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桔》 第1页 [现代情感] 《甜桔》作者：毋恰软饭【完结】 本文文案： 尚云集团继承人卓烨，性情孤傲、手段凌厉，是出了名的“人间妄想”，一副冰山冷面将无数有意于他的名媛千金拒之千里 然而就在这个冬季，众人忽然发现，他身旁多了个圆眼睛黑卷发的小姑娘 起初，众人冷笑 但很快转为震惊 因有人亲睹这朵冰山雪莲蜷了一双长腿，坐着塑料小板凳在路畔小摊上陪小姑娘吃馄饨 冰雪消融，笑得像四月春风 众人：这……说好的人间妄想呢? . 还有更离谱的 人都知，卓烨平日最厌三件事： 附庸风雅的艺术品投资，荒唐喧哗的网络娱乐，以及虚无缥缈的佛道之说 后来 当他的小姑娘作为新人艺术家一炮而红，让一众藏家竞相追逐时， 那其中的头号竞拍人是对艺术品市场嗤之以鼻的卓先生 当他的小姑娘上直播节目时， 疯狂刷屏的榜一大哥是痛恨网络娱乐的卓先生 当他的小姑娘负气离家出走，躲进山野小庙时, 追到庙门口虔虔而立一整夜的，是不信佛道的卓先生 #一世温柔都给你，好不好# ○偶尔霸总的温柔绅士x天赋异禀活泼小可爱○ 文艺版文案： 姜莱一向坚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即便曾经经历了地震、失忆、流落山村等一系列悲惨事件，仍然用尽全力活得像只向阳小花朵 卓烨通常将自己归为“不幸”的那一类， 至少，在遇见姜莱之前是这样 那一天秋风飘摇，他受人之托去深山采挖一棵形态罕见的老树 却看见，摇摇欲坠的树梢头趴着个气呼呼的小姑娘，叫嚣着要与老树共存亡 纷纷落叶之间，透亮的眼里是勃勃的生机，乌黑的卷发是腾腾的火焰 他再也没能忘记那个画面 1v1/HE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男主暗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烨，姜莱 ┃ 配角：许明明，袁元，尚云霄，陆在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 立意：真诚对待感情和人生，脚踏实地，互相尊重 第1章 甜桔 “搞快，还有三分钟！火车要开了嗷！” 在老爸的催促下，姜莱和老妈两人大包小包地从车上跳下来。 “车票拿好！幺儿，车票！” 姜莱崩溃地一声大叫，回头抓过老妈手里的包，用嘴叼了老爸递过来的票，一阵疯跑冲进火车站候车厅。 不敢相信，大学生涯就这么兵荒马乱地开始了。 检票口挤了一堆人，姜莱拖着行李也跟着往前挤，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连串爆破声贴着耳边炸响，瞬间盖过了候车厅内人群的嘈杂。 “爸爸！” 在巨大的惊吓中一声尖叫，姜莱猛地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 只是梦里那一阵可怕的爆破声延伸到了现实，还夹着几声咒骂。 姜莱晃晃脑袋清醒过来，抬眼看见面前树枝上挂着一挂鞭炮，正在一截截炸开，震得树梢簌簌乱晃。她不敢乱动，只能抱紧身下的老树枝干，以防被晃下树去。 她睡在一棵树上，今天是第三天了。 她不能离开，因为她一下树，这棵老银杏就会被人连根挖掉。 - 要挖树的是姜莱同村的村民，此刻纷纷正朝着树上的姜莱叫骂。 “你爸爸死了，别喊了！” “瓜女子，还不下来，炸死你！” 鞭炮炸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姜莱气得鼓起腮帮子，从树上揪下几颗银杏果使劲朝村民们砸过去。 老树攀附在一处断崖间，树身歪曲扭转紧贴着崖壁，比断崖高出一截，村民们就聚集在断崖上，离着姜莱所在的树枝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所以她的小果子一砸一个准儿。 村民们被打得跳脚大骂，有几人甚至互相配合着将十来串挂炮捆在一起，好像恨不得要把姜莱直接炸死。 “等、等一下！”眼看超大鞭炮就要被点燃扔上树，佝偻的老村长从另一边赶来叫停了众人，安抚了几句。 紧接着又转头来劝树上的姜莱，“唉哟，乖女嘞，你莫闹了嘛！这棵树，人家大老板儿都出钱买了的嘛！” “你晓得人家出了多少钱？三大三百万！”一旁有村民跳起来大喊。 “诶，对头，三百万哟！”村长点点头，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在姜莱面前晃晃，“到时候你也有份，你拿到钱，就可以去上大学了撒！乖乖，搞快下来咯……” 嘣，一颗青青的银杏果正中老村长胸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卖！” 姜莱骑在树杈上气鼓鼓地瞪着村长，一头很有弹性的黑色卷发随着嗓音跳动。说话间，她扬手又举起一颗圆圆的果子，作势要往老村长头上砸。 “你个死女子！卖不卖是你说了算哇？”后方，又有村民忍不住骂出了声。 老村长转头示意村民们稍安勿躁，再回过头来，讪笑里带了些无奈，“唉哟乖乖嘞，我们也不是说……非要这个钱，主要是，人家是大老板儿，我们是小渣渣，惹不起的嘛！” -- 第2页 村长一边说一边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很旧的杂志，伸长手把封面上的人指给姜莱看。 “你看嘛，就是这个人，人家是这个……啥啥基金、啥啥资本创始人，还有这个啥子集团的董事，都上过财经新闻嘞，不得了喔！” 姜莱紧紧抿着嘴，瞟了眼村长手上的杂志，勉强看清楚“金融天才”、“豪门太子”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字，封面上的人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是一个白皮高瘦子，年纪不大，人模狗样的一身西装。 不等村长把话说完，她甩手就是一颗果果，打落了那本杂志。 “有啥子不得了嘛！” 村民们见姜莱丝毫也不听劝，顿时又七嘴八舌地骂起来，这回连村长都劝不住。姜莱也不怂，小果子像炮弹一样噼里啪啦砸出去，搅得断崖上一时间烟尘四起。 这头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另一边的盘山公路上，一辆灰色的大型房车缓缓驶上断崖。 见车来，村长整个人一慌，也再顾不上姜莱，带着村民们一窝蜂地迎过去。 姜莱也注意到那辆造型奇特的大车，远远地看见车门打开，白皮高瘦子带着一男一女走下来。 老树梢哗啦一晃，姜莱缩起脖子把自己藏进了繁茂的枝叶丛中。 - 另一边，卓烨走下房车，扫一眼围上来的村民。 “怎么回事？” “没-没得事！”老村长忙迎上来陪着笑，“老总，我们——” “啧，你等会儿。”跟在卓烨身后的胖助理袁元摆手打断村长的话，抬手指指前方的老树，苦着脸看向卓烨。 “哥，这不是咱表姐这两天准备毕业创作，说喜欢这棵歪脖老树，想挪回去栽美术馆里头嘛，我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临开工才发现有个疯丫头趴树上，说什么都不下来，唉呀。” 卓烨听着，远远望一眼断崖边的老树梢头，只见一树的绿叶描金，看不见其中的人影。 “是什么人？”他偏头问袁元，眉宇间隐隐带着些不耐。 “没啥子人，就是个瓜女子！”老村长再次凑上来抢答，凹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那女子的妈老汉都死球了，没得人管，主要是零八年地震的时候受过伤，脑壳还有点儿问题……” “那她要什么，是要钱么？”卓烨打断村长，问道。 “不不不，” 村长一听连忙摆手，“钱够、够多了……” “要钱给就是了，尽快处理好吧。”卓烨没等村长说完，只留了句话给袁元，转身回了房车。 卓烨离开后，袁元点了支烟，十分不爽地横了村长一眼。 “哎老姜头，我说你们该不会是计划好的吧？呵，弄个疯丫头上树，就等着我家先生来了好演这一出，是吧？怎么，三百万换你一棵破树，还嫌少？嫌少还不直说？” “唉呀，不是嘞！”老村长闻言脸色大变，挥着手大声解释，“不是嘞个样子的，我们肯定——” “啧，你少扯，要多少你就说。”袁元吐了口烟，烦躁地摆摆手。他已经在这小村里耗了快一个礼拜，再无更多耐心了。 “唉哟嘞，你把我们当啥子人咯！”百口莫辩的老村长一听这话就急了，拍着大腿嚷嚷，“我跟你说，你放一万个心，我喊施工队明天清早就开工，多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不管出啥子事，全部我负责！” 村长的话立即得到一众村民的强烈响应，一旁的袁元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 老村长说到做到，第二天天刚亮，老树下就传来了一阵骚动，接着响起挖掘机沉闷的轰鸣。 断崖上的房车中，卓烨推开面前摆盘精致的早餐，只端了咖啡在手上，嘴角随着窗外隆隆的噪音微微一沉。 呵，到底还是个要钱的。 此时此刻，蜷卧在树丫间的姜莱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就见地面上一台蓝色的挖掘机，巨大的金属铲斗已经深深陷进崖壁中。 泥土翻卷，老树的一侧已经被犁开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壑。 前方断崖上，围观的村民正在村长的带头下朝她吆喝， “瓜女子，搞快下来！” “树子要倒咯，莫要落下来栽死球喔——” 姜莱瞬间感觉后颈一凉，立即俯身抱住老树的枝干，嘴上却一点儿不示弱地冲着人群大喊：“我不！你们有本事弄死我！” 挖掘机在树下不紧不慢地工作着，并没有因为姜莱的不配合而有丝毫的停顿。很快，铲斗来到老树后方，十年盘根顷刻动摇。 扑啦啦几声，有鸟从密实的树冠中冲出来，拼命煽动翅膀逃窜。 树身开始倾斜摇摆，树梢头剧烈晃动，大腿粗的枝干啪嚓一声折断了。 姜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屁股底下一空，整个人朝后仰倒。 所幸，背后一蓬枝叶托了一把，让她用胳膊及时挂住另一条枝干，蹬了几下腿才终于又找到新的着力点。 “哎哎哎慢点！慢慢慢——”树下，目睹刚才那一幕的村长吓得老脸一青，心想天老爷个妈妈嘞，万一真闹出人命就玩球了哟。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喔！死女子，搞快下来！”情急之下，村长气得对着老树破口大骂。 姜莱却咬着牙翻身爬上另一处树杈，还顺手朝村长扔了颗果子以示愤怒。 然而刚坐稳，老树就又是猛地一晃，开始朝一侧倾斜。 -- 第3页 姜莱一声仓惶尖叫，拼命抱紧了树干。 半黄带绿的扇形树叶在眼前落得纷纷扬扬，像极了村里老人下葬时到处乱撒的纸钱。 糟了，要死了。 脑子里念头一闪，带动喉咙一震，姜莱哇一声就哭了，同时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爸爸！” “爸爸啊啊啊啊——” 对她来说，这曾经是世界上最好用的两个字，可惜现在，回应她的只有卷起落叶的风。 - 又脆又亮的哭喊声响彻山崖，盖过了机器低沉的噪音。 不远处的房车中，卓烨眉宇一凝，转头掀开窗帘向外望去，手中的咖啡稍微泼洒出来一些。 此刻，银杏树已经倾斜了大约三十度，半黄的树叶飞落一层，远远的已经能够看清树上的人。 一个瘦小的人，穿一件显眼的粉红色帽衫，帽兜罩住头，弓着腰趴在树上，紧紧抱着老树粗壮的主干，很像一只悲伤的粉红色考拉。 粉红色考拉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叫着“爸爸”。 砰，咖啡杯有些重地落在餐桌上，溅出了一滩水渍。 “混蛋。”卓烨低骂一声，起身间抽了餐巾按住被咖啡溅湿的袖口，旋即大步朝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开本文的各位小可爱，留评论有红包哦～ 第2章 甜桔 挖掘机巨大的铲斗慢悠悠地顶住树干，老树一个栽歪，斜倚上断崖头。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姜莱心腔一紧，本能地睁大眼睛，连尖叫声都哑在了嗓子里。 意识在一瞬间里被死亡将至的绝望所占据，让她浑身一阵脱力，脑子里甚至开始放起走马灯，闪过许多过往瞬间，以及最后的遗憾——完了，都要死了，午饭都没得吃。 好在，走马灯播放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在即将昏厥的前一秒，姜莱感觉到老树忽然停止了摇晃，周围人群的叫嚷声、机器的轰鸣声也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她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惊恐中，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做出反应，只在恍惚间意识到刚刚貌似有人喊了声“停”，才将这一切中止。 久久，她缓缓抬起埋在臂弯里的头，看向前方断崖边。 断崖上站着不少人，但姜莱第一眼只看见中间的卓烨。 白皮肤，很高，肩膀宽宽的，把旁边的人仿佛都衬托得又黑又矮小，穿一身黑，衣角被风吹得一飘一飘。 姜莱哭蒙了的眼睛看不清卓烨的脸，但在她的心里，那一定是一张非常丑恶的嘴脸。 不，是极其丑恶。 经历了刚才的惊魂时刻，姜莱的胸腔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向死而生的力量，趁着这股劲，她猛地高扬起头颅，用尽所有的愤恨对着那张丑恶嘴脸爆发出此生最凶狠的怒吼。 “啊啊啊——你给我等着！” 怒吼的同时她一把抓起掉落在身边的银杏果，使出浑身力气朝卓烨扔过去。 青色泛黄的小果子气势汹汹地从树梢头飞出来，却又悄无声息地落入卓烨的手掌中。 卓烨五指捏着果子轻轻转了一圈，默不作声地看着对面树上的姜莱。 姜莱正抱着老树，鼓起又圆又大的眼睛与他对视，脸颊泪痕未干又气得通红，嘴抿成一条直线，胸口快速起伏。 很像一只愤怒的粉红色考拉。 片刻，卓烨目光一沉，转头扫一眼身边众人。 一旁的村长吓得脖子一缩，斜眼狠狠地剜了树上的姜莱一眼，却没敢说话，另一边的袁元也偷眼看着卓烨的脸色，众人无一开口，都只觉周身气压有些低。 “你跟我来。”卓烨的目光最终落到袁元身上，扔下一句，转身朝房车走去。 袁元一咧嘴，一溜小跑慌忙跟上去，心里把老村长骂了八百回。 他跟卓烨自小认识，既是助理，也算是发小，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看刚才那架势——卓烨这回是真生气了。 所以，回了房车关了门，袁元立即开口解释：“不是，哥，这事儿是那老村长拿的主意，他说了，出问题他负责呀！” 话一出口忽又觉得好像哪儿不对，连忙摆摆手，“诶不，不是，那个，他-他的意思是，就吓唬吓唬那疯丫头，这树一动，她一害怕，自己就下……” “那她下来了么？”卓烨眼皮一掀盯住袁元，语气沉冷。 袁元肥脸一哆嗦，张张嘴却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也真是给他遇上了，谁能想到那疯丫头是真疯，命都能不要。 还好，就在袁元正脑门冒汗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餐厅那边传来，替他说了句好话。 “卓烨，你快别说他了。”穿白色套裙的长发女人款款地走到两人中间，带着笑将一只精致的茶盘放在墙边的茶柜上，“我看大元也是怕累着你，想快点把表姐的事情办好，好早早回家呀。” “诶对，田医生说得可太对了，毕竟你这……伤还没好全呢，再搁这山沟沟里折腾……”袁元连忙点着头附和。 这位田医生他也熟，是卓烨的亲妈给卓烨找来的私人医生，这次进山是主动跟过来照顾卓烨的。 卓烨没与田医生搭话，只沉沉地睃了袁元一眼，随后转身走到窗边，一手扶着茶柜看向外面，半晌，才终于又开口道：“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 第4页 袁元明白他的意思，忙把头一点，“好嘞，这就去！”一边答应着，一边赶忙溜出了房车。 来到断崖边，他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接着肥脸一垮，仰脖朝着老树扯开嗓门喊起来。 “小姑奶奶诶——您老到底想干嘛？命都不要了吗？ 有这必要吗？这破树到底为什么不让挖，您能不能行行好，告我一声？ 您想要什么您就张嘴，成、不、成？” 袁元喊到最后甚至破了音，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波迅猛的小果子，嗖嗖嗖地从枝叶丛中飞出来，相当精准地落在他的脑袋上。 - “走开走开！”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姜莱一见到袁元就腾地一下又来了火，甩开膀子扔果果，直到袁元这胖子捂着脑袋跑走，才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手。 之后，她挪腾到靠外一点的树杈上，抻着脖往断崖侧面一条小路那边张望，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短头发小胖孩偷偷摸摸地顺着小路蹭到了断崖上。 “姑姑！”小孩谨慎地前后张望一番才一溜小跑来到崖边的老树旁，朝树上的姜莱扬了扬手中的小塑料袋。 姜莱咧嘴笑起来，连忙挥手示意小孩把东西扔过来。 妈蛋，她都快饿死了。 幸好还有个憨憨小侄女，每天趁大人不注意悄摸给她带点吃的，让她第二天有劲跟那帮挖树的继续杠。 姜莱所在的树杈离断崖边还有一段距离，小孩不敢太靠前，于是把袋子牢牢打个结，轮圆了胳膊往前一甩。 可惜，准头不大行，塑料袋从离姜莱侧面大约二十公分远的地方飞过，眼看要往下掉，急得姜莱伸长手臂奋力往前够。 不大的手掌稳稳地托住袋子，然而后果就是下一秒，她的整个上半身侧倾倒下，另一边当扶手抓着的一条树枝也啪的一声光荣牺牲。 这一幕发生时，在不远处的房车里，卓烨手边的茶杯叮咣翻倒，茶水洒落一地。 “哇——”断崖边，小胖孩吓得嗷的一嗓子哭出声来。 不过很快就听见老树梢头哗啦啦的一阵晃动，以及姜莱憋着气使劲的奇怪嗓音。 “没得事！乖乖！” 小胖孩闻声止住哭，抹一把鼻涕眼泪朝树上一看，结果又是嗷一嗓子，吓的。 只见姜莱大头朝下地悬挂在树上荡悠，两条腿交叉盘住树杈，白白的肚皮露出来，衣服翻下去遮住整张脸，只剩下一头蓬松的卷发在外头晃。 她的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其中一只还坚强地抓着那个红色塑料袋小包。 接下来，姜莱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最终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成功翻身。 重新坐稳后，她拨开脸上的头发晃晃脑袋，刷一下举起手里的塑料袋，一边大喘气，一边咧开嘴给了断崖边的小胖孩一个胜利的笑容。 一直大喊大叫帮着使劲的小胖孩累得一屁股坐在泥巴地上，看着姜莱美滋滋地打开塑料袋，两眼放光地掏出里面的叶儿粑和青皮大桔子。 姜莱把两个叶儿粑一次性塞进嘴里，桔子拿在手上剥，边吃边用下巴指指停在前面不远处的大房车，一阵挤眉弄眼。 对面的小胖孩秒懂，转头高举手臂比了个中指，姜莱由于两手不空，则是鼓着腮帮子朝大车做了个异常可怕的鬼脸。 车窗玻璃密封且不透明，所以她们两个都看不到立在窗户另一边的卓烨，也听不到他在这一刻的一声轻笑。 - 房车里，正收拾茶杯的田若楠敏锐地观察到卓烨嘴角勾起的弧度，惊讶得张了张嘴。 由于家中有长辈是卓烨母亲的下属，她很早就认识卓烨，也深知自从多年前卓父逝世起，他就已经很少有笑脸，更不要说在经历了前不久的那次事故之后了。 顺着卓烨的目光看一眼窗外，田若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别看了，事情交给大元吧，咱们先吃饭？”她目光一动，冲卓烨笑了笑，说话间走上前拉好窗帘，随后很快地将热腾腾的鸡茸粥和几碟清淡的菜式摆上餐桌。 - 山中九月，白日有些短。 袁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黑风高，卓烨在客厅看书，田若楠在厨房，餐桌上还没人动过的粥菜已经热了三遍。 “这山里头一到晚上风可真大……诶哟，粥，真好。”袁元带着一身寒气窜进房车，看见餐桌上的鸡茸粥眼睛一亮，“哥，你不吃我吃了啊。”说着就端起来吸溜了一大口。 另一边的客厅里，卓烨抬眼看过来。 “嗯，哥我问了。”袁元会意地点点头，嘴里塞着食物含含糊糊地说，“找了村长还有几个老的，问了一大圈儿，总算给我弄清楚那小疯子发的是哪路神经了。” 卓烨闻言放下手上的书，起身。 “嘿，说起来还挺有意思，那丫头吧，她总说那树底下埋着她的爸爸。”袁元怪笑一下。 “但其实，咳、咳咳……”说着又不小心呛了口菜，捂着脖子咳嗽两声，缓了几大口气才在卓烨催促的目光下接着说下去。 “但其实，树底下那个，根本不是她爸。” 第3章 甜桔 “那是谁？”卓烨脱口问道。 “据说，是当年地震时期过来救援的一个志愿者。”袁元放下碗筷抿了口水，生怕再被呛住。 “那人当时是从别的地方把小丫头给救了，结果送去安置点的路上又碰上强余震，就那么连人带车从山上翻下去了。”说着有些唏嘘的砸了咂舌。 -- 第5页 “小丫头那时候大概五六岁吧，人小，加上运气好，哦，也有人说是那志愿者掉下去的时候推了她一把，总之就是，她最后挂树上，活下来了，可以说是被树救了一命。” 袁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补充一句：“诶对，就是咱表姐看上的那棵树。” 想了想又接着，“但是那个志愿者么，就没那么幸运了，山体垮塌，连人带车被埋树底下了。至于那小丫头为什么管他叫爸爸，是因为她那年刚得救的时候情况不太好，脑子受伤了，不记得自己亲爹妈是谁，还以为救她的人就是她爸。 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吧，这村儿里人都说那丫头脑子有点儿问题。嗨，也是，正常人谁至于为了一棵破树命都不要呢。” 袁元摇摇头，一声苦笑。 “啊对了还有，她的亲爹妈有可能是已经遇难了，或者是在地震的时候失散的，反正着这村儿里没人见过。她呢，也好像是一直都没想起来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那时候又乱，也没人来找过，所以地震之后，她就被这村里一家人收养了。 听村长说那老两口人挺好，当亲闺女养呢，整得自己家俩儿子可不乐意了，家里经常吵架。 不过今年年初的时候，那俩老的因为一场事故人已经没了。嗨，小丫头也挺惨的，听说之前还考上大学了呢，这下爹妈没了，学也上不成。” 袁元把话说完，感慨一句，接着又捡起碗筷埋头大口吃起来，金属的筷头划拉得碗碟叮当作响。 卓烨则是重新拿起手边的书，然而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直到袁元吃完回屋，他听到关门的轻微响动才好似回过神来，放下书拿起了手机。 - 大约两千公里外的一座北方城市，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 正悠闲敷着面膜的许明明听见手机嗡嗡震动，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看清屏幕上卓烨的名字才赶忙接起来。 然而，电话那头的话却让她脸色一变。 “不行，不能换！就要那棵，别的不行！”反应了几秒，许明明猛一拍梳妆台，面膜都从脸上震下来，啪地贴在大腿上。 “为什么？因为那棵树是我这次毕业展的灵魂啊！你难道feel不到它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蓬勃的生命力么！” …… “什么？哎呀你别跟我说那么多，我不管，你必须把它给我带回来！” …… “因为它对我特别重要！你能想象它站立在我的展厅中间，金色落叶漫天……喂？喂喂！卓烨！” 说到一半的话被嘟嘟的忙音无情掐断，气得许明明脑子都懵了，瞪着屏幕半晌没反应过来。 许明明是卓烨的表姐，父母早亡，从小跟着姨妈，也就是卓烨的母亲长大。 为了弥补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的缺憾，姨妈对她可以说是无限宠爱，连带卓烨对她这个表姐也算是有求必应。 就像这次，许明明为了确保她的毕业作品完美无缺，要求卓烨大老远地亲自去替她挖那棵袁元搞不定的树，他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二话。 然而谁知道，之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他现在居然变卦了，而且还挂了她的电话！ - 断崖上的房车中，卓烨放下电话，转头抬眼望向窗外。 山野地方，夜幕一落，就落得彻底，不巧今夜没月光，天地都像是墨染的。 这一片墨黑里，却有一个暗淡的小光点，像一颗很小的星悬挂在崖边老树梢头，风过时枝叶摇摆，星星就虚虚地闪烁。 远远看着那个一明一暗的小光点，卓烨的脑子里恍然又闪过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一只粉红色的考拉扒在大树上， 一边哭，一边叫爸爸。 “你真是的，又不吃饭。”女人嗔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卓烨回过头，见田若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晚饭都被大元吃完了，我给你重新煎了份牛排，你多少吃点儿吧。”田若楠说话间将手上的一个餐盘递到他面前，盘里是淋好酱汁的牛排和种类丰富的配菜。 “谢谢，不用。”卓烨扫一眼餐盘中的食物，目光随即转回窗外。 田若楠顺着他的目光晃一眼外面老树的方向，抿抿嘴。 她想了想，端着盘子上前一步，身体遮住了卓烨的视线，笑着问他：“诶，刚大元回来怎么说？事情问清楚了？” 见卓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又继续道：“哎呀，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太着急，你想啊，那疯女孩儿总不可能在树上住一辈子吧？那她吃什么呀？好像也没见有人给她送水送饭，说不定再过一两天，她饿得不行自己就……” 话没说完，田若楠见卓烨突然抬眼看她了，又看了眼她手上的餐盘，接着起身，伸手拿走了餐盘。 她有些惊喜，然而那一阵惊喜只持续了三秒就被其他情绪替代，因为在第四秒，她就眼看着卓烨端着那一份牛排走出了房车，径直踏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 “阿啾！唔啊一百岁……今晚的风好像有点儿香……”断崖边，老树上，姜莱打了个喷嚏，使劲揉了揉鼻子，然后无语地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噜”一声。 中午那两个叶儿粑和青桔子早升天了，她现在又饿又困。 不过，经历过今早那一场，她现在完全不敢休息，正努力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因为她总觉得对面那辆大车里的人在伺机而动，一旦她睡着了，对方就会发动奇袭。 -- 第6页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姜莱一下一下使劲捏着手里的小电筒。她上树前十分明智地带了个小手电，并且是手捏充电的那种，捏一下亮一下，不捏就慢慢暗了。 在小手电被捏得刷啦、刷啦的声响中，姜莱靠着树干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眼角一晃，看见一明一暗的光线里好似闪进来一个人影。 “啊啊啊——哪个？！” 姜莱登时清醒过来，大眼一瞪，反射性地从身旁抓起一颗小果子朝人影扔过去。 可是果果丢出去，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回来。 姜莱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后脖子一阵发麻，哆嗦地把手电往前一打，果然—— 高个子，黑衣服，正一步一步踩着潮湿的泥土，悄无声息地朝她走来。 是他！ 来了，他来了！ 姜莱心中立即警铃大作。 这人怕不是要趁天黑，下、下毒手？ 姜莱心脏猛跳，但是本能地感觉自己此刻绝不能露怯，于是一边抱紧老树，一边先发制人地大吼出声。 “你-你要做啥？不、不许过来！” 然而，对方依然稳步前行，对于她的的厉声警告毫无反应，连一个停顿都没有。 姜莱急了，眼珠一转，嘴皮翻得飞快，“我警-警告你，这棵树底下镇着妖怪，不，镇着龙脉！你、你拔别人家的树，小心全、全家秃顶哦……”边喊边快速捏着手里的小手电，让光线亮起来，往对面的人身上乱晃。 卓烨走到断崖边缘距离树上的姜莱只有两米来远的地方，终于停下了脚步。 姜莱刷一下将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脸上。 在白色的光束中，她第一次看清楚这张脸。 最先看到的是这人左侧脸颊上的一道疤痕，从浓黑的眉尾向下延伸至颧骨的位置，看上去还有些新，在灯光下微微泛红，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了。 然后，才看到他笑意暗藏的嘴角。 “你笑，笑啥子笑，你个臭刀疤脸，我打你啊！”姜莱眉毛一竖，用手电筒指着卓烨，心里慌得一头卷毛都要炸开了，但脸上依然凹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你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死都不会让你动一片叶——” “树我不要了。” 卓烨突然开了口，音量不高，语气也淡淡的，但还是立即就打断了姜莱的威胁恐吓。 “诶？”姜莱抱着树干，眨巴了两下眼睛。 看上去像一只吃惊的粉红色考拉。 “树我不挖了，好不好？”卓烨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随后将手里的餐盘朝树上的考拉，哦不，女孩递了递。 “饿么？喏。”他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掂着一颗圆圆的小果子，说话间嘴角微勾，“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人？” 姜莱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这个人手里竟然还端着一盘吃的，而且看上去油亮油亮的，似乎很好吃…… 不，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在心里冷静而沉着地这样告诉自己。 “走开！哪个要你……” 咕噜—— 然而，正当她打算严辞拒绝的时候，她的肚子却格外响亮地表达了它自己不同的想法。 断崖边，卓烨没有忍住，终于笑意倾洒，肩膀都抖了几下。 “嗯，我就当你接受了，下来吧。” - 房车中，田若楠等了许久才等到卓烨回来。 见他手里没有餐盘，只轻轻地转着一颗青色的小果子，她不自觉地目光一暗，咬了咬牙。 第4章 甜桔 清晨蒙蒙的湿雾中，断崖边的老树下，老村长带着七八个村民在忙碌。 挖掘机和施工队已经撤走，老树脚下的沟壑被一点点地填平压实，歪斜三十度角的树干由几根大腿粗的木桩加固支撑，以防止整体倾覆。 有雇主在场，村民们干得还算挺卖力。 断崖下是河谷，一条流速不快的小河曲折地去往山的另一边，卓烨就站在河滩上，两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微微仰着头。 从他的角度来看，断崖就像是一座巨大而草率的坟墓，而坟前用作替代墓碑的野木已经在十余年的时间里长成了大树。 “哥，吃桔子，村长给的大桔子。”袁元缩着脖子从树下过来，伸手递给卓烨半个青皮桔子。 卓烨低头看了一眼，摇头。 “喔对，你不喜欢酸的。”袁元含糊嘟囔一句，收回手，把那半个桔子塞进自己嘴里。 见卓烨盯着老树和断崖的目光有些沉沉，袁元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天从村里听来的一些旧事，大多都是关于当年那场大地震。 “啧，想想真挺吓人哈，我听说这地方原本就是整体的一座山，地震的时候山体裂成两半儿，才有了中间这条河。” 有山被撕裂成了河流，也有河流被堆填成了山头，袁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心窝有点儿发凉。 “嘿……那疯丫头，真他妈是个奇迹。”忍不住喃喃地咂舌。 一旁的卓烨没有搭话，只把唇角浅浅一勾。 “喂——下起毛毛雨咯，两位老板儿，莫要感冒喽！” 前方老树下，忙着指挥工作的老村长不忘了抽空关照卓烨和袁元两句。 “艹，真下雨了。”袁元闻言抬头看一眼天，忙拉高衣领企图遮住脑袋。踏着山间野路返回断崖时，他又想起地震的事儿，边走边出神地盯着脚下的土地。 -- 第7页 - 潮湿的土地突然开始剧烈起伏，石块像有了生命一样高高蹦起来，地面很快出现了黑色的裂痕。 裂痕如同藤蔓疯狂生长，吞噬地面上的人和车辆，隆隆声响如同山河在咆哮。 又是这个吓人的梦，姜莱在梦里感觉到整个世界在眼前翻转。 黑色的土地和灰白的天空绞缠在一起，飞速旋转，变成一个花纹独特的黑白圆盘。 圆盘外圈镏金浮雕，中间盛着花菜彩椒，以及酱汁覆盖的牛排。 嘶—— 姜莱抽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立刻就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雕花圆盘，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当然，只剩下一个盘，彩椒花菜以及牛排全都已经升天了。 姜莱略囧地抓抓头，看一眼手腕上的哆啦A梦电子表，发现已经快八点。 “糟了，有点晚了。” 她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抓了衣服套上，然后找了个布袋子，表情复杂地将那个已经洗刷干净的黑白餐盘装好。 关于昨晚那盘食物，她原本是拒绝的，十分坚决，直到那个刀疤脸告诉她，如果不吃就要丢掉了。 浪费食物，约等于杀人父母。 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招很恶毒。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轻易屈服，昨晚她甚至都没有打算主动下树。 只怪敌人手段高，一言不合就真的要将吃的倒掉。 她是在抢救食物的过程中，不慎摔下树的。 差点掉下断崖的时候，万恶的刀疤脸甚至还挑衅地拉了她一把。 关于对方表示要放弃老树的话，姜莱并不是完全相信， 所以今天，她打算借着归还盘子的机会，去近距离刺探一下敌情。 出门前，她想了想，又往装盘子的布包里塞了两个大桔子。 毕竟白吃白占，不是好汉。 姜莱家住村尾，离断崖不算远，撒开腿一阵跑就到了。 上了断崖远远一看老树还在，姜莱才稍微松一口气，转头朝另一边的房车小跑过去。 离得进了，才发现这车怎么这么大，窗户高得够都够不着，而且严丝合缝找不到门在哪。 “请问有人嘛——” 姜莱拍了拍车身喊了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太甘心地挠挠头，绕着巨大的车头走了一圈，终于在另一边发现了车门。 而且居然是开着的。 姜莱敲着门又问了几声有没有人，但仍然没听人应声。 接下来，她十分纠结地在门口转了两圈，最终心痒痒地爬上了门口的阶梯。 上车的最初几秒，姜莱有点惊讶。她老爸以前在车行工作，所以房车她没少见，但这么豪华的真是头一回，从里面看简直像移动城堡。 上了车她也没敢太往里走，伸头一看不见人影，想想还是决定先出去等。不过刚转过身，目光就被一件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文件夹，搁在离她一步远的一张小桌子上，外壳是特别梦幻的宝蓝色，贴满蓝紫色的闪片，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吸引人。 朝文件夹伸出罪恶小手的时候，姜莱在心里发誓她只看一眼。 文件夹打开，首页夹着一篇剪报，纸张的质感貌似很老了。 “卓啥，八岁，被评为最年轻的……慈善家。”姜莱无意识地小声念了一句剪报上的字。 文章附带一张照片，是个小孩。 “娃儿好乖喔。”姜莱笑一下，翻过一页。 后两三页，像是什么杂志上剪下来的文章，也都带着照片。 “诶，刀疤脸？”姜莱一眼认出来，有点惊奇。这几张照片里的刀疤脸看上去才十几岁的样子，脸上还没有刀疤。 她没有去看那些杂志页面上的字，因为即便是带着惊叹号的大标题也不如照片中的那张年少清俊的脸显眼。 再翻一页，姜莱愣了一愣，因为看见那一页里的刀疤脸长大了一些，竟然穿着一身雪白的军装，面容严肃，目光平静。 那双眼睛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再翻，那人已经脱了军装，换了一件冲锋衣，脖子上挂着一部相机。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姜莱凑近了才看清楚。 【……四名中国战地记者在x国边境遭遇爆炸突袭，其中三人不幸殉职，一人受伤，据悉，幸存者……】姜莱心里咯噔一下，好像知道刀疤脸的来历了。脑子里正处理这条信息的时候，手上下意识地又翻了一页。 后页，是一份病历。 - “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声嚎叫如同钢针刺进姜莱的耳朵，吓得毫无准备的她两手一松两眼一闭，条件反射地也叫唤起来。 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她才睁开眼，看见对面有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满脸惊怒地看着自己。 “哇，你好……”姜莱缓过一口气，眨眨眼睛，看着女人愣愣地开口。 “好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乱动我东西！”女人厉声打断她的话。 “你好漂亮哦。”姜莱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大脑才开始处理对方的问题，这么一处理，脸就开始红了。 “呃那个门……” “出去！”田若楠没有听姜莱的解释，直接开口撵人。 她现在也是很有些恼火，这两天陪着失眠的卓烨熬夜又早起，今早实在熬不住了就在客厅睡着了，结果昏头昏脑地忘了关车门，醒来就见车里进了人，还偏偏是这个人。 -- 第8页 姜莱被吼了一句，自觉得有点儿理亏，于是摸摸头打算乖乖撤退。 只不过刚转头，就发现车门外还站着人。 “啊，刀疤脸！”她蹭一下顿住脚，几个字脱口而出。 “噗！”跟在卓烨身后撑伞的袁元没能忍住，想起了狮子王里辛巴的坏叔叔。 坏叔叔本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眼神指了指掉在姜莱脚边的宝蓝色文件夹，淡淡地问她：“那里面没有我的名字么？” 姜莱闻言回过神来，连忙弯腰捡起文件夹合上放好，过程中恰巧扫到一眼病例那一页里的患者姓名。 “喔，有啊，你叫卓华。”为缓解私闯民车被抓包的尴尬，她努力做镇定状答道。 袁元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姜莱听懂了这声笑里的意思，立即在大脑里重新审视了一下那个字。不得不承认，她作为一个艺术生，语文真的不太行。 “你叫，卓……卓哔？” 她试探地看着对方，小小声地问。 车外，卓烨闻言嘴角一抖，并没有理睬身后发出奇怪噪音的袁元，只是走上台阶进到车里，垂眼看着面颊泛红的姜莱。 “那你叫什么？”他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问道。 一种类似于潮湿苔藓的气味随着卓烨的靠近钻进姜莱的鼻腔，让她有些紧张地后退一小步，不自觉地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顺势，她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然后指了指胸口——她今天套了件高中校服，胸前印着名字。 “嗯，你叫姜菜。” 卓烨背着手微微弓下腰去看，同时嘴唇一动轻轻念出来。 “嗯？”姜莱蓦地抬起头，大眼睛眨眨地看着他，反应了几秒后摇摇头，“是姜莱，莱，不是菜花的菜。” “不，你叫姜菜。”卓烨看着姜莱的眼睛，十分笃定地重复道。 “蛤？”姜莱有点儿懵，“不，这个字读来，跟来去的来一样……” “你错了，姜菜。”卓烨面无表情地打断。 姜莱：…… 恍然一个瞬间，她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丝怀疑。 而对方显然没有兴趣就这个话题与她再多辩论，直起身垂眼扫了一下她肩上的布包。 绷紧的布料很明显地呈现出盘子圆圆的轮廓。 “来还东西？”卓烨问。 “喔。”经此一提醒，姜莱立刻掏出盘子递给卓烨，见对方接过去，又把两个桔子掏出来，端端正正摆在盘子上。 “给我的？”卓烨一手托着餐盘，看看盘里的桔子。 姜莱点头，抬头看一眼卓烨又看看后面的袁元，唔了两声想说点什么，但一时没组织好语言，没说出来。 “怎么了小孩儿，是不是还不放心你的树呢？”另一边，袁元突然替她开口了，“别担心，我家先生都说不挖了，那就是不挖了，那树且还能再长个两千多年呢，你就把心放肚里吧，呵。” 被袁元那胖子一眼看穿，姜莱脸上又是一红，感觉有点没面子。 “喔，那我走了。”想想也找不到别的话说，她于是拎着空的布兜兜往外走，从卓烨身边挤过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看他的脸。 “等等，姜菜。” 刚到门口，又听见身后有人喊，转头见是卓烨朝她递过来一把伞。 看一眼那把黑色长柄伞，姜莱没动。 “拿着，外面在下雨了。”卓烨将伞又往前递了递，伞柄直接塞进她手里。 最终，姜莱拿着伞，拎着空空的布兜，顶着一张不知为何一直发烧的脸从房车里出来，莫名感觉背后跟着好几道目光，于是一溜小跑跑开了。 - 当姜莱那一头极富弹性的蓬松卷发在细腻的雨幕中跳跃远去直到看不见的时候，房车中，田若楠有些尴尬地收好了那个宝蓝色文件夹，又去厨房沏了一壶茶。 将茶盘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田若楠看着卓烨笑了笑，“卓烨，既然……不用挖树了，那咱们吃完中午饭就早点儿回家吧，好吗？” 卓烨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手里拿着一只青皮桔子，好像没听见有人说话，只是专心地把桔子揉了两下然后剥开，撕下桔瓣放进嘴里。 略带酸气的清新果香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一旁的袁元默默看了一眼卓烨手中的桔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田若楠的嘴角稍微落下来一些，但依然带笑看着卓烨，“毕竟这山里潮湿的厉害，又冷，我看咱们……” “袁元，下午你送田医生去机场。”卓烨突然回头看了闷头喝茶的袁元一眼，没有直接回应田若楠的话。 “你不走？”田若楠闻言脸色变了变，脱口问道。 “嗯，天气不错，我想留几天。”卓烨这才看了她一眼，说着弯腰拿起了另一个橘子。 田若楠抬眼看看外面，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车外，是一片雨雾蒙蒙。 - 山中细雨，悄无声息。 姜莱撑着那把很大的黑色雨伞，伞柄搭在肩膀上不停地转。 七拐八绕地在山里晃悠了半上午，才终于让风把发烧的脸蛋吹得冷却下来。 直到溜溜达达回到村里的时候，她都还是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算了，回去煮饭吃了。” 姜莱揉揉头发，决定实际点，先想想中午吃什么。 -- 第9页 她一边想一边加快脚步往家走，不想没走几步就远远地看见自家院子里站着一个撑着伞的人，还有点儿眼熟。 走近一看，吓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鬼打墙了——怎么又是大房车上那个蓝裙子的漂亮女人？ 第5章 甜桔 姜莱走进自家小院的时候，蓝裙子女人正撑着伞站在院子里，跟屋里的大嫂隔着纱窗说话。 两人说的什么话，姜莱没太听清，只隐约感觉大嫂的脸色貌似不太好，见她回来就砰一声关了窗户，不露脸了。 蓝裙子女人随即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了笑，“你好，阿莱。” 听见一个不熟的人叫自己的小名，姜莱感觉有点别扭，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听见女人接着又说：“我叫田若楠，我们刚见过。” 女人说着朝她伸出右手，她犹豫了半刻，才上前轻轻握了一握。 对方个子很高，又穿着一双高跟皮靴，以至于姜莱需要把胳膊稍微抬高一些才能握到对方的手。这让她觉得有点不自在，所以她很快松开手退后半步，揉揉头发，问：“你有啥子事嘛？” “可以请我去你家坐一会儿吗？” 对方笑着说。 姜莱看一眼女人弯弯的眼角、红红的嘴唇，莫名有种无力拒绝的感觉，只好摆摆手招呼一声：“来嘛。” 由于两个嫂子在客厅里看电视，姜莱便把田若楠直接从屋后领进了自己房间。 她以前的房间已经让给了怀孕的二嫂，现在的房间有点小，里面还堆着些老爸老妈的遗物，所以除了床和书桌之外勉强只能放一张椅子。 她把椅子给田若楠坐着，自己吊着腿坐在书桌上，坐定，又转头伸长手臂从挂在窗外的竹篮里摸了两个桔子，递了一个给对方，“吃嘛。” 田若楠目光一动，但没有接。 一边将桔子推回去，她一边笑笑地看着姜莱，“我是来道歉的，之前在车上对你态度不好，你别介意呀。” 姜莱一听这话，感觉十分问心有愧，毕竟自己才是擅闯民车还吓到人的那一个。 “不是，大姐，那个刚才主要是……”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连忙解释了两句。 还好，对方似乎不打算追究这件事，很快就换了话题。 “我是一名医生，你可以叫我田医生。”田若楠端坐在竹椅上，双腿交叠，说话间始终带着笑意。 “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到那份资料了，他……是一个病人。” “他？”姜莱闻言一顿，手上的桔子剥了一半。 想起之前在蓝色文件夹中看到的那份病历，以及那则关于战地记者遭遇爆炸的新闻，她突然莫名感觉心里一牵。 “你是说卓哔？” 姜莱不是很确定地问了一句。 田若楠脸上的笑容诡异地僵硬了一下，但并没开口纠正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确认，“对，他是一个病人。” 说完又强调一句：“我的病人。” 姜莱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你既然已经看过那些资料，那我想你应该能够想象到他经历了多么严重的创伤。”田若楠接着道，“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我想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身体、情绪，各方面都需要小心照顾。” 姜莱听了一怔，动了动嘴，“哦，那……好可怜喔。” “对，所以他不能够被陌生人打扰。”田若楠严肃地一点头，说着扫一眼她手中的桔子，又补充一句，“当然，也不能乱吃东西。” 说完这些话，田若楠将上半身微微前倾，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姜莱，“小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姜莱清楚明白地点了几下头，“你的意思是他什么都应该听医生的。” “对。”田若楠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那你能治好他吗？”姜莱睁大着眼睛，问道。 “当然，”田若楠轻轻一撩耳边的头发，“他的情况需要长久的治疗和陪伴才会慢慢好转，不过我很有把握，他也很信任我。从他出事起，一直是我负责照顾他。” 说完想了想，最后添了一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是很亲密的朋友。” 姜莱听着，脑子里突然一闪，意识到了些什么，“你是他的女盆友？” 田若楠眼神一闪，但没有开口否认，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珠链腕表，接着起身道：“就这样吧，有点儿晚了，我得回去看着他。” 说着便往外走。 姜莱送到院子里，顺手从屋外窗台上提了一小筐青皮桔子，这是老爸曾经的习惯，家里来了人就没有空手走的。 不过，她的桔子递出去，对方却没接。 “他不喜欢这种桔子，太酸了。”田若楠看也没看那一筐桔子，只抱歉地耸耸肩，“特别不喜欢。”语毕笑着朝姜莱摆了摆手，转身撑开伞走了。 姜莱拎着桔子，看了一会儿女人走远的背影。 粉蓝色的毛呢裙和黑色长皮靴，摇摇曳曳地走在山村小路间，格外醒目。 田若楠走远，姜莱突然有些莫名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转头进到客厅，两个嫂子看到她，脸色很有点不好。 这也难怪，毕竟她之前在树上趴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照顾家里的小孩和孕妇。 她厚脸皮地凑上去搭了几句话，可惜嫂子们不多给面子，只有二嫂摸着大肚子给她扔下一句：“等你哥回来收拾你。” -- 第10页 姜莱听了瘪瘪嘴，混不在意地钻进厨房去准备午饭了。 一顿饭，煮了三个多小时。 说不清楚从哪一刻开始，姜莱的心绪就随着锅灶间翻卷的蒸汽越飘越远，飘进细雨蒙蒙的山野中。 - 山路上，老爸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撑着一把大黑伞。 姜莱坐在自行车中间的横杠上，数着路旁悠悠退远的小树。 “幺儿，伞我拿走了。” 老爸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姜莱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空，雨丝凉凉地落在脸上。 “伞我拿走了。” 老爸的声音渐渐变了调。 “我拿走啦——” 终于，姜莱在逐渐清晰的童声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小侄女黑胖黑胖的脸，映着窗外朦胧的晨光。 又是做梦。 “啊——蛋花儿，你好恶心啊，口水喷到我脸上了……”睡意未消的姜莱胡乱抹了两把脸，眼睛又闭上了。 “你还不起来，我妈和小妈她们又在讲你的坏话了！”蛋花蹲在床边戳了姜莱两下。 “她们啥时候讲过我的好话……”姜莱迷糊间随口接了一句。 叫姜莱不醒，蛋花无奈起身，窸窸窣窣背起书包，把手上的雨伞在姜莱面前晃了一圈，“那你睡嘛，我上学去了，这把伞好好哦，我拿走了哈。” “你拿……”当黑色的长柄伞晃过又窄又朦胧的视线，姜莱突然就清醒过来，蹭一下伸手捉住了伞尖。 “拿回来！” 蛋花被姜莱突然瞪大的眼睛吓得一激灵，随即有些委屈地一仰脖，“不，我要用！” “不行，这把伞是别人的，要还给别人。” 姜莱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抓着雨伞不放。 “还给哪个？” “那个住在大房车里的人。” “喔！诶，你不是骂他是个瓜娃子咩，干脆不要还给他了。” “……他不是，小娃儿不要乱讲话。” “你自己讲嘞……” 在小侄女好奇而诡秘的目光以及喋喋不休的追问中，姜莱穿好衣服洗漱一番，拿着伞牵着小孩出了门，“走，去还伞，顺便送你上学。” 走到院门口，姜莱看着门外被雨水浸润的泥巴小路，突然想起了昨天那个摇曳的美丽背影。 “等一下，”她顿住脚，想了想，转脸问小侄女，“蛋花儿，给病人送点儿啥子比较好？” “哪个有病？” “就是那个住房车的人。” “有啥病？” “好像是个啥子大病。” “喔……那带点儿桔子嘛。” “别个不喜欢桔子。” “你咋晓得？” “他女盆友说嘞。” “喔唷，瓜娃子都有女盆友嗦！” “……你好生说话。” 两个人扯了几句皮，蛋花才终于认真地提出建议：“要不然送花嘛，电视剧里头一般都是给年轻的送花，给老的送水果。” 姜莱听了，感觉有那么点道理。 “那送啥子花喃？” “唔……这两天菊花多，送菊花嘛。” “……感觉不太对头哟。” “那我就不晓得了。” 蛋花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姜莱揉揉头发，自己又想了一会儿。 - 细雨无声地落了一天一夜又一个早晨之后，天终于微微放了放晴。 断崖上，灰色大车一侧的车窗向上掀起，车身变形拓展，组成一个小阳台，恰好接住了越过河谷流淌而来的风和阳光。 卓烨坐在阳台上，戴着墨镜，面前的小桌上摆着尚未动过的丰盛早餐。 他正在读着一本小书，读得非常之慢，以至于蛋花从断崖的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全程都没见他翻动过一页。 感觉到有人来，并且听到对方叮叮咚咚地敲响了身后的阳台护栏的时候，卓烨用目光扫完了书页上的最后几个字，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将书合上放好。 转头，见一个穿校服的黑胖的小孩站在阳台下，一手拖着一把黑伞，一手拎着个红色塑料袋。 卓烨微微扬起的眉眼顿了一顿，静静地回落下来，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小孩。 蛋花也在盯着卓烨，先是“哇”了一小声，接着喃喃自语，“沃日，瓜娃子长这么帅……” “有事？”卓烨将墨镜稍微掀起一些。 小孩没说话，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通往阳台的阶梯。 卓烨起身、弯腰，递出去一只手把她直接拎上来。 上来后，蛋花很自来熟地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他，“呐，我姑姑让我来把伞还给你。” 卓烨接过伞，在手里转了两下。 “还有这个，给你。”小孩说着，又把红色塑料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扒拉出来一个一次性饭盒，饭盒里头放着一株与韭菜有七分相似的植物，根部连着拳头大的一坨土。 “这是什么？”卓烨稍微凑近，看了一眼。 “花，不过还没开。”蛋花答，“我们这儿没得卖花的，我姑姑就去山里挖了一把，她说你养两天它就开了。” 卓烨将那小韭菜一样的植物拿起来端详几眼，果然在叶片之间发现了一串细小的嫩绿色花苞。 “为什么送我花？”放下，卓烨转头问小孩。 -- 第11页 答曰：“因为你有病。” “谁说的？” “你老婆。” “我老婆？” “嗯，说你有啥子大病。” 蛋花一边十分顺溜地回答着卓烨的问题，一边斜眼盯着他面前的食物。 “都是你的。”卓烨轻轻将几个餐盘推到小孩面前。 蛋花大喜，很自觉在他对面坐下，挑挑拣拣地先拿了份虾饺，开动之前还不忘客气地问他一句：“你咋不吃？是不是她不让你吃？” “谁？” “你老婆嘛，说你不能乱吃东西。” “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啥子都必须听医生的。喔，她自己就是医生，好厉害喔，我姑姑连感冒药说明书都看不懂……” 卓烨摘下墨镜，眯眼看着塑料饭盒里的植物，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有点儿好吃，你真的不能吃咩？好惨。”蛋花吃掉了一笼虾饺，同情地看了卓烨一眼。 卓烨把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遮住嘴，让人看不清表情。 “能吃，但不喜欢。”他说。 “那你喜欢啥子？” “桔子吧。” “嗯？”蛋花闻言停顿一下，抬起头来小眼睛瞪着卓烨。 “你不是讨厌桔子嘛？” “又是我老婆说的？” “对头。” 这一回，卓烨没有立即回应，蛋花吃了几口蛋糕，才又听见他的声音。 “假的。”他说， “我喜欢桔子，没有老婆。” 蛋花闻言眨眨眼，感觉有点儿混乱，不过美食当前，不必深究。 “那你来我家嘛，我家好多桔子。”小孩吃着，随口接过话，“我姑姑种的，五元一斤，包熟。” “你姑姑还会种桔子？” “嗯，以前是爷爷种，现在是姑姑。我姑姑还会养蜜蜂，蜂蜜你要不要嘛，八十一斤，三斤算你二百五，哦不，二百八……” - 房车中，田若楠备完早餐后花了些时间梳妆，出来时，恰好看见卓烨将手里的咖啡倾倒在阳台外的土地上，随后又将一把绿草连着泥土塞进杯子里。 她甚至看见一条蚯蚓在泥土中挣扎翻动。 “啊，那、那是——” 这幅画面让田若楠额头一阵发堵，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欧洲的皇家豆子，上个世纪的古董杯啊！ 第6章 甜桔 见卓烨往咖啡杯里填土，田若楠想都没想就要阻止，上前两步又见阳台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陌生小孩，一下子愣住了。 另一边，已经吃得差不多的蛋花见来了个脸色不太好的女人，很自觉地迅速擦擦嘴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上学了”，就灵活地翻过阳台护栏落在了地面上。 临走前，小孩又转身朝卓烨喊了句：“谢谢你的饭，祝你的大病早点儿好哈！” 喊完，一溜小跑从断崖的另一边下山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啊？她在说什么呀，你什么……什么大病啊？”田若楠看着蛋花跑走的方向，皱着眉。 卓烨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托着茶杯，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将杯中的“小韭菜”扶扶正，又将土压实。 直到茶杯边缘不再有碎土，田若楠才听见他开口。 “我什么大病，田医生不是最清楚？” 卓烨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在田若楠听来，却是带着些不寻常的冷意。 “啊，瞎说什么呀，你哪儿有什么大病？”田若楠心里一虚，扫一眼餐桌上蛋花吃剩的碗碟，便迅速改换话题对卓烨道，“你还没吃呢吧，那……我重新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不如你跟我说说，我能吃什么？”卓烨这一次倒是应得很快，但说话间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有些无处躲藏。 田若楠感觉后背一紧，下意识地垂下眼避免与他对视，“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听说我这个大病人，什么都得听医生的才行。” 在卓烨目光的炙烤下，田若楠心里有个糟糕的猜想在迅速生长，但她仍然努力维持着轻松的笑容，表现得好像在和卓烨开一个玩笑。 “倒也不用什么都听我的，你——” “田医生，”卓烨打断了田若楠的话，显然是没有太多的耐心。 说话间，他放下手中已经变成盆栽的咖啡杯，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田若楠，表情比先前更加沉冷。 “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激，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需要你。同意接受你的治疗，只是为了缓解我母亲的焦虑，我希望你能明白，除了这六个月所谓的治疗，你跟我之间不会再有更多故事。” 卓烨此刻的眼神中透出一种触不可及的距离感，平缓而冰冷的语调让雨季难得的阳光在一瞬间里丧失了所有温度。 听到他这些话的时候，田若楠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凉意，混合着屈辱感从颅顶迸发，很快蔓延至身体的其他部分。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她没有办法继续维持笑容，甚至也无法保持冷静，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质问出口。 “你这样对我，尚总会怎么想？” 尚总，尚云霄，卓烨的母亲，掌管着卓烨的外祖父所留下的庞大家业。 “你知不知道，尚总她一直都希望有个人能——” -- 第12页 “你觉得你会是那个人？”卓烨再一次打断田若楠的话，吐字间隐约带出一丝嘲讽。 “你！”田若楠的脸腾地红起来，手不自觉攥紧了裙角，“你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是，我是喜欢你，但那有什么错？” 卓烨移开了目光，仿佛已经厌倦了这场对话，“你喜欢的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 “好，我承认，吸引我的不光是你这个人，还有你的成就、你的身份、你的前程，还有你这副皮囊！”田若楠有些不管不顾地朝卓烨逼近一步，翻滚的情绪已经吞噬了平日里的端庄。 “那你呢，你又喜欢什么？你难道想告诉我你就喜欢这种东西？”她的牙关微微颤抖，绷紧的手指着那一株栽在咖啡杯里的绿草，也正是卓烨的目光落下的地方。 卓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转头看向外面的山野。 几秒钟后，田若楠才又听见的他的声音，语调依旧平和，却也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冷硬。 “出去走走吧，田医生。” 说完这一句，他便侧过身不再看田若楠一眼，欣长挺阔的身躯遮挡了阳光，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田若楠立在阴影中，看不清卓烨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微悬着一只手，用指背虚顺着咖啡杯中绿草的叶片。 微风过时，草叶悠悠摇摆，好似在回应他的触抚。 - “姜莱——姜莱——” 在桔子树下晒太阳打瞌睡的姜莱在一阵哑哑的呼唤声中惊醒，晃晃脑袋，赶忙起身跑回屋里。 客厅卫生间里，怀孕的二嫂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洗脸池旁边，见她来就抬头瞪一眼，虚弱而烦躁地抱怨，“你又跑哪里去了嘛！” 姜莱缩缩脖子，龇牙笑笑没说话，快快地将二嫂扶住。 二嫂皱着眉白了姜莱一眼，撅着嘴嘟囔：“你这个女子，我现在简直是看到你就烦！” 关于两个嫂子这两天看她格外不顺眼这件事，姜莱其实已经弄明白原因了，不是别的，就是因为断崖头的那棵老树。 本来，那棵树能换三百万，这笔钱可以给村里修庙铺路，每家每户还能分到不少，然而却被她给闹没了，所以这几天很多人看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姜莱心里明白，脸上装傻，有人翻她白眼睛嘻嘻笑笑地蒙混过关。 “你看到我烦，那等你生完娃儿，坐完月子我就走了呗。”姜莱把二嫂扶到沙发上坐好，歪头笑着说了一句。 “也对，”二嫂捂着肚子靠在沙发上，埋怨地横了姜莱一眼，“你现在一天到晚也不出去找事情做，总不能指望你哥哥把你养起嘛，你妈老汉儿又没有给你留啥子钱……哎哟我又不舒服了……” “那你快把嘴巴闭好，我去给你整点儿蜂蜜水。”姜莱趁机把二嫂安顿躺下，转身拎着个大水杯出了屋。 一边朝房后蜂桶那边走，她一边撇撇嘴做了个怪脸，拧着脖子小声自言自语：“哪个要哥哥养哦，又不是恰不起饭……” 姜莱用一种高高瘦瘦的大木桶养小土蜂，以前是跟老爸一起，现在她自己照顾。 戴上纱帽来到蜂桶前，姜莱准备先查看一下小土蜂的情况，再顺手给二嫂抠点新鲜蜜糖泡水喝，但刚掀开蜂桶的盖子就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姜莱！” 小蜜蜂在耳边嗡嗡嗡，让姜莱把这个声音听不很分明，还以为是二嫂出来了。 “哎呀二嫂，你睡好不要乱动……诶？” 透过帽子上的纱网看到站在后方大约两米远的人，姜莱愣了一愣，眨巴一下眼睛。 “大姐，哦不，田医生，你有事？”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直起身撩起脸前的纱网。 田若楠没说话，目光上下打量着姜莱。 女孩穿了一件松垮的高中校服，头上戴着滑稽的纱帽，纱网掀起来，露出一双很大很圆的琥珀色眼睛，迎着光，茫然地眨动。 看着那双眼睛，田若楠的双手在裙边握成了拳。 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的确在这个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一些一定会让卓烨感兴趣的东西。 “你……怎么啦？”另一边，姜莱见对方不说话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很不自在地摘下纱帽，弱弱地又问了一声。 田若楠挪开目光，抬手拨了一下额发，胸口一起一伏，呼了口气。 她怎么来了？卓烨让她出来走走，她就来了。 “好手段啊，小妹妹。”田若楠上前一步，手揣在风衣兜里，垂目看着姜莱。 “诶？”姜莱没明白田若楠的意思，只觉得对方怎么嘴角一扯一扯的一股杀气，于是不自觉地退开几步，绕道了蜂桶的另一边。 “别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田若楠又上前一步，隔着蜂桶与姜莱面对面。 姜莱仍然不明所以，抬手抓了抓头发，两条眉毛在脑门上组成了一个疑惑的“八”。 “你要我明说？好。”田若楠冷冷一笑，目光锁定着姜莱的脸，语气很是不善，“我昨天才提醒过你不要打扰我的病人，结果你今天就叫了个小孩去搬弄是非，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病人，小孩，搬弄是非，这几个关键词在姜莱的脑子里转了一圈，终于发生了一点化学反应，让姜莱一下子想到蛋花那张无敌大嘴巴…… -- 第13页 汗，她今早就忘记嘱咐一句，不晓得那个屁娃儿又跟人叭叭了些啥。 “什么呀，你不要乱讲，我们蛋花才不是那种人！”带着点儿心虚地，姜莱连忙开口护短。 “你看，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嘛。”田若楠又是一声冷笑。“你还挺敢想的。”不等姜莱回应就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他，跟你，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儿，他见过多少？”田若楠说着，把长长的眉毛一挑。 “他对于你来说，也许是一次翻身改命的机会，不过相信我，你玩儿不起的，你可能不信，不过我是为了你好啊。” 在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蜜蜂从蜂桶里飞出来，嗡嗡的蜂鸣加剧了她心里原本就在翻涌的不耐和焦灼。她边说边皱起眉头，抬起手用力扇了几下眼前飞舞的蜜蜂，情绪逐渐激动。 站在蜂桶另一侧的姜莱此刻也感觉到貌似有不少小土蜂都被田若楠身上的香水味吸引了，于是上前拉了她一把，“哎呀你小心点不要乱动，要不到这边来说……” “你别动我！”田若楠正有些恼火，猛地把肩膀一耸，用很大的力气挣脱了姜莱的手，“你听见我的话了么？我劝你，好好做人，不要做梦！你——” 姜莱那一刻真的没有注意听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手臂顺势一挥，“咚”的一声敲到了蜂桶边缘，随即身子又往后一趔趄，直接将一米多高的蜂桶给供倒了。 倒了…… 女人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小村的静谧。 第7章 甜桔 愤怒的蜂群舍命攻击，女人挥舞着手臂想要跑，却慌不择路地撞翻了另一个蜂桶，跌倒在地。由于身上的风衣太厚实，蜂群的攻击都落在了脸和手上。 “你莫动啊！莫乱动！”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姜莱也有点乱了手脚，急得一边用方言大喊，一边慌忙地脱下外套，试图去盖田若楠的头。 无奈此刻的田若楠已经接近崩溃，拼命挣扎之间只顾着疯狂惨叫，完全听不见姜莱的声音。 过于凄惨的喊叫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村民，其中有个大爷见状不妙上前帮忙，一桶水泼下来暂时驱散了蜂群，接着招呼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田若楠从地上扶起来。 田若楠被救起来的时候，头上还盖着姜莱的校服外套，有人把外套掀开看了一眼，吓得“啊唷”一声。 “没事没事，搞快拿肥皂水冲一下就好了！”救人的大爷很有经验地说道。 “来嘛，这边来！”有村民热心地把人往自己家领。 …… 在村民们吆吆喝喝地将田若楠送走之后，姜莱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匆忙收拾起一片狼藉的蜂场。 两只大木桶翻倒在地，里面的蜂巢摔坏了些，受到挤压溢出粘稠的蜜来，浸泡了地上的蜜蜂尸体。地上散落着不少死去的小土蜂，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泥土的一部分。 姜莱把摔坏的蜂巢转移到几只大篮筐里，割去封蜡后用汤勺压碎，挨个放到架子上去过滤。 好在这些都是已经成熟、等待收割的蜜。 基本清理完成后，她把空空的蜂桶扶起来放好，然后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木架前看着那几筐正在过滤的蜜巢。 没有温度的秋日阳光穿透了晶莹的蜂蜜，让每一股缓慢滴落的蜜糖都呈现出一种极不真实的光华。 看着这些闪烁的蜜糖安静地淌进白色的大桶里，姜莱突然就悄无声息地哭了。 - 姜莱花了半个下午，将蜂蜜过滤好装了罐子，又把封蜡熬成了蜡块，忙完了又开始煮晚饭。 饭煮到一半，蛋花放学回来了，书包都没摘就小跑着闯进了有些沉闷的厨房。 “姑姑！今天次啥子……哇，你割蜂蜜啦！”小孩前脚刚踏进厨房，小眼睛就锁定了灶台上一只盛着一块蜜巢的小碗。很显然，那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嗯。”姜莱懒懒地应了一声，坐在小板凳上没抬眼地削着土豆。 “又吃土豆烧肉！”蛋花端过小碗，看着姜莱手上的土豆抱怨了一声。自从姜莱接管厨房，家里日常饮食就变成了土豆烧一切，好惨。 姜莱懒得回话，蛋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那一小碗蜜巢幸福地嚼起来。 刚吃一口，小孩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小眼睛一瞪，黏糊糊的手往姜莱身上一戳，“喔对了，我跟你说跟你说！” 听蛋花那激动的语气，好似急着要分享些什么不得了的大见闻，姜莱终于转过脸来，耷拉着眼皮看着小孩，“说嘛，又咋个咯？”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汪婆婆她们说起那个住在大车车里头的女的，说她不晓得遭哪家的蜂子锥咯！”小孩说着，眉飞色舞，“好惨哦，说她滴脑壳都肿成猪头了嗷！” 姜莱听了，有些无语地揉了揉头发，“呃……就是遭我们家的蜂子锥的……” “啥子？！”蛋花那头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地一声叫唤，手里的小碗都差点掉地上，“那咋个办啊！我们家岂不是要赔她钱！” “诶？”姜莱的眼睛瞬间放大，眨巴眨巴地看着蛋花。 之前她还确实没往赔钱那儿想，可现在蛋花这么一说…… “要、要陪多少？” -- 第14页 “不晓得喔，但是她辣么漂亮，恐怕要多赔点儿。” …… “汪婆婆她们都这么说，还说人家马上就要找来算账咯，妈唷，我刚才还跟她们一起笑嘞……” …… “咋办啊姑姑，你赔得起不？” “……赔得起个屁。” 姜莱扔下手里的土豆，烦躁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老爸老妈意外去世后，哥哥们回来处理了后事，顺便接管了家里的一切，包括爸妈的银行账户。现在她手里只有一千多，大部分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老爸偷偷给的压岁钱，剩下是卖桔子的收入。 “唉，”蛋花也帮着发愁，“要不然等我爸回来喊他赔嘛……嗨呀还是算了，他可能要锤死你。” “……” “我和我妈都经常遭他锤。” 姜莱愁得都不想说话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豆角，心里盘算着回头对方找上门了该怎么办。 “唉姑姑，要不然这样嘛，你去找辣个美女道个歉，看能不能少赔钱点儿。”蛋花凹着眉头想了几秒钟，终于提出一个新建议。“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我每次在学校打架老师都这样说。” 姜莱闻言转过脸，腮帮子微微鼓起来，满脸都写着不愿意。 然而半晌过后，她还是把头一垂，泄了口气。 “好嘛……”最终，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又小又细，拖拖拉拉。 - “情况怎么样？” 天擦黑时，断崖上的房车里，卓烨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问了刚从医院回来的袁元一声。 “还行，说要留院观察一下，田医生让我回来收拾点儿东西给送过去。”袁元手上拎着一个驴牌托特包，正有些头疼地看着田若楠的旅行箱。 “哥，你去看一眼不？” “不了，你去吧。”卓烨回了袁元的问话，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转身进了浴室，面容有些疲惫。 “好嘞。”袁元答应着，继续纠结地从行李箱里挑挑拣拣。 收拾妥当后，他挎着鼓囊囊的女士包出了房车，结果没有两步就见到个眼熟的身影——小个子，穿一件粉红色帽衫，手里拎个布兜兜，走路时低着头，一头卷卷毛随着步伐弹跳。 “嘿，小孩儿，你怎么来了？”袁元朝着姜莱一招手。 低头走路的姜莱被吓了一跳，顿住脚抬起头，见是那胖子，不知为何稍稍松了口气。 “我来看一下那个，那个田……”姜莱两手攥着布兜的带子，慢吞吞地小声说着。 “喔，来看田医生是吧？” 急性子的袁元替她把话说完了。 “嗯，”姜莱点头，“她……被我们家的蜜蜂……” “啊对、对，就是被你们家的蜜蜂蜇的！”袁元抬手指指姜莱，嘿嘿笑了。 姜莱脸一红，目光漂移开，掂了几下手里的布兜子，“我来看一下她，还给她带了点东西。” “嗨，其实她都——”袁元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打断了姜莱的话，可他自己嘴里的话也没能说完，全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她在医院。”那个声音很有厚度，微微沙哑，辨识度很高。 两人闻声转头，见卓烨从房车的另一边走出来，穿一套很随意的黑色卫衣裤和运动鞋，两只手闲闲地揣在裤兜里，额前几绺碎发还有些湿润。 “卧艹……咳。”袁元肥脸一抖，嗓子里发了个怪声出来。 卓烨无视了袁元的一切反应，面无表情地走到姜莱面前。 “你好啊，姜菜。” 姜莱的心脏从卓烨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知为何砰砰跳起来，连带着脸也开始诡异地发烧，以至于当他靠近的时候，她紧张得都不敢开口说一句她叫姜莱，不叫姜菜。 好在，对方也没有在等她开口。 “田医生在医院。”卓烨微眯着眼看着姜莱，天色尚未全暗，一天里的最后一抹阳光恰好就落在了她红霞翻飞的脸上。 “我们正要去看她，一起么？”他说着，浅浅地笑了笑。 “诶！”姜莱闻言大惊，一时也顾不上不自在，抬头大眼睛盯着卓烨，心里想的是完蛋了完蛋了，这人怎么都进医院了…… “走吧。”卓烨没等姜莱回应，说完就转头朝房车后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走去。 姜莱看一眼那辆锃亮的黑车，认出了车标。银色的车标在已经暗淡下来的天色中闪着钝钝的光，突然就把田若楠之前说过的话又闪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已经在她脑子里转了一个下午了。 “快点儿上来呀，小孩儿。”另一边，袁元跟着卓烨上了车打燃火，见姜莱没动脚，忍不住从车窗里伸头出来催。 姜莱回过神来，抬手揉揉头发，接着两手拎着布兜小跑着来到车旁，稍稍弯下腰看着驾驶室里的袁元，小声问：“请问……是在县医院吗？” “是啊。”袁元点头。 “那……我自己去就行了。” 袁元貌似有点儿惊讶，动动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目光一转，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的卓烨。 卓烨神色不明地垂眼看着手机，好似没有在听前面两人的对话，却又淡淡地出了一声。 “随你。” 他说。 袁元应了，升起车窗。 -- 第15页 很快，黑色越野就消失在了姜莱的视线中。 - 县医院。 当卓烨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田若楠是非常惊喜的，而当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种惊喜达到了一个顶点。 可是，当卓烨不声不响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了近两个小时，却还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的时，田若楠的那一阵惊喜终于转变成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感觉别扭的不止田若楠一个，袁元的脸上也总有些无处安放的表情。 在出去抽了两次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挤到卓烨面前，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哥，要么我在这儿陪着田医生，你出去等——啊不，出去溜达溜达？” “嗯。”卓烨沉沉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谁也没看。 县医院很小，只有一栋主楼，楼前就是停车场。 所以，姜莱乘着公车来到医院的时候，第一眼睛看见了那辆锃亮的黑色越野，以及那个笔直地静立在车旁的人。 第8章 甜桔 从公车上下来之后，姜莱为避免尴尬，悄悄在车站等了一会儿。 本来以为卓烨是要准备走了，可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偶尔踱两步，并没有要上车的迹象。 最终，姜莱很无语地拉起帽兜遮住头，绕开停车场从侧面进了县医院的主楼，默默希望对方没有看见她。 来之前，为了跟卓烨他们错开，她还故意从五点半磨蹭到七点，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由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县医院的大厅里只剩下一个值班的，靠在桌子后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你好，请问一下那个……田医生在哪个病房？”姜莱来到值班的大姐面前，客气地询问道。 “嗯？田医生？”大姐掀了一下眼皮，“没得田医生，只有一个咸（韩）医生。” “……”姜莱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那个田医生叫啥名字。 “不，不是医生，是病人，一个姓田的病人，”姜莱连忙补充道，“请问她住哪间病房？” “叫啥子名字嘛？”大姐快速地翻了一下手边的登记表，“好几个姓田嘞。” “……就是一个女的，漂漂亮亮的。”姜莱揉揉头发，尽可能准确地描述。 “问你病人叫啥子名字！”然而大姐根本懒得听她的话，不耐烦地打断，“你是病人啥子人喔，连名字都不晓得？” “叫田、田……”姜莱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叫田若楠。” 另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同时带来一股类似潮湿苔藓的气息，很特别，还有一点点好闻。 姜莱感觉后脑勺一紧，蓦地回过头。 身后的人站得很近，正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极淡的笑，面颊上那条轻微泛红的疤痕在医院的冷调灯光下非常醒目。 “你好啊，姜菜。” 看到姜莱的脸蛋在一个呼吸之内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梅子红色调，卓烨唇角勾起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加深了一些。 “走吧，我知道她住哪间病房。” - 病房在三楼，姜莱跟着卓烨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就感觉到那一股男人身上的气息十分强烈地入侵了她的整个感知系统，无处不在。 气息的主人背对着她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姜莱于是缩在距离他最遥远的一个角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飘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人。 她发现他真的很高，如果她不仰头，就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很宽很平，站立的时候整个人笔直得就像一棵树，显得尤其高大。 姜莱的目光在卓烨身上上下下地转了几圈，最后定在了脖颈附近。 那一截脖子非常白，线条很流畅，连着平展的肩线从黑色衣领中延伸出来，又消失在修剪整齐的黑发里，很像奥利奥上的奶油。 脖子再往上，能看到一只同样白得像奶油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姜莱突然又感觉那只耳朵有点诡异地泛红，并且好像越来越红…… “好看么，姜菜？”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姜莱浑身一震，转眼在电梯门的镜面中正正对上了卓烨的目光。 “……” 姜莱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有这么大一面镜子，此刻镜子里的她的脸是跟那只红色耳朵一样的颜色。 好在很快，那两扇倒霉的电梯门就随着“叮”的一声撤出她的视线。 “走吧，姜菜。” 卓烨大步走了出去。 姜莱拎着布兜子跟出电梯，刚走两步就听前面的人催起来了。 “快点儿，姜菜。” “是姜莱，不是姜菜。”姜莱终于有点忍无可忍，小跑着追了两步，开口纠正道。 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被这个人叫错名字了，咋这么没文化。 “不是姜菜？你确定？” 卓烨长腿迈着步子走得很快，语气轻松，带着明显的怀疑。 “不是。” 姜莱无语道。 她承认这有点傻，那天回家之后她甚至还特意查了一下字典，以确认她那个小学文凭的老爸没有给她取一个错的名字。 “真的不是姜菜？”走在前面的人突然放慢脚步，偏过头来看着她。 “……不是，是姜莱，我查过字典了。” -- 第16页 “那你有没有顺便查查我的？” “你的什么？” “名字。” “……你不是叫卓哔嘛。” 说这个话的时候，姜莱没有注意到一旁卓烨的表情，因为透过前方不远的一扇半掩的病房门，她已经看见田若楠那双很扎眼的亮皮高筒靴就靠在一张病床的床尾。 “呃……那个……”她突然停下脚步，别扭地抓了抓头发。 “嗯，怎么了？”卓烨也停下来，转头看着她。 “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能不能在外面等一会儿？”姜莱避着卓烨的目光，小声说。 下午田若楠那一番怪话是几个意思，她就算再不懂事儿也已经想明白了。不用说，田若楠此刻如果看到她跟这个卓哔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必然不会很开心。 “可以。”卓烨没说太多，淡淡地点点头，挪步站到了走廊边，眼神示意姜莱可以进去。 姜莱看了他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到病房前，敲响了门。 - 病房中，袁元去了厕所还没回来，田若楠自己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小镜子，苦闷地查看着被蜜蜂蜇伤的脸。 病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卓烨回来了，慌忙戴好口罩，才说了一声“请进”。然而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心里那一股盘旋不休的不妙感觉，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来了？”田若楠盯着姜莱的方向，语气有些漂浮。 姜莱刚推门进来的时候是悬着一颗心的，就怕看到田若楠的伤势真的像蛋花形容得那么严重。 不过进来之后见到人，她发现情况貌似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田若楠戴着口罩，一只眼皮有点肿，虽然看不见鼻子嘴巴，但显然也没有肿成猪头。 姜莱松一口气，也没太在意田若楠奇怪的眼神，光顾着低头从手上的布兜里往外掏东西。 “田医生，对不起哦，我们家的蜜蜂蜇了你，不过我把它们采的蜜给你带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把两罐蜂蜜小心又稳妥地放在田若楠的床头柜上，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真诚严肃。 此时此刻，病床上的田若楠看着姜莱那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心里只觉得有一股火烧得猛烈而又荒诞。 这个疯女孩，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是想要干什么？示威？炫耀？落井下石？ 卓烨在这儿耗了一晚上，就是在等她来？ 卓烨，在等她？ 在等她？ 她？ 有一瞬间，田若楠以为自己被蜜蜂蜇傻了，以至于她需要用力闭闭眼再睁开，好把视线中的人彻底看清楚。 然而，她怎么可能看错。 另一边，姜莱虔诚地把两罐蜂蜜放好，又掏出一个小铁盒给田若楠递过去，“这是蜂蜡做的药膏，可以消肿止痛……” 啪，姜莱话没说完，手突然被田若楠握住了，吓得肩膀一抖，心里一咯噔。 糟了糟了，要开始了，这是不赔钱不让走的节奏，臭蛋花儿，出的什么馊主意，都不管用…… 姜莱一边往回抽着手，一边忐忑地看着田若楠，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从她嘴里听到一个数额。 没想到在几秒钟后，她居然隐约听见对方说了一句“对不起”。 “诶？”姜莱一愣，以为听错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田若楠眨动着有些泛红的眼睛，目光很飘忽，“是我，态度不好，吓，吓到了你家的蜜蜂，对、对不起啊。” 姜莱惊愕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很快，她又听田若楠用哑哑的声音继续道：“啊，还有，关于我下午对你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你跟你男盆友——”姜莱不想再听一遍之前那一番怪话，于是打算把事情说清楚一点，然而刚一开口却又被对方飞快地打断。 “不，他不是我男朋友！” 田若楠松开了姜莱的手，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得姜莱一个激灵。 “诶？你不是说……” “我没说过！你别乱说啊，他，他只是我的病人，我们没有别的关系！”田若楠立刻高声强调，神色诡异地看着姜莱。 姜莱听了感觉有点儿混乱，但对方完全没给她张嘴问话的机会。 “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也别多想，我只是作为医生，担心自己的病人而已。行了，你快回家吧，谢谢你带来的东西。”田若楠飞快地说完，便把头低下去，不再看姜莱。 对方的态度跟姜莱想象中的相差太大，以至于等田若楠把话说完，她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心里仍然惦记着赔钱的事儿。 “那……关于赔偿……”她纠结着地搓搓手指头，弯腰看着田若楠的脸，试探地问了一句。 “赔？”田若楠低着头，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打断她的话，“呵，你赔得起么？” “我……” “赔不起，也得赔。” 姜莱还不及回话，就听见另一个声音从身后来，吓一跳地转头，居然看见卓烨靠在门框上。 “你啥时候来的？”她一脸懵地问。 “你打算怎么赔啊，姜菜？” 卓烨却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缓步走进病房来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知道，田医生这张脸，可不便宜哦。” -- 第17页 闻言，姜莱心里一沉，也顾不上别的了，心里刚冒个头的小窃喜瞬间灰飞烟灭。 转头又看看病床上的田若楠，见对方低着头不说话，果然是在等着听她的赔偿方案。 她想了想，心虚虚地看看卓烨，“我可以出医药费，还可以负责照顾她，到康复，这样行不行……” 虽然心里很是不情愿，但这已经是她跟蛋花讨论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卓烨抬起头，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接着并没有看田若楠，直接就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你负责送饭就行。” 另一边田若楠偏着头看窗外，一言不发。 姜莱见状以为她同意了，于是连忙点点头。 “好，”卓烨似乎挺满意，“那么就从明天的早餐开始，好不好？” “好喔，那我先回去了，明早来。”姜莱答应了，收拾了自己的布兜子，转身准备走。感觉这一关算是过了，她心里终于轻松起来，说话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一些。 “走吧，送你回去。”卓烨也跟着转向门口，说话间看了门口的袁元一眼。 “嗯？”刚把脚步调转朝外的袁元一个停顿，保持着行走的姿势，看着卓烨眨巴了一下眼睛。 半秒钟后，胖子一个原地转身，摸摸头咧嘴一笑，“哥，田医生这儿晚上离不开人，我得在这儿陪着，你那什么，自己开车回吧。” 说着掏出车钥匙，扔给了卓烨。 第9章 甜桔 医院停车场，姜莱看着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边，一手拉开副驾车门的卓烨，有点儿犹豫。 “我自己回去就可……” “上车。”卓烨朝车门的方向微微一偏头，似乎没有给她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现在是八点半，我问过，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他接着说，表情认真又严肃。“你要是回不去或者回去太晚，也许会耽误明早送饭。” 姜莱抬手看一眼表，发现真的已经八点半了，转头再看看马路对面的车站，的确是空无一人。 “……喔。”最终，她不自在地应一声，磨磨蹭蹭地钻进了卓烨的车里。 车门不轻不重地关上，车内的灯熄灭。 “安全带系好，我可不常给人当司机。”卓烨转头看了姜莱一眼，表情在夜色中让人看不清。 姜莱抬手摸到安全带拉下来，听到“咔啦”一声就松了手，结果那条安全带居然“嗖”一下又弹回去了，锁头敲到了她的下巴颏。 “啊唷！” 随着姜莱捂住下巴一声叫唤，车内的灯重新亮起来。 随后，一条手臂从她面前伸到头侧，距离她的鼻尖有大约有两公分的距离。 姜莱往后一缩脖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勾着安全带的锁头递到她手边。 “拿好。” 听对方这么说，姜莱下意识地把锁头接过来，接着又看到那只手向下移动，白净修长的食指点了两下座椅一侧的安全带锁扣。 “这里。” “喔。”姜莱仔细扣好了安全带。 “记着，下次你自己扣。” 对方说话间扫了眼他的下颌，语气十分平淡。 很莫名地，姜莱感觉到自己面颊开始升温。 好在很快，头顶的灯就又暗下去了，她在黑暗中悄悄把两只手贴在脸颊上，希望冰凉的手指可以冷却一下烧烧的脸。 这两天她的脸总是发烧。 车开起来，驾驶室里很安静，没有音乐，也没有老爸曾经爱听的新闻广播，只有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姜莱感觉很不自然，总觉得有目光贴在自己身上，然而每每偷眼看旁边，却又发现驾驶座上那个人只是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腰背笔直、面容平静，两只手稳妥地放在方向盘上。 最后，姜莱干脆转过头盯着窗外，看着路上的人和车辆。 然后她就从反光镜里看到了回村的公车，就跟在他们的车后面…… “诶？那个车不是……”姜莱朝后张望一阵，确认了那是可以回家的23路。 然而再看旁边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好似无事发生，也没有接她的话。 姜莱看看他又看看23路车，抠着手指没再说话。 很快，路畔灯火渐稀。 当车开上悠长曲折的盘山路，姜莱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车内仍然安静，窗外也只剩下夜色中的树影和山脉。她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终于决定打破沉默，找点儿话来说。 “嗯……请问……”姜莱转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人，试探地开口。 “什么？”这一回，对方倒是回应得很快。 “没，就是想问下你……田医生早上喜欢吃什么。”姜莱揉揉头发，有点儿别扭地说。 “嗯，”卓烨依然目视前方，但貌似考虑了几秒，接着语调平平地问姜莱，“你会做什么？” 姜莱默默盘点了一下自己会做的东西，然后挑了个简单又方便的：“醪糟蛋她吃不吃？” “醪糟是什么？” “就是酒……酒酿。” “放在鸡蛋里？” “不，跟鸡蛋一起煮，加红糖、红枣、小汤圆……” “嗯，听上去不错。” “好哦，那就这样嘛。”姜莱点点头。 这就简单了，家里怀孕的二嫂每天早上都要吃醪糟蛋，她明早只需要多做一些就行了。 -- 第18页 然而话音未落，她又听见旁边的人接着问：“还有什么？” “诶？”姜莱眨眨眼睛。 “你还会做什么，总不能一个鸡蛋就把人打发了吧。”卓烨看着路，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姜莱：“……” 一个鸡蛋都不是很想给她吃。 悄悄瘪了下嘴，但心里的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那，锅盔吃不吃嘛？”她想了想，选了个方便携带的。 “甜的咸的？” “都可以做。” “那就一个甜的，一个咸的吧。” “……好嘛。” 姜莱有些不大情愿地答应了，然而没想到，对方还是觉得不够。 “还有呢？” 卓烨又问了一句。 “还不够哇？” “肯定不够。” “……” “对病人要好一点儿。” 姜莱转过头，圆圆的眼睛瞪着卓烨。 不过最终，她还是叹口气投降，谁让自己家的小蜜蜂不懂事蜇了人呢，该。 “叶儿粑吃不吃？” “什么粑？” “叶儿粑，唔，就是糯米包肉馅，裹在叶子里……” “好，要两个。” “……” “还有桔子，别忘了。”卓烨最后还补充了这么一句。 在敲定了明早要送去医院给田若楠的菜单之后，姜莱突然就不是很想跟旁边那个人说话了，于是又转过头，默默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山。 屁股底下的坐垫又大又软，相当舒服，以至于在最初的那一阵不自在消弱之后，她就歪在座椅上睡着了。 - 从医院到村子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姜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陌生的汽车顶棚。 她懵了几秒，接着蹭一下坐起来，转头看见身后放平的椅背，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醒得正是时候，到了，回家去吧。”驾驶座上，卓烨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姜莱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身旁的人，又在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像触电一样移开目光。 扭身往外看，发现车外就是自己家的院子，院门口的树上还亮着一盏老爸去年挂上去的小灯。 “喔，那-那我走了哈。”她说着立刻就抬手去摸门把手，摸了两下没摸到，然后看见旁边驾驶座上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打开了车门。 “……谢谢。” 她急着推门下车，然而脚刚出去，人却被安全带给一下子拽了回来。 卓烨又帮她解开了安全带，还顺便提醒她明早别迟到。 最终，姜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回到家里的，只知道她的脸又不可避免地烧起来了。 家里，客厅黑着灯。 姜莱刚一进自己房间门，就被头上顶着小毯子的蛋花捕获。 “姑姑姑姑，那是哪个的车车？你在车上做啥子啊？是不是有啥好耍嘞？为啥这么久才下来喃？” 姜莱被问得莫名其妙，“啥子这么久哦，我不是刚到？” “屁咧！那个黑车车在外头停了一晚上，以为我瞅不到嗦！”蛋花很不爽姜莱不诚实的态度，翻了个白眼。“早晓得你在上面，我就去喊你了。” “停了……一晚上？”姜莱抓了抓头发，突然有种不真实的穿越感。 “对头，我卷子都做了三套！”蛋花非常肯定地竖起三根手指。 姜莱听完，抬手看了一眼表，才发现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 当晚不知夜深几点，姜莱才在蛋花的夺命连环三千问中又一次睡着。 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奇怪的梦里。 在梦里，潮湿的苔藓覆盖了崩塌的山岳。 - 第二天，姜莱到底还是起得有些晚了。 医院大楼里，姜莱一手拎着装饭盒的布兜，一手拎着装桔子的网兜，一边急急地走，一边埋怨地看了蛋花一眼，“都怪你，非要跟过来，又磨磨蹭蹭的。” 蛋花很不在意地甩着两只手跟在旁边，有点兴奋地东看西看。 “他们说她都成猪头了，我想看一眼猪头长啥样！” “……哪有猪头，别乱说。” 两个人一路扯皮，很快来到病房门前。 姜莱的手都被占着，蛋花负责敲门，门一敲响，两人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沉厚的男声。 “进。” 一个字，短促又冷淡。 “喔唷，瓜娃子帅锅也在啊！”蛋花闻声挑挑小眉毛，猥琐地斜眼看着姜莱笑。 “……你给我把嘴巴闭紧。” 姜莱嘴上警告蛋花，目光却不自觉地一暗，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门后病房里的画面。 蛋花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姜莱的表情变化，咔嚓压下门把手。 门被推开，姜莱眼前光线一亮。 “诶？”往病房里扫一眼，立即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一旁，蛋花小嘴一撅，吹了声流氓哨。 “嘿，帅锅，猪头喃？” - 田若楠住的是一间单人病房，不算豪华，但也还宽敞，病床在中间，床边摆着一张椅子。 此刻，卓烨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拿一本书，侧脸对着门，背靠着椅背，两条长得过分的腿很放松地伸展开，一只脚搭在另外一只脚上。 -- 第19页 他身边的病床上空空旷旷，被子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床单上看不见一点褶皱，连床头写着病人姓名的小牌牌都已经被抽走了。 门被推开之后，卓烨的目光在书页上逗留了几秒钟才转向门口。 “你来了。” 说话间，他把书合拢放在平整的病床上，语调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好像那张病床原本就应该是空的。 第10章 甜桔 “呃……田-田医生呢？”姜莱看着空空的病床眨了眨眼，觉得很奇怪。 “进来说。”卓烨起身，把墙边带轱辘的小餐车拖到面前，手指轻轻敲两下桌面，示意姜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上面。 姜莱放下东西，甩甩被袋子勒疼的手，又看了一眼那张无人的病床。 “田医生已经走了。”卓烨淡淡地说着，一边用手撩开装饭盒的布兜。 他话刚出口，姜莱这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的蛋花一声嚎叫。 “卧日，死球咯哇？！”小孩的脸刷一下白了，眼睛瞪得比汤圆还圆。“她遭蜂子锥死咯哇！” “诶？！”姜莱听到这一声叫唤，又看到蛋花脸上惊恐的表情，自己也是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觉脑门有点儿发凉。 好在，没等她开始细想自己家的蜜蜂把人蜇死了要赔多少钱、用不用坐牢等等问题，对面的卓烨就发出一声轻笑，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想什么呢，我说她出院走了。”卓烨扫了姜莱一眼，说话间打开了布兜，伸手进去捞了个带盖的小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桌子对面的一大一小才同时松了口气，拍了拍心脯。 “这么快就出院啦，”缓过一口气，姜莱的语调轻松起来，“那医药费……” “六十八，你一会儿给胖子就行。”卓烨没抬眼，不紧不慢地揭开了小碗的盖子，颇有些新奇地看着碗里的东西。 “咻！”姜莱身旁，一听到钱就又紧张起来的蛋花这回彻底放松了，很夸张地出了口大气。 接着，小孩上前一步，一手搭上小餐桌，一手伸向卓烨手中的小碗，贼贼一笑，“欸，既然病人都出院了，那这个醪糟蛋……” 小孩话没说完，就见到卓烨一手托着碗底把碗送到嘴边，然后轻轻一仰脖，将碗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放下碗，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一边还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条格纹手帕，按了几下嘴角。 手还悬在半空中的蛋花怔了一下，小脸立马垮下来。 可怜她一个小孩家，一早上紧赶慢赶地陪着姑姑折腾，就啃了个干饼子，刚刚还以为总算可以喝一口香香的醪糟蛋了，结果又被人给抢了。 更可气的是，那人吃完还撇了一下嘴，来了一句“很一般”。 “辣你就别吃！”蛋花飙了句带口音普通话，横了卓烨一眼，伸手去够桌上的布兜子。 可惜，她手短了点儿，还没碰到布兜兜，对面的人就把桌子一拉，躲开了。 “我再尝尝别的。”卓烨把小桌拉到病床边，自己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解开衬衫袖扣把袖子卷了卷，并且在蛋花追过来之前拿起了一个小饭盒。 不服气的蛋花被姜莱揪住了衣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饭盒里拿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叶儿粑。 卓烨吃东西又快又干净，也就是几口，两个软乎乎的叶儿粑和切好的锅盔都消失在了他的嘴里，只剩下一点儿渣。 等他开始剥桔子的时候，不爽的蛋花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是给你做的……” “嗯，也是，不能白吃你们的。” 卓烨闻言点点头，看着手上的桔子微微扬起了眉毛，像是吃饱了饭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那么今晚我来请客，赏个脸？”说着，他眼皮一掀看向姜莱。 “好哇，说话算数嗷！”蛋花抢先姜莱开口，两条小眉毛顿时飞扬起来。 “蛋花儿！”姜莱转头，悄悄瞪了蛋花一眼，很小声警告。 “走嘛！人家不想再次土豆烧肉了嗷！”警告无效，蛋花扯着姜莱的衣服耍起了赖皮。 另一边，卓烨悠闲地掰了几瓣桔子，塞进了嘴里。 病房里正热闹时，刚连夜送走了田若楠又回来办好了出院手续的袁元苦哈哈地进来了。 看见姜莱和蛋花在病房里，袁元有些吃惊，转眼再看看已经开始剥第二个桔子的卓烨，他一双小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呵唷，”盯着卓烨面前那一堆吃干抹净的饭盒小碗，他忍不住乍舌道，“哥你今儿……胃、胃口不错啊。” “嗯，”卓烨起身推开小桌，貌似很愉悦地将剥开一半的桔子扔给袁元，“一会儿你去买菜，晚上招待客人。” - 从县医院出来的路上，姜莱拎着一兜空饭盒，脸红红地一路埋怨蛋花，“你这个臭娃儿，脸皮咋这么厚。” “有啥子嘛，他还不是次了我们嘞。”小孩无所谓地一挥手，转而眼睛一眯，露出了向往的笑容，“而且他们家的饭好好次。” “诶？你吃过啊？” “啊，就是帮你送花花的那天早上。” “你个好吃鬼！” “嗷唷！” 姜莱轻轻敲了蛋花一脑壳，小孩当即就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叫唤起来。 两个人一路闹到回家，刚进家门就被蛋花的妈妈，也就是姜莱的大嫂，抓住数落了一顿。 -- 第20页 “……一天到晚，滴点儿正经事都没得，等你老汉儿后天回来才要好修理你我跟你说……”大嫂正扶着孕妇二嫂在院子里溜达，嘴里骂的是蛋花，眼睛瞟的是姜莱。 姜莱和蛋花对视一眼，悄悄一吐舌头，分头溜回了房间里。 后天哥哥们要回家过中秋，家里还有很多打扫整理的工作，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天，姜莱都在跟大嫂一起忙这些事情。 一直忙到五点半，才好容易跟大嫂告了个假，牵着早已经等得磨皮擦痒的蛋花出了家门。 “姑姑，你咋端个泡菜坛子？”蛋花边走，边伸手摸了一下姜莱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坛。 “啥泡菜坛子哟，不是。”姜莱扭身躲开，朝小孩耸耸鼻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去别人家吃饭就光带个嘴巴。” “那你就带泡菜啊？好苕（土）噢！” “……不是泡菜！” 两人又是一路拌嘴，趁着最后一点日光顺着小路往断崖的方向走。 - 断崖边，房车撑开了几扇大窗，变得有点儿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凉棚，还格外罕见地升起了炊烟。 卓烨站在灶台前，白衬衫外面套了一条黑色围裙，手里正在调制着一碗配料挺复杂的绿色酱汁。 厨房对面的浴室里，开了一下午车，跑了百多公里去买菜的袁元正在跟浴缸里一条健壮的斑鱼搏斗。 “哥！鱼，鱼跑了！”三个回合之后，斑鱼突然一个大力打挺，从袁元手中直接飞出了浴室，落在厨房的地板上，恰好就在卓烨脚边。 卓烨低头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把酱汁倒进一只带嘴的高脚扁壶里，然后又洗了一遍手，用折叠整齐的台布擦干。 那之后，他才弯下腰，一手掐住鱼鳃，将挣扎不止的斑鱼拎起来扔上案板，手起刀落剁了它。 浴室门口，造了一身水的袁元看得咧了咧嘴。 “人来了么。” 将鱼迅速处理好摆盘放进蒸锅后，卓烨偏过头问袁元。 “这才多一会儿，都问八遍了……”袁元换了身衣服从房间出来，有些好笑地咕哝了一句，不过一抬头，还真在断崖的另一边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嗨，俩小孩儿！” 另一边，姜莱和蛋花刚走上断崖，就看见房车里的胖子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挥着手招呼她们。 蛋花十分不矜持地撒开腿跑过去，飞快地完成了对整个房车的参观，等姜莱抱着小坛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嘴就已经合不拢了。 车上，圆形的餐桌被设在了阳台，铺着条纹桌布，桌面已经布置妥当，由一盏瘦高的落地灯照明，灯光暖白，很自然。 卓烨就坐在灯下，身上已经没有了围裙，剩一件干净笔挺的白衬衫，衣领开一颗扣，袖口卷起到小臂。 “来了。” 姜莱靠近时，卓烨面容平淡地起身，抽开了身旁的座椅。 袁元也凑过来笑道：“真客气，还抱了坛儿泡菜。” 姜莱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烧，而这一次，她把这一份不自在归咎于自己怀里这个黑乎乎的丑坛子。 “……酒，不是泡菜。”她把小坛轻轻放在桌上，往卓烨的方向推了推。 “给我的？”卓烨用手指敲了敲坛边，嘴角微微一翘，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又深又亮。 一旁的袁元一看他那恶龙一样的眼神，忙拿了个杯子，伸手抓过小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护在手边。 小酒坛看着小，但实际肚子挺大，里头装的是姜莱的老爸在去年秋天自酿的菊花酒，喝着很甜，但实际度数不低。 晚餐由一小坛酒开始，也由它收尾。 至于饭菜的口味，看一眼蛋花溜圆的肚皮就知道，是出人意料地很不错。 袁元甚至都有几分感动，举着空杯大叹：“哥呀，哥，我都没敢想，我居然能尝-尝到您老的手艺……都是托阿-阿莱的福……” 席间，姜莱花了不少时间向卓烨阐明自己叫姜莱，不叫姜菜的事实，也终于在袁元的几番爆笑之后，了解到了对方叫卓烨，不叫卓哔。 为此，她先是大囧，之后干脆自罚三杯， 甜酒落喉，很快消解了所有的不自在。 姜莱的酒量其实很不错，比如说这样的饭局，她就可以喝到最后。此时小酒坛已经空了，最后的半杯就在她手里。 “怎么这么会喝？”早已经撂了杯子的卓烨侧头看着她，白日里平淡无波的目光似乎被酒精软化了一些，此刻在灯下呈现出一种涟漪浮动的状态。 姜莱正就着最后半杯酒打算认真地吃完那条淋着淡绿色酱汁的鱼，此刻鼓着腮帮子无暇答话，只能抬眼看着他，举举手中的酒杯。 “好吃么？”卓烨把头一歪，又问。 姜莱的吃相很有意思，既富有激情又不失条理，让卓烨想起了啃竹子的大熊猫。 以这种方式，姜莱仔细地吃掉了盘子里的鱼，又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这才掀起餐巾一角擦擦嘴。 “好吃，是我吃到过最好吃的鱼了，真厉害。”她一边整理面前的杯碟，一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眼睛笑得亮亮的。 “喜欢么？”卓烨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声音听上去有点懒。 “嗯啊。”姜莱点点头，目光扫过餐桌。在确认了没有任何食物被浪费之后，她起身撸起袖子对卓烨说：“你做饭辛苦了，我来刷碗。” -- 第21页 一顿饭的时间，让她觉得跟卓烨已经有些熟悉了，再加上先前的一些误也已经解除，现在的她已经放松下来，甚至还感觉有点儿欢快，没有了之前那种局促的感觉。 “喝这么多，还能刷碗么？”卓烨挑了挑眉。大概是甜酒的功效，他此时对于笑容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吝惜，淡淡的笑意就那么荡在嘴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比白日里柔和了。 “十几杯，不算多嘛。”姜莱看了一眼桌上那几个手掌高的小酒杯，耸了耸肩。 扭头又看卓烨，却发现他此刻笑得目光迷离，神态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飘，眼下皮肤还若隐若现地泛红，眉角的那条疤痕也比之前更红了，衬着他的白皮肤，竟然显出那么一丝妖媚。 “你咋啦？”这幅模样很有些怪异，姜莱忍不住凑近一些，仔细观察了他几眼。 水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距离卓烨的脸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 观察到他脸上那一抹红晕有加深的趋势，姜莱不禁发笑，“不是吧，才半杯就不行啦？”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对方的气息便蓦然一沉。 “谁不行？”卓烨微微一皱眉，飘浮的目光突然变深，略微沙哑的嗓音伴随着温暖的甜酒气息喷吐在姜莱的脸上。 第11章 甜桔 “略，不行还不承认。”姜莱脖子一仰吐了下舌头，接着就起身麻利地收拾起桌子来，不打算跟喝多的人争论。 卓烨也没再多说，默默起身离开阳台，消失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间。 阳台上突然安静下来，袁元和蛋花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客厅，各占一个沙发睡着了。 姜莱自顾自地收拾，硬是把餐桌厨房都清理干净，杯盘碗碟都洗刷好了才放下袖子准备走。 要走时，卓烨突然出现在身后，看上去已经酒醒大半，面容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我送你。” “不用了，好近的。”姜莱抬手指一下自己家的方向，摇摇头小声说。 “那你扛着这个。”卓烨面无表情地瞟一眼一旁的沙发。 姜莱低头，看见睡得七扭八歪的蛋花。 “……” 这确实是扛不动，也喊不醒。 姜莱觉得好丢脸，悄悄瞪了小呼噜连天的蛋花一眼。这小孩又没喝酒，怎么能睡得这么死。 “走吧。”卓烨微微一笑，一手抱起小胖孩，一手揣着兜，步伐悠闲地走出房车。 姜莱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前面那个高高的背影走进月色笼罩的山野。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却用外套裹着趴在肩头的小孩，有风吹过时，外套的衣角轻轻摆动。 今夜好运，天上有好大一轮亮亮的月亮，月光落在他的宽宽的脊背上，在地面上投下悠长的影子。 来到断崖另一边，卓烨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姜莱，“你不过来指路，我怎么知道往哪儿走？” “喔，”姜莱这才快快几步跟上去，指指断崖边的小路，“那儿。” 那之后，姜莱就与他并排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周围只有风吹草木的声音，和偶尔一两声夜虫的长鸣。 地上两条长长的影子始终抓着姜莱的目光，她稍微走快一点，两条影子就粘连在一起。 在某一个瞬间，姜莱突然很希望眼前这条路能够再长一些。 回到家，嫂子们的房间都已经黑了灯，姜莱只得很不好意思地请卓烨帮忙把蛋花抱回自己房间。 她的房门在小院的一侧，由于屋里空间比较小，只能先进去开好灯，然后退出来，站在门口指挥卓烨把蛋花放床上。 卓烨放好小孩，直起身环视一圈姜莱的房间，不由得皱皱眉。 眼前的房间看上去跟他在房车上的浴室差不多大，并且满墙挂着色彩艳丽的壁画，桌面墙角堆着不少奇形怪状的彩色装饰品，让空间显得更局促了。 简直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洞穴。 “你就住这儿？”他看看姜莱问道。 “嗯，对啊，”姜莱点点头，眼里带着那么一点儿骄傲的情绪，还以为是自己这一屋子“艺术作品”惊艳了对方。 她这个人别的不行，涂涂画画是最大的爱好，这一屋子小作品就是多年积累的宝藏。 卓烨又看了一圈，感觉到有些眼晕。 “这是什么？”他指着窗台上的一块形状怪异的彩色木头，问姜莱。 “《雪花》，我的第一个木雕作品。”姜莱立刻伸手拿起木头举到卓烨面前，大眼睛闪闪地看着他，“好看嘛？” “好丑。”卓烨面无表情，很不客气地说，“而且跟雪花毫无关系。” “切，你不懂。”姜莱有些失望地瘪瘪嘴，把东西小心地放回窗台上。 “不过倒是挺特别的。”卓烨又补充了一句。 姜莱把这句话当成了夸奖，回了他一个很大的笑容。 “这些都是你的……嗯，作品？”卓烨扫了一眼墙上的壁画。 姜莱想要点头的同时敏感地察觉到卓烨语气中的怀疑，有些不甘，于是忍不住开口强调：“是啊，你不要看不起喔，我可是考上了雪都艺术学院来的。” “雪都？”卓烨一顿。 “对啊！”姜莱大力点头，不无得意。 雪都艺术学院，国内顶尖，名气很大，特别难考。她是今年夏天考上的，这是她早就答应老爸的。 -- 第22页 “考上了怎么没去，现在该开学了吧？”卓烨问。 “……不想去了呗。”姜莱沉默片刻，接着耸耸肩，摆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说完转过身给床上的蛋花掖了几下被子。 “好晚啦，你快回去了嘛。”她一边理着床头的一些杂物，一边小声说。 - 当晚，卓烨是拎着一竹篮的桔子从姜莱家回的房车，因为姜莱说，家里来了人，从来就没有空手走的道理。 回到房车放下桔子，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一小棵种在咖啡杯里的“韭菜”，之前它被遗忘在客厅茶柜上的，现在一看，似乎长高了一些，叶片之间的一串花苞已经冒出了头，颜色也变浅了一点。 要开花了。 卓烨将这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带回卧室，在浴室里给它浇了点水，然后把它安置在能晒到阳光的床头柜上。 睡觉之前，他在房间里外搜寻了一阵，始终没能找到之前由田若楠掌管的安眠药。 田若楠已经离开了，而他也无意再打个电话过去询问，这就意味着他今晚大概要放弃睡眠了。 最终，他打开床头的阅读灯，拿起那本好几天都还没有读完的小书，准备靠它来消磨这个夜晚。 那是一本所谓治愈系故事书，由表姐许明明强行安利给卓烨。 卓烨从来到断崖上的第一天开始读这本书，目前已经翻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并没有真正注意到书中的内容。 就像现在，他的目光在文字间游走，但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却是一些色彩过于艳丽的奇怪雕塑。 不久，就连他的目光也已经脱离了那些文字，转而去看窗外的月亮。 不知什么时候，他靠在床头睡着了，连书本掉落的响声都没能惊醒他。 - 在客厅睡了一夜的袁元是第二天中午才被太阳晒醒的。 他醒来时，卓烨已经衣衫端正地坐在了阳台上，手里照常拿了一本书，读得貌似很专注，偶尔才抬起头来看看远处，望一眼断崖的另一边。 “早，哥。”袁元晃晃悠悠地来到阳台上，一屁股在卓烨对面坐下，一边嘟囔一边使劲掐着太阳穴，“我艹，昨晚小丫头那破酒，后劲也太大了……” “会养花么？”卓烨掀起眼皮看了袁元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啥玩儿？”袁元不明所以，看见卓烨伸手敲了敲面前桌上的一棵小盆栽，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古董咖啡杯里栽着一棵小绿草，中间冒出来一嘟噜小小的花苞，可是草叶和花茎此时都弯着腰，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这怎么……都蔫儿吧了？”袁元凑近仔细看了一眼，抬头问卓烨。 “不知道。”卓烨盯着书页，没有抬眼。 “你是不是没浇水？” “浇过。” “那肯定是你浇多了！” “不多。” “那是没晒太阳？” “晒着。” “……”袁元无语地挠了挠头。更让他无语的是，卓烨竟然把拯救这棵蔫儿吧草的工作交给了他。 “这我哪儿会啊……”一边小声抱怨，袁元一边无奈地掏出手机查资料，不过网页刚打开，就又听见了卓烨的声音。 “不会就找人问问。”他说。 “问谁——哦！”袁元宿醉的脑壳今天运转得比较慢，以至于他盯着那棵小绿草看了半天，才终于回过味儿来。 “啊对，谁送来的就问谁去呗，嗨。”说着话，他就起身准备行动，临转身又回头瞟着卓烨，“哥，一块儿去不？” 卓烨端坐不语，垂目看着手里的书，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 袁元也没有再追问，慢悠悠地洗漱换衣，然后又找了个袋子把那棵小绿草装好。 等他出门来到车外时，才不怎么意外地听到了卓烨的那一声“等等”。 - “雪艺现在的校长是谁？” 走在去往姜莱家的小路上，卓烨突然问了袁元一个貌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姓秦那老头儿，怎么了？”袁元纳闷地看着卓烨，“咱表姐又毕不了业了？”雪艺是雪都艺术学院的简称，卓烨的表姐许明明就在里面就读。 “跟她没关系。”卓烨简短地回答了袁元的问题，没有多解释，只交代说，“你约一下，回去后我想见这个秦校长一面。” “好。”袁元应声，立刻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电话挂断时，两人刚好走到姜莱家院外。小院没有大门，里头停了一辆半新的白色比亚迪，是昨晚没见过的。 院中没人，几间平房门窗半掩，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卓烨站在院外，抬手给袁元指了一扇房门。 “唷，住这儿啊。”袁元有些吃惊地抻头看了一眼那扇藏在屋侧墙角的小门，接着就拎着那株种在咖啡杯里的小草走过去，留卓烨在院外等。 小门紧闭着，旁边有一扇小窗，也拉着帘。 袁元抬手敲了几下门，没听有动静。 “姜莱，在不在家？”他又敲了一遍门，顺带张嘴问了一声。 这一次，门边窗户里的帘子动了两下 。 “阿莱，是我袁元，你有空吗？”袁元凑近紧闭的窗户，问了一声。 话音刚落，窗帘“刷”一下打开，不过露出来的是蛋花的脸。 -- 第23页 小孩两手扒在窗台上，不等袁元再开口说话，竟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姑姑不在了嗷！”蛋花隔着纱窗，对着窗外的人边哭边喊。 “他们打了一架，然后爸爸把姑姑抓走了嗷！” 第12章 甜桔 “什么，谁把谁抓走了？”袁元一惊，连忙俯下身去想跟蛋花把话问清楚。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等再说话，哭喊声就引来了家里的大人。 “你个死娃儿，再闹——” 一个中年妇女从院子的另一头叫骂着开门出来，转眼看见站在院里的袁元，嘴里的骂声立即收住了。 “哎哟，老板儿你好，你好你好……”女人看着袁元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堆起一脸笑容。 她身后的屋里很快也有人闻声探出头来，一见门外站着的是袁元，都是忙不迭地迎出来。 眨眼的功夫，小院里就聚集了三男两女，围在袁元跟前，其中就有袁元已经很脸熟的村长。 村长惊喜又热情地上前来握袁元的手，但最先开口的却是一个穿皮夹克的瘦小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 “诶老板儿你好！就是你要买那棵老树子噶？”男人凑上来，说话间抬手指了一下断崖的方向。“你们现在可以去挖咯，去挖嘛！”他不等袁元回话，语调听上去点急不可耐。 “诶对，现在可以挖咯。”一旁的村长也笑着点点头。 另一边，袁元一时有点懵。那老树不是早说过不挖了么。 “挖树？姜莱那丫头不是——”他正打算问清楚，但话说一半却被另一个声音突然打断。 “疯丫头终于走了？” 说这话的，是卓烨。 众人闻声回头，见他从院外踱步进来，面容沉静不露情绪，但却让人莫名感觉有无形的压力在逼近。 袁元见卓烨来，立即闭了嘴退到一旁。 在场另外几人中，老村长最先反应过来，“诶对头，对头！”他点头哈腰地朝卓烨迎上来，“她哥哥昨晚回来把她弄走了，现在没得人捣乱咯，我们还正说要去通知你们嘞！” 另外几人看村长的反应，大概也猜出了卓烨的身份，都纷纷围过来附和着，其中那个穿皮夹克男人还殷勤地递了烟。 卓烨垂眼一扫男人递过来的烟，抬手用指背轻轻挡开，接着眼皮一掀，看着男人。 “你是她哥？” 皮夹克急忙点头，笑得有些心虚，“诶，我是。” 卓烨点点头，冷冷一笑，“你家那疯丫头，可够麻烦的。” “嗨呀，哪个说不是嘛！”皮夹克一听这话，立即拿出一副好似吃尽了苦头的表情，“那个死女子喔，尽惹事情，又不听话……” “就是！”男人身旁的中年妇女也飞快地补充道，“只晓得到处去耍，把小娃儿都带野咯！”说着抬手指了一下姜莱房间的窗户。 窗户后，蛋花正扒在窗台上，抽抽噎噎地朝这边看。 “那女子其实是我们妈老汉儿捡回来嘞，也不算我们屋头人……”一旁的大肚子女人也小声加入了谈话。 这时候，老村长似乎是意识到话题有点扯远了，于是大声打断了正七嘴八舌的几人，“哎呀，反正都已经把她弄走咯！” “嗯。”卓烨点点头，眼睛看的还是那个皮夹克男人。 “怎么弄走的？” 他问。 皮夹克男人瞟了另外几人一眼，接着冲卓烨咧嘴一笑，“嗨呀，也没咋个，就是把她送到县上一个朋友的厂子里头上班去了。” 卓烨听了，却轻蔑地一声笑，“她那样，还能上班？” “嗨，踩下缝纫机这些，还是可以嘞。”皮夹克摆摆头。 “服装厂？”卓烨又问。 “对头，她自己本来也说要出去做事情，所以还是……”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这时候添了一句，可话没说完又被蛋花尖尖的喊声突然打断。 “你们打胡乱说！”小窗后，蛋花隔着纱窗扯开嗓门冲外面吼，“姑姑明明不想走嘞！你们还打架，把姑姑脑壳都打破了，才把姑姑弄到车子里头，抓起走嘞！” 另一边，老村长听见小孩叫喊，面色有些怪异地看几人一眼，那几人则是面露尴尬，其中皮夹克连忙跟身旁的女人打手势。 女人骂骂咧咧地去到小屋前，掏钥匙开门，让小孩闭了嘴。 那一刻，只有袁元注意到了卓烨的目光中涌动的阴云。 “诶没得事，没得事！”见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老村长一挥手，随后又恭敬地弯腰对卓烨和袁元笑道，“老总，反正你们现在就放心挖树子！” 卓烨没回话，沉默地看着小屋的方向。 “好。”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扔下一个字，转身往外走。 袁元连忙跟上。两人刚走到院外，又听见皮夹克在后面喊。 转身，见那人小跑着跟上来，站定后侧头瞟一眼身后院子里的老村长。 村长正忙着跟施工队打电话，没有往院外看。 “诶老总，”皮夹克凑到卓烨面前，压低着声音，“你们还需不需要其他树子？我们这里老树多得很，”说着翘起大拇往身后一指，“你要的话，我去帮你整！” 卓烨顺着皮夹克的指的方向望一眼屋后的山，接着垂眼看着那人，面容平静，目光冰冷。 -- 第24页 在对方的眼神开始闪避时，他却微微把头一点。 “我会考虑。”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 走在山野小路上，袁元放下电话，看着前方卓烨的背影，感觉头顶惶惶的太阳晒在身上都是冰凉的。 “哥，那什么，县里所有服装厂都已经安排人去找了，”他紧赶两步跟上去，看着卓烨，“估计半天儿就能有消息。” 卓烨目视着前方没说话，眼神凉得像结冰的深海。 “哥，那，那个树……咱还挖么？”袁元壮起胆子，又问了一句。 “挖。”卓烨回了一个字，语调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袁元也不敢多问，立刻又拿出电话安排起来。 卓烨此后一路沉默，带着一身寒气回了房车。 中午过后，天色转阴。 房车放下窗户，收起阳台，又变回了一个密封的大箱子。 卓烨安静地坐在窗边，继续读着那本还剩下三分之二的小书，只是书页久久没有被翻动。 袁元想起了那棵种在咖啡杯里的小草，然而上网查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它到底是为什么打蔫儿。 下午三点左右，袁元的电话开始频繁地震动。 接到第六通的时候，他才来起身到卓烨面前，忐忑地向卓烨转述电话里的情况。 “哥，地方找着了，但——” 袁元话刚出口，就被卓烨突然看过来的目光盯得结巴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下去。 “咳，但厂方说，人已经走了，根本没留在他们那儿干。说是一大早，送她过去的人刚走，她就跑了。 ” “回来了？”卓烨放下手上的书，目光一动。 “好-好像也没回这儿来，”袁元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听说是去外地了，至于去哪个外地，厂里的人说没听那丫头提……”一番话说完，脑门上都起了一层汗。 卓烨听完，眼里那一丝波澜却很快消失不见，神情恢复了深海一样的平静和沉冷，半晌才幽幽地对袁元开口：“回头有空，给关伯伯打个电话，说我约他喝茶。” “是……林业局的那个关伯伯？”袁元起先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悄悄抽了口冷气。 一个小时后，天光渐暗。 巨大的房车缓缓开动，离开了断崖，去到最近的机场，私人飞机已经在车前等候。 当飞机在空中开始爬升时，百多公里外的山野断崖头，歪斜的老树被撬动了根须，正在一点点地倾倒。 - 姜莱再听到家中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在新的城市安顿下来，也适应了北方的寒凉，额头上被哥哥打出来的伤也已经完全好了。 她离家时怒扔了电话卡，之后也一直没有联系家里，直等到现在一切都开始安定，才给大嫂去了一个电话。 很幸运，这通电话是蛋花接的。 “歪，找哪个？” “臭娃儿。” “啊！啊啊啊姑姑！姑姑姑姑！你跑哪里去咯哟！”电话里传来小孩夸张的惊叫，逗得姜莱一下子笑出来。 “你不要管我在哪儿，你自己好不好嘛。”姜莱笑着问。 “好得很嘛！”小孩语调昂扬，“跟你说，我已经转到外国语小学了，现在是宣传委员！” “诶唷，转学啦？” “对头！而且学校给发奖学金，还有生活费，我现在超级有钱！” 姜莱听了觉得有点儿惊奇，然而蛋花根本不给她提问题的机会，自己呱呱说个不停，“还有还有，我们现在搬到市里了，妈妈跟董叔叔结婚了嗷！” “蛤？啥子叔叔？你-你爸喃？”姜莱一听这话愣住了。这几个意思，她嫂子嫁人了？ “哎呀，我爸遭警察抓去坐牢了，我妈就不要他咯，先不说他……”蛋花很敷衍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就急着要跟姜莱分享她在新学校的种种风光事迹。 这一通电话一直持续到姜莱的手机没电关机，在她的追问下，蛋花详细说了说家里的事情，惊得她差点儿掉了下巴。 首先就是她的两个哥哥和村里其他一些人都因为盗伐保护林区的树木被判了刑，嫂子们卖了家里的老房子分了钱，都离了婚，大嫂跟新认识的男朋友闪婚之后搬到了市里，怀孕的二嫂回了娘家。 至于蛋花那个小孩，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通过一次演讲比赛成为了外国语学校的特招生，并且搞到了奖学金，这意味着接下来直到高中毕业，她都不用交学费不说，每个月还能跟学校领生活费。 当然，蛋花也说到了那棵被挖走的老树。 姜莱虽然对此并不意外，但得到确切消息后，还是掉了好一阵的眼泪。她有些后悔没能回去救它，尽管她明白自己根本救不了它，她哥哥有时候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 跟蛋花打完电话后，姜莱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都不能平静，以至于下午上班的时候一直分心。 姜莱上班的地方靠近市中心，是一家人气很旺的火锅店。 她今天是晚班，来得有些迟了，刚换好衣服就被领班催着去上菜，结果忙中出错地上错了一壶饮料。 不巧，那桌的顾客脾气不太好。 “我要的豆奶，你给我上的这什么？”中年女顾客愤怒地瞪着姜莱，“这是花生奶！” -- 第25页 女人音量猛地一高，吓得姜莱一哆嗦。 “我儿子花生过敏，我点菜的时候没跟你们说过吗！” “就是，得亏我们看了一眼，这要万一孩子喝下去出点儿什么事儿，你们付得起责任么！”同桌的客人附和道。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中年女人拍着桌子，越说越气。 见对方把桌子敲得咚咚响，姜莱自知有错，缩着脖子，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敢说。 幸好，在她快要被女人骂哭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大姐您消消气儿，这小姑娘肯定不是故意的。”一个温柔的女声替姜莱解了围。 姜莱抬头把人看清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第13章 甜桔 姜莱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见田若楠，更没想到对方还会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尽力帮她。 在田若楠的一阵劝说下，被上错饮料的客人最终放过了姜莱。 田若楠好像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帮过姜莱后就进了包间，姜莱自己掏钱买了饮料让同事送进去，以表示感谢。 这天碰巧周末，火锅店的生意特别火爆，姜莱一整个晚上都忙得晕头转向，还被要求加了一个小时的班，脚不沾地地一直忙到将近十二点。 终于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她已经忘了之前上错饮料和遇见田若楠的事，累得只想回家睡觉，不过很意外地，在火锅店门口不远处的路边，竟然又见到了田若楠。 “阿莱！”田若楠开着一辆两座的敞篷跑车，挥着手大声跟姜莱打招呼，“好巧啊，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姜莱看着笑容满面的田若楠，有点儿惊讶。想到之前在村里的误会，她此刻心里多少还有一些小尴尬，但看对方笑得又大方又热情，好像已经完全忘了那码事，她突然又觉得自己貌似有点小气。 “嗯，今晚客人比较多。”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她也笑了笑，走到田若楠车前，“田医生，之前谢谢你喔。” “嗨，小事儿，”田若楠一挥手，“诶你住哪儿，我送你吧，来，上车。” “诶？不用了，我……”姜莱摇摇手，瞟了一眼一旁她准备使用的交通工具——小黄车。 “哎呀来嘛，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孩儿自己回家多不安全！”田若楠看了小黄车一眼，打断了姜莱的话，接着直接开门下车，拉住姜莱的手往车上牵。 “喔……那麻烦你了哦。”莱有些盛情难却，再加上这还是她离家以来第一次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并且对方刚才还帮了她，多少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丝亲切感，她也就没再推脱。 “阿莱，什么时候来的雪都呀？” 一上车，姜莱就听田若楠很感兴趣地问她道。 “来了一个多月吧。”她一边回答，一边仔细扣好安全带。 田若楠紧接着又说：“怎么想起来北方了，这么远？我记得你们那儿的人好像比较喜欢去南边打工。” 这一次，姜莱抿抿嘴，没有立刻答话。 其实一开始，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那天被大哥扭送到县里服装厂，锁在一间小屋里的时候，雪都就是她在恐慌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所以后来她逃出来，想也没想就去了火车站。 这个北方城市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归属感，可能是因为那所给她发了录取通知书的艺术学院，也可能是因为某个几番闯入她梦境的人，说起话来总带着淡淡的冰雪味。 但是这些都没有办法跟一个不熟的人解释清楚，所以姜莱不知道怎么回答田若楠的问题，想了想，干脆回问对方：“田医生怎么也在这里呀，是雪都人吗？” “我？喔不，我是来出差的。”田若楠开着车，弯眉一笑，“来见一个病人。” “病人？是……”姜莱心里莫名一动，脱口接话。 “啊不，不是卓烨。”田若楠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着摇了摇头，“卓烨不是雪都人，而且他前一阵已经出国了，说是不习惯国内环境。你不知道？” “呃，不，”姜莱一愣，摇摇头小声道，“没……没联系了。” “那你是来找他的吗？”田若楠转头看了她一眼。 “不，不是。”姜莱立刻摆摆手。 “嗨，也是，”田若楠听了一耸肩，又笑了笑，“他要是想让你找他，怎么会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你留。” 姜莱不知怎么回话，默默垂下眼帘，盖住眼里的情绪。 不等她再说什么，田若楠突然把眉毛一扬，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阿莱，我有个朋友在这儿，回头介绍你认识吧。”她说着拍了拍姜莱的手背，“刚好她最近招人呢，你要是在火锅店待得不开心，可以去她那儿试试啊。” “诶？”姜莱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给她介绍起工作来。 “嗨，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太适合火锅店的工作。”田若楠貌似看出了姜莱的讶异，摇摇头，笑着说。 姜莱听完有点儿囧，因为田若楠说得没错，她现在整天被领班批动作慢又没眼力见，感觉连过试用期都悬。 “而且也太辛苦了，你看，这么晚才下班，一个小女孩儿天天走夜路，多危险啊。” 田若楠又添了一句。 “这样吧，你要有兴趣的话，明天我带你去我朋友那儿看看。她家的活儿轻松，说是家政，但主要就是看房子。她这人单身，工作又忙，你要是去了，平时就喂喂猫，别的什么都不用干，工资还肯定比火锅店高……” -- 第26页 姜莱听了，感觉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这么轻松的工作，于是摇了摇头，“不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啦，田医生。” “啊……”田若楠一怔，好似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重新展开笑容， “没事儿，我就是说说。” 说话间，跑车来到姜莱住的地方附近，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口。 “你住这儿？”田若楠坐在车上往黑乎乎的巷子里看去，语气很是惊讶，“怎么住这种地方？多不安全呀？” “不会呀，很安全。”姜莱眨巴一下眼睛，认真地摇摇头，“我的房东养了条大狗，可凶了。”说完又谢了田若楠一次，就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欸等等，拿着，”临下车，田若楠突然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电话，我刚跟你说的事儿你可以再想想，我朋友那儿还包吃住呢，比这儿环境好多了。” 姜莱接了名片没再说什么，只冲田若楠笑了笑，接着就下车进了巷子。 巷口，敞篷跑车没有马上离开。 田若楠坐在车上看着姜莱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然后翻出消毒喷雾把副驾座椅和周围都仔细喷了一遍，之后才重新发动车子，掉头开回市中心附近。 从姜莱工作的火锅店往前，仅仅三分钟车程，跑车拐出了繁华的商圈，来到中心公园。 偌大的公园静静地躺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央，时值深秋却仍然绿意盎然，绿树丛中有一汪湖水，湖周稀稀散散地立着几座宅邸。 田若楠把车开进公园最深处的一座大宅内的停车场，停好车穿过花园绕到屋后，看见卓烨的房间还亮着灯。 - 姜莱回到住处后快速冲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火锅味，然后就一头栽到床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照常每天在火锅店认真上班，不上班的时候就骑着小黄车满城逛，中间去过一次雪艺，还很好运地蹭到了一场关于艺术史的讲座。 那天离开雪艺的时候，她一路上都在琢磨着等火锅店的工作做顺手了之后，再去找一份兼职来做，好快点赚钱。 可谁知道第二天，她就悲催地连火锅店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那天又是个大晚班，她晕头转向地忙到午夜，结果打烊的时候突然被经理叫到了办公室，说她一晚上被客人投诉了三次，让她立刻走人，并且因为试用期未满，工资只能拿一半。 就这么，姜莱莫名其妙地被炒鱿鱼了，直到第二天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投诉的。 不过就算能想明白，工作也已经没了，更惨的是刚好还该交房租了，而她兜里的钱好像不太够…… 发了一阵愁之后，她从包里掏掏摸摸地找出了田若楠的名片，一边纠结，一边试着发了个信息。 田若楠倒是很爽快，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表示自己还没离开雪都，而且下午刚好有时间带她去见见上次提到的那个朋友。这一次，正处于绝望中的姜莱没再推脱。 午饭后，田若楠开车来到巷子口接上了她。 姜莱上车后想跟田若楠说谢谢，但对方把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 “谢什么，”田若楠看她一眼，笑道，“我就是看你一个小女孩不容易，想帮一把。你看，咱们都是女孩儿，girls help girls，能听懂么，女孩儿帮女孩儿呀！” 姜莱听对方这样说，心里突然一阵感动，人也放松下来，咧嘴笑了笑。 田若楠的朋友住在北郊，距离姜莱之前工作的市中心有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田若楠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友好，时不时地找着话题，于是姜莱的话也渐渐多起来，很快两人就有说有笑了，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到了地方，姜莱有点儿小紧张，不过被田若楠看穿了。 “别怕，我这朋友很好说话的。”田若楠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着将车开进了别墅区的大门。 很快，姜莱就在田若楠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栋洋气的小别墅，别墅的主人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姓柳，喜欢别人叫她柳老板。正如田若楠所说的，这人很好说话。 姜莱刚见到柳老板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睡衣貌似刚起床，说话还有点晕乎乎的感觉，貌似酒还没醒。 可能是看着田若楠的面子，柳老板只简单问了姜莱几个问题就点头算是满意了，还告诉她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可以马上开始工作。 柳老板给出的薪资待遇远远超出姜莱的预料，由于面试过程过于顺利，姜莱在惊喜之余甚至有些小困惑。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那失业又没钱交房租的困境算是暂时解决了。 在柳老板的要求下，姜莱当即就留在了别墅，并且接手了的第一个紧急任务——给猫咪洗澡。 至于她留在出租屋里的个人物品，田若楠很热心地表示可以替她去取，但姜莱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于是最终决定放弃。好在她行李很少很少，也没什么重要的。 姜莱这边一安顿好，田若楠就起身告辞了，说隔天就要离开雪都。 告别时，姜莱很感激地拥抱了她一下，实在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之前还被她家小蜜蜂蜇过的人，最后竟然如此不计前嫌地帮了她找到了一份这么好的工作。 柳老板家的工作是真的轻松。 这位老板每天凌晨回家，睡到下午然后出门，基本不在家吃饭。姜莱的工作内容除了喂猫、洗猫、陪猫玩之外，就是在每周三次保洁人员上门的时候守着柳老板的衣帽间，以确保没人能偷走她的包和首饰。 -- 第27页 如果说这个工作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辛苦的地方，那就是柳老板经常在深更半夜把她从床上抓起来陪自己喝酒。 不过，鉴于柳老板对于酒的口味偏好与她很相似，姜莱更多地将这个看作是福利项目，而不是额外加班。 在陪喝了半个月的深夜酒之后，姜莱有一天突然看见柳老板从酒杯中抬起了假睫毛浓厚的双眼，盯着她没头没脑地咕哝了一句：“姜莱，你这么会喝，有没有兴趣学一下……唔，调酒？” - 中心公园，绿地深处的大宅里今日稍微有些不寻常地热闹。 今天是周六，尚云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尚云霄难得有空，特地跑来看望尚在修养中的儿子卓烨，同来的还有尚云霄的丈夫鹿凡，侄女许明明，以及许明明刚满五岁的儿子许达利。 尚云霄来时，卓烨还在健身房里进行训练，训练结束后他洗了一个澡，来到书房里，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悠悠地拿起了一本书，期间只跟尚云霄打了一回招呼。 干坐了一个小时却还没跟自己儿子正经说上一句话的尚云霄最终忍不住了，端着雪茄往书房门框上一靠，“喂，我说卓先生，您这是成仙儿了？可否记得人间还有个老母亲？能不能赏脸下个凡，说两句话？” 卓烨闻言，懒懒地一掀眼，“尚总日理万机，我哪敢。” “知道老娘忙还爱答不理的，你看你这副死样！”尚云霄咬着雪茄一瞪眼，高跟鞋蹬蹬地踏进书房，伸手一把抽走了卓烨手中的书，接着就不停嘴地数落起来。 “我说你，回国这么久，该养的伤也养好了，你那几个死……啧，牺牲的兄弟，家里的事也都安排妥了吧，怎么还打不起精神？前一阵你表姐让你进山散散心，结果去一趟回来脸还更臭了！” “就是，而且连我的树都没弄回来！”许明明走进书房，也加入了尚云霄的抱怨，“去之前明明答应好好的，结果连片树叶都没给我带回来。” 边说边十分委屈地凑到尚云霄跟前，“姨，都赖他，我今年可能又毕不了业了。” “没事儿，乖，反正咱们已经念了七年研究生，干脆再念一年凑个八嘛，吉利。”尚云霄安慰了许明明，转头一看卓烨语气就又不客气了。 两个女人一句接一句，卓烨完全插不上话。 两人正说着，田若楠端着一个茶盘走进书房。 作为卓烨的私人医生，她每天都会来查看病人情况。 “哎呀尚总，您别说他了，”田若楠笑着打断了尚云霄的埋怨，“他的情况其实还——” “老娘当妈的说他两句怎么的？”尚云霄挥了一挥手里的雪茄，很不客气地指了一下田若楠的脸，打断她，“我还想说你呢，你不是博士么，你博了个什么玩意儿？不说能给他治治这张臭脸么，结果治了这么久还是这个死样，尤其是这次从山里回来之后！” “就是。”一旁的许明明补了一刀。 田若楠被说得好一阵尴尬，完全不知怎么回话，还是门被敲响才给她解的围。 “聊着呢，吃饭啦，我做的。”门口，鹿凡探进来半个身子，一边解围裙一边招呼书房里的几人。 “哟，做什么好吃的了？”尚云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回头看过去。 “番茄炒蛋。”鹿凡笑眯眯道。 “真棒。”尚云霄夸一句，转头又瞪了正低头捏眉心的卓烨一眼，“哎，人小凡比你还小两岁呢，都为你亲自下厨了，瞧你呢，什么态度。” 就着这句话，卓烨抬头起身看着尚云霄，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接着就大步走出了书房。 “啧，有病？想弑母啊你……”尚云霄被卓烨笑得一阵恶寒，“什么人呐……”边说便翻着白眼跟在卓烨身后往外走。 去往餐厅的路上，她看见前面的卓烨两手揣着兜，不紧不慢的步伐显得冷漠又悠闲，于是再一次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喂，我说卓先生，听说您这人热衷慈善，请问您帮完外人能不能也稍微救济一下您的老母亲？知道公司现在天天多少破事儿么？呵，您要真想冒着失去母亲的风险不打算回来帮忙也行……” “哎呀你瞎说什么呀……”鹿凡轻轻推了尚云霄好几下，可算是打住了这番话头。 接下来的午餐吃得还算是消停，中途除了许明明耿耿于怀地又提了一遍她的树之外，就是尚云霄强行要求大家吃光的那盘番茄炒蛋让卓烨皱了皱眉，意兴阑珊地放了筷子。 “怎么个意思，卓先生？”见卓烨不给面子，尚云霄这边立马又不高兴了，“吃饭也臭个脸，有毒啊？”说着起身把番茄炒蛋往他面前不轻不重地一放，“来，小凡亲手炒的菜，就算有毒你也给老娘吃！” 卓烨不为所动，看了看盘里的菜又抬眼一扫桌子斜对面正一脸尴尬的鹿凡，不咸不淡地开口：“不会做菜可以不做，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恶心人？” 鹿凡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尚云霄险些就要脱下高跟鞋来打人，好在一旁的袁元反应快，及时出声稳住了局面。 “诶姨，姨！那什么，我哥这回回来之后胃口一直不好，您老就让着他点儿吧……”一边劝尚云霄，他一边拖过盘子来把番茄炒蛋往自己碗里划拉。 见袁元狼吞虎咽地解决了那盘口味确实抱歉的番茄炒蛋，鹿凡悄悄地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其实卓烨家里有厨娘，他去炒菜完全就是想在卓烨面前表个心意，只不过这心意表得…… -- 第28页 卓烨撂筷下了桌，尚云霄也受够了气似地把碗一放，招呼鹿凡许明明说要，临走又从包里甩出一张请帖，横了卓烨一眼，“你舅爷今晚五十大寿，你跟小凡替我去。”说完蹬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卓烨拿着请帖，面色冰冷地看向一旁的许明明，“你不能替她去？” “托你的福，我要重新想毕业创作。”许明明飞快地扭身躲开卓烨的眼神，还把身边的许达利往卓烨的方向轻轻一推，“小孩先放你家，我走了。”说完一路小跑追上了前面的尚云霄。 卓烨看了一眼还在迷迷瞪瞪啃棒棒糖的小侄儿许达利，转头把手里的请柬扔在一旁茶几上，低头捏了几下眉心。 - 下午五点，鹿凡准时回到卓烨家，在门口等着跟卓烨一起去参加寿宴。 寿宴的地点在北郊，是舅爷自家的酒楼，距离卓烨家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开车的是袁元，鹿凡坐副驾，从一上车起就开始时不时地偷看卓烨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卓烨终于有些烦躁地开了口，说话间掀眼从后视镜里看着鹿凡。 “啊，是这样，”鹿凡被卓烨看得肩膀一抖，一边急忙伸手进兜里掏掏摸摸，一边陪着笑。 “你看，你舅爷他老人家不是单身么，这回我特地求了两条姻缘手串，一条给他，一条给、给你……”说着掏出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盒，恭恭敬敬地两手递给卓烨。 前面开车的袁元听见鹿凡的话，默默翻了个白眼。 卓烨单手接过木盒打开，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盒子里面静静盘绕的金丝楠木手串。 “姻缘？”短短两个字出口，语调带出一丝嘲讽。 “对，对，招正缘，”鹿凡听不出来，使劲点头，“活佛开光的，可难求了，但特别灵！你妈妈和我都希望你……” 在鹿凡滔滔不绝的时候，卓烨有些不耐地蹙了眉转头看窗外，然而半空中一片夺目的亮光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视线。 前方不远的路边，一栋建筑物上的巨幅LED屏正在闪烁，屏幕上的少女身形窈窕，穿着露脐的白衬衫和很短的短裙，拥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琥珀色眼睛，以及一头极为显眼的、蓬松黑亮的卷发。 她倒骑在一张吧台椅上晃着两只脚，像极了卓烨曾见过的，骑在高高的树梢头的样子。 汽车匀速行驶，鹿凡见卓烨突然盯着窗外不说话了，等了几秒才鼓起勇气问：“怎-怎么了，不喜欢吗？” 卓烨回过神来，从木盒中拿出手链绕在手腕上，面容平淡地对鹿凡道了一声“多谢”。 第14章 甜桔 “不谢不谢……”见卓烨不仅收下了手串还当即就戴上了，鹿凡感动得眼眶一热。一旁的袁元也颇有些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卓烨一眼。 三人到达酒楼时，宴会厅里已经很热闹了。 卓烨的到场像是给酒宴添了一把火，以舅爷为首的各路叔伯都极为热情地围拢上来。 不过，他只是浅浅地应付了一番就抽身离开了，留下袁元和鹿凡被叔伯们灌成了桌下鬼。 卓烨独自驱车，顺着来时的路找到了那块硕大的LED屏。 那是一家夜店，屏幕顶部是粉红和深蓝色霓虹灯带编织的巨大发光字——天空之城。 卓烨将车停在路边，面无表情地走向那栋建筑。 屏幕上的女孩在堆满彩色气球的房间里玩闹嬉笑，但那些夺目的色彩和笑容全都沉没在他深海般的目光中。 “先生，请问有预约么？”夜店门口，年轻的保安拦住了卓烨。 卓烨止步，看着保安，面容清冷沉静。 不等他开口，一旁一个年纪大些的保安就悄悄拽了那个年轻的一把，转头替卓烨开好了门，弓着腰笑说“先生请进”。 卓烨朝保安微微一点头，抬步走进了夜店。 深夜还未到，店内的氛围却已经烘得很热，旋转的蓝紫色光束中，看不清脸的人们或在舞池中摇摆，或是聚集在另一边的吧台附近。 大理石的环形吧台中镶嵌彩色灯管，中间是层层耸立如高塔的酒架，破碎镜面的顶部装饰折射了色彩浓郁的灯光，将光线的碎片泼洒在无数个酒瓶上，像五彩的糖豆落进了晶莹的河流里。 音乐声震耳欲聋，一群年轻的酒客像渴盼甘露的沙漠鸟兽一样拥挤在吧台周围，挥舞着手臂大笑叫喊，等待吧台上的少女们将酒水倒进他们嘴里。 只是目光一扫，卓烨就看见了姜莱。 她高高地站在吧台上，长卷发扎成了蓬松的双马尾，此时正举着一把连接大酒桶的喷枪，将麦香浓郁的啤酒喷洒在人群身上。 暗而浓郁的灯光将她全身染得蓝蓝紫紫，让卓烨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从她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光泽。 他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好像在哭，也好像在笑，她的脚步凌乱，好像在躲避，也好像在舞蹈。 卓烨死死地盯着着姜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成了拳。 他站在激动狂欢的人群之外，眉目深沉，就像这一派火热氛围中的一个小黑点，灯光、音乐、温度统统在他这里消失，没进深海。 他看着吧台上的那个身影，目睹旋转的灯光将她的身体切割成许多块。 他久久地看着，却始终没有再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 -- 第29页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过身，走向出口。 一旁几个年轻女孩正满眼兴奋地用手机偷拍他的侧脸，然而当他猛然回过头，女孩们却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如同触电般放下了手机，低下头连声说“对不起”。 卓烨没有理会，大步向外走去。 另一边，姜莱目光忽然一动，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一只手猛地越过吧台抓住了她的脚踝。 “管好你的爪子！”吧台上另一个女孩反应极快，抬脚猛踹抓住姜莱的那只手。 那手缩回去之后，姜莱拎起手里的喷枪，毫不客气地滋了伸手那人一脸酒。 然而她俩这一番暴力操作却在吧台前的人群中掀起了一阵兴奋的欢呼。 “没事儿吧，”踹人的女孩凑到姜莱耳边大喊着关心道，“别怕，周六就是这样，傻逼贼他妈多！” 姜莱点点头，无语地跳下吧台，放下喷枪拿起平板电脑看了一眼后台传过来的订单，然后从杯架上取出几个杯子按订单配酒。 今天是姜莱第二次来“天空之城”做兼职。 天空之城是柳老板的产业，那天晚上柳老板突然问她有没有兴趣学学“调酒”，指的就是来这儿学，不用学费，还发工资。 姜莱听到“调酒”觉得很有意思，再加上本来也心痒痒地希望能找个兼职，就没怎么犹豫地答应了。 结果发现所谓的“调酒”比她想象中简单很多，她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掌握了一系列小技巧，不过后来又发现这些技巧没什么用，因为那些头脑混乱的顾客大都不太在乎自己究竟在喝什么。 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不停地把酒灌进这些人嘴里。 姜莱不喜欢这份兼职，不过因为薪水还不错，并且换装拍摄宣传片的额外环节比较有趣，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试试。 她跟柳老板约好每周来天空之城两次，其余的时间继续喂猫看家，就这么开启了打两份工的生活。 - 卓烨回到中心公园大宅后，没有理睬迎上前来询问寿宴情况的田若楠，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房间，走进浴室。 从浴室出来后，他来到窗边。 窗边小茶桌上摆着水杯水壶，以及一只小塑料杯，里面是两片安眠药，正当他拿起药片准备吞下时，面前的落地窗却突然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卓烨放下药，拉开窗帘，看见窗外的草坪上站着小侄儿许达利，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保姆。 小孩正把一张白胖的小脸贴在窗玻璃上，使劲瞪着眼睛企图将单面反光的玻璃看透。 卓烨轻叹口气，打开靠上的一扇窗，伸手出去将小男孩拎进了房间里，抬眼示意保姆回屋等。 “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嗯？”放下许达利，卓烨蹲下来摸着小孩的头，柔声问道。 “舅，给你发发（花花），香。”许达利慢悠悠地蹦出几个不清不楚的字，边说边把捧在怀里的一小盆花往卓烨手里塞，“我妈缩，你有臭碾（脸）病，猪（祝）你快好！” 小孩说完，一派老成地拍了拍卓烨的肩膀，接着又叮嘱一句“早早碎觉”，之后就啪哒啪哒地走了，留下卓烨一个人，和一盆小花。 卓烨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花。 那是一株香雪兰，一条花茎优雅地从叶片中延伸出来，花茎上一串雪白的花朵，整齐地排列，不同程度地开放，像白鸽舒展的羽毛。 凑近轻嗅，清新而浓郁的香气立即入侵了他的感官，将他带回九月的山林。 他想起了酸溜溜的桔子，很甜的酒，以及一只抱着大树不放的粉红色考拉。 那时候，这株小花还只是几根种在咖啡杯里的“小韭菜”，原以为它早已枯死，没想被家里的园艺师傅救活了。 终于开花了。 卓烨的眼中不自觉掠过一丝笑意。 隔天傍晚，他又一次驱车来到天空之城。 然而这一次，巨大的LED屏上没有那双琥珀色眼睛，吧台上也看不见蓬松卷曲的双马尾。 - 雪都金融城，尚云集团总部大楼里，鹿凡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尚云霄刚结束了一场会议，正在训话几个副总和主管，听到敲门声回过头，严厉的目光顿时缓和下来，朝鹿凡笑了笑，“哟，小凡来啦，今天怎么有空来上班呀？” 几个副总和主管见到鹿凡如同得到了特赦，连忙静默无声地溜了。 “有个事儿，想跟你说……”鹿凡两手捏着手机走进办公室，犹犹豫豫地站在尚云霄桌前。 “说吧，想演哪个导演的戏，我来安排。”尚云霄一边翻看着办公桌上的一些资料，一边语气温和地说道。 “哎呀你好烦呐，我才不是那种走后门儿的演员呢。”鹿凡埋怨了一句，接着拿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是想，想跟你说一下卓先生的事……” “卓烨？”尚云霄闻言抬起眼，“他怎么的，欺负你了？” “不不，没有！”鹿凡连忙摇头，随即把手机屏幕朝上放在桌上，磨磨蹭蹭地推向尚云霄，“就是……我无意间发现，他最近好像……好像多了点儿……嗯……奇怪的爱好……” “什么？”尚云霄疑惑地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模模糊糊的照片，“这个是他？” -- 第30页 “嗯，”鹿凡点头，“是我一块儿排舞台剧的朋友拍到的，他们说都连续好几天晚上在这个地方碰见他了……” “连续好几天？不是，他小子不是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尚云霄皱皱眉疑惑道，接着指指照片，问，“这什么地方啊？” “就是这个地方不对劲！他……那个，我听朋友说……”鹿凡讲到了重点，然而他结结巴巴地把脸都憋红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句来叙述这件事。 等他终于把事情说清楚，尚云霄的脸一下就沉了下去。 - 当晚，卓烨正拿着一个小喷壶给床头柜上的香雪兰浇水的时候，卧室门突然被尚云霄砰砰砸响了。 “今儿个没出去快活啊，卓先生？”门一开，尚云霄冷着一张脸，手臂交叉端在胸前，身后跟着面色惊慌复杂的鹿凡。 “有事？”卓烨压着眼里的不耐，嗓音低沉。 “你给老娘装！”尚云霄眉毛一竖，扬手将一部手机扔在卓烨怀里，“去这种地方，还给人认出来！你姥爷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 眼见尚云霄怒了，后面的鹿凡急得搓手，想劝又不敢出声。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尚云霄这边却是越骂越气，一根手指用力戳着卓烨胸口，“平时装得跟个得道高僧似的，晚上就去这种地方鬼混？怎么，你的喜好就这么特殊？正经人家的千金找你你看不上眼，非要关爱……关爱家禽？” “你到底在说什么？”卓烨扫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等尚云霄骂完一个回合才开口问道。 “你还装？”尚云霄的声音骤然又高起来，“小凡都跟我说了，你去这地方是全雪都最大的……啧，我都不好意说！”尚云霄说着有些气急地推了卓烨一把。 后面的鹿凡一听她这说法，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冲着卓烨嘴巴一张一合地拼命想解释。 另一边，卓烨却没看鹿凡，而是眉眼一凛，沉沉地打断了尚云霄的话，“你说什么？” 尚云霄闭眼吸了口气，用尽最后的耐心把话清楚地说了一遍。 事情其实很简单——“空中之城”除了是个夜店之外，还是个提供特殊服务，以及非常特殊的服务的场所，全城顶尖。 尚云霄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像卓烨这样频繁光顾却极少点酒的人，据说通常都是去购买隐藏服务的。 卓烨听完尚云霄的话，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尚云霄和鹿凡追到大门口，见他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出门往停车场走去，步伐急快、面色阴沉。 尚云霄在后面喊了几声，他也没有回头。 第15章 甜桔 卓烨并没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话，因为他的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拥堵发闷，阻隔了外界的声音。 直到他的视野中再一次出现那块LED广告屏，胸中那些闷做一团的东西才骤然炸开，重新打通了他的感官。 巨大的广告屏上，迷人的兔女郎眨着水光透亮的琥珀色眼睛，黑色卷发像云朵一样散开。 卓烨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旋即迈开大步，朝空中之城的入口走去。 刚走两步，他突然又顿住脚，抬头看一眼广告屏，随后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 今夜，是天空之城一月一度的主题庆典，场内人多如同潮水，拥挤在一起忘情地狂欢舞蹈。 吧台基本已经沦陷，姜莱小心地端着盛酒的托盘，缩着脖子在人丛中艰难地穿行着。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吧台下到场里，光线暗淡又多彩，周围的人一片群魔乱舞、疯癫尖叫，很像西游记里妖怪老巢的场景，让她莫名感觉有点儿瘆的慌。 音乐声炸得她昏了头，以至于她转了好几圈也没能找到自己要送酒的那张桌，还差点撞到一个长得像大熊的胖子。 胖子低头看见她，竟然直接伸手要来搂她的腰，她吓得直往后躲，谁知胖子的反应比她还快，肥厚的大手一把就钳住了她的肩膀。 “啊——走开！”姜莱尖叫一声，反射性地踢了胖子一脚，可没想到胖子居然被她踢得大笑起来，不仅不松手，还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眼看胖子硕大的身躯靠拢过来遮住了头顶的灯光，姜莱瞬间陷入惊恐，一时竟然僵住了。 没等她能够作出反应，眼角忽然有个人影一闪，随即她就感觉肩头一轻。 有个人从她侧旁冲上来猛地掀开了胖子压在她肩上的手，紧接着不知怎么一掰，就见胖子嚎叫着扭身跪在了地上。 在纷乱昏暗的光线下，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姜莱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也没能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因为在胖子跪地的同时，那人扬起另一只手，将一件外套扔向她，把她兜头罩了起来。 下一秒，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感觉到一股力道突然从身侧袭来，紧接着双脚离开了地面，身体前倾带来一阵失重感，像是有个人用手臂圈住了她的身体，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了。 她端在胸前的托盘整个脱手打翻，酒水泼洒在身上，一阵冰凉。 惊愕混乱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裹挟着快速移动，肩膀和四肢不时地撞到其他一些人。 还没来得及挣扎呼救，突然又听见周围升起一阵不正常的骚动，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刚才还在纵情狂欢的人群忽然开始慌乱地奔跑叫喊起来。 -- 第31页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被急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取代。 这些声音中夹杂着玻璃杯瓶碰撞破裂的响声，甚至还有几声狗叫，以及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姜莱的头脸被牢牢蒙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双臂被箍住没有办法挣扎，下意识地大声呼救，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连自己都听不见。 完蛋了，要被人绑走打断手脚上街要饭了…… 一瞬间，许多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好在，没等这些念头在脑子里生根发芽，她就感觉身上一松，那股束缚感消失了，她好像是被人扔在了一张软软的椅子上。 随着身边砰的一声闷响，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姜莱慌忙抬手掀开盖在头上的外套，四下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辆车的副驾座上，接着又听见另一边传来车门被拉开的响动，惊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又要被满脑子可怕的念头席卷。 然而当她转头看见坐进驾驶座的人时，却一下子惊讶得什么都忘了。 - “卓-卓烨！怎么是你？”看见卓烨，姜莱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卓烨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衫，腰背笔直地坐在驾驶座上，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连看都没转头看她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发动了汽车。 “你、你抓我干嘛呀！”姜莱此刻稍微回过了些神，意识到自己是以刚才那样的方式被强行捉上的车，突然有点惊慌生气了，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 然而，卓烨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看她，只又低又沉地说了一句：“安全带。” 姜莱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面颊紧绷，微微皱着眉，像是在生什么气。 可她自己也很来气，而且眼见汽车开动起来，不知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去哪呀！你到底为什么抓我？你放我下去！”一边大叫，她一边慌乱地试图把车门打开。 这一次，卓烨终于开口了。 “看后面。” 车门锁死了打不开，姜莱闻言回头一瞥，居然见到空中之城大门口横横竖竖地停了七八辆警车。 “诶！”她惊呼一声，也不折腾开车门了，转身跪在座椅上伸长了脖子仔细向后看。 透过汽车的后挡风玻璃，她看见夜店门口拥着不少人，其中穿制服的警察们不停地进进出出，有的牵着狗，有的押着人。甚至还有几个顾客模样的人排成一排，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垂着头被警察像赶羊一样从店里赶出来。 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了么？”姜莱正吃惊呢，又听卓烨接着说，“我不抓你，等警察抓你？” “啊？警察抓……为-为啥呀？”她倏地转过头看着他，一脸的惊诧疑惑。 “坐好。”卓烨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给出答案。 此时车速已经快起来，经过一个转弯，姜莱身子一晃感觉有点晕，连忙转过身来坐好。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姜莱坐好后，卓烨沉冷地开口问道，说话间伸手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什么什么地方？”对方手臂的突然靠近让姜莱感觉有点别扭，不自在地抬手揉揉头发。 卓烨没有答话，只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冷冷的。 姜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指的应该是空中之城。 “喔，那个是我老板的店呀，”她不假思索地说，“卖酒的嘛。” “嗯，卖酒。”卓烨重复了她的话，语气有些说不清的古怪，像是带着点怀疑，或者嘲讽。 “是啊，怎么了嘛？”姜莱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 卓烨又是一阵沉默，专心地开着车什么也没说。 在姜莱忍不住要开口再问问他的时候，他却突然伸过手来扯了一下她身旁的外套。 之前罩在她头上的那件外套在她的一阵不安扭动之后变成了一堆，堆在座椅上，此时被卓烨一拽一抖，又重新盖在她身上，遮住了她缀满亮片的半截小背心和穿着黑色网袜的腿，一直盖到肩膀的位置。 “干嘛呀，我又不冷。”姜莱有些莫名地嘀咕一声，从衣服里钻出手臂来。 “盖着，”卓烨却冷冰冰地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你穿得太丑。” “诶？”姜莱一怔，看着卓烨，眨巴两下大眼睛，随即瘪瘪嘴，转过头小声咕哝，“丑咩？我还觉得可可爱爱的……”说着轻轻晃了几下头上的两只兔耳朵。 卓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什么时候来的雪都？怎么来这种地方工作？” 姜莱一听，突然来了精神，“喔，是田医生介绍我来哒！田医生你记得吧？”她跳过了第一个问题，有些小激动地说起了田若楠。 “田医生？”卓烨轻轻一挑眉。 “对啊对啊，”姜莱快速点头，把之前在火锅店偶遇田若楠，得到了她的帮助，失业后又由她介绍到了柳老板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一脸感动地赞叹，“喔唷，田医生人真的好好哦！幸好遇见了她呐！哦还有，她只是来出差的哟，很巧吧！” 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 第32页 “对了！”她忽地转头，满脸惊异地看着卓烨，“我都忘了问，你怎么也在这里啊，田医生不是说你出国了嘛？” 卓烨没有立即回应。 几秒钟后，姜莱才听他语调平静地说：“嗯，刚回来不久。” “田医生还说你不是雪都人耶，你也来出差啊？”她好奇地又问。 “不，”卓烨目视着前方摇摇头，“工作原因，把家搬来了。” 姜莱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浅浅地勾起了嘴角，之前那一脸隐约的怒意已经没有了。 “喔，那你刚才到底抓我干嘛？”她于是继续追究起之前的问题来。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抓你，你就被警察抓走了。” “怎么可能呀，我又没犯法。” 姜莱一脸不信地翻了翻眼睛，接着听见卓烨问了个不搭边的问题。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老板是做什么的？” “知道啊，卖酒的嘛！跟这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是怎么突然……” “快到了，准备下车吧。” 卓烨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后续的疑问。 姜莱转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地，车子已经来到了市中心，靠近了中心公园。 “到哪儿啦？” “我家。” 一问一答间，姜莱看到前方一个转弯过后，远处的绿地深处出现了一座大宅，比她前阵子去过的美术馆还漂亮。 她正要忍不住惊叹时，又听卓烨说：“你的大好人田医生也来了，我带你见见她。” 姜莱这下乐了，立刻把之前正说着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第16章 甜桔 “田医生——” 坐在车上远远看见田若楠站在大宅门口的花坛前，姜莱激动得把头伸出窗外大声招呼起来。 车开进大宅前院刚一停好，她就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推门冲下来，一把抱住了田若楠，连身上盖的外套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 由于太过惊喜和兴奋，姜莱没能注意到田若楠脸上怪异的表情，也没发现她身体的紧绷。 田若楠默默忍受着姜莱的拥抱，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都捏成了拳。 尚云霄已经怄着一肚子气带着鹿凡离开了，但在那之前，田若楠从她那儿听说了事情经过，也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现在看来，她猜得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哎呀好巧呀，又见面啦，开心！”另一边，姜莱拉着田若楠说个不停，“你什么时候回来这边哒？又是来出差的嘛？我们路上还说起你跟柳老板嘞……” “是啊。” 姜莱的话还没说完，听见卓烨突然插了一句。转过头，见他也下了车，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我们说到田医生特别乐于助人，对吗？” 姜莱用力点点头，又转过头看着田若楠。 田若楠看一眼卓烨，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微笑。 “进去再聊，外面起风了。”卓烨走上前，打断了正对着田若楠喋喋不休的姜莱，将从地上捡起来的外套扔进她怀里。 田若楠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宅子，姜莱见状也抱着衣服屁颠屁颠跟进去。 卓烨走在最后，看着前方那个扎眼的背影。 姜莱的鞋子已经丢在了空中之城，现在赤脚穿着黑色渔网袜，袜子只到大腿，露出一截皮肤，再往上是缀满亮片的紧身短裤，屁股上还有一坨毛茸茸的兔子尾巴。 她走路的时候，尾巴就随着步伐摆动。 卓烨的目光很难离开那一团左摇右晃的尾巴，以至于在姜莱突然转过身的时候，他险些就撞了上去。 “啊！”姜莱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她被大宅内部的宽敞精致震惊了，正忍不住原地转着圈儿地欣赏呢。 “去洗澡，换衣服。”卓烨及时顿住脚，冷淡地看着姜莱。说话间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推着她往前方走廊处去。 “诶？”姜莱一愣。 “你浑身酒味，好臭。”没等她问为什么，卓烨就给出了理由。 姜莱听完把脖子一缩，悄悄吐了吐舌头。她之前在店里把一托盘的酒全都打翻在了自己身上了，可不是浑身酒味嘛。 “那糟糕了，你的车不是也臭掉了，啊，还有衣服……”看一眼怀里抱着的衣服，姜莱很不好意思地小声对卓烨说。 “是啊，你赔我。” 卓烨立刻回话，语调平淡而干脆。 “喔……”姜莱听得心里一沉，有点后悔不该多嘴。 正心虚虚地想问下不赔钱，帮忙洗洗行不行的时候，她就被卓烨带着进了一间很大的卧室，来到浴室门口。 “那个，可是我没有衣服换……”站在浴室前，姜莱看着替她开好了门的卓烨，难为情地摸了摸头。 “衣服在那边，自己挑。”卓烨抬手指了一下另一边与房间连通的衣帽间，“其他东西里面都有。”说着又朝浴室偏了偏头。 “快点啊，田医生还等着呢。”临走，他还不忘提醒姜莱一句。 卓烨离开房间后，姜莱探头进浴室看了一眼，这一看忍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这间浴室比她在柳老板家住的卧室还大，而那个卧室里的浴室就已经比她在老家的房间还要大了。 真厉害呀。 姜莱一边感叹，一边进了浴室关好门，脱下衣服，摘下兔子耳朵，四下看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只好靠着墙堆成一小堆。 -- 第33页 浴室里真的什么都有，白净的毛巾整齐叠放在洗面池旁的木架上，淋浴房里有基本的洗浴用品。 想到田若楠还在外面等，姜莱冲了个战斗澡，大约十分钟后就出来用浴巾包好了身体和头发。 洗掉了一身酒味之后，她才忽然闻到一股类似苔藓的气味，很熟悉，淡淡地附着在浴巾上，似乎还弥漫在空气中。 打开浴室门，发现门口放着一双明显很新的白色棉拖鞋，踩了一下，软乎乎的，只不过大得像两条船。 趿拉着这双船，姜莱的脚没法离地，只能一步步朝另一头的衣柜蹭过去。 路过床头时，她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转头见一侧床头柜上摆着一盆小白花，开得正盛。那小花看着有点儿眼熟，但她没有细想，转头来到衣柜前。 虽然要穿别人的衣服让她感觉有点儿别扭，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穿完帮人家好好洗干净吧，姜莱默默地想。 拉开柜门，她却有些傻眼了——之前没考虑到这个问题，现在才发现这个柜子里全都是男装，尺码貌似还都不小。 她把柜子里的衣服看了一遍，无奈地拿了一件白衬衫。 那件衬衫看上去比其他的要窄一些，然而穿到身上时，下摆还是盖过了她的膝盖。 “裤子……裤子咋办……”姜莱甩了甩长长的衣袖，蹲下来在柜子底部找了找，最后找到一条带抽绳的运动裤。 她将抽绳拉到最紧，勉强把那条裤子穿住了，就是裤腿多了好长一截…… 姜莱很少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矮。 她无语地把袖子和裤脚卷了几圈，然后穿着那双同样大了不知多少个码的棉拖鞋，就这么踢踢踏踏地出了卧室，顺着来时的走廊往客厅的方向走。 客厅中，卓烨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传来，就立即转过头。 走廊亮着暖调的灯，姜莱步伐拖拉地走进光线中，一头半湿的卷发不像干爽时那么蓬松，却更好地凸显了一张小圆脸和圆圆的眼睛。 身上一件宽大的男式衬衣晃晃荡荡，将体型衬托得又瘦又小，往下是堆在脚背上的裤腿和后跟长出一截的拖鞋，让她走起路来一摆一摆像企鹅。 一只精瘦的卷毛企鹅。 卓烨想到企鹅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或者笑容在对方看来也许会有些奇怪。 而另一边，姜莱已经被卓烨那副诡笑诡笑的表情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停下步伐，揉着头发小声解释：“那个……你的衣服全都太大了，只能这样……” “嗯，很适合你。” 卓烨收起笑容，起身朝姜莱一招手，“走吧，田医生在餐厅等你。”说完转身走向客厅另一边的走廊。 “喔！”姜莱赶紧快挪两步，跟着去到餐厅。 餐厅也很宽敞，纯白的主色调，显得明亮又干净。 姜莱进去时，发现袁元和田若楠都在。 “嗨，阿莱！”袁元一见她就热情地起身招呼，田若楠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没说话。 “坐吧，一起吃点。”卓烨替她拉开了餐椅。 姜莱低头一看，见一桌的碗碟蒸笼，有她家乡的小吃，还有花茶和切好的水果，简直不要太适合当宵夜。 她的肚子立刻就变得非常饿。 在空中之城兼职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总是没时间吃晚饭，今天开工比平时还早，晚饭自然也没捞着吃。 不过肚子饿归饿，姜莱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卓烨一边落座，一边淡淡地开口道，“饭钱大家平摊。” “喔，好嘛！”姜莱一听这话立刻就放心了。 坐好后，她又冲对面的田若楠咧嘴一笑：“那田医生，你那份我来出哈。” “呃，谢-谢谢你……”田若楠闻言一愣，生硬地笑了笑，牙关却不知不觉咬紧了起来。 姜莱注意不到田若楠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还热情地用公筷夹了个小笼包放进她的盘子里，“是我要谢谢你～” 见田若楠不动筷，她有些着急，“来嘛，吃嘛，田医生，等下凉了喔。”说着就又夹起一个包子，塞进自己嘴里。 田若楠动作僵硬地摸起筷子，眼睛还盯着对面的姜莱。 对方似乎对这样的注视毫无感觉，因为她已经塞满了自己的嘴，吃得很专注，很放肆。 这个疯女孩。 此时，此地，田若楠看着姜莱，只觉得难以置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被蜜蜂蜇出来的荒谬幻觉。 明明不辞辛苦地把她远远送走了，怎么又找回来了？怎么可能呢。 “田医生，你不爱吃这些呀？”解决掉一笼包子之后，姜莱发现田若楠还是什么都没吃，有点遗憾。“那下次我单独请你吃你爱吃哒，”她于是提议道，“我还没有谢谢你上次帮我呢！” “你暂时没这个机会了。”田若楠没有应声，反倒是卓烨搭了句腔，“现在，要谢田医生的可不止你一个。” “唔？”姜莱咬着一口蒸饺，疑惑地看向卓烨。 怎么就没机会了？ “噢，是这样，”袁元这时候放下筷子插嘴进来，“阿莱你还不知道呢，咱们田医生呐，明天就要深入南部山区，去援助那儿的留守女童啦。” -- 第34页 “唔！”姜莱听完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饺子都忘了嚼。 “对啊，了不起吧！”袁元笑了笑，“几年前，有人在那边修建了一所学校，收留了几百个没学上的女孩儿。”说到这儿，他看了卓烨一眼。 见卓烨面容平静地抿着茶，他才笑呵呵地接着说：“现在呢，田医生要去给她们当老师和校医了，咱田医生可是博士呢，有她在，那些小孩儿肯定能健健康康的。” 姜莱听着袁元的话，拼命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激动万分地伸长手臂，一把握住了田若楠的手。 “田医生，你真好！”她说着，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她本人就是山里长大的女孩，虽然她自己从小都被老爸送去县城读书，可在她的村子里，一直有些女孩子是真的没学上的，她可太知道那些女孩们需要什么了。 她们就需要田医生这样的好人啊！ 田医生真是太善良、太厉害了啊！ 多亏了像田医生这样的人，这个世界才这么美好啊！ 姜莱一脸动容，抓着田若楠的手不放，不停地表达着心头的感激和敬意。 而此时的田若楠，已经连脸上那层僵硬的笑容都难以维持了。 她死死地咬着牙，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用力抠着大腿，直到皮肤传来刺痛。 她想摆脱姜莱的手，可这疯女孩的力气大得吓人。 女孩潮湿温热的手心让她觉得恶心，还有她的笑容、她的眼神。 她笑得像个不识愁的孩子，她的眼睛通透得像两只玻璃球。 田若楠可以肯定她不是装的，她只是被人不惜代价地保护着，而保护她的那个人原本应该…… “田医生，我也替留守女童们谢谢你。”卓烨忽然开口，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扫了田若楠一眼，转而又去看姜莱。 “姜莱，田医生之前是怎么说的？” “唔，girls help girls！”姜莱立刻抹抹感动的泪水，充满敬意地看着田若楠。 这一刻，田若楠却终于坐不住了。 卓烨的话像寒风中的冰凌，毫不留情地削在她的脸上。 她用力抽出了被姜莱握住的手，刷一下起身，恨恨地瞪住卓烨，然而当对方寒冷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她却又在一瞬间里垂下眼。 那个眼神让她恐惧，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毫无转机。 她想不通为什么，但她能够明确地感觉到，卓烨为了那个疯女孩，可以毫不犹豫地送人进地狱。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餐厅。 “诶？怎么走了……”姜莱呆呆地看着田若楠离开的方向。 “噢，她明一大早就出发，不得回家收拾行李么，”袁元笑道，“我送送她去，你俩吃着。”说着擦擦嘴起身，也跟着走了。 姜莱跟到餐厅门口往外张望，等到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感慨地坐回餐桌前，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对着卓烨继续夸田若楠。 - 大宅后方的停车场中，田若楠坐在熄着火的敞篷跑车驾驶座上，两手用力捏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宅子的方向。 透过远处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她能看进餐厅里，看见桌前的人，甚至听见他们的谈笑。 “田医生，打算开你这小车进山呐？”袁元来到车前，敲了敲跑车的挡风玻璃，“不合适吧，要么我车给你开？” 田若楠满眼怒气地瞪过去，他转而又嘿嘿一笑，“别呀，跟你开个玩笑。” 靠着跑车点了根烟，他继续道：“机票、大巴，还有进山的摩托，全安排好了，你明儿赶早就行。” “我不相信！”田若楠几乎是吼了一声。 “嗯？”袁元叼着烟，转身掏出手机，“不是，真订好了，不信我给你转发订单详情……” 砰！田若楠猛地砸一下方向盘，打断了袁元的话。 袁元一怔，顺着田若楠的一动不动的目光的看了一眼，才突然明白过来。 “噢，你是说……嗨。”他摆头一笑。 “我就是不相信！”田若楠死死抠着方向盘，“这么多年，我……他……” 她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阵语塞，最终只是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她是真的不明白。 “嘿哟，你田大博士，问我一高中辍学生为什么，这不敢不敢！”袁元听到，笑着摆了摆手。 但随后，他又安慰性地拍了拍田若楠的肩膀，悠悠地吐着烟圈，“诶，不过田医生，你信命么？” 田若楠转脸看着他。 “你往天上看，”袁元夹着半截烟屁股，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头顶月色明朗的夜空，“看那月亮美不。” “你到底想说什么？”田若楠有些不耐烦。 “嘿，”袁元咧嘴一笑，将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我就想说那天上的月亮再美，它也不能是你的呀。” - “好啦，我得回去了，那个……” 在凭一己之力解决了一桌宵夜又坚持收拾了碗筷之后，姜莱来到卓烨面前，为难地搓了搓手，“你能不能借我钱打车，我回头和饭钱一起还你？我的手机和钱包都没带出来……” 卓烨靠在餐厅门口，见姜莱准备离开就侧移一步让开了门，然而对于她借钱的请求，他却没有立即答应。 -- 第35页 “你去哪里？”他问道。 “我老板家，明天还得洗猫呢，而且不知道店里怎么样……”姜莱有点忧虑地回答。 今晚突然有那么多警察去了空中之城，她总得回去问问柳老板到底出了什么事、问题大不大、以后的工作怎么安排之类的。 “哦，那边你不用去了。” 可没想到，卓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诶？”姜莱愣住。 “因为你已经被辞退了。”卓烨的语调平淡而肯定，说话的同时还表示遗憾地微微一耸肩膀。 第17章 甜桔 “啥子？！”一听到卓烨说自己被辞退，姜莱大眼一瞪，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咋可能嘛，你不要乱说喔！”她立即开口否认，还带着点儿警告意味地横了卓烨一眼。 “骗你做什么？”卓烨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田医生刚电话里告诉我的，她跟你老板不是好朋友么。” 姜莱一听这话，心都凉了一半儿，但还是一脸不相信地问：“那田医生是怎么说的？” “她说，你老板给她打电话，托她转告你，不用回去上班了。”卓烨表情严肃地说，“还有，你的个人物品她会叫人还给你，没结清的工资也会补给你。” “啊？可、可是怎么会呢，柳老板昨天还夸我呢……”姜莱仍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我想自己问问她。”她不甘心地抬头看着卓烨，眼里带着点儿恳求。 “行。”卓烨大方地将手机递给她。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姜莱拨打了柳老板的手机号码，那串号码她早就已经背下来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柳老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沙哑，似乎满是疲惫。 “喂，柳老板，你还好吗？我是阿莱……”姜莱两只手拿着电话，赶忙开口。 “姜莱？”电话中的声音一个停顿，接着骤然高起来。 “你已经被开除了你不知道吗！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喊完这一句，柳老板立刻挂断了电话。 姜莱不死心地再打回去，对方居然关机了。 这回她彻底蔫了，垂头丧气地往门框上一靠，苦恼地揉着头发，伤心又不解地喃喃自语，“怎么这样，说开除人家就开除人家……” “很抱歉，让你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另一边，卓烨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语气有些沉重，像是在深表遗憾。 姜莱此刻深深陷在被开除的绝望中，根本没心思理他。 真的，有没有搞错，一个月之内连续被炒了两次鱿鱼，还都是不明不白的！ 这下可好，又失业了，还没地方住……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卓烨突然开口，打断了姜莱内心的哀叹。 姜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终，她使劲抓了抓头发，红着脸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卓烨。 “那个……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我可能得先临时找个地方住……明天拿到手机就转给你，可、可以吗？”她搓着手指头，越说声音越小，总觉得卓烨肯借钱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刚才问他借车费他都没说同意。 如她所料，这次卓烨还是没点头。 “怎么，你没地方住？”他只是问了她一句，似乎有些吃惊。 “之前住老板家……”姜莱小声回答。 “噢，现在被扫地出门了。” 卓烨恍然大悟地点头。 姜莱：…… 你还真会说话。 “那只能先住酒店？”卓烨又问。 姜莱看了他一眼，犹豫着点点头，心里想的是去找个网吧凑合一宿。 “嗯，出门往东就有一家，需要我带你去吗？”卓烨却突然热心起来，说话间调转脚步，摆出了准备走的架势。 “啊不、不用不用……”姜莱连忙摆摆双手，一张脸更红了。 她知道卓烨说的那家酒店，修得金碧辉煌的，跟泰姬陵似的。 “那个太贵了……”面对卓烨似有些疑惑的目光，她小小声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姜莱说话的时候低下了头，避免了与卓烨的对视。 卓烨只能看见她不安跳动的睫毛，浓密如同鸦羽，以及半遮半掩在卷曲的发丝下的绯红面颊。 他抬手碰了碰鼻子，虚虚地遮了遮莫名上翘的嘴角。 “也对，毕竟你刚失业。”说话间，他转身离开了餐厅，语气依然寡淡，“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诶？”姜莱倏地抬起头，见卓烨已经在大步朝客厅走，连忙趿拉着拖鞋追上去。 “真的吗？”她跟在卓烨身后问，有点惊喜又有点担忧，还有点难为情。 “嗯，有间空房，原本是打算用来养猫的，可以先借你。”卓烨的步伐轻快，没有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 姜莱拖着一双大拖鞋，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边走边快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最后很不好意思地决定还是先接受这份好意。 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有手机，而对方貌似完全没有要借钱给她的意思…… “那，那就麻——” “看在你失业的份上，房费算你便宜一点。” 卓烨补充了一句，打断了姜莱的诚恳道谢。 “……喔。” -- 第36页 姜莱听完一愣，默默点点头，心里一边觉得轻松了很多，一边斜眼看着卓烨又忍不住地想，这个人好像有点儿计较，还有点儿……嗯，小气。 - 卓烨把姜莱领进那间为猫准备的卧室，之后道了声“早睡”就走了。 他走后，姜莱站在屋里发了一会儿愣，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猫咪要住这么大的房间，睡这么大的床。 可能他打算养一百只猫吧。 她最后强行得出了一个结论。 房间很漂亮，铺着深灰色地毯，有大大的落地窗，窗前的小桌上摆着成套的水壶水杯，壶里的水还是热的。 大床上纯白的床单被套像是新换的，床头的水晶小灯亮晶晶的，灯罩上看不见一丝灰尘，左侧床头柜上的小花瓶里插了一支百合花，开得很新鲜。 他们家的猫咪好幸福喔。 姜莱一边默默感叹，一边走进浴室。 洗面台上摆着一些未开封的洗漱用品，包括一瓶她认不出牌子的面霜，一旁的木质衣架上挂着一件白色浴袍，居然还有一套丝绸质地的条纹睡衣，当然，都是男款。 姜莱无奈地换上睡衣，因为上衣已经能当睡裙穿了，她就放弃了裤子。 这件睡衣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像潮湿苔藓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闻得多了的缘故，竟然越来越觉得好闻了，让她想起山中的清晨。 洗漱过后来到床上，她又被这张大床的柔软程度小小地震惊了，忍不住站起来蹦了几下，发现完全蹦不起来，好像踩在云朵里，有点好玩儿。 不过只玩了一小下，她就突然没了兴致，像泄气皮球似地栽倒在床上，沮丧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因为想到了失业的事实。 唉，城里真难混，有点想回山里了。 不过山里的家已经没有了，房子被嫂子们卖了，连老树都被挖走了。 算了，只好先睡觉。 姜莱愁苦得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拉起衣领，把鼻子嘴巴都缩进衣服里，闻着那股好闻的味道。 可能是床实在太舒服，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潮湿的苔藓覆盖了崩塌的山岳，破碎的山石中生出一棵健壮的树。 - 姜莱房间的灯光暗下去时，卓烨才转身回到隔壁自己的卧室。猫当然要住在主人隔壁，他是这么跟姜莱说的。 卧室中，香雪兰的香气柔和而浓郁，靠窗的茶桌上照例摆着水和安眠药。 卓烨走过去拿起装药片的小塑料杯，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他醒得不算早。 走出房间，看见隔壁的房门开着，床铺理得很平整，条纹睡衣整齐地叠放在枕头上。来到客厅，只有袁元靠在沙发上刷手机。 “哥，醒了。”见卓烨来，袁元抬手问早。 卓烨没说话，目光似乎在客厅中搜寻着什么。 “噢，那什么，阿莱她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儿。”袁元立即说道。 “走了？”卓烨眉目一动，忽地看向袁元。 “对啊，她说她得找工作，还得租房子，”袁元有些感慨地笑着摇了摇头，“嗨呀，小丫头挺不容易，还……” 正说着，突然发觉卓烨的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下意识收住了嘴里的话。 一秒钟后，他小眼一瞪，反应过来。 “噢！”他啪地一拍脑袋，连忙起身给卓烨赔了个笑，“怨我，怨我，睡懵了……”一边叨咕，他一边急急忙忙地走了。 - 市中心附近，姜莱垂着头从一家书店出来，有气无力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台阶上。 找工作真难啊。 昨晚睡前，她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打算今天去找柳老板谈谈，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谁知早上一起床就在门口发现了打好包的她的个人物品，显然是柳老板叫人送来的，一副恩断义绝的味道。 她于是只好赶紧出来找新工作。 目前她最熟悉的就是服务员的工作，可谁知这一上午逛了三家商场，问遍了里面大大小小的餐厅，得到的都是统一回复——不招人，不好意思。 尽管其中有一家门口明明就竖着一块“招服务员”的牌子。 她又问了商场里其他的店，仍然是全都不招人。 最后，她不信邪地离开商场，来到大街上挨家挨户地询问。 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发生了奇迹，有家便利店表示可以让她先做一个月试试，明天开始。 姜莱开心得一蹦一蹦的，当即决定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然而，当她坐在一家泰式小饭馆里美滋滋地的期待着她的菠萝炒饭的时候，便利店老板突然来了电话，抱歉地告诉她家里亲戚要来，所以就不缺人了…… 那顿菠萝炒饭一点儿也不香。 饭后，姜莱苦闷地呆坐了一会儿，无奈地用手机在网络求职平台上登了个记。 她最后决定还是先租个房子，解决住的问题再说，好歹她之前赚的钱还能够维持一阵。这么想着又稍微来了些精神，开始物色起房子来。 她先是联系了之前的房东碰碰运气，得知没有空房后，就图省事地直接找了租房中介。 可是万万没想到，租房子竟然比找工作还要难。 -- 第37页 房屋中介的小姐姐在问了她大约一百八十个问题之后遗憾地告诉她，并没有适合她的房源。 换一家中介，还是差不多的效果。 一下午跑了好多个地方，但直到傍晚时，她都没能找到哪怕一个小破屋。 到最后，姜莱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悄悄找了个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天黑下来之后，她又坐在路边上网找了一阵，看到合适的就发信息过去询问，但一直刷到手机没电关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走投无路地又回到卓烨家，心里觉得自己悲惨极了。 - “回来得正好。” 看见一脸窘迫的姜莱，卓烨并不显得惊讶，而是维持着一贯的寡淡神情朝她招了招手，“进来洗手，开饭了。” 姜莱浑浑噩噩地跟着卓烨来到餐厅，看到一桌子饭菜，肚子立刻就完全失控地咕咕叫起来。 辛苦奔波了整整一天，她现在也顾不上不好意思，直接坐下端起了饭碗，反正饭钱大家平摊嘛。 不得不承认，卓烨家的饭菜真的很合她的胃口，她抱着碗，几乎要狼吞虎咽起来了。 与她不同，一旁的卓烨显然不怎么饿。 “工作找得怎么样？”他一边用小勺在汤碗里慢慢地搅，一边带着一丝好奇地问她。 姜莱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得起劲，听到这话时猛地一顿，水乎乎的大眼睛一掀，无比怨念地看着卓烨。 卓烨好像听到那双眼睛在埋怨他不该在吃饭时候提起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看着身旁气鼓鼓的小姑娘，他的脸上拂过一丝笑意。 “不要紧。”他伸出手，鼓励地拍了拍姜莱的肩膀，转而似乎是沉吟了几秒才接着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不如先去上学？” “唔？”姜莱转过头，疑惑地抬抬眉毛，对这个提议感到十分莫名。 “怎么，你不是考上了雪艺么，来雪都不是为了上学？”卓烨也似有些意外。 姜莱一怔，随后目光暗淡地摇了摇头。 “不为了上学，难道是为了见我？”卓烨又说，微微挑眉。 姜莱被他说得脸刷地一红，下意识地慌忙摇头，可摇完头，脸却更红了，像颗熟透的桃子。 卓烨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了几下。 “好了，不逗你。”笑过，他才又认真地看着姜莱，“为什么不上学？” 姜莱低着头，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口汤，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没赚够学费呢，而且……”她小声说着，但话没说完就被卓烨打断。 “学费现在有了。”他的语气很肯定。 “诶？”姜莱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见他下巴一抬，指了指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一条刚进来的信息。 看清信息内容，姜莱惊得连筷子和勺都没拿稳，手一抖，叮叮咣咣地全掉了。 第18章 甜桔 短信提示，姜莱的银行卡刚刚有一笔入账，附言：“补结工资，柳”。 看见入账的金额，姜莱猛地瞪圆了眼睛，拿起手机反复数了几遍零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糟糕，柳老板算错了。”稍微回过神来，姜莱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打电话给那个成天迷迷糊糊的柳老板。 “哪错了？”卓烨突然发问，打断了她拨号的动作。 “肯定搞错了呀，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姜莱把短信调出来，给他指了指那上面的数字，“我总共才工作不到一个月。” “卖酒有提成，你不知道？”卓烨说着呷了一口茶，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诶？”姜莱一愣。 她没听柳老板提起过什么卖酒提成，只知顾客留下的小费一般是大家平分，但肯定没有这么多。 “通常来说，吧台的提成是10%左右，按照这个……”卓烨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一边很随意地帮她算了一笔账，得到的结果竟然跟她收到的数额八九不离十。 “……喔？”姜莱不确定地盯着卓烨，眨巴眨巴眼睛。 三秒钟后，心里突然咚咚一跳，有点激动起来。 不过，她还是坚持给柳老板打了个电话。 对方无法接通，她又发了个微信过去问，几分钟后，对方回：没错。 看清那两个字，姜莱一下子扔开手机，两手捧住激动得泛红的脸蛋，一眨不眨地瞪住旁边的卓烨。 “啊啊啊——我发财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呆了几秒钟，才突然蹦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恭喜。”卓烨朝狂喜的姜莱微微一笑，“现在有钱上学了，还找工作么？” 姜莱听了这话却是眼神一暗，一下子又泄了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早都过了报道时间了……”她一边小声说，一边抬手拾起筷子，失落地拨拉了一下碗里的菜。 从柳老板那里收到的钱虽然足够负担她四年的学费，省省的话说不定连日常花销都够了，可问题是现在已经过了开学时间一个多月，她的档案应该都已经被退回了，还怎么去读。 “开学还不到一个学期，不一定不行啊。”卓烨接过话，同时伸手拿走了姜莱的碗，将一个带盖的小汤碗推到她面前，“菜凉了，喝汤吧。” -- 第38页 他平淡又肯定的语气让姜莱心里一动，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小火苗。 “延迟入学，常有的事。”不等姜莱说话，卓烨接着又说，边说边替她揭开了汤碗的盖子。“去学校问问就知道了。” 姜莱听完眨眨眼，觉得有道理。 “明天就去！”她重重一点头，眼睛又亮起来。反正现在不愁学费了，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嗯，”卓烨抿了口茶，点点头，“我恰好想去雪艺看望朋友，不如你今晚还住这里，明天一起去。” “好哇。”姜莱此刻心里一阵忐忑一阵雀跃，整个人陷在激动的情绪里，没多想就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卓烨说出明天也会一起去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希望大了起来，尽管他只说是看朋友，并不是专程去支持她。 “那不好意思喔，又要打扰你一天。”她冲卓烨咧咧嘴，本来还想厚脸皮地问问他今天养不养猫呢，没想到对方这么友好，先提了。 “那我现在给你转钱嘛。”她马上又补充道，说着拿起手机，要加卓烨的微信给他转账。 卓烨也不客气，加了姜莱的好友，然后跟她认认真真算起了账。 饭钱算十五一顿，住宿八十，还给那件被蹭上酒味的外套算了四十的干洗费，有零有整的。 姜莱把钱转给卓烨之后感谢了他的友情折扣，然后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快速解决了没吃完的饭，接着从书包里翻找出来一个小包。 “车钥匙，用一下。”拿着那一小包东西，她朝卓烨伸了伸手。 - 卓烨跟着姜莱来到屋后的停车场，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卷起袖子，把一头卷发挽成一个蓬松的球，然后拉开副驾的车门，将皮革清洗剂喷洒在座椅上。 “等下就不臭了。”姜莱一边照顾着座椅的边边角角，一边说话。昨天卓烨抱怨过车里的酒味，所以今天在商场找工作的时候，她就顺道买了清洗剂和空气清新剂。 卓烨靠在另一辆车上，看着姜莱又快又利落的动作，挑了挑眉，“练过？” “对呀，我爸爸以前在车行上班嘛，我放假就去帮忙，”姜莱一边用干燥的绒布刷刷地擦拭座椅，一边转头骄傲地一笑，“洗车、修车我都会嘞。” “厉害。”卓烨赞道，笑容藏在夜色里。 姜莱仔细清理了副驾的座椅和脚垫，然后朝卓烨招手让他过来。在听到对方确认已经完全没有怪味了之后，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走了，回去睡觉。” 省了一笔洗车费，姜莱心情很好，一边放开头发一边招呼卓烨回屋。 - “你明天不要睡太晚喔！” 回到房间门口，姜莱向卓烨道晚安，还不忘叮嘱一句。 转眼，看见房门边的地上摆着一个很大很漂亮的纸袋子，开口处用淡紫色的宽丝袋系着，像是一份礼物。 “诶？”姜莱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袋子，心想这个礼物该不会是给她的吧。 这……不好吧，住在他们家已经很麻烦了，怎么好意思再收他的礼物哦。姜莱一边默默纠结，一边心痒痒地往袋子里看了一眼。 长这么大，除了老爸老妈之外，她还没有收到过来自其他人的礼物呢，这可怎么办，要拒绝吗，会不会显得不礼貌哦？如果接受的话，那肯定是要回礼的，哎哟那回礼应该送点什么呢，他这个人貌似啥都不缺啊…… 姜莱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卓烨，面颊微微发起烧来。 然而，没等她能开口问个什么，卓烨就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张购物小票递到她面前，“拿着，记得还钱。” 待她接下小票，他便转身走了，边走边补了一句：“总不能一直穿我的衣服。” 姜莱懵懵地接过小票，低头看了一眼——女士家居服、拖鞋，总金额一百零八。 呃…… 姜莱反应过来，莫名有点小失望，但同时也放下心来，转头三两下打开了漂亮的袋子。 袋子里香香的，拖鞋是粉紫色绸面的，软软绵绵，上面还有漂亮的金线刺绣，睡衣也是丝绸质地，跟昨晚卓烨借她穿得很像，只不过花色是粉白条纹，很可爱。 “哇……”姜莱捧着袋子，喜欢得眼睛都亮了。 由于卓烨已经进屋关好了门，她只好抱着袋子蹭蹭几步来到隔壁门前，隔着门说一句谢谢。 回房间洗过澡，姜莱迫不及待地试穿了一下新的睡衣和拖鞋，惊奇地发现尺码竟然都刚刚好，丝绸的质感又软又滑，贴在皮肤上就像水流。 睡衣还附赠了一条发带，她随手在头上绑了个蝴蝶结，在全身镜前扭来扭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还很得瑟地用手机拍了照片。 臭美够了，她才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趴在枕头上仔细看了一眼卓烨给她的小票，然后按照小票上的金额，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红包。 发完红包想了想，她又给卓烨发了两张刚才拍的照片，算是买家秀。 另一边，卓烨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震。 瞟一眼屏幕，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手机，点开新消息。 姜莱：谢谢你嗷，好好看！ 红包收一下【咧嘴】【咧嘴】 点开姜莱发过来的照片，手指滑动放大，看见照片里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面颊粉红。 -- 第39页 他微微一笑，领了红包，没有回复。 刚要放下手机，姜莱的信息又进来了。 姜莱：你咋知道我穿什么码？你偷看我的衣服鞋子了嘛？ 卓烨：是的。 发完信息，勾着嘴角放下了手机，顺手拨弄了一下床头香雪兰雪白的花朵。花叶簌簌一动，像是在与他玩闹。 另一边，被窝里的姜莱看到信息一愣，接着一把扔开手机，把红红的脸埋进枕头里蹭来蹭去，心里感觉一阵奇奇怪怪、毛毛痒痒的。 她本来是开玩笑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居然大方承认了！ 这……感觉好那个呀！ 正满床打滚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手机又响了。 连忙伸手扒拉过来一看，却又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有点小失望。 瘪着嘴懒懒地点开对话框，是来自蛋花的一长串表情包轰炸。 蛋花这小孩，意外“暴富”之后就给自己整了部手机，有事没事地骚扰姜莱。 姜莱：还不睡【炸弹】。 蛋花：睡个屁，作业都做球不完【翻白眼】。 姜莱：可怜娃，来视频，给你看我的新衣服【咧嘴】。 蛋花：没空，在和蓝盆友语音【嘿哈】 姜莱：？？？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才小学二年级…… 蛋花：学前班就在一起了，现在异地【哭】 姜莱：……小娃儿要专心念书！ 蛋花：本学霸，上个月联考全市第二【傲慢】 姜莱：第一谁？ 蛋花：我蓝盆友【玫瑰】 姜莱：……服气！ 姜莱正默默感慨现在的小孩真厉害，蛋花又有新信息进来。 蛋花：给我看你的新衣服，好看的话我也要买【坏笑】 姜莱：大人的衣服，小娃儿不能穿【吐舌】 回完信息，姜莱美滋滋地甩了十几张照片过去，顺便打开大图自己欣赏一会儿。 正欣赏着，微信叮叮咚咚地炸开了。 蛋花：哇哇哇，你抢银行啦！ 姜莱：？ 蛋花：DelorenseMoss的新款啊！仿版都要一千多！【恐惧】姜莱：……什么鬼，就几十块钱。 蛋花：屁咧～你在哪买的？ 姜莱：卓烨帮我买的，你还记得他吧？ 蛋花：瓜娃子帅锅！！！他找到你啦？ 姜莱：……谁找我啊，偶然碰见的，哦，不过我这两天暂时住在他家，他人还蛮好的【咧嘴】蛋花：噫～～所有的偶遇，都是处心积虑！ 对话框另一头的小孩好似嗅到了浓烈的八卦气息，打字速度都突然变得飞快。 蛋花：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感觉他有点不对劲，所以故意装睡观察了一下，果然……【吃瓜】【吃瓜】姜莱：原来你是装的！ 蛋花：不要插嘴！你走的那天他还到家里找你嘞！然后你现在就住在他家，你们该不会已经……哦买噶，难道我才这么小，就要有姑父了吗啊啊啊蛋花的表情包大串烧瞬间淹没了姜莱干巴巴的一句“不准乱说”。 姜莱抱着手机缩到了被子里，脸已经红得不像样了，心里一边骂蛋花这个臭小孩，一边感觉刚才那种毛毛痒痒的奇怪感觉在无限放大。 然而另一边，激动的蛋花还没消停。 蛋花：嗷，而且他还给你买辣么贵的衣服～～～难道姑姑你要嫁入豪门了嘛！！！啊啊啊突然感觉蓝盆友有点配不上我了咋个办～～～姜莱看了信息，莫名其妙地抓抓头，直接甩了条语音过去：“你乱说啥子哦，都跟你说了衣服是我自己买嘞，哪有多贵。” 电话那边安静了半分钟，然后直接发过来一串品牌官网图，图片里的衣服看上去跟姜莱身上的一模一样，但价格是她那张小票上的一百倍还要多。 姜莱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然后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扯着自己的后领歪过头去确认了好几遍标签上的品牌名。 那之后，她又打开购物软件，搜索了一阵。 果然就跟蛋花说的一样，连仿款都要一千多，还很稀有。她接着又图搜了那双拖鞋，得到的结果让她张着嘴愣了好一阵。 看清手机里的商品详情和价格后，姜莱面颊上的红热逐渐退去。 感觉像是有一瓢冷水突然从头顶浇下来，冷却了这一晚上种种的惊讶、忐忑与欢喜。 当所有情绪归于平静后，她的头脑突然变得格外清醒起来。 对喔，她好笨，怎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给“猫咪”准备的大房间，八十一晚的住宿费，十五块的十菜一汤……这就像是一个逗小孩的游戏。 将这两天有关卓烨的经历一件一件捋过去，姜莱的目光突然变得又凉又暗淡。 想到天空之城的时候，她心里猛然一震，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翻出了之前的银行通知短信怔怔地看了几遍。那之后，她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姐妹，说。”电话很快接通。 接电话的是吉吉，姜莱在天空之城新认识的朋友，经常在吧台上帮她踹手脚不规矩的顾客。 “吉吉，想问你个事。”姜莱拿着电话，声音低低的，“你有没有收到柳老板补发的工资，还有提成啊？” “啥？工资，还提成？”姜莱听见电话那边的吉吉点了支烟，冷笑几声，“想啥呢你，店都被查封了，你个小傻子还想着拿钱呢？” -- 第40页 “啊？”姜莱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都上新闻了，姓柳的跑路了，”吉吉呸了一声，“白干，认了吧！” 姜莱有些僵硬地挂断了电话，一张脸刷地变白。 第19章 甜桔 挂完电话后，姜莱立刻用手机查了新闻，果然看到了天空之城在昨晚遭遇突击检查，之后因涉嫌多项违法活动而被查封的消息。 姜莱有些吃惊，想到了卓烨昨晚出现的时机。 她的脑子里一时间乱乱的理不出头绪，但有种让她不喜欢的感觉，在胸腔里呼之欲出。 柳老板的电话仍然关机，她于是发了几条微信过去，想把事情问清楚。等了二十分钟对方还没有回复，她就忍不住发起了语音请求。 起先的几通语音电话被挂断了，对方飞快的挂断速度让姜莱咬紧了牙，更加执着地一次一次拨过去。 终于，接通了。 “姜莱你要干什么？”柳老板尖锐的声音从手机里炸出来，语速很快。 “你都猜到了你还问什么问？你也不想想，我凭什么给你那么多钱，你值么你。” 她完全没有等姜莱开口，语调里带着一股恨意，“钱是谁给的？呵，你现在躺在谁的床上就问谁去！”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这话还是把姜莱听得心里一惊，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哼，你倒运气好，我呢？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你这么个丧门星！”电话里，柳老板接着骂了一句。 “不过小妹妹，劝你一句，可别高兴太早。”转而，她又忽然冷笑起来，“在他那种人眼里，你这样的顶多算个一次性玩具，自己长点心吧！” 柳老板就此结束了通话。 姜莱再发信息过去，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只好呆坐在床上盯着手机，默默消化柳老板刚才说的话。 待到手机黑屏的时候，她突然掀开被子起身，换了衣服，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接着利索地将房间以及浴室都收拾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背上包走出房间，来到隔壁，敲响了卓烨的房门。 - 卓烨打开门时还带着些睡意，但看到姜莱衣着整齐、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时，就突然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问，眼里带着疑惑。 “我想问个事儿，”姜莱躲避了一下目光，但随即又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还没告诉我，昨天晚上到底为什么抓我呢。”她问，不等卓烨开口又补了一句，“别说是因为警察，我又不是小孩儿。” 关于昨晚卓烨为何突然出现在天空之城，又以那种强硬的方式把她带上车这件事，她试图问过两三次，后来都因为其他的事情而被打断。 “碰巧看到你，当时场面太乱，怕你受伤，没多想。”卓烨答，嗓音低沉略带沙哑，“如果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是碰巧嘛？”姜莱把头低下去，表情让人看不清。 “嗯，怎么，”卓烨稍微弯下腰，偏过头去看姜莱的脸，“怀疑我是坏人？” “不，”姜莱摇摇头，抬眼接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因为你一直在帮我。” 她面无表情，眼神平静，语气缓和诚恳，但不知为什么，却让卓烨微微一怔。 “我也知道那笔钱不是我自己赚到的工资，是你给我的，还有你之前给我的小票也是假的。”姜莱又说。 卓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眉心一紧，一时语塞。 姜莱也没有等他开口解释什么，“我能看出来，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还是不能要，因为我没什么可以用来回报你的。谢谢你这么大方，但是我不想欠别人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说着，认真地看着卓烨的眼睛，摇了摇头， 这一刻，卓烨的目光陷落在她的眼睛里。 他看见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有一层平静的水光掩盖了所有曾经欢跃的情绪，温和，却又显得坚不可摧。 那是一种他还不曾见在姜莱眼中见过的，新的神情。 “我确实很想去上大学，但是……我想靠自己。”姜莱突然垂下眼帘，切断了与卓烨的目光连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说完这一句，她退后半步，将双手交叠，向卓烨浅浅地鞠躬，随后转过身，步伐急快地跑走了。 卓烨没能立即作出反应，待到追出去的时候，姜莱已经离开了宅子。 他看到她纤细的背影穿过前院，从铁栅门旁的小门离开，还不忘回过头来把小门轻轻关好。 “姜莱。”他追上去，叫她的名字。 前方的背影浅浅一停顿，但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姜莱，你等等！”卓烨感到心中一阵闷堵，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这一次，姜莱终于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隔着铁栅门与他对视。 她的背后是黑夜中草木林立的公园，近处的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冷光，将她的目光映得清透如水，幽凉平静。 此时的她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有些孩子气的面容，只是缺少了平日里不加遮掩的笑容，又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 “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卓烨上前一步来到铁栅门前，“我做的这些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 第41页 “我知道的。”铁栅门的另一边，姜莱看着他，“我明白，在你的世界里，这些可能都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不是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外听上去很细小，却又平稳坚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你随手的施舍都可能改变我的人生轨迹，所以我才不能接受，我欠不起。” “为什么是欠？”卓烨眼中蒙着不解，语气略微有些浮躁，“我如果想让你还，还需要骗你？我为什么这样做，你不明白？我只是在帮你，你也的确需要帮助，不是么？” 停顿片刻，他轻呼一口气，压住了躁意，“你不要多想，我不会要求你的回报，而且你可能还不了解我，除了你之外，我还帮过很多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们是不是都来过这栋大房子，睡在那间养猫咪的屋子里，穿你买的衣服，和你一起吃饭？”姜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细碎的微光闪动，声音也轻轻颤了一颤。 卓烨开口要答，突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莱问得没错，他名下的慈善项目救助过数不清的人，老人、儿童、病人，但他们在山区、在高原、在沙漠，他从未见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这些人里也没有一个像她一样，没有。 “姜莱，不是你想的这样……”怔住几秒后，他才缓缓地说。 “我不是在说你是那种人，”姜莱摇摇头，打断了他，“刚才，我给柳老板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她说着稍微低下头，但很快就重新抬起来。 “但我不觉得事情是她说得那样，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好意，也很感激，可我……真的不能就这样接受，对不起啊。” “姜莱，告诉我为什么。”卓烨又上前一步，眉心紧锁。 此刻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当中却隔着一道坚硬的铁栅门，一个被笼罩在宅院的灯火里，一个孤立在夜色中，身后是没有尽头的天地。 “因为……你有点让我害怕。” 短暂的沉默后，姜莱开口，语气很弱，带着歉意。 “不是说你这个人，我的意思是……很多你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可能我连想都不敢想，你很有钱，还有财富之外的能力，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让一百个我一辈子吃穿不愁，我说的……对吗？” 姜莱的目光虚虚地扫过卓烨的眼睛，不停闪烁。 “对。”卓烨微微点头，呼吸有些沉，但依然耐心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那同样的，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让一百个我一无所有。”姜莱低下了头。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卓烨的呼吸猛地一滞。 “所以，如果接受了你给我的，虽然我的人生可能会变得容易一些，但也有可能会慢慢脱离我自己的控制。”姜莱说着，轻轻地摇着头。 “你可以给我任何我需要的东西，也可以随时收回去，这些都是我自己左右不了的，就像我拼命也救不了家乡的那棵老树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卓烨听完，眉宇更加沉下来。 “怎么，你觉得我会用这些来威胁你？”他低沉地问，“如果我说不会呢，你不信我？” “不，不是！”姜莱立刻抬眼看着他，有些慌张地摆摆手，“我相信你，我只是……”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只是比起靠别人，我更想靠自己，那样比较安心，也更自由，你懂吧？我不想变得什么都要依赖别人，而且我也不想欠你……” “我说过了，你不欠我。”卓烨忍不住打断。 “可是心里就是会觉得亏欠啊，”姜莱却坚持说下去，“你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欠了别的人很多很多了……” 说着，她把头转向一旁，叹了口气又咬了咬嘴唇，像是即将要提起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我这个人……连命都是别人给的。”最终，她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我家那边以前发生过大地震，你知道的吧？我小的时候被房子压住，是我父母不要命救的我，但是我都不记得他们了，这些都是后来救我出来的叔叔告诉我的。”说话间，姜莱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来。 “那之后又有余震，那个叔叔为了救我，也死了，还有我的养父母，也已经去世了，我都没机会报答他们所有人，每天都觉得很亏欠他们，这种感觉你可能不明白，反正就是好辛苦的……” 姜莱喃喃地说着，有些沉浸在自己所讲述的事情中，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发抖，才回过神来才一下子收住口，用力吞咽，试图压住喉头的酸涩感。 “好啦，都不该跟你说这些。”她有些难为情揉揉头发，看了卓烨一眼，“总之……还是多谢你的好意，也祝你以后都好哦。” 卓烨沉默。 “那，我走了啊。”姜莱说完，朝卓烨摆了摆手，见对方不说话，便转过身走了。 铁栅门的另一边，卓烨几度想要开口，但最终只是默默地看着姜莱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的公园里。 今夜不巧，没有月亮。 当他面容冰冷地回到卧室时，恰巧听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一声震动，拿起来一看，是一笔六位数的微信转账，完完整整，一分不少。 第20章 甜桔 夜幕下的中心公园内缓坡起伏，矮树林立，不远处的湖面幽静而神秘，像一面暗藏魔法的镜子。 -- 第42页 姜莱游游荡荡地走在这个地方，想到了家乡的山。 夜色黑黑的，前后都没有明确的路，让她感觉有一点迷茫。 她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与卓烨的聊天界面。 她点开对方的头像，调出删除好友选项，然而手指在那两个红字上晃了几下，最后还是按了“取消”。 人家又没什么错。 她这样跟自己说，忽略了盘旋在心底的那一小股不舍。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不舍是从哪里来的，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多月前还在山里的时候，明亮月色下的两条粘连的影子。 回到聊天界面，她又看了几眼那寥寥几行的对话和转账记录。 卓烨还没有接收那一笔转账，她本来想发信息催一下的，但是想想又放弃了。 反正总有办法把钱还给他。 聊天界面的另一边，卓烨站在能够远眺公园湖边的窗户旁，蹙着眉打下了一些字，但紧接着又通通删去，打下一些新的。 反复几次之后，他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抬步来到门口，推门大步走进了外面深黑的夜色中。 - 姜莱在不认识路的情况下走出了中心公园，来到市中心不远的一条陌生街道上，找到一家看起来挺不错的网吧。 时间刚过凌晨，街上尚还热闹，多是年轻人结伴出来玩。 看着从网吧里出来的三个互相推搡嬉闹的青少年，姜莱感觉心里闷闷的。 她站在路边想了想，最终给吉吉发了个微信，问对方忙不忙，是否介意打扰。 也说不清为什么，她现在就是特别不想一个人待着，找吉吉是因为她知道对方是个标准的夜行动物，现在一定醒着。 吉吉果然回复得很快，直接发了定位过来。 地方也不算远，姜莱跟着导航，很快就找到了那栋老破小居民楼，见到了嘴里叼着烟的吉吉。 “卧艹，姐妹你这什么表情？”吉吉打开门，一眼看到她就噗一声笑了，“被男人甩了吗？” “没有！”姜莱脸一红，疯狂摇头。 什么嘛，她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吉吉一脸“我懂”地歪嘴一笑，侧身朝姜莱招手，“少废话，进。” 吉吉住一个单间，家里很乱，地上堆了一圈啤酒罐。 姜莱被安顿在沙发上临时腾出来的一个位置上，手里塞了一罐开好的啤酒。 “说，什么情况。”吉吉咔一声给自己也扣开一罐啤酒，很随意地坐在了姜莱对面的地上，背靠着床尾，挑眼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呃，不是你想的那种，就……” 姜莱被吉吉的眼神看得有点尴尬，又感觉有点无处可逃，再加上原本就有东西闷在心里想倒出来，所以不用对方逼问，就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噢，怪不得！”吉吉听完，猛一拍大腿，“我说那姓柳的明目张胆这么多年，屁事儿没有，这回说跑就跑了呢！原来是招上神仙了，艹！” 姜莱抓抓头发，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哇，原来就是你个小傻砸，害老子白干一个月！”吉吉笑着推了姜莱一下，仰头灌了口啤酒。 “……是喔，”姜莱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嗷……” “噗，逗你玩儿的。”吉吉按灭手里的烟，说着转身趴在地上伸长手臂，从身后的床底下扒拉出来一个小纸箱。 姜莱伸头一看，箱子里装着几瓶名贵的洋酒。 “昨晚趁乱顺出来的，抵工资，正好。”吉吉扭头，朝姜莱得意地一扬下巴，一边说话就就一边找来工具，利索地起开酒瓶，“本来想卖的，刚好你来了，一块儿喝了吧。” 姜莱愣愣地接过吉吉递过来的酒杯，默默竖起大拇指。 “哎我跟你说，就你说那种男的，我见多了，真的。”喝上烈酒，吉吉的话明显变多。“有俩破钱儿，自以为是得不行，觉得谁都得给他面子，都得陪他玩儿，别理他，有病呢。” “没，那个人应该不是那样的。”姜莱摸摸头，下意识地替人辩解。 “肯定就是，傻帽！”吉吉一挥手，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姜莱的话，直接终结了这个话题。“不说那人了，你刚还说什么来着，你要去上大学？啥时候？” 姜莱点头，随即又摇了摇，“没，不去了，还不够钱……” “不是吧！”吉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次打断她的话，“学费才几个钱，明明考上了都不去，你能后悔死你信不信，像我就是。”说着痛心疾首地摇摇头。 “你也是这样？”姜莱一下子瞪大了惺惺相惜的眼睛。 “不，我没考上，就考了二十分儿。”没想到吉吉耸了耸肩。 姜莱：……喔。 “哎不过说真的，这大学你特么得去上啊！”吉吉毫不在意地接着说，边说边拎着酒瓶子从地上站起来，“你管他够不够钱呢，去了再说！”说着挥了一下酒瓶，语气非常豪迈。 可能是吉吉的说话方式太有感染力，姜莱听得心里微微一震。 “不还有什么奖学金啦乱七八糟的么！”吉吉补了一句，“而且你还能打工，怕个屁！” 一个“怕”字，戳得姜莱鼻子都酸了。 她必须得承认，她这人就是有点儿怂。 -- 第43页 其实来雪都之后，她已经去过好几次雪艺，甚至知道教务处在什么地方，可她从来都没有勇气走进去问一问，看看像她这种情况是否有解决办法。 也许是怕无谓的希望，或者是怕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总之就是不敢。 “喔。”姜莱低头不看吉吉，忍不住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听我说，小傻砸！”吉吉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此时的吉吉看上去已经有三分醉了，弯着腰把脸凑在她面前，眼睛直盯着她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特么是钱，一点儿不稀罕，真的，满地都是，你弯腰去捡，就是你的……”吉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摇晃，目光和嗓音里都带着点鬼魅，幽幽地重复着那几句话，一遍又一遍。 这一刻，姜莱深深地感觉自己就快要被这个女人洗脑了。 不过转眼，吉吉那深邃神秘的眼神就因为醉意而涣散起来，人也软塌塌地窝在她身边。 一个晚上，姜莱被吉吉拉着喝光了那几瓶用来“抵工资”的洋酒。 不过这么点儿酒于她而言起不到什么解忧的作用，所以直到鼓励安慰她的吉吉喝得一头栽倒大睡不醒时，她都还是一脸的纠结不安。 清早，醒了一夜的姜莱收拾好吉吉乱如狗窝的家，又在厨房冰箱里搜罗了一番，勉强找了点食材凑了顿早饭，做好了放在茶几上。 那之后，她出门来到了地铁站。 上了地铁，她靠在门边，抬头看着车门上方指示站名的小绿灯闪动着一点点靠近“雪都艺术学院”这几个字，心里有种怪怪的兴奋感。 她可能真的被吉吉洗脑了，也或许吉吉就是对的。 昨晚她花时间认真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学校问问能否入学再说。 为什么不呢？ 说来神奇，做好决定之后，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紧张，反倒有种还不错的预感。 明明一切都很不确定，她却没来由地感觉事情会很顺利。 看来还是被吉吉洗脑了。 学校就在地铁站附近，刚到上课时间，校园里只有少数人在走动。 姜莱在门口登了记，直奔办公楼去。 这时候她才开始稍微有点儿慌起来，搓着手指头一边低头快步走，一边嘀嘀咕咕地练习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直到一不留神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你来了。” 一个沉厚的嗓音钻进她的耳朵，与之缠绕的是类似潮湿苔藓的清淡气味。 姜莱的脸很没出息地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她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虽然昨晚也不是说闹得很不愉快，但是这时候突然见面，就感觉有点儿奇怪。 她往后缩了缩，抬头看着卓烨。 卓烨穿得跟昨晚一样，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当下是十月末，室外已经有些冷了，但他没有穿外套。他的眼圈略微有点发青，被冷白的皮肤衬得很明显。 姜莱突然想到，他是否也跟自己一样，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莫名一动。 “你……在这儿干嘛呀？”见对方迟迟没有开口，姜莱只好率先打破尴尬，“来看朋友嘛？”她记得他昨天说过这个话。 “不，来找你。”卓烨却摇了摇头，脸上拂过一丝笑容。 姜莱心里咚咚一跳，因为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好似奇异地合乎了她心底某些隐隐的期待。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学校？”姜莱小声嘟哝，低下头试图不让人看见自己微微发红的脸。 “我只是希望你会来，”卓烨语调温和地答话，“所以很早就在这里等了。” 姜莱听着，不自觉抬头看了卓烨一眼，发现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稍微有些凌乱。目光交汇的瞬间，她感觉心里被不知什么牵动了一下，非常怪异的感觉。 “那你不冷嘛？”她立刻避开眼神，抬手揉揉头发，莫名慌乱地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卓烨面容平淡，说话间稍微偏过头去看她的脸。“姜莱，我想跟你聊聊。” “可是我现在……”姜莱看一眼卓烨身后的办公楼，几乎是下意识地找着借口。 她不知道还能跟卓烨说些什么，昨晚已经把什么都说了，现在想起来昨天说的那些话，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卓烨点点头，打断她，“但是在你进去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可以么？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第21章 甜桔 卓烨说话的时候看着姜莱的眼睛，目光专注又诚恳。 这个眼神让姜莱感觉有些难以拒绝。 “嗯，那你说。”她垂着眼不看他。 “是这样，”卓烨的语气似乎比平时更严肃一些，“一个多月以前，在认识你之后不久，我联系了这所学校的院长。” 姜莱听着，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能够预见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错，”卓烨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当时我让他们保留了你的档案，所以你现在可以照常报道注册。”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那个时候就……”姜莱感觉心脏在胸腔中捶了一下，她起先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从心头奔涌而上的却是一些更为复杂和纠缠的情绪。 “对，我想你应该很喜欢这所学校，考上也很不容易，如果错过，可能会很遗憾，所以想帮你。”卓烨用浅淡而温和的笑意回应着她的目光。 -- 第44页 “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征求你的同意，这也许会让你感觉到冒犯，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别的目的，也希望你这次不要拒绝，好吗？”他说着，稍微压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带着一丝小心。 “那，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姜莱的嘴唇抖了抖，喉咙哽了一下才说出话来。 “因为怕你自己发现的话，会不开心，还会更讨厌我。”卓烨回答。 “不，我没有……”姜莱下意识摇头，目光避开，脸迅速红起来，“没有讨厌你。” “那这件事情，你可以接受吗？”卓烨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啊……”姜莱低着头嗫嚅着，两条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 卓烨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些无奈，“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了个电话而已，你回头请我吃顿饭就行，会不会感觉轻松一点？” 姜莱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真的就这么简单，你不要再想那么多，好不好？”卓烨凑近了些，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通透，像阳光下的湖水，泛出丝丝缕缕的暖意。 姜莱突然就感觉鼻子很酸了。 “我……知道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哽住的喉咙挤得细细的。 “好，那你去吧，我等你。”卓烨眉目一松，回以微笑，说话间往一旁让了一步，侧身指了指办公楼。 - 办公楼中，姜莱不得不在洗手间躲了一阵，等待她的红眼眶慢慢消退。 因为卓烨的突然出现，她把之前准备说的话全忘了，走进教务处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儿懵懵的，但已经不紧张了。 入学登记的过程合乎预期地顺利，接待她的工作人员在系统中查到她的录取信息后便核对了身份，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直接告诉她明天可以正常上课了。 全程，姜莱都没有被问起延迟这么久才来报道的原因，之前最让她忐忑的学费问题也出人意料地并不那么紧迫。 校方表示如果情况特殊的话，学费可以先交很少的一部分，剩下的只需要在学年结束前补齐就可以。 等于说，她有将近一整年的时间来赚学费。 唯一不算好的消息是，由于她迟到太久，之前的宿舍床位已经被分配给其他学生了，所以现在学校需要一些时间来为她重新安排协调，意思就是她可能暂时没有宿舍住了。 不过这点小问题并没让姜莱在意，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了。离开教务处的时候，她甚至感觉有点像是在做梦，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大学生涯真的就要这样开始了。 站在办公楼的走廊里，姜莱深吸一口气四处望望，感觉这地方看上去都比来时亲切了不少。 一条高大的身影静立在走廊边，很快捉住了她游移的目光。 此刻的走廊稍显忙碌，有教职员工步伐匆匆地穿过，也有学生模样的拿着资料在各办公区前探头探脑。 卓烨侧身靠着一面白墙，稍显得有些突兀。大面积的白色阳光透过另一边的窗户泛进来，加深了他眉眼间温淡的笑意。 “心情好像很不错？”他看着姜莱，先一步开口，说话间慢慢上前两步，来到她面前。 姜莱这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大概有些浮夸。 “真的谢谢你了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表情收了收，又忍不住带着点小兴奋地用力耸肩，“明天我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很好，”卓烨点点头，“那刚才怎么说的，请我吃饭？” “现在？”姜莱一怔。 “当然，等你一早上，已经很饿了。”卓烨淡笑着。 “好啊。”姜莱干脆地答应，说着往电梯的方向走，边走边问卓烨想吃什么。 “都可以。”卓烨跟在后面。 “这附近有家湘菜馆，挺大的，你喜欢嘛？” “太辣。” “那潮州菜呢，不辣的？” “太咸。” “这样啊……海鲜？” “太腥了。” “……” 最终，两人在校门外不远的一家馄饨摊旁边坐下了。 卓烨选了这个小摊，理由是从来没试过在路边吃饭，感觉很新鲜，而且掌摊的老奶奶看起来很慈祥。 还不到午餐时间，小摊旁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老奶奶揭开大汤锅的锅盖，仔细地将新鲜的混沌下到滚沸的汤里，白色的蒸汽腾腾地升起、扩散。 隔着薄薄的白雾，姜莱偷偷地看着对面的卓烨。 老奶奶给的塑料小板凳太矮，以至于他坐着的时候需要将一双长腿蜷起来，看上去像个蹲在路边等饭吃的可怜小孩。 “你确定要在这里吃嘛？”姜莱忍不住开口问他，感觉很有点过意不去，“那个……我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穷……” “哦？”卓烨听到，微微挑眉，“那这个，我可能白准备了。”说着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姜莱面前。 姜莱有些疑惑地低头一扫，发现信封一角印着一家本地银行的名称。 只这一眼，她心里就很敏感紧了一下。 “你怎么还要给我钱？我不是都说了——”她连忙按住信封就要往回推。 “打开看看再说，好不好？”卓烨平静地打断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又深又柔软。 -- 第45页 在这样的注视下，姜莱莫名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虽然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急恼，但手上下意识地就按照卓烨说的，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一张纸。 纸上的内容与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姜莱把纸展开，睁大眼睛，“嗯？这个是……” 一张助学贷款的申请表。 关于助学贷款，她早先在家乡时也了解过，然而得知需要有亲属一同申请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先不说哥嫂们同不同意，就算同意，两个哥哥自己也都有负债，没办法给她做担保，所以她早已经放弃这条路了。 “这个，我可能没……”她把实情告诉了卓烨。 卓烨听完，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这是私人银行的助学项目，有利息，但是不需要担保。” 姜莱愣住，看看卓烨，又低头看看申请表。 “这笔贷款足够支付你四年的学费了。”卓烨继续说，“以你的情况，通过审批应该没有问题。” “真的？”姜莱眨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想起之前那张假的购物小票，她忍不住弱弱地看着卓烨问：“不会又是你……搞的吧？” “我有这么厉害？”卓烨笑了，“只不过是跟这家银行有长期合作关系，了解得比你稍微多一点而已。” 说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姜莱，“这是银行官网的项目介绍，你可以看看。” 姜莱接过来仔细一看，还真的就是申请表上那个项目，不像假的。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亮起来。 如果真的能申请到这笔贷款，那她目前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这真的是一个太好的消息了。 “卓烨，谢谢你啊！”她有点小激动，忍不住握了一下卓烨的手。 今天两个对她来说天大的好消息，都是他带来的。 “不客气。”卓烨微微勾着嘴角，“回头再请我吃一顿？” “嗯！”姜莱重重地点头，“下次要去好一点的地方！” “哎哟，嫌我这里不够好是伐？”谁知，卓烨还没有回话，掌摊奶奶的声音却从一旁飘过来。 “小姑娘，我跟你讲喔，不要看我们是个小摊子就瞧不起好不啦，奶奶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拿过米其林星星的嘞！” 老奶奶说着，将盛着两碗馄饨的托盘放在桌上，随后瞟一眼卓烨，又接着对姜莱说：“好多像这个小伙子这样体体面面的人嘛，都是要来我这里排队的哟我跟你讲！” 姜莱被说得脸都红了，讪讪地笑着不敢说话，等奶奶教育完走了才偷偷地朝卓烨吐了下舌头。 卓烨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姜莱见状摸摸头，也咧嘴笑起来。 拿过米其林星星的馄饨，真的很好吃，两人把汤底都喝光了，收获了奶奶一个“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的眼神。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大概是因为两人都属于吃饭时不爱说话的类型。 等到饭后，卓烨突然向姜莱提起了一个请求。 “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他看着姜莱问道。 第22章 甜桔 姜莱抬眼看卓烨，发现他又是那副让人招架不住的眼神，只是这次还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好像他正在说的，是一件格外严肃且重要的事情。 她想问问是要去什么地方，然而面对那样的目光，她一张嘴就说成了：“喔……好。” 离开小摊，姜莱带着点好奇和不安地跟在卓烨身后。 卓烨今天没有开车，领着她乘了地铁。 她能看出来这对他来说很不寻常，因为他既没有地铁卡，也不太熟悉卖票的机器。 一路上，姜莱都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说，但其实他什么也没说，反倒是越靠近目的地，就越安静，神态甚至显得有些游离。 当她最后提醒他到站了的时候，他才眼睫一动地回过神来，像是刚刚去过什么很远的地方。 他们的目的地，出乎姜莱的猜想，是一家疗养院，坐落在一条地铁线的尽头。 疗养院很漂亮，如同一个大公园。 他们去到时正是午餐时间，有老人在护工的陪同下在草坪上野餐。 姜莱跟随卓烨穿过草坪，来到一片童话似的居住区，浅色的独栋小屋散落在青草覆盖的小山坡上，还都用白色篱笆围着小院。 “哇……”在她忍不住东张西望的时候，卓烨在一栋小屋前停步，转头示意她就是这里了。 卓烨敲开了挂着花环装饰的白色木门，开门的中年女护工看到他并不惊讶，只点了点头。 卓烨抬手扶住门，让姜莱先进。 小屋里很暖和，进门是一个小客厅，装饰得很温馨，到处都是色彩清新的小碎花。 进屋后，卓烨指指宽大的布艺沙发，示意姜莱坐。 恰好这时客厅一侧的一扇门开了，从门里出来的是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面容秀气和善，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姜莱看见卓烨迎上去，扶住女人的手臂，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 姜莱刷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完全没有料到卓烨带她来见的会是自己的妈。 她正思考该如何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看见女人开心地拥抱了卓烨，然而嘴里唤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疑惑间，女人转头看见了她。 -- 第46页 “你这孩子，带朋友来也不说一声！”女人埋怨地瞪了卓烨一眼，紧接着又热情地笑着朝姜莱伸出了手。 “啊……阿姨好！”姜莱赶紧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 “啊唷，小姑娘好可爱呐，头发卷卷的，洋娃娃似的，”阿姨很不见外地揉了一下她的脸蛋，“漂漂亮亮哒！” 姜莱被夸得有点美，回夸了几句，阿姨于是就很亲热地拉着她坐下，摸摸手又拍拍脸，有些兴奋地问了一连串很跳跃的问题。 这个时候，姜莱才看出来这位阿姨的头脑似乎不是那么的清醒，再看看被唤着陌生名字的卓烨，突然有点明白过来。 阿姨缠着姜莱玩了一阵，就被护工提醒该吃饭了。 像有些小孩子一样，她貌似很不喜欢吃饭，甚至一度在餐厅里哭闹起来，卓烨和护工都在一旁尽力地哄。 这个场面让姜莱感觉有点惊吓和不忍，于是她扭头走开了，在不大的客厅里踱步。 客厅里靠墙的斗柜上摆着一排相框，她有些好奇地拿起一只看了一眼，见照片中是个男孩，有一张很阳光的脸，模样与卓烨还有几分相似。柜顶的相框中大部分都是他的单人照。 姜莱转头看看餐厅里的阿姨，心里突然一沉，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那些照片中，有一张是男孩与卓烨两人的合照。 那时的卓烨年纪应该还小，脸上带着独属于青少年的放肆笑容，眉角自然也还没有那条疤痕。姜莱凑近看了几眼，感觉这样的卓烨看起来很亲切。 她在斗柜前站了一会儿，仔细看着那些照片，直到卓烨安抚好阿姨从餐厅出来，在身后轻声叫她。 “阿姨没事了？”姜莱转过头。 “嗯，她的精神不太好，你不要介意。”卓烨看着她很浅地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姜莱莫名感觉到一种极淡的凄凉。 “没关系啊。”她立刻摇摇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不是你妈妈？” “不，是他的妈妈，我的姑母。”卓烨的目光指向柜顶上最大的那只相框。 照片中的人一身军装，目光飞扬。 “我们出去坐坐，好吗？”卓烨看着姜莱，指了指与客厅联通的小阳台。 姜莱点头。 阳台上摆着一对扶手椅，与一张小桌组成茶座，可以望见远处一片金黄的山景，风过时显得有些萧瑟。 来到屋外，卓烨为姜莱摆正了椅子，自己却站立在阳台边缘，两手扶着护栏，远远望着山。 一阵沉默后，他才终于开口。 “他是我表哥。” 姜莱看着卓烨的背影，明白他是在说那个照片上那个人。 “我从小，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很短，但跟表哥是一起长大的，对于我来说，他算是最重要的亲人。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追随他的脚步，从学校到军营，又到战场。” 说话间，卓烨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应该已经看过我的资料，还记得么，关于那场事故？” 姜莱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然记得那篇关于战地记者遭遇爆炸突袭的报道，可以说触目惊心，当时根本没敢细看，却也一直忘不掉。 “当时我们进入战区不久，对情况都不太熟悉。”卓烨靠着护栏，语气一如既往地寡淡，声线却比平时更沉，好似有些情绪深埋在胸腔里。 “爆炸发生时，他已经在我之前下车，而我的一条腿还在车上。他在第一时间把我推回车里，自己挡住车门，后来抢救无效，离开了。” 他简短地叙述了这件事，像是回忆起一次寻常的午餐那样平静。 姜莱听过，却陷入震惊。 她好像知道卓烨为什么要对她讲起这件事，她能清晰地从他平静的目光里看到一层悲凉，薄而坚硬，杂糅着难以言说的悔意。 那于她而言，是一种很熟悉的感情。 “你，你也是……”她看着卓烨，感觉心里一阵烧灼。 “没错，姜莱，”卓烨在她面前缓缓地蹲下来，一手搭在她的座椅扶手上，稍稍仰着头看她，目光坦然。 “我和你一样，也是被人拼命救下来的人。”他说。 “我早就知道你的事情，救你的那个叔叔，你管他叫小爸爸，还经常去那棵大树下祭拜他，对不对？我还知道你一些其他的事，因为你对我来说很特别，也很重要。” 姜莱的眼睛难以控制地湿润起来。 “姜莱，我明白你的感受。”卓烨抬起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她泪光翻涌的眼角。 “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需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正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有多努力，所以才想帮你。” 姜莱的眼泪很不听话地滴滴答答落下来，她忙乱地抹了几下，用手遮着眼睛。 卓烨轻轻拉下她的手，接着翻转手腕，摘下了手上的表。 “这是去战区前表哥送我的，现在送给你，好不好？”他柔声说着，将手表放进她手心里。 姜莱用另一只手使劲揉揉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款式普通的男士金属腕表，表链和表壳都带着严重的磨损痕迹，沉甸甸的，压得她整个心脏仿佛都在下坠。 她咬着嘴唇飞快地摇着头，想把这只表塞回卓烨手里，可是卓烨用手包住了她的手，让她紧紧攥住了它，冰凉的表链很快就被她手心的温度烘热。 -- 第47页 “姜莱，之前是我不好。”卓烨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很软，“我不应该背着去你安排那些事情，这是你的人生，我的确没有权利那样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稍微用力握了握姜莱的手。 姜莱感觉到他的手掌，温热、宽厚，她想说话，但是喉咙哽住说不出来。 “但我想让你知道，在我眼里我们是平等的，我很尊重你。”卓烨稍微靠近她，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你能原谅我么？” 姜莱用尽全力地忍着不哭出声来，感觉心口又酸又热，好像整个胸腔都好像化成了一滩水，又因为忍不住要哭觉得很难为情。 “不是……我没、没……”她觉得自己很像坏人，很想好好跟卓烨解释一下她并没有在生他的气。 她想为之前的怀疑和误解道歉，还想说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但她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只好捞起左手袖口，抠抠扒扒地也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 那是她十岁的生日礼物，一只老爸给买的哆啦A梦电子表。 “那、那这个，就给……给你吧……”她抽抽嗒嗒地一边说，一边将手表递给卓烨。 可是在将那只旧旧的小电子表放在卓烨的手上之后，她却愣了一愣，随后猛地弯下腰，把脸埋在膝盖里，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啊啊啊……太……太小了，你戴，戴不上……”她用手捂着脸，哭得肩膀不停耸动。 卓烨先是一怔，看着手中已经褪色变形的小电子表，突然又把眉头松开笑了一笑。 小姑娘似乎不生他的气了。 不过伤感的气氛，好像都被破坏了呢。 他轻轻顺着姜莱的后背，好一会儿才终于让她稍微平静下来，将手帕塞进了她的手里。 姜莱用手帕捂住脸，怎么也不肯拿下来。 “你不要这样，我的话还没说完啊。”卓烨凑近她耳边说。 “你……说……”姜莱把手帕稍微下移，勉强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 “我答应你，不会再骗你，也不再背着你替你做安排，但是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希望你来找我。”卓烨偏着头看着她的脸，“好不好？” 姜莱眨眨眼睛，想了想，慢慢扯开惨兮兮的哭腔：“我……能行……”说着，还打了个很响的哭嗝。 “我是说，在你需要的时候，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卓烨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背，“还有，你放心，之前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姜莱捂着脸又想了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 点完头，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那，你不能……再像那天那样……抓、抓我了嗷……”她看着卓烨，一抽一抽地说。 此时此刻说起这件事，有种迟来的委屈。 “不敢了。” 卓烨换给她一张新的手帕，声音放得很轻。 “还有，”姜莱把手帕揉成一团，怼在眼睛上，“你对柳老板，做、做了什么啊？”这是她一直有些好奇，却不敢问的。 “哦，我威胁了她一番，然后把她绑在一条船上，卖去东南亚了。”卓烨直起身，两手放进裤袋里，面无表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姜莱听了一僵，连哭都忘了，瞪大眼睛看着卓烨。 暗、暗黑大佬…… 卓烨被她怕怕的小眼神逗得忍不住笑。 “逗你的。”他大手揉揉姜莱的发顶，笑道，“我只是尽了一个守法公民的义务，举报了她，因为她从事的是非法交易。” “喔，那、那还好。” 姜莱松口气，点了点头。 过两秒钟反应过来，突然发觉卓烨看她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点关爱低智儿童的味道。 “……你好烦啊啊啊！”姜莱扔出手帕去打他，转头又捂住眼睛抽搭起来。 卓烨笑起来，肩膀抖了抖，“好了，不要哭了，姑母听见会骂我的。” 话音未落，阿姨的数落声就从房间里传出来。 - 从疗养院出来的路上，姜莱两手揣在衣兜，低着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地走。 她脖子上围着阿姨给的一条浅色羊毛围巾，鼻子和嘴都埋在厚厚的围围巾里，眼睛和脸都红红的，时不时地肩膀一耸，就要抬手抹一下眼睛。 卓烨与姜莱并排走着，脚步放得很慢，每走几步就偏头看看姜莱的脸。 “原来还是个哭包啊。”一边走，他一边悠悠地感叹一声，嘴角噙着笑意。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不光上树厉害，掉起眼泪来也很厉害，轻易哄不好的那种。 姜莱抬了抬又肿又涩的眼，见卓烨居然是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顿时有点小不爽。 “都是你……”她横了卓烨一眼，嘴里嘟囔着。 鬼知道这个人咋这么会戳人泪点，害得她刚才丢脸死了。 “是，都是我不好。”卓烨向下弯了弯嘴角，语气诚恳，然而其中中并没有多少悔过的成分，甚至还有憋笑的嫌疑。 一直走到地铁站，姜莱才勉强调整好表情平静下来，为了不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囧样。 回程由于是从始发站开始乘车，地铁车厢内很空无一人。 姜莱缩在座椅角落里，旁边坐着卓烨。 来自卓烨身上的幽淡气息将她整个人包拢，驱散了鼻腔中的由哭泣引起的燥热，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安心感。 -- 第48页 此前的一切不安、担忧、尴尬和恐惧，全部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心里只觉得又沉又软，有些疲惫，又十分安宁。 姜莱不自觉地合上了酸酸的眼睛，就这样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似乎是有所预料地，她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梦里。 在梦里，潮湿的苔藓覆盖了崩塌的山岳，破碎的山石中生出一棵健壮的树，枝叶繁茂处，有小鸟筑巢。 - 姜莱再睁开眼睛时，车厢内已经变得十分拥挤。 她身旁坐着的人换成了一个笑眯眯的老婆婆，卓烨则是站在她面前，一手抓着拉手，一手靠在栏杆上，手掌托着她的头。 啊……怪不得她一点儿也没觉得硌呢，软硬刚好，稳妥舒适。 姜莱撑着眼皮，沉浸在依然强烈的睡意里，吧唧了一下嘴。 “醒了？”卓烨见她睁眼，淡笑着开口，“大家都夸你，很能睡呢。” 嗯？姜莱听着，有些木然地转了转眼睛，才发现周围有好几道怪笑怪笑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这才猛然清醒过来，嗖一下抬起头坐直，揉着头张望了一眼站点指示灯。 卓烨也从护栏上挪开手，慢慢拧了几下手腕，接着把手抬起来，面带疑惑地看着有点发亮的小拇指。 “你睡觉怎么还流……” “啊啊啊啊到站了！” 姜莱此时也发现了卓烨手上那一溜可疑的水光，瞬间一张脸爆红，慌忙扯过他的手胡乱擦几下，然后拉着他逃出了车厢。 幸好到站了。 下车一看表，已经是上班时间，姜莱便顶着大红脸急忙往学校赶，卓烨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还不忘递过手帕来让她擦擦嘴。 他表示自己下午约了学校里的朋友，所以仍然可以和姜莱同路。 姜莱已经无力拒绝，由他跟着。 反正跟他一起出来一趟，什么脸都已经丢完了。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姜莱就在繁忙中度过，体验到了迟来一个多月的，作为大学新生的兴奋和忙乱。 在完成各种必要手续之后，她有些小忐忑地找到自己班级的辅导员报到。 第23章 甜桔 辅导员是个新来的年轻男老师，姓顾，态度很和善。 顾老师不仅没有盘问姜莱为什么迟到一个多月，还主动借给她几本专业方面的书和画册，让她回家提前熟悉一下，回头上课不至于一头雾水。 姜莱这才得知顾老师原来是她的专业课老师之一，辅导员是兼任的。 她于是兴致勃勃地直搓小手，缠着顾老师又提了些有关专业课的问题，恨不得立刻就开启自己的创作之路。 顾老师很有耐心地回答了她的各种问题，直到天都黑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最后还是姜莱自己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很不好意思地道谢走了。 她开心地捧着书往校门外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关于艺术的幻想，以至于根本没有看见等在路旁的卓烨。 直到对方站到了她面前，而她又像早上一样一头撞上去的时候，才算是回过神来。 “你跟人打招呼的方式倒挺特别。”卓烨扶了一下姜莱的肩膀，而姜莱却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书和画册，生怕掉地上摔坏了。 “书怎么不放包里？”卓烨扫一眼她抱着的东西。 姜莱背着一只牛仔布的运动款大书包，其他的课本和资料都塞在里面。 “不，挤坏了怎么办嘛，这些是跟老师借的原版画册。”姜莱小心地拂了一下书本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说完，她又忍不住跟卓烨感叹，“这边的老师都好好喔，尤其是我们班这个。” “嗯，是不错。”卓烨点点头。 一边说着话，两人一边并排往校门口走。 “这个老师是超级nice好嘛，”姜莱对“不错”这个说法略微有点不满，“又有耐心，说话又温柔，专业又厉害，而且还很年轻。” “哦？”卓烨转头看了姜莱一眼，“这么好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你问来干嘛？” “我说不定认识啊。” “是嘛？”姜莱扬起眉毛，有点小兴奋，“他叫顾晨，你认识呀？” “顾晨，男的？”卓烨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对啊，”姜莱点头，“到底认不认识嘛？” “很快就认识了。”卓烨淡淡地接话。 说完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向姜莱伸过手，“不沉么，我帮你拿着吧，书。” 姜莱不是很情愿，但卓烨的手伸在她面前迟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拒绝。 “那你小心点喔。”纠结了一下，她还是把书递到了卓烨手上，还不放心地扶了扶。 卓烨单手接过那几本书，没有说话。 “哦对了，你之前……是在等我嘛？”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截，姜莱又开始找话说。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刚才看见卓烨，她已经不是很意外了。 “不然呢？”果然，卓烨淡淡地斜了她一眼，给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没别的事，就是听说你暂时还没宿舍住，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他接着说道。 闻言，姜莱突然一个停顿，接着苦恼地皱起鼻子仰了仰头。 妈蛋哦，今天发生太多事情，她居然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学校说一个月内给她安排宿舍，那她今晚可能就只有先回吉吉的狗窝，然后拜托吉吉带她找找便宜的短租房什么的…… -- 第49页 “如果暂时没有打算的话，我家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回我那里住？”卓烨的声音打断了姜莱的思索。 姜莱的心里可耻地一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摇了摇头，“不、不了吧，都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占人家便宜了。” “又不是给你白住。”卓烨又说。 这回，姜莱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嗯，我知道，如果正经收房费的话，你这么穷，肯定是负担不起的。”卓烨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姜莱：…… 你大可不必说得这么清楚。 “所以之前才给了你一个优惠价啊。”卓烨继续。 “你那叫扶贫价好嘛。”姜莱忍不住嘟囔，还耿耿于怀地又添了一句，“想扶贫的话，你应该学人家田医生。” “嗯，田医生可真不错。”卓烨没有反驳。 “就是，又漂亮，人又好。”姜莱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也进山，跟又漂亮人又好的田医生一起？”卓烨意味不明地斜了姜莱一眼。 姜莱：……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随便你。”她最终很敷衍地咕哝了一句。 “说起来，昨晚你在什么地方？”卓烨又问。 “盆友家。”姜莱说。 “哦，在雪都还有朋友？”卓烨貌似有些意外。 “有啊，”姜莱点头笑，“过来才认识的，一起上过班，人很好的。” “这样的话，好像认识我更早一些？”卓烨眉宇间突然带上了一层疑惑，“那怎么她家就可以住，我家就不行？” “……诶？”姜莱眨眨眼睛，被他问得愣住。 “我不算朋友么，嗯？”卓烨停住脚步，转过身认真看着姜莱。 面对他探究且富有深意的眼神，姜莱语塞了，脸上莫名开始发烧，张了好几下嘴才憋出来一句：“啊你、你也是盆友啊……” “那凭什么她家能住，我家不行？” 没想到，卓烨一听居然还更还不依不饶了，说话间微微弯腰前倾靠近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 ……有没搞错，又是那个叫人难以招架的眼神。 姜莱连忙晃晃脑袋后退了半步。 “你如果不说清楚，我会觉得很不公平。”卓烨补充一句，一副讨要说法的样子。 姜莱：…… 活久见啊，头一回见到有人没被占到便宜反而还心里不平衡。 她无奈地眨着眼睛，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她说不清啊。 是因为吉吉也很穷吗？可是吉吉明明就比她有钱多了。 “就是……特别不想占你的便宜，你跟别人不一样。”最终，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这么说，再问，她就要哭了。 “这我知道。”卓烨的面容恢复了寡淡，似乎对这个答案还挺满意。 “那么既然你负担不了房租，又不愿意白住，来为我工作好了。”他说着，轻轻拍了下姜莱的肩膀，转身继续朝校外走。“你怎么都得打工赚生活费，不是么？” “诶？”姜莱一怔，对话又朝她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怎么，连这个都要拒绝？”卓烨脚步一顿，侧头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冷酷无情的负心汉。 姜莱被看得嘴唇一抖，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弱弱地问：“那，请问，你有……哪方面的需求？” 她完全不觉得像卓烨这样的人手里能有什么活是需要她来干的，毕竟连他家的厨师都是海归学历。 “个人方面的需求。”卓烨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 “嗯？”姜莱闻言一顿，眨巴两下眼睛，顿时感觉耳朵开始发烫。 这，这什么展开？ 什么叫个人需求？ 难道终如柳老板所预言，事情终于要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发展了吗？ 上午才那么真诚地找她说了那么多话，说得她都哭成狗了，结果现在就露出了真面目？魔鬼吗！ 啊啊啊，果然是城市套路深啊，她想回村村！ 而且这种事情，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 …… “你也知道，我回国时间不长，很多情况都还不熟悉，工作、生活，大小事情都需要帮手。”卓烨一边走一边继续道，说完才发现姜莱站着不动，表情还有点诡异，就纳闷地停下来看着她。 “耳朵怎么这么红？”他的目光很快被她那两只绯红的耳朵吸引了。 “没、没事，咳……”姜莱被卓烨打断了颅内风暴，正强做镇定状，努力表现得好像没有想歪，“耳朵、咳、一直这么红……” 卓烨也没再问，只是走到她身边替她把脖子上的围巾拉高一点，遮住了一双红耳朵，“北方秋冬很冷，风也大，别冻伤。” 很快，两人来到地铁站。 恰逢晚高峰，地铁站内人潮汹涌。 站台上，卓烨默默地看着姜莱，等她表态。 姜莱抓抓头发，冲他憨憨一笑，“那，那就先去你家打扰一下，麻烦了嗷。” 这要再不答应，某些人分分钟怨妇上身，感觉有点儿惹不起。 “嗯。”卓烨淡漠地点点头，转身带她上了刚进站的一趟车。 一波乘客跟着涌上来，把姜莱从门边挤到车厢中间。 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卓烨，看见黑色的人丛中伸出一只白净匀称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随后，他的人也跟过来，站在她身后，一手拿着她的书，一手扶住车厢顶部的栏杆。 -- 第50页 “你抓住我就行。”站定后，卓烨低头看了一眼很显然无处可扶的姜莱。 姜莱搓搓手左右看看，确实没地方抓，只好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臂弯之间，也不敢用力，轻轻地抓了一层衣服。 车门关拢，空间密封，密集的人群随着车厢的运动而小幅度摇晃，空气变得很闷。 说实话，姜莱很不适应地铁这种拥挤的城市公共交通工具，没一会儿就感觉喘不过气。 “不舒服么？” 卓烨似乎发现了她的不适，低头在她耳旁问了一句。 四周嘈杂，他凑得比较近，气息吹到姜莱的耳朵上，一阵麻麻痒痒的。 姜莱脖子一缩，反射性地躲开，正要转头说话时，地铁到站停车了。 她随着惯性往后一仰，后背贴在了卓烨身上。 温热的感觉从后心迅速扩散，让她脖子以上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姜莱慌忙站好，然而下一秒门开，一波新的乘客挤进来，人群涌动挤得她又是一个不稳，重重地后仰靠上去。 背后的人一动不动，安然得像一棵树。 这棵树还用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呃，不好意……”为了从尴尬中解救自己，姜莱重新站稳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卓烨，尽力拉开了一点距离。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背后一个急着下车的乘客用力一拱…… 那一刻，卓烨低头看见整个人扑在他胸前的姜莱，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出那个生动的画面——一只粉红色的考拉扒在大树上。 考拉正艰难地抬起头看他，圆圆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窘迫的水光，脸红得像吃多了辣椒。 卓烨没有忍住，笑得眼睛弯了一下。 多么有趣的因果，他去山中抢别人的树，结果自己变成了树。 “你就这么趴着算了，”他笑着拍了拍姜莱的头，“我不介意你占我便宜。” 他话一出口，姜莱的大红脸瞬间又加深了饱和度，她甚至能感觉到有热气从自己的头顶冒起来。 趁着身后人群一松，她挣扎着站直，转身找到一根扶手杆，把自己牢牢地挂了上去，然后低着头假装谁也不认识。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紧紧地粘着自己。 好在卓烨也没再说什么，没过几站就招呼她下车了。 袁元等在出站口。 直到乘上袁元开来的车，姜莱的脸都还是红红的。 “哥，阿莱，地铁挤够呛吧。”车上，袁元笑呵呵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排的卓烨和姜莱一眼。 “嗯，你出的好主意。”卓烨掀了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 “噗，”袁元笑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似地轻轻一拍方向盘，“对了，哥，尚总他们来了，在家等你。” 第24章 甜桔 “你家里来客人啦？”姜莱听到袁元的话，掀眼看看卓烨。 “不是客人，家里人。”前面的袁元笑着回头看她一眼，替卓烨答话。 “诶？你家里人来看你，那我现去打扰的话会不会不方便？”姜莱立刻有点担忧地问卓烨。 “他们不是来看我的。”卓烨看着她淡淡一笑，不太在意的样子。“你不用担心，常有朋友在我家借宿，我家里人都习惯了，你如果觉得不自在，可以从侧门先回房间，不用跟他们见面。” 卓烨说这话的时候，前面的袁元扁着嘴做了个怪笑，但是姜莱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抓了抓头发，嘀咕了一声：“那多没礼貌。” - 卓烨家的客厅里，尚云霄坐在宽大的棕色皮革沙发上用手机看文件，鹿凡正端着一盘水果从餐厅那一侧的走廊出来，许明明倚在靠窗的古董钢琴边，脚边蹲着小朋友许达利。 卓烨的车开进前院时，四人听到声音，同时抬起头。 “是我眼花了吗，还是卓烨真的领了个人回家，活的？”许明明伸着脖子往窗外看，语气里吃惊又带点小激动。 “活嘚。”蹲在地上玩玩具的许达利把头抬起来，学她说话。 “看到了吧，之前告诉你们还不信！”鹿凡放下水果也凑到窗边，“厨房邱师傅都和我说了，说之前就来过一个妹子，那两天的饭菜都是按她口味做的！不过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达利，去，派你去侦察一下你舅身边那个姐姐漂不漂亮！”许明明用脚尖碰了两下许达利的屁股。 另一边的尚云霄没说话，分别瞪了许明明和鹿凡一眼，一脸的没好气。 本来，她以为之前的夜店风波过去后，卓烨会收敛一下他新开发的“小爱好”，没想到现在倒好，直接把人领回家了！ 这，成何体统。 尚云霄放下手机，目光不善地看向门口。 门外，袁元去停车，姜莱默不作声地跟在卓烨身后，登上门前的台阶。 当厚重的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时，她感觉有点不自然，好像是小时候偷偷去小朋友家玩，却撞见了别人家大人的那种感觉。 她在门前停住脚站好，抬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不过那门只开一条缝就停住了，也不见什么大人，倒是从里面挤出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小男孩，一扭一扭地走到她面前。 小孩仰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绵绵地开口：“漂酿，活嘚姐姐……” “小盆友，你说啥呀？”姜莱蹲下来看着小孩，结果那小孩很自来熟地伸手摸摸她的卷发，顺势上前一步，用手臂挽住了她的脖子。 -- 第51页 姜莱顺手抱着小孩拍了两下。 她这个人走到哪都有小孩投怀送抱，已经很习惯了。 “我侄儿。”一旁的卓烨靠近，笑着摸了摸许达利的头，“达利，叫阿姨。” “是姐姐！”姜莱和许达利同时出声，又同时笑起来。 笑完，姜莱转头看着小孩，“你叫达利啊？厉害喔，大艺术家呐。” “啊，大艺度 diā ！” 许达利点点头，说话有点儿大舌头。 “是吧！”正在这时，门被推开，许明明站在门口，面带赞许地看了姜莱几眼。 她儿子许达利的大名随的是艺术大师萨尔瓦多达利，然而除了美院同学之外，一般大家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总是脱口而出一声“达利园”，这对她来说简直是阴影。 “进来吧。”许明明扶着门，朝姜莱招手，一边很主动地做了自我介绍，还顺嘴也介绍了尚云霄。 卓烨一手拎起许达利，让开一步，示意姜莱先进屋。 “她是姜莱，我的朋友。”进去后，他向屋里几人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一手轻轻搭上姜莱的肩膀，“我送你回房间。” 客厅里，尚云霄一言不发地靠在沙发上侧着头，目光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姜莱。 许明明看一眼她的脸色也不说话了，鹿凡更是站在一旁不吭声。 姜莱被看得有点儿别扭，感觉在这样的沉默与注视下直接走开实在不大礼貌，于是带着点抱歉地主动上前跟尚云霄问好：“阿姨好，那个，如果我来有打扰到的话……” “不会。”卓烨在姜莱肩膀上拍了一拍，打断了她的话。 姜莱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脸色明显不太好的尚云霄，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 一旁，许明明一边观察局势，一边不动声色地掏手机给鹿凡发微信：你情报行不行，我看这个妹子一点都不像混夜场的，像学生。 鹿凡诡秘地看了姜莱一眼，低头回：不要怀疑我，说不定他俩在玩角色扮演。 另一边，尚云霄把姜莱打量几眼后，突然起身，冷厉的目光投向卓烨，头微微一偏，“你来一下。” 卓烨眼神回应了尚云霄，但并没有马上挪步，而是转头看着姜莱，朝通往卧室的走廊抬了抬手，表示要先送她回房间。 “现在！”尚云霄见状，提高了音量。 姜莱被尚云霄陡然炸开的气场吓得一哆嗦，正在想要不要赶紧走人的时候，旁边的许明明突然上来勾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去吧去吧，我们带她玩儿。”许明明冲卓烨挥挥手，说着把姜莱拉到自己身边。 卓烨转头看了眼尚云霄，停顿片刻，最终回身对姜莱微微一笑，“那你等我一下，累的话，自己回房间，如果肚子饿，我叫人送吃的给你。” 说完，他放下抱在手里的许达利，又侧头扫一眼鹿凡和许明明，眼神里带了薄薄的一层警告意味。 许明明一边拉着姜莱去沙发上坐，一边飞快地按手机：他那眼神几个意思？ 鹿凡斜眼瞟着屏幕，回：他可能在扮霸总，太入戏了。 卓烨与尚云霄离开后，姜莱被许明明和鹿凡拉着尬聊了两句，接着就看见之前去停车的袁元回来了。 “嘿哟，都在呢。”袁元看到几人就呵呵笑开了，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手指着许明明对姜莱说：“阿莱，我哥跟你说没，这是明明姐，你学姐。” 姜莱和许明明闻言都是一惊，许明明挑起眉毛，脱口问姜莱：“你雪艺的啊？大几了，什么专业？” “大一，玻璃，玻璃艺术，”姜莱飞快地点头，一听说许明明是学姐，看对方立刻多了几分亲切感，“你呢？” “噗，她，研七。”袁元边笑边抢答了姜莱的问题。 “去！”许明明瞪了袁元一眼，避而不谈自己的学历问题，只转头一把拉住姜莱的手，“我本科跟你一个专业！” “这么巧！”姜莱一阵惊喜，又听许明明突然凑近问她，“哎，你们这届是不有个新老师叫顾晨？” “诶？是啊，你认识顾老师？”姜莱更惊讶了，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人可好了！” “是，好人，我俩本科是同学。”许明明垂了垂眼，随即又拉着姜莱，声音压低了一点，“你们顾老师现在长什么样，瘦还是胖了？” 姜莱这下被问得有点儿懵，摸摸头，“我也不知道他以前胖不胖，反正，现在挺瘦。” 一旁，袁元神色不明地看了许明明一眼。 鹿凡也凑上来，把茶几上的果盘推到姜莱面前，“妹妹，你还真是学生啊，我还以为……咳。”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不对，连忙收住话改口，“听你口音都不像本地人啊，家是哪的啊？” “这我知道！”袁元又在一旁抢答，说出了姜莱家乡县城的名字。 几个人年龄差距不算很大，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聊熟了。 当客厅里的氛围逐渐热络起来的时候，另一边的书房内，空气却还冷着。 尚云霄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臂在胸前交叉，面色十分不善地盯着卓烨，而卓烨则是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悠闲地沏着一壶茶。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尚云霄瞪了卓烨半晌，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谁想，卓烨连眼都没掀一下，只淡淡地回了句：“暂时没有。” -- 第52页 “那我问你，外面那个女孩儿是怎么回事？”看到卓烨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尚云霄瞬间就来了气，啪一掌拍在桌子上，“咱们这个家，什么时候兴把来路不明的人往回领了，啊？” 卓烨闻言抬眼，很直接地对上了尚云霄恼怒的目光。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你话呢！”尚云霄有些气不过地抬手隔空戳他的鼻梁，“你姥爷是不在了，但你也别太过分，当心他老人家托梦也要收拾你！” 尚云霄越说越气得咬牙，可卓烨却仍然不声不响，甚至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起身放在她面前，用指背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尚云霄嗤了一声，“你少来这套！我告诉你——” “我想问问，”卓烨开口，慢悠悠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姥爷，给您托梦了么？” “你，你什么意思！”尚云霄一瞪眼，话到嘴边，莫名顿了一顿。 卓烨也不说话，只是两手撑着桌台，微微俯身看着她，眉间嘴角都带着一层古怪的笑意。 他的目光释放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穿透感，盯得尚云霄好一阵不爽。 “你够了啊卓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蹭地站起来，随手抄起本书砸到卓烨身上，讲话音量也随之提高了几个度，“你少给我拿小凡说事儿，人小凡可是正经人，不一样！” 书本砸落在卓烨胸口，又扑簌落在地上，卓烨却站立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淡淡地冷笑：“嗯，出身大山，小学文化，混迹三流演艺圈十几年，其间几易金主……” 话不说完，他便收住了口，挑起眼角沉默地看着尚云霄。 尚云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抬手狠狠一指他，“好你个兔崽子，你背着我，查过我的人？” “来路不明，不进家门，”卓烨微微一耸肩，“您说的，不是么？” 尚云霄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住了火气。 不行，根本压不住。 “那又怎样！”她双眉倒竖地冲卓烨厉喝，“老娘喜欢的人，管他是小学毕业还是学前班，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老娘的家门，老娘让谁进谁就进，你少管！” 尚云霄越说越火大，胸口都有些起伏，然而卓烨却没有还口，只安静地听完，然后幽幽地笑了。 “瞧，有些东西，真的会遗传。”笑过，他这样说。 “你什么意思？”尚云霄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又是一股闷火烧上来。 “你是说外面那女孩儿？这怎么能一样！你——”她抬手一指门的方向，声音再度高起来。 “她叫姜莱，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卓烨打断尚云霄的话，收起笑意，说话间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您应该记住她的名字，因为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他的语调平缓得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尚云霄愣住片刻，几度要开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手叉着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憋住，几秒种后才又重重地呼出来。 “我先不跟你讨论这个，荒唐的问题。”稍微调整过后，她重新睁眼看着卓烨，把“荒唐”两个字加了重音。 “我今天，本来是找你说公司的事。”她接着说道，语调很有些冷，“你这几年在外面也折腾够了，现在公司……” “好。”卓烨又一次打断了尚云霄的话，很干脆。 尚云霄一顿，一脸的意外。 “明天我就回公司。”卓烨平淡地看着她，“麻烦您叫人准备一下近两年的项目汇总，我会看。” 尚云霄眨眨眼，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在确定没有听错之后，又有种一肚子火没等发出来就灭了的感觉，挺没劲的。 卓烨受伤回国以来，她屡次要求他尽快开始着手接管家族企业，可他总是表现得兴趣寥寥，今天却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上了，竟然一口就应了。 “还有别的事么？”卓烨接着问了一句，“没有的话，我先出去了，我的客人应该还在等我。” 说完，他淡淡一笑，转身朝门走去。 尚云霄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卓烨这个臭脸怪今天居然笑了不止一回。 - 卓烨和尚云霄在书房说话时，外面的几个人聊得很是热闹。 他们聊到了姜莱的家乡，很巧的是，鹿凡和姜莱居然是同乡，两人的老家县城相隔不算很远。 再聊下去，又说到两人都有家人在当年那场大地震中不幸遇难。 话到此处，两人瞬间都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连一旁的许明明和袁元也多少有点动容。 不过在感慨的同时，姜莱的脑子转了转，突然又有了一个疑惑。 “诶？这么说来，你不是卓烨的弟弟啊？”她朝鹿凡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先前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人向她介绍过鹿凡，现在已知许明明是卓烨的表姐，她便以此推断鹿凡应该是卓烨的弟弟或者表弟，毕竟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可鹿凡又说跟她是同乡，那就证明她猜错了。 “噗。”袁元听到姜莱的话忍不住笑，鹿凡本人则是脸色一变，但两人都没开口。 “什么呀，都乱了！”只有许明明挥了一下手，接过话，“他是我姨夫！” “啊！”这个着实出乎姜莱的意料，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鹿凡，大脑短暂地停止了运转，“那，那你是卓烨的爸爸？！” -- 第53页 姜莱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卓烨和尚云霄恰好从书房开门出来。 第25章 甜桔 书房门开，尚云霄和卓烨两人与客厅另一边坐在沙发上的几人面面相对。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空阔的客厅，但姜莱对鹿凡的那一句“你是卓烨的爸爸”，仍然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们的耳朵。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大约五秒。 随后，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袁元和许明明发出的怪声。 袁元还尚且忍着笑，捂着嘴干咳了两声，许明明就直接笑开了，边笑还边忍不住使劲搓了一把姜莱的头。 其实尚云霄与鹿凡成为合法夫妻已有两年，但是在这两年里，完全没人敢在这个家里说刚才姜莱说的那句话，哪怕是背着卓烨，也没人敢。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从卓烨亲自领回家小姑娘嘴里蹦出来，许明明只想大呼一句苍天饶过谁。 另一边，作为当事人的鹿凡可不像许明明这么欢乐。 他的脸刷一下变得煞白，两手哆哆嗦嗦地扯住姜莱的衣袖，嘴上结结巴巴地：“不不不不是，你别乱说，我我我不敢……” “什么不是？什么不敢？”对面，尚云霄听到了这话，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大步穿过客厅来到鹿凡面前，转眼又扫了扫一旁的姜莱。 姜莱早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见尚云霄看过来，立刻用手拨拨被许明明揉乱的头发，恭敬地叫了声“阿姨”。 对方不带情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又回到她脸上转了两圈。 姜莱正被她看得有些别扭的时候，突然见她将手臂在胸前交叉，冲自己微微一抬下巴。 “你说得没错。”尚云霄看着她，说话间勾起了嘴角。 “他，”她伸手一指鹿凡，提高了音量，“就是卓烨的爸爸！” 说完，她侧头眼尾一扫身后不远的卓烨，便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阔步走了。 “喜当爹”的鹿凡险些当场昏厥，根本不敢抬头看卓烨一眼，也来不及跟姜莱和许明明告别，只能慌忙起身追上尚云霄，缩着脖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往大门走去。 姜莱看着离开的两人，挠挠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转头看向卓烨，眨眨眼睛。 一旁的袁元和许明明此时也正斜眼悄悄地看卓烨的脸色。 出乎意料地，他们发现卓烨居然没有黑脸，反而看着姜莱笑了一笑，好像无事发生地对她说：“饿了吧，走，吃饭。” - 宅中餐厅的灯亮起时，尚云霄的车正驶出房后的停车场。 鹿凡整个人窝在劳斯莱斯宽阔的后座里，抱着膝盖苦着脸，埋怨地看着尚云霄，“你刚才干嘛那样说呀，这下好了，卓先生要恨死我了，唉。” “他敢。”尚云霄不抬眼地看着手机，鼻子里冷哼一声，“你看他刚才放一个屁了么。” “那还不是因为……”鹿凡眼睛一翻，想想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因为什么？尚云霄一挑眉。 “反正不是因为你。”鹿凡噘一下嘴，脸埋进膝盖里。 刚过几秒钟，他又忍不住凑到尚云霄身边，“诶，你觉不觉得，卓先生今天有点像以前的样子了？” “嗯？”尚云霄的注意力短暂地离开手机上的文件，给了鹿凡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没发现吗？我觉得他今天都没有前一阵那么可怕了。”鹿凡拿走了尚云霄的手机，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我好像还看到他笑了，不过很有可能是我的幻觉。”说完，他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 “肯定是因为阿莱。”尚云霄不接话，鹿凡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话一出，尚云霄倒是瞥了他一眼，“叫这么亲热？怎么，你喜欢那小姑娘？” “喜欢呐，多可爱呀！”鹿凡点点头，“又是我们小老乡，又跟明明一样是学艺术的，干嘛，你不喜欢她呀？” 尚云霄先是沉默，片刻后又轻拍了一下鹿凡的脸，“你喜欢，我就只好也喜欢了。”说话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恰好能看到卓烨的餐厅亮着灯。 “你看，他们在吃饭！”鹿凡抬头挤过来，也看着那个方向，“听说卓先生这几天胃口还挺好的！” “嗯。”尚云霄低低应了一声，不情愿地回想起卓烨受伤回国的初期，一度消沉到水米不进时的样子。 - 晚餐的氛围还算轻松愉快，由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大家都吃得不多，饭后便各自去休息。 姜莱感觉尤其疲惫，因为对她来说，今天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但一想到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上课，又有些兴奋得不想睡觉。 洗过澡从浴室出来，恰好听见手机在床上震动。 她顺势滚到床上拿起手机，以为又是蛋花，结果是先前刚加上好友的许明明，问她明天有没有顾老师的课。 姜莱爬到床头从一摞书里找到课程表翻看了一下，然后回了个“有”。 许明明：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蹭一下课 姜莱没有多想，答应下来，想着许明明大概就是想见见老同学。 隔了半分钟，她又收到许明明的信息：明早要是我睡过头了，你叫我一声，上来敲门就行。 姜莱回了信息放下手机，翻身仰面躺在床上。 先前，她从许明明处得知，卓烨家原来是有专门的客房的，在楼上。 -- 第54页 但她仍然睡在卓烨隔壁，房中一切都与她前一晚离开时一样，只是床头花瓶中的鲜花换成了一束雏菊。 天花板上的透明水晶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光影微微闪动，让她在恍然一瞬间里感觉像是在做梦。 今天这一整天，都像是一个悠长曲折的梦，而梦境结束时，她竟然又回到了这个房间里。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她突然又摸起手机打开微信，咬着嘴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从蛋花那偷了个好笑的表情包，转发给了卓烨。 很快，收到了回复。 卓烨：还不睡，一切都好吗？ 姜莱：有一个问题 卓烨：什么？ 姜莱：这个房间真的是给猫咪住的嘛？ 卓烨：不是。 姜莱盯着那个“不是”看了几秒，然后两只手开始快速打字。 本来想问那是给谁住的，可当这几个字在对话框中打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有点脸红，又迅速地删掉了。 因为许明明还告诉了她，这个房间在一个月以前还是卓烨的个人书房，是他自遭遇事故回国以来，终日待在里面消磨时光的地方。 翻滚了几圈，姜莱重新打字：那你是真的想养猫咪嘛？ 卓烨：你喜欢吗，猫？ 姜莱：emm……我比较喜欢狗狗【蠢狗.gif】 卓烨：好。 看着那寡淡的一个“好”，姜莱鼓着嘴，噼里啪啦敲了一行字，想想又删掉了，把手机扔在一旁，又翻身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好烦啊，想找点儿话题，又觉得对方可能不会理她。 很快，手机又震了两下，她立即拿起来看。 卓烨：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告诉我。 “喔。”姜莱有点小失望地瘪了瘪嘴，回了一句：那你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别忘了跟我说。 她这么回，纯粹是在故意模仿卓烨那种正经而又无趣的聊天方式而已，因为她很清楚对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是需要她帮忙的，毕竟，他看起来完全就是那种连内裤都有人帮忙洗的人。 信息发过去之后，她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从床头上拿了一本专业书来翻着看。 手机很快又震了两下，但她没有立刻拿起来查看信息，反正卓烨顶多也就是回个“好”或者“知道了”，看不看都一样。 她认真看着书，很快就陷了进去，到开始觉得困了才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来自卓烨。 第一条：你会养花吗？ 第二条是一张照片，一株白色香雪兰，花朵有点打蔫儿，叶子也长得细长，歪歪倒倒。 姜莱捧着手机坐直，把那张照片放大。 第一次来这里时，她就在卓烨的房间注意到了这棵眼熟的小花，现在仔细看看，终于依稀认出来。 还记得那天清晨她去山谷中将它挖起来时，周围还荡着薄薄的晨雾，空气中充满了露水的气息。 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突然就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敲门过后十几秒，才听见“咔哒”一声。 门尚未全部打开，一股略带潮湿和温热的气息就侵占了她的鼻腔。 当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这股气息包裹的时候，面前的门悄然敞开，卓烨披着一件薄而松垮的黑色浴袍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张毛巾在擦滴水的头发。 房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皮肤在暗淡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吸饱了水的柔和质感，浴袍的一些地方的因为潮湿而紧贴在皮肤上，隐约勾勒出身体的线条与轮廓。 他显然刚洗过澡，水汽和温度放大了他身上的气味，让他闻起来像是盛夏中的山林。 或许是这个气味的原因，姜莱一时间感觉嗓子眼有点发烫，奇怪得甚至说不出话。 第26章 甜桔 “还以为你睡了。”卓烨看到姜莱，似乎也有些吃惊。 见她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他便微微弯下腰看着她，“怎么了，没事吧？” “呃嗯，没，就是……你的花，你刚才不是问我。”姜莱回过神来，抬手指指房间里床头柜上那一小株香雪兰，心里默默庆幸走廊灯光很暗，她的大红脸一定让人看不清。 卓烨顺着她指的方向侧头看看，“嗯，你有办法让它长好么？” “咳，有啊，”姜莱清清莫名有点干燥的嗓子，正经道，“室内温度太高了，你要把它放到外面去，稍微冷一点儿，它的花才开得好。” “不行，”不想卓烨却摇了摇头，看着她说，“我很喜欢它，想留在房间里，还有别的办法么？” 不知道为什么，姜莱突然感觉脸烧得更厉害了。 “啊……那，那你放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吧，”她抬手揉揉头发，有些敷衍地指了指卓烨房里的窗户，“然后找个东西把叶子固定一下。”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心里回过神来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要发神经似地跑来敲门，而不是直接在微信上回他的信息。 “我不会啊。”然而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卓烨的声音。 “你帮帮我？”他说。 姜莱脚步一顿，抓抓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顶着一张烫烫的脸转身走进了卓烨的房间。 她感觉如果这时候拒绝的话，好像会显得有点儿矫情和不够意思。 -- 第55页 卓烨留房门开着，跟在她身后。 两人之间其实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但姜莱却始终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贴在后背上，甚至在一点点地向她的身体内部渗透，这种感觉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所以，她动作飞快地用一支铅笔和手腕上的头绳固定好了歪倒的香雪兰叶片，然后将它挪到了靠窗的茶桌上摆好。 “就这样，然后把窗户打开一点点……”她说着就去开窗，谁知那窗户的结构有点儿奇怪，她摸了几下，也不知是该推还该拉。 “我来。”卓烨从她背后伸过手来，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开窗的动作毫无悬念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姜莱感觉到那股温热的气息在一瞬间里将她整个人完全包拢，烘得她连心跳都陡然快了起来。 “这样可以吗？”卓烨还稍微低下头来问她，手仍然停留在窗框上，让她觉得自己被他虚虚地圈在了臂弯里。 这种感觉被屋内昏暗的灯光烘托得尤为强烈。 莫名的口干舌燥，非常难以抑制。 “哎呀开大点，你房间太热了。”她有点受不了地用力一推窗户，然后胡乱摆摆手，“好了，就这样。” 卓烨闻言便收回了手，往一旁退开了一步。 “那我回去睡了。”姜莱闷声说着，转身蹭蹭往外走。 卓烨说“晚安”的声音追在身后，略微沙哑，久久地缠绕着她的耳朵。 “你也是。”姜莱头也没回，径直离开了房间。 她身后，房门没有立刻关闭。 卓烨的目光追随着她的一双赤脚，直到它们迈着忙乱的步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第二天一早，姜莱是被许明明的敲门声吵醒的，比她定的闹钟还早。 想到研七学姐都这么早起，她突然感觉有点惭愧，默默下定决心以后要更努力。 收拾好离开房间时，她发现卓烨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个阿姨在打扫。 卓烨人不知哪去了，之后和许明明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他。 饭后两人准备出发去学校，姜莱掐着点打算往地铁站赶，却被许明明一把扯住。 “坐地铁？你别开玩笑，等着，我叫了司机来接。”许明明翻了个白眼。 话音刚落，两人的余光就同时从窗口瞥见一辆黑车驶入前院。 “来了，走吧。”许明明拎起包，拉着姜莱的手走出去。 来到门外，姜莱看见车门打开，卓烨从驾驶座上下来，隔着车子朝她微微一笑。 “嗯？”一旁的许明明一脸惊讶，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往车里看了几眼，随后抬头望着卓烨，懵懵地问，“你开车啊？” “上车吧。”卓烨只冲姜莱偏了偏头，没有回答许明明的问题。 被无视的许明明愣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立马掏出手机给不知道谁发语音：“各位，姐今天出息了，卓先生亲自开车送姐去学校！” 一边对着手机眉飞色舞，她还一边拱了姜莱几下，示意她赶快上车，机会难得。 姜莱只好弯腰往后座里钻，谁知前脚刚进去，抬头就透过对面半开的车窗看见了卓烨的脸。 “不坐前面？”他弯着腰，曲着食指轻轻敲了敲车窗，笑意浅淡地看着她，“真把我当司机？” “……喔。”姜莱一怔，不自觉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默默退出车后座，挪腾到副驾那边。 卓烨从另一侧走过来，替她打开了车门。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哑光质感的深灰色西装搭配浅色衬衣和条纹领带，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 姜莱还是头回见他穿正装，又想到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坐定系好安全带后就忍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很忙啊？” “对，第一天回公司上班。”卓烨点了点头，说着又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学校不远，跑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 “其实不用啊，”姜莱有些过意不去，“这边坐铁很方便，到学校才几站路。” “不！我不能坐地铁！”后座的许明明却突然大声接话，边说边抬起胳膊大幅度地摆手，“地铁太可怕了，我得了不能坐地铁的病！” “喔，知道啦。”姜莱转头看看许明明，觉得有点好笑，心想原来是这样，那改天要匡她坐一下地铁，看她会怎么样。 “不是因为她。”她正要回许明明的话，耳边却又响起卓烨的声音。 “是想送送你，”他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别人第一天上学，都有人送。” 姜莱感觉眼头一热，突然想起曾经梦见过的老爸老妈大包小包送自己上学的场景。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不确定卓烨是否听见了，因为后座的许明明正举着手机大声跟人视频。 “看，你看！”许明明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卓烨，一脸的活久见，“现在信了没，卓烨亲自开车送姐去学校！” - 到了学校，时间刚好，还有二十多分钟开始上课。 姜莱谢过卓烨之后下车，领着许明明急匆匆地找教室。 两人好不容易挤上电梯来到教室所在的楼层，许明明却又脚步一顿地不走了。 “我……还是先不去了吧。”她靠着墙角，犹犹豫豫地看着姜莱。 -- 第56页 “诶？你昨天不是说要蹭顾老师的课嘛？”姜莱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哎呀不了，你自己去吧。”许明明有点烦躁地朝她摆摆手，也不肯多说。 “那要不然……”姜莱纳闷地摸摸头，“晚点我带你去办公室找顾老师？或者给你他的号码，你们自己约一下？” “再说吧。”许明明扔下几个字，转身走了。 姜莱抬头看看走廊墙上的时钟，见快要到上课时间了，就也没再追问，转头赶紧进了教室，找座位坐好。 刚坐下，包里的手机就震了几下，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许明明让她一会儿上课的时候偷拍一张顾老师的照片发过去。 蛤？ 姜莱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她本来打算回复一句上课偷拍不太好，但字刚打到一半老师就进教室了，她于是连忙把手机关了静音，拿出书本准备认真上课。 上午有三节课，前两节是专业相关的理论课，姜莱由于缺了之前的课程，听起来有些费力，全程一点儿也不敢分心。 两节课像是一眨眼睛过了，直到第三节换了教室上政治课之前，她才想起拿出手机来看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十几条未读信息，全部来自许明明。 姜莱一条一条看下去，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吃到大瓜的惊讶神情。 - 许明明：照片呢？怎么不回我了？ 你不会上课不玩手机吧…… 真乖。 十分钟后。 许明明：【无聊.gif】 还有多久下课？ 半小时后。 许明明：好吧，我知道你挺好奇的，那我就告诉你吧，反正这个事儿我也没跟别人说过。 接下来，是几段语音，姜莱把它们转成文字，看完眼睛都瞪大了。 几段语音的核心内容就是——顾老师原来是许明明的初恋男友，一个让她至今都放不下的男人。 两人当初分开的原因她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至少，她在本科毕业后出国，以及后来又从国外回到母校继续读研，都与顾老师有着很大的关系。 总之，就是各种纠缠错过，比小说还曲折。 读完这一系列信息，姜莱回了个尖叫表情包，还没来再说什么就又上课了，她于是忙把手机放好。 政治课是大课堂，氛围比专业课松散很多，老师在上头念课本，底下一百多号同学睡的睡玩的玩，姜莱虽然立志认真听讲，但也只撑了半节课就开始不停地点起头来。 “姜莱？”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转头，见是一个胖胖的女生，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姜莱，咱们班的新同学？” “是啊。”姜莱点点头。 “噢，那你来登记一下联系方式，回头我把你拉到班群里，”女生说着挪了一个座位坐到她身边，给她递过来一个笔记本，“我叫亚宁，是咱班班长。” “喔，班长好！”姜莱看一眼讲台上漫不经心念课本的老师，接过笔记本，小声跟亚宁搭话。 说起来，她之前在专业课上虽然已经见到了自己班的同学们，但还没好意思去挨个认识打招呼，现在有人主动来说话，她还挺高兴的。 “哎，问你个事儿呗。”等她登记好联系方式，亚宁突然凑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我听人说你家里是认识哪个校领导，学校才给你留的档，真的假的呀？” 姜莱一听，顿时有点儿脸红。 “哎呀没事儿，我就是好奇，又不跟别人说。”亚宁见她不回话，自来熟地用手肘顶了她一下，“你家找的谁啊，不会是教务主任吧。” “不、不是，”姜莱一阵囧，她这人不习惯说谎，只好含糊地解释道，“不是我家里，就，一个盆友……帮了个忙。” “喔。”亚宁不知想到了什么，会意地点头笑笑，接着很快换了话题，“诶那什么，你刚来，谁也不认识，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行啊，别客气。” 姜莱点点头，想了想，还真有问题想问。 “你们有没有去过工作室呀？”说到工作室，她的眼睛亮亮的。 工作室是实操、创作的地方，整个学校最让她向往的部分。 “没啊，咱们这学期好像没有创作课。”亚宁耸耸肩。 或许是注意到姜莱眼中闪过的失望，她紧接着又说：“不过我认识几个大四学姐，你要有兴趣，可以带你去她们工作室玩儿啊。” “真的啊？”姜莱的眼睛又亮了，掩不住的兴奋。 “是啊，她们都开始做毕业创作了，一会儿下课领你去看看呗。”亚宁不在意地笑了笑。 很快下课了，她还真就带着姜莱去了另一栋教学楼，去找那几个大四学姐。 姜莱一脸激动地跟在后面，路上许明明来了个信息约她一起吃中饭，她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行踪说可能会晚些，就收起了手机，急着要去瞻仰大四学姐的作品。 如果运气够好能让她顺带看一眼创作过程，她可能会开心得连饭都不用吃。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到了地方，她们发现学姐们不在，工作室空无一人。 姜莱把头凑在窗户上，痴痴地往里看，看到一组华丽的彩色玻璃雕塑摆在工作室中间的木架上，眼睛都直了。 -- 第57页 一旁的亚宁看了她一眼，转头推开了工作室没上锁的门，朝她招手，“走啊，进去看。” “啊，这……不好吧，她们人都不在。”姜莱有些犹豫地抻头往门里看了一眼。 “没事儿，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来吧！”亚宁说着，拽着她就进了工作室。 姜莱顺势也就跟着进去了，因为木架上那组作品实在是太吸引她了。 进去后，她站在木架边上久久都挪不开眼，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她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出这么美的东西来。 “我咋就觉得不好看呢？”亚宁有些无聊地在她身后晃悠，边说边伸长手，想去摸木架上的作品。 “别用手碰啊，小心点喔！”姜莱赶紧捉住她的手，“不要把别人的作品碰坏了。” “怎么可能——”亚宁原本是毫不在意，然而话音未落，她的眼角却猛然瞥到地上一条小臂长的黑影，贴着脚边嗖地窜过。 登时，她就被吓得控制不住自己，跳着脚拼命地往前面的姜莱身上靠。 “啊啊啊——耗子啊！” 随着亚宁的一声惨叫，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姜莱只觉得一股力道猛地从身后袭来，推得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倒向面前的木架。 下一秒，她在绝望中听到了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 第27章 甜桔 给姜莱发完短信之后，许明明接着和导师聊了几句毕业创作，之后就感到有些无事可做了，于是一时兴起地决定去找姜莱。 反正姜莱去参观的那个大四工作室恰好也是她曾经做本科毕业作品的地方，顺便忆个往昔。 进了教学楼，沿着老旧的楼梯慢慢往上走时，她突然听见楼上一阵吵闹，像是有谁在吵架。 好奇之下，她顺着声音跑上楼来到她以前的工作室门前，却意外地看见慌张无措的姜莱正被人大声责骂。 骂人的是几个女生，看样子都正在气头上。 “你们为什么擅自进我们工作室还动我们作品？现在弄坏了，你们说怎么办！”一个女生高声质问着姜莱，手指着不远处的地面。 许明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地上碎着几块彩色玻璃，看样子应该是一组作品。 一个短头发女生正呆立在一旁盯着这些碎玻璃，一脸的痛心和崩溃清楚地表明了她就是作品的主人。 “那是我同学的毕业作品，已经做了一个多月了！”另一个女生怒声对姜莱喊道，“你们现在把它弄坏了，影响我同学毕业，你们怎么负责！”说到激动处，她忍不住推搡了姜莱一下。 姜莱缩在墙角不说话，像是被吓住了，一张脸没有血色。 此刻的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发生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先前，站在她身后的亚宁被不知从哪突然蹿出来的一只大耗子吓到，撞到了她身上，而她又立足不稳地扑倒了面前的木架，就这么把架子上的一组玻璃雕塑碰到地上摔碎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恰好被一个上厕所回来的学姐看见，学姐大惊失色，立刻叫来了其他人，包括作品的主人。 然后，就成了这样。 看着愤怒的学姐们，姜莱感觉从头顶到脚底都一阵发凉，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下可闯了大祸。 “班、班长……”她慌张无助地看向身旁的亚宁，伸手想去拉对方的袖子。 但没想到，不等她说出一句话来，亚宁突然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冲她大声道：“你怎么搞得啊？不是都跟你说不能动学姐的东西了吗？你怎么还把人家作品弄坏了？” 转头，亚宁又连忙给学姐们道歉：“对不起啊学姐，都是她，非要进来……” 姜莱完全没想到亚宁会这样说，一时间目瞪口呆，脸刷地更白了，嘴半张开，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学姐们听到亚宁的说法，纷纷将矛头指向姜莱，话语间零星夹了些难听的字。 “那什么，姜莱，你快好好给学姐们道个歉，”亚宁挪步站到了学姐那一方，“我去找辅导员，看看怎么解决。”说完便快步转身走了。 姜莱看着她离开，喉咙一哽，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别想跑，你说，到底怎么办！”一个学姐见她望着门外，大概是以为她想溜，便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姜莱吓得一哆嗦，转头面对满脸怒意的学姐们，动了好几下嘴才勉强开口：“对、对不起啊，你、你们想要怎么赔偿都行，我……” 然而想不到，她这话一说出来，那些被摔碎的玻璃雕塑的主人却一下子炸了。 “赔偿？”女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蹭一下转过身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超市里两块钱的玻璃杯吗？你怎么赔！”女生一边喊叫，一边一步步地朝姜莱走过来，直走到她面前，满眼怒火地瞪着她，“我一个多月的心血，你怎么赔！” 姜莱被吼得一声也不敢吭。 她完全理解学姐为什么这么生气，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每一件耗费心力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也都是无价的，她自然是赔不起。 所以，她此刻就算再怎么道歉，也是没用的。 她不敢看学姐，也不敢说话，只能深深地低着头，任由对方冲自己发泄怒气，咬牙拼命忍着就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另一边，许明明一直站在工作室后门外看着里面的情况。 -- 第58页 看到姜莱被人骂得小脸煞白，缩在墙角一动不敢动，像个受委屈的小奶猫似的那个可怜样，她终于感觉有点儿忍不下去了。 事情经过她大概也听明白了，不就是不小心打碎了几件作品么，多大事儿啊，真是。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楼道口，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 雪都金融城，尚云集团总部大楼，卓烨的手机在一场会议中突然震动起来。 他只瞟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姓名，便随手按掉了来电，继续专注于会议的内容。 十几秒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一条信息。 许明明：不接电话？行啊，你领回家的小姑娘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你爱管不管。 卓烨余光扫到信息提示，眼睫一动，起身暂停了会议。走出会议室，他在走廊间拨通了许明明的电话。 “有没有受伤？”听完许明明叙述事情经过，他沉沉地问道。 对方刚一开口答，他却又立即出声打断：“不是问你，问她。” 电话里，许明明的音量提高了一些，说了很多话，但他没有听完。 “我知道了，给我两分钟。”他留下一句，就结束了通话。 - 许明明挂了电话回到工作室后门，见里面的场面似乎已经稍微冷却下来了。 作品被毁的女生在哭，她的同学们在一旁安慰，姜莱则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玻璃碎片。 许明明本来想上前把姜莱拉走，告诉她不用管了，卓烨会搞定，但她刚走进工作室，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工作室前门被推开，进来的竟然是顾晨。 “顾老师？”姜莱抬头看见顾晨，有些吃惊，许明明更是直接愣住了。 顾晨没有看到后门边的许明明，只大步走进工作室里。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行政老师，其中一个姜莱认识，是他们系的主任。 姜莱连忙起身，有些惧地看着几个老师。 几个大四学姐见系主任都来了，也纷纷围上去，一番控诉。 “几位同学，你们不用着急，”顾晨看着几个女生，和气地说道，“事情经过我们都已经了解了，我们一起解决。” “对，不要闹，”一旁的系主任也挥挥手安慰道，“离毕业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实在不行，大不了延期嘛。” 最终，主任承诺会跟其他系调换毕业展的时间，这样那位作品被毁的女生就多出了一个月的时间来修复或者重做作品，不存在错过毕业展，继而影响毕业的问题。 这一番话，总算是把几个大四学生安抚住了。 姜莱被老师们批评了几句，却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 事情处理妥善后，顾晨在准备离开之际注意到了躲在工作室后门旁边的许明明。 许明明几乎是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转身，逃走了。 顾晨跟主任打了个招呼就追了过去。 姜莱还留在工作室里，继续收拾了地面，尽量把玻璃碎片都搜集起来。 学姐虽然看似已经消了气，但脸色依然很差。姜莱战战兢兢地道了几回歉，之后才默默离开。 从工作室出来，她拿出手机想联系许明明，却看见几个卓烨的未接来电。 正想回个电话过去，手机又震动起来，仍是他打来的。 “喂？” “姜莱。” 听到卓烨声音的一瞬间，姜莱突然感觉鼻子猛地一阵发酸，说不清为这么，她在这一刻真的很想见到他。 “我在你学校门口。”电话里，卓烨的语气平淡如常。 姜莱心里却是狠狠一动。 “你怎么来了？”她努力压着喉咙里的酸涩感，小声地问。 “听说你闯祸了，我来看看热闹。” 卓烨像是在开玩笑，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姜莱却再也忍不住，很没出息地哭了。 刚才被学姐们责骂、被老师批评时她都能把眼泪忍住，可卓烨电话里简单的几句话，就莫名其妙地让所有的委屈在她心里翻涌起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电话，但抽抽噎噎的声音还是被对方听到了。 “别哭，告诉我你在哪儿。”卓烨的嗓音沉厚平静，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姜莱憋着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教学楼的名字，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不想让抽泣声再被人听见。 她努力调整了情绪，走下楼梯，离开教学楼。 外面下着小雨，空气冰冷。 冷风裹挟着雨水吹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原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变得更模糊。 在混沌不清的视野中，每一个掠过眼角的身影都是卓烨的样子。 可直到他真的从远处走来，她才发现，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同。 他的步伐很快，径直朝她来，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距离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就将伞朝她的倾斜过来，然后来到她面前站定，像一棵树一样笔直、挺拔，面容平静。 他的靠近在她身周创造了一小片干爽的空间，让她感觉不到冷风细雨，连周围的各种声音都仿佛被隔绝在外了。 只抬头看了一眼卓烨的脸，姜莱便立即把头低下来，因为她又想哭了。 卓烨没问她怎么回事，只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天冷，拿着暖暖手。” -- 第59页 姜莱抬手接过来，玻璃瓶沉甸甸地压在手里，妥帖地散发着温热。 她把瓶子抱在怀里，原本还能勉强忍住的眼泪一瞬间又从眼眶里涌出来。 “第一天上学就搞成这样，说你什么好。”卓烨微微叹了口气，说着揉揉她的头，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那张浅色格纹的棉质手帕散发出淡淡的苔藓气味，混合着周围雨雾和湿润泥土的气息，让姜莱恍然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山中。 她揉揉眼睛，看清卓烨拿着手帕的手，突然再也忍不住地把头往下一栽，将脸埋进他的手掌中，耸动着肩膀抽泣起来。 手掌微微一沉，继而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脸。 掌心熟悉的气味萦绕在她的口鼻间，纵容着她放肆哭泣。 卓烨稍微侧移了一步，站近了一些，将撑伞的那只手臂绕过她的肩头，让她的肩可以靠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气味将她包拢，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直到那张手帕变得潮湿，姜莱才稍微平静下来，把头抬起来。 “好了，哭包，”卓烨替她擦了擦脸，又顺了几下她的后背，“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姜莱这时候才开始觉得难为情，从他手上抢过手帕，扭头不看他。 “走，先回车里吧。”卓烨拍拍她的背，笑了笑，“哭饿了吧，想吃什么？” - 哭过一大通之后，姜莱感觉整个人一下就轻松了，但轻松的同时，又觉得好丢脸。 所以在回到卓烨车里时，她就又成了一张大红脸。 “怎么砸了人家的东西，自己还哭得那么惨？”卓烨替她系好了安全带，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带着笑问她。 “你咋知道的？”姜莱抬眼看着他，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许明明说的，她碰巧看见你挨骂呢。” “……我是被冤枉的。”姜莱犹豫了几秒，最终扁着嘴嘟囔了一声。本来不想说的，可没忍住。 “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卓烨转头看她一眼，收起了笑意。 “不说了。”姜莱想了想，摇了摇头，“反正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该没经过同意就进人家工作室。” “那事情都处理好了么？”卓烨又问。 “好了，”姜莱点点头，“多亏顾老师赶来了，跟主任商量了延期毕业展。” “顾老师？”闻言，卓烨眼尾一动。 “对啊，就是我上次跟你说那个，人可好的老师，”姜莱立刻强调道，“这次要不是他救我，我就惨了。” “嗯，”卓烨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地开口，“顾老师可真不错。” 第28章 甜桔 姜莱没有察觉到卓烨的语气变化，只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为了感谢卓烨繁忙之中来看她，她坚持要请卓烨吃饭，两人在车上讨论了几句，最后卓烨把车开回她学校门口，上次那家馄饨小摊。 卓烨表示，对老奶奶的馄饨念念不忘。 只不过这次，他们来得不巧，正赶上中午饭点，小摊前排着长队，塑料桌椅座无虚席。 姜莱最终决定由自己去买了打包，然后带回车里吃，让卓烨把车停在路边等着。 外面小雨渐停，姜莱趁着刚露头的一丝阳光跑去排队。 校门口的小摊，食客全是年轻学生，此刻大都是嬉笑懒散的模样，耐心而愉快地等在悠长的队伍里，好像有着无尽的时间可以消磨。 姜莱前面站着三对情侣，两两勾着肩，又像是互相认识，推推挤挤地谈笑，长久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排了一会儿，雨忽然又开始落，还是那么细蒙蒙，又冰冰凉凉的。 前面的情侣们纷纷撑起伞，色彩鲜艳的伞面遮挡了姜莱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他们在伞下互相依偎的身体。 她拉起衣服上的帽子兜住头，感觉空气凉得有些落寞。 但这种感觉只存在了短短的几分钟，就随着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而迅速消散了。 姜莱抬头，还是那把大大的黑伞。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嘛？”她抬头看着卓烨，有点儿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闲着也是闲着啊。”卓烨一手撑着伞，一手勾着一个药店的小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给。” 姜莱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是一盒创可贴。 “你的手。”卓烨提醒她。 “诶？”姜莱拿出揣在衣兜里的两只手看了看，才发现好几只手指上都有玻璃划伤的痕迹，渗了一点点血出来，她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喔……谢谢哦。”她接过创可贴的小袋子，低头抿着嘴笑了一下。 在她认真贴创可贴的时候，卓烨伸出一只手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撕开的外包装。 在她贴好之后，他又轻轻捏了捏她被创可贴包裹的指尖，“下次当心点啊。” 馄饨小摊热气蒸腾，队伍缓慢地移动着。 排在前面的女孩悄悄转过头来，将伞抬高想看卓烨的脸，却被身旁的男孩一把捂住了眼睛。 再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三两小姐妹面露兴奋地偷偷将手机举起来，镜头扫过卓烨和姜莱。 卓烨视若无睹，面容冷清，偶尔同姜莱说话，才显出浅淡的笑意。 姜莱不看他，目光漂浮不定，不时地抬眼看向朝自己这边倾斜的黑色大伞。 -- 第60页 排拢了队，掌摊的奶奶竟然将她两人认出来了。 “诶唷小姑娘，你又带男盆友来了呀，”奶奶一边下馄饨，一边瞭了姜莱一眼，“来就对了咯，嘛你看后面，全都是小姑娘带男盆友来的咯，不要看我们个小摊子，比江景大饭店还浪漫哟，啊哟特别是这个天下点小雨，你们打个伞……” 被奶奶耿耿于怀地调侃了几句，姜莱又闹红了一回脸。 “是呢。”卓烨却笑了笑，点头附和奶奶的话。 - 吃过饭，卓烨步行送了姜莱回学校，便立即驱车赶回金融城的公司总部，准备继续上午中断的会议。 办公室里，袁元正端着餐盒吃得很香，见卓烨走进来就随口招呼道：“哥，回啦，学校那边没事儿了吧？” 卓烨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合同草案翻看了几页，才淡淡地开口答他的话：“嗯，多亏顾老师。” “啥，谁啊？”袁元一顿，疑惑道。 卓烨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合同草案，沉默一阵才说了句“没事”，随后拿起一些资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一脸懵的袁元。 “什么顾老师、兔老师的，”袁元扒了口饭，边嚼边嘀咕，“明明是我给他们主任打的电话，我，袁老师……” - 姜莱回到学校，收拾了心情准备认真上课。 下午的课是艺术史和英语，都是大课堂。 她来得有点早，教室里还没什么人，她于是挑了个第一排的座位，坐着看课本。 临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陆续来了，亚宁是跟几个女生一起来的，远远看见她还冲她招手。 姜莱假装没看见，没理，谁想对方还凑到她旁边坐下了。 “姜莱，”亚宁笑眯眯的用手肘碰碰他，貌似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不理不睬，“哎，你不会是因为上午的事儿生气了吧。” 姜莱一听，嘴都抿紧了，忍不住合上课本转头瞪着对方，“我当然生气，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明明就是你撞的我。” “那我不是故意的呀。”亚宁把手一摊。 “我是故意的？” 姜莱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啧，哎呀，”亚宁换上一副笑脸，推了她一把，“你这人咋这么小气呢，这不已经没事儿了么！” 姜莱转过脸重新翻开课本，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 可对方不识趣，反倒还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唉，我么也是没办法，你这不是有朋友认识校领导么，你看，整个系调整毕业展时间了，那换谁能行啊，换我早被捶死了。” 姜莱闻言一愣，抬眼看着亚宁。 对方大概是以为她已经不生气了，又贴得更近了一些，带点讨好地笑着：“哎呀，大不了回头请你吃饭呗，顺便把你那个厉害的朋友也叫上，大家一块儿认识认识么。” 见她不说话，亚宁又挽住她的手臂，“就这么定了呗，你快别生气，你要想想，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有背景。” 姜莱停顿片刻，突然冷着脸推开了亚宁。 她从来不是那种惯于依靠别人的资源为自己谋便利的人，但是此刻，她不想解释。 “你既然知道我有背景，就别惹我。”说完，她扭脸重新看着课本，再没看旁边的亚宁一眼。 亚宁怔了一下，讪讪地走了，走开的时候嘴里嘀咕了些什么，但姜莱没有听见。 她的目光扫过课本上的字，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刚才听到的话，直到老师走进课堂开始讲课。 - 下课后，消失了一下午的许明明找到姜莱，拉着她一起坐上司机的车回卓烨家。 许明明看上去情绪不高，姜莱关心了几句，见她没什么心情聊天，也不好意思多问。 直到晚饭后她去厨房里帮忙收拾，许明明才凑过来，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莱莱，拜托你个事呀，”许明明说话的时候勾着姜莱的手臂，脸上带着点与真实年龄不符的扭捏，“你去帮我问问你们顾老师，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喜欢的人。” “蛤，你不会自己问嘛？”姜莱一边折餐巾，一边有点好笑地看了许明明一眼，“你们又不是不熟。” “我不要面子啦！”许明明眼睛一翻甩甩头发，转而又把声音软下来，带点祈求地拱了姜莱两下，“你帮我问呀，帮我问。” “我怎么问呐，一个学生跑去问老师那种问题，不是很奇怪。”姜莱咯咯笑了两声。 “不奇怪！你随便找个单独接近他的机会，问一下就是了！最好当面问，还能观察他的表情，看他有没有说实话！”许明明边说边抱住了姜莱，整个人都要赖到她身上了。 “要实在不好意思，就直接说你是帮别人问的啊！”她又补充了一句，完全不给姜莱拒绝的机会。 姜莱被许明明抱得歪歪倒倒，转头看看她恳切的眼神，犹豫了半天才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 “好嘛，那我有个……唔，小问题。”但她决定这个忙不能白帮，要趁机释放一下自己的八卦之魂。 “你说你说。”许明明乐了，很大方地一抬下巴。 “我想问，顾老师是不是，呃，达利小朋友的……”姜莱抓抓头发，考虑了一下措辞。 “嗨呀，不是！”许明明不等她想出来更委婉的说法就猜到她的意思，嗔怪地推了她一把，“你别老给人瞎找爸爸！他不是我儿子的爸爸！” -- 第61页 “但他可以是！”姜莱大笑。 “你好烦！”许明明脸红了，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转而又瞪着眼告诫，“对了，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啊，尤其是卓烨！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喔……”姜莱扁了扁嘴，有点儿失望， 她还真的挺想告诉卓烨的，感觉卓烨和顾老师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说到卓烨，他晚上没有回家吃饭。 实际上，直到姜莱上床睡觉，他都没有回来，只是发信息告诉她自己在加班，还跟她道了声晚安。 他的信息总是正式又简短，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姜莱读完有点小小地失落，甚至觉得心里有点闷。 她没有回卓烨的信息，把手机扔在一旁，趴在床上看书。 她花了平时看三页书的时间，才看完一页，因为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她，像是周围的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靠近卓烨房间的那个方向，似乎突然空掉了一大块。 关灯睡下之后，她又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迷迷糊糊地将一些细微响动听成了脚步声。 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她睡得很不安稳。 - 清晨，姜莱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出门往隔壁看一眼，见房门开着，里面仍然空无一人。 她心里莫名地一沉，突然有一丢丢生气的感觉。 不过当然，这很没道理。 从床头摸起手机，想想又放下了，最终，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去到厨房里。 卓烨家的厨房很大，此时里面已经有一个师傅和一个阿姨在忙，她于是凑过去询问能不能借个地方用一用。 师父和阿姨很热情，直接腾出来一块操作台来由着她折腾，还总想给她帮忙。 她没要人帮，就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做了几样简单的家乡小吃，又问阿姨要了个玻璃饭盒，摆摆弄弄好一阵，把它装得满满的。 之后还剩下不少，她想了想就又装了两个饭盒，打算一份带去学校给学姐，一份给顾老师。 昨晚她好几次想起打碎学姐作品的事，总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想着今天再去找学姐好好赔个不是，刚好带点吃的以表诚意。至于顾晨那一份，完全就是为了许明明。 说起许明明，她表示最近都要来卓烨家住，说是想多跟姜莱这个小学妹聊聊艺术，但好像问的都是有关顾晨的问题。 吃过早餐，姜莱扯着话题有意无意地想问许明明卓烨上班的公司在什么地方，结果话还没出口，就隔着餐厅的窗户看到了卓烨。 他仍然是一身正装，像前一天一样站在车前朝她招手。 姜莱一眼见到人，就下意识起身往外走，走出餐厅才想起自己连包都忘了拿，又在许明明的注视下尴尬地摸摸头，转身回餐厅。 上车了卓烨的车坐好后，她立刻从书包里掏出玻璃饭盒递给他，“喏。” “给我的？”卓烨接过来看了看，“你自己做的？”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说话的时候稍微倾身靠过来，让姜莱心里莫名一跳。 “唔，就是顺便给你带点儿。”不知为何，她这样嘟哝了一声。 “顺便给我，那主要是想给谁？”卓烨仍然笑着。 “学姐、还有顾老师他们嘛。”姜莱转头看着窗外，脱口答道。 “又是顾老师？”听到这三个字，卓烨的笑容微微一僵。 第29章 甜桔 “啊，”姜莱一顿，转眼睛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后排许明明警告的眼神，这才意识到好像不该提顾晨这个人。 “呃-咳，就，顾老师，昨天不是帮我嘛，”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我感谢一下他。” “哦，这样。”卓烨语调平淡地应了一声。 姜莱没在看卓烨，不知道他的表情作何变化，但后排的许明明眼尖地注意到了卓烨拿着饭盒的手，指尖有些诡异地泛白。 - 半小时后，雪都金融城。 上班时间还未到，尚云集团总部办公大楼内已经有了紧张繁忙的氛围。 新入职的实习前台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来到工位上，“对不起，姐，又来晚了，都赖我男朋友，非要留我在家吃早饭……” 前辈倒也没什么责怪的话，反而带点艳羡道：“你男朋友对你真的可以，诶他好像比你大吧，你俩好多久了？” “三年！”小姑娘答得很快，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是比我大啊，他是我大学老师呢。” “诶唷，师生恋哎！”前辈挑眉。 “是啊，哎呀姐，说起来可有意思了，”小姑娘立时来了兴致，“我大一就偷偷喜欢他，因为他人特别好，颜值又高……” 实习姑娘一边掏出小镜子补妆，一边不住口地讲，被前辈拍了几回肩膀都没停下来。 直到前辈一把抽走了她手里的镜子，她才觉得眼前猛地一暗，突然被一种乌云压顶的恐慌感击中。 抬眼看见前方两米开外，卓烨正微微侧着头，面色冰冷地注视着她，不知来了多久。 “卓、卓总……”小姑娘蹭一下站直了，涂一半口红的嘴唇哆嗦好几下才抖出两个字来。 她当然知道卓烨是谁，开玩笑，这位新老总昨天早上空降总部，下午就有两个平时饱受诟病的部门就地解散，据说几个经理全部收拾细软当场滚蛋。 -- 第62页 这他喵的，何等的凶残啊。 凶残大佬面无表情，看着她，缓缓上前了两步。 小姑娘满头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一紧张，手里的口红都捏成了两截。 大佬没有说话，但是她仿佛看到他那双冰凉的眼睛里放射出几个血色大字——“你、死、了”。 小姑娘当时害怕极了。 好在，就在她即将吓晕过去的前一刻，卓烨收回了那副恐怖的眼神，扔下一句“公司不是闲聊的地方”，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电梯。 听见脚步声远去，劫后余生的实习姑娘哗啦一下瘫在凳子上。 “姐，我不干了，”她边说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手脚前所未有地麻利，“我怀疑这老板杀过人……” 顶楼办公室，正抱着一摞资料的袁元在走廊间遇见了卓烨。 他扬头打了个招呼，但卓烨没有回话，只在与他错身走过的时候将一个玻璃饭盒不轻不重地放在了他抱着的资料上。 - 学校。 下车前，许明明交代了好几次，让姜莱别忘了昨天说好的事情。 姜莱原本是打算上完上午的两节课就带着吃的以感谢之名去找顾晨，结果很意外地，顾晨在上课前居然主动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两人一番师生间的客套之后，顾晨突然看着她，犹豫地搓了搓手。 “姜莱，老师向你打听个事情啊，那个……今早在校门口看见你和许明明一起下车，你们……是朋友吗？” “算是吧，我们这两天都住一起呢。”姜莱连忙点头，同时惊奇地在顾晨的脸上发现了与昨晚的许明明如出一辙的扭捏神情。 “噢，噢，那好，”顾晨清清喉咙，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那，她现在……” 姜莱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悟了。 “老师，你是不是想问她现在有没有男盆友？”她嘴快地接过话。 顾晨一怔，干笑着抬手摸摸鼻子，最终点了点头，带点期待地看着她。 “喔，这个我也不知道。”姜莱抱歉地一耸肩，跟着又问：“那老师，你有没有女盆友呀？” “是许明明让你问的？”顾晨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立刻扬起眉。 姜莱眨眨眼睛，没说话，因为许明明不让说。 顾晨大概是读懂了她的眼神，突然会意地一笑，“没有，没有的。” “喔，知道了！”姜莱笑了，任务完成。 聊完许明明，姜莱便说起要再去找学姐赔赔礼，顾晨便热心地表示要一起去，帮她跟学姐说好话。 姜莱想了想，没有拒绝，虽然有卖许明明面子的嫌疑，但有个老师一起去确实让她不那么心虚了。 到了学姐工作室，情形比姜莱想象得要好一些。 那位被她毁了作品的学姐看上去情绪比昨天稳定了很多，见到她也没有再发脾气。 或许是她带去的小吃和顾晨的出场起了作用，学姐甚至还反过来向她道了歉，说之前在气头上，说话太难听，让她不要介意。 一番话聊下来，姜莱感觉如释重负，脸皮也厚起来，看学姐正在努力修复之前摔坏的作品，就安耐不住好奇地问了不少问题。 顾晨见她兴趣盎然，便提议让她课余时间来给学姐打下手，还说自己也会抽时间来指导，好让学姐尽快完成修复工作，不耽误后续的创作。 姜莱一听就兴奋了，学姐自然也是一阵惊喜，毕竟像这样单独接受专业课老师指导的机会并不多。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姜莱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了，不小心砸坏了学姐的作品，却意外地得到提前进入工作室，接触专业技术的机会。 此后的几天，她总是在课后第一时间赶来工作室帮忙，常常沉迷在这里忘记了时间。 学姐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总是乐于与她谈起自己的创作理念，甚至还允许她用自己的材料和工具，做一些小东西练手。 顾晨也说到做到，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指导她们的修复工作，也会毫不吝惜地将姜莱想要了解的专业知识和技法提前教授给她。 如此，姜莱每天专注于课业和工作室，不知不觉地过了一周多。 总的来说，这些天是新奇而愉快的，但有一件事让她很无奈，那就是每一天，许明明和顾晨都会分别向她问起对方的动向，或直接，或委婉地问到各种细节。 诡异的是，两人都没有表现出要主动联系对方的意思，并且都明确希望她将一切保密，搞得她相当心累，每天回到卓烨家，面对许明明期待的眼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几天，她仍然住在卓烨家。 卓烨最近似乎非常的忙，晚上总不见他回家，只有每天早晨，他会开车从外面回来，接上她，送她去学校，即便许明明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感觉很不好意思，想告诉他不用这么费事，但这个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发现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早上看到卓烨从车上下来笑着朝她招手，已经变成了一天里最让她期待的时刻。 从卓烨家到她的学校，大概有十分钟车程，这是她不想错过的十分钟。 她有时会提前做一些小吃，等到早上的时候带给卓烨，又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拿许明明想吃当借口。 -- 第63页 卓烨通常会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有在她说起顾老师的时候，才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姜莱总是忍不住提起顾晨，是因为她真的很想把他和许明明的事情告诉卓烨，再听听他的看法。 她这个人其实很不擅长保守秘密，特别是面对想要亲近的人。 有一次，她几乎就要说漏嘴了，那天许明明恰好不在，她就一不小心地又聊到了顾晨。 当时，她正一边说话，一边把一颗小泡芙递给卓烨，本来是想放在他手上的，谁知他把头一低，就着她的手直接吃下去了。 他的动作有点突然，嘴唇几乎碰到她的手，吓了她一跳，也打断了她正在说的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嘴里的东西几口吞了，接着又问她还有没有。 她又递了一个过去，他还是那样用嘴衔了吃下去。 第三次的时候，姜莱就开始莫名地感觉到车内的气温似乎在升高，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 她于是抽了一张湿巾胡乱擦了擦手，将装泡芙的袋子封好，放在座椅旁边，不抬头地对卓烨说：“你自己拿到公司去吃啦。” “全都给我？”卓烨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袋子，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带一些去给你的顾老师么？” “顾老师又不爱吃甜的。”姜莱当时想也没想地说。 卓烨斜了她一眼，“这你都知道？” “明——” 明明姐告诉我的，姜莱几乎要把这个话脱口而出，可脑子里一闪，又连忙收住。 如果让卓烨知道了许明明和顾晨的关系，再追问几句，她很难保证不会把许明明的秘密直接交代了。 “呃，明、明显的，大家都知道。”所以，她只好胡扯起来。 “那看来，顾老师很受欢迎了。”卓烨语调平缓如常地搭着她的话。 “是啊，他人很好的嘛，好多同学都喜欢他。”姜莱看一眼卓烨，心想你要不了多久就要管人家叫姐夫了。 抱着这个想法，她忍不住笑嘻嘻地冲卓烨多了一下嘴：“你应该也会喜欢他。” “那你，喜欢他吗？”卓烨目视着前方，像是不经意地这么问了一句。 “当然喜欢啦。” 姜莱这样回答的时候，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幅类似合家欢的画面，其中有许明明和顾晨，还有卓烨和她自己，以及一些别的人。 这幅画面让她不自觉地低下头，抿着嘴有点害羞地笑了。 如果当时她看一眼车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就会发现她的眼角皮肤正可疑地泛起红晕，但她没有抬头，也不知道卓烨正在看她，更没有发现在那一刻，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笑意。 那时，车子刚好抵达学校门口，卓烨停好车，姜莱拿着书包开门下去，离开前向他挥着手说了声再见，并没有很在意他的沉默。 接下来，在午饭时间，她突然听许明明说起卓烨出差去了。 许明明说，卓烨是上午飞走的，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海城。 第30章 甜桔 得知卓烨离开后，姜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早上她下车的时候，没有看到他笑。 通常在下车后，她都会扒着车门再跟他说几句话，有的时候是再见、拜拜，有的时候是谢谢，有的时候是开车小心，每天都是不同的话，而他，总是笑一笑。 是那种嘴角弯起、双眼收窄的柔和笑容，跟熟悉的人短暂告别时的标准笑法。 每次他那样笑，她都能立即感觉到距离感的消融。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笑。 想到这个之后，姜莱就有种隐约的感觉，好像卓烨不光是因为出差才走的。 她基本可以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不自觉地反复回忆早上卓烨嘴角微微向下的样子，以至于下午一整节课都没有办法专心。 于是在下课的时候，她给卓烨打了一个电话。 “姜莱。” 对方很快接起来。 “嗨，听明明姐说你出差啦？” “对。” “啊，喔……”姜莱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揉着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打电话之前根本就没想好要说什么。 “那，什么时候回来呀？”短暂的沉默后，她问了一句。 “不确定。”卓烨答得很快。 “你是不是在忙啊？”姜莱问，因为她从电话中隐约听到了纸页翻动的声音。 “对，在开会。”卓烨答。 “哎呀，那、那你忙吧，我回头再给你打。”姜莱忙说。 “好。” 又一阵沉默后，姜莱听见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她愣愣地盯着手机的黑屏看了一会儿。 卓烨的声音、语气都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就是非常缥缈地觉得他好像有点儿不高兴，甚至是有点儿生气。 但是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到为什么。 想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了。 她没有再给卓烨打电话，只在睡前给他发了微信。 她本来想着发信息问问他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因为她觉得有的时候文字聊天可以比说话更清晰。 可是，对方的回复一如既往地简洁正经，让她怀疑自己是在跟一个词汇量非常有限的机器人互发信息。 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与他互道了晚安。 -- 第64页 那晚，她睡得不好。 之后的几天，姜莱都没有听到卓烨的消息。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消息，因为如果她给他发信息的话，他会很快回复，但他的回复通常都很简单。 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会说“还不确定”，而她也不好意思总是问。 所以后来，她就不给他发信息了，因为她有点害怕那种一百个表情包都缓解不了的距离感和疏离感。 这种感觉总是让她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想念变得奇怪，并且无处安放。 她也不愿意再去他家了，因为他的缺席让那栋坐落在公园深处的大宅子迅速变得陌生。 虽然许明明还在，还是那么友好和亲昵，可她仍然觉得找不到理由再回到那里去，隐约甚至有种不再被欢迎的感觉。 于是，在卓烨离开雪都的第四个傍晚，姜莱从学校出来后有些茫然地转了转，最后决定去看看半个月没见吉吉。 空中之城被查封后，吉吉入伙了朋友开的小酒吧，成了半个老板娘。 电话里听说姜莱要去看她，她立马开心地说店里正缺人呢，赶紧来。 吉吉的店开在老城区的酒吧一条街，姜莱去到的时候还早，大部分店门口的霓虹灯都还没有亮起来，石板老街旁零星能看到几个坐姿松散的中年人，表情麻木地喝着啤酒。 姜莱在街角找到吉吉那巴掌大的小店，还没走拢就听见吉吉扯开粗粗的烟嗓朝她喊：“我艹，姐妹，你咋又是一副被男人甩了的表情！” “哪有啊！”姜莱两手把脸一捧，心想是不是该认真研究一下表情管理了。 吉吉给了她一个“骗鬼”的眼神，拉着她进了店里，毫不见外地扔给她一套工作服，让她换好衣服出来干活。 “喔。”姜莱老老实实地换上工作服扎好头发，然后来到吧台后，开始帮吉吉擦洗酒杯。 吉吉却跟个监工似的，悠闲地点了一支烟，靠在吧台上斜眼看着她，“说呗，谁又惹你了。” “没啦。”姜莱先是摇头，可是在吉吉洞穿一切的眼神下，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就是，我有一个盆友，他最近出差去了……” “等会儿，别人出差，跟你有啥关系？”吉吉没耐心地打断她的话。 “去好几天了。”姜莱瞟一眼吉吉，弱弱地补了一句。 “你管人家去几天呢。”吉吉嗤一声，随即又玩笑似地拱了她一下，“咋的，你想人家呀？” 姜莱没说话，心虚地用绒布使劲蹭手上的酒杯，脸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吉吉看她一眼，噗一声笑了，立刻大感兴趣地一挑眉，“呀，都上心成这样了，那人谁啊？” 姜莱支吾了半天，最终在吉吉的不断追问下含糊地吐出来一个名字。 “……卓、卓烨嘛。” “艹，又是他？”吉吉却突然收起了笑脸。 关于卓烨的身份，她先前就已经了解了。 “他那样的，身边的女人估计能从这儿排到巴黎，你跟着凑个屁的热闹。”她翻了个白眼，冷冷道。 “没有吧。”姜莱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手里却飞快地擦着酒杯，“我借宿在他家，都没见他带人回家过、过夜……” “那请问，他自己回家过夜么？”吉吉瘪了一下嘴，凑近看着她的眼睛。 姜莱手上的动作一顿，猛地抬眼看着吉吉，却没有说话。 “傻。”吉吉像是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似地，哼笑一声，往她脸上吐了一口烟，“这么没出息呢，人家看你乖，逗逗你，你还当真了。” 姜莱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小小的不服气。 “咋的，你不信？”吉吉咬着烟，搓搓她的头，“你不会傻到觉得他那种人会真心跟你在一起吧？人家可是大少爷，你清醒清醒，少做那灰姑娘的梦。” “……我哪有这样想。”姜莱低下头，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闷闷的，手里的高脚杯已经被她蹭得透亮。 “那就好。”吉吉说着，重重一拍她的后背，“我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大学生了，给我有点儿出息行不行，认真搞你的艺术，等你混好了，男人要多少有多少，愁个屁！” 吉吉似乎很中意这个畅想，说话间豪气地挥了挥手臂，但姜莱却垂着头没什么反应，半晌才细细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话时，店里逐渐热闹起来。 因为有姜莱帮忙干活，吉吉便放肆地给自己也开了瓶酒，结果很快就醉倒了。 姜莱帮吉吉打理了一晚上生意，直到凌晨破晓前才终于歇下来。 她把吉吉安顿在小沙发上，又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关好店门离开了。 悠长的老街上，一路的彩色霓虹还在闪烁，一夜的狂欢还尚未冷却下来。 街旁有人三五成群，带着醉意拥挤打闹。 每一个巷口和街角，总能见到年轻的身影旁若无人地相拥。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姜莱总是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 当天是周五，她赶早直接回到学校，上课前意外地从顾晨处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的宿舍床位已经安排好了。 所以下午下课后，她便乘许明明的车回到卓烨家，去取留在那里的书和个人物品，准备搬去宿舍。 -- 第65页 “不是吧莱莱，你真的要搬走啊？”这句话，许明明从车上念到家里，一脸的不敢相信。 “嗯，学校宿舍已经可以住了，我就不继续麻烦你们了。”姜莱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低低地答话。她的东西很少，一个大书包就装完了。 “什么话嘛，一点儿都不麻烦！我可喜欢跟你住一块儿了，平时自己住无聊死了！”许明明满脸不舍，直接一把拽住了姜莱的书包。 想了想，她眼睛突然一亮，“哎，你是不是嫌住得不舒服呀？也对，卓烨这地方太破了，那这样，你跟我回我家吧，我那儿比这儿好多了！” “不了，谢谢你，”姜莱看了她一眼，轻轻摇摇头，“我觉得宿舍挺好的，特别是这几天学姐的修复工作要收尾了，我晚上也得去帮忙。” “别呀，宿舍方便什么呀！”许明明拖着姜莱的包，皱着一张脸，“洗澡水又小，厕所又臭，根本不是人住的嘛……” 她叽叽呱呱地说了很多话，但姜莱仍然不为所动，也没什么表情，只利索地收好了东西又打扫了房间，然后就真的走了。 挽留无效的许明明有些失落地靠在门边，看着姜莱走远。 她隐约感觉到姜莱今天像是有点什么心事的样子，都不如平时活泼，但她懒得细想，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烦。 最终，她只是默默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姜莱的背影，然后把那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又被抛弃了，唉。 发完就电话约了两个朋友，拎上包出去吃饭逛街了。 恰逢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她便躺在车后座里刷朋友圈。 “被抛弃”那条下面，鹿凡第一个留言：这是阿莱吗？她去哪呀？ 许明明回复鹿凡：她不跟我玩了，搬学校宿舍去了。 鹿凡：啊，还以为她就不走了呢～ 许明明：她说宿舍离工作室近，她现在天天扎工作室，学习狂魔！ 袁元回复许明明：研七学姐，惭愧不？ 许明明回复袁元：滚！死胖子 鹿凡回复许明明：大元那叫结实，不叫胖～ - 劳斯莱斯后座，鹿凡一边看着手机打字，一边挪动两下靠在尚云霄身上，对她说：“唉，阿莱走了呢。” “谁？”尚云霄正在打电话，抽着空回了他一句。 “阿莱啊，就卓先生前一阵领回家的小姑娘。”鹿凡抬起眼睛看她。 尚云霄闻言目光一冷，三两句结束正在通的电话，放下手机沉声问鹿凡：“怎么，卓烨那小子是玩儿腻了，又把人撵走了？” “哎呀什么呀！”鹿凡推了她一把，“人家自己走的，说学校宿舍安排好了，就回学校住了呀，上学方便嘛。” “自己走的？”尚云霄微微挑起眼角。 鹿凡认真点头。 - 是夜。 距离雪都一千公里外的海城，绵绵阴雨已经持续了几天几夜。 某江畔顶层公寓内，卓烨靠在床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微信界面中漫无目的地点了几下，点进了朋友圈。 第一条，就是许明明发的。 卓烨目光一动，锁定在许明明发的那张照片上。 熟悉的瘦小背影，背着一个大书包，被风吹乱了卷发，看上去步伐匆匆，像是急于奔赴什么地方。 在他盯着照片看时，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些，一股阴湿的空气从阳台玻璃门隙开的一条缝里侵袭而来，让他缩紧了一下眉头。 不过除此之外，他的脸上就没有什么其他表情了。 几分钟后，他默默退出了微信界面，将手机屏幕向下扣在床头柜上，转而拉开抽屉翻找安眠药。 刚拿到药，却又突然听见手机的震动。 他立即放下药瓶重新拿起手机，然而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尚云霄的大名，目光又是一暗。 尚云霄打来的是视频，一接通就是一口烟喷出来，屏幕里一片白雾。 “尚总，什么事？”卓烨将手机靠立起在床头灯上，一边低沉地开口，一边又拿起药瓶，抖出两粒药来。 “听说你领回家的小姑娘走了？”视屏画面中，尚云霄咬着一支雪茄，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卓烨手里动作一顿，片刻后才淡漠地回话：“嗯，还有别的事么？” 视频的另一边，尚云霄一见卓烨爱答不理的模样就有点来气。 “你怎么又是这副死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烦躁地将燃烧的雪茄头戳向手机屏幕，“就你这张臭脸，人家不把你甩了才怪呢！” “哎呀嘘，你别乱说！”一旁的鹿凡紧张地瞟了一眼屏幕，悄悄拍了尚云霄一下，“我问过阿莱，他俩只是朋友……” “什么，朋友？”尚云霄有些意外地一怔，随后一挑眉，讥讽地笑了。 “呵，搞半天这小子才跟人家混成个朋友？”她转头看着鹿凡，但话显然是说给卓烨听的，“可是，你知道他之前怎么跟我说的？哼，来来来，我给你学。” 捉着，她真就一清嗓子，扁起嘴粗声粗气地学起来：“咳，‘你最好记住她的名字，因为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啊哈哈哈……”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旁边的鹿凡捂着额头，默默挪出了手机的摄像区域。 “结果呢，人家根本不要他！哈哈哈……”尚云霄却在这边笑得毫无顾忌，边笑还边一把把鹿凡抓回来，“诶小凡，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喜欢那小丫头了呢！” -- 第66页 “我求你，别笑了……”鹿凡用手半掩着脸，已经完全不敢再看屏幕另一边的卓烨一眼。 在鹿凡带着祈求的眼神暗示下，尚云霄拍了两下大腿，终于止住笑声，但却完全没有住口的打算。 “哎我说卓先生，”她咬着雪茄，勾着嘴角看着屏幕里的卓烨，“你可真没用，连个人都留不住。” 屏幕那头静默了好一阵，才又一次传来卓烨略微低哑的声音。 “她是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以。”他说。 “呵，你酸不酸。”尚云霄毫不客气地一声冷笑，“没本事就说没本事，连个小丫头都追不到手，辣鸡！出门儿别说是我儿子！”说完，她手里重重一按，直接结束了通话，还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鹿凡听得直咧嘴，伸脖一看手机，确认通话已经结束后才看着尚云霄弱弱地开口：“你干嘛那样说么，卓先生哪会追女孩儿啊，不都是别人追他嘛……” “啧，糟糕，”尚云霄却一个停顿，抬手敲敲头，很跳脱地想起了别的事，“刚才损兔崽子损得太嗨，忘记问他跟唐氏的收购协议谈得怎么样了……” - 江畔公寓，卓烨起身来到阳台前，哗一下重重地拉开阳台门。 湿冷的风立刻夹杂着雨丝朝他迎面抱过来，让他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陡然变得沉和乱。 在阳台上站了半晌，他突然转身回房走进衣帽间，途中拿起手机拨通了袁元的号码。 “你安排一下，回雪都。”一接通，他便开口。 “现-现在？”电话里传来袁元睡意朦胧的声音。 “对，立刻。”卓烨咬字清晰地回复。 另一边，被窝里的袁元感觉到卓烨沉沉的语调，忽然就清醒过来，想开口问发生什么事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第31章 甜桔 离开卓烨家之后，姜莱回到学校宿舍简单布置了一下。 周五的晚上，宿舍楼里很热闹，女孩们有的凑在一起刷剧，有的张罗着周末出去玩，随处都能听见笑闹声。 姜莱却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坐了一阵，有同学热情地来约她一起去超市，她摇摇头婉拒了。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前明明还挺期待宿舍生活的，真的来了，却又提不起精神。 手机拿在手里戳来戳去，总是一不小心点开与某人的对话，又退出来。 最终，她有些丧气地关了手机，起身决定去工作室看看。 路上，她远远地往校门口望了望，晃眼间瞥见一辆黑车，仔细一看，又不是她以为的那辆。 她站在路中间怔了一下。 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那辆车了。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过的时候，她有些羞愧又懊恼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是一个学生，有她该做的事情。 吉吉有一句话说的很没错，她得有点儿出息，不要总想有的没的。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去往工作室的步伐。 工作室里，顾晨和学姐都在，正在进行最后的修复融合步骤。顾晨一见她便讶异道她脸色怎么这么差，学姐也在一旁附和，直问发生了什么事。 姜莱原本还刻意调整过表情，以为自己一定是一张平静中带点冷漠的脸呢，听到两人的话立刻尴尬得怔住，支吾两声才扯谎说是在楼下撞到一只超级大的耗子，被吓了一跳。 学姐一听便跟着大声抱怨起老教学楼里闹耗子的问题，顾晨安慰了两个女生几句，三人才接着修复作品。 学姐的作品造型复杂又华丽，到了最后的精细部分，姜莱已经完全帮不上忙，只有在一旁围观的份儿了，就连学姐本人也显得有些不自信，干脆请顾晨帮忙。 顾晨也没有推辞，接过工具十分仔细地操作起来，中途学姐突然肚子疼跑去上厕所，他也没有停下。 在操作的同时，他还不忘时不时地跟一旁观看的姜莱强调一些技巧性的东西。 姜莱起先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才逐渐被顾晨精妙娴熟的手法吸引，沉了进去。 因此，她没能发现站在窗外的那个人。 - 窗外，卓烨站在没有灯的楼道里，静默地看着工作室里的两个人。 他看见姜莱的眼神专注又热情，看向身旁那个人的时候，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对于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她似乎都极认真地聆听。 她不时地倾身靠近他，像是在被他吸引着。 卓烨在窗外站了一阵，便转身走了。 - 工作室里一直忙到接近晚上十一点，收工后姜莱又帮学姐收拾打扫了一阵才离开。 从教学楼出来时，她一眼发现静立在楼前花坛边的修长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到对方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她才确信那不是她的幻觉。 “卓烨！”她心里砰砰地跳起来，第一反应就蹭蹭地跑过去，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甚至也忘了和顾晨以及学姐说再见。 来到卓烨面前，险些收不住脚撞到他身上，她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儿浮夸，于是连忙把表情收了收，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你……回来啦。”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对方没有立刻回应，只垂眼默默看着她。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风与落叶的声音，他身后不远有一盏昏暗的路灯，暖调的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轮廓，却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 第67页 “都……好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啦？”姜莱忍不住，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说话间，她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卓烨的脸。 暗淡的灯火散落在她的眼睛里，随着眨动跳跃闪烁，像不安分的萤火虫。 卓烨隐匿在阴影中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这双通透闪亮的眼睛。 姜莱问，他怎么来了。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从离开海城到落地雪都，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子里。 他原本是不打算来学校的，可在车快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临时让司机掉头改道。 直到那时，这个问题才似乎有了答案。 “我来看看你。”他看着姜莱，像平时一样语调淡然地开口。 这当然不是他的全部理由，但他不能告诉她更多，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不能对她说，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忍受她不在身边。 这就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宿命感，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纠缠着他。 她不必知道这些，因为她是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以，想与谁相伴都可以。 他，亦或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她的囚笼。 哪怕一分一毫的纠结或者困扰，他都不愿意让她去经历。 卓烨看着姜莱闪动的目光，突然放松了蹙起的眉头，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姜莱听到他的话，有些讶异，“看我？这么晚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呀？” “你怎么知道我没打？”卓烨笑笑。 姜莱这才想起手机先前被她关了。 “呀，不好意思啊，”她低下头，心里有些复杂地道歉，“我刚才在……” “在听老师讲课，我知道。”卓烨接过话，替她说。 “诶？”姜莱一怔，忙问，“你看到啦？那，你不是已经等很久了，怎么不直接进去找我？” “不怕我打扰你们么？”卓烨淡淡地反问她。 “不会啊，又不是正式上课。”姜莱摇摇头，心里还觉得挺遗憾，想着刚才如果卓烨直接进工作室找她，就可以顺便介绍他和顾晨认识了。 但卓烨似乎没想多聊这个话题，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先送你回宿舍。” 姜莱都差点儿忘了自己今天刚搬到宿舍住，经此一提醒才有点慌起来。 再晚回去，恐怕宿管阿姨都不给她开门了。 通往宿舍区的小路两旁的立着高大的梧桐树，落叶铺了一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搬到宿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走了一段，卓烨突然转头问她。 姜莱张嘴唔嗯了两声，本来想说她也是今天突然接到通知才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可话到出口的时候，却突然变了。 “你去出差，不也没告诉我嘛。” 她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嘴里滚出来，刚说完就感觉到有点儿怪，忍不住侧头，悄悄去看一旁的卓烨。 目光突然交汇，两人都稍微停顿了一下。 “所以，你不高兴了？”卓烨靠近了一些，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呃，没有哇。”姜莱避着他的目光随口否认。 恰好前方就是通往宿舍区的小路口，她便朝他胡乱摆摆手，“你回吧，我前面就到了。” “这里太黑了，我送你进去。”卓烨看了眼前面的小路，没有停步。 “不用了，”姜莱顿住脚，转身看着他，“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等下耽误你工作就不好了。” “大半夜的，哪有什么工作？”卓烨轻笑。 “那你之前……”姜莱脱口几个字，又一下子收住，可是想说的话就像一股气一样闷在胸腔里，有点关不住的感觉。 “你之前晚上都不回家，难道不是在忙工作嘛？”她挣扎几秒，最终还是接着说完了。 姜莱的声音又小又低，莫名带着一丝委屈，卓烨听见时微微一怔，把视线锁定在她的脸上，看见她低垂着眼，目光在浓密的睫毛下面不停闪烁。 “怎么，不喜欢我不回家？”他轻声问她，一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溢出的浅笑。 “唔……没呀，”姜莱仿若不太自在地揉了几下头发，扭头看向小路旁昏黑的树林，“你自己家，回不回的，看你喜欢咯。” 她有点故意地学着卓烨那副淡漠的语气，却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语调和声音都已经起了变化，话一出口又轻又脆的，就好像的闷热的夏季里憋了一整天的雨，突然就在夜晚时哗哗地下起来了。 远处路灯有些闪烁，但尚且还散发着一层柔光，很恰好地照亮着她绯红的耳廓和颊侧。 那一层柔软的红晕融进了卓烨的眼里，让他的眉眼无声地弯了弯。 “那几天，确实是在忙工作，没有做别的。”他平淡地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 其实他不是没回家，只是回得太晚，又走得太早，偶尔也在深夜悄悄查看她的门缝里是否还亮着灯，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当然，她也不需要知道。 “刚回公司不久，事情多了些，不过很快就可以每天按时回家了。”他稍微弯腰把嘴靠近她的耳朵，将语气放软了一些。 “喔。”姜莱听完，动动嘴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心里是一种松快的感觉，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最终竟然憋出一句：“按时回家才是乖宝宝……” -- 第68页 说话时恰好来了一阵风，她便顺势把肩膀一缩，拉起衣服上的帽子遮住一直发烫的脸，快快地朝卓烨一挥手。 “好啦，我回宿舍了，好冷哦。”她说着就闷头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卓烨。 刚走几步，突然感觉头上一沉，周身一股暖意包拢来。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卓烨用他自己的外套直接把她连头包住了。 “都变天了，你怎么还穿这一件衣服？”他的声音隔着外套从头顶传进她的耳朵里，边说还一边将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扣好了外套上的两颗纽扣，把她裹得像只海豹。 带着体温的外套遮挡了姜莱的一部分视线，她转过身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不见他的眼睛。 “呃我……还没来得及去买冬天的衣服呢。”她说着在外套里挣吧了两下，把头露出来。 她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粉红色帽衫，里面的衣服最近换了厚一些的，但外面这件从离家时一直穿到现在。 “不够钱花？”卓烨看着她，接着问了一句。 姜莱一顿，囧得一张脸更红了。 人艰不拆啊，大哥。 “不、不是啦！”她下意识地立即摇头否认，虽然心里一阵虚。 她的助学贷款还没有放下来，最近因为在学姐那里帮忙，又还没有时间出去找兼职工作，所以稳妥起见，她暂时不打算把仅剩的钱用来买衣服，反正她也不太怕冷。 “是因为最近太忙了。”看卓烨貌似不信，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卓烨也没再多问，只点点头，“那等你不忙了，记得买啊，不然回头下起雪来，够你受的。” “啊，什么时候下雪呀？”姜莱立刻听偏了重点，眼睛亮了一下。 “喜欢雪？”卓烨转头看看她。 “我还没见过啊。”姜莱有点遗憾地一耸肩，又充满希冀地望了一眼天。 “很快就能见到了。”卓烨笑了笑。 接下来，两人又无话，卓烨仍然跟在姜莱身边，姜莱也没有再拒绝。 就这样一直走到到宿舍楼下，姜莱回过身与卓烨道别，却突然又被他叫住。 “等等，”他看着她，眉毛微微抬起，眼神里带着询问，“之前答应为我工作，还记得么？” 姜莱听见，愣了一下。 这件事她记得，但并没太放在心上，因为总觉得卓烨不会有什么真正需要让她去做的事情，而且对她来说在外面随便找个兼职也没什么难的，没必要再因为这个欠人情了。 “哦，其实你不用操心啦，我已经想好……”姜莱摸头笑笑，唯恐卓烨又要费事为她做一番安排。 “我是真的有事想请你帮忙。”卓烨打断她，“先前没提，是想等你先适应学校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上前半步，垂眼看着她，神态冷淡又带点严厉，还真有点像是老板看着雇员的眼神。 “所以，你现在适应得怎么样，可以开始工作了么？”。 “唔，可、可以倒是可以……”见卓烨那副认真的表情，姜莱突然又不好意思坚持说不了。 “很好。”卓烨眉眼微微一松，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但语气仍然严肃，“方便的话，明天先去工作地点看一看。” “喔，好。”姜莱下意识把头点了点，说不清为什么，竟然不太敢拒绝了。 “嗯，那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来接你。”卓烨淡淡地说完，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回宿舍了。 “嗯。”姜莱听话地转身准备上楼，刚走两步又突然想起身上还裹着他的风衣，于是回转身，两只手急忙在衣服里拱了两下，想把风衣脱下来还给他。 “穿着吧。”卓烨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很适合你。” 说话间，他还抬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脸上那副严厉老板的神态终于散去一些，目光中浮起一层浅淡的笑意。 最终，姜莱就裹着那件宽大的男士风衣一摇一摆地进了宿舍楼。 宿管阿姨凶凶地数落了她两句，但她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嬉嬉笑笑地混过去了，回宿舍的时候甚至还悄悄地在走廊里蹦了两下，眼睛不管看到什么，都莫名觉得有点亲切。 - 宿舍里，室友已经关灯就寝，她蹑手蹑脚地洗漱一番，也爬上了自己的床。 躺在新铺的小床上，她来回翻滚两圈却始终毫无睡意，忍不住又摸出手机戳开微信，心痒痒地点开卓烨的头像。 卓烨的头像是公司logo，非常寡淡无趣。 进入聊天界面，第无数次地把不长对话记录来回翻了翻，姜莱犹犹豫豫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扔过去一个表情包。 【乖巧.gif】 一如往常地，很快就等来了回复。 卓烨：还不睡？ 姜莱：老板，我有一个问题嗷～ 卓烨：什么？ 姜莱翻身趴在床上，两手拿着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思索片刻，才点了“发送”。 虽然刚才卓烨一脸严肃，但她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怕他回头为了帮她，给她安排个诸如“食物帮吃员”之类哄小孩似的职位。 要是那样就难办了，拒绝嘛，又好像辜负了朋友的一番好心，显得特别不近人情，接受嘛，恐怕吉吉又要骂她“没出息”了，她自己也没那个脸。 -- 第69页 所以，她决定提前问问清楚。 结果没想到，对方好像隔着屏幕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接回问她：怎么，怕我白养你？ 姜莱看得腾一下脸红了，正想该怎么回呢，对面的信息又来了。 卓烨：放心，没那种好事。 姜莱：…… 这个人怎么突然这么不可爱了。 她丢开手机，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闷了两分钟，又忍不住把手机摸回来，找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给不可爱的人甩过去。 【心虚.gif】 【气鼓鼓.gif】 【打你.gif】 卓烨：晚安。 收到对方标准的机器人风格回复，姜莱忍着删好友的冲动，又一次丢开了手机。 躺好了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 数了一千头羊之后，眼睛睁开就看见了搭在床侧的男士风衣。 深色的风衣版型笔挺，即便是随意放在那里，肩膀的部分也依稀保持着人体的形状，在黑蒙蒙的夜色中，看上去就像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他的影子，他的一部分，安静地守在她的床边。 她悄悄伸手勾起风衣的一只袖子，拉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干燥粗糙的面料散发着独特的气味，淡淡的，类似潮湿的苔藓，如果用力地嗅，就能让人想起雨后的山林。 在接下来的一个夜晚，这件风衣变成了姜莱的被子。 当那股幽淡的气味将她整个人包围的时候，她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她站在由潮湿的苔藓覆盖的土地上，于一棵健壮的树下，看见远处有河水奔流。 - 中心公园，刚踏入家门的卓烨敲响了二楼袁元的房门。 才睡着不久的袁元撑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在门口听卓烨吩咐了几句，随后就苦哈哈地穿好了衣服，赶着出门去了。 第32章 甜桔 第二天是周六，姜莱照常早起。 她宿舍里一共四个人，对床两个本地女生前一晚各自回家了，现在只剩她和隔壁床待在宿舍。 这时候隔壁床还在睡，她于是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门买了早餐，还顺手帮室友带了一份。 这个室友名叫苏绮雯，是她的同班同学，待人挺友善，她昨天刚搬来的时候还主动帮她布置了床位，让她很感激。 姜莱回到宿舍时，看到苏绮雯已经醒了，满脸哀怨地坐在床上冲她抱怨：“大周末的，你起这么早干嘛，进进出出吵得人都没法睡。” “啊，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姜莱吐了一下舌头，连忙举起手里的豆沙包和豆浆，“请你吃早点！” “那怎么好意思，”苏绮雯看一眼她手里的袋子，脸色缓和一些，“先放我桌上吧。”说着就哈欠连天地爬下床准备洗漱。 “喔，那你趁热吃哦。”姜莱点点头，小心地将食物放在苏绮雯散落着各种化妆品的书桌上，然后就坐回自己桌前，一边打开早餐袋子，一边翻开艺术史课本。 过了几分钟，又听见苏绮雯嫌弃的声音：“学校的饭太恶心了，莱莱，我们中午出去吃吧，顺便陪我去染下头发。” “不了，我今天约了人，改天陪你吧。”姜莱转头，抱歉地看了苏绮雯一眼。 她当然还没忘了，昨晚卓烨约她今天去“工作”的地方看看，想到这个就有点好奇，还有点小小的忐忑和期待。 “约了谁呀？”另一边，苏绮雯面膜贴到一半就向她投来了八卦的目光，“男朋友吗？” “不是啦！”姜莱立即摆了摆手，扭头喝了一口豆浆来掩饰不受控制的忸怩神情。 “是……呃，是我老板。”放下豆浆犹豫了一下，她才把话接着说下去。 “啊，你这么早就开始实习啦？”苏绮雯惊讶道。 “不是实习，”姜莱摇摇头，解释，“就是兼职打工嘛，赚生活费呀。” “嘁，真的假的，”苏绮雯笑一声，一脸的不相信，“天天迈巴赫接送的人，干嘛，体验生活啊？” “呃，不是啦……”闻言，姜莱一阵尴尬。 苏绮雯说的那辆迈巴赫是许明明的新车，白色、定制版，非常扎眼，每次被许明明拉着坐那辆车来学校，她都被围观得很不好意思。 “那个车，是我老板家的，”她挠挠头，向苏绮雯解释道，“之前因为宿舍还没安排好嘛，我就借住在他们家，偶尔……蹭车来学校。” “那你自己家是哪儿的呀？”苏绮雯有些惊讶地问。 姜莱老实地说出了家乡的地名，又在苏绮雯的追问下提了几句自己家里的情况。 “哦，这样啊……”苏绮雯听完像是有点尴尬，因为脸上盖着面膜，神情变化让人看不分明。 顿了几秒钟，她突然换话了题，问姜莱现在在做什么兼职。 这个问题把姜莱难住了，她也想知道，可她的老板还卖着关子呢。 “我还……”她想了想才开口，可苏绮雯没等她把话说清楚就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你都住你老板家，那是不是在做家政啊？”她说，“啊对了，我家狗的保姆就是学生兼职来的。” “诶？”姜莱眨眨眼睛，默默盘点了一下自己现有的技能，突然觉得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提前积攒点社会经验，放假还能有个地方住。”苏绮雯没听她否认，大概以为自己猜对了，“等我空了，把我家狗保姆的微信推给你啊，她都做好几年了，你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啊。” -- 第70页 “唔……多谢啊。”姜莱略囧，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敷衍地应了一声。 “嗯。”苏绮雯点了点头。 安静了几分钟，她突然又有些一惊一乍地出声道：“哎呀，那我把早餐钱转给你吧！” “嗯？不用，不用了。”姜莱闻言再次从课本里抬起头，冲她摆摆手，然而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叮一声响了。 “你快收着吧！”苏绮雯不等她推辞，直接起身来到她座位边，拿起她的手机点了两下。 等姜莱拿回手机，才发现苏绮雯给她转了一百块钱。 “太多了！”她立刻把钱转回去。 “你拿着啊，”苏绮雯回到座位，摘下面膜，开始对着镜子往脸上涂精油，也不去看手机，“多的就当辛苦费好了，你跟我又不一样，自己赚钱多不容易啊。” 说着，她突然带点同情地看了姜莱一眼，“诶，我这么说你别介意，但其实像你这种条件，不太适合咱们这个专业吧，毕竟学艺术开销大，毕业又不好找工作，像我家狗保姆学的是财会，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的……” 在苏绮雯闭着眼睛，一边给自己做面部精油按摩，一边说话的时候，姜莱默默地翻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的纸币。 “谢谢你，但是不用啦。”她起身来到苏绮雯身边，将钞票放在桌上，用她的化妆包压住一个角。 苏绮雯的话被打断，睁开眼睛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姜莱。 “我选这个专业，是因为我喜欢，而且我自己会赚钱，没问题的。”姜莱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声音却有点发闷，说完就转身回到座位，低下头去看书了。 苏绮雯看一眼姜莱，又看一眼她放在桌上的钱，微微一撇嘴，没再说话。 收拾完化好妆，她便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做头吃饭。 在去往校门口的路上，路过办公楼后方的停车场时，苏绮雯被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对方太过亮眼，不少来往的学生都有在意无意地把视线投往那个方向。 那人开了一辆黑色宾利，复古车型，没有车标，显然是私人订制的版本，看上去很神秘。 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关了车门，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一眼看过去，这人肩宽腿长，皮肤冷白，衣着是低调的黑灰色，整个人轮廓分明，显得很有质感，像是从一幅炭笔素描中走出来的人。 苏绮雯看得怔了一下，在对方走近时才挪开目光，同时立刻加快了步伐，将手机举到耳边。 她的脚步很自然地的一个调转，恰好与那人迎面撞上。 手机“啪”一声落地碎了屏，苏绮雯趔趄两步，“哎呀”一声。 另一边，卓烨停住脚步，弯腰捡起地上的碎屏手机，在递给女孩的同时开口道了声“抱歉”。 “哎？”女孩接过手机，抬眼看看他，有些惊奇地挑起眉毛，“同学，你好面熟啊，是不是学生会的呀？” 卓烨垂眼一扫女孩，淡淡地回话：“你认错了，我不是学生。” “啊？可是我觉得我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问。 卓烨没回应，往女孩身后望了一眼。 “啊对了，我叫苏绮雯，”女孩也没等他张嘴，撩了一下头发紧接说道，“说不定你认识我呢，我姑父是九州的总裁，我经常跟他一起参加活动呀。” “很抱歉，不认识。”卓烨的语调沉下来，说完便侧身打算离开。 “哎，你把人手机都撞坏了，就这么走了？”苏绮雯侧移一步拦住他，扬了扬碎屏的手机。 卓烨停步，微微蹙着眉，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苏绮雯，“联系我的助理，他会安排赔偿。” “我不让你赔，”苏绮雯看一眼名片，没接，“但至少把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吧，我约了同学，现在都没法联系了。” 卓烨看了苏绮雯一眼，眉眼间现出淡淡的不耐。 “想要我的号码，不用这么麻烦。”他冷冷地说。 苏绮雯一愣，随即嗤地笑了，甩甩头发，朝他伸出一只手，“早说么，那请问，能不能给我你的号码呀？” “不能。”卓烨扔出两个字，没再看她，“麻烦让一让。” “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苏绮雯脸色稍微一变，但仍然没有让开，“谁想要你号码？我是真得打个电话，你看我手机，真的坏了！”她说着，抬手敲了敲碎屏手机漆黑的屏幕。 卓烨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女孩。 苏绮雯刚一接过来，就感觉手机震了一震，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新信息，抬头赫然显示着姜莱的名字。 “姜莱？”她瞪大眼睛，指着手机，看着面前的人脱口而出，“你认识姜莱呀？” 卓烨不答话，默默从她手里拿回手机，点开了新信息。 “啊……哦，我知道了！”苏绮雯想了想，突然一拍手，“你就是姜莱的老板吧！” “老板？”卓烨的目光终于离开手机屏幕，朝她扫来。 “对啊！”苏绮雯扬起眉毛快速点头，“她刚还跟我说今天约了她老板呢，就是你吧？” 对方没回话，她便当他默认了，接着笑说：“哎呀好巧啊，你家小保姆是我同学，我们还住一个宿舍呢！话说你这个老板倒挺不错的，还亲自来——” -- 第71页 “我家保姆，她是这么说的？” 苏绮雯话说一半，突然被打断。 “啊，对啊。”她点点头，不及再说别的，就意外地听见了对方干脆的否认。 “不，她不是我家保姆。” “啊？那是……”苏绮雯一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对方没看她，而是在看向她身后。 她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突然浮起了极淡的一层笑意，然后就听见他开口，用平淡而肯定的语调回答了她的疑问。 “她是我家主人。”他说。 男人话音刚落，苏绮雯又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转头，见是姜莱抱着书包，顺着通往宿舍区的小路急匆匆地跑过来。 看到苏绮雯，姜莱还惊讶地打了个招呼。 “来了，”卓烨迎上去，笑着揉了一把姜莱的头，“跑什么，不是告诉你不用急么。”说话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包，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引着她朝停车场去了。 “那绮雯，我先走啦，拜拜。”路过苏绮雯身边，姜莱扭身冲她摆了摆手。 苏绮雯有些愣地目送两人走远，看见男人替姜莱拉开车门，把她送上那台定制版宾利。 回过神来，默默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 车上，姜莱坐定，抬手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毛毛汗。 “今天不是周末嘛，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她转头看着卓烨，说话还有点微喘。 “你一个兼职打工的，哪有周末？”卓烨笑笑，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呃……”姜莱囧，感觉无法反驳。 车行至一个转弯处，她远远看到路旁的苏绮雯，于是降下车窗。 “那个是我同学，你们是不是认识呀？”她指指苏绮雯问卓烨，说完朝苏绮雯挥了挥手。 苏绮雯似乎没看见她，没有任何回应。 “不认识。”另一边，卓烨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说完伸过一只手来帮她把帽兜拉起来，“风大，当心别感冒啊。” “喔……”姜莱有点小遗憾，“那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吧，我那个同学人很好的。” 她说完就见卓烨带点探究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谁到了你嘴里，都是好人？” “唔……”姜莱眨眨眼睛，停顿片刻想了想才认真回答，“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挺好的。” “那我呢，也是好人么？”卓烨又问。 “当然是啊！” “嗯。”卓烨目视着前方，神色不明，“那我这个好人，跟其他好人有不一样么？” “有哇，你——” 姜莱把话脱口说了一半，又在卓烨突然向她投来的目光下猛地顿住。 你最好。 她在心里这样说了几遍。 嘴上，却干咳一声，很正经地改口道：“呃-咳，突然想到，也不是大家都好，还是有很坏的人。” “哦，谁？”卓烨没再追问，只顺着搭了她的话。 “挖我树的那个人呗。”说到这个，姜莱恨恨地皱了一下鼻子，“我家乡那棵树，你记得吧？你走了之后，它就被别人挖走了，唉。” “是么。”这一次，卓烨停顿了片刻才又回话，“知道是谁挖的么？” 姜莱摇头。 关于这个，她只听蛋花提过是大哥联系的一个外地老板，谁也不认识。 “反正是个坏蛋。”她把嘴一瘪，“我祝他全家秃顶，哼。” “这么狠。”卓烨眉尖一颤，笑笑不再说话了。 - 两人闲聊间，汽车平缓地驶出了繁忙的市区，来到南郊靠山的地方，驶上了安静的盘山公路。 路旁远远近近的山影让姜莱想起了家乡，只不过北方的山显得更高、更硬朗，没有南方的那么柔和绵延。 车开上半山腰一片平坦的空地，但并未做停留，而是径直开进了一扇由安保把守的大门，又驶过一条悠长蜿蜒的车道，才终于在一座宅邸前停下来。 宅子很大，造型简约，通体暗淡的水泥灰，镶嵌着深色的大窗，远远看上去，有点像是隐藏在山林中的神秘城堡。 “哇，这是谁的家，感觉里面好像住着吸血鬼。”姜莱隔着车窗呆呆地望出去。 “住着狼人也说不定，来，下车吧。”卓烨冲她笑笑。 姜莱跟着下车，看见卓烨走过建筑前铺满光滑石子的庭院，用指纹开了门。 进门，宅子的内部出乎姜莱的预料，并没有外表那样的灰冷色调，反而透着一种温暖的古典气息。 通往门厅的走廊间铺着光亮的木质地板，墙上挂着小幅油画，门厅的弧形落地窗可以十分恰好地看见一片金色的山景，窗边有白色雕塑做装饰。 “好漂亮！”姜莱原地转一圈，忍不住惊叹。 “喜欢么？”一旁的卓烨轻声问。 姜莱用力点头。 卓烨笑而不语，侧身推开了两扇厚重的木门。 门开时，姜莱仿佛听见奶声奶气的一阵嘤嘤嘤，转眼看过去，竟然见到一只小狗从门后蹦出来。 那是一头幼年阿拉斯加，眼睛蓝蓝的像宝石，毛色浅淡，跑起来简直就像一坨滚动的毛绒球。 “啊啊啊，小狗勾！”她瞬间感觉血槽都要空了，难以自持地尖叫一声，蹲下来抱住小奶狗使劲地揉，什么都忘了。 -- 第72页 “是很可爱呢。”卓烨在一旁附和着，目光停留在姜莱亮闪闪的眼眸间。 第33章 甜桔 “哈，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养狗吧！”姜莱一边幸福地撸狗，一边抬头看看卓烨。 她突然想到苏绮雯说的狗保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那还真是一个很棒的工作呢，不仅有狗玩，居然还能赚钱。 这么一想，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你倒想得轻松。”然而，下一秒卓烨就开口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说着将身侧的门完全推开，朝她招招手，“来，先请进吧。” 姜莱和小狗你赶我、我赶你地跟着卓烨进了门。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客厅，有红砖砌成的壁炉，壁炉前是宽大的帆布沙发和花纹繁复的地毯。此时壁炉中没有火，但整个空间仍然被一种温暖的古典乡村气息填满。 “哇，这是谁的家？”姜莱感叹一声，好奇道。 “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卓烨说着，将她引向沙发，“几年前重修过，现在空着。” “啊，那狗勾自己在这里吗？好可怜哦……”听说这房子里没人住，姜莱立刻有点担忧地看着小狗。 小奶狗一扭一扭地跑到柔软的地毯上打滚儿，她干脆也跟着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真的不需要人帮你照顾它嘛？我可以哦，我可以！”她摸着小狗，又充满希冀地抬头看了卓烨一眼，对狗狗保姆这份神仙工作念念不忘。 “你要这么想帮我养狗，也行。”站在壁炉旁边茶柜前的卓烨闻言轻笑一声。 “不过，”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沏着茶，一边又补了一句，“我想请你做的可不止这个。” 姜莱心里一喜，立刻亲亲热热地把狗抱起来，都没注意听卓烨的后半句话。 半晌，她才突然想起似的，“那你还想让我做啥？”问话时也看着小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你玩够再说吧。”卓烨微笑着将盛着茶水和点心的托盘轻轻放在她身旁的木质茶几上。 “好喔，那再玩一会儿吼。”姜莱抬头看他一眼，快乐地咧咧嘴，从托盘里挑了一块软软的蛋糕，掰开小块喂狗。 “对了，小狗勾叫啥名字？”一边看小奶狗吧唧吧唧，她一边又问卓烨。 “它是前几天一个朋友临时送来的，还没有名字呢，你来想吧。”卓烨在她身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真的？好哇！”姜莱惊喜。 认真想了十几秒，她突然眼睛一亮，嘻嘻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小狗毛茸茸的脑门，“我决定了，你就叫哔哔！” 小奶狗眨巴眨巴蓝宝石的眼睛，嗷呜了一声，像是答应了。 一旁的卓烨突然被茶水稍微呛了一下。 转眼，就看见姜莱带着点小得意地仰头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赞美。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默默地放下茶杯，微微动了几下嘴唇，但最终也没能把那个名字叫出口，只弯起嘴角说了声“好”。 姜莱接着又沉迷地和哔哔玩了一阵，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拍拍浑身的狗毛，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卓烨表示可以正经聊聊工作的事儿了。 卓烨轻轻一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 “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就是想请你替我照看这栋房子。”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淡淡地说，“这里虽然空着，但我不想让它变得破败。” “照看房子？”姜莱眨眨眼睛，“就像……管家？”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衬衣和黑背心的眼镜老头的形象。 “嗯，可以这么说，”卓烨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这份工作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所有具体的工作都会有其他人来做，你只需要做好安排和监督，平时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当然，想住在这里的话，也没问题。”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见卓烨说得很认真，姜莱有点心虚地挠挠头。不要说管这么大一栋房子了，就是以前她家那个小院她都照顾不好，整天被嫂子们吐槽。 “干嘛不找一个专业点的人帮你？”她弱弱地问卓烨。 “不是什么人我都信得过的。”卓烨轻轻一摇头，“这座房子本身和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不太放心交给陌生人。” “啊，那你就放心交给我呀？”姜莱脖子一缩，更心虚了。 “对。”卓烨回话很干脆，“而且，我没有其他值得信赖的朋友了，自己又抽不出时间，你帮帮忙，好不好？”说话间认真看着姜莱，眉头微微提起，嘴角隐约向下。 姜莱突然发现他这副表情有点像她刚认识的小狗哔哔。 一想到哔哔，就听见它在脚边小声小气地“昂”了一声，听上去可可怜怜的。 “唉哟，那好嘛。”她莫名感到有点无从拒绝，最终把头一点，想了想，又谨慎地补一句：“我尽量哦，如果有什么做不好的话……” “不会，我相信你。”卓烨立即展现笑意，拍拍她的肩打断了她的话。 “走，我们去转转。”说着转身往客厅另一侧走去，眼神示意她跟上。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姜莱就跟着卓烨把整座宅子转了一遍，听他交代各种注意事项，提出各种要求，听到最后她都感觉头痛无比，不得不拿出手机来录音，免得回头忘记。 -- 第73页 没想到，卓烨还真给她安排了个正经差事，而且工作量一点都不小。 逛了一圈来到后院，卓烨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什么。 “差点忘了，”他突然看着姜莱神秘一笑，“对你来说，这份工作应该还有一项小福利。” “什么呀？”姜莱眨眨眼，心想还有啥比撸狗更好的福利啊。 “跟我来。”卓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领着她朝后院的另一边走去。 从房子的后门出去，说是后院，其实是一片极其宽广的草坡，对面就是浓密的山林。 姜莱跟着卓烨穿过草坡走进山林，远远地看见了另一栋建筑，一半是亮眼的纯白色外墙，一半是类似细胞分裂造型的，漂亮的落地窗。 走近那栋造型奇特的建筑前，卓烨放慢脚步转头看了姜莱一眼，颇有点故弄玄虚的嫌疑。 “里面是什么嘛？”姜莱轻易就被撩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催促道。 “也没什么，别抱太大希望啊。”卓烨悠悠地说。 “是植物园？私人影院？”姜莱本来还不太在意，被卓烨这么一说，却反倒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起来，“啊，不会是一个超级大的冰箱吧，可以在里面堆雪人的那种？” 卓烨仍然不告诉她答案，只淡笑着带她走近，将她引至透明的落地窗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来，看看吧。” 姜莱立刻上前一步，抻头往里看。 卓烨站在一旁，安静地垂眼看着她，下一秒就不算意外地看见了姜莱惊呆的模样。 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两只手捂住嘴，猛地抽了一口气，愣了好几秒才想起转过头来看他。 卓烨被姜莱的反应逗得笑弯了眼睛，不等她能问出什么问题来，就主动开口道：“这些原本是为许明明准备的，闲置许久了，你如果用得上的话，别嫌弃啊。” “啊啊啊……真、真的吗？”姜莱眼睛都放光了，感觉简直像是在做梦。 她看到的，是一间专业级别很高的玻璃艺术工作室。 这工作室比学姐那间大十几倍，有几乎崭新的玻璃窑和巨大的操作台，墙边甚至还有一排高高的架子，整齐摆放着各类工具和耗材。 “这些都、都可以借-借给我用？”她激动得一张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毕竟这种级别的创作空间，她梦都不敢梦。 “当然。”卓烨淡淡地点点头，“许明明已经不需要了，我原本是打算近期就把这里拆掉的，如果你……” “啊啊啊别！”姜莱脸色一变，慌忙打断卓烨的话，朝他疯狂摆手，“别拆别拆！多可惜！” “嗯，你要喜欢，就不拆了。”卓烨笑笑。 “谢谢，谢谢……”姜莱努力忍着想要尖叫欢呼的冲动，又难以控制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卓烨的手，紧紧握住。 “不客气。”卓烨看着她笑容飞扬的面颊，轻轻回握住她有些潮湿温热的手掌，“走，我们进去看看。” 第34章 甜桔 许明明的私人工作室里不仅有玻璃窑，还有绘图室，以及一个堪比小型图书馆的开放式阅读空间，堆积着数不清的精装限量版画册，简直就是每一个艺术生的天堂。 卓烨像导游一样带姜莱参观了一圈，接着在门口给她录了指纹，让她可以出入方便。 做完这些，他告诉姜莱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做，就先离开了，留她自己在工作室。 姜莱已经沉迷在许明明的艺术天堂里，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甚至都没注意到卓烨是什么时候走的。 过了好一阵她才稍微回过神来，找出手机给许明明发了个微信。 虽然卓烨说她可以随意使用工作室里的东西，但姜莱还是决定先问许明明一声，免得许明明回头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不高兴。 许明明那边倒是很大方，立刻就同意把工作室借给她，还兴致大好地表示要来和她一起搞创作。 这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发完信息不到一小时，姜莱就看到她的白色迈巴赫歪歪斜斜地挤进了窗外的树林里。 “哇，好久没来这儿了！”许明明大步走进工作室，满眼怀念地转了两圈。 然而东摸西看一阵后，她却突然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道：“这地方怎么跟我记得的都不一样了，以前有这么大吗？好像没有，还有这些书，我觉得都没见过哎……” “哎明明姐呀，你有没有作品在这里呀？给我看看嘛！”姜莱一脸激动，忍不住打断了许明明的碎碎念。 她早就对许明明这个资深学姐的作品大感兴趣了，只是之前不敢擅自在人家的工作室里乱翻。 “呃-啊？”说到这个，许明明却愣了一下，干笑两声，“咳，那个，我的作品，啊，全部都被人买走了呀，呵……” 说罢便立刻摆摆手岔开了这个话题，“哎呀我都饿了，咱们吃饭去吧！” 离开工作室没走两步，许明明又想起自己的包忘在里面了，回去拿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姜莱是用指纹开的锁。 “卓烨给你录了指纹？”她一把抓住姜莱的肩膀，高高地挑起眉。 “喔，是啊。”姜莱老实地点点头。 “哇，那是不是那边那栋灰不溜秋的房子你也可以进去？”许明明眼睛一亮，说话间抬手远远指着另一边卓烨的房子，莫名带着点发现宝藏的兴奋感。 -- 第74页 “嗯，可以啊。”姜莱眨眨眼睛。 她不就是来帮卓烨打理那栋房子的嘛，当然能进去了。 “走走走，带我去翻翻卓烨的老巢！”许明明大笑一声，扯着她就掉头往林子外的草坡那边走，连包都不拿了。 “呐，就是这个破房子，”穿过草坡时，许明明忿忿地指着卓烨的房子对姜莱抱怨，“卓烨当个宝似的，从来都不让我们进，矫情死了！” 从许明明嘴里，姜莱得知那栋房子是卓烨童年时与父母和外祖父共同居住过的地方，但自从十几年前外祖父与卓父相继离世后，卓烨与尚云霄就搬离了这里。那之后，尚云霄曾多次想要将房子拆除，但卓烨不同意，一直留着这栋老宅。 不过虽然如此，他却从未回来住过，也不欢迎别人来到这里，几年前重新整修过后就更是锁得死死的，据说连尚云霄都进不来。对面山林中的工作室就是他为了不让许明明打改造老宅的主意，才特地为她修建的。 “快快快开门！”到了门口，许明明一脸兴奋地催促姜莱。 姜莱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先打电话跟卓烨说一声，可还没等她纠结完，许明明就抓住她的手按在了指纹锁上。 进了屋，许明明晃了一圈，然后领着姜莱钻进了看似最神秘的书房。 然而兴致勃勃地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柜之间翻查了一阵，她却是一脸的大失所望。 “嘁，还以为他藏了什么大宝贝呢，原来就是些破烂儿呀！” 姜莱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透过柜门玻璃看着里面的一个小相框，许明明见状便顺嘴告诉她：“那是卓烨他爸妈的结婚照，啧，这还留着干什么！” 姜莱有点吃惊，忍不住把那张照片多看了几眼。 书房很大，靠墙两排高大结实的木质书柜，其中除了书籍之外还陈列着不少小物，有点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 据许明明说，这些东西都她小时候见过的，比如说其中有一只红色马鞍，曾经属于卓烨幼年时期喂养的一匹小马，还有一副陈旧的老花镜，属于她和卓烨共同的姥爷。 姜莱先前跟着卓烨进来这间书房时并不知道这些小东西的历史，现在听许明明讲起，才逐渐开始感觉到这地方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温度，勾得她自己也零星地回想起一些童年的事。 忆起已经去世的爸妈和她的那个小山村，总感觉伤心之中带了点幸福，或者是幸福中带了点忧伤，由此她又想，不知卓烨每次回到他的这座“往昔博物馆”，是否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之前说这地方对他来说很重要，现在想来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姜莱忽然觉得一颗心都被这满屋子的小东西牵住了，肩膀上“小管家”的责任好像又变得更重了，一边有点惶惶，一边又不知为什么有点疼惜的感觉。 她很想将这些小物件一件一件看过去，再听听它们的遥远故事，然而许明明可没那个耐心全部讲给她听。 许明明把卓烨书房里的小玩意儿统称为“破烂儿”，只随便看了几眼睛失去了兴趣，敷衍了姜莱几句就拉着她出去，说肚子饿了，要吃饭。 在被许明明拖出书房的时候，姜莱的眼角余光划过一只表盒。 黑丝绒的表盒摆放在书柜一角，开着盖，里面躺着一只与其极不相称的哆啦A梦电子表。 姜莱心里突突地跳了一下，一眼睛认出了那只破旧的儿童电子表。 不过因为许明明催得太厉害，她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接下来，两人来到一楼的厨房，许明明发现冰箱里塞着不少新鲜食材，于是心血来潮地撸起袖子，表示好久都没亲手烧过菜了，今天要给姜莱露两手。 话虽然这样说，她最终在烧坏了一口锅之后失去了全部激情，丢给姜莱去接手了。 姜莱有些哭笑不得地替许明明收拾了残局，然后重新准备了食材，炒了几样小菜。 吃完饭，姜莱献宝似地把哔哔从狗舍里抱给许明明，没想到许明明却不甚感兴趣，有些意兴阑珊地瘫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好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 “又想问顾老师？”姜莱脱口一句，毕竟对许明明脸上那种纠结的表情已经很熟悉了。她也搞不懂许明明和顾晨之间到底是什么剧本，成天问起对方，又从来不肯见个面好好说。 “啥呀，”许明明照例不肯承认，斜眼看着姜莱，带点儿扭捏地掐着嗓子，“不过话说，顾晨今天难道没问起我么？” “没有。”姜莱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今天又没课，我都没见到他。” 说完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昨晚倒是见到了，但是他也没问起你。” 许明明听完，砰的一记闷拳捶到沙发上，把旁边趴着的小狗哔哔吓得嗷一嗓子。 “你都这么在意了，直接约他见面嘛。”姜莱把吓坏的小狗抱起来，一边有点无语地看看许明明。 “凭什么我约他，他怎么不约我？”许明明翻了个白眼。 “顾老师可能不敢……”姜莱搂着小狗弱弱地说，“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挺想跟你聊聊的。” 她其实更想说你们两个快别玩了，我在中间当间谍好辛苦。 许明明听完姜莱的话，鼓着嘴沉默了好半天才扔出一句“我考虑一下”。 姜莱也不好再劝，就约她回工作室一起烧玻璃。 -- 第75页 然而许明明表示心情欠佳，已经无心创作，需要去温泉酒店疗愈一下，还试图说服姜莱翘掉卓烨给安排的工作一同去，被姜莱婉拒之后便电话约了另外的朋友，自己离开了。 许明明走后，姜莱花了两个小时整理了一下上午卓烨交代的一系列要求和注意事项，给自己画了个工作安排表，还联络了卓烨指定的一些工作人员。 做完这些，她就把剩下的半个下午消磨在许明明的梦幻工作室里了，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从一堆画册中回过神来，想起该回学校了。 她本打算走前给卓烨发个信息说一声，没想起身去找手机时，就意外地见到了他本人。 卓烨正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张弧形沙发上，半倚着靠背。 “诶？你什么时候回来哒？”姜莱有些惊喜，步伐轻快地来到卓烨面前。 卓烨在雪白柔和的灯光下悠然地看着她笑，听她问话就抬手曲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腕上的表，然后慢慢勾起了嘴角。 “按时回家，我乖不乖？” 姜莱一怔，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是莫名其妙地说过一句“按时回家才是乖宝宝”。 她一下子就怪不好意思起来，敷衍地冲卓烨笑笑，接着忙乱地转头去收拾自己的书包。 “我也要快点回学校去了。”边收拾，她一边说。 “还不算晚，不如吃过饭再走？”卓烨跟上来，一边帮她整理散落满桌子的笔和稿纸，一边语调很轻地询问。 不等姜莱答话，他又补上一句：“刚才从那边过来，听到小狗一直叫唤，说不定是在找你。” 想到哔哔那个小可怜虫，姜莱都没什么力气犹豫了，直接又跟着卓烨回到了那栋水泥灰的大房子里。 晚餐竟然是卓烨亲自下厨，做了她印象很深刻的那种淋着绿色酱汁的鱼。 看到卓烨站在厨台前脱下外套，慢条斯理地将衬衫的袖口卷起时，姜莱突然有种微妙的穿越感，好像时间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还在那个铺满白色月光的断崖上，屋外甚至隐约又传来那棵老银杏树的沙沙声。 微辣的绿色酱汁尝起来与那晚的一样鲜美。 “喜欢么？”卓烨坐在餐桌对面，目含笑意地看着她，“我记得你是很喜欢的。” 姜莱吃得很认真，鼓着腮帮子无暇作答，于是高高地挑起眉毛，眼睛亮亮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被她放在身旁座椅上的哔哔都馋坏了，一边嘤嘤地哼唧，一边挣着往她大腿上爬，她只好惊慌地护住自己的盘子，呜呜地向狗狗求饶，逗得对面的卓烨笑弯了眉毛。 饭后，姜莱照例坚持由自己刷碗。 这是从小老爸立的规矩，任何事情都应该分担，别人做饭，她就应该洗碗。 厨房是宽敞的开放式，她在仔细擦洗厨台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人送来一只黑色的小行李箱，卓烨开门接下来，放在了客厅另一侧的旋梯口。 姜莱知道，楼上就是卧室和健身房了。 “你要搬回来住？”她立刻开口问卓烨，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中那一丝没来由的小期待。 “嗯，”卓烨看着她，淡淡地点点头，“以前觉得这里太冷清，现在既然有你照看，我想，偶尔回来住一住应该也不错。” “但是我不一定管得好哦，你可能会住得很不舒服。”姜莱低下头偷笑了一下，故意这么说。 “啊，那样的话，恐怕我就会找你的麻烦了。”卓烨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可话音刚落，就嗤一声笑了。 姜莱吐了一下舌头，没有说话。 手上利索地将厨房收拾完毕，她便急匆匆地拿上包准备走了。 到门口时，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 “真不巧。”卓烨一手扶着门，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外面细雨飘飞的黑色夜空。 “不如明天再走，反正楼上也有你的房间。” 姜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客厅深处笼罩在温暖灯光下的旋梯，笑笑地摇了摇头，“不了吧，我还是早点儿回学……”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哔哔一扭一扭地追到脚边，围着她一个劲儿地嘤嘤嘤。 姜莱弯腰把狗抱起来，小狗就立刻把脸埋进她的臂弯里，继续嘤嘤。 “它好像很舍不得你啊。”卓烨笑道，“毕竟一只小狗自己住在这里，好可怜的，你说的。” 姜莱抱着哭唧唧的小奶狗，一边感觉心脏都要化成水了，一边有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要搬回来了嘛？”她想了一下，抬头看着卓烨。 他在，哔哔就不是自己住了啊。 “它又不喜欢我，只喜欢你。”卓烨微微一耸肩，答得很顺溜。 在他说话的同时，小狗居然真的回过头凶凶地冲他吠了一声，他于是拿出一副更无辜的眼神，朝姜莱把手一摊，“瞧！” 姜莱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但最后，她仍然背着书包离开了那栋房子。 她也不是不愿意留下，只是觉得不太妥当。 回想起从卓烨在中心公园的家里搬走的那个晚上，她很清楚那是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的时刻。 卓烨跟出来送她，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为她遮着雨。 开车回到她的学校后，他停好车，又步行送她到宿舍楼下，然后收起伞，塞进她手里。 -- 第76页 姜莱本想把伞还给他，却被他用指背一挡推回来，又听见他说：“如果想回去，随时给我打电话。”他指的是回山上那座老宅。 “那太麻烦你……”姜莱摸摸头，想说她已经查过公交路线了，有车直达那边山口，还挺方便的。 “放心，如果我没时间，会叫司机接送你，”卓烨笑了笑打断她，“这也算是最基本的工作福利。”说完朝她轻轻一摆手，转身离开了。 姜莱在楼下站了几分钟，直到看见他的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 雨丝被路旁昏黄的灯火着了色，透着暗暗的金光，显得异常柔软温和。 上楼时，姜莱走得很慢很慢，将那柄长长的黑色雨伞当做手杖，一下一下点在脚下台阶上，痴痴地听着金属伞头与瓷砖地面轻轻碰撞的“哒、哒”声。 伞柄弯弯的，温润又扎实的漆木质地，很趁手，姜莱把它握在手心里，感觉到它的温度逐渐与自己的手掌变得一致。 她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拿着这把伞了，早还在山中的时候，她就曾把它带回家过，还差点被蛋花那个爱出风头的小孩顺到学校去，而现在，它又一次到了她的手里。 她与它，好像很有缘。 这么一想，她就立刻把伞提起来两手抱在怀里，还摸了一下伞头，低头查看有没有被地板刮花。 回到宿舍，苏绮雯迎上来，很热情地把一盒打开的巧克力放在她桌上。 “莱莱，我朋友从布鲁塞尔快递回来的，今天刚收到，你吃你吃！” “这么好，谢谢哦！”姜莱放下书包洗了手，笑着从盒子里拿了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不？”苏绮雯见她吃完，就一边将巧克力盒子盖好放回自己柜子里，一边关心道。 “不辛苦啊。”姜莱摇摇头，答话间从书包里拿出下午在许明明工作室里画的一摞草稿，认真整理起来。 一旁的苏绮雯笑嘻嘻地靠过来，捧着一杯奶茶，半倚在她的书桌上，“哎，你那个老板看上去挺好的么，他叫什么名字，哪的人？” “喔，他叫卓烨，家就在这。”姜莱从画稿里把头抬起来，笑了一下，“他就是很好的。” “那他是干嘛的，开那么贵的车？”苏绮雯很感兴趣地凑近了一些。 姜莱眨眨眼睛想了想，低头恰好瞥见别在画稿上的一支圆珠笔，就顺手取下来递给苏绮雯，“他好像有个公司吧，喏，就是这个。” 她不知道卓烨的车有多贵，也不太清楚他具体是干嘛的，只听许明明随口提起过家里的公司。 苏绮雯从姜莱手里接过印着尚云集团中英文名称的圆珠笔，立即瞪大双眼抽了一口气。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你说的这个卓烨，就是尚云的那个太子爷？”她满眼惊讶，“早就知道他了，没想到真人颜值还挺高！” 姜莱摸摸头，默默觉得“太子爷”这个说法好土。 “哎呀莱莱，我这么问，你别介意喔，”另一边，苏绮雯没等她说话便又凑近了些，稍微压低声音，“你跟你老板，是不是……那种关系呀？” 感受到苏绮雯诡秘的眼神和语气，姜莱立即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呃不、不啊。”她连忙摇头，借着整理画稿的动作努力表现得随意一些。 “那他是不是在追你啊？”苏绮雯却仍然不打算放过她，一边弯腰探身来看她的脸，一边追问道。 姜莱往后一缩躲开，垂下头企图让头发遮住自己突然开始发烧的脸。 “没有啦。”短暂的思考后，她含糊道，“我们只是……唔，盆友。” 苏绮雯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之后直起身，松口气似地笑了笑。 “嗨，我想也是的。”她说着，吸了口奶茶停顿一下，看姜莱的眼神里又带上了点同情，“毕竟像你这样的，跟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姜莱手里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掀眼看向苏绮雯。 “哎呀，你别介意啊，”苏绮雯忙赔了个笑，亲热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不是说你不够好的意思，但是社会就这么现实，对吧，你们的家庭条件差距这么大，他又那么优秀，啧……” 苏绮雯没有把话说完，只留给姜莱一个“你懂”的眼神。 姜莱垂下眼没接她的目光，也没回话，专心整理着画稿。 一旁的苏绮雯绕着她的座椅溜达了一圈，却也没有走开，反而又挤到她身边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书桌上。 “莱莱，”她看着姜莱，咧嘴甜笑了一下，“既然你跟你老板不是那种关系，那能不能把他电话给我呀？我有点喜欢他。” 第35章 甜桔 “……你坐到我的画了。” 怔住片刻后，姜莱轻轻推了苏绮雯一下，下意识地不对她刚才的问题作出回应。 苏绮雯随手把屁股底下的画稿抽出来递给她，嘴上仍然笑嘻嘻的，“来嘛，把卓烨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微信也行。” “你要干嘛？”姜莱接过画稿，作随意状。 “撩他呀，这还用问！”苏绮雯扬起眉毛，甩了一下头发。 姜莱眼睫微微一颤，随即转过脸，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稿，沉默了几秒钟才小声回苏绮雯：“我没有他的号码。” “怎么可能啊？”苏绮雯的声音突然变尖了一些，“那微信，□□总有吧？” -- 第77页 “都没有，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姜莱的声音更小了，说话间把一叠画稿翻得哗哗响。 “开玩笑，那你们怎么联系啊？”苏绮雯立刻追问，语调稍微冷下来。 顿了一顿，她又凑近，把头靠在姜莱肩上，“你不会是不想告诉我吧？别这么小气，咱俩可是室友，我要是成功撩到你老板，就让他给你涨工资，嗯？” “我真的没有。”姜莱缩着肩膀躲开，拎起书包在里面胡乱翻了几下，翻出来一张袁元的名片，一把塞进苏绮雯手里。“都是他助理联系我，喏，就是这个人。” 说完，转身快步走向浴室，扔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姜莱身后，苏绮雯看一眼手里的名片，随即抬眼紧盯着关紧的浴室门，撇了撇嘴。 “莱莱啊，你要实在帮不了我就算了，没关系哦。”她甩手将名片扔回姜莱桌上，然后挪步到浴室门前。 “我自己想办法联系他，反正我姑父的公司跟他们家有合作，都是自己人来的。”她稍微放大了些音量，以确保浴室里的姜莱能听到。 浴室中，姜莱正盯着镜子里自己绯红一片的脸。 听到苏绮雯的最后一句话，她心里突然一阵说不清的气闷。 其实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她连想都没想，就鬼使神差地对苏绮雯说了假话。 并且一点儿也不后悔。 姜莱在浴室磨蹭了好一阵，等脸色回复了正常才回到房间里。 苏绮雯正戴着耳机一边追剧一边敷面膜，她走过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姜莱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假装没有感觉到她意味不明的目光。 躺好用被子蒙住头，她一边出神，一边抱着手机把微信里卓烨的头像戳来戳去。 不知过了多久，蛋花突然发来一串消息，才终于打断了这个漫长又无意义的行为。 蛋花：姑姑姑姑，看人家蓝票送的Tiffany，美不美【害羞】姜莱点开新消息，看见对话界面被蛋花那张嘚瑟的小胖脸刷了屏，小孩一连甩了几十张照片过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脖子上的一条项链。 姜莱有点吃惊：小娃儿家家，哪来那么多钱！ 蛋花：我俩一起炒股赚的【嘿哈】 姜莱：……服。 蛋花：但项链是他专门叫他妈妈带他去买的，定制款哦，你看嘛后面还有我的名字，然后这个3Y是我们两个三周年的意思【害羞】姜莱：…… 小屁孩的狗粮突然吃得有点撑是怎么回事。 读完蛋花又长又啰嗦的信息，姜莱慢腾腾地打字：好好喔，姑姑都有点羡慕了呢～蛋花：干嘛羡慕，卓帅锅没有送过礼物给你咩？ 姜莱一下咬住嘴唇：你在说啥，他又不是我蓝盆友！ 蛋花：沃日，你们分手了？ 姜莱：……啥子哦，我们只是普通盆友而已。 这一次，蛋花没有回复，几秒种后突然刷刷地扔过来几张图。 姜莱把图片打开一看，脸腾地红了。 蛋花发过来的是很长很长的一串聊天记录查找结果，关键词是“卓烨”。 很显然，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几乎每一天，卓烨的名字都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她和姜莱的微信对话里，姜莱日常提起的每一件小事，其中都好似能找到他的踪迹。 姜莱滑动屏幕飞快地翻着这些仿佛无穷无尽的聊天记录，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如果蛋花不说，她完全都意识不到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已经占据她的注意力到了如此的程度，此时用力一回想，却突然就有所察觉了，并且这种感觉立刻就强烈清晰起来。 好像每时每刻，他的形象都存在于她的意识中，如影随形地参与着她的生活。 包括现在。 姜莱的脸烫得要命，心里一时间居然有点惶恐。 另一边，蛋花用表情包悠悠地翻了个白眼。 两秒钟后：所以姑姑，你是在暗恋卓帅锅吗… 姜莱一把丢开手机，扑簌一下把脸埋进枕头里。 蛋花这个死小孩！ 好像被她猜中了，怎么办…… 被丢在一旁的手机还在嗡嗡地不停震动，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小屁孩的表情包大赏了。 姜莱装了一会儿死才又把手机摸起来，点开新信息。 蛋花：xswl，有毛搞错，现在我们小学生都不流行暗恋了，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去吧皮卡丘，姑姑你可以的～～～姜莱顶着一张快冒烟的脸飞快地打字：你个小娃儿啥都不懂，不准乱说【冷漠】蛋花：喔，那你怂嘛，到时候卓帅锅被别人抱走了你不要哭哟～姜莱一怔，不自觉地抻头瞟了一眼还在下面书桌前戴耳机追剧的苏绮雯。 妈蛋喔，死小孩开天眼了吗…… 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给蛋花丢过去一句“懒得理你”，然后又不受控制地戳开了某人的头像，鼓着嘴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哪个怂，她才不怂，说就说，有啥了不起的嘛…… 一边打字，她心里一边碎碎念。 光看她的神情，莫名有种气势汹汹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微信上跟人吵架。 然而等她终于打完了长长一段话，却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删掉了。 如此反复了几回，时间都过了半个小时，她却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发出去过。 -- 第78页 - 半山老宅，书房里的卓烨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手机，静静地盯着屏幕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直到那几个字消失，变回姜莱的名字。 - 这一边，姜莱最终放弃了挣扎，扔下手机无力地倒回床上。 刚才那股气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她突然就有点悲哀地想起了山中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家。 她一向都很清楚那是一个不算富裕，也没什么文化的小家庭，但是从来不曾因为它感到过任何的羞怯，因为她觉得它很可爱，也很体面。 然而这一刻，这种坚定的印象却不知为何有一点点动摇了。 只是一个浅浅的念头闪过，立刻又被愧疚取代，让她难以抑制地难过起来，觉得实在是很对不起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老爸老妈。 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又震了震，打断了姜莱有点混乱的情绪。 她捞过来一看，眼睛刷地亮了。 卓烨：睡了么？ 姜莱一颗刚刚还沉沉坠坠的心立刻又开始砰砰地跃动了，蹭地坐起来，急忙打字：没呀，怎么啦？【疑问】【疑问】对话界面安静了大约半分钟，才又跳出来新信息。 卓烨发过来一张图，仔细看下来，原来是半山老宅的供暖系统图纸，标注着一些检修方面的要求。 姜莱突然很无语，也说不好是意外还是不意外，不过有点发热的头脑倒是立刻就冷却了。 本来都不想回信息了，想想又手痒似地，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打字：现在有些老板挺没人性的，大晚上还布置工作。 点完发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很快就见到了跳出来的新信息。 卓烨：抱歉，晚安。 今晚第三次，姜莱丢开手机，用被子蒙住了头，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只剩下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 简直累得要死。 - 第二天是周日，姜莱回到半山老宅去处理了供暖系统检修的事，尽了她“小管家”的职责。 她来时，卓烨已经离开了，接她上山的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女司机。 检修人员离开后，她坐在门口台阶上，一边逗着小狗，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通往山外的弯弯的车道。 不过这一天，她没有等到卓烨回来。 他发来一条信息，说是工作上临时有事，被困在了隔壁城市的分公司。 许明明倒是来了，和她一起在工作室待着，说是来指导她创作，但聊的都是一些题外话。 “莱莱，我考虑过你昨天的建议了。” 姜莱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裹满彩色碎料的通红胚体送进玻璃窑，一边听着许明明丧丧的声音。 她关注着手中的作品有些无暇分心，半晌才随口接话，“我啥建议？” “顾晨啊！”许明明立刻回答，“你不是叫我去找他聊聊么，我想过了，我不能去。” “为啥呀？”姜莱心累地看了许明明一眼，“你这么想跟他和好，又不肯告诉他……” 是不是有毛病，她把最后几个字在心里说了。 “可万一他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呢？”许明明倒显得很有理一样，说着把头一摆，“那我的脸往哪儿搁，到时候多尴尬呀！” 姜莱听完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心想不如找个机会偷偷劝顾老师来找许明明算了，但再一想，又觉得顾晨那方面虽然也很关注许明明，但似乎也是没有明确表达过想见面谈谈的意思。 哎呀这两个人真的是，都不知道到是有底多深的恩怨，怎么可以这么纠结。 “话说，你们两个当初到底为啥分开的呀？”姜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许明明闻言，神情闪烁了一下，踌躇片刻才作答。 “嗨，也没啥，”她挥挥手，像很随意地说，“就是我俩的家庭背景差距有点大，好多事情想法不一样，那时候家里人也不太支持。” 姜莱正在小心翼翼地给烧红的玻璃做造型，闻言手上顿了一顿。 “那现在呢？”她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抬眼看着许明明。 “现在？不知道哇。”许明明也像有些无助似地看着她，耸耸肩，“就是担心有些话说出来又收不回，搞不好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当不成咯。” 姜莱眨眨眼睛，低头重新拿起造型刀。 沉默一阵后，她才小声对许明明说：“不会的。” 许明明忧伤地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注意到了姜莱手中的作品，被小学妹的创作热情感染，难得地也手痒起来。 所以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她和姜莱两个人就沉浸在天马行空的艺术才思中，暂时忘记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忧愁。 之后的几天，姜莱因为要准备思想政治和艺术史的期末考试而变得格外繁忙。 文化课考试一向让她头疼，她这几天都扎在图书馆里临时抱佛脚，每天背书背得昏天黑地，晚上回宿舍爬上床还得接着背一会儿，直到背不动睡着为止。 其实第一学期的考点并不算多，但她一方面是担心挂科，一方面也是有意无意地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去想有些想不清楚的事情。 考试在星期五，这天早上姜莱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点着小灯抱着课本做最后的努力，一直学到八点左右才叫醒三个熟睡的舍友，提醒大家今天考试，千万别迟到。 -- 第79页 舍友们一个接一个起床，哈欠连天地去洗漱，宿舍里很快热闹起来。 姜莱对床的两个女生都是豪放女艺术家那一挂的，因为是复读生，年纪略大，就被同学们叫成“老孟”和“老乔”，她俩也不介意。 女生宿舍通常是集体行动，姜莱跟老孟和老乔互相商量着先去食堂吃早餐，再去考场，结果三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却发现苏绮雯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化妆。 “绮雯，赶紧的呀，”老孟开口催道，“考个试还化妆，这么臭美呢。” “干嘛，想色|诱洪老头啊？”一旁的老乔没心没肺地开了个玩笑。 洪老头是今天两场考试的监考老师，学校出了名的四大名捕之一。 “滚，好恶心啊你！”苏绮雯一边对着镜子戴美瞳，一边笑骂，“谁要色|诱老头，人家色|诱小哥哥不行么？” 戴好了美瞳，她起身来到准备出门的三人面前，一手拎着裙摆扭了两下，耸着肩膀问：“怎么样，今天走纯欲风，有那味儿了没？” 老孟和老乔呼呼哈哈地一阵爆笑，笑完，这个说“上衣布料太多”，那个又说“裤袜太厚了，换成那种半透明的”。 苏绮雯听了就真的转头换了几身衣服让她两人参考，最终选了一条浅色丝绒吊带裙，配玻璃丝袜和宽大的羊绒外套。 “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素一点儿的。”一边踩上高跟鞋照镜子，她一边这么说。 “我艹，哪个系的小哥哥，这么有口福？”围观的老乔痞里痞气地问。 “不是咱们学校的。”苏绮雯回话，抬头用下巴指指姜莱，“莱莱认识啊，是她勤工俭学的老板。” 另一边，正靠在门框上，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背课本姜莱猛地一怔。 她下意识抬起头，恰好看到苏绮雯甜笑着凑上前来，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条简洁的信息：云霄国际度假酒店，下午五点。 屏幕顶端的发信人姓名像烧红的玻璃一样瞬间烙进姜莱的眼睛里。 卓烨。 “祝福我呗，莱莱。”苏绮雯收起手机，笑着揽住姜莱的肩膀。 第36章 甜桔 放开姜莱后，苏绮雯坐回座位上继续化妆，表示自己不会去参加考试了，因为还约了发型师和美甲师。 老孟和老乔笑了她几句，有些无语地拎包准备走。 “走了莱莱，发什么愣呢，你也不想考试了？”出门时，老孟拍了靠在门边的姜莱一下。 她看见姜莱吓一跳似地浑身一抖，傻呆呆地眨眨眼睛，过几秒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揉揉头发，慌忙收好手里的课本。 走前，还怪怪地看了苏绮雯一眼。 “莱莱，往哪走啊，这边儿！”出了宿舍楼，老孟又发现姜莱走错了方向，于是赶紧出声给她叫回来。 “喂，她啥情况，丢了魂儿似的呢。”一旁的老乔靠过来，狐疑地趴在老孟耳边嘀咕。 “不道啊，刚还好好的。”老孟摇摇头，转脸碰碰姜莱的肩膀，“莱莱，咋了，不舒服啊？” “呀，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吧，你看她小脸煞白的。”老乔补了一句。 “有可能，那赶紧带她去吃点儿呗。” “走走，食堂。” 到了食堂买好饭，老孟和老乔才发现姜莱的怪异表现跟没吃早饭的关系似乎不大，因为她根本就不怎么动筷子，就一声不吭地坐着，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粥，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 看上去可可怜怜的。 老孟和老乔对视一眼，有些担忧地看着姜莱，“没事吧莱莱，用不用先陪你去一下校医院？” 在室友关切的询问下，姜莱终于稍微回过神来，勉强抬头笑笑，“没事，我就是……考试嘛，有、有点点紧张。” “嗨，紧张啥，”老乔闻言松口气，摆摆手，“反正咱学校补考又不要钱。” 吃过早餐进了考场，姜莱看着平铺在面前桌上的考卷，觉得脑袋空空的，明明辛苦背了一个礼拜的书，却好像连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上午考的是西方艺术史，第一题就是分析古典名画《阿尔诺芬尼夫妇像》。 画中的主角是好几个世纪前的一对富裕的新婚夫妇，他们盛装执手站装潢典雅的房间里，正在举行婚礼。 考卷上那副缩印的画作久久地吸引着姜莱的目光，虽然是黑白又不清晰的印刷，却让她愣愣地盯着，挪不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监考老师的提醒下拿起笔，晃晃脑袋努力集中精神，开始答题。 考完后的中午，她拒绝了老孟和老乔一起吃午饭的邀约，躲到了学校的人工湖边。 中午的湖边没什么人，只有一排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柳树，灰褐色的柳条在冷风里静静地飘。 平时栖息在这里的几只吵闹的大白鹅不知被人捉去哪里过冬了，所以现在整片地方安静得出奇，甚至有点薄薄的凄凉。 姜莱坐在一棵树下，腿蜷起来，膝盖上摊开着画满考点的思想政治课本。 她的目光在文字间迅速地游走，可实际上，也很难说到底记住了几个书上的字。 一边看书，她一边拿出上午在考场时同学给的一颗苹果，小小地咬了一口。 然而没想到那苹果看上去红红的，咬下去却是一股酸气直冲鼻腔，让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 第80页 干巴巴的思想政治课文完全不足以冲散那股酸溜溜的味道。 她有点儿气闷地把苹果丢回书包里，打算回头去扔掉，但转念想到浪费食物实在太罪恶，只好又拿出来，一口一口吃掉了。 一整个苹果吃下去，那股酸气恨不得都要从舌尖蔓延到脚趾头了，敲敲脑袋打算认真看书，却被酸得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最终，姜莱烦躁地甩开课本，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了一下那个被她置顶的、折磨了她一上午的名字。 接着又是一番漫长的打字、删除，打字、删除，过了十几分钟，她拇指才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发送键。 那是一条非常简单的信息，没有轻松的语气词，也没有她喜欢的波浪符，更没有好笑的表情包。 就是极其寡淡的一行字，关于周末约兽医去半山老宅给小狗检查身体的时间安排。 她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件小事，能让她理所应当地发出这条信息。 发完信息后，她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因为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回复。 实际上，一直到下午的考试快开场，手机屏幕上的聊天框中都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对话框孤独地躺在那里，颜色还绿得那么刺眼。 下午的思想政治姜莱考得浑浑噩噩，凭着记忆胡乱地写满了卷子，交卷时的心情几乎是绝望的。 等她走出考场，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时，这种绝望又瞬间被加深了——她的微信依然静悄悄的，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回到宿舍，苏绮雯的座位已经空了，她的书桌上散落着许多化妆品，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香水的馨甜。 老孟和老乔回来，叽叽喳喳地研究了一阵积分换电影票，最后成功搞到三张免费票。 姜莱被两人强硬地拖去了学校附近的私人小影院，看了一部喜剧动画片。 在明亮色彩以及欢快乐曲的包围下，她看见老孟和老乔笑得眼泪横飞，自己也跟着抹了几下眼睛。 不过她没有笑，也不太记得剧情，只是安静地坐着，时不时地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来看一眼。 她收到了许明明的信息，还收到了蛋花的一大堆表情包，却仍然觉得她的微信今天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直到午夜将近，中午发出去的那条信息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她缩在被子里，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右上角的时间变成零点零分。 在几度试图关机睡觉都失败了之后，她爬下床把自己关进浴室里。 看看镜子里自己红红的眼睛，她稍微干咳一声清了清酸涩的喉咙，然后终于第无数次地重新拿起手机调出卓烨的号码，手指一颤，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没有感情的电子女声，像从高处渗漏的冰水，一滴一滴打在脊背上。 那晚，姜莱不知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终于睡着。 但她知道隔壁床的苏绮雯没有回来过夜。 - 清晨天蒙蒙亮时，姜莱感觉到手机的震动。 迷迷糊糊中接起电话，还以为是在做梦。 “喂……” “姜莱。” 很熟悉的声音，沉厚平淡，因为隔着电话的缘故，听上去远远的，正像是梦里的声音。 “睡醒了么，我在楼下等你。” 那个声音语调轻松，仿佛带着淡淡的笑意。 姜莱皱了皱眉，反手挂掉电话，翻身埋头进枕头里，又睡熟了。 她讨厌这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愈发明亮的晨光才又将她唤醒。 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她突然蹭一下坐起来，从被子里翻出手机一看，竟真的发现了通话记录，是一个陌生号码，半小时前的。 下意识地要回拨过去，想想又退出了拨号界面，放下手机飞快地爬下床，跑到阳台上扒着窗户往外看。 宿舍楼下不远，小路拐角处，修长的身影静立在一颗树下，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 清凉的晨风拂面而过，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迷蒙的睡意。 姜莱心里砰砰一跳，睁大眼睛愣了一愣，不自觉地高高举起手臂挥了几下，回过神来又立即放下。 她迅速洗漱一番换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开门关门。 来到走廊，她又忍不住咚咚一阵奔跑，在楼梯口还险些迎面撞上一个人。 “能不能好好走路！”对面女生被她吓了一跳，很有些恼火。 姜莱慌忙刹住脚道歉，一抬眼，看清面前的不是别人，刚巧是一夜未归的苏绮雯，手里拎着高跟鞋，脸上的妆容略微有些花。 对方看清是她，也立刻换上笑脸，“呀，莱莱，这么早去哪儿啊？” “绮-绮雯，”姜莱停顿片刻，才想起作答，“我……有个朋友来……” “啊，那你去吧。”苏绮雯似乎并没耐心听她说完，摆了摆手打断，“我要回去睡觉了，昨晚啊，都累死人了。”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变得又细又软，说完便将头发一甩，弯起嘴唇留给姜莱一个深深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了。 姜莱怔住，呆望着走远的苏绮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间才回过神来，眨眨眼睛，转头一步一步走下楼。 苏绮雯最后的笑容就像一只有毒的小虫子一样，一口叮在她的皮肤上，起先只是微微一刺，之后却又痛又痒，久久不散。 -- 第81页 离开宿舍楼来到外面，这种讨厌的感觉都仍然纠缠着她，并且在看到卓烨迎面走来时变得尤其强烈。 “怎么皱着个眉头？”卓烨来到她面前，稍微弯下腰来看她的脸，“眼睛都肿了，没休息好？” 姜莱抬眼直视他，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出声。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身后的背景是略微暗淡的青蓝色，小路、树木，都是刚刚苏醒的样子，蒙着浅淡的白色晨光。 晨光也晕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眉眼间的笑意揉得模糊又不真实。 “不说话，是不是还没睡醒？”见姜莱不出声，卓烨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那是他偶尔下意识会对她做的动作，因为她拥有柔软蓬松的卷发和小孩子一样亮亮的圆眼睛，总是呈现出一种温暖无害的状态，吸引着人想去触碰。 “唔。”姜莱回过神来，偏头躲开了，眉毛不自觉地拧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个抗拒的音节。 “抱歉。”卓烨立刻放下手，更凑近些看她，“心情不好？是昨天的考试不理想么？” 提到考试，姜莱原本就沉沉落落的心更是一下子坠下去。 反正，挂科是挂定了。 她也不想问卓烨是怎么知道她昨天有考试的，只是把目光避着他，看向路旁的随风摇摆的枯草。 “你找我干什么？”沉默片刻，她才闷闷地出声。 “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应该会喜欢。” 听见卓烨的声音里含着笑，她的目光微微一动，但仍然没有看他。 第37章 甜桔 “什么地方？”姜莱问。 “到了你就知道。” 姜莱闻言，快速扫了卓烨一眼，“不告诉我就不去了。” 她现在可提不起兴趣来玩游戏。 卓烨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 “山里下雪了，我想带你去看看。”他说，声音放轻了一些，“你想去么？” 姜莱猛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她其实是想说不的，但那一刻，眼里自动迸射出来的亮光表达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卓烨看见她的眼神便笑了，轻轻一偏头，“走吧，小狗还在车里呢，怕它等急了。” 听到小狗也来了，姜莱扬起眉毛，不自觉地跟上了卓烨的脚步。 不过她还是没有说话。 卓烨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沉默，一边走，一边淡淡地笑着，“小狗跟你一样，也是第一次看雪呢。” 姜莱突然有点担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地说：“它这么小，不会感冒吗？” 她的语调低低的，带着点小小的不满，毕竟她想到之前那小家伙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温暖的室内的，突然带它去冰天雪地里，好像有点不合适呢。 卓烨却笑着看了她一眼，“雪橇犬哪有怕冷的？” 姜莱听到，下意识想反驳，又觉得好像有道理，于是“哦”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来到学校停车场，远远就看见了卓烨的车。 车里，哔哔扒在后挡风玻璃前跳来跳去，立刻就吸引了姜莱的全部注意力。一周没见，还真是很挂念这小笨狗呢。 车门一开，小狗嗖地蹦出来往她身上扑，姜莱展开手臂迎上去，绷了一路的眉眼终于舒展开，笑起来。 小狗就是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一见到它们就暂时忘记别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不开心的事。 一人一狗闹腾了好一阵，才终于上车坐好。 上车后，姜莱还仍然抱着小狗，声音软软地跟它说话，小狗也嘤嘤呜呜地搭腔，好像真能听懂似的。 “哔哔好香喔，洗澡啦？” “嗷～” “诶，哔哔你好像长肉了，小胖子！” “呜……” “哎哟，怎么咬我，干嘛，肚子饿啦？” “昂～” “好可怜喔，早上没吃饭呐？” …… “它吃过了。”驾驶座上的卓烨突然插嘴，打断了这人狗之间的无缝交流。 “怎么不也问问我吃没吃？”说话间看向姜莱。 姜莱一个停顿，立刻收起面对小狗时那副有点傻气的笑脸，抬眼看了看卓烨。 “那你吃没？”踌躇片刻，她终于还是问了一声，但是语气怪怪的。 “没呢，”卓烨倒仍然带着笑，立刻答话，“饿一早上了，想等你一起。” “……喔。”姜莱动了一下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拱了一下。 她干脆不说话了，低下头去继续逗哔哔。一看小狗，脸上倒又有笑模样了。 狗跟着姜莱一起挤在副驾座上，卓烨试图将它拎回后座的儿童座椅，结果被狗吼了一顿。 哔哔炸开毛瞪着他，龇开新长出来不久的小尖牙，奶凶奶凶地冲他狂吠。 姜莱冷眼旁观，莫名还觉得有点快意，到最后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边笑也边用手臂护住小狗，不让卓烨抱走。 “就这么喜欢这小混蛋？”卓烨带点无奈地看着她，说话间伸手拉过安全带，替她扣好。 “嘘！”姜莱想捂狗的耳朵，发现捂不住，于是埋怨地看了卓烨一眼，“不许骂它，明明就很乖。”说着还细心地把狗塞进安全带里。 副驾座很宽敞，挤他们两个没什么问题。 -- 第82页 “乖？”卓烨微微抬眉，回身打开座椅旁边的扶手箱，伸手进去拿出个东西来，在姜莱面前晃了几晃，“瞧这家伙干的好事吧。” 姜莱抬眼一看，竟然是一部手机，屏幕破碎，浑身布满小牙印，被咬得歪歪扭扭不成型，像一块烂胶皮。 “这是……你的手机？”姜莱吃惊地张了张嘴。 “嗯。”卓烨苦笑。 昨天早上他洗个澡的功夫，哔哔这狗就干掉了他的手机。 “喔，怪不得昨天你都不回信息，打电话也不接……”姜莱拿过破手机看了看，突然说。 她说话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似的，卓烨凑近了去听，听清后立刻问她：“你昨天找过我，什么事？” “呃，也、也没什么……”姜莱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去假装教训小狗了。 但其实，她心里是突然敞亮了一些的。 卓烨也没再追问，伸手从她衣兜里拿了手机。 姜莱的目光连忙跟过来，看见他打开通讯录，找到他自己的名字，往里面添加了好几个号码和备注。 “这里有我的工作号码和公司的电话，以后如果想找我，打这几个也可以。”将手机还给她的时候，卓烨淡笑着说。 姜莱接过手机，刚刚消散的那种怪异感觉又回来了。 “那之前那个号呢？”下意识地想要掩饰，她于是作随意状问了一句。 “那个是私人号，平时用得不多，只有家里人和几个朋友知道。”卓烨一边回话，一边转身发动了引擎，“手机卡被咬坏了，昨天太忙，还没来得及去补办。” “那你昨天在忙什么呀？”姜莱脱口问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心里跳了一下。 “白天见了几个合作伙伴，晚上参加了一个商务酒会，”卓烨带点自嘲地笑了笑，“快年底了，很多事情躲不过。” 商务酒会。 姜莱脑子里划过昨天苏绮雯给她看的那条信息，还有刚才下楼前，她的那个笑容。 张张嘴想要接着问，却又在话出口前反应过来，一下子收住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把别人的私生活过问得那么清楚，问来问去挺招人烦的，而且就算问了，答案也不一定是她想听的。 所以她就又沉默了，低着头逗狗。 调皮的小家伙在她身上拱来拱去，但她此刻却很难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它身上了。 一路无话，车静静地开，带着城市的烟火气，驶进山中的凉风里。 姜莱原本以为卓烨要带她回半山老宅，可到了山前平坦处，竟远远地看见一架直升机，待命的飞行员还热情地朝他们挥手。 “飞、飞机？”姜莱望着直升机瞪大了眼睛。 “嗯，山高，飞上去比较方便。”卓烨把车靠边停了。 姜莱抱着狗，愣愣地坐着没动。 “怎么了，不喜欢？”卓烨绕过车头来到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呃-咳，没。”姜莱尴尬地摸摸头，作不在意状解开安全带。 卓烨笑笑，伸手抓住哔哔的背带把狗拎起来，看着姜莱下车。 直升机的螺旋桨悠悠地转起来，姜莱跟在卓烨身旁，心里虽然一上一下，脸上却强做淡定。 她觉得没必要让卓烨知道她此前完全都没有坐过任何形式的飞机，并且对这件事有点小小的恐惧。 她小时候经常做那种本来在天上飞，又突然坠落深渊的噩梦，所以长大之后就莫名地害怕坐飞机。 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对自己说。 上了直升机，卓烨将她和狗分别安顿好，系好安全带，戴好降噪耳机。 到飞机开始升空时，姜莱都表现得很平静，既管住了好奇想要到处看的目光，也没有不安地乱动，只默默地望着窗外沉睡的冬日山林。 只是，当窗外的景色越退越远，抬眼已经能看见远处蒙蒙的雪顶时，突如其来的一个颠簸让她整个人失控地瑟缩了一下。 重回平稳后，她悄悄拍了拍咚咚跳的心口。 然而没等她缓过半口气，直升机突然又更加剧烈地震抖起来。 她大概是尖叫了一声，但是由于戴着降噪耳机，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感觉到一旁的卓烨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想告诉她不用怕。 可是那轻轻的一拍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安慰作用，因为直升机仍然在颠簸，一阵一阵的失重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噩梦。 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往下看，地面已经非常遥远，冬季的山看起来冰冷而又尖锐。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都快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了。 被难以抑制的惊恐支配，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卓烨的手臂，把额角用力抵在他肩头，紧紧闭上眼睛。 卓烨已经脱了外套，身上穿着一件麻灰色羊毛衫，触感很柔软。 毛衫很薄，透出皮肤的温度和肌肉结实的质感。 当类似潮湿苔藓的熟悉气味充满鼻腔时，姜莱才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 手臂被猛地抓住时，卓烨怔了一下。 侧头，看见姜莱缩在身边像只吓坏的小猫，泛白的面颊被头发遮住了一部分，只露出拧紧的眉毛和不敢睁开的眼睛，颤动的睫毛微微润湿，根部有些细小的黏连。 他不自觉地侧倾身体向她靠近，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勾住她的头，但是安全带的束缚让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仿佛是在提醒他些什么。 -- 第83页 最终，他没有动。 另一只手虚虚地拂过她的头发，又落回了自己这边的扶手上。 - 姜莱把脸埋在卓烨的肩膀和座椅靠背形成的夹角里，两手紧紧缠着他的手臂，保持着一个安稳的姿势，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直升机很快平稳下来，可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大愿意抬起头来了。 在这样的犹豫中，不知道多长时间，感觉像是几分钟，也像是很久，她甚至还走了一会儿神，思想跑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去了。 直到头上的耳机被人拿走，她听到卓烨的含笑的嗓音。 “到了。”他在她耳边说。 一直闭着的眼睛猛一睁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但对面人脸上的笑容却很好辨认。 这时候，她才想起松开仍然抱在怀里的手臂，一张脸刷一下就红了，囧得不愿意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冲卓烨胡乱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连忙把头转开。 转向窗外，眼前陡然一亮。 直升机降落在山顶一处平地，被螺旋桨气流搅起的雪雾还尚未平息，一眼望去，翻卷的白雾中隐约现出被冰雪覆盖的地面、树木，和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头。 姜莱半张开嘴，呆了一呆，一时把刚才的窘迫都抛在脑后了。 这真的是她从来没见到过的景象，连电影里看过的雪景，都没有这么纯粹。 舱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清冽的冷风灌进来，瞬间浸透肺腑。 雪雾散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层浅阳，铺散在素白的地面上，折射出钻石一般细碎的光芒。 触目所及，尽是绒绒的白，盖住泥土、山石、草木，形成温柔圆润和弧度，像一条白色的大毯子盖着整个世界，又很像实体化的云朵。 后排儿童座椅上的哔哔被卓烨放开，疯了一样从姜莱面前窜出舱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雪地。 地上的积雪似乎很厚，小狗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扑腾着小短腿在平整的雪面上犁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看到尽情撒欢儿的小狗，姜莱心里也不自觉地雀跃起来，像小孩一样突然玩心大发，急忙解开安全带也跳下去，生怕哔哔不等她跑远了。 然而才刚迈开步子，就被身后跟出来的卓烨按住了肩膀，接着身上一沉，多了一件衣服。 她低头一看，是一件大大的黑色羽绒服，显然又是他的。 说起来，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件粉红色帽衫。 “穿好，别感冒。”卓烨淡淡地说着，挪步来她面前。 大概是见她没动，他便一手提着衣襟，一手拿起她的手腕塞进了羽绒服的袖筒里。 姜莱回过神来，自己穿好另一只袖子、拉好拉链，低着头咕哝了一声“谢谢”。 “不谢，很适合你。” 外面的空气很冷，姜莱没法判断自己的脸是不是在发烧，但直觉肯定又红了。 她把下半张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不去看卓烨。 但尽管如此，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能想到他此刻微微带笑的样子。 是那种主要由眼睛完成的温淡笑容，从放松舒展的眼角慢慢扩散，牵动面颊，至嘴角，形成细微的上翘弧度。 每次她控制不住脸红时，总能见到他这样的笑容，然后脸就更红了。 比如说现在，厚实的羽绒服将她浑身捂得热起来，两颊发热的感觉就变得很明显了。 姜莱的目光飘来飘去，最终捕捉到了兴冲冲跑远的小狗。 “哔哔跑掉了。”她抬手一指，就要去追。 却又一次被卓烨拉住。 这次，卓烨递给她一双手套，看着她戴好，才终于放她走。 手套倒不是男式的了，小小巧巧的刚刚好，软软的皮面，嫩嫩的浅蓝色，手腕处缝着白色珠子和粉色羊毛蝴蝶结，在黑色羽绒服的衬托下显得很鲜亮，让人想起独角兽与冰淇淋。 “这是明明姐的手套？”姜莱举着两只手，把手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 “不是。”卓烨笑了笑。 姜莱再想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他手揣着兜，踱着步悠悠闲闲地走开了。 她在后面又说了声“谢谢”，声音不大，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 脚下的积雪出乎意料地松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好像踩在夏天的牛奶冰沙里，又比冰沙干燥，用手扬起来，就像烟尘一样飘走了。 姜莱用手捧雪，心情就像是漂浮在远处山头的薄云，轻飘飘的，纯净得有点儿透明，与遍及四野的雪融合在一起，被阳光轻浅地照亮。 各种纠缠又说不清的小情绪，在这一刻都被好像冷冽干爽的风吹散了，被眼前雪白的世界淘尽了。 视线每每由远及近地落回的那双漂亮的蓝色手套上，总让她觉得像一场梦。 - 作为一个生长在北方的人，卓烨对雪向来没有任何特殊感觉。 今天是个例外。 姜莱非常执着地想要堆一个漂亮的雪人，在几番尝试失败之后把无助的目光转向了他。 那一刻他嗤的笑了，因为脑子里又闪过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粉红色考拉，湿漉漉的大眼睛。 这一次，考拉穿着他的衣服，团在雪地上，招着手想要他过去。 不知怎么，那一片再平常不过的雪地突然也显得亲切有趣了。 -- 第84页 不过关于堆雪人这件事，结果证明他难得地高估了一回自己的实力。 他与姜莱经过了一阵努力，然而最终，面前只出现了一个小雪包。 并且没有支撑几秒，就被血脉觉醒的哔哔冲过来撞塌了。 看着坍塌的“雪人”，两人各自一愣，接着都像小孩一样笑起来。 山顶的空气纯净稀薄，姜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有点累了，到底还是放弃了雪人，跟小狗一起偎在一块大石头前，看着远处的山。 卓烨坐在一旁，不时地看看她。 此时还是半上午，风不算大，晨雾已然散尽，天空湛蓝，金色的阳光浸染过被雪覆盖的山脊，悄然落在她的脸上。 阳光下，他看见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毛茸茸的可爱质感，应该是冷风吹的缘故，脸颊连同鼻尖和耳垂都是红红的，半掩在卷发丛中，像熟透的果子。 与黑亮的发色比起来，她的眼瞳是蜜糖一般的琥珀色，尤其是迎着光的时候，仿佛一眼到底的通透。 其实，要说一眼到底，倒也有点夸张了。 因为他很早就发现，那双水亮的大眼睛里时常会埋着一种近乎倔强的严肃神情，就像一层防御的壳，只不过不太坚固。 正因为不那么坚固，所以很令人不忍。 一眼看穿她这个人或许很容易，但他想她应该不会喜欢。 姜莱望着远处出神，卓烨没有出声打扰她。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默默猜测，她可能有点想家了。 想到这个，他心里隐隐地揪了一下。 他默默陪着姜莱坐了一小会儿，而后接到一个电话，就起身走开了。 电话是尚云霄打来的，说了些有关公司未来计划的事情，讲得有些久，其间两人甚至隔着电话争执起来。 此类争执总是很难有结果，这次也不例外。 直到远远的一声尖叫，突然将他们的话打断。 第38章 甜桔 辨认出叫声传来的方向，卓烨几乎是反射性地扔下手机，转身冲向先前与姜莱一同靠坐的那块山石。 先前，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踱步，此刻一回头，才发现已经距离她如此远了。 他的步伐越是急乱，松软的积雪就越让他脚下不稳。 一步一步，像踩在悬空的棉花上。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他就看见山石边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雪地上一片凌乱的痕迹。 山石侧面不远是一片树丛，那方隐约传来小狗尖尖的叫声，还有枝叶抖动，枯枝折断的声音。 他知道树丛后就是陡坡，此时厚厚的雪遮住了嶙峋的山石，极容易一脚踏空滚落下去。 卓烨几步奔向那个方向，恰好目睹前面一团积雪崩落，打在下方的树梢头，扬起一片雪雾。 “姜莱！” 卓烨感觉到脑子里轰一下炸了，像是把他的意识炸出了体外，让他能看见自己踉跄扑上去的背影，却失去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 直到看清姜莱的身影出现在缓缓散去的雪雾中，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 他看到距离他脚下不算远的山坡，姜莱骑在一棵大树横生的枝干上，一条胳膊紧紧夹着小狗，头上还顶着一蓬雪。 抬头看见他，她竟然还笑着挥了挥手。 另一边，姜莱抓着小狗身上的背带把狗举起来，想让卓烨先接过去。 “卓烨，你先——” “你别动！”卓烨低喝一声，沉而有力的嗓音一下就截断了她的声线。 说话间，他一手扶着身旁的树半跪在地上，俯身伸长手臂一把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将她连人带狗呼一下就拉上去了。 他的动作极其迅速，力气又大，让姜莱感觉几乎像是飞上去的，被他悠了半个圈，两只脚才终于落回地面上。 等她晃了几下站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靠近山顶的这一边，后面的陡坡被卓烨用身体挡住了。 卓烨松开了她的手腕，但随即就又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钳得有些紧。 “走。”他沉沉地吐了一个字，便带着她朝树丛外走。 回到远离陡坡的平坦区域，才转过头，目光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有没有受伤？”他开口问话的时候，手还仍然紧紧地捏着她的肩膀，直到她摇头说没有，才逐渐减轻了力道。 “怎么会啊，又不是多危险。”姜莱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狗。 刚才这小狗调皮钻进树丛里玩，结果踩漏了被枯枝架起来的积雪滑落到山坡上往下滚，她就直接跳下去捞狗。 作为山里长大的孩子，这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的惊险就是她胳膊不够长，差点儿没能抓住这只小肥狗。 小狗倒好像吓得不轻，这时候正缩在她怀里小声嘤嘤，连动都不敢动了，让她觉得可怜又好笑。 卓烨看着面前淡定自若的姜莱，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放开她的肩膀，极浅地笑了一笑。 “我都忘了，你是爬树小能手，怎么会让自己摔着。” 姜莱听到卓烨的话，咯咯一笑点了点头，但因为忙着哄委屈巴巴的小狗，没有抬眼看他。 只有卓烨自己知道，他的心脏此刻跳得有多么厉害，松懈下来手指在又如何地微微抖动。 -- 第85页 开口说话之前，他甚至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呼吸，好让语调保持平静。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擅长控制情绪的人，但今天，是个例外。 - 经过一场小小的有惊无险，姜莱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卓烨也不允许她再靠近山边的陡坡，而是把她领进了山顶另一边的餐厅。 先前，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山上还有个餐厅，此时走近一看，才觉得惊奇。 那是一栋石木结构的建筑，上下两层，远看就像山体的一部分，被雪一盖，更是融为一体。 餐厅里面很暖和，进门一个小厅，木地板和长沙发很有居家的感觉。 小厅里有笑容可掬的服务生在等候，很显然，他们是今天唯一的客人。 “餐馆开在这儿，真的不会亏本嘛？”跟着服务生小哥向二楼走的路上，替餐厅老板操心的姜莱忍不住偷偷问卓烨。 “放心吧，不会。”卓烨走在前面，淡淡地回话。 他没有告诉姜莱这实际上是一家从不对外营业的私厨，通常在冬天的封山季会歇业闭店，主厨也会回到南方老家过冬。 当然，今天是个例外。 服务生将他两人引进二楼一个拥有弧形观景窗的房间，随后沏好茶便离去了。 正餐尚还没上桌，靠窗的茶几上摆着十几碟切好的水果和小吃点心。 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哔哔兴奋地冲上去，扒着茶几边缘吵闹着讨吃的。 姜莱跟在后面，回头用眼神征求了卓烨的同意，便也一脸开心地坐到了窗边，挑了一碟糖松子，跟狗狗你一颗我一颗。 吃了几口，她就把碟子让给了小狗，自己托着腮，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这间餐厅修在山崖上，从她所在这间房的窗户看出去，是没有任何遮挡的白色峡谷，视线可以去到很高很远的地方，从无云的天空，到峡谷中结了薄冰的河。 是一种登峰造极的，孤凉的美感。 在姜莱痴痴地看向窗外的时候，卓烨来到她身后。 从窗间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紧绷的脸，如果看得再细一些，或许还会发现脸色有些苍白。 很显然，刚才的意外于他而言还没有完全过去。 “姜莱。” 没有过多的思索，他在姜莱身旁坐下来，近距离地直直看着她。 “嗯？”姜莱闻声回头，眨了眨眼睛。 在她清透的目光下，卓烨微微动了动嘴，停顿了片刻。 记忆中，他极少经历这样的时刻——没有准备和计划，没有理智的考量，所做的决定是基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尽管明知不妥。 “有件事，想告诉你。”他看着姜莱的眼睛说。 在卓烨开口之前，姜莱就已经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 他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犹疑地直视着她，焦点非常明确地看着她的双眼。 那种眼神在卓烨身上是很少见的，至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他说话的语调平淡如常，但她立刻明白过来，他即将要告诉她的会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 她有一瞬间的好奇，然后是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 再然后，她突然就回忆起今早见到的苏绮雯，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唔，我……不想知道。”姜莱心里怪怪地一动，蓦地将头一偏，切断了与卓烨的眼神连接。 话从嘴里溜出来的时候，她并没在思考，过后反应过来，也没有多加解释。 她这个人，就是有点怂的。 如果不确定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就宁愿不要知道。 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弯腰把在脚边打转的小狗抱起来，闷闷地歪着头靠在它身上。 苏绮雯的那个奇怪笑容，又开始像早上一样在她的脑子里不停地盘旋，像一只讨厌的小虫。 卓烨没办法知道姜莱在想什么，只看到她拧在一起的细长眉毛，和眼里明显抗拒的神情。 他微微怔住，一只手不自觉地抬起来，又在即将触到她后背的时候在空中停顿住，虚握成拳。 最终，他只用手掌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好，那就先不说了，你不要在意。”他带着笑，说话间起身，踱步到房间的另一边。 他想，她此刻大概需要一些空间和距离。 恰好这时，有服务生敲门上菜。 - 这家餐厅的菜式出乎意料地美味，竟然让姜莱尝出了家乡的味道。 只是尽管如此，她却吃得有些沉闷。 卓烨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只是随意地聊起了些不相关的，语气平淡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看上去倒像是真不在意的，但姜莱不一样。 她一直觉得心里沉沉的，好像有一点点后悔，又有小小的失落，总之，就是没办法再找回先前和狗狗一起在雪地上没心没肺地疯玩时那样轻飘飘的心境了。 以至于她连饭都没吃多少。 对此卓烨没说什么，只是在饭后让服务生给端来了一只红丝绒蛋糕。 小狗也被他抱到餐椅上，发了个小碟。 姜莱很快被一脸奶油的贪吃小狗逗得又忍不住笑了。 吃过饭，他们便下山。 下山比上山花得时间要久，因为这次没有再乘直升机。 -- 第86页 卓烨叫人从山下开了一辆越野车上来，半开玩笑地对姜莱说还是这样稳妥一些，至少不会再吓到她。 越野车宽大的轮胎上缠着防滑链，在积雪的路面上慢速下行。 姜莱默默看了一路的窗外雪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到学校门口，卓烨像之前一样打算步行送她回宿舍，但她推说约了同学去图书馆，婉拒了。 他也没说什么。 在校门口目送卓烨的车离开后，姜莱才悠悠荡荡地往宿舍走。 她当然没有约同学，也没有想去图书馆。 回到宿舍，没见苏绮雯在，她不知为何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老孟和老乔倒是在，正看动画片呢，一见她进门就都凑上来，瞧稀奇似地扒拉她身上的衣服。 “这谁的衣服，好看好看，莱莱穿着像个娃娃似的！” “连接，甩个链接！” 两人各种感叹。 姜莱这才想起身上穿的还是卓烨的大羽绒服。 “这个是借朋友的啦……”她有点尴尬地连忙把衣服脱下来放进柜子里收好。 可脱掉了它，又突然觉得冷。 看来她的确是该去买几件冬天的衣服了，姜莱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不能老穿别人的吧，多不像话。 反正今天周六，她便决定趁着这个无事的下午完成买衣服的任务。 不过，逛街购物这种事情她不太擅长，更别提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了，得找个人带带才行。 眼前的老孟和老乔倒是不介意带她出去逛逛，可她俩平时偏爱男装，没法给她什么有效建议，所以姜莱想了想，最后约了许明明，感觉她这方面可能比较有经验。 事实证明姜莱约对了人，许明明那边一聊到逛街买衣服，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信息都回复得飞快。 她迅速拟定了一个半天的购物计划，先逛市中心的SKA，再转战Liberly，最后去中心公园旁边的R-Hall，顺便在顶楼花园餐厅吃饭。 许明明噼里啪啦的一顿安排，看得姜莱脑壳发晕。 她上网一查，发现许明明说的几个地方全是国际一线高奢商城，于是连忙打着哆嗦表示自己的预算有限，去个普通的地方就好。 好在许明明倒也没有很失望，依然是兴趣盎然的样子，一番商量之后约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商场。 那是一家本土商城，规模不小，里面入驻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品牌，用她的话说，就是个淘便宜货的地方。 两人约了商场见，姜莱先到，很惊喜地发现目前正是圣诞季促销的时候，不少专卖店都在打折。 在等许明明的时候，她看到一家饮品店有买一送一，于是就进去买了许明明喜欢的生椰拿铁，又给自己选了比较便宜的乌龙茶。 而后，她拎着装饮料的小袋子溜溜达达地闲逛了一阵，结果许明明还没等到，却好巧不巧地碰见了另一位熟人。 第39章 甜桔 透过服装店橱窗意外发现外面的姜莱的时候，苏绮雯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一张脸瞬间冷下来。 一旁的闺蜜注意到她突然间的表情变化，顺着目光望了一眼，心里立即猜出个大概。 毕竟她整个中午都在被迫聆听苏绮雯的咒骂——某个男人，连正眼都不看她，却可以为了另一个女孩杵在她宿舍楼下吹一早上冷风。 外面那个穿着一件不合季节的粉色帽衫的，想必就是苏绮雯口中“又土又傻”的另一个女孩了。 “就她啊，别说，长得还挺可爱的，怪不得……咳。”闺蜜笑道，转头看见苏绮雯脸色，又立刻收住话头。 为缓解尴尬，她改口问：“诶你不说她家是山里的么，现在偏远山区条件都这么好了，到这儿来逛？” 她们所在的商场并不是什么平价大卖场，实际上，这里哪怕是一杯奶茶都要比外面的贵上不少。 苏绮雯听完闺蜜的话，脸更黑了，扔下准备拿去试衣间的衣服，甩手就往外走。 她也想问，像姜莱那样的人不是应该去夜市、地摊和网上淘便宜货么，凭什么可以跟她一样来这里？ 从今天一大早在学校看到卓烨开始，“凭什么”这三个字就一直在折磨她。 起先，她还不敢相信那人就是卓烨，以为看错了。 第一次在学校遇见卓烨时，他说姜莱是“他家主人”，她一直以为那是玩笑话，直到今天早上见到他站在宿舍楼下望眼欲穿。 那时候天还没全亮，他就在楼下那么默默地守着，不时地仰头望望她们宿舍的窗户，明明急切得来回踱步，却也舍不得打个电话催一声。 那副模样，让她怎么形容，真就像一头盼望主人回家的大狼狗，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会相信这种神态会出现在卓烨脸上。 不开玩笑，她甚至一度往人格分裂这方面怀疑，毕竟对比昨晚，她感觉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昨晚她见到的是谁？ 哼，是一座冰山吧，高高在上、冷眉冷眼，对谁都是那样，连敷衍的假笑都没有。 昨晚那场酒会非常正式，她还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拿到的邀请函。 本来以为在那样的场合，至少能平起平坐地交个朋友，结果呢，呵，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如此无礼的人。 -- 第87页 她自觉足够大方得体，主动上前跟卓烨打招呼，然而对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甚至都不确定那个头究竟是不是冲她点的。 后来，她“不小心”把酒撒在了他的衣服和自己的裙子上——她承认这招很老套，但有用啊，正常男人遇见这种事情至少都会顾及风度地道几句歉，赔条裙子之类的。 但最终事实证明，卓烨根本不正常。 他一句话也没说，瞟了她一眼睛转身走了。 那个眼神，她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些害怕。 那之后几分钟，他那个眯眯眼的胖助理居然带着保安来了，就那么在所有人的围观下把拖着一条脏裙子的她送出了宴会厅。 走前，她看到卓烨换好了衣服回来，仿若无事地跟另外的人交谈。 他身旁人人都挂着笑脸，只有他自己，高冷淡漠得恨不得当场成仙。 可谁又能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撞见这位神仙下了凡，戳在她宿舍楼下眼巴巴地等…… 苏绮雯一边回想，一边看着对面刚好逛进了一家珠宝专柜，正新奇地四处张望的姜莱，牙都咬紧了。 瞧，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见识的山里姑娘，没钱没背景，又不懂得收拾打扮，甚至永远都穿同一件衣服，她到底凭什么？ 她拼命忍着不拿自己和姜莱做比较，因为这实在是太掉价了。 苏绮雯加快步伐，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朝姜莱走去。 她此刻的情绪有些复杂，既有点不甘和不忿，还有一股难以描述的豪壮，近似于那种想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冲动。 她就是看不得一个山里姑娘以顾客的姿态出现在她最喜欢的珠宝品牌的专卖店里，她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她就是想把这个山里姑娘撵回她该去的地方，让她回到夜市、地摊，去淘那些她配得上的便宜货。 在这股强烈冲动的驱使下，苏绮雯没有太多的思考便大步走进了珠宝店。 昨晚在酒会上受的窝囊气一瞬间好像全都回来了，在心里疯狂鼓动，让她不发不快。 - 许明明来到珠宝店外时，恰好看见姜莱被一个女人狠拽了一下，没拿稳拎在手里的饮品店打包袋。 看见打翻在地上的那杯生椰拿铁，她立刻就知道——那肯定是给她准备的。 “My latte！”许明明登时就光火了，蹭蹭地杀进了珠宝店。 试问这个世界上，有谁曾敢动过她的拿铁？ 另一边，正慌张蹲下去收拾地面的姜莱和拉扯她的苏绮雯闻声同时转过头。 一眼看到苏绮雯，许明明把眉毛竖起来，“又是你？” 不等对面两人出声，她便翻着白眼看向柜台后有些无措的女店员，高声道：“call保安，把她弄出去！” 话出口时，她抬手朝苏绮雯一指。 “干嘛呀，你谁啊！”苏绮雯反应过来，也没客气。 蹲在一旁的姜莱拎着快被泡软的咖啡纸杯，抬头看看许明明又看看苏绮雯，无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许明明这边没接苏绮雯的话，只给从一旁快步赶来的男店长甩了个眼色。 店长见状也不多说，飞快地打了电话，接着麻利地去到苏绮雯面前，语气礼貌但强硬：“这位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离开。” “有没有搞错，我是你们家会员，凭什么赶我！”苏绮雯炸了，一把拍开店长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转脸瞪着许明明，“你谁啊，有病吧！商场你家的？” 一脸懵的姜莱在旁边看见两人快吵起来了，慌忙甩甩手站起来想劝两句，然而半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许明明一个眼神堵住了嘴。 许明明一眼瞟过，目光犀利又冷峻，莫名传达出一种“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的感觉。 回过头，许明明继续看着苏绮雯。 她把胳膊交叉在胸前，脸上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 这商场不是她家的，又是谁家的呢？ 但当然，她不会跟苏绮雯多废话，只是用下巴一指她，问旁边的店长：“她是你们家会员？” 店长看了一眼苏绮雯怒甩出来的高级VIP卡，尴尬地点了点头。 许明明于是又翻了个白眼，旋即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一个号码。 “卓烨，UG现在的总经理是谁？” …… “OK，你把他换掉！” …… “为什么？因为品牌定位太low，吸引过多低素质顾客，不利于长远发展。” 许明明眼角扫过表情怪异的苏绮雯，三两句说完挂了电话。 她话音刚落，四名穿黑制服的安保人员就小跑着进到店里，把来不及再说什么的苏绮雯给“请”走了。 姜莱见状跟上去两步，然而看看那四个凶巴巴的保安大哥，又看看正散发着一脸女王气质的许明明，还是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对面服装店外，苏绮雯的闺蜜看着脸色泛白的她被四个黑衣大汉带走，也是躲开两步，没敢吭声。 人走远后，姜莱接过店员递来的热毛巾擦净了手，才弱弱地去找许明明说话。 “明、明明姐，那个……你认识绮雯啊？”她摸摸头，有点愣愣地问许明明。 刚才苏绮雯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用力拽了她一下，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许明明就来了。 -- 第88页 “啧，谁认识那种人。”许明明一脸不屑，吊着眼角拿出小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 两人接着简单地一交流，才得知苏绮雯跟对方的关系。 许明明是在昨晚的酒会上第一次见到苏绮雯的，对方大概以为她是卓烨的女伴，还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了几句。 这种事情许明明也是见怪不怪了，于是就找了个机会，派袁元带保安把人给“请”走了。 所以今天又见到这个人，她才觉得格外不顺眼，更别提对方还打翻了她的拿铁。 不过她今天的妆容跟昨天不一样，估计苏绮雯没认出她来。 “蛤，她昨晚也被你赶走了？”姜莱听完许明明说的，惊奇地睁大眼睛，又下意识地问，“那卓烨……” 其实她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之前苏绮雯几番明表暗示，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一方面不屑于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一方面又出于一种奇奇怪怪的心理，刻意不往细处想。 所以她也就没有把话说完，唔嗯了两声就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另一边，许明明看到姜莱那个眼睛亮亮的小表情，觉得有点好笑。 很显然，姜莱这小姑娘就属于心里想什么都完全写在脸上的那一类人，有点过于好懂了。 比起来，卓烨那个别扭鬼就正相反，谁都永远别想知道他那张扑克脸下面藏的是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人虽然无趣，但品行必然没得挑，姜莱正在想的那类事件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许明明带点玩味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帮他澄清一下，回头再去卖个人情，不过她不打算说太多，免得好像个嘴巴长的中年妇女似的。 “你问卓烨，呵，他昨晚可惨了，你都不知道。”许明明很随意翻了翻手机，递到姜莱面前，幸灾乐祸地说，“被几个长辈摁头灌酒，喝麻了都，笑死。” 姜莱伸头看许明明手机上播放的一段视频，看到卓烨步伐有些不稳地走进一间酒店套房，沉重地坐下，仰靠在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捂住紧锁的眼眉，皮肤红得有些不正常。 视频还拍到躺在另一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袁元，背景里是许明明没心没肺的笑声。 “好可怜哦。”姜莱看完视频，眨眨眼睛咕哝了一句，但是其实心里没有多少同情，反而有点隐秘的欢乐，好像整个人都突然轻盈了。 为了掩饰情绪变化，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淡然地表示要去给许明明重新买一杯拿铁。 当然，这种掩饰在许明明眼里都是徒劳的。 从饮品店出来，两人终于进入今天的购物正题。 姜莱买东西向来比较克制，在一家高街品牌店里挑到一件打折的毛呢外套和一件羽绒服之后就算完成了任务，然后陪着许明明把整座商场扫荡了一遍，最后以几乎失去双腿告终。 - 晚上回到宿舍，姜莱又见到苏绮雯，但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对方也无话，戴着耳机专注地追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于苏绮雯那一套别有深意的言行，她并不是很在乎，反倒因为自己之前的臆断而感到有点抱歉。 当然，抱歉的对象不是苏绮雯，是卓烨。 以她现在什么都清楚了的心境再回想早上那场意外的雪山之行，感觉就更像是一场梦了，是那种色彩明丽，让人久久回味的梦境。 她把柜子里卓烨的羽绒服翻出来，抱在怀里揉搓了一会儿，感觉衣服团在胸口非常的暖和。 但是现在越觉得暖，她就越有点后悔起来，因为早先的自己并没能体会到这种别样的温度。 尤其是之前在山顶吃饭的时候，卓烨开口说有事想告诉她，她竟然一句话就把人给堵回去了。 现在想想，简直是不可理喻，好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甚至有点故意地把气氛搞僵。 好在，卓烨似乎也没有因为这样就生她的气。 在懊恼的同时，姜莱又心痒痒地想，现在已知卓烨想要告诉她的事情跟她当时的瞎猜没有任何关系，那…… 她心里马上又翻涌起另外的猜想，确切的说那是一种预感，虚幻但是强烈，立刻就把她一张脸烘热了。 几乎是不自觉地，她摸出手机，咬嘴笑着戳开了某个人的头像。 【你今天上午想跟我说啥呀～】 这一次，没有表情包打招呼，就这么直白的一句话，不经思索就发过去了，虽然心里想着还是装作无事发生比较好，但实际上就是有点心慌等不及，必须问个明白的感觉。 回音照常来得很快，但内容也照常让人失望。 卓烨：没什么，别在意。 姜莱瘪瘪嘴想了想，脸红红地继续打字：今天谢谢你欧～卓烨：谢什么？ 姜莱：谢谢你带我看雪呀～～～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上午的时候竟然对卓烨连道谢都没有，真的过分。 卓烨：不谢。 略，姜莱耷拉着眉毛，冲手机吐了一下舌头。 有些人，隔着个手机，就很容易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以后不主动给他发信息了。 一边这么想，她还一边在一堆表情包里挑挑拣拣，找了个喜欢的扔过去。 - 半山老宅的书房里，卓烨看着手机上一个挥舞手臂发射爱心的滑稽小人，无声地笑了一笑。 -- 第89页 - 微信没动静了，姜莱又在心里骂了一遍机器人卓烨。 眼睛瞟到桌子一角的备忘录，看见上面记着明天跟兽医的预约，她于是眯眯眼睛，转而又偷偷笑起来。 明天她要去半山老宅见兽医，肯定也会见到卓烨了。 见了面，就不是机器人了。 不是机器人，该问的话就可以问清楚了，哼。 她抱着衣服在桌子上趴着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厚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取出一直男士手表，放在台灯下仔细端详。 那是之前卓烨从手上脱下来送给她的表，说是在意外中遇难的哥哥的遗物。 她拿到时，表的指针已经不动了，表盘和表身上不少刮蹭的痕迹，看起来伤痕累累的样子。 但后来她把它修好了，用彩色玻璃修的，之前在学姐工作室帮忙时，她忙里偷闲地就在做这件事。 现在，表盘被她用一块蓝绿色渐变的玻璃替换了，彩色琉璃的表面是凹凸起伏的，呈现出水波纹的质感，透过它再看表盘，与之前相比就多了一种梦幻的距离感。 银色表链中有剐蹭那几节也被换成了深蓝色的透明玻璃，表的指针仍然是不动的，停留在事故发生的那个时刻，姜莱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将机芯也换了，它就成另一只表了。 现在这样在她看来最好，表还是那只表，看起来却又不像之前那么惨了，甚至还更漂亮些。 本来修好之后，她是想把它还给卓烨的，但一直还没找到机会。 要不然，明天就带去给他好了。 姜莱在心里这么决定了，又找了一块干毛巾把表仔仔细细蹭了一遍，蹭得亮亮的，然后小心放回信封里，信封卷起来放进小挎包里，挎包挂在床头护栏上，想想又没有很稳妥，取下来放在桌面上。 之后洗漱完爬上床，她都还一直在想明天见到某人话该怎么说。 她原本打算学他，冷冷淡淡地直接把修好的手表扔给他，但又觉得不太甘心，总还是想加两句炫耀性的说明，毕竟严格来说这只表算是她的第一件玻璃作品，并且属于得意之作。 姜莱躺在床上翻来翻去，一会儿在脑子里演练一下明天想说的话，一会儿又脑补一下对方的反应，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睡着。 第40章 甜桔 第二天的周日，姜莱又起了个大早，收拾好离开宿舍时，天才刚开始亮。 大清早的校园很安静，蓝蒙蒙的晨光里只有她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步伐又快又利落，保持着一种欢快的节奏。 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她就像只晨起的小鸟一样站在路缘上，不安分地左右挪步，眨巴着亮亮的眼睛东张西望。 其实，她本来是不用等公交的，卓烨安排了个笑眯眯的中年女司机，专门负责接送她往返半山老宅。 但今天她没有给司机阿姨打电话，因为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这么早起，另外还有点故意地想把出行时间保密。算算时间，去到卓烨那里时他应该还没起床，突然见到她肯定一脸意外，说不定还会手忙脚乱一下。 她想想就觉得有趣，谁叫他老在微信上变身机器人呐。 早班车悠悠晃晃，穿过晨雾，驶向朝阳。 姜莱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天色被阳光烘暖，车厢内一点点变得拥挤，整个人逐渐被一种愉悦感填满，混合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小小兴奋。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路。 班车停在山口，她下了车，望了一眼蜿蜒平坦的盘山公路，转头就抄小道爬上了草木丛生的山坡。 北方冬季的山林，大部分动植物都进入了休眠期，冷硬的泥土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乍一看不免有点凄凉。 然而姜莱就像只大胆的兔子一样闯进去，把枯叶踩出来一串快节奏的清脆爆裂声，不时又图好玩地嚓嚓踢几脚，让落叶被风带起，好像复活了一样在空中旋转。 恰好天晴，阳光弥补了被落叶带走的生机，又被她这样一闹腾，仿佛整个山坡都醒过来了，那一层冬天的寂寥感立刻就散去。 爬到半山腰的大门前，她浑身都已经很热了，外套脱了挂在挎包袋子上，一张脸红红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热和阳光的缘故，显得比平时更亮一些。 来到房前，隔着庭院就听见小狗在叫唤，嘤嘤嘤里夹着嗷呜嗷呜，听上去已经等不及了。姜莱心里随之雀跃，也有点迫不及待地一溜小跑奔上去开了门。 然而经过门廊，把厚重的木门一推开，却没见哔哔扑上来。 循着声音一看，才发现小狗在连接侧阳台的狗舍里，正激动地扒在栏杆边跳来跳去呢。 姜莱把狗放出来，有些疑惑地四下望了一圈，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通常只有房中无人时，哔哔才会被放在狗舍里。 客厅的另一侧是开放式厨房，长长的吧台上放着半杯水，姜莱走过去，又发现水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寥寥两行字：【临时有事，海城出差，周三回。 有事随时来电。】 落款一个“卓烨”，写得十分清晰而规整。 姜莱一看到那些字，心情就像是燃烧的火柴掉进了茶杯，“嗤”一下火灭了，只留下一小节黑黢黢的炭。 她把纸条拿起来又看了几遍，越看越感觉不知为何有点来气。 -- 第90页 卓烨的字迹笔锋凌厉，干净漂亮，通常见到有人写出这样的字，姜莱肯定会大吹彩虹屁，但此时此刻看起来，只觉得一撇一捺都是冷冰冰的，又有微信机器人那个味儿了。 姜莱扬手把纸条一丢。 又是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他的手机是用来砸核桃的咩，信息都不舍得发一个……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抱怨，一边忍不住又往楼上跑，有点不死心的感觉。 其实昨晚，卓烨半夜临时决定出行，为了不惊扰姜莱才没有短信电话，只留了张字条在家。 奈何姜莱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嫌弃他的机器人笔调，总觉得有种强烈的距离感在。 二楼，卓烨的卧室果然空着，床头放着书和水杯，被子掀起，看上去难得有些凌乱。 半山老宅里没有常驻的保洁人员，只有每周两次的定期清扫，即便如此，卓烨的卧室也总是整洁利落，像今天这样，姜莱还是头一回见。 看来真的是走得很急了。 姜莱突然就有种泄气的感觉，之前起大早、赶车、爬山她都觉得精神百倍，现在却浑身都累累的了。 她有点茫然地摸摸头，转身想走，踌躇片刻又回到卓烨床边，打算顺手帮忙理一下床铺。 斜斜的阳光从窗户进来，铺在白色的床上一大片，又温暖，又寂寞。 姜莱摸到堆卷的被子，把手伸进去，感觉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 被子拎起来抖一抖，一股熟悉的气息就随着阳光的热度升起来，散开，最终把她包裹住。 一种粘粘连连，又远又近的感觉。 姜莱有点郁闷地叹了口气，扔下被子，整个人向前栽倒在床上，头埋进那一股气息里。 窗外的天依然很晴，太阳就那么寂寥地晒着。 她趴了一会儿，抬头挪腾到床边，伸手把扔在地上的小挎包划拉过来，从里面翻出那只裹在厚牛皮纸里的男士手表，把它放在太阳底下。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立刻有了色彩，深深浅浅的蓝色光芒晕在白色的床单上，又美又忧郁，很好地与床的主人所留下的气味融合了。 “周三，”姜莱翘起两只脚在空中缓缓地荡，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手表，嘴里含含糊糊地碎碎念，“好久喔……” 床边，小狗哔哔一扭一扭地凑上来，哼唧着想要往上爬。 姜莱伸手把它捞起来，它却一上床就伸着小鼻子嗅来嗅去，似乎也十分想念这张床的主人。 两分想念合在一起，一下子把时间拉得更长了。 “周一、周二、周三，”姜莱搂着小狗卧在卓烨的床上，在昏昏欲睡中掰着狗爪子算时间，“一共是，七十二个小时，但是又没说早上还是晚上回来……” 一人一狗胡乱算了一阵子，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唯一明确的是，约好的兽医要上午十点半才来，距离现在还有整整两个半小时。 姜莱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格外无聊，好像全世界都突然变得了然无趣，完全不知道做点什么才能把这些多出来的时间打发掉。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看到卓烨的头像还有点小不爽，于是故意不去点，往下翻了翻，不抱什么希望地给许明明问了句早。 没想到，许明明今天还真起大早，居然秒回了，回的还是视频电话。 姜莱有种活久见的感觉，连忙坐起来接通视频。 “莱莱，我想过了，还是你说得对！”手机屏幕里，许明明顶着一对大黑眼圈，但神态莫名亢奋。 “蛤，你说啥？”姜莱眨眨眼睛，没明白。 “顾晨啊！”许明明那边眉毛一挑，“我昨晚和朋友喝酒，然后回来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还是得听你的，去见他，今天就去！” 姜莱听见抽了口气，也激动了一下，“太好了！” 许明明和顾晨两人保持着互相在意但就是不见面的别扭状态已经很久了，姜莱之前好几次试图劝许明明主动找顾晨把话说开，但都被她扯着各种借口拒绝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想通了。 视频里，许明明语速很快地罗列了一系列约见顾晨的方案，姜莱见缝插针地给了点建议，结束通话后又发过去好几个表情包表示支持。 对面回了个害羞捂脸狂奔的小人，姜莱被逗笑了，感觉今天的许明明格外活泼，都有点像个恋爱脑发作的中学小女生了。 放下手机，姜莱又倒回床上，很替许明明高兴地舒了口气。 然而在这股浅浅的高兴劲儿过去之后，她看着窗外空阔的草坡和枯寂的山林，心情又比先前更失落了一些。 小狗哔哔已经在她身边翻着肚皮睡着了，晃都晃不醒。 时间又慢下来，姜莱没再看手机，就那么躺着，放任思绪乱飞，在静默的阳光里一点点消磨掉半个上午。 十点半，兽医如约而至，给哔哔进行每周一次的例行体检。 体检的过程很闹腾，因为哔哔这小狗太过调皮活跃，乱动起来姜莱根本捉不稳，把兽医小哥都累出了一头毛毛汗。不过好在结果没什么问题，小家伙健康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生病。 完成检查后，兽医小哥和姜莱一起带小狗在门前的草坡上跑了一阵子，简短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接着便准备走了。 -- 第91页 临走，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身看了姜莱几眼，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的感觉。 姜莱看出来，就问他有什么事，结果意外地见到这小哥从衣服兜里掏出个玫瑰色小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 “呃那什么，姜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试、试一下这个戒指的大小？” 小哥看着姜莱，难为情地笑着，“我看你的手，好像跟我女朋友的差不多，小小的，呵……” 姜莱看看小盒里的银圈圈，又看看兽医小哥，有些吃惊地扬起眉毛笑了。 兽医小哥有点微胖，黑色眼镜框压着一张隐约泛粉红的娃娃脸，看起来憨憨的。 见姜莱在笑，他立刻就扭捏地摸摸头，又带着点藏不住的兴奋解释说：“今晚不是平安夜嘛，我打算……求婚哎。” “噢！”姜莱不算很意外地拍了一下手，连忙热情地试了一下那枚戒指，告诉小哥尺寸刚好，又拍拍肩膀认真地祝了他求婚成功。 小哥貌似很受用，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收好揣起来，谢过她就走了，步伐都是一颠一颠的。 姜莱笑嘻嘻地冲着小哥挥手说再见，心想原来今晚就是平安夜了，怪不得许明明要选在今天约顾晨见面。 突然回忆起中学时期，同学之间曾经流行在平安夜互赠苹果，也常有人把苹果和小纸条一起偷偷地塞进喜欢的人抽屉里，大概是比起情人节的花和巧克力，平安夜的苹果更显得质朴而深情吧。 伴着脑子里散乱的回忆，姜莱目送着兽医小哥走远了。 小哥欢快的背影刚一消失在山林车道之间，那种寂寞又百无聊赖的感觉便立刻回来了。 姜莱陪哔哔在草坡上玩了一会儿，直到时近中午阳光越来越晃眼，才带着狗逛到草坡另一边许明明的工作室。 通常她一来到这里就会涌起无限的创作热情，可今天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兴致缺缺。 无心创作，她便随手拿起一本画册，歪在沙发上翻阅。 画册的主角恰好是姜莱很爱的艺术大师卓姆·曼，所以翻了几页，她嘴角就勾起一抹姨母笑。 这位大师以梦幻和诗意的色彩震惊世人，但最打动她的向来还是他著名的爱情故事——一个教科书式的“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故事：年轻的艺术家对少女一见钟情，然后是热恋、结婚。 灵感被爱情滋养，传世之作如同繁花一般绽放，画作中总有妻子的身影，笔触间爱意浓烈得如同火焰。 两人一生相守，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 妻子离世后，艺术家封笔。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却偏偏在一两百年之后还叫人久久回味。 姜莱趴在沙发扶手上缓慢地翻动着画册，看着看着就又走神了。 在工作室里坚持到十二点多，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根本就没办法专注起来看书或者学习，于是有些懊丧地起身，决定先回学校，至少洗洗衣服，去超市采购一下日常用品，做点儿有用的事呗。 下山仍然没叫司机送，一个人逛逛悠悠地顺着盘山公路走下去，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线上电台随机播放的歌。 到山口公交站，刚好山前大路上远远地驶来一辆大车，姜莱扶着站台指示牌伸长脖子去看，却发现那不是她要等的班车，是一辆长途客车。 车头顶端的LED条屏上有醒目的红绿字体昭示着此行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雪都至海城。 雪都至海城。 姜莱怔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定在平稳靠近的客车上。 耳机里，突然有个清澈忧郁的嗓音深情地唱起了一首老歌。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第41章 甜桔 突然看见自己朝向客车挥动的手臂时，姜莱吃了一惊，心跳得飞快。 但她没有停下来，一手勾着站台指示牌的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为了让自己更醒目一些，甚至还倾斜身体踮起脚尖。 大客车上，司机见路旁有人招手，便将车靠边停了。 在车上靠窗坐定时，姜莱的心还在怦怦跳，脑子里懵懵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在做梦。 穿蓝色大衣的乘务员面无表情地让她补了票，周围的旅客都在昏昏地睡着。 她用力地呼吸，看见窗外的景物由山林变成加油站，又变成高速路旁无尽的田野，内心和头脑都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意席卷，带着点小时候离家出走的豪气，又莫名有种仿佛要打破某种禁忌的紧张感。 过了很久很久，这些纷乱又激荡的感觉才渐渐地消散。 邻座的大婶接起一个电话，先是大声抱怨买不着机票，然后又开始吐槽自己儿子的女朋友，细数着两个人是有多么的不般配。 姜莱把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大。 最初那一阵奇异的兴奋感过去之后，她突然开始有点慌，像是从梦里猛地醒来，一下子有点迷茫，又有点大事不妙的感觉。 掏出手机一看，自己的定位已经快要离开雪都，来到周边某县城了。此时客车还在高速路上匀速行驶，周围一片开阔，都是冬天里沉睡的黑灰色农田。 想到明天一大早还要上课，姜莱心里大呼糟糕，懊恼地敲了敲两下脑袋，然后苦着一张脸起身，走到车头去十分不好意思地问售票员能不能提前下车。 -- 第92页 结果被告知，想下车的话只能等到下一个休息区。 看看地图，下一个休息区还有三十来公里远。 姜莱彻底蔫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两只手都有点发抖，先前没想到的各种问题哗啦啦地一下全涌进脑子里，小到没带干净内裤怎么在外面过夜，大到如果真的到了海城又见到了某人，对方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啊啊啊啊，好烦！ 她一边后悔一边慌忙地拿手机打开订票软件找回程的车，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在明早回到雪都的，又无法在线订票。 邻座大婶的电话粥已经煲得滚热了，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激情辱骂自家农村户口的准儿媳。 订票失败的姜莱尴尬地往一旁躲了躲。 绝望之际，她手里的电话震了两下，低头一看是吉吉，发过来几张婚纱照，让她帮忙选款式。 姜莱眼睛顿时一亮，脑子里叮的一声，感叹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倒给忘了，吉吉老家就在雪都周边一县城，正好就是售票员提到的“下一个休息站”那附近。而且吉吉近来交了个男朋友，进展神速，这周末就已经把人领回老家见父母了。 所以现在正好，她可以叫吉吉去休息站把她接上，晚上再蹭吉吉的车回雪都，然后假装啥事都没发生。 这么一打算，姜莱就不慌了，立刻一个视频给吉吉打过去。 - 一千公里外，海城。 卓烨站在办公大楼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前，两手揣着兜，神情淡漠地垂着眼，远远望着地面上一刻不停的车流。 一旁的袁元递过来一支烟，被他用指背轻轻挡开了。 袁元便习以为常地把烟叼进自己嘴里，又翻着小记事本跟卓烨确认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同时还苦着脸抱怨了几句。 这次他们临时来到海城，是因为这边的分公司突然出了个意外状况——一位女员工毫无征兆地在社交媒体上发长文，控诉总经理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对自己进行性骚扰。 事情说起来不算大，但职场性骚扰在当下是敏感话题，在网上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尚云集团一时间都陷入了巨大的舆论危机，遭到种种质疑。 因此，卓烨才不得不连夜赶来设法稳定局面。 袁元确认过日程后，刚好有人将午餐送进了会议室，他于是就揣好记事本坐下舒口气，撸袖子准备干饭。 虽然公司目前的情势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紧急，但他其实不怎么愁，毕竟卓烨都来了，指定能摆平。 从小时候起他就这么觉得，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交到卓烨手上，那就不是事儿了。 “呵哟，这饭倒还不错。”袁元扒了两口菜，见卓烨还站着没动就出声招呼，“哥，来吃啊。” 卓烨仍在垂首凝望窗外，微微锁着眉，闻声过了半分钟，才转身朝袁元走来。 “你先吃，我出去透透气。”他没有落座，只是拍了拍袁元的肩膀，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从办公大楼出来，卓烨抬头望望天，觉得天阴得有些令人不快。 海城位置偏南，又近海，这个季节里刮的风都是阴湿的，非常具有穿透力。 在湿黏冰冷的风里，卓烨竖起衣领，走向楼后的一处小广场。 他所在的地方是海城高新区，周围大楼林立，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 当下正是用餐时间，广场边一排移动小吃档正在忙活，然而就在一众热气蒸腾的饮食摊位之间，有人别出心裁地摆了个卖绿植的档口，竟然成了最引人注意的那一个。 卓烨走近，看见那小摊上摆了一片办公室小盆栽，靠外的重点展示区齐齐地放了半圈香雪兰，干干净净地养在鱼尾状的玻璃花瓶里，叶片绿葱葱的，花朵开得正艳。 一丝笑意从他脸上掠过，让他不禁多看了几眼，才挪步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想起属于他的那株——白色香雪兰，长得又细又小，像韭菜。 怨他，没养好。 现在那株小韭菜已经过了花期，被园艺师傅剪掉了叶片，在土壤中静静地休眠，等待来年。 往后好好养吧，卓烨心想。 广场中心有棵老树，据说是千年树龄的珍稀古木，树下围了一圈长椅，是整个高新区最贴近自然的角落。 卓烨走过去，以为长椅上无人，想坐一坐。 一靠近，才发现树下另一端坐着个姑娘，侧身靠着椅背，曲腿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上，疑似在哭。 只是一眼扫过，心里就咯噔一跳。 那姑娘穿一件黑色羽绒服，里面粉红色帽衫的帽子翻出来罩住头，露出几绺乌黑的卷发飘在风里。 卓烨三两步走上去，伸手碰了一下姑娘的肩，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下一秒姑娘浑身一抖地抬起头来，两个人见到对方都有些惊愕，对视间怔了一怔。 “你，有事吗？”刚从浅睡中被惊醒的姑娘此刻还有些迷糊。 “抱歉，认错人。”卓烨回过神，立即后退一步抬手致歉，随后转身走开。 离开一段忍不住又回头看，见那姑娘还坐在树下长椅上，却完全不觉得有哪里像他以为的那个人了。 卓烨没在广场上继续逗留，只是又在卖绿植的摊位前停了一停，买下了所有香雪兰。 -- 第93页 - 黄昏下的高速公路，大客车嗡地一下钻进了漆黑的隧道。 姜莱从窗外收回目光，呆望着前方出口处的一点亮。 此时距离靠近吉吉家的休息站已经很遥远了，但她还在车上。 起初是打定主意要下车的，结果居然被吉吉嘲笑了一顿。 刚开始姜莱打视频去求吉吉帮忙时还扯了个谎，说是专程去找她玩的，结果被吉吉那张不饶人的嘴几句话就问出了一时脑子发烧跳上长途车的真相。 在手机屏幕里看到吉吉高高挑起眉毛时，姜莱原本以为又要被说“没出息”，可没想到这一次，吉吉嘴里说的是“快去啊”。 “我不去接你，你去找你该找的人吧。”屏幕里的吉吉大声对她说，脸上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你不说我没出息嘛。”姜莱对着电话小声嗫嚅。 “昂，你要是这时候下车，那是挺没出息的。” 姜莱没听明白，看着屏幕眨眼睛。 “哈哈哈哈哈你个小傻砸！”屏幕另一边传来吉吉的大笑，“我以前那么说，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那男的，那现在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别怂，去吧，去！” “不是，主要我明天还上课呢……”姜莱绞起眉毛，她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怂”。 “上个屁课！”然而吉吉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人留。 姜莱一脸纠结地动动嘴，“可是……” “啧，你烦不烦，”吉吉那头没耐心了，“不就一男人么，想见就见，喜欢就追，特么多大事儿啊这么磨叽！” 姜莱咬住嘴不说话了。 “行了不说了，到了给姐妹报个平安，听着没你个小怂包！”吉吉最后扔下一句，果断结束了通话。 姜莱放下电话鼓鼓嘴，脑子里还回响着“小怂包”这三个字，怪不服气的。 邻座大婶还在打电话，手机连着充电宝，通话对象已经换了第三个，内容却始终如一，仍然是花式吐槽自家儿子那不尽如人意的未婚妻。 听到大婶尖尖的声音在耳边绕过来绕过去，姜莱突然一阵烦躁，像是胸腔里有股气一鼓一鼓的。 “阿姨，麻烦您小点声！”她忍不住转头说了一句，声调有些高。 “就是，没素质。” “唔，吵死了……” 她话音一落，周围乘客中立刻高高低低地传来几声附和。 大婶闻言脸色一黑，瞪了姜莱一眼，嘴里念叨“现在的小姑娘真没礼貌”，但是讲电话的声音到底还是低下去了，简单又说了几句就挂了。 姜莱也没再说话，默默低头看手机。她退出订票软件，在宿舍群里拜托了老孟和老乔明天帮忙请假。 这一趟车程不短，到站时已经临近午夜。 客车抵达海城站，一车人下地，伸胳膊伸腿，唉哟连连地拖着行李走向出租车接客点。 姜莱一边跟着人群走，一边拿手机看地图。她订了个民宿，打算先住一晚上。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联系卓烨，因为莫名有种不能剧透的使命感，同时心里又总另一个声音——到地方再说，也不一定真的要找他。 总之，还是有点小纠结。 候车处，她一边拿着手机给吉吉发信息，一边排到了一辆出租车。 谁知，刚准备上车，突然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服。 “小偷，抓小偷！”邻座大婶尖尖的嗓音从人群中陡然炸响，“她偷了我的手机！” “……诶？”姜莱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转头看着大婶眨巴眨巴眼睛。 她一路都还提防着小偷呢，怎么到头来自己成小偷了？ 周围一起等车的大都是同车的乘客，也是诧异地把目光看过来。 然而大婶揪着姜莱的衣服不放手，愤怒又十分笃定地指控姜莱偷走了她的手机，还表示“在车上时一路都觉得这女娃娃贼眉鼠眼的”。 姜莱反应过来，有点生气却又百口莫辩，翻了包包和口袋证明自己没偷手机，结果大婶更气愤了，说她“肯定已经转移给同伙了”，还是抓着她不让走。 最后，两个人加上几个热心的吃瓜群众，拉拉扯扯地居然进了车站旁边的派出所。 姜莱当然是没什么可心虚的，把证件啪啪地摆出来交给值班民警去断案，另一边的大婶不依不饶，哇啦哇啦地叫骂，吃瓜群众在一边七嘴八舌。 最后一群人吵吵嚷嚷了一大阵，才在民警的调解下散伙各自回家。 折腾到凌晨一点，姜莱从派出所出来。 事情就算是不了了之了，倒是没怎么样，就是心情整个被破坏得很糟，那不讲理的大婶走前气不过，居然还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姜莱一肚子闷气地站在路边用手机叫车，车没叫到却接到了许明明的电话。 电话里，许明明丧丧地跟姜莱汇报：她最后还是怂了，没有主动约顾晨见面。 姜莱听完感觉一口气上不来，恨铁不成钢。 许明明在那边罗列了一大串理由，大到顾晨还不知道她儿子许达利的存在啦，小到分开这么多年不知道他的口味变没变，说到最后竟然在电话里哭了。 姜莱被感染得也有点想哭，拼命安慰了许明明一阵，放下电话感觉心情更阴沉了，好像许明明那头的伤感隔着电话全跑到她这边来了。 -- 第94页 大半夜的，车子也叫不到。 姜莱沿着路灯走着寻找出租车，偏偏天上还凄凄惨惨地飘起了小雨，风一卷，横着打到脸上把眼睛都迷了。 这个雨是专门为许明明下的吧，姜莱心里有点无语地想，抬手抹抹脸，把衣服帽子拉起来。 好在她看到前方不远的马路对面就停着几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隐约可见挡风玻璃后立着“空车”的小牌子。 姜莱两手拉着帽子，一路小跑着过马路。 然而始料未及地，到大马路中间时一条黑影嗖一下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竟然一把将她肩上的小挎包给掠走了。 姜莱一声尖叫，转头只看到个疯狂蹬自行车的背影，她的小包就挂在车把上，高高地悠起来。 第42章 甜桔 海城，夜深。 办公大楼里灯火通明，卓烨结束了最后一场会议，轻轻拍醒歪在会议室外间的沙发上打瞌睡的袁元。 除了值班保安以外，他俩是最后离开大楼的人。 袁元开车，卓烨在后座微微仰头靠着椅背，抬手捏了几下眉心。 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休息，说实话，头脑有点发晕。 此时是凌晨三点，外面雨蒙蒙的，路上少有其他车，只有笔直的路灯静静地守着，暖调的柔和灯光仿佛是为了安慰所有夜难归宿的人。 一条河流穿城而过，大路紧贴河畔，另一边是街道，街上的店铺早已经打烊，只有橱窗还亮着。 汽车平稳地行驶，卓烨望向窗外，看见许多橱窗里都摆着挂满饰品小松树，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圣诞节了。 隐隐约约地有一丝寂然，想到过去几年在国外时，今天就当过年。 而那时一起过年的人，都不在了。 前方马路中间游荡着三五个青少年，头上顶着带小彩灯的奇怪发箍，醉酒一样在雨里互相推搡，不管不顾地大声疯笑，像夜游的鬼怪一样无所畏惧。 袁元用力按了好几下喇叭，才终于见他们让开了路。 “啧，现在的小孩儿就是作业太少。” 听见袁元在前面抱怨，卓烨没说话，转头又看了那群青少年一眼——他们之中有个小个子女孩，穿了一件粉红色帽衫。 但是再看一眼，好像又不是粉红色，是乳白色。 卓烨移开视线，尽量将目光放远。 前行一段，又看见远处河畔有对小情侣在拉拉扯扯，好像在吵架，再近一些，又发觉两人中的女孩有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很眼熟，像一朵可爱的小黑云。 卓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随后转变成一声轻微的苦笑。 他低下头用拇指和中指掐住太阳穴，心说看来人不睡觉真的不行，怎么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这样一想，他便靠着椅背眯上眼，不再乱看了。 静默的几秒种后，车子突然急促地刹住，惯性把他整个人向前甩了一下。睁开眼，看见前面驾驶座上的袁元降下车窗，伸手指向一旁的河畔。 “艹，哥，你看那是不是……”袁元边说，边有点不确定地转头看他。 - 姜莱此刻气得眼睛都红了，紧紧咬着牙瞪着对面的人。 面前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之前抢她包那自行车飞贼。 她两手死死拽着这人，脚蹭着地面，整个人重心向后地奋力将他朝身后的方向拖，而对方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甩着膀子试图挣脱，两条腿呈弓步，往另一个方向使劲。 其实姜莱这时候已经感觉到十个指尖都火辣辣地疼，脚也像要断了一样，不过她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就那么用尽力气地跟对方拉扯。 这一晚上对姜莱来说，简直就跟个没完没了的噩梦一样。 先是被诬陷偷手机进了警察局，好不容易扯完皮出来之后，又在大马路被人抢了包。 不过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那自行车飞贼看着就十来岁，大概是头回开张业务不熟，拐弯的时候不知怎么居然一头翻进路边的花坛里，被姜莱给追上了。 然而追上归追上，对方一脸的猖狂加无赖，不仅拒不还包，还当着她的面从包里搜出手机、钱包，还有那只装在信封里的手表往兜里一揣，然后把空包扔到她脸上，转头拎起自行车就要跑。 姜莱气得一下扑上去把人抓住，想把东西抢回来，那小贼也毫不客气地还手，两个人可以说是在花坛里打了一架。 对方虽然是男的，但身形比较瘦小，而姜莱作为山里长大的孩子，把从小爬高上树的力气拿出来，倒也没吃什么亏。 不过也打不赢就是了，东西也抢不到。 最后两人都打累了，于是就变成姜莱抓着小飞贼的胳膊死也不放——一晚上真像撞鬼一样，先是她给那神经病大婶这么抓着，然后她自己又抓别人。 不过她可没大婶那么大的力量，她想拖小飞贼去派出所，但拖不动，周围又静悄悄的，也没个吃瓜群众帮忙报警。 小飞贼可能是量她不能怎样，偏偏就怎么都不肯把东西还给她，还嘴很臭地不停骂难听的话，一会儿威胁着要叫人，一会儿又朝她吐口水。 姜莱也跟他吵，吵不过就瞪眼睛，手上任凭对方踢打，就是不松 。 好一番挣扎扭打之后，那小飞贼的心态大概也有点崩，又不甘心认输把东西还给她，竟然发狠地把她的手机和钱包扬手一扔。 -- 第95页 他们所在的地方旁边一点就是河畔的步行道，那两件东西从空中短暂地飞过，直接落进了奔流的河里，环游世界去了。 姜莱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阻止，都要气疯了，恨不得把这个人咬两口。 对方手上还捏着那块裹在信封里的手表没来得及扔，姜莱连忙压下怒火，好言好语跟他讲条件，叫他把表还给她，就放他走，不然无论如何都要拖他去找警察。 没想到对方无耻至极，看出她紧张那块表，居然就把东西直接往裤子里一塞，手一摊，一脸邪笑地叫她想要自己拿。 姜莱真的疯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着这人往派出所的方向去，对方也摔摔打打地奋力反抗，两个人就这样一拉一扯，沿着河边移动了好远。 小雨一直在下，地面湿了，两人都摔了一身的泥水。 卓烨突然出现的时候，姜莱都没反应过来，还死瞪着那小飞贼，一副要同归于尽的表情。 直到人高马大的袁元冲上来，一把将张牙舞爪的小贼从她面前给掀开，她才愣了一下。 “姜莱？姜莱！” 突然听到卓烨的声音。 卓烨在袁元之后阔步走来，一只大手扣住姜莱的肩膀，眉头猛地蹙起，压着沉沉的目光，眼里除了吃惊疑惑之外还能看出一丝紧张。 姜莱原本还捉着小飞贼的胳膊不放，一看到卓烨手就自动松开了，指尖的力道一散，要命的一阵酸痛袭来。 她仰头盯着卓烨看，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之间就蓄起两汪清水，热乎乎地在眼睛里翻滚了一秒钟，就像大河决堤一样从眼眶里奔涌出来。 这时候的她感觉自己似乎都有点神志不清了，浑身一下就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头顶有个扎紧的口袋忽然撑破了，倒出来一大兜的委屈，全部喷洒在突然出现的卓烨身上。 之前跟坏人拉锯扯锯那么久，她鼻子都没酸一下，现在的眼泪却像身旁的河流，无尽奔流根本停不下来，刚才面对小飞贼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崩塌就在一瞬间。 姜莱这里一发不可收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卓烨在一旁看见，脸色蓦然一变，眼尾扫向另一边的小飞贼。 那小孩被袁元捏住了后脖子，正嗷嗷嚎叫呢，感觉到卓烨突然削过来的目光，喉咙一紧硬生生把声音收住了，青着一张脸嘴唇发抖。 卓烨没正眼瞧他，转头俯身看姜莱。 “姜莱，怎么回事？”他一手晃晃她的肩膀，一手轻轻去摸她的脸。袁元那边也大声在问。 其实他们不问还好，一问，姜莱就更加不能自已，直接哭得昏天暗地。她使劲想忍住，然而越使劲越哭得凶，心里一边无比委屈，一边又觉得无比丢脸。 “啊啊啊……都怪你啊！”她自觉已经有点疯疯的了，羞愤交加地竟然抡起手臂捶了卓烨一下。只不过她浑身的力气都跑光了，现在打人都是软绵绵的。 卓烨却感觉像是被人用大铁锤砸了，胸腔一震。 “好，怪我。”他用手掌勾住姜莱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带，声音放得非常轻，“别哭。” 卓烨身上独特的气味钻进姜莱干燥的鼻腔里，十分具有诱惑力，让她很想在此刻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 于是她耸动着肩膀朝卓烨挪了一小步，低低地垂着头，把额角靠在他身上。 然而下一秒突然想起刚才身上被那可恶的小贼吐了口水，啊啊啊实在太恶心了不要污染到别人…… 所以她边哭边咧咧嘴，歪着脖子又从卓烨的手弯中挣扎出来，低头去翻他的衣袋找手帕。 她仿佛记得之前每次哭鼻子，他都能从兜里摸出手帕给她。 卓烨拿出手帕替她擦脸，被她一把抢走，双手按在眼睛上，转过身去谁也不看，狠狠抽了几大口气。 等她努力控制着呼吸再转回身来的时候，看到另一边的小飞贼已经被袁元恐吓得也开始哭了，而且是跪着哭，哭得比她还凶。 这倒是，挺解气的。 姜莱揉揉眼睛，终于不哭了。 卓烨给袁元留了个眼神，转头拉起姜莱的手腕，“我们先走。” “嗳，你俩先走。”袁元叼了支烟，应声笑着朝姜莱挥了挥手，另一只手还拧着小飞贼的后脖颈。 姜莱这边没动脚，抓住卓烨的衣袖扯了一下，眼睛恨恨地还盯着小飞贼，鼻子嘴巴还在咝咝地抽。 对面的小飞贼反应过来，慌忙把手伸进裤子里一通掏，摸出来那快用牛皮纸信封包着的手表，黑乎乎的一坨托在手心上，哆哆嗦嗦地伸长手臂地给姜莱。 看到他这一套动作，卓烨眉角猛地一抽，袁元在另一边甩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小贼后脑勺上。 “啊别，别打！”小贼连忙嗷嗷乱叫地求饶，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指指姜莱，“她的，这她的东西！我还、还她！” 姜莱愤恨地点点头上前，然而看着小飞贼从裤子里掏出来的那坨皱皱巴巴的纸团子，又本能地缩了一下手，有点嫌弃…… 卓烨弯腰伸手把东西拿了，没让她碰。 那之后，她就跟着卓烨回到车上。 卓烨替姜莱拉开副驾的门，自己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将车内的灯光开到最亮，把姜莱浑身上下扫了几眼。 姜莱因为之前跟小飞贼打架，衣服鞋子都蹭满了泥印子，一张脸又哭得花花的，眼圈都成了玫瑰色，有几绺被雨淋得半湿的黑发卷曲地贴在面颊边，剩下的头发乱乱地蓬起来，显得一张脸又白又小，一双红眼睛格外大，浸水的琥珀色眼球在灯光下闪成让人心碎的样子。 -- 第96页 卓烨又像是被大铁锤砸了一下。 “有没有受伤？”他稍稍吸了口气，才开口问她，说话间抬手替她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摸到她的脸冰凉的。 看到她摇头，忍不住继续问：“那个人是谁，为什么缠着你？” “我咋晓得他是哪个哦！”姜莱仍然委屈愤怒不已，声音颤颤的，嘴里蹦出家乡话，“就是一个贼娃子咯，把我的包包都抢走了……” “只抢了东西么？”卓烨问。 姜莱摇头，嘴巴一扁，哭腔又出来了，“不，他还……” “还怎么？”卓烨声调一沉，正在替她整理头发的手突然停在她耳后的位置。 “还把我的钱包和手机都丢到河里头去了嘛，好可恶喔！”姜莱说到就气得跺脚，“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全在钱包里，手机里还有学习资料，这下咋个办嘛！” 她边说边抹眼泪，光顾着生气地碎碎念，没注意一旁卓烨的表情变化，只感觉到他的那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像是松口气的感觉。 “不怕，我来想办法。”他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唔。”姜莱点点头，稍微平静了一些，心想本来也都是因为你。 借着灯光，她看到自己手掌上有几处擦伤，于是打开座位前方的储物格拿出一瓶水，又抽了一张纸巾蘸着矿泉水擦擦。 卓烨见了伸手挡开她的蘸水卫生纸，从车里翻出医药包，拿出酒精和创口贴，拉过她的手替她弄。 因为擦破皮的地方被酒精一激就很难受，姜莱有点暴躁地扭动手腕挣了几下，喉咙里唔嗯唔嗯的。 卓烨捉着她的手腕没放开，但动作立刻放缓了一些，声音也跟着变轻，一边用酒精棉擦她的手掌，一边问：“怎么突然来海城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这一系列问题问得都有些急迫，让她听出来了。 姜莱突然就觉得心里平衡了那么一点。 她故意不说话，把手里的矿泉水拿起来啜了一小口，垂着眼可怜巴巴地舔舔嘴唇。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这样做。 “姜莱，告诉我。”卓烨手里撕创口贴的动作顿住，抬眼看着她，面部肌肉绷得很紧，好像马上就要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大事件了一样。 姜莱对这个表情很满意。 “没事，我……是来看你的咯。”她不闹了，低下头，把贴好创口贴的手收回来。 哭过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特别老实。 她现在只能说实话，因为被各种乱而强烈的情绪席卷的大脑无法支持她再去编什么借口。 不过话刚说完，脸就开始发烫，她于是举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卓烨那边突然没声音了，让她莫名有点心慌，又下意识地强装淡定，坚持着把瓶子里的水一口一口地喝光，才忍不住转头看他。 结果发现他嘴角勾起，眼睛也弯弯的，居然在盯着她悄悄地笑。 “你笑？”空玻璃瓶被她当做棍子反过来去敲卓烨，“好笑咩？哪里好笑哇……”她声音哀怨得发抖，嘴一瘪，又有点想哭了。 “对不起，不好笑。”卓烨拿走她手里的水瓶，语气听上去像是诚恳的道歉，但实际上笑意不减。 “你明明就还在笑！”姜莱屈辱的眼泪二度爆发，凶凶地冲卓烨吼。 卓烨立刻抬手，将指背按在姜莱眼下试图止住她的眼泪，但笑容还依然挂在脸上。 他的脑子里突然又闪过那个粉红色考拉扒在树上大哭的场景，渐渐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了。 其实他一向自知是个非常不爱笑的人，想不到也会有这种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的感觉。 不过真不能再笑了，再笑，有的小姑娘要气坏了。 卓烨收起笑容，靠近姜莱一些，用拇指蹭了蹭她被泪水泡软的脸。 “这么远来，就为了看我么？”他低声问她。 姜莱哭得胸口一抽一抽的，闻声揉揉眼睛看卓烨，见他眼里还留了一层浅浅的笑意，脑子里立刻闪过四个大字——明、知、故、问！ “不然嘞！”她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抽抽噎噎地说，“不找你，难道是专、专门来跟人打架的嘛！你好烦啊，干嘛跑这么大老远来出差，我坐那个破车，连厕、厕所都没有……” 这时候的她也顾不上难为情，就此忍不住像倒豆子一样开始抱怨起这一路上遭的罪，从邻座大婶口臭说到被自行车飞贼吐口水。 卓烨安静地听着她的哭诉，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姜莱把这一趟糟心旅程的帐全算到卓烨头上，但他一句也没还过嘴，直到最后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觉得没道理。 本来就是，明明是她自己要来，怎么好赖到别人头上。 “不管，反正都怪你！”但想想还是特别委屈，干脆不讲理了，故意瞪了卓烨一眼。 恰好发现他唇角又微微地弯起来，她便立刻原地炸毛地警告：“你不准笑！” “好，不笑。”这次，卓烨真的没有笑，甚至微微蹙了眉。 “下次想见我，发个信息就行，我去找你。”他说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别再自己乱跑，让人担心。” 姜莱的头被他摸得有点痒，缩着脖子躲开，喉咙里“喔”了一声，转而又斜睨着他，小小声嘀咕：“说得好听，都不知道是谁那么忙，每次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发信息又冷冰冰的，还不如淘宝客服好说话……” -- 第97页 她的本意是客气地告诉卓烨没必要，毕竟她自己这回算是长了教训，以后肯定不会再发这种神经了，但不知为什么，话说出来就莫名有种要算总账的感觉。 卓烨怔了片刻，眼里又浮现出一丝笑意，“嗯，是不对，得改。” “……也不是这个意思。”姜莱也回味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怪怪的，立刻不好意思地蜷起腿，半脸埋在膝盖里，“我是说，你不用，呃，你反正那么忙，总不能……”她思维有点混乱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 “怕我影响工作？”卓烨的语调变得轻松了一些，“那下次再出差的时候，我干脆带上你？” “诶？”姜莱脸颊一热，不知怎么想到有点奇怪的地方去了。 陪他出差吗？这听起来好……那个呀。 她抱紧膝盖，红红的脸别过去看窗外，“才不呢，我也忙，要上学。” “啊，对。”卓烨听了点点头，偏过身看她的脸，“那在你毕业之前，我都不出差了，好不好？” 姜莱闷声不接茬了，心里告诉自己卓烨现在说的大概都是安慰性质的玩笑话。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卓烨这人从不开这种玩笑。 见姜莱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卓烨拍了拍她的膝盖，示意她把腿放好，“坐好，我先带你回家。” “你在海城也有家？”姜莱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卓烨一眼。 见他点头默认，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小不爽，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冒出一句：“那……你到底有几个家喔？” 第43章 甜桔 问完卓烨“有几个家”之后，姜莱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酸溜溜的，于是一张脸更红了，别别扭扭地把头低下去，专心抠手上的创口贴。 其实就是突然意识到，关于卓烨的事情她好像知道得还很少很少，不知为何有点心虚的感觉，尤其是在头脑一热地跑了一千多公里来找他之后。 卓烨伸手按住她的一只手掌，不让她抠上面的创口贴。 “如果你指的是住的地方，那确实不少。”他嗓音带笑，姜莱知道那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你想知道的话，明天我叫人把在我名下的所有房产整理成表格发给你。”卓烨认真而又淡然地看着她。 “呃，这、这倒不必，我是说……”姜莱尴尬地的摆摆手，眼神乱飘。 这怎么又弄得好像她在查人家的户口似的了呢。 “但是如果你问的，是‘回家吃饭’的家，”卓烨却打断了她，继续道，“我没有那样的家。” 姜莱闻言，漂浮的目光忽然就像是受到召唤，自动落进他眼睛里，被他接住了。 “我是说，暂时还没有，以后……”卓烨补充了一句，说到一半顿了一顿，看着她笑了，鼻腔里发出“嗤”的一声，很坦白的笑。 “以后可能会不一样。”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把话说完了。 伴随着卓烨的话音，姜莱听到自己的心脏嘭通嘭通地跳了几下，每一下都是向上的，以至于她整个人一瞬间都有点飘浮的感觉。 卓烨话里的意思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非常想追问点什么，又开不了口，感觉从喉咙到胸口都在发烫，把她想说的话都烧化了。 越说不出来，就越不好意思。 越不好意思，就越开不了口。 “……骗人。”最终，她蹭地一下把手从卓烨的手里抽出来，含糊丢出这么一句话，“你哪就没有家了，我还认识明明姐他们呢。” 她说着，看向窗外噘了噘嘴。 也不是故意要质疑卓烨，就是突然想到，她自己现在才是真的是没有家的人，自从老爸老妈意外去世，家就没了。 不过以后的话…… 忍不住又偷偷转头去看身旁的某人，很想听他再说些什么，最好多说一点。 但卓烨没有多加解释，也没说什么别的。 姜莱突然莫名觉得有一点气闷，于是扭头按开车窗，一直降到底。 湿凉的风夹杂着雨丝扑到她滚烫的脸上，钻进燥热的鼻腔里，才让她感觉好了一些。 “不冷么？”卓烨伸过手来，拉起她衣服上的帽子罩住她的头。 “呃嗯……”姜莱拧着脖子把帽子又摘下来，仰头迎着风，“我又不怕冷，冷一点才舒服。” “下着雨呢，小心着凉啊。”卓烨直接把她那一侧的窗户升起来了。 “才不会。”姜莱较劲似地，立刻把窗户重新降下来。 卓烨笑了，又把窗户升高，好像在故意逗她。 “卓烨，你好烦啊！”姜莱鼓着嘴，重重地按住开窗户的按钮不放手。 一扇车窗，被他俩玩得一上一下、哼嗤哈嗤的。 最终还是姜莱赢了，车窗大大地开着，冷冽的空气灌满车内。 “好，不闹。”卓烨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顺手替她扣好安全带。 开车前，他看见仪表盘前还放着之前从小飞贼手里取回来的那个牛皮纸团，就拿起来递到姜莱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其实隔着潮软的牛皮纸，他一摸就知道包裹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更不说那纸还破了一些，露出了一角银色的金属表带。 “……不告诉你。”姜莱这边看到那个丑丑的纸团，整个人一阵尴尬，慌忙扯了两张纸巾把它胡乱一包，握在手里，心里十分丧气。 -- 第98页 本来是弄得漂漂亮亮的，准备找个好时机还给卓烨的，现在却变成这样。她慌张地把纸团藏进衣兜里，生怕卓烨发现里面是什么东西。 卓烨没有追问，默默点火开车。 由于姜莱那边的车窗开着，他把车速放得很慢，沿着河畔安静行驶。 姜莱歪着头倚靠在窗边，望着黑苍苍的夜空，任凭绵密的细雨飘飞在脸上，手里捏着那块包在破纸团里的表，心里不知为何有点隐隐的失落感。 此时已经是深更半夜，路上空无一人，远处对岸沿河而立高楼大厦也大都熄灭了灯火，变成城市背景中一些庞大的墨块，只有零星一两扇窗还闪着光，看起来像孤独的星星。 车子驶过一座大桥，姜莱才发现原来卓烨就住在最高的那栋楼里。 卓烨的公寓在顶楼，进门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客厅，布置得非常简约，整体色调是坚冷的水泥灰，与他的个人气质非常相符。 不过屋里显然开着暖气，一点儿也不冷。 姜莱站在门口蹭蹭鞋，有点不自在。 “来，”卓烨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别客气，又不是头一次回我家。”一边说着，他一边很自然地抬手接过姜莱脱下来的外套，引着她往一扇房门走去。 房间坐落在走廊尽头，应该是客房。 房门一开，幽淡的气味弥漫出来，姜莱心里莫名一动。 “这是你的卧室？”她抬头看卓烨。 他的气味对她来说已经太熟悉了，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嗯。”卓烨点点头，淡淡道，“客房来不及叫人收拾了，你先凑合睡我床吧。” “蛤？”姜莱眼睛一瞪，面部表情僵了一僵。 啥、啥子意思？ 叫她睡他的床，那，他自己嘞…… 姜莱想到刚才在客厅好像没有看到长沙发，再看看眼前的床，嗯，非常大。 这…… 不是吧不是吧，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有点儿太跳跃了，还是说城里人都这么的直接？ 啊啊啊啊她不会了，咋个办咋个办！ 姜莱顿时慌得一批，更让她惊恐的是，对面的卓烨突然笑了。 “怎么，不愿意，嫌弃我？”他微微俯身，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下去，语调很有些意味不明。 姜莱捕捉到男人嘴角若隐若现的诡异笑容，脑子里一声惊雷。 妈蛋，果、然、是、这、样！ 看来电视剧一点儿也不假，城里人真的一言不合就…… 啊啊啊她不行！她还没准备好！城市套路深她要回村村！ “呃我我我……”姜莱看着卓烨动了动嘴，大眼睛惊慌地眨巴眨巴，嘴里蹦出可怜的几个字，连不成句子。 啊啊啊该死，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吧！ 她一张脸不听话地涨红起来，心里像是有一群小鸟在叽叽喳喳地乱飞乱撞，窘得要命。 另一边，卓烨看到她这一脸震惊纠结的小表情，有点不忍心继续捉弄她了。 “好了，不逗你。”他脸上的笑容荡开，说话间轻轻一揉姜莱的头，“别瞎想，我去睡客房。” 姜莱：…… 已经通红的脸刷一下加深了一个色号，感觉烫得快熟了。 她凭借最后的理智清了清喉咙，正经地“喔”了一声，竭力保持镇定，表示自己并没有多想。 卓烨没有忍住，笑得肩膀抖了抖。 笑过，他对姜莱说：“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姜莱顶着一张紫红色的脸仿佛得到了大赦，立刻转身走向浴室，心想求求了你赶紧走吧。 呵呵，她这一晚上还能不能再丢脸一点了。 到了浴室门口还没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姜莱脚步迟疑地顿了一顿。 卓烨的声音就在那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 “姜莱。”他叫她的名字，嗓音微哑、微沉，让人想起被风搅动的落叶。 姜莱转过身，见他一手扶着门，浅浅的笑意还留在眼睛里。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卓烨看着她说，“谢谢你。” 他的目光非常柔和，像缓慢流淌的河，让姜莱感觉之前那一阵难为情都立刻被清冽的河水冲刷掉了。 让她敢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目光短暂地相接，大概因为现在是深夜，夜晚独有的宁静和神秘仿佛拉长了时间，放大了一切微小的感觉。 在这缓慢的瞬间里，姜莱感觉到卓烨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 她心里盘旋着升起一股隐秘的期盼，混杂着紧张、雀跃，和一丝慌乱。 她几乎确信她的感觉是对的，因为她甚至捕捉到他的嘴唇微小的动作。 然而最终，她只听见他道了声“晚安”。 门关上，脚步声走远。 门后的姜莱噘着嘴抓抓头发，吐了口气。 什么嘛，好讨厌喔…… 乱糟糟的情绪化身成一群蝴蝶，被网兜网住关在她的胸腔里，拼命飞也飞不出去。 - 宽敞的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清洁的气息，神奇地起到了一些平复心情的作用。 浴室柜上的有两个很大的藤条托盘，里面摆着着一些女生会用到的小东西，种类多而杂乱，甚至包括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姨妈巾，显然是不知谁在匆忙之下临时准备的。 -- 第99页 姜莱从托盘里找到银色铁盒包装的内裤，拆开是软绵的白色小裤衩密封得像棉花糖一样整齐排列，上面印着“免洗”、“无菌”。 捧着一盒小裤衩，她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有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降落在她身上，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舒适落脚地的那种放松和安逸的感觉。 洗完一个悠长的澡，她擦干身体，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换下来的被吐过口水的衣服，就包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卓烨的卧室连着衣帽间，她进去翻了翻，找出一件宽大的T恤，觉得可以当睡裙穿。 闻到柔软的布料散发出的淡而熟悉的气味时，她突然愣了一下，低头看看穿了一半的衣服。 又是他的衣服。 好像总是在穿他的衣服，都快成习惯了。 姜莱穿好衣服，在全身镜里发现自己的脸又悄悄地红了。 躺上床，丝毫的睡意都没有，这张床太大、太软了，在上面翻身的时候感觉沉沉浮浮的，像睡在水面上。 手不自觉地往枕头旁边摸，找不到手机，感觉有点寂寞，只好愣愣地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 下了一晚上的小雨似乎已经停了，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轮巨大的白色月亮，轮廓很清晰，是温柔的半圆形。 可能是因为楼高，此时看月亮，好像很近，几乎就像是山里的月亮了。 被月光冲刷的深蓝色夜空显得异常幽深而清透，像没有底部的海洋，仿佛可以容纳一切无处安放的、躁动的心绪。 姜莱把自己埋在那张柔软的、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味的大床里，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 但她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客房里，卓烨也在看同一轮月亮。 他的眼角始终浮着笑意。 - 姜莱一觉醒来，看见白色被单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阳光。 也说不清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酸酸的，眼睛肿得像是只剩下一条缝，都怪昨天哭得太凶。 她揉揉眼睛去浴室洗漱，然后披了件卓烨的衣服出屋去到客厅。 客厅没人，空空的，只有落地窗前半透明的纱帘在安静地飘拂，空气中有淡淡的食物香气。 姜莱抽抽鼻子，闻到奶香味，还有草莓酱，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跟着香味来到餐桌前，看到精致的小碟小碗密集地摆在印花的餐盘里，玻璃罩子扣住，丰盛得如同一份迷你自助餐。 姜莱嘻嘻笑，耸起肩膀搓搓手，舌头伸出来舔舔嘴唇。 餐盘一角压了一张纸，凑近一看，眼熟的漂亮字体： 【工作，中午回。早餐记得吃。】 姜莱一眼瞟见这几个字就瘪了瘪嘴——看嘛看嘛，那个机器人他又出现了。 什么叫工作中午回，多写两个字又不要钱…… 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不爽地将纸条一把从餐盘底下抽出来。 抽出来，才发现原来下面还有个落款： 【卓烨 =）】 噗，这下，姜莱捂嘴笑了，盯着那个一个等号加半个括号的古早表情包，怎么越看越蠢萌。 原来她昨晚随口的抱怨，他都有听到哇。 她把纸翻过来，用餐刀蘸着草莓酱在背面画了一个机器人，把这个蠢萌的笑安在它脸上。 她画的机器人是一大一小摞在一起的两个长方形，小的是脑壳，头顶伸出去两根小天线，大的是身体，没有脖子，手是两根棍，脚是一对轱辘。 画完之后她非常满意，又在旁边说明性地写上：卓小烨2.0。 至于为什么是2.0，因为她觉得1.0版本应该没这么可爱。 完成这幅大作，她自己拿着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它一折四折，钻进衣帽间里挑了件卓烨的西装塞进口袋里。 餐盘里的热菜都已经凉了，她自己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了，胃口很好地全部吃光光，吃完后无意间看到客厅里的挂钟，才发现居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那不是卓烨马上就要回来了？ 姜莱突然又开始后悔不应该吃那么多早餐，等下的中午饭肯定吃不下去了呀，唉。 她匆忙收拾了餐桌，又回房间铺了床，还顺便照了下镜子，把头发扎起来。 另外，她还找到那只被她修复过的手表，将包裹它的纸巾和牛皮纸剥开，用酒精棉给它消了好几遍毒，又用毛巾蘸着牙膏重新抛光，算是把它给“净化”了一下，打算待会儿卓烨回来，好好地还给他。 做完这些，她闲闲地在房子里逛了一圈，逛到书房就顺手拿了一本书，回到客厅去一边等，一边装模作样地翻着看。 客厅墙上挂着一只紫铜色边框的时钟，美丽的金属质感，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好听。 姜莱每过几分钟就抬头往钟的方向看一眼，频繁地换着看书的姿势，有点坐不住的感觉。 然而，在她看了几十次钟之后，卓烨都还没有回来。 第44章 甜桔 姜莱等来等去，最终只等到个一脸职业微笑的西装小哥，带来卓烨的一句话——“中午临时有事，晚些回”。 听到小哥没什么感情的转述，姜莱扬起的眉毛一下就垮了。 小哥还给她带来一份午餐，金属的保温餐盒和玻璃瓶装的果汁，卖相非常好，但丝毫没有勾起她的胃口，所以被她看一眼睛丟在一边了。 -- 第100页 另外还有一个新手机，已经上好了电话卡，通讯录里有且仅有卓烨一个联系人。 拿起手机翻了翻，姜莱失望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立刻给卓烨发了两条短信。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闲闲的打招呼。 可这两条短信石沉大海似地，一个泡泡都没有冒起来。 等了一阵又等不到回信的姜莱忽然有点气闷，拿着手机胡乱戳了一阵，最后索性直接把电话打过去。 “姜莱。”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卓烨的声音平淡如常，背景似乎有些嘈杂。 “嗨，你……在干嘛吖？”姜莱心里轻轻一动，说话的同时听到自己的声音，莫名觉得有点儿做作。 “在忙。” 听到这简洁无比的两个字，姜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中了说话太多就会死的诅咒。 “那你多久回来吖？”压着内心的小小不爽，她一边问电话那头的人。 这次对方没有立刻答话，电话里只听见一阵远远近近的杂音，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又听见卓烨的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但这一句的话音刚落，姜莱就又隐约听见他在那边跟别人讲话的声音。 她突然失去了耐心，对着电话说了声“没什么，你忙吧”，就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她趴在扶手椅上，闷闷地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虽然电话里能感觉到对方真的很忙，但心里仍然有点小小的落寞盘旋不去。 其实自从她在这间空荡荡的公寓中独自醒来，这种落寞就一直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 望向窗外，又是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天气，她所在的这间公寓也是陌生的。 姜莱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只刚刚被领养的小宠物，正惶惶地独自待在新家里，眼巴巴地等着新主人回来。 这种感觉让她一阵厌恶。 不知怎么的，时间忽然变得非常难打发了。 她走马观花地看了好多本书，又研究了一会儿卓烨家的洗衣机，把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净烘干，还不嫌麻烦地熨了一遍，完后一看时间，也才五点多。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太阳开始西沉了，卓烨仍然没回来，那个只存着他一个联系人的手机也没动静。 姜莱坐在阳台的地上，抱着膝盖看外面的河景。 因为楼层高，从她的角度看下去，地面上的一切都是小小的，偌大的城市，在金红色的斜阳中就像一片宽宽的山谷，当中一条亮晶晶的河，两岸的建筑就是林立的树，车和人就是忙碌的小虫虫。 让人越看觉得孤独。 被没有温度夕阳一晒，姜莱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委屈。 好烦啊，山长水远地跑过来看望某个人，结果就被关在这个房子里一整天，理都没人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明明就是她自己脑壳短路才跳上大巴一路过来的，这么一想，又开始有点生自己的气了。 等一下，谁规定她必须要在家等他了？ 门又没锁，她干嘛不走。 姜莱一拍脑袋，起身就走。反正有些大忙人也没空理她。 - 晚六点左右，卓烨离开会议室，面容淡漠但步伐快而轻盈。 “艹，破事儿可算解决了。”袁元跟在后面，叼着烟碎碎念地抱怨。 先前那个女员工公开控诉分公司总经理性骚扰的事件今天又有让人料想不到的升级——受害方撕毁了昨日与公司商定的赔偿协议，与正在办离职的总经理起了正面冲突，并且整个过程被人用手机全网直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好在事发时卓烨就在现场，很快把局面控制下来，后续虽然费了一番波折，但也算是最大程度地削弱了此事对公司整体形象的影响，将这个小危机化解了。 “今晚陆老先生那里，你先替我去。”等电梯时，卓烨向袁元交代道。 陆老先生是卓烨的外祖父生前的好友，也是生意上的老前辈，是卓烨来到海城必定拜会的人。 另外，平息这场舆论危机免不了动用了一些人脉，事件结束后，大家自然要凑个局，而这回的局就凑在了德高望重的陆老爷子家里。 袁元这边一听让他替卓烨去参局，连忙摆摆手，“哥你别开玩笑，那几个老的都是爷爷辈儿的，我哪儿应付得了！” “那你去跟他们说，我有些事，要晚点到。”卓烨口风不改，淡淡地说。 刚巧这时有个人从另一边来，听见了他的话就笑吟吟地上来搭茬：“欸，卓烨，今晚可不能少了你啊！我爷爷听说你来海城了，成天念叨你。” 此人是陆老先生的长孙，未来的陆氏一把手，今天是来看热闹顺带帮忙的。袁元在一旁把人认出来，连忙伸手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陆先生”。 卓烨那边却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对陆先生点点头，礼貌道：“我一定到，只是会稍晚些。” “怎么，还忙啊？”陆先生热络地拍着卓烨的肩膀，“你不是刚回公司不久么，慢慢儿来，别太拼啊。” “倒不忙，就是家里有人等我吃饭。”卓烨这句话是难得地笑着说的。 陆先生有些吃惊地一挑眉。 正说话时，恰好身后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见是个熟面孔的中年司机，手上拎着一红彤彤的超市购物袋，装得鼓囊囊的。 -- 第101页 “卓先生，”司机师傅一溜小跑来到卓烨面前，带点儿兴奋地笑道，“您要的菜都买好了，新鲜着呢，还有鱼，喏，活的！” 伴着司机师傅的话音，红色购物袋里传来响亮的水花声。 卓烨动作自然地从司机手里接过袋子，牵开袋口看了一眼，随后道了声“辛苦”，便转身走进了刚升上来的电梯。 目睹这一幕的陆先生都愣了，直到电梯门关拢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头脑中回味着刚才见到的诡异画面——一袭正装的卓烨神态自若地拎着一个大红色超市购物袋，里头的活鱼在翻腾，震得从袋口伸出来的一把芹菜叶子簌簌地抖。 他认识卓烨十来年，虽然说不上什么好兄弟，总算是个熟人吧，但这种场面可真头一回。 等电梯“叮”一声开始移动，他才转头看了袁元一眼，目光里三分怀疑五分不解，还有两分如同见到了鬼的震惊。 袁元噗一声就笑了。 - 姜莱离开了卓烨的公寓。 倒也没有想跑多远，就是在屋里待烦了，打算出去逛逛。这是她第一次来海城，刚才在网上查到不少正在进行的艺术展，对每一个都兴趣浓厚。 出了电梯，一眼看到有人牵了两头半人高的中亚牧羊犬迎面走过来，她就立刻眼睛一亮，厚脸皮地跑上去摸人家的狗。她这人对狗简直没任何抵抗力，多大的狗都不带怕的，而且她觉得所有狗也都喜欢她。 那牵狗的人是个高个子小哥，脸上表情淡淡的，跟卓烨有点像，但是戴一副金属框眼镜，气质更斯文一些。 这小哥虽然不说话，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矮胖大叔倒是很友善，还笑嘻嘻地跟她攀谈了一阵子。 大叔话语间表示这楼里总共就几户人，安保又严，平时极少能见到她这样的新鲜面孔。 姜莱听出来对方是在询问她的身份，又想到这两人大概都是楼里的邻居，就直接提了卓烨的名字，说自己是他的朋友。 “嗨哟，卓烨的朋友！”对面大叔听完很是愣了一下，但随后就立刻绽开了一脸笑容，朝她伸出手，“幸会幸会，我姓唐，我跟……啊，跟卓烨的妈妈是老同学，看着他长大的！” 姜莱一听，顿觉十分亲切，就也大大方方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笑道，“喔，唐叔叔好，我叫姜莱。” “诶你好，你好。”唐叔叔非常热情地笑着回应她说，“也是缘分，我越看你呀越眼熟，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诶，回头叫上卓烨，叔叔请你们吃饭啊。” 姜莱礼貌地点头应下来，想着对方应该就是客气客气而已，并没有很在意。愉快地闲谈了几句之后，她就告别了这半路偶遇的两人两狗，出发去往美术馆了。 结果很巧地，大概一个小时后，她竟然就在美术馆又一次见到了这他们。 姜莱去的美术馆里正好有一个颇为盛大的展览开幕，现场云集了不少圈内大咖，她刚开始都想不通唐叔叔和那小哥是怎么能把那么大两条狗带进去的，后来才知道原来牵狗小哥就是美术馆的主人，也是展览的赞助人，同时还是位名头很响的收藏家。 啊，那没事儿了。 带着对艺术圈大佬的仰望，姜莱一边看展，一边又蹭过去玩小哥家的狗，忍不住想借着狗子们的面子套套近乎。 先前在公寓楼里遇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大佬一句话没说，显得有点高冷，但这时候倒变得很随和了，就展览上的一系列作品跟她聊了几句，居然还对她的一些见解表示了认同。 得知她也在学艺术之后，他还很大方地给她递了张名片，表示自己的藏品中有很多都是学生的作品，因为他觉得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在创作初期，作品中总带有些稚嫩的灵气，那是很迷人的。 大佬这番话在姜莱的小脑袋里兜了两圈儿，自动翻译成——我对你的作品有兴趣哦。 她从小向往艺术圈这么多年，这算是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圈内大佬，捧着到手的名片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了，激动不已地仔细看了好几眼上面的名字——陆在川。 小心翼翼地收好名片，她还不太舍得走开，不时有各路圈内人士上前来恭敬有加地跟陆在川攀谈，她就悄悄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偶尔忍不住插几句嘴，人家竟然也不嫌弃她，还会跟她探讨探讨艺术理念什么的。 此时的姜莱开心得都快冒泡泡了，跟在一众大佬的屁股后头仿佛一只新手村小菜鸡空降了满级大神的盛会，感觉一下子长了好多好多的见识。 所以很自然地，当卓烨走进她所在的展厅时，她好半天都压根没发现他。 第45章 甜桔 卓烨是拎着菜回到公寓之后发现姜莱不在，特地出来找她的。 途中打她的新电话没人接，又想到她昨天被抢，现在身上的大概也没有证件和现金，不免就有点着急。 不过事实证明，他着急得很没必要——他找到展厅入口时，看到有的小姑娘正一手搂着一条大狗，跟一旁的陆在川侃侃而谈，谈到兴头上还手舞足蹈两下，不知多开心呢。 “嘶……”守在展厅入口处的保安大哥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温骤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姜莱这边，最先跟卓烨打招呼的是站在她对面的唐叔叔，一声热情的“卓先生”叫上去，让她十分敏感地耳朵一震。 -- 第102页 她即刻收住嘴里的话，回头见到卓烨从展厅入口处远远走来，步伐利落，一袭黑灰的正装衬得全身线条清晰硬朗，在浅淡柔和的展厅背景下显得有些扎眼，形成了一副黑白分明的画面。 “卓烨！”姜莱的眼睛豁然一亮，立刻迎上去。 她因为近距离见到了不少艺术圈大佬，现在整个人都很嗨，之前窝在公寓时的小小落寞感已经一扫而空了，这时候突然见到卓烨，当然就很惊喜。 卓烨微微淡笑地看着姜莱，径直来到她面前。 姜莱身边的两条大狗见有生人靠近，起初有点躁动，低吠了两声，却在卓烨靠近时突然缩起脖子夹住尾巴，哼哼唧唧地躲到它们的主人身后去了。 “你忙完啦，怎么到这儿来啦？”姜莱仰头看着卓烨，笑嘻嘻地问。 “来接你啊。”卓烨语气温和地带笑道，说话间揉揉她的头，“玩得开心吗？” 姜莱一边为了保持自己在圈内大佬眼中的形象捂着头发躲开卓烨的手，一边又忍不住疯狂点头，嘴里叽叽呱呱，“哎呀运气太好了，刚好是展览开幕，哦哦，而且很巧哦之前还在你家那边偶遇了唐叔叔和陆老师……” 她想到卓烨与陆唐两人应该很熟，就兴奋地说起了之前相遇的过程。她管陆在川叫“陆老师”，因为觉得这样听起来既亲切又不失尊重。 卓烨耐心地听她讲完后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抬眼朝那两人浅浅地点了头，随后目光便又回到她脸上。 “不早了，要回家吃饭么？”他仍然是微笑着问她。 听卓烨这么一问，姜莱就感觉到肚子有点空了，又想到他这个大忙人专程来美术馆找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把人家晾着不是，所以虽然对展览和一众大佬还有着那么一丝眷恋，她还是立刻就说“好呀”。 “嗯，走吧。”卓烨点点头，调转脚步抬手轻轻一揽她的肩膀，就引着她朝展厅出口去了。 姜莱的肩背麻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卓烨的脚步，都忘了回头跟唐叔叔、陆老师和狗子们道别。 卓烨以前也经常用手搭她的肩膀，但都是友谊性地搭在离他近的那一侧，像现在这样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去的揽她的肩头还是第一次。 身体之间过近的距离让姜莱觉得浑身都怪怪的，脸又开始不听话地发烧。 后方展厅中，陆在川沉默地朝卓烨与姜莱的背影望了几眼。 一旁唐总的注意力则集中在陆在川脸上，一瞬间两人眼中好似各有深意。 - “诶对了，你怎么找到的我哒，电话都没打一个？”离开展厅等电梯的时候，姜莱才想起问卓烨这个问题。 “你又知道我没打？”卓烨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味不明。 姜莱闻言拿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那七八个未接来电。她把手机开的震动，一高兴就没感觉到。 “呀，没接到，骚瑞……”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转而重新又问卓烨到底是怎么找到她。 “手机定位。”卓烨答。 “蛤，你监视我？”姜莱瞪大眼睛惊道，脑子里闪过特工片桥段。 “倒也不是故意的。”卓烨笑笑，“不过你总这样一个人乱跑，没有定位还真不大好找。” “嘁，又不是小孩，还能丢了嘛……”姜莱咕哝一声，低着头摆弄手机，想把定位共享关掉。 随时能被人追踪，感觉怪怪的。 “那也说不定啊。”卓烨淡淡地回她的话道，“下次想出门记得跟告诉我，我陪你，免得——” 卓烨说话间停顿了一下，姜莱就接过来，“免得干嘛？” 免得一眼没看住，你就跟别人跑了。 卓烨脑中的后半句话是这样的。 “人生地不熟的，免得你遇上坏人啊，像昨晚那样。”他最终朝姜莱一笑。 “哪有那么多坏人。”姜莱不以为然，说着又带点幽怨地瘪瘪嘴，“而且你就会说，根本都没空理我。” 她戳了半天手机都没有找到在哪里关定位共享，有点小烦躁，顺着卓烨的话又想起之前闷在公寓里滚来滚去了一整天，心里忽然翻起来一点小小的不爽。 “明明就那么忙，还陪我呢，信息都不回，就留个破纸条，写的字还不算数，说好中午回家，结果又没有……”她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姜莱低着头，抱怨得很小声，腔调闷闷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反倒让人觉得特别的委委屈屈。 “对不起，今天让你等太久了。”卓烨打断姜莱的念叨，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多少陪着点小心地解释道，“原本打算中午之前回去的，但公司突然出了些问题，不得不解决，你不要生气。” 姜莱原本也没有真的生气，现在听到对方竟然那么认真地在道歉，顿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显得她多么小气，不接电话都是在赌气似的。 “没事，我随便说说而已啦。”她连忙挥挥手，做大气状尬笑。恰好电梯门开了，她便一边说话一边率先走进去。 电梯中很宽敞，无人，门一关上，格外静。 卓烨没有再说什么，让姜莱感觉气氛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四下看看，发现身旁电梯壁上挂着一幅充满艺术感的黑白圣诞树海报，她于是立刻抬手指指它，笑道：“对哦，今天是圣诞节诶！” -- 第103页 “嗯，喜欢过圣诞节么。”卓烨搭了她的话。 “我爸爸就最爱这些洋节，哈……”经他一问，姜莱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些有关圣诞节的回忆，不自觉地笑起来，欢快地说起她家老爸曾经受国外电影的影响，非要弄一棵树回家绕满彩灯当圣诞树，结果灯带短路酿成了小火灾的趣事。 “真巧了，我爸也干过一样的事儿。”卓烨听完姜莱说的，也嗤地一笑，“不过我们比你们运气好，没烧着别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嘛？”姜莱立刻瞪大眼睛。 “因为那年，我爸给我和我哥准备的圣诞礼物正好就是个两个灭火器，特别实用。” 姜莱听了大笑，连问是不是真的，谁会拿真灭火器给小孩玩啊，不危险嘛。 “真的，”卓烨却点头道，“我爸总说小孩玩玩具没意思，要玩就玩真家伙，别说灭火器了，坦克我们都玩过，六七岁的时候。” 姜莱捂嘴惊叹，恍然间发现卓烨的一双笑眼里隐约闪着光，突然心中一动。 她知道卓父很早就已经去世了，听许明明说的，许明明还悄悄地告诉过她最好不要在卓烨面前提他爸爸，因为他会不高兴。 想到这一层，她突然就有点伤感，还有点小小的荣幸。 她靠着电梯内的护栏，手揣进兜里一下摸到了那块被她用彩色玻璃修复过的男士手表。 忽然觉得现在就是把它还给卓烨的好时机。 “喏，这个给你。”她作随意状把东西从兜里拿出来，塞进卓烨手中，“差点儿忘了。” 卓烨低头看到手里的东西，目光停住了。 前晚在河边遇见姜莱时他隔着牛皮纸信封摸到这只表，认出是他的那只，却没见到它如今的全貌，更想不到姜莱随身带着它，原来是特地要还给他的。 电梯内顶灯白色的光刚好打下来，穿透被蓝绿色玻璃替换的表壳，玻璃不是完全透明的，内部有纹理、气泡，像掌心中的一潭湖水，柔柔地封存了底部表盘上停驻的指针。 磨损的沉重钢链也被晶莹的玻璃替代，变得美丽轻盈，仿佛是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灵魂。 卓烨有一瞬间的恍然，如同被一股力量击中。 向来对艺术与工艺品无感的他，在这一刻却切实地感觉到震撼。 另一边，姜莱见卓烨把东西接过去却没有说话，正有点怯怯地偷偷看他。本来她对自己的修复成果是很满意的，可现在瞧卓烨这反应，突然有点心虚了。 “这个原来破破的，我帮你修了一下。”生怕卓烨怨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修坏了，她于是抓抓头，忍不住开口，“你之前给我的时候，可没说不能修喔，呃，不过现在这样你要是嫌不好看的话……” “不，很漂亮。”卓烨突然出声打断她弱弱的解释，抬眼接住她的目光，深黑的瞳仁在凝实的灯光中显得异常的亮。 “真哒，你没有不喜欢吼？”姜莱的表情立刻一松，大眼睛眨巴眨巴。 “很喜欢，谢谢你。”卓烨笑了笑。 姜莱使劲观察他的表情，感觉也不太像是强颜欢笑的样子，于是就彻底松了口气，愉快中带了点小得意，还不忘嘱咐卓烨：“那你自己把它收好喔。” “好。”卓烨点点头，将手表放进衣袋里。 “这么重要来的，不要再随便送人喔。”姜莱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再”字加了重音。 “好。”卓烨又笑了。 转而，笑里又带了点歉意，“对不起，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嘁，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姜莱听了很无所谓地扬了扬手，做潇洒状，“又不是小孩子家，而且这个也不算礼物呀，本来就是你的……” 卓烨突然抬手接住了她高高扬起来的手，稍用了些力气握住，一下子就打断了她的话。 “是我接受过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 姜莱听到卓烨的语调还是那么淡淡的，但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浑身热起来，手心在卓烨的手里沁出一层汗。 “咳咳，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说过两遍‘谢谢你’和两遍‘对不起’了，好有礼貌喔。”她故作镇定地瘪瘪嘴，没有察觉自己拖长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嗔怪，好似在抱怨对方过于客气。 “是么？”卓烨带笑看着她，很直接地注视着她闪烁的眼睛，“你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说了。” 她的手仍然被他牵在手里没有放开，手心里一团热烘烘的感觉顺着胳膊往上爬，把脸也烧红了。 实在觉得闷热了，她才想起去看一眼电梯的楼层显示，却发现小屏幕上的数字还是先前的那个，根本没变过。 所以说他们两个人都忘了按电梯，怪不得傻站了这么久，都没感觉到什么动静。 卓烨也发现了，笑着看了她一眼。 姜莱有种囧囧的感觉，抢着上前狠狠地按了地下一层的按钮。 她的手一直被牵到地下车库，脸也一直红到那个时候。 - 两人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卓烨竟然还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走进厨房，卷起袖子，宰鱼。 “都快八点了，要不要随便叫个外卖算了咯？”姜莱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后，手摸着空空的肚子，下巴搁在吧台上，掀起眼睛看着在对面水槽前忙活的卓烨。 -- 第104页 “外卖能吃？”卓烨抬眼看看她，提到外卖时眼神冷冷的。 “什么嘛，说得跟外卖都有毒似的。”姜莱不服气地瘪瘪嘴，她刚正想着一众外卖美食，有点儿馋呢。 “你饿了吧，”卓烨没有跟她辩，只笑着将剖好的鱼从水槽拎起来给她看，“等等啊，很快就好。” “啊，你又要做鱼啦？”姜莱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撑起脖子，看到卓烨果然已经开始整理蔬菜和香料，准备调制那种美味的绿色酱汁。 “那我也来帮忙！”她咽咽口水，忙撸起袖子，绕过吧台走进厨房操作区，抓起一把被卓烨挑出来的新鲜香料，打算拿去洗。 “水凉，你别碰。”卓烨却淡淡地将她挡开，拿过她手中的香料，浸人清水里。 姜莱蹭蹭手，兴趣盎然地在一旁看着卓烨有条不紊的动作，笑嘻嘻道：“你好像专业大厨哦，切菜又快又干净。” “谢谢。”卓烨目不斜视，面容里俨然就是专业大厨的严谨。 姜莱无所事事地跟在他身后打转，“你跟谁学的煮饭吖，这么会？” “我爸。” “哇，那你爸比我爸厉害，我爸只会煮方便面！” “谢谢。” “……不是讲好不说谢谢了嘛？” “啊，对不起。” “……喂！” 姜莱咯咯笑起来，握拳轻轻敲了卓烨一下，敲在胳膊上。 “哎，疼啊。”卓烨把手臂一缩，很无辜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姜莱下意识地连忙收手，反应过来后怔了一怔，又更用力地敲了一下。 两个人就此都笑起来。 嫩绿色的酱汁在小锅中熬煮，被木铲不停搅打，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唔嗯……”姜莱有点陶醉地抽抽鼻子，忍不住拽拽卓烨的衣袖，“这个酱好香喔，你到底咋做的？” 之前卓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她明明就在旁边看着，可也没看出个名堂，感觉跟变魔法似的。 “想学？”卓烨一边搅动锅里的酱汁，一边微微挑眉地看了她一眼。 “嗯，教我教我！”姜莱猛点头。 “独门秘方，不教。”然而卓烨拒绝得相当干脆，看着她的眼里带了一层诡秘的笑意。 “你想吃，就只能来我这里。”他悠悠地说。 姜莱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脏嘭通一跳，跟小锅里酱汁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混在一起，又热又浓稠的感觉。 她生怕自己的脸又一下子红起来，于是有点浮夸地冲卓烨吐吐舌头，抱怨一声“好小气哦”，然后就一边叫着“饿死了，饿死了”，一边飞快地转身去看电饭煲里的米饭了。 等到饭开锅，姜莱就找了两个碗盛出来。 盛好饭后一回头，看到卓烨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回房换了身衣服，深色条纹衬衫的领口、袖口整理得规规矩矩，衣摆收腰在笔挺长裤里，皮鞋又新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走T台。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半旧的粉红色帽衫和脚上的大码拖鞋，姜莱有点囧。 “呃，我用不用也换一下衣服……”她心虚虚地看着卓烨。其实就是客气客气，根本没衣服可换。 “不需要，”卓烨轻笑着摇摇头，走上来接过她手里装米饭的碗，“你已经很漂亮了。” 碗底轻轻落在木质餐桌上，发出很小的“噔”的一声。 姜莱小步小步走到桌前，在卓烨替她从桌下拉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有点刻意地抬手顺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仿佛是被夸了一句“漂亮”，就忍不住开始额外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经常听别人说她漂亮，但很少像这样被夸得不好意思。 吃饭时，卓烨用干净的刀叉将盘子里的鱼切开，去掉鱼刺，把肚子上的肉整片放进姜莱面前的餐盘里。 姜莱是真的有点饿了，胃口又奇好，嘴巴撑得鼓鼓的，还不忘冲卓烨扬扬眉毛，含糊地哼哼两声，表示感谢。 “不是说好，不‘谢谢’了？”卓烨眼睛一弯，手上还在用刀叉细致地剔另一半鱼肚皮的刺。 姜莱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停顿了一下，随后大眼睛眨巴眨巴，眯眯地笑了笑，嘴巴因为太忙，就没说话。 直到差不多消灭掉一整条鱼，她才冲卓烨竖起大拇指。 “吼吼次！”姜莱拍着肚子毫不吝啬地夸道，“简直是我次到过最好次的鱼了！” “第一次请你吃饭，就听你说过这话了。”卓烨此时也已经放了筷子，正笑笑地看着她。 “是嘛！”姜莱回想了一下，但可能是吃太饱了脑子转得慢，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倒想到另一层——卓烨似乎已经请她吃过许多许多顿饭了。 “那下次我来做饭，请你吃哈！”她立刻决定择日回请一下。 “好。” “但是我都没有像你这么厉害的拿手菜喔，你到时候不要嫌弃。”听卓烨应下来，姜莱又开始给他打预防针。毕竟她的看家菜只是土豆烧肉而已，并且据蛋花反应，味道很一般。 “这条鱼还算不上我的拿手菜。”卓烨却微微一耸肩，淡然道。 “蛤？”姜莱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目光里带着点小贪心，“那你还会做啥？” “嗯……不少呢，你要是有兴趣，回头都做给你尝尝。”卓烨想了想，才抬眼接上姜莱的目光，“每天做一道，好不好？” -- 第105页 姜莱眨巴着眼睛把他的话品了品，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又快红起来了。 “……你说的喔。” 话一说完，她就起身奔向饭桌旁不远的阳台。 外面此刻恰好响起了圣诞节的烟火声，姜莱就拉开玻璃门站到阳台上，把红红的脸颊隐藏在风和绚丽多变的彩光里。 “姜莱。” 她感觉到卓烨跟在她身后出来了，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也听见他的声音追到了她的耳畔。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第46章 甜桔 说话间，卓烨轻轻扳住了姜莱的肩膀让她回过身来，目光寻向她的眼睛，好像要确认她是否愿意来听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姜莱看到他深黑的瞳孔里映出漫天飞散的烟火的彩光，一明一灭，像一簇火在烧，一直烧到她自己的眼里，烧得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敲击。 她辨认出卓烨此刻看着她的目光，与前天在雪峰时的一样，直白而专注，牢牢地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姜莱感觉周遭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连烟火热闹的爆破声都一下子退得非常遥远，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其实她已经不好奇了，她知道不必再问他究竟想说什么，因为他此刻的目光深深地扎根在她的眼里，早已经将要说的话说尽。 但是他双用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俯下身来看她，仍然在急迫地等待她的回应，亦或是允许。 “你……想说什么嘛。”她竭力控制着越来越乱的呼吸，勉强开口应他。 “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卓烨低沉而柔和的一句话落进姜莱的胸腔和脑海中，像烟火升空时一样，一条若隐若现的细小光束在高高的夜空中轰然炸响，引起超乎预期的震撼，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和色彩。 “很早就想问了。”卓烨接着说。 他说话时俯首将嘴凑近她的耳边，虽然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没有触到她的耳朵，却让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还有平缓、确信而坚定的语气。 姜莱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滞了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空了，整个人也都空了，变得没有重量，变成了漫天烟火中的一束。 烟火的爆破声像是突破了一层隐形的膜，忽然重新在她耳畔炸响，把她不给面子的眼泪都扑簌簌地震落下来。 她看见夺目的烟火接二连三地在夜空中绽开，像是扎根在泥土中的怒放的花朵，每一朵都在燃烧、在高歌，照亮了所有的天空和城市。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烟火。 视线毫无阻挡，所有的光束都在她的眼前清晰地散开或交错，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遍及她的视野，仿佛是仅为了她一个人而闪烁。 这就像是，她一个人的美丽盛宴。 “姜莱，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卓烨用手轻勾姜莱的下颌，拇指抹过她眼下湿润的面颊，面含笑意地追了回她飘远的目光。 他站得离她很近，两个人的呼吸和体温好似随时都会跨越彼此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交缠在一起；在夜幕之下，仿佛只要他轻微的一个动作就可以碾碎这一段距离，让两道身影融为一体。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稳妥地将这个距离保持下去，仍然执着地看着她，等待她的首肯。 他的目光像湖水一样平静柔和，但湖底仿佛是躁动的火山，酝酿着汹涌的热力。 被这样的目光网住，姜莱就像是落进温泉中的小鸟，哪还逃得出去。 她几乎是求饶一般地，把头低下去，胡乱地点了点。 “不，说出来。”卓烨却打断她的动作，一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将头重新抬起来，“姜莱，告诉我你愿意。” 他近乎固执地紧紧盯住她的双眼，就像是要在她眼中种下一个无法破除的契约。 姜莱的眼睛里都是泪水，看不清卓烨的脸了，但还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甚至是嘴唇细微的颤动。 “我愿意啊……”她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嘴唇之间的距离就陡然消失，呼吸被阻塞，身体落入一个怀抱中，被包拢、裹紧，就像整个人浸入了那一潭温热的火山湖里，沉溺其中。 窒息感与沸腾感席卷全身，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呼吸，抽走浑身的力气，让指尖颤抖，双腿发软，失去着力点。 绚丽的烟火在模糊的视线中搅动，混合成一片彩色的星云，在眼前不停旋转。 姜莱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两只脚都已经离开了地面，手背碰到自己的嘴唇，又湿又烫，似乎还肿肿的。 “啊啊啊卓烨你好烦啊！不理你！”清楚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姜莱两手啪一下捂住脸，扭动身体从卓烨的臂弯中挣扎出来，转身往屋里跑。 然而对方却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伸手一捞就勾住她的腰将她抓回去，手臂猛地收紧。 “别跑。”低沉带笑的嗓音好像长了牙，一口一口咬进她的耳朵里。 “永远别想跑。”滚热的薄唇衔住她的耳垂。 - 姜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阳台上逃回客厅里的了。 她在客厅一角的一张沙发椅上窝成一团，把卓烨的外套顶在头上，整个人缩在外套里，手掩住一张烫得要命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卓烨。 -- 第106页 这个人，怎么可以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成大老虎，要吃人的那种…… 然而此时的大老虎却站到了门口的位置，神态自若抹抹嘴角，一手整理衣领，一手打着电话，通知待命的司机准备出发。 这画面简直就像…… “喂，你真的要走嘛？现在？”姜莱把盖在头上的外套掀起来，幽幽怨怨的眼神投向卓烨。 说变脸就变脸，说走就要走，真过分。 卓烨听到姜莱不满的小声音，放下电话转身到她面前，掀开她顶在头上的外套，弯腰看她的脸。 “有个饭局，躲不开。”他有些抱歉地摸摸姜莱的脸。 “……喔。”姜莱闷闷地鼓起嘴，垂下仍然有点湿漉漉的眼睛。虽然很理解对方的工作繁忙，但是一想到又要被一个人丢在这房子里，还是不大开心呢。 “乖，”卓烨看出她的不情愿，勾住她的头用嘴唇碰碰她的眼角，商量的语气道，“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等姜莱终于叹着气把头一点，才直起身准备走。走前，忽又有些不舍地回过头，俯身去吻她，在她耳边低语。 “别睡啊，等着我。” “我不！”姜莱突然抬手，啪一下捂住卓烨亲过来的嘴，委屈巴巴的语调猛地硬起来，“我要跟你一起去！” 她越想越有点不服气，凭啥她就老得像个小宠物似的在家等他了，她不干！ 卓烨一愣，随即捉着她的手笑起来，“就这么粘我？” “就粘，不可以嘛！”姜莱反抓住他的手，语气里难得地带着点小霸道，脸虽然又有点红了，眼神却毫不躲闪。 “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卓烨回答得很快，一双笑眼微微弯着。 见卓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姜莱有点意外。仔细看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哄她。 这么一来她反倒有点心虚了，生意人的饭局，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呐。“呃，我那个……什么都不懂，等下，不会说话什么的，你不要嫌我丢人哟……”她忐忑地抓抓头发，看着卓烨认真道。 可是卓烨似乎觉得她说的话很好笑，笑得肩膀抖了两下。 “别傻。”笑过揉揉她的头，就牵着她出门了。 像昨晚一样，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的小雨，雨丝温柔地落在车窗玻璃上，将窗外的灯光晕开，化成梦幻的光点。 姜莱把车窗降下来，侧头靠在窗边，仰着头让凉丝丝的雨飘在热热的脸上，风钻进衣领，冷得很舒服。 突然想起昨晚来时，也是这样，同样的小雨、凉风，还有夜空。 好像过了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可是感觉好像……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仿佛有一种强烈的奇异感觉，在告诉她，她的生活从此就要彻底改变了，因为里面多了一个人。 “小心感冒。”卓烨坐在她身旁，一边垂眼看着手机，一边伸过手来拉起她衣服上的帽子，动作很自然，就好像这已经是一个很老的习惯了。 姜莱转过脸去看他，看到闪烁的街灯的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锋利的轮廓，他的眉峰眼角，鼻梁下颌，每一根线条在这一刻都牢牢地印在她眼睛里。 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了。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卓烨被她看得抬起眼睛冲她笑。 “唔……我有一个问题。”姜莱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眼角却还瞟着身旁的人。 “什么？” “你现在……算是……”姜莱话到了嘴边含糊了一圈才吐出来，“算是我的蓝盆友了嘛？”说完又觉得实在有点儿多余，因为她都能想象到卓烨会怎么回答。 他会说“是”，淡淡的一个字。 可是出乎姜莱的预料，卓烨并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放下了手上的手机，侧过脸带笑看着她。 其实，他一向不太喜欢“男朋友”、“女朋友”这一类说法，总觉得听上去太过随意，多少让人感觉有点玩闹和临时的成分。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的小姑娘想怎么叫，都可以。 “你想让我做你的什么人，我就是你的什么人。”他这样回答她。 姜莱看着卓烨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发觉他眼里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一下子又有点儿要脸红的感觉。 “那你给我做弟弟吧！”她蹭一下转过脸去，看着窗外咬嘴笑，“我想当姐姐。” “好。”卓烨从身后贴上来，嘴靠近她耳后，嗓音沉软像棉花糖泡进热水里，“大、姐、姐。” 一声“大姐姐”，听得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老脸一红，想咳嗽又不敢，只好咽咽口水强作无事发生。 姜莱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后钻进脖子里，顺着脊背向下蔓延，让她背上的肌肉都忽然缩紧了。 同时，她又从车的后视镜里瞥见了司机师傅那表情古怪的大红脸…… “你烦！”她缩着脖子推开卓烨，两只手拉紧帽兜上的带子，让帽子把整张脸遮住。 突然有种飘飘忽忽，很不真实的感觉。 有点不敢相信，怎么突然之间她就已经成为有蓝盆友的人了。 她悄悄地脑补自己把卓烨介绍给同学朋友的画面，她们会是什么反应？吉吉可能要翻白眼吧，还有蛋花那张大嘴巴，肯定要笑她，然后到处说，对了，还有许明明，啊啊有点怪怪的…… -- 第107页 反过来，她也会以“女朋友”的身份去认识卓烨的家人和朋友吗？都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她，比如说他妈妈，他妈妈看起来有点点凶……许明明倒是很友善，哎呀怎么一想到许明明就奇奇怪怪…… 几乎一整个车程，姜莱都特别安静，缩在后座角落里闷声不吭，然而脑子却有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在疯狂打转，以至于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都已经被这一阵“头脑风暴”搞得有点精疲力尽了。 - “怎么，又不想去了？” 车停在陆老爷子家门外，卓烨站在车前，扶住车门弯腰看着窝在座位上不动弹的姜莱。 陆老爷子家坐落在海城寸土寸金的老城区中心，一栋地中海风格的白色大洋楼，带仿古式花园，门前站着穿黑色西装的礼宾，为穿晚礼服的女客扶着门。 姜莱朝那四层大洋楼望一眼，好像望进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突然有点莫名心虚。 “我还是在车上等你吧……”她抓抓头发，看着卓烨干笑道，“呃，万一你的盆友们不喜欢我的话……” “别乱说。”卓烨又像听笑话似地轻笑一声，揉揉她的头顶淡淡道，“我保证，没人敢不喜欢你。”说着就朝她伸出手。 “不了吧。”姜莱目光一闪，却还是摇摇头，往座位里缩了缩，打定主意不动弹了。 卓烨带着一丝无奈地看了她片刻，最终笑了笑，“也好，里面人多，怕你不喜欢，那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出来。” 看着卓烨步伐平稳地独自走进那栋大洋楼里，姜莱心里不由一阵起落。 她一直都知道卓烨与她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住在山脚的一只小地鼠，不知为何却爱上了盘踞在山顶的大老虎。 虽然也不是觉得做小地鼠有什么不好，但直面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终究需要勇气。 她这个人，勇气一向是有限的，之前不管不顾地爬上山顶来找大老虎已经花掉了一半，刚才被逼着承认愿意跟大老虎在一起又消耗掉了另一半，剩下的一星半点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就这样赤手空拳地闯进他的世界里了。 不远处大洋楼里灯火通明，外面却零零星星地又飘起了小雨。 姜莱怀着各种小心思，下车从停车场踱到大路边，冒着雨，显得有些忧伤。 不过很意外地，在这里她居然见到了熟人。 确切地说，第一眼看到的是熟狗——陆在川的两条中亚牧羊犬颠儿颠儿地跑到她面前，很不见外地直接往她身上扑，险些将她扑倒。 狗主人跟过来，礼貌地扶了她一把。 姜莱没想到能再见到陆在川，一时惊奇得都忘了打招呼，还是对方先开口问她怎么在这个地方。 两人就此聊起来，她这才知道陆在川原来就是卓烨要去拜会的陆老先生家里最小的孙子，因为不喜欢酒会吵闹的氛围才带着狗出来透气的。 同样有认识的人在那场酒会里，同样因为某种原因宁愿在外面吹风也不进那栋大洋楼，几句话下来，姜莱有种找到伙伴的亲切感，加上有狗狗在，心情很快放松下来。 陆在川貌似兴致不错，与她聊起白天的那场艺术展，还询问她的看法，姜莱有点受宠若惊，特别认真地作答。 两人就艺术展的话题不知聊了多久，姜莱突然发现对面陆在川的表情微微起了些变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后。 不及回头，一片阴影将她罩住。 “下着雨，怎么也不带伞？”是卓烨的声音。 姜莱仰头，头顶多了一把黑色的大伞，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诶，你这么快就出来啦？”她看着卓烨，有些惊喜道。 然而卓烨的眼睛却扫过对面的陆在川，转而淡笑地看着她，“不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么？” 姜莱一怔，原以为卓烨和陆在川本来就认识呢。 转头看陆在川那边，见他也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像是同样在等她开口。 “喔！”她反应过来，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先是看着卓烨，“这是陆老师，下午见过呀，美术馆创始人，很厉害的，哦还有，你刚刚去拜访的陆爷爷就是他的爷爷！” “陆，老师。”卓烨冲陆在川一点头，极浅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但姜莱并没有注意到。 给陆在川介绍卓烨的时候，她说话就没那么顺溜了，多少带了点谦卑，毕竟对方可是艺术圈真大佬啊。 “陆老师，他是卓烨。”简简单单这么一句。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发现卓烨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她，明显是在提醒她话还没说完。 “咳，他是我……我的男、男朋友。”在他目光压迫下，她只好补充一句，说到“男朋友”三个字，不自觉地脸都红了。 卓烨倒像是很满意，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旁带了带，“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 离开时，陆在川将他两人送到停车场。 大部分原因是他的两条狗一直粘着姜莱，她上车时还一度跟着也窜上了车。 “再见啦，我要走啦！”姜莱也特别喜欢这两头大狗，在车上一个劲儿地搓着狗头，一脸的不舍，毕竟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陆在川上前将狗牵走，微笑朝她摆了摆手。 车开起来时，姜莱都还扒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冲狗狗挥手。 -- 第108页 “就这么喜欢？”卓烨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飘过来，说话间就伸过一只手来勾着她的脸把她拉回车里。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也没有给姜莱留什么反抗的余地。 姜莱转过头，就听见车窗在身后徐徐关拢的声音，车厢内的空间瞬间变得密闭。 “诶？喜欢啥？”姜莱盯着卓烨，一时没听明白他问的话。 不过她倒是发现他的眼角皮肤有些微红，像是喝了酒。 卓烨稍微俯身看着她，眼睛收窄，大概是酒的缘故，湖水一样目光里多了些平时见不到的涟漪。 “喜欢别人……的狗。”他说话时正正看着姜莱的脸。 姜莱发觉他的眼神有些不寻常，眨巴眨巴眼睛品一品，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 凎，卓烨不会是吃醋了吧？ 悄他这表情，没错了，就是在吃、飞、醋！ 哇，真想不到啊，有的人表面上大大方方，背地里连狗的醋都要吃，啧啧。 姜莱心里砰砰一动，说不清是惊喜还是什么的，转而又想着刚确定关系就让人吃醋好像不太好，似乎显得她有那么一点儿渣？ “也喜欢你呀！”她于是立刻看着卓烨认真道。 “也喜欢我？”卓烨眉梢一挑，“拿我跟狗比？” “不，不，”姜莱连忙摇头，大眼睛亮亮的，“你比狗好哇！” 卓烨没说话了，带有探究意味地深深看了她几秒，才终于笑了笑，笑里带了一丝无奈。 “你说什么都对。”他揉了揉她的头，说话间斜倚在椅背上。 “你喝了多少呀？”姜莱看他有些懒懒的样子，怀疑他可能醉了，好奇地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半杯。”卓烨头一抬，用脸蹭了蹭她的手。 “啊？才那么一点儿！”姜莱一听就咯咯笑起来，想起最早在山里一起吃饭那次，卓烨好像也是才喝了半杯就上脸了。 “怎么这么不行！”她忍不住一边嘲笑他，一边伸手去戳他略微泛红的脸。 可是这一次，她都还没有碰到他，就措不及防地被一把捉住了手腕，往前一带，整个人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说谁不行，嗯？”宽大的胸脯紧紧贴住她的后背，热烘烘的呼吸直往脖子里钻，淡淡的酒气占据她的鼻腔。 姜莱突然感觉到腾腾的心跳，分不清是不是她自己的，能够确认的是一股燥热气息将她瞬间包拢，一时间让她的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明明没有喝酒，怎么也有点晕了。 “啊啊啊救命啊——”突然的眩晕和紧张感让她尖叫了一声，从卓烨怀里挣扎出来，转头将车窗降到底，扒着窗框把整个上半身头探出窗外，任凭凉丝丝的风灌进肺里。 “别这样，危险。”卓烨的声音恢复平静，一把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挽住她在风里呼呼飘飞的浓厚卷发，想把她拖回车里。 可她嘻嘻笑着推他的手，贪恋外面的冷风。 不过最终，还是被卓烨抓回车里，一条手臂拦腰箍紧，面前的车窗锁死，无处可逃。 “啊啊啊痒，痒，你这个坏人！”姜莱腰上全是痒痒肉，只好像条虫虫一样扭动挣扎。 “我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卓烨脸上不动声色，手却故意往她腰里轻掐，“你要当心点啊，小姑娘。” 姜莱玩命地反抗，却完全起不到作用，最终仰面倒在了座椅上，被人制住了双手，为所欲为。 一时惊笑，一时求饶。 两个人玩闹了一路，深夜的街道也丝毫不显得寂寥。 驾驶座上沉默开车的司机师傅一路都顶着一张红红的老脸，听着后座上传来的种种异响，恨不能立刻拿起手机跟老婆分享今日大瓜。 - 回到公寓一看表，又是凌晨一两点了。 “唔……晚安啦。”姜莱此刻还是顶着一张红红的脸，一进屋就胡乱冲卓烨摆了摆手，跑进房间往浴室走。 到浴室门口，忽觉有点儿不对，一转身见卓烨还跟在身后，离着半步远，悠悠地看着她。 “诶？你怎么也进来了？”她眨巴两下眼睛。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能进？” 姜莱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心虚地弱弱道：“对哦，差、差点儿忘了……” “你是不是还忘了别的什么？”卓烨稍微俯下身来看着她，薄唇微微一动，剪断她的话。 姜莱本来就已经有所预感了，此时闻言背心一紧，脸上立刻红了一团。 不是吧不是吧，果然剧情还是发展到这里了嘛？ 什么叫她忘了呀妈蛋，才第一天确定关系，应该没有那种义务吧喂！ 啊啊啊她不行她不行，她有点儿怂！ “什、什么呀……”她天真地冲卓烨眨眨眼睛，竭力装傻。 “亲一下。”卓烨凑近了一些，直直看着她。 “唔……那，就一下喔。”姜莱心跳得有点儿快，还不忘谨慎地讲讲条件。 “嗯。” “呃，那来吧。”听到对方应声，姜莱扭扭捏捏地把眼睛闭上了。 然而等了一两秒，没动静。 “主动点。”又听见卓烨的声音。 姜莱：…… 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深深的眉眼盯住她，眼角带着酒后的红晕，比平时多了一层逗弄的意味。 -- 第109页 “怎么，你不敢？” 姜莱原本是往后缩的，可这话一出瞬间点燃了她的好胜心，让她把嘴唇一咬，挤挤眼睛。 亲就亲，谁怕谁。 一股豪气上来，两只手固定住对方的脸，狠狠地“啵”了一大口。 被亲的人仿佛很满意，勾起了嘴角。 “好，换我。” 姜莱正故作老练地打算抹抹嘴呢，手却在半空中被钳住，打发人赶紧回屋睡觉的话也猛地被堵在了嗓子里。 一恍神间，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腰被臂弯箍紧，后颈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连呼吸都仿佛要被人夺走。 好像是烈酒涌入口腔时瞬间点燃的灼烧感。 明明没有酒，身体却烈烈地烧起来，带电的热流经过胸腔和脊背，又从某个神秘的深处更加猛烈地爆发，让悬空的趾尖都不自觉战栗。 双脚重回地面时，她在晕眩中睁开焦点迷离的眼睛，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 然而再看她面前的人，还是那么一副淡淡的笑容，毫无波澜，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替她顺了顺乱蓬蓬的头发。 “唔……你好烦！”姜莱感觉自己这把输了，一手捂了滚烫的脸，在卓烨怀里奋力一拱，有点仓皇地想跑。 可惜跑不掉。 “怎么了，不喜欢么？”卓烨掰过她的脸，不许她看别处。 姜莱：…… 那倒也不是。 “喜欢就好。”卓烨轻轻将她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另一只手还紧紧地圈着她的背。 “记住啊，我们以后这样说晚安。” 把话说完，才终于放开她转身离开。 姜莱捧着一张柿红色的脸，顶着一头乱发，眼看着卓烨步态从容地离开房间，还不声不响地带上了门，又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悠然远去。 片刻后回过神来，她一头扎在床上，抱住枕头疯狂蹬腿。 啊啊啊啊凎！就这么走了，还是人吗！ 歪妖妖灵，这里有人放火不负责灭啊啊啊！ 第47章 甜桔 姜莱气气地走进浴室，洗澡时特意把水温调凉了一点。 晚上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着，做了很多乱乱的梦。 第二天一早，竟然在睡梦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嘤嘤声，起先还以为在做梦，直到脸上感觉一阵湿凉凉的，又像是有个热乎乎的毛球在拱来拱去，她才猛地睁开眼睛。 “哔哔！”小肥狗伸着小舌头在她床上摇头晃脑，一下子带走了姜莱的睡意。 “嗷哟乖乖，你咋来啦——”姜莱心花怒放地熊抱住小狗，搂在胸前使劲地蹭，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它来的。”淡淡的声音从一旁飘过来，替小狗回答了问题。 姜莱闻声一回头，才看见卓烨衣装整齐地坐在床边的一张沙发椅上，一手搭着扶手，微带笑意地看着她。 “让它陪你玩，省得总惦记别人家的狗。”见她望过来，他就淡淡地接着说道。 姜莱抱着哔哔眨眨眼睛，一时想不起卓烨说的是谁家的狗。 不过那不重要，哔哔来了，好开心喔。 “嘿嘿，谢谢你嗷。”她一边跟小狗滚在一起，一边冲卓烨龇牙笑。 “不客气。”卓烨也大方地笑笑，“那你们玩，我去趟公司。”说着俯身亲亲她的额头，便起身了。 “啊等等，我们也要去！”姜莱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慌忙地冲进浴室。她可不想又被扔在家里傻等，坚决拒绝！ 飞快的一番洗漱后，姜莱牵着哔哔和卓烨一同出门了。 卓烨今日要出席的是分公司的一场全体大会，算是在之前的职场性骚扰事件平息后的一个公开整肃。 姜莱倒也没真的跟他到公司去，而是还惦记着海城的众多艺术展，打算抓紧时间去看看。 可惜到了一家画廊门口，才发现人家不让带狗进去。 也是，她又不是老板。 抱着哔哔坐在画廊门口晒了会儿太阳，她有点儿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给卓烨发微信，如常地很快等到了回复。 姜莱：【探头探脑.gif】 卓烨：怎么了？ 姜莱：没事～你开始开会了没吖？ 卓烨：快了。 姜莱：喔，那不打扰你啦，你忙完见～ 卓烨：好。 看着对话框里寥寥几个字，姜莱不爽地鼓鼓嘴。 又来了，又变成机器人了！ 她不服气地咬着嘴唇，在一堆表情包里翻翻捡捡，挑了好几个。 【皮卡丘想你了.gif】 【七彩爱心小人.gif】 【妖娆小黄鸡等你哟.gif】 一摞表情包甩过去，手机休息了大约一分钟，才终于又震了一下。 卓烨：好。 姜莱低头一看，眉毛都竖起来了，顿觉有点儿尴尬。 什么嘛，不会打字吗！ 想了想，气呼呼地敲手机：卓小烨真讨厌！ 半分钟后，卓烨：谁是卓小烨？ 姜莱收到信息感觉心里平衡了一点，扔回去一个【齐天大圣冷笑.gif】，就潇洒地收起了手机，牵着哔哔去不远处的小广场买吃的了。 - 高新区某办公大楼，卓烨在大会议厅讲台上正襟危坐，下面是分公司一众领导与员工。 因为之前的事件性质严重，所以此刻这些人面对卓烨多少都带点忐忑，不知这位凌厉的年轻大boss此番会拿出什么整治手段来。 -- 第110页 袁元在一旁整理好资料，与助手沟通后转头示意一切就绪，卓烨便习惯性地伸手进西服口袋里拿讲话稿。 结果摸出来一张四折的白纸，有些眼熟。 展开，竟是个怪头怪脑粉红色机器人，似用果酱画的，还隐约散发着草莓的甜味。 机器人头顶上潦草地勾了几个字——卓小烨2.0 卓烨没有忍住，嗤地笑了。 台下众多领导员工敏感地捕捉到这个诡秘的笑容，一时间有人振奋，有人冷笑，还有人心下惶惶，当场就开始哗哗冒冷汗。 - 会议结束后，卓烨把饭局交给了袁元，自己有些匆忙地开车去找姜莱。 姜莱不知在做什么，又没接电话。 正午的城市正是最繁忙的时候，目光掠过满眼的行人车辆，恍然几个瞬间，竟然有一丝不安。 像小孩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玩具，视若珍宝，一眼看不见，就唯恐丢失。 不过姜莱可不是玩具，她也没丢，只是在忙着买生煎包而已。 姜莱刚买完包子，转头就远远看到了找过来的卓烨，于是一手牵着狗，一手拎着包子，一脸惊喜地蹭蹭跑过去，腮帮子还被包子塞得鼓鼓的，看上去十分欢乐。 “呐、呐这个包子刚出锅！”一去到卓烨面前，她就忙不迭地用小竹签插了个生煎包塞进他嘴里，“给你次，可好次了！” 卓烨猝不及防地被包子堵住了嘴，刚嚼了几下还不及吞咽，嘴里就又多了一个小春卷。 他只好一边快速地咀嚼，一边抬手护住嘴以防姜莱再塞食物进来，同时又忙乱地翻着口袋，想找到纸巾来擦擦马上就要顺着嘴角留下来的油，一时间竟然难得地有点狼狈。 姜莱却不管那么多，她之前发现了一条宝藏小吃街，此刻已经等不及要与卓烨分享她的“战果”了。 她拉着卓烨找到一张长椅坐下，然后捧出她的一大兜街边小吃，大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装食物的纸袋和塑料袋被她柔的擦擦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油香味。 卓烨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并且找到纸巾擦净了手，转眼看看姜莱，忽然就笑了。 他曾经很难想象自己在街边吃东西的样子，也不曾有那个闲心和兴趣来到闹市街角追寻美食，因为他总是很忙，有太多太重要的事情占据着他的注意力，所以他总是马不停蹄的，而且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像个大闲人一样坐在星期二的广场上，与一个小姑娘和一条狗分着一份杂粮煎饼。 他认识姜莱的时间不长，但他发现每每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的生活总像是忽然就慢下来，轻盈起来，一点点地渗进烟火气。 他可以陪着她将一条小吃街从头逛到尾，或者在馄饨摊前排半小时的队，也可以一口不剩地吃掉她自制的家乡点心和她种的桔子，还会为了她破天荒地研究菜谱，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学蒸一条鱼。 不知从何时起，她所带来的这些一餐一饭小小乐趣，已经几乎融化了他原本那个冷硬的世界。 在广场上晒着太阳吃了饱饱一肚子的街头美味，姜莱十分满意。 得知下午卓烨不用工作，她更是兴高采烈了，厚脸皮地求他陪她去看几个艺术展——她自己看展，他在外面抱狗。 于是卓烨就当了一下午的抱狗童子，而姜莱沉浸在艺术世界中，甚至一度都把他和狗给忘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神仙要罚她光顾着自己玩，把男朋友和狗子丟在一边，到了晚上，她居然感冒了。 一入夜，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姜莱在回程途中还和前两天一样将车窗大开着，然后一回到卓烨的公寓，就晕乎乎地发起烧来。 卓烨摸着她的额头，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她明知这都是自己任性，非要开着车窗吹风淋雨的后果，于是也不敢吭声，很自觉地吃了药就洗洗爬上床去睡觉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卓烨在床边坐了很久，不时地用手背碰她的额头探她的体温，似乎还用吹风机替她吹了头发，不过她睡得昏沉沉的，也分不清那是不是在做梦。 只是第二天起床时，她发现她的一头自来卷又乱又蓬，像朵棉花糖。 吃过早餐，姜莱便带着哔哔和卓烨一起乘私人飞机回雪都。 她的烧已经退了，但头还有点昏昏的，又吃了药，所以一上飞机就有点犯困。 卓烨坐在她对面，用电脑处理一些工作，她嘴上说着不打扰人家，身体却很诚实地一蹭一蹭挪到他身边，把头枕在他大腿上。 卓烨没说什么，低头看着他笑笑，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替她盖上小毯子。 姜莱舒服地裹着毯子，目光向上可以看见卓烨线条锋利的下颌，向前可以越过他的臂弯看见窗外的一角蓝天，还有白白的云朵。 她就像是个婴儿躺在摇篮里，心中前所未有地宁静安逸，尤其是当卓烨身上的气味将她整个人包围的时候。 她又做了那个梦——潮湿的苔藓覆盖了崩塌的山岳，破碎的山石中生出一棵健壮的树，树上有鸟儿筑巢，树下是两只小狗在你追我赶。 “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姜莱听见卓烨的声音。 “……唔，梦见你了。”她揉揉眼睛，咯咯笑起来。 -- 第111页 “是么，我在你的梦里是什么样？” “你是狗。” “……嗯？” “你是个大狼狗。” “……” “真的，”姜莱坐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卓烨眨巴眨巴眼睛，“我也是狗，我们是两只小狗。” 说完，她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偷笑了一下，心里想着说不定梦里的是卓烨和她的前世呢。 嗷，另一边被安顿在儿童座椅上的哔哔放了一嗓子，似乎很认同姜莱这个说法。 “嗯，听上去也不错，”卓烨轻笑着揉了揉姜莱蓬蓬的卷发，“和你一起做小狗，应该也挺有趣。” - 落地雪都机场时，姜莱透过舷窗看见了许明明的白色迈巴赫。 “诶唷诶唷，劳烦大小姐亲自来接，这这……这我待会儿得赶紧买张彩票去！”飞机上睡了一路的袁元眉飞色舞地下了舷梯，嬉皮笑脸地弓腰往许明明车里钻。 “去！”许明明却毫不客气地揪着领子把他撵开，“谁要接你个死胖子，人是接莱莱来的！” 袁元瘪瘪嘴，习以为常地受了她一巴掌，转头帮卓烨提行李去了。 姜莱最后下飞机，穿着卓烨的羽绒服，围着他的围巾，一摇一晃的像只胖胖的帝企鹅，一只手被卓烨紧紧牵住，脸红红的，有点不敢看许明明。 现在许明明不光是她的学姐和好盆友了，还是她蓝盆友的姐姐，一时有点儿不大适应呢。 看到从飞机上下来的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许明明微微地一挑眉。 姜莱原本以为要被许明明揶揄两句，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地甩过来一句：“别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了，挺好哒。” 她反应了几秒，总感觉这个“早”字别有深意，可也没好意思细问。 接到姜莱，许明明就急着想把卓烨和袁元打发掉，连连挥着手让他俩赶紧回公司去上班。 卓烨没动脚，有些不放心似地把姜莱拉到自己身边。 “头还晕么，用不用我送你回学校？”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习惯性地用指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好多了都，”姜莱晃晃脑袋笑道，“没事儿，你去忙吧，我跟明明姐走好了。” 她知道卓烨下午必须要回到雪都这边的公司去，还知道许明明其实也是因为实在心烦才特意来找她的，毕竟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跟顾晨把话说开，最后又没成。 “好。”卓烨点点头，替她把围巾紧了紧，“别再着凉。” 姜莱听完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又把她拉住，稍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还有，不要不接我的电话，我会担心。” 姜莱愣了一下，含着笑“喔”了一声，看见卓烨严肃的表情，突然很想抱一抱他，可是许明明和袁元在，又不好意思。 不过她刚犹豫了一秒，卓烨的手臂就从腰后缠上来，把她紧紧一箍，而后他的头也低下来，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 一旁不远处，许明明靠在车前看到这藕断丝连的两人，忽然有些黯然地移开了目光。 - 离开机场后，许明明带着姜莱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吃饭，饭还没上桌就苦着脸开始诉说心中的仇怨。 “唉，看到你和卓烨那么好，我又有点不甘心了。”她两手无力地撑着下巴，神态忧伤，“莱莱，我为啥不像你那么勇敢呢！” “呃-咳，我、我也怂……”知道许明明是在说她跳上长途车千里寻蓝盆友的事，姜莱一阵囧。 “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嘛！”许明明却没心思听她解释，痛苦地扯扯自己的头发，转而又气愤地一拍桌子，“你说顾晨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主动来找我一下会死吗！” 姜莱听得一时无语，也跟着愁苦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一说起许明明和顾晨的事情，她也有点想抓狂。 “顾老师又不知道你想跟他和好……”姜莱捧着一杯板蓝根茶，弱弱地替顾晨说了句话，心想顾老师真惨啊，他哪知道许明明背地里这么关注他，说不定还以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呢。 “不知道，就不能争取一下吗！”然而许明明完全没有被姜莱安慰到，反而越说越气，“男生本来就应该主动点啊！” 姜莱闻言动动嘴，然而见许明明一瞪眼，就一缩脖子没说话。 就许你要面子，别人不能要，她想说。 “要不你就主动联系顾老师一下吧，我保证，他可想见你了，真的。”她想了想，秉着对顾老师的同情，还是决定再怂恿一下许明明。 许明明闻言看了她一眼，表情纠结地沉默了一阵，咬着吸管慢腾腾地喝果汁。 果汁喝到一半，她忽然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盯着姜莱。 “我知道了，莱莱，你帮我约顾晨！” 她猛地一拍手，“就说你想让他帮忙指导一下作品，到时候我也去，如果他表现得不想跟我说话，我就假装是路过偶然碰见你们，一点儿也不尴尬！” 姜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许明明把什么都部署好了。 “呃，这……”她挠挠头，觉得怪怪的，“我一个学生，约老师到校外，是不是不太好哦？” “不会的！”许明明一挥手，表示那不存在，“学生爱学习，课后请老师指导作品，有什么错！” 姜莱想了想，还是摇头。 -- 第112页 许明明试图给她洗脑，说了一阵无果，突然就有些泄气地往桌子上一趴，长叹了一口气。 “唉，我和他可能就是注定了没缘分吧……”她说着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眼影亮晶晶的，像流泪了似的。 “也、也别这么说嘛。”姜莱顿时有点儿慌，连忙坐到她身旁去安慰。 在她的努力安慰下，许明明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重新开口。 “莱莱，你不知道，我和顾晨之间有一些事情，很复杂，不太容易说出口。”她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语调没了一贯的活泼娇蛮，变得沉沉的。 “你知道我儿子许达利吧？”许明明问姜莱。 见姜莱点头，她有些艰难地咽咽口水，吸了口气才接着说：“之前没跟你说实话，其实达利就是顾晨的儿子。” 姜莱闻言猛抽一口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啊！那、那——” 许明明抬抬手，打断了姜莱的话，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可刚说了个“但是”，她又突然停住，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 “嗨呀，但是啥嘛！”姜莱急得不行，满脑子都是顾晨许明明一家三口相认的大团圆画面。 “但是孩子的亲妈不是我！”许明明眼睛一闭，有些破罐破摔地大声道。 第48章 甜桔 姜莱张大嘴，整个人呆住了。 接下来，姜莱终于在震惊中听许明明完整地讲述了她与顾晨之间的纠葛往事—— 两人在大学时期的确曾经是恋人，并且感情很好。 然而用许明明自己的话说，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总忍不住想方设法地去验证男朋友对自己的忠诚。 起先，结果都是令人满意的，直到有一次，她听人怂恿，说服自己的闺蜜去接近顾晨。 那一次，闺蜜没有回来。 后来当然就是心碎、分手，恰逢毕业季，许明明出国读研，断了与顾晨和闺蜜的联系。 再听闻对方的消息，竟赫然是闺蜜的死讯——死于分娩过程中突发的羊水栓塞。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闺蜜与顾晨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闺蜜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生的孩子。 闺蜜家境不好，只有一个外婆，老人无力抚养婴儿，许明明便回国领养了这个孩子。 也说不清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心理，她给这个婴儿起名达利，不是真的源于艺术大师萨尔瓦多达利，而是因为以前她和闺蜜总是亲密地互称“Darling”。 至于顾晨，她只听说他毕业后去了南方给一位老艺术家做了助理，原本以为再没机会见面了，谁知今年，他突然回到母校做了外聘讲师。 听完许明明的讲述，姜莱的嘴久久都合不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小说里才又的狗血虐心情节会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身边。 许明明讲得还算平静，但面容语调多少有些悲凉，说到闺蜜去世那里，都把她给听哭了。 “没事的，明明姐，”她擤擤鼻涕，夹着嗓子安慰许明明，“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们肯定可以好好哒。” “那你帮我约顾晨。”许明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回，姜莱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有点儿义不容辞的感觉。 她觉得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也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尤其像许明明和顾晨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还仍然挂念着对方，实在不该再错过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地点定在许明明的工作室，时间就定在了几天之后的元旦。 - 晚上坐许明明的车回到学校，姜莱意外地宿舍楼下又见到卓烨。 十二月底的雪都，市内已经开始下雪，卓烨站在小路转角的路灯下，恰好置身于飘飞的细小雪片中，微笑地远远看着她。 “卓烨！”姜莱一阵惊喜地跑上前，抬手拍拍卓烨肩头薄薄的积雪，“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电——” 话说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地掏出手机看一眼，果然见到几个未接来电，连忙抬起头，冲卓烨抱歉地吐吐舌头。 一下午光顾着陪许明明聊天，又没接到卓烨的电话。 “玩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卓烨有些无奈地揉揉她的头，“感冒都没好，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感冒好了！”姜莱连忙答话，故意忽略了他的问题。 其实她十分有冲动把许明明的惊天大秘密告诉卓烨，但由于被许明明严格要求保密，只能强忍住。 卓烨带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追问，只笑笑道：“那你回宿舍吧，我走了。” “蛤，这就走啦？”姜莱下意识地拉住他一只手，脱口道。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才见过，又好像很想念，明明很快能再见，又似乎很不舍。 “怎么，舍不得我？”卓烨仿佛一眼看尽了她那点儿小心思，反手握住她的手，眼中的笑意变得十分具有蛊惑力，“那跟我回家吧。” 姜莱心里砰砰一动，脸立即就热了。 转而，她又晃晃脑袋，严词拒绝：“啊不、不行！我明天还要上课，本来昨前天都缺课了，而且有好几科马上要期末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越说，声音越小，语气越不坚定，手也依旧被卓烨攥在手里。 -- 第113页 最终，卓烨没有带姜莱回家去，但是陪着她在学校操场转悠了好几圈儿，才又重新送她回到宿舍楼下。 校园中很安静，小雪一直在下，两个人话不多，但姜莱的心情就如同雪花一样轻盈透明。 宿舍楼门口，她站在两级台阶上转身与卓烨道别，被他用双臂拥住。 她因为不好意思被别的同学看到，一边笑一边慌忙挣扎，可卓烨却毫不在意地亲吻她的嘴和面颊，直到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才终于放开她。 捂着红红的脸飞奔上楼时，姜莱都还觉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调整好表情推门进宿舍，却被守在门后的老孟和老乔逮了个正着。 “来吧小妹妹，就没什么话想跟我们说的么？” “诶对，别装，我们都看见了，那男的谁啊，大几的，那个系的，快说，我俩好帮你把把关！” 被激情吃瓜的老孟和老乔一边一个架住，姜莱无处可逃，只好简单地交代了几句。 老孟老乔在疯狂追问细节之后又嘻嘻哈哈地开了一阵她的玩笑，才终于把她给饶了。 姜莱刚在书桌前坐定，一直很安静的苏绮雯忽然凑过来，靠在她桌上。 “莱莱你可真不够意思。”苏绮雯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她，“之前问你跟卓烨是不是在一起，你干嘛骗我说没有啊。” “呃，我没……”姜莱被问得一时有点儿尴尬。 关于之前和苏绮雯之间的闹剧，她一直是假装无事发生的，毕竟大家还要在一个宿舍住，奇怪的话还是不说为好，谁知道，对方会主动来找她要说法。 “这个没骗你，我们是前两天才……呃咳，才确定关系的。”姜莱想了想，还是红着脸解释了一下。 苏绮雯听了，脸色忽然暗下去。 其实原本，她是想听姜莱承认撒谎，算是给她之前的失败找个合适的理由，可谁知姜莱却说了完全相反的话，就像在说——她输了。 “那恭喜你啊，莱莱。”苏绮雯怔住片刻，很快扯开一个笑容，但随即又压低了嗓音，凑到姜莱耳旁，“不过都是同学，提醒一句你别介意啊，像他那种家境的人——” “谢谢，但是你不用替我操心啦。”姜莱下意识地，立刻开口打断。 她感受到了苏绮雯眼中有些诡秘的笑意，也预知了她要说的话。 她顿了一顿，突然摸着头憨憨地咧嘴一笑，“我知道他家境比我好多了，但家里有钱又不是他的错，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歧视他吧！你看你家也这么有钱，我都不歧视你！” 说着，她还贱贱地拍了拍苏绮雯的肩膀，“哎呀绮雯你放心，卓烨很好，我很满意，嘻！” 姜莱话音落下，在一旁偷听老孟和老乔突然大声起哄以表赞同，而这一边的苏绮雯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绷着一张脸回自己的座位了。 看看苏绮雯僵硬的背影，再看看另一边正挤眉弄眼用口型夸她“怼得好”的老孟老乔，姜莱耸耸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个人远没有装出来的那么潇洒，对于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像嘴上说得那么无所谓。 其实她一直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卓烨之间因为所谓的“家境”不同而产生的差异，但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她喜欢的仅仅是他这个人而已，与其他无关，并且她也从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山里孩子而自卑。 真正让她感到自卑的是，她是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都没有家，又何谈“家境”呢。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乘着木桶在河里漂流的婴儿，既没有归途，也看不清前路，只等着路过的好心人将她打捞。 姜莱在座位上愣了一阵，忍不住那出手机点开卓烨的微信头像。 然而犹豫了半晌，也只是发过去一颗小小的爱心符号。 - 接下来的几天，姜莱为了即将要到来期末考试，几乎住在了图书馆，每天背书背得晕头转向。 卓烨的工作好像也有些忙，虽然每天给她打几个电话，但一直没空出时间来学校找她，直到元旦这天上午，才在电话里约她吃晚饭。 “好啊，诶，但是……”姜莱接到电话时很开心，转念又有些犹豫地问卓烨，“过节诶，你不用回去陪家里人吃饭嘛？” 她想起之前她的老爸老妈还在的时候，每年元旦都是一家人一起过，特别热闹。 “怎么，这么着急，想跟我回家见家长了？”电话那头，卓烨轻笑。 “什么嘛！”姜莱腾地脸红了，气急道，“我是说你自己！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家长，哎呀不是，我是说，我都……” 电话里，卓烨的笑声打断了姜莱忙乱的解释。 “好了，不逗你。”笑过，他才柔声说，“放心，他们都有人陪，我陪你。” “……喔。”姜莱假装不高兴地闷闷应声，但实际上仗着对方看不见，高高地翘着嘴角。 “那就说定了，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给我吃嘛？” “当然。” “哇，那我要吃那个好吃的鱼！” “又吃鱼，不想尝尝别的么？” “唔……不了，最爱那个鱼！” “好，那下午我来接你。” “嗯！别迟到喔！” “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卓烨先挂了电话。 -- 第114页 - 金融城，办公大楼内。 卓烨刚放下手机，袁元就敲门进了办公室。 “哥，快递。”袁元一手夹着一摞资料，一手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卓烨。 卓烨接过去立刻就打开了，袁元好奇地抻脖去看，见他拿出来一个蓝丝绒和首饰盒，翻开是一副耳环，不规则造型，光滑的黑漆面上镶嵌着细碎的彩色贝壳。 “送阿莱的？”袁元一脸“我懂”地斜了卓烨一眼，转头再看两眼盒子里的耳环，忍不住又摇头不解道，“哎呀，不过你这品味也太……啧，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卡地亚，你这啥玩儿啊，黑漆嘛乌的。” 卓烨闻言轻笑，将耳环拿起来，托在指尖，对着窗户细细地看。 “你说的那些，都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算什么礼物？”看了半晌，他才淡淡地回袁元的话。 彼时恰好有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手上，螺钿工艺的耳环便在他指间荧荧地闪耀起来，圆润的漆面摸上去光滑如同绸缎，包裹着手工的温度。 这副耳环出自国内最负盛名的漆艺大师之手，是他托了人情，特别定制的。 他不懂艺术，但他想姜莱大概会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东西。 - 学校。 姜莱愉快地放下电话，回头再看手里的课本，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心里不自觉地巴望着快点儿到晚饭时间。 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书，手机忽然又震起来，拿起来一看，是许明明。 “莱莱，我的事情你办好没有哇！”电话一接通，就听许明明直截了当地问。 姜莱愣了一下才脑子一闪地想起先前答应帮许明明约顾晨的事情，心里大呼完蛋。 “我、我现在就跟顾老师说！”她连忙给许明明打保证，完后弱弱地解释，“那个，对不起啊明明姐，这几天忙着复习，忘了……” 好在，许明明也没怪她，大方道：“没事没事，那你现在约吧，反正元旦放三天假，我都有空！” 姜莱松口气，挂了电话就立马在微信上找顾老师，按照许明明交代的，问他是否有空到校外的工作室替自己指导作品。 顾晨那边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只有今晚能抽出时间，明后两天需要去外地。 想到刚刚才跟卓烨约好吃晚饭，姜莱立刻就犯了难，盯着手机纠结得直挠头。 然而想想许明明的意难平，她在纠结过后还是硬着头皮跟顾晨把时间约定了。 她精打细算过，跟卓烨约的是七点，只要在那之前把顾晨交到许明明面前，再按时去赴卓烨的约，就能既完成任务还不用让卓烨知道许明明的秘密。 顾晨下班是五点，所以她跟他约了六点，而且叫许明明早点去工作室那边埋伏着，转头又给卓烨发信息，艰难地扯了个借口，告诉他晚上不用来接，她会自己坐车去半山老宅找他。 安排完这一切，姜莱累得够呛，感觉跟搞谍战工作似的。 书也是再没心思看了，干脆收拾收拾，提前去许明明工作室那边等着。 到了山上，她跟哔哔玩儿了一会儿，磨蹭等到下午快五点半，顾晨就提前来了。 姜莱像做贼似地远远跑去山脚处接他，指引他开车走另一条上山的路，生怕被卓烨那边的安保大叔发现。 上了山，姜莱假模假式地拿出之前在这里做的几件作品，请老师指点，一边悄悄拿手机给许明明发信息，催她赶快来。 然而许明明就像掉线了似的，半天没回应。 姜莱一边应付顾晨，一边抽空看手机，等着等着就开始慌了。 临近七点，她已经开始有点不妙的感觉，偷偷给许明明打个电话过去，竟然是关机。 刚挂电话，立刻又有来电，姜莱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脑门上冷汗刷就下来了。 “喂，怎么啦！”接起电话，像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她说话异常的快且干脆。 “在什么地方，还不回来？”卓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如往常那样淡淡的。 “……我，我可能要晚点儿。”姜莱带着歉意，又紧张，说话听起来支支吾吾的。 “有什么事么？用不用去接你？” “不用不用！”姜莱闻言连忙对着空气摆手，“我就-就耽误一会儿，很快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让姜莱的心都提起来了。 “好，我等你。” 终于听到卓烨回话，姜莱松一口气，啪地挂上了电话，转头回到正专心看作品的顾晨身旁。 仅仅几步远外的玻璃墙后，卓烨的身影半隐在树影里，目光深深地锁住两人的背影。 第49章 甜桔 卓烨并不是有意要追踪姜莱，只是她太不擅长隐藏踪迹。 下午他离开公司，带着新鲜的鱼和蔬菜回到半山老宅时，看见小狗不在狗舍里，客厅地毯上还有她与小狗玩闹过的痕迹，茶几上也有她喝过的水杯。 再出门远远一望，就能看见另一边许明明的工作室亮着灯。 他悄然地向工作室走去，快靠近时拿出一直揣在外套里的蓝丝绒首饰盒，将它藏在身后。 这应该能算得上是个小惊喜了，补偿之前欠她的圣诞礼物，他想。 但他没想到的是，工作室里还有别人。 卓烨沉默地站在工作室外，有风吹过，凉意森森。 -- 第115页 他看见工作室内的玻璃窑中燃着红红的火，火光中的两个人正一刻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他看了几眼，便转身走了。 回到老宅中，他面容平静地脱下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走进厨房，有条有理地开始整理带回来的鱼和蔬菜，准备着那道姜莱最爱的鱼。 - 与老宅相隔不过几百米远的工作室内，姜莱已经几近绝望。 时间已经逼近七点半，可许明明还是没露面，不仅人没出现，连电话也打不通。 姜莱这里一边担心许明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边心里挂着被她放了鸽子的卓烨，同时还要应付顾晨。 偏偏顾晨在指导她的作品的时候说起了自己的艺术理念，还说得特别投入，停不下来的那种。 这要是平时，姜莱怎么也不会放过这种与老师深入交流的机会，可现在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急得都想干脆告诉顾晨实情算了。 然而她欲言又止了几回，到底没敢开口，怕回头许明明知道了不高兴，说不定她只是改变主意了呢。 在工作室坐如针簪地挨到八点，姜莱才终于盼到顾晨低头看表，说时间不早了，要走。 她忙不迭地起身送顾晨去停车的地方，连句“谢谢老师”都忘了说。 顾晨开车下山之后，她又试着打了几遍许明明的电话，可电话都快打破了，那位大姐也没开机，搞得她都有点想报警了，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 这边许明明联系不上，她就只好先回老宅那边，想着卓烨现在应该还在那里等她。 一路小跑回穿过草坡的路上，她因为太着急，竟然还摔了一跤，爬起来随便拍拍身上，就悄摸摸地绕过老宅的后院，从前门进去。 回到老宅，卓烨果然在，默默地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卖相很好的三菜一汤，只是已经没有冒热气了。 姜莱发觉整个房子里安静得有些异常，连平时最闹腾的哔哔，此刻也只是趴在沙发一角，眼睛咕噜咕噜转，但是不动也不叫。 “……对、对不起啊，我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吧？”出于内疚和心虚，姜莱说话声音小小的，进了屋就呆呆地站着，也不想着脱外套洗手。 卓烨起身来到她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不知怎么的，就让她有点不敢直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他平静地说着，抬手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从她头上摘下来一根枯草，“去哪儿了，弄得身上都是土。” 姜莱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服裤子上沾了不少泥土和干草，肯定是刚才在后院那边摔的。 她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老宅前门是一条笔直大路，只有后院通往工作室的那片草坡才有草，现在天也早黑了，总不能说她是大晚上徒步爬山，才蹭的一身脏吧。 “呃，没，我之前在学校……”她立刻掩耳盗铃似地脱下外套用力抖抖，颇有些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然而卓烨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立刻就让她的喉咙塞住了。 “真的？”他问。 姜莱一顿，抬眼看了看他就立刻避开了目光，嘴动了好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 她一向不喜欢说谎，尤其是面对亲近的人。 她与卓烨接触的时间不算久，然而她心里，他现在已经是很亲很亲的人了，她一点点都不想骗他。 但是许明明反复交代过她不能把顾晨的事情告诉卓烨，因为卓烨知道了，尚云霄就大概率会知道，而尚云霄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出手干涉，毕竟她最早的时候就很不喜欢顾晨。 姜莱已经满口答应过许明明要保密了，所以现在就不得不对卓烨撒谎。 她竭力在脑子里编好了借口，可临开口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我没在学校，我在明明姐的工作室，刚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憋了几秒，她终于艰难地开口，表情非常忐忑，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她实在是不想骗卓烨，也觉得不该骗他。 “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忙什么？”卓烨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语调仍然平淡。 姜莱低头揉着头发，考虑了好半天才嗫嚅道：“你别问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话说出口，没听到卓烨的回应，让她一阵心虚。 悄悄地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垂眼正看着自己，目光还是那么平静，可又像是完全不一样了，像是无波的湖面之下藏着芒刺，快要把她刺穿了。 姜莱心里猛地一抽，触电一样挪开眼，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看卓烨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她很敏感地从卓烨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失望的情绪。 卓烨却极淡地一笑，没有别的话，只说：“好，不问了。” 语毕便转身离开，回到餐桌前才又看了姜莱一眼，“吃饭吧。” “喔，来了。”姜莱点点头，赶忙去洗手。 卓烨把快凉透的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重新端上桌，还是像之前一样用刀叉细致地剔掉鱼肚子上的刺，将大块的鱼肉放进她面前的餐盘里。 他没有一直沉默，说了些不大重要的事情，甚至还笑了笑。 可是姜莱始终不安着。 不知为什么，她从卓烨身上感觉到一股冷意，好像是他这个人突然变得陌生了，早先的那种距离感又回来了，甚至更加强烈了一些。 -- 第116页 他眼里的那一丝失望，也好像始终都在。 这种感觉让姜莱心里很难受，脑子又乱乱的，愧疚加上难过，再加上还有那么一点儿担心许明明，一时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卓烨放下筷子，抬眼看着姜莱。她那藏不住的情绪当然早已经落进了他眼里。 卓烨一看过来，姜莱立刻就绷不住了。 本来这一晚上瞒了这个瞒那个，她早已经在理智与情感的斗争中内耗得濒临崩溃了。 还有卓烨那个平静之中藏着锐利的眼神，简直就要把她的脑壳都看穿了哇！ “啊啊啊你别看我了行不行嘛！” 放弃挣扎就在一瞬间，她把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扣，眼睛一闭，仰着头破罐破摔、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 “我刚才跟顾老师在工作室里是明明姐让我约他来的因为明明姐喜欢他又不好意思主动联系他而且他们两个以前就好过还是初恋但是我约了顾老师明明姐又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怎么办啊啊啊啊！” 姜莱的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把话都交代完毕了，并且极其流利。 “……什么？”卓烨似乎有些意外，怔住几秒才带着点疑惑地开口。 姜莱这边一吐为快了，整个人瞬间就轻松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松得恨不得当场飘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又顿时大感不妙，看着卓烨，“咕咚”咽了一下口水，“那个，你-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就假装不知道，要不明明姐会生气的，求求了……” 看着姜莱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卓烨嗤地笑了，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放心，我不告诉别人。”他安慰性地拍拍姜莱的手，“那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姜莱就只好老老实实地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顾晨和许明明的事，边说边在心里庆幸自己刚才破防的时候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儿理智，没提顾晨是许达利亲爹这一部分。这要给她捅出来，那麻烦估计小不了。 絮絮叨叨地说完，姜莱发现卓烨悠悠地笑了。 “哎呀你笑什么嘛，好笑咩！”她立刻表示不满，觉得自己都操心死了，他还这里笑。 卓烨摇了摇头，脸上却依然挂着笑意。 他也说不清是在笑什么，是笑自己小心眼，还是蠢呢，大概都有吧。 说来也怪，明知他的小姑娘不会藏一点坏心思，却也管不住自己心里横生的妒意。 “你别笑了呀！”姜莱很不爽地站起来敲了卓烨一下，“明明姐一晚上电话都关机，你不担心吗？会不会有什么事呀！” “不会，别担心。”卓烨捉住她的手，无所谓道，“她八成又不敢来了，现在应该在跟胖子在一起，没什么事。” 他表示，从小时候起，许明明遇到事情解决不了，或者心情特别差的时候都会跑去找袁元，袁元要么带她打游戏，要么陪她喝酒，已经习惯了。 姜莱听了不信，卓烨当即给袁元打电话，结果就听胖子在电话里压着嗓子，说许明明已经喝多了，正在他那睡着呢。 电话一挂，姜莱的脸瞬间垮下来。 所以说，许明明屁事儿没有，就是又怂了一次而已吗？ 合着这一晚上，受折磨的就只有她一个？ 啊，突然好心累。 姜莱无力地往桌子上一趴，想想又有点儿生气，一气之下把碗里的饭全吃了。 - 饭后，姜莱照例去洗碗，却被卓烨拉住。 “有东西给你。”他说着将一只蓝丝绒的小盒子塞进她手里。 姜莱把盒子打开的时候狠抽了一口气，眼睛都直了，盯着里面的漆艺耳环呆呆地出神，“好美……” “知道你会喜欢。”卓烨笑笑，伸手想要将耳环从盒子里拿出来替她戴上。 然而姜莱立即护住盒子，紧张道：“哎呀小心不要碰坏了！” “总得戴上给我看看啊。”卓烨被她那副小气吧啦的样子逗笑了，故意伸长手去抢耳环。 “不，不行！”姜莱却啪一下把盒子扣上了，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拿着，递还给卓烨，“这个太贵重了，我不戴，也、也不能要……” 卓烨一怔，随即便轻笑着揉揉她的头，打断她的话，“傻，就是两截刷漆的木头，有什么贵重的？” “……啥？”这话姜莱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就算她对漆艺没什么深入研究，也能一眼看出来着两只耳环是大师手笔，独特的造型、沉甸甸的质感、强光的漆面、掐了金丝的繁复花纹…… 可到了有些人嘴里，就成了刷漆的木头。 姜莱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是为了不让她感觉到压力，卓烨在这些方面总是很照顾她的感受，可越是这样，她不知为什么，就越有些隐隐的不安。 “你别乱说，”她闷闷地把盒子塞回卓烨手里，“我知道这个很珍贵的，你不用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说完，她就转身走到客厅那边，挨着小狗哔哔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 壁炉已经被点燃了，橘红的火光映在她闪烁的眼睛里。 卓烨走过来时她没有回头，只感觉到他紧挨着她也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把一股独属于他的温热气息传递到她身上。 “不是很喜欢么，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他用手臂圈住她，偏过头看她的脸，说话间又将那个蓝丝绒的小首饰盒轻轻地放回她的手掌中。 -- 第117页 “不是不高兴，”姜莱低着头，一手推开盒子，声音细细的，“就是觉得太贵重了，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深蓝的丝绒珠宝盒泛出美丽的光泽，而她落在上面的目光却有些淡淡的忧虑。 其实太过贵重的，又何止是这一小件珠宝。 自从与卓烨认识以来，她就一直在接受他的帮助和照顾，他为她做的任何一件事，她现在都无力回报，这让她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姜莱那有些不安的神情落进卓烨眼里，让他目光一滞。 片刻，才突然懂了。 “姜莱，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们之间会变成不对等的关系？”他握住她的手，把语调放得很轻。 姜莱脸微微一红，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小尴尬。 “我就是……不想让你吃亏而已，我……”她想了想措辞，硬着头皮试图解释。 “我吃什么亏？”卓烨轻笑着打断她的话，手臂猛地收紧，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姜莱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卓烨腿上，红着脸挣了几下，最终却被他箍紧了。 “姜莱，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卓烨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头轻轻地靠着她，胸口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后背。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他不等她答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看见一个小姑娘，在拼命地保护一棵大树。”他说着，在她耳边嗤嗤地笑，“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姜莱缩缩脖子不说话，心跳得有点快。 “我在羡慕那棵树。”卓烨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头低下来，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因为有人那样在乎它，不顾一切地保护它。” 姜莱心里莫名收紧了一下。 “姜莱，”卓烨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低软，“你愿意让我也做你的一棵树么，无论晴雨，都在我身边？” “我愿意啊。”姜莱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眶不知为什么，有点微微发热。 “所以啊，宝贝，”卓烨抬起头来，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份情意更有价值。” 姜莱怔住，卓烨眼中的笑意荡开。 “作为回报，我愿意把我的根须、枝叶，还有果实，通通送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你说好不好？”他说话间故意用鼻尖蹭她的耳朵，让她痒。 姜莱被他蹭得忍不住缩起脖子，吃吃一笑。 “笑了，就是同意了。”卓烨立刻抬手轻轻一捏她的脸，像是要固定住她的笑容，“你好啊，我的小主人。” 姜莱一张脸本来就红，现在直接腾地烧起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扭扭捏捏地举起手打他。 卓烨顺势抓住她的手，将那只蓝丝绒珠宝盒再一次放进她手里，又把她的手握紧。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你如果拒绝，我会很难过。” 姜莱低头抹了抹眼睛，最终，那只美丽的小盒子就安顿在了她的手掌中。 她靠在卓烨怀里，小心翼翼地将它又一次打开，借着火光陶醉地欣赏了好一阵，才想起对卓烨说声“谢谢”。 “不用谢，你喜欢，怎么都好。”卓烨偏着头倚在她肩上，满足地轻叹一声。 姜莱转脸看他，发现他也正抬着眼从下往上看自己，眉梢嘴角挂着不加掩饰的笑容，表情竟然跟趴在一旁的小狗哔哔有几分神似。 这一眼间，她猛地想起自己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试图欺骗他，心里突然特别过意不去了，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欺负老实人的坏蛋。 真坏。 “唔，那个……对不起哦，我之前对你说假话了。”她搂住他的胳膊，认真地向他道歉。 本以为卓烨会说“没关系”或者“不怪你”，但出乎意料地，他瘪了瘪嘴，看着她的眼睛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委屈。 “嗯，真想不到，我会落在一个小骗子手里。” 姜莱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又红了，同时也忍不住辩驳：“我哪里是小骗子了，你别乱说我！” “还不是？你都承认骗我了。”卓烨抬起头直视着她，严肃道。 “……承认了就不算骗了嘛！”姜莱心虚嘴硬。 转转眼睛，她突然一戳他胸口，“那要这么说，你还是骗子呢，大骗子！” “我什么时候又骗过你了？” “我刚来雪都的时候呀！”姜莱下巴一台，底气突然就很足，“那时候你可不光骗我喔，还——” “好，好，怕了你。”卓烨闻言一怔，随后笑了，立即打断姜莱的话，将她拉进怀里抱紧，“宝贝，咱们不翻旧账，好不好？” “可以。”姜莱从他的臂弯中抬起头，答应得相当干脆。 就等你这句话了，毕竟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现也属于旧账。 为表诚意，她又十分认真地补充道：“那我们约好嘛，以后谁也不骗谁！” “嗯，这可是你说的。” “是啊，你不信就拉钩嘛。” 两只手指勾来勾去，玩了好久。 把话全说开，姜莱开心多了，抱着小狗和卓烨一起窝在壁炉前，靠着他就像靠着一个巨大的靠枕，浑身热烘烘的，舒服得一动也不想动。 -- 第118页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隔着落地窗可以看见白白的雪片悄无生气地飘落、堆积在地上，让人想起童话世界。 姜莱沉醉了好一会儿，等想起该回学校的时候，屋外的雪已经很厚了。 “还回去做什么，明天又不上课。”卓烨手臂一勾困住她，“这里又不是没你睡的地方。” “这样啊，不好吧……” “嗯，是不太好。”卓烨突然松了手，一指大门的方向，语气严肃起来，“要不你还是冒雪走吧，啊，不过今天过节，司机都放假了，你恐怕只能一个人走路回学校。” “诶？”姜莱一愣，一瞬间被他突然变认真的表情唬住，有点怕怕地眨巴眨巴眼睛。 等反应过来，才用力推他一把，“卓烨你好烦啊！” 第50章 甜桔 这是姜莱第一次在半山老宅里过夜。 她的房间在二楼，卓烨的房间隔壁，是整栋房子里最大的一个房间，有落地窗和小阳台。 房间很干净，像是不久前才打扫布置过，床上铺着带有浅色绣花的白色被单，浴室里有散发着清新气味的浴巾和浴袍，以及各种洗护用品，一切都整齐地摆放着，像是在静静地等着谁。 姜莱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抱着哔哔一起窝到床上。 哔哔现在比刚来的时候长大了一点，又胖，毛茸茸的特别好抱。 刚准备睡，蛋花打来视频电话，一接通就大惊小怪地问她在什么地方，背景的房间怎么那么漂亮。 “我在卓烨家，唔……不是之前那个，另一个家，我们……”姜莱趴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头发，忍不住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给蛋花说了，说得脸颊又是一团红。 “啊哈，你们果然在一起了！”蛋花在那边夸张地满床打滚，“姑姑姑姑你要嫁入豪门了嘛！啊啊啊你好像玛丽苏女主啊！” “你乱说啥子哦？”姜莱不满地隔着屏幕等了小屁孩一眼，“小娃儿家家，没事少看点奇奇怪怪的小说。” “本来就是玛丽苏嘛！”蛋花不服气，“他辣么有钱，你这么穷！” 姜莱：…… 这小孩真不会说话。 然而蛋花那小嘴叭叭个不停，“喔喔，而且姑姑啊，你要小心点哦，我看书里的女主嫁入豪门之后都可辛苦了，各种恶婆婆啊什么的，对哦你见过卓烨他妈没有，是不是很凶啊，还有啊……” “啊哟，停、停！”姜莱听得脑瓜子嗡嗡响，连忙打断，“让他进我们家的门总行了吧，没那么多事！” 谁知蛋花听了，竟然老气横秋的一声苦笑，“可是姑姑，你都没有家门了啊。” 姜莱闻言一怔。 “唉，我也是，很快就没人要咯，”蛋花撇撇嘴，继续说，“我妈和新爸爸怀孕了，他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娃儿咯。” 姜莱一听这话，声音立马软下来，有点心疼，“瓜娃娃，莫乱说，你妈咋可能不要你嘛，而且就算他们都不要你了，不是还有姑姑呀！” “唔，对头，”蛋花在另一边点点头，“那姑姑，我就跟你好了，主要是现在我姑父这么有钱，不如你们两个收养我吧？” 姜莱：…… 你个财迷势利眼。 “哪来的姑父，臭娃儿不准乱说！”红着脸横了屏幕里的蛋花一眼，生怕这小孩再冒出什么奇怪的话，忙冲她摆摆手，“不跟你说了，快睡了，少玩手机好好学习！” 姜莱说完就挂了电话，仰头倒在大床上。 手机“嘟”的一声，视频通话已经结束了，然而蛋花那一声“姑父”仍然在脑子里悠悠地转，让她脸上烧得久久不褪。 今晚，卓烨对她说的那些话，好像说到很远很远去了，又好像没有。 她自己本来是很少考虑以后的，可此时此刻，突然就很想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到底会不会在意，她是一个穷人，一个没有“家门”的人。 或者如果他自己不在意，他的家人和朋友又会怎么想。 无数个小想法在姜莱的脑子里转了一阵，让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去了。 最终，她决定先不想这么多。 她喜欢他这个人，也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至少现在，是足够的。 - 又在床上跟哔哔玩了一会儿，姜莱便探身关上了床头灯，打算睡觉了。 这一晚上，可真够累人。 不过幸好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最惨的可能就是顾老师了吧，唉…… 姜莱脑子里胡乱地想着，搂着小狗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又被小狗嘤嘤嘤的叫声吵醒。 “唔……怎么啦？”她揉着眼睛打开床头灯，回头看见小狗正缩在床边的位置，面朝阳台的方向哼唧。 “你是不是怕黑啊，那我把灯开着好了，哈……困死了……”姜莱把狗狗捞进怀里搓了两把，就又倒头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哔哔在床上乱动，她也没理，还浅浅地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老爸给她养的一条小黑狗。 那时她才七八岁，老爸告诉她，万一晚上在山里迷路了，就牵着狗狗走，狗都有夜视眼，会走夜路，而且还能看见鬼，帮你把它们赶走。 哇……我的狗狗好棒棒！ -- 第119页 姜莱在睡梦中得意地笑。 下一秒，脑子里像是有个小闪电劈了一下，让她瞬间醒过来。 等下，老爸说啥子来着，狗有夜视眼，根本不怕黑，而且还能看见……鬼？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去看哔哔，结果这一眼过去，后脖子上的汗毛刷一下就立起来了。 此刻的哔哔正站在床尾，眼睛正正地盯着阳台，四肢微曲，头压低，夹着大尾巴，一副在警惕着什么的模样。 “哔-哔哔哔，你快不要闹……”姜莱强行镇定地坐起来，然而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再看看阳台的方向，厚厚的窗帘把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可是越看不见后面有什么，想象空间就越大，也就越渗人。 作为一个山里孩子，她从小在老一辈的影响下，就一直是神秘学坚实拥护者，相信一切鬼怪精灵神仙妖魔的存在，所以现在内心可以说是慌得一批了。 然而更吓人的还在后面，她刚想爬到床的另一边去抱住哔哔，就看见它呼一下从床上跳下去，跑到阳台前，仰头冲着窗帘汪汪狂吠起来。 姜莱的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动，只能哆哆嗦嗦地从枕头边摸到手机。 一看时间十二点半，也不知道卓烨睡了没，不管了，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怎么了？”卓烨很快接起来，声音听上去很清晰，应该还没睡。 “狗狗一直叫，怎么办啊，不会是……有鬼吧！”姜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捂着嘴小声说话。 “嗯，有可能。”卓烨的声音淡悠悠的，“老房子里有鬼也很正常，而且又在山上。” “……诶？”姜莱背心一凉，一时都愣了。 怎么这个对话的发展这么不符合预期呢？他不是应该说想多了根本没有鬼，然后哄她不怕不怕的嘛！怎么直接就默认了鬼的存在啊！你们城里人也这么迷信的吗喂！ “怎么，你怕鬼？”卓烨问了一句。 “是啊！”姜莱有点无语，难道还有人不怕鬼的嘛。 “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它们只是好奇来看看你。”卓烨在电话里轻笑着，似乎是想安慰她，但说的话不知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看我？”姜莱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嗯，说不定现在正围在床边听你打电话呢……” “啊啊啊你快点过来一下！”姜莱绷不住了，埋头钻进被子里，扯着哭腔打断卓烨的话。 “我过去，去你房间？” “对，快点！” “现在么？” “不然呢！现在，马上，立刻！” 姜莱在被子里对着手机崩溃地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门就响了。 “我来了。”卓烨的声音。 姜莱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然而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头上的冷汗还没消，脸就腾地红了。 “你-你干嘛不穿衣服！”她往后缩了两下，抬手指着卓烨光光的上半身。 “我刚才正准备洗澡呢，穿着衣服怎么洗？”卓烨倒显得很无辜。 “……那你不会把衣服穿上再过来啊！”姜莱眼神到处乱瞟，不好意思看他。 “你不是让我立刻过来么，哪有空啊。”卓烨摊摊手，低头看自己一眼，“怎么了，不好看么？” 姜莱闻言忍不住偷眼看某人线条清晰的腹肌，“好看倒是好看……啊啊啊这又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又一头扎进被子里。 卓烨笑笑，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就走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姜莱才又掀开被子喘了口气，感觉耳朵热热的，心跳得有点快。 说来也奇怪，卓烨一进来，哔哔就不叫了，在她床脚边安静地卧下了。 房间里刚才那浓浓的恐怖气氛，瞬间就消散了。 好神奇，难道卓烨也是辟邪体制么，跟狗狗一样？大狗狗。 姜莱想着，又忍不住吃吃地偷偷笑起来。 很快，浴室的水声停下来，吹风机的声音响了几分钟，接着就是门的声音和脚步声。 卓烨从浴室出来，身上只穿了条黑色内裤，两条又白又长的腿晃晃悠悠地走向靠墙的衣柜。 姜莱眼角一热，蹭地把头转到另一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看不见，然而心里一上一下的，砰砰跳得很厉害。 她听见衣柜的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随后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来到窗边，之后毫无准备地，她突然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往下一塌。 “你、你干嘛？”姜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正默默掀开被子上床的卓烨。 卓烨穿了一套棉质的深色睡衣，衬托得皮肤很白，扣子松松垮垮只扣了两颗，露出来的皮肤还隐约散发着温暖的水汽，刚洗过的头发看上去比平时蓬松一些，让人有点想摸。 咳，姜莱移开目光，管住蠢蠢欲动的手。 “你叫我过来，不是让我陪你睡？”卓烨看她一眼，淡然道。 “啊……”姜莱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真是的，什么叫陪她睡…… “那……我走？”见她不说话，卓烨又问了一句。 “不！”姜莱下意识地摇头，然而话一出口就红了脸。 为了掩饰自己的囧相，她干脆飞快地伸手把床头灯关掉了，在黑暗中缩成一团。 -- 第120页 “呃-咳，不、不用麻烦了，就……睡吧，晚安。”强装淡定地吐出几个字，甚至还假装打了个呵欠。 她没有立刻听见卓烨的回应，只感觉到他躺了下来，身上的被子被牵动，他的体温很快传到她的身上。 随着体温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声音。 “宝贝，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他靠近了一些，说话间呼吸触及她的后颈。 姜莱缩着手脚闭着眼睛装睡，表面上安静如鸡，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播放一些限制级画面。 她忘了什么？开玩笑，怎么可能。 卓烨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扳住她的肩膀，她就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然而身体绷得很紧，嘴唇几乎在微微发抖。 她感觉自己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已经是男女盆友了嘛，发生点儿什么都很正常。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超级紧张，有种怕怕的感，混合着隐秘的期待，让她的脑子一时间都嗡嗡响。 “怎么了，吓成这样？”卓烨突然在被子里搓了搓她僵硬的手臂，低低的声从头顶传来，“怕我吃了你？” 姜莱一怔，心脏越跳越快，但就这样也没忘了要面子。 “……不怕。”她含糊地吐出来两个字，声音像蚊子叫。 “是么？那我就不客气了。”卓烨沙沙的轻笑声钻进她的耳朵。 姜莱还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床垫的起伏，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起，被男人的气味和体温完全取代，紧接着胸前有重量压上来，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脸侧，拇指拂过她的面颊。 房间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在那一刻突然有种仿佛被海浪裹挟的晕眩感。 在这一阵晕眩中，她感觉到两个人的呼吸逐渐纠缠在一起，卓烨缓慢地向她靠近，嘴唇贴上她的脸，安抚似地亲吻她不停眨动的眼睛，然后寻到她的嘴，轻易就撬开她的牙关，轻吮她被已经被自己咬痛的下唇。 姜莱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心出了一层薄的汗，身体仍然紧绷，只是微微伸展了脖颈去回应卓烨的吻。 然而对方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浅浅触碰，就停下了。 “别怕，就是想亲亲你，跟你说声晚安。”卓烨亲完就翻身侧躺在她身旁，一手还慢条斯理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姜莱：…… 可是她都已经不困了，非常不困。 十分僵硬而又尴尬地，她也翻了个身。 卓烨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隔着被子顺了顺她的后背，“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他嗓音带着笑，片刻后又补了一句：“除非你愿意。” - 第二天一早姜莱被小狗闹醒时，卓烨已经不在房间里。 她伸手摸向身边那块空了的地方，忽然觉得昨晚有点像做梦，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来过了。 将他的枕头扯过来抱在怀里，闻到上面熟悉又好闻的气味，才确定那不是梦。 他来了，他们睡在一起，然后……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姜莱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莫名叹了口气。 好像还有点儿遗憾，不知怎么回事。 刚洗漱完，姜莱就接到了许明明的视频电话。 许明明在视频里顶着一双肿眼泡，一个劲儿地向她道歉，表示自己昨天不是故意放她鸽子的，就是越想越没勇气面对那些过去的事情，后面就连电话都不敢开了。 姜莱虽然无语，但也没怎么生许明明的气，毕竟昨晚那一通折腾，也不是完全白费。 说起来也很巧，顾晨昨天看了她几件随意创作的作品，倒还很欣赏，竟然表示要推荐她的作品去参加自己朋友策划的展览。 对于的姜莱这样的在校生来说，参与专业艺术展的机会可以说是太珍贵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吧，给她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所以她自然也没有去怪许明明什么，顶多就是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放话说，再也不想管许明明和顾晨的事情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还不是天天帮许明明盯着顾晨，一直盯到学期末。 顾晨倒是没说空话，真把她的作品给弄进了美术馆，帮她拿下了人生中的首场展览。 展览开幕那天刚好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堂，姜莱兴奋得不行，一出考场就拉着许明明去美术馆欣赏自己的作品。 谁知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俩一到美术馆就听策展人说，有位收藏家对她的作品很有兴趣，问她愿不愿意出手。 一听对方报上来的价格，姜莱差点儿开心得当场晕过去。 那一天，她绝对是整座美术馆最快乐的崽。 到了晚上卓烨来接她的时候，她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激动无比地围着卓烨跳来跳去，像只多动症小松鼠。 “恭喜啊，我的大艺术家。”卓烨笑着摸摸她的头，表示要回家给她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嗯，对头对头，从今往后，我四舍五入也是个艺术家了嘛，哈哈！”姜莱很受用，得意地一叉小腰。 “哎呀对了，你猜猜想买我作品的人是谁！”嘚瑟完，她又神秘兮兮地看着卓烨，眼睛亮亮地卖着关子，“你认识喔！” 卓烨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他身边有谁会闲得那么无聊去收藏艺术品。 -- 第121页 “陆老师啊！”姜莱等不及，大声给出答案。 “什么陆老师？不认识。”卓烨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哎呀陆在川！”姜莱急得直拍手，“我们上次在海城见过的那个人呀，他有两条大狗，还有一座美术馆，我还跟他喝过酒嘞！” “是他？”卓烨一顿，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淡。 第51章 甜桔 艺术品，尤其是当代艺术品的收藏和投资，在卓烨看来一向就是个笑话。 所以，当袁元突然接到卓烨的电话，让他去联系艺术品中介求购几件作品的时候，那简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后来了绕一大圈，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姜莱的几件作品目前仍在展出中，委托了经纪人代为管理，所以袁元直接找到这个经纪人，按卓烨交代的，跟对方表示价钱好商量，东西一定要到手。 姜莱本人对此事毫不知情，还沉浸在作品被业界大佬认可的幸福中无法自拔。 由于她在商业方面什么都不懂，所以就跟顾晨介绍的艺术品经纪人签了合同，全权委托了作品的管理事项，自己则是专心在学习和创作上。 学校放假后宿舍就不能住了，她没有家可回，就在卓烨的邀请下搬去了半山老宅，本来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最终敌不过许明明工作室的诱惑。 因为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她整个人大受鼓舞，创作欲爆棚，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工作室里做东西。 她清楚自己目前的创作基本都是凭感觉，在专业技法方面还远远不足，所以定下了一系列的目标，每天看书和学习视频、完成习作、整理创作思路，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通常卓烨下班回到家，都能看见姜莱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他也不忍心打扰她，就每天去工作室陪她一会儿。 寒假伊始的一个多礼拜就这样过去了，姜莱像个隐士一样，住在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愉快地沉迷在她的艺术世界中。 再听见外面的消息，是这天大清早她的经纪人打来的一个电话。 “还睡呢，你都上新闻了，看手机！” 姜莱接到电话时还没睡醒，被对方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 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眼睛，点开经纪人甩过来的某公众号文章链接—— 【二十岁新生代艺术家受到众多顶级收藏家追捧，其作品短短几天之内竞出天价……】刚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把那几行字读了好几遍，又看到文章中自己的名字，才猛地一下惊坐起，瞪大眼睛半天没敢出气。 “看见了么，咱们发财了啊亲爱的！”电话里，经纪人笑得十分嚣张。 姜莱这边按住了心口连做三个深呼吸，才终于开口问经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经纪人表示，其实最初只有陆在川对她的作品表示了兴趣，但给出的价格并不算高，而且他收藏新人艺术家的作品是常有的事，不稀奇。 怪的是那之后，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客户也找过来，指名就要她的那几件作品，而且出的价比陆在川高出很多。 然而，陆在川在收藏这件事上是一向说一不二的，果断拒绝出让定金，并且把原先的出价翻了两倍。 可谁知道另一边，那位神秘人似乎更不差钱，居然直接提价十倍，到了六位数。 本来一个纯新人的作品被给出这种价格就已经够惊人的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陆在川在闻讯后竟然又追加了十倍，总价直逼七位数去了。 而陆在川这个人，作为收藏家是名声在外的，很多他的早期藏品如今的价值都是当初的百倍千倍，所以这件事很快在圈内传开，不少收藏爱好者都听说有个叫姜莱的年轻女艺术家，说不定就是下一座金矿。 就这样，从四面八方地来了不少跟风的，全都争着要收藏姜莱的作品，一来二去地居然把价格炒到了离谱的高度，姜莱的名字也随之出现在了网络各处，不仅是艺术圈，连某财经大号都借着这个事情讨论了一波艺术品市场到底是蓝海还是泡沫。 听经纪人说完情况之后，姜莱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好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又捂着小心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天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暴富嘛？ 这也太吓人了，简直惊悚。 她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就给卓烨打电话。 “这有什么，只说明你值这么多。”卓烨却表现得很平静。 “……哪呀，我不觉得。”姜莱很不好意思，关于自己几斤几两，她自觉还是有点儿数的。 “别这么谦虚，”卓烨在电话里轻笑，“在我眼里，你比什么都值钱。” “哎呀你好好说话！”姜莱红了脸，有些焦虑道，“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嘛，经纪人姐姐说最后的决定权还在我，可以跟拍卖行合作，也可以……” “拍卖是个好主意。”卓烨打断她道，“价高者得，公平公正。” “你这么觉得吗，唔……我再想想吧。”姜莱却犹犹豫豫地挂了电话。 - 最后的结果，那几件被捧出“天价”的作品还是被陆在川收入了囊中，并且是以他最初那个四位数的出价成交。 所谓的天价就像浮生梦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是姜莱的决定，她认为既然陆在川是第一个出价的人，而且已经下过定金，那就应该按照当初说好的来，这样感觉比较踏实，动不动就几十上百万的，让她有点儿害怕。 -- 第122页 交易达成后，双方都很愉快，只有姜莱的经纪人气得跳了几天脚，因为一举走上事业巅峰的美好希冀终究是破灭了。 再有，应该就属袁元了，由于事情没办成，吓得躲了三天没敢见卓烨。 姜莱这边，虽然失去了百万新人的光环，但仍然成了艺术圈里的一个小名人，有了一小波粉丝。 由于陆在川和那位神秘大佬都公开表示了会持续关注她的新作，所以仍然有不少人在排着队求购她做的东西，时不时地还有人找到她说想采访她。 姜莱因为害羞，一般不接受采访，直到一个百万粉丝的艺术类公众号找到她，邀请她参加一期直播茶话会的节目。 这次直播是一场跨年展的预热活动，姜莱本人是这个公众号多年的老粉，并且另外几位颇有成就的艺术家也会一同出席交流，这种机会实在难得，所以她也就摩拳擦掌地答应下来。 节目时间定在大年二十五，姜莱为了美美地出镜，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穿上特地问许明明借的大红色连衣裙在卓烨面前转来转去，嘴上问他好不好看，心里等着被夸大漂亮。 但卓烨没有立刻回应，默默起身走到她身后，认真地在全身镜里将她审视了一番，然后沉吟几秒，竟然微微皱了眉，“不错，但还不够。” “什么嘛！”没听到彩虹屁的姜莱立刻不满了，侧脸横他一眼，“哪不够了，我咋看不出来！”她对着镜子左右扭扭，心里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今天明明就可美可美了。 “是不够，”然而卓烨一点儿也不嘴软，看着镜子里的她摇了摇头，“少了点东西。” “乱说，少了啥嘛……”姜莱不爽地嘀咕一声，突然从镜子里发现卓烨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胸口的位置，顿时就敏感地炸了毛。 许明明借给她的这条连衣裙是复古款，心形领口开得略低，很好地展示了她线条流畅的锁骨，当然同时也部分暴露了她胸部平缓的曲线…… “啊啊啊卓烨，你好烦啊！”姜莱啪一下两手捂住自己那没什么内容的胸口，红着脸转身使劲瞪卓烨。 臭直男，真讨厌！胸小怎么了胸小犯法吗！小胸又轻便又可爱还可以不穿内衣省钱，凭什么要被瞧不起！ 姜莱越想越气，忍不住用没穿鞋子的脚丫去踢卓烨的小腿。 卓烨却被她踢笑了，抬手扳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转回去面朝镜子。 “乖，别乱动。” 说话间，姜莱在镜子里看到他竟然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条项链，绕在手指上，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缺了这个。”卓烨说着，将项链戴在姜莱的脖子上，然后两手扶着她的肩膀，微笑地看着她。 “瞧，这就好了，很美啊。” 姜莱也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都有点呆住了。 卓烨替她戴上的是一条珍珠项链，不规则形状的珠子闪着银白色的光泽，以独特的方式排列，由丝丝缕缕的金线连接，单看有点夸张，可跟她的红裙子倒像是绝配。 “啊，这、这个……好贵的吧！”姜莱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不安地看着卓烨。 “贵什么？”卓烨微微一耸肩，“我们一个大艺术家，难道连几颗珠子都戴不起么？” 姜莱想了想，竟然可耻地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毕竟她现在好歹也有算点儿身价了嘛，再卖几件作品就可以还清之前的助学贷款了，不用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的了，嘿嘿。 刚咧嘴想笑，转念一细品，又忽觉哪里不对。 “呃，这个是你……送给我的吧？”她心虚地眯眼看看卓烨，厚脸皮道，“我可不会还钱给你喔，我好穷的。” 卓烨被姜莱逗得嗤嗤一笑，抬臂将她一揽，一手揉揉她的头，“对，是我送给你的，请笑纳吧，我的小财迷。” “昂，那谢谢你嗷！”姜莱这才乐开了花。 “只是谢谢我而已？”卓烨却有些不满似地，直直看着她。 姜莱一怔，“那，你还想要什么呀？” “要什么你都给么？” “嗯啊。”姜莱耿直地一点头，然而下一秒，感觉到卓烨眼里危险的笑意，脸刷地红了。 “呃我——” 来不及再说一句话，人就仰面倒在了衣帽间的长沙发里。 “点头了，就是答应了，不许反悔。”卓烨的手臂撑在她身侧，牢牢地困住她，目光顺着她的面颊缓慢向下，到哪里，哪里就泛起一片红。 姜莱咕咚咽了咽口水。 气氛好像突然有点儿不对劲，怎么回事。 不会一言不合就要开车了吧…… “你-你要干嘛？”她大眼睛一眨一眨，怕怕地看着卓烨。 卓烨接住她的目光，但不说话，深深地盯住她，缓缓地俯下身来向她靠近。 姜莱立马就感觉车速已经快起来了。 “唔等一下！”她颤巍巍地抬手抵住卓烨胸口，声音细细的带点央求，“你如果要……要，那个的话，能不能不要现在啊……” 她心里有点崩溃，好烦啊为什么说来就来，好好约个时间有点仪式感不行嘛，她今天很忙的，又要准备下午的直播还要去请许明明给她化个妆，而且她听说第一次很痛的害怕等下下不来床啊啊啊…… “你说哪个？”卓烨淡淡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脑子里的咆哮。 -- 第123页 姜莱：…… 你个狗男人装什么装！ “告诉我啊，哪个，嗯？”卓烨勾起唇角看着她，用指背轻轻地刮过她滚烫的耳廓，眼里尽是玩味。 然而最终，看着姜莱一张憋得绯红的小脸和的水呼呼的眼睛，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好了，不欺负你，别不好意思。”他替她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又拍拍她的红脸蛋，“亲我一下就行，够便宜了？” 姜莱心情复杂地松了一口气。 亲一下嘛，这个她会。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卓烨今天似乎对“一下”这个单位有什么误解。 他们亲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跑了半圈，到最后她不得不带着哭腔向他讨饶，求他不要弄坏许明明的裙子，因为她赔不起。 - 直播开始时间在晚饭后，提前半小时，卓烨开车送姜莱去到主办方工作室。 “抱歉啊，今晚公司年会，陪不了你。”姜莱下车前，卓烨有些遗憾地捏了捏她的手。 “没关系，你可以用手机看直播哇！”姜莱很大方地一挥手，临走还不忘开玩笑道，“别忘了给人家刷火箭喔，嘻！” “好。”卓烨笑着点点头，目送穿红裙子、戴珍珠项链的姜莱迈着 有点嘚瑟的小步伐进了办公大楼。 回到自己公司，他抽了个空拿着手机问袁元什么叫“刷火箭”。 姜莱那边，直播进行得很顺利，她作为在场的唯一女性艺术家，年纪又小，被大家捧得像小公主似的，主要也因为她是最有看点的一个，毕竟前不久才作为传说中的“百万新人”大出了一阵风头。 刚开始，她面对镜头还有点紧张，但在主持人和其他嘉宾的带动下，慢慢也就放开了，拿出了平时那副率真的样子，别人问什么她都大方地照实回答。 起先，话题还规规矩矩地停留在艺术领域，但开播不久就被直播间里热情粉丝们带偏，开始上升到个人生活上。 被问到有没有男朋友，姜莱憨憨一笑，“有哇，刚才还叫他给我刷火箭呢。” 本来都知道是说着玩的，然而她话音刚落，直播间里就真的蹭蹭地飞起来一溜火箭。 姜莱脸都红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位“榜一大哥”是谁。 火箭雨一下，全场都沸腾了，尤其是姜莱的那一小撮粉丝，简直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于是就又有人问了她一连串关于“男朋友”的问题。 被问到男朋友帅不帅，她小声说“帅”，屏幕里立刻又是一波火箭。 现场有位男艺术家带着点调侃地问她这是第几个男朋友。 姜莱听了认真想了一下，说：“可能是最后一个。” 这话一出，直播间气氛直接拉满，男艺术家被疯狂diss，榜一大哥被无数人cue，火箭雨一直在下，一众粉丝当场嗑起了cp。 然后，就有人问什么时候结婚。 姜莱红着脸谨慎地说“还早”，但这引起了众多cp粉们一阵失望，直播间里“原地结婚”四个字开始飞快地刷屏。 同时，万众瞩目的榜一大哥也在沉溺了几分钟之后突然开始放大招，一时间飞机火箭宇宙飞船满屏乱飞，直播间和现场瞬间都炸了，众人组成催婚大军，连最年长的一位老艺术家也开始打姜莱的趣。 姜莱整个人不知所措，又不会说场面话，脸都憋红了。 最终，还是主持人小姐姐看不下去，终于三两句把话题引回到原本的艺术主题上，替她解了围。 这场直播总共三个小时，到了后半场，话题逐渐沉淀，结合着即将要到来的春节，大家各自都颇有些感慨地聊起了故乡。 姜莱也热情地参与其中，但却猝不及防地被问起了亲生父母。 她不记得亲生父母，平时也很少跟人说起这件事，今天根本没想到会被人提起。 不过其实，她本应该有所准备的，因为作为十几年前那举世震惊的大地震的幸存者，她的身世也是引起关注的一个重要因素。 “莱莱妹妹，你真的，对你的生父生母完全没有记忆了吗？”镜头前，主持人小姐姐神情悲悯地看向姜莱。 “嗯，想不起来了。”姜莱轻轻地摇头，尽量不露出难过的表情。 “那如果他们还活在世上，你会想见到他们吗？” “……当然，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姜莱心里一刺，强做微笑地点点头。 心里却不禁悲哀——这算什么问题，她的亲生父母明明就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地震里。 “当然有机会！”然而女主持人却莫名有些动容起来，转而对着镜头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大家，我现在有点激动！” 姜莱不明所以，却发现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多少都起了些变化。 “莱莱，”女主持人突然转身，握住了她的手，动情道，“我们今天，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姜莱一怔，不知为什么心跳突然快起来。 “我们找到了你的父亲，亲生父亲！” 随着主持人有些激动的声音，姜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后，同时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看见的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唐、唐叔叔？” 缓步来到面前的，是上次在海城有过几面之缘的唐叔叔，那个矮胖的热情大叔，头回遇见是在卓烨的公寓楼，然后是陆在川的美术馆，当晚在陆老先生家门口还匆匆地碰了一面。 -- 第124页 他怎么…… 姜莱不明白，一时间脑子都僵住无法思考，怔怔地看看所有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52章 甜桔 尚云国际酒店，公司年会现场，坐在角落的卓烨从手机里看到刚才那一幕，眉眼霎时一沉，起身便阔步离开会场，径直去往停车场。 刚出电梯，尚云霄的电话就打进来。 “卓烨！”尖利的声音从手机里炸出来，“你那小女朋友怎么回事？唐骏那头老狐狸又在搞什么名堂！” …… 放下电话，卓烨眉头紧锁。 前次在海城，唐骏向姜莱自我介绍说是尚云霄的老同学，这倒不假，但他话只说了一半，事实上，两家现在的关系完全不像他描述得那么熟稔。 除了同学关系之外，唐骏曾经还是尚云霄的下属，但后来两人关系破裂，唐骏动用手段带走了尚云集团的一部分资源，创立了唐氏，成为了尚云霄的竞争对手，并且小动作不断，常让尚云霄咬牙切齿。 近年来，唐氏经营不善连连亏损，尚云霄意图将其低价收购，而唐骏一直在垂死挣扎。 关于这些，卓烨都没有告诉过姜莱，因为他觉得她不必知道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他很喜欢她每次说“谁谁人很好”时候的那种有点冒傻气的快乐神情，也希望她可以永远这样，生活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很好”的世界里。 但想不到，变化会来得这么突然。 卓烨赶到姜莱那边时，直播刚刚结束，恰好在走廊里碰见那一行人离场。 他看见姜莱被夹在人群中，从背影看，整个人有点呆呆的，像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姜莱！”他下意识地追上去。 听到卓烨的声音，姜莱才从有些呆愣的状态中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大步迎上来的卓烨，一直酸涩不已眼眶立刻就湿了。 忘记了身边还有其他人，她径直跑向卓烨，一把抱住他，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急切地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可是喉咙哽住忍不住抽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看到了。”卓烨轻轻揉着她的头安慰道。 姜莱水光四溢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让他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眼神有些复杂，有震惊也有喜悦，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可见，这件事对她的震动是多么巨大。 姜莱身后，唐骏跟上来，也红着一双眼睛。 “卓先……嗨，也不跟你见外了，就叫你卓烨吧！”唐骏脸上挂着格外亲切且激动的笑容，仿佛是见到了熟悉的老友。 “咱们以后就都是一家人啦！”唐骏隔着几步远，就朝卓烨伸出了一双手。 姜莱转身看到唐骏，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脸红红的。 卓烨的反应相当冷淡，轻轻抬臂挡开唐骏的手，淡淡回了一声“唐总”，另一只手把姜莱的肩膀稍微搂紧了一些。 唐骏讪然地收回手，但并没说什么，转而又看向姜莱，温和地笑道：“闺女啊，跟爸爸回家看看吧，奶奶还在家等你呢，我们——” “先不急。”卓烨突然开口截断了唐骏的话语，也没有留时间给一旁似乎正有些茫然的姜莱作回应。 “唐总，”他看着唐骏，目光直白，很不客气，“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认定姜莱是你的女儿，我想鉴定程序是不能省略的，别的事情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说。” 之前的“直播认亲”，为了节目效果，姜莱作为当事人事先并不知情，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医学鉴定作为依据，一切前因后果，都由唐骏和主持人口述。 “诶对，对，那当然了，咱们——”唐骏连忙对卓烨点头表示认同，然而嘴里的话却再次被打断。 “那好，我们明天再约。”卓烨说罢，揽住姜莱转身欲走。 姜莱在他的臂弯里回过头去看唐骏，步伐有几分犹豫。 “乖，我们先回家，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好不好？”卓烨停下来，俯身摸摸她的脸，眉头微蹙，但说话仍然是商量的语气。 姜莱看看他又看看唐骏，犹豫片刻，才红着脸转头冲唐骏摆了摆手，“那……我们先走啦，明天见，唐……唐叔叔。” 回程途中，姜莱蜷着腿窝在副驾座上，目光频频转动，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先冷静点，”卓烨一边开车一边握住她的手，“明天才知道最终结果。” “唔。”姜莱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看他，最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唐叔叔是骗我的？” 卓烨的冷淡和对鉴定结果的坚持让姜莱感觉有一丝丝不舒服，虽然她自己也清楚唯有医学鉴定才是最真实的依据，但她本能地期望卓烨的态度可以更积极一些。 “你觉得他不会骗你？”卓烨却反问她。 “应该……不会吧。”姜莱缓慢地摇着头，“他说他第一次看到我就觉得熟悉，后来我的作品火了，他从网上了解到我的事情，才意识到……之后他还特地去我家那边看了，他说他还记得那个地方呢……” 姜莱说着就稍微激动起来，用力拉住卓烨的手。 唐骏的讲述对她来说很难不信服，或者说，她打心底里是愿意相信的。 据唐骏说，他的太太曾经是一名教师，那一年带着学生去山区采风，他和孩子也跟着去凑热闹，结果却遭遇了大地震，一家三口都被坍塌的房屋掩埋。 -- 第125页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被埋住后不久就有自发的救援队赶到，他说他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还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声嘶力竭地祈求一位救援人员先救孩子。 那个人就是后来葬身在老树下的姜莱的小爸爸。 “他连我小爸爸都记得，什么都对上了！”姜莱说到这里，眼睛都亮了。 唐骏的记忆停留在孩子被抢救出去后，那时突然发生了强余震，房屋进一步坍塌，救援无法继续，而他自己也瞬间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独自躺在安置点临时搭建的医院里。 之后多年，他都试图寻找妻女，但当时灾情严重、情况混乱，毫无线索可查，他不辞辛劳地多方问询，最终也只打听到当初那个救援人员的死讯。 “那以后他就心灰意冷地放弃了，直到之前偶然了解到我的身世。” 姜莱把话说完，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卓烨。 她现在已经逐渐从之前那个被震惊到无所适从的状态中缓过来，心里渐渐燃起的，是无尽的希望。 “好。”卓烨转头冲她笑笑，“我不是觉得他会骗你，只是怕他搞错，这不是小事，我们谨慎一点，嗯？” “喔。”姜莱点点头。 虽然知道他是对的，但眼里的光仍然黯下来一些，沉默一阵，忍不住小声嘀咕，“这种事情不容易弄错吧……” “你说得对，但我们还是需要确认一下。”卓烨捏了捏她的手，手掌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 听到他的认同，姜莱才笑了一下。 回到半山老宅，姜莱洗过一个澡之后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大大地瞪着眼睛，不断地用各种方法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之前因为太过惊讶，整个人都懵懵的反应不过来，现在头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倒是越想就越控制不住地激动了。 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她终于爬起来跳下床，跑去敲卓烨的房门。 她虽然最近都住在半山老宅，但跟卓烨两人一直是分开房间睡，卓烨的房间就在隔壁。 开门时，卓烨手里拿着电话，见到姜莱只笑了笑，一点也不意外。 “睡不着？来吧。”见她没穿鞋，他就一手圈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一下就悠到了床上。 “你刚刚在打电话？谁呀，这么晚。”姜莱落在床上又弹起来，看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好奇地问道。 “没，不重要。”卓烨放下手机，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腿，转而目光一闪，突然问她：“姜莱，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记得什么？”姜莱眨巴眨巴眼睛。 “你的……亲生父母。”卓烨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完。 此前，他从来都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姜莱听到，摇了摇头，瘦瘦的肩膀一耸。 “不记得了啊，”她把枕头摞在一起靠在上面，声音闷闷的，“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 这话说完，她突然又一摆手，似乎不想把谈话往伤感的方向引，于是冲卓烨咧嘴一笑，“哎，我跟你说个好玩哒。” “什么？”卓烨在她身旁坐下，也笑了笑，但笑得很浅。 “就是我小时候不是整天找不到爸妈哭鼻子嘛，后来我爸，哦，就是山里的那个爸爸，就带我去了一间寺庙，指着一个大肚皮弥勒佛说这个就是你亲爹，又指着观音菩萨说这个是你亲妈，他们都成仙了！”姜莱说着把眉毛扬起来，“当时我还相信了，你说好不好笑？” “好笑。”卓烨很配合地乐了，但其实感觉到的只有一阵心疼。 “我跟你说嘛，”姜莱突然又拉住他的手，有点眉飞色舞道，“就因为我爸跟我说弥勒佛是我亲爹，从小到大我都一直把我亲爹想象成那个形象，大肚皮，光头，笑眯眯的……” 她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挑眉看着卓烨，仿佛想让他悟出些什么来。 “嗯，然后呢？”卓烨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啧，你没发现唐叔叔就差不多长那个样子嘛！”姜莱啪地拍了他一下，咯咯笑起来，“是不是很神奇！” 她之前对唐骏的印象就一直很好，觉得对方是个特别热情而且憨厚的胖大叔，现在想起来，难免地又多了一层亲切的感觉。 “而且他还认识你妈妈，多有缘呐。”姜莱把头往卓烨的肩膀上靠了一下，眯着眼笑。 她一想到这个就特别开心，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离卓烨好像更近了一些——她终于不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她也有家，而且她的家人和他的家人还互相认识。 卓烨看见姜莱闪亮的眼睛，不由失笑。 “唉，”姜莱没太介意他的沉默，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叹了口气，软软地卧倒在床上抱住被子，半自言自语地小声说，“其实，我都经常幻想我的亲生父母还活着，有一天会来找我，没想到……” 她顿了一下，翻身仰头望着窗户的方向，目光里是跳跃的光点，“如果唐叔叔真的是我亲爸，那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嗯，他说家里还有个奶奶呢，我从小都没有过爷爷奶奶……” 她一边说，一边把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像是在向谁做着什么保证。 “好了，先不想这么多。”卓烨俯身捧住她的脸，低低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念叨，“很晚了，先睡觉，好不好？” -- 第126页 “我睡不着！”姜莱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难得地撒起娇来，“要不你哄哄人家嘛？” “好，怎么哄？”卓烨捞起被子替她盖好，顺势在她身旁卧下，一手撑着头，微笑地看着她。 “唔……那你唱歌给我听呗。” “可以，不过我唱歌可不太好听啊。” “没关系！” “我会唱的歌总共也没几首。” “不要紧，你会什么就唱什么呀，我想听嘛！” “好。”面对姜莱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卓烨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终于严肃地开嗓。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 “啊啊啊啊停！”姜莱闻声大震，立即尖声笑着打断，“你唱得啥子哟！” “怎么了？”被打断施法的卓烨却无辜地眨了眨眼，“这已经是我唱得最好的一首了，往年在部队的时候，每天吃饭之前都要唱一遍呢。” “可你不觉得现在唱很奇怪嘛！”姜莱无语地大笑。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叫你唱首歌哄女朋友睡觉诶，你唱这个。 卓烨：“……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啊你还唱！”姜莱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捂他的嘴。 “都已经开过头了，不唱完很难受啊。”卓烨捉住她的手，正经道，随即清清嗓子又继续，“比铁还硬比钢还……” “啊啊啊啊你好烦呐！”姜莱整个人都快笑抽了，掀起被子来蒙在卓烨脸上试图阻止他继续唱下去。 “你就不会唱首温柔点儿的歌嘛，温柔的！” 在姜莱的强烈抵制下，卓烨终于放弃了那首《团结就是力量》。 他拉下盖在头上的被子，想了想，突然冲姜莱认真地点了点头，“温柔点的，可以。” 姜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卓烨悠悠地唱起——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在这仿佛穿越般的歌声中，姜莱忍不住在床上一边狂笑一边翻滚起来。 又笑又闹了一阵子，她才暂时忘记了之前一直盘旋在头脑里的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 姜莱睡着之后，卓烨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了被子，理了理额边的乱发。 她的卷发顺滑又柔软，缠在他的指尖，在床头小灯柔和的暖光下闪着乌油油的光泽，显得很有活力，她的脸上泛着一层红晕，眉头嘴角都似乎带着愉快的微笑。 卓烨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却听见她细微的一声梦呓。 “唔……爸爸……” 卓烨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他留床头小灯开着，起身拿上手机，悄然退出房间来到走廊尽头的书房，关好门后便立即拨通电话。 “喂，哥。”电话那头传来袁元的声音。 “查到什么没有？”卓烨蹙着眉冷声道。 “暂时还没有太多消息，不过这事儿吧……也，也不一定就完全不是真的。”袁元有些犹豫地说道，他指的是唐骏认亲姜莱的事情。 “怎么说？” “是这样，那唐总以前的确是有老婆和闺女，然后我打听过了，说他们一家也确实是在十三年前的那场地震中出的事儿。就等于说，最起码在时间和地点上，他还真没撒谎。” 袁元顿住点了支烟，又接着道，“所以，虽然这事儿是巧了点儿，但他真有可能就是姜莱的亲爹。” 卓烨听后，沉默了几秒。 “姜莱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他突然问。 “哪有啊。”袁元在电话那头苦笑一声，“她们那个地方当时灾情特别严重，最早的时候正规救援队都进不去，所有的援助都是周边居民自发的，整个就一片混乱，一点儿什么书面记录都查不到，再加上那丫头连爹妈姓什么都想不起来，这还咋找哇？” “好，我知道了。”卓烨又是一阵沉默，才回话道。 “明天去鉴定完就都清楚了，”袁元在那边补了一句，“诶其实我觉得吧，要是真的也挺好，小丫头没爹没妈怪可怜儿的。” “嗯，最好是这样。”卓烨嗓音发沉，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他这么说，是真心的。 先前刚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和愤怒，但现在，他却打心底里希望这是真的，希望这里面没有任何的算计，希望它就是一个天赐的巧合，一个属于姜莱的圆满结局。 因为直到今晚之前，他都没有见过姜莱那么快乐和充满希望的样子。 在他眼里，姜莱是个很爱笑，也很容易开心和满足的女孩，但她的笑容里总是多多少少地带着点谨慎，以及一种习以为常的分寸感，就如同一头独自游走在山林中的幼兽，拼尽全力地生存，时刻保持着警觉，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但今晚的她突然不一样了，即便她有所克制，他也依然能感觉到她的雀跃，她的放松，还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激动。 可想而知，这一天到底让她祈盼了多久。 卓烨立身于窗前，微微蹙起的眉头久久没有放松。 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去想象如果这是个谎言，姜莱会变成什么样。 今夜不巧，天上没有月亮。 地面的积雪泛着墨蓝色的微光，看上去有些诡气森森。 - 夜渐渐深了，还醒着的却不止卓烨一个。 -- 第127页 自从卓烨开始逐渐接手公司事务，尚云霄就带着鹿凡去度假了，此时此刻两人正位于南半球的某片海滩上，坐在露天小酒馆里，吹着夜风听民谣。 直到一通国际长途打破了这惬意的氛围。 “姐姐，这个叫唐骏的给你来电话了。”鹿凡替尚云霄从手提包里拿出电话，看了一眼，表情复杂地递给她。 之前就是他兴致勃勃地拉着尚云霄一起看姜莱的直播节目，所以对于唐骏的事情也都已经了解了。 “挂掉。”尚云霄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鹿凡没敢真挂电话，默默按了静音。 唐骏连续又打来几次，最后他憋不住了，只好把手机又拿起来，弱弱地看着尚云霄，“要么我帮你接，就说……你不在？” 尚云霄闻言揉了一把他的头，“不，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 说着，她便放下酒杯，从鹿凡手里拿过手机，对着闪烁的屏幕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唐骏，你有屁快放。”电话接起来，尚云霄丝毫也不客气。 电话另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听了却愈发烦躁，一双眉毛蹭地竖起来。 “少来这套！”她对着电话吼道，音量骤然提高，“当初你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我就把话说得够清楚了，偷了我的，迟早有一天要还回来！现在知道跟我套近乎了？哼，想都别想！” 唐骏的这通电话，尚云霄丝毫也不意外。 在她眼里，如今的整个唐氏都是从她手里偷去的，将它收回自然也是她一直以来的计划。 目前已经有越来越大比例的唐氏股份被尚云集团通过各种方法低价收购，所以唐骏为求自保，走这一步很正常。 尚云霄没有给对方太多说话的机会，语毕又是一声讥讽的冷笑，“呵，要我说，贼就是贼，你现在是连底线都没有了吗，连人家的女儿都偷？啧，居然要跟我攀亲家，真是笑死人了，也亏你想得出来！” 她说话间一摆手，坐在侧旁的鹿凡便连忙找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雪茄递到她手里，转而又打燃火机。 尚云霄点燃雪茄浅浅地吸了一口，喷吐着烟雾又一次打断了另一方唐骏的话。 “姓唐的，你少废话。”她收起嘲讽的笑意，冷冷道，“我警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就算你真是那小丫头的亲爹，也别指望老娘给你留一丁点儿情面！” 尚云霄说完就狠狠地挂了电话，将手机砰的一声砸在桌面上。 鹿凡在一旁吓得咧咧嘴，连忙捡起手机查看屏幕有没有摔碎。 “你刚才干嘛那么凶啊。”他等了一会儿，看尚云霄没有那么生气了，才有点忧愁地凑上去跟她说话，“如果那人真的是阿莱的亲生父亲怎么办？” “啧，怎么可能。”尚云霄不以为然地挥了挥夹着雪茄的手，“你以为写小说呢，哪有这么巧的。” “那，那万一呢？”鹿凡想了想，仍然不放心，“到时候等阿莱和卓先生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尚云霄还是没让他把话说完，很不在乎地吐了一口烟，“他俩想结婚就结去呗，又不是我结，谁规定小的结婚了老的就得跟着相亲相爱的？烦不烦呢。” 说完她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转头安慰正皱着眉的鹿凡，“而且你给我放心，姓唐的根本就是个骗子，不信你等明天的鉴定结果。” 鹿凡说不过她，只好点点头。 - 第二天一早，姜莱和唐骏双方就都来到了卓烨安排的鉴定机构。 三小时后结果出来，显示两人的确是亲生父女。 第53章 甜桔 看到检测报告的那一刻，姜莱又忍不住哭了一场，唐骏也一样喜极而泣，连同其他随行人员都是一团和气。 在场唯有卓烨，神情有一丝复杂。 “卓烨，卓烨，我真的有爸爸啦！真的是真的！”姜莱拿着检测报告扑进他的臂弯里，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肩膀上，悄悄对他耳语，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太好了。”卓烨拍着她的后背，嗓音仿佛带着笑，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另一边的唐骏。 唐骏立刻笑着走上前，像是在回应卓烨的目光。 “孩子，跟爸爸回家看看吧。”他的话却是对姜莱说的。 姜莱闻声回过脸点了点头，转而又仰头望着卓烨，抹抹眼睛小声道：“卓烨，我想去。” 唐骏家在海城，昨天就已经邀过她一路回去了。 “好，我陪你。”卓烨点点头，摸着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擦净了脸上的泪水。 由于姜莱一刻也不愿意等，一行人离开检测机构便登上了飞往海城的飞机。 途中，姜莱一直坐在唐骏对面，起先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在唐骏温和幽默的话语中放松下来，自己的话也逐渐多起来，说起这些年来在山中的生活。 两个小时的航程，泪水和笑声不断。 卓烨坐在姜莱身旁，一路无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 同时在世界的另一端，尚云霄也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她很快又收到了来自唐骏的一系列信息和来电，但都无情地拒绝了，最后甚至把那人拉进了黑名单。至于那份鉴定结果，她嗤之以鼻，认为没有丝毫的可信度。 “赶紧弄清楚那老狐狸做的是什么手脚！”在发给卓烨的信息中，她这样说。 -- 第128页 - 到了海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唐骏家。 这个“家”是坐落在郊区的一栋大宅，在这里，姜莱终于见到了唐骏一路上反复提及的“奶奶”。 那是一个特别慈祥的白发老太太，完全符合姜莱从小到大对奶奶的一切幻想。 唐家奶奶患有不算很严重阿兹海默症，偶尔认不得身边的人，但第一眼见到姜莱，竟然就叫出了她小时候的乳名。 那个名字对于姜莱来说是陌生的，但是在听到的那一刻，她的鼻子还是酸了。 唐骏很快又带着她来到大宅的顶楼，那里有一个布置得特别粉嫩可爱的大房间，里面一张小小的白色雕花木床，像了童话中公主的床。 “你小时候哇，就住在这间屋子里。”走进房间，唐骏仿佛满是感念。 “这么多年，所有东西都一直留着，总觉得有一天你还能回来，没想到……嗨，”说着，他却又摆摆手，自嘲地笑了，“你瞧爸爸多傻，你都这么大了，也没想着给你换张床。” 姜莱听到这句话，眼泪刷一下又下来了。 自从山里的老爸老妈去世，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来自长辈的关心，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然而然被照顾的感觉。 这一次，不用再考虑会不会欠人情，不用担心自己是否够资格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对方是她的父亲，亲生的父亲，她终于也拥有了最纯粹的亲情。 姜莱的情绪又有点控制不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之后，唐骏又给了她一本小小的旧相册，里面有她还是小婴儿时的照片。 “啊，原来我小时候长这个样子呀？”姜莱指着照片里的小婴儿，看得一脸新奇，“这么黑，还是眯眯眼！” “谁说不是呢，”唐骏瓮声瓮气地笑着，一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闺女现在白白净净的，眼睛也大了，真漂亮呵。” 姜莱被夸得有点小得意，跟唐骏两人笑成一团。 没人注意到默默守在姜莱身旁的卓烨，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老照片上，眉头越蹙越紧。 “你看，这是妈妈。”唐骏很快把相册翻了一页。 正咯咯笑着的姜莱安静下来，看着照片里那位面容丰润的少妇，目光又一次开始莹莹地闪烁。 妈妈好漂亮，真的有点像观音菩萨的样子，姜莱心里偷偷地想，眼睛盯在照片上，挪不开。 想到妈妈已经不在了，又是狠狠的一阵伤心。 一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姜莱哭了笑，笑了哭，一直有点儿晕乎乎的，因为这一切简直都太像梦了。 如果不是梦，那她觉得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可以这样失而复得。 晚饭在唐家吃，满头白发的奶奶竟然执意亲自下厨，特意为姜莱包了一顿饺子。 姜莱吃到了人生中最好吃的一顿饺子。 饭后，唐骏极为热情地留她在家里过夜，她本人也挺舍不得走的，尤其是舍不得可爱的奶奶，感觉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跟奶奶说。 但考虑到卓烨陪她在唐家留宿的话肯定不方便，又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回公寓，她还是拒绝了，跟唐骏说明天再来。 快临走时，她看见卓烨去窗边接了个电话，隐约听见是海城这边的陆老先生邀卓烨吃饭。 姜莱听出卓烨周旋几句却推脱不下，不由地起了点小心思，于是蹭过去悄悄扯扯他的衣袖说：“哎，要不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也挺好哒。” “怎么，想撵我走了？”卓烨放下手机，大手轻轻一掐她的脸。 “唉哟不是啦，”姜莱心虚地吐吐舌头，“你不是要去给陆爷爷拜年嘛，刚好我也想再陪陪爸爸和奶奶吖。” 卓烨低头看到她期待的小眼神，沉默片刻才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我明天来接你。” “嗯！”姜莱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在灯光下像是闪烁的水面。 “小哭包，不许再哭了啊。”卓烨突然又将拇指按在她红红的眼角上，那个位置还有一些泪湿的痕迹，“今天已经掉太多眼泪了。” “哎呀知道啦。”姜莱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低头抹两下眼睛，“你不在，我就不哭了。” 其实她本来是很少会当着人面哭的，只有在卓烨面前，不知为什么，总有点憋不住眼泪。 “那说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哭。”卓烨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离开时候，唐骏跟出来送他。 走出前院大门时，卓烨突然停步，回望一眼身后的大宅，随之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唐骏。 “唐总，有些话我们说在前面。” 他面无表情地盯住对方，语气有些冷硬，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给对方留反应的时间。 “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姜莱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我都会非常在意。” 唐骏那边闻言一顿，接着便立刻笑得更加亲热起来，“啊-哎，嗨呀，这感情好啊，咱们现在——” 卓烨手一抬示意自己还未说完，锐利的眼神将他的话瞬间剪断。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姜莱身上，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去做可能伤害她的事。”他稍微提高了音量，语调平淡而坚定。 -- 第129页 “这、这是当然的呀！”唐顿微微一怔，才又堆着笑回话，“我这个做爸爸的也——” “我说的是，任何人，”卓烨嗓音一沉，再次打断，“请你记住。”说罢没有等唐骏的回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阔步走了。 待到卓烨的背影渐去渐远，后方唐骏的脸上终于笑意全无，甚至被湿冷的风染上了一股凉意。 回头看一眼，恰好能透过客厅的纱帘望见姜莱和老人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联系自己的助理，得知了尚云霄那方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 放下电话，他狠狠地咬了咬牙。 - 姜莱在唐家住了一晚，一觉香香地睡到天亮，然后被叶儿粑的香气叫醒。 寻着香味探头探脑地找到餐厅，见到唐骏在亲自准备早餐。 “哟，闺女醒啦，来吃点东西吧，”一见她，唐骏便亲热地招招手，“爸爸特地叫人做了你爱吃的，快来尝尝。” 姜莱抻脖往桌上一看，竟然有好几样她昨天无意间提到的家乡小吃，顿时心里一阵感动，同时也想起了曾经同样会每日起早为自己准备早餐的山里的爸爸。 她抹抹眼睛，飞快地跑回房间去去洗漱了一番，之后才回到餐厅。 唐骏殷勤地替她摆好餐具，拉开椅子，又给她倒了一杯豆浆，“来，这是爸爸亲手磨的豆浆……” 姜莱很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但不知怎么的碰了一下唐骏的手肘，导致他手里一歪，把一整杯豆浆都打翻在桌上，恰好泼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唉哟唉哟，对不起闺女，爸爸真笨……”唐骏慌忙把她的手机从一滩豆浆里拎出来，甩了甩又按了几下。 姜莱眼看着手机屏幕闪了闪就灭了，忍不住“哎呀”一声。 “这……泡坏了，对不起啊，爸爸赔个新的给你，别生气啊。”唐骏立即抱歉地看着她。 看到唐骏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姜莱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嗨呀没关系啦。”她大方地摆了摆手。 不过虽然表现得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还是有点心疼的，因为这部手机是上次遭遇抢劫之后卓烨送给她的，她一直都特别珍惜。 她默默把进水的手机仔细擦干，然后管厨房阿姨要了一小袋米，把手机埋进去。 唐骏又道了一阵子歉，才终于坐下来吃早餐。 吃饭期间，他对姜莱表示希望带她回老家看一看，因为老家有不少亲戚也都想见见她，而且也快要过春节了，正好领着她回去给长辈们拜拜年。 唐骏的老家在海城附近一水乡小镇，传闻特别美，姜莱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再一听那边还有别的亲人，她就更坐不住了。 “好哇！”她先是愉快地答应了，转而看一眼旁边埋着进水手机的一小袋米，又顿了顿，挠着头说，“不过，我得先跟卓烨说一声……” 卓烨昨天说好了今天要来唐家接她，她可不想放他的鸽子。 “没事，爸爸有他的电话，我跟他说，”唐骏立刻笑道，“让他没什么事儿的话也跟咱们一块儿去。” 姜莱一听也就放心了，欢乐地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唐骏打完了电话回来，遗憾地告诉她卓烨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她一起回老家了。 姜莱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理解，毕竟卓烨的工作一向都是很忙的，再说，她又不是干什么都非要他陪着不可。 由于唐骏表示老家的传统是跟长辈拜年要趁早，不能拖到下午，他们吃过早餐便坐上车匆匆地往老家的方向去了。 - 前一夜，卓烨从陆老爷子那出来时，已经是凌晨。 他看过了表，想着姜莱应该已经睡了，就没有打电话给她，而是径直回到公寓休息。 那晚她不在，他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醒来便把那通电话打过去，谁想，入耳的却是冷冰冰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卓烨顿时心里一空，睡意全无。 第54章 甜桔 卓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唐家，出来应门的却只有一个住家保姆，被他冰冷的神情吓得唯唯诺诺。 “主人家一大早就开车走咯，我们也不晓得去哪里咯……” “让开。” 卓烨不等小保姆说完便大步闯进了房门，然而楼上楼下一眼看下来，却是空无一人。 姜莱睡过的床上被子堆叠成一团，床头散落着一些小物，卓烨看见，眉尖微微一抽。 他知道，她每每在别人的地方过夜，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特别注意地将房间打扫收拾好，包括在他那里时也是一样。 像这样任凭房间乱着，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是走得实在匆忙，而第二，是她真的把这里当做了家。 无论哪一种，此时都让卓烨心中发紧。 他走近床边，看见枕头上静静地躺着一根卷曲的发丝，将它捻起绕在掌间时，心脏突然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 从唐家出来，他刚一上车就接到袁元的电话。 “哥，你看没看公司群消息？”袁元听上去似乎有些着急，“你快看看吧。” 卓烨闻声打开公司的高管群翻了两下，发现有人转发了一条八卦新闻，一眼看到封面照片，他的面色骤变。 照片中，竟然是姜莱与陆在川并肩而行的背影。 -- 第130页 文章的内容不消看，主题必然是姜莱的身份，以及陆唐两家“商业联姻”的可能性。 陆家在国内也是名震一方的财团，陆在川作为第三代家族成员，为人向来有些高调，从不避讳媒体，而唐骏此番“直播认亲”的动静也不小，两两结合，引发关注是必然的。 卓烨盯着手机眉头紧锁时，尚云霄的电话又打进来。 “卓烨，你还能不能行了！”一接通，躁怒的声音即刻炸响，“把你的人给我看好点儿！唐骏那狗东西现在想拉陆家进场，我跟你说，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尚云霄这么生气，当然不是因为那条八卦新闻，而是它背后隐藏的暗流涌动。 陆在川的背后是财力雄厚的陆家，唐骏如果搭上了陆家的资本，唐氏便无疑能够保住了，甚至有可能反过来成为尚云集团的一大威胁。 正因如此，尚云集团的高管群现在已经炸了，毕竟目前仅仅是爆出来一条捕风捉影的八卦新闻，两家的股价就已经各自有了波动，可想如果成真，必定又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哼，我说那姓唐的认女儿认得这么张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原来还留着这一手，不要脸！”尚云霄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想不到老狐狸动作这么快，还有你那个小丫头，她怎么——” “不怪她。” 卓烨沉厚的嗓音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尚云霄所有的抱怨，语调平稳一如往常，“这件事，我来解决。” 尚云霄还没有停嘴的意思，但卓烨语毕便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手机的屏幕显示又回到那条八卦新闻上。 文章开头是一张偷拍照，两人两狗，在晨曦中仿佛一派岁月静好。 卓烨垂目凝视了几秒，忽然眉眼一沉，将手机狠狠地摔向一旁。 手机“嘭”地一声砸中了车窗玻璃，屏幕瞬间碎裂。 前方驾驶座上开车的司机吓了一大跳，冷汗都下来了，毕竟给卓烨打工许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先生发这么大脾气。 - 另一边，被卓烨挂了电话的尚云霄也气得不轻，一脚踢翻了度假屋里的实木茶几。鹿凡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只默默抢救尚云霄的手机。 手机被尚云霄一把掼在地上，所幸有地毯，没摔坏。 鹿凡把手机捡起来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转眼屏幕就又亮了，是尚云集团的一个副总来电话，此人是尚云霄的堂兄，在公司算是二把手。 “又怎么了！”尚云霄夺过手机，没好气地接起来。 “群里的消息你看了？”电话中对方语调严肃，听起来有些急切，“唐骏现在不择手段要翻身，我们不能眼看着，必须先他一步采取行动。” “有话直说。”尚云霄语气不善。 “唐骏以为只有他会拿儿女姻缘做文章？我前阵子听说九州齐总夫人的外甥女一直对卓烨有意思，咱们可以——” “尚云天你给我闭嘴！” 电话那边的话只说一半，就被尚云霄的一声暴喝堵回去。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当我儿子是家禽？”尚云霄眉毛刷的一下竖起来，气得直接爆粗口，“老娘犯得着像姓唐的一样卖儿卖女？” 电话那边瞬间寂静无声。 尚云霄也没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狠狠的一声“滚”骂过去，空气似乎都在嗡嗡震颤。 电话挂断了她还是气不过，猛地把手机砸向电视，这回鹿凡抢救不及，眼看着手机和电视一起碎了，心疼得直咧嘴。 - 卓烨根据手机定位找到了姜莱。 先前，他送给姜莱的那部手机实际上叫人改造过，定位功能无法关闭，也不受开关机影响。 他自知这样做很过分，甚至有些卑鄙，但还是放任了自己一回，因为无法容忍任何与她失去联络的可能性。 早先在她家乡山里时，她就不辞而别了，那之后再遇见，他就难以自抑地想要将她紧紧抓住，更不说后来她独自前往海城却遭遇了抢劫，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是隐约后怕。 平时无事时，他不会去查看姜莱的定位，甚至每每思及此，心中都难免有一丝羞愧。 只有今天，他很庆幸。 找到姜莱，是在一座极偏僻的古寺中。 她正与唐骏和陆在川一同游走在寺院里，新奇地四处指点，隔着古旧的镂空院墙，可以隐约看见她微微泛红的可爱笑脸。 然而此时此刻，她笑得越开心，卓烨的心脏就仿佛被揪得越紧。 “哥，”袁元跟在卓烨身后，压着嗓子有些为难道，“家里来信儿了，他们暂时还、还没查到唐总伪造亲子鉴定结果的证据，这……” 昨天鉴定结果刚一出来，卓烨就暗中交代了袁元去调查那份报告的真实性，就目前的情况，唐骏必然有造假嫌疑，但奇怪的是查了这么久却找不到丝毫痕迹，这么一来，就有点儿麻烦了。 “不用再查了。”卓烨却沉冷干脆地打断了袁元的话，目光远远跟随着寺院中的姜莱，“这件事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袁元不解，但卓烨没多解释，只又交代了几句别的事。 在袁元转身离开后，他独自在院外蹙眉默立了半晌，才终于上前，抬手敲响了的古寺老旧的木门。 门开时，他抹去脸上阴沉的神情，换上了浅淡的笑容。 -- 第131页 - “卓烨！” 姜莱见到卓烨的时候满眼都是惊喜，像只小鸟一样猛地扑进他的臂弯里，把他紧紧地环抱住，“你怎么来啦！不是说有事嘛！” “事情办完了，就来陪陪你。”卓烨笑着揉揉她的发顶。 另一边几步远，唐骏定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卓烨，显然有些惊讶，一旁的陆在川微微一抬眉，表情也多少有点古怪和玩味。 卓烨没有回应这两人的注视，只低下头嗓音带笑地问姜莱：“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嗯！”姜莱重重地点点头，忙不迭地从衣兜里掏出几个红包来，带点炫耀地在卓烨面前晃晃，“我们今天上午去看了姑婆、叔公，还有……哦，大伯，你看，他们给我发了这么多红包！” “嗯，发财了啊，分我一点？”卓烨点点头，轻笑着伸出手，作势要抢。 姜莱却不躲，很大方地将那一沓红包全部塞进他的上衣口袋，然后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呐，都给你哇！” 卓烨接住她满是开心的眼神，目光一凝。 “还有还有！”姜莱话还没说完，激动地扯扯他的袖子，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庙堂。 庙堂口有个瘦小的老和尚端手而立，姜莱拉着卓烨去到他面前，稍微正了正表情，认真地介绍说：“这是慎行法师，这座庙住持，他老人家已经答应收我做徒弟啦！” “哦，你要出家？”卓烨挑起眼角，大手按住她的头。 “诶？什么嘛！”姜莱一愣，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解释，“是学烧罐子哇，我师父可是陶艺大师啊！” 说到这个，她的眼睛都放光了。 眼前这位慎行法师据说在陶艺界是神级人物，作品出入过顶尖的拍卖行，但为人却十分低调，常年隐居山野小庙。这次，唐骏是特地驱车几十公里带她来拜访这位大师的，说是给她一个惊喜，想着她既然是学艺术的，说不定对陶艺也会感兴趣。 而至于陆在川，他是应唐骏的邀作为收藏家一同来参观的，毕竟寻访发掘各路民间艺术家也是他的一大爱好。 姜莱倒是真的对“大师”的陶艺很感兴趣，虽然在学校学的是玻璃，但艺术都是相通的，她来到这个地方光是参观了一下老和尚亲手搭建的古法柴窑，就已经激动不已了。 卓烨听着姜莱叽叽呱呱的安利，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时微笑着点点头。一旁的唐骏回过神来上前搭话，他也没多理睬。 等姜莱说完，他才抬手轻轻一掐她的脸蛋，朝寺院大门那边偏了偏头，笑着开口，“光顾着说话，也不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姜莱闻言转过头，一眼就刚好看见正牵着狗来到院门外的袁元。 “哔哔！”她又是一阵惊喜，什么也没想就飞奔过去，跟蹦起来的狗狗抱了个满怀。哔哔现在已经是头半大的雪橇犬了，站起来快赶上她高，差点把她撞个跟头。 另一边，卓烨没有跟上姜莱，只远远地看着她一边跟小狗打闹，一边与牵狗的袁元有说有笑。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便忽地一转，落在一旁的唐骏身上。 “唐总，我想昨天，我大概没有把话跟你说清楚。”他开口，语调平淡，目光却毫不客气。 在姜莱的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他脸上已经丝毫也没有了笑容，一双深沉的眉眼里只剩下森森的寒芒。 唐骏原本正笑眯眯地说着一些客气寒暄的话，但卓烨一眼看过来，他脸上那热络的笑容就硬生生地僵住了，嘴里的话也被掐断。 “我说过，我不会容忍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姜莱身上，”卓烨沉沉地继续道，“如果发生了，就一定会有后果。” 唐骏顿了一顿才又笑起来，摸摸头，带着点疑惑，“卓烨，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我面前不用装。”卓烨面容不变，说话间抬眼冷冷一扫站在唐骏身后不远的陆在川，转而拿出手机，按亮屏幕送到唐骏面前，“这个，请你解释一下。” 屏幕上显示的，就是早上的那条八卦新闻。 看到这个，表情最先起变化的是陆在川，他上前两步一把拿过手机，饶有兴味看了几眼，接着便是撇撇嘴，一声冷笑。 偏远地方没什么网络信号，这件事，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 这时候，唐骏终于是笑不出来了，牙一咬，眼神冷下来。 “卓烨，别怪叔叔不给你面子。”面对卓烨的质问，他僵硬地抬了抬脖子，“你凭什么过问人家小姑娘的事儿？人家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她什么人？” 卓烨闻言，眼角微微一跳。侧头望一眼院外，看见袁元一不小心松开了狗绳，姜莱一边笑一边去追赶乱跑的哔哔。 回过头来再开口，语气更加沉冷。 “那你又是什么人？”他冷冷地看着唐骏。 “我是她爸爸！”唐骏脱口道，手臂一挥远远指向姜莱，“那是我的亲闺女，她就该听我的，她——” “够了。”卓烨失去了耐心，眉心一拧切断唐骏的话，“无论你们之间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你都不配做她的父亲，不过……”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嗓音压低，透出一股狠厉，“不过这出戏既然你已经开始演，就麻烦你一直演下去，演到底，演到死。” -- 第132页 话语间，他凝视着唐骏的双眼缓缓地收窄，散发出诡秘而刺骨的寒意，刺的唐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今天让我们把话说清楚，”卓烨也没有给唐骏留反应的时间，只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利用姜莱保住唐氏这样的事情，你不用再想，姜莱是我的，唐氏也是我的，希望你好好记住。” 唐骏闻言脸色一变，另一边的陆在川却幽幽地笑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继续做姜莱的好爸爸。”卓烨仍然冷眼逼视着唐骏，说话间上前了半步，宽大的身形投下阴影，将对方笼罩进去。 “我要你，为她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唐骏，目光如同尖刀，逼得对方甚至无法喘息。 “你要是做不到，”危险的刀光忽然从那双眼里闪过，“那么从你手上拿走唐氏，只会是一个开端，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随着卓烨话音落下，唐骏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实话说，他一向是嘴上不吃亏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些重地落在他肩上，让他不自觉地一个激灵。 “这次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亲爱的岳父大人？” 卓烨平淡如同深水的语气让唐骏一阵窒息，眼角带出的一抹冰凉的笑意又让他脊背发麻。 该说的话说完，卓烨便挪步去了院外，去追正跟小狗玩得一片欢乐的姜莱。 他身后的寺院中，不理俗事的老和尚早已退进庙堂内关拢了门，只留下唐骏和陆在川站在萧萧的风里。 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在川此时突然低头点了一支烟，金属打火机“擦”地发出一声锐响，打破了沉默。 “唐叔叔，看不出来啊，您还挺能算计。”他嘴里喷吐着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骏，“认个女儿当筹码，结果尚云那边不接招，就算到我头上来了，是这么回事？” 唐骏动了动发僵的嘴，仍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与陆在川平时关系还算不错，本来早已计划好了将八卦新闻的事情赖给无良媒体，再顺水推舟一把，一切都会很自然，谁知卓烨突然出现与他撕破了脸，被陆在川听见，现在连陆家也一起得罪了。 “不，别误会，”陆在川见他面色诡异，却摆摆手笑了，“其实陪您玩玩，我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位……”说着目光一动，指向寺院外正跟在姜莱身边的卓烨。 “那位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建议您还是少惹吧。”话毕，陆在川留给唐骏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接着便也转身离开了。 第55章 甜桔 随着卓烨话音落下，唐骏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实话说，他一向是嘴上不吃亏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些重地落在他肩上，让他不自觉地一个激灵。 “这次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亲爱的岳父大人？” 卓烨平淡如同深水的语气让唐骏一阵窒息，眼角带出的一抹冰凉的笑意又让他脊背发麻。 该说的话说完，卓烨便挪步去了院外，去追正跟小狗玩得一片欢乐的姜莱。 他身后的寺院中，不理俗事的老和尚早已退进庙堂内关拢了门，只留下唐骏和陆在川站在萧萧的风里。 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在川此时突然低头点了一支烟，金属打火机“擦”地发出一声锐响，打破了沉默。 “唐叔叔，看不出来啊，您还挺能算计。”他嘴里喷吐着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骏，“认个女儿当筹码，结果尚云那边不接招，就算到我头上来了，是这么回事？” 唐骏动了动发僵的嘴，仍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与陆在川平时关系还算不错，本来早已计划好了将八卦新闻的事情赖给无良媒体，再顺水推舟一把，一切都会很自然，谁知卓烨突然出现与他撕破了脸，被陆在川听见，现在连陆家也一起得罪了。 “不，别误会，”陆在川见他面色诡异，却摆摆手笑了，“其实陪您玩玩，我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位……”说着目光一动，指向寺院外正跟在姜莱身边的卓烨。 “那位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建议您还是少惹吧。”话毕，陆在川留给唐骏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接着便也转身离开了。 隔天，有财经新闻播报，尚云集团正式提出全面收购唐氏，而唐氏的几位先前持反对意见的大股东此番纷纷同意转让股权。 另一边，陆在川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言澄清了之前的八卦新闻事件，算是与唐氏撇清了关系，此事也被人与这次的收购联系起来，引发了许多联想。 不过所有的这些，姜莱都完全不知情。 她忙着跟庙里的老和尚学陶艺，都入迷了。 这几天，她和唐骏、奶奶一起住在唐家的祖宅里，早上一睡醒就要乘着车跑一个小时的山路回到庙里找师父，直到晚饭前才回去。 晚饭是一定要回去陪奶奶一起吃的，偶尔也有一些其他的老家亲戚，每次人一多，姜莱就特别欢乐，毕竟她从小就总是羡慕那些拥有大家庭的小朋友。 卓烨一直陪着她，与她同吃同住，替她开车牵狗。 她无论在做什么，一转头，总能看到他。 每次看到他，都说不出的安心，好像时间突然停下来了，这一刻一切都是完整的。 -- 第133页 有时候她也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有心心念念的家人，她的生活突然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这么飘飘然地过了几天，就快过年了。 这天是大年二十九，晚上唐家的一众亲戚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姜莱陪着几个长辈喝了不少酒，喝得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洗完澡出来精神还很好，哼着一曲小山歌，晃晃悠悠地扑到卓烨的肩膀上。 卓烨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看手机，见她来了便把手机放下，起身拿来毛巾，替她擦还在滴水的头发。 他的手法似乎有些不熟练，用毛巾包裹住姜莱的卷发随意揉搓几下，再松开居然成了蓬蓬的爆炸头。 姜莱也不在意，转头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摇摆着一头乱发咯咯地笑。 卓烨被她那副傻呵呵的样子逗得也笑了笑，替她理好了头发，将她揽进怀里，从背后抱住。 “明天大年三十，跟我回家吧。”他突然在她耳边说。 “诶？”姜莱有点意外地转头看着他。她还以为她这个年就在唐家过了呢。 “我妈回来了，想见见你。”卓烨轻轻一捏她的脸，又说。 “啊？”这一次，姜莱闻言一惊，两只手有点慌张地捧住脸，“这、这么快？” 她虽然已经见过尚云霄一面，但那是在跟卓烨确定关系之前，现在作为卓烨的女朋友，想到那个目光锐利的美艳阿姨，她不知为何就有点方。 “唔，人家啥都没准备呢……”她抓抓头，一边说话，一边就从卓烨的臂弯里溜出来，缩到床上去，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了。 “怎么，都睡到我的床上了，还不敢跟我回家？”卓烨跟过来，掀开被子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你不要乱说！”姜莱本来就有点红的脸腾一下更红了，一把拉过被子遮住脸，声音又细又小，“我们只是睡在一起而已，又没发生什么别的……” 因为八十多岁的奶奶就住隔壁，这几夜他们都睡得格外老实。 卓烨听了姜莱的话，嗤的笑了，又忽然俯身将她扑倒抱紧，一手扒开被子，露出她一张带着薄薄汗迹的小红脸。 “那你想发生点什么，才愿意跟我回家，嗯？” 姜莱被卓烨推得仰面到下，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可能是晚饭时候喝的那些酒这时候有点上头了，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卓烨的脸，突然就感觉到一股冲动，胳膊不自觉地勾上他的脖子，抬起头用力亲了一下他的嘴。 “你说呢？”亲完，她舔舔嘴唇，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他。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此时此刻她觉得，他们之间所有还没发生的事都可以发生一遍，立刻，发生一遍。 卓烨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怔了一怔，然而还没来得再说什么，就被她猛一翻身掀倒了。 两人一下子调换了位置，姜莱趴在卓烨身上，手撑在他头侧，咬住下唇，肩膀颤抖地笑个不停，把身上一件薄薄的绸面睡衣抖落了半个肩膀。 卓烨动了动嘴，像是有话要说，然而姜莱不等他开口就像头小老虎一样咬上去，动作生疏却很霸道地堵住他的嘴。 她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想从他嘴里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 呼吸纠缠在一起，变得越来越短促，空气也忽然变得闷热湿重，将两具身体紧紧地压在一起。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床被子，冬天的被子有些厚度，却也不能完全遮挡身体的变化，留下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感知。 姜莱忽然就觉得有点急恼，撑起半身一把扯开盖在卓烨身上的被子，又去解他的衣领。 衬衫的领扣又小又紧，她解不开，就用两手扒着领子准备使用蛮力，然而就在这时，却被卓烨捉住了手腕。 “宝贝，别闹。”卓烨一手锁了她两只手腕，稍微一用力就把她重新放倒，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将她裹紧了。 “乖，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他退开一小段距离，隔着被子轻轻摩挲她的后背。 姜莱起先还在被子里不乐意地扭动了一阵，但到底是喝得有点儿多，很快又在卓烨的安抚下晕乎乎地睡着了。 姜莱入睡后，卓烨起身走进浴室。 凉水洒下来，淌过他紧蹙的眉头，好像要把他淹住。 他又想起之前自己对唐骏说过的话，这些天来，那些话一直在他的头脑中盘旋，逼迫他承认一个事实——他食言了。 他说他绝不允许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姜莱身上，但事实是，他最终眼看着她落入了谎言里，却无力阻止，只能为她编织一个更大的谎言。 在这个谎言中，面对那个酒醉的快乐女孩，他不敢回应她的一切热情，因为怕她一旦清醒，就会后悔。 - 第二天，姜莱起早收拾东西，准备和卓烨一起回雪都。 因为已经在唐家住了好几天，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陪卓烨回趟家，毕竟他的家人也很重要嘛。 唐骏听说他们要走，很不舍地挽留了几句，见留不住，又嘱咐了一些别的话，听得姜莱眼睛都是热热的，心里有种又沉又踏实的感觉。 这是山里的爸妈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她原以为自己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过，没想到竟然有两个家都等着她回，让她体会了一把哪边都不舍得的幸福的小纠结。 -- 第134页 只这么一想，她就又像做梦似地要飘起来了，直到上了飞机还在偷偷感叹变化来得多么突然，自己又是何其的幸运。 飞机升上高空，她趴在座椅扶手上思绪不断，忍不住拽了拽身旁卓烨的衣袖，“卓烨，我觉得如果是一周之前，我现在肯定都没勇气跟你回家见你妈妈。” “怎么会？”卓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唔……肯定啊，怕你妈嫌弃我是个连家都没有的野孩子呗。”姜莱耸耸肩，顺手抬起了舷窗的遮光板。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绵密的云海，她转而又像猫一样眯着眼睛笑起来，“现在我有家了，有爸爸，而且我爸爸还那么好。” 她说着，带着点小得意地转过头来看卓烨，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里显得异常清透，满含笑容。 然而此刻在卓烨眼里，那样不掺杂质的笑却像是最狠辣的阳光，直刺进心脏，带出一丝痛意。 “是不是真的觉得他好？”他忽然开口问她，目光微微地一闪。 “我爸爸吗？肯定啊！”姜莱大眼睛眨巴眨巴，干脆地点着头。“他特地带我去学陶艺，还把我喜欢吃的东西全都记下来了，跟我山里的爸爸一样好，喔，而且他还认识你妈妈呢，多有缘啊，这样你妈妈应该不会嫌弃我了吧！” 卓烨听着，有片刻的垂眼沉默。 那之后，他忽然用手臂环住了姜莱，嘴唇贴了贴她的眼角，“别傻，就算你没有这个爸爸，也不会有任何人嫌弃你。” 姜莱敏感地察觉到卓烨的语气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寻常，没等她回话，脸忽然被他的一只大手捧住了。 “姜莱，你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卓烨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是你的家。” 姜莱眼波一凝，心跳莫名地快起来。 她看见金色的阳光从窗口侧倾在卓烨脸上，晒得他微微皱起眉头，眉下的阴影中目光闪动，好似翻涌着很多还没说完的话。 但最终，他只又说了一句。 “姜莱，我们结婚吧。”他说。 “……呃-嗯？” 姜莱望着卓烨，眨眨眼睛，一晃神间还以为听错了。 卓烨却突然收紧手臂紧紧地抱住她，一手勾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搂在胸前。 “姜莱，我们结婚吧。”他低下头，伏在她耳边轻轻地重复道。 这一次，姜莱听清楚了，呼吸停滞，整个人有点呆住了。 下意识地想抬头去看卓烨的脸，却发现自己被他抱得非常紧，动也动不了。 她感觉到他的心跳，沉沉的一下一下，敲击在她身上。 “姜莱，答应我。” 卓烨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在她的耳朵里引起微弱的震动。 那一刻她的脑子突然像是空白了，完全不知所措。 “答应我，宝贝。” 卓烨将手臂更加收紧了一些，好像如果她不答应，就永远不放她走。 这完全是意外的，姜莱惶惶地趴在卓烨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发出细小颤抖的声音。 “唔……好。”眼泪不知为什么也一起滚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此时此刻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话音落下时，卓烨放松手臂，抚摸她的脸，轻吻她湿漉漉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 - 落地雪都刚下飞机不久，姜莱的手上就多了一枚戒指。 沉甸甸的银白色圈圈，正面镶了一颗夺目的钻石，拥有一颗钻石应有的一切精致和闪耀。 第一眼见到这枚钻戒的时候，姜莱脸都红了，感觉超级不自在，其实对于卓烨在飞机上对她说的话，她那是还有一点点觉得他可能是在开玩笑，毕竟实在太突然了。 直到卓烨将钻戒从首饰盒里拿出来，直接戴到她手上时，她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很认真的。 坐在回往卓烨家的车上，姜莱盯着自己戴戒指的手，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的手很小，指甲剪短了没涂指甲油，闪闪发光的钻戒戴在手上显得很突兀，让她有点不适应。 “哪有你这样的。”愣了一阵，姜莱突然红着脸，闷闷地看了卓烨一眼，“都没问人家一声，直接就戴上了……” 现在想想，她甚至都不太记得这枚戒指是怎么就突然跑到她手上来的了。她这……就算是被求婚了嘛？怎么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问过，你答应了。”卓烨却笑着捉住她的手，握紧那枚戒指，像是想要将它嵌在她的皮肤里，“不许反悔啊。” “……喔。”姜莱眼神躲闪了一下，想起先前在飞机上，那时候她的脑子都吓懵了，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回想一下，多少有点小小的不甘心。 “可是，那太突然了啊，”她忍不住又小声念叨，“人家都没有准备好……” “如果准备好了，是不是就不答应我？”卓烨揽住她的肩膀，偏着头看她的脸，嗓音是带着笑的，但深黑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层危险的光。 “那也不是……”姜莱被他看得有点无力抵抗，脱口几个字，转而又感觉不服气，干脆推开他，嘴一噘，“什么嘛，我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不管。”然而卓烨今天却难得地有点不讲道理，一把将她拖回怀里用手臂紧紧箍住，“别的事情都由你，只有这个，不许不答应。” -- 第135页 姜莱最终没有挣脱他的臂弯。 她靠在他胸口，又一次感觉到他心脏的敲击，如同鼓点，似乎有些急重。 “好啦，又没说不答应。”她心里突然就一阵酸软，回身抱住卓烨，手指轻轻挠他的背心，“就是你有点儿吓人……” “我知道。”卓烨摸着她微微发烫的脸，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其实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吓人”。 - 回到卓烨在雪都市中心公园的家，姜莱终于拿回了她的手机。 之前在唐家的时候手机被豆浆泡坏了，她按照网传的方法把它埋在米里三天，结果完全没用，最后还是拜托袁元替她拿去修的。 修好的手机一开机，叮叮当当的就是一波信息，姜莱连忙挨个打开来看，发现好几个人居然都给她转发了同一条八卦新闻，连蛋花那个小屁孩也发了，而且就数她最激动。 她把那篇几天前的文章点开一看，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那里面写得未免也太离谱了一点，居然说什么据知情人士透露，她和陆在川的秘密恋情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更过分的是，之前陆在川出价收藏她的作品，也被解读成他是在捧新人女友，甚至连那次在直播间给她刷火箭的神秘榜一大哥都被安上了陆在川的名字。 啥子乱七八糟的哟！ 姜莱看得莫名其妙，虽然这件事已经被辟了谣，热度早已经下去，她作为后知后觉的女主角，还是忍不住一阵吐槽。 在微信上收到她的吐槽，蛋花作为最关心此事的人之一居然甩过来一个失望表情包。 “切，还以为姑姑你又劈腿了一个更有钱的姑父咧，白高兴咯一场。” 姜莱听完小屁孩发过来的语音，一脑壳的黑线。 然而刚想打字教训这财迷小屁娃两句，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目光落在手上不灵不灵的钻戒上。 “卓烨——” 她愣了一下，突然蹭蹭地跑进了书房，去到卓烨面前。 卓烨正坐在电脑前处理一些积压的工作，见她来了便笑着抬起头。 姜莱把手机“啪”地往他面前一放，一手指着手机屏幕，扬起下巴看着他，“这个，你知道吧！” 卓烨瞟了一眼屏幕里的内容，淡淡地一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欺负人家手机坏了看不见嘛！”姜莱把小腰一叉，眯了眯眼睛。 “告诉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卓烨却无所谓地轻轻一耸肩。 “不重要？”姜莱闻言高高地挑起眉毛。 “那这个呢，”她说着故意竖起戴钻戒左手中指，正正放在卓烨面前，“这个怎么解释？” 刚才被蛋花一说她才恍然大悟，卓烨一定是看了那篇瞎编乱造的八卦文章之后大吃飞醋，才向她求婚的！怪不得那么突然，毫无准备！ 果然，卓烨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只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都不提前问问我跟陆老师是不是有什么嘛！”姜莱瞪着他。 真是的，什么都不说，是不相信她吗！ “不问。”卓烨却是淡然地一声轻笑，“你想要有什么，只能是跟我。”说话间手里一用力，就将她拉进臂弯里。 姜莱装模作样地挣了两下，最终却趴在他的肩膀上，偷偷笑起来。 卓烨越不好好说话，她就越确信他就是因为吃醋了才一定要把那颗镶钻的圈圈套在她手上的。 这让她有一点小小的不爽，却也有一种的甜腻的踏实感觉在心底蔓延。 同时，她也是第一次觉得，卓烨这个看似永远波澜不惊、有条有理的人，偶尔好像也会变成一个傻傻的男人，有点鲁莽，却很可爱的那种。 - 晚上的年夜饭要去尚云霄家吃。 姜莱之前见过尚云霄一面，那时候的尚云霄穿了一身黑西装，齐肩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涂着正红色口红，踩着细高跟，给她留下的印象格外凌厉，标准的女王款。 在她的想象中，这位女王大人的住所肯定也是相当的精致讲究和奢华，所以一路上她都有点小小的紧张，担心自己去到人家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坏了什么规矩，给人嫌弃。 结果出于意料地，他们去到的是一间位于老城区的公寓。 小小的，普普通通的一室两厅，摆着布艺沙发和圆形餐桌，布置得很随意，居然还有点儿温馨。 后来，姜莱才听说那间公寓是鹿凡挑选的，因为他实在住不惯大房子。 她和卓烨刚一去到小公寓的时候，迎面就看见驮着许达利的袁元。 袁元的父母是尚云霄的老友，常年在国外，他也就总是跟着卓烨一块过年。这时候他正在客厅地毯上爬来爬去，给许达利当大马骑呢。 许达利他妈许明明一个人在阳台上吹冷风，闷着头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只有姜莱知道她为啥这么忧郁。 家里的女主人尚云霄仍然是一身讲究的正装，坐在客厅沙发正中，高冷地抽着一支细雪茄，看到姜莱进门时只淡淡地点了个头，眼里的神情都被雪茄的烟雾遮住了。 女王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姜莱进门前还挺自信的，现在却忍不住就想往卓烨身后缩。 但卓烨扶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还特意拉起她戴戒指的手领着她走到尚云霄面前，带着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姜莱。” -- 第136页 然而尚云霄只是掀了掀眼皮，此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姜莱就惨了，又尴尬又紧张又害羞，脸刷一下红透，脑门上直接都冒冷汗了，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开口挤出一声“阿姨好”。 “别这么害怕，”然而尚云霄都还没回话，卓烨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悠悠地说，“这是我妈妈，以后也是你妈妈。” 卓烨这话听上去是对姜莱说，但其实话语间，眼睛看的却是对面的尚云霄，嗓音听起来是温柔带着笑的，而眼里的目光却不那么柔软。 尚云霄自然能会到卓烨的用意，无非就是怕她太厉害，吓坏了小丫头。 其实给他个面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卓烨这种什么都没商量的强硬态度最让她烦，且不提她这几天被唐骏那破事搞得脾气很大，此时见到姜莱，想拿出个好脸都难。 于是她没接招，眼皮一翻，很不客气。 两道锐利的目光在空中如同利刃碰撞，险些误伤了可怜的小姜莱。 姜莱被尚云霄的眼神一扫都觉得脸疼，最终憋不住挣脱了卓烨的手，弱弱地扔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忙”，就没出息地跑掉了。 边跑，还边偷偷瞪了卓烨一眼。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女王大人好像连阿姨都不大想给她当，你还来个“妈妈”嘞，脸呢！ 唉，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姜莱搓搓自己的红脸蛋，囧囧地去了厨房打算帮忙烧菜。 然而想帮忙的可不止她一个，鹿凡正穿着条粉绿色的围裙在里面像个小蜜蜂似的团团转呢，看到她就举起酱油瓶热情地打招呼。 厨房里还有个专业厨师在忙，是个壮硕大叔，戴着高高的主厨帽，面容非常严肃，甚至有点苦逼，每过大约五分钟就能听见他抱怨说自己从来没进过这么小的厨房，顺便求求鹿凡赶紧出去别再添乱。 姜莱在厨房混了一会儿，见里面实在没她的位置，就又溜到阳台去找许明明。 自从上次放了顾晨的鸽子，许明明就一直有点消沉，再加上现在放寒假了，顾晨已经离开学校不知去了哪里，就更有种不知何日再相见的惆怅了。 这些姜莱虽然都清楚，但除了安慰两句，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为了不刺|激到许明明，她还特意把戴着钻戒的手藏在了衣服兜里。 然而许明明仿佛有透视眼，直接就盯上她，把手指头一勾，“别藏了，拿过来我看看。” 姜莱扭扭捏捏地把手伸过去，许明明抓住一看就瘪了瘪嘴，“啧，这什么便宜货，卓烨怎么回事儿，就不能认真为你挑挑么？” 不过她嘴上虽然在嫌弃，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枚戒指上，闪闪烁烁的，久久没有挪开。 看了好一阵，才突然抬眼问姜莱：“莱莱，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嘛，好烦哦。” 姜莱就知道她又要说这个话，有点无语地长长叹一口气，忽然也觉得有点忧伤了。 想了想，她突然心里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许明明，“你是不是真的想听我的呀？” “是啊。”许明明犹犹豫豫地，“但你要让我主动找他，我可能……” “不让你找她，你手机给我。”姜莱直接打断她的话，绷着脸做严肃状。 “你要干嘛？”许明明反而把手机捂紧了。 姜莱咬咬牙，干脆抢了她的手机就跑，跑到洗手间把门锁起来，找出顾晨的号码，编辑信息，果断发送，然后删除，完事。 她感觉许明明和顾晨的事情如果再没有个结果，别说许明明本人了，连她都得跟着意难平，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被迫在这两人中间当间谍，可真是辛苦。 发完信息，她吧手机还回去，许明明一直追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她也不说，自顾自地去跟小朋友许达利玩了。 其实她没做什么，就是替许明明说了几句她自己不敢说的话而已，算是把最近越来越多的勇气给她分了一点。 晚些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许明明接了个电话，话没说几句，脸色却变了好几回，电话一挂更是放下筷子就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连饭都不吃了。 “我送你啊？”袁元正一手搂着许达利哄吃饭，见许明明貌似很急就也想跟着起身。 “吃你的饭！”然而许明明不客气地拍了他一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袁元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回头往许达利的小碗里夹了一颗肉圆子。 一顿年夜饭吃得还算热闹，虽然尚云霄和卓烨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但有不停说话的鹿凡和时不时闹腾的许达利，气氛终于也没有僵下去。 姜莱也努力找了不少话题，还壮着胆子跟尚云霄说了几句话，因为总有点担心对方是因为自己来了才不高兴的。 其实她不知道，如果她不来，根本就不会有这顿年夜饭，因为尚云霄和卓烨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吃完饭后她和卓烨没有多留，离开时，鹿凡硬拉着尚云霄出来送他们。 姜莱全程都有点尴尬，因为尚云霄就走在她旁边，气场还是那么强大，不怎么笑，也不说话。 到了停车场，她硬着头皮朝尚云霄挥了挥手，咧嘴笑笑，“那阿姨，我们走啦，再见呀。”说完也不敢多看对方，缩着脖子跟在卓烨身后朝停车的地方走。 -- 第137页 “姜莱，等等。” 谁知道尚云霄突然叫了她一声。她刹住脚步转过头，看见尚云霄几步踱到她面前，把她从头到脚地扫了一眼。 姜莱后背立刻一紧，被女王大人看得有点怕怕，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挨骂了。 然而尚云霄只是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没说什么骂人的话，只淡漠地告诉她：“北方冬天冷，多穿点。”说完便转身回了。 姜莱披着女王大人的黑西装，愣了愣，眼睛才忽然一亮。 “卓烨，卓烨！”她捂着黑西装一阵小跑追上前面的卓烨，不自觉地带着点小得意，“你看，你妈妈好像不讨厌我诶！” “傻，”卓烨只是淡淡一笑，摸摸她的脸，“你这么可爱，谁会讨厌你？”说话间替她拉开了车门。 “哪有啦。”姜莱嘴上礼貌性地谦虚了一下，实际上被夸得美美哒。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姜莱陪卓烨去看望了住在疗养院的姑母，然后又去另外几个长辈家里拜年，隔天的初二，又和卓烨一起跟一些朋友吃饭。 姜莱没想到，她居然过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年，这两天见到的人比她从小到大总共认识的都还要多。 因为大家都很友善，她倒也没什么不自在，还挺欢乐的，而且红包都收到手软了。 只不过每次卓烨都对人介绍说她是他的“未婚妻”，总让她特别不好意思，老是一不小心就脸红了，又被叔叔阿姨们笑。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点点奇怪，明明记得卓烨说过很讨厌这些走过场的应酬的，这一次却好像突然变得高调了，一点也不避讳那些饭局，还很乐意带上她一起。 她也没好意思问卓烨为什么，只悄悄地想大概是跟自己有关系，这么一想，就不知为什么有点开心。 在雪都收了几天红包之后，姜莱就忍不住又惦记起海城来，一是唐骏和奶奶在那边，二是还想着古寺里的师父，想趁开学前多学点东西，毕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陶艺大师啊，怎么能放过。 于是初五这天，她就又飞回了海城，卓烨仍然陪着她。 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让他陪的，因为眼看着春节假期快结束，他也逐渐忙起来了，但卓烨表示他在海城也有工作要处理，只是顺路而已。 姜莱半信半疑，有点嘚瑟地悄悄发微信给蛋花：蓝票太粘人怎么办【害羞】【害羞】蛋花：换掉他！ 姜莱：……算了，跟小屁孩聊不到一块儿去。 然而到了海城，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多了，卓烨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唐骏和奶奶还在老家，距离海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姜莱跟卓烨约好等他处理完工作一起回去，然后决定等他的时候就去着吉吉玩。 说来很巧，吉吉前不久也订婚了，未婚夫家就住在海城郊区，她今年也来海城过年，姜莱回到海城，两人当然是要见见面的。 春节期间商场人多，吉吉懒得出去挤，就直接邀姜莱去她的未婚夫家里。 两个小姐妹凑到一块儿，免不了一番互相打趣，毕竟前不久还一个要“专心学习”，一个“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呢，现在却已经双双订婚了，说起来还有点儿小打脸呢。 吉吉的未婚夫留一脸大胡子，戴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凶凶的，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有种反差萌，性格随和又不见外，姜莱拉着吉吉说话，他就自来熟地也凑上来听，老朋友似的。 姜莱和吉吉蛮久没见了，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当然就成了最主要的话题。 “诶，你那个爸爸，他们一家人到底咋样啊，对你好不？”吉吉头一句问起的就是这个，因为知道这件事对姜莱来说最为重要。 “嗯，可好了！”姜莱重重地一点头，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翻出照片来给吉吉看。 之前和唐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拍了很多照片，现在就满脸幸福地一张一张翻给吉吉看，“这个胖叔叔就是我爸爸，这是奶奶，八十多了，可爱吧，这些都是老家的亲戚，还有这个……” 突然划到一张翻拍的老照片，她顿了顿，抿抿嘴，“这是……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呀。” “漂亮，你妈看着个儿好高啊，啧啧，瞧这大长腿，”吉吉看一眼照片，又揶揄地敲敲姜莱的头，笑说，“你怎么就没遗传到呢，长得跟个小不点儿似的。” “什么嘛！”姜莱不满地捂着头，“又不是所有人都跟爸妈长得一样，而且我小时候脑壳受过伤，摔坏了才长不高也说不定……” 吉吉却不听她的辩驳，继续拍着她的头调侃她一米五五的小矮个，姜莱又很不服气地站起来躲开，最终变成了两个人在客厅里你追我赶。 嘻嘻哈哈之间，没人注意到坐在一旁吉吉的未婚夫脸上表情突然变了，直到他出声叫姜莱。 “姜莱，你手机上的照片再给我看一眼行不？”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有点犹豫地摸了摸头。 姜莱停下和吉吉的打闹，没多想就笑嘻嘻地把手机递过去了，里面显示的是那张漂亮妈妈的照片。 吉吉未婚夫接过去放大看了一眼，神情忽然有一瞬间的怪异。 不过他很快就把手机还给姜莱，转头拉住吉吉。 “吉吉，你来一下，姜莱，你先坐啊。”说着话，两人就进了房间。 -- 第138页 姜莱被晾在客厅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好意思跟进别人房间里，就老老实实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自己把手机上的照片翻着看。 不一会儿，吉吉和未婚夫就回来了，但姜莱奇怪地发现，吉吉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怪怪的，有点纠结复杂的感觉。 “怎么啦？”姜莱纳闷地抓抓头，看着对面两个神情古怪的人。 “姐妹，那个……咳，啧。”吉吉张了张嘴，然而话居然没说完，转过身有些烦躁地点了支烟。 姜莱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吉吉这个人向来是有啥说啥，一张嘴厉害得很，姜莱都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都说不出口。 没来由的，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最终，开口的是吉吉的未婚夫。 “你手机里那个女人不是你妈。”他来到姜莱面前，语气有点沉重，“那个男的也不是你爸。” 第56章 甜桔 回过神来，姜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不可能”。 “我们去做过鉴定的，喏，这是结果，咋可能是假的嘛！”她翻出手机里之前亲子鉴定报告的照片给吉吉两人看，有点不高兴地瞪着眼睛。 虽然相认时间不长，但她心里早已经确认了唐骏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他长得那么像弥勒佛，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她爸爸。 “这个鉴定结果是怎么弄的我不太清楚，但我说的是真的。”吉吉的未婚夫推了一下眼镜，很严肃地看着姜莱，说话间拿出一张旧照片放在姜莱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塑封的六寸集体照，背景很像她家乡山里的景色，照片里二三十个人，聚集在一条山脚小河前。 姜莱一眼就在这些人中发现了她的漂亮“妈妈”，她站在画面的最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 毫无征兆地，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那个小女孩面孔瘦长，皮肤黝黑，与她没有一丁点儿的相像。 “这个女人姓夏，那时候是我职高的班主任，你看，后面这个就是我。”吉吉的未婚夫指了指照片中的自己，开始讲述。 “当时我们在山区做一个考察项目，时间确实是你说的那个时间。”他说着手指点了点照片一角的日期，显示的是十三年前那场大地震的前一天。“夏老师的丈夫和女儿也在，照片就是她丈夫拍的，这些都跟你说的一样。” “但他们去的根本就不是你家那地方！”吉吉这时也过来，忿忿地插话道，“你那‘爸爸’就是个骗砸！” “没错。”吉吉的未婚夫苦笑着点点头，说出了一个距离姜莱的老家县城大约二十公里远的地名，“我们一直就在那儿，没离开过。”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呀！”姜莱立刻大声反驳。 她辩解说地震发生时情况混乱，唐骏记错地名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她本来就是在第一次被营救之后，去往安置点的路上又遭遇了余震，才最终失忆又被山里的爸妈收养，最早的出事地点对不上也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你自己看，你觉得这个小孩儿像你吗！”吉吉有点气急，用力敲了敲桌上的照片，让姜莱看里面那个黑瘦的小孩。 姜莱咬住嘴，喉咙里挤出闷闷的声音来，“我跟小时候长得不一样又怎么了嘛，谁不——” 话说不完，突然被吉吉的未婚夫打断。 “如果你就是这个小女孩，那你现在，应该是鬼。”他说着摘下眼镜揉了一下眼睛。 姜莱一怔，喉咙哽住了。 “地震那个时候，夏老师和她女儿被埋了，后来是我们几个男生亲手给刨出来的，小孩儿当场就断气了，我眼看着。”吉吉未婚夫说完叹了口气。 姜莱直瞪着他愣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僵硬地开口，“怎-怎么可能啊！” “真的，”吉吉未婚夫无奈地看着她，“你要不信，我可以给我以前同学打电话，他们肯定都记着这事儿。” 然而姜莱却再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 她什么也没说，呆坐了一阵，接着忽然抓起桌上的照片，飞快地夺门而出。 吉吉和未婚夫追出来，只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的背影。 - 姜莱也不记得她是怎样来到唐骏老家小镇的，只恍然觉得几天前还这么美、这么亲切的地方，现在不知怎么有些陌生得可怕。 回过神来，她已经敲响了唐家祖屋的大门。 门开，是唐骏那张仿佛永远亲切的笑脸，“哟，闺女这么早就回来啦，怎么不提前给爸爸来个电话，爸爸好去接你啊？”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姜莱有些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唐骏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仍然笑着，“傻孩子，你说什么呢？” 姜莱刷地将吉吉未婚夫的那张集体照举到他面前，指着里面的小女孩，“这个真的是我吗？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猛然见到照片中的人，唐骏的笑容终于缓缓地僵下来。 在几秒钟的语塞后，他低下头，发出一声带着苦笑的叹息，转而侧身将木门拉开，朝姜莱伸了伸手，“先进来吧，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气，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来，进屋说。” -- 第139页 唐骏此刻的声音又干又哑，好像瞬间变得苍老了。姜莱听得一怔，原本被愤怒填满头脑忽然又蒙上了一团疑惑。 进了屋，唐骏让她坐下，又替她沏了一杯茶。 是她喜欢的茉莉清茶，还能想起几天前唐骏为她特地去买这种茶叶时的场景。 “你到底为什么骗我？”她将茶杯一推，恨恨地咬了咬牙。 唐骏讪讪地放下茶杯，“孩子，我也不愿意骗你，也是被人逼的呀。” “什么啊，谁会逼你？”姜莱有些莫名其妙地瞪住唐骏。 唐骏却又是一声苦笑，“嗨，说出来你恐怕不信，算了，你要怪我就怪吧……” “你快点说清楚啊！”姜莱急得蹭一下站起来，声音都变了。 “好，好，闺女先别急，”唐骏连忙抬起手示意她冷静，接着像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干咳了几声才艰难地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是……卓烨。” “卓烨！”姜莱心里突然一刺，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睛一瞪高声道：“你不要乱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闺女，你看我现在，还像是在骗你吗？”唐骏没有躲闪她愤怒的目光，只是苦涩地看着她。 姜莱感觉像又被针扎了一下。 接下来，她听见唐骏讲起自己和尚云集团的恩怨，从多年前与尚云霄共事起，讲到最近尚云对唐氏掠夺式的收购。 “我别的不在乎，就是不甘心眼看他们抢走我这半辈子的心血，所以才……”说到一半，看着姜莱凄惨地一笑，“本来以为跟你搭上关系，卓烨就能手下留情，结果……嗨，也是我糊涂，把他想得太好了。” 姜莱听完这一番话，怔楞了半晌，难以置信地看着唐骏，“这、这不可能啊，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这些事情我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因为你傻，闺女，”唐骏一声叹息，“他瞒着你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什么，我、我不信。”姜莱有些倔强地摇着头，然而话语间却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好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来，冻得指尖都开始发抖。 唐骏有些怜惜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可实在不忍心看你跟那种人在一起。” 姜莱打了个寒噤，觉得唐骏的话异常刺耳，然而张了张嘴，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闺女，跟你说句实话，不管你信不信，”唐骏很快接着说，“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在我眼里，你就跟我闺女差不多。其实咱俩挺有缘的，经历过同一场大地震，你没了爸妈，我呢，没了老婆孩子，现在能遇见，也算是老天爷的安排。”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让你留下来，”唐骏迅速答话，“我没有别的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闺女，咱们家现在虽然没了唐氏，但多少还有点儿老底，决不会亏待你，况且，你这么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生活，我说实话，也不放心。” 短短几句话，姜莱竟然听得喉咙一哽。 但旋即她就转过脸去不再看唐骏，语调生硬，“你不要这样说，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有——” “傻孩子，听我一句劝吧！”唐骏却忽然打断，没让她说出那个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别再被他骗了，卓烨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唐骏拍了一下膝盖，似乎有些痛心疾首，“你听我的，别再去找他，爸爸给你找个更好的人，陆在川就比他好，你也见过，不是吗？” 姜莱一愣，忽然就有些愤怒。 “你不要再乱说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而且我不可能和卓烨分手，我们……已经订婚了！”她说着抬了抬戴戒指的手，语毕就起身要走。 已经够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等等！”唐骏高声喝住她，似乎也有点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给你看个东西！” 姜莱停住脚，看见唐骏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过来，手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 “傻闺女，你看好，这是九州总裁夫人的外甥女，在你和陆在川的绯闻出来的那天早上，卓烨最先找的不是你，是她！” 姜莱又一次愣住，感觉有森森的凉意顺着四肢往心脏的方向爬。 这一次，她甚至都不用去怀疑唐骏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口中那个总裁外甥女她认识，就是她的同学，苏绮雯。照片中，苏绮雯与卓烨同在一家华丽的餐厅里，像极了在约会。 “我之前试着撮合你和陆在川，的确有部分原因是想借陆家的力保住唐氏，卓烨为了对付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九州，因为九州不比陆家差，无论你跟陆在川之间怎么样，搭上他们对他来说都万无一失。”唐骏收回手机，语速急快地接着说。 “所以那才是他的第一选择，只不过那边没点头，他才回来找你，之所以跟你订婚，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进陆家的门。你只不过是他的利益链条中的一环而已，傻孩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听完这些话，姜莱久久没能应声。 她感觉头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不明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自己已经抖得不像话的声音。 “闺女，我觉得该明白的，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唐骏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一个，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儿，卓烨一直都是知情的，他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你的那个人。” -- 第140页 这最后一句，让姜莱浑身一颤，在原地僵直了半晌，喉咙里才喃喃地滚出几个字来。 “不可能啊……” “不可能”这三个字，她今天已经说了无数遍，却一遍比一遍更无力。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她不信。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意识中却分明多了一条带刺的藤蔓，蠕动着将许多事情都串起来了，从唐骏要认她做女儿的那一刻起，一直串到她左手中指上的那枚订婚戒指。 她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它戴在她的手上，总显得有些突兀和怪异。 一枚小小的戒指突然就变得无比沉重，金属的戒圈又冷又硬，拖得她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背后刮起一阵风，将老宅的大门吹得砰砰响，明明是寒冬天，空中却轰隆一声打了一道雷。 - 姜莱一言不发地疾步离开了唐家，唐骏追在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听见。 她只觉得外面风很大，吹在耳边呜呜地响，头脑中似乎空空的，又好像被什么堵满了。 天色一片灰暗，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小雨把路打湿了，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黏连的脚步声。 她拦下一辆车，告诉司机回海城。 就像之前毫无准备地跳上去往海城的大巴的时候一样，她现在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见到卓烨。 立刻、马上，见到他。 然后听他说这乱七八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个误会。 到了卓烨在海城的公司，她急匆匆地闯进办公大楼里，却在一楼大厅被值班的保安拦住了，问她有什么事。 “我来找卓烨。”姜莱脱口道。 “找卓总？”保安掀了一下眼，随后翻开手边的记录本，“有预约么？” 姜莱愣了愣，“没、没有。” “那恐怕不行。”保安严谨地摇了摇头，“您请回吧。”说着就朝门的方向抬了抬手，像是要立刻把她送出去。 感觉到对方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目光，姜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并不是想见就能见，原来还需要预约，需要合适的理由。 可是她明明就有足够的理由。 “我找卓烨，现在就要见到他。”她突然提高了声音。 年轻的保安大概是见她面色不善，想了想便问了她的名字，接着又打了几通电话，才终于放她进去，在她走远后还忍不住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几句。 但他看不见姜莱已经通红的眼睛。 出了电梯，姜莱发现偌大的办公区就如同迷宫，她根本就找不到卓烨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春节假期还没有结束，公司里有些冷清，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加班的人。 她只好一路问过去，在那些人为她指明方向的时候，她也发觉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原来卓烨工作的地方和他身边的人，都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一处走廊间，姜莱撞见了出来接她的袁元。 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就连袁元那张熟悉的笑脸也变得陌生了。 “嘿哟，小嫂子来啦！”袁元远远朝她挥了挥手。 自从姜莱手上多了那枚订婚戒指，袁元就偶尔开玩笑地叫她“小嫂子”。以前姜莱每次听到只是很不好意思，可现在却感觉十分异样。 袁元却没注意到她脸色的怪异，忙叨叨地将她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安顿在一张办公桌前，“我哥在会议室，你先坐我这儿等会儿，我去给你找他。”说完就出门了，留姜莱一个人在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地上铺着墨蓝色的地毯，有宽大的棕木办公桌，浅灰色的百叶窗遮住了外面的光，给人感觉有些压抑。 姜莱独自坐在这里，感觉很不自在，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明知这是卓烨的办公室，却又感觉不到一丝他的气息。 她面前的办公桌有些乱，上面散乱着不少文件，文件堆里有个翻开倒扣的小记事本，封面有点破，很显眼。 姜莱认出那是袁元惯用的记事本，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它拿起来了。 小本子翻转过来，最新的一页顶部刚好写着今天的日期，下面几条待办事项用五角星加了重点，关键词都是统一的“唐氏”、“收购”。 姜莱一眼扫过去，心里嘭通跳了一下。 手不听使唤地往前翻了几页，仍然大都是有关收购唐氏的各项工作笔记，只是到一周前的某一天，突然有一行标红的字 —— 【复核亲子鉴定结果】 这几个字旁边，还有一个更显眼的“假”字，被乱线圈起来，四周画了好几个问号。 看到这些，姜莱一直跳得很快的心脏好像是突然停滞了一下，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笔记本上，环绕着“假”字的那一圈问号就像是魔咒一样，仿佛要搅进她的大脑里。 她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松懈和疲惫，就像是一个从高高的悬崖上跌下去的人，在经历漫长的坠落之后终于触到了崖底。 那一刻，所有的答案好像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姜莱把记事本合上放好，表情木然地抓了抓头发，接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桌前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摆在记事本上。此刻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它并不适合她，或许也并不应该属于她。 -- 第141页 离开办公楼，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色，恰好前方不远的路口驶来一辆不知去往哪个方向的公共汽车，姜莱看见就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急忙得像是不知因为什么在逃跑。 - 上车不久，姜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卓烨的名字，她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也在一起震动。 凝视了良久，还是接起来了。 “姜莱，你在哪里？” 卓烨的声音立刻从电话中传出来，语调有些急，没有了平时的淡然。 姜莱还没来得及开口喉咙就涩住了，很奇怪地，明明好像已经很平静了，却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又有无数的情绪翻涌起来，一下子就逼得她快要疯了。 “宝贝，不要哭，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来接你。”卓烨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却更急促了，听上去甚至不太像是他。 姜莱越想说话，就越说不出来，拿着手机不停地抖。 “乖，先冷静点，不管你听谁说了什么，事情都——” “都不是我想得那样？”姜莱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颤音，“你们都这样说，但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想得是什么样？”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她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 “我又不是小孩儿，你不用哄我！”她带着气又说了一句，不等话音落下就挂断了电话，弯腰伏在膝盖上，用袖子堵着眼泪。 电话的另一边，卓烨听见嘟嘟的忙音，拧紧着眉头。 片刻，他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却没有看到闪烁的小红点。 那时候他才突然怔住，心里猛地发空。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手机有隐藏的定位功能，他之前能够随时找到她，只是因为她愿意。 原来不止是他会骗人。 第57章 甜桔 姜莱不见了。 卓烨调取了办公楼前的路面监控，看见那个匆匆跑向公交车站台的瘦小背影，眼眶突然一阵酸痛。 他不曾想到，有一天他的小姑娘会像这样流着眼泪从他身边逃开。 电话打到了姜莱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那里，却没有任何她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卓烨又动用关系联系了机场、车站，找了能找的一切人帮忙寻找那个逃走的小姑娘。 那天下午，他开着车沿姜莱乘坐的那路公交车的行驶路线横穿了整座城市，途中几度闯了红灯，刮蹭了路旁护栏。 同行的袁元吓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卓烨，没人见过。 到黄昏时，终于有人打电话来，带来一星半点的消息，只是来电话的人让卓烨意想不到。 “听说你丢人了，”是陆在川幸灾乐祸的声音，配合着几声狗叫，“需要兄弟给支个招？” “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卓烨蹙眉。 “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 卓烨一脚踩住刹车，一旁的袁元险些撞了脑袋。 “帮我一回，算我欠你。” - 离开卓烨在海城的公司后，姜莱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子，最终却回到了那间烧陶的小庙里。 一个多星期以前，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短短的、梦一样的时光，有爸爸、奶奶，有小狗，有让她满怀崇敬的陶艺大师做她的师父，还有……他。 现在，梦醒了，她什么都知道了，爸爸和奶奶不是真的，大师也不是，还有…… 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心里有些乱乱的感觉，但又理不出头绪，不知是想嘲笑自己之前的愚蠢，还是仍然抱着某些隐秘的希望，想验证一下那些美丽的肥皂泡破碎之后，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古寺藏匿在山林中，陈旧而神秘。 来的路上，姜莱本来以为自己会有气，会咚咚咚地敲开老和尚的门，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骗她，是不是收了谁的钱。 但是那些话她都没有问出口。 山里没有下雨，穿过小路回到寺庙时，恰好只剩下最后一丝夕阳斜在老旧的庙门上，橙色的阳光安静地浸润着年久干裂的木门，门前的地上还摆着一排有些歪扭的小陶罐，里面被人填了土，种上了一些光秃秃的枝丫，蜷缩在阳光里等待着发芽。 姜莱认得那些陶罐，都是她亲手做的。 她敲了门，老和尚开门见到她，只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 姜莱不信佛，但老和尚教她上香、顶礼，她都照做了，那之后又留她住下，她也点头应了。 老和尚悠悠的诵经声音让她短暂地平静了一下，然而当天色完全黑下来，山林彻底堕入没有月光的夜色时，所有的情绪就又毫不留情地回来了，比白天还要汹涌。 小庙中的客房很简陋，一扇木窗没有窗帘，姜莱就躺在窗前的小床上，透过纱窗盯着夜空，纱窗灰蒙蒙的，一切都灰蒙蒙的。 外面有一阵风过，吹得纱窗吱呀一动，带倒了立在旁边的扫帚。 扫帚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姜莱打了个哆嗦，毫无征兆地落下一行眼泪。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记不清面孔的亲生父母、长眠的小爸爸、意外去世的山里的爸妈，还有被大哥卖掉的小黑狗、被水淹死的小土蜂…… 以及那棵被人连根挖走的老树，和一切已经从她的生命中仓皇离去的人和事物。 -- 第142页 从小到大，山里的爸爸都告诉她，她是一个极其幸运的孩子，大难不死、绝处逢生，连失忆也是老天保佑，因为不记得，就不难过。 她也一直努力活成幸运的样子，拼命地向前，用力地忘记，虔诚地感谢一切好意。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想放弃了，想从这场长长的梦里醒过来，向所有的不幸低头。 与其怨恨别人骗她，不如说是她骗了自己，本来嘛，哪里会有那么多好运偏偏降临在她身上，是她自己编织的幸运花环，将她变得贪心又愚蠢。 不幸就不幸，没有就没有，又有什么了不起。 姜莱用手背蹭过眼角，忍着不许自己哭。她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从来都不是，因为哭没有用。 她定定地看着夜空，脑海中不断想象出伤口愈合、结出一层厚痂的过程。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犬吠声吓了姜莱一跳。 那声音乍一听，很熟悉。 她猛地一愣，下意识地从床上爬起来，推门来到外面屋檐下。 寺院的另一边，老旧的木门传来哐哐声。 她看见老和尚披着棉袍从房里出来，拎着一盏探照灯，窸窸窣窣地拉开了木门。 门嘎吱一开，一条黑影倏地钻进来，直直奔着她来了，眨眼就扑到她身上。 毛茸茸的，一大团。 “哔、哔哔？你怎么……”姜莱摸着小狗愣了一下，转而想到什么一抬头，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疾步而来。 另一边，老和尚看了来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别好院门回屋了，将探照灯留在院子里，挂在一颗小树上。 姜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拥进了怀里。 那个熟悉的，类似潮湿苔藓的气味，一瞬间扑面而来。 眼泪掉下来了，但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姜莱，姜莱，”卓烨此刻的气息有些粗重，摸到姜莱湿漉漉的眼睛，呼吸又更急促了一些，“不要哭，我来了。” 他脱下外套将她整个人裹起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手臂将她圈得很紧。 姜莱被探照灯晃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浑身都在发抖，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有气味越来越清晰，潮湿的苔藓、温暖的土壤、雨后的山林，只属于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将她层层包裹，所有的风和乌云都变成了这个气味。 一直用尽浑身力气憋住的眼泪突然就如同决堤的大河，再也不受控制地从酸痛的心脏里爆发出来。 姜莱终于哭了，哭得好像要断气，好像整个世界都要颠倒过来。 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来，她就再也没办法忍住眼泪。 卓烨抱紧她，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就像每一次安慰她那样。只是这一次，她哭得实在太让人心疼。 “是我不好，我不好，你不要难过……”他知道她此时可能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重复。 姜莱哭得胸口都开始发疼了，才强迫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一些，恢复了一点理智。 她挣脱了卓烨的手臂，把他推开，接着用手掌擦掉自己满脸的泪水，转身回房间。 她不想再掉进梦里一回。 “姜莱，”卓烨追了一步，“宝贝，我爱你，是真的。” 姜莱在房间门口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去，关上了门。 门很旧，并没有锁。 卓烨站在门外，手好几次地碰上门把，但最终没有转动它。 他只是蹲下来，冲卧在一旁的哔哔打了个手势，悄声命令：“进去，陪着她。” 小狗像是听懂了，站起来，用爪子扒门。 最终，门开了一条缝，小狗钻进去了。 姜莱窝在床上，把脸埋在小狗蓬松的毛发里，不时地忍不住抽泣几下。 她背对着窗户，故意不许自己朝外看，但探照灯的白光透过灰蒙蒙的纱窗，刚好打在她身上。 由雪白的光线带进来的，还有一个影子。 一个宽宽的影子，一个熟悉的轮廓，静默地守在她的床边，将她笼罩在内。 姜莱被影子拥抱着，终于还是慢慢地睡着了。 梦里，又看见崩塌的山岳，和顽强生长的苔藓。 - 天刚亮姜莱就醒了，感觉身上有些沉，睁眼一看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黑灰色大衣，把她从头到脚都盖住了。 她揉了一下又肿又酸的眼睛，昨晚好像没哭够。 酣睡的小狗被她吵醒了，跳下床去把鼻子塞进门缝里嗅来嗅去，好像急着想出去。 姜莱于是起身穿好衣服去开门，门一开，竟然见门边靠了一个人。 那人转头看她，眼圈有些发青，目光却带着笑，“你醒了。” “你、你……”姜莱看到卓烨就愣住了。 她一时没想到，他会一整夜都站在这里。 “知道你不开心，想陪着你。”卓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更多的。 “……不用。” 姜莱回过神来，转过头不看他，闷闷地说了两个字。刚好小狗从她面前跑了，她就头也不回地追上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近也不远，她故意不回头看，牵着小狗绕来绕去，那个脚步声也一直在。 天再亮一点，老和尚就念完经出来招呼他们吃早饭了。 -- 第143页 早饭简单得有点可怜，只有一锅白白的粥加独独的一个煮鸡蛋。鸡蛋是给姜莱的，其他人没有。 卓烨把鸡蛋剥好放进姜莱面前的小碗里，她却推给老和尚，然而老和尚不沾肉蛋，又给她推回来。 姜莱干脆偏过头，赌气似地不去碰它。 直到饭快吃完的时候，老和尚看看那颗被嫌弃鸡蛋又看看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浪费啊，罪孽啊……” 姜莱这才不好意思又不情不愿地把鸡蛋拿起来，吃掉了。 卓烨默不作声地替老和尚添了一勺粥。 饭后，姜莱闷声不吭地跟着老和尚去庙后的棚子里做泥罐子，像之前一样。 她已经决定留下了，继续学习烧制陶器，尽管她现在已经知道老和尚这个“师父”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陶艺大师。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和尚，有点儿穷，平日里用柴窑烧些坛坛罐罐，作为小庙的经济来源之一。他的作品没有出入过拍卖行，只在附近的乡镇集市上常年有售，均价两块五左右。 但姜莱不在乎，她想过了，她喜欢那些圆溜溜的小陶罐，喜欢柴窑里噼里啪啦的火焰，别的不重要，再也不重要了。 在姜莱全神贯注地练习拉胚的时候，老和尚抓了卓烨的壮丁，让他用三轮车拉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泡菜送到山脚的镇上去卖。 卓烨什么也没说，默默卷起袖子把泡菜坛搬进车斗码放整齐，接着就骑着那小车顺着小路下山了。 山边的小路口，袁元还在越野车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卓烨。 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睁眼居然看见卓烨卷着袖子，蹬个小三轮儿就下来了，顿时小眼睛一睁，还以为自己睡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等他反应过来，小三轮的车把已经被交到了他手里，他又捶胸顿足地懊恼刚才没来得及拍张照，好发给许明明看。 卓烨按老和尚的交代卖光了所有泡菜坛，只不过回去的时候作了个弊，把小三轮塞在越野车的后备箱里从山前大路驮上去，还顺便带了很多蔬菜。 袁元开了辆皮卡跟在后面，拉了一个集成灶和三台电热水器，还有两个安装工。 一上午，小庙里都很热闹。 姜莱一早上捏了十二个小罐子，直到中午闻到饭香味儿才满手泥地停下来。 其实她早就饿了，昨晚哭得那么凶，今天早饭又没吃饱，咋不饿嘛。 进到小餐厅里，看见四方旧木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一盘清蒸豆腐上竟然浇着让她一眼就认出来的浅绿色酱汁。 卓烨正站在桌前在分配碗筷，一边跟老和尚说话。 “老师父，抱歉啊，我不怎么会做菜，就这几样还是之前为了小姑娘现学的，您凑合吃。”他说完，抬头看着刚进门的姜莱笑笑，“来，洗手吃饭了。” 姜莱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挪开眼睛，目光却不巧地落在那盘蒸豆腐上。 淋了绿色酱汁的豆腐闻起来很香很香，让她忍不住、非常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咕嘟”一声。 就这一下，她脸红了，莫名来了一股火，生的好像是她自己的气。 “我不吃。”她一转身，有点恼火地鼓着脸走了，回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餐厅里没什么动静，其他人都似乎很默契地，什么也没说。 只是过了没多久，老和尚就端着一碗饭菜慢腾腾地敲了敲她的门。姜莱噘着嘴说“不饿”，但转眼又听见老和尚沉痛地叹气，只好把饭碗接过来。 碗里有很多菜，堆成一个小尖尖，米饭泡在浓浓的浅绿色酱汁里，还温温地冒着热气。 在老和尚的注视下，姜莱最终把它们都吃掉了，就着突然冒起来的那一小股火，一口一口，气呼呼地吃掉了。 吃饭完，她虽然已经不生气了，但有点惆怅，因为碗太小，又没吃饱。 所以到晚饭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大家一起吃了。 晚饭仍然是卓烨做的，他跟老和尚学会了面片汤和锅贴饼。 第二天，老和尚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本缺角少页的《素食菜谱大全》送给了他，他照着做了鱼香茄子和香菇粥，晚上用剩下的茄子和香菇炒了土豆。 姜莱吃了很多土豆，吃完有点后悔，默默决定以后少吃点。 结果第三天又吃了很多做成披萨形状的土豆饼。 第四天，卓烨搭了一个烧烤炉，烤了几十串脆皮小土豆，把狗都快馋哭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老和尚、姜莱，还有狗都稍微胖了一点。 只有卓烨瘦了，因为他很忙，老和尚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安排给他做，他成了厨子、清洁工、卖货的、买菜的、搬东西的，有时也是守门的，当然，守的通常都是姜莱的门。 姜莱其实并不太清楚卓烨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因为她一直在认真地做罐子，其他的事情，她暂时都不想了。 她还是不跟卓烨说话，他去找她，她就躲开，有时脾气上来，甚至还会凶凶地瞪他一眼。 卓烨也不会多说什么，一般只是笑一笑就又走开了，不过姜莱知道他不会走远，总还是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他好像有无尽的耐心，等她回头看他。 她看了，悄悄地。 不知道又从什么时候起，她重新习惯了眼角余光中那个高高的身影，也或许是他从没离开过。 -- 第144页 但她不愿意想这些，只是一心一意地捏泥罐子，一个接一个。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罐子越做越好，得到了老和尚的表扬不说，卖得也相当快。在卓烨送了两批她做的罐子下山之后，小庙出品的陶器的市场均价已经从两块五升到了三块钱，算是十年内首次实现涨价。 姜莱对此是很骄傲的，有天甚至跟老和尚放大话说，她要留在这里做一辈子罐子。 但那也只能说说而已，至少，得把学上完呀。 过完大年之后一个多星期，差不多就要开学了。 天气已经转暖，姜莱把羽绒服挂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穿的还是她那件万年不变的粉红色帽衫。 在姜莱准备离开小庙的前一天，老和尚起了个大早给她和卓烨下任务，一个再做一批陶罐，带盖的那种，一个给庙里大扫除，还要负责修整一间仓库的房顶。唯一的遗憾是他们的小狗哔哔还未成年，不能跟小庙里的小母狗配种。 这天不晴不雨，姜莱矜矜业业地赶制泥胚，边做边念叨哪个罐儿哪个盖儿，生怕一不小心就乱了。 结果快做完的时候，寺院另一头突然轰隆一声响，吓得她一下跳起来，也顾不上那些罐子和盖子了。 从她所在的地方就能远远地看见，卓烨正在修理的房顶塌了。 第58章 甜桔 姜莱煞白着一张脸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连满手的泥都忘了洗，到了仓库门前把门用力一推开，看见的是高高的一堆破坛破罐，正在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卓烨！”她看不见卓烨，手足无措地喊起来，没有听见他应声，再开口就带上了哭腔 。 “卓烨，你在哪！” 等滚落的坛坛罐罐都碎得差不多了，才终于能听到卓烨的声音。 “我没事，你别过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稳，像是没什么问题，然而等他从碎片堆里走出来，姜莱却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卓烨掉进了堆积的破瓦罐里，不知道哪里受伤了，白衬衫已经红了一整个肩膀。 卓烨倒只是淡淡地扭头看了自己肩膀一眼，平静得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不要紧的，你别怕啊。”他没太在意身上的伤口，反而先走过来安慰姜莱。 然而这安慰没起什么作用，姜莱已经一整个手足无措，一边忍不住哭，一边急得原地转圈。 好在这时候老和尚闻声赶来了，叮叮当当地拎着一兜子应急药品，让卓烨坐在仓库门口的石凳上，慢悠悠地撕开他的衬衫，纱布抹了一圈才看清上臂的伤口。 伤口很深，有点往外翻，姜莱刚冷静下来一点，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又哭了。 “你转过去，别看。”卓烨扳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背过身去。 姜莱的脖子却没跟着身体一起转，头还往后抻着，看见老和尚竟然拿着一根疑似缝衣服的针准备缝合伤口，立马又吓得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咧。 “乖，别看。”卓烨干脆抬手把她的眼睛捂住了，手臂一带把她拉进怀里，不许乱动。 老和尚一边缝合伤口，一边斜了他俩一眼。 等姜莱从卓烨的臂弯中挣扎出来，他肩上的伤口已经被一块纱布盖住了，纱布上渗了许多血，依然很刺眼。 “缝不上，还得去医院。”老和尚擦擦手，缓缓地撸了一下光头。 姜莱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 卓烨却没什么表情，自己用止血带把伤口绷住了，披上外套，然后一手牵着哭哭啼啼的姜莱，一手拎着呜嗷乱叫的狗，临走还不忘跟老和尚交代说不用担心塌掉的仓库房顶，他会叫人来修好。 上了车，姜莱慌得忘了系安全带，卓烨替她系好，又单手把车开下了山。 一路上，姜莱都担心得要命，语无伦次地不停问卓烨：“你真的还能开车嘛？别勉强啊，要不要直接打120啊？老和尚刚才乱弄啥子了，会不会感染啊？啊前面拐弯了，你小心点啊……” 到了山脚下小镇的卫生所，她又追在医生屁股后面，“怎么样啊医生，有多严重啊？会不会破伤风啊？要不要多缝几针比较保险……” 直到医生被她问得都冒汗了，大声告诉她伤口虽然有点深，但是好在没伤到什么大血管，问题不大的时候，她才终于消停下来一些，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小板凳上等，时不时地还抹一下眼泪儿。 “好了，小哭包，已经没事了。”伤口处理完，卓烨伸手蹭了蹭她哭花的脸。 姜莱立刻跳起来绕到另一边去查看他受伤的胳膊，见伤口这回没有渗血了，才终于放了点心下来。 但转而，她又抽着鼻子，带着点埋怨地瞪着卓烨，“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嘛，万一磕、磕到头怎么办嘛？那么高掉下来，要是摔断腿嘞？对，对哦，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快点叫医生帮你检查一下……” 姜莱一问又是一长串的话，卓烨却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听着，看着她圆圆的小嘴一张一合，突然就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呀？”姜莱很不满，有点着急地甚至跺了一下脚，“我问你还有没有别的——” “这么多天不理我，想不想我？”卓烨突然打断了她。 不等她回答，又一把搂住她，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姜莱，我想你了。” 姜莱怔怔眨了眨眼睛，手臂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眼睛里刚消下去的泪光又闪起来。 -- 第145页 “我……也……”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没有经过思考。 “我知道。”卓烨抬起头，轻轻吻她抖抖的嘴唇、湿乎乎的眼睛，“你不用说。” 姜莱突然没来由地委屈起来，嘴一扁，埋头扑在卓烨的肩膀上，拳头软绵绵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坏！” “嗯，我坏，对不起。”卓烨大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头发，她的脊背，任由颈窝里又被她哭湿了一片。 “好了宝贝，不哭了，再哭，医生要生气了啊。”过了半晌，才又哄着替她擦了擦脸。 另一边，一直在斜眼围观，早已经忍无可忍的医生闻言一声干咳，没好气地丢给卓烨一包口服消炎药，就把两个人赶出去了，“啧，现在的年轻人，呕……” 姜莱听到背后医生的吐槽，红着脸缩了缩脖子，眼睛都不知看什么地方好，转来转去，忍不住又瞪了卓烨一眼。都赖他。 卓烨揽住她的肩膀，笑而不语。 “宝贝，我们回家。” 车子顺着山边公路慢速开往城市的方向，姜莱蜷腿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痴痴地望着路旁的山林一片片地后退。 “姜莱。”卓烨突然叫她。 “之前的事情，你……还生我的气么？”他目光平视着前方，一如往常地平静，说话时却犹豫了一下。 姜莱不算很意外，但也什么都没说，扭过头继续看窗外。 其实，她早已经从陆在川那里听过了那件事情第三个版本，还有其他一些人也都陆续给她打过电话。 她如愿地听人说了许多遍“这只是一个误会”这句话，还听说唐骏竟然失踪了，据说是带着老母亲出了国，走得相当仓促。 但是这么多“误会”编织在一起，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复杂，她没心思再去追究它们的真假，只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想躲所有人远远的。 可是有一个人，她没有躲掉。 本来应该已经不生气了的，可卓烨一问起，嘴角就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整个人都委屈起来。大概就像是不小心跌倒的小孩，越有人哄，就越要哭闹。 卓烨转头看看她，伸过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之前不告诉你，因为怕你不开心，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你帮别人骗我，我就开心了咯。”姜莱还是拗着头看窗外，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是我不对，”卓烨语调认真，“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这么聪明，一点也不好骗。” “你说什嘛！”姜莱闻言蹭地转过头来瞪他。 卓烨却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掐她气鼓鼓的脸蛋，嗓音又沉又软，“以后不敢了，真的。” “明明早就说好了谁也不偏谁的……”姜莱不买账，扭脸躲开他的手，闷声抱怨一句，转而又把凶巴巴的目光甩过去，“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骗人的！” “没有了。”卓烨严肃地摇了摇头，一脸的老实巴交，“都被你识破了，聪明的小姑娘。” “嗯？”姜莱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听着像句好话似的，但怎么就有点怪怪的？她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算算总账好了。 “那我问你，”转头目光逼着卓烨，“之前那么突然地向我求婚，到底……是为什么啊？”虽然摆出了一副凶相，但话说出来，还是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因为不想做你的男朋友了。”卓烨对答如流。 “你好好说话！”姜莱立刻暴躁地一跺脚。 “好，好。”卓烨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顿了顿才又说，“是因为，想做你合法的保护者。” 姜莱一怔，心里跳了一下。 但她的问题还没问完。 “真的跟收购唐氏没有关系？”说着谨慎地挑起眉。 “没有。”卓烨摇头，平淡而干脆地说，“一百个唐氏也不如你重要。” 姜莱闻言，眼睫一动，但还是用力把脸绷着。 “那……跟陆在川有没有关系？”她接着问，本意是跟陆家是否有关系。 这一次，卓烨却沉默了，片刻竟然点了点头，“嗯，可能是有点关系。” “什么？”姜莱脸色瞬间变了。 “你好像，很喜欢他。”卓烨补充了一句，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然而看向她的目光却似乎有点不一样。 “诶？”姜莱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一脸恶寒地捶了卓烨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可能！我可是管他叫‘老师’诶，老师！” 她觉得老师等于长辈，学生跟老师就约等于乱那个啥。 卓烨挨了一拳，虽然闹不懂姜莱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但忽然觉得她好像终于又变回之前那个有些孩子气的小姑娘了，于是放松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宝贝？” “有哇。”姜莱下巴一抬，话到嘴边又有点扭捏，酝酿了一会儿才把苏绮雯的名字吐出来。 别的都好说，这个还真是悬案呢，毕竟照片她可是都亲眼见了。 “谁？”卓烨却不明所以。 经过姜莱几番阴阳怪气的提醒，才勉强想这个人来。 “啊，那件事，”他点点头，“我那天也是被骗过去的，是公司的一个副总，没经过我同意设了一个局，当然，现在已经是前副总了。” “所以，你们根本就没有一起吃饭咯？”姜莱作随意状追问。 -- 第146页 “没有，见了一面，我就走了。” “直接就走了？” “对，连话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有。” “喔……那你好没礼貌喔！” 姜莱说完做了个怪表情，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怎么。 卓烨倒是嗤地笑了，握着她的手，“现在信我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莱一抬下巴。 “什么？” “唔，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确认，唐骏他不是我爸爸的？”姜莱抠了抠手指头，还是问出了这个让她有点耿耿于怀的问题。 卓烨稍微收起了眼里的笑意，默然几秒才给了姜莱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没有确认。”他说。 姜莱愣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卓烨接着说到一半，忽然踌躇了片刻。 然而在姜莱吃惊焦急的目光中，终于接着说下去，“但是没有办法证明那份鉴定报告是假的，这也是我没有告诉你实情的原因之一。” “你-你的意思是……”姜莱的脸白了，心跳快起来。 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了？唐骏是假的，但报告是真的？ “我现在还不确定。”卓烨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宝贝，给我点时间，如果你的真正的亲人还在，我无论如何也帮你找到他们，好不好？” 姜莱怔楞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拿起卓烨的手蹭了蹭又有些潮湿的眼睛，“那，你不许再、再骗我了喔……” “好，不骗你。”卓烨摸着她的脸，眉心微微地蹙起来。 他有些懊恼，因为没有办法许诺他的小姑娘一个奇迹。 “姜莱，如果……”他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 “没关系，”姜莱却打断他，“无论结果是什么样，对我来说其实都是好的。如果我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能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我就已经会很开心了，即便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想起他们来的吧。” 说着，她又安慰似地捏了捏卓烨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又不是小孩儿，你不用什么都替我考虑。” 卓烨怔了一怔，才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你好像，是长大了那么一点。” “什么嘛！”姜莱立刻不满地捂着脑袋躲开，“我本来就是大人，你别老像逗小孩儿似的！” “好，好，不能逗，我们姜莱是大、姐、姐。”卓烨却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姜莱气得脸都红了，“啊啊啊卓烨你好烦啊！” 第59章 甜桔 一路到了飞机上，姜莱大姐姐都还是有点气鼓鼓的，抱着哔哔窝在座椅上，故意不跟卓烨说话。 卓烨并不在意她这点小脾气，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等她睡着了歪歪倒倒地靠过来，又轻轻地搂住她，替她盖上小毯子。 落地雪都的时候是下午，恰逢天好，正是阳光充足的时候。 在阴湿的海城待了大半个月，突然回到北方干爽浓烈的阳光里，姜莱感觉视野一亮，整个人都好像多了一些生机。 被阳光吸引的不止她一个，小狗哔哔早已经激动得不行，舱门还没打开就开始在机舱里横冲直撞，看样子也是很想家了。 可能是早上卓烨受伤时被吓着了，姜莱很担心哔哔跑来跑去地把自己碰伤，于是准备下飞机的时候干脆把它抱起来。 哔哔已经不是一只小奶狗了，又肥又壮地让她抱着有些费力，歪歪倒倒地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卓——”她转头招呼卓烨来帮忙，然而话还没喊出来，就感觉自己的两只脚腾空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出了舱门，被带进了明晃晃的日光里。 卓烨把姜莱和狗一同抱起来，慢悠悠地走下舷梯。阳光晒得他微微眯起眼睛，眼角镀上一层笑意。 “宝贝，欢迎回家。”他把嘴唇轻轻贴上姜莱的耳朵。 姜莱觉得痒痒，缩了缩脖子，转眼看到舷梯下面竟然有人在等，立刻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在卓烨怀里挣吧，“你快放我下来呀，好丢脸……” “丢什么脸？”卓烨却把她箍得更紧了，脚步也停下来，“怕人看见我们姜莱大姐姐下飞机还要人抱？” “啊啊啊卓烨！” 姜莱有点抓狂，卓烨和一众围观的却都抖动着肩膀笑起来。 由于还没到开学时间，学校宿舍尚未开放，姜莱便牵着小狗跟卓烨回半山老宅，刚好她也很想念那边的许明明工作室。 可是当车开上山腰，却没有拐进那条熟悉的路，而是沿着悠长的盘山公路继续前行。 “诶？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姜莱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忙提醒卓烨，“刚才就该转弯了！” “我知道，”卓烨却淡定地点点头，“我想先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 “又搞这么神秘！” “保证你会喜欢。” 姜莱带着满头的好奇，看着卓烨将车蜿蜿蜒蜒地开上一处山顶，下车后又步行了一段路，才远远地看见一栋白色的小楼，有青色石头的台阶和造型独特的拱形的大门。 “哇，好漂亮的小房子。”姜莱眼睛一亮。 -- 第147页 “喜欢么，给你的。”卓烨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嗯？”姜莱转过头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不确定刚才听到了什么。 “就当做我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吧。”卓烨笑了笑。 这一次，姜莱听清楚了，眼睛刷地瞪大，脸都白了，“啥子，你-你-你要送我一栋房子？” “不光是房子啊。”卓烨却说，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到那栋小白楼跟前，远远地看着的小楼后方的缓坡树林，“仔细看看，还认识么？” 姜莱纳闷地往前走了两步，只看见密实的枝杈间抽出了嫩绿的叶芽，地上也有青草在冒头，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片树林而已。 来了一阵风，将林叶搅动得哗哗响。 姜莱突然愣了一下，也说不清是幻觉还是什么的，就是一瞬间，觉得那哗啦啦的声音有点儿熟悉。 她莫名激动起来，迎着风来的方向，踩着厚厚的落叶跑向树林，只一个晃眼就看见了——一棵粗壮的老银杏树，躯干歪斜扭转，树枝却格外繁茂，灰褐色的枝杈间坠着鲜嫩的扇形绿叶，迎着风微微摇摆，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嗨，又见面了，小姑娘。 姜莱呆住了，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不争气的眼泪又泼泼洒洒地掉下来。 她的老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它。 “宝贝，这个礼物还喜欢么？”卓烨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温温淡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什、什么时候……”姜莱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惊讶得话都说不好了。 “那次从你家乡回来，就把它带回来了。”卓烨知道她想问什么，看着老树笑笑，“看样子它还挺喜欢这里，长得不错。” “那，那你不早点告诉我！”姜莱听了，脱口惊道。 “总得等它发芽啊。”卓烨微微一耸肩。 姜莱仍有些吃惊，呆呆地看看卓烨又望望老树，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稍微回过味来。 “等一下，所以搞了半天，当时把它挖走的人就是你？”脑子里捋了一下时间线，她突然脸色一变，转头瞪住卓烨发出了灵魂拷问。 “你不是老早就答应过我不动我的树了嘛！你又骗人！还害得人家哭了好久！啊啊啊卓烨你这个大骗子！”说着就龇着牙去揪他的衣领。 卓烨一只大手捂住她的两个小粉拳，开口认真解释：“当时你走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带走这棵树，是因为不想你再回到那个地方，把它种在这儿，是想着有它在，说不定哪天你会来。” 他缓缓地说着，俯身亲了一下姜莱的脸，“瞧，你真的来了，我可要好好谢谢它。” 姜莱脸一红，一下就没脾气了，又不甘心就这么给他混过去，干脆不理他，转身跑到老树跟前，攀着树枝往上爬。 这棵树从前是歪着生在断崖下，现在被移栽到了平缓一些的山坡上，树身变成了倾斜的，爬起来更方便了，蹭蹭几下就上去了。 找到之前最熟悉的枝杈坐上去，姜莱拥抱了老树，像婴儿抱着妈妈那样，感受到老树的枝叶轻拂在背上，她不自觉地笑起来，整个人像做梦一样轻盈。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竟然又回到了这棵老树上，只是这一次，老树不再孤单攀附在断崖上，她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看见卓烨站在树下，金红色的阳光横穿过枝叶落在他身上，光影斑驳之间，他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中长久地带着笑意。 这幅画面恍然似曾相识，让姜莱心里砰砰一动。 她看见卓烨朝她招手，忽然就玩心大发，直接张开手臂从树上跳下去。 然后稳稳地落进他的臂弯里。 卓烨像是被她吓了一跳，立刻低头查看她的脚有有没有受伤。 姜莱却咯咯地笑个不听，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把嘴凑到他耳边。 “卓烨，谢、谢、你～” 卓烨抱住她，大手揉揉她的头，“不用谢，你开心，什么都好。” “嗯，开心！”姜莱愉快地摇摆了两下。 “还有一件小事。”卓烨却突然又拉下姜莱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正色看着她。 “唔？”姜莱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看见他伸手进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钻戒。 她的那枚。 “啊，这个……”姜莱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准备接过来，其实那天把它扔下之后，她很快就后悔了。 然而卓烨此时此刻拿着那戒指，却好像没有往她手里送的意思。 “这个确实太普通了，配不上你。”他说着，竟然一扬手，把它扔掉了。 扔！掉！了！ 姜莱眼睁睁地看着的她的小钻戒在灿烂的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从天空飞过，然后落在远处草木丛生的山坡上，再也不见了踪迹。 她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僵了半秒，然后瞬间化成九阴白骨扎抓向身旁的男人。 “啊啊啊啊啊卓烨！你去给我捡回来，捡回来！” “嗯？”卓烨一脸的无辜和不解，“你不是不喜欢，不要么？回头我们重新挑个漂亮的，好不好？” “谁要什么漂亮的啊！”姜莱爆哭，“那可是我未婚夫送的！能比嘛！” “你的，谁？”卓烨闻言，微微挑眉。 “我的未婚夫啊！”姜莱扬起下巴，小腰一叉，“怎么啦！” -- 第148页 卓烨顿了顿，突然嗤一声笑了，一手把姜莱揽进怀里，指尖勾起她的卷发，“没怎么，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想不到已经是要嫁人的人了呢。” “啊啊啊你这个人不要太嚣张！”姜莱红着脸在卓烨怀里闹腾，“快去把戒指给我捡回来，不然叫我未婚夫打你，他很厉害的我告诉你……” “哦，有多厉害？” “超级厉害！” …… 太阳彻底落山前，姜莱终于找回了那枚戒指。 为了找戒指，到底还是崴了一下脚，离开时只好让卓烨背着。 趴在卓烨的背上，她一路都在碎碎念，警告他不许再扔她的东西。 卓烨只是安静地听，微笑着，什么也不说。 他们身后，老树在最后一缕阳光中微微晃动枝叶，像是在说再见。 再见啦，勇敢的小姑娘，温柔的小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