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我有男友之后[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传说我有男友之后[穿书]》作者:咕呱咕呱【完结】 文案 身为一本古早味校园玛丽苏文里的路人女配,奉雪一直旁观着万人迷女主与各色男主的爱恨纠缠。 有时在路上碰到男女主,奉雪就会调头避开,省得卷入一些狗血桥段里。 只是有一日,奉雪去上课时,碰到了一场意外。 有人过马路时差点被车子撞到,奉雪上前拉了一把。 没拉动不说,还不慎撞到了那人怀里。 在旁人看来,这就像一场浪漫的街头拥抱。 这一瞬间,就被人拍了下来,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 【奉雪……好像有男朋友了。】 那一天起,风云骤变。 “你不是对恋爱没兴趣吗!” “你为什么要对他伸手?” “你明明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却和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抱在一起……” “那我为什么还要远远看着你!” …… 那些骄傲又优秀,平日对奉雪冷淡又疏离的男主们,瞬间变了样子。 激烈的,暴怒的,阴郁的,粘稠的情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要将奉雪吞噬。 奉雪这才后知后觉,依稀,有些发现。 万人迷竟是她自己。 对于奉雪来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标: 【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AS考试,才能回家。】 可这里……好像也并不是单纯的玛丽苏校园文这样简单呢。 - 一句话简介:传说女配有男友后,男主们都疯了。 - 阅读指南: 1、万人迷,女神不自知女主,大家心目中的高岭之花。 2、无逻辑!中二!土!苏爽狗血玛丽苏汪汪汪!会不自觉做出古早文行为! 3、所有人都爱女主是大前提! 4、剧情角色都挺会脑补的。萌点雷点重口难调,剧情感情各半,雷者速逃~ 5、非传统买股文,部分角色戏份会较多,因为现在的这个故事只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甜文 穿书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奉雪┃配角:┃其它:【接档文在文案下方↓喜欢也请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叭~】 一句话简介:男主们都疯了 立意:坚定目标,坚持自我 第一章 感性已死 “奉雪,你的感性已经死了。” 垂樱学院教学楼,文学专用教室里,坐在奉雪对面的文学科指导姜菱抬指揉着自己的额角,像是又犯了偏头痛。 圣斯威这个国家的文学历史,可以追溯到三万年前。吟游诗人第一次拨动了琴弦,将神话与英雄的事迹以诗歌的形式流传下来。天性浪漫,共情力强,善于创造的圣斯威人逐年拓展着文学的种类,无论辞藻华丽与否,那字里行间的澎湃情感总能直达胸臆。到了现在,圣斯威已被称为文学之国。 这个世界上,任谁遇见了一个圣斯威人,都会笑谈对方表面威武雄壮,背地里一定能写些什么让人哭出鼻涕泡的东西。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不是每一个圣斯威人,都能做到。 新雪捏成的手指拂过桌上只被粗略翻过几页的文稿,奉雪一脸不解地抬头看向姜菱。 “老师,什么是“感性死了”,我不明白。” 少女的声音清澈动听,咬字清晰,尾音有些上扬,揉冰碎玉一样的声线,让人忍不住朝她看去。 ……啊,她好像还没有放弃。 原本想要说一些严词的姜菱,与奉雪对上视线的刹那,看着那双氤氲着水气的眼睛,原本抿起的唇线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姜菱的教龄已有二十七年,在垂樱学院工作二十年,在这满是贵胄的学校里,已送走了二十届惊才绝艳的学生。 奉雪在这些学生中,也依然是优秀的。 对于优秀的学生,姜菱总是十分宽宥。 只是…… 姜菱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让奉雪明白一些事。 除了课业,优秀的老师还要懂得教导学生取舍不是吗? “奉雪,你的文学科学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据我所知,你除了文学外的其他十一门学科都大多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所有承认AS成绩的大学,甚至国外的大学,只要你报考,任何学校任何专业都不会拒绝你。” 优雅知性的中年女教师双手交握,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已经是学校里前百分之一的学生,在全国范围内也名列前茅。我想,你应该找到自己更感兴趣,更能发挥特长与天赋的东西,以便未来进学。所以,文学科差不多就……” “没有差不多。”姜菱的话被奉雪打断了。 少女直视着姜菱,神色极为认真。 “老师,对我来说,前百分之一是不够的,远远达不到我的目标。请您告诉我改进的方法。我喜爱阅读,也喜爱听别人说故事,但不知为什么,轮到我自己,就做不到了。” 面对奉雪带着几分恳求的视线,姜菱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又来了。 这样的场景在姜菱负责对奉雪的一对一教学之后,几乎每周都会上演。 已经整整一年了。 姜菱倾尽自己的知识,经验,如同给知识之神上供般虔诚,她给予最大限度的温柔与包容,如同园丁一般希冀于浇灌出生机勃勃的花。 -- 第2页 可是,要是土壤已经坏死,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是种不出来的。 姜菱颤抖着拿起桌上的骨瓷茶杯,抿了一口茶。 “喀啦”一声轻响,茶杯放回到桌上,姜菱忍不住说道。 “可你就不是搞文学的这块料啊!我们这次的主题是‘感情’,不拘什么类型,可你开篇第一页写的是……” 姜菱视线落在桌上的文稿,这位感情纤细的老师眉头皱成了“川”字。 【今天早晨用餐的时候,管家端上了一份雪花芝士脆饼。看着这份像馒头一样大的脆饼,啊,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感情。那是,对有机农作物小麦与发酵的乳制品还有被磨碎的白砂糖的珍惜与感激。它们的牺牲,换来了人们的食粮……】 “这是什么小学五年级生的暑假日记!毫无美感的比喻!不是写一个感叹词‘啊’,就能表达文字的情绪起伏!感激食物来之不易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脆饼的所有组成成分都感激一遍!这是在列举死亡名单吗!” 姜菱一口气全部说完,看着奉雪轻皱的眉头时,又觉得自己伤害了这仿佛被女神莱耶亲吻过的少女,忍不住放软口气。 “抱歉,奉雪……” 谁知奉雪十分认真地在便携电脑上记下了姜菱的吐槽。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只是记得您之前说过,任何文学作品一经发出,就会被人拆解,依照自己的想法自我解读。如今谁都不是文盲,但并不是识字就能读懂一本书。因此文字有极高的价值,但也最不值钱。” 奉雪微微歪着头,乌黑如绸缎的长发滑落肩头,少女认真地陈述着自己写作的思路。 “所以,我很担心别人不能读懂我的感激之情指向何处,才列举了成分。原来……这就是“感性死了”吗?” 姜菱听着奉雪的话,嘴唇无能地颤抖了一会,她最后只能说。 “奉雪,你的感性已经死了。” “下课。” - 早晨九点,垂樱学院的唱诗班已经集合了。 他们大多是有声乐特长的学生,也有部分姿容端丽的少年少女站在前后排充作唱诗班的门面。 当月琴奏响清雅悦耳的弦音后,天籁般的歌声便同时响起。 【原始神,我等敬爱的父神啊。】 【您创造世界,分化日月与天空,便化为光与风在这世上消散。】 【失去原始神引领的世界濒临崩溃,妖异与魔鬼丛生,女神莱耶自异世应召而来。】 【女神从海中抬起大陆,令布满盐与荆棘的土壤再生。】 【温柔的,包容的,无论任何祈愿皆会回应的女神莱耶,将这世界变为温暖的摇篮。】 【她看顾着摇篮中的孩子,直至他们长大成人。】 【我等无限欢欣,我等无限喜悦……】 【可在数万年之前,女神却陷入沉睡。】 【女神的子民啊,不必为失去追随的身影而惊慌。】 【我们的肉/体由原始神塑造,我们的精神由女神莱耶赐予,我们是最完美的造物。】 【只要我们依然踏足于光之上,终将迎来女神的再次回归。】 …… 在这个信仰女神莱耶的国家,每天早上九点的祝祷歌是固定流程。 王室与教廷代代遵循着这个传统,以免子民忘记自己来自何方,受惠于谁。 但在这个享乐的年代,年轻人总是难以专注,唱诗班后排的有些人便渐渐不再歌唱,与旁边的同学低声聊起天来。 “晚上去哪玩么?” “首都夜店里的货色已经玩烂了……” “没意思。” 两个站在后排的高中男生意兴阑珊地说着。 首都的贵族占比最多,而垂樱学院这种从幼儿园直升大学的学校,更是名门贵族的首选。 无论贵族子弟想或不想,他们一出生就享有最多的资源,起点就站在大多数人的终点。 虽然权力伴随着责任与义务,但这与还在校园中的学生无关。 吃喝玩乐,纸醉金迷,才是他们的人生常态。 可就算是这样,也有倍感无趣的时候。 “不然今天请假出国吧,海上有些人会装扮成塞壬的样子玩,倒也新鲜……”其中一个男生轻声说着,却久久没有等到回音。 他疑惑地侧过头去,顺着身旁那人的视线,看到了那在垂枝樱下缓缓走来的少女。 垂枝樱是传说中女神莱耶喜爱的造物,垂樱学院顾名思义,也在培养着符合女神教义的学生。垂樱学院的校徽是一树盛放的樱花,因此在校园各处也栽种着淡白浅粉的垂枝樱。 学院里的垂枝樱经过数次植物基因改良,早已不畏严寒,花季得以延长,从早春到早秋,都能看到垂枝樱盛放的美景。 在那盛放的花瀑之下,一名少女踏着满地的落樱花瓣缓缓而来。 璨金的阳光透过茂盛的花枝落在少女的眼睫之上,在金色的微尘里,树影斑驳之中,她微垂的眼缓缓抬起,就像垂枝樱从含苞到绽放的瞬间。 微风吹拂着少女的黑色长发,她的发丝柔软顺直,发尾刚好垂落在腰间。阳光一照,发上便镀了一层流丽的光。 那小小的脸盘只有巴掌大,鸦羽般的眼睫毛浓密纤长,衬得眼睛也像是多情眼,潋滟着半空流金的丽色。 -- 第3页 明明穿着学校统一的二年生红色制服裙,裁剪的裁缝也是一样的,但她的衣服就像是更合身,从脖颈到肩背处的线条流畅,腰肢纤细,短裙下露出一双和模特似的雪白长腿。 垂枝樱的花瓣落了几片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抬手将发上的花瓣拂去。 那些暧昧的暖融的光影瞬间消散,空气中渐渐染上了新雪的清冽气息,唯有她才是清晰而真实的。 待得那少女进入另一条岔路,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那看得出神的两名男同学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指挥饱含不悦的咳嗽声。 他们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出了队列,竟像是要跟着那少女离去。 向唱诗班的指挥道歉之后,两人立刻回到队列,重新站好,等待着下一首曲目。 待会解散之后,一定会被指挥一顿教训,想想就有些烦躁。 可更让人口干舌燥的是…… 【奉雪。】 那两人干涩地吞咽着,唇舌间翻涌滚动着那惑人妖物的名字。 是海上的塞壬,是人间行走的神使,亦或天上王庭中的仙女。 但无论是什么,她永远是立于高处,不容人亲近,不让人窥看,不许人攀折的花。 - 奉雪低头看着便携电脑中的成绩单,在垂樱学院是不会公布排名的,成绩也只会发给学生本人。 上个月的全国统考,成绩已经出来了。 奉雪的视线落在【全国排名】上,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25。】 排在前列的学生没有一个是笨蛋,相反他们都聪明得过了头。 一分之差就会落下2-3个排名,因为同分的实在太多了。 圣斯威的AS考试覆盖全国,试卷全国统一,包含文学,基础数学,高等数学,外语自选(六十七门外语任选一门),神学,历史,物理,化学,社会学,逻辑学,心理学并基础工程学,共十二门学科。 即使奉雪其他十一门科目成绩都是顶尖的,但她的文学科实在……有些……嗯。 “看来下一次考试,文学科必须更用心才行。” 奉雪喃喃自语,回想着姜菱的指导“多和人社交,多了解人性,从内心迸发自己的情感,也许可以救一救”。 对奉雪来说,这就是多交朋友的意思吧?可真的能有效提升文学科的分数吗? “啊啊啊——谢思!你不要和那个平民比赛!她凭什么和你站在一起,太掉价了!” 奉雪正思量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她停下脚步,抬手撩开眼前遮挡视线的花枝,便看到前方热闹的室外弓箭场上,有一男一女正在比试。 站在左侧的少年举箭时与场外的奉雪意外对上了视线。 即使隔了这么远,奉雪依然能感受到那视线的冰冷。 那俊美得过了头的温柔少年只微微一愣,原本微笑着的唇角缓缓放平,很快便转过头去。 对于这冷淡的视线,奉雪倒是不意外。 毕竟对原书的男主之一来说,除了站在身侧的女主,别的人事物都不值一提。 第二章 嗅到你 奉雪穿到这本《学院王子与我》的书里时,并没有得到什么穿书者能够提前知道剧情的优待。 因为奉雪只看过这本书的内容简介与前三章——在小堂妹的强烈要求下。 据说这是本需要家长引导陪同阅读的书籍。 奉雪只记得内容简介中那些气势十分磅礴的“他他他他他”式排比人物介绍,以及前三章身为平民的女主角鹿瑶凭借优异的成绩,得以特招进入贵族学院.垂樱,在这所学院里遇到一个又一个帅绝人寰的“王子”,至于接下来将展开什么故事……用尽全力了解了世界观的奉雪实在是精神不支放弃了。 大概就是在还存在着,王室,贵族,教廷的现代东、西方文化交融世界里,平民少女与贵族们的古早味爱情故事……吧。 这也需要引导阅读吗? 因此约等于“无知”的奉雪意外穿到这本书里,一岁被人从福利院领走,在那奢华得诡异的宅邸中,听着周围的人说着“圣斯威”“女神莱耶”“国王”一类的关键词时,才发现她应该是穿书了。 领养她的,正是其中两位“王子”的母亲,圣斯威的女大公——谢青燃。 不过未来的两位双胞胎“王子”,此时还未出生。 在领养了奉雪之后,谢青燃突然时来运转,人工授精成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谢青燃再也不必担心爵位旁落,或者要领养血缘关系浅淡的旁支,分薄自己的权力。 她将奉雪视为带来好运的青鸟,于是奉雪就在谢家,与两位“王子”一同长大。 可即便一同长大,奉雪自觉和那两个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弟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谊。 毕竟他们两个是真贵族,而奉雪只是个谢青燃发善心领养回来的平民。 如今站在射箭场上的那名少年谢思,就是双胞胎中的哥哥。 他虽然比奉雪年龄小些,但大约是基因与男主光环的关系,他这个年纪就已经生得超过一米八五,身材比例极其优越,长相也温柔俊美。他生着暖色调的棕发棕眼,留了一点长发,刚好可以在脑后扎成一小束,发尾垂在肩下,一点细碎的刘海落在额前。 他的面型轮廓深邃流畅,就像那类圣斯威纪录片中的古老贵族,是经由代代优良基因浇灌,才生得出的相貌。他的眼睛笑起来像融化的琥珀,阳光亲吻着他的脸颊,细看去,那双眼睛也像是染上了璨金的颜色,带着点狐性的妖魅,迷得场外尖叫一片。 -- 第4页 站在谢思身边那如小鹿般天真可爱,元气满满的少女,就是书中的女主鹿瑶。 现下大约是男女主一番比试,然后女主获得男主青睐的剧情吧。 奉雪不负责任地猜想,随后便笑着放下花枝,脚步轻盈地离去。 在花枝放下的刹那,谢思与鹿瑶同时出箭了。 谢思的箭在松手的刹那似乎出了一点偏差,但总算还落在靶上。 鹿瑶的箭却直接射到了观众席里,差点钉上刚才观众席中,因为瞧不上鹿瑶,而一直在说鹿瑶坏话的少女。 “哎呀!抱歉抱歉!刚才风太大了!” 鹿瑶连连弯腰道歉,观众席中的少女只顾尖叫着拔/出钉在裙角上的箭矢。 等鹿瑶歉疚地直起身,要转头与谢思说她认输时,却发现身后空荡荡一片,谢思早已不在原地。 一旁拿着谢思弓箭的男同学对上鹿瑶的视线时,有些紧张地说。 “谢思说有事先走了,他没有中靶心,这次可以算他输。他答应将你推荐给美术科的老师了。” “啊……这怎么行,毕竟我输得更离谱嘛……” 鹿瑶说完之后,有些害怕地看向观众席,再转过头时,眼里已盈满了泪水。 “我,我还要去给同学道歉。” “我和你去吧,”不忍见这样可爱的少女伤心落泪,那男同学与鹿瑶一同离开弓箭场,“看在弓箭社的面子上,她应该不会动手。刚才的风确实有些大,你不是故意的。” 鹿瑶轻轻点头,眼含仰慕地看着身侧的男同学。 “谢谢。您真善良。” 收到了柔弱少女的感激,男人都会忍不住高兴。 “下个月的夏日舞会,如果你还没有舞伴的话,我可以带你……” 那忍不住嘴角微弯的男同学没有发觉鹿瑶在走神,她侧头看着走道。 虽然走道上已不见谢思的身影,但鹿瑶记得,刚才放箭的时候,谢思的气息有些不稳,就像他急着结束比赛,去追逐什么似的。 - 奉雪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看到那手上还戴着弓箭护手,身姿挺拔的谢思走了过来。 谢思在距奉雪一步之遥处停了下来,因为靠得有些近,奉雪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 比赛这样快就结束了?谢思不留在那和鹿瑶说些什么吗? 奉雪有些不解,但见着谢思,她还是停下脚步,嘴角微弯对谢思笑了笑。 “谢思。” 没有亲密到叫“弟弟”,也没有生疏到叫“少爷、公子”。 而谢家的两个双胞胎,上中学之后就再也没叫过奉雪“姐姐”。 奉雪想,也许是在那时候脱离了童年时光,明白了身份之别吧。 可如今即便奉雪只喊着对方的姓名,谢思的神情里仿佛还是带着淡淡的不愉。 “母亲晚上会从王庭回来,你记得不要在学校留得太晚。”谢思语气有些冷硬。 奉雪听着谢思的话,想着平常她总是按时回家的,并不会回去得太晚。 因为谢家金尊玉贵的两位双胞胎,虽然与她不太亲近,但放学的时候总是在一起。 大约是不想让司机先生太麻烦吧。 “好,我知道了。” 这种发个讯息就能解决的事,谢思亲自找来,奉雪也郑重地应了。 看着谢思好像没有别的话要说,奉雪就试探着退了一步,等她走了一小段路,没听到谢思再补充什么后,便加快了脚步。 今天还有两堂神学与历史的一对一教学,虽然奉雪已经记下了所有重要知识点,可关于罗格王朝的小论文还是得请老师再看看。 等奉雪走远,远得连背影都看不见的时候,谢思突然抬手摁在额角,像是有些头疼。 “谢思!我们要去上马术课,一起吗?” 谢思身后突然响起了几个少女惊喜的声音。 他转过头,嘴角已挂上温柔有礼的微笑。 “我今天还有别的安排,不过诸位要是不介意,可以允许我送你们到马场吗?” - 也许谢思真有预言的天赋,奉雪把小论文改完的时候,瑰丽的晚霞已铺满了半空。 “糟了。” 奉雪立刻站起身,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独立自习室。 垂樱学院设施实在太好,只要申请预约,每个学生都能享有一间独立的隔音自习室。 奉雪在自习室里时总是习惯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以免被一些杂音烦扰。 等奉雪重新打开手机时,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五点三十分了。 平常这个时候,奉雪早已坐上了车。 在十分钟,五分钟,还有一分钟之前,谢家的两位双胞胎都有发讯息来问她下课没有。 他们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奉雪紧急回了条讯息,觉着待会到了车上,一定还有一通教训的话要听。 两位双胞胎王子和奉雪的相处模式有点怪异。 奉雪也说不上来,他们似乎在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但在琐事上总有点老妈子。 【太晚回家,路上很容易出事。】 【星期六的圣斯威快讯就报道过,年轻女性遇害事件概率正在提升。】 【不要一边看书一边过马路。】 -- 第5页 诸如此类。 明明是比奉雪小两岁的少年,说话却十分老成。 奉雪乘上了无人驾驶的校内车,车上的无声电视正在播放每日新闻。 奉雪抬头看去,无声电视上正播放着圣斯威王庭中今天爆发的冲突,一些神色阴沉的贵族毫无风度地摔门离开议事厅,嘴里好像还在怒骂。 至于骂了什么,电视贴心地放了字幕,告知所有观众。 【绝不会让那混血种立为皇太子!】 奉雪歪着头,想凑近一点看得更仔细一些,却见画面一歪,原来直播摄像机已被王庭侍卫们紧急抬手压下,但在压下的瞬间,奉雪看到了坐在议事厅中一脸怒容的圣斯威皇帝,还有正单膝跪在他身边,似在轻声安抚皇帝的金发少年。 “滋滋”,无声电视突然雪花一片,直播中断,而校内车也在门口停下了。 奉雪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那辆全黑轿车。 站在车外的司机先生似乎有些惊讶,他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奉雪小姐,两位少爷正说您应该到了,没想到我刚下车就看见了您。” 司机先生正要为奉雪拉门,只是没等他动手,车门就已从内向外打开。 坐在宽敞后座上的两个少年同时看向车外。 车里除了谢思,坐在最外边的那一个长着一张和谢思有些相似的脸,但他没有留长发,发色和瞳色也比同胞兄弟的颜色更深一点。他像是心事很多的样子,眉头有些惯性的微皱。他的气质与谢思相比,就像冰川下的水,或是生长在雪原上的孤狼。 谢桢。 “上车吧。”谢桢合上手里的那本厚重的神学编外史,对奉雪说道。 奉雪走了过去,即使后座十分宽敞,谢思与谢桢也还是先下了车,让奉雪先上车后,他们再落座。 车子缓缓启动,谢思和谢桢都没有追究奉雪迟到的事。 奉雪微微松了一口气,为了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她难得主动问道。 “谢桢在看编外史吗?是哪一本?” 谢桢修长优美的手指缓缓抬起硬质的烫金书皮,让奉雪看了一眼。 奉雪低头看去,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过这本课外杂书。 书皮上刻印着几句导语: 【敬爱的,亲爱的,狂爱的女神啊,我是匍匐于您脚下的毒蛇。】 【我伸出蛇信,呼吸着您所呼吸的空气,无论距离多么遥远,我永远能……】 【嗅到您的气味。】 气味? 奉雪歪着头想了想,对了,刚才谢思和谢桢怎么知道她已经到了,让司机先生下来接她的呢? 真神奇。 第三章 利益 车子在谢家的大公宅邸停下时,奉雪已经看到属于谢青燃的车驾停在了大门前。 联想起之前在校内车的无声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奉雪心想谢青燃现下的心情一定不太好。 谢青燃是坚定的国王派,虽然与王室众人不同姓氏,但他们确实有血缘关系。 王庭存在一天,谢青燃的位置便稳固一天。 那些贵族联合想阻止立下太子,根本就是想让王庭断代,抬高议会的位置…… 奉雪跟在谢思和谢桢身后,走入白色的雕花大门,正好与在大厅解下礼仪长剑的谢青燃碰上。 奉雪弯起唇角,在谢思和谢桢问候了母亲之后,对谢青燃轻声叫道。 “妈妈。” 高傲冷艳的女大公听着奉雪的声音就笑弯了眼,她喜欢奉雪。即使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谢青燃也还是喜欢奉雪的。 她一直想生一个女孩为自己的继承人,可惜年岁大了之后,好几次辅助手段均告失败,她也不再强求,只要有继承人就好,管他生出来是个恶龙还是海怪。 在领养奉雪之后,谢青燃就恰好有了继承人,她相信是奉雪带来的好运。 谢青燃脱下白色手套,也没有去换衣服,就穿着黑色礼服裤与白色衬衣,英姿飒爽地上前拥抱了两个孩子,最后拉着奉雪的手往餐厅走去。 “知道你们这些青春期的孩子还在长身体,受不了饿。我已经闻到浓翅汤的味道了,赶紧吃吧。” 在餐桌上,谢青燃依然笑意盈盈,似乎没有被今天的冲突影响。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谢青燃随口问着,就听三个孩子自己说。 谢思和谢桢已经习惯了,就随意说着最近的日常。 谢青燃撑着下巴,觉着谢思和谢桢……还是很会来事的。 垂樱学院里权贵多,在幼年和少年时期打好的情谊关系,在将来总会派上用场。 这两个流着贪婪贵族血液的少年,和谢青燃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想要的东西很多,还更会掩藏情绪。 说不定在她咽气之前,这两个家伙已经就爵位决出胜负了也不一定。 谢青燃有些坏心地想。 至于奉雪…… “哦,最近的文学科作业是对雪花芝士脆饼的感情?走的是什么新浪潮文学路线吗?”谢青燃完全不明白奉雪在说什么,只觉得垂樱的文学科一定疯了。 这种死亡话题先不讨论,谢青燃单手支着下颚,喝了一口白葡萄酒后,笑吟吟地问。 “那么奉雪还是一样,在AS考试结束之前,心里只有学习?” -- 第6页 奉雪放下汤勺,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奉雪上初中的时候,就已定下获得AS考试第一名,返回自己的世界的目标。 可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外国留学生迷恋上了奉雪,课前课后总来围追堵截。 奉雪被逼得好几次上课迟到,还有一次差点旷课之后,她停下脚步,难得说了很不客气的话。 【这位同学,在AS考试结束之前我只想学习。任何打扰我学习的人,我都会非常非常讨厌。】 【讨厌到再也不会看一眼的地步。】 【这么说,您明白了吗?】 第二天,那位留学生就伤心欲绝转学离开了垂樱学院。 奉雪身边也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此类事件发生。 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澜的,连谢青燃也有所耳闻。 不过这位女大公并不介意,反而摸着奉雪的头说。 【女孩子总是要有目标的,你很少生气,我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在意的事呢。】 于是垂樱学院的学生都知道,那个漂亮的奉雪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要在AS考试结束之后才会考虑恋爱的事。 谢青燃得到奉雪肯定的回应之后,也不意外。 她继续小口喝着酒,抬眼示意谢思和谢桢,这就是餐后要与两个孩子说些事的意思。 用餐完毕,奉雪起身告退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中继续学习。 奉雪的房间装修得很素净,白色纹叶的墙纸,木质地板,家具都是白色或原木色,卧室与书房分开,是个温馨整洁的套间。 奉雪洗了澡换了家居服,就准备复习今天的功课。 只是在翻开文学科的笔记本时,她还是觉得有些疲累。 好难啊。虽然人不可能样样精通,但文学科对于奉雪来说格外艰难。 在他人看来,也许精通数理化的人代表着拥有一定程度的基础智力,拥有更高的上限,能够更深入地探索一切有限与无限的奥秘。 但文学科对奉雪来说,不是辩证真伪,寻求真知,而是某种在那之上的思考,创造。 那些精巧的文字每次变换不同的排列组合,都会迸发新的情感,简直就像魔法。 加大阅读量,多做练习,这些奉雪都有在做。 可惜收效甚微。 也许这就是“脑子说我会了,手说还不行啊大人”。 不过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手机突然响了几声,奉雪拿起手机,看看学院社群今天有什么新消息通知。 社群回复数多的帖子里,大多是在骂新来的特招生鹿瑶如何手段高明,才入校不过一个月,就勾搭了谢思去了美术科,还有人在林荫道上看到她在谢桢面前假摔。他们都在赌,鹿瑶的下一个目标是哪个贵族子弟。为了跨越阶层,这些人什么做不出来? 奉雪心想,啊,这大约没这么严重,不过是女主闪耀的光环作用罢了。 奉雪又继续下滑,看到年级社群里出现了999+的消息,就点了进去。 年级社群里正在讨论下个月一号的夏日舞会,还有催促人赶紧填写出席名单。 为了学分,奉雪还是会出席学院的大型活动的。因此她点开表格,在上边填写了自己的名字。 填写完毕后,奉雪就关上了页面。 几个在学院相熟的朋友发了讯息给奉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挑选礼服。 虽然也可以请裁缝上门,但她们还是想多出门逛逛。 往常这类事宜奉雪都以要学习为由拒绝了,但这一次,她想起文学科老师的谆谆教诲,手指在输入键上停了一会,最后打了几个字,朝对方发送了新的讯息。 【好的,我们约在哪里?】 而在奉雪填写完毕表格之后,五分钟内,所有在学院内的二年生,都在出席舞会的表格上填写了自己的名字。 - “……我正在说话,你们却低头玩手机吗?” 在奉雪楼上的书房里,谢青燃正在与谢思谢桢说明着今天王庭里的事。 可没说几句,就见着两个孩子正在低头划拉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消息。 “学校有点事。”谢思收起手机,对谢青燃笑道。 谢桢也同时收起手机,双手交握,认真地看着谢青燃。 仿佛刚才两人同时开小差的事,从未发生。 打量了两个孩子一会,谢青燃就继续说道。 “陛下今年已经六十岁,皇太子的人选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一个有着他的血脉。过继不可能,屈服于议会也不可能。” “所以我们会坚定站在陛下身后,”谢思明白自身的立场,“在学院里我也会和那些有相同志向的同学聊聊。” 谢青燃赞同地点头,这种事到最后比较的也就是态度和势力了。 “教廷怎么说?” 谢桢侧头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女神莱耶画像,那名身穿白色纱裙,用香扇遮挡了半边面容的女神,在大多王公贵族的家里都会摆上几幅。 但更多更美丽的画像与雕像,则摆在供奉女神莱耶的教廷之中。 这个国家的权力,分布在王庭,贵族议会与教廷三处。 与别的国家一样,王室中的国王与太子,都需要代表着女神意志的教宗将权力的王冠戴在他们的头上。 因此教廷的意见,非常重要。 基本上如果教廷点了头,加上国王陛下个人的意愿,皇太子的事就板上钉钉了。 -- 第7页 哪怕他是个混血。 “老样子,他们会观察那位殿下的言行举止,过一段时间才会表达立场。有机会的话,尽量和教廷打好关系,看看是哪几位在进行审查。别的贵族大约也想争取他们站队。” 谢青燃说完之后,谢思和谢桢都点了头。 “这些事不告诉……她吗?”谢思问道。 谢青燃皱眉:“什么她,姐姐不会叫吗?奉雪从小到大都聪明,一定看看新闻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女性之间,偶尔只要对上眼神,就能心领神会,你们是不会懂的。” 谢思,谢桢,男,没能懂。 这下书房便安静了下来,谢青燃没什么话要说了,就抬手挥了挥,示意两个高大的少年出去。 谢桢却突然开口问道:“那么您今天在餐桌上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您有什么安排?” 谢青燃听着这话有些迷糊,随后便反应过来。 “哦,母亲关心女儿不行吗?小书呆一样,这样好的年纪也不谈个恋爱,玩弄几个愚蠢的男孩。再不然,多出去玩玩,别总是扑在书桌上,对身体不好。” 谢思听了之后,像是不太感兴趣地扭头,边走边说。 “时代不同了,母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可别想着给她安排一个愚蠢的男孩。” “你的意思是我是老人家了吗?该死,要是在以前的奴隶时代,我早就把你们三个在十二岁之前全都安排好了!”谢青燃在谢思背后喊道。 “还请您把我嫁到富裕人家。”谢思浑不在意。 直到谢思离开,谢桢才对谢青燃说道。 “母亲,您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谢青燃微挑眉:“我担心什么。” “这次的立储。您不担心就不会说这些想给孩子安排好后路和未来的话。”谢桢淡淡道。 谢青燃微微张口,但到底没有反驳。她拿自己这个平日寡言,一旦开口说话就一针见血的孩子没办法。 “我们有自己的人生,您没办法照顾到最后,”谢桢不太熟练地扯着嘴角,似是想要微笑安慰,“您才是需要多休息。” 谢青燃等孩子们走了之后,才靠在窗边看着下方葱郁的庭院。 年幼时的孩子们喜爱在庭院中奔跑,光是看到地上新长了一支狗尾巴草就能大呼小叫一整天。 如今庭院只是庭院,除了几只掠过花丛的蝴蝶,什么也没有。 稚嫩的孩子已经长大,而她的时间却缩短了。 “因为自己的人生进入倒计时,就想让孩子在自己还能看到的时候达成所有目标……啊,这种我最讨厌的压缩别人人生的做法,我现在也在做么?” 谢青燃打开书桌抽屉,里边放着她今天从王庭带回来的国王亲笔信。 在奉雪的事上,谢青燃对自己的孩子隐瞒了一些。 她今天要了解奉雪的事,当然不是出于单纯的关心。 谢青燃今年已经五十二岁,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她的人生中历经了好几场风波,见过许多古老的贵族家庭顷刻覆灭的惨状,万幸在政治投资上她大多数时候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烫金的信件缓缓展开,谢青燃看着其上的翻飞的花体字想着,希望这一次,她也是对的。 “说起来,我也没有私下与那位内定的皇太子碰过面,平常看起来倒是颇有礼貌。” 谢青燃一笑,不过王室的孩子嘛,礼貌不是重点。 是好孩子也可以,是坏孩子也无所谓。 只要能给支持者带来利益就是最好的。 第四章 为你歌唱 清晨的闹钟响起第三声时,奉雪就从松软的床上坐起身了。 头还有些晕,不过洗漱过后,奉雪被那冷水一激就彻底清醒过来。 奉雪换好方便的外出服,简单的合身牛仔裤与柔软的衬衫,她扎起长发,梳了一个马尾,就下了楼。 这样的打扮,外边满大街都是,看起来也实在简朴得很。 “奉雪小姐,早上好。” 女仆莉莉刚刚布置好餐厅,就看到奉雪早早下来,不免有些惊慌。 厨房不知道准备好没有…… 谁知奉雪朝莉莉轻轻摇头,伸手指着门外,意思是不吃早饭,要去外边。 “啊……那我给您叫车来。” 莉莉想要跟出去,奉雪却依然拒绝了。 主人一摇头,女仆便不敢强要奉雪如何,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奉雪推门出去,心中饱受没有尽责的煎熬。 “没事的,你这样奉雪小姐还自在一些。” 年长的女仆长手中捧着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自阴暗的门廊处缓缓走来。 “……我来了府邸大半年,奉雪小姐从未差使过我,是我什么地方没做好,令小姐不快吗?”莉莉搅着手指,看起来是真的很丧气。 “与你无关,”女仆长将鲜花塞到莉莉手里,示意她放到餐厅的花瓶里,“是以前小姐小的时候,旁支的人做了错事……虽然小姐平常没有表露,但大多都记在心里了。小姐这样努力学习,也是为了将来能独立吧……” 女仆长闭上嘴,像是觉得自己透露太多,便对莉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去厨房看情况了。 莉莉则抱着花,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 不想麻烦仆人的奉雪出门的时候,还是被司机先生看到了。 -- 第8页 这位年长的先生无论如何要亲自将奉雪送到目的地,面对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奉雪无法拒绝,只好上了车。 “小姐还是先吃早餐比较好吧?”笑呵呵的司机先生边开车,边侧头问着,“小姐想吃什么?” 过了好一会,司机先生才听到少女轻声说道。 “馄饨。” 王妈妈馄饨铺是首都二十三区有名的平民美食,听说那些生活在首都一区到十五区的贵族也时常光顾。 坐在铺子里吃着热馄饨的人,今天就看到了一辆全黑的轿车驶来。 车子停下后,就有一名穿着黑色制服,胸前别着金色家徽的司机从驾驶座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像是在看招牌,最后走进了王妈妈馄饨铺。 不过是有人来吃个馄饨而已,可是当那少女出现时,整个世界就像被摄入了慢镜头里。 少女行走的姿态,眼睫眨动的次数,嘴角微弯的弧度,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莫名看得清楚。 等那少女要了一碗馄饨,小口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时,众人突然觉得今日的阳光也变得特别耀眼了。 奉雪吃完馄饨之后,斯文地擦擦嘴,正要付账,却见店长王妈妈在柜台单手支着下颚,富态的脸上满是笑意。 “这次免单啦,下次还要来吃哟。” 奉雪哪里好意思,还是双手递上钱,这才抿着唇说道。 “谢谢您,您家的馄饨非常好吃,不用免单我下次也会来的。” 等奉雪重新回到车上,车驾离开之后,店内便像炸开的油锅,议论起那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少女。 “哪里来的贵族小姐吧?不过这年头,贵族也要钱,要是家里有个这样好看的孩子,早就在网络营销了,她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刚才有谁拍照了吗?”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 “可惜……” …… 觉得可惜的还有奉雪,她捂着肚子,微蹙眉尖,弄得司机先生一阵紧张。 “难道是吃馄饨吃坏肚子了吗!” “……咦?我只是觉得还能再吃一碗,有点可惜。” 奉雪连连摆手,总觉得司机先生有些过于紧张了。 听了奉雪的话,司机先生这才想,啊……奉雪小姐有时说话大喘气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啊。 - 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明明渐进首都中心,这附近的车辆却越来越少。 原本打开摩拉古语词典,正在背诵的奉雪,抬眸朝外看去,就远远看到了前方的大道旁,矗立着一座雪白的神殿。 神殿全由白色的香雪石砌成,四周毫无纹饰,只在神殿正面,镶嵌了三块淡蓝色的水滴状晶石。 这便是圣斯威的教廷中心,女神莱耶的供奉之处。 “奉雪小姐,”司机先生苦恼地看着车上导航,“导航给出的捷径,居然绕到神殿这边来了。” “没关系,”奉雪摇头,“今天不是礼拜日,在神殿门口停下,我们在外致意就好。” 司机先生轻轻点头,踩着油门往前,打算就在神殿门口停三分钟就走。 可谁知前方的通路上,却有洁净者设立的关卡。 洁净者是教廷特殊的神职人员。 他们一出生就被教廷收养,从饮食到阅读的书籍全由教廷提供,可以说他们在成年之前,不曾看过教廷以及女神教义之外的世界。 即使成年可以与外界接触,前十八年受过的教育也彻底固化了他们的思维。 他们是教廷最忠诚的盾牌,利刃,以及行走于地面的福音使者。 车驾在距离关卡处五米外缓缓停下,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袍洁净者走上前,对着放下车窗的司机先生说道。 “愿女神莱耶保佑您。” “今天是主教们的圣咏日,大约还需要十分钟才能取消关卡,请您下车稍等。” 司机先生听了这话,就回头看向坐在后车厢的奉雪。 “那么,我们就在一旁等等吧。” 少女揉冰碎玉的嗓音响起,车门咔哒一声打开,黑发的少女迎着晨光缓缓下车。 她对着洁净者们微微颔首,便走到了道路旁,往有着玻璃顶盖的白色垂帘休憩处走去。 站在车门处的洁净者看着少女的身姿微微愣神,随后以绝强的意志力对着奉雪行了一礼后,便重新回到关卡处。 只是当奉雪掀开遮阳的垂帘时,却看到休憩处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身穿神殿白袍的男子,他脖子上戴着一串三枚水滴晶石的项链,头戴一顶缀着细碎金铃的白色纱帽,看不清面目。 像是个洁净者。 “……抱歉。” 奉雪担心打扰了对方祝祷,正要退出去,却听到那人轻声说道。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却轰隆一声响,眨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司机先生原本想下车跟过来,这下也不得不继续坐在车内。 洁净者们则打开了伞,依然站在关卡处。 而那看起来显然是洁净者,却头戴纱帽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从长椅上站起身,白色的神袍长袖扫过长椅。 “请您在此处稍待片刻,等那恼人的夏雨停下,不要让冰冷的雨水溅湿您的鞋子。” -- 第9页 大多数教廷人员的声音都是悦耳动听的,好听的声线能够帮助他们吸引听众,诵念献给女神的祝祷词时,也不会因此冒犯神明。 这位洁净者的声音自然也是动听的,那像是冰原上第一朵春花绽放的声响,又像是包裹在天鹅绒中的玉石,他一开口,似是连外边的落雨声都变小了。 “谢谢。” 奉雪谢过,便往垂帘内走进两步,却不肯在长椅上坐下,只站在这位洁净者身侧。 豆大的雨滴哗哗落在垂帘顶部,发出阵阵如黄豆滚落的声响。 在这声响之中,奉雪嗅闻着雨水溅起的土腥味,还有那在雨幕中隐约传来的歌声。 【圣洁而美丽的女神莱耶啊。】 【您何时愿意再次睁开如星月般的双眼?】 【请您垂怜,请您垂怜。】 【您的奴仆因失去您的指引,如坠雾中。】 【雾霭里满是邪恶与诱惑。】 【请您给予指引……】 【重云,垂樱,落日之花。】 【哪一朵是您的钟爱?】 【我愿日日采来,献于您的脚下,只为听到您的只字片语……】 …… “只为听到您的只字片语……” 同样的歌声在垂帘中轻轻响起,随后便突兀地中止了。 这名洁净者也许是情不自禁,他轻声附和着远处的圣咏,但似是想到如今垂帘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惑人心神的歌声就此停了下来。 但垂帘中的另一个人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心绪,而是侧头认真倾听着,等那歌声停下时,才转头看着身旁的洁净者喟叹。 “您的歌声像曾经给女神献唱的迦陵频伽一样动听。” “在摩拉古语记载的典籍里,传说迦陵频伽也是在一场夏季的大雨中引颈高歌,那歌声穿透天穹,令女神都忍不住拨开云雾倾听。” 大雨渐渐停止,就像这场圣咏真的令女神垂青一般,厚重的云层散去,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满了大地。 阳光落在黑发少女的脸庞,肩上,她对着洁净者微微一笑,雪白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色。 “感谢您的宽容与垂怜,让我也能听到这献给女神的歌声。” 奉雪躬身行礼,随后便掀开白色的垂帘走了出去。 少女转身时,黑色的长发擦过洁净者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腕,就像蝶翅掠过心尖。 那名洁净者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辆车驾离去,其他几名洁净者缓步走来,掀起垂帘时,他才取下头上的纱帽。 “星回主教……因为您没有驱逐那位少女,我等才没有阻止……” “您现下要进入神殿吗?” 几名洁净者问道。 那站在垂帘之下,生着一头银白长发,眼眸是淡淡的蓝灰色,额上用金粉画着一道落日花印,耳上戴着一枚金色流苏,拥有令人屏息的美丽容貌的少年对着众人弯起唇角。 “不必了。” “我与其中几位主教,对于太子一事,至今意见不同。” “而在这场阵雨之下,我的歌声已献给女神。” - 另一边,奉雪的车驾在路上疾驰,所幸没有迟到。 只是在她的车子在礼服专门店停下的时候,却听到了带着贵族式傲慢语气的声音。 “身为谢青燃公爵府上的小姐,可以不必预约吗?” 第五章 保护 首都三区的礼服专门店里,与奉雪同是二年生的希雅与谈越正姿态优雅地坐在蓝色丝绒椅上,喝着店员刚才送来的热茶。 墙上的指针指向十点二十,距离她们与奉雪约好的十点半还有十分钟。 平常她们都习惯了假日晚睡晚起,就算外出约会也不守时,可这一次奉雪居然答应和她们出来逛街,两人的态度都莫名庄重起来。 早上九点就换了好几套衣服,画了精致的妆容,还注意不吃气味大的食物。 等两人碰上面,眼尖的都能看出对方脸上做了几道工序。 搞屁啊,不过是和自己许久不见的朋友逛街而已,为什么弄得好像她们第一次和人约会似的? 两人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心里确实是期待的。 奉雪最近越发勤奋,已经很久没有与她们一起出来玩了。 偶尔在学院碰到,也不过是奉雪大发善心,帮助她们补作业。 有些年轻人交作业时要找参考答案,而有些人本身就是参考答案。 楼下响起了大门打开的铃声,两人同时放下茶杯,就听到有店员轻声细语地引人上楼。 可来人却不是奉雪。 那是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因身材有些纤细,因此瞧着身姿也有些楚楚可怜。 希雅和谈越蹙起眉,没有与那陌生来客说话,而是看向一旁引路的店员。 “我们已经预约好了时段,今天不应该有别的客人。” 店员看着希雅和谈越,面上也十分为难。 “可是这位小姐说,她就是谢氏公爵府的小姐……” 希雅不管这是误会还是故意的,正色道:“她不是。我们不会连自己的朋友都认不出来,这位小姐,你想玩什么都和我们无关,这个地方,今天我们预约了,请离开。” “而且奉雪在外才不会说自己是什么公爵家的小姐,土得要命。”谈越将自己的短发往后一撩,神色冷淡。 -- 第10页 “那是因为她不姓谢吧?” 那名被引领上来的少女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带着一点淡淡的傲气。 “我姓谢,谢望月。” “身为谢青燃公爵府上的小姐,可以不必预约吗?” 站在楼下听着这些话的奉雪,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紧。 无论过去多久,奉雪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哪怕这个声音变得低沉了一点,音质有些沙哑,她也不会忘记。 奉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文学科一直令她头痛,还有一些来自于谢青燃家世身份上的恶意。 这算是奉雪第一次直面恶意时听到的声音。 【下贱的平民,连父母都没有的杂种,你抢了我们的位置!】 【你怎么好意思真的像个公爵家的小姐一样,差使府邸里的佣人?你配吗?!】 【注意你的身份!就算两位公爵之子死了,爵位也轮不到你!】 【如果没有你,这个府邸的一切都是我们家的!】 …… 奉雪将食指摁在唇上,对着楼下,准备引领她上楼的店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店员一愣,没有出声通报,奉雪已上了楼。 而谢望月还站在那,微抬下巴不再说话,意思是请这两位家中爵位不过是男爵的小贵族尽快离开。 “你好,谢望月。你回到首都了啊。” 少女清润悦耳的声音响起,奉雪站在楼梯口,与谢望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望月身体一僵,随后则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奉雪。之前还摆着姿态,如今看到奉雪却像是不敢再重复之前的那句话了。 明明,不算假话。 - 奉雪与谢望月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五岁的时候。 谢青燃因为高龄生子,就算修养了几年,身体还是不太好,经常卧床。 那时谢家的旁支就显露出很担心谢青燃的样子,上门来探病。 这位旁支名叫谢显,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男孩叫谢怀远,女孩叫谢望月,性格看起来都很活泼。 这是奉雪对他们的初印象。 而在谢显等人探完病之后,谢青燃不耐烦孩子太多太吵,就让奉雪带着他们到楼下庭院去玩。 彼时谢思和谢桢两人,在小崽时期还是十分粘奉雪的。说话说得晚的奶娃娃,说别的总有点口齿不清,但喊奉雪“姐姐”则字正腔圆,清晰得很。 奉雪不想跑,坐在树下玩翻花绳的话,两个小崽也会蹲在一旁一起玩,也不去掘蚂蚁什么的了。 孩子们在仆人们的看顾下玩耍,谢望月比奉雪大一点,她们互相扔着绣着金丝银线的落铃球,当那球落到奉雪脚下时,谢望月就像小蝴蝶一样,轻轻扑到了奉雪怀里。 奉雪原以为她要认输,或者要玩别的。 可眼前这个也不过才五六岁的女孩笑眯眯地鼓起饱满的苹果肌,用甜甜的声音对奉雪耳语。 【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姑母说你是幸运的青鸟,如果你死掉,那两个讨厌的弟弟是不是也会死?】 奉雪当下怔愣,却见谢望月脸上的表情依然天真无邪,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随后她突然往地上一跌,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奉雪推我!坏!坏!】 奉雪看着周围的仆人上前拉起谢望月,抱在怀里哄着劝着。 而那几个站在她们身边的佣人,明明看见奉雪什么也没做,却也对奉雪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是了,仆人们都知道,奉雪再精致漂亮,也只是个与主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可今天来的这两个,关系再疏远,也有相同的血脉。 在这里,奉雪只是一个外人。 奉雪站在原地,耳边是仆人们让她赶紧向谢望月道歉的严词。 奉雪却想,刚才的话,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她抬头看向还站在府邸落地窗前,一脸慈爱地看着庭院的谢显。 这位谢显叔叔在一见到奉雪的时候,就送给奉雪一大盒丝绒糖,态度十分和蔼可亲。 那盒丝绒糖价格昂贵,起码要上万莱耶币,仆人们窃窃私语,这并不是一个乡下贵族能轻易送出手的礼物。 谢显夸赞奉雪长得可爱,不愧是谢青燃一手养大的孩子,真令人艳羡。 但是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憨厚可亲的男人,私底下给自己的孩子灌输了什么恶念? 这个事其实很简单,谢青燃有了继承人,爵位不会旁落。 谢显不敢憎恨谢青燃,却恨上了奉雪。 谢望月在仆人怀里对着奉雪做鬼脸,奉雪却看向庭院的另一头,谢思与谢桢两个双胞胎,正在与谢怀远玩追逐游戏。 谢怀远比谢思和谢桢大,要是让两个双胞胎受了什么伤……尽可说是孩子打闹。 一次两次有仆人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但下一次,下下次呢?会不会最终奔向无法挽回的结果? 刚才那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被这么一番对待,早就委屈得哇哇大哭了。 奉雪却只停顿了片刻,就对着谢望月轻声道歉。 【我力气太大了,对不起。】 谢望月放下手,脸上连一滴泪也没有,她一脸怔愣,像看着个傻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望月故技重施,将奉雪从头到脚贬损了个遍。 -- 第11页 周围的人毫无察觉,孩子的悄悄话,又有谁会去听呢?亦或者察觉了,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怀远则吃了几口青豆花生后,就想用勺子给谢思喂花生。 谢思对花生过敏,吃了很可能会咽喉迅速肿胀起来,奉雪大喊一声阻止,那些瞎眼的仆人也总算回过神来。 不过孩子嘛,谢怀远又不知道禁忌,只是想给弟弟分享好吃的。 小小的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仆人,仆人也不好怪责。 谢思则嘟起圆乎乎的脸,把酸奶全倒到了谢怀远的盘子里。 【乖崽!吃便便!】谢思用有限的词汇,十分捉急地表达着他的气愤。 今天发生的一切,因为谢青燃身体不适,没有下楼用餐,自然都看不到。 谢显坐在主位,就像这个家的主人。 他做这些事当然不会让他拥有公爵府。 只是这个低劣的人在以为自己只要再忍耐几年,就能获得奢靡的生活,崇高的地位时,通天的道路却突然中断了。 他满腔的愤怒实在无从发泄。 如果奉雪真的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说不定真能把这个孩子吓出精神问题来。 以前谢青燃曾经与奉雪说过,她家的这门亲戚,在父母那一辈的期望是孩子健康就好。 没想到长大之后,谢显就真的只有身体健康。 ……一点也不聪明。 如果是聪明得不顾后果的人,说不定会直接制造意外,让双生子直接死亡。 谢青燃再悲痛愤怒,直接把谢显杀了,也不会动他的孩子。 因为谢青燃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能与贵族的制度,与继承法对抗,如果她还想要公爵的位置一直流传下去,必须做出妥协。 可是谢显什么都想要,却又怕死,不肯付出代价,自然只能继续无能狂怒。 奉雪一边听着谢望月在旁边滔滔不绝的小话,一边继续胃口很好地吃了饭,中途还问谢望月要不要抱她的花朵娃娃,谢望月当然不要。 等吃了饭之后,奉雪洗了澡换上睡衣,就在睡前抱着自己的花朵娃娃去了谢青燃的卧室,按照惯例和谢青燃说晚安。 谢青燃的卧室在三楼,每到这个时候,谢青燃就会打开八音盒,八音盒倾泻出温柔的安眠曲,静待孩子们的到来。 可谁知今天一进卧室,奉雪就看到靠在松软的枕头中,神色却一点也不悠闲舒适,反而铁青一片的谢青燃。 谢思谢桢这两个双生子,正垫脚趴在床头,小手拍着床垫,口齿不清地说着“坏,坏蛋”! 谢青燃很显然是在生气。 奉雪抓紧自己的娃娃,小小的脚尖并起,像是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都计划好了的…… 谢青燃在气什么?是因为今天她“推”了谢望月而生气吗? 果然,他们再怎么疏远……也是亲戚嘛…… 【你被欺负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妈妈?】 谁知谢青燃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母亲的手轻轻落在女孩的发上,那是温柔又炽热的温度。 【我们会保护你的。】 第六章 只有哔——才能搞特权 谢青燃是公爵府的主人,哪怕她只坐在房间里,府邸里的事总有人会告诉她。 那位资历较深的女仆长在刚才已进过了谢青燃的卧房。 奉雪微微张口,像是有些没料到。 谢青燃觉着自己也许对五岁的小女孩过于严肃,便缓和了表情,让奉雪过来。 【妈妈没有生气,只是想听奉雪自己告诉我。】 【你不敢吗?】 小小的奉雪趴在谢青燃床头,她看着谢青燃的脸色,就把自己的花朵娃娃放在了谢青燃枕边。 【告状要讲证据。】 喜爱看侦探小说的奉雪郑重地说,同时按照计划打开了花朵娃娃的小音响。 陪伴儿童的娃娃除了会录入启蒙读物,有的也能录音。 谢望月的声音虽然小,但也不是完全捕捉不到。 吃饭的时候,奉雪就抱着这个小娃娃。 谢青燃听着这些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些蠢货是我的亲戚。】 她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居然在孩子面前说些粗鄙之言。 【奉雪,你就算没有证据,也可以和我说啊。你看这两个小豆丁,已经在我这告了一晚上的状,要把坏蛋一家赶出去,保护姐姐呢。】 谢青燃抬手摸摸奉雪的发顶,奉雪却望着谢青燃没有说话。 谢青燃就笑了。 【温柔的孩子。】 当晚,谢显一家三口被连夜送走。 【孩子还小,过个十年养好了再来首都念书吧,至于你……再敢出现就杀了你。】 谢青燃养育了孩子之后,确实柔软了,也宽容了一些,不至于对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 她只是在那三人临行前,蹲在两个孩子面前,笑眯眯地说。 【啊,如果是你们,这个爵位我烧了也不会给你们。】 然后她又把府邸中不尽责的仆人都遣送了出去。 【奉雪是我的孩子。】 谢青燃看着惶恐的仆人,只说了这一句话。 奉雪抱着娃娃站在谢青燃身后,她看着那些仆人哭天喊地说着生活的困苦,但仍是被扔出了府邸。 -- 第12页 无论前世今生,奉雪都从未见过一句话定下一个人前路生死的场面。 之后,奉雪偶尔会从新仆人的口中听到一点风声,像是谢青燃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说不定要把奉雪列为继承人之一。 对于奉雪来说,那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从未奢求,她不会变成谢显那些人口中贪得无厌,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此后,奉雪下意识地疏远了谢思和谢桢,也不大喜欢请府邸中的仆人帮忙做什么。她隐约有些害怕,至于在怕什么,奉雪也说不清楚。 看书吧,沉浸在或陈旧或芬芳的书页里,通过那些书页,回到她熟悉的地方,那才是她的乐园。 - 十年之后,思缪礼服店二楼。 已经长大了的奉雪与谢望月对视的瞬间,谢望月手指缓缓收紧,又再次放松。 即使十年不见,她偶尔还是会在视讯中与谢青燃联系,也能看到站在谢青燃身边的奉雪。 那个当初她以为安静,乖巧,是尊美丽人偶的孩子,出落成了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女性。 那次之后,谢青燃再也不见谢显,但他们这些并不是天生坏种的孩子,却没有被堵上死路。 过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被允许回到首都。 只是一回来,谢望月就愉快地使用了公爵府的名号,在首都各处招摇。 “原来你也来买礼服吗?” 现在见了奉雪,谢望月一改之前的态度,亲亲热热地上前,试图挽住奉雪的手,奉雪下意识地一退,谢望月就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我……对不起,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样做是错的。” “和那个没关系,”奉雪摇头,她抬手掩鼻,“我只是……阿嚏!对丁香有点过敏!” 奉雪打了个喷嚏,谢望月一愣,随后又勉强扬起微笑,往旁边站去,眼底像是有泪光闪过般,看向一旁的店员。 店员却完全没有感受到谢望月的少女伤痛,按照一般处理办法说。 “既然会过敏,那么谢小姐还是到楼下的vip室稍等吧?” “救命,刚才还那么嘚瑟,现在又能一下子哭出来,”谈越扯着衣服的领子,像是被空气中这股浓重的茶味逼得不能呼吸,“圣斯威电影节不找你可惜了。”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谢望月沉默了片刻,又坚持着说。 “那么,奉雪和你的朋友下楼等等也可以吧?我太久没回来了,一回来垂樱学院就要举办夏日舞会,我想准备得好一些。你能不能帮帮我?” 谢望月目露哀求,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奉雪其实也不在意上楼和下楼的问题。 希雅和谈越则高高挑起眉头,自己的权利三言两语就要被人侵占,没这样的事。 看到奉雪沉默,谢望月的嘴角微微上扬,正要找人选礼服,却突然听到奉雪有些犹疑的声音。 常人就算不太敏感,也能从对话者的神情言语中察觉到某种情绪,因此受到一定的心理上的影响,做出对话者期望的应对。 可是,奉雪感性已死。 “你……好怪啊。”奉雪说。 谢望月:??? 奉雪歪着头:“你这不是插队吗?” 店员:“噗。” 奉雪又说:“不管在哪里,插队都是不可以的,也不应当提出。” 姿容美丽的少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老弱病残孕与怀抱婴儿者除外。你是吗?” 谢望月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眼看着那象征着悲伤与受辱的泪水就要流出时,又有人被领了上来。 希雅和谈越想,来了一个又一个,这礼服店今天是观光景点么? 穿着一身休闲装的谢思手插裤兜,慢悠悠地走上了楼,像是才发现奉雪一样,对奉雪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也在。” 谢思看着奉雪,视线落在奉雪因扎起长发,而露出的细白脖颈上。 奉雪正想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碰上了许久未见的谢望月,现在又能撞上谢思。 “好巧。”奉雪发自内心。 “我来看看领带。” 谢思补充了一句,却听到身边传来细声细气的问好。 “谢思……弟弟,好久不见。” 谢思微蹙眉尖,侧过头去,谢望月就扬起笑容,怯生生地表明身份。 “我是望月,谢望月。” 奉雪能认出谢望月,按理来说谢思也可以,他历来记性很好。 然而这一次,历来处事滴水不漏的谢思,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但语气依然温和。 “抱歉?” 这就是不认识的意思。 谢望月登时脸色苍白,之前领着谢望月上楼的店员长舒一口气,终于能解决这插队纠纷,连忙上前拉住谢望月。 “看来您与谢青燃公爵无关。这位小姐,请您立即离店,欢迎您下次预约再来。” 谢望月咬着唇,却没有再纠缠着说一句话,疾步下了楼。 “谢思,你真的不记得她?”奉雪有些意外。 “不记得。日安,两位小姐。”谢思朝希雅和谈越温柔一笑。 等希雅和谈越回归正轨,开始去挑选礼服时,谢思才转过头看着奉雪,脸上是在外人面前绝不会有的讥诮。 -- 第13页 “不记得才怪,谢显,谢怀远,谢望月,我见过一次就记得。” “他们在我和谢桢还小的时候,就闯进家里,想以主人自居。” “谢显没本事还野心勃勃,脸上的假笑令人作呕。” “谢怀远这个蠢货,还想喂我吃花生。” “谢望月……” 谢思毫不留情地嗤笑着,他记性很好,也很记仇。就算那时候他只有三岁,他也不会忘记这些人的嘴脸。 而谢望月……更是让…… 谢思闭上嘴,看着奉雪不再说了。 奉雪却问道:“你是因为知道谢望月在这里,才来的吗?” 谢思一脸厌烦:“我才不会为她来。” 那是为谁呢?奉雪眨着眼正要问,却听谢思说道。 “我就是来买领带的,一起吗?” 谢思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向奉雪提出任何要求。 听着谢思的话,奉雪很难说“不”。 礼服店虽然主营女士礼装,但一楼也还是有售卖一些男士礼服与配件的。 谢思随手在礼盒中拿起一条深蓝色的领带,给奉雪看。 “可以吗?” 奉雪接过领带,对着谢思比划了一下,深蓝配冰白,奉雪觉得很衬谢思的肤色,就点了点头。 谢思也没二话,这就买下。 “我先走了。” 下楼不过两三分钟,谢思就买好东西离开了。 奉雪也只来得及说一声“再见”,就看着谢思大步走到林荫道边,上了车。 车驾缓缓启动,司机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谢思打开了礼盒,取出了那条深蓝色的领带。 那总是笑意吟吟的少年,现下面无表情,却将领带放在鼻尖,似在嗅闻什么。 车驾外的街道上,矗立着巨大的电子屏幕,其上正播放着最近的珠宝广告。 【等待,是最高级别的自虐。】 【因为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带着鲜花与宝石去见她。】 - 下午四点的时候,奉雪终于能从礼服专门店回家了。 谈越和希雅逛街是从来不嫌累的,她们连续试了好几家专门店,而奉雪只在第一家试过之后,就定下了一套缎面礼服。 珍珠色的长裙非常修身,剪裁上露出肩部,而裙摆处微微散开,就像一朵微绽的水仙花。 希雅和谈越问奉雪还要不要再多看看,虽然这一件奉雪穿上去也惊为天人的好看,但是多一些选择也好吧? 奉雪则拒绝了,店员看起来很想把她当成洋娃娃摆弄。 等回到家后,奉雪又与谈越和希雅在手机上互相说了一声“已到家”,就打开了笔记本,想要记录下今天的心情,却发现没什么好写的。 她只觉得久违的放松。 奉雪给文学指导老师姜菱发了一条讯息,那边很快回复。 【是的,你需要的就是放松。】 【这样会对文学科有所帮助吗?】 【多关注身边事,多关注身边的人,能体味那细微的情感波动与变化,懂得进行私人情绪的表达,我想应该会有所帮助。】 【好的,我会继续努力,下周的指导课也麻烦您了。】 【……不,不麻烦。】 …… 姜菱以“还要教家里的大猩猩吃香蕉”为由,光速结束了通讯。 奉雪感叹着“老师的兴趣真广泛啊”,刚关上手机,就有人敲门。 奉雪有些疑惑地起身,打开门的时候却看到穿着家居长裙,身上披着白色绣飞鸟披帛的谢青燃站在门外。 谢青燃朝奉雪打了声招呼。 “下个月一号,垂樱要举办夏日舞会对吧?” 奉雪点点头,谢青燃越过奉雪肩头,能看到她放在床上的黑色服装礼盒。 “是这样的,关于皇太子的事,我们家已经站队了,”谢青燃轻描淡写地说着,“我这边有一个同阵营的孩子,舞会那天,你能带带他吗?不过他也不一定来,先向你预约时间吧。” “啊……可以啊。” 奉雪没什么好拒绝的,只是疑惑怎么不找谢思或者谢桢。 像是知道奉雪在想什么,谢青燃有些嫌弃地摆摆手。 “谢思和谢桢不行,男人和男人站在一起,一分钟之后就会变成让人讨厌的斗鸡。” 原来是男孩子。 奉雪明白了。 “既然你已经有了礼服,就和我去衣帽间选点首饰吧。” 谢青燃说完就往前走,不容奉雪拒绝。 “舞会是什么?是酒精,香料,金银珠宝的搅拌器,是贪婪,性,还有权力的交际场。” “我们必须要武装好自己啊,小奉雪。” - 首都六区的五星级酒店里,谢望月的套房内一片狼藉。 地上都是摔碎的花瓶,撕扯的羽毛枕,以及摔得变形的银色餐具。 谢望月坐在沙发上,发泄了一通之后,才像是缓过劲来。 “谢青燃,谢思,谢桢,奉雪……” 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见到谢怀远打开房门,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立刻厉声阻止。 “别出去!你脸上的伤还没好!” 原本外貌说得上是俊秀的谢怀远不耐烦地转过头,他的左脸上还有一块还没消肿的淤痕。 这是今天谢怀远外出玩乐时,不过想借着公爵府的名头要点东西,却恰好碰到谢桢。 -- 第14页 那看起来不爱多话的少年,眼神却和狼一样凶狠。 谢怀远直接被揍,谢桢甚至没有任何解释。 刚回到首都,谢望月就遇上谢思,谢怀远则遇上了谢桢。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今天我联络了好几次姑母……她却一通电话也不接,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 “他们一家根本就是故意的!” 谢望月眼神寸寸冰冷,她想起这些年来,父亲谢显日以夜继地诉说着对谢青燃的恐惧,诉说着首都大公府邸对他们这些旁支的蔑视。 果然心胸狭窄,明明已经得到那么多了,分给他们一点权力又如何? 首都不比别处,他们的家族要复兴壮大,总要借势。再这样下去,他们连乡下贵族的名头都要不保。 想起那只是住在公爵府邸的养女,却能随意进出那样的场所,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令人作呕! 这么多年,谢显没有改变,被他用绝望和憎恨养育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变好。 他们渴望地位和财富,比草原上啃咬碎骨的鬣狗还要贪婪。 谢望月手指上的指甲已经出现了残缺,但她浑不在意地撕掉了残连的指甲,抬头对谢怀远说道。 “联络议会的贵族吧,只要他们能给我们想要的!那种偏向国王的公爵府,迟早覆灭!” 第七章 第三位王子 距离夏日舞会还有一周,垂樱学院已经提前热闹起来。 布置舞会场地,讨论节目,询问舞会嘉宾名单,舞蹈教室还空前爆满。那些平常没有学习舞蹈,这次又不想在舞会上丢脸的少爷小姐们,都挤到了巨大的平层教室里。 这些热闹奉雪是不去的,她这一周只有三天的课,剩下的时间都在阅读。 是的,先不论奉雪本人的文学造诣如何,她真的很喜欢阅读,喜欢故事,喜欢文学。 圣斯威每个月都有新书榜,会选出十本畅销书籍。 奉雪都会去翻看,她发现一位叫【啾啾】的作者,他的书总是位列前三。 他写的题材范围很广,从儿童读物到刑侦探案,似乎都很有意思。 奉雪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但她最喜欢看啾啾写的儿童读物。 【小小的青雀与黄鹂是一对爱冒险的好伙伴,它们在雷暴雨的天气躲在树叶底下,相互伸着毛绒绒的翅膀,给对方遮风挡雨。大树却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就像一叶方舟,呼地一下飞到了云层里。】 【云层之上不是天空,而是另一个世界。】 【青雀清鸣,黄鹂振翅,落入了那躺在云海中的毛绒熊肚肚上。 【被吵醒的熊熊肚子发出了一阵饥饿的长鸣,似乎要把打扰它睡眠的小家伙吃到肚子里。】 …… 奉雪看到关键处,不由握紧了拳头,她不错眼地看着,耳边却突然听到有人砰动一下摔倒的声音。 奉雪抬起头,她坐着的位置在垂樱学院的中心湖边,这里樱花茂密,供人休憩的地方也很多,倒是很少有人能碰上。 不过既然听到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 奉雪合上笔记本,挑开花枝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就在一株垂枝樱下,看到了一个被花枝划破了衬衫的少年。 “要命!这校服好贵……我可没钱再买一件啊!” 少年站起身,垂头丧气地抬手抚着前胸的位置,那里有一点裂痕,已经被勾出丝来了。 花枝不算特别锐利,但衬衫真的很脆。 但那个少年只丧气了一会,就把铺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捡起来,比划着要是全扣上扣子,大约看不出来。 “大不了热死。” 高大的少年嘿嘿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他突然转过头,像是听到了有谁在靠近,就与奉雪对上了眼。 生着蓬松柔软的亚麻色短发的少年,锐气十足的脸上却生着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一点泪痣落在眼角,鼻梁高度优越,唇弓优美,光看外貌还以为他是哪里的贵族。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看看你的衬衫吗?”奉雪朝那少年走近两步。 那少年等奉雪开始动了,他才想起该怎么呼吸,侧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又转头看向奉雪。 “……奉雪?” 奉雪歪着头,有些疑惑:“我们见过面吗?” “没有,”狗狗眼的少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只是奉雪在垂樱是出了名的美人,学院社群里有人发过你的帖子。虽然很快就删了,我也见过照片呢。” 少年说话很快,吐字却很清晰,就像停不下来的狗狗,绕着人的脚边一直转,汪汪叫得最大声。 等他把话一连串说完,才发现奉雪都接不上,这才轻咳一声,动作利落地脱下自己的衬衫。 他里边还穿着一件T恤。T恤有些紧身,能透过布料看到下边矫健结实的身躯。 “我叫时雨,叫我阿时就行。和你一样,也是二年生。” 时雨没有一般少年面对大美人的扭捏,将手中的衬衫递了出去。 “如果能修复就太好了,这种衬衫贵得能让我再打半年工。” 奉雪听着“时雨”的名字,不由觉得有些熟悉。 但她一时没想起来,就暂时不去想。 奉雪看着衬衫的破口,不是很大,可以从内部开始修补。 -- 第15页 时雨看着少女取出针线包,纤细白皙的十指穿针引线,衬上奉雪的脸,简直就像一幅画。 “奉雪对缝纫感兴趣吗?” 奉雪正低头修补,听着这句话,轻轻摇头解释说。 “这倒没有,只是以前我上过野外求生课。老师在课上说过,如果不慎流落荒岛,衣不蔽体的话,必须懂得利用手边的东西做出一件能穿的衣服。这个只是小口子,还好啦。” 原本期望听着少女梦想成为服装设计师,所以苦练缝纫之类的话的时雨,听到了这个让沸腾的火山也能迅速降到冰点的话。 ……不浪漫。一点也不圣斯威!明明长成这种一个眼神就是一段罗曼故事的样子,这时候说什么荒岛求生啊! 时雨盘坐在奉雪身前,单手支着下颚,脸上灿烂的笑容都有一瞬间僵硬了。 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混杂在风声里,只会让人觉得可能是树枝擦碰的杂响,常人大约是听不到的。但时雨微微侧头,却像是听清楚了。 高大的少年,手长脚长,不用起身,一抬手就把茂密的花枝拉下,细碎的花瓣如雨飘落,奉雪讶异抬头,却见时雨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一会,时雨才缓缓将花枝松开,又是一阵细碎的花雨。 “有谁来了?”奉雪问道。 时雨微挑眉,原以为奉雪是不太敏感的类型。 “遮挡自己,是为了躲避谁吗?”奉雪又问。 时雨怔愣一会,望着少女清澈的眼眸,他信手拈来的一些借口却说不出来,只想对着她说真话。 “我和一些人起了冲突,不想碰上他们。你懂的,平民在垂樱,就像马蹄下的烂泥,谁都可以过来踩一脚。” “是谁?”奉雪微蹙眉尖,“这是禁止的。无论那些人怎么想,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时雨见着奉雪像是真的要起身去看看是哪个家伙,连忙摆手。 “只是小事,而且我也不像会乖乖吃亏的人嘛。”时雨拍拍自己的手臂肌肉。 奉雪听了之后,就没有再问,反而低头认真把衬衫修补好。 她的手艺称不上天衣无缝,毕竟是荒岛求生锻炼的,因此还能看出一些丝线扭曲的痕迹。 不过这对时雨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 “好耶,胸口不漏风,再别上校徽,谁也看不出来啦!” 时雨笑嘻嘻地把衬衫穿上,他原本想躬身,像那些贵族一样,牵起小姐的手行感谢的吻手礼。 可时雨看着自己沾了草屑和泥土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伸出。 要触碰这位小姐,即使只是指尖,这样也是不被允许,十足冒犯的。 “我们可以加个通讯吗?”奉雪不知道时雨在想什么,心里还惦记着时雨说有人欺负他的事。 “咦?当然……可以。” 时雨拿出手机,与奉雪交换了联络方式。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奉雪同学,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种小事,只是一个陌生人划破了衣服,和奉雪有什么关系呢? 奉雪听了这话,微微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 “你需要帮助,而我看到了……很奇怪吗?” 这个做法不奇怪,奇怪的是时雨没有想过生长在公爵府邸的奉雪会这么做。 利己,不只是贵族的通病,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通病。 没有利益的事,没有人愿意伸手去做。 奉雪……居然还是个热心肠啊。 “那么,如果你最近还有困扰的话,请告诉我。校内各处都有监控,老师和学生会都不会对学生的困境置之不理。” 奉雪收起手机,对时雨点点头,随后那婀娜的身影便再次消失于花枝林影间。 直到奉雪离去,时雨还伸手抚着胸前的缝补之处,微微出神。 也许是巧合,又或者是女神莱耶的奖励。 那衣衫的缝合处正在左胸之上,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时雨的手机响起,等铃声响起第五下之后,时雨才像是遵循了某种规律,接起了手机。 “女神莱耶在上,我差点迎来一场爱情的开端。” 手机那头的人像是领悟不了这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问道。 “你是缺钱了吗?” “……不浪漫的家伙。是的,我缺钱了,请您往卡上打一些钱,下个月的舞会为了学分我也要出席呢。” 时雨伸了个懒腰,露出了一点紧致的腰线和腹肌。 “学分?你还是先别在垂樱里抓猫逗狗,让人不停善后我就谢天谢地了。” 手机那头的人看着手中新提交的报告,忍不住叹气。 “你说说,你刚转学到垂樱就揍了多少个人?” “可是女神说过,遇见不平之事,就要以暴制暴啊。”时雨皱眉。 “……女神没这么说过。” “好吧,可那些贵族玩得太过火了啊,我实在见不得别人被欺负。”时雨捂着胸口,一副心好痛的模样。 “你要记住,你不是去垂樱玩的,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这话说完,时雨许久都没有回音,那人估计时雨又在走神,正要挂断电话,却又听到时雨有些疑惑的声音。 “话说,一见钟情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手机里传来嗤笑声。 -- 第16页 “唯有女神莱耶会让人一见钟情。至于别的,不过在掩饰自己的见色起意。” 时雨听了这话,完全没有少年纯情被打击的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膛。 “太好了,那么我还算是健全的人类。” “什么?!你又惹了什么事?喂!喂!” 干脆利落地挂掉手机之后,时雨哼着歌,在湖边练习着舞步。 舞蹈教室那种地方,时雨是去不起的,不过就他在湖边的舞步看来,实在流畅绚丽,优雅从容,不管邀请哪一位女性共舞,都不会失礼。 - 奉雪回到休憩处,打开笔记本,继续在网上浏览刚才未曾看完的新书。 书中写着,那只毛绒熊就是这次冒险的第三位小伙伴。 和奉雪猜测的差不多。 不过,第三位……三…… 奉雪像是脑回路突然被接通了,猛然想起,刚才她会觉得“时雨”这个名字耳熟,是因为他就是《学院王子与我》的第三位“王子”呀! 【他,高大俊朗,笑容阳光,身为平民,却不畏强权,不慕权贵,在这满是贵族的学院里挣出自己的一片天!他就是时雨,是落入凡尘也依然闪耀的星星!但谁也不知道,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他,也是孤高的,寂寞的!啊!直到那个少女在某一天映入他的眼帘,闯入了他冰封的世界,令他屈膝臣服……】 奉雪一拍手,就是他了。 不过人物介绍是人物介绍,真人是真人,光看外表,一点也没有人物介绍里的“孤高和寂寞还有臣服”什么的呀。 奉雪托着下巴,不由感叹起人性之复杂,之残酷,之微妙。 “叮咚”!网页上突然跳出了一个小弹窗,是广告。 广告页面显示着一条签售会的消息:【知名作者啾啾老师将在下月五号举办签售座谈会!快来报名吧啾~】 下月五号,与夏日舞会在同一周。 奉雪看了一会,就点入了报名界面。 当然要报名啊啾! 说不定还能听到啾啾老师教人怎么写作,帮助她提高文学科的分数呢! 第八章 向您致意,殿下 垂樱学院的夏日舞会历史足有上千年,与建校时间一样悠久。 起初舞会只是年轻孩子们相互认识的场所,后来成年的贵族们发现,这样轻松悠闲的地方,再加上酒精,似乎比外边的餐厅或是严肃的会客室更有利于商谈各项事宜。 于是舞会的举办规模便越来越大,最后成功让夏日舞会成为了首都区内的盛事。 一旦夏日舞会举办,校外的林荫道上都会停满各色豪华车驾。 奉雪正在谢青燃的衣帽间里,她穿着之前买下的礼服,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 几位女仆正在小心地帮她化妆,并佩戴首饰。 可实际上少女肌肤娇嫩,眉毛与眼睫也有着完美的形状与长度。 女仆们只稍稍在奉雪脸上打了底,扑了腮红,将头发挽起,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再轻柔地给她戴首饰。 谢青燃的每一样首饰都有来头。 比如放在陈列架上第六排第二列的那顶红宝石冠冕,是三百年前知名政客莉莉.雅格的。据说那位夫人长得倾国倾城,手腕高超,最后却戴着这顶红宝石冠冕跳湖自杀。 又比如那条缀满珍珠与钻石的发带,则是首位女大公的爱用品,传说她用这条发带勒死了自己的第六任丈夫。 还有摆在桌上的这枚花型钻戒,又有着每一任主人都会死于非命的传说。 …… 嗯,看起来都很不吉利的样子。 奉雪与谢青燃这么说的时候,谢青燃笑了起来。 【这世上有不沾血的古董吗?大多传说只是给这些古董增加神秘感,人们寻求刺激,刺激滋生美丽,美丽诱人拥有,因此身价倍增啊。】 谢青燃这么说的时候,也打量着奉雪。 【不过有些美丽则是无价的。】 奉雪没能听明白,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头上戴着的珍珠发带,与脖颈上配套的钻石细链,还有左腕上光泽闪耀的珍珠手链,一起弄死过六个人,总共价值五千万莱耶币。 要是磕碰坏了,杀了她也赔不起。 奉雪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穿衣镜,在旁人看来,就是那仿佛女神莱耶下凡的少女,忐忑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啊,她是否担心自己还有哪里不足,而眉头轻皱呢? 可她的眼眸已像落在水中的明月般柔润明亮,脸庞娇艳如花,擦了淡色口红的嘴唇丰润无比。 她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就如月下静静盛放的昙花,骤然看见,任何人都会为之驻足。 女仆将头发与珍珠发带编织好后,不舍地松开那丝滑如绸缎的发尾,出神地看着奉雪,轻声赞叹。 “奉雪小姐,无需担心,您是美丽的。” “……谢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仆们用这种怜爱又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奉雪还是道了声谢。 少女提着裙摆缓步出了衣帽间,在衣帽间外,铺着织金地毯的走廊里见到了公爵家的两位双生子。 虽然是双生子,可谢思和谢桢穿得一点也不像。 谢思穿着一身与他那条深蓝色的领带相衬的西装,越发显得肩宽腿长。他将额前的刘海往脑后梳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也完整展现着那张光芒氤氲,带着一点狐性妖魅的脸。 -- 第17页 还没有到达会场,谢思松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能让人看到他男性化的喉结与一点突起的漂亮锁骨。 冷俊的谢桢则吝啬于展露自己的肌肤,不仅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顶上,外穿的军装式黑色外套也是立领的,在家里也已经戴上了黑色手套。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像是在仰头看着走廊上挂着的女神画像。 一个像灿阳,一个似雪月。 听到奉雪的鞋跟触地的声响,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奉雪才看清他们耳上还各戴着一枚刻着公爵府火焰纹样的金质家徽耳环。 他们看了奉雪好一会,却没有说出什么称赞的话语,反而同时蹙起眉尖,别开了视线。 “你想跳开场舞?”谢思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倒没有,为什么这么说?”奉雪有些疑惑。 “觉得奉雪今夜实在太漂亮了就直说,两个傻儿子,连基本的社交赞美都不会,我真为你们感到羞耻。” 今晚要前往别的宴会场地的谢青燃笑了一声。 谢青燃穿着蓝色的公爵正装,耳上也同样戴着金色的火焰耳环,她走到奉雪身边,抬手在奉雪的珍珠手链下挂上了公爵府的火焰家徽。 “不要忘了这个。” 谢青燃上下打量着奉雪,眼中露出由衷的赞赏。 “整个圣斯威都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孩。” 谢青燃说完便抬脚往前走去,接着是奉雪,而谢思与谢桢如护卫公主的骑士,落后一步走在奉雪两侧。 贪婪的视线落在少女的身上,那自见到她之后就沸腾不已的热念,在嗅闻到那熟悉的新雪气味之后,总算微微平息。 圣斯威的贵族喜好在衣服上熏染香气,这样气味不会浓重到冒犯他人,但在对话时亦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喜好与气质,谢思身上是微甜的兰花香气,而谢桢则是带着一点苦涩气息的雪白龙胆。 谢青燃是霸道的乌木瑞脑,而奉雪没有熏香,似乎对过于浓烈的香料也会过敏。 她身上的气味就像每年冬季下的第一场雪,不算是什么香气,只是当她出现时,空气便会安静下来,那种浅淡却又无处不在的清冷的气息,一寸又一寸地抚过人的肌肤,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再靠近她一点,恳请她再施舍一些…… 谢青燃突然在府邸大门停下脚步,门口只停着两辆车。 “两个傻儿子自己先去会场吧。” 谢青燃突然发话,谢思和谢桢同时脸色一沉。 他们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往年都是他们护送奉雪到会场,然后奉雪会自己找一个角落站着。 没人敢没眼色地上前邀请奉雪跳舞,奉雪偶尔下舞池,也是与相熟的女同学一起。 现下不需要他们,意思是……有谁会来接奉雪吗? 谢思和谢桢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常年我行我素,大多舞会都不会出席的母亲,今年会突然放下身段,要亲自把女儿送去参加一场小小的夏日舞会。 谢思没动,他抬手缓缓扣上衬衫上的扣子,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朝谢青燃露齿一笑。 “我不着急,母亲。是谁要来接你们?比您的孩子亲自护送,还要安全吗?” 谢桢没有说话,却定定站在原地,也不像是会乖乖离开的样子。 谢青燃无奈扶额,侧头看着奉雪。 “你看,这还没见上面就开始斗鸡了,真受不了。” 奉雪抿唇轻笑,她也很好奇待会来的男孩是什么样子。 需要谢青燃特殊照顾呢……说不定很纤弱,害羞吧?是个头小小的,要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吗? 一辆全黑的轿车在一声鸣笛之后,缓缓驶入了公爵府邸。 这辆车与市面上所有安全车的形制一致,做出区别的只是烙印在车头处的家族徽章。 那是一个成人半掌大的金色徽章,徽章上刻印着一个人手持长剑的半身人形。 【执剑者。】 属于圣斯威王室的徽章。 在车驾无声停下时,谢青燃,谢思谢桢,奉雪同时对着那辆车驾躬身行礼。 “拜见您。英勇的女神护卫,伟大的圣斯威引导者,只要您举杯,我等皆会与您共饮。” “愿女神莱耶与您同在。” 在众人话音刚落时,那辆车驾的车门也被侯立一旁的司机上前打开。 穿着一身白色王家礼服并红丝绒披风的金发少年,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质地优良的羊皮鞋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名金发少年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摁上左侧胸前,也同样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愿女神莱耶与诸位同在。” 那声音清润悦耳,彷如教廷最擅咏叹的歌者。 奉雪缓缓抬头,看到来人的面容时,才算确定了他的身份。 里维.阿盖尔。 众所皆知他是国王陛下唯一的孩子,却寄养在阿盖尔公爵家中。 因为他是混血。 他的母亲是来自异国的女性,不被王室承认,生下的孩子也被认为混淆了王室的血脉。 但国王陛下只承认她是自己唯一的王后。 如今国王陛下体力渐衰,精神不佳,手段便越发强硬。 如果在里维满十八岁的时候,皇室依然没有别的纯正血脉的孩子诞生,他将离开阿盖尔公爵府,冠上莱耶的姓氏,正式成为皇族的一员,正位太子。 -- 第18页 里维向在场地位最高的谢青燃行了吻手礼,随后便将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了奉雪面前。 “夜安,奉雪小姐。我想护送您前往夏日舞会,愿您允许。” 里维微垂着头,与奉雪对上视线。 里维.阿盖尔也在垂樱学院就读,但常年在王庭中照顾自己的父亲,学院中少有人见过他。 这也是奉雪第一次在电视之外看到里维。 皇室据说身上流淌着女神莱耶的血,因此个个生得面容美丽,风姿动人。 里维的外貌符合所有国民对于继承人的想象,无论是内在还是外表。 女性觉得他俊美无俦,金色的短发像是女神亲手织就的绸缎,碧色的双眼是海底贵重的碧晶石,那张被造物主亲吻过的脸只要稍稍做出一点表情,就能让人欢喜到心脏骤停。对男性来说,里维风度翩翩,嘴角常年噙着温柔的微笑,淡定从容,是最标准完美的贵族,仿佛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能加于他身。 绝不是奉雪早前想象的纤弱,害羞的男孩。 谢青燃所说的“同阵营的孩子”,原来就是王子本人。 奉雪垂眸,弄明白之后,就将手放到了金发少年的手上,像一切高傲的贵族少女那般说道。 “我允许。” 在奉雪身后,两位双生子看着里维握住奉雪的手,走上了【执剑者】的车驾。 谢桢微微收紧了手指,低语:“这就是您的安排?” 双生子的脚尖微动,却见谢青燃弯起嘴角,在喉咙里挤出一句唯有他们才能听清的话。 “敢捣乱,我杀了你们。” 谢思笑了起来,优雅又缓慢地说道:“您试试。” 车窗缓缓闭合,谢桢在窗缝间与里维对上了视线。 里维笑眼弯弯,似乎十分愉悦。 但谢桢却知道,这位外表看起来温柔雍容的王子,并不只是一泓柔和的月光。 那是源于生物本能的警告——小心点。 无论如何,对这位仿佛生于光华中的王子,小心点。 第九章 开场舞吗,小姐 车驾宽敞,但到底是密闭空间。 奉雪坐在左侧,流水般的裙摆倾泻而下,在地面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不会让奉雪觉得过敏要打喷嚏的清雅。 有些像东方国家盛产的檀香与生在阴暗处的丹芝混杂的香气,肃穆中藏着一丝暗甜。 车窗合上之后,里维脸上的笑容就浅淡了一些。 奉雪知道,她只是代表公爵府的表态,这位王子也许有真正想要邀请的人。 比如“女主”? 到了今天,第四位学院王子也出现啦。 有了公爵,平民王子,那么也该有个真王子才对。 奉雪脑中高斯模糊了原书对于这位王子的“他式简介”,只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并不在意。 她今晚出席舞会拿到学分就行,然后再像往常一样找个角落吃吃喝喝,与美丽的少女共舞一曲……咦?听起来怎么和什么花花公子一样。 “您喜欢重云花吗?” 里维的声音突然响起,奉雪闻言转过头去,就见里维手指放在衣领上,像是有些透不过气般,微微拉着衣领。 这像是里维随意找的话题,奉雪知道,这大约是进入社交环节了。 她指着车窗外的重云花树,弯起唇角:“每年夏季,首都的重云花都很漂亮。” 金发的王子也温柔地笑着,碧绿的双眸闪着动人的波光。 “是啊,重云花盛开的季节总是令人愉快。八月份的时候,王庭会举办重云花宴,您愿意前来观赏吗?” 听说里维的那位异国母亲,就来自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家,那里的绿洲每到夏季总会开满重云花。 因此王庭中也多了一个花宴。 见着奉雪一时怔愣,里维又笑道。 “如果会打扰奉雪学习,那就等到AS考试之后吧。” “咦?”奉雪刚才确实想说这个的,这倒也不是借口,不过为什么里维会知道? “虽然我不在学院,但学院的新闻我总会留意。”里维轻快地眨着眼。 奉雪讪笑,看来当初那位留学生伤心转学的事,在社群中流传的范围还是很广的吗? 车驾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前方的一树白色的重云花像是没来得及修剪,因此微微垂到地面。 车子要开得慢些,免得剐蹭了什么。 里维突然放下了车窗,窗外有一枝重云刚好蹭在车窗上,落下了一朵如人巴掌大的雪白花朵。 里维轻轻捻起那朵花,花枝在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会,让那浅淡的香气在四周缓缓散开之后,便将花朵递到了奉雪面前。 “见着您的时候,我心中却生欢喜。” “重云花的花语是‘重逢’,我也许曾与您见过呢。” 奉雪看着递到面前的重云花,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王子拉拢人心的技巧,但看着里维那双碧绿的双眼,她没有在里边看到什么负面情绪。 奉雪正要接过,手指掠过花瓣,却见里维将那朵花轻巧地收了回来,笑着将重云放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只是半路落下的残花,仔细一想,这样的花并不能送给您。” “下次,我一定会送配得上您的花。” -- 第19页 - 谢青燃的公爵府邸距离垂樱学院不远,加上今晚实行交通管制,清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长路。 车驾很快就到达了学院。 只是车子并没有停在学院外的林荫道上,而是径直驶入了会场,打算绕到会场后方停车。 “我今夜来参加舞会的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里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奉雪笑了笑。 “今晚的舞会,算是我第一次出席正式的社交场合。” 奉雪知道里维身份有些尴尬,不喜欢他的贵族也很多,任何场合都有可能与那些贵族起正面冲突,因此这些年来,他不是在阿盖尔公爵府,就是在王庭里,如同脆弱的蒲公英一般,被重重保护着。 很有责任感的奉雪:“请您不必忧思,我会握紧您的手。” 绝不会让咱双方的表态被搞砸。 里维受宠若惊:“……谢谢?” - 夏日舞会的会场里早已聚满了人,姿容端丽的少年男女与陪同而来的长辈说了一声之后,就投入了自己的交际圈。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金色的碎光落在人们身上,华服珠宝熠熠生辉,璀璨闪耀。 首都剧院邀请来的专业乐团坐在高处,随着指挥轻轻奏响着圣斯威第七篇章第六小节的重云花夜曲。 这实在是首适合美人拉着裙摆,绅士躬身邀请与人共舞的曲子。 可惜现在在场身份最高的阿盖尔公爵,好像并没有下场跳舞的意思,还在与其他勋贵聊天。 “在等谁啊?” 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拿着无酒精饮料,站在丝绒窗帘垂下遮挡的立柱后,小声议论着。 “就是在忙吧,谢公爵府的人也还没来。” 有些人并不在意,喝了点饮料之后,就打算在会场中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家伙能一起玩一玩。 “特招生里那个帖子最多的鹿瑶是不是也来了?在哪里?” “那边,好像正在被人欺负。” “她怎么总被人欺负啊?真有意思,也不带我。” …… 少年人的话也许有恶意,也许没有。他们只是轻忽地开着玩笑,并没有将鹿瑶看作是一路人。 门口处一阵骚动,那是谢家的两名双生子来了。 谢思一入会场,便立刻被少年少女们团团围住,而谢桢扫视了一圈会场,就走到了自己相熟的圈子里。 明明奉雪和里维比他们提前出发,结果现在却还没有到达会场吗? “谢思,你家姐姐怎么没来?她今晚不出席吗?” 有的同学问话十分有目的性,他们本就是为了奉雪才来参加舞会的,如果奉雪不在,还不如立刻回家打游戏。 “来了,可能还在路上。” 至于为什么会迟一些……谢思微垂眼眸,一边与身边的人谈笑,一边大不敬地想着。 一定是因为王子殿下是个喜欢压轴的番位癌。 夏日舞会在晚上七点三十分钟正式开始,而在秒针指向三十分的那一刻,会场大门再次打开。 穿着白色王室礼服,肩上挂着披风的金发王子,迎着璀璨的灯光走了进来。 欢快的乐曲停下了。 乐团首席起立,对着大门躬身行礼。 “嗒,嗒,嗒”,硬底的羊皮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红色的披风扫过光洁的地面。 俊美如神的王子只往前走了两步,就缓缓停下,随后侧立转身,朝门外伸出手。 传说女神莱耶降临人间时,也是穿着一袭白裙。 女神在土壤中种下花种,花种瞬间生发,生出了灿美的神花,而在那花之中,则孕育着鲲,鲲自花中坠落,见风就长,巨大的兽类背负着女神翱翔于空,降下了一场惠泽大地的雨。 那沐浴在圣光之中,身着白裙的身姿是多么圣洁而美丽。 这幅《莱耶的恩赐》就挂在教廷的礼拜堂里,大多去礼拜过的人,都见过这幅画。 不过就算那位少女今晚也穿着白裙,但类比女神实是不敬。 众人心中如此想着,但又忍不住去看着来人。 心中半真半假的唾弃,谢公爵府的人真是招摇。 奉雪小心地握住了里维的手,与里维一同走到了金色的灯光下,随后她就看到头发花白,身材依然高大健壮的阿盖尔公爵走到了他们面前。 “亲爱的孩子,尊敬的殿下,愿女神莱耶与您同在。” 阿盖尔公爵光明正大的对着里维行了下臣之礼,随后看向朝他行礼的奉雪微微一笑。 “夜安,美丽的小姐,请代我向谢青燃公爵问好。” 随后阿盖尔公爵就走向舞池边缘,周围人群都如分海般散了开来。 “我腿脚不便,就由王子殿下来进行开场舞吧。” 阿盖尔公爵笑容爽朗,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命令语气的陈述句。 他是在战场上服役超过二十年的老将,那双鹰眼扫过全场,一些站在阴暗处蠢蠢欲动的贵族,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就隐入人群中,没有发出声响。 他们都认得里维.阿盖尔,奉雪如今站在里维身边,也代表着谢青燃的态度。 谢青燃很聪明,如果是谢思或者谢桢直接站在里维身侧,那么就明确表示了站队。 如今奉雪作为王子的舞伴出场,可以说是谢青燃表明了态度,日后有个万一,也可以说只是陪同出席了一场舞会罢了。 -- 第20页 该死的谢青燃和阿盖尔,知道夏日舞会不会有太多反对派,如果是在王庭,或是在垂樱学院之外的正式场合,他们的声势就不一样了。 反对里维的贵族们抬眼看着四周,牙根紧咬。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贵族的爵位传承,到底还是要给下一代,这确实是个不太暴露野心,又很容易笼络人的地方。 不过他们也不是真的全无办法。 舞会上悠扬的音乐响起,明亮又高亢的声音,正适合今日的开场。 金发的王子与黑发的少女随着音乐步入舞池,那柔韧的身姿,优美的舞步,令在场众人目眩神迷。 “救命,要不是对方是王子,我真的要冲动了。” 一个站在谢桢身边的俊俏少年望着能与奉雪共舞的王子,眼红得快要滴血。 “往年奉雪都不太和男人共舞,该不会这个人,她……”有人意志开始动摇。 “不,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不该不相信奉雪。她说过的,她心里只有学习,毕业之后才会考虑天杀的狗屎恋爱!” “所以我才一直忍耐啊嗷呜!” …… 谢桢听着那些越来越魔幻最后还发出汪叫的对话,忍不住往外走了一步。 他盯着舞池,在辨别了奉雪的口型后,他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散开,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黑发的少女正盯视着王子脖颈处的纽扣,并没有与人对上视线,嘴里似乎也在念念有词。 但那绝不是在与金发王子进行什么恋爱交流。 而是在念……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旋转,伸手,弯腰……” 奉雪在念着舞步顺序。 里维果然是个心理素质很强的王子,即使奉雪表现有些诡异,但他依然没有出声询问。 而是温柔地低下头,也跟着奉雪的舞步指示,以最佳力道带着奉雪完成一系列旋转,小跳步的动作。 在舞池中,穿着裙摆更大的裙子,转动时也许会更好看。 但奉雪的裙子随着舞步轻轻摇摆,如花散开,在舞池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 少女动人的眼波偶尔落在舞池之外,被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的人,都仿佛被人拨弄了心尖。 要让欲念滋生,这已足够了。 轻颤的弓弦拉尽了最后一声长音,雪白的裙角划过红色的披风,柔软的手腕在半空中缓缓下落,少年的长腿轻轻并起,黑发少女与金发王子齐齐站在舞池中央,开场舞结束了。 片刻后,会场响起轰然的掌声,随后音乐再起,无数少年人齐齐步入舞池,而奉雪与里维则微微躬身,离开了舞池中心。 “殿下,您今天的表现非常好,没有一个贵族会在您的这场开场舞后,仍对您口出恶言。”奉雪微笑着对里维说。 里维则小心地将奉雪带上台阶:“托您的福,因为您握紧了我的手,我才舒缓了紧张的情绪。” “既然您已经不紧张,那么接下来就是您的主场了,请放宽心,女神莱耶正看着您。” 少女清甜的声音在里维耳边掠过。 很快,阿盖尔公爵带着一些贵族走了过来,里维扬起微笑,掌心却突然一轻,那黑发少女已不在他的身侧了。 在丝绒窗帘掩印的露台上,几个平民学生正透过敞开的门窗看着舞池内的景色。 “明明只是个学院的舞会,弄成这样可真夸张。” “要去跳舞吗?” “不了,要是踩了谁的鞋面,我可不想被扇耳光。” 站在一旁的时雨则调整着手套,轻巧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时雨,你去哪?” “啊……自然是邀请美丽的小姐与我共舞一曲啊。不然这么贵的衣服不是白穿了么?” 时雨笑得眉眼弯弯,走入了会场之中。 几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从他面前走过。 舞会中,有穿着现代礼服的人,也有习惯穿着传统服饰的人。 以时雨的身高,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几人的脖颈上,似乎都戴着同样款式的项链。 三粒水滴状的蓝晶石。 是教廷的人。 其中一人停下脚步,他微侧头,白色兜帽下的双眼直直看着时雨。 【开始工作了吗?】 那人的口型如此,时雨微微躬身,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眉心轻点,这是教廷之中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礼仪。 【如您所愿。】 高大的少年嘴角含笑,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依然闪耀着纯洁无瑕的光。 第十章 最强白莲对决 舞会上的餐饮小食,有一半的人担心弄脏自己的衣物和牙齿,或者撑出一点小肚子来,宁愿饿着都不会吃。 但另一半想吃的人,则会在一场漫长的舞蹈之后,想要享用一些精巧的美味,以填补体力上的不足。 因此小食大多只有一口。 一口大小的脆面包片上是腌制入味晶莹剔透的鱼子酱,各种口味的迷你小蛋糕,还有盛放在小勺子里的浓厚鹅肝片,以及各色适合入口的水果粒乳冻。 当然牛排羊排之类的也是有的,不过很少有人去吃。 那些在自助餐桌边上的客人,还在挑剔着今晚的餐点。 “你们要是吃一口羊排,今晚就别想和我说话,。”要面子的客人提醒自己的同伴不要丢人。 -- 第21页 可同伴们似乎没有在听他说什么,而是出神地看着餐桌的尽头。 之前那名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彷如掌上蝶般的少女,正取下了一块羊排在吃。 客人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他愣愣看了一会,又毫无原则地补充道:“真的有人去吃的话,那一定是因为……特别好吃。” 他们正想上前与谢公爵府的奉雪攀谈几句,却见柔软的纱裙扫过地面,奉雪面前已站了两个姿容秀美端丽的贵族少女。 “奉雪,开场舞跳得很不错哦。” “待会该和我们跳了吧?” 头戴桂叶发带,穿着亮色礼裙的希雅和谈越朝奉雪伸出手。 奉雪伸出食指点了点她们的手心,轻轻点头:“好的,不过我得先吃一点东西。” 希雅和谈越看着奉雪的餐盘,好家伙,又是牛羊排并鱼子酱和深海鱼沙拉,这是奔着一定要吃饱来的。 谈越拿了无色饮料,就推着奉雪和希雅往一旁的休憩室去,那里有垂帘隔着,旁人看不到里边的景象,省得有人没眼色撞上来问东问西,让奉雪吃不痛快。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在那位王子身边呢?怎么开场舞之后就走了?”希雅喝着饮料问。 “正是跳完开场舞之后,就应该离去。” 奉雪吃得很快,一块巴掌大的小羊排很快就吃光了。 “代表家里表现出态度就可以了,之后有些话……也许不是我能听的。又或者我可以听,但我不想知道得太多。” 奉雪拿起一口鱼子酱吃了下去,再配上一口无色饮料,消耗的体力总算回转。 “待会就去跳舞么?还是等乐团演奏到你们喜欢的夏梦曲再去?” 跳舞什么的之后再说,希雅用扇子敲敲桌面,一脸还没听够八卦的表情。 “那位王子怎么样?确实温柔吗?他有向你告白吗?” 奉雪一愣,她的这些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莫名喜欢给她立古怪的人设。 谁看她一眼,奉雪,那个家伙喜欢你。 谁和她说一句话,奉雪,那个家伙喜欢你。 谁在她身边走过,奉雪,那个家伙喜欢你! …… 奉雪则每次都十分疑惑,除非她是财神,才会人人都喜欢。 这次也不例外。 “那位王子殿下并不是我们闲聊的谈资,不要在背后议论王室。” 奉雪难得严肃地警告,但希雅和谈越看了奉雪的冷脸,纷纷露出诡异的微笑。 “奉雪,再骂骂我~” 奉雪:…… “不过那位王子现在好像忙完了……是不是正朝着你来了?”谈越缓缓展开手中的扇子,扇沿往前一扬,指明了方向。 奉雪抬头看去,便在丝绒垂帘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位金发王子在人群中缓缓走来。 “只是碰巧吧,或者想喝点东西。在餐桌旁放松下来的贵族不少,再喝点含酒精的饮料,说不定就能动摇一两个人的立场。”奉雪认真地分析。 然而那位俊美如神的金发王子径直路过了自主餐桌,甜品塔,竟真的像是要走到奉雪所在的垂帘来。 “我就说嘛……” 希雅话音未落,却听到两声少女惊慌的叫声。 ……啊,这是舞会的保留项目。 一些人想要制造偶遇或是意外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些事有时会擦碰出爱情的火花,有时候则纯粹是想制造一场肉/欲的意外。 不过……两声? 坐在垂帘中的少女好奇地抬头看去,便见金发王子的左右两边都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少女。 同样楚楚可怜的表情,同样盈满水光的眼睛,同样苍白的脸色。 她们手上都拿着一个空酒杯,杯子边沿还有几滴无色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会场一片安静,那些原本还在奏乐的乐队,敏感地察觉到会场的气氛转变,纷纷停下演奏,朝众人目光聚集处看去。 看起来是两个穿白裙的少女都不慎将手中的饮料撒到了王子身上,王子虽然闪避得当,但披风还是被溅到了。 而那两名少女显然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外表不同,但那惶恐害怕的神态简直像克隆遇上克隆。 “哇,一个就算了,一次两个,这是什么最强白莲对决吗?一个是鹿瑶……另一个是之前见过的那什么,谢望月?” 希雅挑起垂帘,看得更清晰一些。 谢望月看起来像是要当场晕倒,而鹿瑶则咬着下唇,挺住自己微颤的身体,对着王子屈膝行礼。 “非常抱歉,王子殿下,是我莽撞,请您宽宥,我一定竭尽所能赔偿。” 听了这话,谢望月也像是回过神来,同样对着里维姿态优美地屈膝行礼。 “是的,我一定竭尽所能赔偿。”谢望月低下头,露出了发上的一支小小的珍珠发饰,发饰是银制的,初看没什么特殊,细看却能看到坠饰上的家徽。 一团燃烧的火焰,谢氏的家徽。 虽然不是主支,但这名少女确实是谢氏一族。 里维才刚刚与谢公爵府的奉雪跳了舞,如今应该不会对支持他的氏族如何。 这个道理谢望月也明白,她微垂着头,眼中跃动着得意的光。 自从投向贵族议会之后,他们一直没有被要求去做任何事。 -- 第22页 但他们来到首都之后的所有衣食住行,全部由议会负责。 谢怀远十分乐观地想,说不定贵族议会会把谢青燃他们给干掉,让自己顺理成章地继承公爵府。 谢望月虽然同样贪婪,但也隐隐担心贵族议会会让他们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可这些隐忧在日复一日的华服珠宝,豪车美食,众人的卑躬屈膝中渐渐忘却了。 随便要付出什么吧,只有有钱和地位就行,任何一个贵族哪怕进入坟墓也要被钻石和黄金埋葬! 在里维.阿盖尔出现在夏日舞会中时,谢望月原本的计划只是来舞会中试图结交一些人。但是在开场舞过后,她的肩膀却突然被一名不认识的贵族夫人用扇子轻轻触碰了一下。 【您如此美丽优雅,如果能同王子相识将会是何等美事。】 这句提点,让谢望月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将饮料撒在别人身上的招数虽然老套,但也最直接。 可天知道在她动手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家伙也撞了上来! 一样的白裙,一样的手段,谢望月恨不得撕碎了对面那个蠢货! 可是过了一会,谢望月和鹿瑶都没有听到王子的回应,不免有些忐忑地抬起头,却见里维已经解下了披风,正看着披风上的两团污渍。 一旁的阿盖尔公爵满脸痛惜地走上前:“殿下,我会请专人来清理这件披风。” “没关系,只是意外。”里维摆手笑了笑。 “可这是纳蒂雅殿下亲手缝制的披风……”阿盖尔公爵的声音虽小,谢望月的眼角却狠狠一跳。 纳蒂雅……不正是那位不被贵族承认身份的“皇后”的名字吗? 该死,不过是想制造一场风流韵事,谁知道这件披风的价值居然无法用金钱衡量。 不想被厌恶的谢望月立时寻思解决办法,可对面那个叫鹿瑶的,原本就摇摇欲坠,现下居然在一声惊呼后,直接晕倒在了一旁的同学身上。 “呜呼!谢望月输了,这种事就是要先晕先赢啊。” 希雅展开扇子,兴致盎然地看着好戏。 “小心引火烧身。” 谈越下意识地走到奉雪面前,那个谢望月初见就不是什么聪明人,现下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谈越的危机意识是正确的,谢望月四周张望了一会,视线果然就落在了奉雪身上。 那个穿着白色的晚礼服,静静站在垂帘之中看向这边,如同水仙花一般的少女。 “奉雪……你有办法吗?” 谢望月直接问奉雪有什么办法,拉近着双方的关系,又把问题无理地抛给她。 看啊,谢望月已经是这样楚楚可怜,毫无办法了,那么身为之前与王子共舞的奉雪,又戴着公爵府金质火焰徽章,同一族的奉雪,能不能救救她呢? 希雅用扇子遮挡唇部,不雅地轻啧了一声。 这才几天,就从巨傻进化成小傻了。 “奉雪,你现在晕倒我和希雅一定会抱住你的。”谈越耳语。 奉雪没有选择晕倒,她只低头看了一眼里维的披风,淡定地上前一步说道。 “你……好怪。” 谢望月的脸色一僵,无数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大脑。 这该死的,熟悉的开场白! 第十一章 她已不记得我 “向我求助的话,你首先要问,我在清洗衣物上,是否有特殊的专长。” 奉雪走出垂帘,站在谢望月面前。 奉雪的双眼平静无波,却给谢望月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你,你有清洗衣物的特殊专长吗?” “没有。”奉雪十分干脆。 谢望月:……那你还让我问个屁啊! 奉雪看了一眼挂在里维臂弯里的披风,不太明白谢望月为什么总要走弯路。 “无论是谁,你弄脏了别人的衣物,该如何处理,总要听取他人的意见与要求。还没有得出结论之前,突然向场外求助……” 奉雪歪着头,脑内检索着心理学上的解说,并用通俗的语言说。 “是想转嫁责任,让人背锅吗?” 会场登时死一般的寂静。 是这个理,但也说得太直接了叭! 下一秒,谢望月一声哀叹,两眼一翻重重摔倒在地,看起来确实是“晕倒”了。 里维则看着左右两边晕倒的少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随后像是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我已说过了,本就是意外。两位小姐受到惊扰,该我赔礼才是。”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骤然松弛,音乐重新响起。 晕倒的两位小姐被人迅速带出会场之外,原因是会场过于闷热,才让小姐不幸晕倒的。 等小姐们的身体恢复之后,再回来继续跳舞吧。 而在音乐再起,人们继续在舞蹈时,阿盖尔公爵在王子身侧低声说道。 “教廷的人已经走了,记者没有拍到什么。” 里维轻轻点头,并没有再追问,而是对着奉雪微微颔首。 “奉雪小姐,您又帮助了我一次。” 黑发的少女则有些茫然:“唔?我做了什么吗?” 里维深深看了一眼奉雪:“原本还想邀请您再跳一支舞,可惜我现下还需要去整理衣装,希望稍后还能看到您。” “对了,”里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您说您的专长不是清洗衣物,其实这个算是我的专长呢。” -- 第23页 听着里维的话,奉雪想这是什么新的王室笑话吗? 但里维似乎也没有寻求奉雪的回答,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 会场三楼的休憩室内,阿盖尔公爵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舞池,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您的第一次亮相非常好。开场舞也是,与那些中立贵族之间的谈话也是,还有刚才的小小冲突,起码在教廷的人眼中看来,您的表现都是宽容而有风度的。” 这一任的国王独断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从执政风格,到皇后人选,再到继承人,几乎每一件事都要与贵族和教廷发生冲突。 如果下一任继承人是个态度宽和的人,那么中立的贵族和教廷里的人,都会动摇。 刚才人群之中,除了负责监察的教廷中人,还有许多记者。 如果只是一名少女撞上来,阿盖尔公爵可以猜想明天的新闻将是铺天盖地的“王子初次亮相就物色了一名少女,与专一的父亲截然不同的风流”。 贵族议会不在乎今晚是谁撞上了里维,他们只需要有个人撞上去,随后把握住媒体的喉舌胡编乱造一通就行。 这种新闻在贵族间倒无所谓,却会影响民间的支持率,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领导者是个年纪轻轻就惯爱风流的人。 幸好,出了意外。 阿盖尔公爵看着里维手上的披风,这当然不是什么纳蒂雅殿下亲手缝制的披风。 “今晚这件事,也算是反对者赠予我们的礼物。” 里维在披风溅湿时,就立刻与阿盖尔公爵交换了一个视线,等阿盖尔公爵靠近时,便看到里维做出了“纳蒂雅”的口型。 算是里维半个养父的阿盖尔公爵,自然明白里维将要怎么做,因此说出了那句“这件披风是纳蒂雅殿下亲手缝制”的话。 如此一来将这小小的,更有可能陷里维于风流韵事中的冲突拉高扩大,而着重显示这位未来的继承人,一点小小的容人雅量。 毕竟如果是现在的国王,他心爱的皇后赠予他的手帕哪怕沾上一点露水,他也会暴怒得要杖责面前的所有人。 里维在内室里脱下了白色礼服,换上了一套新的深蓝色礼服,这套礼服的颜色显得里维神色更沉稳柔和。 “塔塔(圣斯威的养父昵称),在回到王宫之前,我与母亲一直居住在首都区外。在远离首都的地方,母亲教导我如何自己穿衣吃饭,烹饪洗衣,阅读与学习奏乐,调香来取悦自己。” “生于世上最高贵的王庭,过着这样的日子,我并未觉得困苦。我只想在教宗将王冠递交给我的时候,我的母亲能够站在高阶之上,获得她应有的尊荣。” 里维弯唇一笑,眸光越发柔和。 里维突然转身看向休憩室的门口,过了一会门口便传来人声。 “殿下,打扰了。” 一名男仆敲门,获得准许后,他就推门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弧度刚好的微笑。 “殿下,我来清洗您的披风。” 里维放下手,姿态优雅地往前走了几步,脸上还带着一点大男孩的羞涩。 “不必了,母亲给我的赠礼,我想自己处理。” “好的,那么我先告退了。” 那名男仆躬身行礼,他转过身,正要出门,却突然听到脑后传来一声锐响。 原本应是未开封的礼仪长剑,直接贴着男仆的脖颈,森然地刺到了厚重的门板上。 锋利的长剑钉在门上发出阵阵蜂鸣,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紧紧捂住了男仆即将破喉而出的尖叫。 “嘘,”金发王子纤长的眼睫微垂,仍然用极轻极温柔的声音说,“这是一场如同落日花般绚烂的舞会,请不要惊扰它。” 一枚窃听器被王子从男仆的领夹上直接捏碎。 “下次要偷听,一定要屏住呼吸。” 身后的声响没有让阿盖尔公爵回头,他似乎只觉得这是件小事,这些年来,议会贵族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早已习惯,他只看着窗外。 “咦?我还以为谢青燃的那个女儿,今晚不会和除你以外的男性跳舞了。” 处理完毕的里维脱掉手套,走到窗边垂眸看去。 舞池的边沿,那个能轻易夺去所有人心神的少女,似是将手放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中。 里维嘴角微弯。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永远也不会是最好的那一个。” “塔塔,她已不记得我。” - 里维离开后,奉雪在与希雅和谈越在舞池里就跳了一支舞。 谈越和希雅显然还没有玩够,对着一旁等候的其他男孩一伸手指,就再次涌入了人潮之中。 不是没人偷看奉雪,只是却无人敢上前开口。 奉雪的开场舞是与那位王子跳的,她大约不会再与别的男性共舞,也没有什么人想要在今晚与王子相比。 ……除非那人特别没眼色。 “又见面了,奉雪同学,那个……要不要一起跳个舞?” 奉雪抬起头,居然见到了个眼熟的人,她好像帮过这个人一点小忙。 “时雨?” 奉雪一开口,时雨就笑眯眯地点头。 “哎呀,你还记得我。” 时雨抬手放上自己的左胸,正是之前奉雪曾给他缝好衣服破口的位置。 这生着下垂眼,一头亚麻色的蓬松短发,神态动作像只欢快的狗子一样的青年,眼中闪着星光。 -- 第24页 奉雪原本是要拒绝的,对于重复运动,她历来兴趣不大。 只是在奉雪正要开口时,却见时雨的视线有些飘忽,像是在透过人群看着谁似的,似乎也不是真的很想与她跳舞。 奉雪想起时雨似乎有被人欺负的嫌疑,便改口问。 “你是……被人胁迫来做大冒险吗?” 现下那些少年惯用的手段,奉雪也是知道。 先选择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随后再找一个选中的人去执行。一般人当然不会乖乖去做,但是如果被威胁的话,即使知道困难也会过来。 在这个年纪,被逗弄的少年少女只要露出羞涩窘迫的神情,就能让那些荷尔蒙过剩的家伙兴奋回味一整天。 时雨闻言一愣,随后他微微低头,露出了一丝忧郁的神情。 “啊,抱歉,如果不照做,后果可能有些糟糕。” “是谁?”奉雪问道。 她神色平静,没有怜悯,并不觉得一个人在强势面前暂时低头是软弱无能的。 “如果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我会告诉你。” 时雨再次伸手,奉雪没有多问,将手放上去,进入了舞池。 时雨初时肩背有些僵硬,但随着几个动作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流畅,舞步也十分优雅。 “这还是我第一次与女性跳舞,我……是不是表现得很差劲?”时雨轻声问。 少女的手隔着手套轻轻放在时雨的掌心,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有两拳宽,但时雨就是觉得温度似乎特别高。 花了这么多钱置办的会场,居然没有检修空调么? 时雨扬起头,不想与奉雪对视,他隐约觉得,只要一对视,室内的温度将如火焚。 奉雪低头看着时雨的脚步,想了想说:“你很准确。” “一般社交辞令里,都会夸奖舞步优美吧?”时雨一时沉默,又问,“那么我和王子相比呢?咳,我是说舞步。” 奉雪回忆:“殿下也非常准确。” “那么人呢?”时雨像是纯粹八卦,“我这辈子看到王子真人的机会也许就这一次,多少有点好奇。” 奉雪却沉默了。 第十二章 你要不要谈个恋爱…… 面对奉雪的沉默,时雨眼底微光一闪,正想说算了,却听到奉雪开口。 奉雪:“殿下很有礼貌。” “咦?我还以为奉雪同学会说‘他是个好人’呢。”时雨说着评价一个人时惯用的语句。 “……不,”奉雪摇头,“这么短的时间,我无从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呀。” 时雨挑眉:“英雄所见略同。” 初见的时候时雨就已察觉,奉雪看起来好像少根筋,实际上她只看重点。 什么阴谋诡计阴阳怪气,她都不在乎。 她不会被他人的言语影响,只是简单地,像是精准度极高的机器,或是某些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神灵……无情而准确地做着每一件事。 会场内的舞曲在一声弓弦长吟之后,突然改变了曲风。 这是一首交换舞伴的欢快舞曲。 时雨微笑:“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下次再见。另外,我刚才撒谎骗了你,这不是大冒险,我也没有被欺负。我就是……来与你跳舞的。” 时雨话音刚落,便轻轻松开奉雪的手,侧身而立,握住了交换来的另一个舞伴。 竟是鹿瑶。 她这样快就从晕倒状态恢复过来了吗?不愧是女主,身体素质果然不同凡响。 而奉雪的手也被人轻轻握住,站在她面前的是谢桢。 冷峻的少年垂眸看着她,奉雪似是已经很久没有与谢桢站得这么近,她抬头看去,这个年幼时总跟在她身后的弟弟,如今已长得这样高大了。 “……不想和我跳舞吗?”谢桢压低声线,听起来和大提琴一样优雅沉厚。 奉雪摇头。 大厅会场的灯光柔和,但也温暖不了谢桢的面庞。 谢桢气质冷峻,不太有什么表情。 人越是面无表情,则越是引人注意对方的五官。 谢桢的五官和骨相十分优越自不必说,明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上却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感。 少女的裙角滑过少年的脚踝,柔软与硬质的鞋底在光洁的地板上交错踏步,谢桢微微昂头,露出漂亮的下颌线。 “那么为什么一直看着别处?”谢桢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好不容易跳一次舞,却和我在一起,会不会错过什么机会?” 比如和女主鹿瑶跳舞什么的,奉雪委婉询问。 谢桢不知道奉雪在说什么,但他很清楚,奉雪想的事总是与他不同,就只回答字面意思。 “我不会错过什么机会。” 谢桢说完之后,发现奉雪又在往舞池的另一边看。 他微微蹙眉,像是不明白奉雪为什么要莫名其妙与那个陌生人跳舞,现下又一直看着那边。 “谢桢,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奉雪指的是鹿瑶。 谢桢十分敏感:“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你会不会偶尔想恋爱啊什么的……”奉雪轻咳一声。 谢桢的脸色一直很冷淡,这一次他突兀地停下了脚步,后边的一对舞者差点撞上来,而舞曲也恰好在此时停下。 “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你从没关注过我和谢思,现在却要做出长辈的姿态,来教导我怎么恋爱吗?” -- 第25页 奉雪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有些糟糕。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桢则缓缓闭上眼,随后深吸一口气,下一句话则是向奉雪道歉。 “对不起,我今晚喝了点东西,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谢桢转身离去,身姿挺拔的少年经过了一处垂帘,就看到靠在垂帘旁的谢思朝他弯起唇角,轻声说道。 “怎么突然生气了?真像仓惶而逃的小狗。” 谢思和谢桢是截然不同的人,谢思知道他这个弟弟是个被贵族精神与骑士品质荼毒了大脑的家伙,认为沉默寡言与默默守候才是美德。 现在这情绪波动的模样,倒让谢思看了个新鲜。 谢桢知道谢思并不是在关心他,他也不打算搭理。 只是谢思的那双原本看着好戏的狐狸眼突然落在谢桢身后,一下睁大了。 谢桢身后传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声,那是奉雪提着裙摆追了上来。 “谢桢,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任谁听了少女软软的嗓音,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虽然谢桢知晓,奉雪一定不是因为害怕伤了他的心才来道歉的。 大多是因为觉得“不尊重,触犯他人隐私,不该越线”一类的想法。 谢桢转过头,站在垂帘下的阴暗处,面庞被光影分割两半。 他没说接受奉雪的道歉,也没说不接受。 少年背着光,淡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上,染得他的发尾一片霜白。 “我们回家吧。” 奉雪抬头看去,似是隐隐看到少年的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随后一闪即逝。 一旁的谢思把玩着这条奉雪曾碰过的领带,眉眼低垂,那上边残留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浅淡而不可闻了。 ……没意思。 会场的大门打开又关上,有些人注意到了,有些人没有。 鹿瑶和时雨跳完一场舞之后,就已站在了台阶上。 “那位传闻中的奉雪,果然……美丽得不似凡人。难怪大家都这样喜爱她。”鹿瑶轻叹。 时雨看着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姐,拉着手腕上松脱的手套,笑问:“羡慕吗?” 鹿瑶连连摆手,脸上满是惊慌羞涩:“不不不,我与那位同学是云泥之别,只是想……要是能做朋友就好了。” 时雨则突然指着楼梯说:“那位王子好像下来了。” 鹿瑶却转过身,提起裙角往门外走去。 “要走了吗?”时雨问。 “有些闷热,想在外边走走,”鹿瑶十分活泼地对着时雨挥手,“我还以为今晚不会有人与我跳舞了呢,谢啦!” 时雨则回想起之前鹿瑶的那一番操作,伸手抚着下巴。 “哎,看起来挺开朗可爱的。” 要是在以前,他应该会挺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可是不知怎么的,心里总觉得有点……嗯,不得劲啊。 可能是在鹿瑶说想与奉雪“做朋友”时,那笑容有些虚幻吧。 不过今晚他这么做,也可以给教廷写一点报告了。 就按照奉雪所说的“以最近的观察来看,里维王子是个挺有礼貌的人”怎么样? 希望他的上司不要勃然大怒才好。 毕竟以他的性格很难在短时间内和王子哥俩好,不如靠近与王子有些关联的人比较好。 比如奉雪与……奉雪。 时雨的私心可以说是毫无掩饰了。 他靠在墙边,拿了一杯饮料,一边喝一边看着金发王子下场,迎接着舞会的尾声。 这场夏日舞会就此结束,第二天,各大时报都报道了里维.阿盖尔初登场的新闻。 各大媒体的新闻页面上,都放着一张金发王子与背对着镜头的黑发少女跳舞的照片。 人们先是赞叹王子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而那个与他共舞的少女,虽然看不见脸,但光那身姿已十分动人。 而也有一些小媒体配图写着,王子离开会场时,扶起了一名摔倒在重云花下的白裙少女,神态瞧着有些亲密。 垂樱学院再次炸锅,听说里维.阿盖尔选择出席这次舞会之后,就再也不会避让回王庭或是阿盖尔公爵府,而是会在学院里上学,展现亲民姿态,也好与其他贵族亲近。 而这个鹿瑶,这个鹿瑶,不过是区区一场舞会,居然就与王子殿下单独见面了?! 学院社群里吵成一片,鹿瑶的帖子再次顶得高高的。 至此,“深宫”的王子将为了自己的地位而战,而那些蔑视他,否定他,试图阻止他的派系贵族,也将发动攻势,教廷则立于一侧,同过去一样,考察着这位王子的品性。 而这锦绣荣华的一切都与奉雪无关,她面色凝重地看着日期,明天又是一堂文学指导课了。 她看着自己电脑上的文档,眼神闪烁不定。 第十三章 暗涌 老师姜菱在进入文学指导教室前,已先吃了三根有镇静作用的香蕉。 等脑海一片放空之后,她打开教室大门,果然看到穿着红色制服裙,披着一头黑色秀发的美丽少女,正坐在窗前的软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 听到有人进入的声响,奉雪立刻抬头看来,合起手上的书,站起身对着姜菱微微躬身。 “早上好,老师。” “早,早啊。” -- 第26页 姜菱扬起视死如归的微笑,随后深吸一口气,打算看看今天的书桌上摆着什么。 可当她走到书桌前,书桌上却空荡荡一片,连张纸条也没有。 电脑也是全黑的,没有什么文档打开放在那里。 “抱歉,老师,我没有完成作业。” 奉雪抬头看着姜菱,不交作业的坦荡表情就和她拿了满分是一样的。 “咦?为、为什么呢~” 姜菱明知道自己不该高兴的,可那难以抑制的微弯嘴角和上扬的颤音都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奉雪没有察觉,只回答着老师的话。 “因为我暂时写不出来,虽然也可以像以前那样写,但我觉得也只是复制以前,现在还是要更慎重一些……” “没关系!不重要!慢慢来!”姜菱激情演讲,“放轻松,想到了再写,本来就是抒发个人情感的东西,没灵感的话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奉雪感叹:“老师,您真宽和。” 姜菱受之有愧:“哪里哪里。” 虽然奉雪没有提交作业,但这堂课也不能就此下课。 姜菱便询问起奉雪最近的阅读情况来。 奉雪就打开了电脑,让姜菱看她最近看的书。 “你喜欢‘啾啾’啊,最近有他的签售会哦,”姜菱一拍手,笑吟吟地拿出一张票来,“虽然可以在网络报名参加,但我这里有前排vip邀请票。那天我有事不能去,既然你喜欢,就不要浪费了。” 奉雪双手接过,有些感动:“老师,下次我一定会给您交上我竭尽所能的作品。” 姜菱干笑:“……不交也没关系,哈,哈。前期还是着重于对于情感的解读吧。” 奉雪正色:“好的,我一定会寻求正确的解读。” 下课之后,看着黑发少女远去的背影,姜菱欢快地对着窗户吟唱了一首名叫“遇见春天”的歌谣。 垂枝樱常开不败的林荫道上,下课准备去用餐的学生陆续多了起来。 几个少年男女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显然在之前的课堂上睡得很香。 “听说……回来了……” “下一堂就一起上课……” …… 微风带着前方同学讨论的余音飞过了奉雪的耳畔。 “啊,这样不是会让那家伙更得意吗?” “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手段,有这样的巧合吗?连王子离场都能碰到……” “真不能小看人为了跃升阶层的功利心呢。” …… 当然,对于鹿瑶的议论也是不会少的。 可这议论当着人的面,就变为了刻意辱骂。 鹿瑶正站在一旁的树下,也许是在等人,又也许是刚从某个课室出来。 剪着齐刘海,看起来总是元气满满的少女,听着这些话脸上也了一点愁绪。 鹿瑶咬着下唇,似乎知道辩驳无用,就这么站在那,听着路过的学生对她大声议论。 少女低着头,抱着书,肩膀轻颤,像是随时会被打倒,但还依然坚强地站立着。 一点轻巧的脚步声传来,鹿瑶以为有人上前质问,便立刻眼眶含泪说。 “我与王子殿下只是偶遇,并不是刻意,也没有做什么……” 鹿瑶话还没说完,她抬头时却看到了奉雪。 鹿瑶手指缓缓收紧,像是十分慌张。 “奉雪同学,我,我知道你和殿下跳了开场舞,我绝对没有要和你相比的意思,也绝没有和殿下有私交……” 奉雪歪着头,她脸上疑惑的表情实在过于明显,鹿瑶便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说不出来了。 周围好事的人都看了过来,却见奉雪缓缓开口。 “有私交怎么了?” “现在是少年男女私下说一句话就要被火刑的年代吗?” “看到喜欢的人,自然而然产生倾慕,是什么该下地狱的事吗?” 奉雪问了三个问题,她的态度十分堂堂正正,像是真的有些不解,又像是在询问别的同学为什么要这样议论鹿瑶。 ……这竟然是在为鹿瑶说话吗? 不仅周遭的同学一时震撼,连站在奉雪面前的鹿瑶也微微张开了口。 “这,听起来,是,啊,没错的。”鹿瑶支支吾吾。 奉雪听了之后,便像是对上了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一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是啊,这个解读应该是没错的。” 对完了答案……不,问完了问题的奉雪心满意足地往学校餐厅走去。 那些原本见着鹿瑶像是要哭,有些想上前帮忙的男孩在这时也突然觉得……啊,既然是这么简单,这么习以为常,这么合理的事,原本就没必要起冲突嘛! 那些说着八卦闲话的此时也像被掐住喉咙的小鸡,也不叽叽咕咕,离开了这里。 徒留鹿瑶留在原地,她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树下清风吹起了她及肩的头发,发丝掠过脸颊,遮盖了她的表情。 - 学院的餐厅建立在中心位置,校方知道青春期的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稍微有点吃不饱就会暴怒。 而为了这些权贵学生的安全考虑,校方决不允许有学生自请的厨师进校提供饮食。 一切会入口的东西都由校方把关,因此在学校里,绝对不会因为饮食而出现什么问题。 -- 第27页 餐厅的价格不一,有特殊的贵价楼层,也有普通价位的楼层。 奉雪的选择是……随意。 垂樱也是有奖学金的,奉雪每一学期都能拿到高昂的奖金,这些钱她大多都放在银行卡里,平日开销也都是花用自己的。 对比她的奖学金,餐厅的费用也算不上什么。 因此餐厅门口有工作人员推荐什么,她就吃什么,可以说是非常赏脸了。 “今天的红酒炖羊肉非常美味哦,要不要试试?就在三楼的二号厅。”门口的工作人员轻车熟路地向奉雪介绍。 奉雪听了之后,觉得今天好像吹了点冷风,吃点这个也挺好,就轻轻点头,乘坐手扶梯上了楼。 一进入餐厅,奉雪发现谈越也在,就上前和她坐在一起,并在桌上的电子板点了自己要吃的东西。 “希雅呢?”奉雪看向四周。 “她在舞会上遇到了个还挺好看的家伙,和他一起去玩登山了。”谈越单手托着下巴,像是觉得希雅弄不来这个。 “那是个锻炼身体的好科目。”奉雪点头。 奉雪的红酒炖羊肉很快就送上来了,还有各色配菜,以及冰镇饮料。 谈越边吃边看着手机,随后微挑眉。 “你刚才为了那个……鹿瑶出头了?” “什么出头?”奉雪咽下嘴里炖得软烂的羊肉,以往都是红酒炖牛肉,没想到炖羊肉也很好吃。 “唔,我估摸着你大约也不懂。不过社群里的人就高/潮了,觉得你根本不喜欢王子,是借机表态。”谈越念着评论。 奉雪有些茫然:“这和我喜不喜欢王子有什么关系?” 谈越抬手掠过了“联姻”“联盟”字眼的帖子,笑了一声。 “是没什么关系啦,小事不用管,我们待会一起去上神学课吧!王子要来上课哎,瞧新鲜!” - 在垂樱,有些课是需要统一上的,神学课就是其中之一。 神学课在学院的大讲堂里上课,按照世界管理,前两排除了学霸和想要挣表现分的学生,是没有人会去前边坐着的。 鹿瑶就坐在第一排正中,但她皱着眉,双手用力撑在桌上,似乎随时要翻过桌子。 “那是我的课本!” 特招生之间似乎也会互相倾轧欺负人,几个同样是特招进校的男生将鹿瑶的课本高举过头顶,一脸嬉笑。 “奇怪,你又不是不能拿?扑过来不就行了?” “还是说,你只能扑到有钱人怀里?” 鹿瑶咬着唇:“你们太幼稚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确实恼人。 走廊外隐约能听到有人喊着“殿下”,但在教室中的人似乎还恍然不觉。 “这是在做什么?要上课了。” 少女揉冰碎玉般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奉雪三两步走了过来,伸手敲了敲桌子。 即将要上课,奉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如果影响了老师上课,哪怕是女主书中必定要走的剧情也不允许! 奉雪仰头看着那几个欺负人的男孩,那些男孩不过与奉雪对视了一眼,便立时把书放下,讪笑。 “开个玩笑,书上有灰尘,我们吹吹。” 书本完好放在了鹿瑶面前,鹿瑶怔愣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奉雪则与谈越找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坐下。 谈越撇嘴:“那家伙倒是不知道跟你道谢。” 奉雪打开电脑,厚重的书本,已经进入了预备听课的状态,全然没听到。 谈越:……好吧。 就在奉雪和谈越坐下的时候,金发的王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学生制服走了进来。 褪去了王室正装礼服,穿着学院统一的制服,也无损里维的美貌。 他手上拿着课本与便携电脑,在课室里看了一圈后,就笑着朝奉雪走过去。 “又见面了,奉雪小姐。” 里维在奉雪身边落座,奉雪被谈越用手肘拐了一下,这才发现里维坐在了她身边。 奉雪微微颔首:“您好,殿下。” “您可以叫我里维。”里维轻声说着。 坐在课室里的人都能看到金发的王子正在与奉雪低声谈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王子微笑的侧脸,显然很愉快。 “谢青燃……果然是存着和王庭联姻的心思吧?” “混血哎,最后能不能登上王位还不一定呢。” “他不能当王你能当?嫉妒的人说话可真无脑啊哈哈哈哈!” …… 窃窃私语一多,课室内就响起一阵辨不出细节的嗡响。 鹿瑶单手支着下颚,像是在听着身后的声响,又像是只是在单纯发呆。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抱歉啦,我们不想在奉雪面前做出那种蠢样。】 【下次有机会再继续吧。】 鹿瑶微笑着将手机摁掉,随后挺直脊背,认真地看着讲台,头发花白,穿着教廷白色长袍的特约讲师已经来了。 “日安,各位同学。” “我们今天要讲的是一个故事,关于‘等待’。” 第十四章 好贪心的小姐 大多数圣斯威人自小便熟读《莱耶故事》《圣光引导》或者《女神教义》一类的神学书籍。 -- 第28页 因此神学老师说的故事,他们也大多听过。 不少人面上保持着微笑,其实已经在发呆,有的则直接在书桌上看起别的书籍,更多的还是在社群里发帖聊天。 【在前排的除了那几个,还有谁真的有心思听课啊。】 【……嘻嘻,后脑勺也很好看……】 【艹!上边那个奉雪痴汉又放出来啦,@管理员快点封号!】 …… 谈越的手机静音了,但是手机屏幕还是会显示出现了多少条新消息。 想也知道在聊什么,可恶,她也好想加入战局,可是她现在就坐在奉雪身边,实在不太方便! 整个教室的人都在心猿意马想这想那,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课堂上老师讲课。 不过是个神话故事而已。 奉雪不时在电脑上打上几行字,像是在记录什么。 这个故事奉雪以前在阅读书籍时,也看过。只是没想到在特约讲师口中,还能听到些不同的内容。 《等待》的故事很简单,写的是女神莱耶还未沉睡时,一名人类从生到死,都在等待着,再见到女神莱耶的那一刻。 这名人类是在纯信徒的家庭中长大的,与别的信徒不同,这名人类却不相信女神。 【女神是真实存在的吗?】 【总说女神拯救了世界,给了人类新生,那么为什么我不曾见过?】 【这只是教廷为了权力编造出来的谎言吧?】 …… 起初这名人类当然被痛斥,教育,但毫无效果。 于是当时教廷中最高位的教宗,现世中见过女神的人之一,对这名人类说。 【那么请你去旅行吧。】 【这世界上哪里都有女神的神迹,哪里都有女神的故事。】 【用你的双眼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用你唇舌去问。】 【以此辨清女神的真伪吧。】 【……若有荣幸,说不定你会得见女神真容。】 于是这名人类就此踏上旅程,但并不是为了朝见女神,而是为了揭穿教廷的骗局。 可不管这名人类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行经何处,遇到何人,那些人总能告诉他在这片土地上,女神曾施与他们什么恩惠。 人类饮用的清泉,食用的小麦,炎热时落下的阵雨,寒冷时地底冒出的热泉,无一不是女神的赠予。 这名人类却只认为,一切都只是自然现象。 于是人们渐渐不再与他多言,不相信的人总是不相信。 这名人类在世上行走了将近二十年后,从少年长成了中年,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便决心返回家乡。 【什么女神,倒是现身给我看一场神迹啊?】 这名人类如此想。 在返乡途中,他遇到了一场百年洪灾。 滔天巨浪自江上而来,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转眼就吞没了无数山林城池。 但人类与动物们却无恙。 在那象征着死亡的洪水袭来之时,他们在眨眼间便被一阵清风送到了……一片云上。 这片云漂浮于水面,就像一艘巨大的云舟,无论水流如何嚣狂,这片云依然祥和宁静。 在云舟的最前方,那名不信神的人类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像是个穿着白裙的女性。 她仰头看着晦暗的天穹,没有任何动作,厚重的云层就随着她的视线缓缓散去。 冰冷的疾雨渐停,奔腾的水流渐缓,这艘云舟终于在一处开阔处停下。 【你们看到了吗!!!】 那名人类急切地询问着周遭众人,可无人看到,他们只知神迹降下,一切皆是女神恩赐。 那人疯狂地在云舟上奔跑,可无论他如何追寻,那背影依然在远处,遥远得根本无法触碰。 【我不能总照看你们。】 空灵而悠远的声音在那人耳边响起,随后那背影便如云雾散开,化为金色的微尘消失在天光之中。 …… “那不信神的人类回到自己的国家之后,以当年曾聆听到的女神之言为神谕,开始寻求人类自立之道。渴求文化,科技,知识,一点一点地塑造成我们如今的模样。” “是的,女神无法永远照看我们。成鸟终将离巢,成人也将找到不依靠神而存活的道路。” “但那名人类即使开创了新的纪元,依然渴望再见到女神一面。” “这就是圣斯威的第七任皇帝——霍华德.莱耶的故事。” 生来便姓莱耶,却不相信女神的国王的一生。 讲台上的特约讲师来自教廷,他的授课风格是只需众人聆听。 他不需要与人交流,也不会点名谁起来回答问题。 他只是一如往常,将神的事迹告知众人,不过地点从礼拜堂换到了学院的课室。 特约讲师说完这个故事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向了坐在第一排的里维。 里维对着特约讲师微微一笑,随后特约讲师便说了一声“下课”,便走出了教室。 等到那位讲师离开后,里维缓缓合上书,对着奉雪轻声说道。 “其实在王庭中,还有这个故事的一小部分不同的结尾。” “哦?这位陛下见到女神了吗?”奉雪好奇。 “‘陛下的呼吸越来越浅,他的双眼应该都已经失去视力了。但在最后一刻,他突然看向了敞开的窗户,对着春日的天光喊着……【拜见您,女神莱耶。】随后陛下就闭上了双眼,可是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王子,公主,大臣,仆人,都没有人能在那天光之中得见神颜。女神莱耶是否真的在陛下死亡前出现了,无人知晓真相。’” -- 第29页 金发的王子轻声说着王庭中流传的结尾,奉雪十指交握,轻叹一声。 “这是属于霍华德陛下一个人的故事呢。” “即使是一个人的故事,如果他最后得到了满足,我想这就是好的结尾。”里维弯唇笑了起来。 神学课之后,就是各位学生自己的自选课了,奉雪和里维收拾好东西就往门外走,谈越的课室和他们不在一个方向,和奉雪说了一声就走了。 临走前还叮嘱奉雪“要注意”。 奉雪……没能领会。 于是奉雪与里维就十分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有些学生想要跟着八卦,可两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性自廊道出现,跟在里维和奉雪身后时,那些学生们都自觉停下了脚步。 “看来情势有点严峻?” 学生们窃窃私语,学院里的权贵子弟不少,带上保镖护卫的没有一个。 他们倒不会觉得是里维夸张,而是……说不定有谁已经对里维动过手了。 无论哪个时代,让候选者消失,永远是最粗暴的手段,但也最便捷。 “周末的时候奉雪一般做些什么?”里维脚步轻快地走在奉雪身边,笑意温柔。 “一般还是看书,或者做些习题吧……”奉雪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些无趣。 “那么本周呢?”里维停顿了一会,有些不大熟练,“我是说,这周日……你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去哪里逛逛呢?” 这话任何一个稍微有些意识的人听了都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奉雪只听懂了句意:“这周日吗?我正好要去参加一个签售会呢。” 里维丝毫没有停顿,反而颇感兴趣:“签售会?是哪一位作家?” “啾啾老师的。” 奉雪说完之后就看了一眼手机,她的下一堂课很快就到了,便与里维告别,转身走了另一条岔路。 跟在里维身后的两名保镖走上前来,其中一名在里维年幼时,就跟在他身边,关系不错。 见着奉雪拒绝了里维,他不免有些微词。 “那位小姐是装不知道吗?公爵府如果有意与王庭联姻,现下更应该加深了解才是……” 里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并没有在意奉雪的拒绝。 “联姻?并没有人明确这件事。奉雪也只是热心学习,对谁都是一样的。她有自己专注的目标……是很好的事。” 那名保镖心下叹气,话是这么说,可如果对方无意,那么还不如找个好拿捏的,无论对方有无背景,只要是本国人就好。 “王子……殿下?” 少女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里维回过头,便看到穿着制服的鹿瑶站在廊道上,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立刻躬身行礼。 “我,我是来道歉的!舞会结束的时候,您明明只是帮了我,却害您被那些记者写了那些东西……” “不必道歉,是我给你带来了困扰。”里维摇头,并不在意。 鹿瑶则立刻直起身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有什么东西在她上衣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鹿瑶眼疾手快地抓住,但那东西的一角还是磕到了地面,她心疼地把那东西在掌心摊开。 是一块碧色的玉。 这类玉石在圣斯威比较少见,在东方倒是常见品。 “圣斯威很少有人用玉。”里维看着那块玉,又抬头看了一眼鹿瑶。 鹿瑶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玉绑在一截红绳上,对里维说。 “我的祖先听说是从东方来的,因此家里的孩子,每个人出生都会配一块玉。” 身上也流着东方血统的里维看着鹿瑶的眼睛:“你的眼睛如果再深一些,确实有些像黑色。” 黑色。 里维想起了另一双黑色的眼睛,毫无杂质,纯黑无暇。那双眼睛看着人时,干净清透能照见人影,似乎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会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只是看着看着,心中不免会升起一些恶质的想法来。 若是对方惊慌失措,或是有了别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里维呼吸微微一滞,最后他只礼貌地对鹿瑶说了一声“再见”,便抬脚离开。 鹿瑶站在原地,脸上原本挂着的如小鹿般怯懦的表情,也如入水的墨般淡淡散开。 “看来……他对我并不感兴趣,是因为有了更感兴趣的对象。”鹿瑶语气笃定。 她抬手将手里的那块玉随意地扔到了廊道下的水池里,半点没有之前那种珍重的样子。 这位自进入垂樱以来就大出风头,笑容甜美的少女,这时面无表情。 “一,二,三……进校以来的目标都比之前预料的要难接近。谢思喜欢射箭,可是加入弓箭社后却发现,本人性格挺糟糕的,完全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谢桢喜欢美术,但在美术科室里,光是看到他的画就知道他应该有了喜欢的人。而王子殿下……和我有点像呢,哈哈,即使根本没出差错,也会被提防。” “好可惜,明明做了这么多的准备。这样下去,那种异想天开的计划可是很难成功的。” 鹿瑶捏起廊道旁的一朵盛开的玫瑰,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动作轻柔又缠绵。 “奉雪。” 鹿瑶唇舌间轻咬着这个名字,她笑起来,嘴角是讥诮的弧度。 -- 第30页 “那些人就像今天的故事里,那等待女神的国王一般,痴痴守候在她身边呢。” 少女的手指深陷花中,白皙的指尖瞬间揉碎了那盛放的玫瑰。 “好贪心的小姐。”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第十五章 啾啾老师是啾啾?!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玩得更尽兴一些呢?” 周日的时候,谢思在家中单手托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十数个应邀而来的朋友。 谢青燃评价过谢思,很会来事。 会来事的谢思偶尔会邀请学院的朋友,到公爵府邸来玩。 以前来玩耍,是建立情谊,如今的邀约……则是关于“太子”。 朋友们都心领神会,只是要代表家里表态,还是得再看看。 谢思也不急切,他和朋友们坐在家中的休闲室里,玩着最近贵族间流行的战棋。 攻城掠地,获取更多的财富土地资源,大约是所有灵长类都难以拒绝的游戏。 少年们站在桌边,手里拿着筹码,规划着自己的国家。 “只玩这么一点就够了吗?” 谢思指尖弹起一块红色的筹码,筹码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加十倍怎么样?二十倍,三十倍也可以,如果我输了,就把筹码全部给你们。” “当然,一样以相同的价格折现,放到私卡里。” 这对这些贵族的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笔巨款,还是背着家里存下的一笔钱。 这是明目张胆的贿赂。 谢思十指交握,蜜糖般的眼眸微微弯起,像是诱人堕落的恶魔,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铺着丝绒桌布的桌子。 “认真的吗?你要是赢了呢?”站在桌边的一名少女歪头问。 但这话一问出口,少女就在谢思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 那就要选边站,不能再摇摆不定了。 这些事其实家里早已做了决定,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很少有人会和谢青燃一样站到明面上来。 ……哎呀,非得逼人站出来么? 这家人还是这样强势啊。 “我倒不需要筹码,我要是赢了,你就把你姐姐介绍给我。”一个笑容桀骜不驯的少年抬手拍拍谢思的肩膀。 谢思毫不留情地把他给拍开:“做梦。” 但这番话后,没谁说要不玩的。愿意来谢公爵的府邸,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因为人数较多,因此玩战棋时一回合就要轮一段时间。 有些人刚做出决策,就得等别人了。 因此有几个人就空闲了下来。 人群里的一个长发少女看了谢思一会,最终咬着唇上前,走到谢思身边低声说道。 “能聊一会吗?” 谢思拿着筹码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便笑着点头。 “可以啊。” 等两人走到露台,果然同谢思想地一样,少女对他告白了。 “谢谢您,”谢思微微躬身,与少女的视线齐平,语气温柔,“被您喜欢是我的荣幸。可我还未曾成熟到能够理解‘永远’或是‘一生的承诺’,我此时并不是能与您相配的人。愿女神莱耶保佑您。” 长发少女听着谢思温柔的话语,心室中沸腾的热度在这一刻散去,原本微烫的指尖也在此时变得冰冷。 无论谢思多么温柔,措辞多么优雅,这都只有一个含义——“拒绝”。 长发少女攥着拳头,似是还想鼓起勇气再继续尝试一番,却在抬头时与谢思对上了眼。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晰,直接地看到谢思的眼睛。 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这一瞬间明白……啊,这家伙虽然笑着,但眼里根本没有情感。 他平日里看待任何人都是这样的眼神,他没有那种喜欢的情绪,就像夜空中骤然盛开的烟花,美好的,强烈的情感。 少女微微弯起唇角,像是自嘲,她正要笑着说声“无所谓”,却突然看到原本漫不经心的谢思眼中骤然迸射的火花。 谢思等人所处的休闲室在府邸的二楼右侧,因为正对庭院,面向大门,采光很好,站在露台上,其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少女顺着谢思的视线看去,恰好就看到了背着双肩包的奉雪。 今天是周末,不需要去学院,因此奉雪只穿着简单的休闲装。 司机给她开了门,她弯腰坐上车,黑色的车驾很快驶远了。 不过短短几个动作,少女却移不开视线,只能看着她。 ……原来如此。 长发少女抬头看着似乎还在看着正门发愣的谢思,没有再说一句话便离开了露台。 返回休闲室的时候,要好的朋友问她情况怎么样。 “果然不行,”长发少女笑着将头发别在耳后,“明明外表看起来风流成性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实际上根本没人成功,白瞎了那张脸。” “哎?还以为只有谢桢很麻烦呢,”好友安慰,“看来谢思这家伙也是孤独终身的命啦。” “……说不定,他的目标只是非常高。” 长发少女笑了一声,想起了关于奉雪最出名的那则传闻,随后便站在桌边,压下筹码,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棋进攻。 告白失败,必须要用金钱来填补内心的空缺才行啊! - 首都五区是圣斯威最大的文化中心。 -- 第31页 书店,电影院,话剧院,歌剧院,人偶剧院,演艺中心,电视台等等,大多集中在这里。 奉雪在进入五区的时候就从车上下来,搭乘了前往书城中心的无人驾驶专线。 她抱着书,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站在车厢一角,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一上车就只盯着自己的手机。 不过别人大约是在打游戏或者看小说之类的悠闲娱乐,而奉雪……正手速极快的在手机屏幕上解题。 对于奉雪来说,乘坐交通工具时心情最放松,这时候背诵或是刷题,效率最高。 车程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内奉雪刚好修正十五道错题。 奉雪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地与乘客们一同下车。 车上的人也大多是来参加啾啾签售会的,现在正要去排队,好早点见到啾啾老师。 “说是能见到啾啾老师……可每次啾啾老师不都坐在帘幕后边,根本看不到人吗?” “贪得无厌的家伙!能听到声音也是赚到了!” “光听声音,咳咳,能和我珍藏的那类声音相比。” “你说不出‘性感’两个字吗?” “……下流!我关注的是啾啾老师的作品不是人!” “哈哈哈哈好可疑的停顿!” …… 读者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奉雪侧耳听了一会,也有些好奇。 看来就算去了签售会也看不到啾啾老师啊,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听到啾啾老师亲传的写作秘技就可以了! 奉雪握拳,脚步轻快地进入了书城中心。 而等到奉雪进入书城之后,那些原本在热闹讨论啾啾老师的读者,突然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那位小姐不会以为自己戴着个鸭舌帽就会没人注意到她了吧?” “刚才在车上我就发现她了,可是……不敢搭讪。” “嗯嗯!如果被无视或者语气冷淡地拒绝,我一定会伤心到吃不下饭!” “……这不正好,减肥了。” 不过,看方向她好像也是要去啾啾老师的签售会吧?真好啊,能在签售会一边听啾啾老师的性感声音,一边看大美人,愉悦加倍! 读者们嘻嘻哈哈地也进入了书城中心,却没有在路上再见到奉雪。 奉雪手持vip票,搭乘专用电梯直达十六楼。 她一出电梯,就有挂着工牌的人员引导。 “您好!签售会将在四十分钟之后开始,请您先进入会场等候!” 负责引导的小姑娘似乎非常繁忙,一边接电话,一边朝着前方指路,奉雪低声道谢便往前走,然后听到小姑娘对着手机说。 “老师已经来了吧?嗯?已经到等候室了?” 奉雪听了这话后,不由加快了脚步。要是能在签售会之前和啾啾老师说说话就好啦! 奉雪跟随路牌,走过长长的玻璃廊道,窗外阳光正好,能看到十六楼平台外的空中花园。 重云花,垂樱,还有各色瑰丽的花卉,远远望去如同云端花海。 奉雪转身走入会场,会场内已经准备好了座位,但奉雪并没有去看座,而是好奇地张望。 啾啾老师已经来了对吧? 观众席正对着一个三级台阶的小平台,上边如舞台幕布一般挂着白色的纱幕。 奉雪隐隐约约能看到里边像是还摆着一张桌子,那么啾啾老师现在就坐在那里吗? 奉雪不由有些紧张,抱紧了手里的《青雀黄鹂大冒险3》,想着现在开口问问也没关系吧? “您好……啾啾老师,我是您的书迷,我……” “喀啦,喀喀喀喀喀喀——” 奉雪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杂音,像是有什么书本从高处哗啦啦掉到地面的声响。 “老师?” 奉雪一时情急,掀开纱幕往里走,只是刚走到桌前,她就愣住了。 桌上应该摆着好几本样书,那些样书都歪斜到一边,有一些从桌上掉到了地面,想来刚才就是书本掉落地面时发出的声响。 书桌上放着一块桌卡,白纸黑字写着“啾啾”两个字。 只是那原本坐着人的椅子上空荡荡的。 座位上无人,可是桌面上却站着一只肥嘟嘟圆滚滚,一身银白绒毛如蒲公英般蓬勃炸开的……小鸟。 像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 肥嘟嘟的小山雀睁着亮晶晶的豆豆眼仰头看着奉雪,对着奉雪挥挥小翅膀,甜蜜蜜地喊了一声。 “啾~” 奉雪知道,这世上无奇不有。 与你一同打游戏的人,你不知道网线对面是人是狗。和你一起在拼字教室里打字的人,你不知道屏幕对面是人还是章鱼。 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原来那些精彩纷呈,充满了想象力,逻辑思维缜密,感情充沛得连奉雪也会生出共鸣的作品,竟会是这只银喉长尾山雀写的。 “啾啾!”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山雀伸出翅膀拍拍自己挺起的小胸脯,脚下还踩着一只黑色签字笔。 “这是签名也不在话下的意思吗?啾啾老师果然……不会是你这只小啾啊。” 奉雪笑了起来,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小山雀毛绒绒的头顶上。 “谁把你独自扔在这里了?” 小山雀歪着头,眨巴着自己的豆豆眼,与奉雪对望,毛绒绒的小脸上仿佛透露了一丝茫然。 -- 第32页 “你也不知道吗?” 奉雪举起手里的书,封面上的那只青雀,如果非常非常仔细地观察,与眼前这只营养过剩的肥山雀似乎还是有十分之一相像的。 “该不会啾啾老师是看着你写出的这本书吧?” 小山雀看着奉雪举起的那本书,雀跃地跳起来,小翅膀啪嗒啪嗒地拍着封面。 “啾啾啾!啾啾!” 奉雪没有学过划分鸟类鸣叫用语的课,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不容她多猜测,她突然听到会场后台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 “老师去哪里了?刚才还在啊?” “去上厕所了吧?” “厕所没有!找过了!” “……要命,快点去找!上次老师就睡在餐车里,差点被送到厨余清理箱里啊!” …… 奉雪“哎呀”一声,没想到啾啾老师私底下还有点迷糊? 几个工作人员从后台跑出来,见着奉雪时一愣,在看到她手上的书和vip票就又立刻抹去紧张的表情,笑着通知。 “签售会可能会稍微延后一些,请您在观众席稍等好吗?” 奉雪点点头,然后就看到这些工作人员火烧火燎地跑到外边去了,应该是要去通知正在排队的读者吧。 “这可麻烦了。”奉雪喃喃自语。 “啾啾!” 小山雀挥着翅膀叫了一声,然后就沿着书桌一蹦,施展了信仰之跃! 然后……坠机。 奉雪眼疾手快托住小山雀,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重量,不免有些咂舌。 而小山雀看着离地挺近,就又从奉雪手上跳了下去,雄赳赳气昂昂啾啾啾地往前走。 只是小山雀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奉雪一眼。 就算是奉雪,此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是让她跟上去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迪O尼的公主电影哦?小肥啾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奉雪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还是走了上去,就当是保护小肥啾吧。 毕竟这里是十六楼,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只会啾啾叫的小山雀飞不起来那可真是直通天国了。 小山雀大摇大摆地走在玻璃廊道上,一边走一边左右摆头,像是在看什么。 随后小山雀小小的爪爪一拐,就走入了通往空中花园的路。 十六楼因为要办签售会的关系,早已清空了场地。 啾啾老师的身价很高,听说他的人身安全险已超过五亿莱耶币。 柔软的花叶扫过奉雪的脚踝,她跟着小山雀一路前行,行走在花/径之上。 风中满是花叶的清香,细碎的花瓣迎风飞来,落在奉雪的发上身上,她抬手拂去,便见小山雀站在了一棵重云花树前。 一朵朵手掌大小的白色重云花,在树梢枝头绽放着幽静的美丽。 而在树下,则躺着一个黑发青年。 他穿着一件东方式样的黑色立领长衫,长衫从胸口到腰腹用银白与璨金的丝线绣着盛放的重云花。 雪白的花瓣,金色的花蕊,还有承托着繁花的轻雾云河。 小山雀对着那像是睡着的青年,啾啾叫了两声,青年没有醒来。 小山雀登时学着青年的样子,仰躺倒地,翘起两只小爪爪装死。 奉雪走过去,轻轻拎起小山雀。 “我想……他应该只是睡着,不是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奉雪还是下意识伸手去试探那名青年的鼻息。 但在下一刻,一只戴着红色中国结手环,指节修长,如玉般优美的手握住了奉雪的手腕。 紫色鸢尾的幽蜜混杂着白松香的清淡苦味,顷刻间覆灭了重云花的香气。 那躺在花丛之中,彷如死去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就看到了那迎着天光,坐在花丛中的少女。 他像是不太清楚眼前的少女是否是真实的,下意识地仰头凑近了一些。 微风带来少女身上新雪般的香气。 “日安,”青年轻声细语,声如弦歌,眼眸朦胧,令人如坠梦中,“春日的新雪。” 第十六章 咔哒,世界的开关打开了…… 在一般生物学上来说,任何人的人体都是由无机物和有机物构成的。 奉雪应该也不例外。 黑发的少女看着自睡梦中醒来的青年,面上神情不动,清凌凌的眸子里却盛满了困惑。 她不是什么“春日的新雪”。 青年没有得到奉雪的回应,似乎也并不在意。 他缓缓坐起身,纤长的眼睫如蝶翼垂下,手指微松,少女雪白的皓腕自男性的掌心滑落,红色的绳结流苏掠过少女的指尖。 青年的模样非常东方,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肌肤带着少见日光的白,脸庞清俊难言,他静静坐在那,就像一只临水照影的鹤。 一阵急促的啾啾声迎面而来,肥嘟嘟的小山雀扑棱着小翅膀要青年脸上撞去! 青年眼疾手快地接过小肥啾,将小山雀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小山雀亲热地与青年的脸颊蹭蹭。 “啊……是你把这位美丽的小姐带来的吗?馒头。”青年抬手拂过小山雀柔软的翅膀,轻声喟叹。 馒头:“啾啾啾~” 按理来说没人能听懂小山雀的啾言啾语,但这个青年却煞有其事地点头。 -- 第33页 “原来如此。” 这个青年知道了什么,奉雪并不清楚,他人没事就好。 这时远处传来了“啾啾老师”的喊声。 工作人员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青年闻言先在花丛中站起身,随后他像是秉承着东方的某种古老礼仪,在自己的掌心垫上一块锦帕,才向奉雪伸出手。 少女柔软的手指放在锦帕之上,青年隔着一层丝滑柔软的锦帕拉起奉雪之后,便轻声对着工作人员说。 “我在这里。” 找人已经快找疯了的工作人员急忙穿过花丛跑来。 “啾啾老师!您为什么又不带手机!我们还以为你真的被送进厨余处理器了,已经准备牺牲自己去翻垃圾……啊。” 那名男性工作人员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奉雪与啾啾老师,不由一愣。 同样相貌出众的两人在花树之下站着,怎么看都美如画。 他是不是撞上了什么啾啾老师的私事? “该、该工作了……”工作人员在这足以动摇人心神的美貌之下,还是想起了工资没发,坚守了本心! “好的。” 青年转头看着奉雪:“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奉雪。” “奉雪小姐,您先请。” 但奉雪并没有走,她颇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对面的青年。 而青年也像是知道奉雪在想什么,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就是啾啾。唔……您也可以叫我归彦。” 这就是告知了真名。 “我,我是啾啾老师的书迷,今天见过啾啾老师真面目的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奉雪举起手里的大冒险! 归彦十分上道:“感谢您让我没有错过签售会,给您to签。” 奉雪满足了。 望着少女的笑脸,归彦抬手摸了摸馒头啾的小脑袋,唇角也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三人很快回到了会场,归彦也进入了帘幕之后。他一坐下,位置就正好对着前排正中的奉雪。 归彦记得这些第一排的vip票大多给了赞助商,业界知名的编辑出版商,还有一些学院的文学科讲师。 “可能是某些学院老师的爱徒吧。”归彦猜测。 胖乎乎的馒头稳如泰山地站在归彦的肩头,像个话痨似的轻声啾叫着。 “啊,一直看着人很不礼貌?抱歉,可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像故事里那些,被手一碰就化为新雪死去的妖物吗?” 只存在在人类的想象里,只有部分典籍有零星的记载,那普一出现,就勾魂摄魄令人忍不住去触碰,又不敢触碰的传说。 馒头鼓起小胸脯,又戳了归彦的脸颊一下,归彦捂着脸笑言。 “好的好的,不看了。” 但归彦只是说,说完了还是继续看。他把玩着腕上的红色中国结,仿佛还能触碰到一点残留的温度。 签售会因为人员就位,很快就开始了。 前排的人当然能先签。 轮到奉雪的时候,归彦朝她挥挥手。 “奉雪小姐,又见面了。” 归彦打开大冒险的封面,抬头问奉雪。 “想要写些什么呢?什么都可以哦。” 归彦的话里带着一丝引诱的气息,那双黑色的双眼总被人说水汽太多,看人的时候过于温柔缱绻,会引人进入错觉的梦里。 “请祝福我……如您一样被文学之星照耀。” 奉雪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求了文曲星下凡的to签。 坐在垂帘后的归彦:…… “给您。” 签好之后,奉雪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即离开。 她隔着垂帘对归彦悄声说:“啾啾老师,我非常期待之后的写作经验交流会。” 归彦微微一愣,随后弯唇笑道:“原来您正在创作吗?但我也许没什么可分享的,但如果是您期待的,我尽力一试吧。” 年轻有为的作家微笑着坐在白色的垂帘之后,会场里坐满了喜爱他,却难见上一面的读者。 室内的空调冷风吹拂着轻飘飘的垂帘,好似东方传说里,那行走于烟雾缭绕之中的神佛。 - “其实在我的书登上畅销榜的那一天,每一周都有出版社与各大媒体,向我发出分享创作经验的邀约。” “但每一次,我都拒绝了。” “这一次其实也不例外。即使出版社对外宣传我会聊些什么,我准备就聊些冷笑话。可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想要满足他人的期待。” …… 归彦的声音在书城中心对外的大屏幕上放松,虽然屏幕上只有签售会场内的静止画面,但那流淌的声音还是令来往的行人不由停下脚步。 那人的声音让每一次停顿,呼吸,笑声,都不由自主去倾听,随着那人的语调调动着情绪,那是无论男女都会为之沉醉的声音。 有些荷尔蒙旺盛的家伙,已经幻想了一些下流的画面。 关于这些,他们理直气壮地想,这可不怪自己,谁让这声音如此撩人欲念。 以前电视上偶尔会播放教廷的圣咏日那些主教向女神献唱的歌声,有几位站在幕布后的主教,声音也是极为动听的。 但那是献给女神的歌,是干净纯粹,只带着感激与崇敬。 幸好即使那声音如此撩人,但那人所说的话,却无人遗漏。 -- 第34页 “实际上,我没有一套能够落地操作的方法论。” “世人常说,我写的各类题材都很好看……但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那样自大的人,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写好,什么都是最强的。” “一开始,我只是在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当然,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大红,首印个几百万册什么的。” 啾啾老师坦率的话让会场里的人都轻声笑起来,奉雪也抿唇微笑,只是手里的编写电脑文档上还是空白的。 “我非常幸运,写着自己喜欢的故事,又获得了一些成就。” “因此,我能说的是,我自己的故事恰好迎合了市场,但除此之外,也许是因为……我在认真地表达自己。” “每本书都是一部分的我,是我急切地想要告知世人的一部分。爱冒险的一部分,讨厌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偶尔想要寻找刺激的一部分。” “很多时候创作也许就是这样,先不必考虑好不好,而是写出自己真实的心情。” “至于文笔,并不是词汇量的多寡或是语言多么优美,而是精准地让读者看到你想要呈现与表达的东西。” …… 签售会很快结束了。 也许时间已经足够,但听着啾啾老师说话,总让人觉得再听上多久都没关系。 人们陆续离开,前排的座位上,奉雪依然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空白的文档。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穿着立领长衫,衣上绣着大片重云花的青年在奉雪面前单膝蹲下,长衫的下摆在地上散成了一泓夜色,他的视线恰好与奉雪齐平。 “奉雪小姐,已经结束了。” 奉雪眨了眨眼,像是才醒悟过来。 “好,好的,谢谢您,啾啾老师。” “看来我的分享并没有让您得到什么好的启发,”归彦看着眼前那双澄清的眼眸,“你的眼神有些悲伤,我说了什么令您痛苦的话吗?” 小馒头奋力飞到了奉雪身旁的椅子上,眨巴着豆豆眼,对着奉雪“啾啾”叫了两声。 “不,您的分享给了我很好的启发,我明白了一点。” “我没有表达自己的欲望,所以才总是……无法迸发内心的情感吧。” “因此也无法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 奉雪歪着头,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无法突破文学科的困局了。 要在AS考试中获得第一……好难啊。 “课业?能让我看看吗?” 归彦站起身,在奉雪身旁坐下。 能让啾啾老师看一个学生的课业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奉雪:“献丑了。” 归彦:“您真谦虚。” 归彦接过电脑,看到了奉雪打开的数个文档。 五分钟后,归彦神色不动,觉着这位小姐……说了大实话。 “果然,小麦和大米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吧。”奉雪看着归彦的神情,悠悠叹了口气。 “……我想和农作物应该无关。” 归彦轻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直白而热烈的表达自己。圣斯威的文学传统说是浪漫,但实际上也有很多与浪漫无关的故事。不必勉强自己去做不适应的类型。” 归彦笑着指着奉雪文档上关于“情感”的标题。 “多与别人沟通,寻求正确的情感解读不是错的。只是前提是你写的是你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别人的。” “记录下自己,自己身边,那些令人愉悦的事物,令你波动的微小情绪。” “这样每次打开文档,都能看到取悦自己的东西,那不是很好吗?” 奉雪听着归彦的话,就像看到一道细小的天光在眼前渐次开阔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似乎只要她沿着这条路,就能走到终点。 “果然……这次来对了!谢谢您,啾啾老师!”奉雪脸上露出了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其实您可以叫我归彦。”归彦说道。 “那您也叫我奉雪就行!” 奉雪高兴地站起身,接过归彦递过来的电脑,稍作收拾,这就要回去了。 “奉雪,你现在觉得高兴吗?” 奉雪身后传来归彦的声音。 奉雪转过身,狠狠点头。 “我会把今天的事也写下来!” 那姿容堪称绮丽的青年,缓缓站起身,艳丽的红色中国结滑过指尖。 “那么作为奖励,请你……” - 奉雪回到家里时还有些如坠梦中。 她,和啾啾老师交换了联系方式! 啾啾……不,归彦还说以后要有问题可以联系他! 奉雪仿佛拥有了光明的未来。 奉雪点开了归彦的朋友圈,正好看到归彦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站在阳光下挺起小胸脯的银白小鸟,正是那只被叫做馒头的小肥啾。 “也谢谢你呀,小馒头啾。” 你今天将我领上了正确的道路。 见着奉雪这样高兴,谢思和谢桢都有些惊奇,同时也因为奉雪的情绪而有些愉悦,虽然面上不显,但晚餐时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然而就在奉雪记录下今天的心情,第一次觉得写作有些顺手之后的第三天,一张照片发到了垂樱学院流量最大的社群板块。 -- 第35页 在那之后,奉雪突然想起……这本《学院王子与我》在前世,好像是被称为“需要家长陪同引导阅读”的书籍。 “咔哒。” 世界的开关打开了。 第十七章 “男朋友”(三合一)…… 早晨八点三十分,奉雪与谢家双生子的车驾准时到达了校门外。 可是进入校门的长街却被临时管制了。 司机先生疑惑地放下车窗,守在关卡外身穿西服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请众人绕行。 “今天有一位来自教廷的主教莅临学院,因此学院的六个入口关闭了三个,学生上学请走A3或A5、A6口。” 谢思单手托着下颚,透过打开的车窗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列白色的方形列车如冰川一般停在了学院的正门。 “主教?是哪一位?”谢思问道。 见是谢思发问,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会,还是悄声回答。 “是来自南部大教堂的主教.星回大人。他是代替老迈生病的首都主教,来垂樱给学院内的女神圣像倾洒圣水的。” 谢思对着工作人员微笑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车驾缓缓调换方向绕行,坐在谢思对面的谢桢垂眸看着手机,手指在上边轻点。 “星回,是那个年仅十八岁就升任主教的洁净者。” 谢思往车椅上一靠,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探究:“这样年轻就能担任主教,不只是因为教义背得最熟练,信仰最虔诚吧?倾洒圣水……哈,何必需要一个主教出行?” 谢思与谢桢交换了视线,颇有点心照不宣。要是不出意外,皇太子明年就能继位,要阻止还是要推一把,都只能趁现在了。 奉雪翻阅着放在膝上厚重的工程学课本,突然抬头对前方说道。 “我要在A3口下车,那里离教室很近。” 司机闻言点头:“好的,小姐。” 听到奉雪的话,谢思和谢桢都齐齐一静,随后等车驾停下后,才对下车的奉雪说一声“路上小心”。 奉雪惯例回了个“你们也小心”,就往大门走去。 车驾再次移动,谢思升起了车内隔板,对谢桢说。 “等明年AS考试结束,这种僵局就要结束了,我可不会看你小就让你。” 谢桢懒得理谢思,等车子停下来时才说了一句。 “母亲说,在恋爱上太积极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谢桢要推门出去,谢思却在后边伸手挡了一下。 狐狸般的少年对着谢桢嘲讽一笑:“像‘姐姐’那样的人,如果旁人不积极,能有一丝可能吗?你最好以后都像现在这样,我会心怀感激给你发请柬的。” 谢桢淡淡回望:“你葬礼的请柬吗?谢谢。” 空气紧绷得像快要崩断的弓弦,两个面貌有些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同时下车,绕过车驾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五分钟后,奉雪却在这时突然离开了A3入口。 今天早上是实践课,可老师发来讯息,要送来学校参观操作的船型吊车被堵在路上,看情况赶不及,因此今早的课程取消,将安排到别的时间。 奉雪看了消息,先在手机上查看了自习室的预约情况,发现最近的一间空闲的自习室在A3入口对面的那栋高层建筑里。 看来垂樱的面积又要继续拓宽了,现在的A3入口过几个月就要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了吧。 奉雪看好路线,就拿着皮制书包,往门外走去。 这附近奉雪也不常来,A3入口外就是交错纵横的马路,因学院管制的原因,人流不算很多。 偶尔奉雪也能看到几个身穿垂樱制服的学生在路边行走,看制服形制与颜色像是初中部的学生。 大约是想要翘掉第一堂课出来玩的吧。 奉雪静静站在路边,等着红绿灯,绿灯亮起,她走过马路,还要在这十字路口左转,再过一条马路。 可当奉雪绕到拐角处时,她却在前方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银白色立领长衫,撑着一把描绘着重云花的油纸伞,肩背挺直,腰间用一掌宽的红丝金线腰带束紧,展现出极好的身段。 这样的人与这个地方实在有点不搭,仿佛行走于现世的东方古韵。 奉雪眯起眼,试探问:“啾……归彦?” 那位圣斯威超人气作家怎么会在这里,不,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但他现在是不是……踩在斑马线上? “现在是红灯呀!” 不远处隐见有车子疾行而来,常年伏案读书缺乏锻炼的少女使出最高时速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归彦! “归彦,快退后……” 奉雪一脸焦急,人在焦急的情况下,肾上腺素激增,能做到许多平常做不到的事! 她一定可以把人拉回来! 但奉雪却……没拉动。 男性的身体看起来清瘦,可伸手碰到的手臂却有坚实的肌肉。 奉雪没能带着人往后退,却用了全力,惯性之下脚下不稳,就往归彦身上直直撞去! 车子急速而来,在看到前方那两个人后,紧急鸣笛,刺耳悠长的刹车声划破了天幕。 描绘着重云花的纸伞落在地面发出轻响,在地上滚动了几圈,随后停下。 穿着银白长衫的青年在车子驶来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立时转身,将奉雪拉到他怀里,避让到了一边。 -- 第36页 车子也在这时恰好停下,司机后怕地长舒一口气,正要下车大骂,车窗便被人敲响了。 “抱歉,是我的错,您如果赶时间,后续有什么问题请联系我。” 一张写着姓名与电话的银白色名片从车窗里递了进来。 司机看了一眼,原本旺盛的火气在见到青年那双如静水深潭般的眼睛后,缓缓褪去。 “下次要小心。” 司机不自在地叮嘱一声,便调转车头离去。 在后视镜里,司机还隐约能看到那名青年将他怀中的少女牵到人行道上,这才放开了手。 奉雪鼻尖还残留着归彦身上鸢尾与白松香的气味,归彦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伞,便转过身看着奉雪。 “没有受伤吧?” 奉雪摇头,十分困惑:“这应该我来问您,这样太危险了!您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断电,”归彦沉默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非常莽撞,他抬手将柔软的额发捋至脑后,“偶尔会这样,想得太认真,会让人落入自己的故事里,一瞬间脱离凡世。” 奉雪大为震撼:“这、这就是文学家的沉浸感吗?” 归彦:“不,归根究底是我的问题。” 奉雪想起这位啾啾老师似乎曾经睡在餐车里,差点被送到厨余处理器中,又稍稍有些理解了。 ……真的很迷糊呀。 归彦则打量奉雪,确认她身上是否受伤,他看得很仔细,最后在少女的右手处,看到几根雪白的指节因刚才的抓握泛上了淡淡的红。 “我以后不会了,谢谢。”归彦微垂眼睫,看起来竟然有点伤心的意味。 归彦取出一块锦帕轻轻包裹在少女的手上,他抬头看着四周,轻声问道。 “奉雪要去哪里?我送你。” 奉雪指着一旁的大楼,归彦便拿着纸伞,与奉雪转向而行。 校外的长道如此安宁,青年与少女在一顶重云花纸伞下,隔着一拳的距离并肩而行,斑驳的光影穿越树梢缝隙而来,金色的微尘在光线中跃动。 也许是真的担心阳光会融化身边新雪一般的少女,归彦微微转动着纸伞,手腕上的中国结手环发出一点金铃的脆响,伞面向着奉雪微微倾斜,少女被完全笼罩在伞下。 只是没走几步路,归彦就停下脚步,奉雪则一脚踏上了大楼的阶梯。 “再见,”奉雪挥着手,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笑着说道,“我最近按照你说的写了一点东西,确实很开心呀。” “那就好,”归彦嘴角含笑,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台阶之下仰望着奉雪,“如果还有什么想交流的,随时欢迎。” 奉雪对着归彦微微颔首,便转身进入了大楼。 少女的心情有些雀跃,今天救下了她喜爱的作家,真是太好啦! 奉雪进入大楼之后,归彦继续站在路边,来往行人窃窃私语着他是不是哪里的明星,却无人上前搭讪。 直到有一辆黑色的车驾驶来,归彦才收起纸伞,坐进了车驾里。 馒头在后座上啾啾叫着跳到归彦的膝头,归彦垂眸抚摸着馒头毛绒绒的头顶,驾驶座的许令行侧头看着归彦。 “怎么样?顺利吗?” 归彦没有回答,视线依然游离,像是又“断电”了。 许令行眉头微皱,有些紧张地点燃了车上预存的药香,随后也不叫他,自顾开着车。 过了好一会,药香弥漫的车内,归彦像是缓过来般突然开口。 “与那位星回主教已经见过了,不出所料,他并不赞同现在的候选人成为皇太子。” 圣斯威是个特殊的国家。 大陆上的国家都信仰女神莱耶,但唯有这个国家有女神的血脉流传。 因此圣斯威王室的地位非常稳固,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大到在位的君王一旦动了心思,说不定会影响教廷的存亡。 主教们虽然意见不同,但赞成里维.阿盖尔改换姓氏继位的声音,如今在教廷里占了上风,但年轻的主教星回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态度十分强硬。 对圣斯威来说,这两年将会是时局混乱如暴风的两年。 黑色的车驾在一座东方式的庭院大门前缓缓停下,许令行下了车,他打开车门,对着车内的青年单膝下跪,垂头行礼。 “希望这次纷乱之后,您能返回家乡。” “殿下。” 归彦下车之后,抬手拍拍许令行的肩膀,便越过他往前走。 归彦低头看着手机,肩上的小肥啾啾啾叫了两声,扑入了满是草木香气的庭院。 “其实回不回去也没关系,被放逐到圣斯威之后,我过得也不错。” 归彦回过头,他迎着朝阳的晨光,眨着被阳光晕染成金色的眼睫,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乏味的冰冷。 “可当他们低头来求我,想让我参与其中,影响圣斯威的局势……” “可以。” “请他们用东方三十六国的王位来换。” “不然,我更想成为那女孩的家庭教师。” 穿着长衫的青年转头进入庭院之中,烈风吹起青年绣着云雾明珠的长衫下摆,白色的重云花瓣簌簌落下,道旁的仆人们纷纷对着归彦单膝下跪,垂头行礼。 这不是圣斯威的礼节,而是来自东方的尊礼。 -- 第37页 “拜见您,霜鹤亲王。” - 奉雪在自习室中照旧关闭了一切通讯设施,只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闹钟,就定在下堂课开始前三十分钟。 因此她并不会知道,垂樱学院的社群迎接来了今早的第一波火山爆发。 早晨八点五十五分。 大多数学生都在准备上课,逃课的学生也在外边玩。 因此学院社群比其他时间段安静得多。 八点五十六分。 一个匿名的新帖子发到了二年生的社群之中。 标题只有一个“。”。 说实话这样的帖子在社群里根本不会让人多给一个眼神,还会被认为是一打开,主题帖里都是句号的垃圾帖。 九点。 学生兼职的社群管理员开始上班,他在专用教室里一边吃着火腿三明治,一边看着社群的状况。 “啊……只是一夜,广告贴和垃圾帖多了好多。” 他嚼着三明治不停抱怨,一边点击,一边删除。 九点十分。 管理员机械点击鼠标的动作停止了。 三明治像坏掉的石头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却忘了吞咽。 骤然瞪大的眼睛,如同古画鉴别师品鉴着这世上最珍稀的名画,仿佛连一个像素也不肯放过一般,细细抠挖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九点十五分。 管理员肩膀坍塌,他吞下了三明治,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随后他手指颤抖着……回复了一条评论。 【这不可能。】 九点十五分零一秒。 本该沉到末页,或是被管理员删除的垃圾帖“。”,被顶到了首页。 几个无所事事,在课上开小差的学生划着手机,点入了那个句号贴。 大约是什么抱怨学院生活,或者找什么乐子的吧。 他们也实在是够无聊,居然连这个也要看。 九点十六分。 数个不同的教室里发出了少年青春逝去的惨叫。 九点三十分。 “。”帖在社群首页呈现hot状态。 帖子的阅览量每分钟以倍数级成长。 至此,学院百分之五十的师生已看过了这个帖子。 - “谢思!谢思!我哔——哔哔——!” 弓箭社里,谢思正在调弓,听到射箭场外传来的那粗俗得要被消音屏蔽的叫声,他皱起眉,抽起了一枚羽箭。 通往射箭场的小门被人猛地打开,一名男学生冲进射箭场,穿着球鞋的脚刚要踏上擦洗得澄亮的木质地板,就听到一阵破空声传来。 一支雪白的羽箭贴着那名男生的脖颈噌地一下射入了门上的标靶。 正中红心。 谢思垂眸,不言不语再次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上,这一次对准了男生的头颅。 “对、对不起!” 那名男生这才回过神来踩了谢思的雷,谢思最恨有人闯入射箭场打扰训练。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要个答案! 男生举起手里的pro手机,颤抖着举高。 “谢思,你,你姐姐,奉雪……原来是有男朋友的吗!” “咚”。 谢思手上的羽箭松脱,那支羽箭射到了那名男生的头上,死死地钉到了墙上。 男生吓得坐在地上,手机也随之掉落在地,滑到了谢思脚下。 谢思蹲下身,捡起了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穿着红色制服的少女扑在了一个黑发青年的怀里,那个青年看起来像是个东方人,穿着东方特有的服装,模样也优雅漂亮得十分惊艳。 在平常,这样相貌的男人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品鉴美男的帖子里,都能筑起高楼。 但很显然,这次能筑起高楼的原因并不在他,而在他怀里的那个少女。 夏季热烈的阳光之下,一男一女就这么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璨金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身上,红与白交织,如雪的手指搭在重云花上,黑色的发丝缠绕,那剧烈的鲜艳的仿佛独一无二的色块残酷地撞击着人的眼球。 但无人能够移开视线。 美丽的少女与俊美的青年紧紧相拥,青年以保护的姿态抬手护着少女,而少女毫无挣扎地靠在青年怀里。 少女仰头看着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样柔软,热切,追逐地盯视着他人的眼神。 他们一定能互相嗅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吧? 那是……属于恋人的气味。 帖子里的高赞评论写着: 【那个仿佛被人用手一碰,就会化为春雪融去的少女啊。 那个即使面带微笑,旁人也依然难以靠近她的少女啊。 那个自行立下戒律,在达成目标之前如同奉神一般永远保持着洁净的少女啊。 你为什么欺骗了世人? 你可曾看见我因痛苦落下的眼泪与无声的哀嚎? 我宁愿你踏上祭台成为真正的羔羊,也不想看到新雪落入尘土沾染尘埃…… 不行。 写不下去了。 我只想说,奉雪为什么要谈恋爱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难受得好想死我要杀了那个男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杀杀杀杀杀杀————】 这个评论瞬间获得了上万点赞。 -- 第38页 以下数千回复都是碎了心伤了神的各种无意义哀嚎。 也许垂樱学院的学生今生看过的最多字数的“啊”与“艹”和“死”都出自这个帖子。 帖子里当然也有一些人零星回复,像是很受不了似的说。 【神经病,谈个恋爱又怎样。】 【人家就算谈恋爱照样名列前茅拿奖学金,比你们这些废物有前途得多。】 【又不是什么恋爱禁止的偶像,说出那种话不觉得是在限制人权吗?】 【受不了!这些人就是觉得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在那里无能狂怒而已!】 【人家俊男美女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们这种妖魔鬼怪来反对?!】 …… 但这些回复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诅咒给压了下去。 垂樱学院里的学生大多是权贵家庭里的孩子,他们生来就能得到绝大多数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源,因此他们很少有不满足的时候。 但并不是没有。 奉雪。 一进垂樱就知晓的名字,知道的人,即使产生倾慕也不敢表态,即使心底生出恶念之花也不敢表达。 她长于谢青燃手中,圣斯威母龙的腹下。 谢青燃狡诈,凶狠,护短,一旦触及逆鳞便会手段残暴地主动出击。 不是没有人心生歹意,想要触碰那片新雪,可都在动作之前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可是,谢青燃并不能关注到全部,或者说她也许低估了奉雪对于某些事物的影响力。 那些潜藏得更深,更善于隐蔽的恶质如同无言的蜘蛛悬挂于上空,等待着终将出现的空隙。 但这些危险依然被阻挡了。 神话故事里,所有珍贵的宝物,神花仙草都藏于高崖,隐于山涧,但并不是无人发现。可当那些人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却发现……那珍贵的事物早已被凶恶的猛兽恶龙团团围住。 哪怕只是嗅闻宝物身上的气味都是不可以的。 那些凶兽残暴凶狠,脖子上却像被套了缰绳,它们看护着宝物,因此所有人都被迫遵守规则。 没关系,忍耐就好了,到时候就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获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可是……现在却有人把期限撕毁了。 正是宝物本人。 她站在高处,轻蔑冷嘲地看着那些在炼狱中恳求垂怜的人,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射箭场外,闯入进去的男生脖子上带着一道血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那些等在外边的人急忙上前询问。 “怎么样?谢思怎么说,他知不知道?” 那男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他试图说话,可喉头就像被什么哽住了,他尝试了好几次,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喀喀”声,他的眼珠不停震颤着,就像刚才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最后,他只能摊开手中的手机,手机屏幕已成蛛网状碎裂,像是有谁直接摁着屏幕,带着无边的愤怒将它一点点地碾碎了。 - 谢桢正在美术室内完善着自己的画作。 很少有人知道谢桢居然喜欢画画。 他看起来更适合参加击剑社或者别的什么与政/治/军/事有关的社团。 谢家两个双生子,因为性格原因,谢思的名气总比谢桢大一些。 谢桢低调,寡言,虽然他同样成绩优异,外貌俊美,家世超群,可是不说话,声量就约等于无。 但谢桢似乎也并不在乎,这是他的天性使然,也与幼年时接受的训练有关。 七岁的时候,谢桢被谢青燃送到了帝国最年长的伯爵夫人手下担任见习骑士。 伯爵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安静的孩子,谢桢本来就不吵闹,因此通过了甄选。 但伯爵夫人也不希望别人好好的孩子在她这里见习,却在幼年就变得死气沉沉。 因此伯爵夫人开始教授谢桢绘画。 【圣斯威的权贵家庭有将最小的孩子送到别人手下见习的传统。】 【因为过去那些家族担忧幼子如果不能继承爵位,长大将会一无所长。】 【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这些,我也没什么好教导你的,我唯一被人称赞的只有画画。】 【绘画,有时候是无趣的线条,有时候是梦中的想象。】 【但无论如何,通过绘画,你将更有耐心。】 无论伯爵夫人怎么说,小小的谢桢还是遵循着古礼,给伯爵夫人奉茶,引路,护卫……虽然他也没比伯爵夫人的拐杖高多少就是了。 然后他也认真地学习绘画,伯爵夫人有时候看着他的画布,总会“噢哟”发出感叹,倒不是称赞这孩子画得有多好。 而是…… 【你是个理想爱情主义者啊,这么小就有了憧憬的人吗?】 谢桢总是不回话,也许他没听懂,又也许他听懂了,但并不想与伯爵夫人分享他的秘密。 谢青燃偶尔会带着奉雪来伯爵府邸看望谢桢,伯爵夫人在看到奉雪的时候抱着她在额头亲了一口。 【我喜欢可爱的孩子。】 随后伯爵夫人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对谢桢眨了眨眼。 庭院里,谢青燃带着奉雪散步。 伯爵夫人却与谢桢坐在露台上。 【来,孩子,我们来猜猜,你的小姐姐在想什么?】 -- 第39页 必须回答年长女性的问话。 谢桢虽然不太感兴趣,仍是回答。 【在看美丽的花,她喜欢这个。】 伯爵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你啊,对喜欢的人过于神化,可是会失去了解别人的机会哦。】 【嗯……我猜,她闻到甜甜的香气,想吃浇了蜜糖的松饼。】 之后奉雪果然在茶室吃了好几块松饼,谢桢对伯爵夫人不由崇敬起来。 等谢桢十二岁时,他被伯爵夫人认可,获得了骑士头衔。 伯爵夫人去世了,但谢桢还牢牢记着伯爵夫人的教导。 尊重,克制,冷静,理解。 虽然他还稚嫩,但看待奉雪时,不再像过去那般觉得遥不可及。 即使还有很多事他都不了解,但他明确的一点是,奉雪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她会哭会笑,会反应迟钝,会冷淡无情,也会……交男朋友。 “刺啦————” 谢桢面前的画布被沾着黑色颜料的画笔狠狠划破,原本清净的蓝白配色被一道黑色的剑痕中断。 画笔落在地上,冷峻的少年离开了画架。 “过来。” 飘扬的帘布后传来谢桢冰冷的声音。 那些在美术室外哀嚎着“奉雪居然有男朋友”的学生就像被一盆冰水浇头,脊背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把话说清楚。” 站在帘布的阴影处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微微粗重的呼吸,就像冰原上的头狼,发现有人偷走了它的伴侣时发出的威胁吼叫。 - “滴滴滴滴滴——” 手机准时响起了闹钟。 奉雪头也不抬地把闹钟摁掉,然后迅速地把眼前的文档都扫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下午的逻辑学足以应付之后,便关上了电脑。 她收拾好东西,拿起背包,就离开了自习室。 离开自习室后,奉雪关闭了手机的勿扰模式,随后如狂风骤雨般的信息发了疯一般在她的屏幕上跳动。 过了好一会,奉雪的手机都有些发烫,她才微蹙眉尖,一边翻看手机讯息,一边往外走。 怎么回事?最近是有什么购物节集中发送广告吗? 可奉雪打开之后,发现大多是希雅和谈越发给她的,偶尔也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发来讯息。 统一问的都是……“奉雪!!!你居然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是什么? 黑发少女歪着头,一脸困惑地看着独占了一整个手机屏幕的感叹号。 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无意义的感叹号,这在文学科看来,是会扣分的。 但奉雪疑惑归疑惑,还是在她与希雅谈越三人的群组里虚心请教。 奉雪:什么男朋友? 希雅:这时候还要装傻吗!QAQ我们到底是不是彼此之间毫无秘密的亲姐妹! 谈越:不是。 希雅:……嘤嘤嘤! 谈越:今天早上社群的帖子——(链接),你,看看吧。 奉雪顺势点开链接,一打开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在学校外边,十字路口处,她拉不动归彦,却撞到归彦怀里的照片。 咦?居然被人拍下来了吗? 奉雪盯视着这张照片,忍不住用规划摄像空间布局的角度审阅起来。 要是视角再拉高一点,会更好看吧?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为什么这张照片会让别人认为她有男朋友? 奉雪将这个疑问返回了群组里。 希雅:…… 谈越:……都抱在一起了,你,你,再装傻也没用了! 奉雪:抱在一起怎么了? 虽然隔着手机屏幕名单,但希雅和谈越都能想象到奉雪那一脸坦荡,正气凛然的样子。 希雅:不要!!!我的奉雪不是私底下玩得开的渣女!!!咦?不过好像也挺带感。 谈越:等等,我有点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奉雪想了想,隐去归彦的身份,把今天的偶然老实说了。 希雅:好吧,浪漫之神没有眷顾你……不过,那个路人真的很帅啊!他都没跟你要个电话吗?算了算了,我们先去给你辟谣吧! 奉雪:辟谣? 谈越:你没看到那个帖子下边的疯魔回复吗? 奉雪:光看照片了,我回去看看。 奉雪:?我看不到回复?都被屏蔽了吗? 坐在学院教室里的谈越和希雅面面相觑,什么时候管理员还会屏蔽回复了? 不过奉雪看不到也好,那些粗鄙之语实在太多了。 奉雪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对她有“男朋友”这么热情,但误会就是误会,还是说一声吧。 于是,从未在社群发过帖子,也没有回复过的少女,不知道社群里匿名的乐趣,直接实名正装上阵。 在那hot到不行的帖子里,顶着实名认证回复。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回复一出,瞬间又出现了许多被屏蔽的空白回复,没有被屏蔽的都是些“真人?”“救命,正主亲自下场澄清”“那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一类的话。 奉雪虽然觉得是私事,平常也没有觉得同学们有这么八卦,但她还是老实地回复。 【这一位,只是一个过马路时遇到危险的路人。】 -- 第40页 这个回复一出,帖子难得陷入了沉默。 一分钟后,一条打满了“……”的回复出现了。 陆陆续续有人回复“我就知道,这世上可以相信的人只有奉雪”一类的话。 但私底下,更多的人坐在死寂的教室里,唇齿间发出冷笑。 骗鬼呀! 这张照片出现的瞬间,大部分感兴趣的人都开始检索照片上的男性是谁。 有公共安全关系网的人,甚至可以借调查看道路摄像,并进行面部设别。 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却依然无人知晓这个男人是谁。 连他后续上的车都是蒙牌车,开了一段路之后,还进入了不允许摄像的社区路段。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圣斯威的人口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 有什么人是资料库都没有的? 一,他是被家族隐藏起来的继承人;二,他是教廷的人;三,他是外国人。 第一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未来的太子都在资料库里,这个人凭什么不存在? 教廷……也有可能,那些洁净者就仿佛是教廷的私产,说是一切献给女神,可是女神教义里,可没有不允许恋爱结婚的条例。 另外就是外国人,这个人虽然只拍到了半张脸,可那是十分东方的长相,和奉雪……该死的和谐。 有这么凑巧的路人吗! 但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奉雪为了袒护他而撒谎。 他该死。 但在那粘稠的恨意之下,又隐隐生出了些许希冀。 既然这个人可以,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向那已走下的神坛的少女伸出手去,看看那细软的手指会不会握住他们的指尖? 这光是想象就让人血脉沸腾,徒生无边下流的欲念。 但也有更多的人清楚,要走到她面前倾诉爱意,并不是易事。 人人都要争抢的事,最终会变成残忍的斗兽场。 - 学院的调香室里,金发的王子正用细小的银勺舀起一点乌木碎屑。 透明的琉璃盏中,已放入了豆蔻,梨花,檀香,复杂的物质混合搅拌,那些气味也渐渐融合,变成了一股馥郁又暗沉的香气。 里维幼年时居住在王庭之外,他的母亲纳蒂雅就曾教导他如何调香。 对于王子来说,这个喜好稍显无用,更会让人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点不问世事的软弱。 但里维通过衡量香料的重量,多次细微地调整铜炉的温度,调蒸出恰到好处的香气,白色的香气烟雾自他手中蒸腾而起,渐渐布满整间调香室。 王子修长美丽的手指轻轻垂在案边,他微阖眼,细细品鉴着空气中温暖的焚香。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笑起来。 “原来她拒绝我,是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调香室里还有一位陪同的保镖,阿道看着里维的模样,发觉自己并不能在这略显昏暗的调香室中,辨别出王子的喜怒。 “那么可以视作有意隐瞒,这样的人与家族并不值得王子……”阿道正说着,却见里维抬指摁在唇上。 “是教廷还是外国人都无所谓,说不定奉雪是受了什么瞒骗呢。教廷……他们不喜欢我,会用什么手段都不出奇。今天那位星回主教,居然想对我‘问心’呢。” 金发的王子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居然没有半点不快。 “真可怕,差点被他看穿我在想什么。” “他不赞同是正确的选择。我确实想在继位之后完成第六任皇帝的伟业,令教廷消失。” “毕竟女神已沉睡,那么听不到神谕的教廷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下周就是教廷的大礼拜日,我想到时学院里的学生都会去吧?” 里维像是在随意说着些闲话,阿道却垂着头,不再与里维对视。 他是王庭的守护者,世代如影子一般站在历任皇帝身后。 祖先会将每一任皇帝的性格好恶,都记载在家族流传的隐秘图谱之中,以便更好地侍奉君王。 从开国之君到如今还在位的皇帝,这数千位皇帝的性格都各有不同。 但古怪的是,有一处历任皇帝都是相似的。 今早在林荫道上,遇到那位穿着白袍的主教时,王子不曾动怒。 那位主教扬起美丽的微笑,用温软的语调,试图催眠王子,以试探王子本性时,王子不曾动怒。 可在王子看到了那位奉雪小姐似乎有恋人的消息时,他仿佛看到了一粒火星落在干枯的稻草上。 稻草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随后又迅速熄灭。 可不过瞬间,阿道已不能再从王子的微表情与身体动作探究到任何蛛丝马迹。 之后的里维则像是全不在意,继续上课,学习。 但在王子平静的脸庞上,阿道似乎隐约看到了……图谱中历任君王的共性。 【压抑本性,恐成暴君】。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吗? 嗅闻着香气的金发王子眼睫微颤,像羽翅拂过水面,他抬手掀起一旁遮挡着半边圆窗的竹制垂帘,对着下方路过的少女露出优雅的微笑。 “日安,奉雪。” “我刚制了一点熏香,不赶时间的话,你愿意来试香吗?” 第十八章 引诱 -- 第41页 奉雪在回复完了社群的帖子后,就回到了学院里。 无人驾驶的校车停在了距离奉雪的指导教室最近的地方。 然而她一下车,就收到了王子的邀约。 奉雪对于太浓重的香料有些不耐受,不过看她迟疑,里维居然站起身要下来。 奉雪歪着头,心想要是真的味道太重,她就告退吧,想来王子也不会真的为难。 不过是……要展现对谢青燃的亲厚吧。 奉雪抬起头,对里维说道:“请您稍等。” 奉雪眼前是一片茂盛的紫藤花瀑,绮丽的花瀑从高处一直垂落地面。黑发的少女轻轻抬手,将那馥郁繁盛的花枝伸指撩起,踩着一地幽谧进入了调香室。 在垂樱里,只有少部分人才会选修调香课。 在这个时代,电脑,手机,短视频,游戏,一切可供娱乐的东西实在太多。 相比之下,坐在干燥的调香室里,只为了做出一点好闻的香气,性价比不高。 可喜欢的人还是会喜欢。 香气的历史十分古老,人们似乎天生就知道辨别什么气味好闻,为了留存这些气味,他们学会了制作香料。 奉雪踩着阶梯拾级而上,能嗅闻到一些清淡而复杂的香气。 像是果香,像是花香,又像是雨后天晴时的泥土气息。 自然的香气是不会令人厌恶的。 奉雪站在长廊之上,她正要看是哪一间,就看到中间的木门被人打开,一名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性走了出来,他微微躬身,无声地一抬手,指向门内。 奉雪点头谢过,就走进了调香室。 她过去从未来过学院的调香室,不知道别的调香室是不是这样的。 这里比起她想象中需要计算重量,注重温度,而需要大量仪器的房间不同,这里更像是某些东方的沙漠之国里的茶室。 大片的红色织花地毯铺在地面,拇指大小的金铃错落有致地悬挂在屋内,金色与红色交织成一片璀璨的闪光。 房间两面都是香料的陈列架,被放在一个又一个描金的黑色瓷瓮里,只在表面用摩拉古语写着香料的名称。 金发的王子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描绘着一轮金日的黑色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套白色的骨瓷茶具,还有大大小小足有十多样装在酒盏大小里的艳丽香料与花卉。 他用细小的银勺轻轻舀起一点,放在琉璃盏里,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弹,银勺与盏壁发出一声脆响,红色的香料徐徐落下,就如下了一场红雨。 里维抬起头,对奉雪微微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调香,希望你别嫌弃。” 奉雪走上前,在里维对面落座,柔软的裙摆盖过泛着粉色的膝头,黑发的少女端正地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香料,颇有些手足无措。 会不会她呼吸得稍微用力一些,这些漂亮的香粉就会被全部吹得散开? “这些香料香味都不重,应该没有不适吧?”里维观察着奉雪。 奉雪这才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没有闻到令她有负担的香气。 少女老实地摇头,就看到里维白皙的手指在这十数种香料间往来穿梭,他像是不需要计算重量,透明的琉璃盏里很快就混杂了靡丽的颜色。 “能请你帮忙把这盏花捣碎吗?”里维的指尖轻点着桌上的一小盘白色桔梗。 奉雪点点头,不过她十分慎重地问:“要像碎末那样吗?” 里维含笑:“是的,碎末。” 奉雪便以上化学课做实验的姿态,十分认真地用小杵细细捣着花瓣。 奉雪想,还以为是一上来就直接嗅香,没想到要从头开始,不愧是王子,真讲究呀。 等奉雪把花瓣都捣碎,桔梗的汁水与细碎的花瓣混合,里维就从奉雪手中轻轻接过那盏花,滚烫的指尖捏着花盏,轻轻掠过少女的尾指。 奉雪微微蜷起指尖,像是不太明白里维的体温为什么这么高。 “白色桔梗,”里维将这盏花倒入香料里,银勺轻盈地搅拌着变得粘稠的香料,“奉雪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 奉雪不清楚,她过去也不曾留意。 少女老实地摇头,就见里维轻轻放下手中的银勺,微微侧身,以他的礼仪教养来说,平时绝不会这样靠近一位女性。 哪怕只是在矮几上压低身体,稍微靠近了一指的距离。 “是‘不变的爱’。” 里维声音轻柔,唇角微弯,金色的头发像是要融化在天光里,碧晶石般的眼眸浓得要滴出翠来。 “你刚才,捣碎了一颗真心啊。” 平地忽起烈风,窗外明媚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笼罩,光线明亮的调香室内也落下了半片阴霾。 黑发的少女听了之后微微一愣,随后像是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微蹙眉尖,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花语是人附加的想象,我捣碎的只是花。” 里维似乎全不意外奉雪会这样说,他轻轻点头。 “是啊,只是花。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今天社群里的少年,都说自己的心被捣碎了。” 奉雪这时了解了一切,原来王子是在八卦呀! “我今天真的只是想要帮助一个差点被车撞到的人,但是没拉动,”奉雪比划着,细软的手指忽地撞到自己的手心,“然后撞上去了,就这么简单。” -- 第42页 奉雪又想了想,她今天其实根本没能看到什么回复。 “至于心碎,为什么要心碎?这些话,我都没看到呢……社群屏蔽得好厉害。” “是我让他们屏蔽的,之后还会删帖。” 里维笑着将琉璃盏里的香料导出来,落在一个铜制的小盘里,他抬手将小盘放到了小小的熏炉之上,再覆上盖子进行烘烤。 “荒唐话太多了,我有义务保护公民不受网络暴力影响。如果你看了,说不定会想要提起诉讼。” 奉雪这时更是进入恍惚的状态,今天是平常的一天,她和平常一样做着一样的事,可是除她以外的世界似乎发生了骤变。 “我……不明白。”奉雪真心实意。 里维单手支着下颚,听着香料在熏炉中哔啵轻响的声音,随后便笑起来。 “大约是过了太久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日子,突然迎来了挑战,而那挑战胜利的宝物又这样好,一时发现自己等候了许久的宝物是别人不用挑战就能得到的,一时心态失衡了吧。” 奉雪虽然生长在公爵府邸,但并不影响她一直觉得贵族们都是谜语人。 她认真思索了一会,指着自己说:“我是宝物?” 里维点头,他打开了熏炉上覆盖的铜盖,扑鼻而来的是浓厚的香气,但下一刻那甜腻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香气被一点清苦的草木气味中和了。 香雾缓缓散开,只剩下诱人回味的缠绵花香。 “不过会没事的,那些吵闹的人是一开始就得不到的人。也不见得是真的喜欢,只是像孩童想要独占世上所有甜美的糖果一样,把你当成糖果了。毕竟即使是现在,只要他们开口想要三十年前就停产的软糖,家族也会想尽办法给他们找到。被人抢走了糖果,任何一个孩童都会冲出来踢打他人的膝盖。” 里维指尖缠绕着一点浅淡的香雾,徒增了一点煽情的意味。 奉雪看了一眼里维,随后她认认真真地问:“那么,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外表符合他们的审美吗?” 里维微微一愣:“有些人是的。” 奉雪得到答案之后,轻轻点头。 “明星,网红,模特,甚至普通的人群中,美丽的人非常多。外表在第一印象来说确实比重很大,许多人会在初见时就心生爱慕,但我会老去,以后就不再是这个样子,我想他们就会去喜欢别人。” “如果在你老去时仍然喜欢你呢?”里维问。 “啊……那就是,值得人珍重的感情。”奉雪郑重地说。 里维笑了起来,空气中的余味已经不剩多少了,他突然问道。 “这份香气你喜欢吗?” 奉雪觉得一切不让人过敏的香气都是好的,而且…… “乌木燃烧的香气带着苦味,能让人镇静下来。” 远处传来垂樱中央时钟的钟声,这是下午的课程即将开始的提醒。 “我送你出去。” 里维起身,与奉雪并肩下了长廊,他走在前方,身高腿长的王子抬手撩起花枝,好让跟在身后的少女不必被枝叶碰触。 奉雪踏出花瀑之后,一辆无人驾驶车辆正停在路边,奉雪只要上车就能到达自己的课室。 “对了,你认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吗?”里维在奉雪离去前,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奉雪怔愣回头,像是不知道里维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但在奉雪微妙的停顿中,里维已经得到了答案。 “啊……原来是认得的。” 金发的王子微微躬身,抬手在奉雪的肩上捻起了一点细碎的花瓣,白皙的手指捏着花瓣,透明的汁水沾湿了他的指尖。 从一开始的邀约,到试香,再到那些随意的谈话,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这一问。 “你这样好。” “他配不上你。” “但没关系,不重要了。因为……” 奉雪正觉得怎么又轮回到“男朋友”了,却见里维将沾了花液的指尖轻轻放在唇上,历来温柔,礼仪满分,好似生于光华之中的王子,他勾起唇角,细碎的天光在他的金发上跃动,那双碧晶石般的眼睛弯起了一个妖魅的弧度。 奉雪难以理解那双眼睛里映射而出的感情,但她本能地被人类的皮相吸引了。 “愿女神莱耶保佑你。再见。” 金发的王子微微颔首,脚尖轻点,退入了那馥郁的花瀑之中。 奉雪在踏上无人驾驶校车时,还在想着里维古怪的行为,她打开学院社群,却看到关于她的帖子都删光了。 社群置顶着一条新消息。 【尊重他人隐私,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不要去打扰他人,不然就要被制裁了。——by卑微的管理员】 奉雪有些惊讶,她想起里维说的让人删帖的事,想来应该是他做的。 奉雪眼前又闪现了里维告别时的动作,她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击,随后她打开便携电脑,翻到了自己的心理学检索目录。 柔软的手指不断下拉,在第三百二十七页,奉雪像是找到了一点答案。 【吸引力法则,同频共振,聚焦……最通俗的话,即是引诱。人类雄性难以磨灭的动物天性。一旦遇到心仪的配偶,他们将使劲浑身解数,求得青睐。当然,他们也许没有自觉,又或许会自行否认,但在观察层面来看,这确实是引诱。】 -- 第43页 “你这样好。” “他配不上你。” “但没关系,不重要了。因为……” 【因为我比他更好,所以请……看向我。】 - “找到了吗?” 里维返回调香室,走上长廊,站在长廊处的阿道有些羞愧。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还没有确认。” 里维停顿了一会,随后又问道:“拍照片发帖的那个人呢?” 阿道:“已经找到了,是垂樱初中部的一个学生,他说只是路过刚好看到了。” 里维轻笑,靠在长廊的栏杆上。 “也许是吧,但并不是凑巧。一定有一些人盯着奉雪一段时间了,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然后推了那个拍照的学生一把。” “那个学生在撒谎,再问问他身边有谁。” 里维说完之后,发现阿道似乎在自以为不经意地打量他。 “怎么了?” 阿道轻咳:“没什么。” 里维却像是知道了,阿道一看到里维含笑的唇角,心底就是一跳。 也许浸淫权力场许久的人都拥有读心的本领。 里维抬手拍拍阿道的肩膀,当年阿道来到他身边时,里维只长到阿道的腰,如今他已快要比阿道高了。 “奉雪……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怕她不记得。我怎么会对救命恩人做什么?” 微风吹动着室内的金铃,铃铛发出一阵延绵细碎的轻响,里维的话依然清晰。 “只可惜,我生在王庭,没有机会生成教廷的洁净者,实在难以纯粹。” “你看,她明明有恩于我,我却不思报恩,每次一看到她,我只想……” 里维对阿道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带着以往那温柔雍容的微笑,返回了调香室。 调香室的大门关上,阿道转过身,对着朗朗晴空不赞同地低声骂了句。 “艹。您该重修礼仪课。” - 下午的一小时数学课很快结束了。 奉雪收拾好课本,然后对老师问道。 “老师,您今天上课的时候好像总是心不在焉,您怎么了?” 数学老师是个颇年轻的男性,听到奉雪这么问,他登时掩饰地咳了好几声。 这种想知道学生八卦的话怎么好意思说,他掩唇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冒。” 奉雪点头:“请您注意身体,如果下次上课前您身体还未康复,可以暂时停课。” 奉雪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一路上不是没遇到其他学生,只是那些人远远看到奉雪,像是想过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而停下了脚步。 “亲.爱.哒~” 除了希雅。 希雅刚下课就碰到了奉雪,欢欢喜喜地从背后抱了上去。 奉雪差点扑倒在地,幸好希雅及时放手。 “你啊,不要老顾着看书,身体会不好哦。”希雅拍拍奉雪单薄的肩膀。 奉雪认真点头:“是,我也觉得是该锻炼了。” 不然哪会像早上一样,连个人都拉不动。 导致现在……总觉得事情好像解决,又好像没有解决。 希雅打量着奉雪的表情,看起来没谁敢真的来找奉雪说什么。 “听说谢思和谢桢今天发了火哦,平常他们不太和你亲近的样子,可还是很关心你的嘛。” “毕竟有些家伙嘴巴真的不干净……” 奉雪则沉默了一会,她打开手机,手机里还是没有双生子的讯息。 平常他们已经会告知在哪里上车回家了。 也许还在上课吧?又或者今天被人问关于她的事问得烦了? 奉雪微叹气,自觉给双生子添了麻烦。 这时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新到短信。 【谢桢:谢思先回去了,我在正门。】 奉雪看完消息之后,就与希雅道别,搭乘校车往门口去。 正门处,谢桢发完短信,就这么站在车外等着。 来往的学生认识谢桢的都想绕道走。 谢思下午和同学打了架,现在谢桢又一脸戾气地站在这,谁还敢问他们关于奉雪的事。 而谢思不在这里,除了打架脸上蹭了点伤,还想去找那个勾引奉雪的“狐狸精”。 双生子看对方不顺眼,时常意见不一,但有一点共识。 无论多么愤怒,多么想要将对方碾碎。 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他们想的是: 【这种事……与奉雪无关。】 【是那个令人作呕的狐狸精,带坏了她。】 可就算这么想,少年心中仍有阴暗的火焰在徐徐燃烧,那灼烧的疼痛,令他难以保持常态。 应该理解,应该冷静,应该记得见习骑士时所学到一切。 可是谢桢仍是想问。 【为什么不看向我呢?】 【……为什么,要对着旁人伸手呢?】 公爵府邸中,谢青燃有些烦恼地听着秘书官向她汇报的事。 一封又一封烙着家族徽章的信件放在金制的托盘上奉了上来,还有一些则发到了谢青燃的私人邮箱。 越听,越是眉头紧皱。 “今天都凑到一块了?” “这些首都区贵族的孩子,是集体发癔症了吗?” 第十九章 你觉得他帅吗 -- 第44页 “发癔症”。 不怪谢青燃这么想,主要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首都区内大大小小的贵族,居然在今天,集体向她提出了联姻的邀约。 她家可是只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哦。 谢青燃拿过裁刀,示意秘书官停下汇报,随后裁开了一个信封,取出一封来自“谢菲尔德”家族的信。 柔软的羊皮纸,喷洒了一点雪松的香气,信纸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先在开头问候了谢青燃全家……当然,是礼貌与表达善意的那种问候。 然后谢青燃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看到末尾时微挑眉。她抬头看向秘书官,秘书官立刻拿起桌上的细小裁刀,将托盘上的信件都打开,将信纸一份份地罗列在书桌上。 【家中小儿对您的掌上明珠倾慕已久,迫不得已,我只好觍颜向您提出联姻邀约,万望准许。】 每封信里都或多或少透露了这个意思,谢青燃都看明白了。 这算是一般贵族家庭的暗示,用上“迫不得已”,估摸着是被家里的孩子烦死了,他们本人未曾了解过孩子喜欢的对象,但孩子却以死相逼什么的,非得要家里提出邀约。 过于溺爱孩子的家族就此屈服,送上了信件,但还是寄望于谢青燃拒绝。 “首都区的贵族,怎么连家里的孩子都约束不好?真可笑,一封信算得了什么。” 谢青燃笑着扔下信件,示意秘书官把这些废纸都扔出去。 在圣斯威,没有她的点头,就算是王庭也别想把她的孩子召去。 何况这些被美色和欲念冲昏了大脑的家伙? “我看……奉雪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吧。” “有点意思。” 想起奉雪的模样,谢青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澄亮的长靴踏在地面,她走出了书房,秘书官在她身后小声说着还有一些要件没有处理。 “知道了,不处理。” 谢青燃挥挥手,在秘书官崩溃的表情下打开侧门,走到了庭院。 孩子们快回来了。 “准备茶和点心,”谢青燃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女仆,“我想和孩子们在庭院里喝茶。” 女仆领命而去,并且细心地询问女仆长确认司机到达宅邸的时间。 - 奉雪上车的时候,发现谢思并不在车里。 “谢思呢?” 奉雪有些奇怪,望向坐在对面的谢桢,冷峻的少年沉默一会说道。 “他有事。” 奉雪却没有被搪塞过去,她想起希雅说的“谢思和谢桢都发了火”,不由想到某种可能,握紧了拳头。 “他生气了?还是怎么了?” 听着少女有些忐忑的话,谢桢原本满腹要问的话,都往后压去。 谢桢不回答,奉雪更是担心起来,她打开社群,想看看有没有关于谢思的帖子,却见谢桢抬手覆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我会告诉你,所以不用去问别人。” 谢桢用平淡而无起伏的语气陈述。 “下午的时候,他和一些同学打架了。脸上受了一点伤,他说回家会被母亲嘲笑,所以他这几天暂时不会回家。” “打架?和谁?为什么?” 奉雪一连三问,在对上谢桢视线的瞬间,她却不再需要谢桢的答案了。 “……因为我,有人说了我的难听话。” 奉雪手指放在车门上,却被谢桢抬手拦住。 “你要做什么?” 奉雪抬眸,眼中隐约浮现一丝恼怒。 “我从没见过那些人,记忆里也不存在他们。因为一个误会,他们却自顾自地发疯,甚至伤害别人。哪怕是稚龄的要抢糖果的孩子,也不值得半点谅解。还有,我,我……” 哪怕这些年有意疏远,但奉雪永远记得这两个孩子降生时的样子,那柔软而细小的手指,轻轻抓握她尾指的温热触感。 【我从未想过会伤害他们。】 听着奉雪的话,看着奉雪的表情,谢桢原本冷硬的神情软化了。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奉雪是温柔的。 谢思下午揍了那群嘴巴不干净说“奉雪私底下玩得开”的家伙之后,特别叮嘱谢桢绝对不能和奉雪说他的事。 【她可能会伤心?不管是出于责任感还是什么,我觉得还是面无表情或是不知世事的样子更适合她。】 但谢桢还是说了,因为奉雪从别处知道的话,才会真的伤心。 “没事的,谢思只受了一点伤,和他打架的人已经送医院了。”谢桢说道。 奉雪:……这好像更不好吧! 奉雪转而担忧起谢思会不会被人起诉。 谢桢伸手敲了敲隔板,车驾启动,他不太熟练地弯起唇角安抚。 “过几天就回来了,网上的事……也不需要多久就会热度散去的。” 奉雪想了想,还是决定之后再在社群里发一个帖子,有什么事就直接来问她,不要去打扰她身边的人。 奉雪不在乎别人的言语,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她某部分确实像别人猜测的那样无情。 能放在她心上的事物实在太少了。 奉雪打开手机,给谢思发了一条【你在哪里】的消息。 她发完消息后一抬头,就见谢桢一直在看着她。 “对不起,”奉雪挺直脊背,神色认真,“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牵连你们真的很抱歉。” -- 第45页 谢桢摇头:“我们没有在意,本来就是那些有癔症的家伙的问题,而且我也知道,照片上的男人与你无关。” 奉雪今天总算有人不必解释也能明白,对嘛,她和谢桢他们一起外出回家,哪里有时间有心思去谈什么恋爱。 “只是误会。”奉雪说。 谢桢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的,只是“误会”,误会就不该存在。 今天谢思离校前仔细打量了谢桢许久,最后他伸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谢桢的胸膛。 【我们不一样,却都是一样的。】 谢桢在瞬间理解了谢思的话。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正直高洁,他对于奉雪的欲念不比任何人弱。 可直到今天,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卑劣。 “那是你的画吗?” 奉雪看着随意摆在车底的一幅画,画放在画框里,背朝上放着,她觉得有些可惜地捡起来,画作翻过来之后,就看到了画布上的画。 这是一片大海。 清净的蓝白色交织混合从天而降,坠落地面汇成了一片汪洋。 海上有几只脖子上挂着金铃的白色神鹿踏在海面上奔跑,组成了一条直通远处海平线的队列。 在最前方的那只白鹿身上,似乎还坐着一个穿白裙的少女,她正要与白鹿奔向光去。 这本该熠熠生辉的画作,却凭空被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整个画面。 “颜色非常美丽。” 奉雪对于美术没有钻研,她只能说出她觉得好的部分。她将画框放在座位上,谢桢则垂眸不去看,这是他失态的证据。 “这是要带回去销毁的。”谢桢淡淡道。 “好可惜,”奉雪觉得没有必要,“这幅画看起来就像是海面刚好要下一场阵雨,阵雨之后,他们就能冲破海平面,融入光里了。” 少女细软的手指在边框轻轻掠过,她抬头对着谢桢微微一笑,谢桢放在膝上的手指突然蜷起,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 谢桢垂眸,冷峻的少年轻轻点头。 “好。” 谢桢想,奉雪总是站得很远,但又总能理解遥远的一切。 令人贪求着这一点仿佛被她珍视的错觉。 伯爵夫人在承认谢桢的骑士资格时,曾给予他赠言。 【你是隐忍而忠贞的骑士,心脏如冰崖峭壁,却生着一朵唯有珍爱之人才能看到的春花。】 【你是喧嚣而残暴的恶徒,身藏着熔岩激流,如同镜子的反面蜿蜒生出了一把冷锋长剑。】 谢桢一直不明白赠言的意思,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这样美好,这样温柔的珍爱之人若是被他人觊觎,春花谢去,长剑出鞘。 “我真喜欢你,姐姐。” 冷峻的少年扬起微笑,眼底却翻滚着晦暗的欲念。 自谢桢十岁后,奉雪似乎就没听到他说这句话了。 但她还是礼貌点头:“谢谢?” 奉雪说完之后,望着那总是寡言的少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奉雪觉得谢桢好像长成了大人。 像是某种成年,强大的雄性,正缓步游走在草丛里,不经意间,他便会叼住猎物的咽喉,再也不会松口。 - 车驾进入庭院时,庭院里已经布置好了桌椅,花束,还有刚泡好的茶。 谢青燃坐在垫了软垫的白色藤花椅上,注视着下车的谢桢和奉雪。 见着母亲在庭院里,两个孩子没有回房,而是直接踏着柔软的草坪走了过来。 谢青燃举起茶杯,就像敬酒似的,自己干了一口。 “过来吃点心。” 女仆奉上银质的盥洗盆,让谢桢和奉雪洗了手,再用干巾拭净。 等奉雪一坐下,谢青燃就开门见山。 “今天大概有二十多个贵族家的孩子向你提亲呢,我的女儿。” 奉雪一愣,就像听到了什么猛犸象今天在首都中心公园复活并展示吃香蕉技能的消息一样震惊。 “你果然也不知道。突然这样,是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谢青燃捻起一块蓝莓脆片,指向谢桢。 是的,谢青燃不觉得奉雪能知晓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人性心理转变。 谢桢则简单,毫无情绪,直白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哦,那就是青春期发/情到大脑空虚的家伙想最后一搏吧。” 谢青燃抬手揉揉奉雪柔软的头发,像是要让她放心。 “你是独一无二的,偶尔遇到一些没有眼色的狂蜂浪蝶也是常事。” 谢青燃融化了口里的脆片,品尝着口中酸中带甜的味道。 “看来小王子的面子只能放在学院里,学院之外话语权还算不上大。” 不然就不会有,在学院里无人上前向奉雪一表心意,可在校外却直接通过家族向谢青燃发出联姻邀约的事了。 “毕竟还没有正式受封嘛。” 谢青燃三言两语就把事说清了,随后她像是也喝够了茶,又拿起一块手指大小的蛋糕。 “对了,谢思是跟人打架这几天都不回来了吧?” 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谢思的事,谢青燃却像是了如指掌。 她垂眸看着有些惊讶的奉雪,戴着家主戒指的食指敲击着茶桌,发出一声脆响。 “家人被污蔑觊觎,他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 第46页 “我不是这样教育的。” “谢思想得多,却冲动,格斗技巧也没有谢桢好。受了伤嫌丢脸不肯回来也是正常的。” 谢青燃突然伸手在谢桢的右脸颊捏了一下,谢桢无动于衷。 谢青燃笑了一声:“谢桢打架的技巧可比他哥哥高杆多了。这小子今天应该也打架了,但是毫发无损呢。” 奉雪看向谢桢,谢桢连衣衫都没有一个褶皱,她根本想不到谢桢也会打架。 “正常,毕竟如果阶层太接近,以理服人就不管用了,”谢青燃笑着说,“拳头才能让人思维中止。当然,要是再闹得大一点,就要找家长了。” 谢桢依然不动声色,像是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谢青燃则有些八卦地问奉雪。 “所以,那个人帅吗?” 奉雪沉思了一会,发现她没有认真的思考过啾啾老师的外观是否符合自己的审美。 但是认真地说…… “是帅的。”奉雪斩钉截铁。 “那玩玩也没什么嘛。”谢青燃耸肩。 “喀”。坐在一旁的谢桢手中的银叉把小饼干插碎了。 与此同时,谢桢的手机响起来,手机屏幕上闪动着“谢思”的名字。 谢青燃转头看向谢桢,谢桢则用手帕擦了擦唇角,与谢青燃说道。 “我接电话。” 谢青燃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等谢桢走了之后,谢青燃捧腹大笑。 “傻孩子吃醋了。” 奉雪无奈扶额:“您在胡说什么啊,我要回去写作业了。” 谢青燃咬了一块小甜饼,并不在意地挥手让奉雪走了。 奉雪走了之后,谢青燃则看向后门,秘书官还在那里等候。 “我要看那张照片。”谢青燃说道。 秘书官怔愣了一会,但很快就转身回去处理。 帖子删了,照片还是在的,不知有多少人保存。 秘书官很快在便携电脑上找到了照片,递到谢青燃面前。 谢青燃“哦哟”一声,将那张照片放大,表情颇为欣赏。 “确实长得可以啊。不过……” 谢青燃将照片上的青年侧脸再次放大,从对方的发色,眼睛,再到面部轮廓看了个遍。 谢青燃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秘书官不明所以,轻声问道。 “这个人有什么不妥吗?” 不会是敌对家族派来的人吧?这可麻烦了。 “嗯,他鼻子长得好挺啊,轮廓比例这么好,该不会整容吧。” 谢青燃话一出口,秘书官把自己刚才升起的担忧之心掐停了。 “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谢青燃过滤着脑中的信息,但到了她这个年纪,记忆开始有些衰退,实在有点难想起眼前这人到底和谁有些相似。 不过,没关系。 如果对方有所求,终会再次出现在奉雪面前。 - 奉雪回到房间,谢思还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奉雪又追加了一条【我担心你】的信息发过去。 谢思仍然没有回复,但奉雪在车上已经确定过会再发帖,就立刻打开社群发帖了。 一样还是实名,标题是“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帖子内容大约是,有什么事就问她,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私事有什么好向别人交待的。还请诸位冷静清醒地想想——“我和你,有关系吗?” 但这个帖子过了半小时都无人回复,不知道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还是看到了奉雪难得严厉的质问,没人敢窜进去跳。 又过了一会,谈越、希雅,还有之前的帖子里帮奉雪说话的,就一溜烟在下边支持。 没过多久,谢桢也实名上去“支持”。 很显然,谢桢的支持不只是口头的。 不爽还想要跳的人,他不介意请人去厕所谈谈。 一些阅览了帖子的人,自行将之加工翻译成了粗鄙之言:“你们特么算个屁,跳跳跳,小跳蛙!” 随后奉雪就长叹一声合上手机,打开了便携电脑,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 又到了惯例记录每日令人愉悦的小事环节,但奉雪发现今天并没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事。 她的心情就像一堆从山上滚落的小石头,令她有些烦躁。 但奉雪觉得这件事也很值得记录,愤怒也是她的真实情感。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讯息发了过来。 这次奉雪没有把手机改成勿扰模式,正是为了方便接收谢思的讯息。 可现在发来讯息的人并不是谢思。 是啾啾。 啾啾老师:我刚才翻到一本书,也许会对你有帮助。(照片) 奉雪:谢谢,啾啾老师。我正在写今天的日志,只是现在心情不大好,但我也决定记录下来。 啾啾老师:怎么了? 奉雪想这种无妄之灾还是别让另一个人也莫名受难,便隐去不说。 奉雪: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啾啾老师:……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是正常的。随心所欲去写,只要是你想要做的。 奉雪:好的,谢谢您的鼓励。 奉雪刚回完啾啾老师的讯息,就看到手机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是谢思的。 奉雪赶紧点击,然后就看到谢思的回信。 -- 第47页 【谢思:我住酒店。我明明让谢桢不要告诉你……算了,我已经骂过他了。我这周六回去,你要来接我吗?】 奉雪还未回复,啾啾老师又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啾啾老师:我正好在朋友圈看到有位老师分享消息。这周六上一年AS文学科第一名的学生要在圣斯威大学分享学习经验,你要去吗?】 第二十章 她毁诺,我归来 谢思站在首都十二区的酒店里,他所在的套房有大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圆形区域。 圣斯威首都一共有三十个区域,不同的功能区,不同的人员聚集地。 十二区原本所属贵族聚集地,但在五十年前,渐渐变成了外国人聚集区。 这里坐落着大大小小周边国家的大使馆,以及各类对外贸易市场,外国风情园区等等。 谢思之前在学院里发了火,揍了那些嘴巴洗不干净的家伙之后,就要离开学院。 他要做两件事,一是找到拍照发帖的人,但已经先被里维截胡了。 那个表面温柔雍容,心中藏刀的王子,还让人好心地告诉他,如果有新的进展会告知他。 “告知”?谢思当时就笑了,说我家的事和殿下没有关系。而且除了那个人,我想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我家姐姐被人欺负,还用不着殿下出面,他们哪里敢支使未来的主君,犯下不敬之罪。 不过既然殿下这样热心,这样体恤臣民,他们也忐忑地接下这份好意。 谢思把奉雪与王子的距离拉在了君臣之礼的范围就走了,他还有事要忙。 今天的事发酵得太快,太多,太准时,不是有人预备好的他才不信。 因此他也认为照片上那个碰了奉雪的人,也许也是某种算计。 “碰”。谢思光是想到这个动词,都会牙根咬紧。 好吧,不管是不是算计,谢思都只想把照片那令人作呕的狐狸精碾碎。 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谢思离开学院之前,还在道上见到了鹿瑶。 那个曾经与他比箭,获胜了的少女,她像是刚下课,手里抱着书,像是孩童玩耍一般,一步一跳地踩着地上的花瓣。 等跳了几步,鹿瑶抬头见着谢思脸上和嘴角都受了伤,不由大惊失色,虽然犹豫,但还是上前来,想陪谢思去医务室包扎。 谢思当然没那个时间。 鹿瑶则咬着下唇,小心地递出了手帕。 【那么,摁住嘴角也好。】 纤瘦的少女看着谢思,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大多数人总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自顾自将人奉上神坛,然后对方稍微做出一些不符合他们想象的事,就要崩溃,大吵大闹。】 【我……我相信奉雪同学的话,而且不管她怎么做都是她的自由,别人无权责问。】 【这种好像争风吃醋的行为,太可笑了。】 鹿瑶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本来没耐心的谢思,也停下脚步点了个头才离开。 只是等谢思上了车,他透过车窗看向还站在林荫道上,还一直面露担忧的鹿瑶嗤笑了一声。 啊,没错,鹿瑶刚才的话说得很正确。 为了这种事就自顾自地争风吃醋真是太可笑了。 可惜,他就是这群可笑的家伙中的一员。 谢思花了长时间经营自己,要绅士,要减少攻击性,要圆融,这样身边才能聚集更多人。 但今天大约是有点破功了。 无所谓,谢思低头看着早晨那辆把狐狸精带走的车,他有别的门路,能看到更多更隐蔽的摄像监控。 他一路追踪,来到了十二区,这个外国人的聚集地。 好吧……能确认的是,那个家伙不是教廷的人。 想来也是,穿得那样风骚,如果是教廷的人已经被吊死了吧。 谢思不怀好意地想着。 可是车子却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就算是谢思的身份也不好进去,大使馆太多,要进入需要提出各项申请。 谢思的车子靠在了路边,这引起了周围巡逻的交警注意。 交警敲着窗户,谢思因着脸上受伤,没有降下车窗。 【这附近不允许停车,请立刻离开。】 前方的司机出示了公爵府的家徽,但仍是不管用。 那名交警像是讨厌贵族,话语里阴阳怪气,似乎这辆车再不走,他就会立刻让人滚下车,将车充公。 即使法律没有赋予他这个权限。 谢思就笑了一声,隔着窗户与那位交警说道。 【我之前发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故,侥幸被人所救,那人不肯留下姓名,我只知道他住在附近,因此才在这里逗留,请您谅解。】 少年清雅好听的贵族腔搭配着谦和的语调,令那位原本气势汹汹的交警稍稍软和了态度。 【既然这样,做好申请再来吧。】 谢思面无表情,声音却有些恳切。 【可是我还要上学,没办法申请后就在这里一直逗留,如果这里是您的辖区,能请您帮忙就好了。】 原来还是个孩子。交警啧了一声,像是不太好和孩子计较,随后他又听到车内的少年继续说。 【如果您愿意帮忙,我想……我可以给您介绍首都的义肢更换所,一切免费。】 -- 第48页 谢思的车窗全黑,外面看不到里边,里边却能看到外边。 从一开始交警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这位交警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手腕处,有一行黑色的条形码烙在上边。 这位交警失去了重要的右手,而一条好的,能令人活动自如的义肢非常昂贵。 交警沉默了一会,随后他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像是嘲讽自己刚才小看车内的少年。即使年纪尚小,这些人永远知道你最想要什么,捏人软肋,让人难以拒绝。 交警用电子腕表划过司机递上来的手机,留存了追踪车辆的照片。 等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谢思。 【你确定是要报答对方?】那个交警在车驾缓缓启动时,突然问道。 车内传来谢思优雅流丽的声音。 【当然。多谢。】 谢思谢过之后,就入住了附近的酒店。 他看着镜子,觉得脸上的伤口是丢人的证明,他想着这几天就一边等待伤口消退,一边等消息吧。 可谁知……奉雪居然来了短信。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谢思又希望脸上这点浅显的伤痕不要消退得太快。 谢思难得发了一条近乎撒娇的内容,请奉雪来接他,毕竟……他受了点伤不是,虽然只是一点。 过了不久,奉雪回了讯息。 【奉雪:好,我会去接你。】 周六很快就来了,谢思没有等到那辆车再次出现的消息。而年轻人愈合能力实在太强,谢思看着镜中光滑的脸蛋,啧了一声,意思意思在嘴角贴了创可贴。 奉雪的车驾已经到了酒店楼下,她来得比上学时间还要早。 现在才早晨七点半。 谢思虽然困惑,但内心也升起了一丝希冀,是不是……奉雪也急着想确认他的状况呢? 高大俊美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他搭乘电梯下了楼,大步踏出酒店,就在外看到了站在车外等候的奉雪。 早晨这附近还没有什么人,但还有雾气露水。 谢思赶紧上前,拉开车门让奉雪进去。 奉雪在车内打量着谢思的模样,然后微蹙眉尖看着谢思嘴角的创可贴,轻声叹气。 “你应该回家来,让家人照顾你。” 谢思耸肩:“早就没事了,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一个个上赶着挨揍。” 奉雪只把谢思的话当做少年不肯低头的骄傲。 “那些人出身和我差不多,不是讲道理就能制止的,”谢思想起奉雪在论坛发的帖子,“你不要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当时你在场也……” 谢思话没说完,就见眼前的少女神色坚定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可以站在我身后。” 听到这句话,谢思的表情微微一滞。 过去奉雪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谢青燃带年幼的他们出去郊游,三个孩子在本该安全的区域玩耍时,却遇到了不知从哪来的凶恶流浪犬。 在看到那只流浪犬出现的刹那,那时也只有小小一点大的奉雪站在了谢思与谢桢面前,用单薄的肩膀将两个更小的孩子挡在身后。 【站在我身后。】 小小的奉雪坚定地说。 回忆起往昔,谢思的眼神不由变得温柔起来,他对于奉雪因为和狐狸精……peng到,心中积存的微妙怒气,在这时也渐渐散去。 他顺着奉雪的视线望向车窗外,却发现……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这是要去哪里?”Ding ding 奉雪微一停顿,然后轻咳一声:“时间来不及了,我想和你一起去……” “去什么?” 谢思心跳骤然加快,便看到了奉雪微妙的笑容。 - 车子很快停下,似乎目的地并不遥远。 谢思打开车门,看向外边。 白色的巨型拱门,同色的大理石围墙,在人肉眼可视的最远处,隐约出现了几栋白色的高层建筑。 在拱门的最顶部,用金粉描绘了几个花体字:圣斯威大学。 奉雪雀跃地跳下车,对着谢思招招手。 “时间快来不及了,接了你就要去听讲座啦!这可是去年AS文学科第一名的经验分享会呢!” 奉雪歪头看着谢思,像是试图解读他的神情。 “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你也赞同吧?” “咚——————” 远处传来了圣斯威大学的钟声,正好八点。 但这清脆的钟响在谢思听来,就和什么古刹庙宇的钟声是一样的。 谢思……心如止水。 - 圣斯威左侧的小礼堂里,谢思神色阴沉地听着那个所谓文学科第一名的家伙分享的经验。 大部分都是老生常谈,他能成为第一名,只能说明上一年出的考题,正是他擅长的题材,因此如鱼得水。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能够落地的方法论,审题切题的方法倒是不错。 但对于奉雪来说,应该没什么必要吧。 即使不知道具体排名,但谢思也知道奉雪的成绩一直在顶尖的行列。这个人说的东西她应该也知道…… 但谢思一转头,却发现奉雪写满了整个文档的笔记。 诡异地认真。 谢思望向礼堂之外,现在正好正好,外边鲜花灿烂,正适合散步骑马或者随便干点什么。 -- 第49页 可如今,他与奉雪听讲座。 - 讲座结束之后,奉雪笑眯眯地合上笔记,感觉又提升了一点,如果是玩游戏的话,那就是打怪经验+100! 幸好啾啾老师分享了这个消息,待会还要再次道谢才行! “谢思也觉得不错吧?幸好我查好了路线,这样接你、听课,两边都不耽误。” 奉雪表示满意。 眼神已死的谢思:“嗯。” 奉雪和谢思站在圣斯威大学门口,对面的车道上,有一辆白色的加长轿车停在那里。 车身纯白,车头镶嵌着一块金制的家徽。 其上雕刻着一条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鱼。 宽敞的车内,不像一般的豪车,有着舒适的座椅,冰柜,音响,而更像是救护车的配置。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满是医疗仪器的车内,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白色治疗椅上的少年,时刻观察着他的状况。 少年侧脸看向窗外,优雅修长的手指摁在车窗上,正好对着对面的奉雪。 他微微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喉间扣住的金属束缚器,让他只能发出轻微的气响。 医生看着少年的口型,隐约看出他似乎在说什么。 医生将那句话在心中排列组合了好一会,才算是明白少年说了什么。 【她没有信守承诺,那么,我得以归来见她。】 医生心中微叹,生得这样好看,精神状态却先天不稳。 那天不知少年看到了什么消息,又是喜悦又是愤怒。 卧室内一片狼藉,一半损毁,一半却还诡异地保持原状。 就像这个少年天生被撕扯成两半的灵魂。 极致的喜悦,与极致的憎恨。 “我们该回去了,叶澜少爷。” 那名少年依然不曾回头,直到奉雪搭乘的车驾在长街上消失,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快些见到她。】 少年作着口型,脸上是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倾倒的动人微笑。 如果他能发出声音,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甜腻,如同塞壬般引人沉沦的声音。 【她将给予我奖赏,还是惩罚?】 亦或这句话反过来说,他将给予对方,奖赏还是惩罚? 第二十一章 考验(三合一) 奉雪满载着今天在圣斯威大学收获的知识,并且顺路领着谢思回了家。 可惜回来的时候,谢青燃并不在家,说是去了王庭。 谢桢则闻声而来,像是早在等他们。 “麻烦您叫医生过来,给谢思看看伤。”奉雪看向一旁的女仆长,请她把家庭医生叫来。 但谢思抬手制止:“不用,早就好了。” 谢思的姿态比较强硬,女仆长有些为难,奉雪考虑到这也许是青少年的自尊心作祟,就对女仆长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之后再说吧。” 奉雪转头看了一眼谢思,谢思则伸着懒腰像是要回房间换衣服。 “那么我就先回去整理资料,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知道了。”谢思摆手。 等奉雪上了楼梯,脚步声消失之后。 站在一旁的谢桢突然出手将谢思嘴角的创可贴扯下来。 “你早就好了。”谢桢看着谢思光滑的脸颊。 谢思不以为意:“今天的事能再多继续一会,我一直没好也可以。” 谢桢不说话,直直看着他,谢思就知道他想要知道什么。 “没有新的消息。如果那个人是那张照片的一环,那辆车说不定早就被扔了。扔掉也好,扔掉的动作太大,更好找人。不然就是对方有别的事要忙,这段时间都不会从十二区出来,又或者单纯换了车进出。” 谢思慢悠悠地说着,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记住了那个人的样子。 谢思微扬下巴,示意轮到谢桢。 “发帖拍照的人之前被王子扣下一个,可我还在学校里找到了另外十二个。从初中部到大学部都有,平常什么也不做,只盯着奉雪上下学和校内的行动。” 谢桢和谢思往休憩室走去,长廊上响起少年硬质鞋底踏过木地板的脆响。 等进入休憩室,关上门之后,谢桢又继续说道。 “那十二个人都有一张挂在他人名下的银行卡。每张卡里都有三百万莱耶币,不算天价也不算少,据他们说这只是首付款。如果有人拍到照片,那么会再给后续的钱,具体多少要看照片的价值来定。” “每一次都是买家主动在网上联系他们,每次沟通完,买家就会立刻销号,扫清痕迹,很难反向追踪。” “这些人大多以为是奉雪的跟踪狂报的价,为了赚点钱,倒也不怕什么。有些人可能才出来没安好心,但觉得不过是照片,对奉雪来说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也不在意。” 谢思听完就笑了:“合着这么久,你和那位王子殿下就什么都没找到?” 谢桢摇头:“钱的来源找到了。不管转了几手,哪怕来自海外,也有一个中间人的姓氏……是来自贵族议会。” 谢思一瞬间想清楚了,贵族议会这么做大约是为了破坏公爵府与王庭的联姻。 联盟与实质的联姻是全然不同的状态。 谢青燃最近一直在避开与贵族议会正面冲突,可如同真的联姻,那么这事就难以善了。 -- 第50页 听说贵族议会也有贵族松口,如果王子要成为继承人……必须得娶一位他们那边的小姐才行…… 可不管外边的风向怎么吹,谢思根本就没想过奉雪会去联姻的可能。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思思考着自己提前篡位继承爵位的可能。 - “我是怎么想的?” 谢青燃坐在王庭的花月花园的圆形凉亭里,她长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优质红茶的香气扑鼻,但谢青燃并没有喝,而是打量着对面那位刚才问她问题的女性。 首都贵族到了中年时,大多会为了留住青春,做出各种医疗尝试。 反正他们有的是钱与闲暇,这就与日常喷洒香水一样简便轻松。 但实际上还是令皮肉受苦。 对面的女性也不算年轻了,她的眼角生着细微,嘴角也生着一点笑纹。 但她的眼眸依然明亮,头发乌黑,异域风情的五官稠丽,肩背挺直,姿态优雅,看人时还带着一点柔软又天真的神情。 那是对生活依然饱含热爱,能够发现细微的美丽的人,才会一直保留的神态。 “是,你对于里维和你家的孩子,是怎么想的?”那位女性又重复了一遍。 谢青燃的手指这次轻轻敲击了一声杯壁之后,便轻笑着说。 “纳蒂雅殿下,我啊……在继承爵位之前,也是有过喜欢的人的。不管当时是我还年轻,还是基于荷尔蒙作祟,又或者我真的萌生了真情,我都十分珍惜那短暂的时光。可是在不久后,我的父亲与母亲请求我与别的贵族联姻,将我喜欢的人流放海外。在那之后,我大病一场,家族也不再对我有所要求,可我却再也不曾见他。” 谢青燃垂眸,这位以直爽著称的女大公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丝伤感。 “我当时没有坚持,就失去了再次与他见面的资格。因此,虽然十分觍颜,我还是想与您说,即使我们这些大人有意,还是要尊重孩子之间的选择。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心上长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纳蒂雅轻声叹了口气,随后她又笑起来,给谢青燃换了一杯红茶。 “虽然我是里维的妈妈,但我也没有强制要求过他什么,既然这样就随缘吧。” 谢青燃接过红茶,面带微笑:“感谢您的宽容,愿女神莱耶保佑您,纳蒂雅殿下。” - 与王庭中的王后殿下的茶话会结束之后,谢青燃乘坐专车离开了王庭。 秘书官一直陪同在谢青燃身侧,方才在茶话会上的事,他也全程听了下来,神色不免有些困惑。 “嗯?你是在质疑我怎么撒谎吗?”谢青燃长舒一口气,解开了束得太紧的腰带,“什么以前有喜欢的人当然是假的,可是如果我不当场编个故事,站在附近的皇帝陛下就会现身罗。” 那位陛下可舍不得离开他的王后半步。 谢青燃叹气:“起码我今天在纳蒂雅殿下面前表态,她从中转圜,陛下态度也不会太强硬。” 不然真赐婚什么的,谢青燃也没办法。 不过以前陛下也不像最近这样着急,她之前同意放出风声,也不过是为了联盟更稳固。 真奇怪,身体撑不住了吗?不然那……就是联姻的另一方表明了明确的意向。 “家里的女儿太招人喜欢也令家长有一点点烦恼呢。”谢青燃笑起来。 车内的镶嵌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最近有许多旅居居海外的投资者开始回流,不乏一些贵族。 谢青燃看着电视上闪现的各色家徽,最后一闪而过的是一块金制的美人鱼家徽。 电视上切换了画面,播放着几天前某个家族乘坐巨型游轮归来的映像。 那是一个暴雨天气,游轮上放下了长长的梯子,豆大的雨滴落在梯子上,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烦躁的响声。 许多身材高大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撑着伞,护着身旁的贵族快步走向游轮下方停放的一排又一排的车驾。 那些贵族一个个脚步极快,像是不太想要被摄入镜头里。 但在里边却有一个例外,那个一头红发的少年在这暴雨天中,在保镖的护送下,踩着一地雨水缓步向前。 虽然没有拍到他的全脸,但那线条优美的下颚与蔷薇花般的唇瓣,都令人可以想象他长得多令人着迷。 “美人鱼家徽……啊,那些以前外出航海经商的商人购买了爵位之后,似乎就把一些远古传说写入了自己的族谱里,说是祖上有人鱼血统什么的借此提高身价。” 这些人用钱成为了新贵族,钱能做到很多事,说不定再过几百年,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家族就会被取而代之呢。 一阵孩童的笑闹声突然响起,秘书官连忙将放在他这里保管的谢青燃手机递了过去。 谢青燃的来电铃声是家里几个孩子幼年时玩耍时的笑闹声,像天O宝宝一类的电视一样喊着“一个两个三个”无限循环。 谢青燃接起电话,里边传来了奉雪的声音。 “妈妈,我已经把谢思接回来了。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只是不愿意叫医生。” 少女的声音揉冰碎玉一样,咬字清晰,令人听了心情愉悦。 谢青燃点头:“知道了,奉雪很乖,知道打电话给我报平安,谢思可能翅膀已经长硬,眼里没我了吧。” -- 第51页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就传来少女焦急的声音。 “妈妈,谢思可能一时忘了,或者觉得很累在休息……” 谢青燃忍不住大笑出声:“逗你的,有点幽默感,女儿。” - 奉雪挂了电话后,耳边还有谢青燃那爽朗的笑声。 她再迟钝也知道是被谢青燃戏弄了。 ……我应该挺有幽默感的吧。奉雪心想。 跟谢青燃交待完毕之后,奉雪就打开便携电脑,把今天的讲座内容与之前的文学科笔记都整理起来。 整理完毕之后,奉雪给归彦发了一条感谢的讯息。 没有得到回复。 奉雪想对方应当在忙吧。 奉雪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日期,计算着下次文学课的日子。 她新写的功课不知道是否能让文学科老师稍微满意一些呢? 奉雪心中有些忐忑,但很快便摒除杂念,打开文档忙碌起来。 这一次没有边查字典边写字句,只是单纯地……写写自己。 写作也许是发掘自己内心的过程,奉雪的指尖按在键盘之上轻轻敲击,某种情绪就顺着她的指尖流泻而出。 人敲击键盘的动作与弹钢琴的动作有些相似,只是那宣泄的情感一个化作音符落入耳中,另一个则具象化成文字映入眼帘。 大约过了一小时,有人敲响了奉雪的房门。 奉雪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门外便传来女仆清脆甜美的声音,说是来送衣服。 衣服?谢青燃又给她买了什么衣服吗?她的衣柜已经要爆炸了啊…… 奉雪有些疑惑,她站起身说道:“请进。” 女仆手中捧着一个白色的礼盒,她对着奉雪微微躬身,奉上了盒子。 “这是您下周一大礼拜日前往教廷时的礼服。” 奉雪“啊”了一声,接过盒子,对女仆点头道谢。 等门关上,奉雪才将盒子打开,将盒中的衣服取出。 这是一条白色的长裙,搭配一双白手套,剪裁简单,衣料垂坠,领子立领,长袖,袖口收得很紧,覆住手腕处,确保怎么动作都不会露出一点肌肤。 教廷的大礼拜日每三月一次,一次为期三天。 首都大多院校的学生都要去教廷聆听教诲,复习女神莱耶的神迹历史,同时还要忏悔自己最近是否有犯下什么过错。 大多数人都把礼拜日当做旅游,觉得能在教廷放松一会也好,奉雪只感到有些沮丧。 在外边哪有在家里做功课得劲啊。 但不管奉雪怎么想,今天已经是周六,而下周一的大礼拜日很快就到了。 这段时间,学院的社群都很安静,仿佛开了未成年模式一样,帖子都是一些“美食”“路边的小狗”“请大家看看我的小猫”“学习好开心哟”一类的帖子。 奉雪自然不会看出什么端倪,谢思翻着社群,心想那位王子是想要把垂樱变成幼儿园吗? 不过笑归笑,他倒是没有挑战王子的权威,在社群里发个“首都夜店嗨翻天,全场七折打骨折”之类的帖子。 这事就先这样吧。 等奉雪下楼的时候,谢思和谢桢也已经换好了去大礼拜日的礼服。 这些礼服男女都差不多,料子一样,男性的下摆改成长裤,都是那种领子的扣子要扣到下巴的禁欲服装。 “走吧。”谢思笑着对奉雪说。 奉雪这几天是有些不大习惯的,两位双生子似乎对她重新亲近起来,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才好。 奉雪只能轻轻点头,抱着自己这三天要看的资料书籍,往门外走去。 谢桢和谢思对视一眼,随后双生子又立刻撇开视线,像是看一眼自己兄弟的样子都会身体不适的样子。 司机先生笑吟吟地迎着三人上车,在车上奉雪按照惯例看书,谢思居然也拿出自己的功课,问起奉雪题目来。 “这题的解法我有点拿不准,一起看看?” 奉雪闻言立时放下手里的书,接过谢思的功课,低头看起来。 “哦,这个你的解题思路没有错误,只是被其中一个条件误导,将范围取错了而已。这题……” “选A。”谢思与奉雪异口同声地说道。 奉雪赞赏地点头。 谢思历来聪明,他也是奉雪明年AS考试的对手之一呢。 得到奉雪的赞同,谢思那双笑得弯弯的狐狸眼越发闪亮,他眼角余光扫到坐在一旁的谢桢,这个晚出生一点的弟弟正调整着收紧的袖口,像是并没有在意。 吃柠檬吧。弟弟。谢思坏心眼地想。 “我最近在画新的画,有空的话……愿意来看看吗?上次你和我说的话,让我有了启发。” 谢桢像是终于玩够了袖口,抬头对奉雪说道,他的姿态闲适,像是漫不经心地邀请。 被专业人士肯定,对并没有选修美术的奉雪来说,听到这样的话当然高兴,只是她还是有些谨慎。 “如果不会让你有不好的影响……” 谢桢摇头:“你来看的话,我想我可以画出更好的颜色。” 这次奉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桢嘴角含笑看着奉雪,随后望了一眼谢思。 人需要被喜欢的人肯定,但如果再成熟一些,就能去肯定自己喜欢的人。 -- 第52页 吃柠檬吧。哥哥。 谢桢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谢思觉得他透露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谢思翻阅起书籍,他得好好想想,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开始急躁起来。 因为他们害怕别人先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 大礼拜日首都区会进行交通管制,以免阻碍这些年幼的羔羊聆听神训。 车驾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达了中央神殿。 与上次奉雪偶然路过时一样,这座雪白的神殿似乎再过千年万年也依然是这副无暇的神圣模样。 白色的香雪石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冷白的晕光。 谢家的车驾在距离神殿一公里外的关卡处停下,剩下的路程就要参加大礼拜日的人自己走了。 奉雪下了车,与谢思谢桢走在宽阔的大理石长道上,除了天空是湛蓝的,这里周围雪白一片,看起来就像落了一地白雪的世界。 奉雪看向长道一旁,突然指着那边挂着垂帘的休憩处说。 “以前路过的时候,恰好遇到主教们的圣咏日,我在这里等待时,听到了非常优美的歌声。” 谢思侧头看去,轻轻点了点头:“教廷的人在咏唱方面,确实是最顶尖的。” 奉雪回想起听到那首圣咏的雨天,那是连乌云都会散去的歌声啊。 神殿前方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学生,老师和洁净者们正在维持秩序。 奉雪三人快步上前,男女分开而立。 有些学生自照片事件后第一次看到奉雪,视线不免有些偷偷摸摸。 奉雪已经习惯了他人的视线,个别有些热烈的,她会直接抬头回望过去。 因为眼神过于坦荡,渐渐地倒让那些人不好再偷看了。 金铃轻轻摇动,这就是要进入教廷了。 奉雪跟随队伍徐徐向前,那挑高的神殿大门也逐渐靠近。 奉雪以前一直觉得神殿内外就是两个世界,外边的温度明明还炽热,可进入神殿之后,脚尖踏上白色的香雪石,温度便骤然下降,变得清凉宜人。 那些细小的杂音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人走在长廊上的脚步声。 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侧并列的数百条白色廊柱一直延绵至视线的尽头。 奉雪隐约能看到队列的最前方,金发的王子理所应当站在第一个。 以前奉雪从未在大礼拜日见过里维,想来这是王子第一次进入教廷。 想到王庭与教廷的关系,教廷对于继承人的影响力,奉雪心想这对于王子来说也是试炼呢。 和以往一样,通过长长的廊道之后,学生们就被洁净者领到了前殿右侧的休憩室。 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床,洗漱用具,外边也有漂亮的喷泉小花园,学生们只要在这里听从吩咐待够三天就行。 没有洁净者和老师看着,学生们就放风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外边,在允许的范围内闲逛。 都来过这么多次了,知道规矩。 奉雪正把自己的书摆好,然后就听到门外似乎有人在叫“奉雪”的名字。 她以为怎么了,就走出门外,可谁知门外的几个少女拍着另一个人的背,让她小声点。 奉雪便听到那说着她名字的女生说。 “没事啦,她肯定在里边看书,凹人设,听不到啦。” “人家也不算凹人设吧。” “哼……可就算成绩好,私底下爱玩的话就别装女神嘛。” …… 少女小声说着,像是仍然沉浸在上周的那个帖子里。 网络很宽广,但在固定的区域却很窄小。 说糟糕的话语,发泄负面情绪的人越多,越会影响周遭的人。 因此这些少女也莫名其妙对奉雪有了点抵触感。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奉雪同学都说是误会了,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鹿瑶抱着新采回来的花,眉头紧皱。 那些女孩见是个特招生,鼻孔里哼气,完全瞧不上她似的。 “你懂什么,她不说误会,别人还会把她奉成女神么?” “你们!”鹿瑶一时语塞,竟像是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站在门口听完了全部的奉雪,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好怪啊。 不过这句经典之言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少女发现了她。 “都叫你不要太大声了!” 几个少女互相埋怨,担忧公爵府的人追究,可奉雪却并没有生气。 “女神?这个很重要吗?那么,我被他们奉为女神之后,得到了什么好处?”奉雪走到那几个少女面前。 奉雪虽然不事锻炼,但依然长得身材高挑,说话时能微微俯视对方。 “啊?好,好处?”几个少女噎住,但仍是挽尊说,“就是有很多好处呀。” “那么到底是什么好处?是通俗意义上的金钱,性,还是权力?” 奉雪神色坦荡,她问完之后,那些少女竟不知如何回答。 奉雪面前一片安静,她又说道。 “如果以上都没有……那到底是什么好处?” 这句话奉雪已问了很多次,问得让少女都觉得不回答都不好。 “好、感?”其中一个少女像回答老师问题一般忐忑。 奉雪摇头,她看着小花园里翩跹而来的白色蝴蝶,缓缓道。 -- 第53页 “这不算好处,他们喜欢别人也是好感,看到钟爱的事物也是好感,如果明天……” 奉雪突然停下,几个少女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奉雪缓缓抬手,放在其中一个少女肩上,似是要把停在少女肩头的蝴蝶拂去,而那蝴蝶轻巧飞起,却又再次落在少女指尖。 “如果明天他喜欢你,那么也是好感。人类一时的情绪,不能算做好处。” 奉雪凝视着指尖的蝴蝶,白色的蝶翅微张,少女的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她眼眸微垂,像是天光也落在了她的睫上。 那个被她从肩上取走蝴蝶的少女瞬间脸红,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可实在说不出口,最终和同样脸红的同伴们掩面而逃! “太蛊了太蛊了!妈妈,我还小,我不能看这个!” 奉雪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跑掉,也许是明白纠结这种事是无意义的了。 她微笑着转头看向鹿瑶,刚才鹿瑶在帮她解释,果然是正义凛然的女主。 可谁知鹿瑶却神色复杂地看着奉雪,第一次像是束手无策般叹了口气说:“上边再给我一个亿都难办,这活太难了。” 奉雪:??? 不过鹿瑶很快调整了情绪,对着奉雪甜甜微笑。 “奉雪同学,这是我应该做的。啊,我还要去送花,就不打扰你了。” 奉雪与鹿瑶挥手道别,那小鹿般的少女很快就绕过拐角离去了。 而奉雪……则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地继续回去全心全意写着功课,希望大礼拜日结束后的周四,她能得到文学科姜菱老师的赞赏! 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她应该跨入下一个阶段。 - 教廷的功课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了。 金铃响动的时候,在教廷住宿的学生们就集体起床洗漱,准备完毕后就进入教廷的休憩室,每人领一块白面饼,一杯牛奶还有一份奶酪。 传说这是女神莱耶降世时,赠给一个饥饿孩童的食物。 因此教廷也在大礼拜日将这个传统继承下来,让学生们感念女神的慈悲。 教廷还另外规定,大礼拜日只进食两餐,早餐和晚餐。 学生们都在私下窃窃私语,以现在的生产力,女神看到了也只会说教廷在苛待他们。 不过说归说,教廷对于时间的把控非常严格,没人想拖拖拉拉留到最后,被哪位洁净者带走单独小黑屋辅导。 吃完之后,众人陆续进入礼拜堂,集体吟唱着歌颂女神莱耶的曲子。 等歌曲咏唱完毕,学生们就在洁净者的带领下,分批进入忏悔室,去向神父修女们忏悔自己最近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奉雪按照学号在后边,可是不知为什么,前边每一个人去忏悔室的时间似乎都越来越长。 过了一会,忏悔室里就由支撑不住的神父走了出来,要求换人歇歇。 这位神父用手帕擦着溢出汗的额头,像是也顶不住这群青春期孩子糟心的罪孽。 于是奉雪再次被顺延,大约要到下午两点之后。 对于奉雪来说……挺好的,她正好找个安静地方看书。 奉雪悄无声息地离去,一路在长廊上溜达,想找一条长椅坐下。 可谁知在绕过拐角时,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在和教廷里的洁净者说话。 那个她曾经帮忙补过衣服,借着说自己被人欺负,与奉雪在舞会上跳了一支舞的高大少年——时雨。 “没什么机会啊……现在正是忏悔时间,你们不正好与王子聊聊?” 时雨声音放得又轻又低,可哪怕音量这样小,他还是十分警觉。 几乎在奉雪刚出现的时候,他就闭上嘴,转头看了过来,而那位洁净者也立时离去了。 “你好啊,奉雪,你也逃出来了吗?” 奉雪比划着:“不,下午才轮到我,我出来看书。” 奉雪看着那位洁净者离去的方向,时雨就笑道。 “他向我问路。” “……他是教廷的人吧?”还在教廷里向你问路? “这是玩笑。” 时雨特别指出,下垂的狗狗眼笑起来特别讨好,他指着不远处说。 “我知道哪里有安静的地方,要来吗?” 奉雪跟在时雨身后,时雨带路并不犹豫,似乎根本不需要看路。 “你对教廷很熟悉吗?”奉雪突然问道。 “对啊,我经常来这里,我全家都是非常虔诚的信徒。” 时雨绕过拐角,眼前的景致骤然开阔,这里只有一块绿色草坪,种了几棵重云花树,树下则有一个小小的凉亭。 这很安静,只听得见一点鸟鸣,离礼拜堂又不远,奉雪随时可以赶回去。 奉雪很快就坐在亭子里看书,但这静谧之处,唯一不安静的就是时雨。 时雨在草丛里来回走动,蓬松而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一漾一漾,就像狗子的头毛。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隐蔽在草丛里,轻巧地路过,却被时雨眼疾手快地抄起来。 “找到了。”时雨笑眯眯地拎着小猫。 那只小猫居然也不挣扎,像是认得时雨,喵呜叫了两声,就乖乖缩着四只小爪爪落在了时雨怀里。 时雨把小猫带到凉亭台阶上坐下,就把小猫身体一翻,露出脆弱柔软的肚皮来。 -- 第54页 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埋猫咪肚肚的动作,而是捏起小猫柔软粉嫩的肉垫说道。 “我来给你看看手相吧。” 猫咪:??? 奉雪:??? “嗯~你最近的运势不错啊,这个肉球象征着你明天开始就会顿顿有小鱼吃,这颗肉球则意思是让你放下自尊心,两厢平衡才能得到好处。这样您能明白吗?” 小猫咪喵呜喵呜叫着,显然不像是明白的样子。 时雨又对着小猫嘘了一声:“不要太大声,免得打扰别人看书。” 猫咪:无辜蒙冤。 奉雪托着下巴看着那边,觉着还挺有意思。 时雨揉着小猫的头顶,下巴,直到小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他也像是累了一样靠在了凉亭的柱子边。 “奉雪同学,你有男朋友了?”时雨头也不回,像是日常闲聊一样问道。 “你也看了那个帖子吗,没有。”奉雪说道。 “我猜也是,你大约是被人整了,”时雨捏着小猫的肚肚,“不过看到那个照片还是好让人恼火呀。” “这样好看的小姐,为什么要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啾啾老师这段时间真是遭受了许多莫名的攻击。 奉雪叹了口气:“我就当做你在开玩笑。” 时雨点头:“嗯,我是在开玩笑啊~我还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呢。后面这个不是玩笑。” 奉雪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抬起头的时雨对上视线。 “我不考虑这个。” “哎,那位王子殿下可是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我还以为你们好事将近了,那么这样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时雨举起小猫,像是害羞一样把脸藏在小猫身后。 就算是奉雪也觉得时雨这次是开玩笑了。 “王子殿下只是认为有义务保护公民不受网络暴力袭击……” 奉雪回忆着里维的说辞,却听时雨说。 “如果是别人,我想他不会这样热心呢。” 奉雪摇头:“他会的,这是他的责任。” 时雨深深地看了奉雪一眼,像是在辨别她有没有偏袒里维,随后他就把小猫重新抱进怀里。 “看来你对王子殿下印象不错呢……说明他确实有值得信赖的地方吧。好的,不打扰你看书,我抱小猫睡觉了。” 话音刚落,时雨双眼一闭,像是真的睡着了。 奉雪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看书,等到手机提示时间之后,她才合上书要走。 奉雪看了好像睡着的时雨一会,留下一句:“不要错过返回礼拜堂的时间哦。” 等奉雪离去之后,时雨便缓缓睁开眼,一脸讪笑。 “被发现我没睡啊?可是,我是不能进入礼拜堂的。” “毕竟我是‘洁净者’中的不洁,必须完成任务才能重返教廷呀。” “虽然我觉得在外边也过得挺开心的。” 时雨抱着小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多久就看到身穿白袍的洁净者。 时雨右手食指与中指放在眉间,向着对方行礼。 “您好像是星回主教的随侍,为什么在这里?” 那名洁净者看着抱着小猫的少年,同样回了一礼。 “自然是因为星回主教就在此处。” “教宗特许,星回主教在皇太子确定之后,才会返回南方大教堂。” 时雨听了之后微挑眉,他举起手中小猫的爪爪对着那位洁净者挥了挥手。 “那么,就不打扰您了。” 时雨离开之后,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刚才那个洁净者站的地方不就是礼拜堂的后门吗? 那位最年轻的主教星回,就在礼拜堂里? - “327号。” 奉雪刚回到礼拜堂不久,就有洁净者叫了她的学号。 奉雪立时上前,跟在洁净者身后,往忏悔室走。 只是长长的廊道上,奉雪还看到了嘴角含笑的金发王子正从忏悔室出来,与奉雪打了个照面。 奉雪对着里维点头打招呼,里维也回了一个优雅的微笑,只是与里维擦肩而过,奉雪却隐约听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粗重,但很快就平息了。 像是野兽发怒低鸣时的喘息。 生气了?为什么? 奉雪微蹙眉尖,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幻听。 但随后那位洁净者就把奉雪领到了里维方才出来的忏悔室外。 这里的位置很宽广,忏悔室内也是隔音的,外边的人绝对听不到里边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洁净者便请奉雪进去,忏悔室的大门关上,这小小的隔间里,奉雪只能看到眼前有一小块人巴掌大小的隔窗,其上挂着白纱进行遮挡。 “日安,愿您被女神莱耶的辉光照耀。在祂的注视之下,任何罪行都将得到宽恕。” 白纱那一头突然传来一阵极为优雅悦耳的男声,这就是示意奉雪可以开始了。 这当然只是客套话,如果真的忏悔了什么难以宽恕的罪行,教廷不介意当场叫警察。 黑发少女迟疑了一会,时间长到令人怀疑她到底做过什么。 可奉雪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奉雪记性很不错,见过一次的人都会记得。 何况这个声音。 “您……是不是在前不久的圣咏日里,在神殿外的休憩处吟唱了歌谣的那位洁净者?当时下了雨,我在那处避雨,多谢您的宽容与垂怜,得以聆听您献给女神的圣歌。” -- 第55页 白纱那头突然安静了,一只修长优美的手缓缓撩起白纱,露出了坐在那之后的人的面容。 那是个生着一头迥异于常人的银白长发,一双蓝灰色眼眸,额上用金粉画着一道落日花印,耳上戴着一枚金色流苏,如同神子一般的美丽少年。 常人看到他总以为他是白化病患者,是月亮的孩子。但他的肌肤健康,眼睛的颜色也很正常,不惧阳光,只是拥有一头白发。 看起来不像世俗中人。 “……原来是您,”那名少年轻笑,神情温柔又仁慈,“又见面了。” 奉雪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想到那盖在白色衣袍与帷帽下的洁净者这样年轻,也这样好看。 忏悔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外的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十分冒犯,但还是坚持着。 在奉雪的视角,她只能看到少年站起身,打开了他那边的门,便听到有人低声说道。 “教宗请您过去。”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他对着隔窗说道。 “非常抱歉,我暂时需要离开。您的流程已经结束了。” 不用坐在这里说什么忏悔的话当然好,奉雪也站起身,推门出去。 只是刚出去,外边还等着一位洁净者,像是专程留下来给奉雪领路的。 “……方才那位洁净者这样年轻,已经能担任神父的工作了。”奉雪赞叹。 那名洁净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声笑道。 “星回主教确实年轻有为。” 星回……主教? 在这个年龄? 奉雪的记忆中,见过的主教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或是年过五十的女士。 她不由回头望去,却刚好看到还站在长廊尽头的星回。 那位年轻的主教似乎在目送她离去,对上视线时他轻轻颔首,便转身下了阶梯。 等回到礼拜堂外,奉雪没有再见到里维,那位王子像是离开了这里。 是了,方才也是那位星回主教听取了王子殿下的忏悔吗? 想到里维出来时的异状,奉雪心想,这两人脾气很好的样子,不像是会与人发生冲突啊。 但是教廷对王子的态度……奉雪心想,这几天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教廷内部,地下三层的密闭空间中。 几个洁净者用手语进行着沟通。 【可以,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古早文必出剧情 忏悔课程在今日很快就结束了。 夜里洗漱完毕,统一就寝的时候,还有很多睡不着的人在叽叽呱呱着今天到底忏悔了什么。 青春期时的迷思,自大,急于表达,又羞于表达,容易伤害自己,也容易伤害他人。 睡在奉雪临床的是个安静内敛的女孩,她虽然和奉雪同一学年,但从未和奉雪说过话。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一点清淡又陌生的气味没入她的鼻尖,她警醒地抬头,却看到奉雪半蹲在她的床前。 “……你哪里痛吗?”奉雪轻声问道。 那女孩睁大了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奉雪这样问。 “你的拳头一直按压着上腹,蜷缩躺姿,虽然不发出声音,但偶尔会低声抽气。” 奉雪抬手轻轻覆上对方的肩膀,再次问道。 “你哪里痛吗?” 女孩的家庭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但糟心事不比其他家族少。 因此她年纪小小就得了胃病。胃很脆弱,情绪和压力都会伤害它。大约是今天忏悔时一时激动发泄了不少,回来之后又越想越害怕,晚餐也没有好好吃,现在就发作了。 可是她不敢说。 要是家里知道她在教廷惹出什么事,一定会发怒的。 “没事的,教廷有医生,他们不会对外透露什么,我带你去。嘉铃同学。” 嘉玲微微一愣,没想到奉雪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免有些惊讶。 奉雪则像是知道嘉玲在惊讶什么,指着床头:“啊,那里不是贴着名牌吗?” 嘉玲心情微妙:……好吧。 奉雪扶着少女出去,在外廊有女性的洁净者守夜。 奉雪轻声说明了嘉玲的状况,那位洁净者便立刻带路,领着她们去看值夜的医生。 奉雪站在长廊外,嘉玲正在医务室里接受检查。 为了避免听到他人的隐私,奉雪便走得远了一些。 夜晚的教廷安静得很,长廊上也只有寥寥几个提着琉璃灯的人经过。 不过对面长廊上走过的人……是那位星回主教吗? 穿着神袍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明明离得这样远,光线又暗,但他明显捕捉到了奉雪的视线。 星回身边无人随侍,他自己提着琉璃灯,向奉雪这边走来。 “夜安,星回主教。”奉雪躬身行礼。 星回停在距离奉雪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琉璃灯在夜色里闪动着昏暗的光。 “您身体不适吗?”星回抬头看向奉雪身后的医务室。 奉雪摇头:“我陪同别人一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在医务室中的女性洁净者走了出来。 她见到星回,先是低头行礼,然后便告知奉雪。 “稳妥起见,那位小姐今夜最好留在医务室里观察,您先行回去吧。” 奉雪轻轻点头,这就要在洁净者的带领下回去,却见星回的手指微微转动着琉璃灯,轻声说道。 -- 第56页 “我送吧。” 这话一出,那位洁净者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奉雪还想说“不敢劳烦”,却见星回含笑看着她,眼神却很坚定。 “……有劳。”奉雪点头道谢。 星回提灯走在前方,长长的白色游廊上只有一盏灯,一位少年,一位少女。 柔软的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里突有蝉鸣,晚风吹动着两人的长发,宽大的庭院闪着天上星河落下的微光。 步履之间,奉雪能闻到前方少年身上淡淡的奉神香。 那是常年供奉女神,在神像前点燃神烛时如同火焰般的气味。 “之后您还有什么课程?”星回突然开口问道。 “神学,冥想,然后离去之前再做一次忏悔。”奉雪记得很清楚。 星回听了之后,脚步一停,他转头看向奉雪,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头,缓缓说道。 “您今后都不必去忏悔。” 奉雪一惊,她是哪里做得连神都无法挽回了吗? 星回像是看出了奉雪在想什么,唇角微弯。 “您不必想得太坏,永远都可以想得更好。您无需向神忏悔,是因为您足够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是说,”奉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您这是在给我开后门吗?” 星回点头,动听的笑声从嘴角泄出。 “是的,这是对您的优待。” “……可我不觉得应该受到这样的优待,”奉雪直视着恍如神子的少年,“这不公平。”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星回声音轻缓,“可当您再次前往忏悔室时,隔窗的对面也将空无一人。” 这是没人会听她忏悔的意思? 虽然奉雪觉得忏悔这个事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可她不理解一位主教为什么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好像……对她也太宽容了吧? 可不等奉雪询问,靠近学生休憩室的长廊上出现了另一个人。 “奉雪。” 金发的王子靠在廊柱边,像是睡不着出来散心,谁知却碰到了意外的人。 里维直起身,缓步上前,姿态优雅,他对着站在前方的星回点了个头,便站在了奉雪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送室友去了一趟医务室。” 奉雪说完,就见里维笑道。 “原来如此。夜已深,教廷的金铃响了三次,该回去了。要是让人看到主教大人深夜在外,恐怕不好。” 并不是主教就不能深夜在外,而是将身心都奉神的主教深夜在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这样不好。 奉雪瞬间理解了里维的意思,心想还是王子想得周到。 她差点就影响了星回主教的清誉。 奉雪走到里维身边,侧身对星回主教行礼告别。 “忏悔室我还是会去的,我不会落下任何课程。” 提着琉璃灯的星回站在长廊上,面带微笑看着奉雪与里维渐行渐远的身影。 可是即使您去了,也无人敢聆听您的罪。 没有人有资格。 长廊的尽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洁净者,他走到星回身边,低声说道。 “其余主教正在等您……您今天在忏悔室为难王子的事,似乎被他们知晓了。” 星回像是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依然笑意温柔。 “我只是依据王子的忏悔,询问了王子三个问题。” 星回转身走向另一条廊道,他的声音因此散于风中,但隐约可闻。 “您想毁灭教廷吗?” “您憎恨身上的血统吗?” “您……隐藏了什么秘密?” - 天亮时,奉雪按时间去上神学课,在课堂上她见到了面色红润的嘉玲,想来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谈越和希雅也打着哈欠,蹭到了奉雪身边,谁知嘉玲也鼓起勇气,在奉雪后排坐下。 “咦?要加入小团体的话,领了入场券吗?”希雅好奇地转头看着嘉玲。 “我,我是来向奉雪同学道谢的。”嘉玲有些紧张。 前方的黑发少女闻言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嘉玲。 “如果身体还不舒服,可以继续留在医务室哦。” 嘉玲猛摇头:“我全好了!多亏你昨晚带我去,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一定……一定会被骂……” “不会的,”奉雪斩钉截铁,“忍耐自己的病痛才会被关爱你的人责骂。” 嘉玲愣愣点头,直到修女上台授课,她还没回过神来。 今天的课程很顺利,其实在教廷里没什么人敢让事情不顺利。 奉雪也有闲暇将之前写好的文档再次修整。 她神情认真,同寝室的其他同学都心想,啊,奉雪同学一定已经在提前研究进阶课程了吧。 不知道她将来会去哪所大学。 而奉雪则心想……这次的功课应该不会迎来估分九十,保底八十,实际五的惨况了吧。 鹿瑶在休憩室外经过,在她的角度能透过窗户看到正在里边写功课的奉雪。 她抬手摁着左耳的耳垂上,其上挂着一只六棱形的雪花耳环。 “嗯,知道了,要是你们真能得手的话。” 鹿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等她把手放下,她看着奉雪,又几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 -- 第57页 “就算你们得手,我想结果也不会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所以才说……是异想天开的计划嘛。” - 教廷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被强行清心寡欲的学生们终于得以离开教廷。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雀跃的笑容。 学生们一个又一个上了自家的车驾,可车子尚未启动,又全都被召了回来。 “什么事啊?难道大礼拜日要延长?拜托……虽然休假很好,可是三天就够了。”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可并没有人回答他们。 那些教廷的洁净者甚至去翻找他们的车,收走他们的通讯设备,可并没有告知原因。 几个桀骜的贵族少年抬脚踹在自家车驾的车门上,并不允许洁净者搜查。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在教廷里我听你们的,但我的车是我的私产,唯有国王陛下才有资格令他的臣民打开宝库。” 那名洁净者像是也不好强行开门,他转头看向带队的洁净者,过了不久,那位领头的洁净者就走了过来,对着那些贵族少年躬身行礼。 “是的,这是您的权利。但我们必须查看。” 那名洁净者直接出手,将几名少年扯离车驾,他示意其他人上前查看,随后微笑着对那些少年说。 “您不满意是应当的,在事情解决之后,您可以砍下我的头颅清洗屈辱,我绝无怨言。” 那些贵族少年们飞快而隐秘地对视了一眼。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思和谢桢站在教堂里,被一群洁净者围住,以防他们冲动。 谢桢本来就不爱笑,谢思如今也沉下脸。 “在这里出了事,就是你们的问题。教宗没有时间,那么就把能说话的人叫过来。” 谢思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浮起,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事情已经发生了,暴怒只会影响判断,他必须更冷静一些,才能得到有效的……有效的……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谢思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视线再次清晰时,他已经将一名洁净者反手摁在了地上,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 “我的姐姐!奉雪在哪里!把她还回来————” 礼拜堂的大门被人轰然打开,在礼拜堂中的洁净者也立刻上前,将谢思拉开。 “请您冷静!我们正在大力搜索!事情发生在教廷,教廷绝不会推卸责任!” “而且……除了您的姐姐,谢青燃公爵的女儿,王子殿下也失了踪,还有两个学生……这在教廷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他们!” 谢桢一把将谢思拉过来,随后抬手将那试图安抚他们的洁净者推开。 “我要与母亲联系,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或者试图压下这件丑闻。” 谢桢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取到了一枚洁净者身上的通讯指环。他轻轻按压,光滑的戒面就发出了一声讯号联通的电子音。 “我们家族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那些洁净者眼角一跳,像是才明白过来刚才谢思的失控,不过是为了在他们眼皮底下让谢桢有与外界联系的空隙。 谢思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冰冷:“教廷的,少瞧不起人。” 十分钟之前,学生们列队集合离开教廷。 这原本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不管是教廷里的人还是学生,都不需要人催促,自行准备好离去。 但有几个人行动磨蹭,队列没有单独等待他们的道理,队列先行出发,几名洁净者在休憩处等候,并催促着。 等那些学生准备好,又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可这时,其中一名洁净者面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刚才走了多少学生?” “怎么了?” 其他洁净者不明所以,便见那人突然一路急跑回到了休憩处,每个房间都快速翻找着。 没有,没有,没有。 大门被猛地摔到门上,那名洁净者对着外边大喊。 “所有学生不许离开!事态紧急,我必须立刻向教宗请示处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了。 在教宗的小礼拜堂外,那名洁净者紧张又清晰地把有三名学生在教宗里失踪的事说了。 礼堂的门没有打开,随后里边传来了教宗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让所有洁净者在教廷内搜索,学生不得离开,检查他们的一切物品,直到找到王子的下落为止。” 洁净者领命而去,礼堂之内传来了轻声叹息。 “星回,你觉得是谁做的?” 礼堂之内,正捧着经典与教宗诵念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因为最近的政局而心力交瘁,面露疲态的女性,轻声说道。 “是那些贪心得以为能获得一切的人。” 教宗垂眸,她看着这个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主教,像过去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你像是并不担心教廷会在这次事件中蒙受灭顶之灾?” “我想这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白发少年坐在软凳之上,嗅闻着礼堂内神烛燃烧的气味,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安定。 教宗垂眸,面上神色不显,大脑却在快速计算着这次事件的得利者。 最糟糕的情况是王子被杀掉,教廷被震怒的国王覆灭。 -- 第58页 圣斯威上下动荡,政治经济也许会一举倒退回五十年前。 但是贵族议会能直接驾临王庭,一切都将改变。 “能够把王子在教廷中偷走,教廷里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了,”教宗抬手指向礼堂大门,“星回,我予你制裁包含主教在内的权利,带着你从南部大教堂的人……去找到背叛者。” 星回缓缓站起身,白色的袍角垂落于地,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微笑着对教宗行礼。 “受命。” 星回离去之后,教宗听着教廷内传来的钟声。 剩下的……就是双方在时间上的赛跑。 她原本不是轻信的人,但星回不同,他让教宗看到了一些远古奉神者的影子。 因此她才一步步提拔着这个少年,她想从他口中多听到一些梦,一些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女神的梦。 “愿女神莱耶保佑。”教宗轻喃。 至于保佑什么,教宗并没有说出口,她信仰女神,但这时也觉得若是说出口,也许就不再灵验了。 - 奉雪在一阵水滴声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有些朦胧,她用力眨了几次,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一间雪白的房间,一扇厚重的铁门,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琉璃灯封在天顶。 “醒了?” 男性温柔的声音响起,奉雪察觉自己好像垫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微侧头,才看到自己枕着一只手臂。 一只男性经过锻炼,线条流利,隐见青色血管的手臂。 一点温热的呼吸落在奉雪的脸上,像是有谁凑近来看。 ……是乳香与丹芝混合起来的微甜肃穆的气味。 奉雪立时翻了个身,便与眼前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殿下?” 奉雪眨了眨眼,就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里维弯起唇角轻轻点头,靠墙坐着的王子将被奉雪的头垫麻了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奉雪还穿着教廷的白色长袍,她抬手揉着额角,一点一点收拢着之前的记忆。 和往常一样,奉雪看完书,准备好了离开教廷之后要交过去的文学科作业,就去往洗漱室。 寝室里的人在今天都早早睡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奉雪都觉得有些讶异。 想来这几天在教廷被涤净了身心,心无杂念就能早睡了吧。 洗漱完毕之后,她正要回房,却在对面的长廊上见到了一名肩上扛着什么东西的洁净者。 奉雪对于教廷内部的事务并没有兴趣,可是她却看到在那名洁净者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是鹿瑶。 鹿瑶像是正在跟踪对方。 奉雪一阵踌躇,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属于女主的剧情线,可是现在太晚了,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边跟踪一个男性总是有些危险。 如果要离开学生休憩室范围的话,她必须出声叫住鹿瑶。 夜晚的剧情线什么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太刺激了。 奉雪走了过去。 于是扛着东西的洁净者在前边走,鹿瑶在后边跟踪洁净者,而奉雪跟踪鹿瑶。 不……奉雪只是看看。 可只走了一小段路,奉雪已觉得事情不对。 为什么今夜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廊道上连一个提着琉璃灯的洁净者都没有? 奉雪微蹙眉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那名洁净者还在向前,奉雪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低哑的男声。 “不应该啊……已经点上了眠香,怎么还会有两个人不受影响?” 糟糕。 奉雪正要回头,口鼻处已被人用手帕覆住,她的视野瞬间朦胧,大脑停摆,只在彻底合上眼前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惊慌的鹿瑶。 - “那个布袋里装着的就是您吗?殿下。”奉雪瞬间理清了状况。 看来是有谁胆大包天绑架王子,身为女主的鹿瑶踏入了剧情线,正要去拯救王子,而她……莫名闯入,害得剧情线发生了偏移? 现在本来该是王子和鹿瑶相依为命,互生情愫的桥段吧? 奉雪真情实感地感到抱歉:“对不起,殿下。” 我是个电灯泡,害你没能谈恋爱。 里维看着奉雪,像被少女柔软的心肠触动了。 “是我感到抱歉,你居然为了救我亲身赶来……” 只是里维话还没说完,奉雪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 “殿下!鹿瑶呢?她在哪里?” 里维一愣,随后便连忙安抚着,指向另一边的墙角。 “她还没醒过来。” 奉雪看过去,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个缩成一小团的白裙少女,和雪白的墙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奉雪松了一口气,她走过去看了看鹿瑶的状况,少女紧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很香。 奉雪转头看向里维,指着鹿瑶说。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她发现了您的异状,而我是跟在她身后才一起被捉的。” 里维像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不由感叹。 “她真是好人。” 奉雪:……感觉好像不太对。 但这个现在不重要。 “殿下,您知道是谁绑架了您吗?我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 第59页 这些问题里维倒真的知道。 生于王庭,他对于迷药眠香一类的药物耐受度颇高,因此被装在布袋里,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清醒了。 但他并不清楚外界的情况,因此就一直装作昏迷的样子。 那些人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很安静,直到了这个地方才开口说话。 “换班的洁净者就要来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人先放在这里,等天亮之后教廷一定会发现问题,这里就会被封锁。” “但这样正好,外边的人进不来,我们却能出去。” “等到明晚,从水路出去。” “这两个女孩呢?” “一起送过去……与我们无关……” …… 里维一字一句重复着那些人的话,便笑着对奉雪说。 “我们应当还在教廷内部。中央教廷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内部暗道密室众多,一时找不到也是可能的。” 奉雪心中计算了一下曾经看过的教廷面积资料:“按照排查法,寻找您的人数足够多的话,在中午之前就能找到我们。” “是的,但很可惜……在中午之前,我们应该会被二次转移到已经排查过的地方。” 教廷之中有“众生平等”的教条,即使是王子也不允许带保镖。 如果王子身边有人,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 里维侧耳倾听着外间的声音,他身上没有武器,身边还有两名少女,怎么看都十分不利。 “绑架我的大约是贵族议会的人。我在教廷失踪,父亲知道消息一定会对教廷大发雷霆,教廷与王庭起冲突,贵族议会向教廷抛出橄榄枝,教廷不得不站在议会那一边。这样……教廷反对我继位,再找来别的有王庭血脉的旁支,我失踪这件事就不重要了。” 里维伸手抚着自己的脖颈,笑着对奉雪说。 “其实如果他们胆量够大,能在迷晕我的时候直接割了我的喉咙,事情就结束了……没有这么做,应该是担心父亲会不管不顾,在炸了教廷的同时,再炸了议会吧。上了年纪的君王,理智总是在逐渐消散,现在也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奉雪知道圣斯威的矛盾,也知道里维继位的艰难,但从未想过他日夜都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殿下,您会没事的,”奉雪半蹲下身,端正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您是正统继任者,历史上任何一位君王登上王位前,总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天气。但在那之后,就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黑发少女神情十分认真,里维放在地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 里维轻笑:“嗯,听到奉雪这么说,我不努力都不行了。” 金发王子像是休息够了,站起身来。 “在中午之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奉雪重重点头。 “我……我也来帮忙!” 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一直睡在墙角的鹿瑶颤颤巍巍地坐起身。 鹿瑶脸色苍白地看向里维:“我其实已经醒了一段时间,可能是药物作用,一直没能睁开眼。对不起,殿下,我当时只看到有一个洁净者行迹鬼祟……要知道是您,我大喊出来就好了。” “多谢您的关心,”里维郑重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鹿瑶:……切,毫无空隙啊。 楚楚可怜的少女嘴角轻微地下撇了一点,像是在自责自己的没用。 奉雪说道:“这说明……下次见到鬼鬼祟祟的人,一定要马上报警。” 这话很有道理。 里维和鹿瑶都无法反驳。 奉雪先去敲了敲铁门,铁门发出嗡响,看起来非常厚。 这并不是几个人用蛮力就能离开的地方。 “如果有人会在中午之前到来,把我们送走……那就只有那个时候了吧。”奉雪说道。 里维点头:“是的,只是如果非常谨慎的话,说不定会在进来前再次释放眠香或者迷药。” “那,那在他们来的时候,闭气就可以了!”鹿瑶攥紧两个小拳头,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那我们还要再躺下装晕吧,”奉雪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特工片,“这样就能偷袭他们了。” 里维赞许:“是的,正是如此,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金发王子在琉璃灯下露出温柔雍容的微笑。 鹿瑶瞬间脊背发寒,而直面那笑容的奉雪居然还能镇定地站在里维身旁,比划着哪个位置能在进门的时候就动手。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奉雪默背着历史和外语,里维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节省体力。 而鹿瑶也抱着膝盖坐在奉雪旁边,时不时抬头看她。 在这片静谧之中,里维突然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来了。” 奉雪什么都没听见,但她下意识地相信里维。 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们都按照原来的姿势躺下装晕,好像还未曾醒来。 但谨慎的绑架者还是在打开铁门之前,打开了小铁窗,探入了一条细白的管子释放烟雾。 奉雪游泳憋气时的最高时限是两分钟,但外边的人足足等了五分钟。 奉雪将头埋在自己的衣服里,试图过滤一下那气味,但还是避免不了嗅闻到一些气体。 可奉雪……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头晕脑胀的感觉。 -- 第60页 就和平常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这些绑架犯是弄了点什么冒牌货吗? 铁门终于打开了,那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穿着白袍的洁净者快步上前,像是要赶时间。 可就在他们对里维伸出手的刹那,那头颅撇向一侧,像是彻底晕厥的王子突然睁开了眼。 一秒,里维并指切向一名洁净者的喉咙。 二秒,喉咙受创的洁净者向后倒去,里维迎向反应过来的第二个洁净者。 三秒,第二个洁净者面部被里维狠狠揍了一圈,他仍停住想反手攻击。 四秒,里维侧头避过,脚步一转站在洁净者身后,出手。 五秒钟后,两名洁净者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帮忙的奉雪看到里维眨眼间就解决了一切,不由咂舌。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里维猛地回头,发现奉雪居然没有晕过去,还有些意外。 “看来公爵府也对孩子进行过训练。” 里维对奉雪伸出手,奉雪站起身,看向一旁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这时看到事情解决,立时抬手取下其中一个洁净者的防毒面具,戴在脸上大口呼吸的鹿瑶。 “幸好、幸好我以前是潜水部的!”鹿瑶声音沙哑。 奉雪松了一口气,连忙拉住鹿瑶的手。 “那么我们快走吧!” 里维在两个洁净者身上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串钥匙。 三人立时离去,这里地形复杂,可是里维却像是知道怎么走,领着人一路前行。 “我只能听到一部分他们过来的足音,走到没听到的地方,我就只能试探着走了。” 只是走了一段路,里维就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两条岔路,这时候还是不要分人去探路比较好。 “那么……走哪边?”鹿瑶问道。 三人先试着往地势渐高的地方走,可走上去之后,地势又开始向下,前边出现了三条岔路。 这样冒然前行,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会不会遇到那些人的同伙。 三人再次回到原地,往下边的阶梯走,却隐隐听到了水声。 “这就是……那些洁净者说的水路吗?” 奉雪看着眼前的水道,觉得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出口。 “只要能出去就行了,不拘于一定要走到地面。” 里维点点头,他先踩上一艘停靠在水道上的船,检查了一番是否有漏洞。 发现没有问题之后,才招手让两个女孩上船。 小船缓缓前行,奉雪盯着里维划船的动作,突然问道。 “殿下,你受伤了吗?” 里维动作一顿,他摇摇头。 “没有。” “好吧,我相信您,”奉雪没有再追问,她只是不顾里维阻止,接过了一只船桨,“……只是强忍伤痛,会让关爱您的人伤心。请更多地保重自己。” 里维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奉雪一眼。 “你说了一句……和过去一样的话。” 奉雪有些疑惑:“过去?” 里维没有再说,他微微一笑,像是心情很好。 “嗯,你没有改变,总是在我遇到困境时……给予我莫大的勇气。” 狭窄的小船上,少年男女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气稍微暧昧一些,就有些像约会时那些满含暗示的话语。 但不巧的是,小船上还有第三个人。 坐在最后的鹿瑶仗着别人看不见,大马金刀地跨开双腿,眼神已死。 ……什么啊,当她是死人么? 当场喂狗粮? 而在前方的水道出口,一群穿着白袍的洁净者正站在那里,身心洁净,一切为了侍奉女神的神侍们,手中却都握着凶器。 等待着从出口中出现的目标。 - 在教廷的另一侧庭院里,白发少年脚下躺着一具已经被割喉的尸体。 那也是一个洁净者。 时雨蹲在一旁的礁石上,手里抛接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主教大人,昨夜我发觉有人点了眠香,就立刻追了出来。还以为能立个功,没想到中央教廷现在和筛子一样,我一回头,人都没了。” “害我上天入地地找,希望在皇帝和那位谢公爵暴怒之前,把他们的孩子找回来呀。” 时雨嬉皮笑脸,可在知道奉雪也不见时,他的话就不那么轻松了。 “会找到的,”星回微笑着,“那位王子很幸运,女神莱耶正注视着他。” 第二十三章 枪声 水道之中,里维缓缓划着船,但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时,他突然将船桨插到了水道边的礁石之上,小船缓缓听了下来。 “怎么了?”奉雪问道。 里维垂眸,像是在透过水浪风声听着什么。 “出口处有人。” 鹿瑶倒抽一口冷气:“是……是那群绑架犯的同伙?” 里维摇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来找我们的人。” 奉雪想了想,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现在颇有些进退两难。 可是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谁知道在他们身后还会不会有追兵呢? 奉雪打量着这条水道,随后缓缓开口:“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要出去。只是……” 水道出口处突然传来了细微的破浪声。 站在出口处的洁净者突然警醒地向下张望,白色的船头从出口处缓缓出现,那些洁净者们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 第61页 “果然!听星回主教的守在这里,说不定能找到趁乱逃出去的人!” “王子……王子就在上面吗?” 洁净者们迅速跑了下来,几个身手敏捷的洁净者将凶器握在手上,趁着船身驶出一半时,就立刻跳上船,以应对背叛者的偷袭。 可是当他们落到船上,一把掀开盖着船身的白布时,船内却空无一人。 “船是空的?” 洁净者大惊失色。 “会不会是那些绑架王子的背叛者知道我们在这里,弃船跑了?” “快!回水道里重新搜索!” …… 洁净者们大声安排着,却再次在出口处听到了破浪声。 这一次又有一艘白色的小船缓缓驶出,在船上的赫然就是失踪的王子与两名女学生。 “殿下在这里——” 站在岸上的洁净者大声呼喊,将里维三人接上了岸。 “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女神保佑!” 洁净者们仔细打量着三人的外观,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教廷与王庭的冲突就可以避免了。 “抱歉,一开始我们不确定你们是绑架犯还是来找我们的人,所以只好先试了试。” 里维侧头看向奉雪,这是奉雪的提议。 奉雪弯唇微笑,特工片没有白看。 众人在洁净者的簇拥下,离开水道往教廷内走去,有脚程快的已经先行回去通报消息了。 奉雪长舒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一片雪白的衣角突然抬起,遮挡了奉雪的视线。 一名洁净者像是走得比较快,突然贴到了里维身后。 “您真机敏。可是教廷,必须站在议会这一边。” 男性洁净者低沉的声音在里维耳边响起,随后是手/枪扳机扣响的声音。 “啪——” 一声枪响,一簇鲜红的血花飞溅,侧过头的里维随着枪声往后一倒,被惊慌的洁净者抬手揽住! 里维在飞溅的鲜血中,看到了黑发的少女抬手握着那名偷袭者的手腕,将枪推得高高的。 那名洁净者很快被摁倒在地,手臂被卸下,却依然发出得意的笑声! “王子死了!王子死了!你们必须隐瞒这个消息,现在立刻去议会请求结盟!这样你们才能活下来,活下……” 那名洁净者嚣张的笑声突然一停,他看着本该被轰穿头颅的王子捂着额头缓缓站起身。 鲜红的血液穿过他的指缝,淅淅沥沥地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里维缓缓放下手,他的头颅没有如洁净者想象般被贯穿,而只在右侧额头有一道深深的擦痕。 在刚才听到扳机声时,里维下意识地侧头,而奉雪将那人的手往上一打,造成了这几率微小的奇迹。 “不……不!!!”那名洁净者哀嚎着,像是难以置信在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会失手。 里维弯腰捡起那名洁净者落在地上的□□,他对周遭的洁净者说道。 “不用压着了。” 在众人放手的那一刻,里维立刻抬手对着那人的头颅射了一枪。 血肉飞溅,里维将□□扔掉,再也没有看地上一眼。 他抬起头,看向奉雪,额上的鲜血自额头滑过眼角,就像落下了一行血泪。 里维第一次没有用礼貌包装自己,语气有些冷硬的对奉雪说:“手。” 奉雪本来想说“幸好殿下平安无恙”,却听到了里维有些反常的话,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这只手便被里维轻轻握住了指尖。 少女干净柔软的掌心有些被冲力反震的淤红。 里维愣愣看着,他的眼底仿佛泛上了一层血色,随后他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奉雪的手背。 “抱歉。” 随后金发的王子放开了奉雪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去。 里维的动作轻柔而小心,奉雪的手背没有蹭到血迹,却觉得好像能感受到王子额上那滚烫的鲜血一般。 “为……为什么?”奉雪望着里维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 站在一旁的鹿瑶低声说道:“再不走就要失态了吧……比起自己差点没命,他更在意你手心的淤痕。” 奉雪转过头看向鹿瑶,而鹿瑶已经闭上嘴,双手抱胸一脸后怕地说。 “我们快回去吧!” 在奉雪回到教廷里时,教廷中喧哗一片,与往常那安静肃穆的样子相比,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许多洁净者被穿着黑色卫队服的卫兵揪出来,压制在地。 站在其中指挥的正是谢家的两名双生子。 里维先行踏入教廷时,谢思和谢桢已经看到了。 但他们只看得到在里维身后不远处的奉雪。 心知奉雪这次遇险,是受了里维牵连,两个少年还是不免有些迁怒。 但在里维渐渐靠近的时候,他们脸上已经重整了表情。 “您安然无恙。” 两个少年客套地说完了这句话后,便直接越过里维,从疾走到小跑,最后一路跑到了奉雪面前。 清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散乱的刘海垂在他们额前,他们的眼神惊惶,像是不太确定般看着奉雪,随后那双有些相似的眼睛里,便渐渐盛满了如同大海般的安定温柔。 “没有受伤,安全回来了。” -- 第62页 奉雪轻轻点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奉雪不太熟练地抬手摸了摸谢思和谢桢的头,这两个比她高许多的少年见着奉雪伸手时,便已立刻垂下了头,好让奉雪摸摸。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教廷里?” 奉雪抿着唇,不大好意思地把手放下,却在看到几个在她面前跑过的卫兵身上看到了公爵府邸的火焰家徽。 “你失踪的事,妈妈知道了,”谢桢声音十分轻柔,“这是家里送过来的。” “教廷和筛子一样,一下就找出了好多叛逆。真是……教廷这种闭塞的地方,就是容易出事。” 谢思神情不愉,他只想尽快把奉雪从这里带走。 “妈妈?”奉雪看着四周,却没有发现谢青燃的身影。 “妈妈很担心你,但她现在在别的地方。”谢思说道。 奉雪理解地点点头,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不远处的里维身上。 “谢思,谢桢……以前殿下曾经来过我们家吗?” 谢思皱眉,像是不明白奉雪为什么要问里维的事:“没有,最近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他。” 奉雪“哦”了一声,她的记性真的很不错,见过一次的人很少会忘记。 可为什么里维会那样暗示他们从前仿佛见过呢? - 在教廷的半空长廊上,观察着下方动静的时雨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殿下他们都安全归来,我也该回到学生中去了。再见,星回主教。” 时雨把手中染血的匕首扔给一旁的洁净者,擦了擦手之后,就要若无其事地离开。 “时雨,”站在长廊上的白发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为什么从洁净者堕落成‘不洁’的?” 时雨停下脚步,他回过头,面上带着趣味的笑容。 “您好奇的范围可真广泛,难道是因为我的上司,指派我去垂樱学院监察的维尔纳主教被您制裁了,就想收拢他麾下的人了么?” 第二十四章 奉雪,给你个A 星回站在长廊上,他的白袍洁白无比,任谁也想不到,就在刚才,他下令捉拿了多少洁净者,以及主教。 “是啊,”星回毫不避讳,十分坦然,“我想收拢值得的人。” 时雨当场大笑起来,但很快他又抬手掩唇轻咳。 “抱歉,这不合礼仪。可是敬爱的主教,我是洁净者中的‘不洁’,您确定要收拢我?” 星回像是早就知道了,笑道。 “因为偶尔而触犯戒律不洁,与守着戒律心却看向教廷之外的人……还是后者更可憎。” 星回步履轻缓地走到时雨面前,轻声问道。 “时雨,你触犯了什么戒律?” 时雨嘴角含笑,他的视线从星回的脸上移到了廊桥之下。 他看着站在庭院中一脸沉静,仿佛不管在什么境况中,都能保持淡定的少女,轻声说道。 “我摘了一朵落日之花。” “在教廷的最深处,听说曾被女神垂眸的庭院,种满了落日之花。” “我曾经远远见过,心中惊叹它的美丽。” “可是在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再次途径那里时,嗅闻到了蜜一般的甜香。”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摘下了一朵落日之花。” 时雨回过头,对着星回扬起嘴角。 “那明明是女神的爱物,但我意志不坚,看到喜爱的事物就想收于手中。这样欲念鼎盛,易受诱惑,我实在不像个洁净者,因此受戒。” 时雨嘴上说着仿佛忏悔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歉意。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绝不后悔。 时雨说完之后,便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的眉间,向星回行礼。 “经过这次事件,查出来的叛逆洁净者,全都在别的主教麾下,您从教宗那里得到了制裁的权力,这下教廷中与您持相反意见的主教也再不敢多言了。” “您实在沉稳而睿智。” “说不定,您会成为最年轻的教宗呢。” 如今教宗还在,时雨说着这话,仿佛不敬,又似只是闲聊。 而站在长廊之上,不似凡人的白发少年微微一笑。 “荣誉,权力,我的一切只想献给女神。” 时雨看着星回的表情,心想这人也实在够神棍的。 - 首都五区,议会大楼。 车身上烙印着火焰燃烧徽章的加长轿车缓缓停在了大楼前。 车门打开,穿着西装长裤与白色衬衫,蹬着长靴,腰上挂着礼仪长剑的谢青燃走到了议会大楼前。 她抬头仰望着这座足有三百多层的建筑,吹了一声口哨。 随后谢青燃就只带着秘书官和两个随从,直接走入了议会大楼。 门口的保安与接待都认得这位时常会在新闻媒体上露面的女大公,不由有些紧张。 “日安,公爵大人。” 一位穿着正装的男性接待上前,却被谢青燃直接无视。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那位接待员紧张地追上去,其他保安也围了上来。 谢青燃突然停下,硬质的靴子发出一阵刺耳的脆响。 “我来见朋友。罗兰议长。” 谢青燃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接待员。 “您真尽责,那么就由您来领路吧。” -- 第63页 “议长,议长现在正在开会啊!” 天降大锅,接待员的脸色都青了,但周遭的同事在见到谢青燃的那一刻,已经直接去拨打电话,或是假装要上厕所快步离开。 “没关系,我可以等,”谢青燃弯起唇角,手指点在额角像是在思考什么,“啊,休息的地点我自己选,就在你们两百六十楼的空中花园吧。” 一名保安对着仿佛要硬闯的谢青燃举起□□,秘书官和两个随从立时脸色一变,挡在谢青燃面前。 谢青燃笑着抬手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让开。 圣斯威的女大公两步走到了那名保安面前,正对枪口。 “要开枪吗?”谢青燃问。 谢青燃看着保安的眼睛,这名身高两米的彪形大汉紧紧握着枪,与谢青燃对视的短短数秒内,呼吸越发粗重,却依然没有扣动扳机。 “五秒……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谢青燃微一眨眼,随后轻巧地转向一旁已经看呆的接待员。 “小伙子,刷卡,带路,谢谢。” 谢青燃径直进入了议会大楼的专梯,无人拦阻。 在这个国家,等级,阶层,如此分明。 可对于谢青燃来说,又有一些超乎那些东西以外的老辣。 - 罗兰.斯威,五十七岁,正处于上了点年纪但还不算太老的时候。 他在十五年前成为贵族议会的议长,议会在他手下就像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样迅速膨胀,到了现在,他时常觉得能够完成先辈伟大的宏愿。 这次的会议也在九十分钟内完成了。 众位列席的贵族站起身,对这位议长表示敬意。 罗兰微微点头,会议大厅的正门打开,他眼尖地看到了站在正门前,好像暴躁的公鸡一样来回走动的秘书官。 秘书官从正门进来,一路急奔,在罗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罗兰神色一变,他拿出早已静音的手机,才看到满屏都是各类信息。 “议长阁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和您的秘书官,脸色这样差?” 议会中的贵族有几个与罗兰关系较好,直接开口询问。 “没什么,”罗兰缓和了脸色,对着众人扬起优雅的微笑,“一切都好,诸位今日各归其位吧。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期待,一定都能实现。” 罗兰说完之后,便缓缓走出了议会厅。 等走过拐角时,罗兰便沉下脸色,低声怒斥着秘书官。 “没用的东西!你们就算自杀也该拦下她!” 秘书官默不作声,只能等待议长自行面对那位可怕的女大公。 左右都是要死,那么还是晚点死更好一些。 专梯到来,一路急上二百六十层。 罗兰踏出电梯时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他脸上的微笑与身体的姿态,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议会大楼的二百六十层,不只有空中花园,还有各类动物禽鸟,以及那藏在最深处的…… “哈哈哈哈!您举得太高啦!我拿不到!” 孩童悦耳的笑声在长满了各色名贵花卉的花园里响起,罗兰站在花园入口,看着那两个在花园中玩耍的人。 圣斯威的女大公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像逗弄小猫一样,左右上下摇摆着。在她面前,有一个只到她大腿高的金发男孩,正一蹦一跳,笑容灿烂地想要抓住那根逗猫棒。 “啊,议长阁下来得好快。” 谢青燃将手中的狗尾巴草递给男孩,男孩笑嘻嘻地接过,转头看到罗兰时,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收敛了。 谢青燃不以为意,牵着小男孩的手朝罗兰走了过来。 罗兰对着谢青燃微微一笑,对谢青燃伸出手,似是想行吻手礼,但谢青燃不要。 罗兰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后他又自然地放在胸前,微微躬身。 在爵位上,谢青燃比他高一些,受礼也是自然的。 “您真幸运,不知道从哪来找到了一个新的继承人。只是也不知对这孩子好一些,玩具也没有,吃得也不好,这样瘦小,心灵干涸的孩子,很容易被别人的一点小恩小惠骗走。” 谢青燃低头摸了摸小男孩的发顶,小男孩懵懂地抬眼看她。 “公爵阁下,您说话总是让人难猜,”罗兰侧身,指向花园门口,“要不要去我的办公室喝杯茶?今天新到的红茶很不错……” 但谢青燃根本没搭理,她的手指抚过男孩金色的发丝,再到那双碧晶石一样的眼睛,随后手掌握在男孩细瘦的脖颈上。 “单看外表,我还以为这是陛下的私生子。哎呀,我说你们总是出昏招,原来其实还是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嘛。怎么?想着正统继承人出了意外,你们就能推出这个不知道是哪个王庭偏远支脉的孩子。不过这个孩子很脆弱,不保护好他是不行的。” 罗兰看着谢青燃落在男孩脖颈上的手,眼角微微一跳,随后便若无其事地笑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谢青燃打量着罗兰的表情,她戴在右耳的微型耳机在这时发出了轻微的电子音。 【平安无恙,都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谢青燃才动作轻柔地把手指松开,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可是小朋友都是无辜的,我有了孩子,对别的孩子自然都更柔软一些。” -- 第64页 谢青燃在小男孩面前伸出两只握成拳头的手,笑眯眯地问。 “那只手里有糖果?” 小男孩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他毫不犹豫地指向右手。 谢青燃打开右手,没有。 小男孩表情沮丧起来,但谢青燃伸出左手,还是把手里的糖果给了他。 “……谢谢。”男孩怯生生地接过。 “好啦,看过了你,我就该回去了。”谢青燃笑着对小男孩摆摆手。 小男孩脸上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明明只和谢青燃相处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已。 “你看,不好好经营,你连我这个陌生人都不如。”谢青燃看着罗兰,嘴角弯弯。 罗兰长叹一口气:“公爵大人,您也是贵族,为什么不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 “为什么啊?”谢青燃思索了一会,“因为你很贪婪。跟着陛下有肉吃,跟着你,我什么都没有。” 谢青燃走到罗兰身侧,突然回头对小男孩说。 “转过去。” 小男孩懵懂转身,在下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皮肉撞击的脆响。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该庆幸我的孩子和王子殿下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不然我今天就会在这里杀了你!” 谢青燃低声嘶吼着一拳揍在罗兰的脸上,这个讲究绅士风度的老头直接被揍倒在地。 但他很快站了起来大声咆哮:“我没有做错!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那个混血杂种!我们不会允许异国人的血统混淆这个国家!” 谢青燃嗤笑:“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许过上几百上千年王庭会渐渐消失,但绝不会是现在!而且,想和外国人勾结,侵害圣斯威的不正是你吗?” 谢青燃再次举起拳头,罗兰下意识地遮挡自己的脸,但随后他只听到电梯“叮”一声打开的声音。 那个如同飓风一般的女人……已经走了。 站在原地的只有罗兰和那个仿佛流着王庭血脉的男孩。 小男孩拿着糖果,痴痴看着谢青燃离去的方向。 “拿来。” 罗兰喘着粗气,一把拿走了小男孩手里的糖果,扔垃圾一般甩到了地上。 “不许吃!” 糖果发出一声脆响,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碎片。 小男孩扁起嘴,却又不敢哭。他已经习惯了,从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大人就一直在强调,你只是一个代替品,如果明年你没能住到一个更大的房子里,你……就没有价值。 - 教廷里,奉雪等人站在教宗休憩的礼堂外,对着礼堂躬身致歉。 虽然今天是为了寻人,但也确实破坏了教廷的规矩与安宁。 “没关系,孩子。是我们的错,险先让你们遇害,所幸女神保佑,一切平安。” 教宗的声音在礼堂里传来,她像是并不在意,语气还十分歉疚。 “过几日我将亲去王庭,向陛下谢罪。” 这就是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并且不愿意与王庭起冲突的意思了。 站在外边的谢思和谢桢对视一眼,这一次的事件倒是让王庭与教廷的关系再近了一点。 往后教廷再有意见,恐怕也不会太直接。 毕竟王子在教廷差点遇害,都是因为教廷本身管控不力导致的。 大礼拜日,教廷里还有这样多的贵族学生,如果再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教廷也许真的也不必存在了。 众人再与教宗寒暄了几句,随后便立时离开了教廷。 里维早已不在这里,半小时前,他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王庭护卫带走了。 而那些留在教廷里的学生不明所以,根本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喧闹,还以为教廷也发生了一场政变。 但是为什么谢公爵府的卫兵又闯进了教廷,而教廷的洁净者还毫不阻拦? 无论如何,这些孩子都很识相,他们坐上车驾离去,准备回家问问家中亲长,顺便明天请个假不去学院。 而在谢家的车驾之上,奉雪双手放在膝上,坚定地摇头。 “我明天不请假,我要去上学。” 谢思、谢桢:……你刚经历了绑架,就不能休息一下吗,到底是多爱学习啊! 谢思调整着自己的笑容:“那个,你到底经过了那些事,说不定心理上还有些负担,回去之后还是请医生来看看,多休息几天吧。” “不。”奉雪说。 在奉雪上辈子,就算是台风天,下暴雪,不管地理环境还是天气有多糟糕,学生都是要去上学的! 谢桢怀柔:“我们都很担心你,妈妈也是,就不能留在家里几天吗?” “……我就明天出去一会就回来。”奉雪沉默了一会,还是继续坚持。 “不是,明天,明天到底有什么啊?”谢思有些崩溃。 奉雪侧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 “文学科。” 到了夜里,奉雪和谢青燃见过面,被妈妈抱在怀里揉捏了好几下之后,才被允许回房睡觉。 奉雪设好闹钟,在手机上回复了谈越,希雅等人急切询问她是否安全,是否受伤的留言后,就乖乖躺在床上。 只是脑海中都是纷乱的线条,但很快她就摒除了一切杂念,沉入了梦想。 - 王庭,飞泉宫。 里维正站在寝殿的露台上,拿着手机,手指在界面上一阵操作,像是要给谁发短信。 -- 第65页 但那信息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里维合上手机,转过身时,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纳蒂雅站在阴暗的廊道里。 “妈妈,您怎么在这里?”里维大步走过去。 “你父亲自以为骗过了我,但我的孩子受了伤,我怎么会不知道?” 纳蒂雅伸手抚过里维贴了纱布的额头,虽然只是一点擦伤,但就像在纳蒂雅的心里划下了一道伤痕。 “我……其实一直很后悔,没有把你带走。” 里维摇头,他微笑着看着纳蒂雅:“妈妈,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的。” 纳蒂雅听着里维的安慰,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捋着里维金色的头发,就像抚摸幼兽一样,不停地安抚着孩子的心,与她自己的心。 而在不远处的廊道里,骄傲的皇帝叹了一口气,不曾上前打扰。 - 第二天一大早,奉雪就换好制服,一脸坚毅地下了楼,再一脸坚毅地吃了早餐,之后一脸坚毅地上了车。 同车的双生子看着奉雪格外认真的模样,不由问道。 “你最喜欢的科目……是文学科吗?我还以为历史或是外语。” “应该说大部分科目我都是喜欢的,但文学科不仅仅是喜欢,还是挑战。”奉雪认真地说。 挑战? 富有艺术细胞的谢桢想着,难道奉雪将来的期望是成为文豪吗? 这确实是与成为顶尖画家一样,极其具有挑战性。 车驾很快就到了学院,今天进入学院的车子不多。 许多学生都以受惊为由请假了。 在回到家,知道了教廷发生的一些隐秘后,更是真的惊了。 王子被绑架?奉雪和那个鹿瑶也一起? 这真是电视剧一般的情节,却在现实上演。 可令人震惊的是……在王子殿下和那名特招生都请假不来学校的时候,奉雪来了。 那名黑发少女依然穿着标志性的暗红色制服,在微风中踩着一地花瓣,如同过去每一日一般,安宁地走过了林荫小路。 她甚至还对过往的行人如往常一般礼貌性地点头微笑,一点也不像是被绑架案影响一样。 女神。 在这时,这些少年心中不由闪现了这个名词。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容,不管在什么境况之下依然保持着卓绝的风姿。 这就是奉雪。 走在路上心中有些忐忑的奉雪,根本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夸张幻想的,她抱着怀里已打印出来的文稿,走到了与姜菱老师预约好的课室里。 姜菱今天竟然早早就到了,只是桌上摆了一串香蕉。 “你来了,奉雪。” 姜菱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奉雪,看起来不像是传闻中被人绑架并殴打得下不来床的样子。 “您好,老师。” 奉雪微微躬身,便走到了课桌前。 她没有再闲话家常,而是单刀直入——把文稿放到了姜菱面前。 “请您看看吧。” 姜菱淡定地接过文稿,在看完第一页的时候,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 “banana……不,这,和过去已经不同了。” 黑发的少女原本攥紧了拳头等待死亡宣告,可谁知居然得到了过去想都没想过的评价! 姜菱迅速地翻看着文稿,这文稿也不算长,AS考试要求是在5000-10000字内,约等于一篇小论文的字数。 等姜菱看完之后,她长舒一口气,将文稿放在桌上。 “奉雪,今天这堂课,我会给你一个A。” 奉雪轻轻抽气,像是难以置信。 “恭喜你从小学毕业,进入了伤春悲秋的初中部。” 姜菱含笑看着奉雪,手指轻轻敲在文稿上。 “虽然仍不成熟,但你确实是有进步的。书写自己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这令我更了解你。‘有时候看着漫天的星河,我突然会想起妈妈的眼睛。在我年幼的时候,妈妈每次将我抱起来,眼里便闪耀着星河般温柔的光芒。’” “看,你确实也是能写出一些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的。” “恭喜你,奉雪,请继续加油。当然,就后边还是有一些……” 姜菱说的话,奉雪都听进去了。只是她仍有些恍惚,就像灵魂离体一般,耳边像是出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鞭炮与唢呐的响声。 好喜庆啊。 等到这堂文学课结束,奉雪告别了欢快吃香蕉的姜菱,便走下楼,站在了宽阔的教学楼广场前。 她仍然像在梦中。 可过了一会,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拿出手机有些急促地输入了信息。 【奉雪:啾啾老师!我文学科的成绩提高了!多谢您提供的方法!】 而这一次,归彦像是手上就拿着手机,很快就回复了。 【啾啾:恭喜,你是个聪明又努力的人,当然是会进步的。】 奉雪咬着唇,难以掩盖自己的雀跃。 她又在手机上继续输入着信息。 【奉雪:为表谢意,我想请您出来喝茶,请问您有空吗?】 这一次大约过了五分钟,归彦的消息就来了。 【啾啾:当然好。不过让女士请客,我有些不好意思。嗯……大概什么时候呢?】 【奉雪:今天周四,就在这周末可以吗?我周末都有时间。】 -- 第66页 【啾啾:好的,那么就周末,听从您的安排。】 奉雪欢快地点点头,但虽然约好了,可奉雪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她看着树下爬过的一排小蚂蚁,便又在手机群组里询问着自己的朋友。 【奉雪:要请客的话,首都区有什么好地方吗?】 【谈越:请谁?男的女的?多大?】 【奉雪:男的,不知道多大。】 【希雅:……你谈恋爱了是不是?平常你哪会问这些!不对!你才刚经历过绑架,现在还有心思出去玩!】 【奉雪:不是恋爱,只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对方。】 【谈越:……这里有秘藏名单XXXX,虽然贵,但私密性很好。】 【奉雪:好的,谢谢。】 【希雅:奉雪!妈妈不许你谈恋爱!】 【奉雪:都说不是啦。】 奉雪看着谈越发过来的链接,直看得眼花缭乱。 她决定还是今天上完课后,回家的时候再慢慢挑选,选择完毕再与啾啾老师决定时间地点吧! 获得了老师夸奖的奉雪,欢欢喜喜地走在路上,在她的编写电脑中有一份各科成绩的成绩单。 在过去,文学科那一栏一排全都是“E”,在今天终于有了一个“A”。 虽然并没有达到姜菱老师心目中真正的“A”,更多的是鼓励,但奉雪相信她已经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了。 感谢上苍。 - 归彦结束与奉雪的对话之后,又把手里的鸟食扔了一颗到半空中。 鸟食下坠,一团银白色的小毛球“啾啾”叫着扑了上去,正好接住! “咔咔”两声,小山雀馒头就把食物吃光光,并跳到归彦的手上,低头用毛绒绒的身体蹭着归彦的手指,显然还没吃够在撒娇。 “不行,你已经吃饱了。”归彦铁石心肠地伸指将肥嘟嘟的馒头推到一边。 “啾啾……” 馒头眨巴着豆豆眼,一脸委屈。 但它的主人早已看惯了它的计谋,站起身往外走。 “不要踩我的键盘,再像上次那样,文档里出现一千个问号,我就把你送人。” “啾啾!” 馒头听不懂,但它看到归彦离开了书房,就一下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地上,呼扇着小翅膀,一路追着归彦。 给我饭饭! 归彦站在门外,与自己的仆从许令行打了个照面,便又往庭院中走去。 许令行摸着下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感觉亲王殿下今天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不不不,这个笑容还带着一点骚包的意思,奇怪……大白天的为什么散逸荷尔蒙?” “要是哪位尊贵的小姐……她家里人知道了不会打上门来吧?” 第二十五章 令人欣喜的重逢(2000…… 周日吃早餐的时候,谢思敏感地察觉奉雪好像在郑重地准备什么。 她不时低头查看手机,随后又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自己点了点头。 “你今天要出门吗?”谢思放下手中的叉子。 “咦?我们家不能出门吗?” 谢青燃难得周日没有睡懒觉,早早起床与三个孩子共进早餐。 听到谢思这么说,她有些讶异。 奉雪也莫名抬头看他:“是的,我今天有事。怎么了?” 谢思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会,便扬起温柔的微笑。 “我只是觉得距离那个该死的绑架事件才过去几天,还是在家修整一下比较好。” 不等奉雪说话,谢青燃直接伸手敲桌。 “为什么?议会那些人值得我们缩小自己的社交范围吗?不出去岂不是怕了他们!” 谢思无奈:“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谢青燃不搭理自己的傻儿子,转头问奉雪。 “你今天是要出去约会吗?”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吃着松露炒蛋的谢桢,手里的叉子不小心撞到了餐盘里,发出了一阵不雅的刮擦声。 站在谢桢身后的侍从与女仆们,抬头看着谢桢,都有些意外。 谢桢就像是这个家里丈量得最好的艺术品,行止有度,永远从容而优雅。 这是怎么了? 奉雪摇头,她把手机放好,对谢青燃说:“妈妈,如果把这件事说成是约会,就太侮辱对方了。” 谢家三人:??? 谢青燃将奉雪从一个小糯米团子养成现在这副模样,有时也不知道奉雪在想什么。 “……啊,你,你是要去奉神吗?”谢青燃沉默了一会问。 “差不多吧。” 奉雪嘴角含笑,把最后一块奶油松饼塞到嘴里,就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我吃好了,您慢用。” 奉雪离开餐厅,脚步轻盈。任谁都能看出,这几天奉雪心情着实不错。 谢青燃尊重孩子们的隐私,平常有什么也不会过问。 她希望孩子们自由,健康,毫无负担地长大,因此也不会去限制什么。 因为她有这个能力。 不过今天既然要出门,最近的情况还不算完全稳定,还是派点人跟着吧。 她招手叫来秘书官,附耳说了几句,秘书官领命而去。 谢思和谢桢在奉雪离去时,脑中都同时浮现起了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照片。该不会……不,不可能,那只是凑巧。 -- 第67页 奉雪在房间里,打开手机,仔细看着今天要去的地点——日暖花枝。 这是来自东方三十六国的商人,在圣斯威开的私房菜馆。 奉雪看到这家布满花枝与溪水的餐厅,总觉得十分适合归彦。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与花十分相衬。 说起来,奉雪与归彦初见时,也是在一座花园里。 重云花落在他的发上身上,就像迎来了一场春日的雪。 上午十点三十分钟,奉雪拿着自己装满了高额奖学金的卡,换上了外出的衣服,轻巧地下了楼。 谢思像是一直在楼下等她,见着穿着一身精致连衣裙的奉雪,嘴角不由微微下压。 ……真的只是去奉神吗? “谢思,再见。”奉雪见着谢思,朝他挥了挥手。 “裙子很好看。”谢思微笑。 “嗯!妈妈买的!” 奉雪穿衣的顺序是依照衣柜里衣服摆放的顺序来穿的,今天轮到是裙子就是裙子,是裤子就是裤子,十分省事。 看着奉雪乘上车驾出门,谢思脚尖一动,就听到身后传来谢青燃的声音。 “你也要去奉神吗?” 谢思停下脚步,谢青燃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身边还跟着谢桢。 “过两天我们要去王庭,来聊聊面见陛下的事吧。” - 奉雪的车驾在十一点时,就准时到达了日暖花枝。 这家餐厅在首都七区的一片竹林里,为了不破坏餐厅的整体氛围,车驾只能在外停下。 奉雪下了车,司机先生难得叮嘱。 “请您注意安全。” 奉雪点头谢过,就往竹林中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天上就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竹林上空,被茂密的竹叶层层过滤,落到地面时就变成了一阵轻巧的薄雨。落在鼻尖有点微微的凉意。 哎呀,这可不好。 奉雪脚步加快,她踩着青石板路,路旁青翠欲滴的竹叶勾缠着少女白皙如雪的手腕,清苦的气味缭绕鼻尖,垂挂在青竹枝头迎客的红线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绕过一条雕刻着祥云的红漆灯柱之后,奉雪看到了一道横亘在一条小溪上的朱桥。 朱桥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描绘着重云花的油纸伞,穿着一身红色的立领长衫,胸腹和衣衫下摆用白色与金色的丝线绣着白色的芍药,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红色的中国结手环。 丰沛的红色流苏垂在那人优美漂亮的指尖,隐约可见那人食指上还戴着一枚浓艳滴翠的翡翠戒指。 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倾听水滴落入溪流,打在朱桥,掠过枝叶时发出的声响。 但在奉雪踏出竹林的那一刻,他睁开了那双氤氲的眼睛。 归彦转过头去,看到了站在微风细雨中,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长发披散的少女。他大步走下朱桥,将少女纳入伞下。 紫色鸢尾与白松香混合的气味侵入了少女的鼻腔。 “日安。”归彦轻声问候。 “抱歉,我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早。”奉雪有些后悔自己来得太慢,这并不是待客之道。 归彦摇头,线条优美的眼睛笑得微微弯起。 “没有让小姐等待我的道理。而且这里会让我想到我的家乡,令人不由驻足。” 归彦伸出手去,夏季微凉的雨丝落在他的手背,就像东方三十六国的雨。 两人在雨中缓缓前行,衣衫都是相似的颜色,任谁看来……都像有着什么亲密关系。 日暖花枝的庭院很大,除了一片竹林,好几条漂亮的溪水,还有远从东方移植而来的花卉。 那是奉雪也认得的牡丹,山茶,水芙蓉,白玉兰,经过基因改良之后,它们不分时节的竞放,倾诉着它们的美丽。 日暖花枝的餐厅在庭院的深处,掩映在一盘茂盛的玉兰花树之后。 奉雪与归彦踏过朱桥,这便走到了足有三层楼高的朱红色小楼前。 站在门口的女士穿着东方的蓝色立领长衫,对着两人微微鞠躬。 她抬起头时,奉雪才看到她的眼睛上覆着三指宽的白色绸带,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她走动。 这位女士说完“欢迎”之后,就领着两人踏着木质的阶梯,一路上了二楼。 二楼被分隔成几个或大或小的包厢,安静得听不到任何人声,想来做了隔音处理。 在最末尾的那一间,女士将门打开,随后微微躬身,就退了下去。 “她为什么?”奉雪比划着眼睛。 归彦将伞挂在雕花窗格之外,就转过头来说道。 “在很久以前,东方有一位爱猜疑的君主。他整日担心有人窥看他的秘密,因此暴虐地杀了许多人。有人便自行用布绑住了自己的眼睛,以此向君主表明自己绝无窥伺之心。” 归彦笑了一声。 “这里也只是为了表明尊重客人隐私吧。” “听说这家店有许多人会来此谈一些私密的事呢。” 奉雪“哦”了一声,她只觉得这家餐厅的照片很漂亮,才选了这里。 “归彦,请随意看看,”奉雪指着桌上的电子屏幕,“炒完整本菜单也可以。” 奉雪财大气粗,她的银行卡表示没有压力。 “那怎么好意思,认真说起来,我来赴约已经是觍颜了。” -- 第68页 归彦轻笑一声,单手支着下颚,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微微垂下,耳边听着小楼下方隐隐传来的歌声。 这不是机器录制的歌声,而是真的有人在花丛竹林里抚筝弹琴,歌唱着东方的歌谣。 “古筝真好听。” 黑发的少女突然说道。 这位明明一出生就在圣斯威,不曾去过别的地方的少女,按理来说应该没有熟悉到一听就分辨出是哪种东方的乐器。 “奉雪居然对东方的乐器有研究吗?” 黑发的少女摇摇头,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雕花窗格之外。 “没有,不过……也许我上辈子听过。” 归彦则轻笑起来:“那真是令人欣喜的重逢。” - 【真是令人欣喜的重逢。】 在竹林深处,一头红发的少年缓缓走出,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缓步走在朱桥之上。 那是方才奉雪与归彦一同走过的地方。 他垂头抚摸着挨在朱桥边的水芙蓉,精致如玉的手指比花瓣还要好看。 他微微抬起伞沿,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朱红色小楼。 眼中深情款款,就像看着什么前世今生唯独钟爱的事物。 几名穿着黑西装的随从一路疾行,见着那名少年时才松了一口气。 “叶澜少爷,待会就要和对方见面,请您先稍事准备……” 红发少年微微抬手,那些说话的随从便训练有素地闭上了嘴。 红发少年的喉间戴着拘束器,他没有发出声音,只轻叹了一声。 但这微微泄出的声音,就像是传说中隐于海中的人鱼低鸣,但又带着某种邪恶的堕落。 【我,好难过。】 红发少年心想,但脸上的微笑却越发灿烂。 第二十六章 塞壬 日暖花枝的雕花窗格下,归彦正在看奉雪的便携电脑。 其上正是奉雪获得“A”的文档。 归彦轻轻滑动着页面,他看着其上的文字,可以想象少女是如何不思考行文,不思考表述,而是简单直接地把心里想的事写出来的。 这听起来简单,但也有些复杂。 很少有人能够直接地展露内心,总有各类的计算与规避。 因此这篇文档看起来……难得的真挚。 虽然有些稚嫩,也达不到文学科顶尖的要求引人深思,回想,引起共鸣等等。 但对于归彦来说,一切文字都象征着书写它的人,只表达着那个时段的感情。 不过……他原本以为奉雪会再混杂一些别的情感在文档里,没想到这样纯粹而单一。 如同奉雪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外表与家世,一路上总会有许多诱惑,但奉雪现在的模样看来,显然心志坚定,只有她诱惑别人的份。 ……像是有某种更强烈更坚定的目标,在保护她的心。 归彦将便携电脑递回去,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 “和之前相比,简直换了个人。”归彦称赞。 奉雪弯唇笑起来,心中默默双手合十感谢归彦,一定是您之前保佑我文曲星下凡带来的好运。 归彦时常会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但奉雪的目光虽然热烈,但他想应该并不是那个意思。 日暖花枝上菜很快,东方的餐厅与西方不同,不喜欢一顿饭吃一个晚上的浪漫。 十五分钟内,他们要的东西就全部上齐了。 奉雪眯起眼,品尝着嘴里的糖醋排骨。 虽然公爵府邸想吃什么都有,但还是传统菜式更多一些。 奉雪也只偶尔吃过几次,再吃到熟悉的味道,纵然是奉雪也不由多吃了一些。 当然,她趁隙看了一会坐在对面的归彦,归彦低着头,却像是察觉到了奉雪的视线问道。 “怎么了?” “……那只小山雀,小馒头今天没有来吗?”奉雪好奇地问。 “馒头啊,”归彦慢条斯理地用工具拆卸着蟹肉,放在一个小碟子里,“它昨天偷吃太多零食,撑得来不了,正请人帮忙揉肚肚吧。” 奉雪惊叹,这到底是吃了多少呀,原本就已经长成小气球的样子了。 归彦把剥好的蟹肉递到奉雪手边,奉雪连忙摆手,却见归彦笑道。 “女士请我吃饭,我也只能做些这个来表达谢意了。” 归彦神情很柔和,他似乎深谙不让人有心理负担的做法。 “再有下次的话,请你答应我的邀请。” 归彦笑眯眯地去剥第二只蟹,动作十分熟练。 “归彦……家里人也有东方血统吗?”奉雪看着归彦的动作问道。 “嗯,不过我本来就是东方三十六国的人,十五年前来到圣斯威居住。”归彦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 东方三十六国。 奉雪想起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上记载的,在圣斯威的东边也有一个大国。 那个国家的开国皇帝将自己的领土分封给了三十六个开国将领,并以此为国名。 在过去的历史中,领土也曾分裂,战乱的火焰燃烧整片国土,但最终都会整合起来。 那边文化交融,经济发达,十分开放,可以说是和圣斯威并列的超级大国。 没想到归彦是来自那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奉雪体验到归彦不只很会写文章,也很会说话。他随意聊起话题,节奏舒缓,内容也不难令人理解,也总是一些奉雪关心的事。他旨在交流,而不是输出,便让倾听的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 第69页 在两人吃着最后的梅花糕时,竹林里若隐若现飘来的歌声和琴声突然戛然而止,并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奉雪正疑惑,就听到有人敲响了房门。 之前领路的女士走了进来,对他们鞠躬致歉。 “演奏者出了一些意外,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完毕。为表歉意,这一单给您免单。” 奉雪一惊,归彦却笑起来。 “哎呀,还真是幸运。” 奉雪也觉得很幸运,可明明这顿是她要请客,这让奉雪有种请客失败的微妙感。 “下次吧,”归彦像是知道奉雪在想什么,他单手支着下颚,眼眸朦胧,“如果你愿意的话。” 奉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便见归彦微微侧头看向窗格之外。 黑发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那幽深的竹林中看到了什么。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性。 刚才竹林中的演奏中断……真的只是意外吗? “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两点半,在书城中心有一位文学泰斗的讲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归彦突然转头问道。 “咦?我可以去吗?”奉雪问道。 归彦点点头,随后他便站起身。 “现下过去,时间刚刚好。” 奉雪也连忙收拾东西,与拿着伞的归彦快步走下楼去。 只是奉雪走在归彦身旁时,总觉得没有招待好归彦。 “下次……一定会顺利的!”奉雪握拳。 归彦爽朗地笑起来,手指轻轻抚过唇瓣:“奉雪,不必有心理负担。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感谢才帮助你的,是我愿意帮助你,我才这样做。” 奉雪微微停顿,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这位小姐,为表歉意,日暖花枝还给您准备了小礼品。请您一定要收下。” 那名接待的女士在楼梯后的门口处站着,对着这边微微欠身,脸上带着一点恳切。 “那么我在这里等你?”归彦笑道。 奉雪点点头,她也没有让人为难的意思,便走了过去。 在奉雪往后走时,归彦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讯息。 【归彦:哪位大师有空,能不能今天两点半的时候去书城中心开一个小型讲座呢?重酬。】 - 奉雪跟着那位接待的女士走在朱红的长廊上,廊柱雕刻着美丽的花卉与祥云,还有些则刻着凤凰与青鸾一类的瑞兽。 可是眼前越走越曲折,奉雪突然停下脚步。 “抱歉,女士。家中长辈交待,在陌生的地方跟着别人走,如果路程超过五分钟,我是不会去的。” 那位女士也骤然停下,她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可在听到一点踏过花丛的脚步声时,她对着奉雪微微欠身退下了。 奉雪微蹙眉尖,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奉雪侧过头时,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奉雪放在记忆角落,却不曾忘却的人。 那真是个有些忧郁的美少年。 大抵这世上极受宠爱的孩子身上都会带着这样的气质,本应该骄纵任性,但因为过于聪明,而早熟得知道了世事,眉间染上轻愁。 玫瑰般的少年生着红色的卷发,浓艳的五官精致张扬,脸部轮廓流畅锋锐,鼻梁高挺,绝不会被人误认性别。 花丛之下有一条溪流穿过,发出潺潺的流水声,溪水的波光倒映在少年的脸上,彷如出水的人鱼般绮丽。 这精致美丽得像是某种异类的少年站在艳色的花丛里,微微低头,手指抚在盛开的玫瑰上,像是在嗅闻玫瑰的香气。 红色的玫瑰上隐约能看到少年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戒指上没有镶嵌什么昂贵的宝石,只有一点金色的雕花符文,像是某种印记。 察觉到奉雪的视线,少年对奉雪甜甜地笑了起来,他动作轻柔地摘下一朵花,如同给神明献上贡品一般,将一朵玫瑰献给那名站在台阶上的少女。 这个动作……与奉雪当年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那是在奉雪十二三岁,刚上初中部的时候。 谢青燃带着孩子们去参加一位新贵族的晚宴,听说那个晚宴上也有许多新贵族和外国人,谢青燃让孩子们不要与别人乱说话。 新贵族?奉雪不太明白。 ……就是用钱买到爵位的人。谢青燃回答。 等奉雪到了晚宴之上,很快就觉得无趣。 大人们喜欢背着孩子说事,但孩子也不是全然不懂,但还要装作对冰淇淋和夜晚的星星感兴趣的样子,来让大人的心灵上有片刻宁静。 当然,在那个时候,奉雪对于做功课的兴趣比任何事都大。 她溜溜达达地穿过庭院,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奉雪一路走着,呼吸着夜晚的凉风,直到听到奇怪的敲击声才停下脚步。 在她右侧的树林后,有持续不断的硬物敲击声,奉雪好奇地走过去,便看见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和站在花房里的少年。 那个少年大约与她差不多大,面容华美艳丽,像绽放的蔷薇花。 少年喉间戴着拘束器,像是刚做过气切手术一类的,他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奉雪。 可实际上,在奉雪从林中走出时,那个少年就已经停下了一切动作,哪怕花房的大门已经被他砸出了蛛网般龟裂的痕迹。 -- 第70页 奉雪这才发现,原来这间花房被人在外边反锁了。 哎呀,谁这么坏? “有钥匙吗?”奉雪站在玻璃门前仰头问道。 红发少年摇摇头,他垂在身侧的手已被划破,滴滴答答地掉着血滴。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缓缓将手贴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像是想要触碰奉雪放在门上的手。 可他的动作还是太慢,少女低下头,拿起那个密码锁看了一会。 奉雪想了几个密码试了试,其中一个恰好打开。 “YE,正好是今天这位新贵族的姓氏首字母。还好,这个事还没有做得太糟糕。” 奉雪打开门,便见红发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对奉雪露出了甜如蜜一般的笑容,身上散逸着玫瑰与海盐的香气,他像是想牵起奉雪的手行吻手礼,却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伤口。 “我只有手帕,先按压着,快回去找人医治吧。” 奉雪看着这明显说不出话的少年,颇为同情。 “跟我来。” 奉雪这么说,那名少年就跟着奉雪走。 每走一步,少年都会踩在奉雪上一次落脚的地方,就像在玩某种隐秘而愉悦的游戏。 等回到会场时,正好是那位举办宴会的新贵要向众人介绍继承人的时候。 那名继承人迟迟未来,众人都有些议论。 而这时……那名红发少年走了进来。 那位新贵当即笑了起来,朝着那名少年招手。 “叶澜,过来。” 红发少年便对奉雪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台阶,双手背于身后。 他站在父亲身边,像所有贵族少年一样,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 而站在叶澜身边的那个明显年长一些,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人,脸色煞白。 等介绍完毕,叶澜从台阶上离开,再出现在奉雪面前时,他已经换了新衣服,手上也许已经包扎了,戴上了新的白手套。 “你已经好了吗?”奉雪没有答应与叶澜共舞,只指着他的手。 叶澜点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而腼腆。 那名与叶澜有些相似的少年走了过来,在见到奉雪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弟弟说多亏你的帮忙,他才能从花房出来。大家刚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正慌张呢。谢谢你。” 看来这人是叶澜的兄长。 奉雪说没什么,却见叶澜笑着对他的兄长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看着叶澜的口型,奉雪一开始还没有理解,等到叶澜的兄长仓惶离去时,奉雪有些不信,又隐约觉得叶澜好像真的对他的兄长说了那句话。 【哥哥,我刚才……去给你挖坟了。】 周围人声歌舞声喧闹依旧,唯有这方天地在一瞬间静止。 叶澜在璀璨的灯光下对着奉雪笑得十分甜蜜。 【在这个家里,许多人都听他的,除了你。】 【我真喜欢你。】 那一天的舞会结束后,奉雪做了一夜落在海水之中,挣扎着想浮上水面,却被玫瑰花枝缠着脚踝往下拖的噩梦。 奉雪不明白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总归不大好。 等第二日她去上学时,再次见到了叶澜。 叶澜借用了外国转校生的名额,进入了垂樱。他的母亲也确实是外国人,加上塞了足够的钱,垂樱学院也网开一面,让人进来。 叶澜便时常去找奉雪说话,不,他还不能说话,因此他便在奉雪上下课必经的路边,时时等着奉雪。 “你这是跟踪狂的行为。”奉雪在第一次就指出。 可叶澜就像是听不懂一样,依然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奉雪身后。 传说中小美人鱼的故事里,美丽的人鱼献出了自己的声音,才获得了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脚。 但奉雪看着叶澜两步就追上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心想如果叶澜是人鱼,那么他是用自己的声音换来了强大的身躯。 而当时谢家的两位双生子还在小学部,并不知道奉雪那时颇有些困扰。 好吧,如果只是跟着。 奉雪习惯了叶澜追在身后,也习惯了叶澜经常赠送她不要的礼物,随后又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喉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垂头丧气地离去。 他也许只是因为奉雪帮了他,就生出了依赖。 这样叶澜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小男孩。 那天在舞会上看到的……也许是奉雪的错觉。 但过了不久,叶家的那位曾经把叶澜锁起来的兄长意外死去了。 那场盛大的葬礼上,叶澜站在人群最前方,他突然回头张望,正好对上站在谢青燃身侧的奉雪,他仰起头,朝奉雪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看,现在谁也不能把我关起来。而我,成了那个能关门的人……】 似乎与叶澜有竞争关系的兄长死后,叶澜在学院里行事越发张狂。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跟着奉雪,报一样的课,时常想带着奉雪去看他准备的礼物,奉雪有好几次都差点上课迟到。 实在忍无可忍之下,奉雪皱眉对叶澜说道。 【这位同学,在AS考试结束之前我只想学习。任何打扰我学习的人,我都会非常非常讨厌。】 【讨厌到再也不会看一眼的地步。】 【这么说,您明白了吗?】 -- 第71页 奉雪甚至连叶澜的名字都不叫了。 而在奉雪说完之后,她就看着那外表美丽而脆弱的少年,大大的眼睛里滴滴答答地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这些眼泪没有同神话中一样,落地成珠,它们只是落在地上,打出了一点又一点的水渍。 最后,叶澜吸着鼻子,从手中递出了一朵艳丽的玫瑰。 玫瑰上的刺都已剔去,玫瑰在夕阳下鲜妍盛开。 可奉雪迟迟没有接过,叶澜终是垂下头,离开了奉雪身边。 第二天,奉雪没有再见到叶澜。 此后一直。 奉雪夜里会问谢青燃,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谢青燃却笑着摸摸奉雪的头。 【不必自省。】 【如果你这次原谅他,过了一天他又继续这样呢?你再生气,再原谅,对方再继续,如此循环往复,痛苦的是谁呢?】 【该改变是他。】 - 如今在这生满了艳丽花卉的庭院里,已经长成的叶澜对着奉雪再次伸出手,一如当年离开前,他想送给奉雪一枝花。 现在叶澜归来,他仍是只想送给奉雪一枝花。 叶澜微微张口,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喉间拘束器的限制下,挤压出了一句破碎的话。 “奉……雪,喜,欢,吗?” 只是一句话,却让奉雪的大脑像是听到了成千上万的信息,那声音动听得像是超越了人类的界限,真如那些常年航行在幽深的海面上,年老的水手们口口相传的故事。 【这世上有人鱼,它们对人类感到好奇,时常追在船尾,试图与人交谈,或是扔一些珍珠上来恶作剧。】 【但这世上也有一种与人鱼相似的物种,它们也对人类感到好奇,但那好奇是基于侵略,占有,对配偶的无限索求。】 【我们称之为海妖,也称为塞壬。】 【塞壬缀在船尾,在海面上露出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但却在船上搜索着它的猎物。】 【一旦发现,它就会放声歌唱,令它的猎物丧失理智,跳下海中。在落入海面的那一瞬,那人便是塞壬的所有物。】 【塞壬将把心爱的伴侣拖入海底珍藏,分享氧气,食物,却再也不许对方浮上海面,看一眼天光。】 奉雪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红发的少年缓缓上前,手中玫瑰落地,他对着奉雪伸出手…… “奉雪,你遇到麻烦了吗?” 青年如弦歌般的声音响起,奉雪的肩膀被人轻轻按住。 黑发的青年笑容温柔,手上的力道却不轻。 “这位是?” 归彦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叶澜身上。 “先生,想向一位小姐求爱,您必须在她的家人见证之下,才能说出一生只有一次的话语。” “啊……如果只是轻浮的搭讪,那我便更不能让这位小姐听到。” “我年长她几岁,受小姐邀约出行,更要负起保护的责任。” 在归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澜的眼睛瞬间染上了一层阴翳。 他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浮现,空气中登时紧绷得如拉到极限的弓弦,只等一声令下…… 第二十七章 你不要再看我了(羞)…… “叶澜?” 一直安静的奉雪,突然开口叫了叶澜的名字。 这一声凭空将紧张的氛围中断了。 奉雪上前一步,她垂眸看着眼前的红发少年。 “你回国了?” 原本紧紧握着拳头的叶澜在听到奉雪叫他的名字时,就像被狠狠撞击了心房,之前撕扯着他内心的愤怒与杀意在这一瞬间沉入了意识深处。 叶澜想要张口说话,可是刚才那一句似乎就是他的极限了。 红发的少年,只好对着奉雪急切地点头。 但实际上奉雪确认了叶澜的身份之后,她并没有别的话要说。 就当做偶遇了一位过去的同学吧。 叶澜发不出声音,他只能走上台阶,伸手敲击着一旁红色的漆柱,让奉雪注视他。 随后叶澜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点点画画,随后便递到奉雪面前。 奉雪垂眸看去,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一行小字。 【对不起。】 奉雪看着这行字,想起谢青燃所说过的话。时间飞逝,也许真如谢青燃当时对奉雪说的,该改变的是别人。 奉雪点了点头:“如果你是真心的,我接受你的道歉。” 归彦站在一旁,看着叶澜眼中骤然迸射而出的喜悦,颇有些惊讶。 这人对着奉雪倒是真情实感,不过那些在周围花卉林间若隐若现的黑西装不像是容易打发的样子。 “那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奉雪说完之后,便对着叶澜一点头,这就要离去,却见叶澜又在手机上快速写画着。 【他,是你的……朋友吗?】 奉雪虽然不觉得要对叶澜说什么,但只是这个的话…… 奉雪对着叶澜点点头。 “是的。” 叶澜安静了一会,他眼中闪烁不定,就像一艘船航行过了最嚣狂的暴风雨,却沉入了诡异而可怕的静河湖海。 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那漂亮如花瓣般的指尖微微一动,做了几个手势,那些隐于林间的黑西装,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随后,叶澜仍是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奉雪。 -- 第72页 【致歉的礼物。】 奉雪看着叶澜隐带讨好的笑容,又想起过去那拿着花哭着离去的小男孩。 黑发的少女无声地接过花,与身旁的青年脚步轻盈的离去。 叶澜则轻轻嗅闻着指尖残留的花香,就像一捧雪落在了艳丽的玫瑰上,中和了那馥郁的气味,变得清雅而幽静。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永远令他心醉臣服。 - 归彦与奉雪走到庭院里时,归彦笑着说。 “刚才还以为你被什么疯狂追求者缠上了,没想到是认识的人。” 奉雪惊奇:“这么明显吗?” 归彦:? 奉雪:“不过那是好几年前,我和他也只有十二三岁时发生的事。” 奉雪将叶澜的身份掩去,只说了在学校里被叶澜疯狂缠上的事。 “……原来如此,我倒有些意外,你原谅他了吗?”归彦问道。 奉雪想了想,她做出那样的举动,好像与原谅也无关。 “这倒不是,会这样……大约是因为我并不在意吧,”奉雪看着手中的玫瑰,轻轻转动着花枝,“十二三岁时,严格来说是刚从小学部升上初中部的第一年,人不能保证一生都不会犯错,而我也不是衡量他人罪行的裁决者。他长大之后道歉,我以成人的视野接受,不起冲突,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奉雪抬头看着归彦,笑吟吟:“因为如果再发生的话,不管是警察还是家里的长辈,都不会再把他当做幼童轻轻放过。所幸他现在看起来还行,大约是在国外接受过治疗了吧。” 真是理智到近乎无情的女孩。 归彦在心中给叶澜点了个蜡。 归彦想了想,给这位理智的女孩说了一些她不会知晓的男性心理。 “有些男孩是敏感又愚笨的生物。” “他们会记得喜欢的女生有没有回复他们的评论,会不会偶尔看向他,是否会在他面前短暂停下。” “如果没有回复,不愿意看向他,在他面前穿行而过。” “这些人就会像失去阳光照射的植物,变得虚弱而枯萎。” “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既无害又多愁善感?” “但说不定那是为了诱捕你的陷阱呢?” 奉雪听着归彦的话,迟疑地说:“这是人性伪装的一部分?” 归彦点头:“需要自己小心识别。” 归彦刚说完,他的手机就突然发出了一声消息提示音。 他想也许已经有人回复了开讲座的事,可手机一拿出来,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却是几条陌生讯息。 【???:我认得您,霜鹤亲王。】 【???:不久之后,您将以最凄惨的姿态被驱逐出去。】 【???:愿您安康。】 归彦不动声色地合上手机,在踏过一条朱桥时,归彦轻笑一声。 奉雪好奇地抬头看去,便见归彦像是延续了之前的话题,补充了一句。 “当然,那些男孩姿态再卑微,掩饰得再好,大约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本性。” 如果当时叶澜询问奉雪,他是不是奉雪的朋友时,略微停顿,或是不想回答,亦或是回答了那个红发男孩根本不想听到的话,他一定会动手。 不过……归彦也不是会乖乖被人杀的就是了。 只是叶澜认得他。 为什么?十五年前归彦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来到了圣斯威,就算是故国的人,如果没有经常保持联系,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真有意思。 圣斯威风云骤变,而许多人正陆续踏上舞台,生怕自己来得晚了,就吃不到最肥厚的那口肉。 两人步入竹林时,奉雪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不是通俗意义上那种有完整的歌词与旋律的歌声,而是一个人像是呓语又像是无意识发出一些不连贯音节时发出的声音。 可即使曲不成调,那流泻而出的声音……却那样曼妙而美丽。 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倾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可是少女的脚步依然不停,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摇曳,最终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叶澜站在高处,他喉间的拘束器被打开了三分之一,周围的黑西装都戴上了隔音耳罩。 “叶澜少爷,我们该去与议会的人见面了。” 那诡异动听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停下之后,一名黑西装上前说道。 叶澜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而几个黑西装低头在手机上发送着讯息,让家族派些医生过来。 红发的少年落寞地站在那里,看着黑发少女渐行渐远,最后连背影都看不到。 他想如果他能唱出完整的歌曲就好了,能不能令她驻足呢? - 下午四点半,奉雪抱着一本书,满脸欢喜地上了回家的车驾。 今天这位托德先生开的讲座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常说,看一本书就像认识一个人。但大部分时候,作者本身也想体验别的生活,因此常用他人的口吻与精神讲述故事,因此读者有时会觉得这位作者的行文风格怎么发生了变化,文笔的控制力下降或者上升,但实际上变化的是他身上的灵魂……】 虽然后来奉雪不是很懂为什么托德先生中途会开玩笑说,为什么他会开一个小型的讲座。 -- 第73页 【人啊,是斗不过钱的。】 托德先生的视线诡异地在奉雪这边停留了好一会,一旁的归彦脸上是淡定从容的微笑。 无论如何,今天又收获了许多。 奉雪下车回到家中时,却看到有一辆白色车驾停在公爵府邸门口。 “司机先生,靠边。” 奉雪认得这是从王庭来的传令官车驾,便从车上下来,站在道旁。 那位传令官不知来了多久,奉雪一下车,传令官就从府邸中出来,坐上车驾自行离开。 等奉雪回到家里时,谢青燃正坐在会客厅里,看着手上的羊皮纸。 “回来了?”谢青燃头也不抬,“后天是周一,但我给你请了假。我们一家要去王庭问候陛下,并探望受伤的王子,准备一下吧。” 在过去奉雪从未进入过王庭。 谢青燃大约是出于对某些政治考量,亦或者王庭拒绝无真正血缘关系的人自由进出,每当谢青燃带着两个双生子去王庭时,奉雪总是在家里的。 “妈妈,我也要去吗?”奉雪问道。 “嗯,是的。” 谢青燃对着奉雪一招手,见着女儿蹬蹬走过来,就笑得眯起眼,摸了摸奉雪的头发。 “也没什么,你也大了,就当去见远房亲戚好啦。” 奉雪却不觉得是这样简单的事,她垂眸看着谢青燃,谢青燃不说话。 但片刻后,谢青燃像是没办法一样摊开手。 “王庭想和我们家联姻,他们只有一个王子,而我有一个女儿。” 这话说完之后,奉雪便点了点头。 “好的。但我不会乖乖听话,您也不是吧?” 谢青燃笑起来,她示意奉雪在她对面坐下。 “经过上次的绑架事件,陛下不担忧是不可能的。因此行事会急躁一些,但并不是不可逆。” “你照样做自己喜欢的事,过你自己的生活,这是你的自由。” 奉雪抬手抱抱谢青燃,轻声说道。 “我知道的。妈妈,谢谢。” 会客室外的露台上,两名双生子正在看着露台之下的庭院,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年幼,无论怎么假装成熟,行事周密,总有人走得比他们快。 - 无论公爵府邸的人怎么想,周日很快就过去,迎来了周一。 奉雪在房间里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上了正装,白色的宫廷衬衫,黑色长裤,即至膝盖的黑色长靴,奉雪再穿上笔挺的军装式白色礼仪外套,六粒金色扣子扣紧,腰间被女仆挂上了腰带,腰带上还悬挂着一把礼仪长剑。 所有进入王庭的贵族都有按照爵位划分的形制服装,而那些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则统一做这样的打扮。 奉雪的长发被梳起,绑成了马尾。 她把手放在腰间的礼仪长剑之上,进入王庭的人,无论男女都会佩剑。 这象征着他们会将自己的忠诚,勇敢以及生命都献给陛下。 当然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人的佩剑已只是个装饰品,是不开封的轻剑。 谢青燃的长剑据说是开封的,如果在王庭中遇到刺客或是对陛下不敬之人,她将为维护主君的尊严拔剑一战。 奉雪准备好后,便踏出房门,走到楼下时,在那条通往正门的长长廊道之上,她看到了与她一样穿着同样白色正装,腰挂长剑的双生子。 这个年纪的少年,手长脚长,腰肢紧实有力,脊背如竖线般挺直,哪怕立领的扣子扣到最顶上,也能看出那脖子有多优美修长。 他们的相貌正从少年向成人时期转变,看起来清俊利落,眼底却是清澈的。 在见到奉雪时,他们眼底不免划过一丝惊艳的流光。 “走吧,我的小将军。” 谢青燃站在最前方,她侧过头,背着光看着穿着正装走来的少女,实在觉得自己很幸运。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在福利院里,睁着眼睛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长大之后会是这副模样? 仿佛被世界钟爱,仿佛被女神亲吻,仿佛被光芒揉成的少女,难怪会这样讨人喜欢。 一家人分两辆车前往王庭,周围还有几辆车开道,保护。 王庭位于首都一区,包括奉雪在内,大部分圣斯威人都无缘进入那里一观。 如果这是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王庭外围也许会变成观光胜地,但王庭握着实权,是真正的主君。 通往王庭的路上奉雪没有看到一辆车,这里的道路与教廷有些相似。 同样是雪白的大理石铺路,但地上却用不掉色的金粉,每隔五百米就描绘着一枚象征着王室的执剑者徽章。 等到了前方的宫殿正门,车驾便缓缓停下。 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只能步行了。 奉雪回忆着礼仪课与谢青燃的教导,走在谢青燃身后两步远。 一名穿着深蓝色侍从正装的礼仪官并六个侍从,正站在正门列队等候。 见着谢青燃来到,便躬身行礼。 “公爵阁下,陛下正在飞泉宫。” 谢青燃闻言笑道:“飞泉宫?王子殿下那里么?正好,我也十分忧心殿下的伤势,劳烦您带路。” 礼仪官连说“不敢”,只是他抬起头时,这位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官员,用眼角余光扫过了跟在谢青燃身后的三人,在看到奉雪时,他微一停顿,随后便翘起唇角,转过身往前领路。 -- 第74页 随着逐年扩建,王庭的占地面积越来越大,所幸飞泉宫不算太远,他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到达了。 飞泉宫与它的名字一样,宫殿外有许多引流的泉水与小型喷泉,树影摇曳,倾听着流水的声音,满眼绿茵,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礼仪官停下脚步,谢青燃等人也在宫门外等候,礼仪官微一躬身,这便是进去通报了。 奉雪谨守礼仪,目不斜视地看着门口,飞泉宫的白色大门缓缓打开,礼仪官站在门口,这便是请他们进去了。 然而让奉雪意外的是,宫殿内部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极尽奢华,高大空旷,这里更像家。 柔软的白色沙发,壁炉,颜色素雅的地毯,一些放在角落的柔软躺椅与书架,漂亮的手工艺品和花艺品错落有致地放在适当的地方。 一切都从容有序,绝不让人感到有半分压力。 “日安,陛下,纳蒂雅殿下,王子殿下。” 走在最前方的谢青燃突然单膝下跪,右手抚上左胸,对着前方敞开的露台垂头行礼。 跟在谢青燃身后的三个孩子也比照办理,随后奉雪就听到十分亲切的男性笑声。 “青燃,不必多礼。带着孩子过来吧,纳蒂雅刚泡好了茶,也有孩子们喜欢的点心。” 在这个宫殿里,值得谢青燃低头的男性只有那一位。 但奉雪不曾想过,那位传闻中暴躁易怒,与议会和教廷几乎每一件事都会起冲突的国王陛下,在私下居然会是这样亲切又柔和的模样。 奉雪跟随谢青燃起身,往露台缓缓走过去。 圣斯威的主君,赫尔曼.莱耶,今年已六十岁的国王陛下,早年灿烂如金的头发已参杂了些许花白,他的眼角和额头也爬上了皱纹,但那优雅的轮廓,依然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双眼,不难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姿。 另一位应该就是传闻中的纳蒂雅王后,但因为贵族议会的阻止,这位异国王后虽然居于宫中,陪伴于君王身侧,却依然不能正名,获得王后的封衔。 因此不能称呼为王后殿下,只能在她的名字后加上敬称。 这位一头黑发的王后殿下也十分美丽,奉雪觉得里维应该是与纳蒂雅殿下长得更相像一些。 这让那位王子拥有更柔和漂亮的五官,不似他的父亲那样锋锐。 里维见着奉雪,对着她微微一笑。 他受伤的额角似乎已经完全愈合了,虽然用刘海遮盖,但在露出的皮肤上,只能看到一点淡淡的粉色。 只是奉雪没想到她刚一落座,那位赫尔曼陛下便朝她看来。 “这就是你的女儿吗?” 高位者垂问,奉雪起身行礼。 赫尔曼笑着摆手让奉雪坐下:“好漂亮的孩子,不必多礼。我算起来是你的伯伯,过去谢思和谢桢也这样叫我,不过他们年纪大了,似乎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礼仪束缚,不像过去那样可爱了。” 谢思和谢桢垂首听着,发出了合宜的轻笑。 而奉雪对着赫尔曼陛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什么走亲戚的姿态,也叫不出“伯伯”。 见着奉雪似是有些困扰,纳蒂雅拍了拍赫尔曼的肩膀。 “陛下,您的笑话不好笑。” “是、是吗?”从容淡定的赫尔曼被心爱的王后这样一说,竟有些慌张。 金发的王子轻笑一声,他站起身,像招待来家里玩耍的亲朋好友,亲自给谢青燃等人倒了茶,又送上了点心。 “殿下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谢青燃问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里维身上的伤好多了,但谢青燃却不能不问。 里维轻轻点头,嘴角含笑:“多谢您垂问,我的伤已经好了。” 里维的视线落在奉雪身上,眉宇间闪过一丝轻愁。 “奉雪呢?你还好吗?” “承蒙关心,我很好,殿下。” 奉雪对着里维微微欠身,便见里维笑着说。 “看了社群,我才知道你还坚持着去上课,我也不能再躲在王庭偷懒,该像你一样才好。” 谢青燃朗声大笑,即使在王庭中也不改她的作风。 “我家女儿是小书呆,殿下您这样活泼,可千万别像她,我还希望她多出去玩呢。” 随后谢青燃十分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赫尔曼和纳蒂雅身上。 诸如“刚才进门看到很不错的装饰品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者“这茶和点心真不错”,再到后来谢青燃突然有些严肃地咳嗽一声。 “陛下,有些外务想跟您聊一聊。” 这话一出,家庭聚会就此中断,孩子们都不该留在这里了。 里维十分识趣起身告退,说要带朋友们参观飞泉宫。 赫尔曼欣然应许,只是当孩子们出去的时候,他才沉下脸。 主君一旦放下了微笑,神情便显得阴沉而严肃。 “青燃,你是在防备我吗?” “嗯?防备什么?”谢青燃一脸茫然地看向纳蒂雅。 那位心软的王后殿下果然又拍了拍赫尔曼的肩膀。 “好好说话。” 于是这头随时可以跳起撕碎他人咽喉的雄狮,萎靡地安静了下来。 “好吧。” 谢青燃这才笑着说:“孩子们自己去玩就好,没有长大成人了,还由父母牵着手走路的。” -- 第75页 而在另一边,在里维跨过一条引水道时,他转过身,十分自然地对着奉雪伸出手。 这便是想牵着女士跨过这里的意思。 谢思和谢桢这时候像这世上最大最闪亮最不解风情神智仿佛也有些问题的电灯泡,他们同时伸手握住了里维的指尖,跨过了引水道。 “谢谢您!殿下!”谢思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天知道他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这样笑过了。 里维:…… 随后谢思和谢桢对着奉雪伸出手。 “姐姐。”谢桢对着奉雪喊道。 奉雪心知双生子是担心联姻的事,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但她低头看着这个宽度只有二十厘米的引水道,直接一脚踏了过去。 “谢谢,路挺好走的。” 里维依然保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带着三人在飞泉宫巨大的庭院里走动着。 里维介绍着每一棵树和花卉的来历,他的语气轻柔,就像在吟咏着一首首诉情的诗歌。 但奉雪没有什么少女小鹿乱撞的情感从心中升起,她只对里维的词汇深感佩服。 好会用形容词啊,简直恰到好处,王子殿下的文学科成绩一定很好吧。 奉雪有点嫉妒。 只是在听着里维说话的同时,奉雪依然在认真打量着里维的脸,身材,还有露出的肌肤与头发,她想在自己的记忆中挖掘出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殿下。 可是随着她越看,里维说话的声音越慢。 最后金发的王子耳根微微发红,白玉般的耳廊上泛上了绮丽的粉色。 “奉雪,你再这样看着我……” 里维欲言又止,戴着白手套的手盖住了半边脸,像是真的有些害羞。 谢思和谢桢大为震撼,这个人在做什么?他是在演吗?戏瘾怎么这么大!奉雪怎么可能看他! 双生子转过头去,却真的发现奉雪在盯着里维,随后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殿下,”奉雪连连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没事,是我过于在意,所以才会这样。” 里维抿唇轻笑,笑容温柔而包容,就像他和奉雪真有什么似的! 奉雪只是习惯往前看而已!这个人!这个人却借题发挥到这个程度! 狐狸精! 谢思当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哑的笑:“殿下,我看到您的居所后还有射箭场,要不要去那边玩玩?” 里维则望着奉雪;“奉雪觉得呢?” 奉雪已经察觉到这个氛围仿佛有些不对,她也轻咳一声,指着射箭场说。 “当然好。” 于是一行四人便穿过树林,来到了不远处的射箭场。 谢思指尖抚过一支箭,转头对里维笑道。 “只玩射箭太无趣了些,殿下要比赛胜负,赌些彩头吗?” 里维单手托着下巴,柔软的金发垂在脸颊:“好啊。什么都行吗?” 这话一出,谢思和谢桢都脱下了礼仪正装外套。 “当然不是,有些事是不能赌博的。” 狡猾的双生子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里维也不会拒绝。 在三人选好弓箭,站定位置时,奉雪也拿着适合她臂力的长弓走了上来。 “我以前也练习过射箭,老师说我还挺厉害的。” 奉雪本着来都来了,有活动就参与的心态,对着三位男士笑了笑。 随后她神情严肃起来,搭箭拉弓,对着前方的箭靶射出了第一箭! - “嘭”。 一声轻响,飞泉宫的大门再次打开。 礼仪官快步上前,在赫尔曼面前躬身行礼。 “教宗并一位主教前来拜访,要为了殿下遇袭一事向您致歉。” 赫尔曼与谢青燃对视一眼,随后他点了点头。 “可以,请他们过来吧。” “对了,跟随而来的主教叫什么?” 礼仪官恭敬回答:“星回。从南部大教堂而来的白发少年。” 第二十八章 《学院王子与我》的正体…… 奉雪说话一点也不参杂水分。 她说老师夸奖她射箭还挺厉害的,就真的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靶心只有那么丁点大,奉雪应该会像订书机一样,把靶心打出完整的圈形。 足见她控制力的可怕。 也能放松一下她常年伏案做功课而收得极紧的肩颈,意外得到了锻炼。 十支箭过后,四人的比分目测差距不大。 等到了箭靶处,再一看,谢思和奉雪的比分最为相近。 “差0.1环?” 谢思笑了起来,在射出第八箭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领先旁边那个满肚子坏水的王子殿下了。 谢思是弓箭社的,奉雪不是。 他迅速射完十箭之后,还游刃有余,可奉雪却已经达到了锻炼目的,有点累了。 可就奉雪这有点累的样子,居然全中。 而谢思在射出最后一箭时,不知哪来了一阵风,稍稍偏移了箭支的方向,让谢思落后了一点。 ……妙啊。 虽然觉得这确实有些神妙,但只要不输给里维就行。 谢思看了一眼在旁边若无其事拔箭的王子,就见那只金发狐狸精……金发王子对着奉雪微微一笑。 “看来是奉雪赢了。想要什么奖励?” -- 第76页 咦?奖励吗? 奉雪本着只是来参加活动的心态,并没有想过什么奖品。 可是在听到里维这么说的时候,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AS文学科考试第一名。她想要这个,王子殿下能给吗?用什么方式?公权力?】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奉雪瞬间羞愧起来。 她这样多么对不起其他在排行榜上共同竞争,共同奋斗的同学们啊。 她这个该死的叛徒。 “羞愧。”奉雪突然开口说。 虽然不知道奉雪在羞愧什么,但黑发少女细腻如雪的脸颊上,第一次出现了淡淡的红晕。不是胭脂或者调弄好的花粉一类工业制品的颜色,而像是人们第一次看到晚霞自半空坠落海面时……仿佛触手可及的瑰丽。 这群处于荷尔蒙躁动期的少年,好像第一次发现,奉雪也是会露出这样,这样的表情的。 令人心痒难耐,令人凭生幻想,可是……如果真的有机会来到,又能做些什么呢? 三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集体沉默了,里维突然开口道。 “奖励之后再说,我们先回飞泉宫吧,我想父亲他们已经谈完了。” 没有人有异议。 奉雪走在一旁,阳光落在她粉红细嫩的指尖,近似于刚才少女脸颊上浮起的颜色。 也许,能握住她的指尖,已是世间最大的奖赏。 等到回到飞泉宫时,几人却在宫门外看到几个穿着白袍的洁净者。 “教廷有人来?”谢思问道。 谢桢想了想:“来向殿下致歉。” 果然,在看到里维出现的那一刻,站在门口等候的礼仪官便笑着迎上前。 “殿下,您回来了。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教宗与一位主教来访,但宫中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去寻找里维,想来是得到了国王的授意。 晚回来也没关系,不回来更好,给那些神棍一点颜色看看。 里维对着礼仪官点了点头,便跟在礼仪官身后走进了飞泉宫。 奉雪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会客室里的白发少年。 年轻的主教换上了教廷的正装衣服,星星与月亮的碎片落在他的袍角,他双手合十放在宽大的袍子里,脊背挺直地站在一侧,那凛然高洁的姿态,仿佛随时都能进行一番普度众生的演讲。 而纳蒂雅与谢青燃也在楼下,看来唯独国王陛下与教宗在楼上。 可在看到这个情景时,里维的嘴角微微下撇。 如果是真正的王后,纳蒂雅此刻应该在楼上的书房里,与赫尔曼一起接受教宗的致歉。 圣斯威的国王与王后站在同一个台阶,分享权力,地位,财富,灵魂。 可纳蒂雅也一样没有得到教廷的承认,她只能站在这。 黑发的王后慈祥地看着里维,似乎半点没有为这点不公的待遇生出一丝愠怒。 “孩子,上楼去吧。” 里维“嗯”了一声,便越过星回走上阶梯。 在王子经过时,这位主教对着他微微躬身,但里维并没有看星回一眼。 似乎里维在教廷里与星回起的冲突,他至今没有完全放下。 星回也不以为意,等里维离去后,他侧头看向站在谢青燃身边的奉雪,微微一笑。 他对着奉雪微微躬身,看起来像是男士对女士的礼数。 谢青燃突然低声一笑,有些贵族练就了嘴唇不怎么动,却能低声又清晰地传达自己话语的本领。 谢青燃就是其中一个。 “女儿,我们这的教廷人员还是可以结婚的,你是知道的吧?” 奉雪对着谢青燃眨眼:“妈妈……” 这就是请谢青燃不要胡说的意思。 平常爱对一些模样俊俏的少年开玩笑就算了,可这是一位身心都奉献给女神的主教。 “我说的是法律允许的事啊,”谢青燃轻笑,“我们的女神并不善妒,才不会限制教徒的婚姻来往。” 谢青燃抬头看了一眼星回,那位主教一直保持着淡定从容的微笑,不是她太敏感,而是这个家伙真的……好像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不管外表还是礼仪,似乎十分完美无缺。 谢青燃看着对方的眼睛,也读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的人很少见。 难怪能以这样的年龄,从南部大教堂一路来到中央教廷,听说最近还成为了那位教宗最信任的人。 看谢青燃总算没有再说什么,纳蒂雅殿下又邀请他们在会客室里坐下。 奉雪便品着红茶,偶尔会看一眼天花板。 不知道上边在聊什么呢? - “你……再说一次?” 上了年纪的国王发起怒来,依然令人胆战心惊。 但教宗已经历了许多风雨,她坐在赫尔曼对面,脸上依然是淡定从容的微笑。 “向您致歉,国王陛下,王子殿下。教廷因为之前的绑架事件而感到万分抱歉,因此我等内部经过讨论,已几乎承认了殿下的正统性。只是因为殿下幼年时居住在宫外,没有经历过教廷对幼年王室成员的教典洗礼,如果殿下愿意前往圣斯威北方的女神殿完成七日洗礼,教廷对皇太子的人选将不再有任何意见。” 这话听起来十分合理,也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但赫尔曼无论如何都不松口。 -- 第77页 “大礼拜日,我把我唯一的孩子交给你们,而你们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如今还想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庇护,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女神殿……是生怕害不死他吗!” 暴怒的国王一拳捶到厚重的办公桌上,放在桌上的茶杯受力倾倒,里维赶紧上前摁住赫尔曼的手。 “父亲,请您息怒!” 教宗也站起身,对着赫尔曼低下头,可她依然没有改变口风。 教廷已经决定了,就是如此。 “陛下,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保护太子,您可以派遣卫队跟随,亦或者其他信任的人,”教宗抬起头,她轻声道,“经过上次事件,我等不再信任贵族议会,只要经过这道程序……教廷将永远站在您的身侧。” 这就是教廷做下了保证。 里维低头看着赫尔曼,自己的父亲,两父子相似的碧晶石色眼眸对视着。 赫尔曼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在这孩子睁开眼时,原本他曾软弱无助,曾想放弃,曾想低头的心,再次变得如冰川般坚硬。 他什么都能做。 “父亲,我愿意去。” 里维伸手覆在赫尔曼的手背上,他侧头看着教宗,露出优雅的礼仪微笑。 “教宗阁下,开始商定时间吧,待会还要寻人与我一同去女神殿呢。” 等到国王陛下三人再次出现时,已是黄昏。 教宗带着星回告辞离去,星回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奉雪一眼。 但奉雪看着陛下明显不好的脸色,并没有察觉。 “您是说……希望我陪同殿下前往北方女神殿?”谢青燃知晓了教廷的条件后,直接问道。 “是的,连同里维的养父,阿盖尔公爵一起,”赫尔曼点头,“我希望你们护送里维前往女神殿,保护他。” 谢青燃沉吟了一会,这件事她当立即应下,以表忠心,可是她不能。 奉雪也十分清楚,谢青燃在国王的允许下,有自己的私人卫队,但是如果一旦离开首都,与可能来袭的贵族议会起正面冲突,这不是件能轻易下决断的事。 可是赫尔曼陛下看着谢青燃,纳蒂雅也是。 这是王庭对谢青燃的信任,他们愿意将唯一的继承人交给谢青燃。 片刻后,圣斯威的凶恶母龙,抽出了自己已开封的礼仪长剑,单膝跪地,将长剑奉在了陛下面前。 “为您效劳,陛下。我愿献出我的生命,保护殿下归来。” - 等谢青燃一家离开王宫时,车驾上死寂一片。 一直到车子驶回公爵府邸,谢青燃下了车,拥有其实头衔的谢桢突然开口道。 “母亲,带我去吧。” “你?你杀过人吗,小宝贝?” 谢青燃大笑,她站在门口,视线落在了谢思身上。 “孩子,想去领略北地风光吗?” 谢思像是早就知晓谢青燃会问他,他像平常一样笑眯眯地上前揽住自己母亲的肩膀,亲密的把头靠在谢青燃身上,蜜糖般的眼眸微微弯起。 “太好了母亲,我就知道,你更喜欢我。” 谢青燃和谢思欢声笑语地往门内走去,而谢桢久久站在原地。 “……谢桢。”奉雪叫道。 谢桢突然侧过身,背对着奉雪。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奉雪看着谢桢的背影,片刻后她离开了这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谢青燃和谢思的笑声隐隐传来,他们似乎要通宵玩牌。 而独自站在庭院里的谢桢,高高仰着头,不许任何人看他的表情。 奉雪想,他也许在哭。 奉雪坐在房间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住惯了的房间有些大。 黑发的少女打开文档,无需思考地写下了下边的一段话。 【妈妈已经做了决定,她将继续走在这条道路上,绝不回头,也绝不反悔。】 【我当时想出声,但我发现我没有任何立场。这座府邸,财富,土地,一切都是妈妈和妈妈的先辈用铁与血挣来的。】 【他们曾发誓效忠王庭。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时移世易,他们的名字都已经与王庭深深捆绑在一起。】 【背叛王庭,等于背叛自己。许多事可以与王庭对话,拉扯,可是事关延续,不可以。】 【这意味着王庭是否能继续存在,与贵族议会冲突不断的谢氏公爵府邸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妈妈有两个继承人。如果在去北方女神殿时,真的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只要谢青燃完成任务,在继承人健在时,公爵府邸也将存在,荣光更胜以往。】 【妈妈有两个继承人。】 奉雪的指尖再次敲出了重复的字句,随后她又继续写着。 【谢思心思缜密,交游广阔。谢桢性格沉稳,处事冷静。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谢桢更合谢青燃的心意。】 【在刚才,妈妈选择带走谢思,留下谢桢,这便是决定了公爵府邸未来的继承人。】 【如果妈妈遭遇不测,在那边的谢思也不会善了。虽然可以把两个孩子留下来,但是……】 奉雪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睁着眼,继续写。 【妈妈无法控制她死后的一切,因此要杜绝一切让外人有机可趁。贵族继承法残酷又有效,爵位只能留给一个人,活着的那一个。】 -- 第78页 【如果以后会发生兄弟相残的事,妈妈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家族里只剩下一个继承人的话,王庭一定会保护好他。】 【北方之旅后,如果安全回来,那么一切重回过去。】 【如果回不来,一切就交给谢桢。】 【而谢思,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残忍冷静得可怕,在那小小的一段车程上,就决定好了全部。】 …… 奉雪写完之后,一滴水渍落在了键盘上。 这位总是安静从容的女孩,疑惑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随后她垂首看着自己湿润的指尖。 “原来,我也哭了。” - 第二天一大早,谢家的孩子们照常去上学。 可谢桢不在这里,他好像提前去了学校。 谢思坐上车的时候,甚至没有问一声。 “姐姐,教我写这道题吧。” 谢思就像一般的考生一样,照常问着奉雪题目该怎么做。 奉雪难得恍惚,她缓缓开口。 “谢思……” “啊,我知道了,答案是62,对吗?” 不等奉雪说话,谢思就立刻利落地用笔在书上写上了正确答案。 他早就知道,他只是一直在和奉雪找话题。 “我希望你下次和我说话,并不是在同情我。而是单纯地问问,‘嘿,谢思,你吃早饭了吗’?” 谢思笑得很甜,他抬手摸着自己垂在肩上,扎成一小束的头发。 “你的眼皮有点发红,再冰镇一下,到学校就看不出来了。” 谢思从车内的小冰柜里取出一点冰递给奉雪。 “我并不想让你同情我。” 谢思又重复了一句,然后,他看着黑发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冰块,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到了学院门口时,那点小小的冰块也化成了水。 奉雪眼睛上的一点点飞红,也看不到了。 下车的时候,谢思伸了个懒腰,少年矫健柔韧的身躯舒展,看起来像新制的弓一样,漂亮极了。 “我和谢桢其实都很敏感,在小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你……刻意在疏远我们。我们知道这是很多原因造成的,因此也不再像小孩一样,总跟在你后边。” “可是我依然无法停止去注视你,我还记得你送给我的每一颗糖果,哪怕在你眼里,我还是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或者谁。” “有一点我十分确信,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 “再见,姐姐。” 谢思右手抚上左胸,他对着奉雪躬身行礼,就像对待一位高不可攀的公主,他渴望她的注视,却从不敢触碰她的指尖。 奉雪看着谢思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谢思还小她两岁。 如今背影已经是个大人模样。 外人看着圣斯威的贵族,总觉得他们下流狂妄,为所欲为。 但同时也会觉得……他们骄矜灿美,令人沉迷。 学院里的风声总是传得很快,一些学生已经知道了王子即将前往北方女神殿洗礼的事。 “这下贵族议会跳不起来了……” “那也不一定,要是中途议会发了疯……” 学生们在社群上的讨论点到即止,很快就被删除了帖子,甚至被人私下找到,让他们少给家里惹麻烦。 而奉雪今天的课比较少,往常她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但现在,她只抱着自己的膝盖,在花枝掩印下看着前方的湖水。 手机发出嗡响,推送着今日新闻客户端的消息。 【王庭近日因纳蒂雅殿下身体不适而谢绝访客】 【贵族议会大楼灯火通明】 【国外返回的新贵彻夜狂欢】 …… “你在这里?唉,我猜你也很沮丧吧。”少女清甜的嗓音在奉雪身后传来。 奉雪微移眼珠,用余光看到了来人。 是鹿瑶。 这位上次一起经历过绑架的特招生,请了长假,直到今天才出现。 奉雪会知道,是因为今天社群里有了骂她的帖子。 就像医院里的心电仪一样,鹿瑶一出现,心电仪上的那条线就跳得很高。 鹿瑶今天说的话和展露的神情明显不同以往,就像有什么事被她放下了,但奉雪并不在意。 她想,她确实和今天谢思说的一样,很少在意别人。 “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地在维持自己的鱼塘,可没想到,一眨眼到手的肥鱼就溜走了两条。” 鹿瑶盘腿在奉雪身旁坐下,她单手支着下颚,侧头看着奉雪。 “不过也没关系啦,我要是长成你这样,一个月内就能顺利再养两条鱼。” 鹿瑶在贵族议会的上司得知王子要前往北方女神殿,谢氏公爵府的一个继承人也要同去之后,终于放弃了那只有奉雪这样的玛丽苏才能完成的计划。 游走在各大权贵之间,做足一切准备,就像攻略什么游戏角色一样,讨那些家伙的喜欢。 然后一脚踏n船,能上哪条船就是哪条船。 毕竟在贵族议会里,也不都是服从议长罗兰的人。 贵族喜欢准备后路,她就是其中一条后路。 这些计划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上司确实有点懂行。 试想,一个样样符合你的心意,喜好,来源,甚至灵魂的共振都有相似之处的人,你不可能不去注意对方。 -- 第79页 如果时间再长一点,鹿瑶说不定还真能养几条鱼。 可是……她碰上了奉雪。 在见到奉雪的那一刻,鹿瑶就知道,这活难办。 这家伙是个天生的海王啊! 我斗不过啊!就和数学题一样,给再多的钱也写不出来啊! 现在王子之旅生死未卜,保皇派最厉害的家伙都要远去,她的上司急着到处找后路,如果之后真是罗兰议长掌权,他的利益一定会被大大收缩,因此鹿瑶的工作就取消了。 不过,钱还是得照拿,不然她要炸了上司全家。 毕竟她可是拿钱被人无视呢! 可是在鹿瑶说出这些话,像是开诚布公一样,想要安慰一下这位工作同样进展得不太顺利的学院女神时,却见黑发少女突然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有一些名词我听不懂,但你刚才说的话……像是一切都是有计划接近谢思、谢桢,还有王子殿下的?” 鹿瑶愣愣地看着奉雪:“你不也是吗?准备功课一定更多更周全,不然……怎么做到的?” 奉雪在这一瞬间,脑海里闪现了很多画面,鹿瑶出现时的画面,鹿瑶与其他男孩相处的画面,鹿瑶在教廷里偷偷摸摸跟着洁净者的画面,而那些男孩则总是不去注视鹿瑶,反而眼中生出些微警惕的画面。 奉雪突然“哈”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需要家长引导阅读的意思吗?” 这本书不是什么表面上看起来的排山倒海玛丽苏轻松校园文,而是你来我往的权力之争。 如今男主们陷入困境,不是玛丽苏女主的鹿瑶,是不会触发什么救援任务的。 那么,现在也会出现玛丽苏文里绝不会出现的死亡吗? “……谢谢。” 谢谢你提醒了我。 奉雪拍拍打工人鹿瑶的肩膀,她站起身,撩开花枝往外走去。 “可是我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啊。”奉雪轻声道。 鹿瑶看着奉雪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是在凡吗?不过……也凡得很有道理。 谁让那些家伙见着奉雪出现时,就像是小狗见了肉骨头,恨不得咬一口。 “汪汪。”鹿瑶叫了一声。 十分钟后,学院社群出现了新帖子了。 【特招生鹿瑶因屡屡求爱失败,对湖汪叫。】 - 下午放学时,奉雪发现车驾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 奉雪敲着隔板,隔板放下后,奉雪询问司机先生。 “谢思呢?” 头发花白的司机先生已服务了公爵府四十余年,他亲眼见证着谢青燃的童年,与现在这三个孩子的成长。 司机先生深吸一口气:“下午两点三十分钟,公爵大人带着小少爷,已经带着卫队出发了。” 奉雪看着手机的时间,现在三点十五分。 而在两点四十分时,另一个人也踏上了前往北方女神殿的旅途。 第二十九章 月光撩人 下午四点整,奉雪回到公爵府邸时,在正厅里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谢桢。 少年穿着便于外出的服装,身旁是一个登山包,看起来放满了日用品衣物等物品,看起来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奉雪提着书包,脚步轻盈地走到正厅,一些面生但穿着公爵府邸卫队服装的男性见到奉雪的那一刻,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奉雪小姐,谢桢少爷下午想离开首都,我们将他带回来了。” 站在前方的是一个染着一头蓝发,看起来颇为年轻俊俏的青年,他看起来像是这几个卫兵的首领。 奉雪没有回应,她垂首看着谢桢,谢桢已经将手脚的束缚挣脱,在眨眼间就纵身而起,将那个对奉雪汇报情况的首领抓着后脑直接掼到了地上! 一阵沉重的闷响,伴随谢桢低声的咆哮。 “你怎么敢!” 首领微侧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示意周围的手下退开,对谢桢笑道。 “谢桢少爷,一切都是领命行事。若您不满,在您继承爵位之后,可以将我赐死。” 首领的视线与谢桢的眼睛对上,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燃在出发前,就留下了一队卫兵,并叮嘱首领。 【谢桢一定会跟来。他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还存着拯救保护母亲和哥哥的心。】 【不过呢,就算你们发现他要跑,也一定制不住他。】 【他十岁的时候就能独自从绑匪手里逃走,不过三十分钟,就像去超市里买东西一样轻易。】 【我是这样训练他的。】 在下午的时候,卫队很快就察觉谢桢从学院里脱逃了。 之后果然也跟谢青燃说的一样,他们追踪谢桢,却屡屡跟丢。 谢桢有很强的反侦察和格斗能力,在他们的人追上去的时候,一旦兵分两路,或者其中一队的人数低于三人,谢桢便会如鬼魅般出现,将他们轻易制服。 卫队的人数越来越少,直到他们追踪到列车站,眼看谢桢就要从一旁的山坡上,借助工具跳上列车,追踪到最后的首领不得已地放出了杀手锏。 首领仍还记得谢青燃将这段录音交给他的时候,脸上那促狭的笑意。 【你们都没办法,但实际上要阻止他还是有一个只能用一次的招。】 首领当即对谢桢放出了那段录音。 -- 第80页 【谢桢,你不回家吗?】 在山坡之上,列车飞驰而过的声响之中,这段录音明明音量明明不算特别大,但谢桢却清楚的听到了。 那是少女轻盈地呼唤,干净清澈的声音足以贯穿一切阻碍,来到谢桢耳畔。 谢桢一愣,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停止,那些训练有素的卫队抓住空隙,直接扣住了谢桢! 首领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回家吧,恋姐狂。” - 如今在公爵府邸里,谢桢为自己被愚弄的事大发雷霆,首领正要闭上眼领揍,却听到一声。 “谢桢,你现在应该回房间。” 首领不自觉地想,录音果然还是会失真,他没想到……真人的声音会这样动人。 虽然在这名奉雪小姐不言不语地走过来时,已是令人屏息的美丽。 这句话就像是有魔力,奉雪垂首看着谢桢,仿佛一切暴力低俗的行为都不允许,也不应该映入她的眼帘。 片刻后,谢桢一声不吭地放开了死死摁在首领脖颈上的手,拿起自己的登山包离开。 “哎呀呀,多谢您小姐,不然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首领站起身,向奉雪自我介绍,“鄙人名叫波克,公爵大人说得很对,您果然是这个家里最稳重的。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年轻俊俏的首领大约是习惯了看见漂亮女孩就要搭讪,因此语气中带了点纯男性的讨好。 奉雪则看了对方一眼,轻声说道。 “谢桢很难主动攻击别人,一定是您做出了折辱他尊严的事。” 波克脑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波克猛地回头,抬手接住了突袭而来的花瓶。 谢桢站在楼上,像是手滑一样往下扔了一个花瓶。 而等波克耸肩,一脸“小少爷脾气可真坏啊”的无奈表情,可当他转过头时,奉雪已不在他身后。 一名女仆从廊道处走来,对着波克点头行礼。 “小姐说,她会与少爷谈谈,安保的事就麻烦您了。” 波克微挑眉,这意思就是……教育人的事用不着他这个外人来管。 看来,虽然奉雪什么也不说,却不允许她毫无血缘的弟弟被旁人这样管束。 - 晚上九点,谢桢的登山包还扔在房间一角。 在外人看来,谢桢性格有点冷酷无趣,他的房间也秉承着干净整洁且无趣的特征。 浴室里水声哗哗,谢桢正在洗澡。 过了一会,水声停下,浴室门打开。 身高腿长的少年走了出来,上身□□,下身围着浴巾。 少年人的肌理流畅,身材比例完美,肌肉紧实有力。胸肌微微隆起,漂亮的还能继续成长的六块腹肌,宽肩与生着薄薄肌肉的背部线条流畅,落到腰间时狠狠一收,再加上那双逆天的长腿,真如什么珍藏在艺术馆中的雕像一样无俦。 谢桢正拿着一条毛巾用力擦着一头湿发,像是在发泄今天逃跑失败的怒气。 他一路往床边走,丝绒床帘垂落在地,窗外的微风轻吹摇曳着。 只是在下一刻,谢桢突然伸出手,将躲在床帘后的人一下压到了床上! 这个动作只有短短一秒,但在谢桢握上那人的手腕时,他已经察觉到不对。 太纤细,太柔软了…… 怎么会是什么刺客。 少女如墨般的黑发在白色的床单上散开,像女神手中垂下的丝绸般顺滑。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袖睡裙,肩膀上挂着红色的织花披肩,裙子应当是及至脚踝的长裙,但因为骤然仰躺倒在床上的动作,长裙向上翻起,露出了一截光滑的小腿。 少女雪白泛粉的脚趾蹬在床单上,她脸上表情难得有些慌张。 “谢桢,是我。” 奉雪没有喊叫,她知道谢桢是以为房间里闯入了陌生人。她微微仰头看着谢桢,脖颈微抬,露出一小节天鹅颈,领口散乱,露出了一点深陷的锁骨。 窗外微光洒落,那点深陷的锁骨正好盛满了一泓月光。 谢桢盯着奉雪,就像突然失灵的机器。 少女如新雪般的香气侵入他的鼻尖,细软的手指在奉雪倒下时,下意识地抚上了少年的胸膛。 奉雪的指尖有一点长期书写的薄茧,蹭到谢桢身上时应该是不疼的。 但谢桢却觉得很疼。 疼得他落在奉雪头颈两侧的双手,用力得浮起了青筋。 在月色下的少年,好看到可以称为通俗意义上的美。 但美丽总与危险伴生。 谢桢盯着奉雪,那双深色的眼眸里居然没有表露一丝情绪。应该说那双眼睛只是静静地,像是猛兽逡巡他的珍宝一般,一寸一寸地盯视着。 在察觉到自己好像越来越俯下/身的瞬间,谢桢猛地松手,他一把合上丝绒床帘,自己站在了床帘之外。 谢桢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有些气恼。 奉雪坐起身,连忙道歉:“抱歉,谢桢,吓着你了?我有事找你。” 过了一会,床帘外传来谢桢的冷言冷语。 “什么事?如果是以年长者的身份训斥我的话,请在白天的时候来。” 奉雪将手放在床帘上,像是要拉开。 “不不不,我要说的是,很抱歉,我今天一见到你什么都不问,就让你回房,实在不尊重你。” -- 第81页 然而谢桢的一声低呵,让奉雪停下了动作。 “别出来,除非你想看我的裸/体。” 奉雪正想继续道歉,说“不小心看到你的隐私”,但听到谢桢这句话后,少女后知后觉地立刻伸手把床帘拉得紧紧的。 细弱的“对不起”在床帘那头传了出去。 奉雪听到外边传来淅淅索索的穿衣声,轻声问道。 “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跑?” 谢桢没有回答,奉雪抿着唇说道。 “我明天也要一起。” 床帘外的穿衣声一停,奉雪又补充道。 “你身边已经被监控得死死的,唯有在我的帮助下,你才能顺利离开这里。” 谢桢依然不回答。 奉雪想要拉开床帘,却见床帘直接被人拉开了。 穿上了白T恤与丝绒睡裤的谢桢抬手将湿发捋到脑后,露出如狼般锋锐的五官。 “你想找死吗?”谢桢说话不太客气,也是第一次对奉雪说出语气这样严肃的话,“比起我,母亲更不想在北方见到你!” “……我知道,”奉雪没有被吓倒,她仰头看着谢桢,一字一句地说,“妈妈以前每次出远门,都会拥抱我,和我说再见。可这一次她离开,甚至没有远远地看我一眼。” 奉雪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如蝶翼微颤。 “我知道,这趟旅程危险不易,所以我才要去。我要去的理由和你是一样的,我不会打扰妈妈的任务。我只想……在必要的时候,阻止一些最坏的事态。” 比如谢青燃和谢思为了任务死去。 奉雪仰头看着谢桢,眼中闪动着无畏的光。 “我不是在请求你,是告知你,我要去北方,与你同去,而不是让你带着我去。” 算起来要离开首都的话,奉雪比爵位继承人谢桢实在容易多了。 谢桢无言以对,他凶也不行,温柔也不对,他拿奉雪根本没有办法。 最后,谢桢无奈地点了头。 目的达成,奉雪从丝绸床单上下来,柔滑的肌肤与丝绸发出无声的摩擦,分不清是谁更柔软。 谢桢只看了一眼,就像立刻侧头合上眼,呼吸有些沉重。 “那么,我走了,明天见。” 奉雪往房门走去,只是在她伸手握住金制的扶手时,一只手却突然从奉雪颈侧穿过,重重挡在门板上。 奉雪一愣,她转过头,就看到谢桢与她离得极近,她能闻到少年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 少年的视线莫名带上了压迫感。 “以后不要单独在夜里进入男性的房间,白天也不行。” 谢桢压在奉雪耳畔警告,随后他抬手把门打开,站在一侧示意奉雪出去。 奉雪则站在门口愣了愣,随后她微笑道。 “我知道的,你已经是大人了。” 奉雪抬手在自己的腰腹处比划着。 “你的胸肌腹肌都锻炼得很漂亮哦。”Ding ding 少女脚步轻盈地离去,行走之间露出了细瘦伶仃得能被人一手握住的脚踝。 谢桢站在原地许久,最后他耳根通红地低声骂了一句粗鄙之言,就再次进入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 第二天一大早,谢桢与奉雪照常去上课,只是周围明里暗里都跟着卫队。 谢青燃离开了首都,留在首都的又是这样年幼的继承人,虽然有王庭照看,但也要以防万一。 波克带领卫队一路跟随奉雪进入学院,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谢青燃临走前已经向王庭和学院提出特殊申请,这些卫队得以进入学院,但不能打扰学生上课,也不允许让太多学生见到它们。 学院里死角太多,因此波克等人只能紧盯手中的监视仪。 监控仪是手环状,早上奉雪和谢桢出门时,已经戴上了。 监控仪必须戴在人身上,才会显示红点,温度不对红点就会消失。 如果被故意扔掉,波克就会立刻找到人,不再搭理学院的规定,寸步不离家中的少爷小姐。 波克一直盯着谢桢,他的预感很少出错,这位冷面少爷说不定今天还会跑。 因此他全副心神都在谢桢这边。 但出了问题的居然是奉雪。 属于奉雪的红点消失了。 波克当即骂街,联络着看着奉雪的人,那边的卫兵却像是知道波克会联系,连忙说道。 “是骑马的时候撞到了,手环出了一点信号故障,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 “注意一点,既然我们看着,小姐骑马也不能出事故。”波克语气严厉。 “是,是。”那边应声着。 等联系结束,奉雪再次骑上马,只是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她将原应损坏的手环递给了身侧的希雅。 希雅戴上手环,将黏在马背上的信号屏蔽器扔掉,而奉雪将自己手腕上的手环折断了。 “走吧。”奉雪对着希雅微微一笑,两人便起码进入了一旁的小树林。 看着奉雪的卫队也自然跟上,但他们不能骑马,也不能让别的学生看见,因此只能尽量走得快些。 “小奉雪第一次离家出走,经验肯定不够丰富,这种手环我早就玩腻啦。”希雅笑眯眯地展示着手环。 昨天收到奉雪的请求时,她不是不惊讶的。 她知道谢青燃离开首都的事,也知道其中的危险。 -- 第82页 她在情感上不希望奉雪离去,可是理智清楚,无论她帮忙与否,奉雪都是会去的。 那是她的家人。 即使嘴上从未说过喜欢,仿佛从未想念,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奉雪,再见。”希雅笑着说道。 漂亮的金发少女右手抚上左胸,骑在马背上对着奉雪低头祝福。 “愿你此刻将来都被女神莱耶注视,祂将保护你,祂将引领你。” “我们终将再次重逢。” 奉雪也同样回礼,随后一阵马鞭轻响,黑发少女如疾风般向树林外奔去! 白马高高扬起马蹄,配合着风声与呼吸声,美丽的鬃毛飘起,越过无数障碍,落在了树林之外的林荫道上。 在林荫道上的学生都看到了那骑着白马的少女,她挥舞着马鞭,马鞭发出阵阵脆响,马蹄阵阵,如风如火。就像那在遥远的草原之上收到传令,义无反顾奔赴前线保卫主君的女骑士。 林荫道旁有唱诗班正在练习惯例的奉神曲,今天他们要唱的是女神披荆斩棘前往深海,斩杀恶龙的歌谣。 【勇敢的女神莱耶,我等心上永生的光明之花。】 【前方暴雨阵阵,电闪雷鸣,无尽落雷击于海面。】 【恶龙在雷霆之中展开双翼若隐若现,令人生怖。】 【我等恳求您莫要前往,莫要屠龙。】 【您垂下目光,如同母亲,姐妹,恋人。】 【您依然前行。】 【神迹之下,您走在海面之上。】 【雷霆尽消,暴雨骤歇,狂浪下落。】 【凡人的视野多么窄小,凡人的想象多么贫瘠。】 【我等早该知晓……】 【这世间所有地域,天上地下,您目光所及之处,皆对您俯首称臣!】 …… 而在另一边,波克接到奉雪逃走的消息后,还难以置信。 他派出自己这边的好几个卫兵前去支援,小姐不见了……感觉事态更糟糕! 在波克分神的时候,皮划艇终于到了终点。 可船上却没有谢桢的身影。 那本该参加皮划艇比赛的谢桢在船上消失了。 早在波克被引开注意力的时候,骄傲的少年扔掉手中的手环,纵身一跃,从皮划艇上跳入了水中,再也不见踪影。 - A5校门处,黑发少女身姿矫健地下了马,她抬头亲吻着载着她奔逃的白马,与它告别。 路边停着一辆冰淇淋车,奉雪打开门进去,车子迅速离开。 车后箱是一脸担忧,但仍面露微笑的谈越。 “亲爱的,我只能送你这一程。记得早点回家。” 奉雪点点头,上前拥抱了谈越。 “谢谢。我一定记得回家的路。” 在冰淇淋车行驶到第二个道路拐角时,换好了衣服的奉雪下了车,背着包上了一辆无人驾驶车辆。 在前往北方的编号第七十四大巴车上。 奉雪与同样背着登山包的谢桢重逢了。 “走吧。”谢桢一撇头。 年少的孩子望着面前宽阔无垠的边界,第一次踏上了旅途。 而在遥远的北方列车上,谢青燃,谢思与里维同时打了个大喷嚏。 明明还没到北方地界啊,没这么冷吧? 三人心中不知为何,同时浮现了不详的预感。 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妙……啊,不对,是不妙啊…… 第三十章 被发现了?(二更)…… 水声潺潺,奉雪和谢桢正坐在一艘轮船上。 他们虽然在大巴车碰面了,但知道那里有监控,因此只是虚晃一枪,等大巴车行驶到第一个城市时,就立刻下了车。 圣斯威文化融合,到处都可以看到穿着各民族服饰的人。 谢桢假借对北方塔克族的服饰很感兴趣,向同车的客人购买了两件披肩。 谢桢一旦爽朗的笑起来,就像这世界上最和善,最无害的孩子。 而塔克族也非常大方,不过是披肩,他们直接赠送了谢桢和奉雪。 虽然奉雪带着宽大的帽子,看不清全脸,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女孩一定非常好看。 “和小女朋友私奔的话,晚上六点就要回家了哦。” 塔克族的人善意地提醒,谢桢微微一笑,将披肩收起。 等下了车,两人找了个厕所再次变装,然后混在一群塔克族里,登上了轮船。 票,当然是没有买的。 到时还要出示身份证可太麻烦了。 不过要是被发现,到时候再补票好了,大不了航行一段时间之后被赶下船,但那时候也已经离开首都很远了。 “离到达建造了北方女神殿的城市.落日城还有三天时间。” 奉雪和谢桢找到了一间空客舱,两人把行李放下后,便开始查看手机上的地图。 “我建议在最靠近落日城的那一站先下船,要是首都那边通知了妈妈,妈妈说不定安排了人在码头和车站排查。” 谢桢听着奉雪的话,没说什么。 他只盯着奉雪的神情,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强忍疲劳。 “困的话就先睡。”谢桢转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透过房门的小窗,看着外边的廊道。 “不困,今天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黑发少女坚定地摇头,她拿出了便携电脑,将显示屏举起来给谢桢看。 -- 第83页 “学院那边我已经向年级长发送了我们两人的电子请假单,同时要求他将请假时间的功课和复习计划发过来。” 奉雪有条不紊地说道。 “一天不学习,可是会落下别人很多的哦。妈妈不在这里,我有义务监督你的学习。不用担心追兵的事,你学习的时候我负责监视外部环境,轮换着来。” 谢桢简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这样生死时速般的世界,他觉得奉雪的话在无理取闹和很有道理之间徘徊。 一分钟后,骄傲的少年迈着沉重的步伐坐在了奉雪对面,打开了自己的便携电脑,写起了今天的功课。 奉雪满意点头。 她可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不管去哪里都会完成哒! 谢桢今天的课业重点在文学科。写画也许不太相通,但感情的表达是一致的。 美术很不错的谢桢,文学科成绩也是顶尖的。 他敲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就展示给奉雪看。 “我做完了,校正过后就会发给老师。” 奉雪却默默不语,谢桢心想她果然还是累了,可却隐约发觉,黑发少女眼里透露着一丝丝的……羡慕? “谢桢,你文学科的平均值是多少?”奉雪突然问道。 “还可以,一般在A-到A+之间。具体分值我的老师没有告知我,说是会担心我过于在意成绩,做出讨好读者与老师的事,破坏文字的触感。” 谢桢面对奉雪是个实话人,但他也谦虚了一点,隐去了老师说他非常优秀的话。 可即便如此,奉雪的羡慕已经明晃晃地摆出来了。 “……奉雪?”谢桢疑惑。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文学科学得好的人真厉害啊。之后,有空我们交流一下文学科吧。”奉雪笑了笑,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小客桌前,开始了她的学习。 谢桢则走到房门边,边揉肩膀边用余光看着奉雪。 黑发少女眼下透着点淡淡的疲态,但只要她看着书,那专注的目光,挺直的脊背,绸缎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天光落在她的指尖,几可入画。 【你们知道在什么时候,人最能吸引他人目光吗?】 在谢桢在美术教室里的时候,年长的讲师拄着拐杖走到谢桢身后。 【当一个人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的时候。】 【一个人的视线,肌肉,手指的细微颤动,都指向一个物品时,而你又看不出那个物品到底有什么特殊时。】 【你想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你想看到那个人眼中的世界。】 【好奇是沉沦的开始。】 【可令人丧气又愉悦的是,你享受被吸引的过程。】 谢桢看着奉雪,随后他便走出房门,在廊道上呼吸着海风,冷却着开始发热的头脑。 谢桢贴着墙缓缓滑坐在地面,他双手掩脸,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翻涌无止的海面。 他以前并没有与奉雪单独相处这样长的时间,少年人有些无措,也有些欢喜。 - 首都前往北方落日城的特快列车真的很快。 在奉雪和谢桢搭乘的轮船开过第二个城市时,里维就已经到了落日城。 “你说什么?” 谢青燃平淡又雍容的声音在里维身后响起。 里维转过头去,看到谢青燃拿着手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侧头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脸上虽然带着笑,眼里却闪过了一道冷光。 但发觉里维看了过来,谢青燃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抱歉,让您久等。我们不该在车站停留太久。” 谢青燃两步上前,与阿盖尔公爵位列里维左右。 其实车站里,包含整个落日城都已经被他们的人清扫了三遍,可谁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谁都知道,利益会将人紧紧捆绑在一起,也会让人转身背叛。 车站之外,教廷的人已在雪地里等候。 大群穿着白色神袍的洁净者与附近的主教们,浩浩荡荡地站在雪地里。 教宗仍然留在首都,就像王庭留下的人质一样。 于是在这里的,只有主教。 而站在最前方的,则是一头白发的少年。 星回的长发披散在背上,细碎的雪花沾在发上,与睫毛上,就像雪花捏成的某种精灵。 首都还是夏季,落日城却已经开始下雪。 金发的王子穿着深蓝色的礼仪军装,腰间挂着开了封的长剑,白色手套的背面用金线绣着执剑者的徽章。 里维上前一步,越众而出,“噌”一声,他从腰间拔出长剑,携带着北方的风雪,落在了星回的肩头。 “代表尊敬的赫尔曼陛下,王室感谢教廷的邀约。” 星回对着里维微微躬身,并不在意几乎贴着他脖颈的长剑。 “请您稍事休息,明天便进入女神殿,进行七日洗礼。” 里维盯着星回,随后他便收起长剑,满脸笑容地越过星回。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里维低声说着。 “您之前在忏悔室里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王庭的人与护卫一个接一个在星回身侧经过,星回缓缓转过身,像是不曾明白里维刚才在说什么。 他仰头看着灰白落雪的天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微蹙眉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天象。 -- 第84页 而谢思跟在谢青燃身边,直到大部队进入王庭设立在落日城的冬宫之后,他才出声询问。 “妈妈,是不是谢桢跟过来了?” 谢青燃了解自己的孩子,谢思也了解自己的兄弟。 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前途未卜,那个平常沉默寡言的弟弟,一定会二话不说就追过来。 “还以为他会因为奉雪在首都,有点犹豫呢。”谢思叹了一口气,见着谢青燃铁青的脸色时,他很快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况。 “奉雪也来了?” 谢青燃手指摩挲着剑柄,像是随时可以拔剑把人大卸八块! “那些该死的,愚蠢的卫队,我说过不要小看人,不要小看人!最后还是让人跑了!” 谢青燃深呼吸了好几下,随后很快的,她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看着那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谢思打了个寒战,他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一段过去的回忆。 那好像是他小时候和小猫咪玩耍时,不小心闯入谢青燃的书房,谢青燃似乎正在进行严肃的视频连线,而谢思与小猫呜哇呜哇的声音,让谢青燃露出了这样的微笑。 等视频连线结束,谢青燃扬着这样的微笑,拎起了谢思的衣领。 【刚才妈妈差点就把一件关乎家族的大事给谈崩了呢。】 【要怎么奖励这个小朋友呢?】 年幼的谢思一脸茫然,他只想去找奉雪吃下午的草莓蛋糕。 随后,那一天,谢思由谢青燃教导,知道了什么叫竹笋炒肉。 看着谢青燃远去的背影,谢思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 “就……自求多福吧。知道错了早点回家还能补救。不然……” 谢思长叹一口气,但想到奉雪也在路上,又咬着唇用手腕顶在额角,像是凭空生出了一丝痛楚。 太危险了,为什么……要来? - 奉雪在海浪声中醒来。 她躺在狭窄的床上,关掉了床头柜的手机闹钟,随后便动作利落地起身,打开了房门。 “谢桢,你回来睡吧。明天不要在走廊外边等了,夜晚风大。” 谢桢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披着围巾,虽然其上没有名牌标识,但光看衣服的质感与剪裁,都知道价值不菲。 谢桢站在外边,已有一些偶然路过的人前来搭讪,谢桢当然不会搭理,但他也很难进入房中。 奉雪正在里边毫无防备的睡觉,他进去做什么呢? 难道还能认真学习吗? 谢桢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首都公爵府邸的女仆长和管家,以及卫队首领发来的。 这些信息的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最后变成了恳求。 但谢桢都没有回复。 他和奉雪的手机早就屏蔽了定位,即使最后找到了他们的位置,他们也已经到了落日城。 到了那边之后,还有什么追捕的意义呢? 如今奉雪要出来替他,谢桢抬手将门卡住。 “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看书吧。我这就进来,你别出门。” “……好的。” 奉雪应了一声,她本来还想问谢桢为什么她不能出去。 但想到越靠近北方,黑发的人越少见,太引人注意了。 奉雪回到房内,这个小房间附着的浴室里镜子,将自己的长发编成了松散的长辫。 这样辫子就能完整地收在披肩里。 等奉雪出来,谢桢已经背对着奉雪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 奉雪坐在小凳子上,对谢桢轻声道。 “谢桢,明天记得不要再到走廊上站着了。” 过了许久,谢桢才轻声回答。 “……我不会独自进入一位女士的房间,你还睡着了。” “这不是我的房间呀。”奉雪对谢桢的死脑筋有些没辙,越靠近北方越是寒冷,海风更是凛冽,还没到落日城就生病了怎么办。 “你在这里,那么就是。”谢桢像是不太想继续说了。 “你害羞么?”奉雪轻叹一声,“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洗过澡呢。” “没有的事!” 谢桢将被子拉到了头上,彻底拒绝了沟通。 少年人最恨的是自己的年纪,如果他是奉雪的哥哥就好了。 这样在母亲将小小的奉雪接回家的时候,他就能伸出手第一个牵住女孩的手,以保护者的姿态立于她身侧。 想要什么都给她,花,月亮,星星,糖果,香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甘之如饴。 - 走廊上突然一阵响动,像是许多人正在甲板上奔跑。 奉雪和谢桢立刻警醒地看着外边,两人动作迅速的换好外套,披上塔克族的披肩掩盖头脸,并把行李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那阵脚步声越过了他们,但两人都没有放松警惕。 随后,轮船上的外送音响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音乐与甜美的女声。 【亲爱的旅客,蔷薇公主号即将在前方城市.夏明市停靠,停靠期间,工作人员将对诸位的船票再次检查,还请配合。再重复一遍……】 奉雪和谢桢对视一眼。 “要下船吗?”奉雪问。 谢桢没有回答,他侧头倾听着广播,却觉得有点不对。 “正常的检票程序,应该在早九晚六之间,现在凌晨两点。” -- 第85页 奉雪闻言手指在行李箱上轻轻一颤。 “是借着检票在搜查什么人么?” 第三十一章 报复世界(一更)…… 轮船上的检票员正在快速检查众人的船票。 那些检票员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看起来更像是什么混□□的保安。 也有一些人到了目的地要提前下船,可是下船的时候也检查得格外严格。 奉雪和谢桢站在轮船外的廊道上,能看到那些“检票员”比起检查船票,似乎更想看到持票人的脸。 果然不是什么单纯的查票呢。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找我们的,和不是找我们的。” 奉雪和谢桢一边看,一边走到了能看到下方一层甲板的位置。 “向女神祈祷吧。”谢桢低声说。 住在附近客舱里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低声议论着。 “大半夜查船票,有病啊?” “不会是哪个富豪的小老婆出逃了吧?” “很有可能哦,说不定是深受喜爱的小白脸呢?哈哈哈哈!” …… 甲板上嬉笑一片,站在奉雪身侧的一个人却呼吸急促,放在栏杆上的手指不停颤动。 那个人穿着兜帽斗篷,看不清脸,但看身形应该是一位女性。 楼下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像是有人在睡梦中不想配合,把大门猛地合上,与检票员起了冲突。 但是没有用,房门还是被强行打开,躲在房间里也不可能。 站在奉雪身侧的那位女士听着那怒骂声和摔门声,更是浑身震颤。 她戴在皓腕上的金手镯撞击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人也像是发觉了问题,便立刻褪下手镯,塞到了斗篷里,但她仍在发抖,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她的行为太明显了,奉雪不由出声问道。 “这位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奉雪一问,那人就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又被她自己吞了回去。 那人拉紧自己的兜帽,对着奉雪连连摇头。 谢桢侧头看去,能在那人的兜帽下摆,看到一缕金色的发丝。 谢桢又低头看着下方的甲板,那些检票员确实不是在检票,而是在找人。 而且每当他们看到独自一人的女性时,就会不停地打量。 谢桢手指敲着栏杆,像是漫不经心地对奉雪说道。 “他们应该是在找人,一个大半夜里,还独自一人的女性。” 这话一出,站在奉雪身侧的那个人,倒抽一口冷气,脚尖一动,像是要走了。 但奉雪却突然对着那人的背影开口问道。 “这位小姐,您有船票吗?您有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帮忙。” 检票员检票的速度很快,也不耽误他们把客舱房间都看了个遍。 等到了轮船二层,许多客人已经走出了客房,正在外边等待验票,有的则对着黑漆漆的海面发出海豚般的尖啸,玩嘛,好玩。 于是检票员看到有些人坐在甲板上玩手机,或是玩牌的时候,也不觉得奇怪了。 几个检票员一路检查,差不多十分钟之后,就轮到了那几个在甲板上打牌的塔克族。 这两个塔克族头上包着民族特色的白色格纹披帛,还有一个人戴着兜帽斗篷。 他们用力地往甲板上甩着牌,时不时要人拿钱出来。 “有没有搞错,还没分胜负呢就要钱要钱!”少年粗声粗气地骂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给我看看你们的船票。”一名高大的检票员站在三人面前,朝他们伸出手。 谢桢直接递出一张船票,对方却没有接过。 “只有一张?” 谢桢扯下披帛,一脸不爽。 “对,没错,我们逃票了,怎样?” 谢桢坦坦荡荡地直视着检票员。 “要补票的话,多少钱?夫妻不能共用一张船票吗?” 检票员挑眉:“你们三个都是……夫妻?” 谢桢坦然点头。 检票员像是不想追问什么,只指着另外两人。 “我要看她们的脸。” 特别是那个戴兜帽的。 检票员心想,他越看越觉得,这个戴兜帽的有问题。 谢桢噌地一下站起身,用手背敲着检票员的胸口。 “为什么?你看我老婆的脸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们根本不是在检票,是在找哪个富豪逃跑的小老婆吧!” 谢桢的声音很大,甲板上的其他人都凑热闹围了过来。 “你知道我们塔克的专长是什么吧?刺探消息,只要给足够的钱,你要找谁我们都能帮你找到!” 哎,一说到钱,周围的人可就不困了啊。 “不是!我们只是检票!没有找人!”检票员紧张起来,他看向身后,似乎想示意其他检票员过来帮忙。 而那个他一直盯着的戴兜帽的女人突然站起身,将兜帽取下,黑色的辫子垂下,她促狭地看着检票员。 “你连说谎都不会吗?喂,独吞奖金可不行!你要找的到底男的女的?看起来多大?为什么找?最重要的是多少钱?” 奉雪大声喊道。 本来美少女突然在甲板上出现就够引人注意的,如今这个美少女还在说着关于钱的事,这可是轮船,只要在海面上,没人能逃跑。 -- 第86页 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分一杯羹呢? 可这些检票员明显不想暴露他们的目的,他们连忙摆手,其他检票员已经将这一层的船舱都检查过,包括所有人的脸也都看过了,就立刻转身上了三层。 “白痴!你这么容易被套话吗!” 其他的检票员狠狠抬手打着那个傻乎乎的家伙的后脑勺。 那人吃疼,只好抽气着说:“那三个塔克族的家伙太精明了……” 那人话刚说一半就立刻停住,他猛地往二层跑去。 三个,是了,除了那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女,还有一个塔克族没有露出脸来! 她一直把脸藏在头巾里! 不过短短几十秒,那人又再次回到了甲板上,那三个塔克族的人还在那看着黑漆漆的海面,那名检票员直接上前,一把扯下了那名还盖着头巾的塔克族! 头巾在夜风中坠地,可却不是那名检票员想象中的样子。 棕发脸上生着一点雀斑的女士满脸不悦地瞪视着那名检票员。 “有病啊!!” 那名检票员又看向了谢桢和奉雪,在那两人再次询问价格之前,就立刻转身逃走。 原来没有藏在里边啊……难道真的跳海了? 在这个季节,这种温度,不要命了吗? 虽然被找到之后,也会没命。 “真是的!没礼貌!” 那名棕发的女士狠狠摇头,她捡起落在甲板上的头巾,对着奉雪笑道。 “小姑娘送给我的礼物都被弄脏了。” “没关系,您喜欢就好,”奉雪对着那名女士点点头,“夜晚风大,您这样衣着单薄很容易着凉,我也只有这件披帛,请您快些回船舱吧。” 棕发女士听着这话心中热乎乎的,哎呀,这年头小姑娘又漂亮又温柔,可真好啊。 谢桢和奉雪脚步轻缓地返回了自己的客舱。 在进入房间后,谢桢反锁了门,而奉雪轻轻敲着浴室的门。 “是我,没事了。” 浴室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娇妍的脸。 那人缓步而出,对着奉雪和谢桢躬身行礼。 “多谢你们。” 金发的女郎穿着一件大衣,大衣里隐约可见一袭红色薄纱配着金链的舞衣。 她像是一位来自沙漠之国的舞娘。 奉雪翻出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衣服,看起来就不显眼了。” 金发女郎接过,眼中闪着感恩的泪水。 “多谢,多谢。” 她再次道谢,退回了浴室。 在之前金发女郎告知奉雪她有船票之后,奉雪就将她带到了船舱里,与她换了兜帽斗篷与披帛。 然后让她不用出声,就坐在她旁边就好。 然后金发女郎心跳一百八地听着那两个年轻人与“检票员”的话,完全不敢抬头。 而在检票员离去之后,奉雪直接拉着她的手,将她推入船舱,取走披帛,让她藏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们再次进来,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金发女郎擦着眼角的泪水,换好衣服出来之后对着奉雪和谢桢再次道谢。 “我,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也不能告诉你们我为什么逃跑,但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奉雪微笑着请金发女郎在一旁坐下。 “等到轮船停下就好了。” 金发女郎点点头,但她不能等到轮船到达终点站。 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于是在天亮的时候,靠着墙打盹的奉雪,听到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金发女郎……不,她把自己的一头金发全部剃掉了。 那原本是多么美丽而丰沛的头发,但金发女郎并不在意。 【再见。】 金发女郎对着奉雪做了一个告别的口型,随后便打开船舱出去了。 但在临走前,金发女郎还是对他们说了一声。 “这艘船的终点是前往落日城,请你们……尽早下船,不要去。” 金发女郎的脚步声消失了。 这艘轮船要到傍晚,才能到达下一个停靠点。 奉雪想要挽留,但实际上只会加重那人的负担吧。 谢桢睁开假寐的眼睛,对奉雪说道。 “她昨晚整夜没睡,像是担心自己睡着了会说出什么可怕的梦话。” 加上刚才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落日城是北方女神殿所在地,教廷,王庭的人员都集聚在那里,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不能去的。 奉雪和谢桢都同时想到了最糟糕的事态。 现在在北方有刺杀价值的人有很多,那么最大的目标……果然还是王子殿下。 即使母亲和阿盖尔公爵在王子身边,也不能保证一切安全。贵族议会在首都区也敢下手,何况在落日城? 奉雪和谢桢只停顿了片刻,随后两人决定在今天下船,然后换车前去落日城,这样速度更快,暴露的风险也更大。 可是谁在乎呢? 他们本就是为了家人前去的,一想到家人会有可能会永远留在北方,两人都坐不住。 - 傍晚时分轮船的最顶层,几名“检票员”正在密室里汇报情况。 “还是没有找到。” “那你们还回来做什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模样的人直接将桌上的烟灰缸扔到那些人身上,可就算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他依然无法平静。 -- 第87页 “该死该死该死!那个女人怎么会听到——” 首领大声发怒,那些低头的检票员心想,还不是因为你让人等在外边,声量又大,根本就是让人专门听的。 那名满脸络腮胡的首领无法,只好挥退众人,自己打开了视频链接。 “那个,叶先生,非常抱歉,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只小老鼠……” “让人偷听到秘密,这是你们的失误。”视频上遮挡着面部,被称为“叶先生”的中年男性嗤笑一声,像是不想听对方的辩驳。 “这个,这个,其实没有让她听到任务目标是谁……”首领低声说道。 “这还需要猜么?” 叶先生手指敲着桌面,对着首领微笑。 “你们不会是看人漂亮,动了恻隐之心,才有意放过吧?这个行业不是只要给了钱,连父母也可以杀掉吗?” 首领当然表示他是专业的! 可叶先生稍微转了一下视频的视角,发送了一个直播链接给他。 “放心,我知道你们没本事,我已经找到她了。” 直播画面上,出现了一名剃光了头发,像是还进行了某种程度面部改装的中年女性走下轮船,她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最后往右边走去。 那边可以有计程车停靠点与共享汽车可以使用。 只是在她进入空无一人的停靠点时,一簇血花突然在她额头爆开。 那名中年女性直接向后仰倒,重重摔倒在地,脑子变成了一团散开的豆花。 “很可惜,这次的竞标你们失败了。再见。” - 视频通讯挂断,叶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怕漏了行迹,不想找本国人,谁知道外国人这样没用。不专业,真的不专业。” 宽敞的会客室里,喉间戴着拘束器的红发少年坐在另一侧的丝绒沙发上,他正低头看着报纸,闻言对着自己的父亲微微一笑。 叶澜秀美的手指抬起,对着父亲比划着手语。 【我们是投机者,一路抉择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父亲这里的只是给议会的投名状。】 【失败也没关系,成功也无所谓。】 叶澜放下报纸,手指轻点报纸上的那枚象征着王庭的执剑者徽章。 【另一条路上,我们还等待着与执剑者共饮的时刻。】 叶先生笑起来:“是啊,议会成功最好,失败也还有王庭。王庭的继承人在北方死去的话,我们还有议会。家族的留存多么重要,不多做些准备是不行的。只是,叶澜,你这段时间派了一些人去监视谢氏公爵府,与首都十二区的外国人聚集区,也是准备吗?” 叶澜的指尖翻飞,他对着父亲笑得十分甜蜜。 【这是,秘密。】 叶澜起身出门,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讯息,不意外奉雪已经离开首都。 想也知道奉雪会去哪里。 既然如此,他不太希望父亲在北方的计划成功,要是误伤了奉雪,他一定不会原谅。 至于不会原谅谁,叶澜扳着手指计算着,却怎么也算不清。 ……不原谅整个世界吧。 - 而在这边,奉雪和谢桢下了轮船,他们比金发女郎提前二十分钟来到了计程车停靠点。 “我们开车吧。”谢桢指着一旁的共享汽车。 奉雪严肃地看着汽车,他们都不到年龄,还没有驾照。 但他们早早就接受了开车的课程,可以说都开得很溜。 如果赶时间的话…… “车我来开,你必须系好安全带,知道吗?”奉雪叮嘱。 谢桢有些愤愤,又是年长者的口吻。 “你开得快吗?” 很快,奉雪就让谢桢知道她快不快了。 第三十二章 逃亡的理由,帝都惊变(二…… 奉雪车开得不能说是快,应该说是非常快。 谢桢的后背从车子启动的一瞬间,就被车速死死地贴在了车椅上。 风声被隔绝在玻璃窗之外,但谢桢还是有一种恍惚地,如乘云上的触感。 车轮……没有飘起来吧? 令谢桢震撼的一点是,奉雪开得这样快,居然还能照顾到道路上的每一个红绿灯。 她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 谢桢也不愧是受过训练的硬汉,硬是顶住了这仿佛战斗机般的冲速,与突然的强烈刹车。 正常人已经下车吐了,谢桢则把“吐”这个字给忘了。 在奉雪停车于无人加油站加油的时候,谢桢恍惚地打开手机,发觉前往落日城的路程已经缩短了一半。 “剩下的路程我来吧,”谢桢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驾驶时间过长会疲劳,容易违反交通规范。” 奉雪加完油后,对谢桢一点头。 “好的,今天应该能够赶得及。” 这两个明明连最大的交通规则都不遵守的家伙,现下居然探讨起了疲劳驾驶不应该。 等谢桢坐上驾驶座,手持方向盘时,他终于有了握住自己生命线的实感。 车子缓缓启动,向落日城前行。 奉雪打开手机,这几天首都地区的新闻app推送了好几条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新闻。 【王庭近日因纳蒂雅殿下身体不适而谢绝访客】 【几个孩童声称在夜里见到了ufo】 【贵族议会大楼灯火通明】 -- 第88页 【首都区迎来大大小小新贵,舞会彻夜不停】 【自来水公司发出通告,全首都将在这一周内,每天停水2-3小时,疑因地下水管老化检修】 …… 奉雪一一念着这些新闻标题,随后合上手机。 谢桢开车的速度降低了一些,像是在听奉雪念那些标题。 这是在谢桢两人离开首都之前就推送过的消息。 ufo和自来水管老化的新闻则是今天新推送的。 奉雪合上手机:“妈妈今天应该也看到了吧。” 奉雪和谢桢对视一眼,便继续安静无声地朝落日城前行。 两人的车驾一路畅通无阻,在凌晨两点时,他们到达了落日城。 城外的高速路口正在排查来往车辆,可轮到奉雪他们的时候,那个排查员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电子屏,就什么证件也没有要求出示,让奉雪他们过去了。 等到车子出了关卡,就有一辆黑色的车驾停在他们面前。 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恭敬地走到车前,示意奉雪和谢桢下来。 奉雪和谢桢坐上了黑色的车驾,谢桢则突然开口询问。 “有没有医疗箱?” 开车的司机无声地摁了一个按钮,一个医疗箱在车子的后座打开。 谢桢取出一卷绷带,像是在做着某种准备,把自己的手臂和腰腹处都缠住了。 “……这样能够减轻痛楚吗?”奉雪不太确信。 “没有更疼。”谢桢做好准备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视着前方泛着微光的长路。 落日城大约是因为建造了女神殿的关系,这里的道路宽广,周遭的房屋低矮,显得十分空旷。 因此任何人一旦进城,就能看到那处理在雪山脚下的女神殿。 女神殿也同中央教廷一样,由香雪石砌成,还有三枚水滴状的晶石嵌在神殿大门上。 但与中央教廷不同的是,女神殿的外墙上全都用金粉写上了花体符文,远远看去夜里还闪耀着淡淡的金芒。 等到车子到达一栋三层的小楼前时候,车驾便停下了。 奉雪知道这时候谢青燃也许还在冬宫,他们不能在夜里前去拜访。 起初,奉雪是这么想。 她打开小楼的大门时,看到了站在壁炉前的谢青燃。 随后她下意识地把大门猛地关上,回头看了谢桢一眼。 谢桢微蹙眉尖,摇头。 奉雪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 “妈妈。” 奉雪喊道,但谢青燃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孩子,她只低头看着壁炉,听着壁炉里柴火燃烧时的哔啵响声。 “你们为什么来?” “因为担心您……”奉雪回答。 “你们为什么来?”谢青燃打断了奉雪的话。 “因为如果我们在,您必不会只身涉险……” “你们为什么来?”谢青燃第二次打断了奉雪的话。 “……因为首都现在很危险。” 奉雪沉默了一会,回答。 “妈妈和阿盖尔公爵是陛下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陛下信任到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由你们保护。可是,这样一来陛下身边就有了缺口。” “我并不是以自己窄小的视野去判断未来王庭的走向,只是以现有的情报来看,议会想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会派人来北方落日城,可是人不能太多。不然沿路的关卡,与属于王庭和阿盖尔公爵的军队都会有所察觉。” “所以,在落日城里真的要做什么,哪怕是自杀式的攻击,成功的几率也不会太大。” 奉雪抬头看着谢青燃,谢青燃依然不苟言笑,她像盯着猎物的老隼一样,稍有不对就会从半空中振翅而下,叼住猎物的咽喉。 “可是首都的情况却不同。您和阿盖尔公爵不在,如果议会下定了决心,趁这个时候将陛下杀掉,推上自己那方的继承人,王子远在落日城,要夺回王位只能一路攻打回去。即使王子是正统,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而国外还有别的国家在虎视眈眈,圣斯威真的能在燃起战火的同时,还能抵御外敌吗……” 奉雪咬着唇,她想起今天的那两条新闻。 ufo和地下水管,看起来好像毫无关联。 但实际上,首都上空实行了严格的空禁制,所有飞行器只能在距离首都区一百公里外的机场停放。 不可能有孩子在夜晚的首都看到疑似飞行物体的东西。 除非那是奉召而来的皇家空军。 而首都的水管即使要整修,为什么非得要选这几天?每天两三个小时,首都的水源来自首都区外的心盲河,切断供给链,不只能停止供水,还能打开河上的闸口。 河道一开,能做到的事太多了,比如……让无声舰队直取首都。 首都将会变成战区。 可除了那一点之外,奉雪心中仍有不安。 “更重要的是,您也许认为王庭会保护我和谢桢,可是……在您离去的那一天,在我准备要离开的那一天,我一直不曾接到王庭邀请我们进入王庭的消息,反而是王庭因纳蒂雅殿下身体不适而封闭了宫门。”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正确,我无法判断我的想法是否绝对正确,但在当下,我认为我应该和谢桢一起离开。” -- 第89页 “如果王庭和议会最后寻求了最便捷的道路,其他的大小贵族会因为立场,或者要被拉拢而没事,我和谢桢却会因为您的派系,被议会第一个杀掉。您留下的卫队也许保护不了我们,也许能把我们带往国外,但风雨飘摇,失去了土地与财富的家族也不可能存续。” “所以我决定,和谢桢一起来到北方。只要您和王子殿下还在,即使是艰难的道路,也是最安全的道路。” 奉雪对着谢青燃微微躬身。 “以上,是理智的想法。” “而我心里想的,并没有很复杂。我实际上很害怕。” “我害怕您真的死在北方,然后公爵府邸就空了。属于您的主卧再也不会打开,再也不会有人在庭院里挥手叫我喝茶,再也不会有人敲响我的房门让我出去玩……” “我……没有独自一人改变政局的作用,但也许能在枪支指向您的额头时,拉您一把。” 奉雪停下了话,像是觉得对着谢青燃絮絮叨叨说这些毫无意义,也显得自己像是个总追着妈妈裙角的孩子。 但谢青燃抬手抚摸着奉雪的发顶,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合格了。” 谢青燃侧过头,那名在首都被谢桢和奉雪玩得团团转的卫队首领波克,从侧门走了出来,对着两人微微躬身。 “少爷和小姐都很会跑,幸好我赶上了轮船,这才能和你们一起平安抵达呢。” “对了,为了安全提醒,小姐以后还是到了年纪再开车。” “能开车也别开这么快。” 短短两天,这位卫队首领后脑勺的头发都白了一缕,害他要喷染发剂才能继续风流俊俏。 随后谢青燃看向谢桢,微笑着朝他招招手。 谢桢不做停顿地上前来,在谢青燃猛地揍了他一拳时,也不敢动弹。 “被人跟了一路都没发现!你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跳级高中生吗!” 谢青燃暴跳如雷,奉雪却不敢劝,一劝就打得更狠,她只能退到一边,有些焦灼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是,是我带着谢桢出走的……妈妈。”奉雪小声地说。 “如果谢桢不是这样想的,他会来吗!啊,说不定还和他平常看的愚蠢的骑士小说一样,想着独自一人踏上旅途,他与我们在北方奋战,而你像个公主一样流落海外,等他打下圣斯威,再出去接你呢!” 谢青燃又踢了谢桢屁股一脚! 谢桢骤然被母亲拆穿心思,脸登时通红,过往十数年维持的冷酷,心机深沉,不苟言笑的形象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波克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保镖,贵族卫队首领,圣斯威女大公手下的得力干将,他受过严格训练,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笑出来。 除非特别好笑。 波克嘴唇紧闭,奉雪却能隐隐约约听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风箱般的闷笑。 这是……笑的腹语术? 谢青燃揪着谢桢的耳朵,示意奉雪跟上来。 奉雪从小到大没有被谢青燃揍过,也许今天将迎来破例。 “关于王庭的事……” 谢青燃关上书房大门,像是在思考在怎么说。 “每个人的视角都不同,每个人思考的维度都不同,因此无需妄想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你们说王庭没有将你们召走……是的,我想陛下确实放弃了你们。陛下和我想的一样,只要家族还有继承人就行了。” “因此不管是我和谢思活下来,还是奉雪和谢桢活下来都是一样的。” “我们和王庭很亲密,但也没有亲密到陛下会考虑到一个家庭的一切。” 谢青燃抬手揉着眉心额角。 “那天在王庭,陛下和王子在书房与教宗待了那么久,可不只是为了拉扯来不来落日城的问题。他们还要思考要派谁去王子同去,这些对王庭忠诚的人离开后首都的安全,以及……机会。” “这是王庭剿灭议会的机会,也是议会覆灭王庭的机会。” “我无法因为王庭没有履行承诺的事问责陛下。起初你们离开,我确实瞬间暴怒到顶点,但在今天看到新闻的时候,我便就明白了。” “短短的时间内,陛下做出了选择。” “可我来到落日城,选择了阵营,还是要继续为了维护王庭而战。” “这就是……也许该被时代淹没的贵族的枷锁。” 谢青燃说完之后,看向奉雪。 “你对于王庭的态度,以及落日城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确实会比首都安全许多,我和阿盖尔也将保证这一城的安全。” “那么也希望,在首都,曾被称为百战雄狮的赫尔曼陛下,威风不减当年。” 谢青燃对着窗口,面向首都的位置微微躬身。 但她垂在身侧的手却缓缓紧握成拳。 王庭啊王庭,她最信任也最无法信任的双刃剑。 哪怕割得手心破口流血,也毫无办法。 记仇的国王陛下在议会想绑走他的孩子的时候,就存了剿灭他们的心。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连几天都等不了。 不然谢青燃一定能做出更多准备。 希望那位陛下真的能控制住首都局势,不然她和阿盖尔一路杀回去的时候,她并不介意再做点别的什么。 “睡吧,孩子。明天我将带你们觐见王子殿下。话说能不能让教廷的人缩短洗礼的日期呢?” -- 第90页 谢青燃拍着奉雪的肩头,将奉雪领到房间门口。 奉雪看着谢青燃,像是还不太想睡。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谢青燃摸摸奉雪的头,将房门关上。 随后谢青燃回到了书房,谢桢没有听到母亲让他离开的话,因此也没有走。 “我今天先不揍你,”谢青燃看着谢桢嘴角的青紫,“这次来落日城,陛下其实还交待了别的事。” “他要我杀了主教星回,没有任何理由。” “这次王子来洗礼只是明面上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这个。” “虽然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谢桢微微点头,随后他看着谢青燃,谢青燃像是很受不了似的,但最终还是抬手抱住了自己最小的孩子。 “你和奉雪平安,我很高兴。” 谢桢看着母亲这样高兴,也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那位首领跟踪的事,他知道。长道上车很多,但唯有那位首领能永远在距离他们第三个车位的地方跟着。但发现那人没有将他们逮回去,他更知道事情发生了转机。】 这句话如果如实和母亲说了,谢桢真的会被竹笋炒肉。 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找打! - 第二天一大早,奉雪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醒来。 但她昨夜睡得很沉,应该是前几天熬夜的后遗症上来了。 奉雪醒来之后,先摸出手机,把最近的新闻都看了一遍,媒体都在报道新贵族们通宵达旦的豪华舞会。 奉雪放大了那些照片,在照片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喉间戴着拘束器的红发少年。 这些新贵也将是首都战场上极欲被人拉拢的势力吧。 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奉雪应了一声。 “我醒了,这就下去。” 奉雪进入浴室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便推开门走了下去。 楼下的谢青燃和谢桢都穿着便装,待会出门的时候,他们并不想太引人注意。 “吃了早餐,我们就过去。这里距离冬宫的车程是十分钟。” 奉雪点点头,随后便坐在餐桌前吃起落日城的特产奶酥饼。 奉雪边吃边打量着谢桢,看起来不像被打得很厉害的样子,她微微松了口气。 谢桢察觉到奉雪的视线,挑眉看来,奉雪便笑着将桌上的酥油茶递过去。 “喝点?” 谢桢其实已经喝过了,但并不妨碍他再续一杯。 “搞什么,你们没有在谈恋爱吧?”谢青燃微蹙眉尖。 “妈妈,你在说什么,当然没有!”奉雪斩钉截铁。 谢桢面无表情地把茶喝了,滚烫的茶烫了他的舌尖。 “那就好,现在还年轻,不多玩一玩怎么行!”谢青燃手指敲桌,“我们家不允许早恋!” 奉雪不由笑起来:“知道了。” 等三人吃好早餐,重新漱口,便乘上了外边的黑色车驾。 车驾宽敞,谢青燃一上车就低头在手机上处理着什么。 奉雪则看着车窗外,窗外下着雪,细碎的雪粒打在窗上,发出一阵密集的声响。 路上的行人都穿着厚重的大衣,打着伞,他们的头发和眼睛颜色都很浅淡,五官很立体,非常典型的北方长相。 几个穿着白袍的教廷人员手持纯色的权杖走在路上,衣裳单薄得仿佛随时可能致死。 但他们像是习惯了,照样不疾不徐地走着,迎接着风雪的洗礼。 奉雪看着对方,莫名想起了那位白发的主教星回。 等车驾停下时,他们便站在了冬宫之前。 冬宫是第十六任圣斯威皇帝下旨建造的,这里距离女神殿很近,可以在廊柱和窗口处欣赏女神殿的美。 无雪的日子里,冬宫中还能听到女神殿里的圣咏声。 在这里,天空离地面似乎很近,空气与水都洁净得彷如天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冬宫的设计与教廷也颇为相似,奉雪走在长长的廊道上,感觉随时会有白袍的洁净者请她去忏悔。 等走入室内时,奉雪换上了柔软的室内缎底鞋,以免踩脏了纯白的白狐地毯。 金发的王子和谢思正在壁炉前低声闲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等听到声响,里维微笑着抬起头,见到奉雪和谢桢的那一刻,脸色丕变。 里维像是差点握不住书,但他还是缓缓站起身,将书放下。 “日安,公爵阁下,奉雪,谢桢。” “敬爱的王子殿下,我的两个孩子因为过于思念我,居然向学院请假追来落日城度假。我思来想去,总该带他们来见您,我保证,绝不会让他们打扰您的洗礼。” 谢青燃微笑着向里维躬身行礼,只字不提国王陛下在首都做的抉择。 但里维怎么会不知道? 他在书房和父亲一点一点抠挖着出行的细节,首都的安保,父亲和母亲的退路,以及…… 【你喜欢这个女孩吗?】 赫尔曼听着自己孩子的请求,轻声问他。 【你想让我庇护这个孩子?即使未来首都可能成为战场?】 里维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情感不是单纯的“喜欢”。 可比这份情感更深重的词语,他暂时没有找到。 【请您庇护她。这是我的请求。】 -- 第91页 【请您……暂且等等我,这次我顺利归来之后,议会也没有资格在明面上说什么。】 【要披荆斩棘,要焚烧阻路的黑暗,亦或砍下叛逆的头颅,都请交给我。】 最终,里维只能这么说。 很显然,对于国王来说,他的国家,王位,孩子,比一个女孩重要得多。 陛下没有等待,甚至率先叫来了空军,激起了议会的恐惧。 他是手握主动权的人,从来不会等待!等待着别人的退让和施舍! 他所要的一切,都必须用血来换! 如果首都打起来,将奉雪和谢桢扔在公爵府邸,议会一定会分一队人马去消灭他们。 王庭将会减轻一部分负担,这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 里维十分用力地回想,他说完那句话时,赫尔曼只微笑着抚摸他的头,说着。 【你真像我。】 ……却没有应承。 但他却认为历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答应了。 “落日城很美丽,请诸位在这里好好游玩,等到洗礼结束之后,我们便一起回家。” 里维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视线却没有落在奉雪身上。 他现在,没有看她的资格。 - 女神殿中,白发的主教仰头看着宽阔的内殿,内殿里有一尊女神像。 那是人类借由自己的想象,雕刻而出的世间集美丽于大成者。 任何人见到这尊雕像时,都会目眩神迷。 “洗礼明天就要开始,那么……我将拆穿这个骗局。”星回喃喃自语。 第三十三章 洗礼中断,原来是你(一更…… 早晨六点,一群穿着白袍的洁净者进入了冬宫。 实际上这群洁净者在凌晨两点时,就已经守在冬宫之外。 听说这是教廷对于王子殿下洗礼的郑重表示。 但在阿盖尔公爵看来,这也像是某种监视。 “我可是一整晚都没睡,”阿盖尔公爵打着哈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吧,熬夜会短命。” “谁不是呢?要喝东方的药茶吗?喝了很提神哦。”谢青燃递过手里的药茶。 阿盖尔公爵一口闷之后,两人便理了理身上的正装走了出去。 六点三十分,一群人在冬宫鱼贯而出,手里捧着各色奉神的神烛,今制的托盘上放着垂樱,落日花,与重云花。 花朵十分新鲜,还撒着一点清水,看起来更是娇妍。 一些洁净者手中还捧着金色的绸缎,色泽纯正的宝石,以及编织精美的各色璎珞。 这些是王庭献给女神殿的贡品。 洁净者走在寒冷的长道之上,他们边走,边低声咏唱着歌谣。 【敬爱的女神莱耶,您金色的头发是闪耀的日光。】 【您碧绿的双眸是海底的碧晶石。】 【您行走于世,让人为之沉迷,歌颂,咏叹。】 …… 这歌谣唱到第三句时,金发的王子在雪地上出现了。 他赤着脚,同洁净者一样,只穿着白色的神袍,他像是不知寒冷,脸上依然带着温柔而雍容的微笑。 落日城中的民众知道今天会开始王子的洗礼,他们早早就靠在了窗边,窥看着教廷与王庭的隐秘。 在看到金发的王子时,民众不由心醉,偷偷用手机拍摄着王子行走于雪地里的景象。 他真如那歌谣与神话中所说,与女神的金发碧眸一模一样。 在圣斯威这个国家,教廷和王庭从建国之初就在强调着王庭源于女神的血统与身份。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王庭拥有女神的血脉,因此不管与多少人通婚,他们的孩子代代都拥有着相同的发色与瞳色,面容或美丽或俊朗。 神的后裔自然是完美无缺的,这是女神在地上行走的证明。 在这样一个科技进步的世界,所有人都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哪怕是偏远的乡下也架设着网络。 所有人都认识天体,知道星球是圆的,坐过飞机,见过宇宙飞船在太空中航行的奇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却仍然信仰女神。 这和教廷与王室数千年如一日不断的诵念,扩大,反复着女神的事迹有关。 如同洗脑。 大部分人到了现在,即使嘴上说着不是虔诚的教徒,这年头谁还信女神啊,可一旦让对方说出些关于女神一类的事迹时,绝对如数家珍。 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听着耳边的阵阵低呼,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王庭总能延续。 他们将自己与神权捆绑在一起,只要露出那副模样,就足以让一般民众对其俯首称臣。 哪怕贵族议会气焰嚣张,他们也不曾想过彻底消灭王庭,而是君主立宪呢。 奉雪、谢思、谢桢一行人,都穿着礼仪军装,列队跟随在里维身后。 奉雪看着里维的装扮都打了个寒颤,看这个样子,总让她觉得连王子也是献给女神的祭品。 女神殿距离冬宫不愿,但这小小的一段路,奉雪呼吸着冰冷的风雪,却觉得走得格外久。 靴子踩到地面的沙沙声,冷风呼啸扑面而来的冰凉痛楚,奉雪呼出的白气只有一瞬,随后便融入到了细碎的雪粒之中。 等到进入了那座巨大的女神殿,奉雪在雕刻着女神像的正厅,见到了手持权杖的白发少年。 -- 第92页 星回穿着主教正装,纯白与金色交织,描绘着神文的绶带在他肩上垂下。 他微微仰头,额上用金粉描绘的落日花印记鲜亮,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笑成了微弯的弧度。 星回像是为今天的这场洗礼真的感到很欢喜。 奉雪进入正厅,与星回对上了视线,这位白发少年善意地看向她,但随后奉雪便垂下眼睫,等待着之后的流程。 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上前几步,打量着整个正殿,以及后方的廊道,轻声讨论着。 “我们不能进入洗礼殿吗?” “以前的洗礼,也只允许未婚人士旁观呢。” 谢青燃突然转头看着家里的三个孩子,面带微笑。 “我家的孩子从身到心都很纯洁,长这么大连早恋都没有,让他们去吧。” “哦,还有一些虽然身体不太纯洁,但是心灵纯洁得得能照出人影的人,应该也可以进去。女神这样宽宏,不会计较。” 阿盖尔公爵点头,正有此意錒。 被点名的人跟随着王子进入后方的洗礼殿,而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一个直接上了神殿二楼,在上方俯视着整个洗礼殿的情景。 一个走到了殿外的长廊上。 他们按压着耳上佩戴的耳机,监听着殿内外的情景。 今天不只是宫殿内要小心情况,宫外也是。 那些该死的议会弄了点什么“天灾人祸”的话,这场洗礼也等同于失败。 星回站在洗礼殿前,他举起手中的权杖,无声地向女神献上了一支舞。 星回的歌声出众,可是今天他放弃了咏唱,只是在旋转与举起权杖时,碰响了衣衫下摆的金铃。 偌大的空间里,地上只有一汪清净的水池,一尊掩在纱幕之后的雕像,还有那沐浴着天光,在洁净的地板上起舞,令金铃发出悦耳声响的白发少年。 奉雪想起摩拉古语书写的一些神文书籍里,曾经记载久远前,传说能够通神的祭司,便是这样在神像前献上一舞,有时女神能看到,有时看不到。但能看到的时候,女神总是为这人类极致的美而感到欣喜,出言垂问。 这些祭司、主教得以聆听神谕,将之传播给世人,世人集聚而来,垂首倾听,这便是教廷的形成。 等到权杖落在地面,衣衫下摆的金铃同时停止响动,星回躬身向女神行礼。 在星回身后的人,也同时单膝下跪,对着女神像献上自己的无上敬意。 里维站在那里,双手高举,头颅微垂,他脸上毫无波动,像是对这件事不抱有什么期待,也像是过于紧张而生不出什么表情。 但实际上在奉雪来到落日城后,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说话了。 别人以为里维是对于洗礼和可能的刺杀感到紧张,但是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 在他耳后的皮肤上贴了一小块芯片,他可以听到神殿内外的频道波段通报。 “在神殿外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性”“找到了藏在地底的一些□□”“在雪山上找到了狙击手”等等。 他每走一步,就像踩着一个人的血肉,最后他站在洗礼殿里,跟着星回主教的话语,像是带着自嘲般轻声重复。 【愿女神莱耶赐福每一个身心洁净之人。】 今天洗礼的流程是这样的,第一天,里维要进入洗礼殿,在那里由洁净者盥洗头发,眼睛,鼻子,嘴唇,耳朵,以示洗去红尘,足以聆听女神的训示。 当然,这些训示也大多是由主持洗礼的主教开口言说。 祈福结束之后,星回将权杖浸入面前这汪洁净的池水里。 等他再将权杖抽出时,便将沾了水的权杖轻点在里维的额头,这是示意里维可以进入池中了。 奉雪不错眼地看着眼前之人的一举一动,这时,她戴着的耳机突然有一点刺响。 那是波段被什么阻挠的声音。 周围负责安保的人员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立时悄无声息地离队在附近进行排查。 洗礼殿里应该有什么别的电子物品在刚才启动了,不管是手机还是摄像头都不行。 虽然王子在此只是洗洗头脸,不会有暴露身体的风险,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让未来的皇太子被人拍到或是直播这个神圣的画面。 里维当然也听到了有突发情况发生,但他不能迟疑。 金发的王子进入水池,给他洗礼的是几个蒙着头脸的洁净者。 他们恭敬地立在两侧,等待着别的洁净者将洗礼的用具送来。 那些运送用具的洁净者一个接一个在洗礼殿穿行而过,也会路过奉雪一行人面前,正好让他们检查这些洁净者手中托盘上的物品成分。 这原本是不允许的,但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来到落日城时,态度谦和又强硬地与星回等主教进行了协商。 【落日城是个美丽的地方,正好塞下我们的人。】 这句语带威胁的话,让教廷请示教宗之后,做了让步。 王庭将自己与神灵捆绑在一起,可当他们立于地面,便只允许有一个发声者。 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安排的人员,用电子针剂检测着那些托盘里的物品,这些水盆里盛放的看起来都是清水,还有一些洁净用,泛着花香的洗液。 一名检测人员无声地令洁净者将这些东西洒在自己手上,等了一会之后,针剂没有查出什么有害成分,也没有看到这些东西伤害了洁净者的肌肤,这才点头让人通行。 -- 第93页 奉雪侧头看去,看到一名洁净者将其中一盆透明的洗液洒在手上时,手背上用金粉描绘的图案消融了。 而谢思和谢桢,在进入神殿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星回。 他们都记得母亲“杀了星回”的任务,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们会去做。 “怎么了?” 奉雪不明所以,她低声询问,还以为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两个少年同时摇头:“没事。” 是的,反正这几天应该会没事。 洗礼结束之后,就要另说了。 一声清脆得仿佛能穿过天穹,透过风雪,响彻半空的敲钟声之后,洗礼开始了。 奉雪看着那些洁净者淋湿里维的头发,用清水轻柔地洗濯那一头璨金,再用清水一点一点地淋湿他的面部。 水珠沿着王子的五官缓缓滑落,勾勒出这位未来掌权者俊美无俦的五官。 可是奉雪的耳机里还是有些微的杂音,这说明洗礼殿内的干扰源没有排除,但现在洗礼已经开始,按照传说来说,女神正在审视这位未来的太子,洗礼不能中断。 有人在耳机频道里低声咒骂:“该死,好像有人在网络直播!” “别管!让人把频道关闭!追踪源头,更重要的是按照那个视频的角度去找到镜头!” 镜头当然不在在场众人身上,而是镶嵌在某处看不见的角落。 即使洗礼殿已经被人排查完毕,但这样多的洁净者进出,他们总有机会放置。 教廷果然难以信任! 众人紧张起来,奉雪也微蹙眉尖,不知道这场洗礼直播的意义。 柔软的白袍下摆扫过地面,奉雪看到那名给里维淋湿了头发和面部的洁净者退出了水池,很快就有人接替上去。 那人手里正端着一盆泛着花香的洗液,他将金制的水盆放下,手指掠过洗液,捧起了一汪透明的液体,这是要给王子清洗头发了。 王子睫毛微颤,他缓缓睁开眼,一滴清水自他眼角滑落。 他仰头看着透着微光的天顶,碧晶石般的眼眸里,不知映照着哪片天空的景色。 可就在那洗液落在王子发上时,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举枪,破坏洗礼的人不问缘由当场击毙! 可当他们看清那人是谁时,却齐刷刷停下了动作,手指扣在扳机上无法下手。 一件白色的军装正装外套一下盖在了王子的上半身。 一声清亮的破水声响起,穿着白衬衫与正装礼裤的黑发少女站在水池里,池水没过她的腰身,她身上的那件白衬衫已经全湿了,显露着后背令人看了一眼便会口干舌燥的曲线。 黑色的绑成马尾的长发垂落在颈侧,露出了那张沾上了水珠的侧脸。 水珠沿着她形状优美,眸色极艳的墨色眼眸向下,滑过挺秀的鼻梁,如蔷薇花瓣的嘴唇,她垂眸看着前方,那神态极美,令人想去探究她的视线所能触及的景色。 那实在是个连最挑剔的艺术家都难以口出恶言的少女。 她站在洗礼池里,似乎比任何人都堂堂正正。 站在二楼的谢青燃手指摁在栏杆上,像是完全不理解她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事。 可是奉雪迎着光是站在那里,谁还记得她刚才突然中断了王子的洗礼? 奉雪低下头,她凑得极近,在头上覆盖了外套的王子耳边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我一开始没认出你,云笙。” 在军装外套下,一滴一滴的金色液体落到了水池里,又很快淡化溶解。 就像方才那个洁净者的手背染上那点洗液时,手背上的金粉花绘都被洗净了。 可那明明是号称一周都不会褪色的染料。 因此除了奉雪之外,谁也没有看到,在外套下的金发王子,他那一头被世人赞誉,被认为与女神莱耶拥有血缘关系的金发,正被头上的洗液一点一点消解,变成了……黑色。 在圣斯威的历史上,从未有过金发碧眸之外的继承人。 这是王庭直属于女神的证明,也是王庭受困于世人的诅咒。 可是并不是没有。 那些在王庭出生的异色头发与眼眸的孩子,不是生下来就被杀了,就是被送出王庭,剥夺了王室子弟的身份。 王庭很强大,可也很脆弱。 没有了属于神的证明,他们连建国的历史都是编造的。 这也说明,在圣斯威……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族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也可以,谁都能够,触碰那纯金的帝座。 白发的主教对着奉雪微笑:“奉雪小姐,您在做什么?洗礼正在进行中,请您退出净水池。” 奉雪仰头看着主教,她的双手却依然稳稳地摁在王子的肩头。 “不,”身形单薄的黑发少女坚定地说,“我质疑这场洗礼的公正。” 里维……云笙被少女温暖的体温包围,一如当年初见。 第三十四章 云笙与奉雪的过去(二更)…… 在奉雪七岁的时候,她被谢青燃送到了乡下的宅邸居住。 当时谢青燃大约是看了什么育儿辅导书,觉得孩子应该亲近大自然,性格才能更活泼开朗,英勇无畏。 于是谢思和谢桢两个小团子被直接扔到宅邸附近的小河里,锻炼身体的同时,还要和小鱼比赛谁游得快。 -- 第94页 太欺负人了。 奉雪站在岸上,抱着一个毛绒娃娃,看着水里扑腾的小团子,对谢青燃的斯巴达教育不敢苟同。 谢青燃也曾让奉雪这么做,但奉雪跳下水沾了身之后,又迅速爬了上来。 她宁愿去骑马锻炼身体,至于别的请放过鱼,不,是请鱼放过她。 没能戏弄到女儿的谢青燃觉得怪没趣的,只好答应让奉雪四处溜达。 而谢思和谢桢那时候语言能力还没有特别好,虽然也不想这么玩,但也只能用贫瘠的语言和谢青燃抗议。 【妈妈!坏!】 谢青燃笑眯眯,接受了孩子的赞美。 【对呀,我超坏,是大魔王哦。不服气吗?】 于是在双生子水生火热时,奉雪就经常在宅邸仆人的引领下,在乡下四处溜达。 这里一切都很好,人很热情和善,空气也很好,到了夜里很安静,几乎一过九点,大家就睡觉了。 夜里奉雪起来上厕所,曾经趴在露台上望着这片宁静的夜景。 这里只有蝉鸣鸟叫,洁净的天空上倒挂着如同倾倒的珠宝一般璀璨的星河,空气里满是蜂蜜和羊奶的气味,一切都令人着迷。 只是时间长了,公务繁忙的谢青燃必须回去工作。暑假期间孩子们就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这里是她受封的领土,有她的私人卫队。 何况,听说陛下将他最重要的宝物也藏在附近,虽然不知道确切地点,但世上没有哪里比这更安全了。 奉雪在这里的一日行程是这样的,先和一路打包跟来的家庭教师学习,中午睡了午觉之后,下午就是自由玩耍时间。 奉雪发现这里几乎可以称为小猫村,路上经常可以见到挺胸抬头,一点也不怕人的猫咪。 那些小猫也像是习惯被人喂养,看到有人经过,就会立刻毫无自尊地躺下翻肚皮喵喵叫着要吃东西,没得吃就立刻起身就走,潇洒得很。 猫咪:你们不过是给我上贡的工具人罢了。 久而久之,奉雪就在腰带上的小袋子里装了一把猫粮,要是在路上碰到讨要食物的小猫,就让小猫来一口。 跟着奉雪的仆人是些年纪颇大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乡下的年轻壮劳力大多去了城里,而这些退休后的老人家因为喜欢宅邸里的伙食,老树开花高龄入职。 奉雪体贴老人,就算外出游玩,也一定会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里。 只是今天在路边喂小猫咪的时候,那只小猫咪闻了闻猫粮,好像有点想吃,又一直转头看着草丛后边。仿佛总是左右为难的样子,一直朝奉雪靠过来,过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扭头钻入了草丛里。 小小奉雪大为震撼:你不吃我给的饭吗??? 奉雪难以置信,她提起裙摆,也跟着钻入了草丛,却在拨开草丛时,在草丛的另一边,与一个黑发小男孩打了个照面。 黑发在这个世界并不出奇,只是在圣斯威,奉雪见得比较少。 何况在这个村庄里,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骤然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发色相同的小男孩,奉雪不由感到亲切,她大大方方地朝小男孩伸出手打招呼。 “你好哇,我叫奉雪,刚来这里。” 黑发小男孩只睁着碧晶石般的眼睛不出声,他像是没见过生人,对奉雪明显有些警惕。 而奉雪只以为自己刚才抓花喂猫弄脏了手,被别人嫌弃了。 不过也不要紧~ 奉雪用手帕擦着手,笑眯眯地看着黑发小男孩喂食小猫崽。 那小男孩手里也用一个小碗装着猫食,不过碗里的不是干巴巴的猫粮,而像是家里厨房特意烹饪的新鲜无味的羊肉与鱼肉末。 好高级,难怪小猫咪想吃这个。 黑发小男孩喂完了猫,就拍拍自己身上的杂草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和奉雪说。 奉雪觉得这人还挺酷的。 【小小姐,小小姐!】 老爷爷和老奶奶拄拐找来了,奉雪连忙出去,伸手牵着其中一位老奶奶,免得老人家摔倒,那就麻烦啦。 【小姐可不能钻到草丛里,你不是顽皮的孩子吧?】 老人们轻声教育着奉雪。 奉雪眨着眼,有些好奇地指着草丛问。 【那里,有个和我一样黑头发的小男孩,他是谁啊?】 老人们当然知晓这村庄里的风吹草动,对着奉雪轻笑。 【是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小庄园里的孩子,他们也才刚刚搬来,和村子里的人都不是很熟。】 至于那孩子叫什么,老人们也不太知晓。 【想要找别人玩的话,要准备好礼物再去拜访。】老人们叮嘱。 奉雪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头。 人家明显不是很想和她玩的样子,她不能因为对方发色和自己相似,就觉得亲近他人是理所当然的。她是个大人了,不会勉强别人。 于是奉雪只把今天这个事当做小插曲。 可是等奉雪之后又在午睡后出门溜溜达达时,还是能时常碰到那个黑发小男孩。 他不是在河边自己洗自己的手帕,就是在采摘花朵,或是喂小猫。他的衣服永远整整洁洁,即使无人时也不会耸肩塌背,姿态优雅,安静斯文得很。 在此期间,奉雪拉住小男孩的衣领,免得他洗手帕时自己栽到河里,又带着被蜜蜂叮咬忍不住眼睛含泪的小男孩找老奶奶擦药,还有和他一起喂小猫。 -- 第95页 这些偶遇与巧合叠加起来,让奉雪得知了那个小男孩的名字。 往常奉雪都是用“您”来称呼对方。 在一日傍晚,小男孩又到了回家的时候,奉雪已经先道了别,却看到小男孩扯着自己的衣摆,碧晶石的眼眸闪着动人的光,最后他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对奉雪说道。 【我叫云笙,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奉雪点头,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夏日的余烬中,在蝉鸣长得仿佛无尽的那一天,两个黑发的小朋友终于互通了姓名。 在那之后,他们更是时常在一起玩,有时候奉雪还会带上谢思和谢桢,不过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云笙,经常用一种“这个家伙真讨厌呀”的神情对着云笙吐舌。 但云笙根本没在意。 奉雪有时候也会路过村子另一头云笙的家。她没有见过云笙的妈妈,只是偶尔会听到屋里传来女性温柔的嗓音,还有悠扬的乐声。 看到奉雪在门外的话,这位温柔的妈妈会让云笙给她送一点亲手做的小点心和小香包。 奉雪吃着热乎乎的小点心,觉得云笙的妈妈手艺真好,屋里屋外都有调香的香气,是首都那些贵族家庭里也很少能闻到的甘美气味。 云笙是哪里人呢?奉雪有时候看到云笙写的课业,明显是首都区贵族家庭才有的习题。 奉雪想,大约也是哪位到乡下来修养的贵族吧? 奉雪再一次从午睡中醒来,按照约定出去找云笙时,却发现云笙没有来。 云笙从来都很准时,他绝不会迟到,不管奉雪什么时候来,那个黑发的小男孩一定已经等在约定的地点,男孩时常会看着天空,就像看着一场遥远得不会终结的旅途。 老人们让奉雪回家,但奉雪却不愿意。 云笙不会违背约定,说不定他在哪里摔倒了,正在呜哇呜哇地哭呢? 奉雪在村庄里行走,却在今天见到了一些生面孔。 那些身材高大健壮,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的家伙,说话粗声粗气,似乎并不在乎会破坏这片村庄的宁静。 因着奉雪的黑发,那些人几次三番上前查看,在得知奉雪的身份后,又立时退去。 奉雪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们要找的是谁。 奉雪请跟着她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在树墩上坐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松饼给他们,请他们在这里稍等。 【我去采花,一会就回来!】 不等老人询问,奉雪就一下钻到了草丛里,她在和云笙的秘密树洞里,找到了那个脸上蹭了脏灰的小男孩。 【……对不起,奉雪,我今天不能和你玩了。】 云笙见到奉雪的第一面,他抱着膝盖,睁着绿眸对着奉雪的第一句话就是致歉。 而奉雪对云笙伸出软软的手,双手稳稳地摁在云笙的肩上。 【你到我家里去,我会保护你的。】 孩子们蹭着小径一路跑回宅邸,进入宅邸的第一件事,奉雪就找来卫队的人,说村庄里出现了陌生人。 请他去把老爷爷和老奶奶带回来,并且加强宅邸的安保。 奉雪转头又问云笙【你的母亲在哪里】。 云笙则摇头说不要去找,那些人找的只是他……在别人眼里,他的母亲并没有他的价值,只要不暴露位置就可以了。 云笙在说出这句话时,咬着细嫩的唇瓣,小小的身体里藏着莫大的愤怒,却见那仿佛真的是雪捏就的小女孩伸手抚着他的脸颊。 那双墨玉的眼眸闪耀着令人安定的微光。 【我知道了。】 卫队加强了宅邸的安保,奉雪甚至还给云笙戴上谢桢的帽子和小墨镜,就这么拉着他的手坐在庭院里吃冰淇淋。 宅邸之外果然有人查看,甚至还在交涉是否能进来。 卫队当然不允许,奉雪便看着外边的大门,在炎炎烈日下轻声哼着歌谣。 【天好热啊。】 【不过你的眼睛像薄荷糖,冰冰凉凉的。】 奉雪笑眯眯地对云笙说。 云笙却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像是炽阳,照得他握着冰淇淋的手心徒然滚烫。 那天云笙在奉雪这住下,他赠送了一支重云花作为谢礼。 可是第二天奉雪起床时,却没有在宅邸里再见到云笙。 【云笙一大早被他母亲接走了。】 起初奉雪还以为是云笙回了自己家,正担心那些坏人还会不会来找他。 可当奉雪来到云笙家,她踮起脚摇动了挂在门外的金铃,却没有听到任何人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这座永远温暖,香气扑鼻的房子,在夏季即将终结时,归于沉寂。 - 盖在军装外套下的里维……不,云笙,他回到王庭之后,就将母亲给的名字压在心底,听从父亲的命令,改名叫里维。 他与母亲相同的黑发,被染成了一头连他也陌生的璨金。 可父亲面带忧愁地与他说“唯有这样你才能得到承认”。 父亲拒绝了所有贵族的联姻,和外国女性结合,如果生下的孩子还带着明显的外国特征,那么任谁也不会承认他。 里维看着母亲伤心的目光,还有父亲眼里隐隐浮现的恳求……同意了。 如今事情败露,却仍然与十年前一样,那个黑发女孩站到他面前,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 第96页 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我质疑这场洗礼的公正。” 奉雪仰头看着星回,在教廷与女神像的注视下高高仰起头。 “谢氏公爵府代代向王室效忠,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会损伤殿下身体的事件发生。” 奉雪看着那神色一变,似乎想要上前扯开军装外套的洁净者,大声呼喊。 “那盆水有问题!” 这话一出,在场的护卫全都拔/枪,而教廷的洁净者们也拔出墙上的礼仪长剑,谢思谢桢在奉雪话音刚落时,已直接抢身上前,一把摁住了那名给里维盥洗的洁净者。 “您在质疑教廷?”星回不紧不慢地说,“那么殿下是受了什么损伤,可否让我一观?若真的受损,我愿以死谢罪。” 奉雪耳机里仍然有滋滋声,镜头还在,她绝无让步的可能。 “王室尊严若受侮辱,身为臣下我愿在扫清所有侮辱殿下的罪人之后,以死谢罪。” 黑发少女神色严肃,像是一定会言出必行。 谢青燃的笑声突然响起,这位圣斯威的女大公已经走到了洗礼池边。 “何必这么大阵仗,不过是内部的洗礼,我们先行检查过后,再继续就好了。” “诸位守口如瓶,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知道?” 谢青燃语带暗示,星回垂眸看着净水池,军装外套下偶尔会滑落一滴的金色液体,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么,请快些修整吧。” 星回突然后退了一步,他一抬权杖,示意身后的洁净者放下手中的长剑。 随后星回毫不留恋地离去。 奉雪则一直用军装外套包裹着里维的上半身,而排查人员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摄像头在哪里。 居然就在女神像上。 没人敢去亵渎女神像,可那些混蛋居然在女神像上做出了这种事。 车驾停在女神殿大门,奉雪一下将里维带上车,她什么都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说,里维也一切听从奉雪。 气氛诡异得可怕,等他们回到冬宫,里维进入房间后,奉雪便把大门关上,守在外边。 “女儿,我看你还是换一件衣服。”谢青燃皱眉。 奉雪小声吸着鼻子,猛地摇头。 “妈妈,我还行。” “我看不行。” 谢青燃给奉雪批了外套,望着里维的房间,低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 奉雪闭口不言,却听到身后的房门里传来里维温柔雍容的声音。 “奉雪,请你去换衣服。十分钟后,请阿盖尔公爵与谢公爵,还有您的三个孩子,来我的房间。除此之外,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当场击毙。” 这声传令之后,再无其他。 谢思和谢桢已经想到里维身上应该没有任何伤势,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中断了洗礼? 十分钟后他们将获得答案。 奉雪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她便立刻离去,在侍女的帮助下换好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吹得半干。 等到奉雪来到里维房门外时,果然只有包含她在内的五个人。 “请进。”里维的声音响起。 身为里维养父的阿盖尔公爵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可除奉雪外的其他人进入时,全都怔愣地看着坐在丝绒椅上的里维。 那是黑发的年轻人。 也许黑发才是他原本的发色,在黑发的衬托下,那个俊美无俦的年轻人更添了几分沉稳与来自东方的神秘。 里维抬头直视着众人,轻声道:“这就是我的秘密,而教廷不知从何处发现了。父亲认为是星回主教,那个自从来到中央教廷之后,就让教宗行事态度大变的人。过去教宗从未态度强硬地要求验证继承人的身份,在星回来了之后就变了。” “诸位在此做出选择吧,是继续替王室隐瞒,仍然站在一处,还是立时转身出去?” 谢青燃和阿盖尔只沉默了一会,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两人对着里维单膝下跪,随后谢青燃直接摁着耳机下达命令。 “杀了星回。” 无需再像之前那样筹谋,没有时间了。 这样的事,国王陛下连他们也隐瞒了,是因为不得不隐瞒。 立身不正。 一个主教死去,在落日城还找不到第二个主教主持洗礼吗! 黑发的王子走到奉雪面前,他对着奉雪微微一笑。 “你还是认出我了。” “我还以为时间太长,我变了发色,长得和幼年时也不太一样,或者说,你忘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季。” 黑发的王子牵起奉雪的一只手,将额头贴在奉雪的指尖。 “感谢您,您又救了我一次。” 在与奉雪再次重逢时,里维心中还是抱持着微妙的期待的。 可是不同于他的紧张,奉雪淡定而从容。 里维曾经以为自己忘了就好,不必去打扰奉雪的生活。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一直在看着奉雪。 一直看着,看得荆棘爬上蔷薇,乌云遮蔽明月,想要将那生着光翼的璀璨白鸟笼在自己的手心里。 传说女神莱耶的恋人也只是一个人类,女神允许了人类的靠近,成就了一段姻缘。 但也有不在教义典籍中写着的野史,卑鄙的下流的没有任何美好品质的人类,编织了诱惑女神的牢笼,诱骗了神明的感情。 -- 第97页 里维想,这民间的野史也许确有几分真实,他心中难以压抑的欲念,也许正来自于自己的人类祖先吧。 【请您垂怜,请您垂怜。】 【请您看我一眼。】 【如同我望着你。】 奉雪则看着里维的黑发,眼眸,脸部轮廓,像是再次确定一般喊道。 “云笙。” “是我。” 随后黑发少女长叹了一声。 “你辛苦了。” 黑发王子的动作一滞,他久久没有把额头从奉雪的指尖处抬起。 他需要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才能把眼中急欲滚落的热泪抹平。 - 圣斯威首都,王庭之中,年老的金发国王单手支着下颚,他得意于目前的局势。 在阴险狡诈的家伙在绝对的强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为了让他的孩子继承王位,他不吝啬付出任何代价。 贵族议会大楼里,许多反对派已经被直接抓走了。 首都上空盘旋着皇家空军的飞机,整个首都在实行宵禁,而在首都城外的心盲河上,无声舰队燃起了被击溃的火焰。 除了空军,王庭仍然掌握着别的可以瞬息调动的军力。 在暴力这方面,王室一直以来都得天独厚。 要说他们信仰女神,不如说他们更信仰血与火。 这两样东西什么都能换回来,而那些软弱的家伙是得不到的。 贵族议会大楼里,叶澜站在廊道上,他看着那群大批涌入的皇家卫队,对着他们单膝下跪。 红发的少年献上了美人鱼的家徽,而他的父亲叶先生,献上了议会议长罗兰的头颅。 在看到首都区出现的军队,这群从国外返回的新贵族知道了王室的决心,在瞬间便向王庭倒戈。 之前与议会的交易,当然都不作数,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今天之后,他们将竭尽全力挽救王室的声誉,控制媒体喉舌。 也许再经过数十上百年,他们将成为新的贵族议会。 可就在刚才,一封来自议会的信放到了国王的案头。 这像是议长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封信件。 赫尔曼打开信封,却没有在信纸上看到晚到的求饶。 【他是黑发。】 信纸上只有这几个字。 之前已经说过,为了让他的孩子继承王位,他不吝啬付出任何代价。 金发的国王站起身,他微笑着对随侍在侧的礼仪官说道。 “请纳蒂雅来,我想在今天和她喝一杯茶。” 第三十五章 王庭的终结,与新的敌人…… 在谢青燃下达命令击杀星回的那一刻,女神殿传来消息,星回已经不见踪影。 他仿佛利用了信息差,在谢青燃等人回过神之前,已先行离开。 他在神殿这样干脆利落地退后离开,不做任何纠缠,不是迫于形势,而是得到答案之后,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逃走了。 谢青燃勃然大怒,下令封锁全城,但她心中隐隐觉得星回绝非这样就能抓住。 随后阿盖尔公爵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主教,继续去给王子洗礼。 兵贵神速,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关于现任王子,国王唯一的继承人是黑发的新闻刷爆了网络。 无数张里维的照片,视频动图,都像验证他真假的资料一般出现在网络上。 可无论一般民众怎么看,都发现不了里维的头发有什么问题。 该死,他们在首都要日夜担心自己的小命,现在网上又出现这样爆炸的新闻,是生怕他们有一分钟能睡着吗?! 话是这么说,但越是紧张越是危险的时候,吃瓜越是停不下来。 民间都说,贵族议会想篡位想疯了,连这种谎话都能说,难怪现在被铁拳制裁。 可是随后又有热帖爆出,某个一多月前的某个王子离校视频上,镜头拍到了风吹起里维的头发的瞬间,他们隐约能看到王子的发缝间好像隐隐透着一点黑色。 有没有搞错,p的? 网上沸沸扬扬,那段里维在女神殿中受洗,却被意外打断的视频再次流传。 这个时长仅有一分二十秒的视频十分热门,不管怎么删除,总有流通的渠道。 按照惯例,民众都会先问那个中断洗礼的女孩是谁,她怎么敢,然后是她真好看。 网络时代没有秘密,很快女孩的身份就出来了,谢青燃的养女,公爵府的孩子,但即使是这样的身份,就能够中断洗礼吗? 于是又有一些仿佛知道内情的人,说起她与王室可能会联姻的事。 但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 还有人说,这个女孩不是说了,有人在洗礼时搞事吗? 教廷也有叛逆?可是没有人看到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很多人留言说,不会是毁容了吧?硫酸? 这个帖子登时惹来一阵颜狗的惊叫,“贵族议会出来受死!!!” 但也有人像弱智一样发言“不会是头发被洗掉色了吧”,然后被弱智吧加精了。 也有聪明人则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洗礼殿里的这段视频是怎么流出来的。 王子平常出席活动,扣子都扣到最顶上,也常年戴着白手套,生怕露出一丝肌肤,比洁净者还要严守自身,禁欲得要命,恐怕没有那个兴趣向全国民众直播洗头吧。 -- 第98页 【肯定是贵族议会,或者哪个不爽王室的人干的,说不定是教廷呢。】 这些人得出了结论。 可无论如何,关于里维发色的讨论,比过去这些年对于里维这个继承人是否称职的关注度搞的多得多。 这位王子如今远在落日城,可首都区关于他的讨论,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 在看到网上的舆论之后,落日城的冬宫里,知情人一片沉寂,都在迅速思考着对策。 但这个时候,国王发来了视频通讯。 视频上,金发的国王难得温和的微笑。 “孩子,你现在返回王庭吧。” “父亲……我还没有完成洗礼。”里维微蹙眉尖,像是觉得这个决定过于仓促。 “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去完成洗礼了,”赫尔曼的手指在长桌上弹动,他食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其上隐现执剑者的徽章,“你回来吧,我有办法。” 赫尔曼下了命令,随后他透过视频的镜头,看向房间四周。 房内有谢青燃和阿盖尔,还有奉雪等知情人。 “青燃,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考虑你的孩子。” 谢青燃闻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上前一步对着赫尔曼躬身行礼。 “陛下,请您收回您的歉意。您考虑的我都知晓,我绝不会为此问罪于您。” 赫尔曼微笑地听着谢青燃的话,可他并没有回答,视线却落在奉雪身上。 这个女孩也有着一头黑发。 片刻之后,赫尔曼只说了一声“我在王庭等你们”,就挂断了电话。 里维沉默了一会,随后这位年轻的王子决定了前路。 “回去,确实没有时间。星回跑了,如果他代表教廷说些什么,以现在的舆论,我们将没有公关的时间。” 他必须出现在大众面前,抢先做一次说明才行。 阿盖尔公爵与谢青燃对视一眼,他们分别拨打了私人电话,首都还有很多他们的人,他们将令这些人去“探访”教宗。 哪怕星回乱说话,教宗否认的话,这事就可以压下去。即使教宗自己不愿意说,这个世界上也多的是能够替别人说话的人。 拨打完电话之后,阿盖尔公爵几步上前,双手拍了拍里维的肩头。 “当年陛下把你带回首都,又迫于压力不能让你居于王庭,你一直在我的公爵府中生活。觍颜来说,你也算是我养育的孩子。” “你的身份我当然在意,可时间长了,对我来说,我最重要的身份是你的塔塔(圣斯威养父的昵称)。你即使换了发色,不再是这个样子,我依然疼爱你。” 阿盖尔公爵安慰着年轻的王子,里维则微微点头,以绝强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们没有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更要稳重行事。 在视频中断之后,奉雪则一直回想着国王最后的眼神,以及他最后对里维说的话“总有办法”的话。 那么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谢青燃和阿盖尔还有里维要商谈回首都的细节,谢思谢桢还有奉雪暂时离开里维的房间,去外间喘一口气。 三人走在廊道外,这里已经驱散了所有侍从仆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但他们依然小声谈话。 谢思更是在奉雪和谢桢来到落日城之后,经过一连串事件,到了现在才有时间真正和他们说说话。 谢思:“来的路上好玩吗?” 谢桢不说话。 奉雪:“没有玩什么,一直都在赶路。” 谢思:“那么路上看了什么风景吗?” 谢桢还是不说话。 奉雪:“有看到大海。” 谢思沉默了一会,最后又问:“那有想起我吗?” 谢桢一声冷笑。 奉雪微笑:“有哦。” 但奉雪很快想起谢思离开前说的那些仿佛告白一样的话,她轻咳一声。 “是想念弟弟的那种。” 谢思不以为意,微笑:“那也很好。” 三人缓步走在长廊上,冬日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少年人细嫩的脸颊。 “一开始,我知道你追过来的时候,真的非常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们。” 奉雪惊讶:“怎么可能?!” 谢思细腻又敏锐,他伸指按在自己的唇上,像是要诉说一个秘密。 “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你好像每一天的时间都短暂,只能集中于去做一件事。别人的视线,言语,思想,都不能影响你,你仿佛隔离在另一个空间。你总像是急于做什么,好离开这个家。” 谢桢听着谢思的话,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垂眸,像是早就知晓了。 奉雪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反驳。是的,她确定了目标,明年又是AS的最终试,她如果达成了最终的目的,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年。 她又怎么能付出什么强烈的情感?她怎么敢? 只是没想到谢思和谢桢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么一直疼爱她的谢青燃呢? 是当做女儿早早就想离家,如同她当年一样年轻时就去环球旅行?可是她也许没有想过,奉雪一旦离家就再也不会回来。 长廊上寂静了下来,谢思伸出懒腰打了个哈欠,像是要岔开话题,把这低落的氛围驱散一般说道。 -- 第99页 “虽然时局动荡,但有一件事是挺好的。” 奉雪抬头看去,谢思笑如蜜糖。 “明年可能无法如常举行AS考试,正好休息一会。” “什么?”奉雪惊讶得连眼珠的移动都迟缓了。 谢思和谢桢发现奉雪好像是真的很惊讶。 整个圣斯威……不,关注着时局的整个世界,大约只有奉雪还在关注明年的考试。 可如今,什么都不同了。 黑发少女的情绪骤然低沉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天夜里,众人就整装出发,乘上了专用列车返回首都。 在空旷的列车上,几个人分坐车厢,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景发呆。 可说实话,外边其实也什么都没有。 里维走过了车厢,手上一盘军棋,他对奉雪说道。 “有空吗?要不要玩一会?” 奉雪会一点现在流行的军棋,她自然点头同意了。 “真有意思,殿下,我们能不能也参加?年轻人就该玩在一起。” 谢思和谢桢微笑着在两人身边落座,十分自然地加入。 里维无奈点头,心想这两个双生子和小时候一样,只要他和奉雪凑得近些,就会像天生的电灯泡,闪耀在他们之间。 但里维说要下棋,显然也只是用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心不在焉,连连下出臭棋。 奉雪三人也不说话,只沉默无声地普通殿下“玩耍”。 他们都不太清楚前路如何,而国王的通讯在下达了让里维回来的命令后,便中断了连接。 安静诡异得令人不由多想。 列车内播放着即时新闻,即使现在贵族议会因为国王的暴力而销声匿迹,那些从国外返回的新贵族也投靠了王庭,可还是有很多媒体在报道关于里维的事。 窥私,监督,永远是人类无法抹平的欲望。 新闻全方位地报道着,关于这位圣斯威唯一王子的头发,举止,还有他来自异国的母亲。 里维笑了。 他单手支着下颚:“之前在教廷的大礼拜日时,那位星回主教曾经问过我三个问题。” 【您想毁灭教廷吗?】 【您憎恨身上的血统吗?】 【您……隐藏了什么秘密?】 里维当时什么都没有回答,可实际上他的答案都是“是”。 他憎恨自己的血统,憎恨随之而来的宿命,憎恨自己身上不得不履行的责任,他必须隐藏所有的秘密度过余生,而教廷这个神权的象征,每日吟唱着奉神曲,每时每刻都在告知里维。 你是赝品。 没有那副外貌,你将毫无价值。 这些话往常外人从来无从得知,可在知道了里维的秘密后,再听到他这样说,只能感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酸楚。 奉雪叫来侍从,给他们都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苹果茶。 果香散逸在这个空间里,奉雪缓缓张口。 “但您已身在此处,无法回头。” “我们都无能为力,我们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 “只能往前走,只要还活着,只要星球还在转动,昼夜交替,就只能看向前方。” 黑发少女的声音在车厢里响彻,在别的车厢中,时刻与首都保持着紧密联系,监听着状况的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对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谁不是呢? 里维轻叹一声,混合着白色蒸腾的热气,喝下了滚热的茶。 特快列车在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开进首都,仿佛失联一般的国王陛下再次来了通话。 【请你们直接回到王庭。】 这是自然的,必须回去商讨对策。 众人达成车驾,在提前清空的道路上,一路畅通无阻地前往王庭。 然后在这个瞬间,各大电视,网络平台,移动媒体,都统一了信号,出现了圣斯威现任国王,赫尔曼.莱耶的图像。 这像是一场直播。 金发的国王看着镜头,他一开始只是看着,就像是图像信号发生了故障般,让人忍不住去拍打电视机。 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赫尔曼缓声道。 “大家最近似乎都对里维的发色存疑,甚至因此质疑他继承人的身份。” “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和所有愚蠢的父母一样,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最可爱,最独一无二。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性格如何,成绩是否优秀,我都无条件的爱着他。” 众人听着这些话,心知肚明是这位骄傲又暴戾的国王,终于在控制首都局势后,放下身段要来一场公关。 坐在车驾上的里维等人,都知道这是王庭的让步。 电视上,金发的国王面带微笑,继续说道。 “会这样喜欢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乃自己所爱之人生育。” “想来大家都知道,我从未在公开场合介绍过我的妻子,现任皇后.纳蒂雅。” 镜头里出现了一脸温婉微笑的王后,她穿着白色的宫廷丝绸礼服,身姿盈盈地站在赫尔曼身侧。 他们态度亲密,手指交缠,这是面对全国的镜头,这样看起来实在不太庄重。 可是他们仍是这么做了。 “因为她是异国人,因此贵族轻视她,教廷也不承认她。” “我时常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伤。” -- 第100页 “我是国王,我守护着整个国家。” “我是失败者,我无法保护自己的家。” …… 车驾进入了王庭,直接前往赫尔曼的办公厅。 阿盖尔公爵看着视频上赫尔曼的脸,还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道陛下从哪里找的专业公关公司,这个演讲稿很真情实感嘛。” 可里维没有回答养父的话,他越走越快,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即使要帮助他摆脱困境,父亲这样说也太奇怪了。 在时局未稳之时,这么急着介绍母亲,阐述自己软弱的心声,好像要把家里的事都全盘托出一样,是为了什么? 就好像,就好像…… 里维心跳越发快。 奉雪则一直听着视频外放的声音,她看着眼前在晨光中隐隐浮现的宫殿,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红光,就像被阳光刺了一下。 整座宫殿就像染上了血色。 视频中,金发的国王继续说道。 “有人认同里维,有人憎恨他,有人因为他有可能发色不同,而否认他的地位。” “但无论如何。各位,有错的不是孩子。他这样年轻,才开始认识这个世界,要承担什么罪?” 赫尔曼的语气轻缓,就像一位温柔的父亲。 “他不是谎言,而是谎言的结果。” 赫尔曼坚定地说完,随后他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妻子纳蒂雅微微一笑。 纳蒂雅也同样微笑着转身离去,好像从刚才开始,她就只会这个表情了。 过了一会,美丽温柔的王后端来一盆水,她将毛巾浸入水中湿润之后,就擦在了国王的头发上。 一点一点地,就像赝金被擦出了本真,国王那一头被称作最后的璨金的头发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了纯黑的模样。 …… 阿盖尔公爵和谢青燃在这时已站在办公厅外,他们看着办公厅墙上的大片液晶电视,都失声惊叫起来! “这不可能!陛下的头发……不可能!” 赫尔曼的父母都是纯正的金发种族,而阿盖尔与谢青燃他们就进入王庭,自小与赫尔曼一起长大,他的发色与眸色是最接近女神像的纯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青燃轻喘,但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了理由。 …… 黑发的国王看着自己黑色的发丝,手指弯着发尾,眼里透着一丝陌生,但他还是对着镜头微笑,如同之前计算好的。 “错的是我,是我一开始就编造了谎言,欺骗了世人。” “但是……那又如何!” 赫尔曼站起身,暴怒地一拳捶打在桌上,那愤恨地透着无边权威怒意的声音,直达全国各个角落! “圣斯威与南方沙漠的失地是谁打下来的!谁在二十岁时就镇守边境,即使父母死去也不能返回首都,我的朋友,家人全都死在战场,我付出了一切,阻拦了那些妄图鲸吞蚕食圣斯威的国家!” “运河,铁路,海运,是谁坚守着开国时主君的承诺,我等将让圣斯威成为一片沃土,我所经之处,众人皆能与我共饮!” …… 黑发的国王历数着自己的功绩,他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疤,每一条都是血与铁的荣誉! 他确实做了这么多,他确实是一个拥有丰功的君王! 但说完之后,这位国王却眼角含泪,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但即使如此,我仍欺骗了你们,冒犯了女神的威严。” “为此,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以祈求女神的原谅。” “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但他一样聪明,比我冷静,身边有无数向他献出忠诚的拥护。我死后,他也将如我一样,镇守疆土,守护整个圣斯威。” “我以生命起誓,我保证他会比我更好。” 里维冲入了办公厅,他第一次失控般大喊。 “父亲!我绝不会这么做!” 黑发的国王却笑着迎接自己的孩子,他脱下手上的权利戒指,强行戴在了里维手上。随后他抽出长剑,剑柄向上。 “接过剑,孩子,砍下我的头,献祭于女神面前,祈求她的原谅。” “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里维大喊。 阿盖尔公爵与谢青燃则冲上前,要阻止赫尔曼。 “陛下!陛下——” 最后,黑发国王亲吻着里维的额头:“也是,对你来说太残酷了。” 【我爱你,孩子。】 直播的画面一黑,不,不是黑,而是鲜红的血液溅射在镜头上,暂时阻挡了画面。 国王用长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高大健壮的国王陛下,就此死去。 纳蒂雅一直微笑着,只是她眼里的泪却从未停止。 她想起昨天来到这里喝茶,赫尔曼第一句话就是——【纳蒂雅,我要和你告别了。】 纳蒂雅明白,他做出了选择。 她想起年轻时与赫尔曼的初见,她是沙漠之国的流浪民族,而赫尔曼则是流落在沙漠里的贵族。 她一见到这个人就想敲诈,赫尔曼居然也听之任之。 【我以后只喝你给我倒的茶。】 赫尔曼的誓言,伴随了她一生。 她亲手把心爱之人的金发染黑,目送着他死去。 -- 第101页 - 第二天,国丧敲钟。 全世界都认为这个国王疯了。 但也佩服他的勇气。 一定……有什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谢青燃在国王的书桌里,找到了早前议会发来的信。 信里写清了他们知道王子是黑发。 如果不处理,之后一定会有更多里维从小到大黑发的照片流出。 民众的信任和否认都在一瞬间。 而里维一开始的欺骗,就注定不能得到信任。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赫尔曼来做。 他这段时间几乎屠杀了议会,这种暴戾凶残的做法,为他扫清了障碍,但他也等同于失去了国民的支持。 他只是一个困守于王庭之中的无声君王。 他就不能在王位上继续做下去。 赫尔曼也许早就想好了,于是孤注一掷。 他利用了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 里维恢复了原本的发色,黑发的王子捧着父亲的头颅前往中央教廷。 路上行人皆回避,脱帽行礼。 有的则特意拿着酒杯,在里维经过之处,做出共饮的姿势。 纵然赫尔曼在议会的宣传下,总是暴躁无能的君主形象。 他缺点非常多,作为掌权者永远利己。 但他做过的事,没有人忘记。 人群中纵有对里维黑发的微词,也被人掩口带走。 什么时代了。 是啊,什么时代了。 奉雪穿着国丧的衣服,作为向王庭效忠的派系,他们一家跟随在王子身后。 她望着前方的道路,仿佛在人群中隐约看到一个白发少年一闪而过。 像是星回。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国王承认了一切罪行,用自己的生命献祭女神。 在圣斯威,女神是精神信仰,可一直在实际上提供支持的,仍然是王室。 建国以来的功绩是基石,也是宣告【唯有我等,才能守护圣斯威】。 所有人都知道里维是黑发,这不再是一个能够威胁他的秘密。 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成为了辅政大臣。 而里维要与父亲的头颅一起,在中央教廷待上一个月。 长冷孤寂的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里维将正式加冕,成为新的圣斯威帝王。 此时此刻,无人再提出质疑。 王庭已经付出了代价。 由最强大的君主,付出了代价。 - 圣斯威的局势变化影响着整个世界。 人们都在蠢蠢欲动,过去不敢向圣斯威提出的要求,也许这时候可以达成呢? 过去不敢越线的国家,也想试探着往前走。 在纳蒂雅王后,不,现在已经是太后,她所出身的沙漠之国里,也有一座女神殿。 可与别的神殿不同的是,他们一直在供奉女神的轮回化身。 一位白发少年是女神殿中公认作为轮回化身的神谕供奉。 可当他在见到新任的轮回化身后,就在当天离开了这座神殿。 那名叫星回的少年直言,【那并不是真正的女神,我不会承认】。 他离开之后,前往梦中预示的圣斯威,在一场阵雨之中,他认为他遇到了真正的女神。 而沙漠之国的神殿里,那名被供奉的化身将圣斯威传来的信件狠狠撕碎。 “在这个世界上,女神唯有一位。” “那就是我。” “趁着现在圣斯威时局动荡,你们进入那里,将那个赝品杀掉好不好?” 少女凄楚的声音在神殿里响起,她隐在纱幕之后,但脊背却已弯了下来。 她多么无助,多么惹人怜爱啊。 神殿中的卫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绞痛。 为了“女神”所愿,他们哪怕献出生命,也要达成! 第三十六章 陌生来信(加更)…… 教廷的小礼堂中,教宗蕾莎点燃了神烛,坐在这里正在给黑发的王子诵念教义。 奉雪等人站在打开的礼堂门外,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教宗的一举一动。 里维抬手覆在经书教典之上,他抬头看着教宗,短短几天,那个逼入王宫,以凛然高洁之姿让里维一定要前往落日城洗礼的教廷最高掌权者,已苍老了许多。 “我想,我没有忏悔的必要。” 奉雪听着礼堂内传来里维的声音,那恢复了本来面目的王子殿下,对着教宗说道。 “您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变得这样宽容慈和?是因为觉得占据不了上风吗?还是因为,您心中也有一丝愧疚呢?” 里维看着教宗的眼神,又笑了出来。 掌权者的通病,是绝不会认为自己犯错。 黑发的王子眼底一片青灰,他继续轻声缓语。 “那位您委以重任的星回主教消失了,您是不是……也被他诓骗了?” 里维说出星回的名字时,教宗眼角一跳,但随后她又沉静下来。 “看来你们没有抓到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奉雪微侧头,也像是在仔细倾听。 教宗蕾莎微蹙眉尖,她想……一切应当是三年前,她前往南部大教堂时发生的。 那时,在南部大教堂已经流传着一名白发少年能够通神的传说。 他像是能在睡梦中知晓神灵的隐秘,能够说出任何人心底的所思所想,他诵念神文时,能令人获得内心的安宁。 -- 第102页 教宗见到星回时,那名白发少年做洁净者的打扮,正在礼堂中咏唱着歌谣。 那声音这样高洁空灵,连天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信徒们对他垂首,近乎顶礼膜拜。 教宗起初为之着迷,随后却骤然暴怒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想要代替女神受人膜拜吗!】 星回却微笑着站在教宗面前。 【您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直视吗?】 【这不是什么妖法,不过是声音的共振。】 【越是迷茫,越是心中不安,越要寻求安宁。】 【敬爱的教宗大人,您为什么痛苦不安?】 三年前,正是赫尔曼国王为了将里维推上王座,与教廷和贵族议会发生激烈冲突的开始。 教廷原则上是不能允许混杂异国血统的继承人上位的。 但是迫于王庭的压力,他们不能直接反对。 教宗蕾莎为此备受煎熬,暂且离开首都,巡视圣斯威各处的教堂,以获得内心的平静。 可是在南部大教堂,这个年少的洁净者面前,她的伪装被戳穿了。 但教宗并不会为此感到震撼,她只想让这有些妖异的少年消失。 【我可以帮您。王庭是在藐视女神的权威,亵渎女神的尊严,他们不该与教廷讨价还价。】 可在教宗动念时,星回就像看穿了她。 教宗蕾莎出生在纯教徒的家庭,认识文字是从教义经典开始。 她的生活方式比洁净者还要虔诚,她在教廷之中慢慢熬着资历,对待信徒仁和友善,从不私藏钱财,而是送给需要的人。 可当她来到中央教廷,这最靠近权力中心之处,却发现那些站在高位的主教与教宗,一个个对着王庭与贵族不断地做出让步,甚至同流合污。 私生子,通/奸,敛财,为了利益而出卖他人。 一切都是教义中明令禁止的行为! 至于女神的教诲,那是什么? 只是用来统治民众的工具。 蕾莎在那一瞬间想要叛离教廷,但最后对于女神那强烈得近乎不正常的热爱,令她留了下来。 她开始什么都做。 她获得权力,踩着主教的尸体爬上高位,随后安排着与自己理念相同的人进入教廷,从分部开始,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原已腐朽的庞然大物。 教廷慢慢的,变成了蕾莎想象中的样子。 圣洁,清净,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思想,一切都归属于女神。 蕾莎望着眼前的白发少年,隐隐察觉,他与自己有相似之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蕾莎问他。 星回看着教堂中圣洁而高雅的女神像,眼中跃动着狂热的光。 【一切为了女神。】 【任何迂辱女神尊严者,都该死。】 【圣斯威的王室借用女□□号获得权柄,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此后,蕾莎赋予了星回在南部大教堂的权力,而星回则回赠着蕾莎属于神的隐秘。 那是这个少年延绵不断的,关于女神的梦。 对于蕾莎来说,这么长的岁月过去,她已能分辨面前的人是否在说谎或有所保留。 但星回与她说话,每每都能切入她心中所想,引导她坚持自己的信念。 这令蕾莎认为,也许真的有神的记忆化为碎片,散入了人间。 而星回恰好能在梦中见到。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星回编造的。 星回说他来自南方的沙漠之国,因为要寻找失落的珍宝,而来到圣斯威。 蕾莎知道,这个世界都信仰女神,但每个国家信仰女神的方式都不同。 比如那炎热的,布满香料与宝石的沙漠之国,就代代供奉着女神的“轮回化身”。 他们坚信女神沉睡期间,只是化作凡人来到人世,体验着人世的悲欢离合,以淬炼提升自己的神性。 而他们总能找到女神的化身,并将之小心供奉,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蕾莎听闻之后,心中想着:神经病。 但面上仍对着星回微笑,嘴上说着【原来如此】。 蕾莎并不想深究星回的内心,她只是在最恰当的时候获得了一把刀。 不可避免的,在星回的影响下,蕾莎变得比以往更为躁进。 人人都认为,是星回的到来影响了她的理念。 但她只是借由星回,展露了真正的想法。 很可惜,她这次不太走运。 明明握住了这样大的把柄,与议会互通消息,正等着一次掀翻王庭。 可谁知道……那个暴戾的君王抢先一步控制住了所有人,而他以死谢罪,洗清了隐瞒秘密的罪。 教宗蕾莎对着里维微笑。 “王子殿下,我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只是这一次,教廷失败了而已。” “至于星回在哪,我并不知晓。也许他正在继续寻找自己的女神吧。” “您要追杀也好,碎尸也好,我想任何一个狂信徒都不会在意。” “他们永远追逐着,自己心中描摹的形象,百死不悔。” 年长的女性轻声诵念着让前任国王赫尔曼忏悔的神文,而里维跪在女神像面前,面无表情。 礼拜结束之后,众人便要离开中央教廷。 里维独自一人站在长廊之上,没有人去与他说话。 -- 第103页 从昨天抱着自己父亲的头颅开始,这个年轻人身上明显散发了冷峻如君王一般的气场。 他需要时间,他人的安慰已微不足道。 奉雪最后看了里维一眼,她张口,无声地说道:“云笙,再见。” 而里维同时看向奉雪,嘴角牵起一丝微笑,但那丝微笑很快就没入嘴角,消失不见。 教廷之外。 谢思揉着肩膀,说着:“我真的不喜欢教廷的氛围,太极端了。以前是极端的堕落,现在就是极端的清正。为什么在女神的教义下,会诞生两种派系?我完全不想去理解他们。” 奉雪想了想:“我觉得这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真正的女神根本不会管这些。” 奉雪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教义,关于女神的故事,甚至晦涩的摩拉古语里书写的事迹。 女神对于人类没有任何要求。 要说真的有的话,也许是……“开心就好”? 奉雪的手机响起,那是她归来,王庭发生骤变之后,她的朋友们向她发来的短信。 他们都很焦急,也很担忧,但也怕是否会让奉雪泄露隐秘,因此只问奉雪“是否平安”。 奉雪一一回复,在看到最后一条时,她看到了啾啾老师的来信。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中断洗礼的视频,你还好吗?】 奉雪也回复着“平安无恙”。 随后又一条短讯发来,但却是一条陌生人的来信。 【三天后,中午十二点五分,首都九区落日公园,我在那里等你。】 第三十七章 你对她只能有一种感情(一…… 奉雪看了一眼那条短信,然后眼也不眨地把它删掉了。 圣斯威电信诈骗泛滥,除了经常接到世界各地口音的“亲戚朋友家人至亲”被车撞了,被逮捕了,被沉入海里需要XX万才能摇上来了(?)一类的电话外,还有各色诈骗短信。 奉雪曾经清理过一次手机,并向移动手机公司申请了陌生来电过滤服务,已经很久没有类似的短信了。 最近的一次是上个月,有人发来一条链接,说什么只要点击一秒就能上快乐天堂。 奉雪想,这什么意思,是一点手机就会立刻爆炸,把人炸成脑花的意思吗? 这是恐怖活动。 奉雪反手举报加删除。 奉雪并不在意这是谁发来的。 如果是认识的人,或是真的有急事,总会再联络。 这种莫名其妙带着诱导性的短信,她是不会搭理的。 等上了返家的车驾,只有奉雪,谢桢和谢思三人。 谢青燃自从成为辅政大臣之后,公务更是繁忙。 不会所有人都服从管理,谢青燃和阿盖尔公爵就是为了这个存在的。 “学院会停课一月,至于全国范围的各项大型活动,要等里维……”谢思刹住口,“将来的陛下决定。” 谢思至今眼中还泛着血丝,见着赫尔曼陛下自刎的惨状,任谁也睡不好觉。 可纳蒂雅殿下,那位常年隐于王室之后的女人,却依然坚定地留在王宫里,处理着赫尔曼陛下故去之后的各项宫廷事宜。 【这是我能为里维做的。】 纳蒂雅站在王庭之中,她对一脸担忧的奉雪微微一笑。 【放心吧,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在我寿尽之前,我会一直活着。】 【愿女神莱耶保佑你,保佑……所有人。】 奉雪抬手揉着额角,昨天之后,她也没有一分钟休息。 每次看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她都会想到被鲜血染红的那一幕。 在车驾进入贵族区,前往谢氏公爵府邸的那条路上,奉雪敏锐地察觉,果然变了。 圣斯威的贵族过往也尊敬谢青燃,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着谢家的车驾,便会脱帽致意。 谢青燃现在身份不同,她将是年轻的主君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之一。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权力将达到顶峰。 过去人们的态度已是恭敬,现在则加上了一层谄媚。 谁也不知道对贵族议会的清算要到什么时候,必须更谨慎地行事。 “最近必须更谦和一些。”谢桢突然开口。 他非常清楚,政敌永远都在。 如果在这时放松警惕,他们会给谢青燃带来极大的麻烦。 但谢桢刚说完,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奉雪下车时,还眯着眼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确定眼前那衣衫褴褛的一男一女……应该是谢望月和谢怀远。 那两个曾经在幼年时进入公爵府邸,对着奉雪和谢思、谢桢,阴阳怪气地干过些坏事的远房亲戚。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首都戒严,王室不顾声誉召集军队入城,以暴力直接将议会解决。 而这两个在十年之后重回首都,又被谢青燃拒之门外的人。 因为抵不过议会的利益诱惑,投靠了议会。 可是就在那一天,军队来袭议会时,他们像垃圾一样被议会的扔到门外,妄图用他们去堵住枪口。 【真可惜,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我们会在谢思和谢桢杯子里下毒,然后让你们亲手端过去。】【谢氏家族内斗,结果两败俱伤,也是一大丑闻呢。】 【可惜,陛下已经疯了,既然都要死,还是你们先死才好啊。】 -- 第104页 【毕竟连自己的亲人都能背叛……虽然关系很远,你们也该更亲近那边才对。】 【只爱金钱的贪婪贵族,就是这个下场哦。】 在被扔出去的那一刻,谢望月和谢怀远对着枪口痛哭流涕,大声喊着。 【我们姓谢!是谢青燃公爵的亲戚!议会绑架了我们!】 “谢青燃公爵的亲戚”不足以让人停手,可大约是听到了“绑架”二字,那些军人却没有行动,而是将他们扔到车上,看起来是要拿去后续宣传议会如何残忍的对待无辜民众。 他们称为了活证。 可王庭现在一团乱麻,还是纳蒂雅殿下在处理宫务时,看到被拘捕的人员名单时,圈出了这两人释放。 如今他们一路惶惶,最后只能来找谢青燃。 “母亲不在,您二位是?” 谢思下了车,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两人,像是完全不认识。 “谢思弟弟……”谢望月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是她脸上还有烟熏火燎的脏污,泪水在脸庞流下,划出两道痕迹,看起来有点滑稽。 而谢怀远更是想上前说话,可不知是他太久没吃饭,还是被吓得腿软,刚走两步就立刻跪倒在地,扑在三人面前。 谢思“大惊失色”上前将人一把抽起来,面带微笑:“这是怎么了?我们这里可不缺会下跪的人呢。” 记仇的谢思用力捏着谢怀远的上臂,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家伙在小时候给他吃花生,推倒他,还一脸智障地想要霸占他房间的模样。 谢怀远一时气急,正想动手,却看到谢思身后面色冰冷的谢桢。 谢桢从来不废话,说打就打。 谢怀远来到首都之后,借着谢青燃的名字四处招摇时,就遇到了谢桢,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我们什么也不要!只是现在,现在太可怕了,”谢望月哭得梨花带雨,“我们只想在这里住到局势平稳,就回到父亲身边!” 谢望月泪眼汪汪地看着奉雪,她心知谢思和谢桢都不是善茬,只能看着奉雪。 奉雪揉了揉额角,一整天没睡,如今又不停地听到别人此起彼伏的哭声,她开口道。 “现在的时局,妈妈不会把他们请出去的。” 毕竟刚才谢桢才说过,行事要“谦和”一些。 即便这两个人是背叛家族,投靠议会的叛徒。 为了政治名声,为了谢青燃的名声,都不能让他们走,谁知道出去之后,他们会不会当街找一个媒体,痛斥现在的辅政大臣谢青燃冷血无情呢? 谢思松开谢怀远,将他往大门里送。 “太好了,这位‘哥哥’,待会洗洗干净,我们再来清算……不,聊聊吧?” 谢思也就是吓吓他们,谢怀远和谢望月却像是担心这几人会反悔一样,自觉地进入了府邸。 他们甚至对府邸中的仆人都非常客气,显然是在外边吃够了苦头。 “不过他们还是在耍心机啊,”谢思嗤笑一声,“‘住到局势平稳’,怎么不说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和母亲说过之后,就找时间把他们送走。最多三天。”谢桢说完之后,就下意识地看向奉雪。 在之前那段小小的“旅途”中,谢桢已经习惯和奉雪在一起时,询问对方的意见,以获得对方的肯定。 但这在谢思看来就是……他弟弟突然和奉雪关系变得很好了! 狐狸般的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皱起眉,捂着胸口,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思?”奉雪立时转过头来。 谢思抿着唇,摇头笑了笑。 “可能是和妈妈去了北方之后,一直都睡不好吧。” 奉雪看着谢思苍白的脸色,她很清楚,谢思被谢青燃选择带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决断。 奉雪:“你不要勉强,我现在把家庭医生找来,你要让对方看看身体。” 谢思有些脆弱:“你会在旁边看着吗?” 奉雪郑重点头:“会。” 谢思露出满意的微笑。 谢桢挑眉:“真令人担心,那我也留下来。你就是缺乏锻炼,像我这样拥有能被奉雪夸赞有好看的胸肌和腹肌的话,就不会这么容易倒下了。” 谢思本来就是听一句话,就知道后边十句含义的人。他瞬间知道在他不在的几天,这个该死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句甜言蜜语的弟弟,居然直接脱衣服色/诱了。 下流无耻不要脸! 谢思咬牙切齿! 谢桢则保持着平常那禁欲冷淡的模样,坐在单人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深褐色的眼眸微垂,露出一脸沉静的模样。 谢思微笑:“说得也是,姐姐要监督我吗?” 奉雪:“那我会认真的监督。” 谢思:“甘之如饴。” 谢桢:……论自然的不要脸,他还是输了。 - 谢望月在女仆的带领下梳洗好之后,换上了新衣服。 她站在公爵府邸的新房间里,这里只是舒适整洁,完全不像她住外边酒店时那样宽敞豪华,但她已不想走了。 议会没想到这样弱小……最后的赢家还是谢青燃。 在现在的情况下,她一定要不惜一切,才能获得谢青燃的关注。 可是谢青燃这样憎恶他们,她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利用,能让谢青燃看出她的价值呢? -- 第105页 谢望月咬着指甲,开始思考。 很可惜,这段时间谢青燃一直都没回来,通讯也是失联的状态,因此这两个人也胆战心惊地缩着没有离开。 但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必须想办法弥补一些裂痕才行。 谢怀远对同样留在家里,谨守本分不出去惹乱子的谢思和谢桢讪笑:“要,要玩点什么吗?” 谢思、谢桢:“玩点什么?” 两个双生子同时重复着这句话,片刻后,谢桢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啊,那就玩点什么。” 谢思拎着谢怀远走到了庭院,仆人们拿来了弓箭。 谢思抛接着弓箭,对谢怀远微笑:“我一向很公平,玩这个好了。比谁先射死谁?” 谢怀远:??? 而在奉雪这边,她惯例在房中做着习题。 谢望月敲门,奉雪喊了一声“进来”,在抬头发现是谢望月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女轻声问道。 “能,能一起吗?” “一起?”奉雪看着谢望月,又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东西。 奉雪点点头:“好啊,一起做物理习题吗?” 片刻后,谢望月看着桌上那天文一样的书籍,面上轻笑,心中却恶意慢慢地想,怎么,想靠这个衬托她是个文盲吗? 行了好了知道了,不就是想报复么? 谢望月立时泪眼汪汪地说:“我,我不会,我是不是很笨?” 谢望月:哼,你想听的就是这个吧。 奉雪却没有得意地笑,反而微蹙眉尖:“一题也不会吗?你的考试怎么办?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得快点补救。” 谢望月:??? 接下来奉雪随机抽选问题,让谢望月解答,可谢望月全都答不上来。 奉雪轻叹:“我知道你的程度了。” 随后奉雪就让仆人拿来初中部一年级的书籍给谢望月。 “垂樱的物理学习比较早,你现在先从基础开始补救吧。这种程度看视频上的老师讲解就行,一小时后我会出题检查你的程度。” 谢望月:不是,等等,学习就真的只是学习? 在谢怀远的惨叫,谢望月脸色苍白的学习中,毫无勾心斗角的一天过去了。 等到谢青燃回来,她看到的就是异常安静,像几千年前最娴静的贵族一样躲在房间里的谢怀远,还有正在学习的谢望月。 哦,这改造营挺好的。 谢青燃在瞬间理解了一切。 “你们的判断是对的,不能让他们随地乱跑,”谢青燃对迎上来的谢思等人说道,“我会安排人送他们回去。” 谢望月闻声而来,对着谢青燃凄楚地喊了一声:“姑——” 谢青燃抬手制止:“你们投靠议会的蠢事我已经知道了,今早上我还被攻讦想要两头吃呢。” 谢望月这声“姑母”到底没喊完,就像被人施展了定格魔法,僵硬地站在台阶上。 可谢青燃不知为什么,上下打量了谢望月一眼后,又看看奉雪,长叹了一声。 - 而在外边,首都九区的落日公园里,完全等不到来人的少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也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时雨揉着一头亚麻色的短发,望着山坡下缓缓出现的白发少年,他似乎正在和一个面容僵硬,容色寻常,显然是做了易容的中年男子说话。 早前在教廷时,星回就想拉拢时雨。 时雨当时还想,换个上司也无所谓,一样为教廷服务。 可是在为星回送了一回信之后,他才发现,这人……好像成分不太对啊。 与他往来的是外国人? 生着狗狗眼的少年蹲在树后,屏住呼吸,在教廷彻底沉静的现在,时雨接不到任何命令,学院也不能去。 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居然看到了星回。 那个理应被王室碎尸万段的家伙。 他怎么还在首都?真的想找死吗? 身为一个圣斯威人,时雨不能对星回装作没看到。 好奇心会害死猫。 时雨心想,他是人,应该能活久一点吧? 时雨出于个人意愿,在首都对星回展开了追踪。 星回根本不睡觉。 他每隔半小时就会转移地点,有时在公园,有时会在人迹稀少的巷道,有时则会进入混乱的地下街。 就算是时雨也经常跟丢人。 星回当然要躲避,他一露头,会被保皇派的人打成蜂窝。 但他的行动线实在太快了,时雨每每想要找人过来,星回的身影就会消失。 根本没有空隙。 现在他又来到落日公园,现在可没什么人有逛公园的闲心,走了好一会,时雨以为今天也是一场持久战时,却有人来接头了。 “她……不来,这也是当然的,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带走她。”面容僵硬的中年人说道。 时雨微蹙眉尖,带走谁? 时雨越听,越觉得清晰,最后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不是吧? 时雨正想再听,却发觉谈话声突然消失了。 时雨立时要动,身后繁复的花枝却被人轻轻抬起。 一头白发,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少年在花枝下露出微笑。 -- 第106页 “日安,原来是你啊。” 时雨举起手机,手机上是报警成功的界面,他一脸无辜:“话说,是您能先杀了我,还是在警察来前逃走呢?” 时雨看着星回缓缓抬手的动作,下一秒就离开了原地,手指撑在另一棵树的树干上,身轻如燕地蹬在树枝上。 他的脸颊突生了一道血痕,一点血珠自时雨的脸庞滑下。 时雨满不在乎地抬手擦拭那点血珠,对着手持利刃的星回笑道:“看来您是想先杀了我。也对,您是外国人,还想带走圣斯威的明珠,这种事被人发现跟死了没区别呢。” “……不要这样称呼她,她不属于圣斯威。”星回面上依然带笑,身上却带着悚人的气势。 “保护女士是每一位圣斯威人的义务与职责,”时雨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匕,瞬间跃下,“何况……我还喜欢她。还想以后告个白,度过快乐的青春呢。”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星回。 锋刃与短匕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白发少年单手持刃,拥有着与面容截然不同的强力。他微微压下剑尖,对时雨笑道。 “你对她只能有一种感情。” “那就是膜拜。” 噌一声轻响,短匕在一次卸力之后,落到了地上。 第三十八章 求偶习俗(二更)…… 首都毕竟是首都,为了表明圣斯威国力无损,在赫尔曼陛下故去两周后,首都的大部分活动都恢复了正常。 大批外使被派往各国,政治经济交流一切如常,并大力邀请各个国家的使团来访圣斯威。 只是这些邀请函上最后的落款,不再是【赫尔曼.莱耶】,而是【里维.莱耶】。 还未继位的王子即使仍在教廷之中替父忏罪,可是要处理的政务仍是源源不绝地流到了他手中。 首都区变回了往日模样,王庭甚至拨出大笔钱财免除了一部分商业税与消费税,店家的优惠层出不穷,因此街道上人流再次多了起来。 人类在情感上拥有自我保护机制,在之前那样可怖的事件之后,他们渐渐将那段记忆封存。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还未到需要苦恼站队的时候,当他们发现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影响,周遭熟悉的一切都还在,不过是王座之上换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更年轻好看之后,倒是颇有兴致开起王庭的玩笑来。 等到其他使节与外国人照常来到圣斯威后,他们在空气中闻到的只有淡淡的重云花香。 那曾席卷全世界的血腥味,似乎已毫无踪影。 “那么,我告辞了。” 一声清脆的铃响之后,奉雪在朋友谈越的家中出来。 她微微躬身,向出来相送的谈越男爵一家告别。 谢青燃那天回来之后,便安排了些活。 【去拜访朋友吧,我们在王庭里不管说什么,总是让人不安,要想许多层。孩子们之间倒还好,透露出不会多加清算的意思就行。当然,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去到那坐着喝茶傻笑应该也行。】 于是谢家的三个孩子都出了门,前去拜访自己的朋友。 过往那些因为纷争渐渐不与谢思和谢桢他们往来的同学,在这时都活跃起来,就像以往邀请别人来家中玩耍一样,问着他们什么时候来。 奉雪朋友不是很多,和双生子拜访不超过三十分钟的时间相比,于是她一去就一个下午,实在是给前去拜访的贵族极大的安全感。 “欢迎你回家。” 谈越送奉雪上车前,伸出双手拥抱了她。 奉雪也回手拥抱着她,难得开玩笑。 “我去希雅家的时候,她哭湿了我的肩头呢。” “还不是你太大胆了,居然中断了洗礼,还那副一点也不害怕的模样。虽然很帅,但我还是会很担心,你要是留在北方毫无音讯怎么办?” 谈越缓缓松开手,她不是爱哭的那类人,因此红了眼眶,就立刻伸手扇风。 “不必假设,”奉雪站在谈越面前,“我就在这里。” 谈越没好气地把这个感性丧失的家伙推到了车上,挥手道别。 谈越的父亲期期艾艾地走过来,手里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低声询问。 “你堂兄想问……谢家会想来他们家拜访吗?” 谈越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当初王子黑发的事情爆出来的时候,这些家伙一个个恨不得王子当天暴毙。现在发现没事了,现在又想来投靠原来的保皇派?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 谈越一把抢过手机,开了免提大声说。 “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哪里会知道呢!想要谢罪,自己去登门拜访啊!” 那头立刻传来“嘟——”一声的挂断声。 谈越啧了一声,真是没种。 - 奉雪的车驾在路过首都六区的商业街时,缓缓停了下来。 “司机先生,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奉雪和司机先生打了声招呼,司机点点头,等奉雪下车后,他便看到几个便衣的安保跟在奉雪身后,因此并不会特别担心。 奉雪之所以要停车,是因为最近就快到谢青燃的生日了。 虽然谢青燃很大可能会留在王庭里处理公务度过她的生日,但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谢青燃看起来总是高傲冷艳,似乎只有最昂贵的华服珠宝或者是更大的权柄才能让她露出笑颜。 -- 第107页 可实际上,谢青燃喜欢手工制品,精油,花卉,或者国外的小玩意。 奉雪小时候采来送给谢青燃的花,至今被谢青燃制作成书签夹在书里。 奉雪下了车,一路在街道上四处查看。 她平时就很引人注意,在那段堪称惊人的视频里,这个中断了洗礼的女孩,任谁都会记得。 当奉雪站在一家花店门外时,店里的人就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但奉雪只是在外边看了一会,发现没有特别喜欢的,便往下一家店铺走去。 因为圣斯威政策的缘故,街道上还有许多往来的外国人。其中最显眼的,则像是一群来自沙漠之国的人,他们穿着纱制的单肩长袍,脸上戴着面纱,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细碎的金铃。 那纱袍颜色鲜艳,青金,烟紫,深红,衬着他们如蜜一般的肤色,看起来实是充满了异国风情。 奉雪就站在街角看着这群人在她面前走过,其中一名一头金色长发的男子突然掉了一串镶嵌着绿宝石的金色腰链在奉雪身侧的花枝上。 奉雪下意识要捡起,却被一旁看热闹的老奶奶拉住了手腕。 “如果不是特别喜欢他,还是不要捡比较好。”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笑意盈盈,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几乎失真的小姑娘,拍拍她的手臂。 “沙漠之国有个风俗,男性会将自己的财物故意遗留在中意的女性面前,如果那位女性对他也有意,就捡起来还给他。” “如此成就一段姻缘。” “这是他们的求偶习俗。” 奉雪一愣,这类民俗并不是她的涉猎范围。 细碎的金铃轻响,一道阴影压在奉雪头上,刚才那名看似要走的金发男性回来了。 他的身量看起来很高,穿着一件青金色的单肩长袍,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臂弯挂着一条底色深蓝,其上却绣着大片金莲花的艳丽披帛。 他看起来是个健美的男性,但露在面纱之外的紫色眼睛,却眉形上挑,生得十分妖魅。 他站在奉雪面前,耳上的金色蛇形长耳环垂在修长的颈侧,紫色的眼睛轻轻一眨,就像是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好似在说“美丽的小姐,您不中意我吗?这可真是令人伤心啊。” 奉雪鼻尖充斥着这来自沙漠之国的乳香,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身。 金发男子便笑着弯下腰,捡起了挂在馥郁花枝上的黄金腰链。 “这位女士,您说的风俗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的圣斯威语说得很好,但还是带着一点鼻音,但并不令人觉得古怪,反而觉得有些性感。 老奶奶显然不大信:“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身上最好,最值钱的东西,如果这位小姐喜欢,我愿意赠予她。” 金发男子笑声沙甜,他大大方方地对奉雪伸出手。 “代价是……如果下次还能再次相遇,请您垂眸看我一眼。” 这名金发男子哪怕戴着面纱,光看那鼻梁高挺的弧度,与隐约露出的面部轮廓,也知道他一定生得很好看。 “抱歉,无论是什么风俗,这实在太贵重了,”奉雪摇头,她仰头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少女的眼眸澄澈,语气真诚,“您这样显眼,如果下次再遇到,我一定会记得。” 听到奉雪的声音,那名金发男子突然握紧了手里的腰链,随后他轻声笑起来。 “哎呀,我也算遇到过许多人了,没想到……” “沙提亚!” 那群前行的人停下脚步,回头叫着自己的同乡。 金发男子退后一步,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希望我们相逢的日子,能快些到来,我会每天期待着。” 金发男子如同他来时一样,细碎的铃声如鸟鸣般清越,他很快融入了同伴之中,属于沙漠民族的豪爽笑声响彻了半空。 “真是的,这些沙漠民族,吃着羊奶和蜂蜜长大,说甜言蜜语的话是天生的。” 奉雪则愣愣看着那群人的背影,老奶奶心想,这不是又迷住了一个? 这就是圣斯威啊…… “他们身上的披帛在哪里有卖呢?”黑发少女突然开口,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真好看,当做礼物送人一定很好。” 老奶奶怔愣了一会,指着前方的商业街,画着金莲花和沙漠符文的店铺就可能有卖。 “谢谢您。”奉雪微微欠身,与老奶奶道别。 老奶奶心想,这个女孩倒是一点也不圣斯威。 不浪漫。 奉雪在商业街的店铺里找到了合适的披帛,欢欢喜喜地回了车驾。 等回去之后,她会亲手抱起来,再配上当日新鲜的花卉,这样谢青燃应该会喜欢吧? - 傍晚时分,外出拜访的孩子们都回来了。 谢青燃难得有片刻闲暇,坐在露台上喝茶,在她对面的是谢怀远和谢望月。 “我看你们明天就回去吧。” “……姑母……我们会派上用场的。”谢望月面露哀求。 “什么用场?替嫁吗?”谢青燃嗤笑一声。 “在我这可是很危险的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年轻的主君就会被人推倒下台,你们还是装作不认识我比较好。” 谢青燃单手支着下颚,笑眯眯地说。 -- 第108页 “毕竟你们运气一直很差,不是吗?” 谢望月和谢怀远呼吸一滞,像是又想起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谢怀远虽然是哥哥,但他实在比妹妹蠢笨,当下就说。 “那,那我们就回乡下,谢谢您姑母。” 谢怀远起身要走,却见谢望月还坐在那里,像是真的要哭了。 谢青燃叹气:“真不知道你们父亲是怎么养育你们的,好似这世上除了权力地位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是因为您什么都有呀!”谢望月失控地喊了一声。 谢怀远当即把她一把扯走,却被谢青燃一把摁住手腕。 “真不错,还挺有勇气。那么,你们知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也是有机会和我一起竞争爵位的?可惜,当时边界发生争战,身为贵族必须为了保护自己领民上阵。” “你们的父亲,在接到战报的时候,当天就痛哭流涕说‘我不要爵位了,我不想死’。” “所以这个爵位我是用命挣来的,而你们……要是真的很想要的话,我也给一个机会好了。” 谢青燃扣着满脸害怕,拼命摇头的谢望月。 “如果你们也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谢望月望着谢青燃那可怖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哀鸣,她终于挣脱了桎梏,哭着跑走了。 谢青燃则赶紧拿手帕擦着手,长舒了一口气。 几声车鸣响起,孩子们回来了。 谢青燃看了一眼满脸欢喜的奉雪,想着这事还是等晚餐之后再说吧。 她本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晚餐的时候,谢怀远和谢望月没有下来,显然是没那个脸。 家里也没人在意,只闲聊着最近的情况。 “我们也差不多该复学了吧?”谢思嚼着孢子甘蓝说道。 “最迟下周,学院应该会发送通知。”谢桢点头。 奉雪则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今日新闻。 【首都九区落日公园,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 【袭击者不见踪影,受害者身上多处割裂伤。】 【现场记者前往医院采访时,受害者一脸平淡,语气听起来有些得意。】 【“那人伤得也不清。”】 【好的,经过演播室确认,这位受害者感觉确实挺得意的。】 …… “看来最近治安不大好,还是要加大巡逻力度才行。”谢青燃淡淡地说。 奉雪点头,等吃好了晚餐,谢青燃就让奉雪来一下她的书房。 “好的,妈妈。” 奉雪跟在谢青燃身后上去,却见谢思和谢桢也跟来了。 “我没叫你们。”谢青燃回头。 “这一层楼还有休闲室,不能去那边玩一会吗?”谢思耸肩。 谢青燃则直接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之后,谢青燃单刀直入。 “你觉得王子殿下讨厌吗?抛开他的身份,地位,我们家的立场,还有赫尔曼陛下做过的事,在你眼里,他是什么人?” 奉雪呼吸一滞,随后她缓缓问道:“王室向我们正式提出联姻了吗?” “纳蒂雅殿下的意思。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时局,总要关系再紧密一些,”谢青燃叹了口气,“他们现在没理由强硬,因此你的意见才是首要的。” 奉雪垂眸,在她的记忆里,里维是她幼年时小小的玩伴云笙,他小时内敛,沉静,不爱说话,纵然笑起来,也是腼腆的。 他喜欢的东西不多,但那仅有的喜欢,总会大方地与奉雪分享。 他是寂寞又体贴的孩子,再想有人陪伴,也绝不会说出口。 长大后的云笙变成了里维,温柔雍容,风度翩翩,他从不曾表明自己的身份来获取久别重逢之后的好感。 倒不是里维嫌弃了奉雪,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很麻烦。 “我想……也许,云笙是向我表达过好感的,”奉雪缓缓开口,“但关于这件事,我想不应该由我们之间进行讨论。他自己的意思,我从未亲耳听过,我无法在云笙不在的场合,做出决定。” “殿下,不是一件物品。” 哪怕现在里维.莱耶只是一个象征着圣斯威帝座的代名词,奉雪还是想以朋友的身份,看着里维的眼睛,与他说清楚。 谢青燃则望着奉雪,像是已得到了答案。 等奉雪离开书房,上了楼梯要回自己的房间时,手机响起,一条新短信发来。 来自时雨。 【时雨:第一次给你发短信,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形。你要小心哦,我遇到了那位白发主教星回,他像是想把你从圣斯威偷走。】 奉雪不太明白,她编辑短信回复过去,却没了回音。 奉雪正要回头与谢青燃说,却在长廊的另一头看到了谢望月。 “你不愿意嫁给王子的话,我替你嫁,好不好?” 奉雪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谢望月是怎么知道的。 谢望月大步走来,她哀求着看着奉雪:“贵族间都知道的,王子现在的地位不算稳固,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姻亲,我可以代表家族!” 奉雪微蹙眉尖,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 第三十九章 压倒(一更) 在奉雪刚说出“你”这个字时,谢望月就立刻捂耳说道。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 第109页 奉雪见状,就真的没有说。 可谢望月又像是害怕会错过什么似的,又把手指犹犹豫豫地放下来。 奉雪就说道:“我想,妈妈曾经是想过,让你去联姻的。” “……你骗人。”谢望月难以置信。 “不然妈妈也不会把你留在这里这样久,”奉雪想着谢青燃的一举一动,“但她还是放弃了。” 谢望月大喊:“为什么!!!” 奉雪对着谢望月伸出手,指着她。 “因为你不可控。就像现在这样,一有不如意就七情上脸,就算你进入王庭,成为一个面子工程一样的角色,你还是会不满足。” “没有人知道如何填满欲望,特别是不受抑制的欲望。” “更重要的是……殿下不会答应。” 谢望月冷笑着打量着奉雪:“是,我是没有你好看,那又怎么样?联姻需要的又不是外表和感情。” 奉雪叹了一口气,她上前一步,她第一次这样靠近谢望月,黑发的少女垂眸看着谢望月,闪耀着星辰般的眼里,映照着对方逐渐苍白的脸。 “从小时候开始,你一直没有改变。你把所有事物都看作是‘东西’,只要你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可是和你一直在打交道的是人。” “除了你以外,我很少见到这样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不是听不懂,而是好像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不管是好话,坏话,还是别的什么。” “就像刚才一样。如果你一旦觉得事情要遭,从小时候到现在,都会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尖叫……可是,这一切并不会因为你的举动而不存在。” “你完全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分不清你到底是傲慢还是轻视,让你眼里映照不出任何人的样子。” 奉雪突然抬手摁住谢望月的肩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你,去看病吧。” 谢望月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但奉雪的表情却无比认真,毫无嘲讽的意思。 “现在还在少年时期,还来得及。” 谢望月从奉雪手下脱身而出,气呼呼地想要扭头就走,却听到奉雪又追加了一句。 “你害怕别人的关心吗?” 等谢望月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指甲上还有被撕咬的斑驳痕迹。 而过了一会,谢怀远敲响了谢望月的房门。 “我们……明天回家。” 门内传来谢望月的声音:“我不回去。” 谢怀远在长廊上已经听到了谢望月与奉雪的谈话,他像是泄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 “那么你要怎么做?你现在打电话发短信给殿下?闯入教廷,中断殿下为父忏罪的祈祷?还是要找什么机会私下和殿下见面,说你想要联姻?” “之前那个人也说了,你想……就能得到吗?” 门内一片寂静,随后房门打开,谢望月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愤怒。 “没出息!” 谢怀远则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递给谢望月。 “父亲死了。我累了,回去吧。” 谢显自从回到乡下之后,一直有酗酒的毛病。 他每天都喝,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现在突然猝死,谢怀远也不奇怪。 只是,等真的听到父亲的死讯后,谢怀远还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看了许久。 这才是他……突然变了性情的原因。 父亲谢显从过去开始,就一直在告诉他们,是谢青燃抢了他的爵位,是谢青燃独占所有权力,把他们放逐到乡下。 他们应该仇恨,憎恨,讨好,伺机,留在首都报复谢青燃一家。 可是,父亲却从来不敢自己去做。 就和今天谢青燃说的一样,他有机会争取爵位,可是他却放弃了。 等谢怀远和谢望月长大,又被他送来首都,却什么都没有教过他们。 除了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谢怀远第一次拉起妹妹的手,他低头看着谢望月斑驳的指甲。 “回去吧。” “没有任务了。” 片刻后,谢望月捂着耳朵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直到有仆人闻声而来,惊慌失措地上前摁住她,死死拘束着她的四肢,这悚人的惊叫才算停下。 然后就是少女安静地缩在墙角,说了一声:“回去了。然后,叫医生来吧。” - 望月怀远两兄妹悄无声息地被送走了。 奉雪站在露台上,望了那远去的车驾片刻后,便转身回到了长廊上。 长廊上,谢青燃双手抱胸看着窗外,似乎之前也在看着那辆车。 “年轻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压力很大,很多事情想要找可以信赖的人帮忙。原本最值得信赖的应该是家人,但我却无法依靠。也是可惜。” 谢青燃说完之后,就看向奉雪。 “殿下从教廷出来之后,你们就见一面吧。” 奉雪轻轻点头。 昨天她已经向谢青燃出示了时雨发来的短信,谢青燃看过之后,便派人去找了时雨。 等有了确切的答案之后,再让奉雪去医院。 如今奉雪抬头看着谢青燃,谢青燃一摆手。 “人还没到医院呢。” 随后奉雪便和谢青燃说了一声要去看书,就脊背挺直地上了楼梯。 谢青燃也要返回王庭了。 -- 第110页 “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女喜欢什么样的,”谢青燃喃喃自语,“好像也只有之前的那张照片,奉雪算是和人有过点接触吧?” - 很快,奉雪收到了复学通知,这算是近期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奉雪收拾着自己的书包课桌,发现少了点要用的参考书,决定外出去买。 只是出门之后,天上就下起了雨,在距离书城中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更是塞车起来。 奉雪望着前方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绵延车队,便决定自己走过去。 “司机先生,麻烦您靠边停。” 等奉雪打伞下车,她就近往旁边的一条林荫道倒去。 这是一段安静的小路,圣斯威喜爱种植花卉,因此不管什么地方,都栽种着配合四季的花。 之前的雨有些大,打湿了满树的繁花,馥郁的花枝垂下,落下一地浅紫淡白的花瓣。 奉雪踩着花瓣,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水洼,几只小青蛙在雨里欢快地在草丛上跳过,奉雪鼻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 那是紫色鸢尾的幽蜜混杂着白松香的清淡苦味。 奉雪停下脚步,她抬起头,在前方十步远,花瀑掩映之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供来往路人休息的小凉亭。 凉亭里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归彦。 好像每一次见到他,他总是与花为伴。 归彦实在是个适合与美丽事物作伴的男人。 他坐在白石做的长椅上,银白色绣着青竹与仙鹤的长衫下摆优雅地垂在地面,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香炉,和一把浅紫色的花枝。 花枝断口有些枯老,像是从树上掉落,又被人拾起,小心地掸去雨水,这才放在了桌上。 归彦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击着,节奏意外地与雨声重合。 奉雪很意外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归彦,但想到附近是书城中心,又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雨声阵阵,但归彦突然抬起头,像是听到了脚步声。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撑着伞站在花枝下的少女。 奉雪是一个不太注重搭配的人,但今天也许是心情好,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剪裁合身,线条便看起来挺括而高雅,衬得少女的身形更是曼妙。 她微微抬起伞沿,那双微垂的眼也慢慢抬起,对上归彦的视线时,他仿佛看到了垂枝樱从含苞到绽放的瞬间。 归彦对于外貌其实没什么在意的,人总会老去。 可是每每见到奉雪,他却总是有片刻失神,他想,也许是他很想让这个少女的眼睛里映照着他的身影吧。 这便像是藤蔓沿着墙角蜿蜒而上,攀上墙头,生了贪念。 归彦站起身,银白的袖口划过桌沿。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日安,勇敢的女骑士。” 归彦站在凉亭边上,这便是邀请奉雪进来的意思。 奉雪知晓归彦是在说那段视频的事,她突然闯入净水池,中断了洗礼的画面,她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看到。 “忠君之事,”奉雪严肃地说,然后她又补充,“还有保护朋友。” 归彦轻笑,他上下打量着奉雪,觉得这个少女确实如她之前的短信所说,没有任何损伤后,那总是莫名微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而奉雪走到凉亭,才看到归彦的桌子下方,还有一只躺在丝绸披帛上的白绒绒圆滚滚的小山雀。 小肥啾咻咻打着呼噜,随后又像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先是困惑地“啾”了两声,随后便抓着归彦的腿一路上跳,落到了石桌上。 它仰头看着奉雪,像是还记得这个少女,就十分欢喜地扬起小翅膀,对着奉雪“啾啾啾”叫了起来。 “你好,馒头。” 奉雪伸出手指摸了摸小肥啾蓬松柔软的毛毛,抬头看向浅笑的归彦。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 “我不过在这里避雨,这里可不是我的办公室呀。” 归彦请奉雪在对面坐下,随意地指着电脑。 “不过配合着雨声,还有这只小馒头,倒是很适合写《青雀黄鹂大冒险4》。” 听到这句话,奉雪眼睛一亮。 看着奉雪的模样,归彦轻笑一声,清瘦有力的手将电脑往奉雪那边推去。 “可以看一点,因为只有一页。” “可以吗?”奉雪想看,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归彦点头,这原本就是他的提议嘛。 奉雪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也许是因为雨天激发的灵感,归彦把第四部 的冒险故事安排在了一个水上世界。 这对毛绒绒长着小翅膀的小鸟来说,真是个巨大的挑战。 可是哪只小鸟没有潜入水中,见识水底世界的梦想呢? 奉雪细细看着,觉着就算是这短短的一页,她也获得了与青雀黄鹂一样的勇气。 看完好书的错觉之一:我也可以这样写。 奉雪的勇气方向大约是这样的。 “这本书大概什么时候出版呢?”奉雪抬头问道。 可是这句话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奉雪疑惑地看向归彦,却发现归彦像是发呆或是丢了魂一样,垂眸看着地面。 不做任何回应。 “归彦?” 奉雪抬手在归彦眼前挥了挥,他仍是没有反应。 -- 第111页 奉雪登时焦急起来。 “啾啾!” 馒头啾对着奉雪挥着小翅膀,一下跳到了桌上的香炉上,它蹬蹬踩着黄铜盖子,发出一阵脆响。 这是什么? 奉雪伸手去拿起香炉,发现里边的香已经熄灭了。 馒头啾更是焦急地“啾啾”叫,奉雪莫名地觉得应该把这炉香重新点起来。 她翻找着桌面,很开就找到了工具,等清淡的仿佛焚烧雪水一样的白烟再次从炉子里飘起时,没一会归彦就像重新播放的电影一样,缓慢地眨动着纤长浓密的眼睫。 “奉雪?” 归彦嗅闻着凉亭内的气味,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揉着额角,对着奉雪不好意思地笑。 “我有时会这样。之前你在马路边把我拉走的时候,我也是陷入了这样的……前置状态。” “这是什么病症吗?”奉雪站起身,她对归彦伸出手,“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要快些去看医生啊。” 归彦也笑着,他像是想握住奉雪的手腕,让她不要太焦急。 可是他未曾在手上盖上锦帕,直接触碰女性的肌肤,不合礼仪。 “没事的,只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老毛病。” 归彦眼底暗色一闪,随后他便站起身,想让奉雪坐下。 可也许是刚才的症状还未完全康复,归彦有些站不稳,而奉雪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却没能接住归彦向她倒来的身躯。 过去奉雪从未注意过归彦有多高,只是当她整个人被归彦覆住,压在白色的凉亭廊柱上时,她才发觉自己只到归彦的胸口。 抬头直视时,只能看到归彦的锁骨。 他是肩膀宽厚而高大的。 归彦双手撑在廊柱上,尽力不让自己彻底压在少女身上。 他真的很怕,眼前这个少女真如传说中的精怪一般,一压就碎了。 可是他却用自己的双臂和身躯,将奉雪困于这方寸之地。 少女身上新雪般的气味丝丝缕缕地窜入归彦的鼻尖,他隐约想起当年从东方三十六国离开前,也是一个大雪天。 年幼的孩子站在雪地里,看着大雪纷纷扬扬,厚重的雪粒落到了边界处的一树盛开的白梅之上。 万里之国,千载之民。 无人送他,唯有这树雪梅。 这是归彦对于故乡的最后印象。 那清浅淡雅的香气,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少女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上归彦的额角,她像是十分忧心。 “归彦……啾啾老师……我们还是去看病吧。” 归彦嗅闻着少女身上的香气,黑色的短发掠过少女面部细嫩的肌肤,他们身体相接只有一瞬,归彦便立时撑着起身。 “抱歉,失礼了。” 黑发青年白皙而稠丽的脸上泛上了淡淡的红晕,竟让人感到有些活色生香。 馒头啾在刚才自己的主人不知廉耻地压倒少女时,已经羞得用小翅膀掩住了眼睛。 它发出细微的“啾啾”声,表达着希望这个不合礼仪的主人去坐牢的意愿。 奉雪却哪里管什么失礼不失礼,她认为归彦应该去看病。 她坚定地站在那,归彦那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好。” 归彦轻轻点头,两人便收拾了东西,打伞而出。 奉雪召来车驾,带着归彦上了车。 司机先生震惊到眼球都震颤了。 小姐不是去买书吗?怎么买了个人回来?! 不是,这,这到底…… “司机先生,这是我的朋友,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去中心医院好吗?书晚点再买。” 奉雪神情有些焦急。 拥有专业素养的司机先生立时改换了方向,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这时归彦的手机轻轻一震。 归彦垂眸看了一眼,便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短信。 【??:王叔,您身上的毒也撑不了太久了吧?只要您答应,我会给你解药。】 归彦直接把这条短信删除,并一键拉黑。 他像是并不在意,眉眼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变过。 - 中心医院,三楼。 身上受创的时雨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谢青燃的人早上已经来过,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但因为没抓到星回,无从查证,只能小心地保护奉雪,以防万一。 不过时雨想,那家伙受创也不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突然出现。 “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 时雨揉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打着哈欠下了床。 他这都是皮肉伤,小心点照顾腹部的伤口就行了。 时雨溜溜达达地走到长廊,他看着窗外呼吸着雨后的空气。 谢青燃一方按理要感谢他带来的消息,但他却没要什么报酬。 这是他自愿去做的。 虽然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卒,也没什么人记得。 但他愿意。 一台黑色的车驾从前方的长道缓缓驶入,此时他还不知道……他即将见到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人。 第四十章 归彦与时雨(二更)…… “这位先生……很健康。” 圣斯威的医疗发达,做相关的体检速度非常快。 奉雪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拿着检查报告的医生走了出来。 -- 第112页 归彦接过报告,对奉雪扬起笑容。 “看,我已经说过没事,只是一时迷糊。” “那您可太迷糊了……”奉雪还是半信半疑,只是她更相信详细数据的医学报告。 数字不会骗人。 奉雪让归彦坐下:“你刚抽了血,我去给你买点甜的热饮好吗?” 归彦还没回答,馒头啾就已经挥着小翅膀蹬蹬蹬跳到了奉雪肩上,愉快地啾啾答应了。 “它想让你买零食。”归彦笑道。 奉雪伸指点着馒头的小脑袋:“我可不知道小山雀要吃什么呀。” 可这些并不需要奉雪烦恼,她来到自动贩售器前时,肩头的馒头啾就已经啾啾啾地喊了起来。 软软的小翅膀啪啪啪地拍在玻璃上,奉雪低头看去,现在的自动贩售机居然还有专门的【雀仔专门贩售窗】。 奉雪试探着往那个专门分隔开来的小窗口里投了三枚莱耶币,一声清脆的铃响之后,就见那窗口里“哔啵”一声,突然弹出了一只木制的小肥啾,小小的嘴巴上叼着一个小袋袋,里边装着一点鸟食。 “原来如此。”奉雪大为震撼。 馒头啾啾示意奉雪打开袋子,奉雪将袋子开口,放在一旁的窗台上,馒头二话不说就跳了上去愉快地啄食起来。 “没想到你还养小鸟?” 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奉雪身后响起,她侧头看去,便见到腰腹和四肢,还有脖颈都绑着绷带的时雨。 “时雨!” 奉雪连忙上前,却见时雨“嗷”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小心,要是有血沾到你就不好了。” 时雨还能开玩笑,看起来状态不错。 “你之前发的短信,妈妈说已经找人来探望你了……” 奉雪上下打量着时雨,不知道时雨是怎么和星回撞上的。 时雨当然是绝不会向谢青燃一家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然要咋说? 哈罗,我原本是教廷派来学院的卧底,任务是监视王子殿下,看看这个家伙够不够格当王,年薪XX万。 谁知道教廷内部也分两派,一派觉得考察通过的话,王子殿下就可以立为太子;而另一派嘛,你懂的,星回和教宗那些,就只想找机会摁死王室。 现在好啦,前国王搞了这么大一出,王子殿下最大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教廷被压制住不敢吱声,而他也变成了“无业游民”。 早前是闲得不行,发现了星回就一路跟踪,没想到意外听到了这个漂亮疯子好像要把女大公的女儿绑走的秘密。 一开始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现在时雨则暗自庆幸,他跟了上去。 “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身边应该会布置起来,这样就没事了。” 时雨看着奉雪的样子,不像是哪里受了伤或是生病了。 奉雪身后的自动贩售机,这时时机巧妙地噗噜响起一声电子提示音,询问顾客要买什么。 奉雪连忙买了一罐热饮,对着时雨笑道。 “我的朋友身体有些不舒服,和他来医院看看。” 时雨微挑眉,朋友? “我送你过去吧,先别急着拒绝,我只是需要多散散步,老坐着可太没劲了。” 时雨爽朗一笑,露出上下两排大白牙。 这人明明眼角下生着一粒多情的泪痣,可是笑容却从来都十分明朗,现下包成一个木乃伊的样子,看起来更平添了几分喜感。 “那就麻烦你了。”奉雪微微点头,她抬手接过已经吃得肚肚滚圆的小馒头,小馒头跳到奉雪肩头,随后它好奇地看了一眼时雨。 馒头啾的眼神犀利起来了! 小山雀一跃而起,跳到了时雨肩头上,但并不是为了表示亲密。 “啾啾啾啾!” 馒头不停用小小的嘴嘴啄击着时雨的脸,时雨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疼,他淡定地微笑。 “咦?这是表达喜欢的意思吗?” 奉雪:……不,怎么看,都像是相反的意思吧。 奉雪赶紧把毛绒绒暖呼呼的小肥啾抓回来,死死扣在手里。 “好了,我们回去吧。” 馒头哼哼地“啾”了一声。 奉雪一头雾水,等回到长廊上时,归彦的气色明显已经好多了。 不过他还是微笑着接过奉雪买的饮料,随后看向奉雪身后的那位“木乃伊”。 “这位是?”归彦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对方,毕竟这个人一见到他,先是惊讶,但很快抹平了情绪,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特工”。 “我在垂樱的同学,正好在医院里碰到他。” 奉雪说完之后,小肥啾就啾啾叫着从奉雪手里挣脱,扑到了归彦身上。 归彦垂头听着馒头的啾言啾语,不时嗯嗯点头。 原来这位木乃伊先生,被小馒头当做趁主人不在,进行不公平求偶竞争的家伙了。 在鸟类的世界里,要求偶也要公平,一起开屏争奇斗艳呀混蛋!偷偷抢跑是懦夫行为啾! 归彦不动声色地看向时雨,时雨对他微微一笑。 随后归彦说道:“我需要去洗一洗手上的药水,劳烦你在这里等等我。” 奉雪自然点头,但归彦走后,时雨也笑着和奉雪说。 “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等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洗手间之后,归彦清洗着如玉般的手指。 -- 第113页 他透过镜子,与站在后方的时雨对上了视线,时雨微微一笑。 “你就是奉雪的男朋友吗?” 归彦听到这句话时,不是不惊讶的。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奉雪在背后……不,不可能,以那位黑发少女的品性来说,她一定会选择一个好日子,郑重得如同要解开世纪难题一样,当面对她嘱意的人说喜欢。 绝不回避。 但归彦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以借此获得更多情报。 “……你怎么知道的?” 归彦擦干手,转过身来,看向时雨。 时雨微蹙眉尖,胸腹里像是漫上了一层浓厚的酸意。 那时候奉雪被拍了照片,在学院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他都知晓,而这个男人却什么也不知道吗? ……除非有人对他有意隐瞒。 那纤细单薄的黑发少女,独自面对着外界的恶意,可是这个男人却被她保护得好好的吗? 这下时雨胸腹中的酸意彻底沸腾,他忍不住说道。 “被拍了照片也不知道,要让女士保护你,我想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时间漫长,时间短暂,希望你好好珍惜。” 这就是诅咒他们迅速分手的意思。 归彦则问道:“照片?” 时雨哼了一声:“你和她在马路上……” 时雨刚要说完,可他望着归彦的脸时,突然停下。 归彦……太淡定了。 这不是一个获得地位承认的男性,在遇到疑似挑衅时会产生的反应。 这个人更像是想弄清楚这个令他困惑的事是什么。 时雨无奈抬手扶额:“我没有被砍伤脑子吧。”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诓了! 但听到这几句话,归彦已得到足够的情报分析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谢,”归彦弯唇微笑,生长在东方的男性拥有圣斯威少有的从容姿态,“我已知晓了。” 归彦抬步往门外走去,只是临走前,他微侧头说道。 “‘时间漫长,时间短暂’。这是非常美好的祝福,说明未来的某一刻,她会选择我。” 等人走后,时雨低下头,十分认真地考虑,等他伤好之后找个时间套他麻袋吧。 ……气死他了!!! 归彦再见到奉雪时,并没有提起“男朋友”的事。 他知道为什么奉雪从未提过,他感谢这名少女的善意。 过了一会,时雨也溜溜达达地出来,与奉雪道了别,只是临走之前,时雨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十分自然地说。 “其实我最近课业出了点问题,要是有不懂的话可以问问你吗?在不打扰你学习的情况下。” 奉雪当然不会介意。 时雨就笑眯眯地对着奉雪挥了挥手,并对归彦点了点头。 【学校里我有机会呢,有本事追进来啊。】 时雨的挑衅,不知道归彦看没看懂,不过等上了车驾之后,归彦突然说道。 “其实垂樱曾经邀请过我,去当文学科的顾问,但我都拒绝了。” “现在想想,其实有些可惜。” 奉雪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现在要来吗?” 归彦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处理完毕应该就会去。” 而沉默的司机先生心想,小姐……不会早恋了吧。 他看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 中央教廷,里维看着眼前摇曳的神烛,听着他的随侍保镖阿道汇报着最近的状况。 “……她没有直接回答?嗯,我知道了。” 黑发的王子垂眸,眼睫微垂看起来像是染上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她一直是温柔的人,我想……当面和她说。” 阿道看着里维,心底泛着微酸。 不久之前,他还想着王子要是能再稳重一些就好了。 如今,却是稳重得太过。 不知他独行的前路上,能不能……获得女神莱耶的垂怜? 第四十一章 你好,我的金色月亮(二合…… 在首都的异变之后,垂樱学院重新打开了大门。 大部分学生都已回到了学院,可是在学院里,他们看起来像是在照常进行日常活动,可实际上,他们大多数人都在发愣。 有相当数量的学生父母都从属于议会,以前有多嚣张,认为自己即将成为新世纪的领导者,可在那不讲武德的暴力面前,议会瞬间被覆灭。 首脑被那些首鼠两端的新贵族背刺身亡,逃得快一点的已经缩到了国外,而慢一点的则被清算。 虽然不至于会全灭,真这么做就是延烧整个圣斯威每一寸国土的战争,可就算是局限在首都区内的战事,这些人还是被赫尔曼的手段吓得再也不敢吭声。 他们平时气焰嚣张,王子返校时,也有人阴阳怪气,一副全然不怕的模样。可在这场巨变之后,则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校园里每个人都轻声细语,人与人之间也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见面就说“你好,请,谢谢”,看起来再和谐不过。 奉雪也早早回到了校内,谢家的三个孩子都必须回校。 奉雪很清楚,如果他们在开学的时候都没有回校,而是继续在外逗留,拜访别的贵族。 在某些大人的眼里,他们就不再是在谢青燃庇护下的孩子,而是可以一谈的对象。 -- 第114页 到时候什么牛鬼蛇神为了钻空子,都会找上门来。 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当学生的好。 看到奉雪的学生都不免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觉得,在那场洗礼中,奉雪说不定就奠定了未来王后的尊位。 可奉雪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如常打着招呼,间歇时间都在看书,仿佛时局的变动对她来说毫无影响。 奉雪翻着待会的课程表,脚步轻盈地走向了文学科教室。 停课了一段时间,姜菱老师今天也早早来了。 她是敏感而多情的人,在陛下发了疯一样发动袭击时,她就已做好了决定。 如果前国王赫尔曼陛下将战事扩大,她将带着圣斯威的书籍,暂时前往国外。 战火之中什么都会消逝,特别是历史与文化。 所幸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姜菱也不由重新思考起前国王的处事,不只是个单纯的武夫。 “咚咚”,敲门声响起。 姜菱喊了一声“请进”之后,就看到了缓步走进教室的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的习惯是进入教室走第三步就会停下,对着老师问候。 今天也是一样。 姜菱神色颇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平常奉雪总像是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也不上心,谁能想到这个少女突然前往落日城,无视教廷的权威中断了洗礼,让教廷摔了一个大跟头呢。 她拥有着一颗多么敏锐细腻,又勇敢的心呀。 “日安,姜老师。” 奉雪和姜菱打了招呼之后,对方却久久没有回音,只定定地看着她。 奉雪沉默了一会,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香蕉,拿起来递给姜菱。 “老师是想吃这个吗?” 姜菱:…… 姜菱接过香蕉,剥开香蕉皮心中轻叹一声。 好啦,她还是那个奉雪没错啦。 两人总算落座,奉雪打开了自己的便携电脑,将停课这段时间写的文档给姜菱看。 姜菱细细看着,这一次的课业当然还是比以前好,不过和上次提交的水平差不多。 “之前那件举国皆知的世间里,你没有什么要写的吗?”姜菱提示。 大部分时候,考试也会结合时政新闻,也就是追热点,写了相关的东西,分数也会相应提高。 “以后的事件我会写,最近的话……那对圣斯威来说,确实是值得书写的历史事件。可对某些人来说,则是心上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疤。” “我暂时不想在重复这件事,让他们伤心。” 奉雪说完之后,姜菱眼前闪现了那位黑发王子独自抱着装着自己父亲头颅的匣子,一路前行的画面。 他身后当然有很多人,甚至比以前更多。 可是那个曾走在他身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不把这句话写进去呢?”姜菱淡淡微笑,“这样任谁看到这句话,都会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 奉雪想了想:“老师,谢谢您的鼓励。您真好,但我其实并不温柔,总被人说很冷淡,而使人伤心。” 姜菱好奇:“谁啊?” 奉雪直言:“家里的两位双生子。” 姜菱听到答案后,当即吃了一根香蕉。她现在已经聋了,可没有听到什么豪门隐秘。 这堂课也这样轻松愉快(?)地结束了,奉雪的课题仍然是自由发挥,姜菱生怕再让她写命题课业,会文化倒退回小学部。 而奉雪下课之后,就搭上了一旁的无人驾驶车,准备前往自习室。 校车上仍然在播报无声新闻,王庭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新王登基的事宜,算起来里维也快要结束一个月的忏罪从教廷出来了。 校车在路边缓缓停下,奉雪下车之后,听到了一阵喧哗。 难得学院里的学生们发出了欢快的尖叫声,他们望着长桥的对面,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 “救命!每个都有这么高!” “肩膀这么宽,腰却那么窄!还穿那种可以说是没穿的薄纱袍子!” “我以前觉得金链子和宝石什么都挂在身上真的很土很累赘,可是为什么他们穿就这么好看?!” “是肤色吧,一定是那种比蜂蜜更深的肤色吧!” “都别吵了!专心看胸肌。那个人的胸肌有这么——大!斯哈斯哈!” …… 感觉好像在说什么污言秽语。 奉雪好奇地站在一旁听着,直接问道:“什么胸肌?” 那些原本正浪得飞起的少年少女们回头看到是奉雪,不由立刻噤声。 总觉得这浪词淫声被奉雪听到了不大好……不过,这明明本来是一件正经事啊! “咳咳!是这样的,最近不是有很多外国人受邀来圣斯威交流嘛,今天就有沙漠之国的乐队来了学院,进行音乐表演。” 其中一个少女红着脸指向长桥对面,那里影影倬倬像是聚集了许多人。 “他们的月琴和皮鼓堪称一绝。”当然,肉/体也是。 少女忍不住又露出了“斯哈斯哈”的表情。 正说着,奉雪就已经听到了乐声,那动人的音律在长桥那头传来。 垂樱学院的中心湖上有许多廊道与休憩处,还有一些可供表演的平台。平时是一些学生社团或是从外边邀请来的艺术家表演的地方。 -- 第115页 今天在平台上表演的,则是来自沙漠之国的乐师们。 历史上,沙漠之国的音乐总是分为两个极端——热烈而奔放,苍凉又悠远。 沙漠一望无际,酷热的白日众人享用着美酒与舞蹈,寒凉的深夜,众人则点着篝火望月诉说着远古的故事。 在平台之上,那些赤足,手腕和脚腕都挂着细碎的金铃,身戴宝石金链,穿着单薄纱袍,披散着一头长发的男性们,正拿着乐器在平台上弹奏着。 这些乐师不同于圣斯威那些坐在演奏厅里奏乐的音乐家,他们似乎十分喜欢贴近人群。 月琴发出一声清扬优越的长音之后,便有乐师起身,走到人群之中,将他看中的人领到平台之上,拉着对方的手腕转圈,同他跳舞。 羊奶和蜂蜜的甜香薰人头脑,金铃与月琴、长笛、奈伊琴以及皮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发出阵阵动听的旋律令人沉醉,而众人的视野里则遭受着绝强的刺激,满是那些人舞动的蜜色手臂与矫健如雕塑般的身躯。 其中一名弹奏着月琴,戴着面纱的金发男子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身来,一边拨动着月琴,一边走入了人群。 奉雪是跟着人流走到附近的,听到截然不同的乐声,她也不由驻足观望。 只是她看着看着,似乎觉着乐师里的有个人有些眼熟。 而那个眼熟的金发男子在拨动琴弦时,像是不经意抬头间,与奉雪的视线对上。即使戴着面纱,也能看到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 仿佛在说【看,我们又见面了】。 人群如分海般散开,金发男子走到奉雪面前躬身行礼,随后他姿态自然地盘腿在奉雪面前坐下,金色的长发像流动的黄金垂落在宽大的脊背之上,他双手抱琴,手臂微收,能看到掩印在红宝石璎珞下,那健美胸肌之间深深的沟壑。 “沙提亚。” 乐声突然停下,金发男子向奉雪介绍了自己。 那在平台上演奏的乐师们,也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乐器,齐齐向那名叫沙提亚的男子看去。 月琴的琴弦在他手下轻柔地拨动,无限柔情蜜意自乐声之中流淌。 有研修这方面知识的学生低声议论。 这是沙漠之国的名曲《金色月亮》。 说的是一名乐师,他技巧高超,却不愿进入宫廷侍奉的国王。他被盛怒的国王驱逐,因此在沙漠之中四处流浪,以卖艺维生。 众人询问他去往何方,他没有答案。 众人问他意欲寻找什么,他没有答案。 在漫长的流浪之后,乐师夜晚在一处绿洲休憩。 可到了夜半,他却被一阵金铃与月琴的韵律惊醒。 乐师起身看去,在那轮金色月亮之下,见到了在泉水边翩翩起舞的美人。 美人随着乐声舞动着柔软的手腕,她的赤足踩在泉水之中,莲叶之上,月亮的光辉洒在她的面庞,她比沙漠深宫之中以美貌著称的王后更美,美得惊心动魄。 乐师不敢惊扰,他站在树后静静欣赏,恍惚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梦。 可那个伴奏的乐师手中的月琴突然断了弦。 在美人的裙角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悠扬而深远的乐声再次响起,接续了那名乐师未完的歌曲。 美人在月色下跳完了舞,请那弹奏乐曲的乐师现身。 那名乐师便单膝跪在美人面前,想成为她新的琴师。 美人允许了。 此后两人在沙漠中巡游,每到金色月亮的夜晚,他们便会一个弹奏乐曲,一个在月下跳舞。 乐师想,他已寻到他要所寻之物。 只是岁月满满,美人仍是美人,乐师却已老去。 等乐师再也弹不动琴时,那美人在最后一次月下舞蹈之后,化为一地金粉,散在夜色里消失了。 那在金色月亮之下如蝴蝶般翩跹起舞的美人,到底是乐师心中虚构的梦啊,还是那月光的化身,只是在人间走一遭,又回到了天上? 一曲毕,这缠绵又深情的音符消散在沙提亚纤长带着薄茧的指尖,他迎着天光仰头看着奉雪,紫色的眼睛里氤氲着半空的金芒丽色,异族的腔调,男性性感而低沉的嗓音响起。 “请问您的尊名,我的金色月亮。” - 沉寂许久的学院社群,又开始活跃了。 大家说起今天那名来自沙漠之国的男性如何不要脸,但仿佛又很合理地询问奉雪的姓名的事。 【我们学院能不能提高门槛,别让这种外国流氓进大门行不行?】 【哦呼,我看你是嫉妒吧?】 【沙漠之国就是热情奔放,初见就告白有没有?】 【那,那她什么反应啊?】 【……大家都懂,我们的奉雪,真以为对方只是在问名字,所以就大方地告诉他了啊!】 【惹!流氓得逞了!】 【也不算啦,虽然告知了姓名,但奉雪要去学习,就先走了。】 【没交换联系方式就行,有本事隔空追人啊。】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批人在之后的新王登基典上,会出现啊……】 【二次偶遇????四舍五入岂不是命中注定!!!】 【草,一种植物。楼上的不要随便发散!】 【那种从沙漠来的狐狸精哪里有圣斯威人端庄体贴!露胸露大腿露腹肌,一点廉耻都没有!】 -- 第116页 【公正来说,挺斯哈斯哈的嘿嘿嘿!】 【听说还戴着面纱的沙漠之国男性,是那种信仰他们那女神教的。说是只有与喜爱的人单独相处时,才会让对方解下自己的面纱,在那之前都会保持自己的身心纯洁……】 …… 社群里叽叽呱呱一顿吵,奉雪则老老实实在自习室里看书。 在她手机静音之前,时雨发了消息过来,求帮助。 看起来是对于新课本上的理解有些难办。 奉雪看完消息之后,就把自己正准备这么做的方法告诉了时雨。 大多数书本编写的时候,都是按照自己的逻辑去写的。 因此时常有人自习时看不懂课本,即使有范例,仍然会觉得一旦变换了形式,就有点难以套用公式。 奉雪的习惯是先看目录,她知道看课本不是看小说,按照别人的思维方式一句一句地来看,很容易看糊涂。 她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将书本内容分了几大块后,厚厚的一本参考书籍,差不多可以用三段一百字左右的话来概括。 等做完了这些,再去看范例,然后再看释义。 【时雨:谢谢大佬指教!下次有空约大佬去听沙漠之国的音乐会呀!^_^】 【奉雪:唔?我今天恰好听过,确实很不错。】 【时雨:听说有很多爱情歌曲哟!】 【奉雪:是吗?不知道呢,我今天听的只觉得前段很活泼奔放,后半段就有点苍凉。让我想起了沙漠的夜晚。】 【时雨:哦呼,原来如此。好的,我知道啦~不打扰罗~】 时雨最后一条短信发了一个“汪汪”的小狗勾表情包。 时雨关上了手机,坐在教室里对着自己旁边的同桌说。 “我跟你说,奉雪才不会喜欢那只沙漠的丑藏狐呢。” 同桌:???你在说什么神秘屁话? 但时雨说完之后,就立刻欢欢喜喜地翻起书来。按照奉雪的方法,快速地将课本内容分了几大类。 他就说嘛,外边那只来自东方的狐狸还没解决,沙漠来的这一只还排不上号呢。 时雨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立时拿手覆住,侧身看了一眼。 是教廷召他回去的短信。 - 等奉雪忙完了之后,今天的进度又提升了一截。她按照惯例离校搭车时,便看到谢思和谢桢两个少年见着她时,颇有些冷淡。 奉雪心中咯噔一下,这个熟悉的表情。 以前双生子叮嘱奉雪“不要独自回家”“不要太晚放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沙漠之国的人,谎言与欺骗是他们的传统。” “说起甜言蜜语也是张口就来,应该没有人相信,会想要和他们谈恋爱吧?” 谢思看着奉雪,语气淡淡。 奉雪没能明白,但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好说:“哦。” 谢思:…… 谢桢默默看向窗外。 这么多年,奉雪都没能理解过句子下边的别的含义,说这些等于无用功。 不过想来,应该也是那个沙漠之国来的家伙自作多情。 哼。 而仿佛知晓了一切的司机先生有些紧张,他知道小姐早就早恋啦,不是沙漠之国的人,而是一个东方人! 司机先生内心呐喊,面上表情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保持着平静。 等车驾回到家中之后,奉雪便见大门打开,一些拿着布料,推着成衣架子,看起来像是裁缝一样的人,正迅速地将这些物品穿过长廊,送到前方的大厅里去。 “小姐和少爷都回来了。” 女仆长站在门口,对着三人躬身行礼。 “为了参加之后的新王登基典礼,我等已预约了裁缝上门量体裁衣。” 奉雪走上台阶,看着几乎堆满整个正厅的布料衣衫以及各色图册,就是一阵眩晕。 “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女仆长微笑,“只是三件新衣,我们的名单又排在最前。” 奉雪三人在女仆的引领下,进入了正厅。 那些裁缝们脸上露出十分热烈的微笑,边上来量身边夸赞。 “许久不见,诸位都比之前量身时高了2-3公分呢。” “这样的肤色和样貌,要不要试一些新鲜的剪裁呢?” “今天的布料有来自东方的刺绣丝绸哦!” …… 奉雪听着裁缝此起彼伏的声音,垂眸看向另一边,那高高的木架上,摆着好几匹不同颜色不同刺绣花样的布匹。 “您喜欢这个吗?”一名裁缝上前问道。 奉雪不由想起了归彦身上的那些立领长衫,他的长衫上总是绣着艳丽花卉,以及飞鸟鱼虫,每次见到都觉得十分雅致漂亮。 奉雪鬼使神差地指着一匹布说:“就这个吧,麻烦您了。” 裁缝连连点头,将布匹取下,展开一部分披在奉雪肩上,奉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比起圣斯威的蕾丝花边鱼尾,她的发色和瞳色似乎还是更适合这个。 双生子看着站在镜前,身披绸缎的奉雪,都不由停下了动作。 “两位也喜欢那类布匹吗?”给双生子量体的裁缝问道。 “不,”谢桢摇摇头,“那只适合她。” 裁缝们来去如风,想来在新王登基前,他们的订单早已拍到了几里外。 -- 第117页 而在首都十二区,外国人聚集地,各处大使馆都已经收到了邀请参加登基典礼的请柬。 在大使馆区域的后方,那处幽静的院落里,归彦拿着一张烫金的请柬,垂眸看着。 “难得有这样的盛事,我不出席看起来也不行。” 毕竟归彦现在还顶着“霜鹤亲王”的头衔。 归彦单手支着下颚,伸出指尖揉着小馒头的肚肚,听着小山雀“啾啾”地叫。 “不过会在典礼上遇见她吧,这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与她相见。” 归彦细想着那个场景,不由浅笑起来。 - 从国外返回的新贵族们大多聚集在首都十五区,这里再往后就要到平民区去了。 传统老贵族并不在这里置办产业,因此倒让他们挣到了好地方。 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开放,建造,成为了这些新贵族们的居住地。 在那最中心的位置,则是叶家的产业。 富丽堂皇的宅邸地下三层,红发的少年沉在泳池底部,听着泳池边的侍从念着王庭发来的邀请。 六分三十秒。 在漫长得令人不安的沉寂之后,叶澜终于从水底缓缓上浮,露出了那张蔷薇般艳丽的面容。 他姿态十分轻松,浮上水面时也没有大口呼吸,仿佛刚才在水底待了那么久的人并不是他。 叶澜单手撑着池沿直接起身,他对着侍从点头,意思是知道了,便踩着地面往外走去。 侍从跟在他身后,隐约像是在叶澜肤色苍白的后腰处见到了一点红色的胎记。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看起来真的很像……鱼鳞。 叶澜换好衣服,随意擦了头发,就走到了衣帽间。 只是他在里边走了一圈又一圈,似乎都没有找出喜欢的衣服。 他站在门口,抬手召来侍从,打着手语。 【找裁缝来,我想要一件好看的衣服。】 侍从似乎有些惊讶,叶澜平常也不太注重外表,盖因他穿什么都像衣服架子,配上那张脸更像是盛放的花卉,足够好看。 【好的,我这就去联系,只是现在因为典礼的关系,很可能订单会排在后边……】 红发的少年又甜甜地笑了起来,他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管什么方法,我需要一件新衣服。】 【能让女孩喜欢的,新衣服。】 叶澜转身离去,侍从停顿片刻,随后便拨打了好几个电话。 “是的,找最好的裁缝,钱不是问题,上百倍都可以。” “如果不愿意,那么……就问问他们,想留下几根手指?” 叶澜一路向上,走到第三层楼时,敲响了自己父亲的房门。 允许进入的“请进”和叶澜拉开房门的动作同步,叶澜对着坐在书桌处理事务的父亲微微一笑。 每次叶澜这么一笑,叶先生都会心脏跳快一瞬。 不好的预感。 【父亲,请告诉我怎么讨女孩喜欢。】 【您当年是怎么诱骗了母亲?】 【告诉我吧。】 叶先生看着叶澜的手语,有些头疼地摁压着额角。 “你这么早,就迎来求偶期了吗?” 红发少年歪着头,他在天光下的面容越发诱惑动人。 他不理解父亲的话语,他只是想在之后的登基典礼上,他一定能再次遇到奉雪。 他已经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再见到奉雪了。 之前在那段广为流传的视频里,他见到奉雪像英勇的女骑士一般闯入了净水池,她肯定早已知晓王子的秘密,却敢于独身上前保护对方。 叶澜欢喜又嫉妒,像是自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着那段视频。 他也想……被奉雪保护。 这样他靠在奉雪怀里时,一定会伸出手臂,将少女纤细的腰肢紧紧地握在掌中。 然后再带着她……带着她做什么呢? 叶澜额头发热,他有一瞬间中断了思绪,总之,就是只有他和奉雪就好了。 叶澜这类一路看着家族被金钱灌溉壮大的人,知道钱能做到的事实在太多了。 金钱让他们成为新贵,金钱让他们打入议会,金钱让他们得以在最后关头反身背叛,获得最大的利益,成为王庭的座上宾。 那么金钱……能不能让那个看起来尚还稚嫩的王子死去呢? 啊,抱歉。 叶澜心中无意义地喟叹着,他只是太嫉妒了。 为什么他能得到奉雪的维护?那双坚定而沉静的眼睛,看着那个黑发的王子。 叶澜当天沉在水底,狂怒与嫉妒的毒虫啃咬着他的心。 在水底超过三十分钟之后,叶澜终于在侍从不安的叫喊中起身,他浮出水面,走到投影的墙边,无比虔诚地亲吻着……黑发少女垂落的长发。 叶澜轻声吸气,希望登基典礼那一日早些到来。 首都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巨大的光影屏幕上投影着一行字。 【距离新王登基典礼,还剩9天。】 第四十二章 红点瞄准(一更)…… 整个首都在还未挥散前国王带来的阴霾时,又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新王的登基典礼。 各大媒体都在各个平台轮番报道着里维.莱耶的生平,他金发的照片和黑发的照片同时登在大大的版面上,然后下边就是一溜的各个专家学者对于里维的评价。 -- 第118页 从发型面相再到传闻再到采访同学同僚等等,所有能够上新闻的信息全都写了。 过去王庭总是神秘,但这一任的国王似乎并不介意被人议论,议论的人多了,才会认识他。 新任的王并不是只有在人前时的优雅,以及在父亲死后的忧郁。 他聪明,擅谋,朋友众多,在还未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就已去过军队历练。 这说明他与自己的父亲一样,早早掌握了军权,而他的养父更是军中老将阿盖尔公爵。 另一位辅政大臣谢青燃,也有善战之名。 这位新王不可小觑。 而且他还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刚愎自用,看起来很能沟通的样子。 真好啊,这样的新王感觉不错。 奉雪看完了新闻,早晨去上学的时候,被人拦截了。 对方是奉雪从没见过……也许见过的某某贵族之女。 这也不算拦截,对方只是泫然欲泣地站在奉雪对面,奉雪见着了当然要问一声。 “你怎么了?” 那个漂漂亮亮的金发小姑娘就揉着手帕,像是说话再大点声就会当场抽气厥过去。 “我是说,你你,他,你会不会,肯,那个,就是……” 这个语言表达能力,就算全球顶尖猜字大师来了也猜不出这小姑娘要说什么。 奉雪也不知道,但她没有在别人说话时擅自离开的道理,只一边点头一边听着,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对方越是看着奉雪,脸蛋越红,越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小姑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叫,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边跑还边喊着:“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根本不可能嘛!比起殿下,我更喜欢美少女呀!” 奉雪真心没懂。 在奉雪身后,有人撩开花枝笑道。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我想那个小姑娘是被家人逼着来问你的。” 奉雪转过头去,居然是好久不见的鹿瑶。 这位原女主让奉雪认清了这不是玛丽苏校园文的世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踪影。 “我想,她应该是想来问你,能不能做你的那个。”鹿瑶轻巧地穿过花枝,站在奉雪面前。 奉雪:“那个?” 鹿瑶:“就是经过你允许的,新王的情人角色。” 奉雪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鹿瑶轻声笑起来:“说起来,我的原上司自从议会覆灭之后,也一直在找寻可以接近新王的渠道。毕竟原来太惨烈了,现下这个新王看起来还挺能说话的样子,那么应该不会像前国王一样,只有王后一人吧?按照现在的情势,多少招纳几个贵族的孩子进入王庭,才是好事。” 奉雪并不是不知道有这种可能,但她从未想过这事会落在她身上。 “我不是王后。” 听了奉雪的回答,鹿瑶也不意外。 “说得也是。那不管谁来找你,也不重要啦。” 鹿瑶和奉雪挥了挥手,一路蹦蹦跳跳地往湖边走。 她打开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老板,事情是这样的,我觉得你给我安排的‘新王小情人’的剧本我真干不来。先不说未来的王后如何,嗯……我光是新王那一关都过不去呀。” “您不是上前线的人不知道,那位新王可是很可怕的哟,要是不小心激怒他,你的人头就会放在办公桌上了。” “您不要尖叫,我认真的,别惹他……唔,应该说更不要惹他的心上人吧。” “以上就是我最后的情报,记得把钱打给我,以后路上碰见您穷困潦倒的话,我会意思意思给您点养老金。” 小鹿般的少女噼里啪啦说完了一大段话,彻底跟老板掰扯清楚了。 等她挂断电话回头看去,奉雪已经不在原地,早已离去。 鹿瑶伸了个懒腰,思考着拿到了这么多钱之后,该干点什么呢? 首先……先把高中文凭拿到手吧? 每次看到奉雪,对方总是在看书,让人隐约觉得要是不赶紧学习,会有些心理压力呢。 奉雪在上历史课时,突然举手发问。 她的历史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她生着圆脸,性格也十分和善。 见到优等生举手,她立刻问道。 “奉雪,有什么问题?” 奉雪:“老师,我想知道历任国王都会有情人吗?” 这并不是什么历史考点。 历史老师当场咳了一阵,这种敏感的时刻,这位少女问这个,这个,是想要做什么呀? “这个要看情况吧,过去有十分风流的国王与女王,他们的兴趣比较……大,就会寻求较多的刺激。” 历史老师委婉地说,总不能直接说出杏玉两个字吧。 “但也有许多主君寻求灵魂上的共振,只有一名伴侣,或者终身不婚,只过继别的旁支继承王位。这都是个人选择。” 历史老师说完后,奉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实话,在那张相貌绝世的脸上,历史老师除了看出奉雪真的很美丽以外,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是因为家族真的确定她要与王庭联姻了吗? 因此才有些紧张地问起这种以前从来不问的问题? 历史老师怜爱了。 而奉雪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云笙以后身边跟着一大群人的样子。 -- 第119页 等到奉雪下课,却在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上见到了谢思。 他像是刚刚结束社团联系,还穿着白色的弓箭服,背上背着一把装在弓箭袋里的长弓。 谢思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一动,与走出来的奉雪对上了视线。 “我看了课表,知道你现在下课,我正好过来接你。” “怎么了?”奉雪问道。 “礼服已经做好了,先不回家,去礼服店试衣服,有什么不合适地当场改吧。”谢思说道。 奉雪点头,迈步走在谢思身边。 正因为谢思在这里,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少年们,踟蹰了一会还是退去了。 他们听说奉雪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王后,那么他们此生与奉雪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可是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什么比说出自己的心声更重要的呢? 左右也是失败,那么趁着这个时候,直接勇敢地向奉雪进行最后的告白吧! 但这条路也被人当场阻断了。 说到底,也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黑发少女渐行渐远吗? - 车驾缓缓驶向商业区,在礼服定制店停下。 奉雪与谢家双生子下了车,就往店内走去。 店主一早就等在了门口,见着三人到来,便面带笑容地打开了大门。 试衣间在楼上,男士二楼,女士三楼。 奉雪一路向上,随后便有女性店员捧着衣服,与裁缝一起来到圆形试衣间里,将衣服递给奉雪。 奉雪也没有展开来看,而是先拿过来,就想往试衣间里走。 但她的脚步一停。 奉雪看向镜中,她的额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那是狙击/枪的红点瞄准。 第四十三章 你也要离我而去吗(二更)…… 在看到红点的瞬间,奉雪想起谢青燃曾带着他们三个孩子进行的各类训练。 【看到这个小红点的时候,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尖叫。】 【不要四处寻找躲避地点。】 【不要试图用什么东西去阻拦子弹。】 【以上全是无用功。】 【你没有时间了。】 【要是真的不幸遇到,你只能做一件事。】 【不过也是要看幸运值啦。】 …… 奉雪突然往后直挺挺地一倒,在店员的尖叫声中重重地摔到了地面! 而在奉雪原本站立之处的后方,与她身高同高的地方还摆着一座古董花瓶,而那漂亮的花瓶像是被什么从远处袭来的东西猛地撞击,随后化为碎片炸裂! 细碎的瓷片四溅,落在了奉雪的头上身上。 她先是觉得一凉,然后便觉得脸上和露出的肌肤处传来阵阵刺痛。 那是被瓷片割出的伤口。 但她并没有喊疼的闲暇,这一次她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到了廊柱之后。 “全部趴下!” 奉雪大喊一声,于是店员和裁缝也全都趴在了地面,不敢发出声音。 在楼下的谢思和谢桢已经听到了动静,他们先是在楼下强行镇静地喊了一声“奉雪”的名字。 得到回应之后,两人便立时打起电话。 “你不要动,”谢桢提醒了一句,他的手背上因为过于紧张而浮起了青筋,“很快就好。” “没有受伤吧?”谢思紧跟着问道。 奉雪在楼上听着谢思和谢桢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 但她发现自己的动作对方也看不到,就喊了一声。 “知道了,别担心,我没有受伤。” 奉雪拍着胸口,缓和着激烈的心跳,她确实……很幸运。 店内的响动很快就引起了店长的注意,他不敢惊动,只能立时报警。 谢思和谢桢打了电话之后,一支支小队已经去排查四周的制高点,直升飞机在天空穿行而过。 一名搜查员突然抬手示意飞机悬空,他拿起望远镜在一栋大楼的楼顶上看了一眼,随后拿起对讲机说道。 “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 搜查员来到那栋大楼顶上,先是比对了角度,正好与商业街的那栋礼服定制店相对。 而那名手持狙击枪的狙击手倒在了地上,手指呈现被人大力碾碎的扭曲姿态,脖子上的血液染了一地。 他被割喉了。 血液触手温热,才死了没多久。 “也许是有人专门收拾?可是这个狙击手表情十分惊恐,显然并不知道自己会被人杀死。杀掉他的人令他很意外。” 搜查员继续在楼顶上巡查,没有看到第二个人的踪迹。 他打开顶层的门,一路向下,能看到六台电梯和两条向下的阶梯。 没有听到任何一点脚步声。 这栋楼的保洁似乎也非常好,地上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迹与脚印。 现在去查电梯的监控,也可以找到可疑人选,但是等查到,对方也早就跑掉了。 “看来原本是这个狙击手的逃生路线,被杀掉他的人使用了。”搜查员拿起对讲机继续说道。 时间回到三分钟前。 来自沙漠之国的狙击手架好设备,等待着自己视野里即将出现的目标对象。 该死的赝品,伪物,居然在圣斯威挑衅女神的权威! 今天他将在这里让她炸成血花,再也不能令女神伤心! 可是当那名黑发少女出现在狙击镜中时,那名训练有素的狙击手却停顿了。 -- 第120页 他静静看着那少女小小的半身,她眼睫每一次地眨动,唇角微扬的模样,接过衣衫时长发自肩头滑落的瞬间。 他难以扣下扳机。 但他咬着嘴唇,在嘴唇被咬破的那一刻,血腥味布满口腔,他突然像是从那诡异的憧憬与幻梦之中醒来,他扣下了扳机。 而在下一刻,他的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当他的意识回笼时,他已被人摁住手腕和脖颈重重摔到了地上! 一缕白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眼前。 来人先是静静地看向远处,随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才垂首看着狙击手。 狙击手瞬间明白了来人是谁,他的脊背上骤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真奇怪,你们是怎么知道‘她’的呢?” 狙击手闭口不言,在下一瞬,他的手指就被来人碾碎了两根。 “有人跟着我来了圣斯威?有人发现了我一直在看向何方?那个沙漠的窃夺者就心惊胆战地让你们来了?” 那人似乎也不在乎狙击手是否回答,他只垂眸说着话,观察着对方因为他的话语而产生的眼球震颤,来判断自己的问话是否切中要点。 “住口!不允许对女神口出恶言!哪怕您是前任祭司,我等也也不允许——啊啊啊啊啊——” 狙击手疼得大喊,又是几根手指被碾碎了。 “我从不曾承认我是窃夺者的祭司。窃夺了女神的名号,身份,尊位,却还敢于像个真正的女神那样发号施令,她怎么敢?” 来人语气轻柔,可内中隐含的意味却让狙击手额角青筋因为恐惧而不停跳动着。 那人在狙击手身上搜查了一番,找到了一条金莲花吊坠。 “你们还是在使用这个作为信物吗?我明白了。” 这句话之后,狙击手明白,在圣斯威的首都,这个从前站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对着每一个信徒露出温柔而宽和的微笑前任祭司,将在这里展开一场猎杀。 针对所有来自沙漠之国的杀手。 狙击手等待着反扑的时机,可是他等不到了。 “感恩吧,在最后……你见到了女神真正的容光。” 一把冰冷的利刃轻而快地横过狙击手的脖颈,随后他只能看到飞溅而出的血花,染红了自己的眼睛。 白发的少年渐行渐远,他戴着兜帽,手腕上挂着那串金莲花,离开了这座顶楼。 - 谢思和谢桢很快收到了解除警报的通知,他们上楼将奉雪带下楼,礼服店门外已经停好了防弹车。 店主还在震惊的余韵中没有回过神来,谢思上前将家中的名片递给他。 “抱歉,今天先闭店吧,店内的损失和赔偿请随时联系这个号码。” 等谢思上了车,车子很快便开走了。 谢桢一言不发地给奉雪处理着外露的伤口。 但有好几次,谢桢连沾了酒精的棉球都拿不起来。 他的手指一直在微颤。 奉雪温言:“谢桢,看我。” 谢桢抬起头,之前他一直避着奉雪的视线,像是不忍在看到那些细小的伤口。 “我没有事,一点点小伤口,睡一觉起来就没有了。” 奉雪的惶恐在之前已经平息了,现下她抬手拍拍谢桢的肩膀,隐约能看到谢桢小时候的样子。 现在一副骄傲又冷淡的样子,小时候其实最爱哭。 淡淡的天光落在奉雪身上,她垂眸看着谢桢,眼神中透着宽慰与仁爱,像是教廷中的抬手安慰着凶兽的女神画像。 “嗯?现在明明是姐姐受伤了,却在安慰心灵脆弱的弟弟吗?” 谢思上车之后,见着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嗤笑一声。 可谁知道,他直到现在指尖都是凉的。 “那边的搜查员查验了狙击手的身份。不是圣斯威人,没有整形的痕迹,查验了血液与基因,是沙漠之国的人。” 谢思打开手机,念着搜查员发回来的报告。 “搜查员还检查了电梯里的监控,发现杀了那个狙击手的,是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他戴着兜帽,披着斗篷,只能看到兜帽下的一缕白色头发。” 车内三人静默片刻,都想起了那名至今没有找到的白发主教星回。 在教宗口中,星回也是来自沙漠之国的人。 “沙漠之国的内讧吗?那……为什么要杀我?”奉雪出声问道。 黑发少女的脸颊和脖颈上,都有轻微的割伤,手臂和手腕上也有,那是因为她倒下时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头部要害的缘故。 谢思看了一眼,就像被烈焰灼烧一般,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厌恶。 如果今天没有来礼服定制店就好了,如果他更小心地保护奉雪就好了,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也许是因为,想趁乱干点什么吧。每次新王登基,他身边的人都会死一批伤一批。”谢思咬着唇。 “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是未来的王后?”奉雪问道。 谢桢沉默了一会:“不知道。” 星回出现在那里也很奇怪,没人能顺利理解所有动机。 无所谓,这些事也不需要去理解,他们只需要抓到人。 等奉雪回到家,女仆们只只知道女仆长刚才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非常紧张,等看到小姐走进家门,她们集体发出痛呼。 “小姐!你的脸!” -- 第121页 奉雪连忙摆手:“小伤小伤,已经处理过了。” “上了酒精擦药就是处理了吗?小姐的脸上和肌肤不能留疤啊!” 女仆们一拥而上,将奉雪架上了房间,似乎要她脱了衣服,好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只是女仆们边走,边不时回头看着谢思和谢桢。 这两位少爷倒是没有受伤。 女仆们眼中不由露出了淡淡的鄙视,像是在看什么没出息的家伙。 而谢思和谢桢并没有跟着进门,他们与管家和女仆长交待了几句。 “这几天不能再让奉雪出门。” “您二位要去哪里?”女仆长问道。 谢思和谢桢将书包和一些便携的杂物递给女仆长。 “出去找人。母亲将一部分卫队交给我们了。” 现在圣斯威首都的外国人不少,他们无法一个一个去排查谁是干净的,因此他们只找星回。 搜查员持续不断地利用各个地区的街道监控搜索着那名少年的踪迹,他似乎熟知首都区的各处监控,经常在某处消失,随后又在几公里外的另一区出现。 “把首都区所有沙漠之国来人的聚集地都发来。” “当然,也有一些肯定是用了别国的护照,但不管怎么样,先排查已知的。” 谢思和谢桢在车上换了方便行动的黑色连身制服,布料紧贴在少年矫健的身躯之上。 谢青燃在王庭之中分神看了一眼消息回报,她冰冷的指尖才算缓缓回温。 “怎么了?”坐在一旁的纳蒂雅询问。 “没什么,家里出了一点小事,家里豢养已久的狼已经出门去打猎了。” 谢青燃十指交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 “谢思和谢桢出去了?”奉雪听闻楼下车驾开走的声音,立刻就知道双生子是去做什么了。 她微蹙眉尖,不大赞同。 “对方手里有那样的武器,要是他们也遇到危险……” 女仆长则轻笑着给奉雪的伤口重新上药。 药物是来自王庭的特效药膏,能有效收束伤口,弥平伤痕。 “小姐,这是少爷必须要去做的事。您受了伤,这件事没有这样轻易善了。” 奉雪看着这位平日寡言的女仆长,女仆长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光。 奉雪微微抿唇,她看向窗外,几只雀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吵闹,互相想把对方挤下枝头。 - 住在沙漠之国行馆中的人,今天都十分莫名其妙。 圣斯威的人以检查消防为由,进入了他们的行馆对各处进行检查搜索。 但只要眼睛没瞎,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在排查什么。 沙提亚在睡梦中缓缓醒来。 圣斯威的天气实在很不错,同样是夏季,也没有他家乡那样炎热。 他听到长廊外的声响,浑不在意地起身,抬手将睡乱的金发抬手捋到了脑后。 “有什么需要效劳?” 沙提亚打开大门,就这么站在门口。 沙漠之民对于展示自己的身体并不羞耻,沙提亚现在身上穿的,除了遮点重点部位,和没穿差不多。 配合着蜜色的肌肤与那高大健美的身躯,金色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发尾垂落在那饱满鼓胀的胸口,爆棚的荷尔蒙能让每一个性取向大众的人看到之后,心脏都要快速地泵血。 几个以“检查消防”之名进入的搜查员,骤然撞到这样奔放的男性,也不由微蹙眉尖。 啊,他们知道,这些沙漠之国的人来了之后,圣斯威的女性总爱上网比较。 【这种肉/体才是我们要看的呢!】 【看惯了禁欲系的,果然还是要吃点大块肉才好!】 【哎呀,想去沙漠之国旅游了~目的不纯~】 …… 该死的圣斯威男性公敌! “只是例行检查,您的房间我们可以进去吗?”几名搜查员微笑。 沙提亚抬手,示意他们随便。 几个在楼下抱着乐器,正打算玩一会的乐师,抬头看着沙提亚,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沙提亚则看着楼下进进出出的人员,在里边看到了两个意外的家伙。 两个面容俊美的少年眼神尖锐地盯视着每一个来往的沙漠之国民众,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检查消防。 沙提亚认得他们。 圣斯威女大公的双生子,在首都区流传着他们聪敏如狼的名声。 他们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沙提亚微一沉吟,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在检查“消防”的离去之后,他抬手召来在楼下的乐师。 乐师上楼,沙提亚带着他们进入房间,随后摁着其中一人的喉咙压在地面。 “那个被宠坏的女孩是不是对圣斯威的女大公做了什么?还犯事到圣斯威来了?” 被压在地面的乐师喉咙只能发出“喀喀”的轻响,这是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却不敢挣扎,等沙提亚松手之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回答。 “不知道,只是好像……有人跟着我们的队伍进入了圣斯威。” 沙提亚微蹙眉尖,随后他拾起床上散落的披帛与衣衫,随意穿戴之后就往门外走去。 “回大使馆。我要问问。” 几个乐师立时跟在沙提亚身后,对着沙提亚轻声回道。 -- 第122页 “是,将军。” 沙提亚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他仰头看着圣斯威炽热的阳光,距离新王登基可没几天了。 要是有人想在他出使圣斯威的时候惹出什么事,别怪他不留情面。 要知道,他才在这浪漫的国度,邂逅了爱情。 - 谢思和谢桢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果然在这附近找到了一些散乱的武器零件,还抓到了一个藏在下水道里的家伙。 “你是什么目的我已经不在乎了。”Ding ding 谢思垂眸看着对方,常年带笑的面孔冰冷一片。 “不必表演什么忠贞不屈的戏码,我请王庭直接问责你们的大使。” 对方脸上仍带着不屑的表情,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咚”一声,谢桢直接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新王登基前做这种事,你们想要暗杀新王?” 谢思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那人一笑。 “不错啊,胆子挺大。但你们是不是忘了圣斯威是靠什么建国的了?想要杀害新王,在你们得手前,‘铁蹄已踏沙漠’。” 谢思最后的那句话,每一个沙漠之国的人都知晓。 圣斯威建国之时,世界正处于战乱之中。 但圣斯威实在过于强大,他们的骑兵骁勇善战,所到之处无不卸甲臣服。 沙漠之国同是善战之国,当时的国王却不顾自己国家因为连年征战,军力不足的情况下,斩杀了圣斯威的来使。 领土接壤的国家,历史上总是征战不休。 圣斯威受到挑衅,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入沙漠,领头的圣斯威国王在沙漠之国的军队面前说出了那句话。 【铁蹄已踏沙漠,谁来护佑你们?】 那人听到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或者他有什么珍宝正在沙漠之国珍藏,失声说道。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圣斯威的新王!” 谢思微挑眉,像是终于得到了某个答案。 看着谢思和谢桢的神情,那人知道自己被诈,但他绝不会告知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着眼前那人突然浑身震颤,最后窒息死去。 一个卫兵打开了他的嘴,看到了一颗被咬碎的臼齿。 “……再找,”谢思面无表情,“星回的下落有了没有?” “十五分钟之前,出现在首都九区。”卫兵回答。 “这么短的时间,他跨越了这些区域……” 谢桢接过卫兵给予的电子屏,在上边画出了首都的五个区。 当然不可能是靠走路。 “有人接应他,车子……不,那应该很容易发现,”谢桢的手指在那几个区域上划过,这几个区域都有联通的河流,“水路。” 双生子对视一眼,就快要找到他了。 - 奉雪身上的伤势总算在女仆长的检阅之下,鉴定为轻微。 但她在新王登基典礼前,不被允许吃重口含酱油或是别的什么不利于伤口愈合与留疤的食物。 等到奉雪下楼时,家里的其他三人都没有回来。 谢青燃给她打来过视频电话,但是这位母亲深知奉雪发生了差点危及性命的事件,如今她更不能加重孩子的不安感。 【嗯,你看起来情况很好。是不是活用了自己聪明的小脑袋躲过了突发事件?】 【我就知道,这些事难不倒你。】 【谢思和谢桢不安全?他们带着这么多人,除非有人投空袭炸弹,他们才有可能不安全啦。】 【你乖乖在家,等你弟弟把犯人抓起来就好。】 【你弟弟要是不行,警察总是可以的。】 【没关系,只是一件小事,我晚一点就回家。】 谢青燃在视频上一直看着奉雪微笑,眼神温柔而安定。 奉雪也明白,她其实是害怕的。 可是看着比她年少的谢思和谢桢,她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表露自己的恐惧。 即使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仍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角色。 可到了晚上晚餐过后,谢家的三人都没有回来。 奉雪胃口也不太好,她隐约觉得自己耳边还有爆裂声在回响。 家庭医生已经上门了,并带来了他们最好的心理医师。 和心理医生聊过后,那位留着长卷发的医生十分温柔地夸赞着。 “您真有勇气,您是我见过遭遇这类事件之后,还能维持这样心态的人。” “请放心,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只是您人生之中不值一提的小事。” 等奉雪将人送出去之后,她却意外地被女仆长领到了庭院的后方。 女仆长平常就是十分谨慎的人,如今她更是神情恭敬。 “有位客人想见您。”女仆长说道。 奉雪疑惑地看去,庭院之中馥郁的花枝之下,站着一个人。 他微微抬起花枝,露出了那张曾被圣斯威称赞为光耀金芒的脸。 “云笙?”奉雪怔愣地站在那里。 在奉雪脱口而出的刹那,里维放下花枝,大步走上前来,他微蹙眉尖,一寸一寸地看着奉雪,眼里盛满了悲痛。 下一刻,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黑发的少女。 黑发王子低沉的声音在奉雪耳边响起,奉雪竟然听出了一丝哽咽。 -- 第123页 “我以为,你也要离开了。” “我的心脏,会有两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第四十四章 奉雪真的是从福利院抱来的…… 在东方,幽暗处会生长色泽艳丽的丹芝。 这类植物是药材,也是香料。 丹芝远渡重洋,来到了圣斯威,经过人们的巧手研制,烘焙,成为了圣斯威王子爱用的香气。 奉雪鼻尖便充斥了这层层叠叠蜿蜒而上的清淡幽甜的香气。 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怀抱着珍宝一样,从肩膀到腰肢,都被少年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 奉雪想了想,也伸手轻轻回报,拍了拍里维的肩膀。 “云笙,没事,我没事。” 眼前的王子仿佛与那躲在树洞中的孩子重合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不必从教廷出来……” 奉雪刚说完,却见里维从她的肩窝上抬起头,眼角带着淡淡的红,他像是有些无奈。 “奉雪,我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这位王子在重逢之后,见到奉雪之时,从未开口要奉雪交换过联系方式。 奉雪自己也没有问过。 他们明明从小认识,可相处起来却像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奉雪愣愣地看里维,里维缓缓松开手,他微垂眼睫,也望着奉雪的眼睛。 “你不知道,在乡下那时,我早早起床,站在你的门口想与你道别。” “可我那时没有敲响房门,因为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等我回到父亲身边,接受他的教育和训练,我知道我将来也要成为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我和母亲是父亲深夜里的一小盏烛火,可以照亮前路,却不能取暖。” “我再见到你时,也觉得眼里亮起了烛火。” 里维抬手像是要触摸奉雪的脸颊,但没有得到奉雪的允许,他只把指尖悬在奉雪脸侧。 庭院里的灯光泛着橙红,落在少女的眼皮上,却像是落了桃花瓣的色。 但奉雪却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里维的眼角,轻声叹气。 “云笙,你的顾虑总是太多。” 里维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也将手指轻轻碰在奉雪贴了纱布的脸颊上。 少女的肌肤比最细致的丝绸更柔滑,但却受了伤。 “我会找到伤害你的人,无论是谁。” 里维的眼神渐渐冷厉,眼底翻涌着黑色的戾气。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了解了大概,谢思和谢桢那边的实时进度,都会经过他的手。 里维可以肯定地说,原本与他敌对的势力,都已蛰伏。 不管是老牌贵族,还是教廷。 所以绝不可能是因为奉雪与他亲近,就会被人暗杀。 “在你来到落日城的时候,我曾想过一生都不会再见你。” “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类事件……” 可还是发生了。 里维喉结微动,他像是在有些紧张地在吞咽口水。 “奉雪,我……” “咳咳。”一声清凉的咳嗽声打断了里维的话。 他颇有些恼怒地循声看去,却只看到了站在廊道上的谢青燃。 “夜安,殿下,您也觉得我家的庭院不错吗?” 谢青燃一出声,奉雪便立时回头喊道。 “妈妈!” 谢青燃则看着奉雪贴了纱布的脸,忍不住心疼地蹙起眉尖。 “我可怜的孩子,快点进来喝杯热茶。当然,敬爱的殿下也是,虽然我很意外,为什么您不在教廷里。” 里维神色淡定,双手背在身后:“教宗认为我可以结束为父忏罪了。” “哦,真不错。”谢青燃平平淡淡地说。 奉雪则回过头,对着里维挥手。 “云笙!” 这是催促他快些来的意思。 里维微笑着往前走,奉雪和谢青燃都等他先进门,等里维进去之后,女仆长已经端上了刚泡好的茶。 “请用。” 谢青燃请里维先落座,等里维喝了茶之后,又像这世上最仁慈和蔼的长辈一样问道。 “您觉得如何?” “很好喝。”里维微笑。 这时时钟刚好敲了九下,居然已经九点了。 谢青燃有些惊讶:“已经九点了?” 她重复了一遍。 里维不动声色,他侧头看向奉雪。 “这茶真好。” 奉雪点头:“是啊。” “茶确实不错。”谢青燃附和。 在场三人看起来都深刻地掌握了废话文学。 直到九点三十分,寒暄了一轮的里维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与谢青燃和奉雪告别。 谢青燃执意要把里维送到庭院正门,等走到正门,周围的人都离得很远时,谢青燃才轻声说道。 “殿下,如果您是认真的,请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地点。” “这些话是一生一次的挚言,总是很重要的。” 因此谢青燃特意把家里的时钟调快,让它早早走到九点,可这位殿下明显并不上当。 里维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的眉眼之间其实已经流露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威严。 但以前没有,说不定只是用礼仪进行了过度包装,因此完美得有些虚假。 如今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 第124页 “我明白。” 里维点了点头,他弯起唇角,黑色的短发垂在脸侧,那双碧晶石一样的眼里,流露着淡淡的笑意。 “您……不会勉强?”谢青燃又问道。 她只能这个时候问,等到里维登基,她将再也没有立场。 “公爵阁下,从以前到现在,选择权从不在我。” 里维浅浅一笑,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谢青燃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 黑发的少女在夜空下小步奔跑,她的体育应该不太行,但努力起来跑得还是挺快的。 奉雪喘着气在谢青燃身边站定,她对着里维伸出手机。 “云笙,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 里维微微一愣,随后他对谢青燃点了点头,像是在获得长辈的同意。看谢青燃没有阻止,他才拿出自己的手机,与奉雪交换了联系方式。 里维要上车之前,还对谢青燃说道。 “请您放心。” 等里维的车驾离去之后,谢青燃双手抱胸,似是真的觉得过去那个把自己头发染成金灿灿的王子,长大了。 游刃有余嘛。 “你对殿下感觉不错嘛。”谢青燃说道。 奉雪则抬起头问谢青燃:“妈妈讨厌殿下吗?” 谢青燃抚着下巴:“并不是讨厌。” 奉雪了然:“君臣之间天然的,永远也不可能一致的立场,无关感情,总会让人心生警惕。” 奉雪与谢青燃往府邸里走去。 夜空群星闪耀,奉雪抬头看了一眼那璀璨的星光,对谢青燃说道。 “妈妈,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他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与你立场一致,你会因此彻底放弃他吗?” 谢青燃踌躇了一会,随后说道:“不会。” 奉雪便笑道:“我也不会。” 对奉雪来说,是那小小的躲在树洞里的孩童,自行走了出来,变成了大人的模样,坚定又勇敢。 奉雪为他感到高兴。 - 在两人进入府邸不久,谢思与谢桢的车驾也返回了府邸。 在一小时之前,他们见到了星回。 在四通八达的水路里,双生子在一艘快艇上,见到了站在另一艘游艇上的白发少年。 他似乎知道会有人找来,神情依然淡定,并不焦急。 【请进。】 这是邀请的姿势。 双生子没有犹豫,直接走上了那艘游艇。 【你们想知道的答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 【我知道是谁要杀死奉雪。】 星回慢条斯理,仿佛他仍身在教廷中,与信众布道一样。 【是来自沙漠之国的伪神。】 【因为……】 …… 双生子敲响了谢青燃书房的大门,他们知道谢青燃此时应该还在处理公务。 正在低头盖着印章的谢青燃抬头看着双生子,先是打量了他们一番,好像没有受伤,但身后也没有绑着什么战利品。 “找不到就灰溜溜地回来睡觉了?” 谢思摇头:“我们找到了。但是他说了一些让我们无法理解的话,我想问问您能明白吗?” 谢桢将星回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谢青燃。 随后双生子看着谢青燃难得错愕的脸,问道。 “奉雪,姐姐,真的是您从福利院抱回来的吗?” 谢青燃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会,她像是在组织语言。 她起初似乎还想糊弄过去,但看着谢思和谢桢的脸色,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只是要和她确认。 撒谎已经行不通了。 “奉雪确实是我从福利院接回来的。” “但一开始,是受人之托。” - 第二天一大早,奉雪早早来到餐厅,就看到谢氏三人眼底青黑一片地坐在餐桌旁。 他们像是一整晚都没睡,哪怕身体很不错,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奉雪上前几步,打量着谢思和谢桢。 没有受伤。 奉雪松了一口气,却见谢思突然问道。 “要是有一天,你有什么亲人找上门,你不会要跟着他们走吧?” 谢思问完,脚面就被谢桢无情地碾压,似乎在阻止他嘴快。 谢思不动声色地找补,递出了自己的手机,上边显示着一条新闻。 【惊!十八年过后,养子亲人寻上门再续亲情!诉说无奈过往!养父母闻言,当即泪崩哭断肠!两个家庭的惨剧,两代人的悲哀!】 奉雪看了一眼,很自然地认为谢思是询问字面意思。 “当然不会,我在这里长大呀。” 奉雪说完之后,在场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听到奉雪补充。 “不过,一定会很好奇。毕竟是生下我的人,是我的来处呢。” - 那一天早晨,在女仆长的印象里颇深。 公爵大人与两位少爷,吃早饭好像都吃得特别艰难。 一见小姐起身要走,他们就会给小姐续餐,煎蛋浓汤牛奶,随便什么。 小姐最后都放下了平常的礼仪,对着三人说道。 【啊,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走了吗?】 三人同时点头,随后两位少爷那餐巾擦着嘴,站起身与奉雪一道出去。 【怕哭断肠嘛。】 -- 第125页 女仆长不明所以,她只是有些焦心。 后天就是新王登基典礼,裁缝铺还没把衣服送来,好着急啊。 第四十五章 新王加冕(上) 中午十二点,奉雪就已经坐在车驾里。 今天学院早早就放学了,因为明天就是新王的登基加冕典礼。 下午三点开始,首都区内教廷-王庭-贵族区-大使馆等地,主干道都会进行全面戒严,导流,保证明日的典礼无人迟到,无人早到,一切都将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内进行。 明天大多数民众都在家中,或是在允许人流聚集之处,观看新王登基加冕典礼的直播。 奉雪看着对面坐姿优雅的两位双生子,他们一个看着手机,不时回着信息,一个则低头看着纸质书,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思和谢桢已经回来,这两天也没有再出去,说明之前狙击奉雪的人都已被抓了起来。 奉雪问起时,双生子只说“还在审问”,无法直接告知。 奉雪点点头,也许涉及了某些保密层面的东西,因此不好直接告知。 【过几天等全都弄清楚了,会告知你。】 谢思这么说。 奉雪历来配合,说不问就真的不问了。 奉雪不问的话,谢思则神色又有些恍惚。 他想起之前与谢青燃之间的谈话,仍有些茫然。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也太突然了。 在谢思小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奉雪的来处。 那时候的贵族小孩都以为食物是自己在盘子里长出来的。 而那样美丽的奉雪,应该是从花、香料还有宝石,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制成的。 再大一些,知道奉雪是谢青燃从福利院抱回来的,谢思也没有改变对奉雪的感情。 可如今,奉雪的来历却还要更稀奇一些。 谢思和谢桢听闻星回诉说了奉雪的来处之后,不知为什么,在听到的第一刻,他们就相信了。 不然很难解释,这样的女孩是怎么出现在这世上的。 她带着某种使命。 车驾上沉默一片,奉雪自得地在车中翻阅着最近的复习状况,一切都在掌握中。 最近的几次科目小考,除了文学科外,她都达到了A+,实际发放给她的分数,也大多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 奉雪望着车窗外,虽然天空仍然烈日高照,可是登基典礼之后,就是入秋的月份了。 等车驾返回家中,奉雪竟然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裁缝走进了府邸的大门。 奉雪之前在礼服定制店受了难,那家店铺也被迫关门。 但人家到底是经营了五百年的老店,历史上什么阵势都见过,就算火烧眉毛也要把客人的订单完成。 明天就是典礼,今天他们就把衣服送到了。 谢思和谢桢的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奉雪的。 因着那天突然被人枪/击,奉雪倒在地上,那丝绸礼服也落在了地面,被飞溅的花瓶碎片割破了一些。 所幸最贵重最费时的刺绣没有受损,他们紧急裁剪修补,把奉雪的礼服裙缝制完毕。 “小姐,请您上楼吧。” 几位女仆和裁缝簇拥着奉雪上楼,将在她的房间里试穿礼服。 说起来,这件礼服该说是登基加冕典礼之后,返回王庭时穿的衣服。 那时候新王将出席宴会,会比典礼上更轻松愉悦,展现亲民姿态,他们这些贵族也将表现态度,穿上新衣迎接新的王朝。 “您觉得腰身过松吗?还是身上有哪里觉得不适呢?”裁缝给奉雪穿好了衣服,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作品。 东方的刺绣丝绸是艺术品,而穿着它的这位小姐也是。 裁缝相信,当这件衣服出现在天光下的时候,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奉雪上下动着手臂,又转身走动了一段距离,并没有感到哪里不好。 “尺寸非常合身,谢谢,辛苦您了。” 奉雪对裁缝表达着谢意,而那位裁缝则在看到奉雪的笑容时,一瞬间绯红了脸颊。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奉雪脱下礼服,几个女仆又领着奉雪去谢青燃的衣帽间挑选一些珠宝。 在那里,奉雪也见到了谢思和谢桢。 他们正从对面的男士衣帽间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贴身男仆手上的丝绒垫里放着蓝宝石袖扣,样式颇为华丽的领带夹,雕刻着家族徽章的宝石胸针,以及金制的家徽耳环。 这次好像还加上了额饰,看起来明天谢家的两位双生子登场的时候,会引得会场一片尖叫。 “要选珠宝吗?”谢思歪着头,像是很感兴趣,“可是你就算什么也不戴,也很好看。” “少爷,这在会场上不大礼貌。”女仆咳嗽一声,轻声提醒。 谢思乖巧地点头:“我只是有感而发。” 奉雪则看着没走的谢思和谢桢问:“你们对妈妈的珠宝感到好奇吗?那就进来看看?” 得到了邀请,双生子二话不说就跟进去了。 他们看着一件又一件的珠宝被戴在奉雪的发上,耳垂,脖颈,手腕上时,突然明白了以前看过的一个广告。 那个珠宝广告是以男性视角来拍摄的。广告中的男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一位女士在衣帽间试戴珠宝。 珍珠,钻石,黄金,玛瑙,那些昂贵的珠宝划过雪白的皓腕,修长优美的脖颈,柔软如花瓣的耳垂,纤细的指尖…… -- 第126页 但一切璀璨的珠宝,都不能与那位女士的美丽相比。 到了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花体字:【她是最闪耀的星河】。 奉雪最后试戴了一支发簪后,终于在女仆的首肯下,结束了试戴。 奉雪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仿佛正在出神的谢思和谢桢问道。 “有什么意见吗?” 谢思耸肩:“我还是觉得你不用戴最好看。” 女仆再次咳嗽,大不敬地想,这些少年的审美真的很低级。 晚餐前,谢青燃总算回来了。 她换了家居服,和孩子们一起去吃浓翅汤,并且强烈要求厨房再上一点补充精力的药膳。 “明天的流程是这样的。我会先去王庭迎接殿下前往教廷,你们呢也要早早穿好正装,佩戴好礼仪长剑,等在家门口。” “在第一名穿着红衣的使者骑马经过,吹响号角时,你们就开始行动,跟在后边,一路前往教廷。” “在距离教廷还有五公里远的地方,就给我下车。” “一路步行到教廷外的广场上,与其他贵族进行列队。” “全程不能嬉笑说话,不然守在一边的卫兵可是会毫不留情把你们叉出去的哟。” 谢青燃喝了一口药膳,脸上因发热而泛起了红晕。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在不断地演习,安排,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 最重要的是安全。 奉雪轻轻点头,她嗅闻着药膳的气味,觉得和苦涩的中药差不多。 等谢青燃喝完了一盅,她又继续说道:“上一次国王登基典礼还是在三十五年前……许多东西和制度都能照旧,只是……” 只是对谢青燃来说,她从未想过那个雄狮般的赫尔曼,会比她早死。 当年还十分年轻的谢青燃单膝跪在赫尔曼脚下,向他宣誓效忠。 如今年老的谢青燃将跪在里维的脚下,向他宣誓效忠。 时间,真有意思。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教宗会在教廷里出来,在广场上给殿下加冕,加冕之后就要返回王庭。” 谢青燃说完,就继续吃着饭,补充能量。 王庭什么都好,就是饭不大好吃。 如果没有纳蒂雅的小厨房,谢青燃天天跟着人吃王庭大厨房里出来的东西,简直可以绝食一天。 等到晚餐结束之后,奉雪回到房间里,难得没有翻看课业,而是坐在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是什么呢? 奉雪心想,总之也不是很紧张,应该不是坏事吧。 到将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奉雪准备休息了。 只是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里维的短信。 但在奉雪的通讯录里,里维的名字写作“云笙”。 【云笙:睡了吗?】 【奉雪:没有。】 【云笙:抱歉,不该打扰你。我只是……有些紧张。】 【奉雪:这是正常的行为。】 奉雪打完这行字后,像是发现自己出现了错误,连忙纠正。 【奉雪:这是正常的心理。】 【云笙:……嗯,看了你发过来的讯息,我突然就不紧张了。】 里维没有再打字,只是手机屏幕上仍然显示着还在输入。 等输入完毕后,出现的是一条只有五秒的语音短讯。 “你在和我看同一轮月亮吗?” 奉雪抬头看着窗外,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光芒却不刺眼,十分柔和。 奉雪也摁住了语言键回复:“是的,我们被同一轮明月照耀。” 过了一会,那边传来了最后一条简讯。 【云笙:那么我就可以安心了。晚安。】 奉雪也轻声对着手机说“晚安”,随后就干脆的把手机换成勿扰模式,盖着被被睡着了。 王庭之中,黑发的王子还在看着手机,像是想再说些什么。 “如果已经说了晚安,那么就不要再说别的了。不然就像擦不干净的蜘蛛网一样缠人。” 纳蒂雅的声音自里维身后传来。 里维转过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机背在身后。 “嗯,我知道了。” 纳蒂雅走到里维面前,抬手抚摸着孩子清瘦的脸颊,她现在不会对里维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也只能独自承受。 “你还要起个大早,凌晨五点的时候你差不多就要准备完毕了哦。” 纳蒂雅提醒着里维,虽然她知道,今晚里维注定彻夜难眠。 “好的,妈妈。” 里维伸手给纳蒂雅拉上披帛,便先将纳蒂雅送回了自己的寝宫。 里维走在路上,回想着今天在书桌上看到的各类公务事宜。 都说人越处在高位,越是有人变着办法阿谀奉承。 无数里维过去见过,没见过的话语源源不绝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失笑,随后反手将那些信件盖在桌上,不再去看。 他不会被动摇心志,在过去踏上这条路,看着父亲的背影时,他就决定好了。 他绝不会像父亲那样,令自己心爱的人伤心。 里维知晓,自父亲去后,母亲也整晚睡不着。 那一天,是母亲亲手将父亲送到了“断头台”上。 父亲最后还是令母亲伤了心。 -- 第127页 母亲的宽容,令父亲的任性成型。 但那并不是里维想要的。 - 早晨六点三十分钟,奉雪准时醒来。 等她十分钟后洗漱完毕,女仆便来敲门。 “小姐,该准备换衣服了。” 奉雪打开门,女仆捧着衣物配饰鱼贯而入。 奉雪一件一件穿上衬衫,长裤,军装式外套,扣上腰带,穿上长靴,同时佩戴各色胸章,家徽,以及白色的手套。 她的长发被梳成一个利落的单马尾,腰上挂上了一把礼仪长剑。 等到她穿戴完毕,看着镜中的少女时,眉眼间生出了几分英气。 七点十五分,奉雪下楼与双生子汇合。 他们只简单吃了点三明治,没有多喝水,就走到了正门口,进行等待。 七点三十分钟,清脆的蹄音在街道上响起。 奉雪抬头看起,一匹白马和穿着红色长袍,头戴羽毛帽的使者出现在无人的长街上。 他的脊背挺直,姿态十分端正。 在白马即将来到公爵府正门时,他勒马停下,拿起了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的号角。 一声悠长低沉,穿透力却极强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晴空。 新王登基加冕典礼,开始了。 首都区各处开始活动起来,一辆又一辆清洗得崭新澄亮的车驾上了宽阔无人的大路。 古老的贵族则骑上自己家中豢养的昂贵马匹,形成一列纵队,走在路上。 一路上他们能听到铜铃轻响,少年少女们如天籁般的低吟浅唱。 无数前来观礼的外国人在警戒线外,不敢出声地观望着。 首都十二区的大使馆各处,也打开了大门。 他们不能前往教廷直接观看新王被教宗戴上权力王冠的那一刻,但所有使者都穿上了他们国家最为贵重的正装,准备前往王庭。 在加冕之后的宴会,才是他们的主场。 他们需要试探新王的态度,以上报国家主脑。 而在东方三十六国的使馆前,最高位的使者迟迟没有行动,他只是站在大门处,像是在等候谁,引来了其他大使的侧目。 “那边是怎么了?想给新王下马威?” “厉害,不愧是东边的。” “不,这显然是有人的身份地位比他更高,才不得不在这里等待吧?” “谁啊?” …… 众人议论纷纷,随后在几声清脆的蹄音之后,由四匹白鹿拉载,挂着四角铜铃,车身上描绘着细致的仙鹤登月图的一辆东方式样的马车,出现在了东方三十六国的使馆门口。 “出发吧。”一声如弦歌般动人的嗓音在马车内传出。 随后东方三十六国的大使,恭敬地单膝下跪,双手置于额前。 “遵命,霜鹤亲王。” 第四十六章 新王登基(下) 圣斯威清晨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雾。 奉雪三人临时决定不乘车,而是和其他贵族一样骑着马出门。 在他们前方领头的那一位老管家也骑着马,手持公爵府邸的家徽旗帜——燃烧的火焰。 在他们离去后,其他临近的府邸也渐渐出现马蹄声,也有人在前方拿着代表着家族的旗帜。 等这些前往教廷的贵族陆续离开后,家族中的仆人则拖着大件的行李,搭上车驾,前往王庭外的等候区。 等参加完典礼的主人回来之后,他们就要进入王庭,帮助主人穿衣打扮,进行接下来的宴会了。 贵族区前往教廷的路程不算远。 教廷在中心区域,贵族区呈圆弧状围绕着教廷四散分布。 因此无论是老牌贵族还是新贵族,到达教廷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 谢家的三个孩子骑马的姿势都很优雅,但相比起别的贵族,他们行进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马匹是帮助人类加快速度的帮手,而不是进行表演的道具。 骑马就是要快。 因此在长街上,谢家的三个孩子刚一出现,就让在警戒区外等候许久的媒体与平民大声惊呼。 他们疯狂拍照,闪光灯的声响此起彼伏,就如下了一场阵雨。 但他们并没有放慢脚步,对着四周伸手致意,而是目视前方,神色坚定,脊背挺直,手臂一扬,身下的马便扬蹄而去。 奉雪听着耳边烈烈的风声,看着前方隐约出现的中央教廷的尖顶,知道目的地就快要到达了。 各大平台都在直播着这次的加冕典礼,每一个旁白的声音都从声情并茂的温和,再到比谁的嗓子扯得响亮,说的话更夸张,务必把更多观众吸引到这一边来。 【看!前方走来的是谢菲尔德家族……】 【天啊!这不是谢菲尔德家族的列队吗!】 【我要晕过去了!谢菲尔德家族如同天神下凡一样骑着六匹马来了!!!】 …… 一句话分三种模式,诸如此类。 奉雪一行自然也被大报特报,但他们实在太快,没一会就脱离了第一台摄影机的视角,后边的人只能派无人机去追,可是无人机能前往的范围有限,最后也只能拍到三人昂扬的背影,再无其他。 在中央教廷五公里外的停靠点,奉雪等人立时下了马。 他们看到别的贵族,无声地躬身,算是互相打了个招呼。 -- 第128页 随后便在引导者的指引下,站在指点地点。 没有人敢迟到,所有人都在预定的时间到达了指定地点。 在第二声号角之后,众人便往中央教廷前方的广场走去。到达之后,他们便在一侧等待,等待着新王的到来。 教廷里的金钟敲响,代表着女神意志的教宗并一众洁净者自正门处徐徐而出。 教宗穿着蓝白相间的神袍,手持纯银权杖,缓步站在台阶上。 她注视着下方,那些贵族如蚁群一般站在那里,却并不是为了女神而来。 在金钟敲响第二声之后,原本预定的,应当载着新王的马车没有到来。 反之,即使隔着这么远,在教廷里的人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那像是海啸即将到来时发出的阵阵闷响。 隔着这么远还能听见……那些人在欢呼什么。 贵族们垂眸,在听到那踏在大理石上的马蹄声时,就明白了。 新王不曾躲在马车里一路前来,而是自王庭开始,中门打开,在卫队的保护下,独自骑着马往教廷而来。 新王所到之处,人声如海浪起伏。 他们亲眼看着新王的头发是黑如墨般的颜色,但新王并没有隐瞒,而是面带微笑看着四周,不时挥手致意。 坦荡永远比隐瞒更招人好感。 就算是最尖酸的新闻评论员,此时也只能说。 【黑发的新王出现了。】 等里维到达教廷,他从纯白的马匹上下来,绣着执剑者家徽的红色丝绒披风如绸缎般倾泻在地。 里维穿在身上的,是自一千年前,国王登基时便会穿戴的传统服饰。 谁都知道圣斯威是在马背上建立起来的国家,国王最常穿的衣服,永远是军装。 里维穿着白色的军服正装,布料挺括,肩膀、肩背、手臂、乃至袖口的剪裁都非常贴身。 这件正装的腰身收得极紧,视觉上让双腿更为修长。 里维到现在身高已超过一米八八,脚下蹬着一双澄亮的军靴,站在那里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但他继承的并不只是这身衣服,还有属于圣斯威王庭的荣誉绶带,以及象征着圣斯威辽阔土地的胜利勋章。 他的胸前别着这沉甸甸的荣耀,这荣耀是他的护盾,也是他将要继续践行的目标。 他抬头看着教宗,并不走动。 直到第三声钟响之后,教宗与洁净者走下阶梯,向里维走去。 在距离里维第三步远的地方,教宗停下了脚步。 大部分时间都收藏在王庭古董室中的黄金长剑此刻正被里维拿在手上,他突然抽出长剑,指向前方。 剑锋几乎刺入教宗的咽喉。 但教宗眉眼不动,而在长剑出鞘时,教廷里传来了天籁般的歌声。 【无人敢于直视,无人敢于倾听】 【只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女神莱耶】 【我等敬畏祂,我等臣服于祂】 【我等在地面选出您的代行者】 【让其代您践行神的意志】 【他们乃是圣斯威的剑与盾】 【他们乃是圣斯威的血与火】 【他们乃是圣斯威的冰霜与荆棘】 【他们愿化为甘霖,他们愿化为天灾】 【一切只为践行神的意志】 【他们手持长剑,名为执剑者】 【天空,土地,海洋,一切您目之所及之处】 【执剑者皆为您披荆斩棘】 【伟大的女神莱耶,我等永远敬畏于您】 …… 歌声响起时,里维将剑锋一横,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奉剑。 他乃执剑者,但此剑只为女神而握。 教宗则诵念着摩拉古语,祝福圣斯威新王的诞生。 在教宗身后的一名洁净者缓缓上前,另一名洁净者将他手上覆盖的丝绒取走,露出了在丝绒垫上,镶满了三千颗宝石的王冠。 “您发誓永远效忠于女神吗?”教宗问道。 “我发誓。”里维垂眸回答。 “您发誓永远效忠于圣斯威吗?” “我发誓。” “您发誓即使此身腐朽,也将守护国土臣民吗?” “我发誓。” 三问之后,教宗就应将象征着权力的冠冕戴在里维头上。 可这位教宗却突然停顿了片刻,她轻声地发出了第四问。 “您发誓不会再犯下欺瞒的过错吗?” 这声音在小,在这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地方,所有人都听得见。 奉雪微蹙眉尖,已有人当场不雅地“啧”了出来。 就知道教廷的要找事。 贵族中一阵喧哗,有人几乎要抽出长剑,将那傲慢的教宗斩于剑下,却被站在里维身后的辅政大臣,阿盖尔公爵与谢青燃公爵一眼制止。 里维仰起头,他即使单膝跪在地上,需要仰视教宗,那眼神却依然坚定而骄傲。 “教宗阁下,在这世上,唯有女神可问我的罪。” 片刻后,与里维对视的教宗往后退了一步,她将手中权杖移交给一旁的洁净者,空出手来拿起那顶权力的冠冕,戴在了里维的头上。 圣斯威漫长的历史中,这顶象征着无限荣耀与权柄的冠冕,戴在了黑发上。 里维站起身,看向一旁的贵族,贵族们对着里维躬身行礼,右手放于左胸。 -- 第129页 那优雅而坚定的宣誓在教廷上空回响。 “拜见您。英勇的女神护卫,伟大的圣斯威引导者,只要您举杯,我等皆会与您共饮。” “愿女神莱耶与您同在。” 里维则对着众人露出上位者的微笑。 “愿女神莱耶与诸位同在。” 接下来,贵族们按照位阶,一个一个上前献出自己的长剑,而新王将长剑放在那人的肩头,以示接受他的效忠。 轮到奉雪的时候,她轻声道。 “愿女神莱耶保佑您,陛下。” 里维将长剑轻轻放在奉雪肩头,明明在回应着祝福语,声音却变得多情而缱绻。 “愿女神莱耶保佑你,奉雪。” 奉雪站起身,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时与里维对上了视线,但在里维身后,那站在教宗身旁的洁净者里,她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雨。 ……他是洁净者? 奉雪垂眸,没有多看,自新王身边告退。 待这像是漫长,又像是十分短暂的典礼结束之后,众位贵族与新王共同返回王庭。 在教廷之中,几位主教劝解着教宗。 “您又是何必在今日这样问他?” 教宗轻笑:“我不问,怎么知道他的态度?” “唯有女神可问我的罪”,不是你,不是教廷。 唯有女神。 在正午之后,街道旁的众人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些如同璀璨群星般的贵族,与立在他们身前的新王。 新王头戴冠冕,今后无人会再喊他里维.莱耶殿下,而应尊称为圣斯威国王陛下。 - 王庭之中,大使们已经到达了偏殿的休憩处。 他们看着直播,脸上和嘴上都说着“恭喜”,眼里却翻涌着算计的光。 沙漠之国的队伍则不在休憩处。 沙提亚正站在外边的庭院,他看着那盛开的艳丽花卉,总想摘一朵送给那位令他心动的少女。 珠宝和钻石过于累赘浮夸,那么花总是可以的。 轻柔的簪在少女丰润如云的黑发上,光是想象,便是令人屏息的美丽。 第四十七章 王庭宴会(一更) 今天的王庭,注定是这么多年来,最忙碌的一日。 一个月前赫尔曼陛下离世,如今新王继位,死气沉沉的王庭焕发了新的生机。 大量穿着红色新衣的侍女侍从,礼仪官和护卫们都在王庭之中四处奔走。 他们端着新种的盆栽,柔软舒适的刺绣坐垫,热气腾腾的茶水与点心,侍奉着今日来到王庭的客人。 今天王庭里的客人都太多,太重要,他们必须做到最好。 长长的白色廊道上,众人碰面时都面带微笑,眼里闪动着喜悦的神光。 虽然身在王庭,但是这些侍从们的消息却很灵通。他们早早知晓了新王在教廷和民众前的表现,为新王骄傲,并且明白这一代的国王依然不会对教廷让步。 几个侍女正抱着花枝,小声议论着那些华服的贵族。 “天啊,以前就知道贵族们的水准颇高,但没想到真的打扮起来,也太漂亮了吧!” “没办法,今天来的还有很多外国使节。” “以前有个谁,谁说过,‘外表很不重要,外表在某些场合也很重要。在彰显权力的场合,美色永远是某种价值与力量的衡量标准’。” …… 侍女们闻言轻轻点头,就是看人先看脸嘛! 在她们身后,突然有人清着嗓子咳嗽。 “这句话是六百年前,圣斯威的社交学家托莉.明说的。” 侍女们一惊,回头看去,便看到身后站着一位宫廷礼仪官。 要死,背后议论被听到了。 要扣钱了! “对不起,礼仪官,我们这就去登记……” 几个侍女垂头丧气,却见往常那铁面无私的礼仪官对她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啊,今天可以例外。你们可以说,让那些外国人听到也无所谓,或者说他们听到才好。” 对于别的国家来说,圣斯威一直令人憧憬。 礼仪官希望在新王登基这一天,百花盛开,围绕着新王的富丽堂皇的繁荣景色比往昔更甚。 礼仪官离去,他还要向各位返回王庭的贵族通报宴会开始的时间。 女宾处,奉雪正在准备室里更换衣服。 她回来得比较晚,别的小姐都已经进入了准备室。 几个先来到此处的女仆在门口张望着,见着奉雪到来,连忙把奉雪请入准备室。 先给奉雪喝了常温的提神茶,然后又给她扇风,有的则给奉雪准备洗澡的用具。 所幸奉雪不必弄什么精油熏香,她很快把身上的汗意洗掉,头发在几个女仆的通力合作下,没一会就吹干了。 等又吃了一些饱腹的小点心,奉雪才算是安置妥帖了。 “小姐要是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 女仆将奉雪按在丝绒椅上,奉雪看着她们手上的各类首饰工具,知道是个大工程,就轻轻点了点头。 奉雪今天确实有些累了,骑马来回了这么长一段路,她需要小憩一会。 女仆们便动作轻快地给奉雪梳头发,换衣服。 今天的礼服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这个世界总是如此,在东方时幻想着西方的舞会醇酒,衣香鬓影,骑士与剑;在西方时又想象着东方的仙山,湖海,神仙妖鬼。 -- 第130页 每个国家都渴望憧憬着不同的文化。 这件刺绣礼服做了东方的盘扣式样,湖水泛起微波的蓝色,下摆很长,立领,袖子是长袖,在手腕处微微散开,恰好遮住了手背和指节,只露出一点纤细的指尖。 整件衣服的剪裁非常简洁大方,令人惊叹的是这件礼服的刺绣工艺。 从肩头开始盛开的白色重云花,如同花瀑般一路延伸至裙摆。每一片花瓣都被人巧手绣出,每一朵花的姿态大小都各不相同。细密的丝线在布料上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 而在那重花之后,还能隐隐看到漂浮在江河湖海之上的一轮明月,如同雾气般的轻纱绕月,令人想起东方那边流传的关于女神的传说。 【女神莱耶居于月上,在远古世界,重云花树是唯一能通往明月的阶梯。世人栽种着漫山遍野的重云花,希冀能将喜爱重云花的女神引诱而出,垂眸人间。】 等奉雪被轻轻叫醒时,她缓缓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清了镜中的自己。 就算是奉雪也觉得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女仆,头上佩戴的珍珠花饰有几缕金线流苏垂在她的耳畔。 “这会不会太夸张?”奉雪问道。 而过了好一会,那名女仆才意识到奉雪是在叫她。 女仆郑重地握住奉雪的手,认真地说:“小姐,没有哪个人能逃脱你的手掌心。” 奉雪:……我是什么邪恶的反派角色吗? 见着奉雪醒来,女仆又给奉雪在梳开的额前,仿照东方的花钿画法,在奉雪眉心画上了一朵小小的重云花瓣。 等奉雪站起身,她的头发已经被挽起,只用珍珠发饰和一根固定长发的发簪作为装饰。 准备室的大门打开,另一个女仆上前,递给奉雪一把盛放的花枝。 “刚才礼仪官已经来过,小姐,您可以动身前往宴会厅了。” 奉雪轻轻点头,她的幅度没有太大,这些从谢青燃的衣帽间借用的首饰,依然价值连城,并且附带着前任主人如何惨死的各类故事。 她要小心一些,以免杀了她也赔不起。 黑发少女出了门,她背对着女仆,显出了这件礼服背后的剪裁,少女凝脂般的后背露了出来,在天光下白得耀眼。 奉雪一路前行,那些同样从准备室中出来,同样认识奉雪的小姑娘,却像是怕惊动她一样,不敢上前搭话。 在王庭之中要小声说话,不可奔跑。 奉雪按照惯例,小心谨慎地前行,才在宫中侍女的引领下,很快来到了宴会厅。 女宾与男宾是分开入场的,因此谢思和谢桢不在这里。 要等到女宾都进入会场,男宾才能前来。 门口的礼仪官见着奉雪,便低头看着手上的名单,大声唱名。 奉雪微一点头,进入宴会厅时,来自各国的女宾都抬眼看来,在看到奉雪的瞬间,她们展开了手中的香扇,低语着面前来人。 “圣斯威的人……确实很美丽。” “哈,不只是美丽吧?” 根本就让人……连气都不敢喘,生怕那人被轻轻一吹气,就消失了。 …… 奉雪看着会场,一眼就看到了谈越和希雅,她们也盛装打扮,站在一旁,乖巧地低声说话,不像夏日舞会时那样随意。 在这里的外宾太多了,一个不注意惹出什么事,那就糟糕了。 因此所有人都谨言慎行,“请,谢谢,您好”绝不离身。 奉雪走过去的时候,那两名少女都颇为震撼。 她们赶紧拉着奉雪站到有垂帘格挡的露台,这才算是阻挡了一些刺目的视线。 “救命,刚才那位来自北方冰原的女士一直在扯着嗓子说她的衣服多么昂贵,珠宝多么昂贵,只有她这样美丽的人才能搭配这样的衣饰。” “还阴阳怪气圣斯威现在动荡不安,也许女眷们都无心打扮,上个月她还在北方冰原买到了从圣斯威走私出来的碧晶石。” 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地同奉雪说着之前宴会上的状况。 “什么玩意,就是故意的!前国王还在的时候,她们哪敢这么放肆。” 谈越指着在外边的几个圣斯威贵族小姐,她们拿着香扇,看起来一脸轻松闲适,可谁知道在不久前,她们差点要上前和那来自北方冰原的女士“聊聊”。 “不过,你一来,她就闭嘴了。” 希雅用手肘捅了捅奉雪的腰间。 那个原本喋喋不休地进行阴阳怪气攻击的女士,在看到奉雪进来的那一刻,先是失神,随后就在众人调侃的目光下,那名女士缓缓退了开去。 在差距过大的情况下,连话都不必再说一句。 奉雪不明所以,她只有些怕痒地捂住腰笑了起来,她抬手格挡,希雅这才松了手。 三名少女站在露台上,气氛总算稍微松快了一些。 宴会厅里的音乐十分轻松愉快,来往的侍者脸上也展露着热情到了极点的笑容。 杯盏交错,人人脸上带着微笑。 但她们都知道今天的宴会不只是庆贺新王登基,也是展现圣斯威态度的时刻。 大门再次打开,礼仪官陆续唱名,这次是男宾进入了。 从身份和家族的地位高低开始,先是圣斯威的贵族们。 谢思和谢桢很快被叫到了名字。 -- 第131页 两个身材同样高挑,俊美得过了头的少年走进了大门。 他们穿着圣斯威贵族的传统服饰,这类衣服现在已很少有男性穿着。 衣服的质料当然很好,但对男性的身材要求极高,如果不是标准的宽肩窄腰长腿,那么很不必穿上这类服饰来自取其辱。 那是来自圣斯威男性最追求力与美的年代的衣服。 虽然是长袍的样式,但是肩膀和胸膛的布料却非常挺括,有意归正着男性的礼仪姿态,只要稍微驼背就会显得佝偻难看。 而衣袍的腰部却又收得很紧,显露出一截有力的蜂腰。 衣袍的下摆很长,如果腿短一些就会拖地,显得累赘难看。 两个少年的衣袍则堪堪落在脚踝,行走之间露出了一双将小腿紧紧包起的皮靴,隐约能看到那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 也许是这样的穿着迥异于平时,就算知道他们年纪尚小,但姿态气质上已透出了成年男性的性感。 他们站在宴会厅中,与见到的第一位女士躬身行礼,他们低下头,隔着手套亲吻女士的手背。 戴在头上呈水滴状的额饰轻轻晃动,直起身时,那两张有些相似,却又不是全然相同的俊美无俦的脸庞露出了不同的微笑。 一个弯着蜜糖般的眼睛,笑容狡黠如狐,令人心知他不怀好意,却又难以拒绝他的诱惑。而另一个只微微扬起唇角,虽然吝啬笑容,但这么一点微笑也足以融化坚冰。 在场的外国女性即使要表现得很不感兴趣,都会自香扇的缝隙中偷偷打量着那对双生子。 这样俊美的孩子,长相又相似,造成的效果可不只是简单的1+1=2。 两人戴在耳上的一对金色家徽耳环,让人一眼就能知晓他们的身份,与那位女士告别之后,谢氏公爵府的双壁打量着会场,寻找着奉雪的踪影。 不管奉雪在哪里,他们总是能很快找到。 两人掀起垂挂着纱帘,看到了站在露台上的奉雪。 谢思和谢桢见着奉雪时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只是露在衣领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会,像是在吞咽什么。 “外边人多杂乱,这里倒是休憩的好去处。” 谢思对谈越,希雅微微一笑,最后视线仍是落在奉雪身上。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奉雪落在肩头的那点金线流苏,流苏擦过花瓣般柔软的耳垂,掠过脖颈,轻轻搭在肩头的重云花上,那雪白的重云花像是凭空生出了金色的花蕊,像是凭空生了灵魂,艳丽非常。 谢桢轻轻拉着谢思的手腕,他们不能再逗留在这里。 谢思轻轻点头,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谢桢开口说道。 “你今天非常美丽。” 只是以前在夏日舞会时,谢桢见到奉雪时不曾说出口的夸赞。 少年那时还谨守着界限,不曾逾越。 如今却不同了,他想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一旁的谢思才像是回过神来,再次确认了弟弟的狡猾。 “是啊,我都看呆了。”谢思没有任何文饰,直接对奉雪说道。 随后两名双生子掀开垂帘,大步往外走去,看起来是要与别人进行交际了。 “奉雪……你弟弟今天喷了荷尔蒙香水吗?”谈越突然开口。 她和希雅同时用香扇扇着风,刚才两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走入了这里,这露台不算小,但因为他们的到来,这露台似乎又变得很小。 他们的存在感太强了,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兽类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奉雪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但没等她回过神,那两名少年已经走了。 透过薄纱垂帘看去,两名少年正游刃有余地与各国外宾交谈,他们选修的外语种类很多,学会的语言也很多。 因此对话上并没有太多困难。 奉雪轻轻点头,对着谈越和希雅说道。 “那么我们也该出去了,社交礼仪课本上怎么说的?” “‘身为贵族,不能逃避自己的职责’。”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下。” 该去与别人多聊聊,看看别的国家的态度了。 而门口处依然在不断地唱名,会场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原本在和人说话的奉雪侧过头去,便看到了一群来自沙漠之国的人。 站在前方的沙提亚仍然穿着单肩的薄纱长袍,身带璎珞,黄金宝石腰链,单肩挂着一条深蓝色的金莲花披帛,这样看起来他的衣饰看起来十分简单。 但对于沙漠之国的人来说,强健的身躯与蜜色的皮肤就是他们最好的“衣服”。再配上珠宝与璎珞,这样的装扮去奉神也足够了。 更重要的是,没人觉得他失礼。 他已经展现了最大的“诚意”。 无论男女,宴会中的人都看着那些沙漠之民健美如雕塑般的身躯,那些肌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是令人一眼看去就知道其拥有无穷的力量。 沙提亚今日还将长发用一条宝石发带绑起,虽然他还蒙着面纱,但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宽阔的后背。 再配上那条用金丝银线织就的单肩长袍,那深深锁骨下的鼓胀部位,令人忍不住想要再看得仔细一点。 “如果我不小心撞了上去,我就会和他说一声……‘谢谢招待’。” 站在奉雪旁边,来自群海岛屿的少女神情迷醉地看着沙提亚……的胸。 -- 第132页 奉雪则望着沙提亚,像是有些惊讶对方出现在这里。 刚才唱名的时候,明明喊的是“沙漠之国,黄金雄鹰,最高祭司将军,沙提亚.库赛”。 原来他并不是……一名乐师吗? 沙提亚看向四周,那双仿佛潋滟着半空丽色的眼眸捕捉到了那名人群中的黑发少女。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显眼,任何人一进入这里,都会发现她。 沙提亚转动着手里的芙蓉,面带笑意想将这朵花送给她。 然后他要说,亲爱的小姐,您想摘下我的面纱吗? 也许不会太难看? 如果您满意,是否愿意与我返回沙漠之国,我将奉上一切,与您在金色月亮之下夜夜欢愉? 沙漠之国从不讳忌谈爱,他们热烈而奔放,追寻着唯一。 他们执着又坚定,并不介意对方是否与他们拥有同等的情感。 对于这些生在沙漠,只需要一丁点水分就能生存的家伙来说,心仪之人的一个微笑,就在他们的心底下了一场大雨。 但不等沙提亚抬步,便有许多人上前与他问候。 沙漠之国的将军少有出国,这下见着了,当然要尽量多聊聊,说不定能有点别的什么联系。 因沙提亚的到来,而变得沸腾的会场,并没有发觉礼仪官的再次唱名。 只有站在门边的人才听到了“东方三十六国”几个字。 那是与圣斯威齐名的另一个国度。 门口处先是传来了玉石轻碰的脆响,如同冰川碎裂般,令人心神一震的声音。 来自东方三十六国的使者,缓步走入了宴会厅。 他们站在高处,统一穿着白色的立领长衫,其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朵朵盛开的芙蓉。 他们身材高挑,行走之间带着东方轻盈而优雅的韵律,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漆黑,这本没有什么特殊,但他们冷白的肌肤,让这黑色更深,深得仿佛无人能够探究他们在想什么。 这来自东方的种族总是十分神秘,这也许源自于他们悠长的历史。 那些姿态高雅的使者对着宴会厅中众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随后身后的礼仪官再次唱名。 “东方三十六国,霜鹤亲王到——” 使者们侧身而立,他们垂下头,等待着亲王殿下进入会场。 在众人的记忆里,那名黑发青年入场的时候,穿着白底的立领长衫,那是最好的丝绸,隔着老远也能看到其上闪耀的珍珠般的光泽。 衣衫的胸腹处绣着大片盛开的红花,那红花落在腰际,在衣摆上,还绣着一只口衔红花的白鹿,白鹿踏于花上,不知要去往何处。 这对于男性来说似乎稍显艳丽的装扮,对那位亲王却像是浑然天成。 他耳上戴着一对金色的流苏耳环,他缓缓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红色手环,配着那张如神似仙的脸,声如弦歌。 “日安。” 东方的传说里,三十六国的国土是在海洋上飘来的。 传说中那是一个名叫蓬莱的仙岛送出的一部分。 在那仙岛之上住着仙人。 也许便是他了。 第四十八章 修罗场!!! 谢思和谢桢在礼仪官唱名的时候,还是分神留意了一下。 能与圣斯威齐名的国家并不多,东方也唯有那一个。 双生子在与几个外宾聊到中途,唤来侍从给他们上酒。 “圣斯威的玫瑰香槟很不错,可惜我们还没到法定的饮酒年龄。” 谢思对着面前的客人风度翩翩地举杯,他手里拿着的是无酒精的饮料。 几位客人有些想要为难这位年轻的孩子,看他那游刃有余的姿态,应当是圣斯威未来政坛的新星。 “那么偷偷喝一口也可以,这里又没有摄像头。”一位客人不怀好意地说。 在旁的谢桢突然笑了起来,他抬手接过那杯酒,绕在鼻尖轻轻嗅闻了一口,随后便又放回了客人手里。 “很香。可惜这里虽然没有摄像头,我们每个人却依然被女神莱耶注视着。愿女神莱耶保佑您。” 谢桢这话一出,那些坏心的客人,也只能同时说着“愿女神莱耶保佑”,以此表达对女神的尊重。 而那两个狡猾的小子则趁着这时候,躬身道别。 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外宾轻声笑道。 “都说谢青燃把她的孩子培养得很好,我起初是不信的。神童,天才,有多少是世人嘴里吹嘘出来的产物,但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倒像是货真价实。” 太冷静了。 就像两台计算精准的机器,谈笑风生中计算着对方所能带给他们的利益。 被人盛赞的两位谢家双壁,此时正站在会场里,他们抬头看着自宴会厅门口缓缓步入的黑发青年,在同一时间极无风度地蹙起眉尖。 在自然界里,传说有一种叫做啾比雀的生物,这类生物雄性羽毛极其艳丽,破壳的时候也比别的鸟类更可爱更毛绒绒。 等到成年,它们的声音柔亮,体态多情,一切都是为了寻到最佳配偶。 但它们的审美相当一致,往往会找到方圆十公里里唯一的一只雌性,对其展开集体求偶。 雌性的啾比雀十分可爱,飞行速度却相当快,似乎很讨厌雄性啾比雀太多的地方,看到大量啾比雀出现时,往往会立即飞走。 -- 第133页 要是不幸被堵住,就要看雄性啾比雀们翩翩起舞,展示着自己的羽毛和猎杀的能力。 偶尔雌性啾比雀有点兴致,会选走一只雄性带走,其他的雄性则会泣血一般在树上连续哀叫三天。 此后每到求偶期,它们还是会寻找上一次求偶的对象。 更神奇的是,不管隔了多久,只要再见到别的曾与它一同求偶的雄性,它们都认得出来,并且会当即口吐唾沫,阻挠对方再去见到雌性。 要是时间充裕,啾比雀会把对方打到树下,让竞争对手再也飞不起来。 这种可爱又凶猛的鸟类生物只在传说中,现代的生物学家不管怎么深入丛林,也没有再见到这种记载在古旧书籍里的啾比雀。 谢思和谢桢当然不是啾比雀,但他们记仇的程度不比啾比雀低。 虽然万分不齿,心里也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甚至早早就把那张“男朋友”照片给全平台删除了,可那张该死的脸,他们还是记得。 这得赖他们的记忆力太好! 在看清了那位霜鹤亲王的脸后,双生子的脑海里在瞬间联动了那张该下地狱焚烧一世的照片,那两人相拥的动作,神态表情,甚至每一根发丝飘动的样子,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第一次同一时间把手里的冰镇饮料一口饮尽,同时回头看去。 那名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黑发少女双手垂在身侧,像是也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口。 奉雪……认得他。 这个念头在双生子的脑海中如一道惊雷闪过。 惊雷之后,谢思和谢桢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们一寸一寸地看着奉雪身上的衣衫,再看向那名霜鹤亲王。 同样的立领长衫礼服,胸腹上绣着大片的花卉,红与白,白鹿与明月,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双生子的视线过于强烈,被众人包围,听着恭维的归彦缓缓抬起头来。 归彦抬手轻轻抚过垂在肩上的流苏耳环,对着谢氏双壁露出仅止步于礼仪的微笑。 谢思微动脚尖,谢桢换了一个方位,一人前行,一人转身走向奉雪。 “日安,霜鹤亲王,您从东方远道而来,实是辛苦。” 谢思大步走过去时,那些原本围着归彦的人都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气场,往一旁让开。 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归彦面前,像所有年纪尚轻的孩子一样,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归彦。 归彦则看着谢思不曾弯下的腰身,这个少年甚至连微微欠身的姿态都不愿意做,看起来对他毫无仰慕,而是心怀敌意。 为什么? 归彦打量着谢思,不动声色:“说起来,我其实一直在圣斯威旅居,不算远道。” 谢思眉眼一跳,果然那时候他看到照片,一路追到首都十二区时,那辆车就是属于这位亲王的吗? 难怪……会住在那里。 这个该死的老男人,是用了什么手段诓骗了奉雪呢? “原来是这样,您以往为什么不出席舞会,这样我们就能早些认得您了。” 谢思笑得很乖巧,他一旦想要装乖,总是很能博得周遭大人的喜欢。 别的稍微年长些的男士与女士见着谢思这样,都不由轻笑起来。 但归彦却看着谢思微微眯起的眼睛,隐约觉得这个差不多与他同高的男性,是在说他鬼鬼祟祟呢。 “因为我很害羞,”归彦手中拿着一把洒金折扇,他轻轻竖起,放在唇边,带着东方式的内敛,“这一次的宴会,也是被使者催来的,我还当心是否会在新王面前失仪呢。” 归彦自嘲的话没人会信,周围的人却都齐齐笑了起来,因为这话实在很幽默。 谢思也眨着眼,像是恍然大悟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但历来多想的少年只觉得这人的意思是“不好意思,只有这种等级的宴会我才会出席,小屁孩玩什么我并不想参与”。 “不知道亲王殿下平常喜欢玩什么?要是我们能碰到就好了。”谢思又笑着问。 “和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不一样,我也只是喜欢看看书,不大喜欢出门。”归彦说完之后,折扇从唇边移开,像是想要结束话题了。 谢思也立刻了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惜我也常在学院学习,看来与您之间确实没有交集,实在有些可惜。” 谢思说完之后,归彦微微挑眉,像是知道了谢思在说什么。 【以后别在学院附近出现,不只是学院,而是那人身边都不行。】 【不然可惜的事,也会变得不可惜。】 归彦微微转动着手中的扇子,谢……是了,他怎么忘了,那个女孩的家源自哪里。 归彦抬起头,视线越过谢思的肩膀,在大厅中逡巡,在另一个穿着与谢思颇为相似的少年身后,他看到了一角露出的蓝色丝绸裙摆。 “不可惜,我们以后说不定会常常见面,以别的原因。” 归彦轻笑一声,要从谢思身边走过,可谁知谢思身旁恰好有一位侍者经过,他脚下一滑,托盘上的酒水就要朝归彦身上倾倒而去。 在归彦身边的一名使者,突然上前,以极其轻柔地动作将那托盘从底部托起,再一手拉住那名侍者的肩膀。 “请小心,”使者将托盘送回去,将侍者的身体扭向了另一边,“若是酒水撒到客人身上,你就糟糕了。” -- 第134页 谢思看着那名使者的身手,毫无诚意地鼓了鼓掌。 “这就是来自东方的神秘武术吗?真有意思。” 卖艺的。 “哪里,他只是动作快一些。”归彦轻笑。 有用就行。 在谢思眼里快搓出火的时候,在他身后却响起了奉雪的声音。 “沙提亚……将军?” 那声音音量不大,距离也颇远,但谢思就是听得十分分明。 他回过头去,居然见到那个来自沙漠之国的金发将军正站在奉雪身后,似是正在与她打招呼。 谢桢微叹气,他侧头与谢思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原本正要把奉雪带离这里。 可谁知有人不打招呼,直接上来叫住了奉雪。 沙漠之国的家伙。 “日安,我的金色月亮。” 沙提亚牵起奉雪的手,对她行了吻手礼。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日常的礼仪。 “我还以为您只是一位乐师。”奉雪说道。 “当然,我的本职就是乐师,副职才是这个……将军。” 沙提亚豪爽地笑着,他在面纱后露出上下两排大白牙,那样灿烂如阳毫无阴霾的笑容,实在令人看了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回应。 当然,谢桢是不会笑的。 他看着沙提亚双手抱胸,这像是普通的姿势,但在谢桢看来,他根本就是在刻意展示肌肉,他脖子上戴着的璎珞,已经陷入了那沟壑之中,这家伙到底是想让奉雪看到什么!就是这个毫无廉耻地来自沙漠之国的家伙,不知在哪里见过了奉雪,就偷偷潜入学院,肆无忌惮地向奉雪求爱。 果然是放荡的民族! 谢桢轻轻抬手放在奉雪肩上,他学着谢思的样子,歪着头对奉雪说。 “我们出去透口气吧。” 奉雪连忙点头,之前谢桢找过来,张口就是一句“气闷,不太舒服”。 奉雪一下着急起来,谢桢不像谢思,他很少开玩笑,说出口的也大多是真话,现下离开宴会厅实在不大好,她想把谢桢带到露台休息一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观察一下情况是否会恶化。 要是真的身体不适,就算不大好,她也要把谢桢带走。 “抱歉,将军,我有些事,要先行一步。”奉雪对沙提亚微微欠身。 沙提亚却像是听不懂似的,他打量着谢桢。 “这个面色红润的小伙子哪里不舒服吗?” 沙提亚直接伸手握住了谢桢的手腕,他笑道。 “脉搏稳健有力,完全是个血气方刚得没地方使的孩子。” 谢桢则突然反手握住沙提亚的手腕,因为戴着手套,没人看得出他在用力。 “将军又不是医生?怎么这么肯定?” “大约是战场上的逃兵太多了,”沙提亚弯起紫眸,“所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两个男性手下用力,似乎都想把对手的手腕捏断。 奉雪不明所以,她抬头看着谢桢的脸,因为谢桢正在使力,脸上自然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好像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一些。 但以防万一…… “虽然现在看起来好了点,我们还是出去透透气吧。”奉雪说道。 沙提亚像是沙漠中最缠人的狐狸,他侧过头,金色的马尾垂在肩头,对着奉雪微笑。 “出去吗?我今天也带了乐器,想着若是能再见到你,还想再献歌一曲呢。” “……您的嗓子还是留着待会给陛下吧,”谢桢即使年轻,面对沙提亚,依然没有胆怯,“不然您今天来这里岂不浪费?” 沙提亚缓缓张口,正要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我所有的意义”时,正门处突然传来了礼仪官的大声唱名。 “英勇的女神护卫,伟大的圣斯威引导者,国王陛下驾到————” 嬉闹的宴会厅登时安静下来,乐队也停止了演奏。 这场景似乎与当初在垂樱学院里的夏日舞会的情景相似。 但那时无人给里维唱名,宴会厅中的人也没有齐齐欠身向他表示敬意。 黑发的国王穿着澄亮的长靴,一身白色的长袍,领口有些宽松,微微露出平直的肩膀与漂亮的锁骨,长袍下摆刚到脚踝,一条金色的宝石腰带将一截蜂腰紧紧束起。 他手臂上戴着金色的臂钏,其上镶嵌着碧晶石,颜色浓绿得要低出翠来,正好与里维的那双稀有的眼眸同色,悬挂着执剑者徽章宝石的项链戴在胸前。 他没有佩戴王冠,甚至连日常用的王冠也没有戴上,他只在眉心画了一道金色的竖痕。 那张被造物主亲吻过的脸挂着让人欢喜到心脏骤停的微笑。 这对于普通的少年来说,这衣着虽然优雅,看起来实在有些简单,但对于一位国王来说,无论他穿着什么,他在哪里,众人皆要抬头仰望于他。 里维静静站在正门处,在他身后他的辅政大臣,以及初次出席重要场合的纳蒂雅太后。 如同里维当年发起的誓言——我要我与我的母亲,光明正大地站在任何一个天光能够照耀的地方。 “众卿,平身。” “今日,请与我共饮。” 年轻的新王缓步下了台阶,微笑着示意众人起身。 他拿起身侧的一杯酒,而周围所有的人也从侍者手中拿起酒杯,会场中回响着。 -- 第135页 “与您共饮。” 饮酒之后,下一个流程则要进行开场舞。 本来应该由里维邀请纳蒂雅开场,但里维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会,他抬头看着会场,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那个黑发少女。 她静静站在那里,就像盛开到极致的昙花。 乐声响起,里维侧身,握住了母亲的手,与她进入了会场。 里维和纳蒂雅的舞姿与礼仪不可能失误,在一段流畅优雅到堪称表演的舞蹈之后,里维和纳蒂雅退出了舞池。 “好了,去找你心仪的女孩吧。不必在这里护卫我,我有的是自己的交际圈和朋友。” 纳蒂雅轻轻拍着里维的肩膀,并没有多留他。 但里维也没办法这样直接离去,他像以往一样,在宴会中游刃有余地一边前行,一边与人闲谈两句,一切都妥帖自然地令人觉得自己似乎十分受重视。 等到里维快走到奉雪那边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奉雪身侧似乎还站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的黑发,那样的穿着,看起来……像是来自东方的贵客。 里维早已熟背了来参加宴会的各国使节的名单与基础资料,看这样子他应当是那一位隐居在圣斯威的霜鹤亲王。 年轻的国王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在那人微微侧身时,他看到半张熟悉的侧脸。 那是那张该下地狱焚烧一辈子的照片上,出现的男人。 如今他再次站在奉雪身边,一男一女拥有相似的黑发,相同的眸色,一样冷白的肌肤,还有……相似的衣装? 里维想起了当初他试探着奉雪,询问她是否认识那个照片上的男人时,奉雪的神情是肯定的。 她认识那个男人。 但对里维来说,并不重要。 他会做得比那个男人更好。 沙提亚颇为烦恼地看着奉雪面前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搞什么插队吗? 而且…… “你们的衣服还挺相似,是……情侣装吗?” 沙提亚检索着圣斯威的常用语,筛选出好像可以表达的词语。 追着归彦而来的谢思,和阻止着沙提亚的谢桢,在这瞬间都同时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说出这该下地狱焚烧一辈子的词语! 他们根本不想听到! 黑发的国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他听到了一切。 原本阳光正好的首都区上空,在这一刻,突然阴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小姐,你要与谁共舞?(一…… “没有的事。” 在沙提亚说出禁忌“情侣装”词语的时候,谢桢直接否认。 “不过是现在的流行趋势,那些使者们都与亲王殿下服制一致,那‘情侣装’的范围可真大牙。” 谢思笑了起来,他望着一脸从容的归彦。 方才与里维共饮之后,舞曲响起,这个男人就突然在他身后消失了。 谢思直接放下酒杯,往奉雪那边走去。 即使人流众多,谢思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头发的家伙也走向了那边。 那时奉雪看谢桢吨吨喝着饮料的样子还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结果谢桢一擦嘴,好像原地复活一样,说着他“没事”。 沙提亚耸肩,说着“你看吧”。 奉雪才算是放下心来,但一放心,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别的事。 比如方才归彦进门时,礼仪官对他的称呼。 原来归彦不只是啾啾老师,还是来自东方三十六国的亲王。 这位沙提亚先生也是,又当乐师又当将军,如今身在高位的人如果不做点什么副业是养不活自己的吗? 老实人.奉雪老实地想,她大为佩服。 沙提亚听着这欢快的舞曲,指尖忍不住随着音律节奏弹动起来。 这样好的气氛,不跳一曲真是太浪费了不是? “奉雪小姐……”沙提亚刚要开口,就被谢桢若无其事地踩了一下脚面。 “哦。抱歉。”谢桢毫无情绪起伏地说。 “太顽皮的孩子是会挨揍的。”沙提亚转过身对着谢桢说。 谢桢不动声色站在那里,这时候他显示出了圣斯威贵族的一点恶劣。 有本事就来打,在圣斯威的地盘上。他保证一定还手。 “将军想展示他的肌肉。”谢桢叫住了一个已经来回经过三次的女士,指着沙提亚说道。 那位女士当即像是愿望成真一样,“呀”地叫了一声,便乖巧地等在了一旁,目光灼灼地想要品鉴一下。 “我说错了,你已不算是孩子,”沙提亚一手摁住谢桢的肩膀,他歉疚地看向那位女士,“您真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可惜我的身心早有所属,肌肉的话,这孩子身上的也不差,能和我互相角力呢,可惜包裹在密不透风的衣袍下,实在可惜。” 谢桢眼角一跳,这个放荡的家伙,以为自己会和他一样恬不知耻吗! 在那两只啾比雀互吐唾沫……不,两个人维持着基本礼仪进行谈话时,一道黑影突然压在奉雪身上。 紫色鸢尾与白松香混杂的清淡苦味扑入了奉雪的鼻端。 奉雪抬起头,就看到一身白衣红花的东方男性站在了她面前。 “日安,奉雪。” 归彦扬起微笑,过去归彦与奉雪相见,总是在绮丽芬芳的花枝之下,他们聊很多,但从未聊过彼此的身份,也从未说过抱歉。 -- 第136页 “你一定很惊讶吧?但我并不是有意欺瞒,如果我以原本的身份在圣斯威行走,我想……我根本无法成为啾啾。” 奉雪深以为然:“您辛苦了。” 副业不容易。 归彦:“哪里。” 这女孩心里想的一定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奉雪手上拿着浅粉淡白的花枝,她轻轻捻着花枝,对归彦说道。 “在方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还想你是不是有意接近我。” 出于奉雪的家庭,她对于这些事即使不上心,也会多思考。 “如果我是个软弱的人,也许会屈从于故乡的意志,故意接近你哦。” 归彦没有否认,他微微垂头,与奉雪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可惜我只是一个被故乡放逐的流浪者,无根的意志落到了这里。” 归彦手中折扇轻轻碰在奉雪手里的花枝上,那双黑眸里闪动着朦胧的光。 “而你……总会让试图诱惑你的人先行沦陷呢。” 男性勾引女性会用出什么手段?比人们想象的也许还要更内敛,更隐秘。 打开的扇下,指尖轻轻伸出,状似无意地触碰着对方的指尖,微微低头,嗅闻着对方的气味,也请对方品鉴他身上熏染的香气。 这一切都要基于,自己并不令人厌恶。 这些举动也许对某些见惯风月的人来说太微不足道。 但对于那如白雪一般的女性,这样微热的温度刚刚好。 不足以让她融化,但却能令那白雪染上些微的温度。 “姐姐!” 归彦身后响起了堪比恶魔低语般的声音,方才归彦与奉雪之间那点暧昧和朦胧的光影刹那消散。 谢思从归彦身边走过,他上前突然抱住了奉雪的一只手臂,他站在奉雪身侧,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归彦。 “亲王殿下,方才您的侍从好像在找您呢。” “嗯,不管他。”归彦面带微笑,一句话堵了回去。 而以前谢思从不爱叫姐姐,现在却叫得很欢。 奉雪侧头看着谢思,心想他和谢桢今天都好像格外喜爱撒娇呀。 谢思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桢,对他笑了笑,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暗好似在说。 【被人趁虚而入了。】 谢桢吃了经验不足的亏,但吃一次就够了。他当即甩下沙提亚,回到了奉雪身边。 “那么亲王殿下,您来到这里做什么?您和姐姐……相熟吗?”谢思问道。 奉雪还想着如何隐瞒归彦的啾啾老师身份,却见归彦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在签书会上第一次见面,奉雪小姐喜欢我写的书,我们就聊了聊,也算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 归彦微笑着看向谢思:“您的姐姐不曾与你分享这些趣事吗?” 谢思的嘴角微妙地下撇了一会,随后他低下头,对着奉雪说。 “那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姐姐能告诉我吗?” 不等奉雪回答,谢思又像是告状一般与奉雪说道。 “我对于东方文化很感兴趣,可是亲王殿下也许觉得我有些烦,话说到一半就走了呢。” 这少年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政坛老手也没什么差别了。 归彦轻笑:“我只是看您总是蹙着眉尖,想来觉得我说得有些无聊冗长,刚转身就被人流挤走了,没想到您还想继续听吗?以后约个时间吧。” 奉雪心想,原来如此。 谢思却将重点放在了别的地方:“被挤走?您身体原来这么——差吗?” 归彦则像是早已料到谢思会说这个,他温柔地看向奉雪:“承蒙您姐姐的关照,上次她带我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谢思和谢桢当即沉下脸,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奉雪,就像看着一个背叛者。 他们以前发高烧说胡话都没有麻烦过奉雪。可这个人,这个一出现就亮着羽毛四处招摇的家伙,却被奉雪特殊关照了。 奉雪不知为什么突然脊背一凉,她下意识地说道:“嗯,当时情况有些凶险,要是不带过去,我真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谢思背在腰后的手紧握成拳,他脸上依然带笑,却说出了真心话。 “我嫉妒了,姐姐对他这样好,我却没有得到同等的对待。你比较喜欢亲王殿下吗?” 这像是孩子的撒娇,可少年的神色却像是认真的。 奉雪刚要说话,却听到沙提亚笑了起来。 “嗯~这样的说法真是狡诈,会让美人为难哦。美丽出众的女士有众多追求者是理所当然的,要勇于迎接挑战啊。” 谢桢听着沙提亚的高论,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不生气。 沙漠民族的特性。他们追求心上人从不在乎时间早晚,对方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伴侣,有人为了能够亲近心爱的人,甚至可以连心爱之人的男朋友和老公都一起养! 可是在那之后,这沙漠的可怕狐狸,便会一点一点鲸吞蚕食着心爱之人原本的生活之处,将她的习惯,爱好慢慢同化,最后心爱之人最爱的人还会变成他。 谢思显然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抬头看了一眼将手中折扇轻轻放在唇边的归彦,一旦他再开口,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再待在这里不行。 谢思侧头听着舞曲,像是觉得曲子非常动听,对奉雪笑道。 -- 第137页 “我们去跳舞吧。” 谢思的态度变化极快,奉雪困惑难道青春期的男孩都会这样变化无常吗? “不行哦,我先邀请的,圣斯威不是讲究先来后到吗?” 沙提亚轻咳一声,他对着奉雪笑道。 “我原本就想邀请您去跳舞,我的金色月亮。可惜您的弟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什么丑恶的心理,不愿意我与您多说几句话呢。” 谢桢被人直言了心中所想,却也不在意。 “我只是觉得,女士身边出现的男性,总要经过筛选。” 谢桢:你没通过。 沙提亚则大笑了一会,神情依然十分平静:“你说了不算。” 这话非常实际,无论谁如何阻拦,一切选择,都只看奉雪的意志。 “看来你现下很忙。” 一道悦耳的男声在奉雪背后响起,四周都莫名安静了下来。 奉雪回过头去,却见到了黑发的新王。 奉雪对着里维躬身行礼:“拜见您,陛下。” 听着奉雪的话语,里维知道这是礼仪,但他却为着这生疏的话语,而感到心中闷痛。 一如他看到奉雪站在那位亲王身边时一样,黑色的足以融化人肺腑的毒液一点一点地落在他的身上。 “请不要多礼,我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帮助与善意,如同光明照耀在黑暗的角落,令我重生。” 黑发的国王对着奉雪说出这样的话,令周围一时有些哗然。 奉雪抬起头,便见里维对他伸出手。 “奉雪,愿意与我一同跳舞吗?” 里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微笑着看向四周。 “是了,如果已经有其他男士先邀请了你,我可以等一等。” 这话一出,又是多么没眼色的人会说出“我先邀请了”? 在这瞬间,这些站在会场一角的男性,都明白了对方心中,那潜藏的意思。 那站在中心位置的黑发少女,谁不想去一牵她的皓腕呢? 归彦轻轻展开折扇,他被放逐时,东方王庭给他的评语是【天生反骨】。 若是能给他的那些“侄子”添麻烦,做一个没眼色的人又何乐而不为? 何况,他不想看到奉雪与别的男性牵手共舞。 只是归彦刚要开口,奉雪左右为难之际,这时会场的舞曲突然一变。 那些擅舞的贵族直接涌入舞池,这是一首适合所有人一起跳的群舞。 《夏季阵雨》。 奉雪一拍手,像极了端水大师:“大家一起来跳舞吧,正好呢。” 黑发的少女轻盈地滑入舞池,里维缓缓收起手,抬头看向乐队,乐队正在卖力演奏着,浑然不知陛下在看着他们,眼中带着淡淡的情绪。 “啊,我就知道陛下他们喜欢这首曲子,显然可以宾主尽欢呢。” 谢青燃靠在一副垂帘之后,方才她让人去换了曲目,如今见着那些如天神般的男性陆续步入舞池,不由笑了起来。 “真是,真是,”谢青燃也像是没料到,“没想到会这样热闹。” 《夏季阵雨》这首曲子似乎也非常应景。 那是一个如同阵雨般在男士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 轰然而落的大雨里,所有人都被这夏季微热的雨浇湿了身心,可在这场雨下完之前,他们无法抽身,难以离去,只愿沉沦。 黑发的少女轻盈地转圈,那丝绸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规整的圆形,她手上的花枝如同女神手里的长鞭,扫过每个人的心尖,一点细碎的花瓣在她转身时落到了她的背上。 柔软的花瓣顺着少女雪白的背部颤抖着滑落,就像人无意间滑过的指尖。 那花瓣垂落得那样快,就像那雪白的皮肤比丝绸更柔滑。 谁不想代替那片花瓣呢。 奉雪的脚尖踏在光洁的地板上,而那些跟在她身侧优雅地挺直着脊背,不时抬手与她击掌交换位置的男士,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大满意,但看着黑发少女微微踮起脚尖的姿态,都忍不住俯下/身,迁就着她。 一曲毕,奉雪轻呼了一口气,觉得今天莫名有一场灾祸被无声消去了。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对面似乎想要走过来的男士,如果还要再跳一曲,那么就要一个一个的往下轮替,直到没有男士前来邀请为止。 谢青燃说过,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拒绝别人。可是当你开始跳舞,接受了第一个人的邀约之后,再拒绝别人就有些糟糕。 这个时候,你可以…… 奉雪提起裙角,往外退去。 宴会厅的垂帘之后有许多露台小径,想要在外商谈事宜,或是单纯出来休憩一会的人,都会来到这里。 国王陛下已到,开场舞已跳,规则都变得轻松了。 奉雪走在树荫之下,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她突然听到了一点水声,像是有人拨弄着池水在玩耍。 微风吹动着花枝,摇曳间,她看到了一个坐在水池边的红发少年,他正伸手在池子里,精致修长的指尖像落在水面的蝴蝶,一点一点地,这里十分安静,像是与整个世界都分割了。 红发少年抬起头,露出那张漂亮的面孔。 “日安,奉雪,要与我跳舞吗?” 第五十章 占便宜!!(二更)…… 奉雪在初初听闻叶澜的话时,一时有些震惊,这是什么逃不掉的宿命吗? -- 第138页 但随后,她又疑惑地看着叶澜喉间戴着的拘束器,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 叶澜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自己放在身后的手机。 那是他这几天,一点一点地挤出来的音符,最终合成了这句话。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甚至不能在宴会厅中,像其他人一样对着奉雪说出邀请。 他只能在别处旁观,看着奉雪在宴会厅中翩翩起舞,就像翅膀最美丽的蝴蝶,在人的指尖短暂停留,但最后还是会从指缝中滑走。 奉雪听着手机中不断播放着那句仿佛歌咏般的邀请,抬手示意叶澜可以关掉。 奉雪走到水池边,她低头问着叶澜。 “你真的想和我跳舞吗?” 叶澜先是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叶澜看着水池中的倒影,他和奉雪这样接近,只要他的指尖稍稍向前,就能触碰到奉雪的倒影。 他抬头看着奉雪,眼神懵懂,像是某种毫无攻击性的幼兽。 【我,不会跳舞。】叶澜对着奉雪做着口型。 奉雪好奇地看向叶澜:“那么为什么又要跳呢?” 叶澜又低头拿起手机,在上边写画了一行字给奉雪看。 【因为就和所有正常人会说话一样,他们也会跳舞。】 奉雪看完了这句话,低头看着叶澜脖颈上的拘束器。 “即使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奉雪坐在水池边上,她望着天上缓缓吹过的流云,轻声说,“只要还在思考,就是人类,和别的人都是一样的。” 叶澜的手指在水面上虚虚掠过,他在水中勾缠着奉雪发丝的倒影,在听到这句话时,他不由回想起过去家族里的人对他的怒骂。 【返祖的东西也算是人吗?】 【你能说出一句话吗?你能够呼救吗?】 【看啊——他背后还长着像是鱼鳞一样的胎记!】 【恶心!去死吧!怪物!】 …… 叶澜将手指从水池中抽出来,他拿出绣着纹章的手帕,轻轻擦了擦手指。 他看着奉雪的侧脸,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被她吸引。 即便是幼年时,他的怪异在常人中也十分明显,但奉雪第一次看着他时,并没有任何讶异的情绪。 她看他就像看着一个常人,并且真心这样觉得。 一开始叶澜想多看看奉雪眼中的自己,之后他想让奉雪一直看着他。 叶澜轻笑着,红发的少年脚下的阴影在不断滋长。 【能,教我怎么跳舞吗?】 手机递到了奉雪面前,奉雪垂眸看去,又抬头看着叶澜。 那个曾经给她带来困扰的少年,如今局促不安地站在池水边,他不时看向喧闹的宴会厅,咬着下唇,就像抓不住时机进入人间,又想亲近人间的兽。 奉雪沉默了一会,就在叶澜以为她会拒绝时,黑发的少女站起身,她头上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我只会准确的那一种,你要跟上。” 叶澜闻言,脸上露出了绮丽得能令世人沉沦的笑容。 他站在水池边,能够诱惑任何人跃入池水里,再也不起。 在这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贵族之间的风流韵事什么时代少过? 但奉雪却将手里的花枝放在池边,认真地站在一侧,突然打起了节拍。 “好,一二三四,先出左脚,再出右脚,不要有空隙。” 叶澜:??? 说好的教我跳舞呢? 隔着三个身位……竟然是口头教学?! 诡计多端的新贵,下一任家族的掌权人,叶澜如今竟然品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叶澜看着奉雪,奉雪抬起那明珠般的眼眸与之相对,叶澜的舌头轻轻划过尖锐的齿尖。 好啊,只要你这样看着我,什么都可以。 叶澜当然会跳舞,他跳得很好。幼年在舞会上时也曾试图邀请奉雪,但被奉雪拒绝了。 这件小事奉雪也许不记得了。 但没关系,这一次,就当做是在一起跳舞吧。 红发少年听着奉雪的指挥,脊背挺直,姿态十分优雅地迈着步伐,却总是分错左右。 奉雪就会停下来,轻声纠正。 叶澜则对奉雪做着口型:【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无辜极了。 奉雪则想着,叶澜先要学的不是舞步,而是分清左右。 而又一次,叶澜自己“绊倒”了自己,他猛地朝奉雪倒去,奉雪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能拉住叶澜的手臂,这少年仍是膝盖磕到了地上。 他的侧脸轻轻撞到了奉雪的腿,枕在了那一身重云花上。 刺绣是没有香气的,绣得再真实也没有,但叶澜却像是闻到冬日里落在花瓣上的新雪气息。 “不会扭到脚了吧?”奉雪拉了好几下,都没有把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拉起来。 红发少年伏在她的膝上,双手握住奉雪的手腕,像是真的摔得狠了。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男性的轻笑:“不得了,也许是断了腿。” 一股大力将叶澜一把抽起,身着白衣红花的亲王殿下将叶澜拉开后,抽出袖中的手帕轻轻擦着手指。 “咦?还能站着,想来只是看起来断了。” 归彦看向奉雪,看她要说话,便伸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 第139页 就在不远处,金发的将军正大步穿过庭院,像一只机警的狐狸一样四处查探着心中所爱的踪迹。 等沙提亚经过后,归彦才轻笑道。 “好巧。” 叶澜嗤笑一声,谁信啊。 他冷着脸,将方才归彦碰触过的礼服外套脱了下来。 又是这个人。 算起来他和奉雪一起出现,已经是三次了。 第一次是那张该下地狱的照片!第二次则是在那家餐厅,他们似乎约好了一起吃饭,第三次则是现在。 这位霜鹤亲王居然出来找奉雪。 叶澜的眼睛在归彦身上扫过,正如当日在餐厅,叶澜曾经给归彦发过的短信里说的。 他会让归彦以最凄惨狼狈的姿态离开圣斯威。 而他听闻,东方王庭中,对于这位已长成的亲王十分忌惮,恨不得他死在国外。 “国王陛下与你的两个弟弟似乎正在宴会厅里被人包围,看起来忙得很,也只有我这个外国人可以出来逛逛。” 归彦笑着,省略了他示意手下的大使上前去与里维交谈,以分散他注意力的事。 奉雪轻轻点头,这下回去就不担心要继续跳舞了。 她转头看着叶澜:“要回去吗?” 叶澜微蹙眉尖,他捡起了奉雪放在池边的那朵花枝,递了过去。 “谢谢。” 奉雪谢过,却见叶澜举起手机,上边写了一句话。 【谢谢你教我,今天能用得上吗?】 这不是明确的邀约,只是叶澜姿态极低的恳求。 奉雪则沉吟了一会说道:“如果你能分清左右,我想就没关系。” 叶澜:…… 归彦侧过头,像是在笑。 这类暗示对奉雪来说是没用的。 奉雪掀开花枝走了出去,而留在后边的归彦,看到了叶澜对着他做出了割喉的动作。 归彦轻笑:“可以,做得到的话。” 叶澜微垂眼睫,这可是你说的。 只是奉雪未曾料到,她掀开花枝之后,往外刚走了几步,却在拐角处直直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抬手将她扶住,力气用得有些大,却让她撞到了那人的怀里。 柔软,富有弹性,身上带着馥郁的乳香,温热而柔滑的肌肤触感从奉雪的额头一直贴到下巴,她的一只手还放在上边,像是下意识地捏了一下。 她睁着眼,看着眼前那蜜色的肌肤,猛地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男性低沉性感的笑声在奉雪头上响起。 “乐师奏乐的时候,乌云会散去,露出隐藏在夜空中的金色月亮。” “没想到我还不曾奏乐,您就落到了我怀里。” 奉雪一下直起身,她的脸颊上似乎还残存着那男性胸膛的触感。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眼睛只能看着那道格局很大的沟壑。 随后一道火花闪过奉雪的脑海,黑发的少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谢谢,招待?” 这是之前她曾听到有人说如果能埋到沙提亚的胸口时,会说的话。 沙提亚闻言抬手将额头散乱的刘海梳到了脑后,他大笑着:“还需要再体验几次吗?你做什么都行。” 奉雪被这话弄得第一次面红耳赤,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了什么,连连后退,对着沙提亚摆手。 “我不懂沙漠的风俗,沙提亚将军,真的非常抱歉!” 而当归彦和叶澜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奉雪对沙提亚脸红的一幕。 归彦将折扇放在唇边,只觉得非常……奇怪。 叶澜则瞪大了眼睛,像是难以理解奉雪身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对奉雪来说,就算天塌地陷,她也应该保持淡定从容的神色,怎么会,怎么会对着一个男性,露出这样可以说是害羞的姿态?! 沙提亚察觉了归彦和叶澜的视线,轻声笑着对奉雪说。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面纱下的样子就只能给您看了。毕竟我的身体已经不纯洁了。” 奉雪:哈????? 但沙提亚没有过多解释,雄性越多,越无法切中要点,说出心中的话语。 在之前的交锋之中,他非常清楚。 那位亲王殿下,不是善茬,还十分聪明。 太有搅混水,将奉雪的视线引走的本事了。 在场的人数越多,他越能发挥自己的力量。 可以说是最难缠的那类人。 如今沙提亚需要将这点意外留在黑发少女的心里,让她时时记挂才是。 沙提亚在沙漠之国除了是祭司将军和乐师之外,还有别的名号——“祈斯塔”。 意为狡诈,而懂得蛰伏,最终能寻得胜机的人。 - 在沙漠之国的大使馆中,大部分的使者与参赞都已前往王庭参与盛会。 只有几个当地员工,和留守的人员还在使馆之中。 但也没有任何公务要处理,大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些王庭的直播。 一名穿着白袍的少年堂而皇之地走入了这里,他推开大门,坐在了使馆大厅里的沙发上,等待着宴会完毕后,沙漠之国使团的回归。 第五十一章 他干了什么好事(一更)…… 奉雪再次进入宴会厅时,看到大部分大使与外宾都已经形成了小集团,他们好像在互相交流着情报。 -- 第140页 而在舞池中的,则是一些年轻人,他们玩在一起,不分国籍,不分阶层,少年们胸怀宽广,好像又很不宽广。他们容易为了些微小事跳脚生气,划清界限,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十分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里维被人群包围,他低着头似在微笑,不时轻轻点头。 黑发新王的声音清润悦耳,他说话时总是不疾不徐,若是想让人认真倾听,他会刻意把声音放得轻一点,这样人们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听清里维在说什么。 注意力一集中,里维表达的观点就容易被听进去。 谢青燃带着两个双生子在宴会上找着过去相熟的大使聊着天,对方夸赞双生子被养得很好。 谢青燃毫不客气地领受了。 “谢谢,再多夸点。你是没见过我的大女儿,她才是养得好。” 谢青燃转头看着四周,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奉雪。 谢青燃对奉雪招手,母亲叫女儿,归彦和叶澜没有跟过去的道理。 叶澜这样的新贵族在圣斯威的贵族圈子里也许不算吃香,但是他们的生意遍布国外,外国的大使都多少认得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常与父亲一同坐上谈判桌的少年。 他生得好看,喉间却戴着诡异的拘束器,从不出声,像是不能说话,但这些都不影响他的判断。 一枚金币在落到叶澜手中时,从食指一路溜到尾指这短短数秒,他就能钱生钱,账户里的数字上百倍增长。 因此他即使表现得再有缺陷,在国外他出现时,也无人敢小觑他。 几个小国的使者上前与叶澜说话,叶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而归彦在进门时,被找他的大使堵住了。 “您去哪了?方才我等已面见了新王,您却不见踪影……” 归彦手中折扇轻轻打在手心,他像是有些困扰地看着大使。 “说不定我不去正好,因为啊……我刚才才和新王陛下……” 归彦在大使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抢人”。 大使神色一变,但他到底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他知道这位年幼时就被故国放逐的亲王殿下很不简单,但不曾想过他居然还有这样的胆量。 现在东方王庭中的掌权者是归彦的亲兄长,他年长归彦将近二十岁,十分勤政,但却在登基时将这位亲王放逐。 当时王庭坊间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先帝原本想要传位的是这一位。 可是年长的那个篡了位,坐了不该他坐的位置。 现任皇帝如今身体像是有些不大好,底下的几个皇子开始动起了脑筋,连他这样远在圣斯威的大使都被几个皇子要求站队,更何况这位亲王? 但亲王殿下显然不是会乖乖听话的样子。 归彦看着大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知道他又多想了,这很好。想得多一点,就能少找些麻烦。 归彦抬头望去,便见奉雪站在谢青燃身边,正扬起礼仪微笑,轻声回答着那几个谢青燃相熟的外宾的话。 “我正在垂樱学院念书,平常的兴趣也只是看书。” 黑发少女说话吐字十分清晰,声音动听难言,那些人光是听着她的声音,都要忘了她在说什么。 “垂樱啊,我以前也曾到那里留过学,”一位来自南方国度的使者轻笑,“每年这个时候,你们学院就要开始准备修学旅行了吧?有选定去哪个国家了吗?要是能来我这里,我会拜请家乡的友人,带你们三个玩一玩。” 奉雪也不知道今年学院会选择哪里去修学旅行,但也礼貌地说“当然好”。 等到寒暄完毕,谢青燃便低声对自己的三个孩子说。 “待会宴会就差不多结束,你们到时就先回家,不必等我。” 奉雪点点头,随后谢青燃又拍拍奉雪的肩膀说道。 “今天很受欢迎哦。” 奉雪知道之前的事也许都被谢青燃看到了,她轻咳一声,突然想起沙提亚来,就拉着谢青燃的手腕低声说道。 “沙漠之国……” 一听到这个国名,谢家三人都莫名停顿了一会,随后谢青燃一脸淡定地问道。 “嗯?这个国家怎么了?” 奉雪侧头看了一眼谢思谢桢,双生子便往别的地方走去,将这里留给女性谈话。 “妈妈,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了那位沙漠之国的将军,”奉雪比划着,“就是戴面纱的那个,他说他身体已经不纯洁,这是要我负责的意思吗?不,我不是不想负责,我只是想知道,只是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个……胸上了,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件毁人清白的事吗?” 谢青燃知道奉雪不会乱问,她估摸着已经在手机上查过,但沙漠之国的风俗迥异,很多都没有流通在网上,想来她也没查到什么。 “将军在和你开玩笑,”谢青燃原本想摸摸奉雪的头,可见着她头上戴着这样漂亮的发饰,怕揉掉了,就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有点幽默感。” 奉雪心想,又是幽默感么? 她手上似乎还留着那点触感,每每想起,都莫名有些燥热。 舞会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就结束了,现在的王庭还是不大想要让太多陌生人进出。 之后的晚宴会安排在三天后,因此众人现在便可陆续向新王陛下问候告退。 奉雪与谢思谢桢出去时,却有一个女官追了上来。 -- 第141页 “奉雪小姐,这是您的信。” 奉雪接过,看到了上边烙印着执剑者的漆封。 是里维给她的? 奉雪轻声谢过,并不拆开,而是等出了王庭,坐上车驾时,才打开信封。 信上是惯例的问候,直到最后才表露了心意。 【三天后的晚宴,我有话想和你说。】 奉雪合上信,之前谢青燃曾和她说过关于联姻的事,她没有直接表明态度,因为她要听里维自己和她说。 这样的事,不要变成公爵府邸与王庭之间的交易。 而是奉雪与云笙之间的事。 三天后,也许就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了。 奉雪看着车窗外,意外地看着一辆车正与他们并驾齐驱。 对面的车驾缓缓放下车窗,露出了金发男子的半身。 沙提亚对着奉雪神秘地摆了摆手,说了一声:“下次再见”。 随后那白色的车驾便往前驶去,再也不见踪影。 “这些沙漠民族,就是……”谢思想说些粗鄙之言,但又忍住了。 两个双生子只庆幸,今天人多嘴杂,好赖没让什么太糟糕的人接近奉雪。 而奉雪再次沙提亚,脸上又出现了一点羞窘的神色。 哎呀,哎呀,这位将军实在太爱开玩笑了。 很爱开玩笑的将军回到大使馆时,意外见到了一个最不爱开玩笑的人。 那名白发少年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里,用手帕清洁着办公室内墙上放着的一尊女神像。 “女神像上有灰尘,你从来不清理吗?” 沙提亚见着这许久未见的人,将自己手上的披帛放到衣架上,缓缓关上门。 “是你对于清洁的要求程度太高了。” “对于女神像来说,这是应该的。” 星回收起手帕,转过身看向沙提亚。 他身上依然是一身洁净的白袍,但上过战场的沙提亚却能在星回身上嗅到血腥味。 ……刚杀过人。 “我亲爱的远远远非常远房的表弟,我还以为你离开沙漠之国去寻找你心目中真正的女神了,怎么找到这来了?”沙提亚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面带微笑地问。 “当然是因为女神就在此处,她需要我们的保护。” 沙提亚歪着头:“不好意思,我们?” 星回点头,他额上仍用金粉画着落日花的印记,哪怕站在这间现代化的办公室里,依然飘然若仙。 “沙漠神殿里的那个伪物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之前还派了人去杀她。我在那些人的帮助下,今天才算是把首都里的刺客都清理了一遍。” “但是只要她还活着,那边的事就不会了结。我不想再借用圣斯威的力量,你要帮我。” 沙提亚看着自己这个许久不见的表弟,他也信仰女神,但不如他表弟虔诚。 沙提亚时常想,也许是因为星回三岁就被接入了沙漠神殿,因此才会养成这副不太想听人话的性情。 “如果你想让我帮忙,多少应该告诉我,你的那位‘女神’是谁吧?你要把她带回沙漠之国吗?”沙提亚问。 星回微蹙眉尖,眼里流露一丝犹豫:“如果她不愿意,我不可能勉强。可是她确实是在沙漠之国出生的,可却发生了意外,因此才会找错了女神的轮回化身,让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沙提亚对于轮回化身毫无兴趣,在他的记忆里,沙漠神殿里的那一个几乎是以摘星奉月的标准在供养。 有时他也会听到神殿里有下仆被鞭打而死,送出神殿抛尸的传闻。 沙提亚不喜欢这样的传闻,可是沙漠王庭和神殿却依然纵容。 因为那是女神的轮回化身。 会这样脾气暴怒糟糕,一定是因为供奉的方式不对。 多么会给人找借口和理由啊。 “那么,她到底是谁?”沙提亚再次问道。 星回沉默了一会,像是觉得自己唤出女神现在的尊名,都有些不敬。 “她名叫奉雪,如今身在谢氏公爵府邸。” “当啷——”一声,原本还在游刃有余玩着手里的金色腰链的沙提亚,手指一松,链条掉到了地上。 沙提亚咽着口水问道:“你确定?” 星回点头:“确定。” 沙提亚轻咳一声,靠在沙发背上,抬手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他心想,他绝对不能让星回知道,他今天干了什么好事。 第五十二章 狗血的身世!(二更)…… 谢思和谢桢返回府邸时,收到了监视星回的搜查员来信。 【目标已进入沙漠之国大使馆。】 谢思和谢桢同时关上手机,若无其事地走到旁边。 奉雪自他们身后走过,拖着一身雪白的重云花徐徐登上阶梯。 双生子看了好一会奉雪的背影,直等到那女孩的足音都消失在楼上时,他们才像是回过神,进入了隔音的会客室中。 那一天,双生子追到星回之后,是打算将他直接拿下的。 可是星回却爆出这样一个消息。 沙漠神殿那边的女神轮回化身已经将奉雪视为必杀之人,如今首都里还有刺客潜伏,哪怕星回告诉他们那些刺客身上都有金莲花的纹饰,但也很难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那些伪装潜伏的刺客。 星回就站在那里,他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痛苦,死亡之后回归女神的身边,痛苦只是女神赋予他的历练。 -- 第142页 若以教徒的角度来说,他确实已超凡。 谢思和谢桢站在那艘载着他们和星回的船上静默了片刻,随后两人叫来搜查员,从今天开始跟着星回,直到他把首都的刺客都处理干净为止。 在那之后,搜查员就要找机会扣下星回。 星回要怎么处理,便交给谢青燃与王庭。 在星回的角度来说,他来到圣斯威是为了寻找女神的轮回化身,他进入教廷,无论站在多高的权位之上,也只是随时可以舍下的皮囊,可以帮助他达成目的的捷径。 他做什么,都是以教义的角度出发。 借用女神威名建国的圣斯威,以女神后裔之名诓骗世人的圣斯威王庭,就像女神裙摆上挥之不去的污点。 他这么做,天经地义。 可在圣斯威王庭来看,他们用血肉堆建城墙,获得了这片宽阔的国土,他们用心经营着自己的家园,却突然被一柄沾着血的利剑割断了高立的王旗。 这是延绵至今的神权与王权之战。 谢思和谢桢不会动摇自己的立场,但也不会因为立场而彻底阻断一切沟通。 不然他们又哪里会知道奉雪的身世…… “他去沙漠之国的使馆,是想要做什么?” 谢思想那家伙也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那么是想要让沙漠之国的大使帮助他把奉雪带走? 这也不可能吧? 谢桢缓缓开口:“说不定是想要找到同盟,暴露奉雪的身份,将她迎回沙漠之国。” “谁信啊?” 谢思想如果星回说的是真的,沙漠神殿早有“女神”,再把新的女神带回去,那边的人能接受吗? “我们不算是信徒。”谢桢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历史上的狂信徒为了证明神的存在,为了维护神的尊严,曾经发动过成千上百次战争,远征,屠杀。 谁知道这些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是令谢思和谢桢更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晚餐过后,谢青燃正要和孩子们说话,管家就神色有些莫名地前来汇报。 “沙漠之国的沙提亚将军前来拜访。” 众人一脸茫然,唯有奉雪突然收紧了手指,不会要上门让她负责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只能以圣斯威的文化传统与法律说事! 她只是轻微碰撞,并不构成犯罪! “那么,请他进来吧。” 谢青燃用手帕擦着唇角,如果那位将军提前送来约函,她肯定是不会答应让人前来拜访的。 谢青燃看了一眼奉雪,心想十多年过去了,她还以为这事不会再有人提起。 等沙提亚进入的时候,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兜帽,穿着白袍的男性。 “尊敬的公爵阁下,此刻前来拜访,实在冒昧。” 沙提亚换了一身新衣,但样式还是一样的白色单肩纱袍,肩上挂着一条深蓝底色的金莲花披帛。 他向谢青燃行了吻手礼,随后便微笑着看向奉雪。 “夜安,奉雪小姐。” 沙提亚向奉雪伸出手,和谢青燃不同,他只虚虚亲吻着奉雪的指尖。 “您现下来访,想来一定有要事,请到这边来喝茶聊聊吧。” 谢青燃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没有让三个孩子离开,而是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跟来。 奉雪走在谢桢身边,轻声问道。 “是什么事,妈妈需要我们来听?” 谢桢用舌尖顶着上颚,过了一会说了一句废话文学。 “听了就知道了。” 奉雪“哦”了一声,看谢桢和谢思的神情,看来家里只有她不知道。 为什么要瞒着她?与她有关? 等众人进入会客室,谢青燃指着会客室里摆放的丝绒椅说道。 “请坐。” 沙提亚上前一步,刚要在椅子上坐下,却见谢青燃猛地抽出墙上装饰的长剑,朝沙提亚身后的白袍男性刺去! “锵”!!!金属刮擦声响起,沙提亚抽出了挂在腰后的弯刀,阻挡了谢青燃的攻势。 金发将军单手持刀,与谢青燃相对而立,他神情有些无奈。 “我就猜会这样,您一见面就想砍了他,是非常正常的行为。” 站在沙提亚身后的男子将兜帽取下,露出了一头白色的长发。 美丽难言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就像一朵水中花。 “夜安,”星回淡淡说道,脸上挂着沉静的微笑,“你要在此杀了我吗?公爵阁下。” 谢青燃缓缓收手,沙提亚刚要松一口气,却见谢青燃再次出剑,朝星回刺去! 这次沙提亚将弯刀贴在了星回的胸口,才给他挡下了这一击。 真是老奸巨猾。 沙提亚却还不能生气:“尊敬的公爵阁下,你想杀了这个人,理由非常充分,但今夜我们是为了解决同一件事而来的。” 谢青燃则“啧”了一声,回身将长剑收到剑鞘里,没能直接捅死,这个将军在那样突然的情况下都能护住对方……很强。 “赫尔曼陛下再不好,也是圣斯威的皇帝。如果不是你这个家伙从中撺掇,他不会死。”谢青燃坐在一张丝绒椅上,脸色不善地看着星回。 “真的不会吗?”星回对于刚才的冲突视若无睹,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即使我不曾出现,教廷,议会,与王庭之间的冲突也不会减少。” -- 第143页 星回静静站在那里,银灰色的双眼看着谢青燃,冷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哦,你还真是冷静,”谢青燃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虽然和陛下总有立场和利益的冲突,我还是记得他小时候给我捉蛐蛐的情谊的。” 谢青燃眼底冰冷一片,是的,她知道星回所说的是现实。赫尔曼陛下手段一直都很强硬,被弹压许久的议会与教廷积蓄着自己的力量,需要更大的发泄口。 如果在以后里维黑发的事情突然暴露,引发的冲突也许会席卷全国,会比现在更惨烈。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现实和理智不能控制人类全部的情绪。 而星回则侧头看向站在一边,颇有些吃惊地看向他的奉雪,对奉雪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他不曾上前向奉雪问候,他也知道在这的三个圣斯威人不会让他靠近奉雪。 但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奉雪,他心中就像落下了温热的泉水,变得轻柔,温暖,心中感受到一片宁静。 奉雪的心绪则有些复杂,这位一开始在一场阵雨中初遇的少年主教,最后却演变成如今这样。 她回忆着与星回偶尔的接触,相处,那仿佛轻雾一般缥缈虚幻,眼中神光却洁净如星河一般的少年,她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的。 “坐吧,这一次我不会动手了,把事说清楚,我才会考虑……” 谢青燃话说到一半,转头看向奉雪,奉雪走上前来,谢青燃便拉住她的手,让奉雪在她身旁坐下。 “不,还是要看奉雪的意思。”谢青燃轻声说道。 “妈妈?”奉雪眨着眼,她看着沙提亚和星回,还是不太明白这件事与她的关系。 “我从来没有隐瞒过你是谁,从哪里来,对吗?”谢青燃开口与奉雪说道。 奉雪点头,她记得的。实际上她穿过来的时候,就在福利院里,还是个刚会站的小娃娃。 她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冬季。 圣斯威下起了雪。 福利院里的阿姨正在给福利院的孩子喂饭,隔着落地窗让他们看看到底什么是雪。 那是奉雪“出生”后第一次看到雪。 在那鹅毛般的大雪里,她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车驾停在福利院门口,从那车驾上走下了一个穿着大衣的女性。 那名女性生得冷艳,英姿勃勃,她走进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上前迎接她。 奉雪听着阶梯上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随后那名女性便站在孩童休憩室的门口,看向里边。 奉雪很快被一位阿姨抱了起来,小心地带到门口。 那名女性低头看着奉雪,眼里是纯然喜爱的光。 【好漂亮的孩子。】 她像是想伸手触碰奉雪,但在看到自己手上沾了雪的皮手套时,又先将手套取下,才小心地伸指碰了碰小娃娃花瓣般柔嫩的脸颊。 【我来接你回家。】 那位女士就是谢青燃,这就是奉雪离开福利院时的记忆。 在她稍微长大一点后,谢青燃见着奉雪也没问过爸爸妈妈什么的,就担心她会从别的地方知道自己被抱来的,就与奉雪说了。 奉雪并不伤心,而是搂着谢青燃的脖子说。 【我知道哇,我不伤心。】 这在谢家不算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奉雪是谢青燃的养女。 那么,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奉雪疑惑看去,谢青燃就轻咳一声。 “其实,我那时候去福利院接你,是因为接到了以前朋友的一个电话。” 谢青燃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到别的国家溜达,自然也结识了一些朋友。 打电话来的这一位虽然许久不见,但和谢青燃也保持着长期的联系,更在过去帮助过谢青燃许多事,引领着谢青燃一步步变得更好,是谢青燃十分珍惜的好友。 【青燃,我的女儿奉雪在圣斯威……一切就交给你了。】 谢青燃只来得及听清地址,手机那一头就传来了枪击声。 她当下就出了门,当天就搭乘特快专机来到圣斯威边境的福利院将那小小的孩子带走。 谢青燃不清楚奉雪的身世,但她知道这是自己挚友唯一的孩子,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她都愿意承担。 奉雪听着这些话,不由有些发愣。 啊……这是,她自认为穿成了一个无名女配,结果这个女配还有身世剧情线的意思吗? “那是一对来自东方三十六国的夫妇。”星回缓缓开口。 白发少年温柔地看着奉雪,就像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们在十八年前的春天来到沙漠之国旅行。” 那对夫妇似乎也知晓沙漠之国的传统,可是从未想过,沙漠神殿里的祭司经过星盘推算出了他们的孩子,就是下一任的女神轮回化身。 那个时候,上一任的轮回化身衰老死去,在她死去的那一刻,那对夫妇恰好怀上了孩子。 那些神殿祭司找上门时,这对夫妇还想着到底是不是弄错了。 可无论如何,他们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放在神殿里,成为一个象征的符号。 他们当即要走,可却被沙漠神殿阻拦。 好吧,形式比人强,找个时机逃出去也行。 可他们不知道,在沙漠之国,被祭司找上门是何等的荣耀。 -- 第144页 他们被深深地嫉妒了。 这是他们不想要的机遇,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恩典。 孩子一月月地长大,那对夫妇终于在家中仆人的帮助下,找到机会离开沙漠之国,前往临近的国家圣斯威。 可就在那列快车上,他们仍是遭遇了沙漠之国的追兵。 他们被怒斥是“小偷”“背弃神的人”,可是明明是这些混蛋要强抢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啊。 他们迫不得已在圣斯威边境下了车,因为在这场逃亡中,产子的时刻到来了。 经过一夜的阵痛,孩子呱呱落地。 少有孩子一落地就这样漂亮,他们似乎也隐约相信了这孩子也许真的与女神有些关系。 但是在他们看来,仁慈的女神并不需要在神殿中被人供奉,在何种故事里,祂永远行走于人间。 他们在边境处躲藏了一段时间,想等着封锁不那么严密的时候再次逃走。 可是他们的仆人在外出采买时,被人发现了踪迹。 追兵即至,他们束手无策时,却有人抱着一个女婴现身,和他们说可以进行交换。 正是帮助他们逃亡的仆人。 仆人乃是沙漠之国的原住民,自己的妻子在祭司找上门时也怀着孩子。 可是祭司找的是自己的主家,而不是他们。 真不公平,明明都是孩子,却在没出生之前,就分了个地位高低么? 可在那对夫妇到来之前,仆人只能靠给人挖地下水赚取微薄的工钱生活。那对夫妇见其日日在烈日下暴晒劳作可怜,将仆人一家叫来家里帮忙,赚取薪资,以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那对夫妇认为这位仆人是温柔而良善的。 他们怎么肯让仆人的孩子代替他们的孩子去承受苦难。 仆人却笑,对这些外国人来说是苦难,对他们来说却是莫大的殊荣。 可是那对夫妇仍是不同意,那仆人就笑着先将孩子交给妻子,然后突然开了枪。 是的,就算夫妇同意了,仆人也还是要杀了他们。 毕竟让自己的孩子却当轮回化身的事,不需要更多的人知晓。 至于夫妇曾经施予的恩德又关他们什么事,是这两个人自己要给的。 现在,他们想要更多。 那对夫妇连忙抱着孩子逃亡,丈夫在中途被枪杀而死,妻子却逃上了下一趟列车。 而后边的追兵又至,匆忙之中,仆人让妻子留下,将自己的孩子塞在已死的丈夫手里,他自己去追那名逃亡的妻子。 谢青燃没有找到自己的挚友,在电话里又听到了枪声,那么……应该是妻子将孩子安置之后,就遇到了那个追杀她的仆人,就此死去了。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 奉雪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 星回缓缓点头。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奉雪看向星回。 星回则靠在椅背上,定定看着奉雪,目光放得十分悠远。 在三岁时,星回进入沙漠神殿,在那里他认为他会看到值得自己贡献一生的女神。 可在看到那坐在宝座上的小小的女孩后,他却生出了诡异的不适感。 【这不是他的女神。】 第五十三章 命运(一更) 星回即使在年幼的时候,也不会在神殿里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本能地知晓,在这个地方,理智,常识,这些人应当都有。 但是权力与欲望却足以掩盖所有真相。 星回渐渐长大,他想,并不是没有人不知道现在的女神化身有问题,但他们却不言明。 因为……太便利了。 只要诱哄那个女孩,想要什么她都会开口,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已不是困难的事。 以前的女神化身虽然也是在年幼不知世事时被接回了神殿。 但那些女孩却不同。 她们似乎生来冷静,缺少欲念,时常独处,对人看起来有些冷淡,但实际上心肠柔软。 她们不拒绝任何求助,似乎天生能分辨真言,无人敢在她们面前撒谎。 和现在的这一位,截然不同。 而且这一位还时常让自己的养父母进入神殿,不愿割舍红尘,一应事宜都听从养父母的指挥。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被宠坏的女孩。 星回是女神殿中唯一不接近那位化身的祭司。 女神化身为此十分动怒,可却碍于星回的家世,他在神殿中的地位,不敢对星回如何。 星回少年时期已经融会贯通了神殿中所有祭司所要习得技能。 包含推演星盘,测算,天文,语言,祈福,供奉……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星回看着神殿中的化身,再一次跟在了她那对父母的身后。 在信奉女神的教徒之中,有些高位者,比如主教,祭司,都会一种手段。 有的称作“问心”,有的称作“灵魂触碰”,但对星回来说,就只是催眠而已。 在那辆接送父母的车驾上,星回点燃了奉神香,在那两人进来时,便用那张美丽的脸孔让他们放松警惕,星回伸手握住他们的手腕,说要给他们做一场私下的洗礼,以感谢他们生下了这一次的轮回化身。 对方欣然答应,可在星回富有节奏和韵律的声音中,他们眼神渐渐迷茫,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 第145页 【……真正的女神在哪里?】星回问道。 【不知道,如果没有死,也许在圣斯威。】 星回听到了回答,随后他徒手捻熄了神烛,离开了车驾。 长长的白袍下摆拖在地面,明明是洁白的大理石铺就的长廊,他却觉得仿佛踩在洗也洗不掉的污浊泥泞里。 神殿中传来少女嚣张的笑声,那是全无负担,毫无罪恶感的笑。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也可以称之为“纯洁”。 纯然的不在意。 在知道女神有可能在圣斯威的那一夜,星回做了梦。 他梦到一个少女在白光中徐徐前行,无论星回怎么追逐,叫喊,她都不曾回头。 星回醒来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睡梦中流下眼泪,心脏急跳,几乎都顶破胸膛。 可是片刻后,他却笑了起来。 从那一天开始,星回开始整日做梦,他开始零碎地梦到每一代女神轮回化身的部分片段,梦到她们如何吟咏歌谣,如何与人交谈,那柔软的指尖拂过孩童额前的碎发。 流水,星光加于她们身上,星回看不清她们的脸,但他只有在睡梦中才能获得安宁。 而每天进入神殿,见到那个伪物趾高气昂地鞭打着不知从何处触犯她的下仆,他就感到一阵作呕。 他看着满殿的祭司,那些行将木就的老人却依然面带笑容,熟视无睹。 是的,星回也面带着笑容。 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无论痛苦悲伤仇恨狂喜,都只能淡淡的微笑。 这样才是最稳定,最令人安心的姿态。 星回觉得自己实在过于天真,也许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纯粹的信徒,这些只是宗教施于人的一场幻梦。 那一天,星回站在女神殿上,对着那位吵闹着要出去玩耍的“女神”问道。 【殿下,西方似乎正在战乱,您可有旨意示下?】 【殿下,沙漠之中有孩童受饥,您可愿将殿内的食物分享出去?】 【殿下,有雀鸟死在您的掌中,您是否能将其复生?】 …… 星回问了许多,问得不可理喻,问到殿上一片寂静,所有祭司都以为这个孤高卓绝的少年发了疯。 那位女神化身也吃惊地看着星回。 【你在……说什么啊?】 星回却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在大殿门口他回头望去,白色的长发垂在长袍衣摆之上。 【您无法回答,是因为您并不是真正的轮回化身。】 【对吗?赝品。】 高台之上金色的酒杯掉落地面,发出铿然的响声。 少女一阵又一阵如同雉鸡一样尖利的叫声响起。 【杀了他!杀了他!渎神者————】 有卫兵上前阻拦,却被白发少年轻而易举地抽出腰间弯刀抬手割了咽喉。 等离开神殿时,他的衣袍已染满了红血。 星回脱下了长袍,放弃了祭司的身份,他前往了圣斯威。 在这里也依然崇拜着女神,可是这里似乎也是一样的。 那位教宗野心勃勃,利用神权谋利,议会是一群贪婪的毒蛇,而以女神后裔自居的王庭公然撒着一个又一个谎言。 而底下的民众伸着手,仿佛迎着光一般,对着他们欢呼雀跃着。 星回捂着耳朵,他好像又再次听到了神殿中高亢的尖叫。 【杀了他!杀了他!渎神者————】 星回耳边时时有这样的幻听,他认为这是惩罚。 是的,他是渎神者。 是一个心中满腔愤怒与仇恨,不配奉于神前的渎神者。 那是一个,依然没有任何改变的清晨。 星回站在垂帘遮挡的休憩处里,不想进入教廷与那些主教再争论什么。 他只是站在那里发呆,然后就看到了一辆黑色车驾到来。 片刻后,那辆车驾里走下了一名黑发少女。 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她的容貌越见清晰。 星回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简直……像着了魔。 等那少女走入这狭小的休憩室,白色的轻纱轻轻飘起,带来少女身上新雪般的气息。 【抱歉。】 少女无意打扰,像是要走,星回却鬼使神差地请她留下。 天上下起了雨,星回放在背后的手指抓着一条垂帘,雨水打湿了他的指尖,他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透过地上的水洼,静静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那些在星回梦中永远被天光遮挡的“女神”,在这一刻拥有了实体。 星回已经很久不曾歌唱。 但在这一刻,他唱起了献给女神的歌谣。 【圣洁而美丽的女神莱耶啊。】 【您何时愿意再次睁开如星月般的双眼?】 【请您垂怜,请您垂怜。】 【您的奴仆因失去您的指引,如坠雾中。】 【雾霭里满是邪恶与诱惑。】 【请您给予指引……】 …… 这首歌后,黑发少女轻声细语地称赞,她明明隔着帷帽,可似乎还是能直视星回的眼睛。 她向星回说了“谢谢”。 少女的声音碎成星星落入星回的耳中,那些高声的尖叫诅咒似乎在那一天消失了。 那天之后,星回仿佛陷入了一场幻梦之中,他疯了一般搜寻着黑发少女的资料,她的名字,经历,来处。 -- 第146页 他来到了那家福利院。 时隔这么多年,那些仍在福利院工作的人似乎还记得奉雪。 【那实在是个漂亮的孩子。】 福利院的人感叹。 【我们不曾见过她的母亲,她身上穿着的是东方的衣物,身上的卡片用圣斯威文字写着求助的信息,但下边还有一行写着东方字体。】 【我们没能看懂。】 星回想看一看那张卡片,可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会留存这个呢?好似也被那位女伯爵拿走了吧? 但最终星回还是看到了,那是一张少女婴儿时期的照片。 每一个收容进来的孩子,都会拍下一张照片,连同当时她身上的衣物。 星回看到了那张卡片,他认得东方的语言。 那是美丽得像画一样的文字写着: 【亲爱的奉雪,我们永远爱你。愿你平安,愿你健康,愿你变成正直高洁的人,就算不优秀也没关系,像普通人那样平安老去,就是最好的未来。再见。——奉画堂】 白发少年看着那样照片落下眼泪,他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 福利院的人还以为他生了什么病,但星回只轻轻摇头,艰难地呼吸着空气。 【她是最好的,这世上……最好的……人。】 星回返回首都时,一路沉默不言。 他缓缓吸着气,似被诸罪加身,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教廷之中,他再次见到了奉雪,不由说道。 【您无需前往忏悔室。】 这世上谁不是诸罪加身,谁又有资格去听您的忏罪? - 奉雪静静坐在丝绒椅上,听完了星回所说的。 白发少年的声音轻柔,在看着奉雪时,脸上依然是那温柔又美丽的笑容。 如同他自己之前所说,女神殿中的训练便是如此,无论心中是什么情绪,他只能微笑。 “我今夜来此,是想知晓您知道一切之后,所要做的选择。” 黑发少女站起身,只有几步路,她便站定在星回面前。 “你想让我返回沙漠之国。” 奉雪垂眸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 “你能保护我吗?” “可以。”星回回答。 “你想要我做什么?” “您可以做任何事。”星回回答。 奉雪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再次问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 星回抬眸,沉默不言。 “你想让那假装的女神落下神坛?你想让明明毫无信仰,却借着女神威名谋求私利的人获得惩罚?” 奉雪停顿了片刻,又问道。 “还是说你想让我来审判你的罪呢?” 星回的瞳孔微微一震,他扬起嘴角。 “这是我的荣幸。” 奉雪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消息发来。 但她无暇去看。 奉雪深吸一口气。 “我会去沙漠之国,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女神的宝座。” “杀死了我父母的人要付出代价。” “而你们务必要负起责任来。” 奉雪明珠般的眼眸掠过星回与沙提亚。 “除此之外,名利,地位,金钱,权力,我什么也不要。” 白色的长袍拂动,白发少年单膝在奉雪面前跪下,长发自他的脖颈处滑落,露出了脆弱的后颈。 星回眼前闪现了那张卡片上的祝福。 【啊……诚如您母亲的祝福,她确实已长成了正直而高洁的模样。】 - “那么你们能提供什么帮助呢?” 谢思放在扶手上的手背上浮起了青筋,像是在抑制自己打人的冲动。 沙提亚双手抱胸,隐约觉得气氛有些险恶。 十八年前……尚且年幼的沙提亚正在国外游学,随着时代前行,信息交流互通越来越多,他见到了许多新的世界,新的可能,再返回国内时,也知晓有许多人不再想让女神殿存续。 这也是沙漠王庭的意思。 想来……女神殿那边的要求已经多到让王庭也难以忍受了。 “先跟随我们的使团回去,国内其实也早有取缔女神殿的意思,最近那个假货也做得实在过火……” 沙提亚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不用了,”谢桢举起自己的手机,脸色冷淡,“刚才学院发了统一短信,我们接下来的修学之旅目的地就是沙漠之国。” 会客室内一瞬安静,在这一刻,他们似乎都感受到了某种命运的安排。 第五十四章 王庭邀约(二更) 这两天正好是假日。 新王登基之后,他登基的那一周,就会成为圣斯威法定的庆典日。 奉雪不必去学院上课,她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自沙提亚和星回来到公爵府邸,告知了她一切之后,奉雪做出了决定,便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黑发少女平常虽然照镜子,但从未很认真地观察镜中的自己。 她长得像她的父母吗? 奉雪的指尖在镜子上游移,滑过眉眼,鼻梁,嘴唇,她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侧脸。 她不知道。 沙提亚与星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奉雪也不知道。 等奉雪第二天在房间里醒来时,她按照惯例洗漱换了衣服,她的手放在门把上,莫名地不太想下楼吃饭。 -- 第147页 于是奉雪就没有下楼,直到女仆来敲门,奉雪也只说“不饿”。 于是三餐女仆都放在门外,奉雪想起来时就去吃,不记得就放着。 直到一张老照片随同餐盘一起放在了奉雪门前,奉雪打开门时,弯腰捡起了那张照片。 奉雪低头看去,在照片上看到了年轻的谢青燃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女。 他们互相搭着肩膀,好似站在一片草原上。 每个人的脸颊都冻得红扑扑的,脚下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羊,那灿烂的笑容让人心底都能泄出笑来。 奉雪将照片转过去,在背面看到了手写的签名。 【谢青燃,奉画堂,风来】 这是那三人的名字。 奉雪站在门口看着那张照片许久,随后她捡起地上的餐盘,返回房间里时,突然觉得自己又能吃得下了。 夜里,像是小石子砸到奉雪窗户的声音响起。 奉雪推开窗户,便看到了站在左侧露台上的双生子。 一枝盛放的花枝落在奉雪窗前,看来刚才砸到窗户上的是这个。 双生子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谢思坐在露台边沿,谢桢则依靠在廊柱上。 “今天好像是满月,”谢思笑着指着天上的那轮皎白的明月,“想叫你出来看看。” 奉雪眯眼看去,夜晚的风吹得很凉快,带来庭院中的草木香气。 片刻后,黑发少女在窗边消失,谢桢看着奉雪退回房间里,心想也许打扰了她。 没想到下一刻,长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奉雪走到了露台上。 “确实很好看。”奉雪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小凉棚,抬头看去,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奉雪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两个少年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奉雪在房间里时,他们会恪守礼仪,从不打扰。 更不用说会把花枝扔到她的窗上。 “让你们担心了,”奉雪轻声说道,“但我并不是在房间里偷偷哭。” 只是会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他们说话时是什么声音,他们在曾与自己说过什么话? 只是在想。 等看到了那张照片,仿佛一切都落到了实处。 “我和我的亲生父母,好像还是长得挺像的。” 奉雪回忆着照片上的细节,她的眼睛和母亲很像,鼻子和嘴唇的弧度则像父亲。 他们都是一样的黑发黑眼,雪肤,身上带着一点内敛的气质。 谢思和谢桢沉默地看着奉雪如画般的眉眼,像是也在想象奉雪的父母长什么样。 “长这样哦。” 奉雪像是知道双生子子在想什么,她抽出放在口袋里的相片,像捡到宝物想与人分享的孩子,给他们看。 谢思和谢桢看着奉雪嘴角的微笑,也忍不住心头一松,笑了起来。 “等典礼假期结束,我们就差不多可以动身前往沙漠之国了,”谢思耸肩,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看看那个地方是什么鬼样子。” “……不要把目标扩大。”谢桢提醒。 奉雪计算着日期,算起来很快了。 “妈妈,打算怎么做呢?已经找到了星回,不上报陛下吗?” 奉雪微垂眼睫,她脑海突然闪现了里维跪坐在王庭里,抱着前任国王赫尔曼头颅时的样子。 谢思和谢桢动作一停,谢桢缓缓开口。 “我想,他早已知晓了。” 首都发生辅政大臣家人受枪击案,还是外国人,还在登基典礼之前,新王陛下怎会不过问? 不然那天他也不会提前从教廷出来,见奉雪一面。 谢思和谢桢一直以为里维多少会表露一些情绪,可从典礼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情绪都保持着平稳的状态。 他没有让公爵府邸立刻把星回送到王庭,没有要立刻凌迟了那个害得他的世界翻覆的罪人。 里维就像是不知情一样,只静静地坐在王座上。 他像个真正的主君,要让人去猜测他的心意了。 “我知道了。”奉雪点点头。 在那天宴会后离开王庭时,奉雪接到了里维递给她的信。 明晚就是约定的时间了。 奉雪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突然问道:“照片里的草原是什么地方?” 谢思没能从照片里看出确切的位置,只好说道。 “问问母亲?” “妈妈睡着了吗?” “应该没有。”谢桢回答。 奉雪便把照片小心地放回衣服口袋里,她像是要去楼上找谢青燃,但转身刚要走,奉雪又转过身,抬手虚虚抱了抱两个少年。 那是个轻柔得像蝴蝶振翅掠过人指尖一样,几乎察觉不到的拥抱。 “让你们担心了。” 奉雪弯起唇角,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肩头滑落,少女向少年表达了谢意,便转身走向了长廊。 等奉雪的身影消失后,谢思突然开口道。 “我觉得她抱我比抱你用力。” 谢桢轻缓而有力地说出两个字:“放屁。” 谢思皱眉,何等粗鄙之言。 这个弟弟好差劲哦。 奉雪一定不喜欢他。 - 昨夜奉雪和谢青燃聊了很久,她知道了谢青燃如何与她的父母相识,正是在那片草原上。 -- 第148页 那是位于东方三十六国的高原,在那里生活着大群的牧民。 栅栏坏了,羊群鱼贯而出,路过的三人帮忙抓起四处逃窜的小羊羔,就这么认识了。 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冒险,在青春年少的年纪相识,相互学习,成长,又分开。 但这份情谊哪里会这样忘记呢? 【他们是很好的人,我也许精心照顾了你,但某些品质,我想你是承袭了他们。】 【真好啊,你变成了这样好的人。】 谢青燃抬手抚摸着奉雪的头发,轻轻地拥抱了她。 过了这一夜,奉雪好似恢复了正常。 家中那消沉的气氛又变得活跃起来。 女仆们笑吟吟地和奉雪说笑,指着庭院里盛放的鲜花,告知奉雪厨房里用新采的花瓣做了鲜花饼。 奉雪知晓他们的好意,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在换衣服前往王庭之前,奉雪身上便染满了香甜的花蜜气味。 今天的晚宴仍然会招待外国使节,但人们只要面前摆着食物,心情都会自然放松许多。 等奉雪等人的车驾到达王庭前方,便要下车。 晚宴的座次严格,几乎就是大人和大人玩,没爵位的和没爵位的在一起。 奉雪下车时,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露肩晚礼服垂落于地,裙摆上刺绣与碎钻,像洒落了一地的星河。 宴会开始的时候,奉雪和双生子都感觉仿佛没参加什么。 毕竟不同以往家庭式的组合,他们在另一个宴会厅坐着,耳边是唱诗班那能让任何色情狂都性/欲全无的空灵歌谣。 而且今日的晚宴……还有教廷的人来访。 教宗没有前来,但她手下的高位主教都到访了。 奉雪所在的宴会厅与教廷的宴会厅相临,透过那立在走廊里盛开的花墙,能看到影影倬倬的白袍洁净者。 是了……那天奉雪在教廷,看着里维戴上王冠,也看到了在人群中的时雨。 那个看起来洒脱不羁,生着一双狗狗眼的高大少年,冷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时穿着那身白袍,比任何一个洁净者都要冷情。 “教廷的也来了,”谢思看奉雪一直往外看,便也顺着视线往外看去,“陛下也许会在晚宴后与他们说一两句吧。” 毕竟圣斯威没有东方的习俗,听说在那边……摆酒?是要挨桌去敬酒的。 谢思想到黑发的国王挨桌去敬酒,说着“谢谢光临”的样子,就忍不住抿起唇,差点没爆笑出声。 在听到一阵金铃声响起后,侍从们开始上菜。 因为奉雪所在的宴会厅大多是年轻人,他们低声谈话,气氛倒是轻松愉悦得很。 奉雪也喜欢这样,要是以家庭为单位,他们坐在谢青燃身边,光是微笑就能让面部僵硬。 柠檬牡蛎,浇汁鸭肉,龙虾炖蛋,扇贝与白身鱼的刺身配上羊肚菌与胡萝卜泥,黑松露与牛里脊…… 流水一般的佳肴送到餐桌上,奉雪的胃口很好,她坐在一盏琉璃灯前,一点灯火好似落在奉雪的眉心,映照得那张美人脸越发夺目。 坐在奉雪对面的人吃得越来越慢,最后都停了刀叉动作,让上来换盘子的侍从不停小声问道。 “有什么忌口的吗?” 谢桢轻咳了一声,往那边看了一眼。 少年眼神冰冷,那些人忍不住低下头,但过了一会又从眼角余光去偷看。 “待会就提前回去吧。”谢思低声说道。 往常这么说时,奉雪都会点头。 可是这次奉雪却拒绝了,她抬头说道。 “不行,我还有事。” 什么事? 双生子同时蹙起眉尖,想起了之前离开王庭时,奉雪手上的那封信。 晚餐结束之后,距离之后的小型音乐会还有一段时间,一位女官突然出现,请奉雪跟她来。 已经是夜里,双生子不大放心,便跟了一段路。 直到他们看到里维身边那些熟面孔的保镖站在廊道上时,才停下了脚步。 “要是有什么事,就大声叫。” 谢思直言,全然把国王陛下当做是会做出什么糟糕事情的色/情/狂。 保镖的眉头缓缓皱起,但到底没有把谢思和谢桢叉出去。 而奉雪沿着长廊前行时,便看到了穿着白色立领礼服的里维。 他正背对着奉雪站在庭院里,礼服勾勒出了他那截锋利的腰,腿很长,他仰头看着庭院中盛开的重云花。 白色的花瓣徐徐飘落,洒在里维脚下的水面上,池水倒映着黑发国王的面容。 听到奉雪的脚步声,里维缓缓回过头来,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看起来像在笑,唇角的弧度也微微弯起。 “还记得那时候接你去夏日舞会,我在车上邀请你来王庭看重云花。” “现在倒是阴差阳错完成了邀约。” 里维的声音在夜风中低沉而有磁性,他对着奉雪伸出手,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随意说说话吧。” 第五十五章 一个吻 重云花树下的水池里,养着几只从东方运来的锦鲤。 大多掌权者的住所都是如此,掌握了权力之后,会渐渐地向往更高处,更缥缈的东西。 因此运气这种无法靠掠夺得来的东西,格外令人着迷。 “东方那边传说,锦鲤会给人带来好运。” -- 第149页 里维指着水池中因着有人靠近,以为有食物可以吃而不断跃出水面的金红锦鲤。 “我在回到王庭时,经常来喂锦鲤。我希望它们真的能够给我带来好运。” 里维手里还拿着一块纯白的披帛,看起来是垂挂在肩上的装饰品。 奉雪静静听着里维说话,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关于联姻的对话。 可是里维一直没有直言,他突然抬手在沉甸甸的花枝上摘了一朵盛开的重云花。 修长漂亮的手指捻着盛开的重花,里维将那朵花在奉雪面前比对了一会。 “可以吗?”里维轻声问道。 圣斯威种植着大量花木,花儿每日盛开,若无人垂怜,便只能落在泥土里。因此也有簪花的传统。 奉雪今天没有戴什么头饰,她轻轻点头,里维便将那朵花轻轻簪到了奉雪的发上。 雪白柔润的花瓣,蓬松秀丽的乌发,里维看着眼前的景象,像是暂时停止了呼吸,过了好一会,他才吸了一口气,就像溺水者突然破水而出。 “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里维的指尖在那朵花上流连,就像抚摸着少女的秀发般暧昧。 “今天早晨我就在花园里闲逛,看着花园里的重云花,我想找到最好看的那一朵。” “可哪一朵都很好看,哪一朵都不算最好看。” “我找不到能送给你的礼物。” 黑发的国王垂下纤长的眼睫,掌握着权力的男性露出了些微脆弱的表情。 “奉雪,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对吗?” 奉雪轻轻点头,她轻声喊道。 “云笙。” 知道里维就是云笙之后,奉雪每次见到里维,只喊“云笙”,只叫他过去的名字。 奉雪清楚地区分着现在的里维与过去的云笙。 过去的云笙是快乐的,现在的里维肩上负担了太多东西。 “可是我现在不想说了,”里维弯起碧绿的眼眸,有些像猫,“不说就不会被拒绝,不说就不会伤心,不说……就还能与你站在一起。” 里维注视着奉雪微微颤动的眼皮,她没什么地方生得不精致,眼皮也薄而纤秀,可以看到上边透着一点淡淡的粉,像花瓣。 “云笙,你总是需要答案的。” 奉雪抬头看着里维,却见里维摇了摇头,他缓缓展开了手里的披帛,轻轻笼在了奉雪头上。 披帛如同轻纱,垂在奉雪的肩头,能隐约看到眼前的人影,却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里维伸指摁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奉雪,云笙很胆小,小的时候没有学会呼救,长大之后不能呼救。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也许会再也叫不出声来。” 奉雪听着这句话,手指不由微微蜷了起来,但她没有再掀开披帛,她知晓里维可能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答案……也许在我小时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了。” 里维轻笑一声,像是自嘲。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里维缓缓俯下/身,他盯着眼前飘荡的轻纱,只能隐约看到奉雪的面部轮廓。 “我已经做了决定。” “父亲之前让军队攻破议会大楼时,在那里边找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经过血统验证,他是王室远亲的孩子。” “如果有个万一,他可以继承我的王位。” “所以今天无论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关系。” 里维弯起唇角,碧晶石般的眼眸里如坠星光。 “如果你拒绝,我将终身不婚,一直等待。如同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庄时一样,远远地看着你。” 少女的声音自披帛下传来,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觉得里维的话实在太重了。 “……云笙,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并不是没有选择了。” 里维闻言一愣,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自从父亲离开后,我一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自己十分胆怯。” “父亲死去的那天,我在王庭里只流了几滴眼泪。” “等去到教廷里时,我发现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奉雪突然抬手轻轻地拉住了里维的手腕,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里维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奉雪的手指。 “所以,我想留下你。是的,我并不是没有选择。但我只想选择你。” “你把这些话当成我的真心话也可以,当做是糟糕的男性进行作弊,祈求垂怜的方法也可以。” “但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你感到负担,才说的话。” 奉雪没有说话,她像是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份感情。 里维看着眼前浮动的轻纱,这真像是某些国家进行婚礼时会让新娘戴上的头纱。 黑发的国王低下头,淡色的嘴唇微动,轻纱掠过,那是隔着白色披帛的一个吻。 轻得就像风吹过。 他不曾说过“如果你答应我”这类的话,他没有做过这个假设。 黑发少女的视线总是望向远方,就像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蝴蝶,即使用双手去合拢,再张开手时,看到的也只是散落的星光。 “陛下,时间到了。” 里维的保镖站在长廊上,对着里维躬身行礼。 音乐会即将开始,各位外国使节都在那里,里维必须到场。 -- 第150页 奉雪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里维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奉雪微微欠身。 “长夜漫漫,时间却短暂,请容我先行告退。” 奉雪依然沉默不语,像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里维深深看了她一眼,往长廊走去。 “谢谢你,奉雪。” 你不曾开口拒绝,让我……很高兴。 听着里维的脚步声远去,头戴披帛的少女伸手将披帛落下,她伸出手,花瓣似的指尖轻轻点在蔷薇色的嘴唇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里维在做什么呢? 黑发的国王隔着一层轻纱,亲吻了她。 纯男性的气息隔着一层轻纱如狂风骤雨般透过来,那檀香与丹芝混合着里维本身的气味在瞬间将奉雪笼罩,雄性荷尔蒙燥热鼓动得就像一块灼热的炭火,轻触了奉雪的皮肤,又立刻撤去。 那姿态应该是强硬的,可在里维身上却显得这样怯懦,像极了云笙年幼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柔软指尖。 令她的心像是被柔软的钩子轻轻一钩,带出了些什么。 里维走在长廊上,阿道微蹙眉尖盯着里维的后脑勺。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里维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阿道。 “……您的做法有些冒犯。”阿道没听到里维在和奉雪说什么,但他显然看到了里维要重修礼仪课的举动。 里维侧耳倾听,他单手支着下颚,眼睫微垂,像是在认真地听取阿道的意见。 可阿道知道,他没有。 果然在下一刻,里维轻声说道:“其实还有更冒犯的话我没有说,我怕吓着她。” 阿道已经想走了,他有不详的预感,他不想听。 “如果她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愿意效仿第一百四十九任国王的做法。” 里维刚说完这句话,阿道就在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这位国王有什么丰功伟业。 阿道突然一顿,他刚要阻止里维,不要再往下继续说了。 但那可怕的,仿佛魔鬼一般的黑发国王,星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肌肤与指尖被照得发光,他的神情多么圣洁无暇,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圣职者,但他却用纯真的语气说道。 “我愿意做她的情人。” 阿道内心呐喊:住口啊啊啊啊啊—— 但没用。 里维继续抬步往前走,阿道默默说了一句话:“您除了礼仪课要重修,人性也应该重新锤炼。” 圣斯威第一百四十九任国王,没有什么丰功伟业,让他在历史留名的是他的痴情。 国王在青春年少时,疯狂地爱上了一名有夫之妇。 对方却不愿意离婚。 国王也不愿意放手,因此他一边痛斥自己的行为,一边在背德的欲望下沉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为爱做三的国王。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值得提倡! 里维捉弄了一会在小时就陪伴他的保镖,那颗不停激跳的心脏总算降低了频率,不再要冲破胸膛,而愿意乖乖待在胸腔里,发出砰动砰动的心跳。 黑发的国王抬手抚着自己的唇瓣,雪白的脸颊染上了一片绯红。 他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少女新雪般的香气,令他一直……发疼。 - 宴会结束,奉雪回家时的神情一直很奇怪。 双生子一直在旁敲侧击,可奉雪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好像真的没有听见。 黑发少女只一直看着窗外,手指会下意识地抚过唇瓣,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垂樱学院里正在忙碌。 一辆银色的列车正缓缓驶出学院,这辆专属列车即将载着修学旅行的学生前往沙漠之国。 那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绿洲之中流淌着羊奶与蜜糖的富饶之乡。 铜铃,月琴与皮鼓的声音在沙漠之中响起,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驼队在金色的沙粒上行走。 等候着远方的来客。 第五十六章 女神暗影(一更)…… 一辆银色的列车正在圣斯威境内疾驰。 虽然在现代社会里,各类交通手段非常丰富,但要安全快速地带着一车权贵的孩子出行,还是列车更好一些。 而且…… “等到了圣斯威和沙漠之国的边境处,还要乘坐空艇入境哦。” 谈越打开手上的便携电脑,给一同坐在列车包厢里的奉雪,希雅,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路线图。 沙漠之国近年也在大力发展旅游业,空艇项目就是最近推出的。 在高空上俯瞰这黄金般的一望无际的沙漠,再徐徐降落到繁华的绿洲城市里,展开他们为期两周的修学旅行。 一般的修学旅行大约是学习当地的文化,观察当地的地理环境,和当地人交朋友,深度体验风俗民情,然后写一篇长达多少字的报告什么的。 而在垂樱,这些学生修学旅行的目的从来不纯粹。 别的车厢里,有的学生已经打起了电话,准备代表家族与沙漠之国的商人谈生意。 也有的是冲着那里的舞娘乐师,打算展开一场浪漫之旅。 还有的则想去传闻中的女神殿拜访。 虽然除了沙漠之国,别的地方对于女神轮回化身一类的说法并不相信。 不过这个东西确实增强了沙漠之国的神秘感。 -- 第151页 谁不想看看那个“女神”的真容呢? 奉雪单手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在她今天乘车之前,里维给她发了短信。 里维已经登基,他自然不会再回到垂樱学院,也不会参与这一次的修学旅行。 【云笙:一路平安。】 这是中规中矩的祝福。 奉雪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而列车很快就要启动了。 奉雪上了车,和朋友坐在一起,列车启动,在城市里自然不会提速,而是缓慢地往城外驶去。 在那满是花瓣纷飞的林荫道上,奉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惯例穿着一袭精工刺绣的长衫,手上拿着一把撑开的重云花伞。 在列车经过时,宽大的伞面微微抬起,露出其下那张静雅如夜般的面孔。 归彦。 他对着列车微微一笑,只是列车很快就驶离了,但奉雪却莫名觉得与归彦对上了视线。 古代东方,友人时常隔山远水的相送,前路迢迢,送一程,再送一程。 归彦撑着伞站在那里,彷似就是那相送的友人。 只是归彦又怎么会知道奉雪今天的行程呢? 也许只是经过,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吧。 奉雪又垂眸看着手机,随后在手机上向里维回复。 【奉雪:谢谢。】 再之后,奉雪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连谈越和希雅都觉得她有些古怪。 “是不舒服吗?还是困了?”谈越轻声问道。 奉雪转过头,对着谈越困惑地摇摇头。 “那……不学习吗?” 希雅轻咳一声,说实话她已经准备好了课业,知道奉雪一上车肯定就要开始看书。 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成绩,她决定和奉雪一起学习。 可是……奉雪居然没在看书! 搞什么?现在已经开车半小时了哦! 任谁都觉得奉雪有些问题了。 “嗯……其实昨晚我已经在十二点前已经完成了全部课业,剩下这几个月一直到AS考试为止,我除了文学科的课业之外,已经没有需要完成的科目了。” “当然,复习和题量练习还是要的,但我现在在听摩拉古语的听力。待会再复习别的科目吧。” 奉雪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了长发覆盖的左耳。 白玉般的左耳正戴着一个小小的蓝牙耳机,耳机里播放着晦涩难懂的摩拉语。 谈越和希雅嘴角抽抽,失敬失敬,她们不该以为学神的随便学学是真的随便,奉雪的好像没在学习,是真的没在学习。 “那不打扰你,待会有空教教我写作业吧。” 希雅将自己空白的习题打开,让奉雪看。 少女春桃似的脸蛋粉扑扑地望着奉雪,眼里满是希冀。 奉雪冷酷地把习题移走,将一支笔塞到了希雅手里,并让她打开便携电脑。 “有的题目你是会写的,必须自己全部写一遍。如果只是要答案,那就上网买。你还是要自己学会的,对吗?” 希雅:“嘤。” 但这对于奉雪来说是无效嘤击。 列车离开首都之后,开始在路上疾驰。 按照路程,大约三十五小时之后,可以到达能够乘坐空艇的港口。 列车上的车厢也很宽敞,二人间,四人间,也有单人间,每个车厢都有单独的卫浴,食物则可以按车厢内的服务铃,让列车管家给他们送来菜单,由列车后厨做菜。 保证一切食物新鲜滚热,满足这些权贵子弟们的口腹之欲。 至于娱乐设施,车厢里也放着最新款,足够让人足不出户地玩耍。 毕竟列车行驶速度实在太快,要是有谁一路胡乱溜达,想撬开门出去看看,那可是直接风筝飞上天,再也回不来了啊。 等奉雪听完了听力,又看了一眼希雅的学习情况,看起来是很努力了。 起码每一道题都写了:解。 但以下思路仿佛都在写另一道题。 奉雪弯起唇角,正要教导希雅,却听到车厢外传来敲门声。 谈越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分隔内外的车门。 站在门外的是谢桢。 高大的少年几乎堵住了门口,他对着谈越淡淡说了声“日安”,便看向车厢里。 奉雪以为谢桢有什么事,她站起身问道。 “谢桢,怎么了?” 寡言的少年只打量了一会奉雪,便说道。 “没什么,过来看看你的状况。你没有给我和谢思发短信。” 随后谢桢便退了一步,和车厢里的道别,便轻轻关上车门离开。 好像他真的就是过来看看。 “啊……没想到谢桢也是个缠人的孩子。” 谈越笑着几步走回柔软的丝绒车座上,看着还有些意味不明的奉雪。 “这可是出远门呢,姐姐却不问问弟弟的情况,真是冷酷。他是过来讨伐你了。” 奉雪“啊”了一声,像是才想起来。 “好歹也是一起长大,他们对你应该也不错,不过你却对他们很疏远。为什么呢?难道是私底下被欺负了?”谈越开着玩笑。 可奉雪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 那是因为如果投注太多感情,最后她要走的时候一定舍不得。 -- 第152页 因为明年的AS考试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她一定要拿到第一名才行…… 可是,这是谁规定的呢? 奉雪愣愣出神,谈越和希雅看着奉雪诡异的沉默,心中一阵狂风暴雨。 难道真的被欺负了? 该死的双生子平常看起来优雅雍容,结果却在私底下欺负姐姐吗! 两个人默默卷起了袖子。 “我确实,对他们很冷酷。” 奉雪回过神来,对朋友微微一笑,她拿起手机,亡羊补牢一样给谢思和谢桢发着短信。 【奉雪:妈妈不在,出远门有什么事记得找我。】 过了好一会,谢思和谢桢才回复。 【谢思:好的啊。】 【谢桢:……这是因为我刚才到访,才让你想起来吗?】 【奉雪:嗯,抱歉。】 【谢桢:并没有特别让你要做什么的意思。】 【谢思:这是在表演什么傲娇戏码吗?谢桢这么讨厌,他不需要,我需要啊。^_^我很娇弱,拜托请多来照看我哦。】 【谢桢:你站着别动。】 …… 之后双生子就不再有留言发来。 奉雪心想,该不会在打架吧?虽然是双生子,可是这两人从小就不太对盘。 等奉雪被不想待在车厢里吃饭,而要去餐车吃自助的谈越与希雅领出门时,她见到了两个嘴角似乎都有一点淤青的双生子。 “你们打架了吗?” 奉雪上前几步,将见着她就要走的双生子堵住。 谢思和谢桢沉默了一会,同时说道。 “撞门上了。” “打了。” 撒谎的谢思与说实话的谢桢面面相觑,随后又双生子又说道。 “打了。” “撞门上了。” 大多数双生子也许有默契,但谢思和谢桢一定没有。 奉雪叹了口气,但她没有去询问男孩子为什么要打架。 她让经过的侍者拿来冰袋,给两个男孩摁在嘴角上。 “只有两周就能回家,希望你们留着命回家。”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谢思和谢桢也没有反驳。 等吃了晚饭,回去再睡一觉,第二天夜里就能到达空港了。 - 银色列车在边境车站缓缓停下,一群衣着华贵的权贵子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下了车。 边境车站为了彰显国力,总是修建得特别富丽堂皇。 毕竟这里也是别国到达圣斯威时,看到的第一样人造物。 因为接近沙漠之国,这里的气候特别炎热,众人都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清凉衣物,不过为防日晒,还是在外边披上了隔热的白色长衫。 停放空艇的港口就在距离边境车站不远的地方,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乘坐车驾往那边前行。 一路上,众人看到了神奇的景色。 天空湛蓝,地面银白,而车驾越往前,越能看到那片金黄色的沙漠,还有那修建成球状体的白色空港。 远远望去,就像月亮从天而降,坠落在了宽广无垠的金黄沙漠里。 学生们的行李不需要自己拿,早有专人送到了空艇上。 空艇与飞机的外观有些不同,虽然都能飞上高空,但空艇仍是观赏性为主的交通工具,因此飞行高度不算特别高,一个个也建造得像海底的白鲸一样机身圆滚滚,每一架空艇上,都像轮船一样有一座巨大的甲板平台,平台四周用厚重的石英玻璃封成半圆形,可供人在天空俯瞰地面的景色。 奉雪站在空港中,她看到了对面徐徐走来大使团。 沙漠之国的部分人员在登基典礼结束之后,就要返回沙漠之国了。 在这里碰上也不奇怪。 只是奉雪知道,他们是一定会在这里碰上的。 金发蜜肤的将军走到带队老师面前,对着带队老师一笑,带队老师就被这蓬勃的异域风情迷得神魂颠倒。 “我们也正好要搭乘空艇返回绿洲城。为感谢伟大的圣斯威国王的热诚与宽厚,我们愿意给您的行程提供保护。” “诸位都是尊贵的客人,可不能受到一点损伤呢。” 等奉雪走上空艇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宽大的空艇平台上,正在爽朗大笑的金发将军。 而在他身侧,则站着一名一直戴着兜帽的男性。 在奉雪出现时,金发将军对着她挥了挥手。 有些人也认出了这个戴着面纱的家伙好像就是之前来到学院里,给奉雪唱情歌的乐师。 好家伙!现在这些男人不要脸到专门搞副业去勾引少女吗! 学院里的男生表情都复杂起来。 可惜沙提亚根本没有把这些小家伙的敌意放在眼里。 不时有人走到他身边说着话,他只点头或者摇头。 等众人坐定,巨大的空艇开始缓缓升空,大约在高空三百米处,空艇一摆,便向沙漠中驾去。 奉雪站在甲板上,双手放在玻璃上,低头看去。 虽是夜里,但奉雪还是隐约能看到一些景色。 皎洁的月色下,金黄色的沙漠延绵无尽,一些驼队摇着铜铃在沙漠中行走,远处隐约可见一些绿植,零零落落散放在地面。 在前方,隐隐有一座纯白的尖塔建筑。 因为实在太远,总让人以为是白云的残影,或是什么海市蜃楼。 -- 第153页 奉雪打开手机,在上边滑动了一会,找到了对应的建筑。 “是女神殿。” “三千年前建造完成的古物。” “供奉着现在的女神轮回化身呢。” 双生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奉雪身侧,他们两人一人一边站着,谢思抬手指着前方。 即使在夜里,那座建筑也散发着纯白的光芒。 令人心中生出一些对神秘对未知的敬意来。 可是谁知道,那样的仿佛生在云端的世界,却是用人的血肉筑成的呢? - 女神殿内,装着酒水的金杯落到了地面。 “全都……死了?” 坐在垂帘后的少女难以置信地说着。 之前让那么多人的人前往圣斯威,结果没有一个人成功,反而全死了? “谁做的?是那个赝品吗?她受人保护?还是说,还是谁?” 少女神经质地喊叫着,殿内众人皆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没关系,殿下,请您镇静一些。” “这些事无需您伤神,我们会再增派人手。” “等您一觉醒来,一切就好了。” …… 少女这次却没有被轻易安抚,她双手掩面哀哀哭泣。 “可是,这世上居然有人借我的威名行事,星回、星回祭司还奉她为主,那么我又是什么呢?” 直到一名头发花白,胡子长及腰腹的老者出现,女神殿内才恢复了平静。 “殿下,您明日开始要在绿洲城给民众洗礼,您不曾忘记吧?” 坐在垂帘后的少女一顿,对着老者点头。 “我记得的。” 老者,女神殿现任最高祭司,星回的师长阿曼,对着少女躬身行礼。 “您只要做好女神的职责即可,别的事我们一定会满足您。” “请让女神的光芒照耀整座沙漠。” “我等永远是您最宠爱的生灵。” 大殿内一片安静,随后齐声喊道。 “请让女神的光芒照耀整座沙漠,我等永远是您最宠爱的生灵。” 第五十七章 你好,要客房服务吗(二更…… 空艇飞行的速度颇快,在两小时后,这白白胖胖的“大鲸鱼”就停在了一座高楼之上。 奉雪抬手挡着眼睛,差点被这恍如白日的灯光刺伤眼睛。 绿洲城,也称为不夜城。 沙漠之国的明珠,中心,权力与宗教高度集结之处。 人们常常幻想沙漠之国里应当如同它的历史一般古旧。那里应该遍地都是旧城墙,驼队自风沙中穿过,穿着红色纱衣的舞娘赤脚踩在金色沙粒里…… 然而,现在什么时代了。 绿洲城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引水造湖,城中耀眼的灯光直达天际。 即使快到凌晨十二点,城市中仍有许多游人,商场整夜灯光不息,各项娱乐设施只要有人想玩,将为他一人独自开放。 满场声光电,神仙骆驼狗。 实在热闹得很。 关了一路的学生们当场high了起来,旅途的疲惫也消失了,到三百层高的酒店里打了卡,就要出去玩。 带队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看那些学生身边有没有跟着保镖,要是有就不会去管。 这些年都是这样,这些权贵子弟婴儿时期就跟着父母周游各国,基本上什么地方都玩遍了。 最后能全须全尾回去就行。 为了保证学生的隐私,每个学生的房间都是单人间。 奉雪,谢思,谢桢当然都在同一楼层,房号也临近,这样要是有什么事也好照料。 奉雪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就听到了房门的门铃响起。 “客房服务。”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声。 奉雪并没有叫什么客房服务,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她觉得自己确实是看到了一个人,但视线总是不自觉地下滑到……那条深深的沟壑。 黑发少女下意识地捂嘴轻叫了一声,那种软弹的触感瞬间回到了她的手上。 奉雪打开门,就看到高大的金发男子正站在走廊上,因为贴得有些近,奉雪站在门边时,又差点贴到了对方的胸膛上。 “小姐,您想要什么服务?” 沙提亚笑着,他也住在这里,虽然有自己的家,但现在可不是回家的时候。 就在刚才,他已经收到了明天“女神”会来到绿洲城进行洗礼的事。 这不是巧了吗? 星回一落地就去联系以前在女神殿里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女神殿那边知道他回来了。 说不定让女神殿感觉恐惧,才是他的目的呢? “我不需要什么服务。” 奉雪轻咳一声,她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尽量离那魔性的□□远一些。 “您有什么事?”奉雪问道。 这时候,奉雪左右两边的客房同时打开,穿着T恤牛仔裤的双生子走了出来。 谢思低头调弄着手腕上的手表,漫不经心地说。 “客房服务啊?我想看表演跳楼,请。” 谢思撇头,看着前方走廊的一排落地窗。 他们在两百层,掉下去百分百死亡呢。 “其实还是有些正事。”沙提亚看了一眼奉雪,往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好,但旁边还有这两个少年……那么谁也别想进入奉雪的房间。 -- 第154页 “酒店里还是有些冷,要不要换身衣服?”谢桢突然开口。 他低头看着奉雪,黑发少女来到这里之后,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露出雪白的长腿,现下正穿着拖鞋,圆润透粉的脚趾像花苞一样,可怜又可爱。 别以为谢桢不知道沙提亚开门的时候,在用什么眼神看着奉雪。 奉雪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就关上了门。 等奉雪再出来时,换了一条长裤,手上拿着一件薄外套,只是仍穿着拖鞋。 “找个安静地方说吧。” 沙提亚前方带路,奉雪跟在后边,谢思和谢桢则跟在奉雪身后。 少女身上还带着一点蒸腾的水汽,将她身上那点新雪的气味似乎加重了一些。 奉雪走路的时候脚步总是很轻盈,就像蝴蝶落地时的振翅,黑色的长发微微飘动,如同一道流线的光。 沙提亚找了在两百层以上的一个私密包厢。 这里是许多沙漠贵族会来休闲娱乐的地方。 地方安静,音乐也不错,也没人会来看你做什么。 等到四人进入包厢,沙提亚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位‘女神’明天就会来到绿洲城,她将在此进行为期一周的洗礼。” 奉雪听闻后,则问道:“洗礼是做什么的?” “挥洒圣水向民众赐福,然后还要进入王宫帮助王族祈福。”沙提亚解释。 “那么,这位女神到来的话,她的‘养父母’也会跟来吗?”奉雪又问。 沙提亚微笑:“当然。” 如同纵火犯总会再次回到纵火现场欣赏的自己的作品一样,那对贪婪的夫妻也舍不得漏掉一次自己的女儿在神台上尽展女神威严的时刻。 想来每看到一次,他们都能回忆起自己从泥地里爬起,一路向上成为人上人的辉煌人生。 绿洲城外灯火映天,人们在灯光下尽情狂欢,等待着明天的洗礼。 可是奉雪无意阻挠他们的快乐,但她却要来讨要一些东西。 “沙提亚将军,您这样痛快地答应帮忙,不只是因为不想让民众被女神殿欺骗而已吧?沙漠王庭……给了您明确指示吗?” 奉雪抬头看着沙提亚,那名金发紫眸戴着面纱的男性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轻声笑起来。 “是的,王庭给了明确的指示。” “女王陛下年事已高,恐怕就在这一两年。” “因为圣斯威的变局给全世界敲响了警钟,矛盾总会越来越激烈。” “陛下早已想处置女神殿,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沙提亚说出了今夜真正的来意。 “女王陛下想见你,您愿意进入沙漠王庭,与她见一面吗?” 谢思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他对沙提亚说道。 “有人能够陪同吗?” “不能太多。”沙提亚说道。 “我要联络我的母亲。”谢思拿出手机,沙提亚也没有阻止。 “请放心,女王陛下没有恶意,她与上一任的轮回化身还是朋友呢。”沙提亚安抚着奉雪,沙漠王庭并没有将他们都卷入漩涡的意思。 当然,把那两名背主的仆人抓回来是很简单的事,但要惩处被高高在上的女神殿,总要费些力气呢。 奉雪则想了想,对沙提亚说道。 “事成之后,我不会留下来成为新的女神化身。” 黑发少女神色郑重,她一字一句地再次声明自己的目的。 “你们也不想这片土地上,再次出现新的女神吧?” 沙提亚有些意外奉雪的敏锐,但他依然轻轻点了点头。 “正如您所言。” 进入沙漠王庭的时间很快就定下了,明早十一点便进入。 陪同奉雪一起的,是谢桢。 谢青燃单独和奉雪在电话里聊了一会。 “听着,这是一件利益交换的事,你不必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要是对方翻脸,我也准备好了后路。人啊,吃过一次亏就够了。” 谢青燃指的是当初把奉雪和谢桢留在首都,结果并没有得到赫尔曼陛下庇护的事。 奉雪轻轻点头,她挂了电话,便要回去。 一路上沙提亚居然也老老实实地送别了他们。 谢桢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啧了一声。 被这浪荡的家伙看出来了。 沙提亚要是有“不妥当”的举动或者话语,他就会当即动手揍他。 好可惜。 奉雪回到房间之后,对明天要面见沙漠王庭的女王还是有些紧张。 这位女王和上一任轮回化身是朋友呢…… 客房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奉雪接起,然后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是奉雪曾经听过的琴音。 沙提亚的月琴。 琴声流丽欢畅,能让人想到乐师在弹奏时,那修长的手指是如何勾挑琴弦,那双紫眸自下而上地望着人,隔着面纱隐约可见对方的唇角,一定永远是上扬的弧度。 男性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和着琴声回响,这首歌谣没有台词,只有男性的轻哼。 传说歌谣初初诞生时,便是人们口中的哼唱。 沙漠之国的月亮不知为什么,好像总比别的地方更靠近金色。 月亮高挂于空,没有任何遮挡,看起来离地面好像特别近,纵然不夜城灯火辉煌,也难掩那月色。 -- 第155页 难怪沙漠之国会有《金色月亮》这首歌。 等这倾诉着缠绵情意的歌声停下,电话那头又传来了沙提亚的轻笑。 他似乎很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声音。 声音放沉,嗓音略带沙哑,但笑起来时却像胸腔里振着弦,听起来撩得人心底酥麻。 “这才是我提供的客房服务,明天见,我的金色月亮。” 沙提亚说完之后,没有挂断电话,那边只传来了两个字“晚安”。 但在这样的夜里听着少女的如玉石般的声音,也足够让沙提亚回味了。 沙漠的男人都很知足,一生能碰到真心喜爱的人的几率很低,也总会有许多磨难。 因此喜爱的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足以让他们当做珍宝珍藏在记忆里,时时回味。 更重要的是…… 沙提亚挂断电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成熟男性对少年的碾压感。 “有本事就穿过电话线来揍我。” 第五十八章 就决定是你了,替死鬼…… 早晨七点三十分钟,奉雪准时醒来。 但这段旅途确实让她有些疲惫,她闭着眼睛,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翻身侧躺,一道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轻轻落在了她的眼皮之上。 奉雪睁开眼,她先是定定地看着那道光,随后便坐起身,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了一点窗帘,看向外边。 即使奉雪居住的楼层很高,但她也能一眼看到楼下一夜之间像是变了模样。 满城街头的各色鲜花,穿着白袍的人在各个街道行走,像在维持什么秩序。 整座城市褪去灯光之后,城市中心里出现了一弯月牙泉水。 那是奉雪昨夜在那霓虹璀璨下,不曾见过的景色。 白天的绿洲城确实不负绿洲之名,到处都能看到漂亮的绿植,那些植物在地上如同长路般蔓延,一路延伸至那弯泉水。 花了重金养护的花经过基因改良,无惧风沙,在高楼处如瀑布垂下。在沙漠里,这样的景致看起来,如同沙粒中盛开了一朵花瓣雪白,花蕊淡绿的繁花。 奉雪在窗户上那细密的过滤孔处,隐约闻到了海水,花香,还有淡淡的蜜糖气味。 在那些高楼大厦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远处的一点反光的海水。 传说沙漠之国的第一座城池,是用成群的骆驼与白羊,还有一坛又一坛的石蜜交换建造而来的。 白墙用羊奶和糖涂抹,这座城池便总是隐隐透着蜜香。 奉雪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在外边罩了一层白袍,便闻着鼻尖的蜜香,走出了房门。 谢思和谢桢不用奉雪叫,在她出门的时候,已等在了门外。 两个宽肩长腿的少年,哪怕随便披个白袍,也看起来比别人更清隽俊秀。 有些像教廷里那些禁欲的洁净者,可惜他们的眼底盛满外露的欲望,将之区分了开来。 餐厅在酒店里一共有十六层,奉雪随意地去了一层自助餐厅,便在那家餐厅里看到了一些同学。 这些精力充沛的学生初来乍到就玩了个通宵,眼底一片青黑。 可纵然如此,他们还是早早起来了。 这些外国游人正在议论着今天的女神洗礼日。 “听说好像是会先转城一周,会时不时撒一些从月牙泉里取来的水。” “有什么用?被撒到的人能获得好运什么的吗?” “反正就是心灵变得纯净,无病无灾幸福一生的祝福吧。” “总之没听过被撒到圣水之后就立刻中五个亿什么的。” “哦,钱倒不算什么,看看那个女神长什么样吧?很漂亮吗?” “……比奉雪还漂亮?想象不出来……” …… 这些话在沙漠之国的土著居民口中是一定说不出来的,但这些家伙就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 外国权贵不大相信轮回化身这回事,也别妄想他们对着一个化身屈膝。 奉雪和双生子已经在餐厅里找好了位置,正在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自助吧台上随意夹取要吃的东西。 绿洲城的酒店里什么都有,但来到这还是试试看绿洲城的特色食物吧。 蜂蜜与羊奶制作的食物非常多,每一块金黄的面饼都揉入了羊奶,入口松软鲜香。 干酪沙拉上洒满了昂贵的黑松露,金箔,随意夹一点,小小的餐盘都闪耀出黄金般的光芒。 但这只是普通的饮食,并没有因为在高级酒店里多做处理。 沙漠之国确实非常富饶。 物质上的一切都能满足,这里的人大多很知足,但也很不知足,因此才会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吧。 早晨九点,城中原本还放着悠扬的音乐,这音乐也全都停了下来。 已被清理过的宽阔而洁净的道路上不见乐师,但清脆的铜铃与清雅的月琴声却在城中回响。 那些弹奏乐曲的乐师都隐起身形,这曼妙的乐声便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几个赤脚的小孩突然自绿洲城的东门处,一路嬉笑着在空旷的马路上跑过。 孩子还不曾入俗世,这象征着纯洁的引路者。 一声高亢的象鸣声响起,东门处一阵骚动。 一头通体雪白的大象高有上百米的大门处一路走了进来。 那头大象前方有八名穿着白袍的祭司引路,象身上安置着一副黄金座驾,座驾上垂挂一层白色轻纱,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坐在其中。 -- 第156页 奉雪和谢思谢桢也已经到了路边,她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道路上缓缓行来的白象。 在那上边的就是那位“化身”。 人群中也窃窃私语着“女神”即将到来。 奉雪突然觉得下摆有一道拉力,她低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拉着她的衣摆。 小女孩指着奉雪突然喊道:“女神”。 小女孩身边的也许是她的父亲,连忙把小女孩的手拉开,对着奉雪歉疚一笑。 “抱歉,小孩子不懂事,玛雅,女神就要过来……” 那位父亲看清了奉雪的样子时,不由一愣。 他也是见过女神的样子的,偶尔清风吹起,白纱飘飞,他就在白纱下看到了女神的模样,那确实是个好看的少女,但也只是好看。 而奉雪只穿着简单的白袍,她还站在人群里,可她就是吸引着周遭人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开视线。 除了那一对父女,别的看到奉雪的人,又有谁会不去看她呢? 谢思和谢桢往前站了一步,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这时白色的大象已走了过来,那些沙漠之民纷纷跪拜,还站着的那些,就是来看热闹的外国人。 圣象发出一声长吟,正好在此处停下。 黄金座驾之上,一只蜜色的手伸了出来,那手上拿着一只黄金水舀,里边乘着一汪清水。 那只手微微一扬,就把清水洒到了人群里。 众人起身去接,谢思和谢桢却拉着奉雪退后,更是打了伞。 不管知不知道这位女神的正身,很抱歉,他们都不想要这份“祝福”。 要是不慎被水溅到,说不定心灵不仅不会变得纯净,还会激发人心底的恶念呢。 “我们该走了。”谢桢低头对奉雪说。 “好。”奉雪点点头。 三人在人群中背对离去,在座驾上的化身隔着一片轻纱,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白色的圣象继续前行,洗礼仍在继续。 在酒店的正门处,这里现下空无一人,大多数人都在街道上看热闹去了,只有三辆黑色的车驾停在这里。 金发的将军站在中间第二辆车驾处,对着奉雪潇洒地挥手。 陪同奉雪一起进入王庭的是谢桢,虽然谢思也想去,但他承认打架逃跑方面,还是谢桢比较高杆。 “好好照顾她。”谢思对谢桢说。 随后谢思对奉雪说道:“小心,再见。” 奉雪点点头:“再见。” 谢思:“就只有这样吗?” 奉雪有些茫然,她抬头看着谢思打开的手臂,这像是一个求拥抱的姿势。 奉雪了然,她上前轻轻抱了一下少年的腰,便又松了手。 “不用害怕哦,跟着老师就好。” 谢思才不害怕,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该走了,我们十点要到达王庭。”沙提亚脸带笑意地看向奉雪。 奉雪和谢桢便上了第二辆车驾,三辆车形成纵列而去,在那些车驾后边,还有几辆护卫车跟着。 和前方街道的人声喧哗相比,前往王庭的道路格外寂静。 这就像两个世界,神明所在的世界热闹喧嚣,属于人的世界却日渐安静。 近现代史是每个学生的必修课。 沙漠王庭的女王是个传奇人物,沙漠王庭的后嗣众多,她的兄弟姐妹足有上百人,个个都有资格竞争王位。 女王算是其中年纪排名不上不下的那一个。在那堪称血腥的过去,她一力斗上了王储之位,并且等到了登基的那一天。 世人对她的评价是,阴险狡诈,冷血无情。 有些说法进行过文饰,则说她城府颇深,很有远见。 可历史上似乎总是这样,只要在登基时见过血,就不会得到完全正面的评价。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单看现在沙漠之国富饶的模样,就能知晓女王陛下治理得如何。 车子沿着长长的林荫道往里走,越靠近王庭,绿植越多。 人类天生喜爱绿植,清水,这让人类的基因感觉安全与顺服。 沙漠王庭的宫殿自然与圣斯威的不同,奉雪坐在车后座,已经能隐隐看到那些隐藏在密林后如同宝盖一样的圆顶,还有那些绿色与蓝色还有白色的宫墙,组成了宫殿外体的颜色。 水流声响起,奉雪侧头看去,道路两旁开凿着水渠,在里边隐约可见一些银白色的游鱼。 可是车子在前行到一半时,却突然停下了。 坐在前座的沙提亚轻轻“咦”了一声。 “为什么女神殿的最高祭司在这里?他应该陪同在那位化身身边才对。” 奉雪抬头看去,前方的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车驾,车身上镌刻着金色的符文,是摩拉古语:【愿女神的荣光照耀沙漠】。 前方那辆看起来是向外驾去的车驾不动,沙提亚的车队不好直接往前。 沙提亚回头看了奉雪一眼,说了一声“没事,很快就好”,就下了车。 那辆白色的车驾上也有人同时下了车。 须发皆白的祭司阿曼拄着拐杖站在车旁,金发将军微笑着上前与对方见礼。 “日安,祭司大人。” “日安,将军大人,”阿曼看着沙提亚的穿着,忍不住皱眉,“您能不能多穿一件衣服呢,这样看起来……不大雅观。” -- 第157页 全身包裹严实,差点把自己包成蚕蛹的祭司,把“不检点”三个字吞到肚子里,但还是忍不住对沙提亚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是吗?这就是我的风格呢。”沙提亚完全不在乎,他听了也好像没听到。 开什么玩笑,他从不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 若是能令他人看了赏心悦目,那么这样又有什么了不得。 阿曼看着沙提亚的车队,突然缓缓开口问道。 “为什么将军今天一早就入宫,不曾在绿洲城中领受女神的赐福吗?” 沙提亚微笑,并不回答阿曼的问题:“阿曼祭司不也是吗?为什么一大早来到王庭,现下看起来又是要离开的样子?” 沙提亚看向大门,一脸了然。 “该不会是因为女王拒绝了您的求见吧?” 阿曼冷哼,这个该死的对神殿毫无敬畏的将军:“我不过是担心女王陛下的身体,今天女神要前来王庭为女王祈福,希望女王还有精力一见。” 沙提亚抬手拍拍阿曼的肩膀,对着王庭的方向微微躬身:“那是女神与女王的事,很不必祭司大人费心。” 说到底,祭司也只是神的代行者,注入自己的意志就难以让人信服了。 “你的车上还有什么人,为什么还有护卫车辆?”阿曼绕了几圈,终于问到了想问的。 沙提亚像是早有准备,他朗声大笑:“实不相瞒,我撬走了一个拥有众多护卫的美人,将来很有可能会被大规模追杀,我得多带点人在身边护住我这条小命呢。” 阿曼则像是听到了什么□□的词语,他不屑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该去做将女神接来王庭的准备了。” 沙提亚侧身让过:“不敢阻拦。” 等阿曼的车驾离去后,沙提亚才重新回到了车上,只是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 “女神殿大约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奉雪与沙提亚对视一眼,她神色依然镇定,来到这里被女神殿发现是迟早的事。 前方王庭的白色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穿着织金锦缎的女官站在城门正中心,对着那缓缓驶来的车驾鞠了一躬。 - 在进入沙漠王庭时,他们这些来访者现在女官的带领下,先用栀子花浸泡的花瓣水清洗双脚,擦干之后涂抹香膏,等双脚干爽之后,才能前往女王的寝殿。 在这里,人们似乎觉得赤足才是最洁净的状态,因此无需包裹鞋袜。 黑发少女赤脚踩在王庭的大理石地面。 少女的足弓优美,足型纤秀,脚趾和刚绽的花苞似的,贝母似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走在前方,走在她身侧的人都忍不住去看那双行走在地上的双脚。 沙提亚转动着手腕上戴着的红宝石手镯,他觉得自己的镯子套到奉雪的脚踝上,可能都会太大。 少女的足踝太细了,却不是瘦弱的那种。而是比例恰好,修长的小腿下细细一收,便显露出了一寸难言的美感。 沙漠之国的人喜爱在手腕和足踝处也戴上饰品,这样在走动时,金铃和细链随着韵律飞舞的模样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但如果是奉雪要使用的……黄金?不,太沉重了,要把贵重的金属锤炼得更薄,更柔软,在上边装饰来自东方的翡翠,雕琢成小片的绿叶,然后再用白玉做出细小的花苞,这样也许勉强能看。 可沙提亚想来想去,又觉得什么也不佩戴最好。 如同神话中的女神一般,曼妙而美丽。 让奉雪有些惊讶的是,女王陛下的寝殿并不在中心处,也并不奢华,实际看到时也更为小巧精致,仿佛只是庭院里的某个居所。 寝殿的大门外有人值守,沙提亚上前躬身行礼,对方便点了点头,没做什么检查,就进入门中通报。 在进入王庭时,三人早已被仪器扫描过,确保身上连根针都没带。 一个女官在守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出来。 她在三人面前看了一会,在看到奉雪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请进,小姐。”女官说的是沙漠之国的语言,但奉雪听得懂。 奉雪回头和谢桢看了一眼,谢桢双手抱胸站在旁边。 等奉雪进入之后,沙提亚才笑道。 “放心吧,女王陛下现在可是连起身都困难,不会发生什么的。” 谢桢则看着沙提亚:“用你的命来赌吗?” 沙提亚:“有什么不行呢?” - 奉雪跟随女官进入寝殿,刚进入时,她就闻到了苦涩的药香。 那像是混杂了提神的薄荷油与根茎类药材混煮的气味。 寝殿确实有些小,只走过一条廊道,奉雪就到达了目的地。 两扇檀香木大门缓缓打开,可里边却没有奉雪想象中那样金碧辉煌,遍地铺满黄金的模样。 这里更像是民间的平民居所。 温馨而柔软的地毯铺在地面,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士坐在靠窗的躺椅上,她身材清瘦,腿上盖着一条织金毯子,像是有些很疲惫,正闭着眼睛休憩。 女官将奉雪送到这里,就退到了门外。 似乎并不担心奉雪会对坐在里边的人做什么。 可当奉雪往前走了几步,那原本像是已睡着的女士突然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奉雪。 -- 第158页 “日安,女王陛下。”奉雪对着那位女士躬身行礼。 沙漠王庭的女王.阿迪莱对着奉雪轻轻点头,示意她近前。 奉雪来到她身边,刚才出去的女官手中端着托盘,其上放着炖煮好的羊奶茶,请奉雪坐下。 奉雪刚坐下,脚下便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过,她低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只翻着肚肚对她伸出四只爪爪的白色矮脚小猫。 “它叫泡泡。” 阿迪莱开口介绍,她一直看着奉雪,从发丝到肌肤细细打量着,像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熟悉的地方,最后她看着奉雪的眼睛。 “我有幸见过一任女神化身,你和她拥有相似的眼神。” “现在的那一个,在她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大多数见过前任化身的,都会觉得不对。但没人去揭穿,原因很简单,通过她的嘴讨要什么都很方便,要施行什么政策都很便利。” “所以,我一直没有阻止对方。” 阿迪莱说着话,她像是没把奉雪当成外人,直接说着王庭与沙漠神殿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真正的女神,可是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呢? 可是,还是有人找到了。 归根究底,也许是因为她早已不是虔诚的信徒,因此对这件事毫无执着。 阿迪莱不是好人,她充分利用着可利用的一切,建造起现在的沙漠之国。所以现在也算是自食恶果,她快要死了,而那个化身还很年轻。 阿迪莱的孩子不算特别有能耐,说不定没本事弹压对方,因此她要趁自己还有时间时,结束这场“舞会”。 “那么,您现在要怎么做呢?”奉雪问道。 少女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阿迪莱,阿迪莱在这瞬间,像是突然看见了上一任的女神化身。 那位化身独身走在王庭的长廊之上,所有皇子皇女都在暗处窥看她。 她停下脚步,突然拉开了一丛繁盛的花枝,那位女神垂眸看着躲在花枝后的少女阿迪莱。 【你想做什么?阿迪莱。】 同样的,干净得能照见人影的眼睛,让人所隐瞒的秘密在一瞬间都无所遁形。 阿迪莱忍不出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奉雪的眼睛,可在下一刻,她又停下了手。 “女神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但女神也有很多限制与戒律,这些都是人类通过想象一层层给她加上去的,一旦触犯戒律,那形象就会轰然倒塌。” 沙漠王庭的女王那双苍老却不见浑浊的眼里,盛满了无畏的算计。 “女神不会受到玷污,会被玷污的只有人。” “奉雪,你也许要死一次。” - 女神乘坐的白象到达了王庭之前。 王庭的大门对着女神敞开。 坐在黄金座驾上的少女掀开白纱,踩着人梯缓缓落到地面。 她的赤足踩在鲜花花瓣上,一步一步地往王庭中走去。 王庭中的人在见到她时,只会欠身行礼,并不像外界的人一样,看到女神就立刻伏低跪拜。 少女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当了这样久的女神,她实在讨厌这些不够恭敬的家伙。 可是王庭不比女神殿,不会对她有求必应。 少女想起年幼时有一次入宫,一个女官给她上的茶太烫,她想按照惯例泼在那人脸上。 女王阿迪莱却突然笑了。 【真正的高傲不是用跋扈来体现的。】 【教导你的人没有教过你……怎么才扮得更像样吗?】 那一天,少女哭喊着要回到女神殿。 她在女神殿的长廊上狂奔,想要扑到自己的养父母怀里撒娇嚎叫。 可她却不敢。 ……女王知道。 女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 少女深吸一口气,强自从那不快的回忆中拔/出。 可是刚走到一半,少女却被人拦住了。 “卡丽玛殿下,”女官对着这位轮回化身微微欠身,“陛下正与人商谈要事,请您在此稍等。” 跟在卡丽玛身后的祭司阿曼皱起眉头。 他无暇去追究这个女官没有称呼“女神殿下”的罪,而是问道。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她无法起身相迎?” 女官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一点嗤笑的表情,陛下又何时起身相迎过? “有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陛下实在无法请殿下进去赐福。” 阿曼眼角一跳,他隐约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卡丽玛。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庭院里走走。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见到陛下的。陛下的情况总是令我等挂心。” 卡丽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总是不会违逆这位最高祭司的。 女官也不阻拦,让阿曼与卡丽玛自行离去。 等来到人烟稀少之处,卡丽玛毫无耐心地说道。 “回去吧,我不想留在王庭里。王庭这样对待我,我为什么还要去给她赐福?” 阿曼看着这个几经教导也毫无改变的女孩,只说了一句话。 “因为您是女神。” 庭院里隐隐有人声传来,卡丽玛不再说话,而是与阿曼继续往前行。 在那种满了从世界各处买来的鲜花之处,卡丽玛在那花丛中见到正在比剑的两人。 一个是金发的将军,就算是卡丽玛也隐约能察觉到这个人不太喜欢她。 -- 第159页 而另一个发色接近深棕,肌肤冷白的少年,她有印象。 今天她在绿洲城中泼洒圣水时,便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打着伞,离去前回首看了一眼。 卡丽玛以为自己被他看到了。 卡丽玛抓着座驾扶手的手指紧了紧,如同有人在她耳边敲响了皮鼓,她忍不住直直盯着对方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不见。 没想到这人居然和王庭有些关系,居然在这里出现? 是沙提亚将军的朋友吗? 卡丽玛突然开口,指着那个深色头发的异国少年,对阿曼提起了要求:“我想要他,如果您不给我,我现在就离开王庭。” 阿曼对于卡丽玛无时无刻的任性已经习惯了。 他心情好会答应,心情不好则当做没听到。 这个女孩喜欢好看的少年,这次又是想把谁带回女神殿折磨? 阿曼抬头看去,却正好与沙提亚对上视线。 那位金发将军不怀好意地对着阿曼微微一笑:“二位怎么在这里?陛下不曾召见你们吗?” 谢桢则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蜜肤女孩的视线,盯得全身不适。 这种像是眼睛里长着舌头的目光,让谢桢的拳头一下硬了。 ……对方是位女士,不能这样粗暴。 谢桢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可下一刻,那个蜜肤少女却朝他跑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对谢桢伸出手,谢桢动作极快地站在了沙提亚身后。 谢桢:想摸的话,请摸这个人。 第五十九章 早有默契(一更) 沙提亚挡在前方,卡丽玛不得不立刻停下。 她仰头看着金发将军,有些胆怯,但面上依然不显,而是把手缓缓放下。 “沙提亚将军,他是谁?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卡丽玛微微侧头,看着在沙提亚身后的少年。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沙提亚微微一笑,“他是个哑巴。” 被强行哑巴.谢桢,微蹙眉尖,没有说话。 卡丽玛则露出了怜惜的表情。 “多么可怜的少年,也许到神殿中,能让他能够发出声音呢。” 沙提亚轻笑着,视线落在一旁的阿曼身上。 “哦,他除了是哑巴,还是强攻击性自闭症。一旦让他的规律失衡,谁都会揍呢。” 沙提亚举起自己的手臂,强健的手臂肌肉上有着一大块淤青。 卡丽玛眼角一跳,阿曼轻咳一声。 “殿下,我们也许应该再次回到女王的寝宫前,您该前去赐福了。” 沙提亚当即一拍手:“是吗?我们也正要过去呢。” 沙提亚转头看着谢桢,被摆了一道的谢桢只能视线看向一边,点了点头。 哈哈,模仿得真拙劣。 沙提亚坏笑,请卡丽玛和阿曼先走,卡丽玛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谢桢。 真可惜,如果他只是个哑巴,卡丽玛倒是完全不介意把人带回去的。 沙提亚随后跟上,他背后仿佛被人用视线扎了六千刀,但沙提亚全然不在乎。 谁让他们原本好好地等在寝宫前,奉雪突然开门出来说还要再聊一会,请他们到别的地方休息,谢桢就向沙提亚“请教”了。 沙提亚上过战场,可是对他来说,他也认为谢桢不差。 不差是故意压低了说,实际上岂止不差,这个年纪的少年跟新生的狼一样,他不惧怕受伤,不曾看见死亡,攻击性比一般人强上数十倍。 沙提亚要说没认真是不可能的,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谢桢还老想打他的脸。 没想到这小子长成一副矜贵的骑士模样,动手这样阴险。 等四人回到寝宫前,一名女官正好拿着一杯喝了半盏的羊奶茶走了出来。 但即使见到了卡丽玛和阿曼,这位女官依然没有向他们行礼,而是优先打开大门,对着门内躬身。 阿曼为这轻慢沉下脸色,但门内出来的并不是那位即将寿终的女王,而是一个黑发少女。 那名少女穿着白袍,赤足而出,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她素净着一张脸,手上只拿着一支浅粉淡白的花枝。 这装扮实在太简单,简单到有些简朴。 可任何人在这少女的身影出现时,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阿曼在这一瞬间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看着眼前美丽难言的少女,脑海中闪过了一道人影。 那只在他的回忆中出现的身影。 那美丽的少女走出之后,并没有看向阿曼和卡丽玛,而是对沙提亚与谢桢说道。 “我们该回去了。” 这少女连声音都难以挑剔,如同地下的冷泉,清冷又甘甜。 随后她漫不经心地微微转动着手里的花枝,那如冰似玉的肌肤在天光下闪着淡淡的柔光。 她像是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阿曼与卡丽玛,轻声道。 “陛下已经睡了,你们不要进去打扰。” 这少女的话语十分理所当然,她眼睫微垂,似是在下着命令。 卡丽玛听到这句话后,才像是从那恍惚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你是谁?我要去给陛下祈福……” 这话还没说完,卡丽玛就看到了黑发少女微妙的表情。 “是吗?那么,你以什么身份呢?” 卡丽玛都要气笑了,谁不认识她?如今是王庭确定要给女神殿下脸了?倒是不怕她向民众哭诉…… -- 第160页 而阿曼则有些失态的上前一步,看起来竟然像是想伸手去触碰那少女。 “你……您,您到底是……” “啪”! 浅粉淡白的花枝被人抬手打到了阿曼脸上。 这位永远保持着一副优雅高洁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动声色,至今已在女神殿度过六十年岁月,见过两任女神的女神殿的最高祭司,被人打了。 虽然只是一支花枝。 花瓣飘落于地,花枝也在少女纤细优美的手指上松脱,缓缓落到地面。 黑发少女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厌恶,鄙视之类的情绪,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单纯的,不允许他人靠近她。 【无礼】。 少女一字未说,但任何人都觉得她是因为被人冒犯了,才不得已动了手。 人们甚至连她动了手都觉得十分羞愧,他们应该更快一步地挡在少女身前,不让她被任何世俗烦扰。 接下来沙提亚与谢桢便站在了少女身边,沙提亚对着少女躬身行礼。 “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黑发少女微微颔首,再也没有分神看旁边一眼,便从阿曼与卡丽玛身边走过。 比针锋相对更傲慢的是无视。 少女走路的姿势轻盈如蝶,黑发在天光中轻轻摆动,只是一瞬间,她便消失在了长长的廊道上。 无人出声阻拦她,甚至连呼吸的声音再大些都是冒犯。 “祭司……”卡丽玛心脏急跳,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而那不好的预感都是那个黑发少女带来的。 而阿曼并没有搭理卡丽玛,他缓缓附身,捡起了那碎了一地花瓣的花枝。 阿曼将那花枝轻轻握在手中,左脸带着一点被花枝剐蹭的刺痛。 他熟悉这种刺痛。 在他还是十来岁的少年时,他进入女神殿供职,在那里他遇见了他的女神,他的信仰,他该被火刑焚烧以断念的……挚爱。 那时也同样有这样一支花枝打在他的脸上,因为他阻止了女神夜晚外出,他冒昧地伸手想要去抱住对方,便被“惩罚”了。 但阿曼并不后悔,即使是惩罚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再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一眼就好。 如同今日。 阿曼失态地上前想要敲响女王陛下寝宫的房门,可在他稍有动作时,周围的卫兵与女官已看了过来。 “请回吧,祭司大人,卡丽玛殿下。” “女王陛下已睡了。” 寝宫之中,阿迪莱女王并没有休息,她正透过监控系统,看着门外的动静。 等到阿曼与卡丽玛离开后,她微微弯起唇角。 “看来很顺利。”一声轻笑在阿迪莱女王身侧响起,那是男性优雅悦耳的嗓音,带着一点提琴般流丽的音调。 阿迪莱侧头看去,与放在桌上的一台可视电子屏对上了视线。 电子屏上,黑发的国王坐在一张红丝绒椅子上,对着沙漠王庭的女王微微一笑。 “如您所见,我保证我们的交易与计划一切顺利。”阿迪莱回应着黑发国王。 这名年轻的新王在前段时间突然与她联系。 【敬爱的女王陛下,圣斯威与沙漠之国是数千年的邻邦。】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圣斯威境内发生的事相信不曾逃过您的耳目。】 【若您也饱受教廷的困扰,我想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当您国内发生争斗时,我将代表圣斯威站在您那一边。】 【作为交换,请您关照即将前往沙漠之国的那名真正的“女神”。】 阿迪莱起初听着里维的话,心想这个新王还是过于稚嫩,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心中嘱意什么呢? 这简直给人展示了活靶子。 黑发国王却像是知道阿迪莱在想什么,他十指交握,游刃有余地靠在椅背上。 【我当然介意告诉他人我的心爱之物是什么。】 【但是您没有关系。】 阿迪莱在那一刻差点破口大骂。 不在意的原因是因为沙漠之国不敢轻举妄动。 圣斯威强于他们。 【事成之后……我不会讨要太多。】 里维弯起碧晶石般的眼眸,笑得像只狡猾的猫。 【我只要我应得的。】 阿迪莱与里维对视一眼,如今正是第一步,很快就会得到女神殿那边的反应了。 - 离开王庭的车驾上,奉雪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黑发少女对着谢桢和沙提亚道歉。 “刚才是故意不搭理你们,也是故意摆出那副样子的。这是在寝宫里与女王陛下的练习,她请我尽力模仿上一任女神的行事风格,好激怒女神殿,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呢?” 在女王寝殿里,奉雪在阿迪莱女王的指导下,练习着行走的姿势,看人时的表情,视线,甚至轻嗅花枝的动作。 每当奉雪询问她做得怎么样时,阿迪莱女王总是说“很好”“仿佛天生”“一模一样”,因此她也难以判断是否成功。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奉雪第一次动手打人,虽然只是用花枝,但也是动手了。 之前阿迪莱女王满不在乎地在寝宫里说“没关系,那老头就是找打”。 幸好奉雪真的动手之后,那位祭司也真的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 -- 第161页 只是奉雪道歉之后,谢桢没有说话,而沙提亚则笑眯眯地说。 “虽然不知道上一任女神是什么样的,但刚才的您也非常令人着迷呢。您什么时候也可以这样处罚我呢?” 这话题高度突然成人化! 奉雪怪不好意思,她又看向谢桢,却见谢桢居然微蹙眉尖,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 沙提亚眼角一跳,果然看到谢桢转头看向他。 “请问,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奉雪疑惑:“什么意思?” “沙提亚将军在王庭之中向那位化身和祭司介绍我是哑巴。”谢桢抢答。 奉雪震惊:“为什么?!” 谢桢打蛇随棍上:“他还说我是自闭症。” 奉雪这下目光难言地看向沙提亚,谁知沙提亚浑然不惧,他耸了耸肩。 “没办法,那位化身喜欢掠夺长得好看的男性,你家弟弟差点被她要去呢。现下也每到直接撕破脸的时候,真被要去我也没办法,只好这么说。” 奉雪微微叹气,她拍拍谢桢的肩膀。 “你受苦了。” 没能陷害成功的谢桢,这时有点后悔,他应该跟谢思多学点。 怪他过于正直。 “你这么做,女神殿那边的反应,会是什么?那位女王陛下又与你说了什么?” 谢桢连连发问。 奉雪便在车驾里,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 绿洲城中,卡丽玛独自站在临时卧房里,打开手机让她的养父母……其实也是亲生父母前来。 这些话她并不敢在手机里说,担心父母那边露了馅。 等过了漫长的几乎让卡丽玛发疯的半小时,她的父母终于到来了。 房门关上之后,卡丽玛静静握着妈妈的手叫道。 “你们以前侍奉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黑发黑眼,白雪一样的肌肤?” 不明白卡丽玛为什么这样着急,她的妈妈法芙轻声回答。 “是的,是的,我的殿下,怎么了?” 卡丽玛往后退了一步,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她回来了。真正的……回来了。” 卡丽玛话没有说完,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都瞬间理解发生了什么。 两人脸上登时煞白一片。 但很快,卡丽玛的爸爸拉希德镇定了下来。 “卡丽玛,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当年我可以处理,现在也一样可以。” “你是唯一的女神,我的孩子,请挺起胸膛。” 拉希德的话语让卡丽玛稍稍平静了一些,但她仍指着门外。 “我原本没有发现的,是阿曼祭司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跟我说,‘如果你再不乖,我不介意换个女神’。我,我就懂了。” “那个在王庭里突然动手打了他,而他却毫不动怒的人,一定就是……原来的那个!” 卡丽玛抽着气,她在六岁前还认为自己是那至高无上的女神化身,但是在那之后,她的父母却前来找她要钱。 【卡丽玛,这是我们给你取的名字。】 【如果不是当年我们狠下心,你哪里能享有这样的尊荣?】 【啊,我亲爱的孩子,也许你想着要杀死我们,来换取安稳的人生……】 【但很可惜,我们总会把秘密放在许多地方,我们要是死了,这秘密也不算是秘密了。】 …… 起初卡丽玛恨着他们,为什么要让她从美梦中醒来。 可当她察觉到祭司们对她表面尊重实则轻慢的态度,而她的那对父母也只是女神殿钳制她的手段,这时卡丽玛才明白……生活在梦里的只有她。 那么她做什么都可以吧? 只要她还有用,她就该享用女神的一切! 听了卡丽玛所说的,拉希德深知女神殿的作风手法,他轻声安慰着女儿。 “总会有办法的,首先,我们会去弄清楚……那个人现在的身份名字还有居所。” 在那之后……不过重演过去罢了。 第六十章 恶魔低语(二更) 在奉雪回到酒店的第三天,原本正在当地导游带领下,认识沙漠之国城市奇观的垂樱学院学生,突然看到带队老师去了个电话,又笑眯眯地走了回来。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非常幸运地收到了沙漠神殿的邀请。原本为期两周的女神赐福洗礼,因为轮回化身身体不适而暂告一段落。沙漠神殿敞开大门,允许民众前往参拜,我们也在其中呢。” 带队老师并不意外,他手下的学生,贵族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只要这里的使馆稍微懂点眼色,都会提请上报。 真好呀,他也能去沙漠神殿参观一番呢。 学生中一阵窃窃私语,有的还想找门路去女神殿里看看,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去了。 “想去的同学请报名,今天下午三点前我要把名单上报。”带队老师提醒。 众人赶紧打开手机开始上报,但是奉雪却意外地兴致缺缺。 “奉雪不去吗?”谈越问道。 “……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奉雪冷着一张脸,“向他人参拜什么的,没有意义。” 希雅有些奇怪地看向奉雪,这好像不是奉雪会说的话。 “你要是说去了那边感觉学不到什么我才觉得正常呢……”希雅伸手挠脸。 -- 第162页 但奉雪也没有过多解释,毕竟她现在正在“人设中”。 据阿迪莱女王陛下的说法,上一任的女神化身喜爱独处,不喜欢参拜任何事物,也不喜欢他人参拜她。 “我们去附近的商场喝点冰的吧。”奉雪突然开口,她伸手在额前搭了个小凉棚,实在是觉得太热了。 “好啊。”谈越点点头,和带队老师说了一声,便和奉雪往商场处走去。 双生子看了奉雪一眼,也跟了上去。 谢思昨天听说了奉雪和阿迪莱女王的计划后,眉头就一直紧皱。 说实话,他不大相信掌权者的话,但从利益的角度分析,这对阿迪莱女王陛下来说确实是合算的,并没有什么要算计奉雪的地方。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几天他们得跟奉雪跟紧点,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等奉雪等人进入商场之后,先是被内里金碧辉煌的模样闪了眼,等习惯了这奢侈的装修风格后,他们就找到了一家在地面一层的露天咖啡馆。 这里虽然露天,但周围绿植很多,冷气也很足,并不会觉得炎热。 “俗话说得好,土到极致就是潮。宝石和黄金看多了,放在别的地方觉得太夸张和土,可在沙漠之国就是天经地义。这里的人确实是被黄金喂养长大的。” 希雅伸手敲了敲座椅上的黄金,被那沉重的闷响惹笑了。 三人随意要了冰咖啡,苏打冷饮,还有一点特色冰淇淋,便坐在桌前等待。 奉雪单手支着下颚,她神色淡淡地看着沙漠,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 她身处人群之中,明明看起来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又这样遥远。 像水雾,像天上的流云,像沙漠边缘的海洋,总是难以捕捉。 这家咖啡店里人气似乎颇为兴旺,到处都是客人。 但在谢思和谢桢眼里看来,除了他们这桌和奉雪那桌以外……全是乔装者。 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都很休闲,甚至扮成了许多不同国度的外国人。 但是他们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微笑,甚至喝的东西,都妥妥地透露了一个信息——我们是教廷的人。 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共同之处,但世界各地的教廷却总是很相似的。 这些人哪怕外出也依然保持着统一的姿态,统一的微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克隆人。 谢思的视线落在他们的桌上。 还都只喝白水。 放过这家咖啡馆吧,人家不用做生意吗? 谢思对谢桢笑了笑,抬手让侍者给他们上了一份特大号的巧克力圣代。 “我不吃这个。”谢桢皱眉。 “咦?我并没有邀请你吃啊?这个是我的。” 谢思鄙视谢桢“自作多情”开开心心地自己吃着甜食,一边吃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奉雪。 奉雪做一件事就是很认真,她答应了阿迪莱女王要扮演上任女神化身的样子,她就会认真扮演。 平常奉雪也专注于自己,但很少露出这种冷淡的表情。 好像万事不关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珠般的眼眸从不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以至于旁人看着看着,都有些嫉妒得她一顾的流云。 那些教廷的人员也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奉雪,重复着看呆——低头在手机上写些什么——抬头又看呆——又继续写的模式。 奉雪只偶尔拿起手边的冷饮喝了一口,就继续望着外边。 她静静坐在那里,背后是绿叶红花,黑发的少女就像一幅画。 人对美的标准不一,但对于这仿佛已化身成传说中精怪的少女,就如看到了什么常人之外的景色。 有些路过的人看到了奉雪,就有些走不动道,便偷偷摸出手机想要偷拍,可是却被人制止了。 那些人都是统一的神态动作,和克隆人似的,路人一时心虚,连忙跑了。 奉雪将这些动作一一看在眼里,她依然保持着冷淡厌世的模样。 说实话,刚才希雅说了一个超级爆笑的笑话,她超想笑的。 可奉雪得忍着。 因为她越像上任女神化身,越能动摇女神殿里的人。 女神殿中,最高祭司的办公室里,一张又一张的传真落在宽大的书桌上。 须发皆白的祭司阿曼,垂首看着那些纸张。 纸张上细细密密地写着这几天那名叫“奉雪”的少女,从每天清晨开始,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在看什么东西,脸上的神态如何,动作如何,与人对谈时会说什么,如何与旁人相处。 完全就是针对奉雪的日常行为记录。 阿曼越看越觉得指尖发颤,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 自从上任女神死去,她脸上露出了那种解脱的笑容之后,阿曼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 阿曼苍老的手指在纸张上划过,心脏和坠了铅块一样沉重。 “与……殿下,一模一样。” 在阿曼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少年的轻笑,那是教廷最擅长圣咏的歌者也难以相比的声音。 阿曼猛地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名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年站在墙角。 那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或许……他一直都在。 少年解下斗篷,白色的长发如流水般自肩头滑下。 美丽的白发少年对着阿曼微微一笑:“许久不见,老师。” -- 第163页 星回低头看着阿曼桌上的那些纸张,微微挑眉。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将那赝品当做真珠呢?您早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阿曼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皱着眉头,手指微动,像是要按下警铃。 星回没有阻止,他只轻轻上前一步说道。 “您可以将我抓起来,但这次真正的女神能回到沙漠之国,都是因为我。老师,您不该向我道谢吗?” 星回话音刚落,就觉脸上一疼。 “啪”一声响,阿曼用了全力,狠狠扇了星回一巴掌! 白发少年的脸上马上出现了一道红印,他伸舌顶着脸颊,能尝到一点血腥味。 “你这该死的叛逆者!当年既然选择离开女神殿,我就不是你老师!” 阿曼再次伸手,又给了星回脸上一巴掌! “你三岁的时候我将你接入女神殿,教导你一切,天文地理,心识算计,观星推演……你却走了。” 阿曼仇恨地看着星回,这个少年在三年前趁他不在女神殿时径直离去。 现在居然还有脸回来? 感谢他? 阿曼要把星回剥皮扔到沙漠里让毒蛇啃噬!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想让……‘女神’归位,对吗?很可惜,不行。即使她才是真正的女神,神殿却不能做出自打嘴巴的事。” 相比起现在的女神是赝品,神殿居然让一个赝品坐在女神的王座上十数年,这才是最大的错处!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调查呢?” 星回抬手擦拭着嘴角的一点血痕,他像是浑然察觉不到痛楚,方才被阿曼打脸的时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歪一下。 “您根本无法抗拒,无法欺瞒自己,当真相就在眼前,真正的女神光辉照耀着您,您还能再去叩拜那个凡人吗?” 星回看着自己的老师阿曼,他的脸上也微妙的有一道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了呢。 星回扬起嘴角,像恶魔般低语。 “您并不是那样高尚的人,唯有真正的强权与崇高才能让您低头。当年会把我接入神殿,是因为我的家族与女王陛下牵扯颇深,您希望沙漠王庭与神殿的关系再缓和一些。这些我都知晓,但我依然敬您是我的老师。” 白发少年抬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看着奉雪早晨八点在自助餐厅吃了蜂蜜松饼和一杯羊奶茶后,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说起来,就算您想要维持这错误的现状,可总是有人不愿意的。” “您说了不算。” 阿曼闻言指尖一冷,他想到了那名黑发少女初次出现,就是在女王的寝宫里。 她应当是女王召见而来的。 阿曼在圣斯威的人进入沙漠之国时,隐约听到风声,好像看到了星回和沙提亚也一同回来了。 因此阿曼才在那天不去观看洗礼赐福,而是等在王庭之外。 他找不到星回,但却能查到沙提亚的行踪。 沙提亚返回沙漠之国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探望自己的长辈,而是逗留在一家高级酒店里。 第二天更是调动了车队前往王庭。 这让阿曼实在好奇,沙提亚要做什么呢? 现在想来,那车上就坐着那名叫“奉雪”的少女。 阿曼握紧拳头,在车上那名少女就用那双清凌凌的双目望着他吗? 一如前任女神。 阿曼非常清楚,女王时日无多,沙漠神殿却势力渐大,女王要对神殿动手也就在这几年。 阿曼想过许多女王可能会施行的计划,如同圣斯威一样,献祭一位主君的性命,让神殿担负起谋杀主君的罪,又或者把现在的女神化身杀了,只要化身一死,神殿的威信也会大大降低。 而让一个新的女神化身再次成长起来,还需要十多年。 在这段时间里,足够王室用尽手段一点一点的壮大。 因此阿曼在女王身体欠佳之后,就一直派人保护着现在的“化身”,不允许她踏出神殿一步,以免发生意外。 可阿曼不曾想过,他们居然把……“奉雪”找了回来。 直到现在,阿曼也还记得那两个诞下女神的东方夫妇的相貌神态。 他们都出身良好,也许一生下来就有专人养护他们的肌肤,因此即使在沙漠之国生活了将近一年,他们也依然是那副黑发黑眼,肌肤冷白的洁净模样。 “无论如何,不能是现在。”阿曼开口。 阿曼收集奉雪的这些资料确实不是无用功,他不曾见到奉雪也就罢了,可他见过了。 奉雪和卡丽玛站在一起时,那对比实在过于强烈,现在阿曼眼前总是会不时闪现着前任女神的模样。 即使她们的外貌肤色都不相同,可是那给人的感觉却是全然相同的。 阿曼内心如火焚烧,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罪孽。 他可以补救,可是必须在阿迪莱女王死后,他会略施小计,让现在的“化身”以忏罪的方式死去,迎接真正的女神化身回归神殿。 这样在他最后的时间里,也能沐浴到女神的荣光。 星回像是很清楚自己的老师在做着什么妄想两全其美的计划,他轻声说道。 “老师,您的行动总是很慢。以前侍奉女神时也是如此,因此您只有在上任女神死后才能成为最高祭司。您没有远见。” -- 第164页 星回指着窗外,在阿曼的高层办公室外,能够看到双子塔女神殿的右侧,在右侧的最高处,正是女神化身的居所。 “你当年选择了最大的利益,如今想要反悔,就要小心别人算计。有人站在高处太久,就决不允许自己有跌下去的那一天。” 阿曼眼角一跳,他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但依然保持镇定。 “不可能,他们知道了?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们做不了什么。” 星回侧耳倾听着女神殿中的钟声,在铜钟敲到第十一响的时候,他打开了墙上的液晶屏幕。 沙漠之国的新闻台在这时刚好插播一条快讯。 【绿洲城中心商区突然发生一起爆炸案,所幸被人及时发现,没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在屏幕上,黑色的浓烟滚滚,爆炸头的新闻记者正指着身后的咖啡馆对着麦克风神情激动地播报着现场情报。 阿曼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飞鸢咖啡馆】 这是刚才的传真上,奉雪正在休憩喝茶的地方。 “老师,想要两头讨好是不行的,已经有人先下决定了。” 星回盯着屏幕,银灰色的眼瞳像是某种肉食性动物般,闪耀着危险的光芒。 “假的就是假的,可一旦想要变成真的,就什么都能做。这些年,您给予他们太多的金钱和权力了。” 在浓烟之中,黑发的少女迎着风走了出来,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只微蹙眉尖,像是讨厌过吵的声音和过于纷乱的景色。 摄影师不自觉地一直拍着她,镜头越来越近,最后成为了特写。 黑发少女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手别在耳后,连看都没有看摄像机一眼,便神情冰冷地离开了摄像师能拍到的范围。 奉雪没事。 哪怕是提前知道结果的星回也在这时才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 阿曼呼吸越发沉重,星回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固定的音律。 “老师,现在挽回错误还来得及。您该请女神正位,不然……我怕她活不到离开沙漠之国。” 阿曼没有回答,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星回的手腕,制止了星回的敲击动作。 “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对老师使用‘问心’吗?” 星回轻轻一笑,那张圣洁的脸庞没有半分歉疚。 “是的,老师。您真实的想法呢?快做决定吧,您不对他们动手,他们就要杀死真正的女神了。您真的要一错再错,让女神的荣光坠亡于人间吗?” 片刻后,阿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疯了一般在长长的廊道上疾走,宽大的白袍随风翻飞摇摆。 在这里,在这座女神殿,如此巨大空旷的地方,阿曼仿佛还能看到过去女神仍在时的景象。 那个少女赤脚在廊道上走过时的样子,她的声音在宽阔的圣堂里回响,她蹲下身用圣泉洗濯自己的双手,白色的银鱼游动着上前去亲吻她的手指,她抬头看向站在长廊尽头的人,随后毫不留恋地站起身离去…… 星回站在阿曼的办公室里,他仿佛被阿曼遗漏了。 但这一切都很正常,谁让他的老师年纪大了,不如过去年轻时那样机敏又野心勃勃了呢? 野心能带给人无穷的力量与最低的底线,但阿曼已经做不到了。 星回捡起落在办公桌上的纸张,白发少年低头亲吻着那些记录着奉雪日常行为的字迹,就像他能亲眼看到一样。 “敬爱的女神,我唯一的信仰,我的生命,我的思想与全部,我将为您扫除一切障碍。” “无论您在神座之上,还是沉沦人间,我都将一如既往地……爱着您。” 星回在进入沙漠之国时,就开始联系过去在女神殿中的“朋友”,那些也对真正的女神心怀向往与恋慕之人。 这样的人不多,但帮助星回来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沙提亚告知了阿迪莱女王的计划,这对于星回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真是太好了……一切变得更为便利。 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等待就是时间,时间会给出答案。 - “再发生一次这种事,我们就会带你回家。” 绿洲城酒店内,谢思抽了张椅子坐在奉雪床前,看着已经洗漱过,换了家居服的奉雪。 哪怕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谢思和谢桢也难以接受。 奉雪在圣斯威,可以说是娇养着长大,哪里碰到过这些? 沙漠之国,不详的地方。 “要是母亲看到这条新闻,她一定会打电话来痛骂你。”谢思警告奉雪最好听话。 谁知奉雪拿起了自己的手机,上边已经显示了谢青燃的来电。 “妈妈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解释清楚,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卡丽玛的父母能花钱找人放炸弹,阿迪莱女王也能让人拆炸弹换上普通的烟雾弹。 对于真正的掌权者来说,要控制住这些并不算特别困难。 “而且如果真的有危险,我不会允许我的朋友,还有你们和我一起在那集咖啡馆里。” 奉雪郑重地看着谢思和谢桢。 两个原本存着兴师问罪之心的少年,被奉雪这样一看,原本那坚硬的心便被人敲了一个孔,毫无自尊与坚持地碎成了一块块。 -- 第165页 谢桢轻咳一声:“你怎么保证是最后一次?” 奉雪对谢思和谢桢笑道:“嗯,在外边对他们来说要实行计划难度很大吧,所以我会到女神殿里去,这样就别让他们再到处乱找了。” 其实按照阿迪莱女王的时间规划,化身那边一天内就能查清奉雪的身份,然后当晚就要在酒店里做点什么。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点事,他们居然规划了好几天才开始实施? 与阿迪莱女王通话时,奉雪深深为女王的三观感到担忧。 不是每个人都有陛下您这样毫无计划就能直接杀人的魄力的。 奉雪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轻叹了一口气。 后天她就将进入女神殿,与那杀害了她生身父母的那两人见面,还有那位化身……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杀人,看来她也早就知晓自己是冒名顶替者,却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可是对于真正的女神来说,人间的权力与地位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祂一定什么都想要,还不如看到路边自由生长的一朵花,更能令女神开颜吧? 奉雪的眼神突然放空,等她回过神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笃定地去判定女神莱耶的思想与喜好。 ……是因为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国家吗? 第六十一章 女神殿(一更) 万里无云天气晴好。 说起来沙漠之国就没什么天气糟糕的时候。 数十台车驾在笔直的大理石马路上前行,这些车驾上装载着垂樱学院的学生。 今天正是他们前往参观女神殿的日子。 学生们没有打开车窗,以免被那风沙吹入车内,他们只透过窗户往外看着外部的景色。 在沙漠之国中,好像哪里都能隐约看到那座巨大的女神殿。 女神殿是一座双子塔,左边的那座白色尖塔是祭祀祈福的场所,右边那座白色尖塔则是女神化身的居所。 从绿洲城开来这里的车程大约一小时,一路上学生们都能看到许多信众对着女神殿遥遥叩拜。 有的还一步一拜,似是要徒步走到女神殿来。 那些人身上的衣物有些老旧破损,看起来是从比绿洲城更远的地方而来。 干瘦枯槁的老人嘴里念念有词着沙漠之国的某些地方方言,车驾行驶而过时,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女神”“荣光”一类的话。 即使全世界都信仰女神莱耶,但沙漠之国是唯一一个世代供养女神轮回化身的国家。 在外界看来实在古怪,有些邪性。 但无论外界怎么看,这个国家的信徒有了更强的精神寄托,也许是不想被俗世困扰的愿望十分强烈,看起来更为虔诚。 车驾在距离女神殿前三公里的地方就要停下,学生们陆续下车,倒是对这类教廷的规矩习以为常。 他们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神殿,低声议论。 原本还以为凑近了看能看到沙漠之国的地方特色,比如连神殿也要在下边铺上一层金子之类的,可是没想到外观和圣斯威的教廷差不多。 白色永远是高贵的神圣色,所有神殿都是那一色无暇的样子。 “同学们,往这边来!”带队老师举手示意,让学生们列队跟上。 以防万一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带队老师警告。 “听老师和祭司的话,不让做什么就不要做,这里和圣斯威不同,要是触犯了什么禁忌……可能真的会死哦。” 听着老师的警告,权贵子弟们都一耸肩,懒洋洋地喊着“知道”。 在这种事上,这些人历来惜命,可从来不硬气。 谈越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奉雪的踪影。 今天早上奉雪也只回了一条说会晚一点到,她和自家的双生子弟弟在一起,不必担心。 但谈越还是会有些担心的,和没心没肺的希雅相比,谈越总觉得奉雪这几天有些怪。 ……好像在装高冷? 虽然不熟悉奉雪的学生总会觉得奉雪好像很难接近,但其实奉雪并没什么高冷的地方,人很温柔,也喜欢听笑话,别人求助时从来不会拒绝。 只是人们在打照面的时候,容易望着奉雪发呆,而没有听到对方要说什么的奉雪,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亲热的回应。 难道迟来的叛逆期终于来了? 谈越歪着头,想不明白啊。 等垂樱学院的学生们都陆续进入女神殿之后,三辆车头烙印着沙漠王庭的徽章——奇美拉的车驾缓缓而来。 一样在距离女神殿三公里外停了下来。 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金发的将军,也许是因为要进入神殿的缘故,这位将军今天多穿了一件斗篷,将那傲人的身材稍稍遮挡了一些。 沙提亚转身打开后车座,一只穿着黑色小皮鞋的脚落到了地面。 黑发少女穿着垂樱学院的制服,抬头看着眼前的双子塔女神殿。 奉雪依然是冷淡的厌世脸的模样,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奉雪抬头看向沙提亚,语气中带着微妙的不满情绪:“为什么我要来到这里?” 沙提亚对奉雪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是为了让您得到应得的东西。” 奉雪看着眼前的金发将军,似是在检验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沉默的时间很长,但沙提亚也不在意,依然对奉雪温柔的微笑。 -- 第166页 随后奉雪终于说道:“我不在乎。” “是的,您不必在乎,一切事宜由我为您处理。” 沙提亚轻笑着伸出手,请奉雪前行。 谢思和谢桢走在奉雪身后,他们能看到奉雪垂在身侧微颤的手指。 他们心想……刚才奉雪那可疑得漫长的沉默……果然是忘词了吧。 今天他们按照计划来到女神殿,从下车开始就会有女神殿的人在看着他们。 为了突出奉雪的特殊,以及沙漠王庭的野心,这两者当然要一下车就开始进行表演。 今天沙提亚跟来,也是作为女王亲信,代表王庭先去与祭司谈判,或者说做出一副要谈判的姿态。 让人误以为沙漠王庭那边的态度强硬而急切。 沙提亚今天前来只是一个信号,如果有进一步进展,沙漠王庭将会派出更多的人员前来协商。 但实际上派出一位将军……也足够说明沙漠王庭的态度了。 这样该着急的人自然会更着急。 一名穿着白袍的祭司站在阶梯上,对着这边欠了欠身。 他们没有走一般信众与游客会走的正门,而是在那名祭司的带领下走了别的通道。 奉雪心中微微一松,这样就不必和垂樱学院里的同学碰到,不然要奉雪一直保持这样的演技……实在颇为羞耻。 在奉雪进入神殿时,在那长长的雪白廊道上,她看到了许多穿着白袍的祭司。 这些祭司大多很年轻,姿容也在水准之上。 只是他们看来的目光都不太友好。 这些祭司都已经知道了女神化身遭人挑战一事。之前有许多人打定主意给奉雪颜色看看,一定要让她受到制裁。 区区一个赝品,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进入沙漠之国,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获得了沙漠王庭的支持。 可王庭的支持不是全部,女神殿不同意。 每一任女神化身都是最高祭司通过祭祀推演得到的下落,他们将女神在婴儿时期就接入神殿中教养,让其免受凡间沉沦之苦。 如今王庭为了自己的权力,竟然想要渎神? 为什么……那个赝品没有在圣斯威就死去呢? 更可气的是,那些受最高祭司阿曼之命,离开神殿前往绿洲城出去监视奉雪的人,却在那短短几天倒戈了。 【你们不知道,当你们亲眼看到,便会感受到女神的召唤。】 【真正的……】 年轻的祭司们心想,他们已经受过戒,心中刻印着对女神的全部敬意,和那些修行不足的混蛋全然不同! 可是当他们在见到黑发少女徐徐走来时,先是被那超凡脱俗的容光所摄,随后他们又立时用指甲紧紧抠着手心,自嘲自己居然也会被皮相迷惑的一天。 确实,对有些人来说,皮相就是一切。 可是当那名黑发少女抬眸看来,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在他们身上若有似无地飘过时,祭司们口中原本要说出口的恶言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说不出口。 那些肮脏和低劣的词语,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在这个少女身上。 而黑发少女只望了他们一眼,像是疑惑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随后便不感兴趣地看向别处。 神殿里种植着一些花草,是素雅的白色与清净的淡绿。 据说这是上一任女神化身喜爱的植物,因此曾跟随过上一任女神的最高祭司,不允许人们将这些植物铲去。 原本面无表情一路前行的黑发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她垂首看了一眼那在廊道一旁的花,眼底像是闪过了一抹微光。 奢华的神殿,姿容秀美的少年,动听的歌谣似乎都不能令她驻足。 可是现下只是随意栽种在路边的一朵花,却令黑发少女停下了脚步。 那些年轻的祭司握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嫉妒起那些花草了。 但对于奉雪来说,她只是实行阿迪莱女王陛下的嘱咐。 【看天看地看花看水,就是不看人。】 在女王的寝宫里,奉雪问女王,上一任女神是喜欢花草吗? 阿迪莱女王却笑了起来。 【不是。她知道那些人想要得到她的注目,她却偏偏不看。】 【她原本是自由的沙漠之民,却被关在神殿里,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人有好脸色呢?】 如今奉雪走在这座女神殿里,这座神殿真的非常宽广,比之圣斯威的中央教廷还要大一些。 可是这里的建筑结构却非常奇怪,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天花板遮挡着人的视线,没有中空的天顶,天光无法直射下来,就像一个构造精巧的牢笼。 黑发少女看起来是要去最高祭司的办公之处,年轻的祭司们只能留在原地,不能跟上去。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低声说着:“听说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女神……现在的那位,是婴儿时期被调换的……” “说起来,当年只有一些脚程快的卫兵跟去,最高祭司和高位祭司未曾亲眼看到女神诞育的过程……” “如果当时附近也有婴儿新生,是不是?” 这三句很快湮灭于人群之中,有些人说了一句“不得胡乱猜测”之后,就没有别的制止的话了。 他们莫名地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名黑发少女的一举一动,就像某种摄人心魂的精怪,明知不该却还是要朝她看去。 -- 第167页 而现在的那位女神化身…… 今天早晨还把一位侍奉她的侍女的脸给划伤了。 女神居所里,卡丽玛关上房门正在里边大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有死!!!她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最高祭司想要放弃我了对不对?” 卡丽玛双手紧紧抓握着自己母亲法芙的手腕,她用了全力,脸上表情狰狞,脖颈上都是因暴怒而浮起的青筋。 法芙吃疼地安慰着卡丽玛:“只是来看看,我们打探到她的身份,她是圣斯威女大公的养女,和那些来修学旅行的学生是一起的,所以……” “骗人!沙提亚将军也和她在一起,沙漠王庭……是想让我死。”卡丽玛眼里闪动着憎恨的光芒。 真的来了以后,假的还能活着吗? 为什么即使被调换之后,那个人还能继续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看起来还被周遭人这样宠溺。 她呢?为什么她就得不到这样的幸福? 现在她所获得的一切即使是偷来抢来的又怎么样,她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即使没有自由,她仍是高高在上的! 她绝不会,绝不会坠落到尘土里,如同她的父母一样,世代在沙漠中掘水以换取微末的口粮! “父亲呢?”卡丽玛问道。 法芙拍拍卡丽玛的手背,轻声说道。 “他会找到机会和那个……人说话。” 卡丽玛摇头:“不,你们把她带到这里来。” 卡丽玛对着自己的母亲轻轻一笑,笑容甜如蜜糖。 “我现在仍是女神,即使犯错,也会有人给我描补的,对吗?” 第六十二章 真假女神(二更)…… 奉雪在女神殿中一路前行,她四处打量着女神殿内的布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 在绕过前方的拐角时,对面的廊道上有一个戴着兜帽的白袍祭司突然走了出来。 在见到奉雪的那一刻,那个人停下脚步,取下了头上的兜帽。 白色的长发垂下,他隔着一条走廊,远远地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奉雪停下脚步朝前看去,她确实是有点惊讶的。 自从那次在公爵府邸的见面之后,也就来沙漠之国的空艇上见过一面,在那之后奉雪就没有再见过星回。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 当年的叛逃,居然也被他轻易抹消了吗? 还是说这里的掌权者原谅了他? 星回双手放于袖中,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 “殿下。”星回改变了对奉雪的称呼。 奉雪没有回应,她只看着星回并不说话。 星回知晓奉雪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就停顿了一会,说道。 “奉雪。” 站在奉雪身后的双生子微微眯起眼,但居然挺沉得住气,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我会同往。” 星回说完之后,就在前方领路。 白发少年站在侧前方,他非常注意与奉雪之间的距离,即使要站在前方,也绝不会阻挡奉雪的视线。 奉雪看着星回挺直的背影,隐约想起在圣斯威的中央教廷时,她曾与星回再次见面。 在那星河倒坠的夜里,星回也提着灯走在她面前,也是这个姿势,奉雪没有被阻挡住视线。 女神殿的长廊与楼梯很多,就像一个建造在室内的迷宫,如果稍不注意,似乎就会在里边迷失方向。 星回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四处张望辨认,偶尔停下是因为他会回头留意奉雪的体力状况,看到奉雪并没有露出疲态,他才会继续行走。 白发少年在这时候,突然有些生气。 为什么女神殿要建造得这样高,现在又没有与时俱进,安装电梯呢? 这样的想法有些不敬,但星回并不在乎。 奉雪则还有闲心看看四周,这里一路上好像都没有人,似乎被特意清理过。 对方也在等待着这场会面。 等终于走到了越见的场所,奉雪就闻到了一阵花香。 有些像桂花与栀子花混合的甜香,在这高楼之上被风一吹,气味显然淡了一些,但也十分怡人。 “累了吗?”谢思低声问道。 奉雪摇摇头,她还行。不过再走三层她可能需要休息,幸好已经到了。 而星回正站在一扇白色的木门前,他敲了两下,随后便从外打开了大门。 “请进。”星回说道。 奉雪知道,表演的时刻又要到来了。 等众人进入时,奉雪就看到了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祭司阿曼正坐在宽大的白色长桌前,他低头用汤匙搅拌着茶杯里的花草茶,等人进来之后,他才放下汤匙缓缓抬起头来。 阿曼不说话,比他更“高冷”的奉雪也不会说话。 沙提亚轻笑一声,他直接上前对着阿曼微微欠身,以示敬意之后就开始谈话。 “阿曼祭司,相信您也知道,我等前来是为了与您商讨关于女神的事。” “真正的女神那天您在王庭也见过,甚至还失态过。” 沙提亚抬手指着阿曼的脸颊,那上边的伤痕虽然已经消失,但那被花枝抽打的触感想必仍让这位祭司印象深刻。 “我想您应该也心知杜明。” “……我不确定。言行,眼神都可以通过训练来同化改变,可信度不高。”阿曼慢条斯理地说道。 -- 第168页 说实话沙提亚讨厌谈判这种事,但是心术在战场上也要用到,因此他完全没有动怒,而是笑了起来。 “是吗?可是我想您已经相信了,不然何必让我们前来呢?” 阿曼沉默了一会,他抬眸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黑发少女。 奉雪依然奉雪秉承着看全世界都不看人的习惯,她现在的视线落点是墙角的一只小猫泥偶。 那只小猫泥偶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身上的彩绘已褪色了大半。但是这只小猫咪捏得实在很形象,圆滚滚的肚肚,小小的爪爪,只在肚肚下边露出一点点,还是只贴地矮的小猫,因此小猫的脑袋看起来就格外大,脸盘像个球,那双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前方,像是随时就要睡着了。 “你喜欢那个吗?”阿曼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意外之外的问题,奉雪没能从阿迪莱女王那得到完全的应对方式,她想了一会,只能按照自己的说法回答。 “好看。” 奉雪没说喜不喜欢,只说好看。 一般人见着了也许会说很可爱,但奉雪像是形容词汇有些贫乏似的,说得笼统。 “这是我捏在上任女神的。”阿曼手指点着桌面,嘴角微微泄出了一丝笑意。 但奉雪像是不大想听,她还记得要保持自己的人设。 上一任女神对他人不太关心,如果是她在这,自然也没兴趣听阿曼说以前的故事。 对于上一任女神而言,他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除非她自己想要了解。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奉雪的语气有些冷硬,这一次她终于回过头来,看了阿曼一眼,“我对于沙漠王庭要做什么也没有兴趣。我也不想代替谁住在笼子里,我只要那两个人。” 奉雪看着阿曼,一字字说道。 “杀了我父母的那两个人。他们就在女神殿里,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去。” 阿曼先是被奉雪的视线惊着了,随后他像是料到奉雪的来意,下意识地轻言缓语道。 “我现在不能把他们交给你……而且,我还没有验证你的身份。” 奉雪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人要怎么验证,验DNA吗?确定她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感觉应该不是。 这个国家似乎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推断。 奉雪看着阿曼,阿曼则站起身,对着跟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奉雪身后,如同护卫般的四人说道。 “你们要出去。”这是命令的口吻。 然而这话一出,谁听他的呢? 奉雪笑了:“他们不会允许你和我单独在一个地方。” 谢思直接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老爷爷,我姐姐在沙漠之国才遇到过爆炸案,这里的治安比圣斯威的第六级无人管辖区还不如,拜托您行行好,我姐姐婴儿时期死里逃生过一回,现在又死里逃生一回,她又不是小猫,哪里来的九条命。” 阿曼喉头一哽,他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于这样和他说话。 但那两个双生子却是圣斯威的女大公之子,根本不是他可以发怒下牢的人。 这段时间阿曼已经将奉雪身边的人都调查了个遍,深觉棘手。 不说与奉雪亲近的人,就是这次前来沙漠之国游学的学生,要是有个万一,就是圣斯威与沙漠之国开战的理由。 当年两国开战,沙漠之国已经开始供奉女神化身,可也没见过圣斯威会因此却步。 阿曼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奉雪则像是没有了耐心。 “我要回去了。简直浪费时间,不交出来也可以,我会盯着,那两个人做好一辈子都不踏出女神殿的准备吧。” “一旦他们敢探头,我就会杀了他们”这句话虽然奉雪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已透露了这个意思。 眼见奉雪似乎真的要走,对那女神的宝座毫无留恋。 阿曼眼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一路前行的少女,不管哪一次,她都是不曾回头,没有留恋的。 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头也不回地逃离这里。 “等等。”阿曼开口叫道。 年老的祭司拄着拐杖,走到了垂帘之后,没一会他在垂帘后拿出了一个银制的盒子。 那个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他却拿得很小心,就像里边放着王庭的玉玺一样。 奉雪垂眸看去,阿曼将盒子放在了桌上。 “星回可以留下,”阿曼抬头看着那不肯离去的三人,终是让了步,“你们没有受洗,不是女神殿的人,我不能让你们继续留在这,还是说你们也不相信星回?” 阿曼这句话有些挑拨,双生子与沙提亚对视一眼,心知不能再逼迫,计划因此中断就不好了。 三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星回留下。 沙提亚临走时与星回对视一眼,星回微微点头,右手按在腰上,那里放着一把匕首。 阿曼见着人都出去之后,大门也关上,他才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银盒上说道。 “尊神莱耶,我等永生敬畏您。” “愿您的荣光照耀整座沙漠。” “愿您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神座永固。” “我等永生敬畏您……” 阿曼念着主祷词一类的话语,随后他便轻轻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垫着黑丝绒,黑丝绒中间放着一个只有尾指大小的透明瓶子。 -- 第169页 奉雪眯眼看去,瓶子底部放着一滴深红的液体。 看来有些像是血。 “请拿起它吧。”阿曼对着奉雪伸出手,指着那瓶子说道。 这样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奉雪不明白这里边的到底是什么,不会冒然拿起。 而星回更是上前一步,对阿曼笑道。 “老师,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丝损伤,我可以试试吗?” 这就是不相信阿曼,认为这上边有猫腻,如果是能侵入皮肤的毒药,那么星回也要先行试过。 阿曼看着星回的眼睛,他的眼神和他年轻时多么相似。 阿曼轻轻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请,没有毒药,没有机关。唯有真正的女神才能一窥奥妙。” 星回不在意阿曼的话,他直接拿起了那个瓶子,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瓶子没有突然碎裂,没有释放什么诡异的气体,也没有突然射出毒针来。 五分钟之后,星回摊开自己的手掌,将瓶子递到了奉雪面前。 “请您小心。”星回即使自己验证过,仍是有些担心。 那个瓶子突然靠近,奉雪的心脏“咚”地跳了一下。 奉雪觉得有些莫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只是指尖越靠近那血液,心跳就越沉越快,这是人体开始兴奋的节奏。 她隐隐觉得这个装在瓶子里的东西似乎很熟悉,很亲密,仿佛原本与她就是一体的。 奉雪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小瓶子,在那纤秀的手指触碰着瓶壁,小瓶子里的那滴液体突然发生了一边,它就像是突然活了一样,突然猛烈地撞击着瓶壁,发出砰动的闷响,可却被那杯壁阻止,无法脱出。 而在那液体隔着瓶子与奉雪相碰时,奉雪突然觉得手心一阵灼痛,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 瓶子落在地面,却没有碎裂,发出了滚动的脆响。 在听到奉雪叫声的瞬间,星回的瞳孔在瞬间紧缩,几乎变成了某种兽类的眼瞳形状,他上前一把将奉雪护在身后,匕首直接架在了阿曼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大门轰然打开,守在门外的三人瞬间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眼前登时一片泛红! “你对她做了什么?杀了你。”谢桢缓缓开口,带着毛骨悚然的杀意。 一直捂着自己掌心的奉雪却突然开口说道。 “我没事……” 奉雪伸出自己的右手,这是刚才抓握住那个瓶子的手,在那雪白无瑕的掌心里,凭空生出了一粒像朱砂痣一样的红点。 阿曼在见到这颗朱砂痣的瞬间,就像卸下了什么重担,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面,对着奉雪哭喊着。 “殿下,殿下!” 老人的眼神浑浊不清,他像是看着奉雪,可喊的似乎又不是奉雪,而是别的谁。 那个瓶子里装载着的,就是传说中女神的血液。 至于这滴血液如何得到,如何保存下来的,时间过于久远已无法考证。 阿曼在自己的老师手中继承这个的时候,才知晓了它的名字与用途。 【真正的女神在触碰到自己的血液时,掌心会生出一粒朱砂。】 【那就是轮回化身的证明。】 阿曼的老师对着阿曼说道。 当时神殿中的女神仍在,阿曼走在女神身后,在其行走时曾经见过那手臂摆动,在女神洗濯双手时,曾见过那粒鲜红的朱砂。 少女掌心的朱砂如同怀中明珠,这样明艳动人。 这件事只有在最高祭司进行交接时才会知晓,毕竟女神的血液太过珍贵,它是传说般的存在,甚至不能让人知晓。 到了现在这个时代,科技昌明,又有谁会相信在遥远的沙漠之国里,居然还藏着一滴女神的血液呢? 阿曼哀哀哭泣对着奉雪说道:“这正是您的证明。” 奉雪在这时候已经被整不会了。 她不相信女神,也不相信什么女神化身。 她尊重神话,尊重他人宗教信仰。在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也只认为自己的父母居然遇到了这种事,被那些狂信徒迫害致死。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有女神存在吗? 奉雪想要以科学的价值观证明不是这样的,但她无法解释刚才自己心底的悸动,说实话……她现在也想捡起那个瓶子,然后,然后将里边的那滴血液取出,倒在自己的手心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奉雪,奉雪?” 奉雪耳边突然响起复数的声音,她像是现在才回过神来,对着众人说道。 “没事,我,我只是有些走神了,女神什么的……不可能是真的吧?” 奉雪这话一出,其他几人都难言地看着她。 随后双生子对着奉雪重重地点头。 “你是奉雪,不是别的谁。” 但如今奉雪却不能只是奉雪,她侧头看着阿曼,轻声道。 “我不在乎什么女神的尊位,但如果这能证明,并且让你交出那两个人的话,足够了吗?” 阿曼擦着脸上纵横的泪水,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如您所愿,那两个人交由您处置。” 随后阿曼又有些紧张地用指甲抠着手心,他对着奉雪说道。 “至于那个坐在您宝座上的女神,也许还要留……” -- 第170页 奉雪摆手:“她不重要。” 这是全然无视的傲慢,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向您致歉,可女神殿不能承认自己的错处,现在绝对不能。那些在外叩拜的信徒会发疯……” 沙提亚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说话却非常残酷:“那是你们自己该处理的事,该承担的罪。即使殿下不介意,王庭却会追求,祭司大人……您的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 阿曼想要辩驳,却觉得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为人类的贪欲,为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孽。 他也曾让那年幼的卡丽玛握过这个小瓶子,但卡丽玛身上毫无反应,在那时阿曼就知道卡丽玛是假的,可他依然选择了隐瞒。 他将那个女孩故意教导得虚荣残忍,永远也不知足,这才足够愚蠢而好掌控。 可是现在,现在却变成了什么样子…… 阿曼按下了桌上的传唤铃,没一会就有穿着白袍的人前来。 “把卡丽玛殿下的养父母叫来。” 那些人看着站在中心位置的奉雪,有些看呆,随后便立时躬身退了出去。 可谁知过了十分钟,那些人又返回了这里。 “卡丽玛殿下的养父母已经离开了神殿。” 奉雪蹙起眉尖,像是非常生气:“他们逃了。” 阿曼连忙大声喊道:“去神殿外找到他们!” 众人领命,虽然不明白阿曼为什么要这样吩咐,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了命令。 奉雪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她立刻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希望今天能听到好消息。” 众人离开,星回仍然留在这里,他弯腰捡起那个装载着女神血液的小瓶子,将之重新放在了盒子里。 “星回,你成为下任最高祭司吧。”阿曼突然开口说道。 星回则像是不感兴趣一般,不做回应。 “我要走了。” 星回也离开之后,阿曼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再次嚎啕大哭。 奉雪一路快走,等她走到廊下时,她看到了一处隐在庭院之中的休憩处。 “我累了。”奉雪说道。 “那么我们给你带茶吧。” 沙提亚对奉雪说道,随后便叫住一个经过的白袍祭司,与他离去。 双生子看奉雪不想说话,便没有进入庭院打扰。 奉雪靠在椅背上,颇有些疲劳地甩了甩手。 在奉雪身后那繁茂的花墙后,突然传来一声男性低沉的声音。 那是尽力模仿沙漠贵族的口音,却依然带着可笑滑稽的腔调的口音。 “你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吗?当年,你母亲在临死前还有话留下。如果你现在叫出声,我就会立刻离开。” 奉雪头也不回,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请你去面见女神殿下。”那道男声说道。 奉雪微挑眉:“……可以。” 谢思和谢桢在外边看着长廊,抱怨着沙提亚拿一杯茶也这么久的,等他们再次回头看向庭院时,本该端坐在那里的黑发少女却不见踪影。 - 长长的螺旋阶梯上,两边都是封住的厚厚白色石墙。 奉雪越走,越觉得这里压抑逼仄。 当年这些建造女神殿的家伙,是有多害怕女神插翅飞走,才建造了这个只能容一人进出的通道啊。 等奉雪走到顶层,便见到一道白光从上方照来。 奉雪抬头看去,发现这顶层的视野倒是非常开阔,到处都是大开的窗户与顶着高高天顶的廊柱。 一名穿着白袍的蜜肤少女正站在一个宽阔的窗前,面露哀愁地看着奉雪。 “请您……宽恕我的罪。” 卡丽玛对着奉雪突然跪下,双手双膝触及地面,对着奉雪低头道歉。 奉雪没有去看卡丽玛,而是看着这大殿中的另外两人。 蜜肤,黑色头发,灰色的眼睛,非常明显的沙漠民族的特征。 “就是你们吗?”奉雪缓缓开口,“杀了我的父母的……下仆。” 奉雪语气非常平缓,可“下仆”两个字似乎还是触及了他们的伤疤,那两人的脸颊狠狠抽搐起来,但他们依然没有说什么,学着自己的女儿,对着奉雪跪下。 “请您宽恕,我等当年过于贪心……我们过怕了苦日子,不想再这样,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如果能再回去,我们绝不会这样做!” 事到如今,那对下仆还是这么说。 奉雪突然恼怒起来,她大步往前走,正好站在那三人跪下的窗前。 “你们怎么敢到现在还在撒谎!而且毫无歉意!两个无辜的人死去了!你们到头来仍在给自己开脱!” “身上的华服珠宝是用什么换来的?你们女儿的宝座是用什么换来的?” “你们手上的血真的洗得干净吗!” 奉雪一迭声地怒骂着,她原本心中积压的怒火在这瞬间爆发! 不能原谅!这样毫无悔意的人一定要受尽惩罚才能死去! 而最能让他们痛苦的…… 奉雪的视线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的卡丽玛身上。 “我想,你一定会想不然你就成为真正的女神,把我这个赝品赶走好了?这样我的父母的荣光就到头了,所有因为我他们才能得到的东西会瞬间烟消云散。” -- 第171页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卡丽玛对奉雪奉雪微微一笑,她的双手突然按在奉雪肩上。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射出了溅着毒汁的光。 “可是,我不愿意啊!一如当年他们让我顶替你,成为女神化身时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如今你们想要把我赶下宝座,也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凭,什,么!” 奉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卡丽玛看着奉雪身后大开的窗户,那窗户的高度只到奉雪的腰,是只要用力一推,就能将她推下去的高度。 “敬爱的女神殿下,请在我死后给予我惩罚。” “现在的女神殿,只需要一个女神。” “而活下来的那个就是真的。” 卡丽玛对着奉雪狠狠一推!却见奉雪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表情。 “我很失望,卡丽玛。” “你真是个坏孩子。” 黑发少女在跌出窗外前这么说道。 卡丽玛心中狂跳,在下一刻卡丽玛突然被人摁着脖颈直接撞到了地上! 一缕白色的头发垂在卡丽玛眼前。 美丽的少年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捉到你了,谋杀女神的罪犯。” 第六十三章 女神的惩罚(一更)…… 在最高祭司阿曼的办公室里,奉雪在听到那两个下仆逃走的消息时,就知道对方应该狗急跳墙要开始行动了。 阿曼可以看到卡丽玛的一举一动,卡丽玛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行动。 奉雪进入了最高祭司的会客室,在里边不知谈论了什么,代表王庭的沙提亚也在其中,而那谈论结束之后,阿曼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居然是要把卡丽玛的养父母找来。 任那边再愚笨,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注定是会被放弃的那一边。 于是那对“养父母”就在神殿里失踪了。 奉雪等人下楼时,就认为对方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金发的将军笑称,战场上有抓住空隙这一说法,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不顾一切了吧。 他们将被女神殿放弃,将被王庭针对,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消灭造成祸乱的源头。 奉雪。 于是当奉雪等人来到庭院里时,谢桢在行走时若无其事地轻声告知。 【我们正在被人监视。】 三人神色未动,奉雪依然保持着有些气怒的神情,她当即说要休息一会。 既然那些人在盯着,那么就给他们机会好了,奉雪独处时,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奉雪在庭院中坐下,沙提亚借口去“取茶”,而双生子顾及奉雪的心情,没有跟随她进入庭院,这便让人抓到了机会。 奉雪其实在听到花墙后传来的声音也是挺意外的,这么急吗? 于是奉雪故意停顿了许久,久到令身后的人感到不安时,才轻声说道。 “可以。” 随后奉雪绕过花墙,与那人离开。 穿过一条廊道,就是一条连接高塔的螺旋阶梯。 奉雪见到了那个领路的人。 那是个吃得脑满肠肥的中年男性,肤色黝黑,身形有些佝偻,在带路的时候,对方不断地回头看着奉雪。 他像是被奉雪的模样惊着了,但随后那双贪婪的,被横肉挤压成一条细线的眼睛里,又生出了无限的恶毒憎恨。 “你在看什么?现在就要告诉我母亲曾给我留下的话吗?”奉雪突然开口问道。 拉希德听到这句话后,立刻转过头去,再也不曾回望奉雪。 “还不是时候,我们……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奉雪听着那人的话,只觉得拙劣不堪。 但也没关系,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在奉雪离开时,说好去拿茶水的沙提亚直接跟了上去。 而谢思和谢桢看着高塔,觉得那真是个适合杀人,或者被“自杀”的地方。 星回站在双生子身后,轻声说道。 【我知道哪里有暗道。】 女神殿修建了数千年,不停增设的不只是占地面积,还有那四通八达,甚至可连接到绿洲城的暗道。 双生子跟随星回进入几个拐角,扭开了一个烛台,进入了突然出现的暗门。 在那里,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女神的居所。 说来可笑,这些暗道都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女神化身,如今却是为了阻止“化身”杀人。 奉雪跟随拉希德上楼的时候,她身后并不是没有别的祭司跟着。 可是悄无声息的,跟在后边的人却变成了沙提亚。 在沙提亚身后,是倒了一地的祭司。 这些可是无论卡丽玛如何作妖,都愿意忠诚于她的卫士,因为有这些家伙存在,卡丽玛才有恃无恐地把人引来,但很可惜,是沙提亚先动的手。 奉雪下意识回头时,能看到沙提亚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这代表一切准备就绪,请不必担忧。 随后沙提亚又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人看见。 奉雪则伸手抚摸着领口那枚小小的金色胸针,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奉雪上楼,在那个宽阔的大殿里,故意情绪激动地怒斥对方,只是在她努力展现演技的时候,却在某扇窗户前,看到了一只一闪而过的手。 那只手上还戴着一只机械手表,是谢思最喜欢的那只,今天也戴着。 -- 第172页 奉雪:……也太大胆了吧。 奉雪差点当场破功,只好边怒斥,边往那扇窗户走。 这给卡丽玛造成了一个假象,她仿佛可以直接把奉雪推到塔底。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奉雪跟着她的父亲进入塔顶后,卡丽玛却没有看到有别的祭司跟进来。 现在等不了了,这样好的机会,可以选择的话,卡丽玛不想让鲜血弄脏自己的房间,她还要用呢。 毕竟……这个人很快就会消失了。 在那之后,真正的女神死去,最高祭司即使暴怒,她也不会怎么样,神殿还是需要一个女神的。 而活着的那个,才是真的。 卡丽玛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奉雪往下一推,却看到了奉雪有些失望的神情。 【你真是个坏孩子。】 随后卡丽玛被人狠狠摁在地上,她的视线瞬间倒错,同时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被沙提亚直接扫到了地面。 “是不是觉得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失败?” “说起来,你过去也是很容易失败的。你不高明,但所有人都选择了容忍。” “可是对本来就不需要在意你,容忍你的人来说,这是一眼就能看穿的计策。” 沙提亚抬脚碾压着拉希德的手指,听到这人口出发出的尖利嚎叫后,露出满意的微笑。 “那又怎么样!她死了!死了!我才是真正的女神!”卡丽玛被星回扼住脖颈,依然尖叫着。 是的,那个人从这里摔下去,再也没有人能登上宝座,她会没事的,即使这些人再愤怒,她也会没事的,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咳,我还活着,还挺好的。” 少女清甜的嗓音响起,卡丽玛就像突然被人剪了舌头,声音中断了。 她的脖颈被制,只能奋力地用转动着眼球看向后方,却只用余光看到了那穿着黑色小皮鞋的双脚。 之前奉雪就穿着那双鞋子。 “不可能,”卡丽玛像发了癔症一样,嘴唇颤抖,眼里因过于惊恐而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不可能!!!” 奉雪双脚落地,长叹了一声。 在黑发少女身后,谢思和谢桢翻过窗户跳了进来。 时间回到三分钟前。 谢思和谢桢在暗道里分道扬镳。 星回要前往女神的居所,而谢思谢桢则走到了暗道的尽头,也就是女神居所的外墙处。 外墙处伸出了一块四方形的小平台,只要有人站在上边,平台受力就会一直维持形态,不会收回暗道里。 双生子还在外墙处等了一会,奉雪才进入大殿。 谢思抬手示意,让奉雪看到。 打定主意要是待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就算是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他们也会像鬼魂一样凭空出现在窗外,直接翻窗户进去把人制住。 但奉雪却意外的冷静,她站在窗边,还与双生子对视了一眼,随后她就站在那里等待着。 黑发少女口中说着挑动人情绪的话,眼里却没有带着那样愤然的情绪。 白日的清风吹起她的长发,天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立在窗前,隐现凛然之姿,她正如给人机会忏罪的女神,给人摆出了两个选择。 一条通往赎罪之路,而另一条则通往制裁之路。 很可惜……卡丽玛选错了。 奉雪从窗边落下,被谢思和谢桢稳稳接住,而在那瞬间,星回制住了卡丽玛,她没有机会向楼下查看。 奉雪站在大殿上,冷然的目光扫过众人。 “该走了,你们不能待在女神殿里。” 那两名同样被制住的拉希德和法芙看着奉雪的脸,一瞬间与过去的那两个来自东方的主人重合了。 他们先是有些畏惧,但又觉得这里是女神殿,他们会选择在这里行凶,本就是因为神殿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丑事被外界知晓! 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是我,你们应该已经在外边了吧。” 沙提亚接了一个电话,笑眯眯地对那三个仿佛还以为自己有退路的人说道。 “我们就这么点人,哪里敢真的把人带走呢?当然……要靠外部力量。” 女神殿外,硕大的广场停满了来自军部的车驾,那些只服从军部命令的军人直接进入了女神殿。 胆敢反抗的抓起来,怒斥的也抓起来。 奉雪听着楼下的喧嚣,突然看到卡丽玛突然哭了起来。 她像过去每一次犯错一样,梨花带雨柔弱无比地哭泣着。 “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呢?” 好家伙,倒打一耙。 奉雪则示意星回松手,卡丽玛立刻爬了起来,在看到奉雪脸上那淡定的神情时,眼里和淬了毒一样! 黑发少女则指着自己领口的金色胸针说:“全都录下来了。” 卡丽玛登时一呆,原本涨红的脸在这一刻寸寸苍白,她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一切傲慢,骄纵,自豪,强权包裹的外衣在这瞬间被人剥夺,她就像光身行于日光之下,每个人都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虚假,不堪一击。 而卡丽玛在这时才明白了一切。 “我们此来,并不是要和神殿进行任何条件交换。” 奉雪缓缓说着此行的目的。 -- 第173页 “而是沙漠王庭,不再需要虚假的女神殿了。” 最高祭司阿曼在楼下看着那些如虎狼般闯入的军人,在这瞬间明白,之前奉雪来到办公室里说着要讨要“下仆”,其实只是做一个姿态。 一个……令卡丽玛误会的姿态。 而他还想着拖延一段时间,还认为可以和王庭谈判,维护住女神殿的尊严……可一旦女神殿失去女神,他又有什么可依仗的呢? 制造了假女神的女神殿,欺瞒了众人的女神殿,最后的下场…… 阿曼独自一人站在长廊上,指尖冰冷。 这是迟来了十八年的,来自女神的惩罚。 第六十四章 血液的秘密(二更)…… “嗯?信徒怎么看?他们都不会知晓,能怎么看?” 阿迪莱女王坐在王庭的宝座上,听着下边闻风而来的贵族。 沙漠神殿被封的事情,上层人士想必都已经知道了。 “毕竟这对于沙漠神殿来说是极大的丑闻呢,我为了女神的颜面才不得已下达了这样的指令,正想着该如何收尾。” 阿迪莱抬手支着额角,即使她年事已高,但只要坐在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那些在她手下吃过许多苦头的人都不免心中一震。 “只是担心,王庭会不会引起民众反弹……” 有人这么说,实际上是要问“会不会牵连他们”。 阿迪莱笑了起来,她几乎要失态地捧腹大笑了。 “我也很惜命呢,民众反弹?他们都不知晓,会做什么呢?” 阿迪莱再次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随后她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将近九十岁的老人,身形已经缩水佝偻了,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澈,脸上带着威严的神情,发出一声大喝。 “沙漠神殿有本事站出来再说!他们制造了一个假女神,欺骗全国上下十数年,他们敢站在王庭门口,或是最高法院向我问责吗!” 拐杖重重敲打在大理石地板上,阿迪莱看向下边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又换上了一副春风般的微笑。 “他们当然不敢。苦主都没来喊冤,能有什么事发生呢?” 早在奉雪来到沙漠之国,阿迪莱就再也不担心了。 她有真正的女神,拥有决定性的证据,最高祭司现下也在王庭的地牢里,准备成为这些事的顶罪人,简直再好不过。 阿迪莱对着众人微微点头:“如果你们已经抒发完毕自己的恐惧,那么就不要多嘴,等待最终的结果就好了。诸位,我想未来一定能令人十分愉快的光景。” 再也不必受制于沙漠神殿,还有那已沦为工具的“女神”。 “结局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没有例外。” 阿迪莱手指抚上王座上的宝石,她的笑容象征着尘埃落定。 - 奉雪正坐在隔离室里,与在牢房那一端的拉希德和法芙只隔着一块隔音玻璃。 墙上的对讲机正传达着他们的话语。 这两人事到如今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只能奉雪问一句答一句。 可实际上奉雪独自进入这里之后,并没有问什么繁琐的话。 黑发的少女只问了三个问题: “你们一开始就是为了女神的宝座而接近我父母的吗?” “你们对我父母做下那些事时,挣扎过吗?” “我父母最后留了什么话。” 拉希德和法芙嘴唇颤抖地看着奉雪,对方眼里没有感情,憎恨,悲伤,鄙夷……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冷静地想要知道,而他们只要告诉她就可以了。 “不是,一开始……我们真的非常感激主家把我们带走,让我们不必再在太阳底下掘沙。” “当时,夫人怀孕了,我们也非常高兴。因为法芙当时也怀孕了,我们认为我的孩子将来可以陪伴夫人的孩子长大。” “可是沙漠神殿却突然上了门,怀孕的日期明明都一样,可为什么……不是我们的孩子呢?” 拉希德还记得他追着沙漠神殿的人跑了足足五公里,对方才用看臭虫的目光一样看着他。 拉希德磕磕巴巴地询问,他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是,是“女神”呢? 他换来的是祭司用纯银权杖的一阵毒打。 【身份低贱的爬虫,别妄想不该自己的东西。】 拉希德那天在地上躺了很久,入夜的时候才有力气爬回去,伏在妻子的膝头哭了一夜。 之后他照样殷勤地侍奉着主家。 可是看着夫人日渐胀大的肚子,还有他们日夜讨论着离开沙漠之国的计划。 某粒种子在他心中猛然成长,生出,最后开出了一朵纯黑的花。 之后如同奉雪知道的,他们和主人一起逃出了沙漠之国,却被迫留在边境。 在主人生子的时候,法芙也生下了孩子。 两个都是小小的婴儿,命运却全然不同。 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拥有他们这样身份的父母吗? 既然主人不愿意……那么,换一个也没什么吧。 拉希德看着奉雪的眼睛,即使知道这句话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他仍是说出了实话。 “我们当时没有犹豫,只想尽快杀死他们,好换孩子。” “男主人没有留下话,因为我一枪就击中了他的脑袋。” “女主人……女主人其实也被我击中了手臂,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忍着疼痛越过边境去到圣斯威的小城的,我一路追过去,可是却找不到人。” -- 第174页 “孩子在那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女主人必须要杀死。幸好我运气不错,找到了失血倒在路边的女主人。” 拉希德眼前闪过了一张苍白的面孔,他紧紧绞着手指,颤声说道。 “女主人说,她希望你健康长大。”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隔离室内一阵沉默。 等拉希德再抬起头时,原本坐在隔音玻璃对面的黑发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法芙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哽咽问道。 “我们会死吗?啊……这是当然的吧。” 奉雪离开了隔离室,谢思和谢桢没有进去打扰,也没有去听她的隐私。 如果奉雪愿意告诉他们,他们就听,如果不愿意,他们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尽快回到圣斯威。 奉雪走了出来,微垂眼睫,发丝垂落,遮挡了半边脸,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你们觉得我怎么样?”奉雪走到双生子面前,突然开口问道。 谢思平常喜欢抖机灵,但这时像是知道奉雪为什么会这么问,便笑着说。 “你很好。健康,聪明,漂亮,是所有父母想象中的孩子。” 谢桢轻轻点头,加重砝码:“母亲也最喜欢你。” 两个少年说的都是实话,因此表情也格外认真。 奉雪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错漏,看得双生子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那就好,这样……他们应该是满意的吧?” 奉雪点点头,便转身往长廊上走去。 在长廊尽头处,白发少年站在那里,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奉雪。 只是不等奉雪说话,星回已经对着奉雪微微躬身,给出了手中的银盒。 那是祭司阿曼之前用来测试奉雪是否是真正的女神时,使用的“女神之血”。 “他说此生应该没有再见到您的机会,女神殿也可能不复存在,这样珍贵的东西还是应该由您保管。” 奉雪刚想说“不要”,可在她抬手时,她又看到手心那粒鲜红的朱砂痣。 奉雪最终接过了那个盒子。 在奉雪拿着盒子离开时,谢思和谢桢都看了星回一眼。 这在平时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画面。 因此显得有些特殊。 随后双生子又再次跟上奉雪,这次来到沙漠之国后,他们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在支持着奉雪。 难得安分。 星回望着那两人的背影,看向廊道外的窗户,窗户射入了强烈的日光,可隔着玻璃,廊道里还都是冷气,因此那天光照到人身上,也是冰冷的。 - “奉雪小姐。” 在奉雪经过长长的廊道,走到那生满绿植的庭院里时,一名女官站在廊道上对着奉雪躬身行礼。 “日安。”奉雪欠身回礼。 奉雪抬起头,看向庭院中,便见到头发花白的女王陛下正坐在一张软椅上像是在赏花。 她们只是纯粹的交易关系,如今阿迪莱女王应该没什么话要与她说,但那躺在软椅上的老人却缓缓睁开眼,对着奉雪伸手。 “过来,孩子。” 奉雪依言走了过去,阿迪莱对奉雪说道。 “我会把那两个下仆处以死刑,那个假女神也将有属于她的下场,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阿迪莱询问着奉雪的意见。 没有奉雪,她的计划不可能会成功。 王庭的人连进入女神殿都困难,更别说还能录下那个卡丽玛亲手杀人的视频。 因此阿迪莱询问奉雪的意见,她希望奉雪满意。 而奉雪微垂眼睫,没有回答。 她知道那三个人都会死。 不只那三个人,女神殿中许多冥顽不灵的祭司,不肯接受女王“好意”的狂信徒,都会死。 这是属于沙漠之国的战斗。 奉雪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以免将自己卷入不可知的未来。 阿迪莱看着奉雪的神情,微微弯起唇角。 “您很冷静,”阿迪莱突然换了尊称,“您是否愿意留在沙漠之国,成为真正的女神。若是您,我的后代子民都心甘情愿供奉。” 黑发少女因之前要听阿迪莱说话而微微弯腰,现下她直起身,对着阿迪莱女王说道。 “您说笑了。” 奉雪的语气斩钉截铁,这语气熟悉到令阿迪莱眼前不由闪过一道身影,上任女神当时站在年少的她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将她送上王座。 【阿迪莱,目视前方,不要让人看到你胆怯的样子。】 【你不是要解放我吗?现在连别人的脸都不敢看,是在说笑吗?】 …… 阿迪莱眨了眨眼,眼前那微朦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黑发少女的真容。 到底……回不去了啊。 “那么,祝您返程一路平安。”阿迪莱说完之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等奉雪的脚步声远去后,过了五分钟,阿迪莱突然开口叫着女官。 “星回呢?” “正在监视之下。”女官回道。 “好……找机会杀了他,将他死亡的证据发给圣斯威的新王。这就是他会在舆论上,站在我这边的代价。” 对方甚至不需要活的。 在君王的眼里,星回只是一个早已死亡的工具。 -- 第175页 阿迪莱吩咐完毕,便陷在毛毯里,这次真的沉入了梦乡。 夜里,即将沉入梦乡的还有奉雪。 因着学生们在参观女神殿时突发的暴动,带队老师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漫画里随时会带来不幸的人物,汇报了学院之后,就要带着这些金尊玉贵的子弟们快些返回圣斯威。 学生们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国家似乎也在发生一场异变,一边好奇一边担心自己的小命,即使修学旅行还有四天没结束,也同意回去了。 奉雪知晓明天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便回到房间洗漱一番,就准备躺到床上睡觉。 往常奉雪的床头都放着书本,这一次则多了一只银盒。 奉雪看了那银盒许久,最后她再次打开盒子,拿起了那尾指大小的小瓶,这次瓶子没有再烧灼她的掌心,瓶子里的那滴“女神的血液”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种莫名的悸动又来了。 奉雪将触碰那滴血液,让其融入的身体里。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许是那些人不停地说奉雪是女神,因此她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居然……真的打开了瓶塞。 没有什么放置太久,而令人震撼的味道,奉雪看着瓶子底部的血液,有些失笑。 “受到了心理暗示吧……” 奉雪正要把瓶子盖起,却见瓶中的那滴血液突然动了。 奉雪想起之前的灼痛感,下意识把瓶子一扔,可那滴血液却早已从瓶中窜出,落到了奉雪的眉心。 鲜红的血液落入雪白的皮肤,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而黑发少女倒在床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 大多数人偶尔也会做“清醒梦”。 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却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看着自己大脑之中的梦境。 一个少女在田埂上行走,她身上散着微光,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看到那优美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身姿。 【这是我家新生的第一只羊羔,献给您。】 【这是新春枝头的第一朵春花,献给您。】 【这是海中捞起的第一颗碧晶石,献给您。】 …… 人们在见到那名少女时,纷纷跪地叩拜,将手中最珍贵的事物献上。 但那名少女都不需要,她没有驻足,依然往前方走去。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想着下次要给少女更好的东西。 但在这群人里,有一个少年一直没有说话,他没有跪拜,而是站在最后边,也没有献上任何宝物,却死死地盯着那名少女。 ……就像看着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个人在孩童时期,一直看着少女,直到他成年。 周围的景色也一直在变换,从田埂到海边,从高山到平原。 他竟是一路追着那名少女,跨越了山海。 少女有一日停下来,她回头望去,问着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少年。 【你要做什么?】 少年递上了手里的一粒珍珠。 【这是我这些年……见过最好的东西。】 少女看着那粒珍珠,依然没有收下。 然而,少女却赠予了少年一支花。 【这个也很美。】 少年愣愣地捏着那朵花,只稍稍停顿,又继续追了上去。 少女休息,少年也休息,少女离去,少年也离去。 少女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你似乎总能找到我在哪里,为什么?】 少年绞着手指,有些紧张,但又害怕不回答少女的话,她又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每当东方的启明星移位,那就是您前行的方向。】 第六十五章 您是唯一的奇迹(一更)…… 少女知道答案之后, 第一次抬头仰望天空,原来那一颗星星一直在照耀着她。 但少女并没有对少年进行责罚。 她仍然像过去那样,用脚丈量着这片土地,一步一步地去看着这个缓慢生长的世界。 少年依然跟在少女身后,随着时间日长,他偶尔也能与少女说说话了。 只是这些话都是少女问他时,他才会说。 平常他做得更多的,是送少女花,各种各样的花。 少女阻止了他,说花都要被他薅秃了。 少年就停了手,见着对方像是手足无措,可又一定要跟着的样子。 少女就让他实在无聊,就随便说什么吧。 于是……少年开始和少女说起了这个世界的童话故事。 那是经过少年加工过的,只杂糅了鲜花和糖果的美好故事。 少女听着少年说故事,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她只是听着。 直到少年和她说了一个关于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少女像是颇有兴味地听了。 【哎呀,这还真是个残忍的故事。】 【成千上百年都只能一动不动,等待着不知道谁来救援呢。】 少年听了这话后,突然非常用力地说。 【如果您遇到了这样的事,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救您!】 少女微挑眉,只笑着说。 【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奉雪看着那个画面,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不详的预感。 在这个世界,金属刀枪都无法伤害那名少女,可一丛生在海边的荆棘,却刺伤了少女的手指。 -- 第176页 少女在见到那丛荆棘时已觉不快,在被荆棘刺伤手指时,她的指尖流下了一滴血。 【原来还剩下一只恶魔没有驱走吗?】 少女徒手将那丛荆棘捏成齑粉。 少年着急地追上去,却只看到少女身上散出了一阵白光,她转头对着少年微笑。 【好像真遇上了会变成睡美人的事。】 少女当着少年的面,化成了漫天星光散去。 少年疯了一样冲到海水里,他不停地用手打捞着海水,却怎么也捞不起,捧不住,握不了他心中的渴求! 星光渐渐散去,世界一片昏暗,如同女神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世界。 最后……少年只捞起了一滴深红色的液体。 这是少女身上流下的一滴血。 少年极为珍惜地将这滴血拾起,装在小小的瓶子里。 他发过誓,不管少女在哪里,他都会找到她。 少年从年轻一直等到老年,他每天都会看着天空,但那颗闪耀的启明星,在少女化为星光之后,就在天上消失了。 少年开始重走过去少女经过的地方,他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冰雪炎风剐蹭着他的皮肤,碎石与尖利的荆棘割破了他的双腿,他仍不知疲倦地寻找。 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不眠者,他日夜不睡,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女神。 就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又是一个长夜的夜晚,他在晨曦微光时……再次看到了那颗启明星。 它轻轻移位,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在南方的沙漠之国,找到了一个降生不久的女婴,他手中的小小瓶子,将那名婴儿的掌心烫出了一粒红色的朱砂痣。 将近百岁的老人跪在地上大声痛哭。 【我找到您了,我终于找到您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他已经老去,而对方还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这注定是两条不能交集的平行线。 谁来照顾您,谁来侍奉您?谁来让您从此不再受伤流下一滴血呢? 身为不眠者的人在女神信徒中极为有名,他在最后的时日里召来了愿意相信他的狂信徒,将那装载着女神血液的小瓶子和寻找女神的方法,告知了一名少年。 少年与他当年追逐女神的年岁相当,眼里燃烧着昼夜不息的信仰之火。 他知道,这个少年会做得和他一样好。 沙漠神殿由此建立。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他坐在轮椅上,被少年推到了新生的女神面前,最后给她送了一朵花。 鲜花垂落在躺在摇篮里的女婴手上,她睁开了眼,看着那朵已极尽了自己一生之美的花,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老人死去,而新的少年则继续守护着那在沉眠中,化身为人的女神,持续着一个又一个轮回。 …… “滴,滴,滴”。 奉雪在一片规律的电子音中醒来,她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等她再眨眨眼,就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和一点消毒水的气味。 这里不是酒店。 谢思和谢桢坐在她床头两侧,在奉雪睁眼的刹那就立时低头看去。 谢思小心翼翼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奉雪抬手覆在额上,问道:“我怎么在这?” “早上学生集合的时候你没有出来,打电话也不接,我们敲了门,你也没有回应。” 谢桢蹙起眉尖,他的神情里还是带着一丝紧张。 本来在沙漠之国,他们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现下见着奉雪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应,都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们找人来将门打开,便看到了仍倒在床上的奉雪。 黑发的少女脸色发红,额头触手滚烫,她发烧了。 于是奉雪便被立刻送来了医院,但实际上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奉雪的烧已经渐渐退了。 在双生子的记忆里,他们小时候也会伤寒感冒,而奉雪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 她突然这样,谢思眼前都有点发黑。 等到了医院被医生基础检查之后,奉雪的体温已经稳定在了三十六度。 如今奉雪只是在病房里躺了五分钟,就睁开了眼。 ……就像她只是纯粹地睡过了头。 奉雪抬手拍了拍谢思和谢桢的手背,轻声道。 “让你们担心了。” 奉雪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突然问道。 “我额头上有长什么朱砂痣吗?” 谢思、谢桢:……? 谢桢对于奉雪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问头上有没有长痣的事,似乎有些生气。 他站起身,按下了呼叫铃。 “没有,你先看医生。” 奉雪也看出谢桢好像恼了,她在谢思的帮助下坐起身,抬手握住了谢桢的手腕。 “抱歉,我真的没事,可能……可能是我没有盖被子着凉了。” 谢思和谢桢的表情一言难尽。 但奉雪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借口来,毕竟血液突然活了跳上脑导致她晕倒这种事,怎么说啊! 而且……奉雪垂眸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心,梳理着杂乱的思绪,那些在梦境中的画面总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 第177页 这应该不是什么“鬼上身”,她好像真的,和女神有关系。 等医生来了之后,与奉雪对话,观察了体温,眼睛,心率之后,认为奉雪并没有什么大碍。 奉雪松了一口气,抬头对谢思和谢桢宽慰地笑。 “你们看,真的没事,我以后会盖好被子的。” 奉雪获得准许下床,她和双生子离开医院,在车驾上时,奉雪突然问道。 “星回在哪里?能联系他吗?我有些事想问他。” 谢思放在膝上的手指一僵,说实话,他并不知道星回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在从圣斯威出发的时候,谢青燃就和他和谢桢说过,“不必和星回太近”。 在那时他们就知道,星回大约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因此在星回对奉雪试图表示亲近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说话。 因为在他们眼中,星回还能在白日行走的时间已经很短暂了。 “我们可以试试联系。”谢桢拿出手机。 过了一会,谢桢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他沉默地打开了车驾上的无线电视。 今天的沙漠之国与往常一样,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在这炎热的天气里,阿迪莱女王发表了关于沙漠神殿制造假女神,以欺瞒信众的事。 电视画面上,最高祭司阿曼站在法庭上,他面对女王的指控,一条又一条地认罪了。 【我承认,我有罪,我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假女神拱上神座,我欺骗了世人,但……我对女神的信仰不是假的。】 阿曼的这番话让在法庭上旁听的信众都忍不住破口大骂,有人甚至越过围栏上前揍他! 曾经这些信众有多么虔诚,被愚弄之后的愤怒就有多大! 他们想要通过膜拜女神前往无病无痛的理想乡,而不是将自己膜拜的财物敬意献给假女神,来让他们满足自己的权欲! 阿迪莱女王又当庭播放了卡丽玛将人推下高塔的画面。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是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之中,祂有一条仿佛戒律般的规则。 祂从不杀人。 祂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祂怎么会亲手杀死一个少女? 虽然在视频之中,他们看不到那个少女的样子,但不妨碍这些近乎疯魔的信众去想象她那美得超脱凡俗的模样。 年老的女王流下眼泪,无限悲痛。 【真正的女神被这个赝品所杀!她简直是恶魔投生,与她的那对胆敢偷换女神的父母一样,都该被判处死刑!】 沙漠之国上空回响着惊人的哭嚎声,那声量大到即使奉雪在车内似乎也能隐隐听到。 奉雪想起在自己的梦里,那些一代又一代尽心照顾着女神化身的祭司还有信众们,不由有些意乱。 失去了世代膜拜的对象,他们如同被挖去了半心。 但他们也许……也能因此获得新生。 奉雪看着电视上的画面,轻声说道。 “谢桢,你刚才在手机上看到的……是不是星回也在这批被处死的人员名单里?” 谢桢轻轻点头,奉雪垂下眼睫,许久都没有说话。 所有的开端也许都是纯洁的,可是人心复杂,一旦染上人欲,许多事就会改变。 学院里的带队老师已经知道了奉雪无恙的消息。 他让其他学生先搭乘空艇回去,而他留下来等待奉雪。 带队老师见着奉雪,上下打量一番,松了一口气。 “虽然按道理来说应该在这里多留几天,确定没事了再动身……可是看他们那疯狂的样子……” 带队老师在楼上看着大街上出现的一群又一群疯狂信徒,他们正在街道上打砸抢烧,像是因心中的信仰毁灭,而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远处的女神殿似乎也燃起了黑烟。 人们的信仰总是极端,爱它时愿意付出一切,恨它时宁愿将一切毁灭。 奉雪三人自然没有异议,只是现在暂时没有空艇前来,而军部已经上街道维持秩序,最好先在酒店里待着。 可没过多久,来自沙漠王庭的人来访,说是将奉雪暂时接到王庭里,以免误伤。 带队老师深觉圣斯威女大公谢青燃手眼通天,居然连沙漠王庭也能关照。 众人赶紧上车离开了酒店,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几乎在他们离开酒店的时候,酒店大门就被人闯入了。 等众人来到王庭,就将四人送到了一处休憩处。 奉雪不想一直待着,便赤足走在廊道上,呼吸着新鲜空气。 一名穿着王庭侍者长袍,戴着兜帽的人自奉雪身边经过,他对着奉雪躬身行礼,随后便要抬脚前行。 奉雪却望着那人背影,突然轻声喊道。 “星回。” 那人原本是不该回应的,他要趁此机会离开这里,这才是他要考虑的。 可那黑发少女的一声喊,便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当女神喊你的名,你不可不回应。】 这是祭司深入骨髓的戒律。 那人缓缓转过身,正要回应奉雪,却见那黑发少女上前一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我想洗把脸,带我去盥洗室。” 奉雪不让他转过身,她的声音这次有些大,坐在室内的谢思和谢桢都能听到。 双生子抬头看了奉雪一眼,在那半开的窗户里,他们只能看到对他们挥挥手的奉雪。 -- 第178页 谢桢垂下眼睫,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倒不是要跟去盥洗室,而是在长廊上等着。 只是谢桢出去之后,他也只能看到一个侍者带着奉雪绕过了拐角。 “跟这么紧,会被当成变态哦。”谢思也走到了长廊之上。 谢桢看了谢思一眼,对谢思这种五十步笑百步的行为懒得搭理。 相比起外边,王庭确实更安全。 为了防止狂信徒冲撞,王庭之外还部署了军队。 “真想快点回圣斯威。”谢思手指敲击着那些花色繁复的廊柱,在这个国家许多事要依靠他人,实在不便。 奉雪跟着那名侍者走到了无人的角落,侍者脱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头浅棕色短发,和一双银灰色眼瞳的美丽少年。 这是本该被处死的星回。 星回为了逃出王庭,将自己的长发剪断,染了颜色,看守他的人被他压住脖颈昏迷,他的时间不多了。 奉雪也知道星回现下是什么情况,她直接问道。 “你给我的那滴女神的血液,它融入了我的身体。” “是不是代表,我就是……就是,女神?” 星回闻言先是一愣,他对着奉雪深深躬身。 “您一直是,我通过指引追寻到您,永远深信着您的荣光不会湮灭于人群。” “那么,你们守护女神这么多年,祂仍一代代的转世,是为什么?” 星回听到这句话后,像是知道了奉雪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您所想,因为女神仍在沉眠。” 奉雪侧头看着一旁的廊柱,其上雕刻着女神的半身像。 “我……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十二岁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只要我通过圣斯威AS考试,获得第一名,我就能回家。没有人告诉我这么做是不是对的,而我像着了魔一样去实行它。”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家应该就在圣斯威,现在也许多了一个,我生身父母的祖国。可是,我还是觉得我还有另一个家。我似乎拥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你认为这是……” 奉雪越说越快,因为那滴血液的缘故,她似乎看了太多他人的人生,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发了癔症。 星回则微微低下头,他令自己的视线与奉雪平行。 在看到那双银灰色的双眼时,奉雪那急切的语速缓缓放慢,停了下来。 “这是正常的,”信徒星回给予奉雪肯定的答案,“您没有被催眠,也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世界广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而您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奇迹。” 星回单膝跪在奉雪面前,像是担心碰脏了奉雪一样,虚虚握着奉雪的指尖。 “您在沉眠中曾经游走其他世界也是可能的。” “受您眷顾的星星也会为此感到荣耀。” “也许在这漫长的转世之中,您终于找到了一个回去的契机。” 星回眼里竟缓缓泛起了一丝水光,但他仍保持微笑,记得不能在女神面前哭泣的戒律。 “若您终将从沉眠中醒来,即使终生都不能再见您一面,我仍无限感激。” 奉雪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星回,他的表情这样美丽,声音却有些发颤。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在临死前给那小小婴儿送上一朵花的老人。 奉上了那朵花后,他的微笑是那样安详与纯洁。 他们的眼神都很相似,那是纯净的,不含任何邪念与恶意,将此身,生命,灵魂,全都剖开呈上的眼神。 不求回报,不求眷顾,偶尔能得人一顾,便是莫大的恩宠。 奉雪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队王庭卫兵似乎在搜索什么。 见着奉雪,那些人知晓她是女王的贵客,便在外停下脚步,对着她微微欠身。 “尊贵的客人,请问您是否有见到一名白发少年在这里经过,他应该非常显眼,即使戴着兜帽,也应该能看到。” 奉雪听完之后,对着卫兵轻轻摇头。 “我没有见过。” 黑发少女眼神清正,那些卫兵看向少女身后,那里也空无一人。 卫兵们便立时退去,前往别的地方搜查。 真是的,居然跑得这么快,明明关在四面无窗的房间里,却还能被他从送水的小口里伸出手来扼住卫兵的喉咙。 女王陛下已经嘱咐过,这么多祭司里,唯有这一个是一定要死的! 待人走了之后,奉雪看向空无一人之处轻声说道。 “我这次帮了你,但我这样就令云笙伤了心,我不能代替云笙原谅你。” “下一次再见到你,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星回的声音在廊道外传来,隔着一道花墙,少年对着奉雪轻声一笑。 “感谢您的赐福,有您这句话,我们终将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花墙那边再也没有声音传来,奉雪抬手贴着自己的额头。 即使问过了对于女神仿佛知之甚深的星回,她仍是没有答案。 是否能够回去,是否不能回去。 唯有现在不断付出努力,在那个节点到来时,她才能进行最终的判断。 黑发少女走在长廊上,她看着眼前等待着她的双生子,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 第179页 两个少年有些莫名,但仍是低下头,似是要听奉雪要说什么。 奉雪摇摇头,她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见着双生子像猫儿似的垂下头,便弯唇笑了笑。 奉雪只清楚一件事,如果她要离开带给她这样多温暖的世界,一定是因为她还有非常重要的事不得不做。 ……因为她也会,舍不得啊。 第六十六章 霜鹤亲王涉嫌谋杀(二更)…… 沙漠之国在那一天,下起了雨。 这里大约每半年会下一次雨,雨水落入地面,沙漠,在某些人烟罕至的地方,会凭空生出一片花园来。 也许是路过的小动物或是昆虫身上掉下来的花种,也有可能是地下暗河穿过时形成的湖泊。 这座花园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很随机,因此会被沙漠之国的民众称为女神的花园。 但在今天,沙漠之国中无人有闲心去观赏那半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奇景。 他们都看着电视,有的则到了现场。 在那里,将进行对欺骗了信众之人的叛神者的死刑。 【一众叛神者将处以绞刑。】 这是女王陛下与最高法院联合下达的御令。 在绳索勒断了叛神者的脖颈的同时,奉雪已经乘上了空艇,离开了绿洲城。 空艇上也播放着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 奉雪今天早晨与阿迪莱女王告别时,对方请她将手点在女王的额上。 【这也算是一种赐福呢,毕竟从今往后……这个国家再也不会有女神降临了。】 奉雪试探着将手指轻轻点在女王的额头,随后女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想来拥有了女神的加护,我死后也不会下地狱吧?】 奉雪不敢保证。 她上了停放在王庭广场上的空艇,在空艇缓缓升空时,还能见到身形瘦小的女王陛下仍然站在原地,她抬起头似是在目送这艘空艇远去。 奉雪不想再看空艇内播放的画面,当她来到空艇内的长廊上,低着头似在沉思。 但刚过拐角,她突然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热意,随后她又啪地一声撞到了别人。 咦……为什么是“又”? 奉雪的脸颊和掌心似乎又摸到了某种,灼热,柔滑,充满弹性,的触感。 熟悉的低笑声响起,男性的胸腔里发出了回响。 “真巧啊,又碰上了,您是故意的吗?” 奉雪猛地抬起头,眼前又是那道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蜜色沟壑,今天的衣领好像敞得特别……开,仿佛隐约能看到一些更深处的什么了! “抱歉!当然不是故意的!” 奉雪微微张口,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但沙提亚却又进前了一步。 “嗯,我是故意的。” 金发的将军望着奉雪,脸上的面纱垂在奉雪眼前。 “您此去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远距离恋爱可是很愁人的。” “等等,我们并没有恋爱,”奉雪轻咳一声,“远距离就更谈不上。” 沙提亚微蹙眉尖,觉得奉雪的话好像一些家庭伦理剧里的渣男啊。 “明明都摸过两次了。” 沙提亚这话一出,奉雪的脸颊漫上了一丝绯红。 她左右张望着,可这条廊道现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奉雪无法反驳,因为……这是实话。 “沙漠民俗里,没有因为肢体碰撞就要负责一说,您上次跟我说的……是在欺负人。” 奉雪想着,是的,她就是占便宜了,怎样? 沙提亚则缓缓低下头,那低沉带着点鼻音的性感嗓音在奉雪耳边响起。 “也不算欺负人吧,只是想亲近您。” 沙提亚抬手将那头金发捋到脑后,对奉雪笑道。 “您没有以女神的身份留在沙漠之国,我有些开心也有些悲伤。” 自那天从沙漠神殿离开之后,沙提亚就被阿迪莱女王指挥得团团转,他一天也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当场击毙多少人。 一天下来,他的那头金发都快被血染成了红发。 知道奉雪不会在沙漠之国留下后,沙提亚坐在沙地里抽了一根烟。 他仰望着远处的女神殿,那里边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一切书籍,古董,全都被带到了王庭里。 经过遴选之后,大约会放到博物馆里,让这些因沾染了宗教神秘色彩的事物成为游客们花些钱就能看到的东西。 而那座女神殿不会再有人入住,在沙漠之中无人维护的话,风吹日晒,神殿也会渐渐化为风沙消融在沙漠之中吧。 “您如果留在沙漠之国,我便只能仰望您。可您若是离去,即使相距遥远,我也能有机会看着您。” 空旷的廊道上,金发的将军突然对着奉雪单膝跪下,她在奉雪惊诧的目光里,取下了常年戴在脸上的面纱。 奉雪也是在这时,第一次看到了沙提亚的全貌。 和那双紫色的眼眸一样,金发的将军生着一张与战场不相符的妖魅的脸。 他的下颌尖尖的,鼻子挺秀,配上那双紫色的眼眸,相貌出挑得竟有些像沙漠传说绘本里吸人精气的妖怪。 他脸上的肌肤细腻,可在左脸靠近耳根的地方,却有一道浅浅的疤。 那道疤颜色已淡。 沙提亚却并没有因为这道疤而避开奉雪的视线,他依然落落大方地展示着自己。 -- 第180页 “我脸上的这道疤,是在我十七岁上战场的时候,保护一个村童时被人用匕首划伤的。那是我唯一一次受伤,往后再也没有。” “您觉得丑陋吗?” 奉雪摇头:“将军很好看,这道疤是您的勋章。” 沙提亚大笑起来:“我也觉得不错。” 沙提亚缓缓站起身,对着奉雪轻声道。 “请您记住我的样子。” “未来我还将前往圣斯威,到时就不会再戴着面纱了。” 沙提亚将奉雪送回休憩室,便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 奉雪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摸出手机查询起沙漠之国的民俗来。 与不小心触碰了胸肌这种事情不同,沙漠之国的男性戴面纱的事是颇有名的。 【沙漠之国的部分守旧家庭中,未婚男性会戴上面纱,自己的面容只会给未来的妻子看。】 【但沙漠之民向来狡诈,若是心仪的女性不中意他们,他们也会想尽办法让人摘下自己的面纱。】 【更有甚者,会在无人处自行摘下面纱,给自己心仪的女性看。】 【这样对方就难以抵赖。】 …… “咔哒”。奉雪手中的手机落到了地上。 怎么还能这样啊! 黑发少女涉世不深,她还不曾知晓,这世上总有许多套路。 等到空艇停在了圣斯威与沙漠之国的边境时,奉雪下了空艇,果然看到金发将军不再戴着面纱,他耳垂戴上了精雕细琢的黄金圆弧耳环,行走时一漾一漾的,闪动着细碎的金光。 谢思和谢桢看了沙提亚一眼,虽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沙提亚的脸,但这骚包的样子他们是不会错认的。 怎么?现下是觉得自己忙不开身,追不到圣斯威去,就让奉雪看自己的脸么? 对沙漠民俗同样没有什么研究的双生子在心中暗暗鄙视。 奉雪则手脚僵硬地从沙提亚身边走过,金发的将军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奉雪小姐,”沙提亚举起自己的手机,“加个通讯?” 等奉雪坐上车驾往圣斯威的边境车站前行时,她看着手里的通讯号,生怕什么时候那边就发来一条“请负责”的消息。 “不加也可以,谁管呢。” 谢思之前是阻止了的,但不知为什么奉雪却同意了。 难道是看上了那张脸?长得明明……是个丑八怪的样子。 等车驾到了圣斯威边境车站,奉雪划着社群网络,一条新闻推送突然跃到了她眼前。 【旅居圣斯威,来自东方三十六国的霜鹤亲王涉嫌谋杀!】 第六十七章 有些激烈的求偶(一更)…… 看到那条归彦涉嫌谋杀的新闻后,奉雪当即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 没有回复。 奉雪没有等待,第一次拨打了语音通讯,不出意外,无法接通。 是处于被扣押的状态吗?还是…… 见着奉雪脸色有些发白,谢思还担心她是不是身上又有哪里不舒服,便走过去伸手探着她的额头。 在伏低身体的时候,谢思自然地看到了奉雪的手机屏幕。 奉雪也没有遮挡,但谢思下意识地要撇过头,不想窥看奉雪的隐私,但即使这样,他也看到了奉雪的屏幕上“归彦”那两个字。 ……谢思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什么意思?刚回到圣斯威,就要和这个人通讯? 奉雪……果然? 但见着奉雪有些焦急的神色,谢思很快又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地问道。 “怎么脸色有点发白?我还以为你又起烧了。” 奉雪仰头看着谢思问:“我刚才看到新闻,说是归彦……霜鹤亲王涉嫌谋杀,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谢思:……这是喜事啊? 谢思用了大毅力才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他蹙起眉尖,低下头拍拍奉雪的肩膀。 “没事的,圣斯威是讲法律的国家,他如果没有犯事,是不会怎么样的。” 当然,犯事的话请快进到处刑。^_^ 奉雪轻轻点头:“归彦不会的,他……他的兴趣是写书,喜欢一个人待着,又从东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居住……” 奉雪突然停下话,她发现自己对于归彦的了解也就这些了。 每一次和归彦见面,归彦总是微笑着满足着她的诉求,听着她的各类问题,他总是很有耐心,无论她的问题有多么浅显,他从未露出轻视的模样。 而相反的,每一次都是归彦给她提供帮助,奉雪却从未听过归彦要求她什么。 他总是悠哉地坐在丛花之中,微笑地看着她。 世事与风云只从他耳边吹过,却不会沾身。 “我回到首都之后,想尽快了解这件事。” 奉雪抬脚往前走去,通往首都的特快列车已到达了车站。 列车进站的烈风吹起奉雪的长发,她握紧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首都。 - 首都十二区,霜鹤亲王邸,会客室。 “霜鹤亲王。” 三名穿着黑衣的调查员站在穿着一身立领长衫的归彦身前。 归彦听着对方喊他,也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勾起一只白瓷茶壶,往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 那小小的茶盏底部画着一枝含苞桃花,热茶入杯,桃花便随着茶水晕染,徐徐展开着花瓣,没一会茶盏底部就被盛开的桃花铺满了。 -- 第181页 碧绿的茶汤,微粉的桃花。 归彦垂眸看去,似是觉得这批茶具都烧得不错,便对着其中一个调查员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那名调查员十分严肃,大约是以为归彦终于要说些什么了,便上前一步。 谁知归彦指着茶盏给他看。 “这花色是不是很漂亮?” 调查员:“……是?” 归彦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他拈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后又将茶盏放下,又拿起了桌上看了一半的书看了起来。 窗外蝉鸣鸟叫,坐在室内的黑发青年仙姿秀逸,实在是一副令人心醉的美人图。 ……可是他们并不是为了看这个来的! 调查员喘着粗气,但还记得要保持礼貌和风度,眼前这个不比别人,他是一国亲王,不能轻易拘走。 而且东方三十六国也很有可能会行使外交豁免权,将这个亲王直接带回去。 虽然不知为什么,这位亲王出身的国度还是没有行使这项特权,是为了表示尊重圣斯威?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必须调查出真相。 “如果您今天仍然有事要忙,”调查员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归彦微微躬身,“我们明天再拜访也可以。” 只要你还在圣斯威,我们就能一直见面。 三名调查员刚要转身离去,却突然听到如弦歌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那个……” 调查员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激动起来,难道今天终于要有进展了吗! “要留下来在偏厅吃饭吗?”归彦礼貌留人。 调查员额头青筋暴起,却还要保持着微笑对归彦说:“您太客气了,按照条例,我们是不允许与嫌疑人有任何物质接触的。告辞。” 三名调查员大步离开会客厅,还能隐隐听到归彦像是颇有些可惜地说着。 “真可惜,今天吃鱼呢,还是从海里捞起来的那种。” 其中一名调查员侧头看去,便正好与归彦的眼神对上。 那名总是温文尔雅的黑发青年,这时看人的视线有些锐利,令他莫名地……害怕。 等到出了这座完全东方式样的宅邸后,三人都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略略渗出的汗。 他们之所以这么客气,一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二是在他们身后那座幽深的宅邸里,那些隐在竹林与丛花的雕花窗格后,还有许多没有露出身影的护卫。 上一个想让归彦说话的调查员,就被一名护卫直接扭着手腕扔出了门外。 据说那痛感让他以为自己的手臂骨折了,正想借机拘人,可当他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一点事都没有。 护卫背手站在调查员面前,面上是斯文有礼的微笑。 【您看起来身体很糟糕,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那名调查员疼得不行,却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立刻前往医院。 可刚到医院门口,他的疼痛又突然消失了。 例行做了所有检查之后,医院的结论是……没事。 后来有年长的调查员得知这件事后,便再不许年轻的调查员独自前往那位亲王的府邸。 【东方国度和圣斯威不同,他们从科学到医学甚至格斗体系都与其他国家截然不同。】 【说不定真的是仙人的国度。】 …… 三名调查员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他们搭乘车驾离开。 而在亲王府邸中,归彦放下手里的书,在侍从的引领下往餐厅走去。 “您最近胃口这样好,我们都很高兴呢。”那名侍从对着归彦轻笑。 归彦也是满脸笑意:“因为最近都吃鱼呀。刺身很不错,油炸也可以,我喜欢看鱼的一千种死亡方法。” 侍从:???实不相瞒,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殿下的癖好好几把怪。 刚从大使馆归来的侍从许令行一路沿着长长的廊道,在餐厅找到了归彦。 见着归彦在用饭,许令行候在门外,不曾发出声响。 可归彦却像是知道许令行回来了,便抬头叫他。 “进来一起吃吧。” 许令行闻言进入,对着归彦跪地行礼。 “殿下,大使馆那边……还是没有收到能行驶外交豁免权的消息。” 归彦轻轻点头,他对着许令行说道。 “我一开始就说过,不必去询问这个,是没用的。” 许令行抬头看着归彦,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可您到底是那位的亲弟弟,他怎么会真的不管您!” 归彦示意许令行起身,对着他微微一笑。 “他真的不会管我,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 许令行闻言一愣,他磕磕巴巴地说:“您,您怎么知道?” “唔,别人不瞒着我,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去探听的,可一旦瞒着我,我就很想要知道了。” 归彦一脸“希望大家都不要有秘密”的笑容,许令行自归彦“谋杀”之后紧张得几乎夜不能寐的心,在这一刻有些无力。 “您,您好歹也对自己关注一点吧?若是别人为这事担忧伤心了怎么办?”许令行很无奈。 “谁呢?”归彦单手支着下颚,他看着满桌的全鱼宴,像是在让许令行作答。 “您在祖国的……一些关心您的人,还有那些喜欢您写的书的人,还有,还有那位小姐……”许令行估摸着说了,就见归彦脸上竟然有些怅然。 -- 第182页 “奉雪走了这么久,她回来的时候我说不定已经被处决了呢。” “……您是故意的吗?呸呸呸!不吉利!好的灵坏的不灵!”许令行急切地进行东方的古老反咒。 归彦的手机在那天的现场也直接被人收走了。 幸好,他用来办事的手机不只一台。 那台手机里的讯息也都是用来和出版社以及奉雪联系用的。 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唯一让归彦有些不快的就是这个了。 他失去了与奉雪联系的方式。 “果然还是要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毕吧?” 归彦伸筷子把一条酥炸小黄鱼夹了个粉碎。 “老师总要校验学生的功课呀。” - 新贵族居住区,叶家宅邸。 红发少年顶着一张被人打过的脸,施施然地坐在露台上,往庭院里扔洒落的玫瑰花。 【效率好低下呀,那些调查员是不是还需要一些推助力才行呢?】 叶澜对着宽广的庭院无声地自语。 在叶澜身后,叶先生右手仍然有些颤抖,他刚打过了叶澜,但他的儿子早已脱离了他掌控。 叶澜顶着那张娇妍的脸,对着叶先生依然露出了蜜糖般的微笑。 【您害怕了?这不过是……激烈一些的求偶方式。】 第六十八章 我只是想快些见到你(二更…… 经过三十六小时的回程,一列快车回到了首都区车站。 早有车驾停在vip通道等待着晚归的奉雪等人。 一路上仿佛隐形人的带队老师看着奉雪三人上了车驾,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要快点回到垂樱学院的老师宿舍!这段时间再也不出门了! 到处都兵荒马乱,他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师好害怕! 奉雪则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归彦“谋杀”的事。 涉及到权贵的报道,新闻媒体大多不尽不实。他们拿不到第一手消息,只能从某些相关消息者那拿到二手消息。 但这些二手消息也会经过加工,偏向某种立场,媒体则又有自己的立场,这些信息混淆在一起,就像被人嚼过许多遍的碎渣,看了之后只能激发情绪,而无利于真相。 奉雪看完了全部报道后,只有三件事是确定的。 一,谋杀案发生在七天前的一场新贵族舞会上。二,归彦出席了那场舞会。三,在归彦递给一位新贵族酒水后,对方喝了便立刻倒地不起。 舞会上的酒水都是统一提供的。 那杯酒从后厨经由侍者端到舞会上,而归彦恰好拿了有毒的那一杯。 一路上下毒的机会实在太多,哪一步都有可能。 如果这样推理,这位来自东方的亲王实在太惨了,无形中成了杀人的刀。 可问题在于,归彦递酒的那位新贵族,似乎与归彦在前几天发生了一些冲突。 霜鹤亲王似乎抢先一步,买下了那位新贵族想要的一条生产线。 在竞拍的那天似乎闹得很不愉快,那名新贵族离开会场时似乎还说什么要“杀了那个人”一类的话。 这些话当然可以当做气话来听,可归彦是否当做气话呢? 这就像是有了动机。 奉雪看完了报道之后,就给谢青燃打了个电话。 这些事情,谢青燃那边应该会有更详细更真实的消息。 谢青燃倒也没藏着掖着,将她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奉雪。 【应该是被设套了,那新贵族关在医院里,还没死。】 【麻烦的是,新贵族那边一定要追究,而那位亲王的老家似乎打算甩手不管的样子。】 【得靠那位亲王自己想想办法了。】 【怎么,想帮忙?】 【倒是可以借你点人和通行证。】 …… 奉雪挂了电话之后,就一直在思索着该怎么做。 虽然说应该相信调查员……不,不能全然相信他们。 这里是圣斯威,不管怎么说都是圣斯威的贵族差点被人杀了。 除了那位受害者,应该还有人想要通过这件事获得利益。 通过一位亲王要挟那远在东方的国家,怎么想都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事。 “……你不会要蹚浑水吧,”谢思十指交握,难得有些严肃,“要是惹上什么人就麻烦了。对吧,谢桢?” 从来没被谢思询问过意见的谢桢,知道这个双胞胎兄长只是想拉同盟而已。 但这话也不算错,谢桢点了点头。 奉雪沉默了好一会,她看着手机,仍然没有来自归彦的消息。 很可能归彦的手机已经被收缴了。 “我并不是要影响司法公正,”奉雪手指轻敲着窗沿,“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帮助我的朋友。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又遭到算计,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谢思觉得奉雪对于那位亲王有很大的误解。 什么“举目无亲”,好像归彦很柔弱似的,可实际上他是个会跟别人抢生产线的邪恶资本家好不好!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想也知道他这么说了,奉雪也只会觉得那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谢思只好改口问这个。 “不知道,还没想好。”奉雪望着窗外,像是在认真思考。 等车驾返回公爵府邸,不过才出门了几天,奉雪下车之后看着熟悉的庭院,身心不由放松起来。 -- 第183页 谢青燃仍然在王庭里忙碌,因为沙漠之国的事,圣斯威坚定地站在了沙漠之国身边,而圣斯威之前也因为教廷的缘故死了一位国王。 舆论普遍认为,圣斯威这是在寻找同盟,也许令教廷消失的年代即将来临。 谢青燃是知道奉雪前往沙漠之国做什么的,也颇为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把这事办成了。 这事能这样快了解,不能全说是奉雪亲身犯险得来的,还有沙漠王庭经年累月地在削弱沙漠神殿的影响力。 这才能在一次□□之后,就能立刻平稳局势。 不过在其他政教合一的国家来看,圣斯威和沙漠之国已经组成了邪恶同盟了吧。 奉雪回到家中,她先是回房间洗漱完毕,就立刻联络谢青燃身边的秘书官。 “您好,金女士。能把之前霜鹤亲王事件的资料发我一份吗?是,是私人用途。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您告知我那位新贵族在哪家医院吗?还有……” 奉雪客气地向秘书官要来了资料,随后连连道谢,便挂了电话。 五分钟过后,奉雪就在家族的加密邮箱里看到了这些资料。 奉雪打开资料,逐行地细细看起来。 这份资料不多,因为调查局那边并没有查出什么东西。 资料里有一行字这样写着:【霜鹤亲王至今没有开口】。 想来也是当然的,对这件事归彦并没什么话好说。 奉雪关上资料,看着秘书官发来的地址,决定明天就去。 奉雪的手机响起,谈越和希雅发来了消息,正在询问她身体怎么样了。 她们被老师叉着上了空艇,根本没机会留下陪奉雪。 奉雪则一一回复着她没事,不过是有些发烧。 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之后,奉雪躺到床上,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谢思和谢桢都不见了。 女仆长告知奉雪,他们一早就被谢青燃叫到王庭里去了。 “好,我知道了。”奉雪点点头,估摸着是谢青燃有些事要他们去办。 权贵家庭的孩子不能全然当做孩子看待。 起码谢青燃已经把自己的孩子当做成年人,只要知会一声,想做什么都可以。相应的他们也该负起责任来,那些领先其他家庭数百倍的物质生活和知识水平,不是只为了让人享受而存在的。 奉雪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谢青燃身边的秘书官。 “金女士,日安。” 奉雪打了声招呼,那位风姿绰约的秘书官便对着奉雪笑了起来。 “我来陪同您今天的行程。” 毕竟要出入那些地方,身边没有人处理杂务是不行的。 两人上了车,奉雪便在车上和以前一样开始速算几道题。 金秘书在对面悄悄打量奉雪,这个女孩不管什么时候看,总是令人惊艳。有些孩子随着年岁渐长,会渐渐脱去过去的轮廓,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金秘书在奉雪小时就见过她,但这个女孩却一天比一天更美丽。 奉雪抬眸,看向金秘书,那位女士却迅速移开视线,像是有些被抓到的惊慌。 奉雪:……怎么了? 奉雪低头继续在平板上写题,医院很快就到了。 这家医院在首都八区,医疗条件与安保条件都非常好,是大部分权贵家庭的首选。 那位误喝了毒酒的新贵族就住在顶层,听说已经能起身了。 “要替您约见吗?”金秘书问道。 奉雪轻轻点头,只是在上楼的时候,对方的秘书官一脸歉疚地等在长廊上。 “先生的状况突然变差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上楼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这就变差了? 金秘书还是以谢青燃的名义约见的,按理来说谢青燃也分领着首都区治安的一部分职能,要碰个面也寻常。 这是给脸色看吗? 对方的秘书官也是敏锐的人,见着金秘书的样子,立刻躬身道歉。 “并不是刻意诓骗,而是先生真的突然又发病了!” 秘书官回头看去,那间隔音病房里一阵喧闹,过了一会,一名喉间戴着拘束器的红发少年走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在看到奉雪的那一刻,眼睛亮了起来。 红发少年三两步就走到了奉雪面前,对她无声地喊道。 【奉雪】 奉雪则看着那间病房,心想应该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日安,叶澜。你与拉菲德先生相熟吗?” 叶澜摇摇头,他拿出手机在上边写画,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我代替父亲来看望他,他的身体还没好。】 奉雪轻叹一声,看来今天是无法见到了。 【有什么事吗?】叶澜又写了一行字。 奉雪看了一眼叶澜,叶澜到底是新贵族一派,不好直说。 “没什么,只是妈妈请秘书官来探望那位拉菲德先生,我正好蹭车路过。” 叶澜像是全然相信了,抬手指着走廊,这就是想送奉雪下去。 而金秘书十分上道地问道:“请问拉菲德先生在病房里的状况怎么样?” 叶澜在手机上回复:【好像是余毒没清理干净,再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好。】 奉雪长叹一声:“真可怜。” -- 第184页 【没关系,调查局很快会把犯人抓起来的。】 【嫌疑人……好像也和奉雪相识呢。】 看着叶澜手机上的那两句话,奉雪问道。 “……新贵族一派都认为归彦有问题,是吗?” 叶澜没有正面回答。 【大人们总有一些共识。】 奉雪轻轻点头,虽然没能见到那位受害者,但是看叶澜的样子……新贵族居然拧成一团要对付归彦了? 奉雪在圣斯威长大,据她所知,没有什么贵族之间永久的共通利益。 某个人出了事,并不会让所有贵族都出头。 除非有什么让他们愿意这么去做。 弄倒归彦能得到什么? 奉雪歪着头,嗯……现在的情报太少,还不太清楚啊。 而叶澜看着奉雪思考的模样,面上还是笑容,但心中却如火焚烧。 奉雪……居然为了那个家伙亲自来医院了。 凭什么。 明明,我更早遇见你啊。 不过没有关系,很快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就要背负骂名,滚出圣斯威了。 传说中,塞壬这种物种求偶时具有强攻击性。 当它发现中意的配偶将他放在次选地位时,它们就会立刻对首选对象发出挑战。 无论是挑战者还是被挑战者,其中必有一尾死去,这场争斗才算结束。 叶澜有时翻阅着家族中的藏书,看到这些记载时,总会觉得十分符合心意。 正如他每当看到奉雪身边跟着别的人时,他都会想要将那些人沉入海底。 啊……可惜现在是法治社会。 还是要按照规矩来呢。 奉雪的车驾离开医院之后,便往首都十二区驶去。 途中金秘书接了一个电话,她立刻要下车返回王庭。 “奉雪小姐,您独自前往那边……要不要紧?”金秘书有些担心。 “没关系,去医院是见陌生人,而去那边是去见朋友。另外,我会谨记不会做出让新贵族与妈妈生出什么误会的事。”奉雪对着金秘书微微一笑,请她不必担心。 金秘书看着那辆离开的车驾,不由舒了一口气。 原本还想提醒一句,但小姐心里门清呀。 奉雪的车驾继续前行,在进入首都十二区时,奉雪出示了谢青燃的通行证。 车驾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里。 霜鹤亲王的府邸也不难找,虽然位置有些幽深,但占地面积颇大,有专门的路通往那里。 车驾在那座府邸前停下时,奉雪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来自东方的高门大户设置。 真令人亲切啊。 奉雪下了车,司机先生先去叩门。 虽说亲王府邸平日访客也不多,但这个敏感的时期,已经没什么人会来拜访了。 大门打开时,门内的侍从似乎还有些吃惊,他先对司机先生点了点头,随后便关上门,像是去通报。 没过一会,两扇大门再次打开,这便是邀请进入的意思了。 奉雪这才从车驾上下来,走进了那间古色古香的宅邸。 只是奉雪没走几步路,就在那宽大的庭院里,见到了归彦。 他像是刚从后院出来,额发有些散乱。 几个侍从在后边追着,嘴里喊着“不要跑,殿下”“请注意脚下”。 “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一路跑出来的,吓得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这对归彦来说确实是难见的姿态,他对着奉雪扬起嘴角。 “但我……只是想早些见到你。” 第六十九章 我先动手好了(一更)…… 奉雪观察归彦的模样,不知他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有点苍白,白色的立领长衫外还批了一件淡紫色的外衫,宽大的衣袖与衣摆上,用丝线绣着祥云,还有一只望月的鹤。 他仍是那副仙姿秀逸的模样,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但奉雪鼻尖莫名有点酸意,归彦根本就是被禁足在这里受苦了吧。 “我刚回国就看到了那个新闻,我也很想见到你。” 听到这句话,归彦脸上的笑容像是更大了。 他微微弯腰,与奉雪的视线齐平,直到在奉雪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他像是知道了奉雪的忧心所在,就笑着说道。 “担心我?放心,我没事。至于那个新闻……” “你不会做出这种事。”奉雪斩钉截铁。 归彦听着奉雪的话,一时竟然有些停顿了,看着黑发少女全然信任的表情,那掩在羽睫后的眼波也温柔了。 “嗯,如果是我的话,他们应该都无法察觉才对。” 奉雪:……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不是,是怎样都不会犯罪才对!”奉雪重申正确三观。 归彦笑眯眯地点头,他侧头对一旁的侍从说道。 “在竹轩备茶。” 侍从领命而去,而归彦手持一把白色坠着蓝色吊坠的折扇,在宽大的衣摆下,对奉雪伸出了一点扇尖。 紫色鸢尾与白松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将黑发少女虚虚笼罩。 “这里有些碎石,牵着手走路比较好吧?” 奉雪看着那点扇尖,伸手握了上去。 东方的传统古礼里,未成婚的男女极少肢体接触。 他们认为如果不顾对方的意愿便上手触碰对方,是非常失礼且鲁莽的行为。 -- 第185页 但也有另一种情况,那是心里爱极了,害怕在成婚前对对方不够敬重,因此会用手帕或是折扇来代替牵手,指尖相隔一层薄布,体察着对方的体温,便如压在舌尖的一块饴糖,如品香蜜。 “我知道你想问我关于那个舞会上发生的事,一边喝茶一边说吧。” 归彦垂下头轻笑,心想奉雪一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几个侍从从游廊上拿着盆栽走来,见着那庭院中的两人时,立时退了两步,躲在了主人的视野范围内看不见的地方。 可即使退得再快,他们仍是将方才那副图景烙在了眼里。 身披垂地仙鹤紫衣的黑发青年垂头望着身侧那名握住他扇尖的黑发少女,身后是盛开的白色重云花树,那强烈的色块撞击着他们的眼球。 直到庭院里无人之后,他们才在游廊上走出来,看着庭院中的景色,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奉雪指尖捏着折扇,走在归彦身后。 这座庭院里的景色很东方,栽种着各色花树,绿荫如林,地上铺着鹅卵石道,她脚下踩着朱红色的长廊,廊下是一池湖水,湖水中养着一池锦鲤。 精致的琉璃宫灯一排排地挂在廊下,缀在灯下的红色流苏随风飞舞,连同归彦手腕上的那枚红色中国结手环上的流苏也勾缠到了奉雪的指尖。 红色的丝线与少女雪白的手指,乍眼看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个是当年我离开东方王庭的时候,母后给我的临别赠礼。” 归彦回头望去,手腕微转,那点红色的丝线便从奉雪指尖垂落下来。 听到“母后”这个词,奉雪望着归彦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东方王庭都不曾给你外交豁免权?是因为还没有查出真相吗?” 按理来说,归彦这样的地位,东方王庭应该立刻就有反应才对,可那边却像是全然不管归彦。 “应该说查出真相是唯一救下我的手段。” 归彦绕过回廊,便走下了阶梯。 在前方生着密密的竹林,竹林之中便有一座轩室矗立。 归彦引着奉雪上了小楼,这里的门窗都大开着,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外部的竹林。 翠绿的细竹枝头挂着金色的铜铃,微风一起,就能听到清脆的铃声。 归彦给奉雪递上了茶,茶具用的是之前他颇为中意的桃花茶盏。 “那天的舞会,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大使阁下无论如何都想请我参与,我就去了。” 归彦一边倒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他“谋杀”的过程。 “到了舞会上的时候,就非常凑巧地碰到了……那个与我有一些小摩擦的贵族。” “在东方没有什么事是‘罚酒三杯’了结不了的,看着对方这样生气,我觉得喝几杯也可以。” “只是没想到……对方一杯酒就倒下了。” 归彦单手支着下颚,柔软的紫色外衫沿着他的手肘滑下,露出了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 只是短短四句话,归彦就把那天的事说完了。 之后就是尖叫,报警,那些新贵族隐于人群之中,嘴角隐隐带着坏笑地看着他。 嗯……也就这样吧。 归彦心想。 听到那天的舞会是大使无论如何也要求归彦出席的,奉雪觉得这事不对。 “您和东方王庭……发生了不大好的事吗?”奉雪小心地问,“您到底是与新贵族起了冲突,还是东方三十六国与新贵族起了冲突……拿你做靶子?” 归彦看着奉雪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笑起来。 “也可以想得更糟糕一些,是新贵族和东方王庭想要一起弄死我呢?” 奉雪眼球微颤,这简直是她不愿意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 归彦将待在手上的红色手环取下,放在竹制的桌上。 “在我离开东方王庭的时候,我的母后将我叫到她的寝宫里,她告诉我……虽然现在皇兄继位了,但是下一任继承人还是我。哪怕我的皇兄有了孩子,东方王庭的第一顺位是我,而不是他的孩子。”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我还是记得的。” 归彦指尖拨弄着那只手环,这只手环不值钱,不过是母后能让他带出王庭的最后一样东西。 东方的冬天也很冷,年幼的归彦在侍从的带领下,踏过一地深雪,来到了母后的寝宫。 寝宫里满是药味,苦涩得空气中都能拧出药汁来。 归彦对着那垂落的珠帘磕头,珠帘被宫女们拉起,他的母后就坐在软榻上,对他招手。 母后本来应该难以起身了,但为了送他,还是撑着病体等他。 【归彦,过来。】 母后干瘦的指尖上勾着一枚红色的中国结手环,归彦躬身接过,他抬头看着眼神都像是找不到焦点的母亲,将自己的双手放到了母后的掌心。 【母后,归彦在这。】 母后便轻笑着抬头摸了摸孩童幼嫩的脸颊,对他说道。 【你皇兄一登基,就和历代主君一样开始清算异己,连你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也不放过。】 【这样的气度……若不是你年纪还小,这王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坐。】 归彦静静听着母后的话,他知道这段时间母后已不再见皇兄了。 【我死后,若你还留在这里,你能活得了多久呢?】 -- 第186页 母后长叹一声,她细瘦的手指抚过归彦的眉眼,鼻子,嘴唇,似是要记住他的模样。 【你父皇的遗诏上写着你是下一任储君,辅政大臣并王庭里的人都知道。】 【有本事他就把人都杀了,若是有清空整个王庭,重整山河的气魄,我倒是佩服他。】 【可他不敢,只能施些下作手段。】 归彦看着母后的手从他身上移开,放在了放着皇后玉玺的小桌上。 【快走吧,归彦。只要我还活着,你皇兄就不敢动你。】 随后母后就抬手将她的玉玺,那可以盖在诏书之上,令同皇上的权力象征摔到了地上! 【霜鹤亲王归彦!顽劣不堪!不敬尊长!闯我宫中坏我玉玺!即日起逐出王庭,在皇上死前不得再踏东方三十六国国土!】 病弱中的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怒喝着,她似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惩罚了她的幼子。 这个孩子……再不能留在故土,只能流浪在外。 王庭中的孩子不能真的是个孩子,自出生以后,便重责加身,如同枷锁。 归彦手中紧紧握着那枚中国结手环,随后他戴在了手腕之上,对着自己的母亲最后磕了三个头。 最后他迎着风雪,走出了那深宫。 在路上,他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欣长身影立在宫墙之上。 但归彦没有再看那人一眼,径直出了宫门。 在这寒冷的冬季,唯有一树梅花相送。 哦,还有母亲赠予他的,护他岁岁平安的这枚手环。 - 竹林外的铜铃随风轻响,吹动着归彦的额发。 “二十年过去,皇兄快要死了。遗诏仍在,他到底没有魄力将人赶尽杀绝,也收买不了所有人。” “他自然很着急。王位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孩子,而圣斯威的新贵族……也许为了他给出的某些利益进行了合作。” 奉雪这才明白之前谢青燃说的“下了套”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圣斯威内部的利益牵扯,因此谢青燃不会多言。 要怎么做,是东方王庭内部的事, 奉雪突然抬手捂着额头:“所以验证你没杀人,还真是唯一救你的手段。” 毕竟归彦的老家……恨不得他今天就死。 归彦则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端起桌上的东方式样的点心放在奉雪手边。 那些只有少女拇指大小的糕点做得十分精致,味道也很淡雅,不像圣斯威这边的有些蛋糕点心做得齁甜。 可奉雪现下哪里有心情吃点心。 归彦见状便微微俯下身,给奉雪切了一块芡实糕。 “所以啊,知道他们要这么做之后,我就想……干脆我先动手好了。” 奉雪闻言猛地抬起头,可归彦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像是没察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 三辆白色车驾朝首都十二区的外国人聚集区驶来,车头上烙印的徽章不像是圣斯威这边的形制。 看起来古色古香,十分优雅内敛。 路人看着那三辆车,不知对方要驶去哪里。 第七十章 你是王叔的侍妾?(二更)…… 归彦被“逐出”东方王庭之后,并没有哭鼻子。 相反,在他年幼时,父皇就说他很爱记仇。 一两岁时有谁掐他脸掐疼了,小娃娃过了几年居然还认得掐他的人是谁。 因此让他离开故土的皇兄,归彦更是一刻都没有忘记。 但他已经知道,他会被母后放逐,盖因他实在过于弱小。 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人的视线,要做什么都可以吧? 那盘旋于东方王座上的青龙,与身在圣斯威的闲云野鹤,到底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呢? “所以我安排在东方王庭的人告知我,皇兄快不行了的时候,我就想……他们也差不多该动手了。” 归彦用小银叉叉起一小块切好的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 “然后最近我名下的产业就开始有人开始制造了一些小麻烦。” 归彦将那点桂花糕在嘴里抿碎,品尝了一点滋味之后觉得还不错,就又给奉雪切了一点放到她手边。 “我特意为小馒头开设的鸟类饼干加工厂也被他们无理收购之后,我……觉得有点伤心。” “所以?”奉雪听到这句话时,隐约觉得这就是所有事件的开端。 纵然现在归彦微垂眼睫,看起来伤神的样子,奉雪也已经……不大敢信了。 原来归彦除了有啾啾老师的副业之外,还兼职资本家吗? “于是,那些人手下的产业,我也会伺机出手。”归彦一副“我只是礼尚往来”的表情。 “所以实际上,你们抢夺的并不只是一条生产线,而是很多……” 奉雪这下全都明白了,归彦以一己之力,与新贵族们大部分都结仇了。 “你,你是想让他们知道,和你为敌造成的损失,会比东方王庭能给他们的利益更多吗?”奉雪想了想,按照学院商业课程上的说法,直白一点大约是这样。 归彦点头:“因为我也知道了皇兄那边能给他们什么。应该就是可以在东方三十六国境内自由贸易,税务减免,以及各项帮扶优惠政策吧。新贵族大多都是商人,这样好的买卖他们是不会错过的。” 奉雪端起桌上的茶盏,小心地喝了一口。 -- 第187页 奉雪心想,这原本应该是一桩便宜买卖,只是很可惜……要是在这时候把产业都斗没了,那么那些优惠政策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水中月,只是看着好看,根本用不上。 因此那边才铤而走险,直接用最快最便捷的方式,让归彦犯下谋杀罪,最好是直接把人抓了,归彦的产业自然有人接管。最差也就是被驱逐出国,只要离开了圣斯威,东方王庭想要对归彦做什么,也就是他们的事。 新贵族照样清清白白,只要等着扩张自己的财富就行。 至于别国的动荡,对手的财富与地位,会遭受多少憎恨,从来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他们只看重能进入自己口袋里的钱。 “东方王庭是不能指望了,那么只能看新贵族是否松口了?但是……新贵族这样容易就全力以赴吗?为了一个还没吃到嘴里的政策?”奉雪吃了一口桂花糕,觉得口味十分细腻,忍不住多抿了一会。 少女蔷薇花一样的唇瓣十分柔软,上唇中央还缀着一点唇珠,嘴唇微动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在那里。 归彦盯着看了一会,端起桌上已冷的茶,如同饮酒一般一口饮尽。 新贵族当然不会这样轻易就全力投入,只是被人忽悠着投入了大部分精力。 至于为什么…… 归彦才不会说什么“是叶澜做的”一类的话。 因为奉雪接下来一定会问“叶澜为什么这么做”。 归彦不会从自己口中说出他人对少女的爱意。 他不是那些大方,并拥有大量闲暇时间愿意奉养喜欢对象全家的沙漠之民。 在母后过去的评价中,归彦不只爱记仇,还十分小气。 婴儿时期已经学会把最喜欢的拨浪鼓藏到肚皮底下,让四处寻找的宫女慌神。 再大一些会把自己喜欢的花树用一圈小石子围起来,第二天要是发现有谁碰了,能板着小脸一整天都不说话,还要抱着自己的小老虎布偶站在树下抓犯人。 到了现在……他的心上人更要小心地珍藏,爱护,绝不与任何人分享。 “不清楚,也许是嗜好吧。” 归彦看奉雪喜欢桂花糕,又将自己手边的那一块推了过去。 知道了归彦现在的处境并不算太糟糕,甚至可以说还占据着上风,奉雪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样一直拖着也不行,毕竟是圣斯威的调查局……” 走后门这种事,奉雪在家里也时常听到谢青燃提起。 “可我现在还是霜鹤亲王。” 归彦单手支着下颚,侧头往竹林外看去。 “为着东方三十六国的名誉,他们也不会随意胡来。” 归彦因自己的身份而被戕害,同样也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得到保全。 “你现在是不能外出的状态,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奉雪问道。 实际情况比奉雪预想的更复杂更糟糕,她不能随意插/入其中令谢青燃为难,但也不能看着归彦就这样被时间拖延着陷入糟糕的境地。 “说来实在不敬,那位东方王庭的皇帝……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奉雪直接问了中心要点,一切问题都起源于对方。 “我想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了吧,”归彦揉着额角,“那边说不定会派人过来,向我提出交换条件。” “是用外交豁免权一类……来交换你放弃储君的位置吗?”奉雪想到了可能的后招。 “嗯,也就这些了。” 归彦耳边听到了一些响动,像是有人正走过来。 奉雪微微收紧手指,正想归彦是不是想要回故国继承王位时,一名侍从站在竹林外,单膝跪地禀报。 “贵客到。” 归彦挑眉:“我还以为今天的贵客只有一位。” 归彦缓缓站起身,他对着奉雪微微一笑。 “说不定就是我那些来自东方的客人。” 奉雪站在长廊上,看着归彦远去的背影,在侍从的引领下往后院走去。 这座亲王宅邸颇大,能让奉雪赏玩的地方也很多。 她一路看着庭院里的繁花,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院与后院的交界处。 奉雪停下脚步,归彦应该正在与他的客人说事情,她还是不要再往前了。 只是前方的半月门里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那人行迹有些鬼祟,但见着奉雪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生得颇为俊朗,穿着同样的立领长衫,本该是优雅内敛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却令奉雪不大舒服。 那男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像在看着什么稀世的,他可以赏玩的物件。 “你是王叔的侍妾?” 第七十一章 愉快打脸以及再见他(一更…… 归良辰是自归彦出事之后,主动请缨来到圣斯威的。 他跪在父皇的病床前,指天发誓,一定会让归彦自己松口让出储君之位。 父皇答应了,他的兄弟们则像是很瞧不上他,认为他此行必定会失败。 归良辰也不在意,等他办成了事,他能就着那些兄弟难看的脸色下酒。 毕竟他那位王叔再难缠,现在也陷在了圣斯威的官司里,而且王叔身上的毒也要解吧? 怎么想都是求救无门的困境,等他来了抛出橄榄枝,看着对方痛哭流涕地感恩,岂不是很有意思? -- 第188页 归良辰就这么来到了宅邸门前,初初看去时,他还觉得有点可怜。 若是这位亲王还在故土,那宅邸的面积都该比现在大上十数倍吧? 哈,果然寄人篱下,就是悲惨。 归良辰摇着头步入了正门,只是没走几步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随便埋在土里,像是肥料一样好似在养树的玉石是什么? “不会是……苍翡吧?”归良辰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的,”带路侍从顺着归良辰的视线看去,神情不变,“亲王殿下说有苍翡镇着,养的树才能活得长久。” 这侍从像是在说很普通的事,归良辰也不再关注。 只是归良辰放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 什么玩意!苍翡他等了五年才得了一块,小心地琢成了玉佩,只有出席重大场合时才会佩戴……而在这里,居然只是扔在土里养树用的?! 这个败家玩意! 归良辰在这小巧精致的庭院里越走,越是如火焚心,什么珍奇异宝在这里都是随便扔在树下,花下,池塘,甚至房顶上! 这是在炫富吗! 归良辰已经全然忘了之前刚进门时是什么居高临下的心态。 等到了正厅,他便看到了披着一身紫色外衫的黑发青年,侧坐在雕花窗格下,听到门外有动静,他便回过头来,对着外边露出了优雅内敛的微笑。 “这就是良辰吧。” 归良辰鼻腔哼了一口气,心想这个王叔这个样子也算恭敬,正要进去时,却见一旁的侍从引着陪同归良辰进入的护卫往前一步。 归良辰:??? 归彦看着护卫微笑:“果然英姿勃发,很有你父风范,你父皇近日身体可好?” 护卫左右为难,在贵人面前,贵人不问你是谁,是不能擅自作答的。 可他并不是皇子殿下啊! “你瞎了吗!我才是归良辰!” 归良辰气得上前一步,却见归彦“哦”了一声,像是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嗯,磕头吧。” 语气冷淡,脸上无笑,和对刚才那个护卫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啥玩意!他才是金尊玉贵的皇子! 归良辰还想发脾气,但见着归彦沉沉看来的眼睛时,他却莫名其妙不敢出声。 甚至等他完成了一整套面见长者跪地磕头的动作,并脊背挺直小心地坐在椅子边缘时,才回过神来。 刚才,他,他是怎么了? 难道是敬老尊贤的礼仪学得太深入骨髓,才导致他被看一眼就伏地叩头了? 啊……他也很佩服自己这礼仪太到位,居然对这个早该死去的王叔也这样敬重。 站在一旁把一切看到眼里的护卫:皇子殿下这是被吓着了吧。 “王叔,我的来意您应当也知晓。只要您同意让出储君之位,并发誓终身不回国,我便立刻让那些与您作对的人放手……” 归良辰正叭叭说着,却见归彦一抬手,他就老实地闭嘴了。 “我要解药,还有我要回国。” 归彦只说了这句话,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意思,便抬了抬手。 这就是让人退下了。 等归良辰真的退出去之后,他瞬间怒火攻心。 什么玩意!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不过是个没解药就会慢慢变成植物人的废物! 归良辰站在庭院里,大声道:“王叔都没让我走,你们就急着把我领走吗!” 那些侍从垂首站在一侧,并没有出声。 您爱怎么逛怎么逛,就是……撞上了亲王殿下那就自己领受吧,他们已经尽力让这位皇子不要死得那么惨了。 归良辰看着那些小道,他也就随便逛逛,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几块苍翡就算了。 可是等归良辰一路往后走,在那半月门处突然见到了一个黑发少女。 起初归良辰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只看到了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在看到那个女孩抬起头时,归良辰的心口像是被人重剑一击,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个女孩,挤出了一句。 “你是王叔的侍妾吗?” 出现在后院,又是这样一番姿容,他可没听说那个讨人厌的王叔成婚的事,父皇也不会准许他成婚的。 所以,也,也就是侍妾了吧? 归良辰心口就跳,心想不知向王叔讨了她来行不行,这样他也不是不能告诉王叔解药就在王庭里……他回去就给王叔送过来…… 奉雪看着眼前这个嘴里刚蹦出这句话,就仿佛静止的男性,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奉雪甚至都不想与眼前这个人对话,感觉好像只要跟他说一个字,就会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想快些离开。 只是奉雪一动,那人就像活过来一样,往前迈了一步。 奉雪蹙起眉尖,正想叫人。 美人遇难,但一般在这种时候,总会有英雄从天而降! “啾~啾~啾!” 一只肥嘟嘟圆滚滚的白色小毛团扑扇着小翅膀嗨呀一下就扑到了归良辰的脸上! “馒头?!” 奉雪急忙伸手,将拼命在归良辰那张脸上连续啄击了好几下的小肥啾接住。 馒头气势汹汹地站在奉雪的手心里,全身毛毛炸起,拼尽全力守护奉雪! -- 第189页 奉雪则感受着手心的重量,觉得许久未见,馒头好像又长胖了一点呀? “啾啾!啾啾啾!啾!” 馒头啾挺起胖乎乎的肚肚对着归良辰就是一阵啾言啾语的辱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我呸—— 归良辰捂着自己不知被啄了多少个凹洞的脸,指着那只死胖鸟大骂。 “老子掐死你!” 话音刚落,归良辰就被人直接扭着手腕摁着跪到了地上。 一只紫色的柔软宽袖挡在了奉雪眼前,她背后碰上了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令你看到不快的景象,实是抱歉。” 紫色鸢尾与白松香的清淡苦味将奉雪笼罩,黑发少女被一振宽袖藏在了青年的怀中。 归彦在袖后抬眸看去,示意侍卫们将归良辰的嘴捂好,别发出一点难听的声音。 “我方才回后院遍寻不到你,心中忧急起来,没想到倒是比雀儿还慢了一步。” 归彦抬手扶着奉雪的肩膀,将她缓缓转过身来。 “请您责罚。” 听得归彦这句话,奉雪连连摇头。 “不,这与您无关,只是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个,这个,”奉雪思索着不大粗鄙的说法,“神智有些问题的人。” 想到那人的说法,奉雪微微握紧了手心里的小馒头啾。 “他对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归彦皱起眉头,他看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归良辰,那双眼里又投出了淡淡的冷光。 “没什么,他好像我是你的……那个。”奉雪轻咳一声。 归彦身形一僵,有些后悔没在归良辰踏进庭院时就让他爆炸。 “我们,我们先回去吧,我后院还种着一些东方来的花种,圣斯威不常见。”归彦难得说话有些停顿。 “好啊,只是不管他可以吗?” 奉雪想要回头去看看那个还被压在地上的人,但她的视线仍被那振紫色的宽袖遮挡。 “那是附近一个时常发癔症的人,待会就会把他送回家。” “咦?可是他说‘王叔’,我还以为他来自东方王庭?”奉雪奇道。 “嗯,有些神智有问题的人,会喜欢乱认亲戚,没关系,他有自己的家。”归彦轻描淡写。 等确定走得足够远后,归彦才轻轻放下袖子,让黑发少女脱离了这方桎梏。 “对了,关于之前那个人说的胡话。” 归彦站在奉雪面前,他望着奉雪,纤长的羽睫微垂,衬得那双眼睛都格外温柔。 “我没有侍妾,一直都是一个人。” 奉雪原本还想说“为什么要对我说”,但下一刻她就回过神来,像是知道了归彦这句话下的意思。 披着紫衣的亲王说完这句话后直起腰,笑问。 “东方三十六国是个不错的地方,你想去看一看吗?” 这像是一位友人提出的旅游邀约,但奉雪知道并不只是这样。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时,掌心里的小啾跳了两下。 “啾啾?啾!” 小馒头啾的叫声似乎有些急切,它挺着自己的肚肚,像是又觉得饿了。 骂人是需要能量的! 奉雪连忙抱着小馒头,四处看着像是要给它喂东西。 归彦则抬手,将馒头拎起放到了地上。 “自己去找吃的吧。” 馒头像是听懂了,它眨巴着豆豆眼,便一摇一摆地在长廊上走着。 而小馒头走后,归彦又指着后院说道。 “走吧。” 他神情平静,就像刚才归彦方才什么都没问。 只是奉雪走在归彦身旁,侧头看他时,却看到那万事都仿佛八风不动的人,玉白的耳垂上有些泛红。 等奉雪看完了花草,被归彦一路送到正门时,她回头对归彦说道。 “东方三十六国我没有去过,如果有机会,想来一定是很愉快的旅程。” 至于别的,奉雪正思索着说法,却见一朵白色的芙蓉花递到了奉雪眼前。 归彦如玉般的指尖捻着翠绿的花枝,花瓣轻轻触碰着少女的嘴唇,带来微麻的触感。 “希望这机会很快便能到来。” 归彦微微一笑,他退后一步,站在台阶之上。 黑发青年的表情柔和,没有给人半点压力,反倒让奉雪不好开口说些什么了。 “我离开这里之后,会再看看能在外边帮上什么忙。”奉雪对归彦点点头。 奉雪上车之后,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芙蓉,隐约觉得这朵花的香气已被归彦身上的香气侵蚀了。 待奉雪的车驾离去之后,归彦返回府邸。 归彦来到那间锁上的房间外,归良辰并那些侍卫都已经被制住了。 他站在外边听着归良辰的叫嚣,轻声说道。 “我刚才与你父皇联系了,我说‘你儿子在我手上,如果不想他有事,就把解药送来’。” “你猜你父皇是怎么回复的?” 房内一片安静,像是在凝神静听。 归彦轻笑起来,他将身上那件紫色的外衫脱下,交给一旁等候的侍从。 “他没有回复。” “砰”!像是有人撞到了门上,归良辰难以置信地喊道。 “你在胡说!你私囚皇子,真当无人知道吗!大使馆见我不回去,一定会来找我!你还背着官司,现在还想背上残害皇亲的罪名吗!” -- 第190页 归彦轻轻点头:“你果然……是王庭里最不聪明的那个孩子。” 归彦说完这句话,房内突然一片安静,随后又是归良辰此起彼伏的鬼叫。 等归良辰喊累了,归彦已坐在廊道上喝起了茶。 “我现下也有闲暇,便告诉你原因。” “这些年,你父皇不是没找人杀我,但都失败了,因此他才弄些阴谋手段。” “再来,纵然弄了阴谋手段,也奈何不了我。” “这里是圣斯威,想要安插什么人也不是易事。而我在这里长成,论起圣斯威的势力,我比他强。” “这些……你是不是都没想到?” 归彦喝了一口茶,房内仍是一片安静,只能隐约听到粗喘声。 “你也许觉着握着我两个把柄,我就会俯首称臣。” “可若是我真的要俯首称臣,为什么我不直接向你父皇认罪?” “在你看来,到圣斯威是一趟好差事,可若真是天大的好事,怎么除了你……你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跟来?” 不过是因为,把柄不算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这些那位冷酷的帝王都知晓,但他不介意让一个没用的皇子过来探探虚实。 毕竟归彦的那位兄长,孩子太多了。 房内迎来了长久的平静。 片刻后,归良辰的哀嚎响彻天际。 “王叔饶命!王叔,王叔我愿返回王庭为您取来解药,这边,这边我也会尽力去斡旋……” 不管归良辰怎么说,归彦都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着挤挤挨挨生在廊下的一片白芙蓉,觉着这些勉强能与奉雪一配。 “若你不曾冒犯她,我许是会饶了你。” 归彦轻笑:“正如你所言,我会返回东方王庭,自己的东西还是要取回才是。” 归彦站起身,抬手在门上一敲,里边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问你一问,若你能答上来,我便让你出来。” 归良辰连连点头:“是!是!您尽管问!” “我这些年做下这样大的产业,甚至能与圣斯威一地的新贵相抗,这些钱……我用来做什么了?” 归良辰一阵沉默,想起这个败家王叔的操作,不是用来买买买了吗? 归良辰答不出来,而归彦已经离开了这里。 - 奉雪的车驾一路前行,在临近回家的大道上却开始突然堵车。 “好像前边管道炸裂正在修路,小姐要绕路吗?还是我去问问大概还要多久?”司机先生转头问。 奉雪看着路程已经不大远了,也不想绕路,就说道。 “那么我们等一会吧。” 可谁知等了足足三十分钟,车队都没有移动。 看来前方发生的事故仍然没有处理完毕。 奉雪无奈:“绕路吧。” 所幸在他们身后的车子也开始转移方向,因此再等了一会,车驾很快就驶上了另一条路。 前方红绿灯,车子暂停了一会。 奉雪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谢青燃。 “妈妈。” 奉雪刚开口,就听谢青燃说道。 “快回来了吗?” “正在路上,大约还有十分钟。”奉雪回答。 “哦,还挺快的……咳,我是说,今天我们家有贵客光临,回来赶上饭点就好。” 谢青燃的语气有些奇怪,奉雪不由问道。 “谁来了?” “国王陛下,他十分体恤臣民的生活,想来观摩一番。” 哦,那就是里维要来家里吃个便饭的意思么? 奉雪挂了电话之后,起初心情还是非常平静的,但车子开着开着,她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在她前往沙漠之国前,在王庭的那个夜晚。 里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一个吻。 奉雪捏着手里的白芙蓉,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里维了。 过了一会,她拿出手机在小姐妹的社群里问。 【奉雪:如果有两个人疑似向你告白……】 【谈越:喜欢就交往啊。】 【希雅:你只有两个吗?这个数量应该再翻好几百倍吧?】 【奉雪:……我就是对这样不求回报的感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谈越、希雅:哦,感觉歉疚吗?那就给这些人同一个家吧。我觉得你的胸怀就是这么宽广。】 【奉雪:……】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车驾已经到达了公爵府邸。 奉雪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家,难得有些迟疑。 但大门已经打开了,黑发的国王站在台阶上对着奉雪露出温柔雍容的微笑。 “你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叫姐夫(二更)…… 有些电视剧里,家庭主夫(妇)会在家人忙碌了一天回来之后,对着他们说“你回来了”。 这就像家庭避风港的信号,只要听到,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而奉雪的心快要爆炸了。 这位圣斯威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为什么要这样站在她家门口说出好似家庭主……主……那什么的话! “您好,陛下。” 在家中女仆的注视下,奉雪向里维行礼,但还未躬身,里维就已经上前扶起了奉雪。 姿态十分自然亲密,仿佛自里维告白后,他再也不需藏掖自己的好感,而是这样直接展示。 -- 第191页 “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想来见你,”里维微笑着,双手托着奉雪的手腕,“会让你困扰吗?” “当然不会。”奉雪摇摇头,她心口有些熨帖,被人时刻挂在心上,就如同手握星火,总是温暖。 “咳咳,正好六点整,奉雪请陛下来餐厅吧。” 谢青燃穿着便装,长发垂在肩头,对着奉雪微笑。 “好的,妈妈。” 奉雪上前一步,像轻盈的蝴蝶脱离了里维的掌控。 里维弯起唇角,抬眸看了谢青燃一眼,便走在奉雪身边。 “您太客气了。” 谢青燃嘴角微微抽搐,啊,里维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很棘手,当上国王之后更是麻烦。 起码以前他绝不会用这种好似“打扰了,岳母”意味的笑容。 简直光明正大得可怕。 三人进入餐厅,谢思和谢桢已经在里边了,似乎正在看侍从端上来的食水。 哪怕双生子与里维存在某种竞争关系,但他们也分得很清楚,里维是主君,他们作为誓约效忠者,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 等里维先落座之后,众人才依序落座。 今晚的晚餐吃的什么奉雪不太记得,因为全程里维和谢青燃都在问她关于沙漠之国的事。 奉雪高斯模糊了关于女神血液的事,只说事情解决了,一切都好。 “想回你父母的祖国看一看吗?”里维问道。 奉雪感受着空气中微凉的温度,现在已经入秋了。 “有点想,但我怕没时间。” 奉雪见着里维疑惑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快要考试了。” 所有学生都知道奉雪指的是什么。 里维虽然已经成为了国王,但他仍会参加考试,随后会在线上完成大学课程,并选修硕士课程。 幕僚与学者们都想成为新一任的帝师,正铆足劲等着里维传唤。 “那么当然还是学习重要,只是我还以为……” 里维微妙地停顿了片刻,请侍从给他倒了一点白葡萄酒。 “你会因为那位霜鹤亲王的事而想要多了解他的祖国呢。他今天没和你说什么吗?” 坐在奉雪身旁的谢思有些惊讶地一抬头,居然直接问了。 不过他也想知道奉雪是怎么想的。 谁知平常有问必答的奉雪,竟然抿着唇,有些不大好意思:“这是他的私事……我没什么可说的。” 里维轻轻“噢”了一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奉雪听了这话有些惊讶,但她不能代表归彦随便提出要求。 但有圣斯威国王的帮助,归彦要脱离困境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谢您的慷慨,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向他提起。” 谢思和谢桢则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要是他们遇到了麻烦,打死也不会让里维因为奉雪的关系帮忙。 这等于是里维居高临下地抛下了一条绳索:【捡起来吧,废物,算我可怜你】。 你只要捡起那条绳索,就再也算不上我的对手。 好家伙,他们宁愿现在就死,死外边,也不会让对手称心如意。 传说中啾比雀也是十分骄傲的生物,哪怕自己意外陷入困境,不管是求偶期还是非求偶期,他们就算饿得要死了,也不会向路过的对手啾一声求救。 不然以后哪里还有脸再向心仪的配偶求爱?! 它们已经不配了!连吐唾沫都没资格了! 这晚餐结束得很快,里维也意不在晚餐。 吃完以后,大家便到庭院里走动消食,谢青燃是不去的,她没兴趣看雄鸟展示羽毛……不,看年轻人争风吃醋。 “为您效劳,陛下。” 双生子插在里维和奉雪之间,谢思抢先一步摘下了树上的花,递给里维。 “这是入秋时才会开的垂兰花,与您今天的服饰十分相配。您的品味果然高雅,需要我替您别在衣领上吗?” 里维沉默片刻,他抬手接过,看着被谢桢拉着去看柿子树的奉雪,自行将这朵花别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你真热情,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里维嗅闻着那淡淡的香气,突然低声对谢思说道。 “你们两个现在还算小,因此公爵并不会管束你们喜欢谁。可要是成年之后,你们同时获得了家族中一定的资源,仍然这样僵持不下,说不定有一个会被发配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这算是保护,也算是避免家族动乱的保险。” 谢思皮笑肉不笑:“陛下想说什么,未来的事谁也不清楚,不是吗?” 里维则抬手拍拍谢思的肩膀,像个十分宽厚的主君。 “我是说,你要是换种称呼叫我,”里维看着奉雪,“一切就容易多了。放弃永远比坚持简单,对吗?” 换种称呼?谢思的神情登时阴暗下来。 想让他叫姐夫不管几辈子都等不到! 谢思则对里维笑了笑,然后就像一般缠着姐姐的青少年一样,从后边把额头抵在了奉雪的肩上。 “怎么了?”奉雪侧头看去。 谢思“委屈”:“陛下欺负我。” 里维:……好家伙。 奉雪轻笑:“云笙不会这样的,别开陛下玩笑。” 要不是里维在奉雪那里有大量信用点,想来就会被谢思给茶死了。 -- 第192页 这也是谢思的表态。 陛下,让奉雪亲自开口介绍你的身份才算是本事。 如同雌性啾比雀答应求偶之后,会唱出世上最动听的歌谣一样。 里维不动声色,碧色的眼眸里只映照着奉雪的身影。 “奉雪,我有一件礼物送你。但我有些羞赧,想单独送你,可以吗?” 第七十三章 激怒 听到里维像是“请求”一样的话,奉雪没有拒绝。 对别人来说,里维是圣斯威的国王,但对奉雪来说,他还是年幼时与她共度了一个夏天的云笙。 奉雪看向站桩一样的双生子,不大明白地眨了眨眼。 这就是请他们走远一些的意思。 谢桢的牙根咬紧,他对里维说道:“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就在不远处。” 里维知道双生子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就是“嗯哼,我们看着你,别想着对奉雪动手动脚”。 里维点点头,等双生子离去后,奉雪才说。 “云笙,我不需要什么礼物,你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和我说吗?” 奉雪脑海中轮转着里维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毕竟里维虽然不说,但她还是察觉到他眼里仿佛有些疲态,另外,是不是还会有之前在王庭中那场谈话的后续呢? “我确实有东西想送给你。” 里维拿出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个小纸袋,纸袋是微透的洒金纸做的,隐约能看到里边像是放着一个圆形的环。 里维将这个纸袋放在奉雪手中,他微垂眼睫,透过星光的缝隙望着奉雪。 “我知道你在沙漠之国的事,总是有些不安,就亲手做了这个。不像市面上售卖的精巧,但希望……一样能保佑你平安。” 听到里维的这句话,奉雪捏着掌心里的小纸袋,明白了这里边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圣斯威人除了会每天请求女神保佑之外,也会制作一些护符以传达思念与心意。 传说是当年各国混战时期,一名少女便制作了用五条丝线的编织手环。这些丝线都用重云花汁浸泡过,每编织一下,就会默念一声“愿女神莱耶保佑您”。 少女的恋人戴着这枚手环上了战场,几次死里逃生,似乎都是托了这只手环的福。 好像只要遇到危险,这只手环就会发出白色的微光警示。 但不管是不是某些添油加醋的传说,但这个手环的做法在圣斯威倒是代代流传了下来。 “原本该在你出门的时候给你,但是我实在笨手笨脚,直到现在才做好。” 里维没有让奉雪拆开看看,似乎是真的觉得这个东西做得很糟糕。 可是奉雪却呆呆地看着掌心里的纸袋,她原以为里维要说些什么,或者再想要一次“答案”,可他给的却是这个。 奉雪抬头看着里维,便见里维笑道。 “不要向我道谢。”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你会高兴呢?”奉雪握着那个小纸袋,觉得小纸袋像是热了起来,烫得掌心热乎乎的。 里维听了这句话,眼里的笑意流泻而出。 “那就摸摸我的头吧,像小时候一样。” 黑发的国王微微弯腰,与奉雪视线齐平,那双碧晶石一样的眼睛望着她,像是一只大型犬正在等待奖励。 奉雪愣了愣,随后她真的抬手揉了揉里维的头发。 “不累,不累,云笙不累了。” 奉雪嘴里的话也和小时候一样,里维微微侧头,也抬手轻抚着奉雪的脸颊。 “嗯,不累了。” 但随后里维又直起身,将从奉雪发上沾着的花瓣取下,笑眯眯地说。 “不能再靠近了,否则我可能会出不了这个大门。” 奉雪:? 里维眼角余光看到了双生子已经靠过来的身影,便对奉雪说道。 “我得回王庭了。” “我送你。” 奉雪往前几步,又回头看向双生子,对他们招招手,让他们一起跟着来。 里维站在奉雪身侧,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 里维:生什么气呀,我确实没有动手动脚,先动手的是奉雪。 谢思觉得如果他有个游戏角色面板,忍耐那一栏的等级大约已经刷到lv.99了。 他又不是谢桢,不管生气还是高兴都是一副棺材脸。 谢思侧头呼了几口气,便跟了上去。 见着里维要走,谢青燃也下了楼,看着里维上了车驾之后,她看了一眼跟着里维出来的人。 那些卫兵都穿着便服,想来也是不想惹人注意。 “自己注意。” 谢青燃说了这句话,那些卫兵便齐齐敬礼,各自进入车驾之中,先行开路去了。 “晚上天凉,早些回去吧。” 里维的话里没有人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对奉雪说的。 奉雪看着里维的在月色下皎白的脸,轻声说道。 “一路平安。” 里维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从容的微笑,关上了车门。 车子渐渐开远,里维拉起自己右手的袖子,他的手腕上也挂着一串编织手环。 五色细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那拙劣的编织工艺倒也不算太惹眼了。 里维绝口不提他曾与沙漠王庭的阿迪莱女王交换条件,让奉雪在那边得行方便的事。 只要奉雪平安能归来,那就是他所作出的最好决策。 -- 第193页 - “陛下不会向你求婚了吧?” 谢青燃带着孩子们回宅邸的路上,冷不丁地问奉雪。 奉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谢青燃看着奉雪手里的小纸袋,微挑眉:“这么纯情。” 谢青燃径直上了楼,谢思则问起奉雪手里的是什么。 “是祝福。”奉雪拿着手里的小纸袋,蹬蹬上了楼。 谢思和谢桢对视一眼,今天他们一大早就入了王庭。 除了谢青燃要用他们去一些家族送信,他们还去见了里维一面。 他们敲门进去时,里维正单手支着下颚,看着墙上的投影。 投影中是一个眼熟的白发少年,镜头照到他被一枪打下了海。 沙漠之国边界也是有海的,没想到星回居然能一路逃到那里去。 里维抬手停下了投影,画面定格在星回坠海前的那一秒。 里维看着星回的脸,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是你们,在沙漠女王的全力追杀下,身上挨了一枪落到海里,还能活下来吗?” 谢思和谢桢也是去过沙漠之国的人,还见过了星回。 这是要问他们沙漠之国会不会诓骗了圣斯威的国王。 “视频应该不会作假,”谢思眯起眼看着那定格画面,“这份视频是什么时候送到陛下手里的?” “今天早上。”里维说。 而他们从沙漠之国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天,视频要是假的,在把女神殿的人抓起来的当天就能发个假的给里维,何必等到现在。 谢桢看着星回左手和右脚上的伤说道:“伤口都是真的。有枪伤也有利器,都是对着要害,但是被避过了。我在那边,也没有看到沙漠之国的人对星回有特殊的对待。” 谢思和谢桢的话和里维想的差不多,只是他登基之后,总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没有看到星回真正的死相,在里维这里,他就还活着。 里维的手指在长桌上轻敲,他手下的这张桌子仍是他的父亲赫尔曼陛下的用品,赫尔曼陛下自刎的那一天,鲜血溅满了这张桌子。 但里维没有换掉,仍是清理干净后,就用原来的。 里维对着谢思和谢桢微微一笑:“我今晚应该会拜访公爵府邸,你们辛苦了,今晚见。” 谢思和谢桢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关上大门,等离开王宫之后,谢思松开了脖颈上的一颗纽扣,没好气地说。 “他那是什么口吻?‘辛苦了’?” 简直一副“哥哥”的口吻。 不,比“哥哥”更恶心。 那是疏离的,但又迫于某种亲密关系,不得不关照他们的态度。 谢桢话少,但嘴毒:“有些人死于想太多。” 可到了今夜,亲眼见着奉雪先伸手摸了摸里维的头,双生子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里维那看似关照的话。 他是因为被“偏爱”,因此有恃无恐? 双生子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谢思有心去问奉雪,但又怕奉雪冷不丁地扔出什么炸弹来。 而奉雪坐在房间里,打开了那个小纸袋,取出了一只五彩绳环。 确实如里维所说,编织工艺比不上一般市面上贩售的。 奉雪当然不会嫌弃,她看着那些有些古怪的绳结,隐约能想象到里维大晚上在灯下小心编织的样子。 ……笨拙得可爱。 奉雪拿出手机,给里维发了一条信息。 【奉雪:我看到礼物了,很漂亮,谢谢你。】 那边很快回复。 【云笙:能起到作用就好。】 奉雪看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她点开了归彦给她的新联系方式。 【奉雪:要是……圣斯威的国王陛下能给你提供帮助,你愿意接受吗?】 看到奉雪的这句话,正常人大约会问“为什么”“需要什么代价”“要交换什么”一类的话。 但过了好一会,归彦那边的回复却是…… 【归彦:不用了。^_^我和那位陛下不熟。^_^不能承情。^_^】 饶是奉雪这样对于人的情绪不算特别敏感的人,也发现了归彦的这句话有些问题。 他……用了三个颜表情。 奉雪伸指数着,有些震惊。 主要是这些话,结合微笑颜表情,奉雪怎么都看不出对方仿佛“高兴”的样子。 【奉雪:你生气了吗?】 【归彦:怎么会?^_^】 奉雪觉得自己再看到那个微笑的颜表情,就要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隐约觉得有些压力。 【奉雪:既然这样,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归彦:激怒对方就可以了。^_^】 归彦那边发来了这句话。 奉雪:? 第七十四章 鹤鱼相争! 奉雪不知道激怒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第二天下午,奉雪自学院里完成课程出来之后,就看到了新闻推送的消息。 调查局获得了传唤令。 他们可以进入亲王宅邸,请霜鹤亲王出来配合调查。 以往即使知道归彦有嫌疑,这些调查员都没有行动。他们要考量的事情自然很多,国家,政治,双方的利益牵扯。 而让他们不得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是因为……那位在医院病情原本开始好转的新贵族,死了。 -- 第194页 人没死和人死了处理方式不同。 那个家族的人当天就上报了王庭,王庭为了本国贵族必须做出回应。 当然,这也不是说就是归彦弄死的人,但左右还是要问出一些什么来的。 调查局在上级那开到了传唤令,直接去了亲王府邸。 谁知道归彦早已穿上了一身黑色的立领长衫,坐在了正厅等待。 他居然在桌上串菩提珠。 这种来自东方的果实经常出现在东方类的影视剧里,串上一条红线就能保佑自己或是别人平安喜乐,也有一说能保持心情平静,不受外物侵扰。 修长如玉的手捻起一粒磨得光滑圆润的菩提子,对着光照了照,像是颇为满意这个东西的成色,串到了红绳上。 看着老神在在的归彦,调查员认为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您消息好似很灵通?”调查员看着归彦这样就觉得棘手。 归彦望着调查员,他将菩提珠放到了一旁的锦盒里,拿起来就走到了调查员身边。 “走吧。”归彦轻笑。 这位亲王眉眼带笑,竟像是一点压力都感受不到的样子。 许令行并一众侍卫簇拥在归彦身后,浩浩荡荡阵势像王公微服私访。 调查员说不允许其他人员进入调查局审问室,这些人也依然微笑着不在意。 “是啊,我们不进去,就在外边看看。” 调查员听到这句话,隐约觉得这些家伙是借着开黄腔威胁他。 要是这位亲王在里边受委屈了,有了三长两短,他们首当其冲就会被碾碎。 - 奉雪用手机联系了归彦几次,归彦那边都没有答复,看来是已经在调查局里了。 奉雪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道归彦到底做了什么“激怒”了那边。 一辆无人驾驶校车缓缓停在了站台上,奉雪几步上去,车内通常没人,但这一次奉雪一上车就看到了熟人。 她的文学科指导老师,姜菱。 “姜老师。” 奉雪对姜菱打了声招呼,原本低头看着什么的姜菱闻言抬起头来,见着奉雪有些惊讶。 但又笑着对奉雪招了招手,好像在叫她过去。 奉雪……受宠若惊。 以前姜菱见着她,是不会有什么笑模样的。 她就像一个苦劝数学天才快去解决世界难题,但数学天才却非得从事和数学完全无关的烤羊肉串工作的失败者,每每见人总是耷拉着一张脸。 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虽然最近因为奉雪的进步,这位文学科老师渐渐松快了不少,不再一见面就要吃香蕉压惊。 但这样灿烂的笑容,奉雪还是第一次见到。 黑发少女小心地走过去,生怕自己看错了。 “奉雪,我觉得你这次提交的作业,真的不错。” 姜菱用上了“真的”一词,显然是真的觉得好。 奉雪在姜菱身边坐下,还没到她的文学课时间,但不妨碍她准时提交作业。 即使在沙漠之国那样兵荒马乱的时期,奉雪仍然能抽出时间写点什么。 这一次因为冲击太大,奉雪居然将自己的事写在了文档里。 当然,用的是“我有一个朋友”这类的说辞。 具体的时间地点以及人物全都高斯模糊,奉雪干脆写成了一个异世界的故事。 因为这事实在离奇,奉雪甚至在这件事上学会了灵活活用成语与比喻。 参与这件事的人的情感……激烈得连奉雪都能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恶意与渴望。 等奉雪回到圣斯威,又陆陆续续地写完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写了这么多。 她精简了一些,自己又通读了几遍,居然隐约读出了一点短篇小说的意思。 奉雪将这篇异世界冒险发给了姜菱,等待着下一堂课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 “虽然这些元素呀,冒险呀,政治呀,神权呀都是十分常见的,但是真假替换的情节,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腻烦。你的灵感是来自于沙漠之国的那场异动吗?你化用得真好……” 姜菱一迭声地说着奉雪听了都有些面红耳赤的夸赞。 但她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 老师喜欢看狗血。 行,好,懂了。 “其实我听说明年AS考试的题目,有可能在人物自传,情感类,以及冒险类三个种类里出题呢。” 姜菱咳嗽一声,她的手指在电子屏幕上扫过,那些奉雪写给她的东西在她看来已经慢慢褪去了灰扑扑的外表,露出了珍珠般柔软的光芒。 她就说嘛,奉雪这样聪明,怎么会真的写不好呢?她以前只是吃亏的不知道表达自己,太内敛了。 现在权贵家庭的孩子,有谁能这样内敛呢? 感性,感性,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 有的人像是罹患了心盲症,想象力缺乏,有的天生不能共情,有的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以自己的准则为唯一的准则。 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冰冷,照本宣科,带着个人的强硬冷淡的理解,让人没有兴趣再看第二眼。 “你保持住就行了,按照你之前各科分数的排名来看,文学科提上去了……你说不定还真能拿到一个第一名。” 姜菱看着坐在天光下的奉雪,不管什么时候看,这名少女都像是新雪捏成的,美丽得不真实。 -- 第195页 现在看起来温度好像提升了一点。 黑发少女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但随后她的唇角缓缓扬了起来。 就像那已停滞许久的进度条,终于往前迈了一截,而抚平了一切烦躁不安一样。 等奉雪上完了课,她却没有去学校正门,和谢思谢桢一起回家。 她又给归彦发了信息,甚至打了电话。 但是仍然毫无回音。 归彦还没有从调查局出来。 奉雪知道现在去调查局也没什么用,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眼。 于是奉雪另外通知了还有闲暇的司机先生,另外约在A2校门见面。 然后奉雪另外发了消息说,她有点事,就不和双生子一起回去了。 没一会,谢思就发来消息问“要去哪里,一起去也行”。 而谢桢则发来了消息“你是要去调查局”。 这语气十分斩钉截铁。 想来谢思也知道奉雪要去哪里,不过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双生子,一个选择了迂回,而另一个单刀直入。 奉雪则给两个双生子回答了相同的答案。 “去调查局,看看归彦出来没有,不用跟来。” 等奉雪上了车驾,司机先生是上一次目睹过奉雪陪同归彦一起去医院的那一位。 这一次奉雪又要去调查局。 司机先生也关注新闻。应该说权贵家庭的仆人,都或多或少会更关注新闻。 他们是主家的颜面,是鹰犬,有时又是大难临头时立刻振翅飞走的雀鸟。 因此奉雪一说要去调查局,司机先生就想起了那位惹上官司的霜鹤亲王。 哎呀……当初小姐还很热心地带人去看医生。 要是真有什么糟糕的地方,还是赶紧断了的好。 车驾在调查局对面的长街上停下,在这里还停了好几辆车,在调查局门口停靠的车驾更多。 在这条长街之外的地方,还挤挤挨挨着许多媒体记者,试图想拍到一两张照片。 奉雪眯起眼,看着调查局附近停靠的车辆。 凤仙花,蓝鹊飞鸟,还有……美人鱼的家徽。 一些新贵族的车驾都来了。 看来他们并不想放过这个把归彦揪出来的机会。 奉雪在车上等了一会,随后车门打开了。 黑发少女下了车,司机先生也跟在她身后。 奉雪径直往前走去,她站在调查局门口,便有人上前阻拦。 只是阻拦奉雪的人在见到奉雪时都微微一愣,随后耳边就想起动听的声音。 “我能进去探访我的朋友吗?我记得在管理条例中,这是允许的。” - 归彦毫不意外在调查局里见到了叶澜。 毕竟是他昨天惹了叶澜。 叶澜这个偏执,阴暗,生长在晦暗之处的怪物,日夜紧盯着猎物,直到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才会放过。 因此奉雪回到圣斯威,径直去了归彦府邸的事,叶澜也是知晓的。 甚至早上奉雪在医院见过了叶澜,下午居然就去见了归彦。 那名红发少年大约想当场枪杀了归彦。 之前叶澜能随意查到归彦的号码,给归彦发消息,归彦自然也能查到叶澜的号码。 应该说这个小疯子,根本不在乎隐私泄露这件事。 想给他发消息就发吧,后果自负。 于是归彦就要求一个“后果自负”。 【你也差不多了吧。】 归彦只发了这句话。 对于叶澜来说,他看到这句话时,能清晰地想到归彦脸上那种,慵懒,眼底空无一物,世间万物对他来说都像是不值一提的轻蔑表情。 这话就像是“你的手段就这”? 更重要的是,这条短信是在奉雪离开亲王宅邸时发来的。 奉雪在归彦那里待了很久。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会笑吗,会说什么私密的话呢,他们会亲吻吗? 奉雪。 叶澜浸泡在地下游泳池里,他一路潜到池底,无声地喊着奉雪的名字。 叶澜像是担忧在水面上叫奉雪的名字,会被谁偷听去似的,他总是在池底偷偷喊着奉雪的名字。 小小的气泡缓缓上升,突破水面,发出哔啵轻响。 在周围的仆人担心叶澜已经死在水底的时候,红发少年终于懒洋洋地游了上来。 他拿着毛巾随意擦着覆着肌肉的身体,拿起放在托盘里的手机,他低头在上边写了一些东西。 叮咚一声响,这条信息发了出去。 当夜,那位在医院里的新贵族,死了。 - 叶澜坐在三角桌的一边,另一边则是调查员,还剩下一个位置自然就是归彦的。 调查员审问归彦,而叶澜作为新贵族代表,前来旁听。 一般旁听应该在审问室外,但叶澜却坐了进来,想来也是下了工夫。 “霜鹤亲王。” 上了年纪的调查员站起身对归彦欠身行礼,随后便坐下,开始审问。 审问室内的灯光昏黄,像是在模拟睡眠灯。 据说这类灯光容易让人精神放松,审问时事半功倍。 “请问您的名字?” “归彦。” “请问上周三,9月16号,是否前往了首都十五区的拉菲德男爵家中举办的酬谢宴会?” -- 第196页 “去了。” “您之前是否曾和拉菲德男爵在生意上起过冲突。” “起过。” “您是否采取了不合法的手段获得了一部分利益?” “你要给出证据才能这样问我。” …… 调查员与归彦你来我往地说了几个来回,叶澜轻笑起来。 他在桌上推出了一个档案袋。 调查员打开,里边是图文并茂并配合数据和照片的文件。 归彦确实用了不大光彩的手段获得了拉菲德先生的生产线。 归彦低头看去,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容。 “这是真的。” 调查员有些意外归彦居然这样老实地承认,他正要说话,却见归彦也推出了一个档案袋。 调查员打开之后,眼角一跳。 里边也是厚厚的一叠文件,这是大部分新贵族夺取归彦的产业时,做出的各类不光彩的事。 同样图文并茂并配合数据与照片。 其实调查员真没什么要说的,在商业竞争来说是较为常见的手段。 根本……轮不到他来管。 “如果你想把这些事和谋杀案串联起来,”归彦单手支着下颚,游刃有余地问,“这些新贵族更可疑吧?” “真可怕,果然是资本家,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呢。” 叶澜闻言一笑,他看向调查员,眼里闪动着仿佛不知世事的光。 但调查员哪怕瞎了,也不会觉得叶澜真的不知道。 他能代表新贵族坐在这里,这意味着新贵族内部认为,他可以。 进入审问室后,叶澜也不能带手机,于是他拿了一块切断了信号,只能在屏幕上书写的便携液晶屏。 【说得有道理,但是有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谋害亲王殿下?】 【放着圣斯威大好的前途,去招惹别人?】 归彦看了一眼,拿起自带的桃花茶盏喝了一点碧绿的茶汤。 “因为疯子是不讲道理的。” 调查员拿出放在上衣的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他站起身,按响警铃,审问室大门打开,有两位持枪人员走了进来。 “有了新证据,我要出去向上边汇报,两位请在这里稍等,当然……想出来分别在一个房间里也可以。”调查员说道。 但归彦和叶澜都没有动,他们显然是想要继续在这个地方。 调查员看了那两名持枪人员,示意他们留在这里,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调查员知道这事棘手,但没想到这样麻烦。 他……的梦想是到年龄就退休,然后居住在海边小屋里,平静的度过余生。 可他现在才四十五岁。 调查员心底发出了一声粗鄙之言。 等调查员离开审问室,走到外边长廊上,路过由透明玻璃包裹的会客室时,他见到了一名黑发少女。 他的心底再次发出了一声粗鄙之言。 要进入调查员,在培训时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识人。 调查局说到底也是调查人类犯下的罪恶的地方,要是分不清人的成分,办起事来可是麻烦得很。 圣斯威不要招惹的人里,除了王庭,还有那些老牌贵族。 教导新人的调查元老是这么说的。 【你们一见到他们,就知道他们与旁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长相,气质,都是次要的。】 【注意他们行走的姿势,坐下的姿态,还有拿东西的样子。】 【他们都像一把剑或是一杆枪,永远笔直,脊背线条流畅,但又不是军人那样的僵硬。】 【只是优雅,从容地坐在那里,衣服上永远不会有一丝褶皱。】 【看人的时候,他们像是对着你微笑,但实际上那眼睛里是空的。】 【没在看你。】 …… 调查元老的话在调查员耳边次第回响着,但这一刻他全然推翻了元老曾说过的话。 那位少女抬起头的瞬间,这世界都因为她的视线而璀璨起来。 再也没人有闲心去观察她的姿态,以来辨别她是什么阶层的人。 那个少女很快就不感兴趣地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刚才她到底看了调查员吗,还是没有呢?那瞬间太短暂,几如惊鸿照影。 足以让调查员心悸片刻。 “她是谁?”调查员轻声问。 一旁也在默默观察的新人小声地说:“谢青燃公爵府上的小姐,她说来等朋友。虽然没说是谁,但今天来到这里的除了那位亲王还有谁啊?” 调查员过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眼睛从那张容光慑人的脸上移开。 “还有那些新贵族啊。” 不过那些陪同叶澜来的新贵族,大多在别的楼层,似乎正忙碌地在拓宽自己的人脉。 不过不管怎么样,调查员还记得自己的事。 他敲开了上级的办公室大门,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局长,接下来应该到您了吧?我资历太浅,没见过什么世面,实在顶不住了。” 坐在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局长看着放在桌上的小鱼缸,里边放着两条鱼。 只是这两条鱼不像一般观赏鱼般安静,正在水里扑腾,似乎在互相争斗。 “顶不住是应该的。” “那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恩怨嘛。” -- 第197页 局长笑眯眯地接过调查员给他的档案袋,他当即就打给了金融局的人。 那边的人知道局长是为了什么打过来的之后,先是哼哼哈哈笑了一下,就是死活不松口要过来协同查案。 五分钟后,电话挂断,局长对着调查员一摊手。 “你看,大家其实都知道。就……顶着吧。” 顶到他们分出胜负为止。 局长桌上的鱼缸里,水花四溅,那两条鱼似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 “给你发那条短信,我是故意的。” 归彦靠着椅背,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看着叶澜。 “不然今天也见不到你啊。” “你……时间不多了。” 叶澜听了谜语一般的话后也没什么反应,他依然面上带笑,在液晶屏上写下一句话。 【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问过我家不成器的侄儿。” 归彦单手支着下颚,神情姿态像极了居高临下考校他人的师长。 “我其实对皇位没什么兴趣。” “来到圣斯威之后,好像一直赚钱。” “你大约也调查过我的经济状况。” “那么,我这样多的钱,用去了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叶澜先是皱眉,随后他缓缓瞪大了眼睛。 第七十五章 这可是件费钱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掌权者为了分担风险,或是自己喜欢,总会有很多子嗣。 孩子一多,在任何家庭都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 太上进的怕他篡位,不上进的又嫌人败家。 归彦在来到圣斯威之前,他那年长他二十岁的皇兄,已经生了几个比归彦还大的侄子了。 归彦在圣斯威的一举一动,在他的母后未曾死去前,还是无人约束,也无人监看的。 因为母后不许,她做出了这样大的让步,将自己的幼子驱赶出去,不是为了方便她的长子把人杀了的。 于是归彦在圣斯威平安无事地长到了十六岁,期间谁也不知道他在圣斯威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等归彦的母后死去,他未能获准返回东方王庭见母后最后一面,应该说整个东方王庭都像是忘了他一样,只在将人下葬之后,才给归彦发了一条讯息,告知死讯。 但谁也不知道,归彦在母亲下葬的那一天,回到了东方三十六国。 皇陵四周都已经被围起来了,黑发的少年站得远远的,只能看着那长长的,人人都穿着一袭白衣的队伍,如同白色的游蛇一般,填满了狭窄的山缝,在里边游曳穿行。 等那三日葬礼结束,归彦启程返回圣斯威。 只是在半路上,归彦却被人请上了船。 归彦上船的时候,颇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会是你父皇。” 坐在船里的不是归彦那位已许久不见的皇兄,而是一名生得玉雪可爱的小童。 他穿着白衣,但衣领和袖口却绣着东方王庭才能使用的祥龙图样。 这个小童看起来大约八/九岁,见着归彦时,他对着归彦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王叔。父皇让我来送您。” 归彦则笑了笑,让那小童起来。 “你父皇派的是你吗?” 小童抬起头,澄清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他弯唇笑起来,现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自然是,王叔可是觉得我年小……” “年小也算不得什么,”少年归彦缓缓展开手中折扇,指向了船上点燃的香炉,“只是下次杀过人之后,还是换船,不要点香了。血腥味混着香气,味太冲了。” 小童闻言,又对着归彦躬身行礼。 “王叔教训得是。” 哪怕这艘船里里外外都洗刷过,但仍是有血水渗到了木板里,多少得用点香料掩盖。 可惜,仍是被发现了。 看来下次再有这类事,不必担心他人觉得船的形制不同,而不肯换船……或者提早准备一条一样的船就好了。 船外春风拂面,杨柳依依,而在船内,那小小的孩童面上带笑,心底却在想着这些东西。 “王叔,来见您的是十七兄,”小童请归彦上座,有聋哑的仆人上前奉茶,“父皇知晓您来了,就没想过让您活着出去。” “是吗?” 归彦看着手边的茶,并不喝,即使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里的茶水。 “可看他这样轻易就被你杀了,想来这位‘十七王侄’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归彦三言两语便点出小童杀了他十七兄,替换了他,前来见归彦一事。 那小童坐在椅子上,脚尖还触不到地面,这样小的孩子就已心智深沉,手辣心狠,待他长成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那小童细细打量着归彦,东方王庭里有许多摸骨相师,能观人相貌定其心性。 他耳濡目染,也学得一些,人中之龙,紫气罩顶,这些都看得出来。 归彦都有。 可这位自幼便被皇祖母赶出东方三十六国的人,眉眼间却不见野望,只有……平静。 临水照影的鹤似乎也是这样的,独自站在水边,身旁无需同伴,也无需他人关注,仿佛那方天地都在此刻静止了。 这世上有许多人能装,小童也是个中好手。 但如今看起来……这位王叔虽有储君之名,却无储君之念。 -- 第198页 “王叔,十七兄长于武艺,军中历练已久,若他亲来,任您身边跟着谁都挡不住。” 小童对着归彦一拱手,船外的林影间隐隐闪过几道黑影。 归彦眼角余光掠去,那些欲要上船保护归彦的影子便退去了。 “那么你便是长于谋略么?”归彦笑道。 小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在王叔面前,这点小伎俩也不算什么。” 归彦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看样子你不想杀我,那么你寻我做什么?” 小童看了归彦一眼,小小的孩童脊背挺得很直:“我想请王叔帮我。” “帮什么?” “帮我登位,成王庭之主。” 小童对着归彦又是一拱手,但这一次归彦很久很久都没有叫起他。 小童脖颈和额头上因长期保持一个动作而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真有意思,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归彦笑道。 “我必保您一生无虞。” “哦?先不说你能不能,真要保我,你必将弑杀亲父。” 归彦的指尖点在桌上,一声一声,就像报丧的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童依然没有抬起头,他的视线落在桌上,轻声说道。 “他杀了母亲。” 这小童声音清脆,但话却说得让人不寒而栗。 “父亲杀母亲,儿子杀父亲,天经地义。” 归彦则看着小童,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红清。” 一把折扇托着小童的手腕令他抬起头来,归彦打量着小童的脸色。 “想让我帮你,你还得过了今天这关。” “若是一年之后,你还未死,我会看看值不值得。” 红清重重点头,待得下了船,归彦侧头看向红清。 “你十七兄真的死了吗?” 红清一愣,又是一拱手:“看来骗不过您,没有,我意在父皇,无关他人。” 归彦这才转过头,隐入林间,这一问才是他要问的。 一个杀了父亲,杀了兄长的人,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不会在事成之后杀了归彦? 人若是连一点信念都无法坚持,那么便算不上是个人。 返程的路上,归彦把那泄露了他行踪的侍从处置了。 一年之后,归彦留在东方王庭的人报知,那位名为红清,排名第二十九位的皇子,仍存活着。 而那位办事不利的十七皇子,也因红清的关系没有被降罪责怪。 理由也很正当,都是因为那位王叔归彦实在狡诈如狐,又心狠手辣,十七皇子还在路上,就被人引开,差点被杀,还是红清救了他一命。 那小小孩童一边哭一边把他十七兄带上自己的车驾,小小一点大的人,身上白色的丧服都被十七皇子的血染红了。 若不是王庭内有人向归彦提前通风报信,怎会发生这种事? 东方王庭的帝皇在那一日大发雷霆,令人彻查王庭上下,还真纠出了不少细作。 只是十七皇子未完成任务,纵虎归山,总有失察之责,便被皇帝放到了别的地方历练。 至于红清……不知那帝王是不是对这年幼便失去母亲的孩子心软了一些,竟摸着他的头,说他“做得好”。 归彦听完消息后,那日他把玩着桌上的一枚玉环,他叫来跟在身边的侍从,给红清送了信。 他能置办下偌大产业,除了天纵奇才,还因为他离去时,母后给了他大量财富。 而红清很显然知道这一点,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找上他。 红清知道归彦手头有钱。Ding ding 那么说明红清之前也很得他皇祖母的喜爱,因此才会告诉红清这件事。 归彦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但透过红清的举动,他也像是知道了母亲最后要对他说的话。 【这小子不会害你。】 归彦没过多久,就收到了红清的回信。 一来二去,归彦考校着红清的本事,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王座,他意志依然未改。 要从外部动摇东方王庭是非常困难的事,再多的手段,再多的本事都难以发挥十之一二。 可是若在内部,蚁能溃堤,任那王座再牢固,也会有坍塌的那天。 归彦开始给红清钱。 但钱并不是直接到红清手上,而是红清要什么,告诉归彦,他会给红清办妥。 而红清年纪渐长,站得位置越高,领的差事越多,就越能给归彦大开方便之门。 无论什么地方,哪朝哪代,兵权,钱财,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受过红清之恩的十七皇子如今已归在他麾下,钱财能买通许多重要位置。 要来硬的,归彦的钱财是无法与一国的财力相抗衡的。 但是只资助一个人,让其如蒙尘明珠般逐步发亮,聚拢起势力,这些钱倒是能用了。 朝野上对红清的呼声越来越高,而那位皇帝的身体,却在最近变得糟糕了。 归彦身上的毒,也越见严重。 【燃神香。】 顾名思义,这毒下在人身上,就像在人的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看不见的火。 那火日积月累,便能吞噬人的神思,如同贪婪的蛇,一点一点地吃着人的神魂。 归彦时常会失去意识,近些年那频率愈发高起来。 -- 第199页 红清要给他解药,但归彦却不许。 那东西就放在皇帝的枕下,任谁都难以靠近,一旦丢失,归彦的处境会变得更为糟糕。 于是归彦只用缓解的香,静待着时机。 而在今年,皇帝真的不行了,可是应该比他早死的归彦,却一直迟迟没有死,甚至还出席了之前圣斯威新王的舞会。 看样子面色红润,身体健康,还能再活很久的样子。 这样下去,真要如同那遗诏一样,将王位拱手让给归彦。 那个当年被他驱逐出东方三十六国,至今未曾再见一面的……弟弟。 于是与圣斯威新贵族之间的计划开始了。 而归彦的计划……也到了最后一步。 - “并不是你们的能力太差,而是时间。” 归彦轻笑,看着已恢复平静的叶澜,微微挑眉。 “我准备了十多年,而你们……准备的时间太短了。” 叶澜打开手上的平板,快速翻阅着东方三十六国在位的皇子,以及在皇帝身边出现次数最多的皇子。 红清是不在里边的。 这位皇子至今不在皇帝传位的考虑范围内。 但叶澜却准确地指出了他。 少年白皙的手指点在这人脸上。 【在我们要与皇帝合作的时候,这个人和其他皇子都在反对。】 【只是他隐于众人之后,没有出声,也巧妙地避开了责罚。】 【可是我啊……总觉得他有点讨厌。】 叶澜抬头看着归彦,这个皇子的眼神……与归彦有点相似。 平静得令人厌恶。 “聪明。” 归彦轻轻拍掌,只是依然迟了一些。 “所以,你知道我的钱财去哪里了?” 叶澜轻轻点头。 【要供养一个皇子夺位……是非常消耗的事。】 【而我现在告密也来不及了,你敢现在说,是因为东方王庭那边已经出了变故吧?】 叶澜在液晶屏上飞速写了这两句话,随后又删掉。 归彦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而归彦与叶澜之间的对话非常没头没尾,那两个持枪人员皱着眉头,半天也没听出什么。 这时,审问室外的门,被人敲响了。 头发花白的局长站在门外,对着叶澜和归彦躬身行礼。 “诸位也忙了一天,不然……先出来休息一会吧?” “喝杯茶,吃点东西吧?” 老局长笑眯眯地提议,然后便看到那黑发青年与红发青年同时站起身,走出了审问室。 老局长心想,哦,幸好这个审问室的门足够大,能够让两个肩宽腿长的男性走出来。 只是……老局长转头看向叶澜,那个红发少年虽然还在笑着,可是眼神实在不大好看。 而在两人走在廊道上时,坐在等候室里的奉雪在这时抬起了头。 她站起身,打开门,轻声叫道。 “归彦……叶澜?” 那背对着奉雪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原本两人脸上伪装的笑容顷刻消融,露出灿烂的底色。 “奉雪,”归彦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奉雪打量着归彦和叶澜的神色,没想到今天代表新贵族与归彦在审问室里谈话的是叶澜。 为什么? 他年纪这样轻,再聪明也应该轮不到他。 除非……这件事他知之甚深,或者由他主导? 奉雪抬眸看着叶澜,那红发少年在奉雪看来时是高兴的,可下一刻,他突然在归彦身侧倒下了。 “咚”的一声,就像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红发少年当着奉雪的面倒下了。 【水……】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调查局内的人喧哗一声,蜂拥而上,而奉雪隐约看到了叶澜的口型,像是在说这个字。 第七十六章 我要回东方三十六国…… 据叶先生说,叶澜是在水里出生。 那时他们一家正在游轮上,行于夜晚的海中。 暴风雨在一阵惊雷之后从天而降。 冷雨如刀,像是要割破这艘游轮一般,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明明快要靠岸了,可是游轮却在这时候触礁倾倒。 这片海域明明没有什么礁石。 叶澜的母亲在甲板上被狂风刮走,她穿着白色的大衣,落在海中如一朵远去的白色芙蓉。 叶先生当即也跟着跳下了船,他们被风吹着撞到了一块礁石之上,叶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有这样的力气,居然一把就将他的白色芙蓉拉到了礁石上。 可是就在这雷声阵阵,冷雨纷乱之中,产子的时刻到来了。 救援船疯狂划来,但哪里飞得过那浪头? 叶先生用脊背挡着雨,但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女性生产时的痛呼,几乎盖过了半空的响雷。 在咸腥的海水中,还是在咸腥的血液里,那个一头红发的婴儿出生了。 这个婴儿生下来,便被海水浇身,却连一声都没有发出。 叶先生颤抖着将婴孩抱起,给他的妻子看。 【他,没有声音。】 原本该是毫无力量的妻子,给了叶先生一巴掌! 【废物,看清楚,他在呼吸。】 【不过是……声音小了点。】 叶先生被打得一愣,他将耳朵贴在婴孩的唇边,果然听到了细微如呼吸声般的呜咽。 -- 第200页 在那之后,三人被送上救生艇,紧急送往医院。 母子平安。 叶先生一直守着妻子,直到再被打了一巴掌之后,他才去看了一眼叶澜。 是的,妻子已经给这孩子取好了名字。 他是在滔天巨浪中出生的孩子。 取名“澜”。 而叶先生隔着保温箱看着那红发的小小婴儿,他在护士的指引下,戴着手套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孩子。 他轻轻将这孩子的背部抬起一些,果然看到了一点形如鱼鳞般的红色胎记。 叶先生祖上听说混杂了人鱼的血统,但叶先生也一直认为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血统,跻身贵族才造出来的传说。 但现在看到这个……虽说也可以当做是胎记,但是…… 叶先生抬手摸了摸婴孩的脖子,这小小的婴儿发出了一声呜咽。 在这安静的室内,这声呜咽变得清晰可闻。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同时被按下了静止键,耳边反复回响着那点声音。 像是教堂中的圣咏,又像是家人最温柔的呼唤,是恋人在电话中的一声轻笑,是…… 叶先生抬手摁着自己的额角,以最快的速度醒了过来。 他拍醒了护士,护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先生离开这里之后,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他问起了家族中的传说。 【嗯?家族里还是有很多这样的孩子的,是你一直不相信啊?】 【不过听你说起来,我小孙孙的症状好像有些严重……在他能控制住自己之前,别让他和人群接触了。】 于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叶澜一直待在人流稀少的地方。 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家族有这个财力供养他。 而他的兄长似乎也因为叶澜的优待而心生嫉妒,时常找茬。 但叶澜也不在乎,因为只要他开口,随便说点什么,那些找茬的人都会自行离开,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让他们去死也行。 发现端倪的家族立刻给叶澜戴上了拘束器,以免他随便再开口说出什么。 而叶澜的母亲在叶澜还年幼时与叶先生离婚了,在离去前,那位美得风情万种,总是让叶先生哭泣的女士蹲下身,抬手点在叶澜的咽喉处。 【你啊,太会活用自己的声音了。】 【没想到人鱼与塞壬的血统混合,会造出你啊。】 叶澜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大白鲨玩偶,母亲微凉的手指点在他的皮肤上,就像落下了一滴雨。 在这一瞬间,叶澜发现自己说话困难起来。 他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符,除非十分努力,才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 叶澜的母亲轻笑,她摸了摸叶澜的头。 【传说我的家族也有人鱼的血统,不过是邪恶的哪一支——塞壬。】 【你啊,不要把邪恶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说到底,这个世道……还是好人讨人喜欢哦。】 叶澜抱着大白鲨,看着母亲离去,楼上的叶先生还在哭。 叶澜不大明白,但他还是接受了。 所幸之后他每年都能见到母亲,因此也不算孤单寂寞。 然后……叶澜遇到了奉雪。 在见到那名黑发少女的时候,他想如果他是个“好人”就好了,是不是会讨人喜欢些呢? 但很可惜,即使是好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她。 那么继续做个坏人也无所谓吧? 反正叶澜从来没有负罪感这种东西。 - 一点清凉的液体自叶澜干燥起皮的唇间落下,红发少年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正垂眸看着她的奉雪。 奉雪手里还拿着一个沾湿的棉球,叶澜抬手抚唇,才知道刚才也许是奉雪用这个给他润了嘴唇。 叶澜缓缓坐起身,奉雪将手里的杯子给他。 “轻微脱水……这也太突然了。” 奉雪看着叶澜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 “归彦又被关起来了,调查局的人以为你突然倒下和他有关,”奉雪微蹙眉尖,“但只是误会。” 叶澜抬眸看着奉雪,他伸手摸索着像是要找到自己的书写液晶屏,但奉雪弯下腰说。 “没关系,我看得懂唇语。” 【你是因为担心他,才来看顾我吗?】叶澜无声说着。 奉雪看着叶澜,轻轻摇了摇头。 “先拉起你的是归彦哦,而我看懂了你最后说的话,请求调查员在救护车来之前给你水。” 叶澜怔愣片刻,随后他站起身,看着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你们,真的和东方王庭联合而……杀死了一个人吗?”奉雪轻声问。 叶澜侧过头,脸上是灿烂的微笑。 【没有,新闻是假的。】 在收到归彦那条短信的时候,他是想要立刻杀人,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境地的。 这样即使归彦有了别的后路,或者获得了外交豁免权,他身上仍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 奉雪还会喜欢那种家伙吗?即使仍是这样,她的家族也不会允许吧? 可是…… 叶澜在当时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指腹上泛着淡粉,就像揉了玫瑰花汁。 如果他这么做,不也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吗? -- 第201页 这只手上的血腥味可是洗不掉的。 因此叶先生才在知道叶澜的计划时狠狠揍了他。 母亲说,这个世道还是好人讨人喜欢。 叶澜已经很难变成纯粹的好人了,可是他想……为了不让那个少女看到更糟糕的一面,还是不要这样吧? 同样效果的事,并不是没有替代的办法了。 于是在当夜,那个新贵族被送到了别的地方,留在医院的只是一具替换的尸体。 而消息透露到了调查局。 于是引发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 要是早知道归彦的布局……不,他的布局在叶澜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就开始了,即使早知道也来不及阻止。 叶澜想,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我会和调查局的人说清楚,这件事就此抹平。】 【调查局也不想再参合这件事了。】 叶澜转头看着奉雪,红发少年笑得如玫瑰娇妍。 【作为奖赏,你可以对我说一声……做得好吗?】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做“好人”。 - 归彦走出调查局时,也十分意外居然这样快就洗清了罪名。 “一切都是偶然”。 不必归彦说什么,调查局的人直接就做好了笔录,也准备向媒体发布消息。 当然,那位已经“死去”的新贵族,也会很快现身人前,照样拿着酒杯弹着生意,还会把自己的“死亡”当做谈资来博人一笑也不一定。 叶澜已经上了车驾,但是他没有走,而是打开车窗看着路边。 奉雪刚下阶梯,就察觉了叶澜的视线。 她刚才对叶澜说了一句“做得好”,然后叶澜就立刻开门,去找来调查员,关上门说了些话后,归彦就被从审问室中放出来。 罪名……自然也消除了。 奉雪看着叶澜,那个玫瑰色的少年对着她扬起了微笑。 不管什么时候,叶澜看向奉雪时,好像也总是这样微笑的。 “看来,是他放弃了,”归彦看着叶澜,又垂眸望着奉雪,“还是说为了什么让步了呢?” 奉雪:? 车驾缓缓离去,奉雪再转头时,叶澜的车驾已经离去了。 “走得好快……” 奉雪总觉得还能再和叶澜说说话。 但归彦却轻笑起来:“说不定是怕我报复吧。” 奉雪:“归彦会报复吗?” 归彦:“我是那种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什么都不做的人吗?” 归彦看着奉雪有些瞠目的样子,又笑得眉眼弯弯。 “啊,看在他受到感化份上,就‘稍微’教训一下吧。” “不过在此之前……” 归彦站在车来车往的路旁,夕阳西下,落日熔金,金色的阳光落在归彦的身上,他整个人几乎被那晚霞的辉光淹没。 但奉雪还能看到归彦嘴角熟悉的微笑。 “我要回东方三十六国了。” - 奉雪回到家中,谢思和谢桢还想问问奉雪情形,可见着奉雪的时候,却都闭上了嘴。 奉雪的神色有些消沉,见着人依然会打招呼,但那双明珠般的眼眸里却像是有些黯淡。 “真奇怪,归彦也没有说不回来了,但我为什么……” 会有点失落呢? 因为对方没空给奉雪看作业了? 不是。 因为对方的出书计划要暂时中止了? 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 奉雪倒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随后黑发少女轻笑起来。 啊……是有点不舍吗? - 谢青燃在返回府邸时,收到了一张请柬。 这张请柬是正黄色,其上画着一条飞天的龙。 龙首威武霸气,龙须飞扬,两只龙睛画得活灵活现,隐有威压。 压着请柬的不是火漆,而是白色的玉扣。 谢青燃在指尖翻着那张请柬,并不打开。 她已经知道这个是什么了。 五分钟前,东方王庭的皇帝立下诏书,侧立太子。 那位皇子位列二十九,名为归红清。 第七十七章 东方三十六国(一更)…… “是这样的,我带奉雪去一趟东方三十六国,看看人家立太子,看完过两天就回来。” 早晨谢青燃在家里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公布了这个消息。 奉雪直接疑惑:“妈妈?我之前不是说了,要先忙完考试再说吗?我刚从沙漠之国回来,为什么又要去那边?” 谢青燃喝了一口汤,对奉雪说道。 “这不正好……赶上你父母的忌日了。” 谢青燃本来也没这个要把奉雪带去的意思。 邻国册立太子这种事,里维发个贺电,再派遣大使过去就行。 谢青燃就是那个带队的。 谢青燃交游广阔,在东方三十六国也有点人脉,早年间也曾任外交官,现下她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前往东方三十六国,除了表示对东方霸主的敬重,还有一点则是因为她看了一眼日期,就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了。 “要是去两天考试成绩就变得很糟糕,这不说明根本什么都没学到么?”谢青燃说的话和想尽办法要出去玩耍的小孩一样。 奉雪神色平静,完全没有受到刺激,不过她接受了这个说法:“我知道了,那么确实是要去的。” -- 第202页 奉雪想,课业她会在路上完成。 她会证明,她都学到骨子里了! 谢青燃看着奉雪认真的表情,心想她果然还是受刺激了嘛。 见着谢思和谢桢像是要开口说话,谢青燃直接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这次奉雪在我身边,你们就不必去了。没什么不安全的,你们也是大人了,自己在家这种事不会做不到吧?” 谢青燃像是在开玩笑,但两个少年人要是真的开口坚持要跟,那这玩笑就有后续了。 谢思哼哼:“哦,不过是想让您带点特产回来。” 谢青燃微笑:“好啊,听说东方三十六国有种聪明饮料叫六O核桃,给你带这个吧。” 谢思托着下巴,被这么暗讽,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那么,就祝您和奉雪……一路平安。” 谢青燃看了谢思一眼:“不会叫姐姐吗?” 谢思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便站起身,对着谢青燃和奉雪说。 “我吃好了,还有一点课业没有完成,我不大聪明,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谢思离去之后,餐桌安静了一瞬,奉雪侧头看去,隐隐觉得谢思好像有点不对劲。 “以前倒是没见过他在家写课业。” “长大了,知道上进了吧。”谢青燃让人给她倒点葡萄酒。 等谢青燃离席之后,奉雪和谢桢也起身离开。 看着奉雪往自己的房间走,谢桢看着谢青燃的背影,跟了上去。 “怎么?你也要六O核桃做特产么?” 谢青燃走进书房,谢桢也跟了进来。 谢桢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是在玩,也不是没想明白。” 谢青燃回头看了谢桢一眼,看到书房门关上了,才抬手捏着鼻梁。 “一个两个,小时候就喜欢跟在姐姐后边,像小鸭子一样,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长大一点,心思就变了质,我不是说不可以,只是你们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放弃是不行的。” 谢青燃神情有些严肃,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的困窘。 谢桢知道谢青燃在说什么,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决定在AS考试之后和奉雪说清楚。她察觉了也好,不知道也好,我想让她知道。” “等等,就这样?让她知道?别拒绝了要怎么做,被接受了要怎么做?”谢青燃蹙眉,她的两个孩子实在惯爱给自己留后路。 “那就那时候再说。” 谢桢对谢青燃躬身行礼。 现下不是节庆,也不是什么大典,谢家也没有那种见到长辈就要磕头行礼的规矩,但谢桢这么做了。 “我和谢思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们也知道身上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不会让外边有谢家的双生子抢夺养女这种难听的传闻。 从以前到现在,纯血的贵族做什么荒唐的行为都是可以的,世间对他们的要求因为强权,总是降得非常低。 可是对于不明就里的人来说,没有谢家血统的奉雪卷入这个传闻里,别人只会说她很有手段,谢青燃养了只狐狸。 可是奉雪是家族的明珠。 是他们视若珍宝保护着,也被奉雪所保护的家人。 不该被卷入那种肮脏的口舌里。 谢桢非常清楚,谢思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们在外边其实从未表露对奉雪有超脱家人以上的情感。 他们担心自己的感情会让白雪蒙污。 可是总要说的,到那时……无论是什么答案,他们都会接受。 “到时候被拒绝的话,千万别哭哦。”谢青燃单手支着下颚。 要是在别的权贵家庭里,自己的孩子都齐齐喜欢上了养女,指不定那个养女会被烧死或者远远打发了。 但谢青燃不会这么做。 她认为人的一生总要经过许多事,包括拒绝。 谁先喜欢上,总是要付出更多。 经历了生长的阵痛,才能出落成像样的大人。不会一遇到失败,就惊慌失措,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桢听了谢青燃的话,少年人脸上露出了成人的微笑。 “一定会哭的。母亲,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是爱哭鬼,而我并不不觉得哭泣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 谢桢对着谢青燃再次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门口。 他打开书房时,谢思也在外边。 书房隔音很好,是根本不可能偷听到什么的。 但谢思却像是知道书房里在谈什么一样,侧头对谢青燃说了一声。 “我也一样。” 等书房门关上之后,谢青燃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起公文来。 “真是的,一个两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像都长大了。” - 奉雪要去东方三十六国了,她下意识地想给归彦发个信息。 但当她拿到手机时,又莫名其妙地不想了。 到了那边的时候再和归彦碰面吧,说不定会吓他一跳。 奉雪放下手机,又开始继续复习课业。 她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日期。 等过完冬季,就是AS考试的最后时刻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谢青燃是个计划好就要立刻执行的人。 东方王庭那边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咽气,谢青燃总要早点到那边才好。 见见新任的太子,衡量一下他的品性,圣斯威和东方三十六国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气运,都是少年皇帝的时代呢。 -- 第203页 这次奉雪跟着谢青燃出行,自然是什么都不用管。 要出使东方三十六国,专机,专车,下榻的酒店与行程全都做好了安排。 奉雪只需要把自己梳理干净,安静地坐在指定座位就可以了。 在隆隆作响的飞机上,奉雪低头看着书,而那些跟随谢青燃的秘书官则随时看着奉雪的状况,手指一动,就知道要给奉雪添茶还是上点心,或者加毯子。 奉雪:秘书の秘技读心术? 奉雪怪不好意思,对着秘书官们连连道谢。 而秘书官们看着奉雪那张能令世间万物都失色的脸,总会多想一些。 听说东方三十六国的小太子还没有太子妃呢。 公爵阁下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呢? 秘书官们窃窃私语,而奉雪已经抱着毯子睡着了。 两个国家之间相距遥远,可是在人类发明出快捷的交通方式之后,这点距离也算不上什么了。 奉雪一觉醒来,又吃了点东西,看了会书后,就差不多到达东方三十六国了。 奉雪看着窗外,颇有些惊讶。 在高空中看来,东方三十六国的首都奔月城是圆形的,像极了嵌在地面的一轮明月。 传说从古代开始,这个东方国度就是这样的形态,还有一说古人站在山巅看去,能看到那圆形的弧线发出微光,真像地上的月亮。 因此东方三十六国的国土来自蓬莱仙岛的传说似乎又得到了某种佐证。 说不定到了哪天,这片国土就会再次脱离大陆,如同飘月一样升起,回到那仙人所在的国度。 等飞机停下之后,奉雪走出机舱门,就看到了机场上那群衣袂飘飘的东方三十六国人,对着众人躬身行礼。 他们双手笼于袖中,平举于额前,徐徐弯腰,长袖与长衫的下摆随风飞舞,真如腾风而去的仙人。 “欢迎诸位,来自圣斯威的贵客。” 领头的那人微微抬头,对着谢青燃抿唇一笑。 “公爵阁下,有您到来,东方三十六国上下不胜感激,正如明珠下降……降……” 那人的视线扫到了跟在谢青燃身后的奉雪身上,他不由一愣,但很快又把话捡起来,将那套对每个贵宾都会说的吉祥话都说了一遍。 谢青燃也微微欠身回礼:“受东方王庭邀请,圣斯威不胜荣幸。” 众人搭乘专车,跟随指引往下榻的酒店行去。 那群接引使者目送着专车离开,前方的道路早已交通管制,也有人维持治安,但那名接引使者仍是望着那列离开的黑色车队愣愣出神。 那个黑发少女的样貌特征完全是东方三十六国的人,而且……长得也实在过于好看了。 其实不只是刚才那名少女,最近到访这里的其他国家使者,队伍里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样貌美丽,谈吐文雅的少女呢。 她们到底为什么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如果,如果是方才那名少女的话,说不定会被一眼相中也不一定呢? 而在另一个东方王庭专用机场里,一架白色专机缓缓落地。 身穿白色立领长衫,衣上毫无纹绣,衣服算得上朴素的黑发青年下了飞机。 他静静地站在机场上,身边有许多人正对他跪下磕头行礼。 “好久没回来了,祖国的风……还是这样温暖。” 归彦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我还是按照礼仪,和外国使者一起,等到大典的时候再入王庭吧。” 第七十八章 东方小太子(加更)…… 奉雪下榻的居所安保自然非常严格。 除了有东方三十六国最高规格的保护措施,圣斯威大使馆也倾尽全力,几乎放弃了睡眠,日夜不休地收集信息,并监看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并不是他们过于神经敏感,而是这个国家以前有过斩杀来使的历史。 若要挑起战事,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谢青燃看着那些人眼下的青黑,很受不了。 “都是多少百年前的事了。” 但谢青燃到底没有阻止,他们安逸惯了,时不时紧张一下也挺好的。 身为主家的东方三十六国虽然没这个意思,但其他国家就说不定了。 奉雪站在窗边,她的居所在第十层,这栋小楼在繁华的街区旁边,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其下的景色。 奔月城……非常复古。 应该说他们以自己的文化自豪,将数千年积累的底蕴与现代化相融合,变成了现在这幅曼妙迷人的光景。 奉雪看着眼前的雕花窗格,窗格上刻着两只鸾鸟,鸾鸟尾羽华丽,那羽毛长度惊人,从雕花窗格下,在靠近墙体的位置,又由黑色的水墨接上,画出了蓬勃的尾羽,一直从十楼落到地面。 地面铺着青石板,街上男女大多是黑发黑眸的模样,穿着相似的长衫,也许是因为要册立太子之事与老皇帝即将死亡一事撞在一起,街上的人有穿红的,也有穿白的。 这样的人流走过,就像一盏盏颜色不同的灯笼在街上穿行。 他们的仪态都非常优雅,行走之间如步云上。 那些白墙绿瓦的小房子都带着院落,人们十分悠闲地在外搓麻将,打牌,天空中隐隐能听到曼妙流丽的弦乐之声,女性与男性低吟浅唱的声音穿过柔软的花枝,落在水上,水汽蒸腾而起,卷起一地幽静的香气。 -- 第204页 奉雪一直静静地看着外边,直到被谢青燃拍了拍肩膀。 “你要出去玩吗?我现在还忙,你自己去逛逛吧。” 奉雪回头对谢青燃点点头,随后谢青燃伸指指向一旁的更衣室。 “来到这里,就穿上这里的衣服吧,记得戴个帽子。” 奉雪进入更衣室,里边的衣架上满满当当地挂着许多颜色各异的长衫。 奉雪随机选了一件白色的,随后便迅速换上,扎上腰带。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与自己的头发眼睛都挺搭的。 等奉雪出去之后,她对等在长廊上的谢青燃说。 “妈妈,我没有找到帽子……” 谢青燃回头看着奉雪,她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穿上了这身长衫后,确实又与她的挚友奉画堂更像了一些。 “去吧,走过你母亲和父亲走过的地方,看过他们曾见过的风景,呼吸他们闻过的花香,那些飘扬在奔月城上空的灵魂,都会知道你归来了。” 谢青燃抬手让秘书官取来一个白纱帷帽,给奉雪戴上。 奉雪轻轻点头,被一截红腰带束起腰肢的少女光看背影也很娉婷,她踩着木制地板缓缓离开,几个安保人员不远不近地跟在奉雪身后。 奉雪知道分寸,她不会走远,只会在这附近走走。 之前在楼上听到的歌声,像是在水边传来的,她想去那边看看。 奉雪走在路上,奔月城的阳光落在她露在长衫外的指尖上,粉色的指甲上泛着微光。 几个路过拿着花的小童蹬蹬跑上前,给奉雪送了一把花,见奉雪接过,就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奉雪看着手里的小花,指尖掠过柔软的花瓣,花瓣柔嫩,一点花汁就溅到了奉雪的手上,泛起一丝清苦的气味。 奉雪越走,那歌声越是清晰。 歌声没有歌词,只是人声吟唱,像是唱着春光,也像是唱着流水与高山。 优雅,温柔,毫无攻击力,如同春风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奉雪站在河边,这里沿路都种着繁茂的花树,微风一吹,各色花瓣便都落在水上,顺着水流游过桥洞。 水面三三两两停着几艘画舫,仿古样式,两层小楼高,船壁上画着金粉美人与侍奉的仆人。 有些弦乐之声就是从里边传来的。 奉雪抬头看去,还能看到画舫上挂着牌匾“XXX年古筝大赛第一名”。 看来是吸引学生的活广告了。 奉雪拿着花,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人叫住。 “小姐!要听歌吗!要听什么?什么都会!国内的国外的,一千年的一千年后的,想什么都有!” 一艘画舫停在岸边,画舫上的一个穿着黑色立领长衫的青年对着奉雪喊道。 奉雪起初还不大确信,伸指指向自己,那个长得颇为俊秀的青年就用力地点点头,差点要把自己的头摇掉了。 奉雪不大清楚这个是什么意思,就有跟在身边的安保上前一步低声说。 “打广告的,还有也许是见着您可亲,就想唱一曲。都是免费的,随便点什么都行。” 奉雪“哦”了一声,但她也不知道什么好,就对那个青年说。 “就你擅长的就好。” 青年笑起来,他坐在船头,手指擦过古筝,指尖便泻出了动听的旋律。 他望着奉雪,愿意是想现编点什么歌词,好让小姐高兴,可是当这青年隐隐看到被风吹起的帷帽,与奉雪的视线对上时,他还能依靠肌肉记忆继续弹奏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张口唱什么。 于是他也只能轻哼一曲。 虽然没有歌词,但青年嗓音实在曼妙,就算只是合着琴声的哼唱,也足以让游人停下脚步。 一曲毕,奉雪轻轻鼓掌,而那名青年却用袖子掩面,说着“惭愧”,让画舫开走了。 “明明很好听啊。” 奉雪不明所以,而在一旁旁观的其他画舫则窃窃私语起来。 “好丢人,又不是没见过美人,现在居然连开口都开不了。” “还是自己主动的。” “那位小姐到底有多好看?虽然光看身姿就觉得有点夸张。” “没听过那个传说故事吗?白狐化人,白日走于市间,要是没人能叫破她的真身,她就能永葆这副相貌……” “说不定真是从哪里来的狐仙呢。” …… 奉雪见着歌声远去,她继续行于岸上,只是前方的花枝好像有点野蛮生长了,长长地垂落在地,把通往前方的的路都堵住了。 奉雪只好绕行,渐渐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身后的安保看着地面,微微蹙起眉尖。 这里没什么人,可是青石板路与旁边的草坪花枝都打理得十分干净,好像有人在这里的样子。 东方三十六国贵族王爵们的排场一点也不比圣斯威的排场小。 要赏花,要听曲,虽然不会把人驱走,但也会圈下一片地方,以免他人误入,打扰了自己。 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安保正要开口让奉雪不要再靠近,以免碰到什么人。 可是在距离奉雪三步远的地方,已出现了一道欣长的身影,隔着奉雪与那人的一丛花瀑,被一杆白玉制的长烟杆挑了起来。 站在奉雪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黑发少年,他的头发有些长,用金色的祥龙发带编成一条松散的辫子垂在肩上,肌肤玉白,脸生得优雅而矜贵,龙眉凤目,自有一股威严。 -- 第205页 只是他好像天生爱笑,唇角微翘,颊边隐约可见一点酒窝,中和了那股生人勿近之气。 “日安。” 黑发少年对着奉雪轻笑,他抬头看着奉雪身后的人,看到他们左胸前的金色徽章,确认了是圣斯威的安保。 啊……眼前这位是圣斯威的客人吗? 奉雪对着黑发少年点头回礼:“日安。” 少女的声音令黑发少年怔愣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掀开遮挡奉雪面容的白纱,但在手指行动前,他就停下了。 黑发少年对着奉雪微笑:“您手上好像有一支白霄花,要是不介意能给我一朵吗?” 黑发少年提起自己的烟杆,少一味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是一朵花。 奉雪抬手摘下一朵,她正要递出去,却见黑发少年已经在自己手上铺了一层丝帕。 少女雪白的指尖蜻蜓点水一样轻触了丝帕,落下一朵淡粉的花。 黑发少年笑吟吟地收起了丝帕,脸上的酒窝更是显眼讨喜。 “谢谢,您真好,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您。” 黑发少年往前走了几步,他越过了那些安保,又突然回过头来,让那些安保人员都警戒起来。 可那少年回头只说了一句话。 “对了,您很像哦。” 等那少年离去,奉雪疑惑地伸手摸脸。 像什么?那个人明明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啊。 - 黑发少年走出去林间时,几个穿着黑衣的男性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不要贴得太近,这样别人不就会过于关注我吗?” 黑发少年将那朵奉雪赠予的白霄花塞到烟杆里,递出去让人点烟。 等到一道白烟升起时,黑发少年含着白玉烟嘴轻轻吸了一口。 他用的虽是烟杆,但入口都是花香。 他唇齿间都是香气,唇瓣鲜红,像是吃花的少年。 他指尖捏着烟杆,垂在烟杆下的一串指腹大小的白玉铃发出悦耳的轻吟。 “虽然不大可能,但我想我许是遇见白狐了。” “传说中白狐初次化形走于人间,若是遇着人,它会问‘我像不像人’?若是对方说‘像’,那么它便能永葆人形。” “可惜那位白狐小姐好像有些害羞,问不出口……我就先答了,这样也是可以的吧?” 黑发少年喃喃自语,侍从们轻轻点头。 黑发少年虽然大部分时间冷静果断,但有时也会有些浪漫情怀,最爱看些神仙妖鬼的故事。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红清殿下,我们该回去了。”侍从低声提醒。 归红清回首望去,那双眼睛里闪着笑意,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心底生怖。 “急什么?现在王庭里……还有谁会对我说‘不’?” 侍从们齐齐噤声,归红清却抬脚往王庭的方向走去。 “骗你们的,我这就回去。王叔不肯马上进宫,让我有些寂寞。” “想和王叔分享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这年纪也该成婚了,说不得要见见那些外国使节带来的人呢。” 第七十九章 您也是参加选妃的吧 华灯初上时,奉雪也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子抱月的灯笼回到了落脚的小楼。 奔月城当然有电,入夜之后灯火通明,地面交错纵横着金银两色的微光,看起来人就像走在珠光里。 但街上还是会有人推着摊子出来卖手工艺品,小灯笼,还有各色流传至今的美食。 这个国家已在现代,但仍不忘过去传承数千年的文化。 蒸腾的白色烟雾在街道上像一缕缕青烟飞到天上,朦朦胧胧地罩着整条街道,像是都被倒扣的雾气蒸在了里边。 长街上香气四溢,鲜香与赤油浓酱的味道,在夜里根本就是大杀器。 奉雪走在路上,溜溜达达买了点吃的,准备带回去给谢青燃尝尝。 唔……虽然谢青燃可能已经吃过了。 奉雪笑眯眯地买着喜欢的东西,等她路过灯笼摊时,一个扎着包包头,抱着小灯笼的小女孩对她招招手。 “要买我家的灯笼吗?” 奉雪抬头看去,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两只肉肉的小手捧着一个比自己的脑袋还大的灯笼,正在努力把商品抬起来给客人看。 奉雪见她肉手颤抖,就蹲下身,伸指接过。 “少少钱?”奉雪问。 小女孩听着奉雪的声音有些发愣,就抱着小灯笼说。 “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奉雪便撩起帷帽上的白纱给小女孩看。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奉雪,片刻后她把手里的灯笼送给奉雪。 “免费哒,这个其实是我画的,妈妈不许我拿出来卖给客人……我,我能画你的画像做美人灯吗?” 奉雪想了想,这好像也没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奉雪就拿着那盏兔子抱月的灯笼离开了。 那个小女孩就在摊子边用笔画着大概的形状,歪着头在画中人的眼睛上涂涂画画,总觉得还要更亮晶晶一点……像星星一样哇。 小女孩的妈妈搬运着货物走了过来,在小女孩身后停下。 “嗯?你画的谁啊?” “漂亮哒姐姐!”小女孩拍着纸,她年纪虽小,但天赋这事和年龄没有关系。 -- 第206页 妈妈低头看着那张画,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你画姑姑?你见过姑姑的照片呀?” 小女孩一脸茫然:“姑姑?这个是姐姐!姑姑在哪里啊?” 妈妈闻言也是一笑:“是啦,你应该没见过,姑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联络了。” 妈妈低头看着那副画像,眼里闪过一丝柔光。 “你姑姑年少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时常到世界各处冒险,周游,做义工,也会发照片和寄小礼物回来。” “那姑姑现在在哪里啊?”小女孩好奇。 “……不大清楚,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和我们看着同一颗星星吧?” 妈妈摸摸小女孩的头,她其实知晓,这么多年没有联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也许凶多吉少了。 世界广大,他们寻了许久,却找不到人。 这副画像的眉眼真像啊……如果小女孩的姑姑还活着,生了孩子,说不定就长这副样子呢? - 奉雪回到小楼里时,谢青燃还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今晚会在外边过夜呢?别看这里这样,夜生活可是很丰富的哦。” 奉雪对夜生活没什么兴趣,她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放到了桌上。 谢青燃闻着气味,直接打开了一个烤海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不管什么地方做的烧烤总是没这里的好吃!” 厨房还送了一些汤羹上来,奉雪喝着热乎乎的汤,吃着小吃,肚子里暖洋洋的。 “明天下午两点就是大典。”谢青燃吃完之后擦了擦嘴。 奉雪也是知道日期的:“好的。” 他们这些外国人将会在明早十点进入东方王庭,在里边用一顿午餐,然后下午就看侧立太子的大典。 奉雪第二天早早起身,换上了有着圣斯威国徽标志的蓝白色军装礼服,腰上佩戴礼仪长剑,与谢青燃一起前往东方王庭。 东方王庭和奉雪想象的差不多,红墙金瓦,大片大片连绵的宫墙,远远能看到屋檐上刻着卧龙飞凤。 等车驾进入东方王庭,奉雪就闻到了一阵浓浓的檀香气。 前方是一片宽广得有些夸张的白玉广场,奉雪踩在地上,总担心会不会踏坏了哪里。 引路的侍从穿着古代礼服,他们衣袂飘飘,统一穿着白色长衫,面带微笑给众人引路。 谢青燃身份不同,东方王庭不会把她们一行人安排到大使级别的地方。 在路上,有一个侍从偷偷看了奉雪好一会,他缀后了一步,在通讯器上联络起接引司的人。 “是的,我大约漏了一个。圣斯威那边的人也没有说,但我想这位不愿意成为名册上的太子妃人选。” “她非常美丽。” “……美丽到会发生变故,说不定太子殿下会改变主意。” “好的,那么就等到碰面的时候再说。” “总之我已经先报备了。” 侍从关上通讯,前方已经没有那名黑发少女的身影。 啊啊,可怕的圣斯威,与东方三十六国同样历史悠久的霸主,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大杀器。 想这样轻飘飘地就让太子殿下无法选妃吗! 侍从忧心忡忡。 - 等到了暂时的休憩处,奉雪可以在外边随便走走逛逛。 谢青燃那里已经有许多别国的使者前来拜访,她一露出工作的表情,奉雪就非常懂事地离开了。 在外边,奉雪隐约见到下方的长廊上,出现了一队人,队伍里的人大约都是些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她们个个姿容端丽,仪态优雅,却都穿着不同国别的服饰。 奉雪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清楚些。 只是她一出来,在下方带队的几位女士便敏感地抬头看来。 在见着奉雪时,她们微微一愣,就有一人从阶梯上下来,对着奉雪微笑着行了一礼。 “小姐,您也到时间该过来了。” - 王庭深处,帝王寝宫里。 黑发青年拾级而上,推开了那扇寝宫的大门。 “日安,兄长。” 归彦笑吟吟地走进了这座无灯的昏暗宫室,因为皇帝的视力已变得很糟糕,白天黑夜对他来说都一样,他不再需要灯光了。 可听到归彦这句话,那原本躺在龙床上,像是要睡着的老人猛地睁开眼,奋力地向外看去。 上一代的东方王庭孩子不多,只有两个。 两个男孩。 年长的哥哥继任了王位,年少的那个男孩被驱逐出国。 会叫皇帝为兄长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 “归彦……归彦!是你吗!你回来了?没有诏令你怎么回来……” 皇帝激动地呛咳着,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愤恨地骂道。 “归红清!你这个逆子!我让你成为太子,就是为了让人将这虎狼引回来,灭我河山吗!” 归彦三两步上前,面带微笑地扶住了皇帝。 “兄长,您胡言乱语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我不过回来看看红清王侄的太子册立大典,您再这样激动,说不定我就要看他的登基大典了。” 皇帝一噎,但他很快镇静下来。 他闭上眼,似是不想和归彦说话。 归彦能回来,能进入寝宫,想来外边的人早已叛变。 -- 第207页 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归彦看着皇帝这样的神情,也知道他已稳定了心绪。 “你回来是想要解药?我可以给你。”皇帝淡淡开口。 “若是您想要让我交换些什么,那就不必了,”归彦将手中折扇轻轻打在手心,面带微笑,“我知道这东西在哪。” 归彦望着皇帝骤然变色的脸,折扇点在龙床上。 “兄长,小时候与您捉迷藏,藏东西,您总是谁也信不过,王庭这么大,你随便把东西藏在别人身上,我死活都是猜不到的。” “若您习惯不变,我想……您一定把那东西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归彦望着皇帝,过了许久,他才说道。 “看来,我猜对了。” 皇帝突然伸手,像是要掌抠归彦,被归彦一手拦下。 皇帝便大喊:“红清!是谁让你得封太子!是谁见你历年功绩,扶你上位!你为什么要与虎谋皮,哪怕你登基,这人只要在便会生出变故,快杀了他——” 身着玄衣的归红清缓缓步入殿中,对着皇帝微微躬身。 “父亲,您说的功绩呀什么的,都是王叔给的。在我八岁,您污蔑母亲与外人有染,杀了她的时候,我便投身王叔了呀。” 归红清长叹一声,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父亲呀,这太子之位是我拿命挣来的,若不是在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我最有能耐,您哪里会看得见我?只是您从不想我的能耐从哪来,还以为是天生的不成?” “我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在想着,如何上位,如何扳倒您,如何看您失魂落魄,被我斩于剑下……” 归红清每说一句,皇帝脸上的肌肉就跳动一下。 这已是被气得狠了。 “很可惜,您现在还不能死,”归红清笑眯眯地说,“我还没成家,您若死了我还得守孝,装样子也怪麻烦的。” 一口朱红从皇帝的口中吐出,显然是被这里应外合双重打击气到了。 “你们最好……别让人知道这件事……” 皇帝仍然威胁着。 “自然不会,”归彦将兄长摁到龙床上,“毕竟您的孩子,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归彦突然想起被他一并从圣斯威带回来的归良辰。 哦,这个孩子除外,意外地很傻很天真。 不像东方王庭里的人。 毕竟这个“家”的传统是支配。 支配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才能执掌强权。 第八十章 叔侄碰面 “不好意思,请问……要去哪里?” 在那位女士走上台阶,对着奉雪行礼时,奉雪一脸困惑。 女士面上带笑,心想这位小姐实在太害羞。 “自然是前往大殿等候,之后太子殿下会过来与诸位一谈。” “当然是隔着花窗的,并不会直接照面。” “绝不会让各位有哪里不适……” 奉雪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这仿佛好像有点像是相亲的流程? “您这是要让我与太子殿下相亲?” 那名女士掩唇一笑,轻轻点头。 奉雪则缓缓皱眉,对着那位女士摇了摇头。 “我想您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陪同母亲出席大典。并没有报名这个,这个相亲会。” 女士一脸惊讶,她上下打量着奉雪,又看向奉雪身后的会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孩居然来自圣斯威。 明明生着黑发黑眼,雪白的肌肤,居然不是哪里有头有脸的东方贵族吗? 那位女士对着奉雪微微躬身,说了声“抱歉”,就此离开了。 奉雪则望着那人的背影,心想这位新上任的太子也挺急的。 上位结婚全都赶在一天么? 谢青燃那边谈好了事,也是时候去出席大典了。 老皇帝身体不适,不会出席大典,因此由辅政大臣与各位王室宗亲站在前列,恭迎太子。 红色的地毯在白玉广场上笔直铺开,通往前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谢青燃眯起眼看着那些人,隐约像是明白了什么。 奉雪站在队伍后边,她没有职位在身,只是谢青燃的孩子,大使阁下一类自然在她前边。 奉雪也不在意能不能在前排看热闹,她听着耳边那些隆重的音乐,大概知道那位未来执掌东方三十六国的太子将到了。 金黄的旗帜在前方若隐若现,那是一条长长的队列。 一名穿着玄色华服的侍从拿着一条金黄的绸布走在前方,绸布绑在木质的长杆上,烈风吹起那条长长的绸布,就像一条腾飞的金龙。 在这金龙之下,年少的太子,未来的主君,一身玄衣,这身玄衣从胸腹到衣摆,都用金线绣着一条腾空的祥龙。 这是只有主君和太子能使用的龙纹。 那些列席的王室宗亲望着那条龙纹,微垂眼睫,掩去了眼底的波光。 并不是他们不中用,而是谁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小鬼会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归红清八岁,救了十七皇子,拥有了一臂同盟。 归红清九岁,与生母是外国公主的二十皇女交好,在列位年轻皇子中第一个获得了出使国外的经验。 归红清十岁,在国外给皇帝寻到了一块东方三十六国皇室中失窃的血玉奉上。 归红清十一岁,皇帝开始给予他机会。 -- 第208页 归红清十二岁,面对兄弟的戕害,虽然上报了皇帝,却恳请皇帝饶他们一命。 归红清十三岁,皇帝允许他参与议事。 归红清十四岁,他请求皇帝让十七皇兄任禁卫军首领。 归红清十五岁,皇帝身体开始虚弱。 归红清十六岁,他在议事厅拿着皇帝印信行事。 归红清十七岁,列位辅政大臣听从他的指示。 归红清十八岁,迎来最大规模的暗杀,主使者为六皇女与十皇子。 归红清杀之。 归红清十九岁,看见垂死的皇帝联合新贵族对远在圣斯威的归彦动手。 【一切都是为了我儿。】 皇帝抚摸着归红清的头发。 黑发少年感受着那手指冰冷的温度,隐约想起母亲死在他面前时,热血溅身的感觉。 还是热的温度好。 归红清二十岁,终于收拢了绝大部分势力,议事厅里已经没人会明面反对他。他给皇帝呈上归彦自愿放弃皇位的“遗书”,获得了自己被立为太子的“诏书”。 - 归红清站在高台之上,他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一定都服他,但他要的也不是服从。 归红清的目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报复。 让归彦回来,也是为了让他那仍不知何为歉疚的父亲恐惧与害怕。 归彦也列席其中,只是他远远站在第一排的角落,与那些金尊玉国的皇子皇女们分开。 可是那些听闻过归彦名字的人都知道他。 那个若不是年纪还小,他将替代现在的皇帝成为主君的人。 有些皇子皇女年纪较长,比归彦出生还早,他们也曾见过这位王叔。 小时候的归彦是什么样他们早就忘记了。 他们只记得一个感觉。 归彦很平静。 平静得可怕。 如今他站在这里,谁还不知道那让归红清一路扶摇而上的幕后推手是谁呢? 归红清一个死了母亲,没有家族支持的末位皇子,哪来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人支持。 归彦侧头看去,发现归彦看来之后,那些人便自然地移开视线,抬头望着上方。 以前有传言,霜鹤临天,金龙垂首。 那是预示着如果归彦回来,东方三十六国将要易主。 可是年轻一代的孩子拥有不同的视角,他们不畏惧挑战。 如果真的要来,那就来吧。 归彦则轻轻弯起唇角,他才不会搭理这些皇子皇女。 他已经有了心的归属,不再想念着已无亲朋的祖国。 归红清的大典在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之后落幕了。 谢青燃带着队伍离开,等回到王庭内的落脚处时,谢青燃长舒一口气。 “真奇怪,列席的辅政大臣看着那位太子的目光,十分熟稔,亲热。这位太子也算是临危上位,却能早早获得众人认同。” 谢青燃结合自身,她也是圣斯威的辅政大臣之一,可是对于主君里维却没有那样的眼神呢。 那种早就臣服,并且串通好的眼神。 “可怕,这一任的主君也不是善茬。看来回去之后只需要报告,要睦邻友好,就哄着这位太子高兴就行了。” 奉雪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谢青燃还有些奇怪,这段路不至于累了吧? “妈妈,我好像见过那位太子。” 奉雪站在队尾,也依然能看到那站在高台之上,向着天地燃香,祈求祖宗庇佑的玄衣太子。 即使衣服不一样,手上也没有拿着那杆白玉烟枪,但奉雪认得他的脸。 听了奉雪说的话后,谢青燃揉着额角长叹一口气。 “这个偶遇还真是厉害。” 奉雪也觉得实在太巧了,门外突然响起人声,奉雪侧头看去,居然看到了归彦。 归彦见到奉雪时也是一愣。 奉雪来访东方三十六国的事并没有与归彦说,归彦确实迎来了一个惊喜。 “我是打算问问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同行呢。” 归彦对着谢青燃微微躬身,谢青燃立刻站起,归彦这个礼数实在有点大,并不是她该承受的。 ……而且莫名觉得有点讨厌。 谢青燃回了一礼,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拇指指甲掐着食指的指腹。 “大约再过两天就走,霜鹤亲王想同行,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呢。” 归彦笑眯眯地谢过,随后他便抬眸看着奉雪。 “出去走走吗?我拥有可以在东方王庭里随意行走的资格。” - 奉雪跟着归彦离开了休憩处,说实话能到别处看看,瞧瞧东方王庭里历史悠久的建筑,实在令人视野开阔,心情愉悦。 “是故意的吗?这次真的吓到我了。” 归彦笑眯眯地问奉雪,他走在奉雪身侧,身上穿着一袭白衣,其上绣着振翅的丹顶鹤,走在这座王庭里十分和谐。 “因为你之前也突然要走,我想这样也算礼尚往来。”奉雪也弯起唇角,有些俏皮。 归彦望着奉雪的笑容,他微微张口。 “奉雪,我……” 只是归彦话未说完,就听到前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 “白狐小姐?” 奉雪抬头看去,竟看到了新任的太子。 “你是来见我的吗?”归红清站在前方,笑吟吟问。 -- 第209页 第八十一章 你拒绝我也喜欢你(一更)…… 听得归红清这似乎很有渊源的“白狐小姐”的称呼,归彦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往日里最懂看人脸色,也能敏感察觉周围气氛变化的归红清,却好似仿若不知,只对着奉雪拱手示意。 虽然之前奉雪戴着帷帽,归红清没能直接看到奉雪的脸,但是那身形与行走时的姿态他都是记得的。 没有第二个人了。 奉雪见了,连忙欠身回礼。 只是…… “什么……白狐小姐?”奉雪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子会说这个。 “当然是有典故的。” 归红清上前一步,只是这一步就像踏入了什么森罗地狱的范围,他脊背突然窜上一阵寒意,他这才侧头看向站在奉雪身侧,手持黑金折扇,对着他微笑的归彦。 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法,归红清最为熟悉,王叔现下……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悦。 为什么? 归红清的视线一下溜到奉雪身上,就听他那位总是优雅从容的王叔说。 “‘白狐化形’有个典故,说的是东方有种狐仙,它们在深山中修炼成千上百年,修为圆满的时候就会下山,白天行走于市集。会随机选人问它‘像不像人’,要是那些人没能认出狐狸真身,这尾狐仙就能永葆人身,行走世间。” 奉雪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第一次见面时,归红清也跟她说她“很像”。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们竟然见过吗?在外边?”归彦将折扇轻轻打在手心,一脸的漫不经心。 归红清已隐隐觉得不妙,结果奉雪直接说。 “是的,那天我在城里闲逛,刚好碰上太子殿下。他拿着烟杆,”奉雪努力回忆着那天的情景,“问我要了一朵花。” 归彦琉璃似的眼珠轻缓地转向归红清,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是吗?真巧。” 归红清一直都没有与归彦对视,他仍看着奉雪。 这些年他一直在忙着上位,一个人从孩提时期就殚精竭虑,到少年时期就像是一段烧枯的炭木。 他的预感总是颇为灵验,如果可以更早一些见到这位少女就好了。 说不定在他漆黑的心底,还能生出一点绿色的春蕊来。 归红清这次终于抬头看向归彦,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是的,真巧。王叔又是怎么与这位……” “奉雪。”奉雪开口。 “与这位奉雪小姐认识的?”归红清对奉雪点点头,像是感谢她出言。 “不告诉你。”归彦将折扇立在唇边,只说了这几个字。 归红清有些惊讶,往常有问必答,似乎并不在乎隐私,也不畏惧挑战的归彦,居然说出了这句话。 归彦则侧头看着奉雪,声如弦歌,眼眸朦胧,令人如坠梦中。 “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回忆。” 奉雪听到归彦这句话,不由想起之前与归彦初遇的场景。 那个躺在花树下的青年,睁眼时握着她的手腕,说她是“春日的新雪”。 站在一旁的归红清:感觉好像被人无视了。 远处传来呼喊归红清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就有侍从与内卫一路小跑过来。 “您应该去见面了。” 归红清一愣,说实话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去与别人相见的心思。 但归红清没有任性的资格。 “那么,先告辞了。” 归红清望了奉雪一眼,就笑着与两人告别。 “是不是要与太子妃的人选见一面呢?” 奉雪看着归红清离开之后,才开口说话,她像是把这事当做一件新鲜事来说。 “之前也有人误会我来参选,想请我过去呢。” “哦,是吗?”归彦轻笑。 归彦:……等红清回来,要和他好好说说王庭管理的问题。^_^ 今天的大典会到夜里的宴会后才结束,奉雪依然与谢青燃一同出席。 只是进入宴会厅时,奉雪敏感地察觉那些提前来到皇子皇女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 “有点不对付。”谢青燃淡淡说了一句,她抬手把奉雪往自己身后拉,这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奉雪心想,这是不大服气吗? 即使太子已立,这些龙子凤孙也并没有那么容易低头。 “在说什么?” 归红清穿着一身玄衣走了进来,归彦走在他身侧,已是明面站在了一起。 几个皇子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折扇,对着归红清一拱手。 “再谈待会给您呈上些什么助兴。” 归红清微微一笑,他认得眼前的这几个人。 “那些皇子都是有名的武艺高强,”谢青燃回头与奉雪说,“待会可能会打起来,小心碰到你。” 奉雪点头,她越过谢青燃的肩头,看着归红清和归彦,微微蹙眉。 “他们敢对太子动手?” “当然不会,只是与太子的手下比试而已。” 谢青燃说完后,宴会厅里已热闹了起来。 东方三十六国虽然文人风气重,但实际上也十分好武,每有宴会,必有武斗。 宴会上的矮几全都支起来了,众人在侍从的安排上列席坐下。 赤着脚的舞者乐师齐齐在场地中央演奏跳舞,东方的舞曲既大气又柔美,是舞剑少年最锋锐的剑,也是春风夜里,从枝头落下的春花。 -- 第210页 奉雪坐在谢青燃身后,她抬头看着前方,这个座次正好对面就坐着归彦。 归彦指尖捻着玉杯,他透过人群,与奉雪视线相触,对她微微一笑。 宴会厅这样热闹,可又有几个人心思在看歌舞上。 他们等着之后的那场武斗,那才是能让人连连饮酒的盛事。 别的嘛,各国使节都喜欢看热闹,今晚的胜负可是很惹人瞩目的。 几个要给太子献上武斗的皇子仍穿着宽袖长袍,他们没有喝酒,只单手支着下颚,抬手抚着掠过他们掌心的纱衣,像是沉浸在这歌舞之中。 只是等到宴会尾声,他们就会换上束身的衣服,拿起兵器,展示这传承了数千年的传统。 归红清坐在上首,皇帝卧床不能起,但归红清还是在自己的身侧给他留了一张椅子,以示敬重。 归红清转着尾指上戴着的祥龙尾戒,有侍从近前来附耳说。 “十七皇子本该今天回来,可是路上却耽误了,大约赶不上宴会。” 归红清轻轻点头,挥手让侍从下去。 要说呢,如果他十七兄在这里,这些家伙哪敢这么跳。 早就被拖到角落揍了。 归红清觉得自己有点可怜,看来他还是得多培养点能打的手下。 不然对方稍微截个道,他就只能挨欺负了。 归红清看向坐在下方的黑发少女,并不是他自己刻意要看,而是对方实在过于显眼。 这时一杯酒敬到了他面前,归彦站起身,隔着歌舞,对着归红清举杯。 归红清也起身回礼喝酒。 等归红清坐下,他左眼像是有些干涩地眨了眨。 不会吧,王叔? 歌舞很快就结束了,那些人如潮水般褪去,为这偌大的宫殿腾出空位来。 几位要给太子“助兴”的皇子也换了衣服,拿了没开锋的刀剑上来。 站在归红清那边的人自然很多,但并不是个个都武力值爆表。 奉雪听着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有的已经要开始下注了。 “小姐要下一注吗?”圣斯威的侍从官笑问。 看热闹嘛,重在参与。 奉雪对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她想等到人都上来之后,看看对方的姿态外貌,再随机抽选一个。 只是归红清那边上场的人,却出人意料。 那位看起来金尊玉贵,穿着白衫仙鹤的亲王,拿着一把黑金折扇走了出来。 ……就站在那几位皇子对面。 “王叔?” 其中一名皇子微蹙眉尖,像是觉得归红清耍了阴招,想用归彦的辈分压人。 “刀剑无眼。” 听着这些皇子劝退的话,归彦一动不动,依然面上带笑,缓缓打开自己的折扇。 “这是铁的,”归彦指着自己的折扇,“我也许久没回来,正想看看国内是不是还流行年长的欺负年幼的。” 这话一出,谁都能想到当年归彦被逐出三十六国,而他的兄长坐上王位的事。 而那几个皇子是不能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的,只能笑着对归彦单膝下跪,拱手说着。 “王叔疼小辈天经地义,请您手下留情。” 归彦点头:“好说。” 先上场的是用剑的那位皇子。 剑这种兵器历史悠久,用起来也文雅,但速度也快。 归彦单手持扇,另一手背在身后,他一直站在地上的圈里没动,等着对方先攻过来。 之前的客气话果然也只是客气话,那名皇子招呼也没打一声,直接持剑突刺而来! 归彦脚尖微转,以常人难及的速度侧过身,长剑正好擦过归彦腹部,发出裂空声。 “啪”! 在那名皇子还没回剑之间,归彦直接抬手,用铁制的扇骨在那名皇子腕骨上狠狠敲了一下! 男性的腕骨登时留下一道红印,那名皇子惊叫一声,手中长剑一松落地,随后那柄扇子就递到了那名皇子的下颚处。 从皇子攻过来,到他的兵器掉落,不过在五秒之内。 冰冷的铁扇触碰肌肤,脖颈的肌肤上瞬间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叫什么,排名多少?”归彦轻声问。 “归长岭,排十五。”十五皇子回答。 归彦笑起来,将折扇收回:“好,十五,把剑捡起来,再来。” 十五皇子老实捡起剑,随后宴会厅里就不停响起归彦那如弦歌般的声音。 “再来。” “再来。” “再来。” …… 十五皇子也非常硬气,哪怕他的四肢关节包括肩膀和胸腹都被打过,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肉眼可见,他也没有求饶。 归彦表情颇为欣慰,而十五皇子身后的一名年幼一些的皇子上前来,一手按住了十五皇子的肩。 “十五兄,王叔让了你这么久,你也该识相退下了。客人看了也不起兴。” 这话一出,十五皇子才对着归彦拱手认输,等归彦点头让他下去,十五皇子才离开宴会厅。 只是一到宴会厅后边他就忍不住揉肩和腿,嘴里爆出些粗鄙之言,被一旁的侍从慌张地“嘘”了好几声。 “王叔,我叫归长情,和十五兄是同胞兄弟,排名二十一。” 二十一皇子十分机灵,上来就先自报家门。 -- 第211页 归彦却第一次走出了脚下白圈,他在缩短距离。 二十一皇子手里的兵器是鞭子,鞭子不大适合站得太远。 而这位小皇子也不如他表明上看起来这样光明正大,要是真觉得该谦让,该尊老爱幼,就该问归彦那边要不要换人,而不是车轮战。 二十一皇子也只说了一个“请”字,就直接甩着鞭子上来了。 鞭子不管开没开锋,抽到人身上就是一个疼字。 而归彦凑得近了,就最大限度地避开那力道最强的那一点,他微微侧头,避开脑后猛然收回的鞭子。 归彦一抬手,鞭子就如蛇般缠上了扇柄,像是要借力把归彦的兵器搅出去。 可是归彦直接单手扯住鞭子,二十一皇子的手就带不动了。 ……力气好大。 二十一皇子眉头微蹙,他正要撒手,好让鞭子脱出,却见一只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肘。 麻筋被敲,二十一皇子这下不撒手也要撒手了。 鞭子一松,归彦直接抽出扇子,只是这还没完,在二十一皇子拿起鞭子之前,他再次用扇柄敲击着二十一皇子的肩膀。 “服不服?”归彦问道。 二十一皇子到底是少年,他原本想给这位久未归来,还拽个二五八万的王叔一点颜色看看,谁知仍是这样快就制住。 少年人容易被激怒,行为就莽撞起来。 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处外国使节众多的宴会厅,直接用肩膀顶开那把扇子,捡起鞭子,抡圆了长鞭,鞭子从使节们的桌上惊险划过,碰翻了几个酒杯,归红清皱起眉,正要喝止。 宴会厅上却突听一声长剑清鸣,长剑出鞘,将那点差点打到谢青燃脸上的鞭子狠狠钉在了谢青燃面前的矮几上。 黑发少女站在谢青燃身后,手中握着那把未开锋的长剑。 奉雪雪白的手指握紧金色的刀鞘,缓缓把剑抽开,宴会厅内一片寂静。 众人都看着那个突然起身的少女,一时看着她手中的剑,一时又忍不住去看她。 黑发少女的神情十分淡定从容,就像她只是斩死了一只虫子。 “哎呀,真危险,亲王殿下原来这样厉害,各位皇子也武艺高超,原来这就是东方三十六国的武斗。” 谢青燃拿起桌上的酒,对着前方一拱手,一口饮尽。 差点被打到脸的苦主喝了酒,意思就是算了。 宴会厅内的气氛也骤然缓和,众人纷纷饮酒。 归彦则低头在二十一皇子耳边说:“认输。” 二十一皇子立刻对着归彦拱手:“王叔高明,我输了。” 之后再有武斗,也不再是归彦和皇子们上场,而是别的懂得分寸,兼具力量与美感的表演者。 谢青燃回头看着奉雪,开口问她。 “你平常击剑课成绩好到能实战了?” 奉雪摇头:“碰巧。” 在二十一皇子挥鞭的时候,奉雪就一直看着,等她听到鞭子扫落杯子的时候,按照那条轨迹很可能会打到谢青燃面前来。 于是奉雪在鞭子到来前就先出剑,剑尖正好挡住了长鞭。 谢青燃听了之后,不由抬手摸摸奉雪的头。 “你真是被女神眷顾的幸运儿。” 谢青燃微垂眼睫,要是刚才她真的被打到,圣斯威是不可能不过问的。 她这次出使,等于无功而返,还结下了梁子。 想来那位坐在上方的新太子也松了一口气吧。 今晚的宴会虽然有插曲,但也算主客尽欢。有人想要给新太子找茬,但都被那位太子轻飘飘的化解了。 在手段上,这位新太子比圣斯威的新王更圆融一些,想来也和他的成长环境脱不开关系。 奉雪在宴会中途出去了一趟,路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对这名黑发少女有些印象。 明明和东方三十六国的人拥有一样的外貌特征,结果却是圣斯威的来使。 更有甚者看着奉雪容貌美丽,就上去搭讪。 在这里不比圣斯威,奉雪微微皱眉,那些人就会自行退去。 这里似乎很讲究及时行乐,奉雪拒绝没关系,可以再约第二次嘛。 奉雪正困扰时,她听到有人出声叫她。 “奉雪小姐。” 归红清站在长廊另一头,对着奉雪微微一笑。 “您也是出来透气的吗?” 宴会的主角出现在这里,任谁也不会凑上前去打扰。 啊,懂了,原来这位奉雪小姐与太子有些关系。 众人退去之后,归红清几步走到奉雪面前。 “你还好吧?” “多谢殿下解围。”奉雪对着归红清行了一礼。 归红清看着奉雪,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我今天,去相亲了。” 归红清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说,奉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但我相亲失败了。” 一国太子将手笼在袖中,像是站在街头的年轻人一样,随意和朋友说着闲话。 “因为我今天见着了你。” 归红清直来直往,这话让奉雪这样的“你好怪”行家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奉雪:???感觉说出口就会造成圣斯威的麻烦。 “你一定觉得我脑子有点问题吧?”归红清见着奉雪僵硬的神情,不由笑了起来,“只是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了,所以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才不会到老了缩在床脚后悔。” -- 第212页 “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说起来也许是见色起意。早晨见着你与王叔这样熟稔,我想着还是不要说什么了。可是刚才你出剑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 “自从我母亲去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心率过速的时刻了。” “人听到第一声鞭炮,还有看到第一次烟火的时候,大抵就是这样吧?” 眼见归红清越说越离谱,奉雪连忙打断。 “殿下,您开玩笑吗?不大合适吧。” 归红清笑了起来,抛出了橄榄枝:“合适不合适不重要,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从头到尾都合适的事。你觉得我怎么样?” 归红清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古怪,可是对着奉雪,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隐瞒。 会这样仓促……是因为她在宴会之后就要返回圣斯威了。 他这一生还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归红清手头上的东西很少,能让人喜欢自己的东西,无过于一切外在条件与内在条件。 还得是对方需要的。 可归红清有的归彦也许都有,归彦还比他自由。 “抱歉,殿下……”奉雪轻声拒绝。 “你拒绝的事我也提前想到了,”归红清毫不意外,“和王叔比起来,我果然……还是很不足吧。” 归红清见着奉雪风中凌乱的样子,忍不住仰头笑起来。 “抱歉,让你徒增困扰了。我只是觉得喜欢就是喜欢,被拒绝也是喜欢,想要告诉你。就算被王叔发现,当场暴打也要说。” 归红清说完之后,就对着奉雪行了一礼。 奉雪却说:“被,被你王叔暴打?” 归红清正要笑着解释,可见着那从长廊上远远走来的身影时,嘴角的笑不免有些僵硬了。 “有,有一个故事……” 第八十二章 陪我去个地方(二更)……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 传说中东方三十六国的开国主君被称为仙人,因他两百年青春不老,满头黑发。 直到国土稳固,他将皇位传下之后,突然在盖下玉玺时当场死去。 在他断气的那一刻,乌丝化为白发,健壮的身躯瞬间干瘦枯槁,他在短短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只剩下骨架和一点薄皮的老人。 有人说这是主君还有事未曾办成,因此顶着一口气,这气让他保持最健壮的姿态存活,透支着他全部的骨血肉,一旦完成心愿就会立刻死去。 这听起来实在传奇,所以东方三十六国里有仙人的传说一直不绝。 奉雪听着归红清说的这个故事,她过去也曾经在一些历史副本上看过。原本还想着,原来不管什么地方都有成仙的传说,没想到这个故事居然被归红清,如今的太子,未来的主君说出口。 原来这居然是真的吗? 可不管多么震撼,奉雪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这和“被王叔暴打”有什么关系? 看着奉雪疑惑的目光,归红清心想当然没有关系。 他只是想让归彦认为他们只是在随便聊聊而已。 归彦走了过来,归红清就对着归彦一拱手。 “王叔,我先回去了。” 归彦却突然伸手按肩:“不急,在聊什么?” “说说开国主君的事。” 归红清与奉雪对视一眼,奉雪也点点头,这是没错的。 归彦则看着归红清,直要看得归红清心理防线失衡,他才微微颔首。 归红清随后就对着归彦一笑,往宴会厅走去。 归彦则看着归红清的背影,像是知道这个聪明的侄子也许抢跑了。 黑发青年捏着手里的折扇,自然不是之前那把用来对敌的铁折扇,而是换了一把白玉骨的扇子。 奉雪看着那把扇子,对归彦说。 “以前还不知道原来你还会武术……” 奉雪指着归彦的扇子,比划了几个动作。 她像是想学归彦用折扇敲人腕骨,却不得要领。 归彦则将自己的折扇递给奉雪,随后他无声地捏着折扇,将扇子放平,呈直线,用扇骨的位置,碰触着自己手腕下二寸的地方。 “只是一点格斗技,任何人只要用力击打这个部位,都能让对方卸力松手,自然手指张开,也就握不住东西了。” 归彦看着奉雪小心翼翼的动作,黑发少女捏着扇子,像是要用力地往下打,却在归彦腕骨上方突然停住。 “我知道方法就可以了。” 奉雪将扇子收起,递还给归彦。 归彦接过折扇,他知道奉雪在想什么,即使这个少女情绪很少外露,但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会为了他人挺身而出,连花枝很少去折,更别说为了试验而去用折扇敲别人的腕骨。 她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孩子。 温柔到像是日常呼吸的空气,像是吹在发上的风,还有脚下流过的水,引人靠近又捉摸不透。 归彦笑得眉眼俱是暖意,对奉雪说。 “说起来太子殿下居然专程出来与你说故事吗?” 奉雪一愣,下意识说:“啊,他之前还说喜欢我……” 奉雪声音一停,她觉得这个是归红清的隐私,不该与他人说,即使归彦是归红清的王叔。 归彦轻轻点头,像是并不意外。 这个地方的皇子皇女,有谁是弹压一下就肯听话的呢? -- 第213页 “居然被抢先了。”归彦长叹一声。 归彦垂眸看着奉雪,天上明月照来,衬得他半边面庞白如新雪。 “明天早晨还有祭礼,结束之后,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就在皇宫里。” - 第二天早晨的祭礼,外国使节也有幸出席。 大约是因为昨夜的宴会有些闹剧,因此今天的祭礼格外庄重。 甚至连那位起床不能的皇帝,都在高高的城楼上一闪而过。 奉雪抬头看去,那身着明黄衣服的人身影消瘦,被人扶着,似乎被风一吹就会从城楼上摔下来。 所幸祭礼中途,那位皇帝就被人扶走了,没有发生什么惨剧。 祭礼祭司天地祖宗,还有已经逝去的王庭长辈。 最近的一个是位女性,曾经的太后。 尊号“枭昼”。 这个名号实在有点奇怪,听起来没什么典故,也不取自什么古文古诗,似乎就是字面的意思。 “行走于白天的枭”。 祭礼结束之后,众人缓缓散去,奉雪走到大殿之外,再穿过一个城楼,就见到归彦站在岔路口。 “妈妈,霜鹤亲王想请我在这附近走走。”奉雪对谢青燃说。 谢青燃微眯眼:“是你自己想去吗?” 奉雪点头:“是的,妈妈。” 谢青燃指着不远处的休憩处。 “我就在那里,不要走得太远了。” 归彦听了这话,对谢青燃说:“并不远,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谢青燃:……行吧。 归彦与奉雪转身离去,果然只走过了那半月门,就在不远处停下,保证谢青燃看得到。 这样守礼端正,倒让谢青燃更觉得棘手起来。 搞什么这么认真,不是青年男女随便玩玩,当做会忘在脑后的初恋之类的吗? 归彦站在半月门后,指着眼前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这里是我母后曾经的居所。” 奉雪看着眼前的宫殿,太后逝世已有十来年,但宫殿看起来没有荒废,墙体和地面依然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裂缝和脱漆。 归彦带着奉雪走入宫殿,酒红色的刺绣地毯,一路上全是琉璃珠帘,归彦在前方一重又一重地掀起,等奉雪通过之后,他才放下。 琉璃珠轻碰发出悦耳的脆响,那些宫室里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柔软的丝绒垫子,绣到一半的手帕,还有位于墙角常开不败的鲜花。 “兄长有万般不好,但对于母后的孝心还是在的。这些年我不在,母后也离世,都是他在一点一点地维护这里。” 归彦站在最后一个宫室,抬头看着眼前布满墙面的书架。 以前他就和兄长一起在这里看书,兄长看得懂的,归彦没能全都看懂。他看不懂的,兄长会来教他。 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归彦抽出其中一本书,那书后有暗格。 他打开暗格,从里边取出了一块白玉。 玉石精雕细琢,玉质当然也极好。 那是一只白色的鸾鸟,只是这通体雪白的鸾鸟,眼上却点着红。 看着那点红色,奉雪微微蹙眉,像是觉得……有些熟悉。 第八十三章 蒙您垂怜,时光等长(一更…… “这是母后以前说要给我的。我与兄长一人一个。” 归彦捻着那块玉,祥龙配鸾凤,给未来的中宫之物。 每一代主君都有不同的婚恋观,归彦的父亲只与母亲结缘,因此只有他与兄长两个孩子。 而更上一代,主君则是归彦的祖母,她有许多侍君,孩子也多了一些。 现在归彦的兄长,又是另一种,让王庭的人数增幅了十倍有余。 归彦自己在离开东方三十六国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要与谁在一起。 那样小的孩子离开父母,独到异乡,再坚强聪慧,也还是会有些障碍。 归彦知道母后在看着他,他总想把一切都尽力做到最好,令远在他处的母亲放心。 他学着自己处理一切大小事宜,而这些人也都听从于他。 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掌握这样大的权力与财富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已经不只是容易走歪了。 在归彦幼年时,他身边几乎都是坏人。 想要操控他,想要利用他,想要绑架他。 归彦艰难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孤独得有些厌世。 他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纸笔上,因此写了许多不同题材,不同人物的书籍。 小的时候希望这些笔下的角色能够保护他,再长大一些则希望能够成为他们。 但无论是哪一本书,冒险也好,破案也好,他的笔下人物有的是朋友,伙伴,却不会有伴侣。 在这件事上,归彦的希望与依求都很不实际。 长大之后的归彦,握住了权力的归彦,身边就都是“好人”了。 从幼年期就开始承接着恶意的归彦,仍在无意识地寻找着人性的善。 他渴望有一个人像新雪,干净,纯粹,坚定,红尘如何与她无关,她超脱世俗,不会被沾染。 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归彦却不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对方身侧。 奉雪出现的时候,一开始……归彦只是觉得对方很好看。 外表上像是早春落下的新雪,这些雪花轻软地落在花枝上,不会压弯了花,也不会落到地上。 -- 第214页 再之后与这个黑发少女见面,对谈。 大多数成绩好,能坚持行为习惯的人,对自己的要求都很高。 归彦没有听过奉雪说“很难”“不想学了”。 无论在哪里,总会有人关注着奉雪,但她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视线,亦或者根本不在乎这些视线。 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的困难自己克服,坚定得要命。 等奉雪离开了首都,前往北方神殿,在那个广为流传的视频里出现,归彦看着那个视频,黑发少女站在水池之中,双手坚定地按在少年的肩上,声音依然柔软,语气却强硬而坚定地要求洗礼中止。 她是一块干净而纯粹的冰,可是握在人手心的时候,却不会冷得令人发疼。 这世上有许多险恶,有的人会规避,有的人会选择去面对。 归彦看着奉雪的眼睛,自那天之后,他的心脏偶尔会跳得有些快。 手下人时常会看见归彦捂着胸口坐在雕花窗格下,总以为他是不是哪里不大舒服。 他们找来医生,但却没有检查出什么。 归彦将脸埋在掌心里,他知道的,他没有什么病痛。 不过是笨拙的人,第一次看到心脏处生出的嫩芽而有些不知所措。 自奉雪再回来,归彦改变了态度,他开始更主动,积极地靠近奉雪。 但归彦并不觉得……奉雪也应该同等的喜欢他。 每次与奉雪见面的时候,也许奉雪自己没有察觉,但一直看着奉雪的归彦是知道的。 奉雪总是会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眼神悠远,像是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种目标。 也许将来奉雪会前往一个遥远的地方,但那里并不会有归彦。 - 归彦捏着手中的鸾鸟,他对奉雪轻笑。 “手。” 奉雪伸出双手,那只白玉鸾鸟就这么落在了奉雪的掌心。 “送给你,传说中可以保佑人平安喜乐。” 奉雪看着那只鸾鸟,质地这么好,又藏在这种地方,应该不只是一个护身玉吧! “归彦,这个我不能收。” 奉雪拿起玉要还给归彦,却身形一僵。 这只鸾鸟上的红眼珠怎么不见了? 这像话吗?没有要的意思,自己却不小心把这珍宝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那个红色的珠子去了哪里? 奉雪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睛不由微微瞪大。 幸好归彦从不让女士感到尴尬。 “被你看穿我的坏心了吗?”归彦开着玩笑,“其实这是我的母后,让我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归彦微微躬身,微侧头,柔软的刘海落在额上。 “但我并不觉得送出去之后,对方就能同样喜欢我。但我还是希望能借此表达我的心意。无论将来你要去哪里,还剩下多少时间,如果你想要谈恋爱,能先考虑我。我会努力不让你感到无趣的。” 归彦看着奉雪微颤的眼睛,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下起了狂风暴雨。 奉雪则看着归彦,这位总是游刃有余的青年,在告白的时候似乎也很从容。 可是那隐在黑发下的白玉耳垂,现在已经发红了。 这个人也是会紧张的。 但奉雪想,归彦应该不是在紧张被拒绝。 他是在紧张,会不会被她讨厌。 柔软的,富有爱心的,喜欢写儿童读物,幻想着青雀黄鹂去云上,到海下冒险的啾啾老师,在描写人际关系时,会希望大家都不要受到他人的伤害。 奉雪知道归彦自小的生活处境艰难,但他仍然长成了清正的模样。 “……你只要短暂的关系吗?”奉雪问。 “不,是与你在一起,即使只有一个小时也是令人愉悦的。”归彦摇头。 “你不会伤心吗?”奉雪又问。 “会吧,”归彦想了想,“说不定会伤心得哭出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是开国主君,能顶着一口气活到两百岁。每个人的时间都是短暂的,也许我的渴求的事物时间格外短暂。” “如果我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奉雪捏着那块玉。 “那我的一生就只在这三个月。” “如果我只剩下三天?” “那就三天。”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点簌簌声响,像是落雨,又像是某种更细小的东西。 细细密密连绵不绝,衬得归彦的声音格外清亮。 “三个月,三天,一天,三小时,三分钟,三秒……都是一样的。” 归彦缓缓打开折扇,将之挡在自己的脸上。 这世上最蹩脚的爱情小说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归彦却再想不出别的什么语句来表达。 本心如此,难以修饰。 “蒙您垂怜,时光等长。” 第八十四章 温柔的女神(二更)…… 归彦走出宫殿,才发现外边居然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归彦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在身后的奉雪,但仍是有雪花落在归彦的脸上,滚到他的眼睛上,化为了一滴水,如同眼泪一般落到了奉雪的眼里。 奉雪眨着眼睛,刚才听了归彦的告白之后,她握紧了手里的那块鸾凤玉佩。 但是在AS考试之前,祂无法给予任何人确切的答复。 她不想变成骗子。 【你退让得太多,有些事就会变成令人伤痛的回忆。】 -- 第215页 【归彦,我不是你记忆中那些已经离去的人。】 【因此你不要看待即将逝去的事物来看待我。】 在宫殿中,奉雪踮起脚尖,也才只能刚刚凑到归彦的下巴。 【如果你要守着一点回忆度日,我只会希望你忘记。】 归彦怔愣了一会,随后就笑着点点头。 他听到黑发少女说。 【AS考试之后,我会,会有答案的。】 奉雪说完之后,归彦就撩起了琉璃珠帘。 他知道奉雪也许有些尴尬,他不想让奉雪感到为难。 只是从宫殿一出来,就下起了雪。 归彦请奉雪站回廊下,他从宫殿里取来了一把纸伞,打开之后能看到伞面上画着的一只枭。 太后的尊号是“枭昼”,她宫殿里的东西也或多或少与枭有些关系。 归彦看着奉雪的视线,指尖轻点着伞面。 “母后过去临朝时,被人称作枭,枭是夜行鸟,但母后白日也是不休息的。” 因此不管白日还是黑夜,总有她在看着你,让人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 归彦一路将奉雪送到谢青燃落脚的休憩处,但归彦就没有再进入那道半月门了。 他将那把纸伞交给奉雪,就往后退了一步进入雪中。 奉雪刚要推让,却见归彦微微一笑。 “我喜欢下雪的天气,特别是这样的小雪,能让我的情绪保持久一些。” “我想我今天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地上还没有形成积雪,归彦踩着青石板往前走,他每走一步,长衫的下摆就随着风雪飘动,他手腕上的红色流苏手环在雪天里也格外显眼。 奉雪直看着归彦的消失,才撑着伞要转身进门,可一转身就看到了双手抱胸的谢青燃。 “不觉得冷吗?”谢青燃看着奉雪,没从奉雪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还好,这里的初雪好像很暖。”奉雪说。 谢青燃心想,这孩子不会开始恋爱了吧,居然说这些胡话。 可是到了离开东方王庭,回到奔月城中休息的时候,谢青燃才发现奉雪也许之前真的在说胡话。 不是因为恋爱,而是因为她发烧了。 奉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谢青燃看了一眼温度计,医生又来检查过,只能说奉雪也许是因为温差过大,受了风寒。 送走医生之后,谢青燃坐在奉雪床边,难得有些束手无策。 奉雪是个很好养的孩子,大多小孩因抵抗力差,幼年时经常生病,但奉雪却是没有的。 和外表相比,她堪称健壮。 如今谢青燃第一次叫医生来看奉雪。 “真的是着凉吗?”谢青燃抬手抚着奉雪的额头,面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而奉雪则再次做起了清醒梦。 上一次她承接了沙漠之国的那滴女神血后,当场就晕倒在床。 这一次奉雪也像是融了那滴从鸾鸟玉佩上的血液,可是她却没有当场倒下。 奉雪还想着是不是……真的是她力气太大,把玉佩上的红珠子给抠掉了呀? 可谁知坐上车离开东方王庭不久,她就开始觉得大脑发热,还来不及提前告知谢青燃,祂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奉雪在梦中,见到了铺天盖地的大雪。 那名笼在光中,看不清面目的少女,只穿着一件白色纱裙,赤着脚走在雪地上。 只是祂走过的雪地依然平整,没有留下一点脚印。 奉雪恍惚地跟了上去,她走过的雪地也没有留下脚印。 周围的奉雪打到她脸上,也没有觉得寒冷,只觉得暖如春风。 那个少女走走停停,像是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可是祂依然坚定地前行,一直穿过了这片风雪,走到了乌云密布的旷野。 旷野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遍地行雷,紫色的闪电自云层中不断落下,击打着这片土地,像是天罚一般,把地面劈得断绝生机,寸草不生。 少女走于旷野,地面被不断降下的落雷击打,泛起一层又一层焦土。 少女在这片旷野的最中心处,抬手挡住了即将落下的雷电。 而在少女脚下,是一只看起来没有声息的双头黑豹。 【这个世界即将进展到下一个阶段,新的世界会越发减少神怪妖兽,你的存在将被排斥。】 听到了少女的话,双头黑豹发出低低的呜咽,它突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露出了自己的肚腹。 这并不是在求饶,而是它的肚腹下还藏着两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双头黑豹幼崽。 少女垂眸看着那两只幼崽,最终抬手一点,两点小小的光点落到了那两只幼崽身上。 幼崽发出轻声的嗷叫,它们脖颈上的一只头颅缓缓缩小,最终消失。 这两只黑豹就与普通的动物外形看起来差不多。 【谢谢您……赠与它们血液,让它们被这个世界接受……】 那只垂死的双头黑豹对着少女俯首,随后就用尽最后的力气,离开了少女的庇护范围,往落雷之处跑去。 雷电降下,最终将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双头黑豹杀死了。 因为异类已被排除,旷野上的乌云落下了温暖的春雨。 几天之后,这里将会重新生出植被,变成宜居之处。 -- 第216页 少女捡起了地上两只巴掌大的幼崽,继续前行。 祂一直走到阳光普照的地方,才将那两只幼崽放下。 【你们以后没有家人照顾了,要努力活下来啊。】 少女说完之后,就往前离开,在祂离开的时候,两只幼崽努力地睁开了眼,它们的蓝膜未退,还看不清东西,又很快地闭上眼在温暖的草地上睡了过去。 一点柔软的藤蔓轻巧地缠上了少女的脚踝,祂能听懂所有动植物的声音,因此自然也能听得懂这条幼嫩的藤蔓在对祂说什么。 【女神大人,您不要再把自己的血液分到这片土地上了,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少女听着小藤蔓呜呜哭泣的声音,弯腰摸了摸那小小的枝条。 【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少女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去,祂耳边总是能听到许多呼救声,如果赶得及,祂就会去。 而小藤蔓仍然在低声哭泣。 【可是神的视野没有界限,您又有什么事会看不到呢?】 奉雪继续跟着少女走,少女不知疲倦,祂走过每一个地方,总会因为一些事分出一些血液,少女也肉眼可见的疲倦起来。 这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做法,少女何尝不知道这是愚蠢的。 路上总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哀求,恳请,让祂休息。 可是少女总是这样回答。 【如果你们自己能够解决,我就不会管。】 【可是我看到了,也只有我才能解决。】 【这是我唯一能保证成功的方式。】 正如祂之前说的,“看到了就不能不管”,祂拥有绝强的责任心。 在这个梦境的结尾,少女经过了东方三十六国,祂看着那名青春不老活到了两百岁的主君创建了东方三十六国。 祂在一块白玉上再次留下了自己的一滴血液,作为对于那名结束战乱的主君的奖赏。 【你做到了答应我的事,弥平了这片大地上的战乱,那么这是我答应过的。】 主君接过玉佩,在地上膝行了好几步,却再也见不到女神的踪迹。 女神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行于光上,消失于天际。 …… 奉雪再次醒来时,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比上一次她发烧昏迷已经缩短了许多时间。 谢青燃依然坐在床头,手边是降温的湿毛巾。 “凌晨五点的时候,你的体温就恢复了正常。” 谢青燃低头贴到奉雪的额上,用原始的方法测量着奉雪的体温,也给着奉雪母亲的安慰。 “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奉雪摇摇头,她缓缓坐起身,接过谢青燃递来的水一口饮尽。 “妈妈,我做了梦,关于女神的梦。” 奉雪放下水杯,她把有些汗湿的头发撩到了颈后。 “祂是一位认真得有些笨拙的少女,祂会努力地把每一件事都做好,我看不到祂的脸,只能认为祂没有表情,有时也无法判断祂的情绪。但是我知道的是……祂是非常温柔的……” 通过这个新做的梦,奉雪与之前在沙漠之国做的梦联系起来。 她想这位温柔的女神一定不是因为只被一丛荆棘刺伤了手指,流下一滴血液才昏睡过去的。 而是早在很久之前,祂行走于世间,不停地分出自己的血液,力量,拯救着这块土地时,就已经虚弱得难以维持行走世间的姿态了。 而当时女神身边还跟着那名来自沙漠之国,一路追随祂的少年。 也许……是因为女神不想让少年伤心,不想让他知道祂早就要陷入沉睡了,才对那少年撒了善意的谎言。 【是的,我被荆棘刺伤了手指。】 【我很快就会像你说的睡美人的故事一样,陷入沉睡了。】 【所以不必伤心,我只是沉睡而已。】 即使在即将沉睡的时候,那位女神仍然选择了安慰追随祂而来的少年。 谢青燃又给奉雪倒了杯水,她听着奉雪的故事,没有打断她。 “你是代入了自己吗?”谢青燃看着奉雪疑惑的表情,“认真到笨拙,不管什么事都会去做,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无声的温柔,不正是你吗?” 奉雪沉默了好一会,谢青燃又笑道。 “开玩笑而已,过两天我们就回家。不然风雪太大,你又要生病了。” 第八十五章 考试倒计时(一更)…… 一部分属于外国使节的车驾开始缓缓驶离了奔月城,在归红清这位新任太子的案头,已经摆满了各类公文。 虽然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归红清可以代为处理许多事宜,但现在他不需要“代理”,这些公文上写的就是呈给他的。 圣斯威,沙漠之国,还有海外诸国以及北方的国度。 这些国家都或多或少表现了善意,当然也有试探的恶意。 差不多都在归红清的预想范围内。 他特别与谢青燃见了一面,对于这位圣斯威辅政大臣的手段也见识了几分。 归红清本来也没有要与圣斯威交恶的打算,因此与谢青燃之间的谈话也十分融洽。 只是归红清还想留谢青燃几天,但谢青燃却要回去了。 【家里小孩从小身体就不大好,怪让人担心的。】 谢青燃没说圣斯威召唤,而是拿家里的孩子说事,归红清也没有再问什么,痛快地与谢青燃告别了。 -- 第217页 等谢青燃走后,归红清思索着谢青燃带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奉雪吧。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归红清抬起头,喊着让人进来。 那天在宴会上提出武斗,公然让归红清面上难看的三位皇子被人带了进来。 “诸位兄长好,”归红清也不在意这三人有没有向他行礼,“我已经给各位找好了新的职位,新的工作,等大典假期结束之后,请即刻上任吧。” 归红清递出文书,那三人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他们看着文书上的太子印鉴,已经知道现在再起冲突没有好处。 皇帝久久不出寝宫,那天在祭礼的时候只出现了一瞬间。 三位皇子在下方看着,已经觉得皇帝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这个国家要由归红清说了算。 因此三人接了文书,也没有说什么“没有皇帝印鉴,不会前行”一类的话。 十五皇子咬牙切齿:“你多行不义,就不怕被人知道?” 归红清当场笑了起来,他实在笑得很厉害,抬手拍着桌子,连掌心都拍红了。 “哎哟,大家互相下死手的事又不是没有过,你是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这种话的?” 归红清抬手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他对着那三人抬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我对于好名声没什么追求。当坏人最丢脸的事,不就是被洗白吗?” “你们尽管当我是魔王就行。” 归红清说完最后一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冰冷。 三名皇子见了他的神色,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立刻离开了这间宫室。 等出去之后,二十一皇子长叹一声。 “再留下去会被杀掉的,还是走吧。他这样的,说不定早死,到时再说。” 在祭礼结束后三天,许多前来观礼的人都离开了奔月城。 奉雪等人的车驾也在其中。 归彦已经用解药解了身上的毒,他也没有要归红清回馈他什么。 对于归彦来说,他帮助归红清的目的是为了自救,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之后再有什么事,也与归彦无关。 如同归彦回到奔月城时,归红清不曾前来迎接,如今他离去,也不要求归红清前来相送。 谢青燃对与他们一同返回圣斯威的归彦,客气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车”,而归彦毫不推辞,笑吟吟地上了车。 谢青燃:……啊,现在的人是听不懂客套话了。 不管谢青燃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归彦都上了车,坐在奉雪对面,对她微微一笑。 这是自那天下雪后,奉雪再次与归彦见面。 归彦实在很懂怎么与喜爱的人相处,因此他坐到车子里时,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只是保持和煦的微笑,绝不会让奉雪感到压迫。 他在等待着冬季后的那场考试,而奉雪则透过那些纷乱的梦境,隐约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亲王殿下想要玩些什么吗?”谢青燃打开车后座的柜子,里边放着液晶屏与一些棋牌。 谢青燃:我看你眉来眼去怪闲的。 “那么就这个吧。” 归彦笑起来,随手指了一件战棋,就与谢青燃在车上安静地下了起来。 奉雪看着归彦低垂的眉眼,抬手揉了揉额头。 容纳了第二滴女神血后,她这几天还是有断断续续地做梦,只是不再会引起发热。 她的梦大多都是片段,女神走过某处,因为什么事而分出了血液。 这些事都与世界各地教廷里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相似,平息狂风暴雨,将恶魔赶回深渊,让大地重现阳光。 这些已经与世界融为一体的血液是无法再取出的,因此女神的力量衰弱是注定的,但祂并不在乎。 而让奉雪记忆深刻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神身边似乎开始有了追随者。 这些追随者也同样笼于光中,看不清样貌和身形,时常被女神差遣到世界各处,处理各项事宜。 这些追随者总是很忙碌,但只要能回到女神身边,他们就会一言不发地陪伴在女神身侧,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有些追随者请求女神返回云上宫殿,他们似乎已经清楚地知晓女神的身体快要到达极限。 但女神都拒绝了。 【我知道时间。】 每一次,每一次,女神都这样回答。 可是在那一天,追随者们都离去之后,逡巡着整块大陆时,他们看到了东方的启明星隐藏坠落的景象。 女神化为星光沉睡了。 …… “奉雪,奉雪。” 谢青燃的叫声在奉雪耳边响起。 奉雪再次睁开眼,车驾已经停在了机场。 她刚才又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追随者”。 奉雪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是哪里不舒服吗?” 归彦已经先行下车,打开了车门,有些担忧地低头看着奉雪。 奉雪抬起头来,对着归彦摇了摇头,她从车内出来之后,轻声说着。 “我只是做了个梦。” 归彦又问:“是梦到了什么呢?” “关于女神莱耶的事。” 奉雪的话很像一些狂信徒,不只是白天诵念神文,晚上也会渴望梦到女神莱耶。 -- 第218页 但归彦知道奉雪不是那类人。 “也许是好事的预兆。”归彦轻笑。 奉雪轻轻点头,谢青燃轻咳一声,示意奉雪上飞机,奉雪就立刻走在了谢青燃身后。 等上了飞机之后,谢青燃与奉雪、归彦一样坐在一个包厢里。 但谢青燃已经有点后悔和归彦一起返回圣斯威了。 在归彦在侍者的带领下去看待会要喝的茶叶时,谢青燃问奉雪。 “他是向你表示好感了吗?那一脸春情荡漾的样子,和之前完全不同。” 奉雪原本正要喝冰镇饮料,幸好没喝,不然机舱里要出现一道水雾彩虹。 “不要这样说,妈妈,”奉雪轻咳一声,把饮料放到桌上,“这种话也有点太,太……” 谢青燃单手支着下颚,对着奉雪弯唇笑了笑:“我又不是不尊重他,只是实话实说嘛。自然界里的雄鸟为了获得异性的青睐,可是进化出了最漂亮的羽毛哦。所以他现在就很花枝招展嘛。” 奉雪看着机舱口,幸好归彦还没有回来。 把人比作花枝招展的雀鸟什么的……奉雪想了想,确实有点像。 也许归彦自己不觉得,但今天见面之后,他穿的衣服,外貌,神态,微笑的样子,都像是撒上了星星的碎屑,连指甲都在闪闪发亮。 这就是诱惑的一种。 【看我吧,看向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持最美丽最强壮的姿态,只要你向我伸出手,我将把你笼在羽翼之下,再也不会……】 不会什么? 奉雪耳边突然出现了一点幻听,那声音与飞机里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令她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所幸这点幻听很快就消失了,前方的机舱口出现了端着茶的归彦。 侍者跟在归彦身后,脸上有点惶恐。 刚才归彦自己选好了茶,就开始冲泡,半点没让他插手。 他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周到。 “雏菊,薄荷,桂圆。” 归彦将茶水放在奉雪和谢青燃面前,指着茶壶。 “是我家乡的安神茶配方,你的脸色有点疲惫,喝一点再睡一觉就好了。” 归彦打量着奉雪的神色,少女的眼下有一点淡淡的青黑,眉尖微蹙,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谢青燃和奉雪同时端起茶喝了一口,奉雪心想……归彦应该没有听到之前的虎狼之词吧。 而喝了茶之后,奉雪真的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谢青燃有些忧虑地看着奉雪,决定回到圣斯威后找来家庭医生再做全面的检查。 归彦则低头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书,在背对着她们的座位上坐下,低头翻阅起来。 谢青燃看着归彦的背影,不由想起了东方三十六国的传统。 在未成婚之前,绝不会看未婚妻子的睡颜,唯恐玷污了对方。 接下来……该不会是要在亲长面前表达自己的爱慕了吧? 归彦像是察觉了谢青燃的视线,侧头对着谢青燃露出疑问的眼神。 “有什么可以效劳?” “不,没有。”谢青燃面上十分淡定,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心中却想,天啊,这是女神给她的试炼吗? 圣斯威还有一摊事呢,她并不想这个时候就被人当做岳母对待啊! 想起在圣斯威王庭中那位越发威严从容的少年国王,谢青燃实在觉得这是一笔烂账。 但这又与奉雪有什么关系呢? 没能让奉雪直接选择,是这些啾比雀能力不足呀! - 飞机在圣斯威首都机场落地时,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奉雪醒了过来。 行李已经提前一步送到各自的家中,归彦送着奉雪和谢青燃下了飞机,看着来接他们的车驾停在前方。 奉雪上车前,对着归彦点头道别。 而归彦则拿起自己的手机,示意之后会继续联系。 奉雪一愣,点头表示知道之后才进入了车驾。 但没想到车子刚开,归彦的讯息就发了过来。 【归彦:等你有空,我们再出来喝茶吧。】 【奉雪:……好。】 等到奉雪的车驾消失在归彦的视线里时,归彦才乘上了车驾,返回自己待的时间最长最久的府邸。 “殿下回到祖国感觉如何?”开车的司机见归彦神情似乎很轻松愉悦,就开口问道。 “还不错,不过和我小时候的印象差别很大,果然没有什么地方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王宫中也一样。” 归彦在手机上划着图片,像是在看地图。 “我想,我也该搬出那座府邸,到别的地方看看了。” 司机听着归彦这句话,有些疑惑。 “意思就是,我们要搬家了,搬到更大一点的地方。” 归彦举起自己的手机,给身边的侍从们看。 “我要买新房子。” 侍从们不知为什么,在见到举着手机的归彦,他脸上那优雅从容的微笑时,会突然联想到在府邸中的那只小馒头啾。 它在春季要筑巢的时候,似乎就会这样整个庭院啾啾叫着,一边用嘴嘴衔起小树枝,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给自己搭建小窝。 明明是个没有配偶的小雀雀,但是干起活来倒是毫不含糊。不过也对,要是哪天有只漂亮雀飞过,见着这个结识漂亮的小窝,也会想要下来看看吧? -- 第219页 - 晚上十一点,奉雪回到家里时,就见到了谢思和谢桢。 双生子都没有睡觉,似乎在等她们归来。 见着谢青燃和奉雪踏入家门,他们就开始吩咐女仆们上茶,点燃熏香,好让归家的旅人得以休憩。 等奉雪喝了茶,又要上楼时,双生子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平常奉雪会说一声“你们快点回去休息”,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奉雪看着谢思和谢桢,却隐约觉得他们很像她在梦中见过的……在那满是落雷的旷野中,被自己的母亲庇护,获得女神的血液转化成能在这块大陆生存的那两只小双头黑豹幼崽。 “我没有很累,”奉雪突然抬手摸了摸双生子的发顶,“谢谢你们关心。” 被奉雪突然这样一亲近,谢思和谢桢都动作一僵,等奉雪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他们才像是回过神来。 “好像才出去几天,回来之后……变得更温柔了?”谢思摸着下巴思索,“不,不是温柔,而是对人的态度变得主动一点了?” 难得主动的奉雪洗漱完毕之后,打开了便携电脑,她看着日历上的日期,一时瞳孔地震。 下一周将开始全国最后一轮的AS模拟考试。 一般来说,这一次考试的成绩,和最终成绩相差不远。 “不睡了。” 原本还想要睡一觉的奉雪立刻精神抖擞地打开了房门。 “谢思!谢桢!我需要你们的这几天的课堂笔记和老师给的复习要点!” 谢思、谢桢同时醒悟:啊……难得主动,原来是为了要笔记吗? 第八十六章 学院会面(二更)…… AS的模拟考历时两周,十二门课全都会考到。 考完的试卷将会统一发到网上,由上千位经验丰富的教师在网上集体改卷。 基本上两周考试结束后,再到下个月月初就能出成绩。 垂樱学院里再吊儿郎当的学生也开始临时看起书来。因为就算他们将来会到国外念书,家族给那些精英大学捐赠一栋教学楼或者一整个实验室,他们的基础分数也不能太难看。 要进入那些大学的贵族有的是,不缺他们几个。 希雅的兴趣是在考试前向女神祈祷,祈求出题范围是她所熟知的。 往常谈越,奉雪都不会参与这项活动,但这次奉雪则也对着校内的女神像合掌祈祷。 “希望文学科的考试是我现在能掌握的范围。”奉雪祈祷。 “我还以为你想要的是第一名呢?”谈越收拾自己的书本,她的课快到了。 “我确实想要第一名,”奉雪毫无顾忌地诉说着自己的野心,“通过计算,我唯一的软肋应该就是这个了。” 谈越则笑了起来:“文学科不可能太差吧,我们可是生在文学之国圣斯威。” 奉雪一脸苦恼:“可我的基础就是不行,应该说是认知上有问题……” 希雅哈哈一笑,只觉得奉雪在开玩笑。 “我也去上课啦!希望数学别太难!” 两个少女嘻嘻哈哈地离去,只留奉雪站在女神像前。 好的,今天也没人相信奉雪关于文学科的困扰。 奉雪则抬头再看着那尊女神像,金发碧眼,面容慈悲而美丽。 奉雪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像是在寻找什么想象的地方。 “世界各国的女神像面貌都有不同,在圣斯威是这个样子,在北方诸国则雕刻得高大威猛,拥有刚硬的轮廓,因此女神像投射的是人类幻想中的完美。” 奉雪身后有人声响起,她回过头去,看见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时雨。 “不记得我了?”时雨点着自己的胸口,“我穿的还是以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缝的衬衫。” 奉雪当然不会不记得时雨,只是在那天里维登基的时候,她看到时雨站在教宗身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教廷派来学院的潜伏者。 “我记得你,只是……我还以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会一直留在教廷。” 奉雪看着时雨,在学院里他还是穿着学院的制服,看起来身高腿长,笑容爽朗,那双下垂的狗狗眼蕴着朝气,让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我之后是会一直留在教廷的,”时雨挠了挠脸颊,“只是在那之前,我还想度过最后的学生时光。” 看着奉雪疑惑的神情,时雨微微躬身,对着女神像行了一礼。 “教宗大人恢复了我的洁净者资格,要将我带在身边培养。星回之后……我也许有望在三十岁之前就升任主教呢。” 奉雪不由惊讶:“你真的非常优秀。” 时雨则看向奉雪,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令他心动的少女。 “那么你之后呢?通过AS考试之后,打算去什么大学?” 奉雪没有回答,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看奉雪沉默,时雨以为问到了她的隐私,又笑着转变话题。 “不过你现在的目标还是在AS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吧,你平常就已经很优秀了……想要拿到第一名吗?” 奉雪轻轻点头。 “很棒啊,剑指第一的人才有机会站得更高,”时雨想了想,“每年AS考试结束后,前三名都会获得王庭的奖励。第一名能够用王庭珍藏的金杯与国王隔窗共饮,因此大家才会这么拼尽全力吧。” -- 第220页 奉雪和里维共饮的机会非常多,但金杯…… “不好意思。” 奉雪突然抬手示意时雨稍微等等,她打开了手机进行搜索。 关于考试她只关注考试和名次本身,那之后获得的奖励,奉雪从未关注。 如今在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那个黄金杯子上,正中央的位置镶嵌着一粒小小的水滴状红色宝石。 奉雪看着那粒宝石好一会,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看来我非得到第一名不可呢。” 可是在那之后呢?如果她获得了第一名,拿到了三滴女神的血液,她之后会怎么样? 黑发少女对着女神像低声喃喃,她望着女神像的眼睛,像是有些困惑。 “在神拥有神性之前,也会迷茫困惑,不知前路吗?” 时雨听着奉雪的疑问,笑着诵念着神文上的记载。 “女神曾说:‘困扰与迷思,是所有会思考的生物都会拥有的。包括祂自己。’” 奉雪怔愣了一会,对着时雨笑了起来:“也对,这是世间的常理。” 而这一幕被路过的学生看到了,他们心想,那个该死的男学生难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笑话大师,和奉雪说些什么惹得人这么高兴! ……不知道他能不能教教我啊! 而奉雪预约了文学科老师,准备进行考试周前的强化训练。 可谁知道进入教室时,奉雪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只是我没有资历,因此能在您的课上先行学习再好不过。” “等我确定之后,再对学生进行单独指导吧。” 奉雪敲了敲门,她缓缓打开教室门后,就看到了那穿着一身蓝色立领长衫,如静水一般坐在窗边的黑发青年。 “您这堂课的学生我正好也认识呢,”归彦迎着天光,对着奉雪微微一笑,“日安,奉雪,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我曾受垂樱学院之邀,兼任文学科指导,虽然我还很不成熟,但希望在你考试之前,能帮上一些忙。” - 而在垂樱学院里,许久不曾在学院里露面的圣斯威新王,里维.莱耶,据说是为了拿取资料,好参加之后的AS考试,而拜访了学院。 但谁都知道,资料什么的,都可以直接送到圣斯威王庭。 这位陛下也许是为了展现亲民姿态,而做的一场秀。 但不管怎么样,能够这样近距离再次见到里维,实在令人欣喜。 而里维抬眸看着学院,手指微微合拢,像是想要握着谁的手腕一样,轻柔又稳固。 “不过几天,就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里维喃喃自语,“她现在在上课吧?” 第八十七章 多情 奉雪坐在文学科指导教室里,姜菱正在给她分析历年来AS文学科考试前十的答卷。 归彦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地旁听。 “前十名答卷说起来差距不大,这类故事,情感,表达,阅卷老师都会有自己的偏好。” “因此想要在获得文学科的第一名,需要实力与运气兼具。” “从去年的第十名看起……” 姜菱在投影上分段落讲解着答卷,随后又分句说明,但这只占百分之三十的时间。 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则大多由姜菱提问奉雪。 看看奉雪对于这些文章的理解,认为什么部分写得好,什么部分写得不好。 奉雪逐一回答,姜菱有些欣慰地听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触动奉雪心灵的事,她总算很有点活人的样子了。 而归彦听着,偶尔会在最后补充这些文章的部分要点。 他没有说奉雪回答得不好,只是将奉雪忽略的部分说清楚。 是的,奉雪忽略与无法理解与认同的地方很多都是相同的。 那是属于人类那激烈的,不讲道理的情感。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些情感的表达,人物做出的事是非常愚蠢的,但是如果没有充分考虑创造这个角色的生长环境,成长过程,过去所做出的的抉择,就好比你强行要求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在任何事情面前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一样。” “因此不用担心角色犯蠢,也不必担心角色不讲道理。” “人与人不同,本来就是常理。” …… 听着归彦的话,奉雪抬头看着文章里的字句,又打开便携电脑看着自己写的。 像是有些明白归彦的意思了。 这堂课在一个半小时后结束,姜菱对着站起身收拾东西的奉雪说。 “加油,奉雪。希望之后的AS考试里,你能够获得好成绩。嗯……就以第一名为目标吧。” 面对姜菱的鼓励,奉雪对姜菱微微躬身。 “谢谢您的祝福。” 等奉雪收拾好东西,归彦也悄无声息地走在了奉雪身侧。 奉雪平常没有注意,今天却格外敏锐起来。 归彦走路的声音总是很轻,她低头看着归彦的鞋子,那是与他的蓝色长衫的服装风格非常搭配的刺绣软底鞋,这类鞋子穿起来非常舒适,因此走起路来轻巧无声。 “你好像刺客呢。”奉雪笑起来。 这话奉雪说得没头没尾,但归彦却像是听明白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就说起故事来。 “说起刺客,在东方三十六国也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刺客从良的事。” -- 第221页 归彦缓缓说来,奉雪也认真倾听。 “那个刺客做这份工作一直到四十五岁时,才从那要命的行当里脱离。他退休之后想着还是得趁年轻,做点别的活计。于是他去应聘当了老人的陪护。” “他人高大健壮,手脚却很轻盈,能用大砍刀剁肉,也能用针绣花,堪称十项全能。起初有人因为他的外表而害怕他,不敢聘用这个人。可后来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之后,他的生意就好了起来。” “在这个前刺客陪护自己的第十个客户的时候,这个老奶奶想外出散步。于是刺客就扶着拄拐的老奶奶一路行走,直走到一座独木桥前。” “老奶奶说:‘我累了,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待会再走吧。’刺客听了就将老奶奶放在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桥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给老奶奶缝补衣物。” “天气很好,水声潺潺,老奶奶晒着太阳,就在桥上睡着了。一直没有听到客户说要走的刺客,当然也不会推醒老奶奶,说要走。他可是很有信誉的,以前当刺客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做陪护也是这样。” “可是在这个时候,一群外出打猎归来的专业猎人途径这里,他们要过桥。那么问题来了,刺客的客户还在桥上,他接到的上一个指令是‘老奶奶要在这里歇脚,能走了再走’。这些猎人要过桥,明显与指令冲突了。” “可在常人来说,看到这群气势汹汹手拿凶器的猎人,大不了就把老奶奶抱起,带到桥下等人通过就行。” “可是这位刺客却走到桥中央,拔出了自己许久不曾现世的兵刃。‘不行,’刺客说,‘在这位女士要离开之前,我不能让你们打扰她’。” “于是在那偏远的山村里,一个退休刺客以一敌百的传奇发生了。那些猎人逐一上桥,刺客都一一击退了他们,不管那些猎人如何生气,叫嚣,骂他是神经病,刺客依然没有退开。” “拿刺客没办法的猎人队,只好绕了远路,将这件事传扬了出去。这件事经过口口相传,会有上千个不同的版本,但刺客只是觉得自己在尽忠职守,等到夕阳西下时,老奶奶醒了过来,她与刺客继续在夕阳下散步。” “老奶奶不经意地说:‘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呀?’刺客按照过去写简历时的虚假经历说:‘在饭店做过十年清洁工。’老奶奶听了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拄着拐杖散步。在老奶奶的介绍下,这位刺客又多了几名客户,终于成为了金牌陪护。” …… 归彦说完之后,两人正好走到教学楼之外的垂樱树下。 天气渐冷,垂樱已经不开花了。 但另一种景色取代了学院中那些淡白浅粉的花枝。 经过基因改良的枫树,在冬季仍坚强地不曾落叶,枝头上那些火红的枫叶覆盖了半边的学院,让人在冬季见到也觉得暖融。 “这个故事很不讲道理,可是却挺有意思吧?先不说有什么精神内核,对于初次阅读的人来说,都会觉得这个刺客真是顽固,无法理解,却真的很有自己的坚持吧?” 归彦站在枫树下,他望着顶上红枫,以他的身高能够轻易地触碰枫叶。 奉雪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明白了归彦是给她继续补充课堂上欠缺的东西。 “……虽然古怪,却是活人的故事。” 奉雪点点头,又问道。 “还有别的故事吗?” 归彦正要说话,却听到了一点轻微的脚步声。 奉雪也同时抬起头,在教学楼前方的林荫道上,出现了穿着白色正装的黑发少年。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完美无缺,碧晶石般的眼睛如同春天的湖水波光。 “日安,奉雪。” 里维几步走了上来,他的速度不快,但双腿修长,步子比一般人要大,一眨眼就走到了奉雪面前。 奉雪对着里维行礼,只是才屈膝,就被里维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 里维笑意温柔,他像是才发现站在奉雪身边的归彦,对着归彦点头。 “您好,霜鹤亲王。这么多年来,您第一次返回祖国,想来一定颇有感触。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您。” “日安,国王陛下,”归彦对着里维微微欠身,“我确实很有感触,而来到垂樱学院,是因为我曾经受邀在此任教,今天刚好来进行修学。” 里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会留在东方三十六国,毕竟那里的情势对您来说一片大好了,不是吗?” 归彦轻笑:“正是,但我在圣斯威还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里维的视线落在奉雪身上,又轻轻转开:“割舍不下?比您在祖国的地位,权势,亲人,财富,在回忆里温暖的春风,夏日的烈阳,秋季的美酒,冬季的新雪……比这些如同空气一样的东西还要重要吗?” 归彦与里维的身高相同,他们的视线刚好能碰到一起。 两个黑发的男子站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是的,比那一切都重要。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全部去交换,哪怕是我现在没有的,我也会想尽办法办到。”归彦斩钉截铁。 里维也同时点头:“我也有这样的觉悟。” 随后里维转头看向奉雪,对着奉雪伸出戴着执剑者徽章手套的手。 -- 第222页 “奉雪,我很久没有回学院里,能陪我去一趟资料室吗,不需要侍从陪同,我好像没能找对地方。” 奉雪当然不会拒绝,她上前一步,却没有把手放在里维的手心里。 她转头对归彦说了声“再见”,归彦就浅笑着挥手告别。 里维与归彦的视线除了一开始碰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成年人之间的话语总是暗藏机锋,特别是在喜爱的人面前,绝不会露出自己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之前里维说的是“居然没死在东方王庭,看来你还挺幸运”。 归彦的回答则是“当然不会死,达成愿望之前都不会死”。 里维在奉雪的带领下,往他早已知晓的地方走去。 “云笙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只是为了拿资料吗?”奉雪问。 “拿资料当然是次要的,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没想到真的碰上了。”里维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目的,见着黑发少女显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后,他的视线从奉雪的唇上移开。 “只是碰上你之后,也碰到了亲王殿下。” 里维抬手抚着下颚,像是在思索:“奉雪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国王,与外国亲王?” 面对里维的问题,奉雪点头的同时,里维却摇了摇头。 “不,我们最近的关系应该是情敌呀。” 奉雪这下真的惊着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里维会知道,知道归彦对她说过什么,明明之前他们是在东方三十六国呀。 “我没有听到什么,”里维抬手捡起落在奉雪肩头的落叶,对着奉雪温柔一笑,“只是他看着你的眼神和我很像,所以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但我不会做什么,从以前到现在选择权都在你。” 里维抬手将自己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刘海捋到一边,露出俊美无俦的五官。 “当然,他要是对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我会杀了他。” 里维低头望着奉雪,他说的话轻描淡写,但奉雪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如果她稍一迟疑,里维现在就会立刻回头去找归彦。 奉雪坚定摇头,里维则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情敌太完美,也是挑战呢。” 之前在奉雪从沙漠之国回来,急匆匆地调查归彦的事情时,里维也到访了公爵府,对奉雪提出了可以帮助归彦的提议。 但奉雪那边没有得到答复,想来她应该和归彦说过,但是归彦拒绝了。 光从这一点来看,就是骄傲又难缠的情敌。 而等里维进入资料室后,站在走廊的奉雪望着发暗的天空,知晓圣斯威的第一场冬雪也快到来了。 奉雪的手机响起,她低头看了一眼。 学院已经群发了之后模拟考每一科的时间与地点。 时间越近,奉雪的心越是心如止水,唯一让她烦恼的,是不知道AS考试后该说什么。 如果考试结束,她即使拿到了女神血,世界也没有改变,那么她该怎么做呢? 说起来……里维虽然不曾要她给出答案,但如果到那时候,她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吧。 奉雪侧头看着从资料室出来的里维,黑发的国王不管什么时候都对着奉雪露出温柔的微笑。 奉雪的心莫名急促地跳了一会,呀……她隐约觉得自己有点糟糕。 好似古代的主君,后宫繁花似锦,无论哪一朵花,都能让她驻足。 第八十八章 模拟考结束 垂樱学院高中部,部分教学楼封闭两周,用来给学生们进行AS模拟考。 教室很大,暖气充足,座椅舒适,时间安排充裕,除了没有茶水,任由哪个学生在这里考试,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奉雪按照学号坐在前排,众人在桌上的液晶屏作答。 奉雪写得很快,大多题目她已经练习得足够多,几乎是一看题目,脑海中就响起“选C”一类的声音。 这和之前进入考场前,希雅的玩笑不谋而合。 【反正奉雪这样的学神,一看题目就会自动浮现答案吧。】 奉雪大约用二十分钟写完了试题,此时教室里大部分人还在低头计算。 要不要……再稍微等等呢? 奉雪做出了合群的努力,她又用十五分钟反复计算了一遍,认为没有出差错,才提交了试卷。 数学课开始四十分钟,奉雪结束了今天上午的考试。 奉雪站在教室外,在她过去的世界,如果早上考试的科目不是语文而是数学,大约会让很多人痛苦得彻夜难眠。 但圣斯威就是这样的。 越痛苦的科目越要排在前边,而那些令人舒缓的科目,则排在后边。 奉雪打开手机,看着时间安排表,文学科……就在最后一科。 奉雪痛苦的科目还远着! 也有一些学生早早就出来了,按照考试难易度来看,如果出来的都是学神,那么可以判断,这份试卷的水准在哪里。 最可怕的是有些学渣自以为理解了一切,也同样早早出来,可在他们见到学神群体的瞬间,就会如坠冰窖——完蛋了!是我想得简单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对答案,一旦对上答案,之后的心态就跟死灰差不多了。 奉雪则什么书也没看,放空大脑,在餐厅靠窗的位置拿了一杯热红茶和几块小饼干在吃。 -- 第223页 “今天的考试你答得很快吧?” 奉雪面前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谢桢也拿着一个托盘坐在了奉雪对面。 奉雪低头看着谢桢托盘上的杯子,在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场合,谢桢会喝茶,喝咖啡,喝果汁,但说起他自己喜欢的,不管冬暖夏凉,一定是一杯灌满了冰块的苏打水。 在这方面谢桢充分体现着少年人的喜好。 “还行,都在预测范围里,我们昨天不是一起复习了吗?” 奉雪将面前的小饼干推到谢桢面前,谢桢也不客气地吃了几口。 两个都是话不多的人,谢桢吃了饼干喝了苏打,就抬眸看了一眼奉雪。 黑发少女正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眼神有些放空,冰凉的雪花打在窗沿,听着那淅淅沥沥的声音,谢桢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时候奉雪带他玩的情景。 谢桢年幼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下雨。 有时候女仆和侍从没有看住,谢桢就会顶着大雨跑到庭院里玩耍。 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有一点重量,雨势再大一点,能让谢桢连眼睛也睁不开。 但谢桢也不在意,他只想趁机多玩一会。 果然他才出去没多久,就被赶来的侍从一把抱起带回房里。 然后就是惯例的热水澡,热牛奶,放到暖烘烘的被子里睡觉。 谁能睡得着啊! 谢桢瞪着眼,只是他吃亏在年纪还小,说话还很不利索,只能咿咿呀呀地挣扎着坐起身,还想要出去玩。 奉雪敲门进来了,那个抱着洋娃娃的女孩坐在谢桢窗边,抬手拍拍被子。 【你先睡一觉,睡醒就能玩了。】 等谢桢睡醒之后,雨也停了。 谢桢挺不高兴,但奉雪依照约定来找他玩,并将谢桢带到了庭院里。 谢青燃也在庭院里正在喝茶,只是在她身前,还有一小汪浅浅的池水。 奉雪指着那点刚能没过谢桢脚踝的池水,对谢桢说。 【你想踩这个吧?不用下雨也可以玩,所以不要再冒雨出去了。】 谢桢愣愣点头,随后就嘿呀一下去反复踩水玩了。 【真是的,为什么小孩都像小鸭子。】 谢青燃那时候无奈地笑笑,而奉雪则被谢桢拉着,也去踩水玩了。 …… “还要小饼干是吧?” 谢桢突然站起身,拿起奉雪面前已经空掉的碟子。 “我去给你拿黄油和榛子口味的。” 见着奉雪有些惊讶的神情,谢桢笑了起来。 “不是只有你会关注别人的秘密。” - 吃了红茶饼干,还有一小份热汤面的奉雪来到了下午的考场。 和上午一样,考试非常顺利地结束了。 等回到家中,家中侍从都格外注意考生的饮食与情绪,餐厅里都是能安神的玫瑰或是药草的气味。 谢思嗅闻着这复杂的气味,抬手将呈上的药草茶放到了一边。 “我还行,你们知道的,我的心理素质可实在太好了。” 谢思单手支着下颚,笑得十分狡黠。 虽然这微笑能笑得人小鹿乱撞,但女仆长早就看腻了,她依然微笑着站在一旁,直到谢思无奈地把药草茶喝下去,才躬身退去。 考试期间谢青燃也能正常上下班,今天也早早回来了。 因为圣斯威的国王也要考试嘛。 谢青燃在家里从来不问孩子们考试情况怎么样,除非他们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那么她就会出言“激励”一下。 但很显然,她家优秀的孩子并不需要什么激励。 等吃了饭,谢青燃又和往常一样去自己的书房里处理公文,而三个孩子则一起在大书房里看书复习。 谢青燃站在阶梯上,低头看着那三个座位呈三角的孩子,颇有兴致地问起跟在身边的女仆长。 “谢思和谢桢,谁和奉雪告白会被狠狠拒绝啊?” 女仆长不会说自家主人的闲话,只对着谢青燃摇摇头。 谢青燃则嘴角噙着微笑,回到了书房。 坐在楼下的奉雪微微抬头,像是注视着谢青燃离去的背影。 “明天是工程学,听说大学要报考那个专业的人,还有额外的实操测试?” 谢思翻着厚厚的书本,突然开口问。 “奉雪以后要报考什么专业呢?” 奉雪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她低头思索了好一会,才回答说。 “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吧。” 这个回答等于没说。 谢思微挑眉,没能从奉雪嘴里撬出什么,只好等着考试结束,再看奉雪要去哪里了。 不过他总有种感觉……奉雪好像会去什么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光是想想就让人好寂寞啊。 - 之后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最后一天前的考试都非常顺利。 奉雪正在估算分数,前边的考试应该问题不大,外语部分因为个人的语感和理解都会有些不同,因此分数会微有波动。 但最重要的是今天的这一科。 周围的学生欢声笑语,最后一天是文学科考试,虽然要考上一天,但这一科可以喝茶吃点心,甚至还可以午睡小憩。 只要抒发自己的感性就行了,实在是最悠闲不过的考试。 而在这一片欢乐的海洋中,奉雪身体颇为僵硬,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过去那些惊人的文学科考试分数,实在让她心悸。 -- 第224页 但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那是来自朋友和家人的祝福短信。 奉雪看完之后,脊背像是被好几个人同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缓缓放下,脚步轻盈地走进了教室里。 是了,她要拿到的是AS考试第一名,不是文学科第一名。 不必给自己套上什么一定要拿到高分和满分的枷锁,尽力就好。 毕竟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总会有所收获。 -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奉雪乘坐车驾回到家中,三个考生开始对答案。 那些确定的理工科题目可以直接在电脑上检索,谢思和谢桢的理工科都不错,奉雪更是比他们好。 计算下来,奉雪居然可以保持惊人的准确率。 “你不会真的能门门满分吧?”谢思轻笑,“AS考试的第一名会在我们家诞生呢。” 奉雪则认真地看着谢思:“谢谢你的祝福。” 谢思被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一看,先是撇开视线,又觉得自己实在浪费,忍不住抬眸看去。 奉雪依然微翘着唇,对他浅笑。 等车驾回到公爵府邸,奉雪就看到女仆长拿着小小的银托盘向她走来。 银托盘上还放着一封信。 “这是霜鹤亲王给您的邀请函。” “他想邀请您去看看他的新居。” 谢思和谢桢则同时对着女仆长伸出手,询问是否有他们的邀请函。 “单独邀请女士前往自己的府邸,并不是贵族所为。” “我们该不会没有邀请函吧?” 女仆长对着两人一笑,身后两名侍女也呈上了托盘,上边放着用水墨描画的信封。 “当然有。那位亲王的仆从给公爵与两位少爷都送上了邀请函。” 倒是很周全。 谢思“哦”了一声,说着他也没什么意思要去呢,就见奉雪接下信,对女仆长点点头。 “我会去的。” 于是双生子当然也要去,而谢青燃没有空闲则不会去。 等到前往新居的那一天,奉雪发现……很近。 这房子近得简直可以步行十分钟就到。 归彦在旧贵族聚居区买下了一栋庄园。 “日安。” 归彦站在已被改良成东方式样的庭院里,对着刚到的客人欠身行礼。 “请随意玩玩,当做是最后考试前的娱乐吧。” 第八十九章 最终考试来临 奉雪坐在归彦准备好的坐席上,看着周遭的景色。 有些旧贵族已落魄到了只有爵位的地步,因此会私底下悄悄出售房产。 而一个外国人能够在这里买下一栋庄园,想必一定花费了大量金钱,才能获得居住在这里的资格。 归彦今天仍是穿着白色长衫,看过归彦那纹绣花样都不同的长衫之后,奉雪发现对方似乎更喜欢穿白色的。 “咳咳。” 见着奉雪望着归彦像是有些发呆,谢思清了清嗓子,对归彦使用了贵族技能——“您家真不错”的赞美。 “东方式样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优雅,庭院里的景色,好像能让人身处另一个国家。” 谢思看着庭院,他们一行人正坐在廊下,长长的檀木廊道上垂挂着熏染着清淡苦味的木制垂帘,遮挡着外界的寒风,但却能透过缝隙看到外边那精巧的庭院。 从东方移栽而来的花木在一片雪地上盛放。 白色的梅花,黄色的花蕊,亭亭立于天地之间,一只绑着红线的金铃坠在枝头,随着风雪发出细碎的轻响。 廊上的隐蔽处燃着铜炉,熏得整条走廊都暖融起来。 茶水倾倒在碧玉茶杯里,小茶炉里柴火哔啵轻响,帘外清风金铃,这些声音融在一起,像是古东方中所说的幽玄境界。 “人类的文化皆不同,但也有共通之处。” 归彦给三人递上茶,这里并没有侍从,实际上在三位客人到来时,他们就没有见到一个侍从。 归彦领着他们穿过庭院,带着他们踏上长廊,然后坐在这里。 因此连倒茶也都是归彦亲自动手。 “那就是在喧嚣过后都会追求平静,我想诸位考完试之后,心情仍未平复吧?” 归彦看着奉雪喝茶,看她眉眼平和,看着她唇角微翘,仿佛可以就在此一直看下去,直看到千年万年之后。 哎呀,不好。 归彦微垂眼睫,掩去眼底波光,也与谢思和谢桢的视线错开。 女士的亲人就在一旁,他的视线要再轻柔一点,无害一些,好像没有任何目的才行。 不过对面那两位“弟弟”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因此即使面上带笑,眼里却闪着寒光呢。 谢桢将饮了一口的茶杯放在玉石托盘上,他仰望着这挑高的房梁,上边挂着一排四角琉璃灯,琉璃面上绘制着各色花草山水,还有仙兽神鸟。 “请问您能带我到四周看看吗?我没有去过东方,对那边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 谢桢的要求,归彦不会拒绝。 他只是在这里等客人饮一道茶,之后就会带着他们随意逛逛。 哦,当然一路上归彦会问奉雪喜欢哪里,不喜欢哪里,喜欢的部分就增多,不喜欢的部分就减去。 雄性啾比雀筑巢,付出一切努力,也只是为了让配偶落脚时能为之一笑罢了。 归彦的新宅里外都打扫得非常干净,长廊连接着每一间宅院。 -- 第225页 这样视野拉高,地面与宅邸分成两部分,地上种植蔓蔓花枝,挖掘水塘,养着锦鲤与碗莲,淡雅的香气笼罩在这座小小的庄园里,彷如世外。 “啾啾啾!” 小馒头啾在长廊上嗒嗒嗒狂奔,那些隐于暗处的侍从实在没办法,只能追出来把这个原本在午睡的小啾捉回来。 但飞起来很不灵活的馒头,跑起来倒是跟小炮弹一样快。 “啾啾!” 馒头一个起跳! 就在半空中跌落,滴溜溜滚到了奉雪脚下。 好不容易把新居塑造成这宁静氛围的归彦,抬手扶额。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这只喜欢睡到下午的小啾会突然起床呀? 归彦看着那些想要退去的侍从,拍了拍手。 “大家各自如常工作吧。” “啾啾!” 馒头被奉雪拎起来,进入冬季的馒头身上的毛毛越发蓬松,已经不能用一朵蒲公英来形容了,它是炸开的棉球呀。 许久不见奉雪,馒头用自己毛绒绒的小脑袋蹭了蹭奉雪的下巴。 “啾啾~”欢迎来我家呀~ 奉雪则捏着馒头的小翅膀,像是和它握手一样,轻轻摇了摇。 “馒头你好。” 谢思看着那只小鸟,再看看归彦。 搞什么?这是熟悉到连家里的宠物都能认人了吗? 谢思在这时深深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知道这世上的雄性为了获得配偶能够做到多么夸张的地步。 归彦则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人一边前行,一边介绍着附近房间的用途。 “这是娱乐室,会客室,培育花房……” 归彦的宅邸确实很大,这里当做一个小小的多功能城堡也很像样呢。 “绣房?” 谢桢看向左手边廊道上相连的那个白色房间,颇有些惊讶。 “倒是听说东方的国度里,有些贵族家中会招工绣娘,原来您也是吗?” 归彦对谢桢的问话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十分大方地说。 “这是我自己用的。” 归彦往绣房走去,打开了绣房的大门。 “请进。” 归彦推开了那两扇门,这间绣房的房顶是玻璃制的,天光能直接照下来。 站在归彦身后的奉雪就看到了摆在室内的各色如流水般倾泻于地的布料,宽大的绣架,还有那些画着图样的图纸,摆满了这间绣房的各个角落。 “这些……都是您亲自绣的?该不会您身上的衣服也是自己缝制的吧?”谢思觉得发现了归彦的秘密。 归彦却摇了摇头:“我身上的衣服当然要依赖专业人士,但是我这一生大概只会缝制一件东西。” 奉雪的视线落在绣架上,架子上放着一块红布,正中用金线绣着还看不出形状的纹样。 “那是什么呢?”奉雪不由问道。 “如果你答应我之前的……就可以告诉你哦。”归彦对奉雪眨眨眼。 奉雪心想“之前的”是指什么……啊! 想到归彦的告白,奉雪瞬间明白了。 在黑发少女僵硬之前,归彦又笑着说。 “不过奉雪要是想要手帕或者香袋什么的,我倒是可以试试。对了……” 归彦转身在绣房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他打开木盒,从里边取出了一条编织红绳,其上有一个绳扣,像是用来挂着什么的装饰品。 “这是回来之后想到的,这个和之前给你的那件东西正好相配。” 奉雪看着那个绳扣,和之前归彦给她的鸾凤玉佩正好合上。 她没有犹豫,伸手接了过来。 已经拿了玉佩,这时推辞这件绳扣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思则有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给了什么?还有配套服务呢?” 奉雪不好回答,归彦则对谢思轻笑示意。 “这是秘密。” 在贵族里,让女士亲口说出秘密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而男女两人共有的秘密…… 谢桢抬手拍拍谢思的肩膀,绣房已经看完,还是不要继续站在这里吧。 更重要的是,谢桢自己在生自己的气。 要是没有对这个感到好奇就好了,竟然让那个男人在这方面讨了好。 这个人居然连衣服都会缝制,真十项全能吗? 好在之后归彦没有再施展什么神奇能力,奇怪的是归彦面对双生子的态度非常宽和,像是某种长辈的姿态。 这种姿态过去谢思和谢桢也在里维身上见过。 ……“姐夫”之姿。 真有意思,谢思抚着下巴,希望这两位“姐夫”好好努力,明天就斗个你死我活,才不负众望呢。 因着有两位弟弟陪同,这次的新居之旅很快就结束了,但这座宅邸仍有四分之三的部分没有看完。 归彦说“还在继续扩建”。 奉雪乘上车驾,与谢思和谢桢离开了归彦的大宅,她手里拿着那件红色的绳扣,等回到家里时,奉雪将这绳扣挂在了鸾鸟玉佩的下方,正好合适。 公爵府邸一楼的座钟响起,预告着黄昏的到来。 而在人类全神贯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所有人都像是知晓这段时间不能来打扰奉雪,因此奉雪每日沉浸在书海里,等待着AS考试的到来。 在此期间,上次模拟考的成绩下发了。 -- 第226页 奉雪因为文学科的提升,这一次模拟考的全国排名有了很大幅度的增长。 【第三名】。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也在奉雪的预估之中。 学生们的分数都咬得很紧,稍有差池就会落在后边。 奉雪看着各科的详细分数,制定了补足和针对的方案。 她还有时间。 在圣斯威最后一场大雪结束之后,象征着AS考试来临的晨钟敲响了。 奉雪站在房间里,和往常一样穿上了垂樱学院的制服。 她的大衣外套在楼下,想必女仆已经熨烫好了。 奉雪低下头,看着桌上摆放的物件。 一件是奉雪被里维赠送的五彩绳环,一件是归彦赠送的鸾鸟玉佩,还有一件是谢思昨晚敲门,送给奉雪的一只巴掌大的白绒兔偶,说是觉着奉雪好像很喜欢归彦家那只肥啾。 谢思走后,谢桢则也来敲门,不过他送的是实用的能提振精神的精油。 更神奇的是,夜里奉雪收到了来自沙漠之国的短信。 那位金发紫眸的大胸……不,将军,给她送了一道语音。 那是绮丽曼妙的乐声,还有男性那低沉沙哑的嗓音。 【我开春之后会再去圣斯威,期待与您相见,我的金色月亮。】 奉雪看着桌子,她抬手一件一件地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她确实感到了祝福。 这些是纯粹得如同珍珠一样的情感。 等奉雪下楼,与谢青燃,谢思,谢桢一起吃过早餐之后,谢青燃指着桌上还留着露水的红玫瑰。 “今早上有人送来给你的,说是祝福你考试顺利。” 奉雪看着那盛放的红玫瑰,问谢青燃。 “谁送来的?” 谢青燃说:“那人说是新贵族叶家的管家。” 奉雪点点头,她想到了叶澜。 等奉雪穿上大衣,和双生子们一起乘上车驾,往考试会场出发时,在那长长的林荫道上,她的眼角余光有一道白影闪过。 奉雪不顾风雪摇下车窗,她回首望去,确实在这寒风之中,见到了那个仿佛生着一头银发的少年。 披着白色头蓬的男子对着奉雪的车驾躬身行礼,几缕银色发丝自白色的兜帽处滑落。 等车驾在考试会场外一公里处停下后,奉雪脚步轻盈地下了车,在门口处看到了似乎有些紧张的时雨。 时雨转过头来,与奉雪挥了挥手。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考试,这场考试之后,会决定许多人的未来啊。” 听着时雨这句话,奉雪赞同地笑了笑。 “是啊,决定未来的时候到了。” “愿女神莱耶保佑。” 第九十章 是否重归正位?(四合一)…… 早春时节,最早醒来的樱花在细瘦的花枝上鼓起一个个小花苞。 带着一丝暖意的微风轻吹,那紧缩成一团的花苞就像感受到了那点暖意,从内部蒸腾起力量,像煮开的沸水,发出哔啵轻响,从里向外挤压,发出了最强的振响。 第一片花瓣受力向外绽放,接着是第二片, 第三片,然后就如奇迹一般,那一树细瘦的枯枝一夜逢春,在晨曦之下生出了一树光华璀璨。 黑发的少女站在房间里,她开着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在看着那树樱花。 也许是从它刚刚绽放时,也许是从它生出花苞时,也许是更早的长夜里。 这段时间奉雪总觉得自己的精力非常充沛。 大多数人在完成了那仿佛噩梦般的两周考试之后,不是陷入狂欢,就是一直在休息。 毕竟脑细胞死亡之后是救不回来的,只能用漫长的睡眠让自己舒缓一些。 可是奉雪一直在清醒的等待。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天踏入考场时的那种感觉。 人在集中所有注意力的时候,仿佛身处一片白茫的天地之中,奉雪只能听到电子笔落在液晶屏上的声音。 她保持着这个姿态,一直持续到最后的文学科考试。 在那时候,一直在远处观望她的人才像平常一样靠近她。 【奉雪前几天表情好认真,让人觉得要是和你说一句话就像……犯了罪。】 奉雪呆呆地看着谈越和希雅,唇角微微弯起,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那么我碰触你们,就不算犯了罪。】 等到文学科考试时,果然和姜菱所说,题目会在人物自传,情感类和冒险类三个种类里出现的概率很大。 奉雪这一次看到的是人物自传。 许多人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都不会立刻下笔,奉雪也是一样。 她托着下巴,像是在回忆着过往。 开春的时候奉雪就成年了,而在她之前的人生里,一切都是安静而从容的。直到过去那一年,从里维归来,首都剧变,议会陷落,教廷蛰伏,她的身世被揭开,从而前往沙漠之国,令那延绵了十数年的疯狂谵妄落下帷幕。 她回到圣斯威,归彦却被指控谋杀,那是属于王庭与权力的博弈。尘埃落定,奉雪回到自己父母的祖国,在那里她确实感受到了仿佛深植骨血的熟悉感。 然后,归彦给了她玉佩。 其实除了归彦,还有里维,还有…… 奉雪手中的电子笔轻轻碰到液晶屏,她低头看着空白的屏幕,在上边落下了第一笔。 -- 第227页 当然,开头仍然是“我有一个朋友”。 对于光明正大地写自己的事,奉雪仍是颇有几分羞赧。 等到最后一门考试也结束,奉雪离开了垂樱学院,走出校门时,奉雪回首望去,心想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座熟悉的校门。 再见,垂樱。 等待考试成绩的时间很快,又很慢。 公爵府邸里的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小姐少爷们,只静静做事。 毕竟这考试成绩不能作假,好或者不好,都关乎脸面和前程,算是这些少年人长成前要迈过的难关。 谢青燃也没说什么让小孩都出门玩的话,她看着那三个孩子,也知道他们没什么出去玩乐的心思,只说要是在家无聊,就找些朋友来。 但等谢青燃几次往王庭下班回家,还是看到奉雪不是和谢思下棋,就是和谢桢画画,立刻明白双生子巴不得奉雪不出门,想尽办法让奉雪留在家里。 谢青燃已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期望之后双生子说好了成绩出来就告白的话还作数,不然她再看到这两个家伙这样粘□□头都要硬了。 而成绩在今天就会公布。 奉雪站在窗边看够了樱花,就打开了自己的便携电脑,在早晨九点的时候登陆系统,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在点下“确定”键的时候也没有迟疑。 她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在旁人看见的地方,没有看见的地方,如果成了,那是奉雪的努力有了回报,如果不成……那就当做奉雪做了一场梦。 一场关于前世今生的梦。 网页弹出,将奉雪的各科成绩全都列在了一页。 看着眼前的成绩,就算是奉雪也有点吃惊。 那些奉雪拿手的科目就算要拿满分,那是奉雪运气极好的时候,但没想到理工类的科目……都是满分。 再到历史和神学类,奉雪也学得很不错,这次的大题小论文也是写熟了的,因此即使改卷老师的意见不同,分数也大约只会扣在1-3分之间。 奉雪越看肩膀越松,可看到外语(摩拉古语)的分数时,奉雪的手指一僵,她不明白为什么这门分数居然比她预估的还要低了五分。 是翻译风格的问题?虽然意思对了,但今年的改卷老师更喜欢另一种表达?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摩拉古语分数降低,奉雪的心脏也激跳起来。 无论如何,分数已经定了。 奉雪直接把页面拉到最下,正好看到最后一门文学科的分数与全国排位。 - 谢思和谢桢已经看完了分数,其实和预估的都差不多。 他们也是勤学的孩子,头脑又聪明,自己的专长科目都能拿到满分,别的不太上心的科目也能勉强称一句优秀。 谢青燃也知道今天是公布分数的日子,向王庭告了假,拿了杯茶在楼下。 见着谢思和谢桢就问:“还行吗?” 谢思比了个手势,谢青燃点点头,确实不差,在全国排名来说也是顶尖中的顶尖了。 谢桢的成绩则比谢思更好一些,别看谢桢这样,文艺方面一直都很不错。 家里出了两个全国排名前十的孩子,就剩下奉雪了。 只是奉雪还没下楼,也没吃早饭,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了? 唔……以前听别的家长说过,平常优秀的孩子在面临重大考验的时候,偶尔会发挥失常。 虽然谢青燃不觉得奉雪会发挥失常啦,但是……万一呢? 谢青燃望着楼梯,反正她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考试成绩不好就责怪她的。 是谢青燃这段时间太忙,不像以前一样会时常过问孩子的功课。 说起来是她没做好为人家长的本分,才会让孩子压力太大,发挥失常。 谢青燃正想上楼看看情况,谢思和谢桢也已经站了起来。 可楼梯处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就像脚尖刚着地,那人就走了第二步。 谢思微蹙眉尖,抬头看去,却见奉雪像一缕游魂一样飘了下来。 说飘,是因为黑发少女的脚步虚浮。 谢青燃微眯眼,看来是真的有些不好? 谢青燃不打算问奉雪的成绩,等她自己想说的时候再…… “我第一名。” 少女的嗓音在一楼响起,奉雪手指放在扶梯上,对坐在客厅里的三人说。 原本奉雪在看到摩拉古语的分数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看到文学科的分数和最终排名时,却惊得失神了许久。 文学科分数不是那种能获得单科第一的分数,但是这个分数却补足了摩拉古语的分差。 【文学科:A;实际分值:92】 “我,第一名。” 奉雪重复着自己的名次,黑发少女脸上缓缓绽放了至今为止最为灿烂的笑容。 - 今天是前往王庭的日子。 和往常一样,AS考试成绩第一的学生,能够获得进入王庭,用王庭赏赐的金杯与国王共饮的机会。 这本来也是王庭为了表现亲民姿态,并让民众努力向学才设置的奖励。 今年的奖励,对于某些贵族来说,难免会说几句。 “第一名……是谢青燃公爵家的小姐?” “是啊,听说非常漂亮,没想到还很聪明。” “这奖励倒是有点浪费了,毕竟那种身份的贵族小姐,想进入王庭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 第228页 “听说前任国王,赫尔曼陛下还想过让那位小姐与现在的那位联姻呢。” …… 一个贵族突然轻咳几声,打断了那些在王庭里的喝茶闲话。 其他贵族们登时识趣地闭嘴,他们抬头往一旁望去,正好见着谢青燃带着身后的三个孩子在对面的长廊上经过。 谢青燃是王庭中的辅政大臣之一,谁都认识。 而在她身后的三个少年人,想来就是她的孩子了。 跟在谢青燃身后一步远的应该就是那个在AS考试中获得第一名的少女。 等那少女离去之后,众位贵族才像回过神一般继续闲聊。 “说起来,我有个侄孙还没有结婚……” “你不会想要让他和那位小姐相亲吧?女神在上,你们的亲戚关系也太远了!” “我就不同了!我的儿子也算一表人才,也许可以试试!” “年纪太大了吧……我家的一个表弟,长得那叫一个可怜可爱,女孩子见了一定会喜欢!” “哈哈哈哈!能说这种话,你也够不要脸的!” …… 这些贵族全然忘了之前是怎么背后编排别人的,不过在王庭里,不说八卦等于无聊到死。 - AS考试的第一名,每一年都有,因此不算特别稀罕。 往年国王会赐下金杯与酒,隔着垂帘与对方共饮一杯,随后金杯就会被收回去。 但又因为隔着垂帘,谁知道后边是不是坐着国王陛下呢? 毕竟王庭的宴会不会为了一个考试的第一名而专程设宴呢。 但奉雪知道,那个金杯应该会由人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热闹的宴会厅里,王庭的春日宴会季正拉开序幕。 太后纳蒂雅殿下在宴会内外忙碌着招待客人,见着奉雪的时候,就上前拉着她的手。 奉雪还没有行礼,被这样热情的一拉,就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殿下,日安……” 纳蒂雅指着后边那开满了垂樱的庭院,对着奉雪笑着说。 “第一名的奖励在那,去与陛下喝一杯吧,你已经成年了对不对?” 是的,奉雪在AS考试后成年了。 只是成年宴会还没有举办,不过奉雪已经能喝酒了。 奉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起,像是有些紧张。 不过奉雪很快回过神来,看了谢青燃一眼,谢青燃点头之后,奉雪就对着纳蒂雅殿下行了告退礼,在女官的带领下离去。 只是奉雪不知道,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谢思和谢桢今天好像也挺紧张的。 - 黑发的国王没有前往前边的宴会厅,而是在后方庭院的白色凉亭里等待奉雪。 他面前摆着两只杯子,一只是放在里维手边的银制酒杯,而另一只则是给予AS考试第一名的金杯。 杯子是纯金的,其上雕刻着持剑者的徽章,在那长剑徽章的顶端,则镶嵌着一点水滴状的红宝石。 里维看着前方的黑发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就站起身走到亭外等待奉雪。 这一次里维依然没有让奉雪对他行礼,他伸手握着奉雪的指尖将她迎入了亭子。 “恭喜你,我那天查成绩的时候也很紧张,等看到了成绩排名,看到你的名字的时候,倒也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里维见着奉雪时,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虽然这世间并不是努力就有回报,但努力之后什么也没得到,难免让人怀疑世间常理来。 里维拿起银壶在杯中倒了酒,随后拿起桌上的两只杯子,自己拿着银杯,另一只则递到奉雪面前。 “这是给第一名的奖励,希望与你共饮之后,女神的智慧也能光耀于我。” 这句话本来该是奉雪对里维说的,感谢国王陛下赐下共饮的机会,感谢陛下的荣光照耀于她。 但里维却不想听奉雪说那句话,对他来说,他只想让奉雪的荣光照耀于他。 奉雪看着眼前的金杯,又抬头看看里维,里维嘴角噙着微笑,将杯子又往前递,杯中酒液是醇厚的葡萄酒。 奉雪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奖励,指尖居然有些微颤。 但在里维出声之前,她已经抬手握住了那杯酒。 少女雪白柔软的指尖碰触那粒水滴状的红宝石时,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那滴红宝石瞬间消融软化成为一滴液体,自金杯之上滑落,在半空之中如一尾游鱼跃入了奉雪的眉心。 那滴朱红落入之后,奉雪眼前白茫一片,里维微笑的脸庞离她而去,她耳边隐隐响起了一阵门扉开启的声音。 以及……坠落。 那像是一场人在患病时才会产生的谵妄。 浩瀚的宇宙之中,一棵又一棵巨大的植株在虚空中盘桓生长,在那枝头上结着一个又一个闪着光华的果实。 而那些并不是“果实”,而是一颗颗正在生长的星球。 这些星球在成熟之后从枝头坠落,幻化成一个个新的世界。 植株在星球长成的瞬间便枯萎融化,变成一点小小的枝芽,继续养育着新的世界。 这些世界有无尽回廊联通,黑发少女在这些回廊中坠落,就像坠入了一个个世界,最终……黑发少女的背部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记忆。 -- 第229页 那是奉雪还是人类时的记忆。 - 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人类的情感依然没有超脱凡俗。 想要的东西仍然很多,想要满足的欲望无穷无尽,自己的人生失败了,就把这失败归罪于一切外因,或者将成功的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 奉雪出生在一个忙碌的家庭。 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学者,他们醉心于自己的事业,对于这突然到来的孩子没有任何期待。 等奉雪出生之后,她就交由AI保姆照顾。 这对父母甚至忙碌到没有给AI保姆设置关怀模式,因此这台AI不会在孩子哭闹的时候抱起来轻哄,也不会放松音乐或者说故事,也不会和孩子互动做游戏。 它只管孩子吃喝拉撒,一切婴儿需要的情感交流,都没有。 哭不会有回应,就不会再哭;笑也不会有回应,也不会再笑。 最后连声音也不会发出。 等到这对父母发现奉雪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失误”。 但有些父母自己仍然处于孩提阶段,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误的。 因此他们只将奉雪送到医院,只说这个孩子“有病”。 有病的孩子被放在那里长期治疗是理所当然的。她会说话了,父母不曾前去探望,她能行走了,父母不曾来电,一直到这对父母在宴会上看到竞争对手那精灵可爱的孩子时,才恍惚想起自己是有孩子的。 【没有人要求父母一定要爱孩子,可是如果你们既然不需要她,为什么又要让她出生在这个孤独的世界?】 在这对父母前来医院时,那长期照顾着奉雪的护士忍不住出言责备。 但他们并不在乎,一个孩子的自我与情绪,重要吗? 他们来到这里只是来评估奉雪是否有价值。 在旁人看来,这对父母与那个AI保姆也相差无几,AI保姆是天生冰冷的机器人,而他们是已经写入了完全利己程序的怪物。 在看到年幼的奉雪已经在看高中课程的课本时,这对父母满意的让奉雪回到了家中。 即使这个孩子现在仍然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反应的。 她看起来……可太古怪了。 但是古怪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的天才,人杰,谁不是性格古怪。 他们并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在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里,谁不是只要会行走说话就行了呢? 奉雪成为了父母朋友圈里的天才,她聪明,专注力极高,她未来将会继承父亲庞大的公司,参与母亲的研究。 简直是个完美的艺术品。 只是那些人都称奉雪为“不笑的人偶”。 赞扬她,她不会有反应,责备她,她也不会有波动。 这个孩子错过了最好的时期,被养育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当然,仍然有人会因为她的外表而去接近她,但很快又因为永远没有回应而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 也有人会孜孜不倦地与奉雪说着这世上的真善美,让她看着那些讲述真正亲子家庭的影片,渴望让这个孩子了解真实的世界,能够一展笑颜。 奉雪依然面无表情,她只是一直看着,观察。 无论是影片里的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她一直看着,却难有反应。 被拥抱是正确的,被亲吻是正确的,被爱是正确的。 但奉雪无法拥有这些正确。 可之后奉雪确实会表达情绪了,但那只是父母觉得她这个样子不大好服众,因此让她学习了表演课程。 是表演,而不是教导她什么是真实的情绪。 见面打招呼时,唇角微扬三十度,这是微笑。 别人做了不合规的事时,眉尖蹙起,嘴角下撇,这是愤怒。 这就足够了。 这个孩子只要继续像现在这样,每一件事都判断正确,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就行了。 那些随着正确而来的利益就会源源不绝地落入父母的口袋里。 真是再好不过的机器。 只是利益越大,被人憎恶的几率就越大。 在奉雪长成少女的时候,她第一次拒绝父母,她不许他们上车。 早已习惯奉雪事事依从的父母难以忍受奉雪的拒绝,他们给了奉雪一巴掌,先行坐进车里,然后准备让侍从把奉雪拖到车里。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你是不是要去接受电击才能继续听话呢!】 奉雪则第一次挣脱侍从,她打开车门,要让父母下车。 【危险。】 这是少女毫无道理的话,那对父母自然不会全然相信。 只是他们还是下了车,让人检查车子,果然在车底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炸弹。 可炸弹只是前手,下车的时候,子弹贯穿了父母的身体。 奉雪被侍从拖回了门内,警卫队冲了出来,寻找着偷袭的狙击手。 父母也被举着盾的安保人员一路拖行回家,可是已经晚了。 出血量过大,瞳孔开始涣散,呼吸紊乱急促,是因为肺部已经无法供给氧气…… 他们快死了。 少女奉雪低头看着父母的样子,判断了现在的情势。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在生命的最后,这对父母依然没有只字片语要给奉雪,只想着给对手复仇。 -- 第230页 少女奉雪跪坐在地,她的指尖,衣摆,膝盖,全部被父母温热的血染红了。 她嗅闻着浓烈的血腥味,眼前一阵发红,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 听着父母间断的喘息咒骂,那脸上一直毫无波动的少女,突然开口问。 【你们爱过我吗?】 少女奉雪问着自己即将死去的父母。 但那两人却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给了奉雪一巴掌。 【什么爱不爱!】 【谁要爱你这样一个怪物呢!】 黑发少女的脸被打到一边,她静静坐在那里,直到父母停止了呼吸。 在那之后,父母下葬的那一天,奉雪也将杀了她父母的敌手送走了。 在葬礼上,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哭泣。 奉雪回忆着哭泣的表演方法,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哭不出来。 奉雪望着那漆黑的洞穴,白色的棺材被放入其中,象征着来世祝福的白色花卉落在其中,沙土随之倾覆,地面重归平整,墓碑立起,一个人的一生就结束了。 奉雪回到家中,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空荡的。 唯一陪伴奉雪的声音是她的脚步声。 这座宅邸里千年的孤独寒冷像冰霜一样蔓延在雪白的地面,一路前行攀爬上少女的脚踝,脊背,直到将少女覆在冰霜之下。 哪怕是夏季,这座宅邸也让人呼出寒冷的白气。 奉雪经过长廊,余光看到了长廊上的镜子。 镜子里少女的身姿挺拔,衣衫笔挺整齐,只是右手背上蹭上了一点泥土的脏污。 蹭脏了就要洗掉。 奉雪受到的教育是这样的。 一路上的仆人见着奉雪就会退到一边躬身行礼,他们不曾安慰奉雪,也不曾欢天喜地。 只是一切如常。 只要奉雪还存活,他们就会一切如常。 在正确的引导下,人们会渐渐丧失思考的能力,这样就行了,并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变。 因此也没有人会去关注奉雪的情绪。 她是那么重要,但她也是那样可有可无。 奉雪在盥洗室里洗干净了手背,她抬头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拥有与父母相似的外貌。 她被人称为是上天遗留在人间的天使。 她只要想,就能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但实际上…… 【我是一个,不能获得爱的,怪物。】 奉雪最后的认知是这样的。 在奉雪父母下葬的那一天,黑发少女没有开启之后如死水一样的人生。 那一天夜里,流星坠落。 蓝色的星球上泛起一处又一处如火焰般的涟漪,整颗星球在天灾来临时,毫无还手之力地凋亡。 黑发少女死在幽深的大宅里,她的灵魂是纯白的,不参杂一丝污垢的白色。 那点小小的白色灯火不停地上浮,上浮,一直穿过了蓝色星球的屏障。 奉雪回首望去,能够看到蓝色星球上放出了无数如她一样的萤火。 虽然颜色不一,那都是人的灵魂。 奉雪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她只是在无风的世界里飘荡着,穿过重重回廊,在她身后也曾有其他灵魂,但那些灵魂不是在中途就思念消散,就是落到了别的世界里。 唯有那点纯白的萤火,仍然孤寂地前行。 一直前行到那棵即将枯萎的植株面前。 这棵植株非常高大,它只结着一颗果子,但那果子大约没办法等到长成,这棵树就会死去。 奉雪是这样判断的。 【你的判断非常准确。】 无法分辨男女,也无法分辨年龄大小,那空茫得如同回声一般的声音在奉雪耳畔响起。 奉雪抬头看去,蓝色的光球自树上滑落,轻轻地飘在奉雪面前。 和这个光球相比,奉雪的萤火实在太小了,对方就像太阳。 【这里是古老的时间夹缝。】 【这里掌管着所有世界,孕育着所有世界,生长着所有世界。】 【这里也游荡着等待转生的灵魂。】 【你却以人类之身走到了这里。】 蓝色的光球凑近了奉雪,它身上的热量几乎要把奉雪灼伤。 【因为你是正确的。】 【哪怕是神灵也很少有不犯错的时候。】 【你却像是本能一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每一个岔路,每一条小径,每一个世界……】 【也许是命运吧,唯有你清晰地听到了无声的指引,来到我的面前。】 【小小的少女幽魂啊,你愿意接替我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吗?】 【不需要太久,只要它能够长成一个真正的世界。】 【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延续你的生命也好,继续成为主宰也好……】 【唔?你没有想要做的事吗?】 蓝色光球迟迟没有得到奉雪的回答。 奉雪听了这些话,也知道了面前的蓝色光球是什么。 它许是一位神灵。 可是奉雪……一生都没有说出过自己的愿望。 【我代您掌管这个世界,能够获得……什么?】 奉雪不太确定的开口,她仰望着那巨大的光球,感受着被灼伤的疼痛。 【我会有拥抱吗?我会有亲吻吗?我会……被人“爱”着吗?】 -- 第231页 蓝色光球听着少女那微弱的声音,就像听到了婴儿出生时的第一声婴啼。 【你过去不曾拥有吗?】蓝色光球问。 小小的萤火忽明忽暗,最后传出了少女毫无情绪波动,却仿佛在自责与疑惑的声音。 【因为我是怪物。】 【没有人爱我。】 【为什么,我这么糟糕呢?】 蓝色光球却笑了起来,它缓缓缩小,小得能够钻入奉雪的光芒之中。 【不,你只是个还没长成的婴儿,就和我的星球一样。】 【你愿意……和它一起成长吗?】 【等你丈量完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许你就能收获你曾想要的东西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白色萤火接纳了蓝色的光球,获得了属于原始神的神格,成为了君临这片新世界的神祇。 【您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奉雪抚着自己的胸口,询问着即将逝去的原始神意识。 【我读取了你的记忆,即使被那样对待,你也从来不曾起过伤害他人的念头。】 【有些灵魂即使拥有许多东西,也依然会染上黑色,有的灵魂即使生在荆棘之中,依然只看向光明。】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 【这个世界需要正确的引领,也需要温柔的照护。】 【在此,我像您表达谢意,这个世界的新神……】 【你将继承我的真名——莱耶。】 …… 在奉雪落入那个世界的时候,她只看到了一片黑暗,一点微亮正在她的前方。 她独自一人站在狭长的甬道里,黑暗中传来仿佛节肢动物爬行的声音。 奉雪在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自原始神寿数将尽之后,再也无法维护天地之理,那些生于黑暗中的恶魔与妖异爬到了地表。 奉雪缓缓转过身,往黑暗中走去,在奉雪身后就是那直通人间的长路。 但奉雪不能让它们通过这里。 她就像那名独自站在独木桥上,以一挡百的刺客,迎击着那自幽暗中而生的妖异。 神力化为弓箭,每一发就能射出成千上万枚箭矢,足以贯穿任何恶魔坚硬的铠甲。 这是荒谬,可怖,不讲道理,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世界。 铺天盖地的妖形恶魔,在所有黑暗中都有它们的身影。 它们袭击着那阻挡它们前往地表的新神,渴望撕扯祂身上的神力与血肉。 如果吞吃了这看似弱小的新神,它们是不是也会变成新的主宰? …… 如同流传在这块大陆上的诗歌一样。 【原始神,我等敬爱的父神啊。】 【您创造世界,分化日月与天空,便化为光与风在这世上消散。】 【失去原始神引领的世界濒临崩溃,妖异与魔鬼丛生,女神莱耶自异世应召而来。】 【女神从海中抬起大陆,令布满盐与荆棘的土壤再生。】 【温柔的,包容的,无论任何祈愿皆会回应的女神莱耶,将这世界变为温暖的摇篮。】 【她看顾着摇篮中的孩子,直至他们长大成人。】 【我等无限欢欣,我等无限喜悦……】 只是无人知晓,在女神临世的时候,祂独自在黑暗中与恶魔争斗了上百年。 独自一人。 在晨曦破晓之时,少女笼在光中,降临在这个世界里。 祂第一次被人跟随,第一次被人握手,第一次被人感谢,第一次被人诉说……爱意。 在这个世界,奉雪灵魂从那小小一点开始慢慢长大,大陆稳定下来的时候,她也长成了笨拙的大人。 在这漫长的重塑世界的过程里,小小的女神遇到了许多追随者,他们有的是这片大陆的原住民,有的是被净化过的恶魔,也有的是光与风化身的精灵。 他们不求回报地帮助着小小的女神,在奉雪询问他们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们总说……“想要您的垂怜”。 一开始奉雪不明白,可随着时间日长,她渐渐知晓,他们要的“垂怜”并非女神对于普罗众生的爱,他们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属于伴侣之间的爱意。 因为他们正是这样对待奉雪的。 他们像是察觉了年少女神内心的空洞,试图用自己的所有去填满。 年少的女神正慢慢学习着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是在她的血液分散到最后,神力也在这瞬间消散,奉雪不可避免地脱去躯壳,陷入了沉睡。 【在世界稳固之后,我将重入轮回,寻回散去的红血。】 于是在不久之后,属于奉雪的白色萤火迎着时间的洪流,进入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有时候会在这片大陆,有时又会顺着植株的枝芽前往别的世界。 遗忘了过去的灵魂,仍在继续学习。 而那些追随者也将自己长生的身体封印,抽出灵魂,记忆着奉雪身上的气味,追逐她前往一个又一个世界。 想要给予您拥抱,想要给予您亲吻,想要给予您爱。 想要成为您的朋友,想要成为您的家人,想要成为您不可或缺的东西。 希望您那伤痕累累的心,长出新肉,再次勃发跳动。 …… 最近一次的轮回中,奉雪在死前正看着一本校园玛丽苏的书,那本书实在……太难看了。 -- 第232页 而在那瞬间,奉雪的生命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结束,但那本书的部分内容却刻在了奉雪的记忆里。 在奉雪的灵魂再次浑浑噩噩地进入新的轮回时,祂听到了那些追随者的声音。 【在轮回之中,女神已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收集了大部分血液,我们虽然能随侍在侧,但轮回之中也会和女神一样丧失记忆,无法给予直接的帮助。】 【纵使我们不入轮回,也无法取出女神的血液,唯有女神自己才能拿走。】 【现在测算出的结果是,下一次轮回最好在圣斯威……】 失散的神力在这瞬间被奉雪无意识的运用,祂做出了一小部分关于未来的预言。 在下一个轮回,祂将在一个名叫圣斯威的国度长大,祂将拥有这世上最强大,最温柔的母亲,还有两个可爱的弟弟。 然后……然后还有什么呢? 奉雪的视野突然一片模糊,那是即将投生,神力将散的征兆。 啊!对了,还有校园,玛丽苏。 奉雪福至心灵。 预言与故事杂糅在一起,在新生的灵魂之中植入了幻想中的记忆。 追随者也落到了新的轮回之中,他们则成为了奉雪幻想中的……“王子”。 在金杯中的血液回到体内时,奉雪耳边响起了空茫的声音。 【已回收第三万六千滴红血。】 【您是否要结束轮回,重归正位?】 在这雪白的天地之中,奉雪微微张口,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 “奉雪,奉雪?” 里维的轻呼在奉雪耳边响起,黑发的少女自拿了金杯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望着那酒液发呆。 是不能喝酒吗? 里维正要伸手把金杯取走,却见奉雪突然抬手,将酒杯放在唇边一口饮尽。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喝酒。” 奉雪喝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对里维露出灿烂的微笑。 “原来是这个味道。” 里维也松了口气,却看见奉雪捧着杯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那视线和以往有些不同,带着一丝好奇,像是在用新的视角重新看待他似的。 “奉雪,怎么了?” 里维放下酒杯,微微低头凑近奉雪。 平常他这样做,奉雪早就往后退去,这对她来说是有些过于接近的。 但这次奉雪没有后退,她依然抬眸直直地看着里维,从发丝到眼眸,脸庞到脚尖。 最后在里维忍不住脸红的时候,奉雪将金杯放下,轻轻拍了拍里维的肩膀。 “云笙,即使过了这么久,我仍然没有长成完美的人。” “人类的情感是难以每一步都做到正确的。” “面对好意我只懂回馈,面对爱意我好像仍很木讷,面对恶意我只知道进行惩罚。” “我……本质上仍然是个无趣的人。不会说风趣的话,不会做多余的思考,不会与他人进行亲密互动,我只是一架机器。可你们不曾介意。” “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呼唤我的名字。” 不求回报,不求反馈,用温柔的爱意呼唤着我,从过去到现在,让我不再孤独,让冷血沸腾,让我明白什么是陪伴。 让我不再是……孤独的怪物。 “情感很珍贵,也很可怕。我这一世也做了许多不正确的事,冲动,不加思考,往往这么做了,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奉雪回想着自己的这一世,但是她不曾后悔。 如同归彦故事里说的,人的行为无法理解,不正确,也没有什么。 那是活人的缺点,却亦是真人的象征。 因此奉雪任性地放弃了重归正位,继续这一世的轮回。 她还想要再留在这里,想在这度过属于她的人生。 里维不太明白奉雪在说什么,他翘起唇角,正想继续询问,却发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柔软的事物轻轻触碰。 那是一个吻。 踮起的脚尖轻轻放下,奉雪对里维点了点头,随后黑发的少女便没入了花丛之中,离开了这里。 “记得上一世……好像……是云笙……一直陪到最后……” 风中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 黑发的国王怔愣地站在原地,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 不行,不能再站在这里了,他还有事…… 什么事呢? 里维依然站在原地,花枝掠过他的肩头,擦过他红得滴血的耳根。 直到有人来呼唤里维,他依然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只能记得那突然接近的少女气息,那柔软的触感,还有少女离去时在半空中划过的流丽发尾。 至于奉雪之前在说什么,里维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他的大脑被人放了一簇小小的火花,火花蔓延,烧遍了所有理智,根本无法思考。 - 而奉雪离开庭院,走上长廊时,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谢思。 黑发少女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对他微微一笑。 “在等我吗?” 难得奉雪这样主动,谢思都有些发愣,随后谢思点点头,他迎着天光朝奉雪走来。 他的步伐不太轻快,脸色也有些慎重。 他望着站在雪白廊道中的少女,枝头掉落一朵拇指大小的花蕾,花蕾落在谢思的手心。 -- 第233页 谢思低头看着那点花蕾,像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做法有些不智,但也确实是时候了。 这里没有鲜花铺地,也没有点起烟火,或是穿上最美的华服。 谢思孤身一人站在这里,手中也只拿着一粒小小的花蕾,如同他含苞欲放的恋慕。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身高腿长的少年站在奉雪面前,棕蜜色的眼睫因紧张而似振弦般颤动。 “一件我早就想和你说的。” “奉雪,我喜欢你。” “在我年纪尚小时,在你第一次握住我的指尖时,也许在更久远的过去,我就对你心存爱慕。” 谢思缓缓抬眸,无论奉雪面上的表情是震惊还是厌恶亦或是叹息,他都有心理准备。 但站在他面前的奉雪却依然微笑着。 “谢思……” 第九十一章 正文完现世的女神 在圣斯威开春的时节,在诗人的歌咏与琴弦上,那是属于人类雄性集体迸发情感与欲望的时节。 在宴会厅里的谢青燃不过与旁人闲聊了几句,随后就不得不先行离去,把自家女儿从那些躁动的少年中拉出来。 “奉雪,你以前说过只有等AS考试结束之后,才会考虑谈恋爱……这话还算数吗?” “你看我怎么样?!” “我家世比他更好!人也长得,长得还可以!学习也不差!” …… 那些少年向奉雪说着话,结合本人听起来都像是自谦了。 他们个个身姿挺拔,身高腿长,容貌也堪称端丽,虽然长得各有千秋,但脸上的表情都很相似。 那是将最爱吃的草莓留到最后,将要开动的神情,那是跋山涉水之后,终于要登上顶峰的神情,也是少年看到心爱的少女,终于能一诉衷肠的神情。 空气里像是弥漫着无形的甜香,浓稠得像蜂蜜一样要滴下来。 “好了好了,先生们,奉雪还有事,你们之后排好队再来说好吗?” 谢青燃笑眯眯地抬手将奉雪拉走,脚步越来越快。 “真是的,成年了那些家伙就一点也不掩饰,以前还能装装少年纯情,现在就和疯狗出闸一样……” 谢青燃把奉雪拉到较远的地方后,才疑惑地看向四周。 “谢思和谢桢呢?” 平常谢青燃不用搭理这种事,是因为平常那两个双生子早就把人给架走了,哪里还有让奉雪听他们说一个字的机会。 奉雪对着谢青燃眨眨眼,脸上像是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谢青燃抬手扶额:“他们都和你说,说那什么了?” 原谅谢青燃,她实在说不出“告白”两个字。 奉雪轻轻点头,之前在长廊之上,谢思忐忑地和她说完话时,奉雪眼前闪现的是一只小小的黑豹。 黑豹年幼,走起路来还十分蹒跚,但即使跌跌撞撞,也依然跟在奉雪身后。 春季的时候,会叼着花想要献给奉雪; 夏季的时候,则会扑到水里,试图抓一两条鱼,但总是被鱼尾巴打着小脸; 秋季的时候,小小的脑袋上会顶着红通通的小柿子,毛绒绒的爪子踩着松脆的落叶,嗷嗷叫着想让奉雪吃甜柿子; 冬季的时候,会试探着盘在奉雪脚下,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奉雪。 …… 奉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谢思的头发,那已经不再是小豹子身上皮毛的触感,而是属于人类的柔软丝滑。 “谢思……你长大了。” 奉雪看着谢思突然涨红的脸,像是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哎呀,她这样做是不是不正确?是不是应该,应该……直接回复呀! “我当然已经长大了!奉雪才是一直没有长大,你才会发现不了,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一直看着你!” 谢思咬着唇,他像是想要证明自己,非常不熟练地抬手放在廊柱上,像是壁咚了奉雪。 谢思低下头,可在看到奉雪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时,他的动作就僵硬起来。 这在外人面前总是狡黠如狐,看一步算百步的天生阴谋家,无论什么事都从不犹豫的少年,在奉雪面前停下了。 随后就是一声怒喝。 “放开她!” 谢思被人从后边狠狠扯开,奉雪看到了那与谢思脸庞有几分相似的高大少年,拽着谢思的手腕,将他扯到了几步远。 看起来像是被谢桢误会了。 谢思平常巧舌如簧,现在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被谢桢看着,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刚才他确实是太超过了。 明明只是想让奉雪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因为一句“你长大了”,就觉得仿佛仍被奉雪看作年幼的孩子,他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怎么证明呢? ……谢思连亲吻奉雪的脸颊都不敢。 他刚才看着奉雪的眼睛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低下头,让奉雪再摸摸他的头。 这样就让谢思足够开心了。 可是这样不正是他还未长成的证明吗? 谢思面对谢桢的指责默不作声,宁愿被当做突然兽性大发的“禽兽”。 可是奉雪却伸手拍了拍谢桢的手臂。 “谢思没有要对我做什么,”奉雪面带微笑地抛下了惊天炸弹,“他只是在向我告白。” 谢桢,外表绝对看不出来比奉雪小两岁。他日常沉默,寡言,有谢思在的场合,他基本不用说话。 -- 第234页 但谢桢从未想过,连告白也让谢思抢了先。 难怪刚才谢思突然改变主意,要先回宴会厅,说是有谁在找。 可谢桢进入宴会厅没多久,谢思就失了踪影,等他再追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让他拳头硬了的一幕。 如今听了奉雪的话,并不是谢桢说“我也喜欢你”的时机,他松开了谢思的手,给予自己的同胞兄长一丝体面。 “抱歉。” 谢桢匆匆离去,并没有回宴会厅,而像是要去别的地方。 谢思则颇有些气恼地抬手揉着额角,对奉雪说。 “你要拒绝就快一些。” 谢思微垂眼睫,像是不肯再看奉雪。 这像什么事啊,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可是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开始和结束…… 谢思的手被少女柔软的指尖轻轻握住,他惊讶抬眸,却见奉雪轻轻拉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拿出了那粒小小的花蕾。 “谢谢。” 黑发的少女捏着那粒花蕾,就像捏着少年扑扑跳动的心脏。 奉雪轻声道谢,为这不管轮回多少次,依然纯白闪耀的感情。 过去奉雪不曾回首看向那跟在身后,步履蹒跚的小兽,这一次奉雪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很高兴。” “我不会因此责备或是生气。” 谢思的喉头发干,但他连吞咽的动作也忘记了。 像是天空,亦像是海洋一样的寂静包裹着他,他看着黑发少女将那花蕾轻轻放在唇前,嫣红的唇珠贴在花上,在花蕾顶端落下一吻。 “谢谢你喜欢我。” - 奉雪回到宴会厅之后,谢思依然靠在廊柱上,少年人睫毛纤长,只要垂下,就像眼中藏了无尽心事,忧郁得让人有些心疼。 “被拒绝了?” 谢桢的声音在长廊上响起,看来即使他之前走了,也并没有走远。 谢思抬起头,看着谢桢的脸欲言又止。 “不告诉你。” 谢桢了解谢思,知道他现在说的这句话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被拒绝后的装腔作势。 难道……没有拒绝? 那么谢思就不应该在这里。 “之后你就知道了。” 谢思抬手拍拍谢桢的肩膀,说出了那句从一开始就说过的话。 “你和我是一样的。” 谢桢难得有些茫然,但随后他又跟进了宴会厅,在宴会厅中,奉雪正跟在谢青燃身后,脸上是难得有活力的表情。 谢桢不会因为谢思抢先,就会对奉雪却步。 他只是等待着,等待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时机。 可这个时机一直等到夜里宴会结束,回到家里时,谢桢都没有等到。 在盥洗室打理好自己的谢桢走出房门,他看了一眼长廊,皎白的月色透过玻璃落在廊道里,他最后步履轻盈地往前走去。 很少有一个夜晚,能让谢桢像是野兽一样,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感官注意。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头野生的猎豹。 行走无声,耳朵能分辨出风中最细微的响动。 廊内无风,灯光却在少年的脚下摇曳,谢桢能分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结果……却依然紧张。 日常谢桢在校内也经常会听到那些已经有过恋爱经验的同学,说起自己第一次告白的情景。 【也就那样,很快就结束了。】 同学们嘻嘻哈哈,不管成功不成功,都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 这是孩子迈向大人的瞬间,他们已经懂得去向异性求取关注。 可是谢桢现在却觉得那些人不是傻瓜,就是可以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连去告白的路上,都会让人心跳不已,呼吸困难呢? 等走到距离奉雪房间最近的露台上,谢桢站在那里,望着右侧的几扇落地窗。 奉雪还没有拉上窗帘,按照她的习惯,如果要睡了,窗帘也会拉上。 只是谢桢没想到,在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奉雪也在这时打开了窗户。 “谢桢?出来看月亮吗?” 奉雪抬手指着天空那轮皎白的明月,她看起来倒像是出来看月亮的。 “……是,也不是。” 谢桢的声音有些小,奉雪没听清楚,就干脆打开房门,走到一旁的露台上去听。 见着奉雪突然出现,谢桢原本为了今天打好的一切腹稿就像被人猛锤了一击,全都烟消云散了。 “空气好像也很好。”奉雪双手扶在露台上,深吸一口气。 少女身上新雪般的气味侵入了少年的鼻尖,他并不是第一次与奉雪这样接近。 以前奉雪造访谢桢的房间,谢桢误以为她是入侵者,将她压在了床上,那时的距离……更近。 可这一次谢桢再分不出别的心神去想其他,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奉雪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在谢桢耳中就像电视短路一般,发出了悠长的滋鸣声。 在那滋鸣声褪去之后,世界仿佛落在了一片寂静的海中。 少年在这片宁静的海里,对着奉雪缓缓张口。 人类最直接诉说情爱的语句,细细想来,居然十分匮乏。 在文学之国圣斯威,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三个字。 谢桢说完这句话之后,空中的风声,树上的鸟鸣,楼下门扉开关的声音,自己的呼吸声,都回来了。 -- 第235页 月色下的黑发少女,手指轻轻放在扶栏上,即使一天之内听到两个“弟弟”的告白,她注视着谢桢的眼神依然沉静。 谢桢的头发还有些微湿,是刚洗好澡的模样。 一点冰冷的水滴从少年的脖颈处流下,奉雪抬手拭去。 “我知道了。” 奉雪缓慢地眨动着眼睫,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情感,我……绝不会草率对待。” 奉雪对着谢桢,也说出了那句“谢谢你喜欢我”。 “但是。” 奉雪沉默了一会,加了这一句话。 谢桢对于这突然的转折并不意外,应该说他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才前来的。 可奉雪说的却是:“但是,你还未成年,而我已经成年了。” 奉雪比划着谢桢的身高,踮起脚将谢桢微湿的发丝向后梳去,因着她的动作,两人的距离微微缩短了。 奉雪眼中闪着波光,她像是真的因为谢桢的告白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她触碰谢桢的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像是触碰着珍宝。 “也许你要说,即使你还没有成年,你的感情也依然比任何人都浓烈,真挚。” “那么,等你成年之后,如果你的心情还没有改变,请那时候再与我说一次。” 奉雪歪着头,像是在思索着正确的说法。 “因为,未成年不能早恋,对不对?” 谢桢在这时明白了白天谢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算拒绝,但也绝不是答应。 奉雪有严格的条件限制,在这条件之前,他和谢思还不够格。 但所幸这条件并不是难以逾越的高峰,他们缺乏的只是时间。 - 两个月后,奉雪进入了圣斯威大学。 她学习的专业是天文学,辅修环境科学。 【仔细想想,我对于星星和世界的构成还是更感兴趣,为了以后的管理工作……不是,总之要多学习一些专业知识。】 黑发少女坐在学校咖啡厅的一角,大学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种与文化的碰撞,在这所大学里就像一个微缩的世界。 他们阴郁,热情,奔放,守旧,对待感情似乎也更直接。 奉雪入学之后已经被许多人拿着咖啡,书本,作业,借机靠近,随机表白或者要求约会了。 他们不是圣斯威那些看重体面多过性命的贵族,他们更想要在自己最好的青春时光里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当然,即使不在一起,奉雪也会是他们人生中最好的记忆之一。 奉雪垂眸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黑咖啡,拒绝了想要在她对面坐下的一些学生。 “抱歉,我在等人。” 那些学生也不泄气,只讪笑着等待下一个更好的时机。 只是谁能让奉雪等待呢? “来晚了。” 来人脚步有些匆匆,即使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但他并没有让女士先行等候的习惯。 黑发青年在奉雪对面坐下,他身上那可称作艺术品的长衫下摆轻轻落在了地面。 “怎么了?”奉雪也是知道归彦的时间观念的,也有些意外。 “看到有虫子想要爬上花卉,驱赶花了一些时间。”归彦微微一笑,抬手让侍者拿来餐单。 “要让那个花卉不受蚊虫侵袭,还是要移植到温室里。”奉雪认真地说。 归彦点着头,像是对奉雪的话深以为然。只是他想,他才不会告诉奉雪,他刚在校门口将一位金发紫眸的将军诱导到了别的地方。 奉雪的手机嗡嗡作响,像是有谁发送了讯息。 奉雪低头看去,就看到了某位将军发来的寻人短信。 “哎呀,我还真的忘了。” 忘了这位将军之前说过,会在开春之后重返圣斯威。 想到那个胸……咳,奉雪单手支着下颚,觉着属于人类的欲望一旦上脑还真是难以消除。 “你之后就要和导师一起到别的国家开始旅行,进行环境调查吗?”归彦出声问道。 奉雪点点头。 归彦拿起刚刚送到桌上的热茶,对奉雪笑道。 “正好,我也许久没有离开圣斯威,不介意的话……可以搭个伴吗?” 奉雪点点头,落地窗外有飞鸟振翅而过,地面上也有一些鸽子落在地面,啄食着地面的面包屑。 属于人类的时间在奉雪身上流动,她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光与风,指尖触碰着他人炽热的体温,她看着落地窗上的自己,和当年在镜中看到的如一潭死水一样的“怪物”不同。 现在的奉雪眼中已经有光了。 那是被经久不息的爱意滋养成长的眼神。 一个刚下课的学生从咖啡厅前走过,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咖啡馆,正好与那名黑发少女的视线对上。 温暖的,炽热的,包容的,那像是初生的婴儿第一眼看到星空时的震撼,也像是童年时尝到一颗糖的甘甜,亦或是少年时对异性升起的难以言喻的欲望。 只是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坠入了爱河。 “她是谁?”那个学生喃喃自语,全然忘了自己还有课要赶着去上。 他的声音这样轻微,可在一旁同样看呆的人,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奉雪。” -- 第236页 “女神现世的化身,也许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