一笑,说:“都出来吧,也是千年的故人了,何故不敢相见呢?” 甘骞从东面现出身影,南边走出一个有着如云乌发的女子,肌肤白净,目光楚楚,明艳可怜。至于东边,一个外裹鲛纱,明黄衣袍的男子走来。他的头上戴着九毓的琉璃冠冕,眼珠是宝石一般的紫色,俊朗得炫目。唯一不美的是,这名男子的气态有些燥烈,似乎脾气不太好。白夜煌看着他,一改对其他敌人的礼貌态度,转而轻笑一声,说:“紫微天尊,你来此,是真不怕死在这儿?你该知道,我对任何人都会手下留情,唯独对你,绝无可能。” 紫微天尊冷哼一声,说:“你若手下留情,于我才是莫大羞辱。” 白夜煌问:“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紫微天尊说:“车轮战对你,实无必要。他们会一起上,若你能赢他们,你我再决一胜负。” 第六十七章袭天 紫微天尊说:“车轮战对你,实无必要。他们会一起上,若你能赢他们,你我再决一胜负。” 紫微天尊后退两步。甘骞提剑抢攻上来,一把巨剑从白夜煌头顶砍下。白夜煌侧身一躲,正要出剑,月玲珑挥鞭缠住了白夜煌的剑。白夜煌瞟她一眼,甘骞的剑又转势横划。正要划到白夜煌之际,白夜煌开了护体罡气,罡气立刻将甘骞手中的剑震荡开来。 玉徵上仙在一旁看着甘骞和月玲珑,眉头不由皱紧,一只手攥成拳头负在身后。他原以为,白夜煌会在七百多年的案牍劳形和养尊处优之中实力减退,不想她也实力大进,今非昔比。光看甘骞甚至破不了她的护体罡气,便知其实力已到了几人难以估量的程度。 紫微天尊的眉宇也皱紧了,他意识到,他先前应该选择和玉徵上仙一同逼杀,如此方有十成十的把握。 甘骞手中的剑被震荡开后,白夜煌丢下月玲珑,扬手挥剑,想以极速斩下甘骞的头颅。甘骞在生死关头,反应极快,往后一仰首,顺势滚到地上,这才躲过一劫。便干脆放弃人形,四肢着地,重回马身,向白夜煌冲撞而去。白夜煌见状,将甘骞被震飞的神剑承靖用内力吸回手中,在甘骞要撞到她时,一剑挥过去。不想玉徵上仙此时出剑挡住了白夜煌的剑势,甘骞遂狠狠撞向白夜煌,将白夜煌撞飞数丈之远。 白夜煌在空中平衡好身子,随后稳稳落地。这时,紫微天尊又到了她的正北方向。又自苍阳城方向传来讯息:“七姑!四方灭神大阵快要启动了,我们要怎么办?” 白夜煌想,的确不适合再拖延时间,还是速战速决。 “稍等,立马就好。”白夜煌传音回去。 “等?”白鹗看着苍阳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那四个方向各自有被术阵束缚住的剑气、离火、冰汽和雷电,每个术阵都有一名仙家弟子在维持。可百姓们还没撤完,还有两批共叁千余人等待撤离。各门派也有些修为不高的弟子,为了协助撤离百姓也留在此处。一旦四方灭神大阵在苍阳城展开,诸仙家能够自保已是万幸,没人护得住这些人。 风靖远问:“如何?” 白鹗摇头,说:“七姑说还得再等等。” 穆云沉思片刻,看着陷入昏睡、倚在墙角的项司雨,对莫辜行说:“你先把师妹带走。” 莫辜行一顿,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穆云皱眉:“别胡闹,带师妹走。” 莫辜行一扭头,转身便要走。风靖远赶忙过来,一条手臂搭上莫辜行的肩膀,笑着对他说:“穆师弟说得对,师妹事关重大,苍阳城若真陷入四方灭神阵中,没有人腾得出手来救她。你先把她带回兰陵学馆,交给玉师姐,到时候再回来不迟。” 莫辜行犹疑片刻,还是带着项司雨走了。 穆云看着项司雨,若有所思。风靖远问他:“人已经走了,你该放心了。” 穆云问:“项司雨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风靖远一顿,莫非穆云指的是天证踪迹?遂打起哈哈来:“什么事?你说说,我看看我知不知道。” “别装傻了,你要是不知道,如何晓得她事关重大?”穆云说。 “……”风靖远不说话了。实在,苍阳城也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穆云说:“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先听哪个?” “今天的坏消息太多了,先听好的。” “师妹从此安全了,不会再有牛鬼蛇神缠着她。”穆云说。 风靖远问:“为什么?” 穆云低声对风靖远说:“因为天证不在师妹身边了。” 风靖远瞳仁一缩,急促问:“你如何知道?” 穆云说:“我的后天刀觉,能感知到他的剑气。” 风靖远问:“他去哪儿了?” 穆云摇头:“不知道。” “……” 风靖远捂着额头叹气,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坏消息吧?” “是啊。”穆云拍拍风靖远的肩,说,“加油,继续找天证下落吧。” ==== 苍山郊外树林 这座树林里布了阵法,阵法不复杂,只为隔绝外界探视。一名黑红衣裳的女子,的的妖波流转,美得像一朵红莲,既出尘,又艳丽。她手中拿着一把剑,这把剑与天证的本体形制如出一辙,与天证唯一不同的是,这柄剑生来便是火红色。 天证与这黑红衣裳的女子打斗起来。每相击一剑,天证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他已发觉,此剑力量隐隐克制于他,乃专为破他所铸之剑。若非天证堕入杀道,如今已被克得死死的。 天证问黑红衣裳女子:“此剑名何?” 话音刚落,女子持剑往天证心间猛地刺去。天证不得已,将心变为剑。女子的剑刺中天证心间时,树林中响起清越的剑刃声,就像一把神琴被拨动了一根弦。 女子回答:“袭天。” 随后,天证一挥剑,纵横的剑气朝女子攻去。女子拿着袭天急速后退,又旋身腾空,躲到了树枝上。天证剑气接踵而至,女子又腾空闪躲,躲到了一棵高树的树梢枝头。 天证无意再攻,干脆收手,再问:“何时铸造?” 女子也收了手,说:“近日铸造。” 天证冷笑,说:“可惜,我已堕入杀道,此剑只晚了几个月。” 这时,梧山升起冲天的煞气。女子理理发丝,柔柔笑了笑,说:“我该走了,今日只是小试牛刀。待我将此剑完善,再来取你性命。” “呵,敢来就尽管来吧。今日看你不伤我主的份上,饶你性命。下回,你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天证说。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树荫后,掩蔽的阵法也撤去了。 天证没有去找项司雨的踪迹,而是径直回到了兰陵学馆。他看了看项司雨放在剑架上的易水剑,将易水剑收了起来,自己又变成易水剑的模样,静静躺在剑架上。不多时,莫辜行抱着项司雨回到绛雪阁,将她安置在床上,又设了阵法,以免有心人趁众人忙于苍阳城百姓撤离一事,暗中袭击了项司雨。玉清荷走入绛雪阁,对莫辜行说:“莫师弟,你在此守着,优先护好项师妹安危。” 莫辜行一怔,问:“是穆云师兄的嘱托?” 玉清荷摇头:“非也,项师妹事关重大,我等难以腾出手来看顾她,思来想去,莫师弟你更合适,仅此而已。” 莫辜行说:“我已设了阵法。” 玉清荷说:“我兰陵学馆何尝没有阵法护佑弟子安全?依旧让天河黑蛇趁虚而入,使师妹险些送命。还是你留下,更为保险。” “……” 莫辜行还想分说。玉清荷却不由他继续分说了:“就是这样了,执行吧。” 莫辜行咬了咬牙,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第六十八章暗流涌动 妖王离开妖界,去了梧山。妖界的两位少主——顾翰音及漠飞澜——奉命镇守妖界,一个便待在云弼殿里,一个走到凤尾梧桐树的树梢上,登高眺望。 这时,从妖界各方来了八股不同气息、不同颜色的光束。漠飞澜眼色一沉,躲入树丛间,隐蔽了身形气息。八道光束里显出八名妖类的身形,乃是妖族八大族长。八大族长一同往云弼殿里去,漠飞澜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平素这八大族长除了每年一度的妖族祭典,很少一同露脸。可今天,在妖王前往梧山的时间口现身,实在反常。 八大族长进得云弼殿中,顾翰音看着八人,绽出明朗的笑意,问:“八位前辈怎么今天都来了?” 枭族的族长道:“回禀少主,我等来看望我王,怎么?我王不在吗?” 顾翰音笑说:“不在,师傅去梧山了。” 狼族的族长问:“去梧山做什么?” 顾翰音说:“叛徒甘骞在梧山以苍阳城人类为诱饵,想引师傅前去。他既来请了,焉有不去之理?师傅便带着玄刚长老,一同去梧山诛杀叛徒。” 蛇族的族长说:“我等今日前来,正为此事。” “噢?” 蛇族族长说:“听闻叛徒甘骞在梧山设下杀阵,引我王前去。我等怕王踏入甘骞陷阱,特来此劝诫,不想晚了一步。” 顾翰音拿出一把白玉折扇,一边摇扇,一边爽朗地道:“哈哈哈!蛇晖前辈,多虑,多虑了。你的心意,我替我师傅领了。这的确是个陷阱,但以甘骞之能,要杀我师傅,只怕还差了点。我倒希望他在梧山修行多年,可以有些长进,别让我师傅千里迢迢跑一趟,结果连筋骨都没伸展开,就把他杀了。要真这样,丢得还是马族的面子。你说是吗?云骢前辈。” 马族族长云骢一愣,也犹疑起来。 顾翰音连忙说:“哎呀,看我,差点都忘了。八大族长,请在茶桌前坐下吧,师傅不在,你们要不嫌弃,就由晚辈来给你们泡茶。” 八大族长一怔,木族族长和鹿族族长率先反应过来,在茶桌前坐下了。其余族长见状,也一同坐下。顾翰音烧了水,取了荷叶茶,悠然自得地给各族族长沏茶。八大族长打量这个,看看那个,最常盯的还是顾翰音。他们今日当然不是恰巧前来,实因他们收到了甘骞的传书,说要劫杀妖王,所以才纷纷赶来查探消息。 殿外的漠飞澜见顾翰音稳住了八大族长,与夜咫鸦做了联络。夜咫鸦落到了漠飞澜肩上,报告说:“八族都调动了兵马,整装待发。” 漠飞澜说:“莫非真想政变?” 夜咫鸦说:“不至于,相机而动罢了。他们怕甘骞真杀了王,妖界政局更迭,他们无法成为赢家。相对可疑的是云骢,他和甘骞是师兄弟,相助甘骞也不无可能。” 漠飞澜点点头,说:“鸦,你去查一查,看看八大族长是不是都跟甘骞有暗中联络,最好能找到实证。” 夜咫鸦说:“我明白,我立刻去。” 夜咫鸦振翅飞走了,漠飞澜将雪妖叶冰清、花妖苏尚彤叫到跟前来。漠飞澜粗略跟二妖讲了讲如今的局势,二妖点点头,问:“少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漠飞澜说:“尚彤,你回木族求见木族长老穆振朝,想办法说服他站在我们这一边。再去求见狐族长老蜀,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她就可以了。” 苏尚彤点点头,领命去了。 漠飞澜又对叶冰清说:“有人想乱妖界局势,就先让他们自乱阵脚。狼族与那些素食妖类有血仇,冰清,你直接将狼族动向告知这些素食妖族,让他们做好准备,狼族若有风吹草动,就以勤王为名,发起进攻。然后去狼族散播谣言,就说狼族族长狼于轩被我和翰音生擒,如今拘在云弼殿中,他们必然会派斥候前来打探。等斥候来了,直接拘下,不要伤及性命。来多少拘多少,让他们陷入恐慌之中。” 叶冰清点头:“遵少主之命。” 叶冰清也领命走了。漠飞澜则窝在凤尾梧桐树的树梢,一边登高眺远,观察各方情况,又空出一只耳朵,聆听云弼殿中的谈话。 顾翰音给八大族长各舀了一碗荷叶茶,顾翰音笑说:“我生的晚,从没见过先王,还是从我师傅口中知道,这荷叶茶是先王最爱,我师傅爱屋及乌,也喜欢喝荷叶茶。蛇晖前辈,你在妖界也算博学多闻,可知这荷叶茶典故?” “回禀少主,自然知道。”蛇族族长蛇晖回复说,“昔年神界攻我妖界,时任妖王不得不带领妖界各族退守到乌山——顿河防线之后,可神界攻势猛烈,我妖族后退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幸有一名在碧波池修炼的荷花妖舍命为妖族断后,方才为妖界各族存续博得一线生机。从此之后,荷花和荷叶,在我妖界就一直是忠贞大义的象征。” 顾翰音摇摇扇子,笑道:“要我看,我倒颇为荷花妖不值。那位妖王能力低微,智谋不足,还妄图在当时如日中天的神界口中夺食,这才为妖界惹来祸患。若他当时知道韬光养晦,伺机行事,那荷花妖也不必死了。至于死后,什么忠贞大义的象征,也就唬一唬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妖而已。” 八大族长闻言,面面相觑,暗自思忖顾翰音此话深意。顾翰音打量着八大族长,又说:“这么一提,我又想起叛徒甘骞。神界如日中天之时,他要与神界硬碰硬。可等神界日薄西山了,却又要去与神界交好。现在想想,着实可笑。莫非他觉得妖界臣服神界的屈辱日子过得挺好?” 顾翰音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一来,妖界对神界的作战一向是屡战屡败,一直到五界逆天之战时才算大胜,所以诸妖对神界多少是有畏惧心理的。二来,甘骞也是想通过反对妖王的政策,与她分庭抗礼。叁来,甘骞之策也不失为联弱抗强之策,没有妖王那样激进。只是谁都没想到,五界逆天之战最后会大获全胜,连天帝都战死了,这的确极大巩固了妖王白夜煌在妖界的威望。 蛇晖和鹿族族长思忖片刻,看着茶碗中飘零的一片荷叶,虽然疑心有毒,但他们也明白,有些茶,就算真有毒,该喝也得喝。喝了有毒的茶,死得只是自己;要不喝,死得就是全家乃至全族。何况顾翰音也没有理由现在就杀了他们,于是纷纷说:“少主说的是,甘骞的确不智。” 说完,便都喝下了荷叶茶。 虫族族长连话也不说,只笑了笑,就悠然地喝下荷叶茶。 ………… PS: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六十九章撤离 四方灭神阵快要在苍阳城中彻底显形了。束缚四方灭神阵四处枢纽的结界开始皲裂,即将撑持不住。最后一批等待飞来石的百姓皆是老弱之人,行动迟缓。在场仙家都有些心焦,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何忍垂垂老朽面对这样的杀阵?可先救孩子的孩子,再救孩子,最后才救父母,这是仙界救援人界时的一贯准则,也是人界的黎民苍生达成的共识。 禁锢剑气的结界快要裂开了,风靖远赶忙上前,替弟子维持住结界。飞来石最后一次飞来,弟子们立刻引导着老人们上飞来石。可是老人的动作要比年轻人迟缓,一千五百多人,哪怕如何火急火燎,也只能是腿脚利索的飞快上去,腿脚不便的慢慢走,还要防着因背后人的推搡而摔倒。慢慢悠悠,还只上了八九百人而已。 正值此时,束缚雷光的阵法破碎了。轰天雷光泻在地上,束缚雷光的弟子立刻落入漫天轰雷的核心杀伤范围中,躯体化为飞灰。随后雷光往城中各处袭来,诸仙家纷纷躲避。一道惊雷似箭一样往飞来石去,袭击百姓。百姓惊惶地大叫起来,有不少人立刻往飞来石外爬。穆云瞬身到飞来石前,用刀气与雷光相击,方才化解这一方劫难。可雷光又往束缚离火与冰汽的云异、云靖二人射去。云氏兄弟都是一愣,既不能伸手抵御雷光,也不能放弃维持手中的结界,只能开了护体罡气,决定咬牙硬抗。 雷光即将命中二人时,两道剑气替二人抵御住了雷光,随后一道紫衣仙姿,衣袂飘飞,逸然而下,正是萧思学。 “师叔。”云靖说,“我等还撑得住,请师叔前去相助百姓。” 萧思学点头,飞速到了雷光前。名剑出鞘,纳气蓄力,升起磅礴无尽的剑气,正是—— “剑气……不息。” 剑气像骤雨一般射向雷池。起初雷光将剑气纷纷击碎,随着射入的剑气越来越多,雷光也慢慢地难以招架,最终剑气填满了整个雷池,在雷池中形成了新的剑池,使雷池再难组织攻势。张肃清见状,瞬身到雷池前,手捏术阵,重新架起结界,将雷光重新封印起来。 百姓们终于都上了飞来石,飞来石撤走了,普通弟子们也御剑的御剑,化光的化光,各自离开了苍阳城。 众仙见状,撤去了抑制阵势的四方结界,随后离开苍阳城。四方灭神大阵终于在苍阳城里彻底延展开来,但因阵中没有了人,也都消停下来,静静地不动,就像四方灭神阵不曾在苍阳城出现过一样。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暂且安心。但这个四方灭神阵还是要破的,不然未来有百姓或仙家路过,不知缘故,误入阵中,同样会伤及人命。 白络绎和白鹗在与众仙说明之后,就要往梧山而去。众仙说:“我等一起。” 所有人到了梧山上空,甘宁远见所有人都回来了,就知道苍阳城的问题告一段落。张肃清问:“妖王如何了?” 甘宁远说:“毫发无损。” 这厢,妖王在被甘骞撞飞数丈之后,稳稳落地。玉徵上仙以剑为基,引动夹带雷光的剑气,向白夜煌袭去。白夜煌剑一挥,闪至玉徵上仙身前,出剑要刺。月玲珑挥鞭来救,鞭子挥向妖王,却只挥中一道幻影,皮鞭反而缠住了玉徵上仙。却见妖王,已举起神剑时序,趁诸敌不备,一剑斩下了甘骞的马首。一时间鲜血迸溅,血染红了妖王的脸和剑。妖王不为所动,只瞟向苍阳城方向,见四方灭神阵安安静静立在那儿,毫无动静。 白夜煌至少能确定,阵眼不是在甘骞身上。 妖王看向月玲珑和玉徵上仙,又挥剑指了指紫微天尊,说:“一起上吧。” 紫微天尊本还囿于先前放的话,后悔不能加入劫杀。听妖王这般言语,立刻说:“制住妖王,一招解决了她。” 月玲珑和玉徵上仙闻言,各自收了兵器。月玲珑拿出捕神网,玉徵上仙祭出一把白鹤羽扇。妖王眸光微动,只见玉徵上仙手持羽扇,引动风雷,万千风刃袭向妖王。妖王提着时序的剑柄,胳膊一甩,剑尖砸向地面,缤纷刀气将无数风刃击离了原有的轨迹。风刃朝四方无序散去,风刃所及之处,无论花草树木都被拦腰削断,只留下平滑如镜的截面。从上空鸟瞰,一排排几百年的参天老树在风刃的袭击下遭了无妄之灾,纷纷倒地。直到出了梧山丛林,风刃都没消停。在上空观视的项文舟只能出数道剑气,把风刃的攻势全数化消。 妖王刚刚化解风刃,只觉一条细网遮蔽了头顶的天空,那正是捕神网,欲将妖王擒在网中。妖王一看,紫微天尊已经在蓄力念咒。妖王虽然姓白,可不是白络绎,她对每一个敌人都会保持警惕,不会任由敌人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于是妖王动了,她的身影在捕神网即将罩住她的那一刻消失,随后又出现在紫微天尊面前。这一闪身速度只在倏忽之间,完全在肉眼可以反应的速度之外。玉徵上仙也不慢,妖王将剑挥向紫微天尊时,他在紫微天尊周身降下了数道惊雷。妖王不得不放弃攻势,抽身退去。当此时,月玲珑的捕神网又从她身后袭来。妖王再次旋挪腾空,她看着紫微天尊,已猜出紫微天尊打算用什么招了。 妖王一手执着神剑时序,一手执着神剑承靖,身形瞬动。一个落星斩,身如流星一般,朝月玲珑袭去。月玲珑反应不及,玉徵上仙也救援不及,月玲珑的身子在被妖王斩成两截之后,喷涌出恶黑色的魔气,身子也随着魔气的消散而消散。紫微天尊的极招却已成了。 “姓白的,去死!” 紫微天尊目眦尽裂,指尖朝白夜煌的方向一指,大吼道:“焚妖诀!” 地面升起熊熊的天火,向天空袭去,形成一道壮烈的火柱。火柱将白夜煌的身子吞噬殆尽。焚妖诀是神界招式,对白府人到底起多少作用还不好说。玉徵上仙担心杀不了白夜煌,舞动白鹤羽扇,以风势助阵,使天火威力更甚。 在梧山上观视的众仙家看到了这天火,讨论说: “师伯连白鹤羽扇都掏出来,有些过界了。” “要不要去拦着?妖王真有闪失,也不好交待。” “我看没这必要。” “神界那个是谁呀?这焚妖诀的质量还是很高的,换做咱们早栽了吧。” 众仙说是这么说,其实看戏的姿态更浓。项文舟甚至悠闲自在地喝了口酒。 白络绎和白鹗也看着,他们两看起来也不是很担心。 …… 漠飞澜在凤尾梧桐树的树梢站着,极力远眺,见素食小妖们阵兵在狼族领地的东南角,狐族也朝狼族摆下兵阵,遂知道苏尚腾和叶冰清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狐族、木族、蛇族、鹿族都已倒戈,虫族本就是妖王的势力,狼族又被牵制了,足以形成力量的八大族里,就只剩枭族和马族了。 到时枭族见势不妙,也会倒戈,如此,就只剩马族。 漠飞澜想,他和顾翰音也算对得起妖王的托付与教诲了。 只希望妖王那边,一切顺利。 第七十章弑神之招 通天的火柱燃烧了整整一刻钟,玉徵上仙的白鹤羽扇也挥舞了整整一刻钟。按照玉徵上仙和紫微天尊的估计,一刻钟毫无动静,白夜煌应该是死了。 玉徵上仙停止挥舞羽扇,紫微天尊也把焚妖诀熄灭了。 天火中果然已没了白夜煌的身影。 紫微天尊觉得不可思议,妖王真就这样死了?比他想得轻松太多。 当此时也,紫微天尊听到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正是他恨极的声音,念出最令他愤怒的话语: “弑神……斩。” 紫微天尊立刻闪躲,狂烈的煞气从天劈下,撕下了紫微天尊的右臂,也将梧山劈开了一个刀气裂口。玉徵上仙想以白鹤羽扇去救,却见妖王剑一横,剑背夹带煞气击向玉徵上仙。玉徵上仙不敢与煞气硬拼,立刻退后躲开。白夜煌又回身抽剑,再出第二招: “弑神·灭。” 烈煞之气缠在时序周身,一股霸道、燥烈、杀气凛然的剑气袭向紫微天尊,同时扫平了剑气所过之处的山石草木。此招与其他招式不同,想躲也躲不了,唯有硬抗。紫微天尊运气提掌,以神力纳梧山山间之灵气为己所用,运出一招: “至道明德!” 有些种族的人,无论多么强大,在遇上自己天生的克星时,也显得无能而拙计。比如紫微天尊,若妖王不姓白,他的焚妖诀足以让妖王连魂魄都一起灰飞烟灭;若妖王不姓白,他这一招至道明德在与妖王的剑气相撞时,也不至于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若妖王不姓白,这招弑神·灭他硬抗下来也就是了,就算受点伤,也不过是轻伤。可就因为白府人那代代相传的,该死的烈煞之气,他的所有招式在白夜煌面前都如同儿戏,如同笑话。这也是为何紫微天尊如此恨白府人。只有在白府人面前,神界人的所谓强大、所谓骄傲才会变得滑稽可笑。 紫微天尊再出叁掌抵御弑神·灭的剑气,可全都徒劳无功,弑神·灭最终还是命中了他,使他重伤呕红,被击飞数丈。 紫微天尊伸手撑在地上,林间滑行了两丈左右才被人托住后背。紫微天尊抬眼一看,是神界的天府上君。 白夜煌看到天府上君来了,便收手了。这时候才发觉,白夜煌的衣物发饰已经被天火焚烧殆尽,身上也有几道风刃划开的伤痕,她如今发丝散乱,只用一条黑色披风来遮蔽自己的躯体。 天府上君向白夜煌作揖:“请妖王手下留情。” “凭什么?”白夜煌问。 天府上君说:“凭妖王并不想在此时与神界开战。” 白夜煌不禁笑了,笑得很柔:“若我想在此时开战呢?” 天府上君说:“鬼界兵权尚未到手,若我是妖王,就不会在此时开战。” 白夜煌轻声道:“你以为没了鬼界,我就不能灭你神界?” 天府上君说:“我从未这样想过。可正如神界本也可以灭了白府,只是灭了白府之后,神界也很难恢复元气,所以才容白府存活至今。六界之间,固然有征伐,说到底,都是为了各界能更好的生存下去,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寻求毁灭的。所以,请妖王叁思。” “看来神界,也不都是蠢货。”白夜煌打量着紫微天尊,轻笑说,“希望这位天帝继承人能明白你这番话。” 天府上君说:“妖王宽宏大量,乃妖界之福。” 白夜煌道:“四方灭神阵的阵眼在哪儿?阵势散了,你们都可以走;阵势不散,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紫微天尊一边咳血,一边指着白夜煌,骂道:“姓白的,想都别想!今天我就让那群人类给我陪葬!” 白夜煌笑着看向天府上君。天府上君叹了口气,对紫微天尊说:“天尊,你是天帝继承人,你死了,却只有几万个人类给你陪葬,你觉得值当吗?” 紫微天尊闻言,还是恨恨地盯着白夜煌。 天府上君接着说:“你今天若能活下来,未来,杀几万个人类,屠灭仙家门派,或是征伐妖界魔界,都是可期之事。你今天要死在这儿了,来日天界史书谈到你时,就是一个愚蠢、燥烈、有勇无谋的继承人,遭后世耻笑。当然,你要是喜欢被人耻笑,我也没什么意见。” 紫微天尊终于不发狠,沉默思虑起来。 天府上君又加了把火候:“再说了,你死谁手上不好,死妖王手上。非得去做妖王的战绩,给人家脸上添光增彩。” 天府上君这一番话是当着妖王的面说的,他也不在乎白夜煌怎么想怎么看,只要先把这位继承人劝好了就行。 天府上君的劝诫果然很有效,紫微天尊在沉默之后,拿出了一颗血芝草,扔给了白夜煌。白夜煌接住一看,血芝草上有一个小小阵印,便猜测是阵眼了。白夜煌的拇指按在阵眼上,随手一抹,阵印消失,苍阳城的四方灭神阵也消失了。 天府上君对妖王抱拳:“我等告辞了。” 说完,天府上君带着紫微天尊,化作白光,直冲天霄去了。 项文舟赶紧下来,跑到玉徵上仙身边。玉徵上仙见他来了,冷冷哼了一声,似乎非常看不上项文舟。项文舟也不在意,只要让自己这位老师兄别再胡来就行了。 这时,一名带着银面具的妖类也落到白夜煌身边。他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了妖王身上。妖王赤足散发,气态却镇定自若,好似她穿着英武的铠甲。张肃清和甘宁远化光落到妖王跟前,作揖问候:“前辈无恙否?” “无恙。”白夜煌说,“我该做的都做了,苍阳城之事,还劳诸位善后。”说完,妖王又看向白络绎和白鹗:“你们二人待在兰陵学馆,好好读书好好教书,千万不要胡闹。” 白络绎叹息着抿嘴点头,说:“知道了,七姑,您赶紧回妖界吧。妖界肯定有人等着您呢。” 白鹗一肘击向白络绎,让她别在这种场合乱说话。白夜煌说:“妖界的确也还有事,先告辞了。” 白夜煌及玄刚化光离开。 回妖界的路上,白夜煌问玄刚:“如何?” 玄刚说:“不出王所料,甘骞的确特意保留了与各族通信的信件,已经全部拿到手了,也抓了几个甘骞属下的鼠妖作证。这回人证物证具齐。” “恩。” 白夜煌刚出声,猛地吐出一口血,玄刚立时扶住了她。 玄刚皱着眉关切道:“王。” 白夜煌摇摇头,说:“先带我去疗伤。” 第七十一章竹箱子(二合一章) 从梧山一路往西北去,进入一片云海结界,就到了妖界。白夜煌落在凤尾梧桐树的树梢,漠飞澜正在那儿等着白夜煌。漠飞澜见她来了,迎上去问:“师傅,没事吧?” 白夜煌面容刚毅,一身华服,姿容清丽出尘。漠飞澜仔细瞧了瞧妖王,立时不说话了。白夜煌漠然说:“我没事。八族之人在哪儿?” “您请看。” 漠飞澜指向远方,只见八族已在妖界各处排兵布阵,有的是针对凤尾梧桐殿而来,有的是针对其他族群势力。白夜煌点点头,这般的形式变化也在她意料之中。 夜咫鸦飞了回来,在妖王跟前化为人形,跪在地上。夜咫鸦回禀说:“王,少主,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八族与甘骞的通信证据。” 白夜煌问:“在妖界内部能找到这些吗?” 漠飞澜说:“我们想找找看,万一有,也多了个筹码。” 白夜煌冷冷说:“换做你是八族族长,你和甘骞通信,你会把那些信件留下吗?” 漠飞澜略一思虑,便摇了摇头。 白夜煌说:“是啊,那些信件,八族族长一定销毁了。就算没有销毁,也一定用特殊的办法藏了起来,至少不会让夜咫鸦找到,明白吗?” 漠飞澜说:“是我失察。” 白夜煌说:“你让夜咫鸦查一下也算保险,只是要清楚这是下策。” 漠飞澜问:“我知道了。如今八大族长都在云弼殿,您有没有法子对付他们?” 白夜煌扫视几人一眼,随后说:“一同进殿吧。漠飞澜,今天,你和顾翰音要好好看着。” “是。”漠飞澜抱拳颔首说。 白夜煌带着玄刚、漠飞澜走进云弼殿。刚进殿,就见八大族长和顾翰音同坐在茶桌前。诸人见白夜煌回来,同时起身。白夜煌踏着殿阶,坐在妖界的白玉王座上。顾翰音向妖王行师徒跪拜大礼,八大族长则行叩首跪拜大礼。 “见过我王。”八大族长齐声说。 白夜煌摆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所有人站在殿内,白夜煌说:“难得看大家聚得这么齐,正好,我有事要找你们。” 蛇晖说:“请王吩咐。” 白夜煌说:“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解决了一桩陈年旧案,就是甘骞之事。” “商穆痕。”白夜煌唤了一声,商穆痕立刻会意,拿出一个空间卷轴。卷轴上白光一闪,甘骞的马身和马头便显现出来,横尸殿前。 八大族长见了甘骞尸首都是一凛。云骢与甘骞关系最近,也反应最快,急忙跪下,叩首大喊:“恭贺我王,杀此叛徒,除一心腹大患。” 剩下七族也学着云骢的样,一边跪下叩首,一边道吉。 八大族长都吓坏了。也不怪他们吓坏了,在一个亮堂的地方,忽然看到熟人的尸体,还是副头首分离死不瞑目的样子,换谁都会吓着,只是有的人不表现在脸上。尤其是云骢,甘骞是他的师兄弟,赫然见到尸首,内心的惊惧要比其他七族族长更甚。好在他的反应够快,知道赶紧跪下臣服。 白夜煌看着他们,目光冰冷沉静,瞧不出情绪。漠飞澜和顾翰音倒都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不是欣赏八大族长这副惊惧模样,而是满意于他们惊惧之下的臣服。 白夜煌冷哼一声,说:“如果甘骞能回心转意,回妖界认罪,我也不妨饶他一命。可他竟勾结紫微天尊和玉徵上仙围杀于我……” 蛇晖赶忙说:“甘骞勾结神仙,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白夜煌看向云骢,说:“云骢,你是他的师兄,收束了他的尸体,把他葬了吧。” 云骢叩头道:“我王仁慈。” 云骢膝行到甘骞的尸首前,用空间卷轴把尸首收束在乾坤阵里。因妖王没叫,他不敢起,于是又膝行回原位。 地上染了一摊暗红色的血,一道风雪吹入云弼殿中,扫过这摊血,血迹便消失无踪了。八大族长稍稍松了口气。 白夜煌又向商穆痕昂首,商穆痕木然挥挥衣袂,像个人偶一般。殿阶下,一个大号的竹箱子随袖袍挥动,“嘭”的一声,猛地落到了地上。八大族长又被惊着了,看向箱子,他们已经大致猜到箱子里是什么。刚刚消散的惊惧又从心底生出,这回不仅有惊惧,更有极度的恐慌。 白夜煌说:“我一直知道甘骞和妖界内某些部族还有联系,一直想腾出手处置。今日,我去收拾甘骞,商穆痕就去梧山中探查,不意抓了几个鼠妖。据鼠妖招供,甘骞保留了与妖界的通讯信件,听说还有信物交换,都放在这个竹箱子里。” 八大族长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殿中阒然无声。除了妖王,其他妖连气都不敢喘。 妖王从白玉座站了起来,缓缓走下殿阶,坐在竹箱子上,双腿微微跨开。她扫视八族族长一眼,问:“有谁说说,与叛徒甘骞私相授受,互通有无,该当何罪?” 蛇族族长蛇晖看了看妖王,妖王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情,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他吞吞吐吐说:“该……该……依妖界律法,与叛徒勾结,当……当株连全族。” 白夜煌看向其他族长,问:“你们以为呢?” 狐族族长说:“蛇族长说得正是。理应……理应株连全族。” 狐族族长把头伏到地上。他不由想,妖王与狐族长老蜀私交甚密,妖王会不会看在蜀、以及他今日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从轻发落。 剩下的族长们心思大约相同,不过做法各异,有的应承说该当灭族,有的却唯唯诺诺的不敢说。唯有虫族族长最干脆利落的应下来。虫族本是妖王一手扶持,才跻身妖界八大族中,他和甘骞虽有勾连,但那是妖王指示的,所以他问心无愧。怎么说,妖王也不会自断臂膀。 白夜煌站了起来,走到竹箱子后,对八大族长说:“既然八位族长都表态了,把箱子揭开吧。我们一个个看,看看到底都有谁和叛徒互通书信。不过……” 白夜煌一顿,八大族长不由得竖起耳朵,听她要说什么。 “若是有人自愿招供,我倒是可以从轻发落。” 最后的“从轻发落”四字,妖王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就像在谈论今年的新茶一样。 虫族族长率先说:“启禀我王,叛徒甘骞的确联络过我,不过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和他倒也没有书信来往,更不用谈信物之类。” 白夜煌点点头。 狐族族长也说:“启禀我王,我族与甘骞也有过联络,不过……” “不过什么?”白夜煌问。 狐族族长说:“不过我族中……我族,也是打算先迷惑甘骞,看他下一步行动,若有万一,随时禀报我王。” 漠飞澜不禁想,狐族无愧于狡猾之名,见风使舵都能说得像耿耿忠心。 狼族族长和枭族族长对视一眼,他们心中有个想法,或许白夜煌并没有拿到他们与甘骞联络的实证,只是随意拿了个竹箱子威吓他们,想使他们不打自招。就算竹箱子里真有他们勾结甘骞的证据,直呼冤枉赖过去,事后随便交出两个替死鬼也就是了。他们也不信,白夜煌真敢动他们以及他们全族。 妖界八大族虽是齐名,说来也不是实力均等。似狼族枭族这样实力强大的部族,在面对妖王时就比狐族之流要有底气的多。 狼族族长狼于轩遂一边叩头,一边喊道:“启禀我王,我族没有与甘骞通信过。狼族在修成妖身之前,就以包括马在内的走兽为食,他们总说我族狼子野心,怕我族还来不及,又怎会跟我们通信?请王明鉴啊。” 枭族族长说:“我族也不敢与甘骞通信,请王明鉴。” 漠飞澜和顾翰音对视一眼,这二位真是硬气得很,当真是敢赌不要命的。 白夜煌也知道,这两族族长是看准自己不会轻易收拾他们,才敢放手一赌,赌白夜煌手上没有证据。就算白夜煌真拿出证据来,他们一口咬死,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受点罚,拖延一段时日,把事情混过去,也就算完。 白夜煌看向马族族长云骢,说:“那你呢?你不会也要说,甘骞和你没有联络吧?” “……”云骢犹豫片刻,看了看狼于轩和枭族族长,又看了看狐族族长和虫族族长,想开口,又说不出话。如果他承认了,加上甘骞是马族人,新帐旧账一起算,马族就算不灭族,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要是不承认,若是妖王的竹箱子里真有他和甘骞的通信证物,那他就错过了最后的认罪机会,妖王决计不会轻纵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甘骞之所以能联络到八大族长,一定是马族在其中穿针引线。 云骢的嘴唇开开合合,不住颤抖。白夜煌见状,柔声说:“甘骞已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若能揭发那些与甘骞联络过的人,也算是戴罪立功,我自然会从轻发落你,从轻发落马族。” 云骢下定主意,咬了咬牙,立刻说:“请我王降罪,我的确与叛徒甘骞有过联络。不仅是我,在场的八大族长都有过联络。” 枭族族长怒骂道:“云骢,你疯了吗?胡乱攀咬什么?” 云骢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妖王。妖王接过拿出一看,这封是枭族族长给甘骞的回信,似乎还没来得及到甘骞手上。妖王把信转了个面,给枭族族长亮了出来。枭族族长惊慌失措起来:“我王恕罪,我……我……” 加上先前妄图欺瞒妖王的罪名,枭族族长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了。 蛇晖见状,知道局势抵定了,也向白夜煌认罪。因白夜煌看来是决定放八族一马的,只是要向八族族长施威而已。既如此,认个罪也不会少条尾巴,便装作惊慌失措地认了。随着蛇族认罪,其余族长也纷纷认罪,便只剩狼族还嘴硬着。 白夜煌最后对狼族族长说:“狼于轩,你还一口咬定没有和甘骞通信过吗?” 狼于轩犹豫片刻,见七族全部认罪,也不打算自己独撑,向妖王叩首:“请王恕罪。属下不该欺瞒妖王。” 白夜煌点点头,她说:“好,好。” 狼于轩还是疑心竹箱子里的所谓实证会不会是假的。只见白夜煌揭开了竹箱子,对八族族长说:“我知道,你们有人怀疑这里头没有你们的罪证,自己看看吧,看看自己刚做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八族族长纷纷凑上去,果然找到了除虫族之外的各族信物以及信件。八族族长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他们都赌对了。否则,妖王真不一定轻饶他们。 八族族长向白夜煌再次跪好,再次郑重叩首:“谢我王宽恕之恩,我王仁德。” 白夜煌却冷笑一声,手中捏起一把赤红色的火焰,落在了这个竹箱子上。八族族长看着竹箱子及箱子里的信件信物渐渐燃烧,慢慢烧成炭灰,都松了一口气。妖王负手道:“虫族族长和甘骞通信之事早就汇报于我,让他与甘骞来往也是我的意思,因此,虫族族长与虫族自然免罚。至于怎么罚你们……” 白夜煌顿了顿,坐回白玉座上。她沉默良久,底下的七族族长尽皆静默着,大气都不敢出。许久后,白夜煌才道: “狼族、枭族,褫夺叁年份的妖丹,两位族长各去禁地领一百鞭;马族褫夺五年份的妖丹,族长云骢去禁地领一百二十鞭。余者自去禁地领五十鞭就是了。”临了,白夜煌又加了一句,“领完罚,再回去。” 几大族长听得此话,无不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应付,但转念一想之前所做种种,妖王经历此事,必然心中怒焰滔天,得此结果已是万幸。这个褫夺的“妖丹”和罚下的“鞭”,都没有白夜煌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妖在化妖修炼之前,都只是普通的兽,灵识未开,希望他们像人一样自主自觉地修行是一见极难的事。所以兽要修行为妖,要么是它们的父母师傅本身就是妖,自幼教导;要么是各族在每年妖历新年时分,领取一定份额的妖丹,然后将妖丹分给修行资质出众的兽类,使他们慢慢生出灵识来。所以,褫夺恩赏对于妖界各族来说,是直接影响到下一代发展的严重惩罚。妖族的妖类虽多,可与人类不同。妖界部族繁多,并不齐心,有的还是天敌。和平时期尚能保持表面的友好关系,一旦妖界政局动乱,又会为了利益战成一团。妖界各族也非常重视繁衍问题和对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因这直接关系到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 而“鞭”是一种雷火属性的鞭,专为打妖而设。只挨一两鞭,除了有点疼,倒没什么大碍。挨到五十鞭时,就会因妖力流失而至妖身孱弱,需要休养一个月方能复原;一百鞭会使妖身陷入极度虚弱中,要休养整整六个月;一百五十鞭就可以散去全部修为,重新从一只小兽修炼起了。在妖界,就地处死和重回兽形,哪个后果更为严重,谁也说不好。就地处死还是比较痛快的,重回兽形虽然再修妖身的机会,但就不一定死得痛快了。 八大族长退下后,漠飞澜和顾翰音觉得白夜煌有异,两人交换了眼神后,顾翰音问道:“请问,您是白府哪位前辈?师傅现在何处?” “白夜煌”瞥他们一眼,说道:“跟我来。” 几人走到云弼殿的后殿,玄刚长立于床前。轻纱帷帐虽掩映了里头的人,但隐隐约约看得到两个身影。顾翰音和漠飞澜立在一旁,想要走上前关切,“白夜煌”拦住了他们。 “我们正在给七妹疗伤。” “白夜煌”一开口,竟是一道冷峻漠然的男声。 不多时,白璇玑撩开帷帐,从床上下来。漠飞澜和顾翰音这才见到面色苍白的白夜煌。白夜煌轻轻张开双唇,虚弱地说:“飞澜、翰音,此事务必保密,不可声张。近段时间,妖界暂交给你们。” 二妖立刻遵命。 “白夜煌”这时恢复了原身,竟是白府四爷白夜煜,他走到床边,探视了白夜煌的脉搏。他的眉头紧皱,接着对漠飞澜和顾翰音说:“你们处理妖界事务时,有重要的事再报进来,不要打扰她疗养。若有需要七妹出面的地方,你们找我就是。” 这时,夜咫鸦入得殿内,向白夜煌报告了一件事。白夜煌听完,叹了口气,道:“夏时倾还是要毁天证啊。” 白夜煌刚一思考,伤势立刻牵引得魂魄隐隐作痛。白夜煌皱了眉,白夜煜说:“好了,先别想那么多。我来处理。” 白夜煌点了点头:“那就交给四哥。” 白夜煜看向顾翰音,问他:“你有什么处理的办法?” 顾翰音说:“四爷,我想把神界的人引到兰陵学馆,圣女杀天证不成,或许能换个易行的目标。” 白夜煜说:“引谁为好?” “太阴星君,如何?”顾翰音说。 第七十二章老大不小了还闹别扭 苍阳城之事完美结束,除死了一名弟子,数人轻伤之外,倒无甚大碍。唯项司雨身中梦亡咒,昏睡不醒。白氏姐弟判断出,项司雨是自行把梦亡咒引到身上,才使当时的第二阵消散,这不失为明智之举。不过也有疑问。要只引梦亡阵的咒力,又不使四方灭神阵被一同引来,这需要相当的术法造诣。项司雨才修行多久?怎会有如此能耐? 风靖远大约猜到是天证帮的忙,可白氏姐弟在场,他只说:“或许是师妹修为不够,坚持得不够久,所以没有引动四方灭神阵。” 白鹗还觉得可疑,白络绎倒是说:“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好。咱们该进入她的记忆去救她了。不如我去?” 莫辜行自告奋勇:“还是我来吧。” 项司雨与天证关联太大,风靖远怕这两人知道天证下落,节外生枝,便赶忙说:“还是我去吧,我跟师妹认识的更久,她所遇的危险我大都清楚,我去更有成算。” 白鹗说:“我也同意让风前辈去。进入记忆前,还必须给她施展石牢清心咒,助她安定心神,免得风前辈一进去就被记忆之海排出来了。” 白络绎叹了口气,说:“我想去嘛,她脑子里说不定还存了别的书呢?” 白鹗叹息,劝道:“姐,你擅长术法吗?性命关天呐。” 白络绎想了想,没有再坚持。 莫辜行说:“那我来施展石牢清心咒,请二位前辈为我与风师兄护法。” 白络绎闻言,看向风靖远,问:“萧思学呢?你们两平素都在一起,他今天怎么不和你一道?” 风靖远皱眉,说:“我跟他又不是情人,怎么一定要一道?” “因为他更适合做护法啊。”白络绎说,“万一你在识海中遇到了危险,总不能让我们两个白府人给你输烈煞之气吧?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风靖远说:“就不能换个人吗?比如甘宁远玉清荷?” 白鹗说:“风前辈,你们俩是同门,萧前辈还和你一起长大,一块修炼,除了令师,他就是最了解你功体特性的人了。何况他也在兰陵学馆,既然如此,何必去麻烦别人呢?” “就是。”白络绎搭腔说。 莫辜行问:“风师兄是和萧师兄是不是起了纷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事,你想多了。” 风靖远郁闷地抿嘴,总不能让他对白氏姐弟莫辜行说,他和萧思学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结果自己没抢赢吧? 白鹗说:“这样吧,反正项姑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问题,不急,咱们再商议商议,研究研究。” 莫辜行点头:“恩,有劳二位今日跑一趟。” 于是诸人散了,风靖远回到客居的住所,见萧思学在他房间门口等着他。 风靖远转身就走,萧思学一个闪身,拦在了他跟前。 萧思学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风靖远问。 萧思学说:“卫珈。” “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你们都入了……”风靖远把即将脱口的“床帏”二字咽下了,沉了口气,接着说,“……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祝福你们。” 萧思学解释说:“我不知道你喜欢珈珈,如果我知道,我也不会追求她。” “说得好像我需要你让一样。”风靖远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思学说。 “我生气的不是你抢在我前头追求她。”风靖远说,“从小到大的兄弟,这样的事不告诉我,把我瞒得像个傻子……呵,没什么好谈的,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萧思学若知道风靖远喜欢卫珈,则不会去追求;风靖远若知道萧思学喜欢卫珈,自也不会追求。所以,风靖远生气的倒还不是萧思学和他喜欢上同一个女人,而是萧思学根本都不告诉他这件事,害他冒失的和人表白,最后却被拒绝了。 这于他,于卫珈,都是极度尴尬的。如此尴尬的境地,他能怪罪谁呢?怪罪卫珈?卫珈在这种情况下,果断的拒绝自己,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这正说明卫珈是个好女人,他没看走眼。想来想去,除了怪罪萧思学,也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风靖远让萧思学消失,萧思学还偏不消失。他平素虽然少语,但并不木讷。风靖远说的只是一时气话,他要真就这样消失了,那才是伤了他们两的兄弟情谊。 风靖远要走,萧思学直接抓住他的胳膊,说:“师弟。” “……” 风靖远沉默着,挣开了他的手。 萧思学说:“师弟,你生气无妨,但不能以性命开玩笑。你既然要进入项师妹记忆之中,就让我来给你护法。” “不用。”风靖远说。 萧思学说:“不行,你必须同意。” 风靖远说:“她也没遇过什么危险,人又在兰陵学馆,不至于到护法的地步。” “以防万一,我必须护法。”萧思学说。 “真不用。” 风靖远说着就走了,萧思学朝他的背影喊道:“你若不同意,我去请掌门师兄。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风靖远猛地回头,用手指着萧思学,说:“你……” “你”什么还没说,萧思学接道:“你不是让我消失吗?” “对,消失,立刻消失。”风靖远说。 “那护法的事,我当你同意了。”萧思学说。 风靖远道:“一码归一码,不用你劳烦。” 萧思学问:“那你打算劳烦谁?” 风靖远说:“我会去劳烦师叔,就这样,这事定了。” 风靖远说完,离开了院落。晚上,他去翠袖楼找项文舟,希望项文舟给他护法。项文舟打了个酒嗝,对风靖远说:“我不能同意。” 风靖远说:“有酬劳的。” 项文舟问:“多少?” 风靖远道:“五十两。” “金子?” “想什么呢?当然是白银。” 项文舟摇头:“太少了。” 风靖远挑眉,说:“那是你的徒弟,你这个做师傅的都不尽点心意吗?” 项文舟拿着酒,跟风靖远说:“师侄,你得体谅我,不是我不想给你护法。下午的时候,萧思学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说你要是过来找我,让我给你护法,就直接回绝了。嘿嘿,拿人钱财,咱不能不替人办事啊。” “……”风靖远脸色一下黑了,他问,“那你就放着你徒弟不管了?” 项文舟嘬了口酒,对风靖远说:“其实啊,萧思学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只是你们两,怎么闹别扭了?照我说,都老大不小了,换做凡人,你们这岁数都抱十八代孙子了,还闹起脾气来,跟拌嘴似的。” “什么拌嘴似的?你闭嘴。”风靖远说。 “好好好,我闭嘴。”项文舟拿了个鸡腿子,满布肥油的鸡肉塞满了他的嘴,他一句话也不说了。 风靖远思虑片刻,问:“那我再去找谁比较合适?” “别白费心思了。”项文舟一边嚼,一边说,“你想想,你师兄既然能拿五十两黄金贿赂我,让我回绝你,他一定也去找了别人,跟他们也说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乖乖选他吧。” 第七十三章流离两年(上)【po1⒏υip】 从翠袖楼出来后,风靖远不信邪的去找了各个适合担任护法的人。可所有的合适人选,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了,还跟他说:干脆去找萧思学算了。 可各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钻牛角尖,到了最后,风靖远跟白氏姐弟、莫辜行商议,不要护法算了,真有个万一,就近找人帮一下好了。 莫辜行觉得不妥,极力反对。白鹗倒是瞧出风靖远搁这儿闹别扭,暂且稳下莫辜行,对风靖远说:“找人护法只是以防万一,没有也没关系,就随风前辈的意思。” 白络绎也会意,立刻说:“是啊是啊,旁的不说,你给阿雨解咒,阿雨的师兄师姐总要来一个看看吧?他们看情况不妙,自然会出手的。” 莫辜行不解其意,还欲分说,白络绎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莫辜行便沉默下来。 事情便这样定了,第二日巳时四刻时,诸人在绛雪阁齐聚。莫辜行用手指在项司雨脑袋顶画了叁个圈,叁道萤绿幽光在手上汇聚,随后莫辜行把这道幽光自她百会穴灌入。石牢清心咒布下后,风靖远盘腿坐下,接着元神出窍,进入项司雨的脑中。风靖远刚入脑,便觉一股强大的斥力要将他赶出。这时,莫辜行又在床头加了一张清心宁神符,风靖远才顺利进入。风靖远不禁轻笑:“戒心真重。” 入得脑中,项司雨的记忆还未呈现在他眼前。他就听到一阵哭声,是女孩子的哭声。风靖远抿着唇,转头看到了一身奇装异服,躲在破庙的灶王爷泥像后哭泣的项司雨。风靖远认识这个破庙,这是姑苏城城郊的灶王庙,曾经香火鼎盛,后来失火烧了。风靖远看着项司雨哭泣,也不是不想上前安慰几句,但他在人家记忆中,无能为力。项司雨哭了一阵,就不哭了,卧在干草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走到了姑苏城的大街,好奇的四处张望,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可高兴没持续多久,一个布袋套住了她。项司雨死命挣扎,却在挣扎时被人推倒在地,破了脸,满脸是血。人贩子把她带到了一个破粮仓里关了起来,和她一起被关的还有其他女孩子。风靖远一看是拐卖良家妇女的行径,也格外注意拐走项司雨的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有命出去,他要把这些人贩子一锅端了。 项司雨被扔进一间破旧的粮仓,人贩子解开布袋,来打量她的样貌。见项司雨满身泥臭,满脸血污的样子,嫌弃得很,连踹了她好几脚,把她踹到了粮仓的角落里,随后去瞧其他女孩子。见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心生怜惜之意,就把女孩压在地上,按在身下,撕扯起衣服来。女孩嚎啕大哭,一通喊“救命”,又一通喊“饶命”。人贩子越听她哭,越是来劲,直到把那女孩子玷.污完,系好裤子,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贩子离开后。姑娘们或哭哭啼啼,或悲戚木然,唯项司雨镇静地左看右看,神情中还有一丝好奇,好像被人贩子抓了是一件很特别的经历。项司雨刚被抓来,也很是幸运。因为脸上的伤让她现在难看得很,人贩子都不乐意染指她。 被抓的第五天,又一个人贩子抓了姑娘进来。这抓的姑娘不仅长得美,性子也烈。人贩压在她身上时,她发狠咬下人贩子一只耳朵,人贩子疼得哇哇直叫。当人贩子从痛中回味过来,就提起那姑娘的脖子,把她的头往地上撞,直到撞得脑浆迸裂,人贩子才消了气。这个人贩子去治耳朵,另一个人贩子进来把死了的姑娘拖出去。项司雨在粮仓中,只听得一声“扑通”,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水,就再没了动静。 第七天,项司雨的好运气终结了,因为她脸上的伤慢慢的脱痂了。来清点姑娘的人贩见项司雨模样标志,眼神灵动,当即上前抓住了项司雨的手腕,把她按到地上。另两个人贩子也分别抓了两个姑娘压在身下。一阵哭喊回荡在项司雨的耳边,哭得人心都是悲的。项司雨恐惧起来。一个人贩子说:“不错,这批姑娘里,就这个最标致。” 项司雨挣扎了两下,这人贩子已经开始撕扯她的衣服。项司雨没有喊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哭喊只会更纵了这群禽兽的兽欲。 这时,粮仓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叁个人贩子一惊,项司雨只听得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妈了个逼,一群杂种!出去干活的时候怎么没这精神,你们害老子亏了多少钱!” 叁个人贩子立刻站起来,一个慌忙穿上裤子,欺辱项司雨的那个赶忙笑嘻嘻凑上去:“老大,这不能怪咱们,你看这妹子,长得多俊啊!”说着指向项司雨。 人贩头目打量着项司雨,项司雨眼睛轱辘一转,壮着胆子大喊:“我还是处女。” 贩头说:“噢?” 项司雨说:“我若不是处女了,你就卖不了更高的价钱。” 贩头听了项司雨的话一愣,开始细思起来。项司雨趁机说:“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姑娘能卖多少银子?如果是处又能卖多少?” 贩头说:“你这样的姑娘能卖十两,是处就是百两。” 项司雨点头:“说的是。女人多的是,灭了灯都一样,但是能卖一百两银子的女人可不多。” 贩头说:“你想怎么样?” 项司雨说:“你先放开我,我给你算笔账。” 项司雨镇从容地坐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说:“反正我被你们抓了,也逃不了。跟着你们还有口饭吃,也不错。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我要开苞,我也不能这么免费的送掉,太亏本了。” 贩头听项司雨这番豪言壮语,竟有点木楞,只觉得项司雨有点不要脸的莫名志气。 项司雨说:“今天你们若不对我动手,还把我卖到一个又赚钱地方又好的青楼,我韩怜花感激你们的恩德,以后凡有要求,我绝不推脱。” 风靖远听了,大概知道项司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贩头说:“要把你卖到赚钱的地方也不难,可是你要能喝酒。” 项司雨说:“我当什么呢。不就喝酒嘛,多大点事儿啊。” 贩头对伙计们说:“拿酒来,给这位韩姑娘一试酒量。” 伙计们拿了一小坛过来,风靖远闻这酒香,是姑苏名产双沟酒。项司雨略尝了一口,知道是没提纯的酒,就一股脑咕咕咕喝下了。风靖远见这场景,当即愣住,人贩子也愣住了。项司雨一口喝完,双目亮如银星:“没意思,跟水一样。有烈酒吗?” 贩头说:“去,把我的烧刀子拿来。” 项司雨又拿着烧刀子,咕咕咕一下喝完了。 贩头见状,不禁赞道:“好!好酒量。韩姑娘,你别待这儿了,跟我去船上,咱们交个朋友。” 项司雨豪气干云:“正有此意!” 接着,项司雨和贩头上了酒桌。项司雨巧舌如簧,又能喝酒,把贩头哄得高高兴兴。项司雨见贩头喝高了,趁机说:“我今天和大哥一见如故,叫您一声大哥!不嫌弃吧?” 贩头也是个性情中人,赶忙说:“那我就认你一个妹妹!到时候哥哥要去,你可得招呼下老鸨给个常客价格啊!” 项司雨哼地一声,道:“大哥这话说得,我就不喜欢。您来哪能收钱啊?” 贩头被哄得哈哈大笑,跟项司雨亲亲热热地称兄道妹。 贩头虽和项司雨结为朋友,但也没有良心发现,依旧打算把项司雨卖入青楼。妹妹可以满天下的认,一百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赚的。只是贩头也依着和项司雨的约定,把她卖到了秦淮河最好的青楼画舫。 项司雨在秦淮河的老鸨那里训练娱客技艺。琴棋书画歌舞,项司雨下棋还行,也认得字,书法却很难看。老鸨觉得项司雨灵动聪明,一边让人教她写字,一边让人教她说书。项司雨一边学说书,一边削木头,木头稍微削了个奇怪的形状就扔进水里,然后取一块新木削成另一种奇怪形状。就这么训练着,项司雨只学了叁个月的书,竟把人界的说书行当都学通了,还新编了很多有趣的故事。老鸨大喜,忙不迭地安排项司雨接客。当时正是夏天,项司雨穿着打扮好,老鸨给她派了一艘小船,本要送到画舫去接客的。项司雨给船夫倒了一杯茶,把船夫药晕,然后跳水游泳跑了。 风靖远没想到,项司雨不仅书说得好,还很能喝酒,水性也不错。不过还是太冒险,湖中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万一被卷入暗流,她就死定了。 项司雨游到途中,似乎是游累了,仰面朝上,放松身体,身子便漂浮起来,任自己在水中漂流。漂了一个多时辰,项司雨被水流卷到了岸边。岸边正有项司雨叁个月来削得某一块奇异木头。 风靖远思忖,难道项司雨是用木头来测湖水走向?她早就料到若任由湖水流送,可以把她送到岸边? 上了岸,项司雨先偷了一套晾在外头的衣服,把那身湿淋淋地妓女装束换下来,然后取泥土把脸描花,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认出姿容。 风靖远开始思忖,按理,咒术要起作用,刚刚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可在项司雨漂流水中时,似乎没起功效。或许是逃亡过程中的诸事,皆在项司雨计算之内,所以她自己一点都没觉得危险? 风靖远决定,继续耐心等候。 接着,项司雨一边靠说书赚钱果腹,一边浪迹天涯,还买下了那只小毛驴阿红。后来听说了昆仑山升仙大会就在一年后的仲春时节举办,想要找个安身立命之所,遂往昆仑山而去。 风靖远一路随着记忆看来,不禁想,如果项司雨没有遇见天证,而是去了升仙大会,就凭这份聪明机智,风靖远说什么也要收她为徒。 念及此,风靖远忽然察觉到不对。项司雨骑的这只小毛驴,行动虽和普通毛驴没有区别,但是古怪之处甚多。寻常毛驴,哪里会吃烧鸡和肉包子?这毛驴不仅喜欢项司雨抱着它睡觉,身上还没有一点毛驴臭味,大小手都不随便,项司雨拉着它一起去湖里洗澡还处处背对着项司雨。然而这毛驴身上也没有妖气。 风靖远还在细想时,项司雨已遇到了云靖。云靖被项司雨谈论的各种奇闻轶事给吸引住了,一向恪守礼法的云靖竟然主动搭话项司雨。不过风靖远也不奇怪云靖会如此,他也很后悔没早点遇到项司雨,早点搭话。 而后,风靖远看到项司雨在一间荒郊小镇,遇见了天证。风靖远顿时警觉起来,如果前面项司雨遇到的都不算危机,那遇见天证之后,危机一定比前头的大上数十倍。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七十五章进益 项司雨修行几个月,在仙界第一剑客项文舟的指点下进步极大,但她依旧弱小,打不过她记忆中的玉衡星君。 项司雨很清楚,真实的玉衡星君已经死了,眼前这个,不过是残留在她记忆中的影像。 项司雨想起天证的话。 天证说,就算自己打不过,白络绎或风靖远还可以进入记忆中来帮自己,就像刚刚风靖远帮她渡过天证那一劫一样。但如果打过了,她就可以克服心魔,对自己的修行大有裨益。 项司雨想起刚刚杀死赫连灼灼时,心中那股轻盈畅快的滋味。 如果自己想尽办法,拼命杀了玉衡星君,便是克服了心魔,对未来修行大有益处。就算打不过他,项司雨也可以等着风靖远他们来救她。既然打不过也不会立马死了,还是拼命试试比较划算。 项司雨一边防备着玉衡星君,一边思考。玉衡星君岂会容她在较量中思考?他拿出一把荫木箭,把荫木箭握在手上当中剑使,向项司雨一剑刺来。项司雨心中一边默念“以柔御刚,轻灵巧劲”,可御剑挡招时还是忍不住使蛮力。项司雨突然出了《兰陵八式》的第一式——高山景行。一道剑气长虹把玉衡星君逼退,给自己留了片刻的喘息余地,又趁这空当迅速的回忆了一下项文舟教的剑法招式。 轻灵巧劲,以柔御刚。说得容易啊!到底要怎么做? 项司雨有些心急,玉衡星君又抢攻而上。项司雨镇静下来,决定试试以点破面的思路,一边退步,一边挥压荫木箭的箭头,玉衡星君的攻势果真被抑制。项司雨有些得意,只得意了一刻,玉衡星君一掌推过来,项司雨忙不迭地开了护体罡气。然而项司雨修炼不久,她的护体罡气还很薄弱,便被玉衡星君一掌击碎,随后将她击飞数丈之远。项司雨努力在空中维持身形,可她有点用不上力,最后翻滚到了地上。 项司雨身形不稳,这正是玉衡星君进攻的大好时机。只见玉衡星君连发荫木针,射向项司雨。项司雨见状,趁滚势还没弱下,又自己发力连滚几圈躲开。 玉衡星君猛地跃起,向项司雨袭来一掌。此掌威力雄浑,带起强大的掌风,项司雨一看就晓得这不是能轻易躲过的一击。 怎么办?还有什么招? 危机情况下,项司雨的自救本能再次发挥了作用。她福至心灵,手腕扭动,一挽剑花,剑带风势,运起一招: “沐风咏雩!” 这一剑是项司雨练习兰陵八式以来,发挥得最完美的一剑。剑势如风,自由快意,手腕灵巧,丝毫不拖泥带水。可惜,《兰陵八式》到底只是兰陵学馆的入门剑招,若是一个刚修行几个月的弟子学了入门剑招可以打败神界的玉衡星君,那兰陵学馆早就成为仙界第一大派了。 是以,这完美的一剑,只是在玉衡星君俊美的脸上划了一道伤口,只是将他逼退,并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实质性伤害。 项司雨起身来,玉衡星君也站立原地。两人对峙着,谁都没有鲁莽地先出手。 怎么办? 项司雨想起自己以前玩的游戏,有个打法叫放风筝。如果选择的职业是远程职业的话,可以跟近战系boss拉开距离,然后一边溜boss一边输出。 但这个办法显然不适合玉衡星君。且不说玉衡星君自己就可以远程攻击,就算他是个近战,项司雨也没学过远程攻击的招啊。 不然,考虑一下毒功? 说来,项司雨还真不知道毒功在实战时到底要怎么用。项文舟不是用毒的,白珠轩也没教过。 这种关键技能,到了要用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平时学得太少了。 项司雨想了想,将手中的天证剑刃夹在自己肘弯里,然后猛地一拉,拉出一条血口。一阵疼痛传来,项司雨的血染到了剑上。这是项司雨第一次试着使用自己血液中的毒素,不知道有没有白珠轩说的那么有效。总之,项司雨的剑已经能伤到玉衡星君了,得试着把血刺进玉衡星君的伤口里。 玉衡星君见状,大约猜到项司雨意图,漫射出荫木箭,想逼迫项司雨晃动身形,把毒血甩落。项司雨岂会中计?她一跃而起,瞬身至玉衡星君身后,猛地一剑刺出。玉衡星君拿着荫木箭,反手后刺,试图逼退项司雨。可项司雨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心下一横,眼见荫木箭刺来,也不躲不闪,一边把肋骨迎了上去,一边把剑刺入玉衡星君肩膀。终究还是项司雨的剑长了几寸,荫木箭还没刺到项司雨的肋骨,天证就破了玉衡星君的护体罡气,刺入了肩胛骨中。 项司雨并不贪多,趁荫木箭还没刺到她,抽剑就退,后跃数十步。玉衡星君在原地大叫起来,不禁跪倒在地,拄着荫木箭来支撑自己的身子。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气也越来越短,不过多时,就失去了意识。项司雨见状,也顾不得去管会不会有陷阱之类,扬手上了一个杀招,砍下了玉衡星君的脑袋。 玉衡星君人头落地的片刻,白鲸和玉衡星君的身影都在项司雨记忆空间中消失了。项司雨松了口气。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银铃般的娇笑。项司雨浑身汗毛一立,回头一看,不见人影。可娇笑又从身后响起,项司雨又回头,依旧了无踪迹。 娇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项司雨只能惊恐的拔剑四顾,提防着有可能的袭击。 可娇笑声越来越弱,渐渐地,声音消失了。项司雨安心下来,喘了口气,随后在记忆之海中晕了过去。 …… 一股魔气被莫辜行慢慢从项司雨脑中引出,随后被白鹗用术咒净化。风靖远的外伤恢复得不错,在医创术的加持下几乎已经看不见伤口,只是他的元神在项司雨的记忆空间中受了重创,还得修养一段时日。 白鹗探了探项司雨的情况,探完后,他说:“已经没事了,再睡叁四个时辰就能清醒过来。” 萧思学走到床边,打量着昏睡的项司雨。莫辜行问:“师兄,怎么了?” 萧思学说:“她的修为有所增益。” 白鹗说:“应该是在记忆空间里克服了心魔,所以修为大进,也算是有惊无险,反有一场机遇。” 风靖远这时咳了咳,萧思学又赶忙到风靖远身边,问:“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我送你回门派修养一段时日?” 风靖远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在苍山还有一件事要办,等过两天我恢复了再说。” “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办。”萧思学说。 风靖远介怀地看了眼萧思学,随后摇了摇头:“此事机密,我一个人办就行。” “……”萧思学说,“好,随你之意。” 第七十六章阿红苍夜(二合一章) 项司雨醒来时,是在深夜。是时,林红雪已经睡着了。项司雨轻手轻脚,去食堂厨房找了些剩菜吃,回来之后缩回床上躺下。她没受什么伤,也睡得饱饱的,但不知为何,她觉得浑身很累,明明才吃了饭,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项司雨在记忆空间渡过了两年,还和玉衡星君激战一场,消耗的精神能量都是实打实的。眼下,项司雨觉得浑身疲累才正常。若是精神充溢,才要注意是不是还有什么遗留的精神类术法。 项司雨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想继续睡。她闭着眼睛,反复试图入睡,却睡不着。 一个人明明很累,连说话都懒得说,闭上眼却睡不着,这可真是痛苦。 项司雨没法,干脆跟天证传音说:“天证……你在吗?” “恩。” 屋里五屉柜上的“易水剑”传音过来。项司雨吃了一惊,天证传音说:“我变成了易水剑的样子。” “那易水剑呢?” “在你的乾坤阵中。” “这样啊……”项司雨有气无力地传音,“好累呀……但又睡不着……” “你的精力消耗过度,过两天就好了。”天证稍稍一顿,跟项司雨传音说,“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 “你在记忆中,是不是看到我对你出手了?” “……”项司雨无奈地笑笑,“没有,只是当时,我真以为我要死了。” 天证显然是听到项司雨拼命喊出来的那句“天证!你难道想伤到芷汀姐姐的尸身吗”,他很为此介怀。 天证沉吟片刻,才传音说:“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会成为你的心魔。” 项司雨赶忙传音解释:“那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感觉到离死很近,所以我害怕。可现在不会了,且不说风靖远帮我克服了它,而且你也没有理由再伤害我了。” 天证闻言,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项司雨接着补充:“而且我也有贪念,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竟然能得到六界第一神剑,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虽然挺惊讶的,但我也是真的很高兴。” 天证传音说:“不,你没有贪念。” 项司雨传音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贪念?” 天证传音说:“我们剑灵,并没有绝大多数生物拥有的五感。我们只能用剑觉来感知世界,正因我们只有一种知觉,所以感知更加纯粹。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敢把发妻交给你?” 项司雨苦笑:“是挺奇怪的,但我没想过这么多。” 也不止是天证信任项司雨人品,更是因为项司雨养了阿红。不过项司雨不知道也就是了。 天证传音说:“正因剑觉之故。” 项司雨为岔开话题,趁机提问:“项文舟的先天剑觉,和萧思学师兄的后天剑觉,到底有什么差别?还有穆云师兄的刀觉,和剑觉有什么不同吗?” “六界生灵,除了器灵之外,余者的剑觉刀觉,皆属于武觉,只是侧重不同而已。”天证传音说,“堪破表象,直达本心,此为器灵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先天剑觉也并非真的是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纯粹是因其九岁之前就受剑术熏陶,浸淫于剑术,机缘巧合之下与剑器通感,培养而成。后天剑觉则是九岁之后浸淫于剑术,凭着自己在剑道上的经验,成就了后天剑觉。至于穆云,他的后天武觉很是特殊,似乎是因为他既练过剑,也练过刀,而且悟性过人,所有的武学在他手里都能轻易的化为己用。” “穆云师兄原来是天才啊……”项司雨叹息着传音。 “穆云资质不好,幸而悟性过人。像项文舟那样资质好悟性佳的才是少见的天才。”天证传音说。 “他……天才?”项司雨表示怀疑。 “若非是天才,一个修行者怎么可能日日沉溺于声色犬马,却依旧能稳坐仙界第一剑客的交椅?” “……恩,好像有道理。”项司雨传音说,“说来,修行者不应该是禁欲节欲修行吗?为什么项文舟天天……恩……却还没有废功?” 天证传音说:“兰陵学馆承自儒门一脉,讲究食色性也,不纵欲即可。分属玄门的昆仑山倡导禁欲,便是因昆仑山的修行功法特殊所致。其余玄门门派,如蓬莱山碧灵宫,讲求节欲,对于婚丧嫁娶,不提倡也不禁止。如蜀山紫霄剑派,此派女子虽少,但门中婚丧嫁娶之人甚多,只因此派功法看重人品心性,而非此间事。” “……恩,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项司雨传音说。 “说。” “我的资质悟性怎么样?” “……”天证传音问,“你想听实话?” “当然!” 天证犹疑一会儿,又顿了顿,转口说:“就那样吧。” 项司雨显然没懂,或许是装作不懂,又或许抱有一丝侥幸,总之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哪样啊?到底好不好?” “不好。”天证又补充传音,“不好也不坏,中等水平。” “……” 项司雨叹了口气,她为何就没有穿越小说主角该有的金手指呢? =========== 第二日醒来,项司雨想出去转转,结果被林红雪拉着不让出门。理由是她精神耗损过度,必须好好休养,否则会对未来修行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项司雨一听这,果然乖乖地回床上躺着。 项司雨一醒,各路人马都来探望她。白氏姐弟、萧继平、萧凤飞、燕初行、李佑等自不必说,张肃清和甘宁远也过来瞧了瞧,表示了礼貌性的慰问,连白珠轩都跑了过来,给她把穴探脉,检查她身体有没有其他地方出问题。玉清荷和高行吾还在忙于处理苍阳城之事的余波,来不了,便由项文舟、穆云做代表过来瞧了瞧。哪知项文舟一来就要当着项司雨的面拿她的月例银子,项司雨气得要拔剑砍他。穆云摆手阻止了项司雨,说:“师妹你躺下休息,我来。” 说着,穆云将项文舟揍了一顿,把银子抢了回来。 项司雨摊在床上,刚刚骂了项文舟一顿,现在浑身疲软。项司雨说:“师兄,帮我把这个人带走,我看到他头都疼。” 穆云点头应下,不由分说地把项文舟带走了。 项司雨想,初见穆云还觉得这人不会说话,挺可恶的。事实证明,在项文舟跟前,穆云那些缺点根本不算什么。项司雨还越来越觉得穆云是一个暖心的好师兄了。 又休养了一日,一日后,风靖远来找她,问她恢复得怎么样?项司雨精力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是被拘在床上不能出去溜达,可她已经可以躺着看书了。项司雨跟风靖远随意客套了一下,风靖远后转入正题:“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风靖远说:“你不是有一头叫阿红的小毛驴吗?” “是有,阿红怎么了吗?” 风靖远摇摇头,说:“没怎么,碧痕山庄那边有百姓需要驼货,想借你的驴子一用。” 项司雨觉得奇怪,在碧痕山庄安置的苍阳城百姓需要驼货,干嘛非得借她的驴子?就算飞来石不能随意用,可御剑飞行不也快得多?不过借驴子到底是个小事,项司雨也没在意,说:“可以,到时候给我带回来就行了,别弄成驴肉火烧了。” 风靖远一笑,说:“放心,不会的。” 风靖远遂离开绛雪阁,去马房找到了毛驴阿红。阿红正在吃肉包子,李佑正在喂它。李佑见风靖远来,赶忙颔首行礼:“风师叔。” 风靖远问:“你是在喂项师妹的毛驴吗?” 李佑点头:“是啊,小师叔受伤了,恐怕没空照顾驴子,我就过来搭手帮两天。” 风靖远点头:“你有心了,这驴子,师妹刚刚借给我了,这几天我来照顾就行。你还是学生,好好读书修炼才是正经。” “恩,那就有劳师叔了。”李佑颔首说。 风靖远说:“回去吧。” 李佑和风靖远道别离开,风靖远看着驴子,把它牵出马棚,又御剑带走了,带到了梧山的一个小山洞里。又在四下布了结界,好让人不能进,虫不能出。一人一驴遂被困在这洞中。 这时,风靖远拿出一壶酒,揭开盖嗅了嗅,夸张地赞叹道:“哇,九嶷山的竹灵酒,香,真香!” 风靖远啜了一口酒,刻意啜出夸张的声音来。毛驴盯着他,不出声,也不动作。 这一壶酒只喝了几口,风靖远就放进兜中的乾坤阵里,又拿出一只热腾腾、香扑扑的荷叶鸡。一时间,鸡的香气满溢整个洞穴。 “这只荷叶鸡真香。”风靖远咬了一口,说,“肉质鲜嫩,入口即烂。上品,上品。” 毛驴阿红还是盯着他。 风靖远瞧了瞧毛驴阿红,不禁笑了,说:“兄弟,是不是饿了?” 毛驴阿红当然不能说话。 风靖远拿出一个小食槽,在里头放了一点秸秆、一点树皮、一点干草,他一边抚摸着阿红,一边把草料给阿红布置好。一边布置,还一边叹息说:“兄弟,从前真是委屈你了。你说我师妹项司雨怎么会养驴呢?她什么时候见过吃肉包子的驴?唉,你一直都吃肉包子和烧鸡,真是太委屈了。现在可好,总算能让你吃点驴该吃的正餐。别客气,尽管吃。” 毛驴阿红:“……” 要说诸方变幻之术,在仙界虽然普及率高,但只是一个好玩用的术法。仙家在变成动物的时候,一定要将这动物的形态和习性一同模仿,才不会被看出破绽。苍夜对毛驴的模仿已经惟妙惟肖,但还欠缺一些。比如驴子是草食动物,他吃肉包子和烧鸡,显然就不是驴该有的行为。 假如一名仙人正被仇家追杀,他为了逃命,灵机一动,变成了一条老瘦的黄狗。仇家追上了他,看附近没有人,就一条瘦狗在那儿摇尾巴。这时候,一个小孩跑过来,在地上拉了一坨屎。仇家一看,寻思狗是吃屎的,于是盯着仙人化成的狗打量。请问,如果你是仙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吃不吃屎? 风靖远还不算太过分,只是让苍夜吃干草而已。苍夜倒可以硬着头皮吃下去,但他毕竟是人,就算修仙,也不代表他的胃进化出消化干草的功能,吃了草也一样难受。 于是毛驴阿红控使四条驴蹄走开,风靖远抓一把草去追,阿红往后一踹蹶子,风靖远赶忙躲开了。 阿红走到山洞一个角落,趴下闭眼。只听风靖远悠悠道:“诶呀,兄弟,你说我这师妹真是慢待了你呀。” 阿红闭着驴眼。 风靖远说:“我看你年齿,在驴中已经很老了,也没个驴媳妇儿,也是可怜。” 阿红的驴耳动了动,不善地看向风靖远。 风靖远说:“这样吧,我明日去和小师妹说说,让她给你找个老伴,好让你下一窝驴崽子,安度晚年啊。” 阿红终于忍不了了,口吐人言,破口大骂:“风靖远!你找死吗?” “哈哈哈哈。”风靖远朗声笑道,“我看你还能忍多久?变回人身吧。” 阿红摇身一变,变成了苍夜的形貌。风靖远上前,拂手抖落了苍夜身上的尘土,笑着问:“好兄弟,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变成驴的模样吗?” “为了修行。”苍夜说。 “修行?”风靖远显然难以理解。 苍夜说:“人有人道,仙有仙道,我也有我自己的道。这些年,从驴的角度看待世事,又使我有了领悟。” “说得好听。”风靖远想起在项司雨脑海中看到的东西,“蹭项师妹的吃喝,占她的便宜,还让她伺候你洗澡,还能免费听她说书。你的日子过得蛮舒服嘛。” “……”苍夜惊疑问,“你怎么知道?” 风靖远一笑:“我怎么不知道?” 苍夜辩解说:“又不是我让她给我洗澡,我也不愿意做她的枕头,何况……” “别何况了。”风靖远打断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人越来越混账了。” 第七十七章太阴星君 “别何况了。”风靖远打断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人越来越混账了。” “这……”苍夜小声嘀咕,“真不是我愿意的。” 风靖远伸出手臂,猛地箍着苍夜的脖子。苍夜嫌恶得要挣脱,只听风靖远问:“你小子,做驴就做驴,怎么不和你师兄师姐们报备一声?你知道他们现在满世界找你吗?” “唉,这……”苍夜唉着气,欲言又止,最后嚷嚷说,“关你什么事儿啊?这是咱们九嶷六道内部的事,你问这么多干嘛?” 说着,苍夜挣脱开风靖远的手臂。风靖远说:“好好好,我不问。”说完又笑道:“那我把你的下落告诉苍彧师兄,让他来问。” 苍夜立马说:“不行!” 风靖远说:“苍彧师兄一直请众仙寻找你和苍泉的踪迹,为了找你,他原本不问俗务,如今也加入万仙盟了。现在找到你了,我又知道你只是想做驴才不回家,没有理由不告诉他。” 苍夜摇摇头,说:“不行,不能说。” 风靖远把手背负在身后,说:“那给个缘由吧,为何不行啊?” 苍夜说:“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别问了。你再问,就是损害我们上房揭瓦、罚站挨打的友谊。” 风靖远郑重地点头:“行,我们两绝交了。你告诉我什么缘由吧?” “你个混账玩意儿!”苍夜骂道。 “无损不友嘛。”风靖远笑说,“不然,你别说,我猜猜?猜对了点头,猜错了摇头。怎么样?” 苍夜冷哼一声:“你能猜到才是怪事。” 风靖远说:“我猜中了怎么办?” “猜中再说吧。”苍夜说。 风靖远轻笑着,看着苍夜的脸,观察他的表情。风靖远慢慢说:“是不是跟……苍容……有关?” “苍容”二字,风靖远说得特别慢些。 苍夜瞳孔倏地一缩,眼珠子下意识看往右下,又立刻恢复如常。这刹那间的表情变动,落在了风靖远的眼里。随后苍夜神色如常,摇头说:“猜错了。你想哪儿去了?我和苍容关系一向很好。” “关系一向很好?”风靖远说,“你平素都是喊苍容做师姐啊,怎么今天直呼其名了?” 苍夜辩解说:“她在我才喊师姐,她不在我说师姐,你知道是哪个师姐?” 风靖远想,自己也没有更多线索和证据,再说苍夜这样子,是打定主意咬死不说了。风靖远遂问:“那苍泉在哪儿?” 苍夜一顿,表情也是一滞,眉宇皱了起来。 风靖远赶忙问:“他出事了?” 苍夜摇摇头,说:“你别问了。” 风靖远急了:“他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就告诉你大师兄去。” “……” 苍夜沉吟片刻,还是没回答,只问:“我记得你和神刀卫夫人关系很好?” 风靖远一怔,又被戳中心里痛事,顿有千百酸苦滋味涌上心头。他只能点点头,说:“还行。” 苍夜说:“问她去吧。” 风靖远说:“她若知道,怎会不告诉我?” 苍夜说:“这和我不告诉你的缘由一样。” “那你因何缘由不说?” 苍夜说:“这和卫夫人不告诉你的缘由一样。” 我与她一样,她与我一样,这一样一样,使风靖远觉得这事不一样,至少非同寻常。他想苍夜平素虽是个怪人,但并非无理取闹之辈,必有他的原因。权衡之下,风靖远答应苍夜,替他也保守秘密。 ====== 神界,碧霄宫前 顾翰音刚从碧霄宫出来,碰上了在这儿等他的太阴星君。太阴星君是个娇丽柔媚,眼光灵动的女子,就像躲在云层后的月牙。太阴星君一看到顾翰音,高兴地冲上去,说:“你今天有没有带什么好东西?” 顾翰音看着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鸢。太阴星君接过,翻转着打量,然后说:“这是什么呀?不就是个木头鸟吗?” “可不是一般的木头鸟。”顾翰音说,“我给你看看。” 顾翰音说着,把木鸢底下的旋钮转了几圈。松手后,木鸢的翅膀动了起来,在顾翰音手上扑腾地扇动翅膀。太阴星君看了,不禁鼓起掌来。“这东西真有意思,不是用术法扑扇的!” 顾翰音说:“这是只有人界才有的好东西。” 太阴星君听着,不禁叹息:“可惜我一辈子都没法去人界了。” 顾翰音笑说;“那可未必。” 太阴星君眼睛一亮,问:“你有办法?” 顾翰音凑近太阴星君,对她悄声说:“现在就进碧霄宫求情,请极道摄政天尊让你下凡。” “他肯定不让。” “欸~那要看你怎么说?”顾翰音笑说,“你要是说想下凡去玩,他当然不肯。可你要是说下凡去抓项司雨,他自然就肯了。” 太阴星君闻言,先想了想,又皱眉摇摇头:“不行不行。项司雨身边高手如云,玉衡星君和神鲸都栽了,我怎么打得过?” 顾翰音说:“你怕了?” “谁说我怕了?”太阴星君叉腰说,“只是紫微天尊都说没必要再盯着她了。” 顾翰音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 顾翰音道:“如果你现在进碧霄宫向极道天尊说,你想下凡去抓项司雨,他一定会同意。” “真的?”太阴星君将信将疑。 “进去试试,不成顶多被说道两句,成了你就如愿以偿了。”顾翰音说。 太阴星君点点头,认同了顾翰音的话:“好,我这就进去。” 太阴星君入得碧霄宫内,向极道天尊请求,让她下凡去抓项司雨。极道天尊微笑着,问她:“怎么突然想领此事?” 太阴星君恭恭敬敬地答:“回禀天尊,我想历练历练。” 极道天尊点点头,说:“可以,领了入凡令,到人间去吧。” 太阴星君上前,双手捧过入凡令。极道天尊又嘱咐:“去了之后,不要莽撞行事,尤其不要伤了人命。你不伤人命,仙界看在你的身份,不会难为你。若你不小心伤了人命,不得逗留,立刻掉头回天,剩下的事交给天界同胞处理便可。” 太阴星君颔首:“臣明白。” “去吧。” 太阴星君从碧霄宫里退出来,顾翰音倚着白色的大理石柱看着她。太阴星君笑着,向顾翰音晃了晃入凡令,说:“成了!” 顾翰音也笑说:“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何时骗过你啊?你先前怀疑我,是不是该道歉?” 太阴星君娇哼一声:“怎么一点风度都没有?这点小事还要别个道歉。” “好好好,您都是对的,谁让您是月宫星君呢?” 太阴者,月也。太阴星君则是执掌月宫的星君,在神界主理大小祭祀事宜。 太阴星君又问:“你说说,人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那个项司雨又在哪儿?” 顾翰音说:“项司雨人就在苍山兰陵学馆,你入得人界之后,可以随意玩闹,但务必在初秋结束之前去找她。” “为什么?” “初秋结束之后,就是兰陵学馆的秋假,你怕就找不着她了。”顾翰音说。 第七十八章问道坪前论高下(上) 太阴星君入凡间后,自是不急着找项司雨。她先在人界四域好好玩了玩,胡吃海喝,游览山川。其间还遇到了诱骗拐卖,奈何太阴星君非普通女子,任何人找上了她,只能是自讨苦吃。 项司雨这头,可热闹多了。 仙界菁才论武大会即将开始,为期半个月,所有正式拜师的弟子都可以参加。当然,项司雨这么一个修仙几月的人,最好是不要参加的。且不说项司雨辈分是师叔,输给师侄们很丢脸,就算她想参加,玉清荷等也未必让。 倒是白络绎,她极度想凑这个热闹,奈何她本人及整个白府的编制都算在人界,而非仙界。她又怎会有资格参加呢? 不过白络绎虽然大大咧咧,可还是聪明的,她撺掇项司雨去参加。项司雨听到白络绎的提议时,右眼不停地跳,果断的拒绝了。 “别嘛!阿雨~你就去参加吧!”白络绎拉着项司雨的手撒娇。 项司雨说:“我真的不行。我不能参加。我要是输给师侄们,那多丢脸啊。” 白络绎趁机提议:“可以这样,我用诸方变幻之术变成你的模样,代替你去参加,保证给你拿个魁首。” 项司雨扶额说:“大姐!我师傅,穆云师兄还有萧思学师兄,他们叁儿都有武觉啊!他们认得出你是谁。” 白络绎却说:“穆云和萧思学不敢拆穿我的,至于你师傅,拿钱收买就可以了。” 项司雨又一次为项文舟的毫无节操而头疼。 “我不考虑!”项司雨喊道。 这时,天证给她传音:“答应下来。” 项司雨死命地摇头,既是拒绝白络绎,也是拒绝天证。 天证传音说:“答应下来,我给你五十两金子。” 项司雨一听,有些心动,又看了看白络绎。白络绎抱胸说:“这样吧,我也不白借用你的身份,我到时候送你一套修炼煞气的功法秘籍,好让你能自如操控体内的煞气。” “好,这可以。”项司雨说。 于是项司雨抽了个时间,去找高行吾报名。高行吾一听,都愣住了,他说:“师妹,你可想好,你刚修仙几个月,虽然在武会上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你算是长辈,输了丢人,赢了又有欺压晚辈之嫌。” “师兄,我已经决定好了。”项司雨说,“我想趁这个机会多训练实战。” 项司雨却在心里补充:为了金子和修炼的秘籍。 高行吾想,项司雨因天证之事,迄今也算多灾多难。相比一点颜面上的问题,她最需要的还是尽快提升实力。 高行吾点头,说:“好,我同意你参加。” 于是项司雨正式拿到了参加菁才论武会的资格。便趁着翌日午饭时分跟萧继平、白络绎等人分享消息,白络绎也是喜出望外,和项司雨击掌庆贺。萧继平却说:“小师叔!你才修行几个月,不怕输给别人吗?” 项司雨瞪着他,说:“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我是天才你懂吗?” 萧继平一下无语,因为他家这位小师叔的资质……真的……不咋样。资质不咋样就算了,开蒙又晚。萧继平五岁就完成了武学开蒙,项司雨现在都还没正式结束开蒙课程呢。 换了平素,项司雨是万不敢这样说的,皆因白络绎给她做代打,她才敢在萧继平跟前夸下如此海口。 一日课程结束,项司雨跟白络绎悄悄商量:若是抽到比较弱的对手,就让项司雨练手;若抽到厉害的,再让白络绎上。白络绎觉得这提议非常好,她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弱小对手上。 项司雨又嘱咐白络绎:“到时候,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来。记着,只用基本的剑招,不要用白氏的剑法。” 白络绎点点头,已经很无奈了,连连应道:“知道知道了!你放心,我保证不露出破绽。” 为了让项司雨多保有一点身为长辈的颜面,高行吾又逮着项文舟给她进行了补习。经记忆中与玉衡星君一战后,项司雨学什么都认真,就怕以后再陷入“招到用时方恨少”的境地。 菁才论武会开幕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项司雨一行人找了兰陵学馆的一处高阁屋顶,这里视线极好。 萧凤飞和燕初行把李佑拉上屋顶,白络绎站在屋角的飞檐上,远远眺去。菁才论武会在兰陵学馆授业殿前的问道坪举办,问道坪中央已经搭好一个四方擂台。项文舟领着玉徵上仙、玉清荷等一干掌门,向授业殿的荀夫子像敬香祭叁牲。 待礼节完成,照例由东道主玉清荷发表了一段讲话。项司雨等都不在现场看,而跑到屋顶,便是对这样的官样文章没有兴趣,所以趁玉清荷讲话时,相互聊天打趣起来。 燕初行看向问道坪,拉着项司雨问:“那个白头发的,就是玉徵上仙?” “是啊。”项司雨说。 “驻颜有术啊,除了头发白了,和二十来岁人没什么差别,比在场的师伯师叔们看起来都年轻。”燕初行说。 项司雨说:“玉徵师伯不太好相处,好在他平常不出门。要是他出门了,你们见着,记得躲着。” 燕初行笑着点头:“放心吧小师叔。” 这时,白络绎说:“诶诶诶,阿雨你快看,抽签了抽签了!” 项司雨看向场中,场中将写有各派参赛弟子的名牌随机抽出分组,在各派师长的监督下揭开。菁才论武会共分十个组,甲乙丙丁的天干顺序排下去,每组决出排名前二的进入决赛。这回是以组内轮回对决的积分赛形式决定组内排名,要到决赛时才是淘汰赛规制。白络绎和项司雨都瞩目望去,只见项司雨被分到了丁组局,第一场与……诶? 项司雨怔住了,她再以目力仔细看去:没错!真是萧继平的名字。 在问道坪的萧继平,见到分组结果,也是难以置信。第一场打项司雨,他是有信心赢的,但他不好意思赢。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项司雨的面子。 白络绎倒是颇为满意,她说:“阿雨,第一场让我上!我老早就想和这小子打一场,可他一直躲着,这回看他还往哪儿躲。” 项司雨有些郁闷,如果她能拿到丁组冠军,那在丁组一共要打九场。本来还想着说,第一场能遇上个弱一些的对手,让项司雨练练,谁知道开场就碰上萧继平。 项司雨不禁叹息,真是天不助我。 第七十九+八十章凤凰清鸣暮云中(一) 项司雨在丁组一共要打九场,得与九个不同的对手分别较量。白络绎在第一场大败了萧继平,为项司雨应付了最难应付的对手,导致剩下的八人,都成了项司雨的陪练。 项司雨之所以能赢他们,先是因她自己克服了心魔,再是因为白络绎那天打败了萧继平,使诸多弟子心生畏惧。萧继平在同龄人中的确是佼佼者,可一个刚修行几个月的小师叔,能把他打败,那自然是更厉害了。 参加菁才论武会的弟子,绝大多数都在进行初期修行,这时候的实力差距并不那么明显,讲求的便是个“勇”字。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比试双方造诣差不多时,心态和勇气则决定了双方比试的成败。试问,一个比武还没开始,就以为自己会输的人,能够战胜一个克服了心魔的,心态稳定的对手吗? 是以,丁组最后积分排名出来,项司雨位列第一,萧继平只输一场,排在第二,余下全数淘汰了。 赛程正式进入淘汰赛阶段。 授业殿前,所有进入决赛的选手都聚集在此。玉清荷身为东道主门派的掌门,说了几句勉励后生晚辈的话,便公布了分组名单。 所有位列的第一的分入一组,位列第二的一组。进行两两对决的组内淘汰赛之后,会在两组各决出一名赢家,这二位会争夺本次菁才论武会的魁首。 项司雨所进入的第一组,就被评选为死亡之组。 被称作死亡之组的第一个缘由,便是因两名师叔。 一个是项司雨,拜师项文舟,这不必介绍。另一个则是莫辜行,玉徵上仙弟子。这二人的师傅都是名师,在组内积分赛也都是全胜战绩。 第二个缘由,则是因一名千金。这名千金叫纪如雪,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的亲闺女,之前在赫连灼灼手中救下项司雨的仙姑。 他们是这一年龄段的弟子里,最出名的叁个修行者,全都聚到了第一组。剩下的,能够从组内的十名同辈弟子中脱颖而出,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项司雨第一场要对上的是丙组冠军焦荔红,她是南海琼州派弟子。 穆云因为一些私人缘故,对南海琼州派的招数和修行特性尤为了解,便主动跑来给项司雨通气。 穆云告诉她:“如《兰陵八式》是从苍山景物和儒门典籍中化出,南海琼州派的招式也是从大海波涛中领悟,剑中蕴藏的水意非同小可,切不可运用火行招式。” “那是不是要用土行克她?”项司雨说。 穆云笑了,说:“正是,我教你一招。” 穆云拿出一张土符来,把土符印在他的刀上。刀气一曳地,刀在招中纷飞起尘土,随后穆云舞了一小套刀法。因土符加持,穆云走刀时,总有沙土如影随形,将刀光影绰得不分明。 项司雨点点头,心想,土符还能这样用啊。 项司雨在穆云的指导下试用了一下,很快便掌握了加持土符走招的诀窍。 穆云打量着项司雨,心想,自项司雨从梦亡咒中脱解出来后,习招用招的进度也快了不少。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确实是更快的修炼方法。 当然,这个法子费朋友。穆云已经很久没见风靖远受过需要疗养两天以上的伤势了。也费师姐师兄,按理该费师傅,可师傅是项文舟,呵呵。 于是比武当天,项司雨和焦荔红坐在准备席。玉清荷、高行吾和穆云都在,连张肃清也前来观看。他们坐在了靠项司雨这一边。 而焦荔红那一边,则坐着一个高傲丽质的妇人,妇人身边坐着莫辜行。 这妇人是南海琼州派的掌门,名叫莫凤仪。她的徒弟焦荔红与人比试,她于情于理都该坐这儿观看。 叁声锣响,宣告两名选手可以上擂台。 按照礼仪,项司雨身为长辈,对焦荔红行了颔首礼。可焦荔红却冷哼一声,连礼都不做。项司雨不明所以,在场的师长倒都皱了眉。 “请出招。”项司雨说。 “哼!” 焦荔红二话不说,拔剑运气,上手就要出极招。项司雨也是一怔,可她迅速反应过来,也提气运招。焦荔红在剑气中续起水汽,大喊着发招:“波涛汹涌!” 这一招就像焦荔红泼了一杯水,每一滴水都凝成了剑。 项司雨有穆云给做的事前准备,已在剑上加持了土符。面对焦荔红这一招,项司雨主动冲上前去,在剑气近时,也出招抗衡: “枫染霜川!” 这招枫染霜川,项司雨运使得依旧完美。自在记忆之海与玉衡星君一战,项司雨对兰陵八式便掌握自如,仿佛兰陵八式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招式一般。她的兰陵八式遂成了所有用过这套招式的人中运使得最好的。 枫染霜川的剑势四出,不仅将焦荔红的招式完全化消,甚至扑向焦荔红。焦荔红闪躲不及,被剑气击中锁骨和肋骨,一下吃痛得跪在地上。 焦荔红抬起头,恨恨看着项司雨。项司雨见了都是一怔,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焦荔红远没有输,至于这副神情吗? 玉清荷见了项司雨的表现,说:“师兄,你回头去和师傅说一声,项师妹已将兰陵八式学得很好,继续练下去也不会有进益了,让他教下一套剑法。” 高行吾叹息:“只怕要涨价。” 玉清荷说:“不必要,你告诉他,就一招一两,不教月例扣半。他在学馆本就不干实事,连为人师表的职责都不尽,也没资格拿钱了。” “好,知道了。”高行吾笑着应下。 焦荔红吃痛地跪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项司雨一边心想这点小伤至于吗?一边提议道:“你不如先给自己上个医创术,我们再比过?” 焦荔红瞪了项司雨一眼,甩手给自己上了医创术。 一炷香后,焦荔红锁骨和肋骨上的伤愈合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是疼,但至少不会疼到动不了的地步。 接下来,焦荔红的招式打得就支拙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加上受她师傅莫凤仪的疼爱,便也一直娇惯着,是故怕疼。行招间处处注意,免得扯到伤口。 这恰好中了项司雨的下怀。项司雨方才那剑枫染霜川,完全可以往上几寸,冲着焦荔红的脖子和心口刺去,但门派间的比武,没必要闹出人命,适才将剑气对着焦荔红的锁骨和肋骨去。锁骨在肩,运动手臂行招时,难免牵扯到。肋骨在腰,身形腾挪之时,也难免牵动到。 若是修行已久,或是像项司雨这样修行几个月就经历无数死关的人,自是知道这点疼痛无足轻重。可对初窥仙道,又没有什么特殊经历的修仙者来说,想让他们忍着疼,还是有难度的。 男人在这块好很多。据项司雨的观察,兰陵学馆在给男性学子武学开蒙时,几乎就是让他们一边踩着马步,一边让先生用脚踹,拿棍子打。要是遇到极不听话的,先打到半死,然后用医创术给治愈了。女孩子可不一样,开蒙的先生们对女孩子客气太多,最多也就无足轻重地拿戒尺打两下手心,还有姑娘嗷嗷叫疼,动不动就哭了。 这一场,项司雨胜的毫无悬念。焦荔红甫上台就出极招的做法是极度愚蠢的,这样的做法只有在了解对手水准,并且自信自己这一招能够让对手毫无招架之力情况下,才能这么干,否则一出手就把底细全漏了。或许是焦荔红失了理智,又或许她想不走寻常路,出奇制胜,毕竟项司雨的确只修行了几个月,按理不应该掌握什么极招。可焦荔红不知道项司雨经历过多少次死劫,也忘了她的师傅是仙界第一剑客的项文舟。 最后一招,项司雨一脚踹在焦荔红的肋骨伤处,踹得焦荔红疼出了眼泪,一脚把她送下擂台。项司雨这一脚其实踹得不重,可焦荔红吃痛之下,还是稳不住身形,在尘土里打了好几个滚,把漂亮的新红衣都给弄脏了。 焦荔红爬起来,恨恨看着项司雨,在心中发誓——今日项司雨让她如此丢脸,来日,她一定要讨要回来。 “项司雨师叔胜。”裁判下了决断。 项司雨回到玉清荷、高行吾、穆云跟前,高行吾和玉清荷说了些勉励的话。穆云问项司雨:“你认识这个焦荔红?” 项司雨摇头:“今天刚见过,怎么了?” 穆云说:“没怎么。” 第八十一章凤凰清鸣暮云中(二) 下一场,项司雨要对阵的是戊组头名杨灵儿。杨灵儿是蓬莱山碧灵宫弟子,项司雨便到碧灵宫弟子落脚的金秋院中去找云异云靖兄弟。一个碧灵宫弟子告诉项司雨,二人当时出去拿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于是项司雨就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 这时,项司雨听到屋外一阵谈论声: “什么项师叔啊?比咱们年岁小多了,不过是个私生女,还敢装腔弄势拿长辈的做派?也就兰陵学馆的门徒看得起她而已,反正我是看不上她的。” 项司雨一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 “荔红,别这么说,人家可是长辈。” “什么长辈?她那招式诡异得很,你明天碰上她,可千万小心。” 项司雨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焦荔红和杨灵儿。项司雨遂竖起耳朵留心听。 焦荔红说:“她今天如此嚣张,还把我弄伤了。这也就罢了,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莫师叔勾得鬼迷心窍的。” “莫师叔?”杨灵儿一怔。显然姓莫的师叔不少,她也不知是哪个。 “莫辜行师叔啊!”焦荔红说。 项司雨闻言才晓得,这是莫辜行的粉丝啊。难怪一上手就是极招,原来有这层因素在里头。 项司雨想,虽然项司雨不怕焦荔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但这长舌本领,胡编乱造,又不尊师长。项司雨在兰陵学馆本就出名,本也敏感,若任由她毁坏名声,就太不智了。得想个法子。 “灵儿,我有个主意,这样你肯定能赢她!” “什么主意?” “回头,我借机与她认识,请她喝茶,茶里下点泻药,好让她明天出场大丑。你说怎么样?” 还不等杨灵儿回答,焦荔红自己先捂嘴笑了,笑得哧哧的,她似乎已经预见到项司雨的窘迫模样。 杨灵儿忧虑问:“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焦荔红笑说:“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就算真被发现了,我也会让她百口莫辩。” 项司雨想,这两位,一个胆大包天,竟为区区胜败常事害人;另一个不过是没胆罢了,若有朝一日条件充分,也是要为非作歹的。这两人本属小人,不必讨好,不必来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可焦荔红既然惹到项司雨头上来,项司雨也不是吃素的。 项司雨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主意定了。 这时,云异云靖兄弟回来了,一听说项司雨来找他们,都赶忙过来。叁人一见面,便热络得聊天叙旧。云靖说:“我与大哥路过丁组时,曾见过小师叔的比试。小师叔修行不过几月,如此造诣,令人称奇。想必小师叔已经把《兰陵八式》用得炉火纯青了。” “哪里……唉,也不怕你们笑话,遇上的险境太多,自然而然就熟练了。”项司雨也无奈地叹息。 云靖笑说:“小师叔往好处想想,若是寻常弟子,一套入门招式得练个几年才能实战。小师叔的进度能这么快,省下别人好几年的时间,也算是因祸得福。” 云异打趣说:“那小师叔拜入师叔祖门下,也是祸福相依啊。” 一提项文舟,项司雨不禁扶额,说:“让你们见笑了。唉。” “哈哈哈哈!”云异朗声笑起来。 项司雨瞪他一眼,只见云异凑近说:“小师叔,快说说,这段时间师叔祖可干过什么荒唐事?” “不要谈这个问题。”项司雨立刻调转话头,“我来,是想问问戊组头名杨灵儿的事。” 云异说:“我就知道,小师叔今天过来,是来刺探情报的。不过小师叔,杨师妹是我们碧灵宫弟子,我们凭什么要帮你啊?” 项司雨说:“我不是要问她的招式和弱点,我想问的是她的人品。” 云靖一怔,云异也一怔。云靖皱眉,说:“小师叔何来此问?” 项司雨说:“我本来是想和你们兄弟切磋一番,结果坐在这儿等的时候,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云异问:“什么东西?” 项司雨说:“要是我说出来,估计,就算是我在指控杨灵儿和琼州派焦荔红了。她二人亲口所说,只是意外被我听到了。” 云靖闻言,对项司雨作揖说“稍等片刻”,随后到金秋院中,问在院中待客当值的碧灵宫女弟子:焦荔红今天来过金秋院吗? 女弟子答:“来了,二位师兄前脚回来,后脚她们就出去玩了。” 云靖点点头,想项司雨的确没有诽谤焦杨二人。女弟子问:“是有什么事吗?” 云靖问:“她们有说什么闲话吗?” 女弟子说:“焦荔红一贯爱说闲话,也就杨师妹性子怯懦,听一听罢了。是不是小师叔听到了,在意了?” 云靖笑说:“是啊。” 女弟子笑了,说:“焦荔红咱们不熟,杨师妹就算有这心,也没这胆。小师叔防着焦荔红是对的,杨师妹嘛……不是我看不上杨师妹。杨师妹虽拜入碧灵宫,但也就是普通人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更没什么好提防的。” 项司雨在房内听到,不禁笑了,这女弟子说得对,看的也通透。 云靖回到屋内,对项司雨说:“小师叔应该听到了。焦荔红的确品行不端,她从前在碧灵宫也做了一些事,没人和她计较而已。如今惹到小师叔头上来,小师叔是要细细提防。至于杨师妹,她无此胆量。” 项司雨点头,说:“我明白了。” 云异见话题可以结束,立刻说:“小师叔不是说要跟我们切磋吗?” 项司雨点头:“正为此来。” 云异笑说:“想通过跟我们切磋来打探杨师妹的功体,小师叔够贼啊。” 项司雨说:“你们也可以通过和我切磋打探我的功体。” “这可是小师叔说的。”云异走到门前,摆手说,“小师叔,院里请吧。” 项司雨和云异走到院内。云异说:“我已经修行了几十年,就不欺负小师叔你了,只用剑招和一点内力,小师叔上便是。” 项司雨笑着点点头。云异还想再唠两句,项司雨却拔剑了。 第八十二章凤凰清鸣暮云中(三) 云异还想再唠两句,项司雨却拔剑了。 项司雨身形一闪,到云异跟前,剑一横挥。云异身形往后一屈,脚挨着地,往后滑开。项司雨想碧灵宫身法也不同寻常。这时云异滑到树丛边,摘下两叶,手指一弹,射向项司雨。两道剑气凝空射来,项司雨左手拿出剑鞘,一挥挡下。 云异站在树丛边,一道挪步与项司雨转圈对峙,顺便从树丛间摘下一支细叶,放到嘴边。项司雨一怔,云异抿着细叶,吹奏起来。只听宫音一响,项司雨耳膜一痛,随之一股音墙向项司雨推来。项司雨被音墙击退,踉跄数步,稳住身形。只见云异笑着,看着项司雨,说:“小师叔没事吧?” “没事。”项司雨说。 “这是我碧灵宫的音功。”云异介绍说,“我派中弟子,大多音武双修,其他门派在修行初期遇见我派音功都十分头疼,这也是为什么杨师妹能成为戊组头名。” “那要怎么破?”项司雨问。 云异忍俊不禁:“这就交给小师叔去思考了,我也只能提示到这儿,不然对我门中师妹也太不公平了。” 于是项司雨这一日拜别云氏兄弟后,就一直在思考音功如何破。她询问天证,天证却让她自己想。项司雨无奈,只能跑到藏书阁的武库里,看看有没有关于音功的记载。 项司雨还真找到一本讲解音功的书,图文并茂。项司雨翻了翻:音功攻击有两种,一种就像云异之前发的招,一堵音墙扑过来。这样的攻击要破,必须是以点破面,用什么手法倒不拘,只是根基要可以,这样才不会在破招时受创。一种是音波音刃,这个只要躲开就可以,但有一个问题,如何判断音波的攻击方向?这要有绝好的耳功才行。 音功比较麻烦的是,它并不造成创口,而是直接攻击肺腑,内伤会比较严重。 项司雨沉叹一声。她的根基的确是个问题。剑术和身法,她可以通过激发潜能,或微小的肌肉细节做到更精确,但根基,除非有人传功,否则没有突飞猛进的可能。就算有人传功,人家传的功能不能化为自己的东西还真不好说,一时虽有精进,却远不如自己艰苦修炼出来的,还有可能影响修行。 此时,项司雨觉得脚脖子一凉,见金环蛇小金顺着她的脚脖子往上爬,随后钻到她的衣袖里。项司雨看了看小金,想蛇是没有耳朵的,要是蛇遇上音波攻击,要怎么躲呢? 项司雨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去了武库另一角,找出一个术阵来。这个术阵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防御结界,简单到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就可以用了,项司雨早已学过。但这回,项司雨要做的不是简单的使用,而是复杂的运用,所以还得翻书确认一下原理和说明。 项司雨传音:“天证,帮个忙,帮我听听有没有声音。” 于是项司雨布下一个小结界,把天证放到结界里,自己在结界外,做“呜”的嘴型,轻轻地发出线一般的声音: “呜——” 这声音听起来火车鸣笛。项司雨耳朵动了动,她听到了一点回音。 天证传音:“别试了,此结界的确有反弹音波的效果。” 项司雨得意的不住点头:“果然如我所料。” 第二日,项司雨起早到了问道坪,按照惯例,她会提前看一看比赛的擂台有没有问题。这倒不是她怀疑会有人害她,只是一个台子,毕竟是件物品,经历那么多人在上头激战,容易损耗,提前看看总不会失误。 焦荔红知道项司雨的这个习惯,于是早早在问道坪等她。 “项师叔!”焦荔红向项司雨笑着招手。 项司雨一见焦荔红,提高了警惕,问:“你怎么在这儿?” 焦荔红笑说:“我来给师叔加油啊。” 项司雨摇头:“不用。” 焦荔红说:“欸~师叔嫌弃我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项司雨说,“有事直说吧。” 焦荔红见项司雨反应,就猜兰陵学馆弟子平素老巴结她,对项司雨的厌恶更深了。不过是个走后门的,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有的人便是如此,她心里有多厌恶一个人,面上对这个人就有多客气、多亲近。焦荔红堆起满脸的笑意,想过来挽项司雨的胳膊。项司雨立刻避开,倒不是她防着焦荔红,而是她和焦荔红实在不熟,下意识闪躲而已。 “有事直说。” 说着,项司雨走到擂台边,焦荔红赶忙迎上,说:“小师叔修行多久了?怎么这么厉害?” “与你无干。” 项司雨俯下身子去瞧擂台的边角,又踹了两下。 焦荔红问:“小师叔你和几位师伯师叔关系都很好吗?” 项司雨皱眉:“好不好,是我的私事,与你有何干系?” 焦荔红委屈说:“这不问问吗?小师叔何必这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项司雨不耐烦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直说?” “我……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认识一下小师叔。”焦荔红绕着衣角说。 “现在你认识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烦我。” “好。”焦荔红灰溜溜的要走。 项司雨见她离开,开始疑心起来。她不是宣称今个儿要向项司雨动手?怎么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焦荔红要从项司雨身边走时,忽然脚下一滑,快要摔倒在地,便去拉项司雨的衣袖。正当此时,金环蛇小金猛地从项司雨衣袖中钻了出来,咬了焦荔红的手指。不过金环蛇的毒液是神经毒液,刚刚被咬时,是感受不到什么痛楚的。 焦荔红摔倒在地,和她一起落地的还有一个鎏金珐琅瓶子。 鎏金珐琅瓶子滚落到项司雨脚边,项司雨捡起来。只见焦荔红连忙站起来,笑着连连说:“对不起小师叔,我不慎摔了,对不起。” 项司雨拿着鎏金瓶子问:“这是你的吗?” “不是,不是我的。”焦荔红赶忙说,“可能谁掉在这儿了,小师叔把它收着,回头还给失主就是。” 焦荔红赶忙走了。 于是,项司雨依言,把瓶子收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凤凰清鸣暮云中(四) 项司雨和杨灵儿的比试开始了。 初交手,通常是要相互试探,两人都以剑招对阵。杨灵儿明确感知到,项司雨的剑术造诣比她高,她也自知剑术是自己的短处。于是把剑插入琴鞘中,改拨弦应对。 项司雨早有了心理准备,聚神在耳窍上。杨灵儿音波一发,项司雨旋即判断出方向闪躲。 项司雨是一个用剑的近战,目前还没有学习远程技能,一直被杨灵儿放风筝玩还是很不利的。项司雨必须想办法创造近身的机会才行。 琴声缓缓流淌,流动的不止是音符,还有音刃。项司雨灵巧地在音刃中闪躲,想趁机近身。 这时,杨灵儿内息一滞,脸色忽然煞白。项司雨双眼微微眯起,一个瞬身到她跟前,一掌赞出。杨灵儿见状,下意识拨出猛烈地音刃。 音刃在极近的距离击向项司雨,杨灵儿这回下手又没轻重,项司雨若正面受下,必然负伤。却见项司雨一掌击出,并非打向杨灵儿,而是开了一个小的术阵结界。音刃打到结界上,瞬间反弹回去,猛烈的音刃不仅没有打到项司雨,反而弹回杨灵儿身上。 杨灵儿瞬间被弹飞数十步,直接掉下了擂台,站稳之后才呕出一口黑血。 杨灵儿一怔,在场众人都一怔。只有在中毒的情况下,人才会吐黑血。云异云靖立刻到杨灵儿身旁,给她运气,好压制毒素。 项司雨上前,到杨灵儿跟前把住她的脉搏。杨灵儿开始觉得胸口闷痛,气息不畅。项司雨问:“你今天是不是吃过什么?怎么会中蝶翅磷粉的毒?” 杨灵儿喘着粗气,额头已经冒汗。她问:“那……那是什么?” “一种虫毒,只有南海地区的丛林中才有此蝶,才产此毒。” 项司雨说着,把发间的茶娘银簪拔下来,在杨灵儿的手臂动脉刺破一点。随后运起驱毒珠,将杨灵儿体内的毒素全数引到手臂动脉的创口,和着血一起流出来。 一滴滴黑血流到地上。杨灵儿先还觉得创口辣烈地疼,后来就不那么难受了,气息也平和许多。云异收功,让杨灵儿在原地打一会儿坐。 云靖又给杨灵儿运了半刻气,杨灵儿的气色恢复如常。 今日,蓬莱山碧灵宫在此坐镇的师长是上官逸,上官逸在看台上,见杨灵儿已无虞,不禁点了点头。 焦荔红走到上官逸跟前,怯懦细声地说:“师伯,弟子有事想要禀报。” “何事?”上官逸问。 焦荔红跪在上官逸面前,哭着说:“请师伯为弟子做主,为灵儿做主。” 云氏兄弟和项司雨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地往上官逸的方向看去。见焦荔红跪在了上官逸跟前。 上官逸皱眉,伸手去扶焦荔红,说:“仙家弟子,只跪天地父母师长,你焉能跪我?起来!” “师伯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焦荔红哭着说。 上官逸说:“你说。” 焦荔红哭着指向项司雨:“是项师叔给灵儿下了毒。” 项司雨不禁看向焦荔红。 上官逸眉头皱的更紧,他说:“诽谤师长,你知道是何罪名吗?” “弟子当然知道。”焦荔红哭得梨花带雨,“但是……但是灵儿师妹何辜啊?” 裁判弟子走到项司雨、云氏兄弟中间,小声地说:“又要害人了。” 项司雨扭头问:“她以前常干这样的事?” 裁判弟子说:“仗着琼州派掌门莫凤仪的宠爱,常常为非作歹。” 那头,上官逸问焦荔红:“你可有证据?” 焦荔红说:“小师叔袖子里就有一个鎏金珐琅的瓶子,里面装得就是她给师妹下的毒。” 项司雨冷哼一声,这栽赃水平有点次啊,难怪这么多人都不待见她。 上官逸闻言,走到项司雨跟前。二人以平辈身份互相见礼,上官逸问:“师妹,你袖子里真有一个鎏金珐琅瓶吗?” “的确有。”项司雨说。 上官逸问:“能否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 项司雨把焦荔红掉落的鎏金珐琅药瓶拿出来。上官逸一看这瓶子华丽精美,价值不菲,就不像是项文舟门下弟子会有的,心里就约有叁分主意了。上官逸打开鎏金珐琅药瓶,嗅了嗅,不禁笑了,问:“这是清露膏?” “是啊。”项司雨笑道,“我近期多灾多难,身上创口多,所以备了这个,让师兄见笑了。” 焦荔红脸色一变,大喊道:“不可能!” 上官逸闻声,面色一沉。 要焦荔红是碧灵宫弟子,上官逸是有权将此事禀报掌门,随后驱逐门墙的,可惜是琼州派门下。上官逸只能沉声呵斥:“你如何知道不可能?这药瓶分明在项师妹手里。怎么?你比师妹更了解这瓶药?” “或许……”焦荔红狡辩说,“或许她把装了毒素的药瓶扔了,这是另一个!” 上官逸喟叹一声。 这时候,杨灵儿收功,从地上站了起来。 杨灵儿看着焦荔红,既有点不可置信,又有一丝愤恨。焦荔红赶忙看着她,不断使眼色,说:“灵儿,你快说,是不是项师叔之前让你吃了一份蜜花糕?所以你才中毒的?” 杨灵儿看了看项司雨,看了看云氏兄弟和上官逸,项司雨已经把药扔了,只怕难找证据,若是一口咬定,自己也会被焦荔红拉下水。杨灵儿念及此,说:“灵儿!项师叔没让我吃什么蜜花糕,你怎么糊涂了乱说?” 焦荔红恨恨剜了眼杨灵儿,还不死心,要继续分说。上官逸眉头一皱,呵斥道:“你若消停下来,此事便罢了,要还接着闹,就算你是琼州派弟子,我也不会轻纵你。” 焦荔红闻言,咬咬唇,没再说话。 项司雨松了口气,幸好隔壁二名组是萧继平同玄清道长的比试,两人都是夺冠热门,所以没什么人来围观项司雨和杨灵儿的比赛,不然流言蜚语可就压不住了。 也庆幸,兰陵学馆规矩是不让未入门的学子就近看比试,不然也要头疼。 这时,焦荔红忽然晕倒过去。上官逸赶忙接住了她。 上官逸探了探她的脉,发觉她指间有两个细洞,似乎是被蛇咬了。 上官逸道:“师妹,帮忙看看。” 项司雨探了探焦荔红的脉,说:“金环蛇蛇毒,可能是在把鎏金珐琅瓶扔到我袖子里时,被小金咬的。” “小金?”上官逸疑惑。 这时候,金环蛇小金爬到项司雨的手腕子上,就像一条美丽的蛇手镯。 上官逸问:“到底怎么回事?” 项司雨拿出鎏金珐琅瓶,说:“她之前来找我,和我套近乎,故意摔了一跤,想把这个瓶子放进我兜里,结果被小金咬了。这个瓶子便掉到了地上,被我捡到了。本来想还给她,她非说不是她的,要我留着。” 上官逸问:“瓶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项司雨说:“本来是蝶妖磷粉,我一看是这个,趁时间还有余,去了云容坊,把蝶妖磷粉都拿给白珠轩师姐。作为报酬,师姐给了我一点清露膏,仅此而已。” 裁判弟子冷哼一声,说:“师伯,这个焦荔红的品行根本有问题,骄纵任性得要命,今天还敢做出诬陷的事情,为何要轻纵了她?” 上官逸训斥:“闭嘴,与你无关。” 裁判弟子讪讪地沉默了。 项司雨想,仙界各门派看似和谐,但这和谐是建立在相互尊重上的,谁要是管过了界,这和谐马上就变得不和谐了。焦荔红是琼州派编制,除了琼州派掌门长老,其余仙家门派,无论实力再强,地位再高,也是没资格管的。 项司雨寻思,还得想其他的办法。焦荔红这种人,实属小人,必须把她完全治熨帖了,才能高枕无忧,不然麻烦多多。 第八十四章凤凰清鸣暮云中(五) 金环蛇是人界蛇,苍山一带也不少。对凡人来说是剧毒,可对焦荔红这个修仙者来说,真不算什么,把毒素逼出来,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却不妨碍焦荔红跟她师傅莫凤仪说项司雨养蛇可恶,应该把那蛇杀了。莫凤仪知道,兰陵学馆所有的蛇都是白珠轩的。何况兰陵学馆养不养蛇,还真不是莫凤仪可以插嘴干涉的。于是莫凤仪没理焦荔红。焦荔红自然是气得更鼓了。 倒是莫辜行和穆云,这件事后一同来探望项司雨。项司雨还纳罕,他们两怎么一道来了? 莫辜行致歉说:“琼州派管教无方,给师妹带来麻烦了。” “这倒没什么,不过,这是琼州派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干系?” 穆云问:“我没说过吗?” 项司雨一头雾水:“说过什么?” 穆云说:“琼州派掌门莫凤仪是我妻子。” “……”项司雨怔了怔,顿了顿,又惊疑地复述一遍,“妻子?” 穆云点头:“恩,妻子。” “……” 项司雨心情有些复杂,感情那位莫掌门还是自己的叁师嫂?可瞧瞧叁师嫂教出来的弟子是什么品行,项司雨猜,八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项司雨看向莫辜行:“那又和莫师兄有什么关系?莫非是姐弟?” 莫辜行沉默片刻,说:“她是我母亲。” “……” 等等等等,哪里不对。穆云是她师兄,莫辜行也是她师兄,然而穆云和莫辜行是父子。 不对,莫凤仪按辈分排也是项司雨师姐啊?为什么莫辜行跟他父母都同辈呢? 穆云看出了项司雨的疑惑,也是因所有听说他们家这复杂关系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类似的疑问,也不等项司雨捋清思路提出问题,就直接干脆地解答了:“仙界辈分,从师不从亲。” 项司雨点点头,懂了。 项司雨问:“那我这叁师嫂,有处置焦荔红的意思吗?” 穆云叹了口气,摇头说:“只怕没有。” 得嘞。这可不是项司雨先去招惹的莫凤仪,而是莫凤仪的徒弟先来招惹的她。 莫辜行说:“我母亲就是这般脾性,希望师妹不要见怪。” “……诶,恩,也算是一家人吧。” 项司雨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只怕人家不这么想。只是对着莫辜行,项司雨还是把面上的功夫做到位了。 待叁人稍谈一会儿,莫辜行便提前回秋鸣斋去了。项司雨便问穆云:“看来,你和我这位叁师嫂,是分居状态咯?” “没错。”穆云说。 项司雨冷哼一声:“我就说,以你的脾气,要能找个贤妻,也算是走了大运了。” 穆云只问:“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穆云说:“你耳朵上常戴的那对红玉耳坠是谁送的?” “……”项司雨摸了摸耳边的红玉耳坠,冷哼一声,说,“与你有什么关系?” 穆云笑道:“我和我儿子关系很好,你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儿子送的。”项司雨说,“怎么?你儿子乐意送谁礼物,你也要管?” 穆云摇摇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他是昆仑山弟子,昆仑山弟子一生都不能婚娶。” “知道。”项司雨说,“但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只是寻常的礼尚往来而已。” “我没想太多,是他亲娘想多了。”穆云轻笑着看着项司雨,说,“你不能怪人家不待见你。在她眼里,所有跟他儿子亲近的姑娘都是小狐狸精,都是要败坏她儿子前途的。” “呵!”项司雨不禁冷笑,走到穆云跟前,说,“我承认,你儿子的确长了一副让姑娘一见倾心的好模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个女人都得喜欢他。你们也太把自己儿子当个宝了。” 穆云没有说话。 “给我出去,我明天会把红玉耳坠退给你儿子,以后我也不会和你儿子来往,你满意了吧?” 穆云拉了拉斗篷,说:“师妹,我并非此意。” 项司雨说:“那你什么意思?” 穆云把脸藏在斗篷底下,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他的母亲。” “不用你多言!”项司雨生气地说。 …… 翌日,项司雨把红玉耳坠取下来,包在锦盒里,到秋鸣斋去找莫辜行。见了莫辜行,项司雨便把耳坠退给了他。 莫辜行见状,问:“师妹这是何意?” 项司雨说:“我……没什么……只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仔细想了想,我一个女孩子,收你这样的礼物,的确不合适。还是退给你为妙。” 莫辜行没有接,他只问:“我父母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项司雨把锦盒塞进莫辜行手里,莫辜行却拒绝接下。 莫辜行说:“师妹,送你的就是送你的,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送师妹礼物,只是仰慕师妹才华,还请不要拒绝这份好意。” 项司雨叹了口气,说:“师兄,你该知道,我身份特殊,遭遇也不寻常,我该比其他弟子更加循规蹈矩才行。所以,我不想平白招惹这样的麻烦。请你体谅。” 莫辜行还是没收,只是道:“这份礼物我不会收回去。师妹,多谢你今日过来和我直说,我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以免对你造成困扰。” 项司雨和莫辜行又把那副红玉耳坠推搡一会儿,莫辜行坚决不肯收回,项司雨又不想继续拿着。直到莫辜行说:“师妹若真的为难,干脆扔了,眼不见为净。” 项司雨这才没有坚持退回去。 项司雨离开后,莫辜行去见了他母亲莫凤仪。莫凤仪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个美丽威严的妇人,只有在面对她唯一的儿子莫辜行时,才会有一丝母亲的温柔。 可莫辜行年岁越大,越讨厌这样的温柔。 莫辜行向他的母亲行礼:“母亲。” 莫凤仪微笑着,把莫辜行扶了起来。莫辜行说:“母亲,你打算如何处置焦荔红?” 莫凤仪笑了笑,问:“怎么了?突然要处置她?” “她毒害碧灵宫杨灵儿,栽赃陷害项师妹,已经是罪大恶极。碧灵宫的上官师兄不过看这是贵派内务,才没有插手。”莫辜行沉声道,“母亲,焦荔红在几个与琼州走得近门派中都成过街老鼠了,不过看在仙家情分,没有明着发难而已。此次事件恶劣至极,母亲还是打算至琼州声誉于不顾,一意袒护?” 莫凤仪笑了笑,说:“阿行,你太小题大做了。此次事件不过是个误会。再说了,就算不是项司雨所为,也无法证明是荔红下毒。仅凭杨灵儿一面之词,也太偏颇了。” 莫辜行说:“母亲这是一意纵容了?” 第八十五章凤凰清鸣暮云中(六) 莫辜行说:“母亲这是一意纵容了?” 莫凤仪深深看了莫辜行一眼,叹道:“真是儿大不中留。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莫辜行从鼻音间发出一声冷笑。 “项司雨周遭的是非太多,你父亲已经卷了进去,你又何必再卷进去?”莫凤仪说。 莫辜行冷声说:“这与焦荔红毒害碧灵宫弟子,构陷项师妹有何关系?” 莫凤仪说:“你以为,焦荔红如何能拿到蝶妖磷粉?” “!” 莫辜行震惊至极,皱紧了眉。 “你想连母亲一同处置吗?”莫凤仪柔声问她的儿子。 莫辜行喟叹一声,说:“为了什么?就为了包庇焦荔红,母亲甚至愿意把这样的事揽下来?” “若是有一天,你也做了这样的事,我也一样会揽下来。”莫凤仪说。 “母亲是真有过这个意思,焦荔红才去做的?” “我没这个意思,但她领会了我的心意。”莫凤仪说,“这样的人,我按理还要多多褒奖。没有给予奖励,已经是顾及兰陵学馆和碧灵宫的颜面了。” “……”莫辜行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莫凤仪笑着,伸手抚上莫辜行的眉宇,把他眉间的褶皱抚开了。莫凤仪柔声教诲:“你以后是要继承昆仑山掌门的位子,这样的东西,还得学学才是啊。” 莫辜行不满地说:“昆仑山掌门未必是我。” “你大师姐青龙玄女另有使命,不可能继位;灵泓又是个呆子。可不只有你了?” 莫凤仪轻轻笑着,一派温和的自信。 …… 杨灵儿中毒一事,上官逸又仔细问过碧灵宫内其他弟子,得知杨灵儿虽是受害者,也并不十分清白。便又遣人到项司雨的绛雪阁赔礼道歉,此事便暂告一段落。 菁才论武会第一名组的最后一场,是项司雨与莫辜行的对阵。 莫辜行的武器是一把单面开刃,刀身细长的刀。通常看到一个修行者用这样的刀,就该明白:这个人不仅会刀术,还擅剑术。 项司雨抽出了易水剑。或许不该叫这个名,因她手中的剑现在是天证化成的。 穆云和莫凤仪坐在一边看台上,高行吾、玉清荷和白络绎坐在另一边看台上。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女仙坐在莫辜行一边,将原本安静肃穆的问道坪,弄得沸反盈天。而项司雨这边,稀疏得冷清了。 刀出鞘的时候,正好风吹得烈。 莫辜行这一刀直刺项司雨,项司雨一退步,身子一避,“易水剑”出鞘,格在了莫辜行的刀刃下。“嘶”的一响,一段金属摩擦声,项司雨的剑刃沿着莫辜行的刀刃滑下,一路防御,一路挥出一道亮如飞雪的剑光。莫辜行手间使力,借着项司雨在下的剑刃之力,身子一腾,快速跃空。莫辜行悬空,刀刃又因他悬空之力朝项司雨肩头斩下。 项司雨拿出剑鞘,格在肩头,挡住了莫辜行这一击之力。 趁莫辜行腾空,项司雨直出一招高山景行追击。莫辜行提气挡招,借剑气之助,退出五步开外。 莫凤仪皱眉。穆云笑说:“她的进步挺大。” 莫凤仪冷冷说:“你儿子攻势被制,你很高兴吗?” 穆云拉了拉斗篷帽檐,不出声了。 莫辜行也皱眉,他也没想到这个只修行几个月的师妹有这样精湛的剑术。 项司雨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超常发挥,感觉今日行招动作要比平素与人交手时流畅很多。 一个人学一个技能,最初是学个粗粗的形态;随着技艺钻研越深,就越有心得体会;体会到最后就成自己的了。项司雨经几次生死大劫,又因连日来的比武,平素习剑又用功,这套《兰陵八式》已被她融入了浑身的肌肉记忆中,不假思索就可以使用出对应的招式来。一个修行者,每学会一个不假思索就能使用的招式,则意味着他/她在面临危险时,救下自己的概率更大。 二人对峙片刻,项司雨跃身上前,与莫辜行缠斗在一起。 莫辜行本身修为要强于项司雨,可莫辜行不想运用过多的真气,他以为这样胜过项司雨,实在胜之不武,也无法真正领教项文舟这一脉弟子的剑术。但若只凭招式,要胜项司雨也不容易。 莫辜行与项司雨刀来剑往,总是一方将要取下另一方时,被另一方出乎意料的化解了。 穆云大约明白,莫辜行只要运了真气,他基本就赢了。可他不用。 莫凤仪身为母亲,对儿子前途的期盼覆盖了她的理智,使她看不出莫辜行的真实用意,以为莫辜行在昆仑山十多年修行懈怠,懈怠得连项司雨——一个修行几个月的,资质不好的女子——都拿不下。没错,莫辜行的确没有使用真气,可她的儿子,就算没有使用真气,在招数上的精湛程度也该远胜于项司雨这个初窥仙道之人。 招来式往,莫辜行取不下项司雨,项司雨也取不下莫辜行。二人都在思考,可同时又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武乃毫厘之争,一对战得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要稍一分神,就有可能被对方战胜。 项司雨想赢,莫辜行也不打算输。 于是便打成了持久战,只看谁先松懈,谁先露出破绽。 一阵狂风迎面,朝项司雨吹来,把莫辜行的衣袂和项司雨的裙摆都吹得老高。 莫辜行在风中,出招了。 他借项司雨之力,腾身凭虚,凌空御刀,猛然出了极招: “碧落天风九重天!” 刀气借助风势,走得更快。项司雨立刻御招抵抗,招式尚未成型,刀气已至。 项司雨纵身一躲,一柄刀气削断了她的一缕发丝。又一柄刀气,在空中转了个弯,直命中项司雨的后背。 项司雨只觉猛然一疼,一股撕裂的疼痛配着巨大的推力,将项司雨推倒在地上。项司雨就着推力在地上打了个滚,想稳住身形。 莫辜行又上前追击,一刀朝项司雨劈下。又一阵兵器相擦的嘶鸣,项司雨以剑器格挡,借着推力,稳住身形,滚到了莫辜行身后。 身形刚稳,猝不及防的一招出了。 “箫韶九成!” 这一招太快,莫辜行劈下的刀式还没收,项司雨就发招了。 这一招太近,莫辜行甚至没有片刻的反应机会,招式就到了。 箫韶九成是兰陵八式中的极招,同等修为之下,只能硬抗,绝非说破就能破的。还好,莫辜行根基修为尚能抗下项司雨此招,便开了护体罡气,运气抵御。却难免被逼下擂台。 裁判弟子判决:“项司雨师叔胜!”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高行吾和玉清荷本就不是闹腾的人,白络绎也不意外项司雨会赢。 但莫凤仪的银牙紧咬,恨恨盯着项司雨。 莫辜行的仰慕者也恨恨盯着项司雨。 项司雨向莫辜行颔首作揖,道:“师兄,承让了。” 莫辜行也回礼作揖:“多谢师妹指教。” 第八十六章凤凰清鸣暮云中(七) 莫辜行输了。 莫凤仪很是恼火。 母子两回去之后,莫凤仪便要求莫辜行跪下。 君子跪天地亲师,莫辜行跪下了。 莫凤仪沉舒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她问:“以你根基,全力使出那招‘碧落天风九重天’完全可以出得更猛烈,将她重创!” 莫辜行说:“我愧对项师妹,焉能出手重伤他?” “糊涂!”莫凤仪纤指指着莫辜行,“你今日若能得胜,在门派中声望大增,来日想如何弥补她都成。你何必以自己的前途去弥补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她这样一个随时都能送命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莫辜行冷声说:“在母亲眼里,凡事都只有好处吗?” “我眼里不止有好处,还有你。”莫凤仪说,“为了让你出人头地,我忍受骨肉分离之苦,把你送去昆仑山。若是你做不了昆仑的掌门,我何必受此思念之苦?” 莫辜行皱眉沉默着,没有多言。他并非不想反驳,而是他尝试过无数次,反驳无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是没用。要是说清楚自己不想做昆仑掌门,还会让莫凤仪癫狂起来。 莫凤仪在这方面极度固执,没有任何人劝得了。她的丈夫穆云,与莫凤仪的感情已经被长久的相处消磨殆尽;莫凤仪的同门手足大半也与她不来往。所以莫凤仪只能在儿子身上倾注她全部的心血,连门派事务都不会让她如此上心。 莫凤仪蹲下身子,看着莫辜行,柔声说:“我知道你怨我,你还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些天真烂漫的幻想。等你年齿过了百岁,就会理解为娘的苦心了。” 莫辜行倔着脸,没有回复。 若是莫辜行尚且年少,莫凤仪会打他一顿。可莫辜行也不年少了。莫凤仪不得不顾及儿子的尊严,不能动手打他。 于是莫凤仪用衣角擦了擦眼角,随后却止不住的,小声啜泣起来。 莫辜行听他母亲的哭声,一下便服了软。 莫辜行站起身来,拿出手帕,递给他的母亲。莫凤仪那一双凤眼浸润了水光,失却了威严,哭得楚楚可怜。 莫辜行实在不忍,一边替他母亲擦去了眼泪,一边轻声说:“母亲,别哭了,我知道你的好意。” 莫凤仪还是在哭,脸上的妆都被眼泪晕花了。 莫辜行知道她母亲哭的意思,纵使面色难看,却还是一边劝,一边说:“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但听母亲教诲。” 莫凤仪还是在哭。莫辜行只能倒了茶,又是劝,又是保证,又是发誓。 最后,莫凤仪哭着说:“你必须保证,从今日起勤加习武,就算你根基比她强,要让你师妹,可好歹,也不能在招式上落了下乘。你学得刀法是你父亲穆云的,剑法是昆仑山的,你怎么能输给一个刚刚修仙几个月的女子呢?” 莫辜行叹息:“母亲说得是。” 莫辜行又发誓,一定好好习武练功,不辜负他母亲的这么多年的牺牲,莫凤仪方才不哭了。 莫辜行离开莫凤仪客居的住处。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可他没有法子。 这是他的母亲,他唯一无法选择的,就是自己拥有什么样的父母。 …… 战胜了莫辜行之后,项司雨进入决赛。她已经坐稳了亚魁的位置,只要再赢过昆仑山的玄清道长,便能获取菁才论武会的头名。 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是:萧继平在第二名组输给了玄清道长,止步于半决赛前。而莫辜行会在半决赛中与输给了玄清道长的曾子学馆弟子高岚对阵,来角逐第叁名的位置。 这一日绛雪阁午饭聚餐,萧继平坐到项司雨身边,满脸激动,着重跟她说:“小师叔,你一定一定要赢了玄清,替我报仇!” “他是什么路数?”项司雨问。 萧继平说:“他的剑法一般,但专精于术法。以术阵为基础展开的招式。很难搞!” 林红雪说:“以小师叔目前的进度,应该还没有系统学习过术法术阵吧?” 项司雨点头:“只学过几个基础的。” 萧继平皱眉,为难说:“那就难办了。” 萧继平对这事特别上心,仿佛要上场比武的不是项司雨,而是他自己。 项司雨笑了笑,说:“随缘吧,我本来也就是想过来磨练自己,积攒一点战斗经验,谁知道杀入决赛了。” 项司雨回想了一下,杀入决赛的过程好像是太过轻易了。 林红雪说:“听说小师叔和莫师叔的打斗很精彩,小师叔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就是……”项司雨回想一下,说,“我感觉好像赢的太轻易了。” 白络绎嚼了嚼鸡肉,说:“他让了你。” “对对对,是有这种感觉。”项司雨赞同说,“最后一招,我把他打下了擂台,可他稳住了身形,说明他还是能接下的。” 白络绎把没有嚼碎的鸡肉囫囵吞下,然后解释:“他留了叁分根基没有使出来,只发挥了七成的真气和十成的招式跟你打。但你那招‘箫韶九成’出得确实又快又有创意,以他目前修为,全力以赴也没法破招,只能护住自己。你能取下他实属正常。” 招式中,所谓“有创意”,就是指在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出的奇招。如果一方实力弱小,面对强敌时,很大程度上就要看招式的创意,是否能做到出奇制胜了。四平八稳是很难在与强敌的对战中取得优势的。 白鹗说:“项姑娘,你与莫辜行的比试已经结束了,不如好好思考如何对付玄清。” 项司雨问:“萧继平到底怎么输的?” 项司雨不禁想,要是有个视频回放之类的就好了,她还可以看看玄清道长到底是怎么打斗的? 白鹗说:“萧兄嘛……只能说输的不冤。他本来可以赢得,但比武较量,除却招式、根基、术阵上的比拼,有时候也是一场心理战。萧兄太嫩了,人家随便两句话就被激怒了,再加上被人拿住了弱点,可不就输了?” 项司雨看了看萧继平,总算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如此上心了。玄清道长的嘴炮功力想必了得。 项司雨好奇问:“玄清道长都说了什么?”说着还拿胳膊肘撞了撞萧继平:“给我们说说看嘛。” 萧继平一想到这儿,气得把筷子放下了。 林红雪笑了笑,说:“萧师弟每打一招,玄清道长就说:‘这位师弟,你这招练得不到家啊’,‘师弟,这招要这么出’。‘唉,师弟,极招不应该在这时候出,出早了,时机不对啊’。” 林红雪学着玄清道长那副说教口吻,顿时变得滑稽异常,项司雨不禁掩嘴偷笑。 “这位玄清道长真是……”项司雨说,“他平素跟同门修炼也是这副德行吗?真不怕被人打死吗?” 萧继平沉叹口气,对项司雨说:“就是如此,小师叔,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第八十七章有月则无雨 诸人又趁着午饭时间,给项司雨纷纷出主意,说“玄清道长有什么招数”“该如何防备”,抑或是“如何拆解玄清的招数”。尤以萧继平最为热情,恨不得自己代替项司雨上场,再和玄清道长打一次了。 不过决赛还有叁天才开始,项司雨也好,玄清道长也好,都可以好好做筹备。 项司雨做筹备的办法就是第一天休息,跑到苍阳城去溜个弯,吃点美味的小食。 四方灭神阵一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月,百姓险遭大劫,可苍阳城很快恢复了元气。项司雨走在街道上,看着车水马龙的人群,热闹的集市,听着糖葫芦的叫卖声。百姓们一切如常,像四方灭神阵那样凶险的境地,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平凡生活中的一段插曲,无足轻重吧。 项司雨又路过了和莫辜行一起闲逛的玉器铺,不禁叹了口气。 莫辜行为人倒是不错,做对象是不用想了,做朋友倒还行。可他那母亲,还有穆云,实在讨厌。若是和项司雨关系一般,项司雨也就随人家,不烦这个。偏偏穆云是她师兄,她想避都未必避得了。 项司雨坐在一家粉铺前,点了碗羊肉米粉。 这个点,粉铺的生意很是红火。项司雨只坐了一会儿,就没位置了。一个眼光灵动、美得像月牙般的女子和项司雨坐到了一桌,正是神界太阴星君。小二上前来,把项司雨的羊肉米粉端上,又问太阴星君:“姑娘,想用些什么?” “你们这的招牌菜是什么?”太阴星君问。 小二笑道:“小店最拿手的,还是羊肉米粉了。” 太阴星君点头:“那就这个。” “好勒!” 小二走开来。太阴星君便一边打量着周遭,一边看着项司雨。项司雨注意到太阴星君的目光,不禁抬头,问:“姑娘有什么事?” 太阴星君摇摇头,笑说:“我是来苍阳城玩的,只是不知,苍阳城有什么好玩的?我看你好像是仙家,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好玩的?那要看姑娘喜欢玩什么了?”项司雨说。 “比如赌场,酒坊一类。” 项司雨眉头抖了抖,倒不是她对姑娘家去赌坊有什么意见,而是想起了项文舟。项司雨看太阴星君模样娇丽,忽然很想劝她别去赌坊,可转念一想,她也不认识这女孩,交浅言深,不妥,也没必要。便指了指南大街的方向,说:“从南大道往西走,有个坊市,那里有块叫‘翠袖楼’的招牌,招牌后面就是赌坊和酒坊了。” 女人和赌,总是不分家,这也是一个极聪明的策略。一个男人,若是赌赢了钱,一定会想去妓院逛逛。比如项文舟。 太阴星君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苍山兰陵学馆怎么走吗?” 项司雨一怔,问:“姑娘是哪路仙家?” “我不是仙家,我是有事想去兰陵学馆。”太阴星君说。 “何事?”项司雨问。 太阴星君随便扯了个谎:“我一个表哥,就在兰陵学馆读书,我家人让我路过时,给他送点东西。” 项司雨一愣,上下打量着太阴星君。太阴星君说要带东西给她表哥,可她身上并没有包袱,莫非是哪路仙家,隐姓埋名? 不对,女子已经瞧出项司雨是仙家了,何必对她编这个谎? 项司雨问:“你堂哥叫什么名字?如今各派仙家都聚集在兰陵学馆,说不定有我认识的?” 太阴星君也极快编了个名字,说:“他叫韩羲和。” “羲和?” 项司雨不由讶异,这个名字是神界之名,一个凡人,怎么会起这个名儿?何况兰陵学馆若有人叫这个名字,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项司雨不至于连听都没听过。 项司雨审视着太阴星君,不禁想,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天证这时传音给项司雨:“想办法脱身,这是神界太阴府的人。” “!”项司雨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那这个女子十有六七是来抓自己的咯? 太阴星君捕捉到了项司雨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不禁问:“是有人给你传音吗?” 项司雨点头,叹了口气,说:“不好意思,家师有急事召我,没法帮姑娘找你表哥了。” 太阴星君问:“你是兰陵学馆弟子?” 项司雨略一皱眉,可仔细一想,兰陵学馆如今仙家云集,太阴星君就算真进去了,也没法把自己怎么样。大不了自己一回兰陵学馆就先躲到项文舟的悟剑阁里。最近因玉徵上仙之故,项文舟不敢出门,躲到他那儿正好。 如此想着,项司雨给太阴星君坐船去兰陵学馆的方法,原还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路走?太阴星君却拒绝了,说自己不是很急。 项司雨点点头,想她不和自己一路走更好。 进了苍阳城一个小巷,项司雨立刻化光,急匆匆回到了兰陵学馆。 一到兰陵学馆,项司雨就去了悟剑阁。项文舟竟不在,连穆云也不在。 项司雨皱了眉,去高行吾住的地方找高行吾,结果也不在。 项司雨去找玉清荷时,林红雪告诉她,玉清荷有事,在接待玉徵上仙,一时半会儿没法见她。 林红雪问:“小师叔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项司雨摇了摇头,心想,她认出太阴星君的事,不能和林红雪提及。且不说一个神祇刻意收敛气息,以她现在的望气水准认不出来;就算她有能力认出来,她这般反应,也太大惊小怪了点,就像她心里有鬼似的。 项司雨想起玉清荷的嘱托,她说,实在有个万一,可以去找风靖远。 项司雨眯了眯眼,还是有些介怀风靖远之事。不过眼下,显然也不该介怀这些儿女情长的恩怨小节。 项司雨到蜀山弟子落脚的地方找风靖远,风靖远正好在。 项司雨急匆匆地来了,风靖远就知道,约莫是出什么事了。便吩咐弟子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风靖远问:“你不好好备战,怎么突然来了?” 项司雨跟风靖远传音说:“我刚刚去苍阳城,碰上了神界的太阴星君。” 风靖远皱眉,传音问:“你怎么认出太阴星君的?天证告诉你的?” 项司雨点点头。 风靖远没有问项文舟在哪儿,项司雨会第一时间来找他,说明项文舟和穆云一定都不在悟剑阁。而玉清荷和高行吾八成被门派事务绊住,脱不开身。 风靖远当机立断:“你在我这儿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我会让弟子去打探情况。” 第八十八章纷如雨下(上) 风靖远当机立断:“你在我这儿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我会让弟子去打探情况。” 项司雨在风靖远屋里躲到了晚上,可这一天没有异样。 没有神跑进兰陵学馆,也没有神去拜访玉清荷。 风靖远问项司雨:“你确定那是太阴星君?” 项司雨点头:“我确定。” 若是其他人,可能会怀疑项司雨神经过敏。但经几次杀劫,风靖远也觉得谨慎为好。要换做风靖远是神界人,一定会在兰陵学馆附近伺机而动,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擅闯兰陵学馆。这样的行为不仅不智,还是鲁莽送死。 风靖远说:“不如你先回去,天色黑了,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这儿。” 项司雨想了想,便点点头,跟风靖远告辞,想一个人回去。风靖远说:“师妹,我送你回绛雪阁。” “……不用了。”项司雨传音说,“天证在我身边呢。” 风靖远传音:“他不方便明着出手保护你,还是我送你回去,顺便去看看你屋里有没有异常。” 项司雨没有继续拒绝。 风靖远把项司雨送到绛雪阁中,又在绛雪阁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嘱咐了项司雨两句,离开了。 这之后一连叁天,都没什么动静。 到第叁天,菁才论武会的决赛到了。风靖远让项司雨专心比武,不用担心太阴星君的事。 这一日,旌旗涌动。问道坪擂台四方都坐满了人,无论是各派师长,还是各派仙家弟子,都不会缺席菁才论武会的决赛。 项司雨抬头看着青天白日,不禁想:或许是自她认识天证之后,就一路倒大霉。老天爷看不过眼,让她走一回运,才让她闯到了菁才论武会的决赛中。 项司雨想,如果能在修仙几个月的情况下,拿下菁才论武会的魁首,她关系户的帽子也可以就此摘了。 二人各自走上擂台,相互见礼。玄清道长打量着项司雨,项司雨也打量着玄清。 项司雨看玄清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双勾人夺魄的桃花眼。有这种眼型的,无论女子还是男子,都显魅惑。玄清道长的口鼻耳型倒是中正普通,他这双眼给他的长相加分不少。 “小师叔,久仰大名。”玄清道长向项司雨拱手作揖,“请指教。” 项司雨颔首回礼,没有多言。 玄清道长笑了笑,左手一甩,把铁拂尘搭在了胳膊上。 项司雨提了口气。 据萧继平的说法,玄清道长和他打斗时,用的都是拂尘功。玄清道长的拂尘功已经很精湛,拂尘一缠一绕一甩,旁的做不到,缴械还是不难,尤其是对剑这样长直又不重的兵器。可以说,玄清道长的拂尘功对剑术有一定克制作用。这是玄清道长的第一个棘手之处。 第二个棘手之处是,这把铁拂尘的尺寸重量是按照他本人的用法定制的,不仅能用拂尘功,还有短剑的剑法。像这样可以一兵多用的兵器,他的主人也一定会一套将分属不同兵器的招式,贯连起来的武学套路。按白鹗的说法,玄清道长所使的拂尘+短剑的套路组合很稚嫩,但可以看出来,是他自己摸索原创出的。白鹗再叁交代,哪怕玄清道长自创的招式很粗略,也千万不要小瞧这样的对手。 或许是萧继平和白鹗连续施加的心理压力,项司雨有点紧张。 玄清道长说:“小师叔,你越紧张,会越快输给我。” 项司雨没说话。 这时候,裁判弟子敲了敲锣,示意比赛开始。 玄清道长说:“小师叔!看好我这招。” 玄清道长冲到项司雨跟前,拿着拂尘朝项司雨脖子横扫。项司雨后退数步,玄清道长却只近一步,拂尘尖端便像剑一样将项司雨的手臂扫出一道剑气伤痕来。 项司雨只觉手臂一痛,皱了皱眉。 玄清挑衅说:“你就这点本事?不如你叫我做师叔吧。我的师叔们,都得比我强才行。” 项司雨眉头颤了颤,已经有些不悦。 项司雨腾步上前,拿剑与玄清过招。一下是项司雨的剑滑过玄清的鬓间,一下又是玄清的拂尘扫到了项司雨的胳膊。有些弟子看的接不上气来,似乎打斗得很激烈了,实际上还只是试探阶段。 项司雨在适应铁拂尘和玄清道长的交战风格,玄清道长试图让自己脱离项司雨的剑势的范围,把她压在危险的近身区域外。不过有些难办。项司雨和萧继平对玄清道长来说是一个类型的对手——招式精湛,战斗经验也丰富,都没有怯场的心态,以及相对于他来说比较薄弱的根基。 玄清道长在昆仑派中也算不得天才,他在这一回参加菁才论武会的弟子中是修行岁月最大的。对于菁才论武会的魁首,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获得。若能获得魁首,在门派中也可以扬眉吐气,更得师长刮目相看,不论是以后修炼,还是日后前途,都大有可期。而这一回比赛,是以他年龄来说,能参加的最后一届菁才论武会。 项司雨无疑很紧张,玄清道长却比项司雨更紧张。有的人紧张的方式是沉默,有的人紧张的方式是挑衅。比如玄清道长,他说:“在兰陵学馆这么久,都传小师叔怎么怎么厉害,看来不过如此。” 项司雨已经很不高兴。一剑挥出,力道比平时更凶狠了。 玄清道长见项司雨刚刚那一剑之力,就知道项司雨动怒了,连忙乘胜追击:“看来学馆中的传言,是真的。” 项司雨沉默着,继续出招,纵使她觉得恼怒,她还是认为自己没必要应对这样无聊的话语。 玄清道长笑了笑,说:“小师叔的确有可能是项师叔祖的私生女啊。” “!!!” 操你妈!项司雨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个不能忍! 项文舟是她爹?别开玩笑了,她要是有这样的爹,宁愿当场抹脖子重新投胎! 项司雨决定给这个玄清道长一点教训,便愤怒的出招,一出手便是极招——是《兰陵八式》中的第七式。 “厚积博观!” 一道连绵不绝的剑气,以摧枯拉朽、排山倒海之势向玄清道长袭去。玄清道长立刻趋步后退,退到擂台边,拂尘一甩,开启了一道术阵结界。 项司雨的剑气击中术阵结界中心,竟被结界吞噬。项司雨一怔,她认出这个阵,这是往去复来阵。不过这不可能!玄清是如何做到一边与她交手一边布下此阵的? 便在此时,头上一道剑气向项司雨袭来,正是项司雨发出的厚积博观! 剑气纷如雨下。 第八十九章纷如雨下(下) 剑气纷如雨下。 项司雨迅速提气运招,不料这时拂尘一挥,打断了项司雨的出招。 台下众人不禁惊喊出声,有的甚至站了起来。所有弟子都知道,这一招如果是击中玄清道长,玄清道长虽会受伤,却一定能接下。可击中项司雨,就未必然了。 玄清道长什么根基?项司雨又是什么根基? 剑气落下时,项司雨只能开启薄弱的护体罡气应对。剑气震鸣,将整个擂台都破碎了,扬起的烟尘掩盖了整个擂台。 玄清道长飞身至旌旗顶,足尖踩着旗杆,俯瞰着擂台。 看台上的风靖远和高行吾已经惊得站了起来。 裁判弟子见状,赶忙吹了口风,将擂台上的烟尘吹散。 只见项司雨单膝跪在擂台中央,用剑撑持着身子,而她身上已留下数十道剑气纵横交错的伤势,浑身鲜血如注,把她的白衣彻底染成鲜红。 万幸地是,项司雨还活着。项司雨的身子还在一起一伏的呼吸着。 玄清道长不禁冷笑,对项司雨说:“下次记得,你出的招,都得是自己能抵御的招,不然就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玄清!”张肃清站起来,一声喝止了他。 玄清道长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高行吾立刻上到擂台上,将项司雨手中的剑拿下来,把她横抱起来,准备带她去找白珠轩求医。 临走前,高行吾冷眼觑了玄清道长一眼。 玄清道长也与高行吾对视。玄清伤了项司雨,却毫无愧惧之色,甚至也不尊重高行吾的长辈身份。 高行吾抱着项司雨走后,玄清道长对裁判弟子说:“可以宣布比赛结果了。” 裁判弟子也皱眉,心里很是不满,刚要说话,只见莫凤仪从看台上站起来,喊道:“且慢!” 玄清道长看向莫凤仪,问:“莫掌门有何指教?” 莫凤仪笑说:“指教不敢,只是有些疑问,想请教玄清师侄。” “噢?”玄清道长挑眉。 莫凤仪笑说:“玄清师侄方才所用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术阵,我若没看错,好像是往去复来阵?” “没错。”玄清道长说。 莫凤仪巧笑嫣然:“方才玄清师侄与项师妹招来式往,打得火热,可恕我眼拙,我实在没看清玄清师侄是趁着何时布下这往去复来阵的,可否请师侄指教呢?” “!!” 玄清闻言,脸色大变。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他是何时布下的?你看到了吗?” “没有啊。我只看到他起阵的手势。” 在座的师长听了,脸色都有点不善。他们看出玄清的往去复来阵是在比赛鸣锣之前的就准备好的,可并不打算当着仙界各派这么多弟子面前说出来,原是打算回头处置,大事化小的。 不过莫凤仪说都说出来了,他们也没法坐视不理了。 张肃清站起来,板着脸,也问玄清道长:“你如实交代,是何时布的阵?” 玄清道长面色阴晴不定,方才挑衅项司雨和直视高行吾的嚣张神色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犹疑和阴厉。 他的策略就是沉默,沉默到他们不能问。 玄清道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昆仑山的人,也唯有昆仑山的师长可以对玄清道长降下处罚,其他人一概没资格。 玄清道长一点都不担心在兰陵学馆的玉徵上仙会罚他。玉徵上仙的冷漠,不仅仅是对他人,也不仅仅是对自己,他对门中弟子,甚至对整个昆仑山玉虚宫都是一样的冷漠,冷漠到根本不在意什么门派颜面,弟子生死。谁要是跑到他跟前去申诉这些,绝对是找骂。 再说了,把功夫下在场外的也不止他一个。碧灵宫的杨灵儿,琼州派的焦荔红,又有哪个干净?又有哪个追究了? 项司雨这个小师叔,看似名头响而已。有名无实罢了! 玉清荷站了起来,走到擂台前,长袖一拂,十多块擂台的残木片升起。玉清荷说:“诸位且看,这十多块残片中,可有术阵痕迹?” 张肃清点头:“有。” 玉清荷点头,将残片收在了一个锦囊里。 玉清荷说:“玄清,我知道你为何保持沉默,你认为,仙界各派,碍着你是昆仑山弟子,看在你师祖玉徵上仙的颜面,不敢动你。是吗?” 玄清冷哼一声,不屑笑着,算是同意了玉清荷的话语。 玉清荷说:“可今日,你在兰陵学馆的问道坪中、授业殿前,重伤我师妹,甚至不许我师妹防御,才致使她身负重伤。我若是把你放回昆仑山,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玄清脸色一变,说:“玉掌门,你是要与昆仑山交恶吗?” “没这意思,我只是想依老规矩处置。”玉清荷冷冷说,“仙界规矩,无故重伤仙家弟子,处五百年仙监。” 这句“五百年仙监”刚一落下,林红雪向玄清道长撒了一道捕仙网。玄清躲之不及,被捕入网中。 台下见状,议论纷纷起来。有的为玉清荷叫好,有的担忧起玄清。 “师伯叁思。”昆仑山的李元君站起身来,对玉清荷作揖,“我师弟不懂事,适才冒犯了师叔,冒犯了师伯,还请师伯大人有大量,宽恕了他。” 玉清荷却不理李元君,冷冷说:“红雪,送到融雪洞中,监五百年。” “是!” “师伯!” 李元君喊着,却阻止不了林红雪将玄清道长带走。 莫凤仪在台下温柔得意地笑了。玉清荷却猛然看向莫凤仪,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把莫凤仪剜透了。莫凤仪见了,一边与玉清荷对视,一边笑得更加艳丽了。 …… 这次的菁才论武会,魁首作弊伤人被抓入融雪洞监禁五百年,亚魁被重伤,正在治疗。及至表彰仙家优秀弟子时,魁首和亚魁都不能出现,便只有莫辜行这个第叁名饱受瞩目。 莫辜行模样俊美,年轻出众,辈分又高,饱受瞩目是理所应当的事。尤其是身旁少了两个原应该排在他前头的人,这令他的在场更加亮眼。 玉清荷冷然看着莫辜行,莫凤仪走到玉清荷身边,笑着问:“师姐,你看你这侄子如何?” 玉清荷冷脸说:“他挺好,可惜,他的母亲不好。” “噢?” “这个往去复来阵,虽然不是你亲手布的,但跟你多少有些关系吧?”玉清荷问。 莫凤仪凤眼眯了眯:“师姐何出此言?” 玉清荷说:“玄清能胜萧继平,本就令人意外。要照你的原计划,该和玄清对上的是莫辜行,而非项司雨。” 莫凤仪轻声笑了,笑得痴痴地。 玉清荷警告说:“以后若再有此类事件,我不会放过你。” 莫凤仪笑着向玉清荷作揖:“是,师姐。” 第九十章“秘境考验”上 惨。真惨。 项司雨欲哭无泪地想,还有人能比她更蠢吗?被自己发出去的大招糊了一脸,身受重伤,又要疗养一整天。 如果不是天证在紧急关头给她加了一层护体罡气,她现在已经翘辫子了。 现在的项司雨,在云容坊被包成了木乃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项司雨发的剑气很猛烈,检查伤口时发觉,不止是身上纵横交错的剑气外伤,她的肩骨也断了,锁骨也断了,肋骨也断了,只是没伤到要害而已。内伤不算重,但也不算轻。 白珠轩给她疗伤时,还特别把她的肋骨拿出来,给项司雨瞧了瞧剑气切面:“你的剑气成型了,你看,这块切口平滑如镜,已经没有横纹了。” 白珠轩说话一向冷,听不出语气和情绪,但是项司雨很清楚,白珠轩是在嘲讽她。 项司雨当时疼得,原本只想咬牙忍着,把疼忍过去。可白珠轩这样嘲弄她,她还是不禁说:“师姐……你放过我吧……我知道这事儿很蠢,能把我的肋骨装回去吗?” “好。你想看看其他的骨头吗?”白珠轩冷漠地说。 “不想!师姐我不想啊!”项司雨真的快哭了。 也幸亏当时白娘子就陪在项司雨身边。她或许是向白珠轩说了什么,白珠轩才乐意放过项司雨。 这回项司雨伤得不轻,可她一天一夜就痊愈了。据白珠轩说,是因为她的根基比从前强了一些。 因为玄清作弊,他的成绩最终在仙界各派师长的商议下被取消。项司雨拿了菁才论武会的魁首,莫辜行拿了亚魁,萧继平就升到第叁去了。 李元君又想请玉清荷放了玄清,玉清荷却说,让玉徵上仙亲自来和她谈。李元君无奈,只得去找玉徵上仙。玉徵上仙果真如玄清所料,冷漠至极,当场把李元君呵斥一顿,并让她不要再来搅扰自己修行。 众仙一直难以理解,像玉徵上仙这样,对自己、对他人、对宗门都冷漠到极点的人,怎么会和妖王结下仇怨?妖王到底干了什么事,才能让玉徵上仙跑到兰陵学馆,和神、妖、魔一道伏杀妖王? 项司雨伤好之后,就一直担心太阴星君会不会随时跑来袭击她?可一切风平浪静的,都过去半个月多了,也没有什么异常事件发生。 这回沐休,项司雨照常来到存雪洞,向项文舟请教剑术。 项文舟摸着胡茬,对项司雨笑着说:“徒弟,我给你一个考验,你要是能通过考验,我就教你更加高深的剑法,如何?” 项司雨当然是点头的:“好呀,什么考验?” “这样吧。”项文舟说,“我先把你点晕,把你带到一个秘境去,你呢,一个时辰之后就会醒,等你醒来,如果能在明天早上之前离开秘境回来,就说明的实力已经可以学习下一套剑法了。怎么样?” “好。没问题。” 项司雨听到秘境,不禁想,又是一个锻炼自己的好机会。 于是项文舟点了项司雨的穴道,项司雨晕了过去。项文舟赶忙把项司雨捆起来,装进麻袋。出了存雪洞后,项文舟又往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便把项司雨抗在肩上,化为一道飞光,往东北方向而去。 日薄西山之时,项文舟在姑苏城的一间青楼的后角门落下。老鸨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说:“项大侠,来了?给我看看货。” 项文舟把项司雨放下,解开麻袋,露出项司雨的头。 老鸨抬起项司雨的脸蛋,打量了一下,啧啧称奇:“美,真是美,哎呀,这姑娘,我们楼里还没有这样的姑娘呢!” 项司雨嘿嘿笑着:“您给估个价?” 老鸨摇了摇扇子,笑说:“看您是头一回卖,我就给您出……五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啧,太便宜了。”项文舟说,“你们这的花魁头牌,都不如她漂亮,花魁一夜就是一百两,她只有五十两?你们也太黑了。” “哎哟!项大侠,您是不知道啊。”老鸨笑说,“要是您卖来的这个,能够立刻接客,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我也给您了。可是咱们还得调教啊!一般姑娘至少要调教个一年才行,要是性烈的,两年叁年都不止。除了绑起来让客人享用,没法赚更多钱。五十两,我还怕亏了呢。” 项文舟为难的捂住胡茬。 老鸨又说:“看您也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不然……我给您五十五两吧?” “那就九十九两怎么样?” 老鸨用扇子一拍项文舟:“您当您是卖菜呢?还一两一两的还?六十两,不能再多了。” 项文舟眼珠子转了转,合计了一下,说:“成交!” 老鸨扇子一挥,一个小厮给了项文舟一两金子和六两白银。项文舟拿好钱,签下卖身契,转身就走了。 老鸨赶忙招呼着,让几个小厮把项司雨抬到屋子里。 一个时辰到了,项司雨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红艳艳的屋子,以及挂在墙上的一副春宫图。项司雨刚想动弹,就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绑在了椅子上。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儿?说好的秘境呢? 项司雨望了望四周,没有妖气,没有魔气,连仙气也没有,更没有什么剑气术法的气息,莫非是幻术? 此时,项司雨听到隔壁屋传来阵阵笑声: “来呀~大爷。这边~奴家在这儿呢!” “嘿嘿嘿~小宝贝,我看你往哪儿逃?” 项司雨这才注意到,这个屋子里,情色意味的东西太多,脂粉气和酒气一样浓,这应该是个青楼红馆之类的地方。 不对,自己怎么会到青楼红馆来了? 项司雨提起真气,用力一挣,把绳子挣断了。项司雨捡起绳索,仔细查看,仔细打量,这就是普通的绳索而已。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项文舟不是说要给自己一个考验,让自己通过一个秘境吗? 那她怎么会在青楼里?莫非青楼之中另有高人? 这时候,房门开了。 老鸨和几个彪形大汉走进来。 老鸨一看项司雨,居然挣脱了绳索,稍稍有些惊疑。可老鸨也买不少女孩了,见过这类挣脱绳索逃跑的。老鸨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项司雨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有什么能耐逃脱呢?老鸨遂笑着,摇着扇子,说:“哟,姑娘醒了?” 项司雨问:“敢问夫人,这是什么地方?” 第九十一章“秘境考验”下 项司雨问:“敢问夫人,这是什么地方?” 老鸨吃吃笑了,说:“这是姑苏城的红翠阁啊。” “红翠阁?” 项司雨已经察觉,这儿就是个青楼,不是秘境了。可为保持谨慎,项司雨还是多问了一句:“不是秘境吗?” “诶呀!是秘境呀!”老鸨笑声,“带男人们去天堂的秘境啊!” 项司雨确定了,彻底确定了。项司雨很生气,遇到这种事,这种人渣,怎么能不生气?可项司雨没有发火,而是先气到笑了出来,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老鸨和几个彪形大汉听见这笑,心中生出恐惧,都有点发毛。老鸨为了抵挡惊恐,板起脸问:“笑什么呢?” 项司雨止住了笑,问:“是谁把我卖到这儿来的?” 老鸨说:“是一个叫项文舟的大侠。” 项司雨盯着老鸨,问:“卖身契呢?” 老鸨冷笑一声:“哟,这就想着问卖身契了?等赚足够的银子再说吧!” 项司雨点点头,她知道,靠说的,是问不出卖身契在哪儿了。 没关系,正好项司雨今天心情不好。 项司雨猛一挥拳,就把一个彪形大汉打飞了。 老鸨见项司雨如此彪悍,脸色大变。她自己知道踢到铁板了,连忙赔笑着:“女……女侠……我我我……” 老鸨一边瞅着门,一边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彪形大汉守在了老鸨跟前。 只见老鸨一个箭步,夺门要跑。项司雨飞起一脚,甚至不提真气,就把身形最壮硕的彪形大汉踢到门口。彪形大汉飞到门前倒下,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又正好倒在了门前,拦住了老鸨的去路。 彪形大汉要攻上来,可他们岂是项司雨的对手?叁下五除二,就被项司雨全部打趴下了。 项司雨抓着老鸨的头发,把她提到椅子上。老鸨按着鬓角,一边哭喊“哎哟~疼”,一边哭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项司雨问她:“说!卖身契呢?” “卖……卖身契在我屋里……” 老鸨趁机瞅了瞅,动腿就要蹬项司雨。项司雨冷哼一声,一记足刀,蹬上老鸨的膝盖。只听一道骨头碎裂声,老鸨惨叫:“啊!——救命啊!” 项司雨冷冷地,不言不语,一手握住了老鸨脂粉油腻的脖子。 “说,卖身契在哪儿?” 项司雨冷着脸,就像地狱来的修罗。 老鸨一边哭喊,一边道“饶命”,一边说:“卖身契!卖身契!女侠的卖身契!在……在我兜里!” 项司雨伸手,把老鸨袖中的锦囊拿了出来,把锦囊中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 除了项司雨的卖身契,还有明晃晃的金子和繁复华丽的首饰。 项司雨眼色一动,既然自己都被卖到青楼了,为什么不顺手牵羊,走之前捞点,就当是补偿了? 项司雨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挥袖往桌上一扫,把卖身契和金子全部收了起来。又看向老鸨,把老鸨头上的珠花、金簪全部拿了下来。 老鸨一边哭,脸上的脂粉都污了,一边求饶说:“女侠!女侠!您既然拿了东西,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放过小店?小店有眼不识泰山,今后再也不敢冒犯女侠了!” 项司雨冷笑一声,说:“这点东西,就把我给打发了?我还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老鸨赶忙赔笑:“女侠……女侠女侠!您……您想要什么,说,尽管说!只要饶了我!饶了我啊女侠!求您了!我这一楼的姑娘可全指着我过活呢!” 老鸨赔笑着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项司雨叹了口气,便扬起一巴掌,给了老鸨一耳刮子。老鸨被打得头昏眼花,项司雨又把她点晕了。 项司雨一个女孩,让她对这种经营皮肉生意的人产生怜悯之心,实在不可能。不杀了她,都已经是仙家有明规,不能随意杀人,项司雨才堪堪憋住了火气,没有动手。 项司雨把老鸨抓起来,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房间。项司雨走在路上,遇见两个龟公。其中一个大喊说:“什么人!” 一个冲上前来,被项司雨一脚踢晕。另一个想逃,被项司雨抓住了,问:“你们这儿藏钱的地方在哪儿?” 龟公一开始还摇头。项司雨把他的手骨扭错位了,龟公才惨叫一声,喊着说:“女侠!女侠!就在那儿!” 龟公指向西边的一间房。 项司雨扛着老鸨,飞身跃到房前。一脚踹开了锁着的门。 老鸨的房间桌上还放着金银首饰,一屋子珍品瓷器,俗气得很。项司雨盘算了一下,把所有她看到的珠宝首饰全部打包到兜里,又把老鸨弄醒。 老鸨醒来,看着项司雨,惶恐万分。也不敢逃,不敢反抗了,忙跪在地上,一下下磕头,大喊:“饶命!饶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项司雨说:“偌大个青楼,应该不止这么点财产,说,还有银子去哪儿了?” 老鸨吓得,赶忙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哆嗦着推到了项司雨脚下。项司雨脚一踹,里面的银票散落出来,有一千两的面额,有五千两的面额,也有一万两的面额。 项司雨很满意,袖一挥,把银票全部装了起来。项司雨说:“好,很好,今天我便放了你。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老鸨一直磕头,把地板磕得嘣嘣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项司雨嗤笑一声,忽而飞起一脚,把一堵木墙踢碎了。 老鸨吓得浑身一震。 项司雨松松浑身的筋骨,舒了舒怒火。现在,是时候去找罪魁祸首算账了。 …… 是夜,翠袖楼 项文舟正在翠袖楼里花天酒地,只听楼子里传来一声惨叫。项文舟一瞅,项司雨提着剑,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来。 项文舟笑说:“徒弟,这是从秘境回来了?” “是啊。呵呵。” 项司雨冷笑两声,紧接着一剑,从项文舟脑门劈下。 项文舟立刻捧起酒,身形一转,脚都没离位,就躲过了这剑。项司雨又把剑一挥,项文舟往后滑步,退了一步,再次躲过。 项司雨这耍起剑,姑娘们自然都吓跑了。翠袖楼老鸨赶忙跑过来,对项文舟哭着大喊:“项大侠!你可是我们的常客了!你不能在翠袖楼打起来啊!” 项文舟嘻嘻笑着:“放心放心,这是我徒弟,我们闹着玩而已。” 第九十二章项文舟你给我死来! 项文舟嘻嘻笑着:“放心放心,这是我徒弟,我们闹着玩而已。” 项文舟话音刚落,项司雨又一剑劈下。项文舟赶忙躲到窗边,一跳窗,一化光,飞快的跑了。 项司雨见状,手里提着剑,便在翠袖楼里化了光。只见白光往翠袖楼的木墙上冲撞出去,翠袖楼的门窗给项司雨撞出个大洞来。 项文舟听这动静,回头一看,翠袖楼门窗碎了,顿时在心里叹息,这回要赔不少钱。 项文舟显然哀叹错了地方,因为项司雨眨眼就追了上来,离他只有一柄剑那么远。 项文舟见状,脚一蹬,加了速。 项文舟蹬脚加速,项司雨也蹬脚加速。项司雨这一蹬脚,与项文舟之间距离又只剩一剑长。项司雨见状,挥手一剑,从项文舟脑门砍下。 项文舟在空中把身子往右一滚,同时解除了化光。项文舟立刻往右前方下坠,项司雨的速度太快,收力不足,在惯性影响下,眨眼间,反而与项文舟拉开了十米远的距离。 项司雨急停在空,也不旋身去追,直接一记落空斩,一道雄壮剑气从上而下,向项文舟劈下。 项文舟回身凌空,面对项司雨,以指作剑,在空中随意画了两下,两道剑气便与落空斩相撞,完全化解了这一招。 项司雨见状,就像是满腔怒火打到了棉花上,使不上力,就越来越气,气得脸都绿了。 项司雨猛地挥出两剑,这两道剑气破坏力极强,直向项文舟挥去。项文舟原本想躲,转头一瞧,他要是躲了,剑气直冲苍阳城而去,损坏了城门城墙,他又要赔更多的钱。于是也出了两道剑气。 这两道剑气不疾不徐、也不特殊,也不比项司雨所发的剑气多半分力道。可他发出来就像在纸上写了个字,随手一笔,便成大气象,精妙无匹。 这两道剑气与项司雨的两道剑气撞在一起,四道剑气相互化消在夜空中,没有损伤一点草木。 屡次攻击不得手,项司雨真的是气毛了。她一边向项文舟冲杀过去,一边大喊: “老贼!死来!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项文舟旋身一躲,往兰陵学馆跑去。 项文舟也知道,项司雨一定会发火。但他没想到,项司雨会气到这个地步,心下便也有些后悔。这下好了,只能回兰陵学馆,看看自己另叁个徒弟能不能帮忙拦着了。 当然,项文舟作为罪魁祸首,虽然在逃跑,可作为一个贴心的师傅,还是要回头劝劝:“徒弟啊!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风声凌乱了项文舟的话语,怒火也凌乱了项司雨的理智。项文舟劝诫的话,传到项司雨耳中,听成了“徒弟啊!你生气呀?气坏了身子可就好了!” 项司雨这气得呀,差点吐出老血来。 要说项文舟,把项司雨卖到了妓院,项司雨再生气,那也是人之常情。谁让他这样荒唐呢?项文舟这个师傅的要懂点事,这时候就该让项司雨好好揍一顿解气。可他偏偏要跑。 这一路追打着回了兰陵学馆。项文舟的身影刚到兰陵学馆上空,项司雨就大喊着发招: “去死吧!老贼!青竹丹枫!” 一股夹杂着水火之力的庞然剑气打向项文舟。项文舟落在清音阁前的银杏树上,折了一段树枝,回身一剑,又把这记大招给消了。 玉清荷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走到院内。只见项文舟蹲在她屋前的银杏树。项司雨气歪了脸,从半空冲杀过来。 项司雨旋身一剑,刺向项文舟。项文舟往后一翻,落到地上,躲到了玉清荷身后。项司雨提剑追上前来,见到玉清荷,怒气稍稍消了点。 项司雨作揖:“师姐!” 项司雨语气不善,眼神更不善,她一直盯着项文舟,像要把项文舟吃了。 玉清荷了解这个师妹,更了解那个师傅,直接问:“他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项司雨沉了口气:“师姐明鉴,这个老贼……” 项司雨这时候虽然气,但还没有到不管不顾的程度,她还是知道这样的事说出去非常不好听,于是掐声成线,给玉清荷传音:“他把我卖到青楼红馆去了。” “什么?” 玉清荷惊呼出声,她也不敢置信。 没错,项文舟的确很荒唐,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项司雨见玉清荷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便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卖身契,给玉清荷看:“这是证据,他把我卖了六十两银子。” 玉清荷接过一看,也怔在了原地。 这时候,高行吾也到了清音阁前,问:“怎么回事儿啊?师妹怎么和师傅打起来了,学馆弟子都看着呢……这是什么?” 高行吾也把脑袋凑过去,瞧项司雨的卖身契。 项文舟见状,蹑手蹑脚地,慢慢后退。 “项文舟!”玉清荷猛然一声怒喝。 项文舟浑身一抖,连滚带爬,撒丫子化光,冲上天际。 高行吾已经把捕仙网拿在手里了。 项文舟还没冲出兰陵学馆,玉清荷剑指一立,起了兰陵学馆的护馆结界。项文舟撞到了护馆结界上,被结界上的雷光电得浑身发麻。高行吾立刻化光上前,将捕仙网撒到了项文舟头顶。项文舟一看头顶,飞速下冲,即将落地之时拉升,暂时躲开了捕仙网。 项文舟冲向悟剑阁,希望自己的徒弟穆云可以救救他。 穆云看到项文舟冲过来,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惹得高行吾和玉清荷一起教训他,但对象是项文舟,他就很乐意落井下石。 于是,当项文舟冲到悟剑阁里,刚感受到一丝家的安心和温暖时,一道冰冷的捕仙网从头而降,把他困在了里面。 …… 授业殿 “跪下!”玉清荷怒喝道。 项文舟向授业殿的荀夫子像跪下了。 项司雨铁着脸看着项文舟。 玉清荷训斥说:“你平素吃喝嫖赌、偷扒抢劫,我也就忍了,你今天竟然都做上了拐卖良家妇女的勾当!我兰陵学馆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败类?!” 玉清荷气得浑身发抖,高行吾赶紧劝:“师妹,别太上火了……” “你给我闭嘴!”玉清荷冲着高行吾一声怒喝,“都是你把这老混蛋惯坏了,他今天才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来!” 穆云拉了拉帽檐,说:“师姐,我即将闭关,近一段时间没法为学馆效力了。不如这样,明天就开启长老公投,把项文舟监禁个一百年,让大家过一百年安生日子。您看如何?” 玉清荷瞪着项文舟,说:“也好,如此,也能让他把嫖赌全戒了。” 项司雨听了,也连连跟着点头。她已经气得,忘了项文舟还得教她剑法了。 项文舟一听,这可不好。关上一百年还不把他憋死?于是赶忙赔笑说:“不行不行,徒弟们,你们想想。我要是进去了,谁教你们小师妹练剑啊?” 高行吾笑了,温声说:“师傅别担心,我来教就是了,你放心坐牢吧。” “不,不行!”项文舟有点慌了,“我可是万仙盟副盟主啊,万仙盟那边还有事务要我处置。” 玉清荷呵呵笑说:“你就是个挂名的,处置什么事务?老老实实坐牢去。” 第二日,玉清荷召开了长老公投。兰陵学馆诸长老一听,是讨论要不要把项文舟关进监狱,各个激动地泪流满面,有的仰天狂笑,有的捶胸顿足,都连连大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也都喊:“掌门贤明,真是贤明啊!” 如果不是兰陵学馆规矩,长老公投必须有两票以上的弃权或反对,就应该是全票通过了。 于是,项文舟因为拐卖良家妇女,踉跄入狱。 第九十三章师姐威能 项文舟入狱后,兰陵学馆上下喜洋洋的,普天同庆。 尹斯年、都鸣玉、林红雪各自出私房钱来,又是给大家发红包,去晦气,又是大开筵席,请各位同门好生乐乐。 学馆的各个教书先生也都喜笑颜开,尤其是对项司雨,那可尊重极了。这几日,时常有先生对项司雨说:“小师叔!你真是干了件大好事,为民除害啊!” 项司雨客套说:“哪里哪里。” 虽然项文舟入狱完全是他自己作的,但项司雨也的确是为项文舟的踉跄入狱提供了关键证据。总之现在,项司雨在兰陵学馆先生眼中已经不是走后门的了,而是一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对此,只能感叹一句:兰陵学馆上下,苦项文舟久矣。 项文舟入狱了,这个日子过得就是不一样。 林红雪和项司雨一合计,一起去苍阳城买了很多珠玉首饰,珍宝文玩,把绛雪阁装点起来。绛雪阁终于从一个简朴空落的状态脱离,像是两个女孩子的房间了。 尹斯年也放心的养了只金丝雀,日常逗鸟玩,再不用担心哪天,他的金丝雀进当铺了。 最高兴的还是都鸣玉。 项文舟这个人,有隐性歧视,歧视什么呢?他特别歧视所有不用剑的武者。 像项司雨,她是用剑的,所以她的剑从未被偷过。可穆云是用刀的,他的刀就老是被偷。但穆云是很有法子的,尤其在治项文舟这一问题上,他比任何人都有心得。饶是如此,他的刀还是老被偷。 像都鸣玉,她是御琴修行的。她不是不想治项文舟,而是实力和辈分都没有给她相应的能力和立场去治,除了把事情告诉玉清荷和高行吾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日子平平安安的,项司雨在高行吾那儿学了一套兰陵学馆的进阶剑法,叫《明德九式》。每日除了上课,和白络绎等玩耍,修炼外,也没什么风浪起伏。 教项司雨等写文章的先生年老退休了,另一名先生顶替了他。顶替的那名叫杜邮。项司雨去文淑先生家拜访时,才知道杜邮是文淑先生的丈夫。 杜邮先生治学非常严苛,从来不苟言笑。连白络绎和项司雨——一个白府小姐,一个师叔——杜邮都没多给情面。白络绎和项司雨在杜邮手里挨得戒尺可不少,尤其白络绎,自杜邮来了之后,她就是全班打手板心打得最多的人。 这也不能怪杜邮,白络绎修行多年,钢筋铁骨。杜邮打项司雨时,项司雨知道喊疼。白络绎不喊,有时候杜邮打着打着,白络绎还打哈欠。就可见杜邮先生会气成什么样。 夏天里很热,大家的心情都有些焦灼。焦灼得不止学馆中人,还有学馆外的人。 太阴星君已经在兰陵学馆附近滞留多日,一则是她还在苍山一带玩耍,二则是她需要伺机而动。 如果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太阴星君自然可以直接上兰陵学馆讨要项司雨。如果现在,项司雨是昆仑山或碧灵宫弟子,太阴星君也能上门直接要。 可惜,项司雨待在了兰陵学馆。 仙界各派,对神界的立场态度都不一样。有亲神界的,也有远神界的,也有中立的。兰陵学馆就是那个远神界的。 不得不说,项文舟的踉跄入狱让太阴星君自觉这是个好机会,也不怪她这么想。神界几个资历老的神,平素自视甚高,瞧得上的仙家人类极少,项文舟就是不多的几个。太阴星君常听上司说这些,就自以为上司们可以只瞧得上项文舟,她也就可以只瞧得上项文舟了。 于是这一日,太阴星君潜入了兰陵学馆。 太阴星君一入兰陵学馆,便触动了兰陵学馆的感应阵法,整个兰陵学馆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扫筝之声。太阴星君听到头顶此声,也是讶异。只见周遭的兰陵学馆弟子,按照早有的排演,迅速有序地带领学生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太阴星君见此情状,一下慌了,莫非兰陵学馆设有什么阵法,专门防备外人潜入? 太阴星君应该好好查一查她的同僚玉衡星君是如何失败的。当年的玉衡星君,也只敢在项司雨离开兰陵学馆后才动手,不敢在兰陵学馆内伏击,便是顾虑兰陵学馆的护派阵法。 每一个仙界稍有头脸的门派,都会有护派阵法。有的是只护派,有的直接是护山阵法。每一个阵法都经历过无数次仙妖神魔的鏖战,无论是阵法的精密度,还是杀伤力,都是顶尖水准。 太阴星君的经验极其不足,万幸的是,玉清荷并没有鲁莽的开启几重杀阵,而是根据感应结界的位置,找到了太阴星君的踪迹。 一道青白的身影逆着有序的人群走来,玉清荷手里提着一把古铜色的宽剑,缓缓走到了太阴星君身后。 玉清荷出声问:“你是何人?” 太阴星君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到了玉清荷。 玉清荷正打量着太阴星君,测度她的能耐和目的。 太阴星君昂首说:“我是神界太阴星君,路经此地,过来看看。” “看看?”玉清荷疑惑说。 “是,看看。”太阴星君说,“凡天之下,皆是臣服于我神界的领土,我想看看,不行吗?” 玉清荷说:“太阴星君,你应当知道。仙界的确有些门派臣服于神界。但有些门派,自创立之初,就没有臣服于任何人。比如——苍山兰陵学馆!” 太阴星君当然知道这段历史,可她也不敢说自己是来抓项司雨的。 太阴星君说:“玉掌门,你也太夸张了吧?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你们儒门的训导。我来这里,你就提剑招待我吗?” 玉清荷没有回答,只举起了她手中的剑。 她手中的剑叫春秋,十大神剑之一,兰陵学馆的镇派之剑。 这把剑是用古铜锻造的,非常沉,非常重。时至今日,六界的锻造工艺均取得了极大进步,这柄春秋就显得很过时了,也再没有用得惯春秋的人。连项文舟都嫌春秋名大于实。玉清荷虽然是此剑目前的主人,可也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装点她兰陵学馆掌门的门面而已。 玉清荷说:“太阴星君,你若是来做客的,我兰陵学馆自然欢迎。那么,你到底有何事,使你不递拜帖,不走正门,非得悄溜溜摸进来呢?” “我……”太阴星君一下哑口无言,迅速在脑子里组织应对之词。 玉清荷说:“既然你是来做客的,也没有怠慢之理。这样吧,我苍山兰陵学馆是儒门门派,一向最奉礼节,就请星君先行离开。等何日要来,先递拜帖,定好上门时间,我等以彩云铺路,金光为点,以正式的礼仪,迎太阴星君前来。星君以为如何?” 第九十四章后院西厢房 玉清荷说:“既然你是来做客的,也没有怠慢之理。这样吧,我苍山兰陵学馆是儒门门派,一向最奉礼节,就请星君先行离开。等何日要来,先递拜帖,定好上门时间,我等以彩云铺路,金光为点,以正式的礼仪,迎太阴星君前来。星君以为如何?” 玉清荷把春秋举了起来,已然蓄势待发。 太阴星君知道自己应该走,但也不想就这么走了。要是被玉清荷两句话就吓跑了,也太没面儿、太丢神界的脸了。 太阴星君又想,说不定玉清荷特别弱,搞不好,她一招就能把玉清荷击败呢?区区一个仙界门派的掌门,还不值得她太阴星君劳神费心。 如此想着,太阴星君的胆气也足了。竟当着玉清荷负手而立,冷哼一声,赫然出了一掌极招:“月华满江!” 一团温柔的飞光,就像胧月一般,袭向玉清荷。 玉清荷躲都没躲,太阴星君的极招到她面前时,她只用春秋神剑随手挡了挡。 这一团胧月似的飞光,击中了春秋神剑。 一刹间,春秋散发出华光万顷的剑气,连带着太阴星君的掌力,一同反弹回去。这一刹之速很快,快得太阴星君都没防备。太阴星君正面受创,一招便被击出了兰陵学馆地界,直奔苍山而去。 玉清荷在原地看了看,她也有些不敢置信。 看太阴星君先前威风凛凛的样子,玉清荷还以为她实力虽弱,说不定有什么奇宝异招,所以如此嚣张。可太阴星君只被一道剑气反击就给送到天边去了,玉清荷都无语凝噎了。连她一道剑气反击都接不了,还敢潜入兰陵学馆呢? 玉清荷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她看太阴星君没有回来,想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或不敢回来了,也好。 玉清荷想,若神界这回只派了太阴星君来,她倒是没法对项司雨造成实质上的生命危险。神界太阴府这一脉不难对付,回头把专门的克敌之法教给项司雨,也好锻炼她。 于是当下便解除了兰陵学馆的警戒状态,让学馆的弟子学生,该修炼的照常修炼,该上课的继续上课。 …… 项司雨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玉清荷和太阴星君的对战。看到玉清荷一招就把太阴星君解决了,也是吃惊得很。项司雨对天证传音:“师姐这么厉害呢?” 天证回复:“不,这一任太阴星君应该不超过20岁。” “比我还小?!” 通常来说,神仙妖一类,年龄是不能外貌论的。若以外貌论,云靖就是十五六岁,苍彧便是八九岁,那可是大错谬了。 但是像太阴星君这样,光看长相,二十多岁近叁十岁,实际却二十岁不到的,还真是稀罕得很。 项司雨琢磨,既然太阴星君年龄不大,在修为上,应该和自己是一个水平级的,是不是能和她打两架,长点经验? 天证也正和项司雨想到一起去了,天证传音说:“晚上去藏书阁,先把神族的体质、修炼原理和修行基础搞懂,再来学如何专门克制太阴星君的办法。” …… 此时的太阴星君,还不知道她已经被预定为项司雨的经验包。 因为太阴星君比玉清荷料想得更弱。 玉清荷随手一道反击剑气,太阴星君不仅被打飞了,还被打成了重伤,昏迷在苍山的丛林中。 几名苍山的药郎找到了太阴星君,把她背到了苍山山脚。药郎们若要带着太阴星君回苍阳城,走红叶渡口乘船是最快的。可太阴星君一个昏迷的女孩,药郎们一则担心太阴星君的伤势受不了江水颠簸;再则药郎们都是在苍阳城的各个药铺里做学徒的,男人远比女人多,实在不便。 恰巧,苍山山脚有个两进四合院,两进四合院里住着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药郎们一合计,干脆去求求人家。 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半仙。他们虽然不修仙,但认识很多仙人,也多有一副古道热肠。所以药郎们鼓起勇气,带着太阴星君去叩门。 开门的人是杜邮先生。杜邮先生是教授项司雨那个班文赋的老师。不过今日没有他的课,所以他照常在家看书,也动手收拾家务,好让他的妻子文淑先生下课回家后不那么累。 杜邮先生开门一看,几名药郎背着个昏迷的姑娘,赶忙问:“这是怎么了?” 药郎说:“先生,这姑娘不知何故,身受重伤,晕倒在山上。我们想救她,但我们都住苍阳城里,淄川的江水颠簸,怕她的伤势受不住。所以冒昧打扰一下,想问先生能否收留这位姑娘?我们会每日这个时候把疗伤的药草送来的。” 杜邮先生立刻点头,把门打开,迎药郎们进来。他领着药郎把太阴星君安置在后院的西厢房中,又检查了太阴星君的伤情。 杜邮先生对药郎们说:“今日起,你们不要来找这位姑娘了。” 药郎们问:“为什么?” 杜邮先生说:“她是被剑气所伤,应该是有什么仇家。你们都是苍阳城里的普通人,万一沾染上仙界恩怨,谁来照顾你们的家人?” 药郎们点头,也都觉得有理。一个药郎担心起杜邮来,问:“那会不会为先生惹上麻烦?” 杜邮先生说:“我夫妻二人都在兰陵学馆教书,一般宵小也不敢难为我们,你们尽管放心。” 另一个药郎说:“先生忧虑得是。那咱们把这姑娘托付给先生了。我们是苍阳城穆家药铺的药郎学徒,如果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杜邮先生颔首:“几位古道热肠,杜某感佩,我替这位姑娘谢谢几位了。” 杜邮先生送走药郎之后,又回到后院西厢房,照料起太阴星君。 太阴星君身上所受的是剑气之伤,因兰陵学馆的太上掌门项文舟乃仙界第一剑客,所以兰陵学馆用剑的弟子尤其多,剑气之伤对杜邮也见得多了。 杜邮先生拿出治疗剑气之伤的药膏来,抹在了太阴星君的伤处,又用了两个医创术给太阴星君回复。他也只会这一点点术法,毕竟他不适合修仙,学的那些打坐吐纳之法,也只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而已。 杜邮先生的医创术运使得很差,两个医创术下去,只堪堪给太阴星君止了血,他便累得汗流浃背。 幸而,太阴星君受的伤不重,杜邮只用帮她止住血,便不用继续费心救治了。 第九十五章杜邮文淑 黄昏时分,红叶渡口的渔夫收船了。渔夫挑着鱼篓,走到杜邮家门前敲了敲门。杜邮先生开门来,渔夫笑着问他:“先生,今个儿要买鱼不?” 杜邮先生点头:“称一条。” 渔夫称了一条鳊鱼,递给杜邮先生:“一吊钱!” 杜邮先生买了鱼,急忙去下厨。当鱼汤的鲜香味溢满了整个四合院时,文淑先生从兰陵学馆回来了。 文淑先生一入屋,把书箱放下,寻着味儿就到厨房去了。杜邮先生穿着围裙熬煮鱼汤。文淑先生一改平素温婉娴雅的模样,变成个娇俏的小女子,淘气的从杜邮先生身后抱住了他。杜邮先生不禁笑了,说:“你累了吧?先去洗把脸,整一整仪容,饭快做好了。” “不嘛。”文淑先生抱着杜邮不撒手,“今天这么累,不想那么快就去洗脸,让我再闻一闻鱼汤的鲜味。” 杜邮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宠溺道:“闻吧闻吧,坐椅子上去闻,免得烫着你。” 文淑先生娇笑一声,终于撒开手。可她没有坐椅子上,而是看了看煮的饭,问:“怎么今天做了这么多?” 杜邮先生一边忙活,一边说:“我白天救了一个姑娘,受了剑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多出来的份是给她做的。” 文淑先生问:“姑娘?在哪儿呢?” “后院西厢房。” 文淑先生小快步到了后院去,瞧了瞧太阴星君的状况。看太阴星君还昏迷着,又回到厨房里,跟杜邮说:“从哪儿救的?叫什么名字啊?” 杜邮先生说:“是苍阳城中的药郎在苍山中救的,原本他们想带回苍阳城救助,可淄川的水路颠簸,怕加重伤情,所以求在我们家给这位疗伤养伤。名字还不知道呢。” “既然如此,明天请小师叔过来看看呀。”文淑先生笑说,“受的既然是剑伤,难保不会是仙界中人,说不定和小师叔认识?小师叔出手帮个忙,就可以治好了。” 杜邮先生听到文淑先生提“小师叔”叁字,就知道是项司雨,不禁皱了眉头。 项司雨在兰陵学馆颇负盛名,可在杜邮先生眼里,有些名不副实。项司雨的诗文辞藻倒是不错,可杜邮先生是教文赋的,以他看来,项司雨对经典掌握得不熟练,没有想象中的博闻广识。 当然,杜邮先生也并不讨厌项司雨。 能否熟练地引经据典,是杜邮考核成绩的标准之一,却并不是衡量才华的绝对标准。项司雨是一个缺点和优点同样明显的学生。她虽然没法自如的引经据典,可她一手策论,观点独到,论证次序分明,看了之后,总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从这点来说,杜邮先生也是欣赏项司雨的。 杜邮先生对学生的态度一向如此,好的给予肯定,差的也要批评;该罚的时候要罚,该奖的时候也要奖。这也是杜邮先生在兰陵学馆颇受学生信赖的缘由——对于你的优秀,他从不吝于言辞夸奖;对于你的错误,他也同样的直言不讳——在兰陵学馆,每一个他教授的学生都被杜邮先生骂过,每一个他教授的学生也都被杜邮先生夸赞过。这样的行事风格,自然使每一个学生都尊重杜邮先生,也自然会重视杜邮先生的意见和评价。 杜邮先生听文淑先生说要请项司雨来,不由问:“能不能请白师叔来看看?” 这个白师叔,指的是在云容坊养虫子的白珠轩。 文淑先生说:“你忘了?白师叔非兰陵学馆弟子不医啊!” “噢,是,我都忘了。” 杜邮先生终于熬好了鱼汤,把鲜鱼和浓稠的汤汁装在汤盆里。太阴星君还没从昏迷中醒来,文淑先生给太阴星君留了一份在厨房,随后和杜邮先生一边笑着谈天,一边吃着晚饭。 吃完饭,夫妻两又相互帮衬着收拾了家务,洗漱之后更衣入睡。 睡时,杜邮先生凑到文淑先生耳朵边,轻声说:“我想早些要个孩子。” 文淑先生顿时飞红了脸,打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又要欺负我。” 杜邮先生说:“这是大事,也是正事。” 文淑先生脸红的,都把脸埋进被子里了。 …… 翌日,项司雨受文淑先生之邀,到文淑先生家里,给后院西厢房的伤者治伤。 项司雨起初听说,是药郎在苍山救下的,再仔细问了问时间,正好与太阴星君失踪的时间地点吻合,估摸便是太阴星君。可为防万一,项司雨还是到文淑先生家里确定了一下。 到了后院西厢房里,项司雨走到榻边一看:躺着的女子面容白净,娇媚柔丽。果真是太阴星君啊。 项司雨不禁轻笑起来,是不是该感慨,缘分妙不可言呢? 文淑先生问:“小师叔,这是你的朋友?” “有过两面之缘。”项司雨笑说,“先生,我这就给她治伤。不过,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是我救得,否则,我会招惹不小的麻烦。” 文淑先生连连点头。 项司雨先给太阴星君下了个昏睡咒,确保太阴星君不会在伤好之后立刻醒来。然后才给太阴星君多加了几个医创术,直到外伤全数愈合。至于内伤,项司雨没有治,她目下没必要让太阴星君好得那样快。 这回算是天证和玉清荷不谋而合,都想着用太阴星君给项司雨做经验包。玉清荷正在教项司雨应对太阴星君功体的办法,项司雨还只学了个开头。要是太阴星君这时候就醒了,找她麻烦,也很头疼。 于是项司雨留着内伤不治,还给太阴星君多下了一重昏睡咒。项司雨对文淑先生说:“若不出意外,她应该会在黄昏时分醒来,稍等一会儿即可。” “好,多谢小师叔。” 文淑先生笑着,把项司雨送出了门口。 项司雨走到了红叶渡口,文淑先生关了门。这时,项司雨只觉脖颈一寒,一把冰冷的弧月刀从身后架在了项司雨脖子上。 项司雨转过头,把眼往后瞟。赫然只见,拿着弧月刀,冷眼看着她的人,正是太阴星君。 第九十六章轻云遮月 项司雨转过头,把眼往后瞟。赫然只见,拿着弧月刀,冷眼看着她的人,正是太阴星君。 项司雨皱眉看着她:“你早醒了?” 太阴星君傲然说:“区区小伤而已,一天就疗复了。” 项司雨说:“那尊驾何故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太阴星君冷哼一声,刀光逼得项司雨更近了。 “原来你就是项司雨。很好。”太阴星君说,“既然你送上门来,也省去我找你的功夫。” “找我?有什么事吗?”项司雨问。 太阴星君说:“明知故问。说!天证在哪儿?” 项司雨叹息,佯作无奈道:“又是为了天证。我都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多少次不知道了,怎么还是冤魂不散?” 太阴星君说:“口说无凭。随我回神界,让神界的祭官取出你的记忆瞧一瞧,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我凭什么要随你回神界?”项司雨问。 太阴星君动了动弧月刀:“凭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未必吧。” 项司雨叹了一声,手比剑指,凝成剑气,猛地上挥! 只见剑气往上撞向弧月刀,把弧月刀弹开。太阴星君刚刚反应过来,项司雨已经瞬动身形,化光上天,往苍山兰陵学馆逃了去。 太阴星君想追,可她刚刚化光,就觉得身上伤口牵扯着疼痛,又赶忙落到地上。 太阴星君望着项司雨离去,不屑地想,要不是自己的伤还没全好,项司雨跑不了!没错,都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伤! …… 项司雨跑后,太阴星君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她掀开被子,又躺回床上,装作重伤晕厥的样子。 她要做什么?难道她闲得无聊吗? 这时候,杜邮端着药碗进来。太阴星君搁在被子下的手僵紧起来,手心不禁出了汗。 杜邮把太阴星君的头稍稍抬起来,在她脑后放了一个枕头枕着。然后把熬好的药汤一口一口的,给太阴星君喂下去。 太阴星君佯作昏迷的样子,只有在酸苦的汤药入嘴时,微微吞咽下去。 太阴星君平素是最讨厌这样的汤药的,可她今日却大反常态。 正如她的手,反常的冒汗紧张。也正如她的脸,微微红热起来。 杜邮给太阴星君喂完药,又用蓝方巾手帕给太阴星君擦了嘴,随后带着药碗退出了房间。 太阴星君醒了过来,脸已经红得跟虾子一样。 太阴星君刚刚醒来时,就偷偷去瞧了杜邮的长相。 这一看,一颗少女芳心便失了守,再也不受太阴星君的控制了。 平心而论,杜邮模样并不出众,但也不难看。典型的五官周正,外加有书卷气,整体看来,光明磊落,温润谦和,好似瑾瑜。虽不十分英俊,但却让人安心,长了一副好男人的模样。 这并非以貌取人。杜邮先生昨天一天,是如何做饭下厨,如何照料家务,她都看在眼里。太阴星君想,鹣鲽情深,举案齐眉,莫不如此了。 唉,杜邮真是好,不像神族,不是趾高气昂,就是城府极深,或是谨小慎微。 可惜,杜邮已经娶妻了。太阴星君遗憾地想道。 …… 项司雨回到兰陵学馆后,继续研究神界的武学功体特性。 兰陵学馆藏书阁中,关于神界的研究典籍都比较老了,最近的,也是叁五百年前留下来的。仙界并没有专业研究员这一职业,很多研究书籍都是各门派的前辈长老根据自己经验、推测,因一时兴起写下的。据天证说,这些典籍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看似写得正确,稍微往深走一些,就多半谬误了。 翻阅这样的典籍是很辛苦的。一个事实,叁本书有叁本书的观点,观点还各自相左。项司雨去问天证哪个对,天证说“都对,也都错”,更深层一些的,天证也说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这可让项司雨头疼得紧,一整天都没有进展。无法,干脆先不想,回绛雪阁继续修炼去。 日常修炼完收功,项司雨问天证:“我去找那些和神界交过手的前辈,他们写的典籍会不会好一点?” 天证传音答:“不会。” “为什么?” 天证传音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武学。” 这听得项司雨可头疼了,天证这不是玩她吗?难不成她天天去骚扰太阴星君,和她对打,好琢磨出她的功体特性吗? 项司雨想,再花七天时间。七天之内,要是在藏书阁还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办法,项司雨就把“殴打太阴星君”作为自己的日常修炼项目之一,自己摸索。 有的事,说来也巧。第叁天的时候,项司雨和萧继平在高行吾的邀请下,去听了白鹗一节神界论的课。 白鹗和兰陵学馆一般的老师还不一样,其他的老师都给学生们授课,而白鹗是给兰陵学馆的弟子长老甚至原本教神界论这一科的老师授课。 听白鹗讲课后,项司雨觉得,从前那些纷乱的观点全数厘清了。 关于神族人到底以什么入理修炼,仙界主流有叁种观点。一种是领悟天地道法自然,一种是领悟日月星辰之力,最后一种说两者兼而有之。 白鹗的观点是第叁种。并不绝对是第一种,也不绝对是第二种,有的神族人资质驽钝,或是自身选择,所以通过领悟天地道法自然来入理修炼,这在神族中占据了绝大多数。 但是第二种——领悟日月星辰之力的人——就很特殊。日月星辰之力并不是想领悟就能领悟,这种人在神界,通常是有星耀神职的。比如先前追杀项司雨的玉衡星君,他就是廉贞府中的名为“玉衡”的星君。廉贞属木,所以要成为廉贞府的星君,首先都得是以木修炼的神族修行者。 项司雨根据这个理论,推导太阴星君。 太阴者,月也。月是水相,那太阴星君原本应该是水相修行者。 先前与玉衡星君对战时,玉衡星君的廉贞星阵可以将自身实力加强数倍,那或许便是玉衡星君通过修炼星辰之力得来的结果。 那“太阴”一星的月之力又有什么特点呢? 似是心有灵犀,白鹗又在讲台上说:“神界修行术发展至今,的确与仙界人界迥异,但万变不离其宗,日月星辰之力,到底有什么特性,还是可以从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占星术中窥见一二。” 占星术? 项司雨想,神界叁光府的府次排序,完全是按紫占术排布的,或许可以翻阅关于紫占的书? 第九十七章太阴星,五行属水 项司雨在琢磨对付太阴星君的办法,太阴星君可没把心思放在项司雨身上。 她醒来后,一直装作伤重身体不适的样子,趁文淑先生不在,刻意制造和杜邮单独相处的机会。杜邮一开始很拘礼教,在知道太阴星君只有十四岁,是个孩子,甚至也不懂人界礼教之后,就没太避讳了。 文淑先生并不知道太阴星君对杜邮先生的心意,对太阴星君特别热切。暂时,太阴星君也没有因为恋慕杜邮而对文淑先生冷言冷语。 这一屋人,似乎相处得很和睦。 七日后,项司雨来拜访杜邮文淑夫妇。 文淑先生赶忙把项司雨招待进来,于是项司雨就见到了面色苍白,走路都摇晃的太阴星君。 项司雨觉得愕然,那点小伤而已,太阴星君又不是普通人,就算再娇气,也不至于这幅模样吧?这到底是有多孱弱啊? 项司雨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打量起太阴星君。太阴星君面色虽则苍白,可说话时,舌苔和唇齿都还算红润,精气也还行。项司雨眯了眯眼,心想,难道太阴星君是装的? 她有什么目的?要是想冲着项司雨来,全然没必要潜伏在杜邮文淑夫妻身边。 文淑先生热情地招待项司雨,又让太阴星君和项司雨一起坐在桌前,随后给太阴星君介绍:“望舒姑娘,这就是我师叔,先前帮你治过伤。” 太阴星君对项司雨抱拳:“久仰大名,没想到仙姑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厉害了。” “……”项司雨也装模作样的颔首,回礼道,“望舒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项司雨又问:“杜邮先生不在吗?” 文淑先生说:“今天他要整理教案,恐怕得很晚才回了。” “是这样。”项司雨看向太阴星君,笑说,“那正好,我与这位望舒姑娘一见如故,想和她多说会话。杜邮先生回得晚,那我也不用怕失礼了。” 项司雨说完,又看向太阴星君,太阴星君也看向项司雨。 文淑先生笑说:“那正好,我去准备晚饭,师叔和望舒姑娘好好聊聊,我也不用作陪了。” 文淑先生一回到厨房,项司雨就低下声,沉着脸,对太阴星君说:“你有什么目的?” 太阴星君轻哼一声:“与你何干?” “杜邮和文淑都是我的老师,你说与我何干?” 太阴星君说:“我想抓你,但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所以先在这儿暂住。待我伤好了,时机成熟,立刻把你抓回天庭。” “呵。这都七天了,这点小伤,至于养这么久?”项司雨挑衅说,“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连我师姐的一招反击剑气都接不住,不过如此罢了。” “你!” 太阴星君到底年轻,经不起激将法。当即站起,抬手赞掌,往项司雨脸上打去。项司雨身子一退,脚往桌沿一踹。另一边的桌沿击中了太阴星君的双腿,把太阴星君打得腿一疼,当即坐了回去。 项司雨越看,越觉得太阴星君太弱小了,真的不如项司雨一个刚修行几个月的人类。太阴星君到底是怎么坐上星君之位的?太阴星五行属水,所以太阴星君是个水货? 项司雨想,这太阴星君,等找到适当机会打一架,打赢之后,干脆就别管了。反正实力弱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两人遂沉默着对峙许久。项司雨没有去瞧太阴星君,却暗自提防着她。太阴星君倒是直勾勾盯着项司雨。 不一会儿,太阴星君软下脸色,拉了拉项司雨的衣袖。项司雨一怔,太阴星君轻声问:“你和杜邮文淑夫妇很熟吗?” 太阴星君到底是个女孩心性,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后一秒便拉着袖子软声软气求人了。 “他们都是教我诗词文赋的老师。”项司雨问。 太阴星君问:“那你知道……杜邮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吗?” 项司雨皱起眉头,一边斟酌,一边说:“杜邮先生一向光明磊落,不收学生的礼,甚至也不在学生面前显示自己的喜好。” 太阴星君听了有些沮丧,又有些心动。她越来越喜欢杜邮的磊落人品了。 项司雨瞅着她,说:“你真要感兴趣,何不去问文淑先生?问我作甚?” “我不就问问嘛。”太阴星君说。 …… 过了叁日,文淑先生给项司雨等上课时,文淑先生突然头疼发晕,差点摔倒。白络绎立刻瞬身到她身后,扶住了文淑先生。项司雨也上前去,给文淑先生把脉。 文淑先生怀着歉意的笑容,说:“对不起,小师叔,劳烦你了。” 项司雨仔仔细细摸了脉搏,还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又摸了自己的,又摸了白络绎的。白络绎问:“怎么了?” 项司雨把着脉,突然掩嘴笑了。 文淑先生不解其意,问:“我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项司雨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不妥。先生,这一块的事,我不太擅长。等明天沐休之时,让杜邮先生带你一起去云容坊,请白师姐诊治,自然就知道了。” 文淑先生和白络绎面面相觑。 项司雨又补充说:“先生,你今天请个假,回家好生休息吧。据我看,你会有很长时间没法给我们上课了。” …… 文淑先生依照项司雨的嘱咐,及早回去歇着了。杜邮先生下课后,急忙赶回来,急匆匆走到屋里。此时,文淑先生正在小憩,杜邮到她身旁,赶忙去探看她的情况。 “是哪儿病了?哪儿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呢?”杜邮一见文淑先生,便是连声苛责。 文淑先生躺在床上,笑着说:“请小师叔看了,小师叔没说有什么,但是她笑了,似乎不是病。” “不是病?她还说了什么?” 文淑先生侧趴在床上,温柔笑着说:“她还说,我有一段时间没法教书了。” 杜邮先生皱眉:“这么严重?” 文淑先生说:“她还说,要你明天带着我去白师叔那儿看看,因为她不擅长这方面的诊治。” 杜邮先生肃正说:“医道要经验才能小成,她不轻易诊病,也算有自知之明。” 文淑先生轻哼一声,说:“胡说什么?你还得好好谢谢小师叔呢。” “为什么?” 文淑先生凑到杜邮先生耳边,轻笑着耳语几句。杜邮先生听完,还有点发愣。在原地愣了良久,才问:“真的?” “难道你盼着我得重病?”文淑先生嗔道。 “当然不是,如果是真的……” 杜邮也不禁笑起来,又是抚掌,又拍自己的腿,最后把躺在床上的文淑先生横抱起来,转了两圈,以此释放他激动喜悦的心情。 文淑先生却惊得大喊,说:“诶!你干嘛?你吓着我了?” 杜邮先生赶紧把她放下,在文淑先生的额头上印了一吻。杜邮说:“如果是真的,那得好好谢谢小师叔才行。” 文淑先生又羞红着脸,说:“说不定是小师叔诊错了呢?” “诊错也无妨。”杜邮先生认真地说,“迟早的事。” 第九十八章被捕 第二日一早,杜邮带着妻子文淑先生去云容坊拜访白珠轩。白珠轩给二人诊脉之后,问:“项司雨给你看过吗?” 文淑先生说:“回白师叔的话,小师叔的确看过。” 白珠轩说:“她怎么诊的?” 文淑先生轻声说:“小师叔没有实说,似乎不敢轻易断言,所以让我来请师叔看看。” 白珠轩问:“她有猜测吗?” 杜邮先生回答说:“据项师叔猜测,应该是有孕。不过项师叔没有诊过孕妇,适才不敢妄下断言。” 白珠轩说:“她诊的没错。文淑刚怀上,没多长时间。” 杜邮文淑夫妇这才完全放下心里的那点忧虑,不用怕是空欢喜一场,毫无顾虑的笑逐颜开起来。 一时间,云容坊里充斥着甜腻的气息。白珠轩看着高兴的杜邮和羞甜笑着的文淑,嘴角也不觉轻提。 杜邮夫妇回到家,便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太阴星君。 太阴星君听了,心里泛出一股酸意来,面色也变得难看。文淑先生关切问:“望舒姑娘,你怎么了?” 太阴星君干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往。总之,恭喜二位先生。” 文淑先生拉着太阴星君的手,担忧地说:“明明你年纪不大,可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面对文淑先生的好意,太阴星君一边点头敷衍着,一边却在心里鄙夷。一个人类女子,也配听她太阴星君倾诉心事吗?还真是瞧得起自己。 文淑先生和杜邮先生这几日都极为高兴,太阴星君看着他们高兴,自己很是闷气。气闷着闷着,抒发不出来,就决定寻机去找项司雨的麻烦。 …… 这一日,项司雨奉玉清荷之命,送几册经书典籍去慧光寺。 慧光寺就坐落在苍山半山腰,项司雨要去慧光寺,会路过杜邮文淑夫妇家,就先把白珠轩开得安胎药送了过去。可没想到,文淑先生和杜邮都不在,只有太阴星君在。 项司雨进屋去,把安胎药放在桌子上,跟太阴星君说:“药我先放这儿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太阴星君问:“你要去哪儿?” 项司雨立刻警觉起来,说:“我要去苍山半山腰的慧光寺。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还没说完,一道捕仙网从项司雨身后袭来。项司雨早有防备,往地上一猛地一踏,高高跃起,身子正好躲过捕仙网的捕捉范围,紧接一个后翻出了屋子。 太阴星君追上去,拔出弧月刀来,瞧着项司雨,冷笑说:“我还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两关系挺好了呢?” “拜玉衡星君所赐,他教会了我神族不可信。”项司雨说。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项司雨与天证相处了几个月,她打心底认为,天证对待人类和仙家的态度极有问题,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人类的歧视和对仙家的鄙夷,只是对项司雨不错而已。 物似主人形,项司雨可以大致从天证的性格,结合史书典籍,勾画出先代天帝的大致性情来。勾画出了先代天帝这个神界统治者的性情,再结合一个玉衡星君,也就不难推测神界其他人到底是怎样的秉性了。 只有尊重你的人,才值得你信赖。如果他/她对你满心里只有鄙夷,那他/她的友情、信诺等等,都是极不可靠的。 项司雨说:“要打吗?不打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太阴星君举着弧月刀,说:“打!当然打!” 弧月刀一瞬落下,砍向项司雨脖子。项司雨抽剑,挥剑,动作一气呵成,将弧月刀弹开。项司雨的动作太快,力道也刁钻,太阴星君被项司雨这一招,打得兵器差点脱手。 太阴星君被这一下打了,才沉着下来,她发觉眼前这个敌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项司雨思忖:正好,看了那么多理论,也该实战一下,看看这个太阴星君到底有几两重? 如此想着,项司雨趁太阴星君兵器差点脱手的机会,前进一步,剑势如蛟龙般刺出,直攻太阴星君的咽喉。太阴星君反应也不慢,弧月刀的刀背勾上项司雨的剑,把剑一下勾开,让自己躲过了致命一击。 随后,二人缠斗起来。 一开始,项司雨还凭借一阵猛攻占据上风。可战到后头,项司雨的行招支绌起来,根本无法展开。 项司雨的剑法一向走得是轻灵巧劲,以柔御刚的。可如今遇上太阴星君,才发觉项司雨的所谓“柔”,在太阴星君的刀法面前显得“刚”了。太阴星君的刀法极柔,柔中又带着刀的威烈。项司雨头一回对付这样的敌人,一边想如何破招,一边又防备着太阴星君会不会出奇制胜。 战了一会儿,太阴星君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她以气御刀,从刀光中纷飞出数道水形刀气。项司雨立刻后退,挥剑一斩,刀气全部被项司雨斩碎。可斩碎的水形刀气并没有弱下,反而分裂成一道道细小刀气向项司雨袭来。 项司雨一怔,运起身法,迅速躲避。可没能完全躲过,一道刀气伤了项司雨的左臂。 项司雨闪躲之时,太阴星君趁机张开了捕仙网,与刀气成夹击之势。项司雨躲过了刀气,却被捕仙网完全网住。 “!!!” 项司雨暗骂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被困入捕仙网中,暂时是没有办法了。 捕仙网,修行者人手一份的法宝,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要擒而不杀的敌人。既然是大路货,那对修为高深的修行者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项司雨离“修为高深”四个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她一旦被抓入捕仙网,就只能放弃挣扎。因为在捕仙网中,越挣扎收得越紧,被困者就越难受。既然这样,项司雨干脆放弃抵抗,给自己留一点活动空间。 太阴星君终于抓到了项司雨,她自己也很高兴。可她转念一想,又不高兴了。 太阴星君还不想那么快回神界啊!她在人界还没玩够,还认识了一个让她心仪的男人呢,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快回神界?等她把项司雨带回天界之后,什么时候能再下凡,就真不好说了。 可又要如何处置项司雨呢? 太阴星君看了看眼前的苍山。欸!是不是可以在苍山上找个地方,把项司雨囚禁起来,免得她跑了? 太阴星君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之妙。 第九十九章慧光寺 太阴星君背着被捕仙网网住的项司雨,一路往苍山走。一边在上空鸟瞰合适的藏匿地点,一边游览苍山的景物。 太阴星君到半山腰时,发现了一座宝相庄严的建筑物,建筑物南门牌匾上,正写着“慧光寺”叁字。 原来那是寺庙?太阴星君在苍山玩了这么久,倒是见过这座建筑,可不知道那是寺庙。 太阴星君一下变了心思,决定带着捕仙网中的项司雨,在寺庙里走走看看逛逛。 太阴星君在慧光寺的西北角落下,看见几个光头和尚从西北角的院落里路过。她一下就乐了。 太阴星君在神界,常听说人界轶闻,其中最搞笑的是:人类愚昧,放着正经的天神不拜,要去拜佛。而且为了拜佛,还有人出家做和尚,把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美其名曰:斩断凡尘。 如今见了真和尚,太阴星君觉得好玩又搞笑。尤其是那施了戒疤的小光头,亮的像个月亮,特别的有趣,真想去摸一摸。 太阴星君仗着自己的神族身份,带着项司雨,在慧光寺里躲躲藏藏地观光起来。 项司雨心里一边吐槽太阴星君脑回路神奇,一边又庆幸,幸好她脑回路神奇,她可以在慧光寺见机求助,好得脱身。 一路躲躲藏藏,太阴星君带着项司雨进入了慧光寺主殿。慧光寺主殿空无一人,只有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 太阴星君走到佛像面前,伸手敲了敲佛祖的脚丫子。 项司雨看得,眼皮都跳了跳,太阴星君对神佛也太没有敬畏之心了吧?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太阴星君自己就是神呐。 太阴星君问她背后的项司雨:“这是什么佛?看着真好玩。” 项司雨叹了口气,解释说:“这是慧光寺供奉的乔达摩·悉达多。” 项司雨本来还想接一句:在佛寺不要太失礼。可转念一想,太阴星君做得越失礼越好。她和慧光寺僧人起了冲突,自己就有办法脱困了。 于是项司雨撺掇说:“你难得来一趟佛寺,要不要把这尊金身佛带回去作纪念?” 太阴星君一听,连忙拍掌,笑道:“好好好!应该这样,也不枉我来一趟人界!这个大东西才好玩。” 说着,太阴星君当场画了个大号乾坤阵,把阵印罩在佛像头顶,慢慢地,把阵印一点点移下来。随着阵印的下移,佛像也被一点点吞没在乾坤阵中。移到半路时,佛像的一半身子已经消失了。 便在此时,两道掌劲袭来。一道击向乾坤阵,一道击向太阴星君。 太阴星君忙撤了手,回身一躲。乾坤阵则被掌劲击得粉碎,金身大佛那消失一半身子也重回视界。 项司雨一看,一名僧人双掌合十,缓步走来。他走到太阴星君身前,躬身颔首,问:“阿弥陀佛,施主何故要将佛像带走?” 做贼被逮个正着,太阴星君毫无羞愧惧怕之色,反而昂首说:“我喜欢,所以我要带走。” 项司雨出声问:“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玄难。”玄难对着项司雨躬身,问,“施主何故在捕仙网中。” 项司雨说:“说来话长,总之,请大师先救下我。” 太阴星君往后伸脚,蹬了项司雨的屁股,随后说:“喂!和尚!你要来多管闲事?” 项司雨也十分佩服太阴星君。头一回见做贼做得这么理直气壮还出言不逊的。 “阿弥陀佛。”玄难说,“这位女施主,请把你身后的施主放下,那是仙门中人。” 太阴星君冷哼一声,说:“我若不放,你当如何?” “那就只有得罪了。” 话音刚落,玄难出掌袭向太阴星君。太阴星君回身避过,一只手拎着捕仙网,另一只手拿出弧月刀。 玄难是僧人,不欲在佛堂中动武,所以出招时,并没有下杀手,反而想把太阴星君往外引。 太阴星君看出来这点,一边进攻玄难,一边把战场制在佛堂。若玄难掌劲发得狠了,太阴星君就一甩捕仙网,用项司雨去迎玄难的掌劲。 打斗在佛堂中,玄难怕误伤项司雨,又怕破坏佛祖金身,所以每每出招,总有顾忌,下手也不重。 太阴星君可没那么多顾忌,她为了逗引玄难,甚至特意把水形刀气打向金身佛像。玄难不得不挡在佛像前,一一拆解太阴星君的招式。 项司雨看玄难行招,他的手掌上沾染了尘土。玄难将掌气连同尘土一齐打出,与太阴星君的水形刀气相撞。这一撞,刀气便沾染成湿泥,落到地上,被化解了。项司雨想,这倒是一个办法。 太阴星君越打越开心,刀势变得大开大阖。一道扫过香案,将檀香、蜡烛、供果全部破坏,一道又袭向佛像,意图把金身佛破坏掉。一开始还攻击玄难,后来发觉玄难要护佛像,被她耍得像猴一样,只觉这比战胜玄难要有意思多了。 如此打着,玄难终于忿怒起来,他怒目挑眉,斥道:“施主!你对神佛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吗?” 太阴星君一边攻击佛像,一边笑道:“我就是神,我就是佛!放着正儿八经的天神不跪不拜不尊敬,去拜这金身泥偶?不是我没有敬畏之心,而是你太愚昧了!” 玄难怒目挑眉的样子,让太阴星君开心的大笑起来。一个无趣肃正的人,因他的无能而愤怒,而挑眉瞪眼,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 玄难决心,不再与太阴星君多做纠缠,于是猛地劈下一掌,袭向太阴星君的脑门。太阴星君立刻把项司雨甩到玄难掌下。玄难一掌劈下,项司雨把手在头前格成十字,御气防守,正面挡下了玄难这章。 一股雄浑掌力劈在项司雨胳膊上,项司雨觉得胳膊传来一道钻心的疼,随即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可项司雨咬牙忍住了痛,挡住了玄难这一击。 而玄难,借着劈在项司雨手上的掌力,撑着项司雨的双手胳膊,飞起一脚,踢中了太阴星君心口。 太阴星君猛地受此一击,左手抓着的捕仙网立刻脱了手。项司雨摔到地上,忙在地上打了几滚,带着捕仙网滚到了佛堂角落,远离了玄难和太阴星君的战斗。 项司雨揉了揉胳膊,继续观看战斗。项司雨这一躲,玄难就能放开手战斗了。 太阴星君刚刚从玄难那一脚中缓过神来,玄难的掌劲就送到了,一掌打向太阴星君喉咙。太阴星君又吐一口鲜血,被打得滚到地上,狼狈至极。她恨恨盯着玄难,想说话,却说不出。因她的喉骨被玄难击碎了。 太阴星君怒目瞪着玄难,当即化光逃走了。 玄难到底是出家人,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太阴星君逃走了,他也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 第一百章六残尊者 太阴星君逃后,玄难替项司雨解了捕仙网的禁锢。 项司雨站起来,忍着胳膊的疼痛,向玄难作揖:“多谢大师相救。” 玄难双掌合十,颔首回礼,面色也从方才的忿怒之中平和下来:“施主不必言谢。敢问施主,那位女施主为何要抓你?” 项司雨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叫项司雨,因为一次偶遇,和天证神剑有了一点瓜葛,从此就麻烦不断。总有人以为我身上有天证下落,为此已经招惹了不少事端了。今天这位,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玄难问:“原来是项司雨施主,久仰大名。敢问施主,那位女施主以神佛自称,到底是什么人?” 项司雨说:“那是神界的太阴星君,年方十四,无知冒犯之处,请大师不要挂怀。” “原来如此,想来这便是施主被拘在捕仙网中的缘故。”玄难说。 “大师明察秋毫。”项司雨惯例地客套一番。 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梵钟。项司雨一怔,看向慧光寺门口的佛钟。佛钟并没有被敲响啊?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只见一名白衣僧人,从佛像后的入口走进,绕过佛像,走到项司雨和玄难面前。 这名白衣僧人白发如瀑,垂落在腰。额心一点佛印,双目被咒条封印,手中拿着一条108珠串成的白佛晶念珠。 项司雨见了,知道是前辈高僧,立刻双掌合十,向白衣僧人颔首躬身致礼。 “小女项司雨,敢问大师法号?” 白衣僧人不答,答的是玄难:“施主,这是通天浮屠的六残尊者。” “六残?” “是。”玄难说,“尊者数百年前,自封眼、耳、口、鼻、触、感六窍,以求不受色、受、行、想、识所惑,端视本心,专务修行,是为六残。” 项司雨说:“原是六残尊者,久仰大名。” 这时,项司雨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让六残尊者送自己回兰陵学馆。 项司雨都感到意外,她怎么会生出如此冒昧的想法?她和六残尊者刚认识啊! 玄难对项司雨说:“施主,安全起见,请尊者送你回兰陵学馆,如何?” “……”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她刚刚就随便想了想而已。 项司雨连忙拒绝:“不用,我今日来,也是奉师姐之命,送几部经书典籍。本不该来大殿叨扰,谁料中途出了变故,还请尊者与大师恕罪。” 说着,项司雨拿出了经书。双手捧给玄难,玄难接过,向项司雨说:“有劳施主。” 项司雨说:“感谢大师救下我,如今任务达成,不敢再叨扰,告辞。” 六残尊者踏出一步,横在项司雨身前。项司雨脑中又冒出一个想法:还是让六残尊者送的好。 项司雨看着六残尊者,六残尊者嘴边绽起一丝微笑,似乎在看着项司雨。 玄难说:“施主身份特殊,还是请尊者送一遭为好。再者,尊者也有事往兰陵学馆一行,也算顺路。” 项司雨想,六残尊者身上透着古怪。暂时,不可掉以轻心。 就让他送这一趟,反正他在佛门,项司雨在仙家,也不会有太多交集。认识认识倒也无妨。 项司雨带着六残尊者回到兰陵学馆。项司雨先让弟子去禀报高行吾和玉清荷,接着,慢慢引着他去清音阁。 因六残僧不能说话,一路上便只沉默着。按理项司雨也无需多在意什么。 偏偏,项司雨脑子里不停地冒出奇怪的想法。 如“天证是不是和我还有联络”“我是不是知道天证下落”“我和天证扯上关系,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之类的。 项司雨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会冒出这些想法?莫非精神分裂了? 不一会儿,项司雨二人到达清音阁前。高行吾和玉清荷都在清音阁中,二人见六残尊者到了,都对六残尊者颔首施礼。六残尊者双掌合十,颔首回敬。 沉默一阵。 玉清荷说:“多谢尊者送我师妹回兰陵学馆。” 沉默一阵。 高行吾笑说:“原来尊者也是为这事儿来的。有劳尊者挂怀,此事的确危险,但我等还是想趁机多磨练她,请尊者勿忧。” 又是一阵沉默。 玉清荷说:“尊者愿意在兰陵学馆下榻,我等岂有不欢迎之理?” “……”项司雨懵逼了,沉默了。六残尊者明明没有说话,可他们是怎么进行的交谈?六残尊者对项司雨开启了频道屏蔽吗? 项司雨想起,从刚刚开始,脑子里就不停冒出的奇怪想法。 那不会就是六残尊者在跟自己搭话吧? “……” 天呐,太失礼了。项司雨想,原来六残尊者一路上都在跟她搭话,结果她以为那是杂念,没理人家? 项司雨不禁偷眼去看六残尊者。这时候,项司雨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想法: “无妨。” 这种……这种直接能把想说的话传导到别人脑子里的神奇能力,说实话,怪别扭的。 高行吾笑说:“师妹,你带尊者去秋鸣斋安置下来。尊者是佛域通天浮屠的得道高僧,万不可失礼,明白了吗?” 项司雨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了!” …… 太阴星君逃出慧光寺后,怕玄难追来,一路闷头逃到了梧山。 太阴星君刚刚落地,又吐了一口血,扶着树,不停地咳嗽。见玄难没有追来,便安心的盘腿坐地,给自己疗伤。 虽然,玄难一掌击碎了她的喉骨,可也不是什么大伤。太阴星君坐地调息,迭几个医创术,好好疗复几个时辰,就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太阴星君刚调息一会儿,一柄鲜红的剑刺穿了太阴星君肋下。 太阴星君的调息被打断,浑身真气不及收,走气凌乱,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睁开眼,看到一名清丽娇艳,美得如红莲一般的黑红衣裳女子。 “你是谁?”太阴星君问。 “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魔界圣女夏时卿微笑说,“因为你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太阴星君连吐几口血。夏时卿把袭天剑抽了出来,却没有进一步攻击,终结她的性命。而是一个转身,离开了梧山。 太阴星君支撑着自己起身来,她怕被夏时卿困在什么阵法里面,便慌忙地逃走。等又逃到苍阳城郊,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这才安下心来,回到了杜邮家。 太阴星君到之后,给自己疗伤、调息,一番功夫耗了两个时辰,都好得差不多,也不是很疼。只是肋下的伤口,不知为何,时不时便有一阵刺痛。 或许是有诅咒,或许是那柄剑本身有什么古怪,导致伤口恢复得较慢。 太阴星君如是想着。 第一百零一章土行术法 项司雨将六残尊者引往秋鸣斋,路上闲谈了几句,不过虚谈了佛门典籍,相互客套一下,便也算完。其间提到项文舟,项司雨不禁拍手赞道:“他目前在仙监中,没个一百年出不来吧。” 六残尊者闻言皱了眉。 项司雨将六残尊者引至秋鸣斋,吩咐弟子好生招待,不得怠慢。随后与六残尊者道别,离开了秋鸣斋,回绛雪阁去。 项司雨有些担忧太阴星君,担心她出事。这倒不是项司雨对太阴星君多有好感,而是她不得不考虑到,太阴星君是神,她无故死在苍山一带,也是件麻烦事儿。 神界和人界仙界的关系很微妙。名义上,是上界与下界的关系,其实更像是国家之间的来往,外兼妖界、魔界、鬼界,可以看作一个苍莽世界中的六个国家。 太阴星君如今来捉项司雨,等于是从事间谍任务,有损兰陵学馆利益。可她不动手杀人,兰陵学馆最多也就把她驱赶出门派地界,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甚至得保证她的安全。 回到绛雪阁时,林红雪在正屋招待萧凤飞和都鸣玉。三人见项司雨回来,都起身向项司雨作揖。项司雨下意识揉了揉受伤的胳膊肘,林红雪问:“小师叔怎么了?你不是送经书去慧光寺吗?” “出了点意外,没什么事儿。”项司雨问萧凤飞和都鸣玉,“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萧凤飞说:“回禀小师叔,我帮着都师姐在和林师姐对账。” “对账?”项司雨不禁笑了,对都鸣玉说,“人家还没拜入兰陵学馆呢,你就支使他做这个做那个。” 都鸣玉嘟囔说:“我没支使他,是他自己愿意的。” 项司雨笑着点头:“好,是人家愿意的。我先回屋疗伤,你们接着聊。” 三人恭送了项司雨。项司雨上楼,先盘腿疗伤,伤势疗复得差不多之后,就坐到桌前,继续研究太阴星君的功体。 方才在慧光寺时,玄难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打向太阴星君,把太阴星君的水形刀气变成了泥点,从而化解了太阴星君的招数。 这是个好办法,可玄难能用,项司雨不一定能用。她再是天纵奇才,修行的深度和广度也不及玄难。以土克水,说说容易,可项司雨要怎么样,才能把泥土融入招式中发出去呢? 这时,项司雨听得楼下的林红雪说:“萧师弟果然资质上佳,你的土行术法已经小有所成了。” “都是都师姐指点得好。”萧凤飞谦逊说。 “嗯~算你会说话!”都鸣玉颇为得意。 项司雨闻言,撒丫子跑下楼,把楼梯踩得噔噔响。三人回头望项司雨,项司雨倚在楼梯扶手上,问都鸣玉:“都鸣玉,你最近有空吗?” 都鸣玉摇头说:“最近又要采购,又要修炼,都忙得团团转了。幸好有萧师弟帮我。” 项司雨说:“那萧凤飞你呢?我有事请你帮忙。” 萧凤飞说:“小师叔言重了,请说吧。” 项司雨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样吧,明天我请你吃早饭,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 翌日,项司雨大清早飞到苍阳城,买了油条、包子、羊肉米粉和豆腐酸辣金汤,提着去萧凤飞宿舍。 李佑和萧凤飞住一间房。二人看着堆了满桌的早餐,以及神情肃正紧张的项司雨,都猜到这事情很重要。 项司雨说:“你们知道我为何会拜入项文舟门下吗?” 萧凤飞说:“传闻,小师叔牵扯进神剑天证失踪一案中,玉掌门和各派仙家为了保障小师叔的安全,让您拜入了项文舟门下。” 萧凤飞是个厚道人,要知道,流传得最广的,还是“私生女”的传闻。 李佑说:“小师叔遇到什么困难了?” 项司雨说:“我也不瞒你们。因我牵扯进天证一案,所以神界一直想抓我问个究竟,为此动过不少手脚。这回,神界派了太阴星君来抓我。” “太阴星君?”萧凤飞说,“传闻是三光府正神,在神界也算要职了。” 项司雨说:“虽说是正神,可实力并不强劲,掌门师姐便有意让我自己解决此事,也算对我的历练。” 李佑问:“那小师叔需要什么帮助?” 项司雨道:“太阴星君的几道水形刀气,如用寻常剑气破之,则水花飞溅,每一点水花都会化成一道小刀气,还挺棘手的。我昨日在慧光寺,看到慧光寺僧人玄难在地上抓了一把土,然后破了太阴星君的水形刀气。我今日来,是想向萧师侄讨教一下,如何把土行术法融入到招式里?” 萧凤飞把黑玉折扇合了起来,他皱眉沉思片刻,随后打量着项司雨。 项司雨见他打量,说:“我知道,我牵涉的天证一案,关系到各方势力,可说是波诡云谲,暗潮涌动。让你一个学子牵扯进来,的确很不负责。可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向你求教,请你指点。” 萧凤飞赶忙说:“小师叔言重了,区区御土术法,不足道哉。只是小师叔,你可曾想过,就算你能立时打退太阴星君,神界知道你实力精进,派出更强更狡猾的敌人怎么办?” 项司雨闻言一怔,这她倒从未想过。 萧凤飞说:“小师叔名义上是我的师叔,可也是我的同窗,御土术法我当然愿意教。可说句多管闲事的话,我希望小师叔对此事,能思虑周全再做行动。至少眼下,还是韬光养晦,见到太阴星君躲着为妙。” 项司雨思虑着,想萧凤飞说得有理。 太阴星君少女心性,玩心极重,根本就不急着抓项司雨。项司雨将太阴星君稳在人界,就相当于稳住了神界。至少目下,神界并没有派出更强的敌人来。 至于杜邮文淑夫妇,项司雨还真不担心。杜邮文淑对太阴星君有恩,太阴星君虽则轻慢,鄙夷人类,但看她暂住杜邮夫妇家里,就知道她是不讨厌杜邮和文淑的。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太阴星君都不至于对杜邮文淑夫妇下毒手吧? 项司雨赞同地点点头,对萧凤飞说:“你说得有理,我会按你的话做。但以防万一,我还是需要向你讨教土行术法。” 萧凤飞说:“这是自然,我必定倾囊授予小师叔,绝不会有任何保留。” 第一百零二章恶向胆边生 太阴星君回到杜邮家时,可把文淑先生吓坏了。 太阴星君雪白的脖颈染上了一大块狰狞发黑的淤青,腰间肋骨流着汩汩的血。 文淑先生赶忙把金疮药拿给了太阴星君,太阴星君沉默地接过,也没多理文淑先生,便坐在床上盘腿调息疗伤。 文淑先生见太阴星君不理她,也没有多想,只猜她伤势太重,没力气说话。她想修行者疗伤时,都需要人护法,于是守在了太阴星君屋里,怕再有人来害她。 太阴星君从白日调息到黑天。杜邮回来,在屋里找不见文淑先生的踪影,就去太阴星君的客房瞧了瞧。只见爱妻文淑神色紧张地站在屋里,而太阴星君一直在疗伤调息。 杜邮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文淑先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是不是又遇上了仇家?” 杜邮先生不答,只问:“你在这儿守了多久了?” 文淑先生说:“中午就一直守着了。” 杜邮先生道:“你还有身孕,去歇着吧,我在这儿看着。” 文淑先生点点头,说:“那好,可夫君,你也得小心。” 杜邮先生说:“我知道的,快去歇着吧。” 文淑先生回房歇息,杜邮守在这儿。过了一刻钟,太阴星君疗伤完毕,回气收功。她的面色复为红润,脖颈下虽还有淤青,但没有文淑先生中午见时那么狰狞可怕了。 太阴星君一睁眼,看到杜邮守在她身边,立刻站了起来,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杜邮先生道:“学馆的工作结束,我就回来了。姑娘可是遇上了仇家?” 太阴星君娇哼一声,说:“别提了,我刚刚被一个和尚给打了。” “和尚?什么样的和尚?” 太阴星君说:“我不过进寺庙里转了转,那和尚就要打我。原本我已经将他制住了,不料这贼和尚出手暗算我,我一时没注意,就着了他的道,中了一掌。后来一个魔女,趁我伤重时偷袭了我,才搞成这样。” 杜邮先生关切问:“那姑娘伤势如何?还需要疗养多久?可需要什么药物?” “不用不用!”太阴星君赶忙摇头,“这点小伤,我还应付得来,休息休息就好了。你要真想帮我,不如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啊!” 杜邮先生点头:“这是自然。既然你醒了,好生歇着,我先告辞。” 说着,杜邮先生转身走到门前,刚刚开门,太阴星君赶忙挽留:“欸!别走啊!” 杜邮先生身形一顿,微微侧头,问:“还有什么事?” 太阴星君说:“没什么事,就是……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杜邮先生皱眉,不悦地说:“天黑了,男女不该同处一室,若有什么心事想要诉说,可以告知内子。告辞。” 杜邮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阴星君娇哼一声,躺回床上,闷气地用被子盖住了头。 …… 太阴星君又修养了一日,杜邮先生去学馆授课,不在家。 文淑先生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抚着平坦的肚子,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嘴里哼着苍山的小调。 太阴星君听见了,一边想,人界的小调,果真粗俗难听;一边又想,她唱歌比文淑好听多了,到时候唱给杜邮听听。 文淑先生还在唱,没多久,太阴星君就觉得她的歌声刺耳。倒不是文淑先生真的唱得难听,而是这歌声里的欢快幸福,让太阴星君郁气。 太阴星君不禁走进院落里,身形风风火火。文淑先生见她入院内,笑说:“望舒姑娘,你伤好些了吗?” 太阴星君生硬地点头:“多谢关心,好多了。” 文淑先生站了起来,凑到太阴星君跟前,仔细瞧了瞧她的脖颈:脖颈的淤青消了很多,只剩紫青色的小块斑点了。太阴星君为好看,将丝绢系在了脖子上,遮掩着青斑。 文淑先生说:“姑娘平素不用脂粉吗?” 太阴星君问:“脂粉?那是什么?我从不用的。” 文淑先生笑着,请太阴星君到她房间去。 太阴星君刚入房间,便见卧室中的一排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文淑先生引太阴星君走进卧室妆台前,妆台上放着一方男子用的灰色纶巾。 文淑先生让太阴星君坐在梳妆台前,请太阴星君解下脖颈上的丝绢。 太阴星君想知道,文淑先生到底要搞什么鬼,于是警惕地解下了丝绢。 文淑先生拿出一盒脂粉,递给了太阴星君。文淑先生笑说:“你脖子上的淤青,用丝绢遮着,还看得出来。把这个抹上,就看不出来了。” 太阴星君一怔,打开了脂粉盖子,里头装着腻白细密的脂粉。太阴星君往脖子上涂了一点,淤青果真淡消很多。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太阴星君一下高兴起来,当即把脂粉往脖子上扑。直到淤青全部被盖住,看不清晰了,才心满意足的放下脂粉。 太阴星君笑着看向文淑先生,说:“这个很好用啊!这个叫什么?” 文淑先生笑着点头,说:“叫脂粉,本来是该涂在脸上的。不过你天生丽质,也不用脂粉来遮饰。” 太阴星君问:“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文淑先生说:“当然可以啊。我怀孕了,也用不了脂粉,不如送给你。” 太阴星君本还高兴着,一听文淑先生说“怀孕”两字,心下又郁气了。 太阴星君看向文淑先生的肚子,问:“为何你怀孕,肚子却这么平坦?” 文淑先生羞着说:“这一个月都没有,肚子要是大起来,才是怪事呢。” 太阴星君盯着文淑先生的肚子,又问:“我能摸摸吗?” 文淑先生点头:“这是自然。” 太阴星君小心地把手放到文淑先生的小腹上,文淑先生的小腹随着呼吸一上一下,但感受不到孩子的气息。 “孩子不会踢你肚子吗?”太阴星君问。 文淑先生说:“才一个月,没成形呢!” 太阴星君摸着文淑先生的肚子,忽然想到从前学得一个招式。 这个招式可以隔着皮肤,把掌劲打进躯体里。 可这个招式非常轻柔,轻柔得在伤者受掌的那一刻,不会察觉出自己受了内伤。 可同时,因为太过轻柔,这一招对根基深厚的修行者也没什么用。 可文淑先生不是修行者。 太阴星君抬起头,看向文淑先生的双眼,文淑先生的双眼里满是甜蜜和幸福。太阴星君想,若是孩子没了,文淑先生还能如此幸福吗?她会因为失去孩子而恸哭不止吗? 太阴星君一边想着,一边把一道轻柔的掌劲打入了文淑先生的小腹。 第一百零三章滑胎 这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 雨打在绛雪阁屋顶的红瓦上,无尽的水波顺着檐沟流淌,极似流动的血。 项司雨点了灯,迎着雨声看书。林红雪刚从屋外回来,满身湿淋淋的,她给自己施了个蒸水咒,身上才干爽起来。 林红雪刚换好一身衣服,房门便被敲响了。林红雪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林红雪去开门,只见是兰陵学馆教书的杜邮先生。 林红雪错愕说:“杜邮先生,这么晚了,可有指教?” 杜邮先生没有打伞,也不是修行者,浑身都湿透了。可他焦急地喘着气,对林红雪说:“林师姐,烦请通报小师叔,我有急事求见她。” 林红雪没问是什么缘由。她非常清楚,一个明礼君子,绝不会无端在雨夜来女子闺房前叩门。 林红雪把项司雨喊了下来,项司雨走到门前,见杜邮神情紧张,问:“出什么事了?” 杜邮先生说:“内子见红了,请小师叔前去看看。” 项司雨点点头,当即抓着杜邮的肩膀,带着他一同化光,前往杜邮住处。 项司雨和杜邮急匆匆进了文淑先生房间。 文淑先生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清秀的面庞因痛楚狰狞起来,眼角有泪痕,时不时从嘴里泻出忍不住的痛苦。 杜邮先生万分心疼,抓住了文淑的手。文淑先生死死攥着他的手,杜邮先生温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文淑喊:“孩子……” 杜邮先生说:“这个掉了,还可以再怀,不要太在意了。” 文淑先生又流下泪水。 项司雨给文淑先生把脉。她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随后又摸了摸文淑先生的小腹。 奇怪。文淑先生先前胎像分明稳定,没有落胎之兆。就算项司雨因经验浅薄看错了,白珠轩也看过,不应该落胎啊? 如今,文淑先生的脉象,就好像突然被狠狠撞到了,因而落胎。看起来,似乎是受了内伤。 项司雨暂先将怀疑埋进心里。她立刻动手,给文淑先生引产。 …… 等文淑先生彻底睡下时,已经是鸡鸣时分了。项司雨忙活了一晚上,等松缓下来,才发觉自己疲累得不行,浑身都有点发酸。 杜邮先生给项司雨递了一杯茶,项司雨接过,喝了两口,醒了醒神。 杜邮先生问:“内子……内子是因为什么缘故而……” “而”什么还没说完,杜邮先生便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神情很沉重,双眼也有些发红。 项司雨说:“好像是受了内伤。” “内伤?”杜邮先生问,“是不是白日里摔了?” 项司雨摇头:“若是因为摔倒,多半会受外伤,反而没什么内伤,或者很轻一点。不会只受了内伤,却没有一点外伤。” 杜邮先生问:“那小师叔以为?” 项司雨低声说:“应该是某位修行者在文淑先生的肚子上印了一掌,这一掌很轻,不致命,但足以流产。” 杜邮先生问:“是什么人做的?” 项司雨摇头,说:“不知道。这掌太轻太简单,说是什么人做的都有可能。” 杜邮先生沉默下来。 项司雨问:“先生夫妇近期可与什么修行者有过冲突?” 杜邮摇头:“没有。” 杜邮夫妇在兰陵学馆一向与人为善,若说可能得罪,也只有得罪学生。项司雨想,是不是杜邮先生狠狠训斥过某个学生,如今被挟私报复了? 不,也不可能。升仙大会的弟子们都是经过各派初步筛选的,若是连一个心胸狭隘、手段残毒的人都没法筛除出去,那登仙道的设立实在毫无意义。 项司雨想,太阴星君多半在杜邮府上,或许她知道什么异常? 项司雨遂对杜邮先生说:“先生,望舒姑娘不是一直在府上吗?不如问问她,看看昨天有没有可疑人物来到府上。” 杜邮先生点头,说:“好,我会问问她。” 项司雨看向天边,一缕霞光穿破云层,将淄川的水染成了金色。 杜邮先生见状,对项司雨说:“小师叔劳累了一夜,白日又有早课,杜邮不敢再叨扰小师叔。” “先生客气,这是我应为之事。”项司雨说,“先生,等你向望舒姑娘问了结果之后,一定要来找我。文淑先生对我有恩,我也想为她尽到绵薄之力。” 杜邮先生点头:“一定。” …… 翌日中午时分,一名弟子来唤项司雨,说是白珠轩有请。 项司雨觉得诧异,从来只有别人去请白珠轩,极少有白珠轩来请他人的。 所以项司雨听完,立刻动身去云容坊。能让白珠轩请别人,一定是有要事,大事,急事。 项司雨快马加鞭赶至云容坊中,刚入竹屋。只见文淑先生坐在竹床上,倚着杜邮,神情悲戚。杜邮先生捏紧了拳头,咬死了牙关。白珠轩的神色中有着一如既往的淡漠。 项司雨向三人见礼后,白珠轩说:“你们两个说说吧。” 杜邮先生转身来,对项司雨作揖,说:“我们依小师叔所言,问过望舒姑娘了。” 项司雨问:“她怎么说?” 杜邮先生说:“望舒姑娘说,前日下午,她见到小师叔偷偷摸摸来到了寒舍,又偷偷摸摸走了。” 项司雨不禁冷笑,这个太阴星君,到底是要搞什么鬼? 杜邮先生说:“为防万一,我等前来云容坊再次诊治,也请小师叔前来一聚。” 项司雨说:“那二位先生以为呢?” 文淑先生虚弱地朝项司雨挽起一个微笑,气若游丝地说:“当然不是小师叔。且不说小师叔与我们关系近好,根本没有下手的动机。就算小师叔要下手,依小师叔在白师叔这里所学的技艺,完全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何必用这么笨的法子呢?” 文淑先生虽则丧子,但并没有丧失理智。 项司雨说:“那二位先生怎么看?” 杜邮先生叹息说:“此事,我也毫无头绪。” 项司雨问白珠轩:“师姐,当时文淑先生已经见红,我做下判断:若不及时堕胎,怕会危急性命。可这一日来,我一直心中不安,想问先生,我当时那个诊断,做对了吗?” 白珠轩说:“除非文淑是修行者,否则,见红就该堕胎。” 项司雨心下稍安。 杜邮先生此时说:“还有一事,我不得不问小师叔。” “先生但说无妨。” 杜邮先生问:“小师叔是不是早就知道,望舒姑娘就是神界的太阴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