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末世]》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 题名:言外之意[末世] 作者:六梨 Tag列表:原创、纯爱、幻想未来、科幻、强强、情有独钟、天作之合、末世、作品视角:主受、作品风格:正剧 简介:海底怪物侵袭,地球生态剧变。鱼类飞翔在天空,海藻与野草争抢土壤。幸存下来的人类大多数聚居在高原上的主城。 城外人进城居住需通过考试。自小在城外长大的冉喻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城,入职警卫局,并得到了前辈们的忠告:不要靠近督察队长,会变得不幸。 冉喻深以为然,因为他在考场上见过那位队长,并惨遭欺凌与洗劫他被抢走了一颗糖。 生存狂天然呆新人受经常被拿来吓唬新人的督察队长攻 【嗐!文案废人嘤击长空QAQ 反正是个无异能无金手指,不升级流也不咋爽的末世文。主剧情,感情戏(大概?)也不算少。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冉喻,娄越 ┃ 配角:冉丘,何荣晟,黎树修,詹一烨等 ┃ 其它:怪物 一句话简介:猜猜我在说什么 立意:为了爱与和平,不放弃生的希望,为拯救人类家园携手奋斗 第1章 院外的铁门被敲得叮啷作响,院内围栏里的两只鸡吓得耸起羽毛咯咯叫着,脖子一伸一缩地飞速抬爪奔回了窝里。 冉喻冉喻你在吗?我来找你上路啦!最后一餐给我做顿好吃的啊! 冉喻放下手中厚厚的《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精讲精练》,站起身往院中走:何荣晟,把我的鸡吓成这样,今晚你别想吃蛋了。 院墙是钢筋混泥土浇筑的,高约两米五,墙上拉了密密麻麻的电网,像一只大碗一样倒扣在整个院子上。偶尔有半米长的雀鱼扇着布满滑腻鳞片的翅膀,舞着飘带般细长柔软的尾鳍,伸出尖利的爪子试图小憩在上头时,就会骤然激起伴随着闪亮火花的剧烈刺啦声,并在空气中留下弥漫很久的焦糊味。 就在不到一百年前,雀鱼还只是一种生活在水中的生物的名字。或者说,所有鱼类、藻类动植物都只是存在于江河湖海中的生物,并不会像现在一样以种种变异形态侵占陆地和天空更不会出现在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的极其干燥的青藏高原山区。 当然,那时家养的鸡也很难生存。因此近百年来生态的剧烈变化多少还是带来了一些好处,比如增加了食物的种类。 六月初的晌午,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紫外线穿过稀薄的大气,细针般刺透人的皮肤。门外风尘仆仆的何荣晟裹紧了防晒衣帽,觉得脸上细小的伤口被汗水蛰得痒,便抬起手抹了把脸。 何荣晟显然是忘记了自己一路走来经历过多少场惨烈的战斗,抹完了脸才想起手上全是血污。正在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宽松的灰蓝棉麻短袖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衬出一种冷而润的玉白色。可能是很少出门的缘故,高原上狠辣至极的日头也没把他的皮肤晒成城外人常见的赭红色。 真是一副好相貌,何荣晟心想,如果入城考试把外貌也纳入考核范围,冉喻一定能把被思想道德课拉下来的分数再拉上去一大截。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下一秒何荣晟就条件反射般从腰间抽出短刀,挡住了冉喻突然砍来的匕首。 刀刃相抵,发出极其刺耳的刮擦声。窝里的两只鸡哆嗦得更厉害了。 何荣晟用另一只手握住冉喻的手腕,无奈地说:不是我的血,没感染,没被换壳。 冉喻手上力道不减,声音没什么起伏,一副讨论公事的样子:如果入城考试没通过,我们去邮局申请换条路线吧,走腻了。咱们俩工龄都满五年了,老王应该会同意,你陪我一起申请。 说着,冉喻手里的匕首往下压了压,一副你敢不答应我就砍了你的土匪头子架势。 何荣晟翻了个白眼:第一,你醒醒,我是工作了五年,可你只干了两年啊。第二,你是兼职,根本就没有工龄,谈什么条件。 冉喻收回了匕首,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褶皱的衣摆,动作好似一位儒雅多礼的主人,将何荣晟迎进了门:来就来吧,怎么还拎着东西,太客气了。 厚重的大铁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荣晟只觉得自己肩上一轻,装满了兵刃枪械的战术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冉喻的手中。 何荣晟的警戒值顿时拉满,哀嚎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啊哥,给我留点! 冉喻早已宝贝似的抱着那包东西,掉头往院子里走,头也不回地说:我就看看,不拿你的不会拿完的。看你浑身脏的,自己去烧水洗澡。冉丘 一个穿背带短裤的少年从屋子里慢吞吞地走出来,伸着懒腰问:怎么了哥哥? 何荣晟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已落入贼手的战术包。 眼前的这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自来卷短发蓬松地翘着,肤白唇红大眼睛,乍一看完全是个放大版的漂亮洋娃娃模样。 现在院中有三人,两个干净整洁,且极富观赏价值。还有一个浑身血污,灰头土脸,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汗和碎肉混合发酵的味道。 当事人何荣晟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扯住前面冉喻的衣角低声问:你还有个弟弟? 对啊。冉喻的手悄悄摸到自己腰间的匕首,你不知道? 何荣晟慌忙举起双手:你在邮局从来不谈自己家里的事情,谁能知道这事?而且你三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我们没你消息,还以为你早就被吃掉了。 我不是请假了吗? 请假容易销假难,咱们同事有多少说请几天假就再也没出现过的? 冉丘倚在门框上,打断他们的话:叔叔好,你要洗个澡吗? 好的好的,孩子真懂事哎不对,我跟你哥一般大啊,我才20岁,小朋友眼神不太好啊。 冉喻冲冉丘招招手:他叫何荣晟,我邮局的同事,还是叫他哥哥吧,你带他去柴房搬点柴烧水。指路就行,干活让他来。 何荣晟客气地摆摆手:不用烧水啦,大夏天的,我冲个凉水澡就行了。 冉喻拍拍他的背:你看上去很累,冲凉感冒了我可没有药给你吃,明天还要出发去考场。 冉丘耸耸肩,挠了挠一头卷毛说:荣晟哥哥,跟我来吧。 何荣晟确实是累坏了。他住在邮局附近,离这儿一百多公里。他开车开到半路,本就老旧的车子被五六只变异狼围攻,彻底报废。还好那几头狼似乎长期未进食,体力不支,何荣晟与它们缠斗了近半个钟头,打光了两个弹匣又砍坏了一把柴刀,终于脱身。 所幸剩下的路上没有再遇到集群的猛兽,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变异飞禽和蛇鼠。何荣晟步行了一天,来到了冉喻家门口,准备在此休息一夜,第二天与考友一同奔赴主城进行考场确认。 距离何荣晟和冉喻最近的是两百公里外的这座霭玻主城,也是亚太地区最大的一座主城。 霭玻主城人口已突破三千万,城内人生育的后代自动获得城内居住资格。城外生活的散户们若想进城生活,则必须通过每年只有一次的入城考试。 冉喻的住处在何荣晟去主城的必经之路上,三个多月前他俩在邮局当差时就商议过,考前结伴而行。 何荣晟也不再跟冉喻客气,只是感叹道:要是咱们真能通过入城考试就好了。那样就能天天洗上热水澡,扔掉干粮顿顿吃汤面,水和电想怎么用怎么用,还不用天天和怪物打架,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光是想想都觉得幸福。 你思想道德课复习得怎么样? 还行吧,正确率勉强百分之九十七以上,你呢? 陪着何荣晟刚走近柴房的冉喻脚步一顿,转头就要离开:你洗澡去吧,我复习去了。 挠着一头卷毛的冉丘先一步跨进了柴房,见到稀稀拉拉的一堆木柴,于是歪着头叫住冉喻:哥哥,柴禾快没了。他洗完澡咱们就没柴做饭了。 冉喻从刚到手的战术包里精挑细选出两把合眼缘的短刀,又顺手拿了一把手|枪别在腰后,说:让他先洗着,我去山上砍柴。你在家等我会儿,饿了就先吃两个煮鸡蛋。对了,发电机昨天不总是有怪声么,等烧水的时候让他去修一下,反正也是闲着。 冉丘点头,送冉喻换好衣服拿好装备出门,便又回到柴房让何荣晟先去院里的井旁打水,再去修发电机,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冉喻的家安在一座荒山脚下,方圆三十公里内没有别的人家。 这座不高的小山光秃秃的,由细碎的沙土石块构成,其间零星点缀着几丛盐柴类半灌木植物,多数是灰褐色的蒿叶猪毛菜和棕褐色的红砂。这些荒漠植物的树皮多有裂纹,叶片尖细,顽强地在干旱环境里减少水分蒸发以求多存活几天。而只要翻过这座小山坡,步行三五分钟就会看到另一座稍高些的山,山头植被种类繁多且茂密,树叶舒展宽大,山间甚至还有浅浅的小溪流淌而过。 这里的干燥和湿润都很极端。灰黄的砂石荒山与葱郁的树林溪流比邻而居,针叶半灌木与落叶阔叶林隔山相望,就像城外人与城内人一样。 主城时代以来,资源无限集中于城内,城外的水电等基础设施早已无法供应。每四五百公里设立的一处邮局算是主城与城外散户们沟通的途径,在邮局上班送货可以领到柴油和药品等作为工资,这也是冉喻在那兼职的主要原因。他父母早亡,与弟弟一起生活在山窝窝里。近年来资源匮乏与环境恶化愈加严重,散户们的生活日益艰难,冉喻必须抓住这次入城考试的机会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满足考试2022岁的要求他的父母临终前最担心的也就是这场即将决定他命运的考试。 入城考试的难度一年比一年高,参与人数一年比一年多,录取的名额却一直是雷打不动的十个。据很多落榜三次的城外散户们说,虽然2022岁有三次考试机会,但这三次机会并非完全平等。除去竞争对手的原因,主城还会将年龄因素纳入综合考量,20岁这年是考生最有利的上岸时机。 冉喻一边快步走过摇曳疯长的蕨类植物,一边仿照历年真题在心里给自己出题自测。 问:根据《入城考试通识课》中的生物、化学、历史与地理学相关知识,解释现在的青藏高原地区为什么会出现高原山地气候与温带海洋气候、温带大陆性气候并存的现象,并从雀鱼这一物种变异的过程分析海鬼病毒传播的规律。(30分) 答: 冉喻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列完一二三四个踩分点,就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这个季节山上的草木像是发了疯,石头缝里的野草恨不能长到比人高。离山脚近了,扑面而来的就是土壤和树叶蒸腾着混在一起的气息,往上看则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深绿棕褐,衬着蓝茵茵的天空,颜色鲜亮得扎眼。 夏天来临后,密林让视线受阻,遇到危险很难逃掉。冉喻就很少再往山顶上去,只在靠下的地方捡捡树枝、砍砍竹子和树,有时候也来挖点野菜。 冉喻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答题思路,一边奋力挥舞着斧子砍树,没有发现远处灌木丛里有两双贪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人身上没什么装备,手腕上连通讯器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城外人。 没错,而且他在砍柴挖野菜,可能就住在附近,出来补给的。 孙大从树叶间隙里看着远处那道劲瘦的人影,手里攥着刀就要出去,却被兄弟孙二一把拦下。 大哥,城外人一般都是聚居活动,那人敢一个人跑到山上砍柴,怎么想都是个狠角色啊。 孙大拧紧眉头,额头上的刀疤随之扭动:呸,看你这怂样,机不可失明白吗?咱们都出城多少天了?完不成任务指标,城里那位对咱们就不狠了? 孙二打了个寒噤,咬牙道:那咱俩一起上。 孙大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放心,这趟买卖亏不了,那人模样俊得很,细皮嫩肉的,交上去之前咱们还能玩一玩。 孙二这么一琢磨,心一痒,担忧和谨慎登时就被抛在脑后了。 冉喻正把捆好的柴丢进大竹筐里,忽听见身后有细小树枝被踩断的声响。他没回头,身子一闪,躲过了一记重拳。身侧突然又蹦出一人持刀砍来,冉喻一个肘击将身后之人撞得鼻血横流,又飞身直踹向另一人。整串动作快准且狠,流畅得让人抓不住丝毫可攻击的漏洞。 孙大伸手抹了抹鼻血,觉得自己的鼻梁骨都差点被撞断了。此时孙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挥着短刀便往冉喻身上砍。冉喻则不客气地挥着斧头,笨重的砍柴斧被他使得像一根轻巧的烧火棍一样。 没几个回合,眼看着孙二就落于下风了。 孙大想抓活的,奈何这个猎物实在棘手,他又抹了把鼻血后退几步,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对孙二厉声说:残了也无所谓,这玩意儿真难搞,你躲远点。 此时孙二正与冉喻缠斗在一起,孙大还没来得及瞄准,冉喻就已经挣开孙二,一个利索的回旋踢将孙二重重踢飞到树干上。孙二吐出一大口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冉喻动作丝毫未停,顺手扯住树上垂下的藤蔓,手臂用力,长腿如履平地般踹了几下树干,三两下就消失在了浓绿的树冠中,身体轻快得像生长在山林间的猿类。 就这么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就不见了。 孙大心中警铃大作,然而晚了。他后颈突然一阵剧痛,便昏死过去。 冉喻用捆柴禾的绳子将两个昏迷的大汉五花大绑起来,又搜了他们的身,满意地缴获了三把野战刀和两把枪。刀柄漆成了墨绿色,刻有简洁精巧的v字型花纹,冉喻没有这样颜色的刀,愉快地把战利品收藏入袋。 这两个人身上没带什么显眼的电子装备,似乎是在故意伪装成城外人。然而冉喻在邮局工作两年,城内外的人都见过不少,他敏锐地发觉,尽管从样貌上难以辨别,但气质上二者却有微妙的不同。 以冉喻有限的文学水平和生活经验,如果非要类比,这可能就是家养的鸡和野鸡的区别,前者听到点动静就缩着脖子逃跑,后者连鸡冠上都透着一股野劲儿。 在城外广阔的土地上,城外人之间为了掠夺生存物资而互相杀害的事情并不罕见。冉喻也碰见过几次,对方不给他留活路,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冉喻绕着他俩来回转了几圈,不太明白资源丰富令人羡慕的城里人为什么要出来没事找事。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 于是他不大有耐心地一手拎着一个人,将他俩的头粗暴地按进附近的溪水里。没多久,被死死绑住的两人被憋醒,开始疯狂咳嗽扭动。冉喻把他俩的头拎出水面,却听这两人一个接一个地口出狂言: 你识相点,放了我们,不然有你好看的! 知道我们是谁吗?可别不知好歹! 冉喻嫌他们吵,不耐烦地扫了眼他们的脖颈,刚要试试新抢来的刀是否锋利,余光却瞥见了其中一人手腕上的电子表。 现在十二点了?冉喻问。 孙二不明所以,但见冉喻一副土匪抢劫的样子,态度却忽然拐了个弯儿:是啊,你喜欢这表对吧?你尽管拿去,只要你放了我们,电子表之类的装备我们都给你。 冉喻却不答话,他从孙大身上扯了两块布,蹲下来拿布包了两大坨土,然后往两人嘴里一塞。两人的嘴被牢牢堵住,呜呜嗷嗷地从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声响,冉喻把玩着手里的军刀,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不许出声! 即使在刚才激烈的打斗过程中,孙大和孙二也没见面前这位青年露出如此严厉而可怕的表情。他俩浑身一僵,不敢再呜。 世界终于清静一些了。冉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外壳边缘磨得发白的小型收音机,小心地用衣角擦了擦,打开开关,而后盘地而坐。 收音机里响起一道柔和动听的女声:亲爱的考生朋友们大家中午好,欢迎在新的一周准时收听《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考前冲刺班》,我是你们的佩儿老师。明天就要现场登记了,相信很多小伙伴已经陷入了考前焦虑,背不进去书,知识就是不进脑子。没关系,佩儿老师带你背口诀啦!首先我们来回顾一下上周背过的口诀:人类是个大家庭,互相残害不可取。劳动光荣抢劫耻,同仇敌忾建家园 孙大和孙二面面相觑,冷汗冒了一身。眼前的形势大大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可他俩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陪这个举止诡异的青年听着电台里的思想道德课。 这一听就是整整半个小时。 在这期间,青年一边听着课,一边还若有所思频频点头,并时不时看向他们俩,眼神耐人寻味。 孙大和孙二为执行秘密任务而出城,一路上谨小慎微,尽量伪装成野蛮劫掠的城外人。这青年很可能是把他俩当成拦路抢劫的了。 但看这青年的身手和行事,又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选择将昏迷的劫匪绑起来而非直接杀掉,这让他们心生疑虑,担心这青年定是看出了什么,在酝酿些残忍的法子。 孙大和孙二没受过这种精神上的委屈。这种沉默无语的道德审判和若有若无的鄙夷威压像钝刀一样慢慢研磨着人的神经。再加上他们无法预料青年接下来的手段,这种不知死亡何时到来的感觉让孙大极其窝火,他又呜嗷起来。 冉喻听完了佩儿老师的结束语,礼貌地冲收音机挥手说:再见,谢谢佩儿老师。然后,他用刀背捅了一下孙大的腹部,不耐烦地问:有事? 孙大差点被捅吐,竭力扭动着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冉喻把他嘴里的土包拔|出来,孙大略微活动了一下险些脱臼的下巴,恨恨道: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要再对我们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刑讯逼供手段,我们宁死不屈! 什么刑讯手段?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名师冲刺课,便宜你们了。冉喻把收音机小心地收好,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说: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们。 孙大的心跌落谷底,叫道: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冉喻抬头,林叶间漏下的光辉刺眼的阳光撒了他满头满脸,为他原本温润的脸庞添了些崇高圣洁的色彩。 他端庄严肃地说:因为我需要一个沉浸式的备考环境,做一个有道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骄傲挺胸.jpg 第2章 为了贯彻自己刚复习完的道德观念,为自己不久后的思想道德考试祈福,冉喻仁慈地把孙二嘴里的土包也拿了出来。 山上此时并不算安静,山风吹着茂密浓绿的树叶哗啦作响,树根旁一丛丛海菖蒲抖动着细条状柔韧的叶子,借着风将自己舞动得很轻盈,像仍生活在海水中一样,但它们微微鼓出的佛焰苞内半开的细小白花却颤抖得厉害,探出头来一下下拍打在旁边坚硬的黑珊瑚上,并发出极轻的类似动物害怕时牙齿打颤的声音。灌木丛和数不清的土壤洞穴间不知什么动物匆忙爬过,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蝉鸣声阵阵,不知名的鸟正叫得哀婉,鸣声凄厉如刀,像是危险到来前的呼救。 远处忽然传来野兽沉闷的嘶吼声,将林间的鸟雀惊飞一片。 孙大和孙二出城很多天,对这种异动十分敏感,这八成是有什么厉害的变异猛兽出没。他们一叠声地叫嚷道:这位好汉,快给我们松绑,有东西靠近了! 别着急,冉喻说,饭前要有耐心。 不想杀害同类,又不想轻易放走他们。冉喻决定按照佩儿老师所言,用劳动改造他们不太高尚的灵魂。 冉喻已经捆好了百斤重的木柴,又林林总总挖了一筐野菜。他要去主城考试,不知要留冉丘在家多久,因此想多准备些东西,分两趟跑完。这下刚好轻松了。 你俩别走这么近,保持距离,绳子绷紧,菜篮子要掉了。冉喻包工头似的吆喝着,干完活就放了你们,打起精神来啊! 他把两位需要劳动改造的亲爱的同类用绳子捆着腰连在一起,留出一米左右的空隙,又串蚂蚱似的牵着领头的绳子,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大捆柴禾背着,中间的绳子上则挂着满满当当的野菜筐。 冉喻无柴一身轻,走在前头一手牵绳子,另一只手掏出收音机来回摆弄。城外的通信资源也有限,近几年冉喻已知且感兴趣的频道只有这每周一次的佩儿老师的思想道德课。 他百无聊赖地调着频,收音机里发出刺啦刺啦的白噪音,清晰地在寂静的山林里荡开。 沙沙沙 土壤和碎石被碾过的声音在此时分外明显。这声音连贯而沉闷,听起来像是某种巨型的爬行动物。 速度挺快的。冉喻说。 那声音越来越近,沙沙的声音从耳朵眼直钻到人心尖上。孙大简直要急死了:这位好汉,是我们错了,不该对你下手。但现在是紧急情况,你放了我俩,咱们一起保命要紧啊! 孙二连忙附和:是啊是啊,不然咱们得一起死在这儿! 冉喻看了眼他俩,又不甚满意地伸出手臂把他俩推开一定距离,把中间那段绳子绷直了。他检查了菜筐里的野菜没有摔烂,这才说:你们从城里出来,做什么的? 唧嗷头顶的林木间传来猿猴的啼声。有一只灵巧的猴子正攀着垂落的藤蔓,在树木间飞速穿梭。它刚刚脱手一根藤,想攀住另一棵树,却在半途中被一张血盆大口咬住了,紧接着,旁边又凑上来两张长满了利齿的嘴,毫不客气地争抢这块鲜美多汁的肉。 小猴子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旁边的杉树叶子。单薄的树叶们承担不住血液的重量,叶片一弯,血便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血滴刚好落在孙二的脸上,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终于看清了怪物的模样。 这是一条约十米长的巨蟒,巨蟒的身体两侧又长出两颗头。多出的两颗头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形状像是巨大的蝌蚪,只是没有眼睛,圆溜溜的脑袋上只剩下一张大嘴,嘴里里里外外长了两三排鲨鱼似的尖牙。阳光下,染血的利齿泛着猩红色的粘腻的寒光。 巨蟒三两口嚼完了刚够塞牙缝的一小块肉,又挪动了蛇头,黄褐色的竖瞳阴冷地盯着树下的三大块肉,嘶嘶地吐着舌头。 嘀嗒血滴沿着叶脉再一次滑落,在孙二的脸上撞击出细微的声响。 孙二脑门上全是汗,早已分不清滴落的是什么液体。他更不敢稍微动一动,因为巨蟒正死死盯着他们三个人,上身立起,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三颗头此起彼伏地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声。 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保持静止,随机应变,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城外人竟然手握着短刀和枪朝巨蟒走去。 孙二简直快压抑不住嗓子眼里的尖叫。他不明白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城外人到底发了哪门子疯,竟然如此想送上门给怪物当口粮。 他和孙大对视一眼,决定等巨蟒专心啃食那个城外人时,他俩就趁机赶快逃跑。 嘀嗒血滴落在红木地板上,细微的声音淹没在凄厉的惨叫声中。 娄越坐在一把吱吱呀呀的藤编摇椅上,他双脚一蹬,藤椅就轻轻摇晃起来。他似乎被这吱呀声勾走了注意力,抬起双脚,任由身子随着藤椅慢慢摇动,等晃得慢了就再蹬一脚,乐此不疲。 老旧藤椅的吱呀声伴随着人的哭嚎声,像是舒缓安宁的小提琴曲里混入了激昂的男高音咏叹调,竟有种矛盾的和谐感。 冯老板,您可真挺会玩儿的。娄越摇着藤椅,微笑着看向被钉在房间那头的人,由衷赞叹道。 娄越,督察队队长,一个在主城内很特殊的职位。督察队独立于其他各权力机关,并有权对其他各级机关进行违法违纪检查,必要时有权干预各部门工作,直接对城主负责并报告工作。 对主城内的各部官员与利益相关者来说,娄越是个一提起就让人心里发毛发怵的名字。因为此人模样长得有多周正,做事就有多邪乎。 如果忽视房间最右侧被绑在木架上的那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冯老板和他的惨叫声,只看房间最左侧,且不认识这个人的情况下,哪怕是整个霭玻主城眼光最老辣最精明的人都要被娄越这副温和亲切的神态欺骗,误以为他拥有与外貌同等级别的优秀纯良的心灵和品行。 娄越长了张足够有欺骗性的正人君子一样的脸,这得益于他极好的骨相。 主城科研院最有名望的医学教授言艾曾表示,按照娄队长这样发疯作死的频率,若是哪一天不幸被仇家得手,请千万卖给她一个人情,把颅骨捐献给她。因为言艾教授和她的几个学生业余时间热爱美术和雕塑,并认为娄队长的骨骼线条拥有一种浪漫和古典的美感,且精妙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优雅神韵,希望能有机会用这几乎完美的颅骨倒个模,以供学习之用。 听到了这条极高的评价后,娄队长从容地对言艾教授表示感谢,并大度地表示:只要一个颅骨就够了吗? 言艾教授难掩惊喜地问:那可以再多赠送一节颈椎吗?我们一致认为您的脖子线条也十分优美。 娄越矜持地点头微笑,然后向科研院上层领导举报医学部工作人员思想怠惰、过于空闲,并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多月晨昏颠倒的加班。 当娄越穿上那身笔挺考究的墨绿色督察官制服,胸前别上铁灰色盾形V纹徽章时,很有一种端方清贵的气质,看起来确实颇像个正面人物。 然而谁也猜不透他下一秒又会换上一副什么面孔。 就像今天上午,他本来是在一环内的高尔夫球场打球的,当时城主和许多高官都在场,可娄越中途接了个电话,随随便便打了个招呼就径自离开了。 主城内用地紧张,一环内的土地更是寸土寸金,只有能在一环内居住的高层们才有权限使用。何况这次城主也在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生怕自己的无心之失惹恼了多疑的城主,平白惹来祸端。 只有娄越胆敢中途退场。而城主只是淡淡了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看起来也没有不高兴的迹象。 当时,在附近的度假别墅里,一群闲来无事的少爷小姐们凑在一起打麻将。娄越没穿平时那身督察官的制服,穿的是套月白色运动服,手里拎着高尔夫球杆就溜达进去了。 打麻将的那几桌人吓了一大跳,为首的冯老板反应最快,脸上堆笑,恭恭敬敬地说:娄队长来玩麻将啊?正好那边三缺一,服务员,来带娄队长去找桌子。 娄越扛着球杆,笑着说:不用找桌子了,我找的是你。过来陪我玩会儿吧。 说着,他走到黏在墙上的一排红木制博古格前,突然挥动球杆,将琳琅满目的珍奇摆件儿砸了个稀碎。 冯老板登时心疼得大叫出声,他还没来得及急赤白脸地发难,就见娄越戴上厚厚的弹簧防割手套,在碎片里摸索了一番,不知触到了哪里,墙壁轰然向两旁裂开,露出一段通往地下室的阶梯来。 娄越摘下手套,回头笑道:接到的消息太模糊,不知道机关,只能暴力破解,别介意。 一屋子娇生惯养的年轻客人们早已呆立在桌前,小鹌鹑般一动也不敢动。 冯老板的脸顿时白了,倒不是急的,是吓的。 来查他的如果是普通警官,哪怕是一环警卫总部的部长,冯浩天都能用我二舅的表哥是军管部统帅这层身份来拉扯一番,好歹能免去大部分麻烦。然而,来的是娄越这个油盐不进且后台比他更硬的糟心玩意儿。 他想跑,可跟随娄越的那位高大威猛的副官已经单手制住了他的双臂,并持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冯老板的手下们也不知何时被督察队员们控制住了。 冯老板只能冷汗淋漓地被押送着进了这间地下密室,心里自我安慰着就算是娄越,看在军管部老冯统帅和城主关系亲厚的面子上,应该也不至于太过火。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五分钟后就破灭了,因为他被捆在了那个十字架上。那个从来只有他捆别人的,血迹斑驳的十字架。 冯老板明面上长袖善舞,和气生财,背地里却有些私密的小嗜好。比方说,喜欢见血。 但他绝不喜欢见到自己的血。就像现在这样,见到自己的血一滴滴落下,胳膊上插着三四只他曾经精心打磨过的飞镖,恐惧终于转化成了愤怒,冯老板颤声吼道:你敢动我?你要是今天敢弄死我,明天你就能活着从城主那里出来?你还真觉得城主会一直纵容你? 娄越半躺在藤椅上,手指间转着尖利的飞镖,露出了一个见到新奇事物的略带惊喜的腼腆笑容:头一次见到恐吓我的人,我好怕啊。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愉悦地掷出手中的飞镖。镖尖擦着冯老板的咽喉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噌地一声深深钉进他身后的木板墙里,镖尾噌楞楞打颤,一如冯老板抖动的身体。 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了什么,我想问什么,你都应该知道。娄越摇晃着藤椅,在吱吱呀呀的摇动声中开口。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 没多久,冯老板终于斟酌着交代:他们他们是自愿的,我真没强迫他们啊我也就是个普通会员,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血从冯老板被飞镖尖钉住的伤口蜿蜒流下,副官在一旁举着手帕站得笔直,后背上却有冷汗悄悄滑落。 娄越接过副官递来的一方手帕,却没有擦手,也没有说话,只是歪头看了看特别打磨过的钢针般的镖尖,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沉思。 半晌,娄越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觉得,这种回答我会满意吗?还有,他说这句话时缓慢而轻松,甚至有种小孩考了好成绩在讨要夸奖的感觉:你说,我的飞镖准吗? 冯浩天不知道娄越想干什么,心中恐慌,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准,准得很啊。 娄越从腰间摸出一把枪来,以一种和朋友分享好东西的亲昵语气说:其实,我的枪法更准。他的目光在冯浩天身后木板墙上的弹孔上逡巡而过,又露出微笑:大老板可以啊,还私藏了枪,玩得真大。我也想试试你的乐趣。 然后,他扬起头,把手帕盖在眼睛上,摇晃着吱吱呀呀的藤椅,举起枪说:要不,咱们玩点有意思的? 黑洞洞的枪口摇摇晃晃,娄越拉开了保险栓,刚要扣动扳机,就听冯浩天嚎叫道:娄队长!我说我都说!我还知道其他好多事,能不能争取个立功表现,有话好商量啊! 冯浩天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娄越依然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晃着,像沉睡在摇篮里的婴孩一样。 当听到作弊这个词时,他把手帕拿下来,坐直了身子,胳膊肘架在膝盖上,说:胆子还挺大,半本《主城律法》都被你们给犯完了。 这不关我的事啊娄队长,那是其他会员做的事儿。我就是闲着无聊,找了几个自愿的人玩飞镖他们都签过了生死契的,我给了他们v点,死了也不能怨我啊。 娄越冲副官招招手:入城考试什么时候来着? 明天考场确认,后天开考。 娄越单手转着枪,摇晃着藤椅说:去看看。 嘀嗒 这是从叶片上滴落下的第十滴血。 孙二和孙大本来想趁乱逃走,却发现冉喻不知什么时候把牵头的绳子绑在了旁边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他俩的手被绑住,背上还捆了几十斤的柴,根本逃脱不开。 但他俩并没有来得及恐慌,因为就在第十一滴血凝聚在叶尖将落未落的时候,冉喻回来了。 冉喻被溅了一身血,脸也被染红了一大片。他把短刀和枪别在腰上,吃力地抱住巨蟒的尸身,把它扛在肩头,然后哼哧哼哧地拖着它一步步朝孙大和孙二走来。 两个人还没从刚才那场极其迅速果决的屠杀中醒过神来,脖子就被缠绕上了冰凉粘腻的沉重物体。 冉喻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把滴着血的短刀在孙大衣服上蹭干净,又伸手去扒拉巨蟒绽开的皮肉,满意地说:真好,临走前还能加个餐。 这种体积的巨蟒可遇不可求。冉喻在这附近生活多年,对各类变异但可食用动植物再熟悉不过,之前一听那沙沙的声音就知道是很丰盛的食物在向他飞奔而来。 他费力地把巨蟒盘来盘去,终于扭成了合适的形状,架在孙大和孙二的脖子和肩膀上,又把野菜篮子取下来,加长二人之间绳子的距离至六七米。试着走了几步后,冉喻改进了方法,拿绳子把垂落的巨蟒头尾在二人腰上捆了几圈,确保走动时也不会掉落。 巨蟒中间那颗大头正垂在孙二胸前,孙二一低头就能看到它圆睁着的没有神采的眼睛,以及到最后也没能吃到肉的遗憾张开的大嘴。 回家吃饭喽!冉喻重新牵起绳子,高兴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巨蟒:啊!食物!冲! 冉喻:啊!食物!冲! 这就是绝美的双向奔赴吗(流下感动的泪水 第3章 孙大和孙二呆若木鸡,脖子上绕着巨蟒沉重滑腻的尸身,茫然而吃力地往前走,就像古代戴枷游街的囚犯。 冉喻到家时,何荣晟已经洗完澡换了衣服,在看那本打了许多红叉的《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精讲精练》了。 这本练习册显然是被翻了很多遍,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卷起,每道错题旁都有红笔标注着做题人当时的困惑和暴躁。 为什么说人的最高价值就是为主城的未来奉献?答案也不给解释? 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不懂。 出题人是不是有病? 最宝贵的才不是品行,是食物和武器。 人类命运跟我有关系? 何荣晟憋着笑,暗地里给冉喻竖了个大拇指非常率真,很难不赞同。 然而只靠率真是考不了高分的。入城考试每年约有五千人参加,仅录取十人。尽管考试分为文化课和战斗课两大类,冉喻的战斗能力又是何荣晟所见过最强的,但思想道德课错这么多题,实在是太拖后腿。 文化课考试主要由《通识课》和《思想道德课》构成。前者包含甚广,涵盖了物理、生物、化学、地理、历史、逻辑等等二十多个门类,考察综合文化储备和基础科学知识。这部分冉喻掌握得不错,这从他桌上散落的几乎全对的模拟卷上就能看出来。 冉喻的这间小卧室里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张窄小的木板床就是宽大的书桌和被压弯了承重板的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满了考试要用的辅导资料。这些纸质资料是由主城人事部统一下发的,城外十五岁以上的适龄散户可在就近的邮局填写资料申请单和考试预报名表,并等候邮局配送。 趁着刚才烧水的功夫,何荣晟为了修发电机,去了趟冉喻家的后院仓库里寻找工具箱。尽管城外人都有囤积物资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但何荣晟还是被冉喻后院仓库里的种类繁多的东西震惊了。 各式各样的斧头、工兵铲、刀和枪被分门别类地挂满了一墙,有些是手工制作的,有些是邮局工作时配发的,还有不少是来路不明的。手工搭建的几个巨大木制橱柜中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压缩饼干、罐头、营养剂、能量胶等应急食品。药品也按照标签分成了许多不同的小玻璃盒子,何荣晟一眼扫过去,发现其他许多盒子都满满的,唯独标着抗生素这个蓝标签的盒子空空如也。 怪不得冉喻之前说没有感冒药可吃。可没及时补充存货,这不像冉喻的性格也许他最近有急事,忘了吧。 仓库下头甚至还挖了个地下室,储存了很多冰块,用以保存易腐食材。食物和武器占据了仓库的大半空间,剩下的则是些备用发电机、机动车零件、修理工具等物品。 何荣晟只略微看了两眼就拿着工具箱退出来了,一来是那些东西摆得密密麻麻,看得他有点膈应。二来则是冉丘一直在后面跟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冉丘弟弟? 冉丘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摇头不说话。 是饿了吗? 嗯,很饿。 冉喻之前说鸡蛋放在哪儿来着,你先吃点东西。 冉丘又摇了摇头。 何荣晟以为冉丘不喜欢吃鸡蛋,只好说:再等等吧,你哥应该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吃顿热乎的。 冉丘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这孩子真奇怪。何荣晟心想,不过一想到两年前冉喻刚到邮局上班时也是这样孤僻的性子,他又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其实,大多数城外的散户们也是聚居的。就比如何荣晟,他从小就生活在邮局附近的一处聚居区,好几位邻里长辈都在邮局上班。他十几岁就常跟着大人出任务。长辈们动不动就念叨着,说他天资好,人又聪慧,以后一定能通过入城考试,过上令人羡慕的安稳日子。据说某某家的孩子通过了入城考试进了城,经常给家里寄东西,那家人走到哪里面上都有光。 何荣晟就是在众人这样的期待中长大的。据他所知,选择离群索居的人很少。起码在他认识的人里,冉喻是头一个。 不同于何荣晟这些即使不出任务送货也要坐班的正式工,兼职的冉喻只负责出任务,且一个月只出一两趟。但这一两趟的时间长短无法保障,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多,最长的一次折腾了两周担任网点负责人的老王十分看重这位临时工的能力,常把最难的报酬最丰厚的任务留给他。当然,何荣晟也常被老王扔给冉喻组队,老王说这叫双重保险。 何荣晟这两年常和冉喻一起搭班,彼此还算熟悉。冉喻虽然看起来非常冷淡慢热,总是游离于人群之外,且脑回路不同寻常,但遇到危险时却是最靠谱的人,从怪物口中救下了许多同伴。然而每次别人想表示感谢时,他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何荣晟一边假装专心地翻着厚厚的习题集,一边竖起耳朵留意着大门的动静,暗自期盼冉喻快些回来。尽管他为人活络,跟谁都能搞好关系,甚至跟冉喻熟起来也只用了三四个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更加奇怪的弟弟相处。 他坐在桌前看习题集的这一刻钟里,冉丘悄悄来了两回。何荣晟多年出外送货,对危险十分警觉,他机敏地转过头,就看到冉丘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饿了。 要去吃点饼干吗? 不吃。 说完,冉丘看着何荣晟,很遗憾地轻轻咂咂嘴,就沉默着转头离开了。 冉丘来看他第一次时,何荣晟只觉得是小孩子性格孤僻,过来刷存在感的。第二次时,何荣晟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越想冉丘的眼神和表情,越觉得有些诡异。何荣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觉得冉丘如果多来几次,他就快要神经衰弱了。 好在没过多久,大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冉丘,何荣晟出来搬东西! 何荣晟长舒一口气,快步赶去大门处。门外是浑身被血染红却一身轻松很愉悦的冉喻,以及两个肩扛巨蟒背着大捆柴堆的苦力。 冉喻冲赶来的何荣晟和冉丘招手:我跟何荣晟把蛇扛去后院切一切,冉丘你把野菜篮子拎进来,到后院一起洗一洗。 说这话时,冉喻割断了绳子,把柴堆、巨蟒和菜篮子取下,对两个苦力说:走吧,你俩自由了。 孙大和孙二一路累得不轻,卸下了重担后立刻扭头就跑。 冉丘摸着肚子走出门,从冉喻手里接过菜篮子。 冉喻忙着检查蛇肉在这一路颠簸下有没有摔坏,没注意到冉丘凑近过来,在他身旁闻了几下。但是站在后面的何荣晟看到了,他还看到冉丘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何荣晟还没来得及细想,怀里就被塞了一颗硕大的死蛇头,竖瞳冰凉地与他来了个对视。 中午有肉吃,冉喻说,今天运气好,蛇虽然变异了,但血是红的,可以吃。 目前被海鬼病毒感染而变异的动物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在被感染后只是形态变异,血液仍为红色,且无感染性。另一种则是彻底被病毒控制,血液变绿,感染性很强。后者若是发生在人类身上,人会失去过往记忆和神智,只想吃人。这被称为换壳,极有危险性。 二者的相同点是口味的变化。不管他们以前更爱以什么为食,变异后人类对它们而言都有更强的诱惑力。毕竟,这种病毒的来源海鬼,从深不见底的海洋爬上岸来的魔鬼,就是为了大规模猎杀并啃食人类。七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来得汹涌迅猛就像是这颗星球不满意于人类的专断和肆虐,便为人量身打造的天敌一样。 冉喻和何荣晟合力把巨蟒抬到后院。这蛇可能变异太快,身形变大却没吃到足够的食物,十米的身高却只有两百多斤,若不看那三颗长满利齿的头,堪称瘦弱纤细。他俩均匀地将蛇身切成二十多段,刚要搬到仓库地下冻起来,冉喻忽然问:冉丘怎么没跟进来? 该不会是被那俩人劫走了吧?你刚才关门没? 肯定关了,我不会忘记关门的。 何荣晟和冉喻慌忙赶往前院,却看见厚实的大铁门紧闭,冉丘提着菜篮子正在水盆旁洗菜。 听到脚步声,冉丘抬头笑了笑:我想起还有一盆干净的水,没必要再去井里打水啦。 冉喻放下心来,说:好,等会儿咱们就开饭。 前院的一小块空地里种了些蔬菜水果,此时西红柿的长势喜人,红彤彤沉甸甸地挂在绿叶间。冉丘就蹲在西红柿菜地旁边,笑起来时嘴唇嫣红比熟透的西红柿更红。正午的阳光很强烈,冉丘的眼睛在这样清晰的光线下显出一种深沉浓郁的海蓝色。 不知为何,何荣晟心里突然咯噔一跳。他正要仔细看去,冉丘却低下头认真洗菜,只留给他一个普通的穿棉麻背带短裤少年的背影。仿佛那让人心颤的嫣红与海蓝都只是他在强烈日光下眼睛产生的错觉。 何荣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弄不清这种感觉的来源。 走快点,咱们三个人今天最多吃一段,剩下的要赶快放进冰库里。冉丘估计要饿坏了吧。 何荣晟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说:他今天好几次过来跟我说很饿,又不愿意吃饼干。 冉喻了然地笑道:他嘴可叼了,挑食得很。 这样一来似乎又能解释得通了。何荣晟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想太多,每家人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他这两天大概是太累了,神经竟然紧绷成这样。 冉喻弄得一身狼狈,要去冲个简单的澡。何荣晟自告奋勇下厨房,把蛇肉用开水焯过一遍,撇去浮沫后加调味料炖至软烂,前院里现拔的萝卜和洗好切段的野菜适时被放进去一起炖。冉喻洗好澡换了衣服出来时,正好锅也开了。大铁锅里响起咕嘟咕嘟的热闹声响,冉喻掀开锅盖,大片水蒸气涌出来,香味四散。 一大盆肉菜上桌,汤鲜味美,何荣晟香得连吃了两碗饭,冉喻也吃了满满一碗饭。只有冉丘夹了两块肉后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啦。 何荣晟从饭碗中抬起头:才吃几口啊,上午你不一直喊饿呢? 冉丘勾起唇角不搭理,站起身来轻快地回屋去了,一副心情很好,活力十足的样子。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 冉喻扒饭的动作未停:没事儿,他经常这样,喊着饿又不好好吃饭,肯定是去仓库偷吃零食了。 不吃饭怎么行? 非逼着他吃饭他就哭,说不喜欢,冉喻放下饭碗,无奈地说,都是大孩子了,很任性。不过这年头饿不着就行,还能要求什么。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冉喻和何荣晟准备启程前往主城。 临行前,冉喻细细叮嘱冉丘:如果我真的通过了考试回不来,记得定时给发电机补柴油,不然墙上的电网和房间里的小电器就没法用了;仓库里还有几桶柴油,我会定期给你寄东西,不要随意出门;自己勤快点,多做饭,鸡蛋和肉都在地下冰库里放着,别老是吃压缩食品;我会尽快争取机会,接你进去,但你自己也不能放松,可以开始准备看书备考 冉丘一一点头,显得很乖巧。 当然,很可能我根本进不去,那样我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冉丘摇摇头:哥哥加油,爸妈临终前都希望你进城去。我以后也想进城的,听说那里有很多食物。 冉喻摸摸冉丘的卷毛,很慈爱地说:好,等我去立个特等功,这样你就不用参加考试了。 冉喻笑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眉眼弯弯的,在晨光下显得明媚极了。 何荣晟的嘴角小幅度地抽了一下,心道这俩兄弟真是很会畅想未来。且不说入城考试这低于五百分之一的录取率,即使入了城,想按照外来人口引进条例接一位亲属进城还需要立下一个特等功。而主城那样的地方,有许多人在军队服役一辈子,立个三等功尚且十分困难。 冉喻终于和冉丘告别完毕,从后院车库开车出发。 低速绕至前门附近时,前面的一个小土坑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冉喻担心前面散落了刀片或玻璃碴会划伤轮胎,于是下车查看。 越野的轮胎没这么脆弱,你也太小心了。何荣晟趴在车窗框上说。然后,他看见冉喻拿着一个电子表走了回来,面色凝重。 是昨天那两个苦力手腕上戴的,冉喻说,我放了他们不久,他们可能就遇害了。 何荣晟定睛一看,电子表的表带上沾着几块血迹。 也不一定,可能是沾了昨天那条巨蟒的血。而且这附近如果有变异猛兽出现,闹出动静,咱们在后院应该会听到。何荣晟推开车门,在那个小土坑附近看了一圈,没有打斗痕迹,他们应该就是不小心弄掉了吧。 冉喻把电子表凑到眼前。表体呈正方形,边缘有许多小按钮,表面被触摸时亮起了指纹和虹膜检测请求。整个表带仍保持着闭合的圈形,深棕色皮质表带上卡出深深的表扣痕迹,看上去没有破损。如果不是有人把它摘下来又重新扣好了表带,就是直接甩了出去。可是冉喻昨天观察过那两个人的手腕,与这个表圈大小基本一致,不太可能直接甩掉。 昨天那两个人很奇怪,这块表也不像是城外人的。冉喻说。 你昨晚说,他们在你砍柴的时候突然袭击你? 嗯,我怀疑他们看中了我的斧头,想抢。那是我自己动手改造过的,用起来锋利,丝滑,我很喜欢它。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眼里只有这些玩意儿。何荣晟看着这块表,沉思片刻,说,要不我们先拿走吧,这块表看起来也不像是城里的普通人会用的东西。不过首先,得把多余的东西给拿掉。 说着,何荣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小刀,挑了其中最细的一根螺丝刀撬开了表壳,取出了一枚定位芯片,把它掰断了。 你还会这种技术? 一个朋友教我的,她去年通过了入城考试。何荣晟的语气里满含羡慕,咱们也加把劲,万一进了城,说不定还能见到她对了,你还能进城去找你那个笔友,他在城里长大,还能带着咱一起熟悉一下。 我上次给他寄信说要参加入城考试,还没收到回信。说着,冉喻上了车,转身从后座捞过自己的战术包,检查了包里一个上了锁的扁平小铁盒,这才安心地发动引擎,不知道是不是派送出了问题,但我知道地址。如果进了城,我第一件事就想去看他。 尽管此时冉喻在很平稳地开车,表情也平静无波,但何荣晟确实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他很高兴。 真羡慕你们这种从小到大相互陪伴的友情得有十年了吧? 嗯,冉喻点头,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角上扬着说,终于能见到他了。 何荣晟十几岁时进邮局出的第一个简单任务就是给冉喻家送信,因此对此事知道个大概。由于城外人居住地很散,邮局人手不足,往往一条线路要积攒一定数量的货物才会走一次。冉喻和他的那位笔友的通信大概保持着每两三个月一个来回。 私人间合理的信件往来是受隐私保护的,邮局无权查阅,同事们有时打趣问起来,冉喻也不愿多说。 何荣晟憋了半天,还是问道:你那个笔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冉喻认真开着车,听了这话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他是一个真诚善良的人,大家一定都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很喜欢他》 第4章 前往主城的道路并不平坦。由于年久失修,近百年前修建的柏油路早已龟裂出许多蛛丝状的缝隙。宽窄不一的裂缝中堆挤着砂石,野草杂乱地生长着,在一片荒芜衰败中显出蓬勃肆意的生命力来。 当然,在这附近最有生命力的绝不是石缝里的野草,而是似乎永远也杀不尽的变异怪物。 车开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遭遇过变异雀鱼、野狗、狐狸等的围追堵截。冉喻对此的态度是直接油门踩到底,十分相信自己改装过的车的质量。挡风玻璃被喷洒上一层又一层红的绿的血,雨刷器摇来摆去,糊墙似的将混合后的黄色粘液均匀地抹在玻璃上。透过昏黄色的玻璃看外面,像是在看沙尘暴后的世界。 变异后的动物很好认。似乎是为了更方便捕食人类,不论被感染的动物原先是草食还是肉食,大部分都会长出密密麻麻的尖利的牙齿,身形也会注了水一样鼓胀起来,并生长出一层覆盖全身的细密鳞片。 它们的眼睛通红,嗅觉灵敏,闻到一点人味儿便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撕咬,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只有当腹中饥饿难耐又吃不到人时,它们才会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吃一吃其他种类的动物。 当然,遇到体型过大的动物,踩油门就不好使了,容易翻车。就比如现在,一头高约二米的牛挡在路中央,冉喻只好停车。 他们正途经一条河边,另一侧则是山石土坡,路只有窄窄的一条,这牛往路中间一堵,很有种牛中恶霸拦路抢劫的感觉。后面是笔直的来路,倒车回头是不划算的。前面倒是有一条岔路掩映在土坡后,可惜又过不去。 这牛的长相挺好的,看起来模样周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起码没之前那些恶心。何荣晟从腰间掏出枪,点评道,但是看起来壳很硬,不知道能不能打穿。 冉喻上下打量着这头十分壮硕的拦路之牛,点头道:看起来肉质不错,希望是红色的血,那我们今天就可以吃到烤牛肉了。 这头牛的头部还基本保留着牛的样子,长方脸大鼻头,只不过头顶的尖角更长且锋利,原本属于草食动物整齐的牙口变得像鳄鱼一样参差不齐。它嘴边两侧有两片鱼鳃一样的硬骨在不时颤动着,身上遍布节肢类动物的黑褐色的油亮甲壳。它的尾巴细长,像蝎子般高高勾起,尾巴的边缘上长着一排锯齿状的毒刺。 牛已经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头低低压着,将锋利的长角对准车身,鼻子里不断哼哼着粗气,两腮鼓起又瘪下。如果车上的人还不下去,很可能连人带车都被顶翻。冉喻和何荣晟没有犹豫,立刻拿起武器下车。 虽然这头变异牛看起来高大可怕,但生活在城外二十年,且即将参加入城考试的的两个人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何荣晟低声说: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绕到它背后偷袭,小心尾巴。 冉喻点头,刚要动身,却见这头大牛并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哞的一声长叫,粗壮的蹄子凌空抬起又狠狠踏地,激起层层灰土。 右侧的土坡后传来沉闷纷乱的响动,细小的砂石开始扑簌落下,一声声哞似是回声般接连响起。越来越响的叫声与蹄子落地声将土坡震动得更厉害,砂石砸在冉喻和何荣头脸上,他们无暇去挡,只能握紧武器背靠着背,严阵以待。 他们俩被一大群头顶尖角、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的变异牛包围了。 在这么多头体型巨大的牛的包围之下,开车是绝对无法突围的,反而只能束缚手脚被困其中。现在他们只能选择弃车,赌命一样杀出去。 在这被层层围困的紧要关头,冉喻忽然说:我们俩为了准备考试,每天都在锻炼肌肉,动用大脑背书,而且食物也吃得很多很营养。 何荣晟右手持枪,左手握刀。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但仍坚毅地说:没错,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放弃希望,就算死也要等到考完试再死!不然白瞎了这么久的辛苦。 冉喻叹气:我是想说,我们的肉质一定很鲜嫩,它们今天有口福了。 两头路都被堵了,跳河?冉喻问。 同意。 说话间,集群的变异牛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它们如同在斗兽场上见了红布被激怒一般,喉咙里响亮地呼噜着白沫,鼻头喷洒着粗重的热气,蹄子踏在沙石路上激起浑浊的灰雾。 灰雾弥漫,娄越从墨绿色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方月白色手帕,捂住了口鼻。 城主脱下染血的外套,接过下属递来的毛巾擦脸上的汗和灰土。围猎场的工作人员迅速将地上一头遍体鳞伤的变异牛尸体抬了下去。 军管部的冯部长啪啪拍手道:城主的风采比当年更盛啊!不像我们几个,现在都是一把老骨头喽。 霭玻主城的城主今年五十出头,方脸鹰钩鼻,浓眉下有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盛满了野心和权力欲,周围遍布着一些干涸水道似的皱纹,当人被这样的眼睛直视时,多半会觉得自己像缺水窒息的小鱼苗,只能在干裂的土地上徒劳地扑腾。 城主他唇齿笑起来时眼睛却不动,只是那些干涸的水道显得更密集了些:老冯谦虚了,你现在才是正当壮年。 冯部长笑起来倒是带动了脸上不少沟壑:要是论壮年意气风发,可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 城主唇齿间的笑意也没了,他伸出手拍拍冯部长的肩,声音忽然一沉:娄队长,昨天的事,你不给个解释吗? 娄越将手帕叠好,重新放回胸前的口袋:照常执法,没有异常。 冯部长笑眯眯地说:刑讯逼供可不能算是正常执法吧?还是说,对娄队长来说,这就是正常? 城主之前一直侧对着娄越,闻言转过身来看向娄越,压低的眉头昭示着他的不悦:督察队就可以藐视《主城律法》了?谁给你的权力? 娄越低着头没说话,冯部长在这极低的气压里也不开口,只是等待着城主的下一步动作。 城主的心思绝没有那么好猜,猜错了很可能自毁前程,即使是作为他交情深厚的多年老下属,冯部长也不敢造次背后告状的事情已经来过一回,要是再当面穷追不舍,容易引火上身。 娄越,城主终于开口了,叫的不再是娄队长,你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 冯部长和其他陪同官员走后,娄越详细汇报了调查冯浩天的起因经过,但城主皱紧的眉头并没有放松。 你做得太过激了,城主说,欠考虑。 是。 走吧,一起吃顿饭。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这个协会,听向副官说你经常废寝忘食的。 谢谢城主,饭我就不吃了。冯浩天的事情还没有审完,可能涉及明天的入城考试,我要过去看看。 城主笑了笑,这次他的眼睛也带了点笑意,只不过这微薄的笑意让他显得更威严了:你是在跟我置气? 娄越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父亲。 * 烨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哎不对,你怎么出城了? 刚才就在何荣晟和冉喻被团团围住,车也被牛踩踏报废时,前方岔路口拐来一辆装甲车,詹一烨率着一众扛大口径狙击**的小弟们如神兵般天降,先是扔了几枚诱导弹将大部分变异牛引走,又用**击中火力解决了剩余的顽固分子,从牛口下成功夺人。 装甲车内设备齐全,除了全副武装的詹一烨等人外还有许多背着大包小行李的年轻人,此时他们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 何荣晟和冉喻在刚才的突围中都受了点小伤,何荣晟还没给自己包扎完,就兴冲冲地去找熟人詹一烨搭话去了。詹一烨家是何荣晟在邮局配送线上常去的一个点,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识。 我是被借调出来接考生的。这不是明天要考试了么,警卫局勘测到附近有厉害的变异猛兽群,让我们出来接应一下。 真贴心,何荣晟说,这一年城内生活怎么样烨姐?快来分享一下,是不是特别好? 詹一烨扯了扯嘴角,说:不好说,等你进去后就知道了。 何荣晟刚经历了激烈战斗又猛然获救,情绪正是亢奋的时候,没有觉察到詹一烨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不过如果生来就是城内人的话,肯定就不会像你这么厉害了。他们生活太好,能力一定不行。我们家里人都说,好多城里人心眼多,可会算计人了。 除了哼哼。一直没搭话也没有存在感的冉喻发出声音。 何荣晟转头一看,冉喻正窝在角落里独自处理伤口。他无奈地补充:好吧,除了你的那位笔友。他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他转过头来想继续和烨姐聊天时,却发现烨姐的表情很奇怪。不只是詹一烨,车内原本抱着行李包聊天的人也有不少朝他看过来。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 何荣晟不明所以,詹一烨却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轻咳了一声,换了话题:你的那位朋友怎么一个人窝在旮旯里? 他不爱扎在人堆里,不像我。何荣晟嘿嘿笑道,对了烨姐,万一我们要是进了城,你有什么过来人的经验可以传授一下吗?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詹一烨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说:有一个忠告,远离督察官,尤其是娄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发现了当时码字时为啥看不出左右引号。字体再不敢选微软雅黑。写完后回头改引号改到心梗( 第5章 【冉喻致哼哼的第1封信】 致不知名的朋友X: 你好,我叫冉喻,今年10岁了,住在城外。今天我在听一个广bo电台,讲了很久以前人们之间有qu的故事。据说,在我们这颗星球没有怪物的时候,人可以每天都和好朋友一起玩。如果离得很远,还有一种叫笔友的东西,就是通过写信来交朋友。 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个围墙很高很高的院子里,他们从来不让我出门,我也没有朋友一起玩。今天我偷偷翻妈妈的柜子,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通讯录,上面有好多地址,但是都被划掉了,看不清。我找了好久才发现一个能看清的,但名字都是字母,所以我只能叫你X,希望你不要生气。 对了,广bo里说写信交朋友时要首先介绍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事情。我喜欢吃香蕉味的奶糖,但是妈妈说这些在城外很难买到,只有当我把她给我出的文化课卷子考到100分后,才会给我一颗。 我讨厌的事情是和爸爸一起出去打猎,他总要我跑跑跳跳很久,要我举枪miao准小动物,好累啊,而且我经常会受伤,那些动物太凶了,像是要吃掉我一样。我讨厌受伤,因为很疼,我怕疼。可是爸爸说没有办法,如果我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这样。他还说,以后如果我进了城,就会不一样啦。 你就住在城里,那里真的有很多很多的香蕉味奶糖吗?是不是不用被动物刺伤,也不用包扎伤口呀?你喜欢和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呢? 期待你的回信,祝你一切顺利。 * 这是一辆升级后的装甲运兵车,即便如此,载人空间也不算宽敞。除去三名去驾驶舱的乘员,剩余十几人挤在舱室里,或窃窃私语,或埋头背书。就是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冉喻也能找到车体拐角的隐秘处,与人群隔开最远的距离,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天分。 烨姐,之前跟你后面扛枪的那十几个人呢?何荣晟问。 他们开着另一辆车去扫尾了,那些变异兽群留在这里还会继续攻击别的考生。我们先送你们这一批进城登记隔离。 詹一烨俨然是这批兵的头头,她穿着黑色作战服,长发利落地挽了个光溜溜的发髻,严严实实地塞进帽子里。她带着兵一路从城中出来,解救了不少被困考生,其二话不说就扛着机关枪直扫怪物的英姿给考生朋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一路上只有何荣晟倍感亲切地一路拉着她唠嗑。 一路唠下来,何荣晟就算是心思再粗糙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何况情绪平稳下来后,他本身就对人际关系琢磨得相当细腻。他发现,每当他发表一些对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看法的言论时,周围的气氛就变得古怪一些。他察觉到詹一烨和好几个考生的脸色都不太好。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青年反应最强烈,冷笑道:那是城外人没见过市面,总以为城里的生活简单,真要是进去了以后各方面都比不上城里人,就又开始哭爹喊娘地抱怨了。 何荣晟倒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呛声的。他不想在考前惹事,只好尴尬闭嘴。那名黄发青年见他如此,也只骂骂咧咧了两句后,就继续和同伴小声嘀咕起来。 何荣晟把话头引到这儿本来是想找认同感的,大家一起唾弃一下生来就站在终点的人,这在城外人之间是很普通很容易聊起来的话题。何荣晟心想,难不成对这些已经进了城和相信自己能进城的人来说,这么快就已经转变立场,站在城里人的角度共情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冉喻,想和对方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来彼此宽慰,然而冉喻却只是抱着自己的包,出神地望着坚硬的车壁,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这人压根就没关心他们这群人在聊什么。 何荣晟只好放弃和冉喻交流的想法,安静地等待车子抵达目的地。 冉喻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盘腿把自己的战术包抱在怀里,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考虑。 首先,他要担心冉丘在家到底会不会听话好好吃饭,万一他进城回不了家,定期要给冉丘寄什么东西,一年到头能不能申请到出城回家看看的机会。其次,他还要在心里过一遍最近背过的知识点,确保考场上能快速熟练答题。还有有机会见到哼哼了。 十年前那封没头没尾的字迹歪扭幼稚的信件寄出后,小冉喻日等夜等没有等到回信,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还不敢告诉爸妈自己的烦恼。 他当时一心想要结交一个广播里说的那样的好朋友,压根就没想到会发生理想状况外的任何情况。比如,万一这个住址已经没有人了怎么办;万一收信人其实并不是同龄人,而是讨厌小孩子不愿意搭理他的人怎么办;万一邮局的工作人员路上遇到事故送不到信怎么办 希望一点点暗淡下去。就这样过了半年,久到小冉喻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回信。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包香蕉味奶糖。 不知名的朋友X有了名字,他在信里说,叫他哼哼就好。他还说,以后可以继续通信。 为了答谢这包糖,冉喻认为自己也要回以同样珍贵的礼物。然而哼哼没有提到喜欢的东西,他只好将自己的小小百宝箱搜刮了一遍,把自己最喜欢的木制小恐龙玩具寄了过去这是去年爸爸亲手做的,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与此同时,冉喻还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到的那些漂亮的玻璃糖纸折成的小蝴蝶、小青蛙、四角飞镖和玫瑰花都放进了小盒子里,寄出了给哼哼笔友的第二封信。 两个月后,哼哼再次给他回信,说很喜欢那些好看的折纸。这封回信又附赠了一包香蕉味奶糖。 冉喻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笔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后来的这十年里,就像是约定俗成一般,哼哼给冉喻的来信总会附带一些零食,其中总有一包奶糖。冉喻给哼哼寄信时总会附带一些手工制品,其中总有一些精致的玻璃糖纸叠成的动物和小花。 想着想着,冉喻又想把小铁盒里哼哼寄来的那些信再看一遍了。可是这里人太多,他舍不得把铁盒子打开,担心薄薄的信纸会不小心掉落在别处被弄破。更何况,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些冉喻专属的信件。 好在没过多久,车停了,他们到达了主城。 此时是下午两三点钟,往常这正是烈日炙烤的时候,但今天是个阴天,大片大片厚实的云层将太阳遮得不漏一丝热意。天空原本浓郁的湛蓝色也被稀释了一样,在疯狂铺展的云层后勉强透出一些可怜巴巴的灰蓝色。 高原上的云层本就压得很低,天晴时就常有几块极大的云朵勾前搭后,连成一张羊毛绒似的巨毯,大剌剌地挂在天幕上。此时漫天灰蓝的云块堆积成巍峨的山,沉沉地压在城门上方,仿佛稍有不慎就会雪崩般塌下来,将这座一眼看不到边界的巨型城市彻底埋藏起来。 主城的城墙很高,冉喻仰头望去,觉得它有自家院墙的两三倍那么高。墙壁不知用什么材料浇筑过,光滑如镜,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出一种铜绿色釉层的质地,没有任何可攀爬或吸附的条件。 装甲车停在检查站外,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五个工作人员拿着仪器和药剂上车进行了一番地毯式检查,陪同他们的还有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官。检查无误后,车上的人下来排队,一个个由穿着警服的人领着走进城门外侧的五层楼高的白色建筑里,建筑的门脸上挂了漆红的字牌:霭玻主城入城检查处。 下车前,詹一烨和冉喻何荣晟等人告了别,并祝他们考试顺利,接下来她还需要回单位报告工作。 冉喻和这一车的考生同伴一起,按照检查处工作人员发的图纸和墙上的标识,走了一遍很长的流程。抽血检验、接种疫苗核查、身份资格核查、报名信息核对每一个办公室和窗口前都排起了不见头尾的队伍。 冉喻和何荣晟先是挨个被抽了一小管血,又分别被关进隔离室一个小时尽管近三十年来随着医药水平进步和疫苗的普及,已经很少有人会被海鬼病毒感染而变异,但出于安全考量,平均变异时间为四十分钟,主城的隔离通行时间一般设在一个小时,隔离室外有武装部队轮班守候。 冉喻二人在身份资格核查办公室外排了近三个小时的队,期间有人来派发了一次面包和水。冉喻排队排到昏昏欲睡,前面的队伍慢吞吞地变短,当它终于缩短到两米以内时,一直还算安静的检查点突然爆发了一阵争吵。 原来是检查点工作人员认定一位考生身份与登记信息不符,拒绝在他的通行证上盖章。 这位考生正是之前和冉喻同车的黄发青年,此时他正扯着嗓门拍着桌子,气愤地要求让你们洪主任过来。 这位工作人员是位看起来温柔漂亮的姑娘,但面对闹事的人也丝毫不慌乱,一脸严肃地说:洪主任被暂时调离岗位了,您就算再换多少人,不合格的资料也不会变成合格。请回吧,不要耽误后面的人办手续。 黄发青年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当场跳脚,噼里啪啦地斥责工作人员态度恶劣,坚决要求洪主任过来办事。站在他身后的五六个人是他的同伴,此时他们紧密地抱起团来,面红脖子粗地越骂越难听。后头排队的其他人看不过,想替工作人员说话,被他们动手动脚地堵了回去,场面越来越噪杂。坚守岗位的姑娘被气得眼含泪花,但丝毫不让步,更不肯将就着盖合格章。 冉喻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越听越烦躁,刚想简单粗暴地上前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揍出门外,就见排在门口处的几位考生自动让开了。紧接着,不宽的门口被一个大块头堵了个严实。 队伍前面的吵闹声像被关了电源一样突然停止。原本闹得最欢腾的黄发青年此时正乖乖站好,甚至还把刚才捋到肩膀的袖子又捋了下来。 没有人敢在督察队面前造次。 即使是一个普通的督察队员,平常人见到也会下意识地想绕道走。更何况出现在这里的是督察队副队长,身高一米九八,据说曾徒手打死过一头变异熊、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向安详。 向安详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督察官制服,剪裁合身的布料被他鼓囊囊的大块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有裂开的风险。他快步走过来,低头看着这群闹事青年,说:洪主任是我抓走的,他涉嫌收受贿赂,伪造证明材料,协助替考作弊。你有异议? 说着,他看向桌上的材料,旁边正摆放着刚蘸了印油还未来得及盖上的不合格印章。向安详问工作人员:他材料没通过?不是同一人吗? 工作人员已经恢复好了情绪,将比对报告递给他,简明扼要地说:核对了五次,还是不一致,有替考嫌疑,建议调查。 一旦被确认替考,替考者和被替考者将被永久取消参加入城考试资格。通过其他各类手段作弊者同理。 黄发青年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他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浮现,声音不自觉拔高,尖着嗓子问:怎么可能不通过?我就是考生!你们不能再核对一下吗?你们工作不到位! 放心,我来带你去局子里慢慢核对。 带走黄发青年之前,向安详副队长还十分有耐心地等待了后面几位闹得欢腾的抱团青年的材料审核结果。 全部不合格。 向安详招招手,门外又走进来三位督察队员,他们给这几位作弊嫌疑人戴上手铐,前后系上细铁链,串起一溜蚂蚱似的刚要押走,门外又进来一位穿督察官制服的青年。 他一进来,办公室里几乎所有排队的人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这位督察官的神情不像其他人那样严肃端正,反而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所谓。他身高约一米八五,脸帅腿长是那种一看就很打眼的帅法,在人群中效果尤甚。 冉喻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暗自承认也许城里的水土就是养人,他在城外从来没见过能长成这样的人。 他又想,哼哼会长成什么样呢? 说不定比这个人更好看?算了,这有点难。还是不要为难朋友了。 奇怪的是,原本被抓还不算太害怕的几个人,此时却一个接一个哆嗦起来,抖得细铁链子哗啦作响。 见状,那位督察官笑着说:你们好,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期待接下来的交流。 铁链子响得更厉害了。 那位督察官说完便招招手,示意大家往外走,别耽误后面考生办事。 向安详带着已经面色惨白的几位嫌疑人往外走,边走边低声汇报截止到目前抓获的可疑作弊分子。 替考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明天上了考场继续抓。娄越说,人事部原定的监考老师都换掉了对吧?明天再加一个名额。 您这是要? 去监考。娄队长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奇了怪了,今天下午那几个被抓的人,为什么看到穿墨绿色制服的人就这么害怕啊?尤其是见到最后来的那个人,怎么能怕成那样?何荣晟起身给周围的人杯子里挨个倒满了水,问道。 谢谢,坐在何荣晟左手边戴黑框圆眼镜的青年接过杯子,说,那可是督察队,最后那人是娄越,正常人哪个不怕他? 娄越,何荣晟小声嘟囔着,怎么有点耳熟对了,送我们进来的烨姐提到过,说要小心他。 何荣晟右手边的冉喻也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夹菜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们一行人通过检查站一系列流程后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此时高原上还没日落。阴云密布了一整天,在夜晚来临前却放晴了。云层由厚转薄,橘红色从西边那个已经丧失了炙热威力的毛茸茸的火球处向外晕染渐变,像是一个巨大的水粉刷蘸足了颜料从西落笔,可惜行至一半,颜料不足,以至于东边的天空仍是一片空荡荡的雾蓝底色。 入城后,他们被引领着分批登上电车,穿过车程二十分钟的荒漠缓冲区,来到了考试园区。 园区内是紧挨着的一栋栋外墙统一漆成灰白色的高楼,分为住宿区、体检区和考试区。大门外依旧是层层检查,通过后,考生们将被安排住宿,并在第二天在园区工作人员的统一安排下入场考试。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6) 到分配的临时宿舍放好行李后,考生们就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了。冉喻来到食堂,想找个角落默默吃饭,可这个时间段食堂爆满,根本找不到空桌子。早几分钟下来的何荣晟早已融入了一堆考生的圈子,眼尖瞅见了他,就热情地拉他一起拼桌。 何荣晟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 圆眼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也不扭捏,笑着说:他太有名了,主城里生活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尤其是指望着进警卫局的,督察队是警卫局的克星。咱们入城考试通过后的定向分配一般都是警卫局,至少干三年才能换单位。但是架不住v点高啊,咱不都是冲这个来的? 何荣晟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又不太确定:v点是什么你之前在城里生活过? 这下倒是圆眼镜开始惊讶了:你不是吗? 晚饭后一直到临睡前,不管是看书还是收拾东西,何荣晟都是罕见的一副沉默样子。 冉喻合上翻过了无数遍的《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精讲精练》,问:你怎么了? 何荣晟左右看不进去书,索性往床上一趴,闷声闷气地说:第一次进城,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据食堂里的圆眼镜透露,很多参加入城考试的人,其实都是土生土长的城内人。他们主动放弃了城内居住资格,破釜沉舟地去城外与其他人一起争夺入城资格,是因为通过了入城考试的考生以后的晋升渠道不同,更容易获取v点一种城内生活必备,而城外人(比如冉喻和何荣晟)压根搞不懂是什么的东西。 城外生存条件这么恶劣,考试还有年龄限制。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每年报考人数还能激增成这样?今年报名人数都突破六千人了,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圆眼镜如是说。 冉喻很不解:他们的代价太大了,每年只有十个录取名额。即使有三年机会,大多数人还是考不上的,之后不就没办法再入城了? 是啊,放弃了这么多,所以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真是搞不懂,他们明明在城内生活得好好的,为啥非要瞎折腾?何荣晟懊恼地捂住脑袋,之前在装甲车上,我还当大家都是城外人,还说人坏话尴尬死了。 何荣晟几个月前由于临考前太兴奋,还专门花大价钱染了一头很张扬的银白色的毛,配上他黑黑的皮肤和浓眉大眼高鼻梁,平时总是十分精神的一个小伙。然而此时,白毛无力地垂在被子里,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入土为安了。 冉喻走过来,摸摸他柔顺的白毛,像在摸一只呜咽的小狼崽:没关系,反正以后大家也见不到。他们就算心里再怎么骂你,你也不会掉块肉,所以无所谓。 你真是很会安慰人。 冉喻点头:我也觉得。赶紧看书吧,考试要紧。 第二天早上七点,考生们准时在考试区门口排队,等待入场检查。前面长长的队伍里,偶尔会有人被拦在门外,被监考官搜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 昨天的那位圆眼镜与冉喻二人来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排在前后位。何荣晟昨晚虽然情绪低落,但那都是回去后才表现出来的,晚饭时他们也算相谈甚欢。 圆眼镜感叹道:今年居然这么严格,督察队全程都参与了。 冉喻细细一看,这才发现维持秩序的许多黑色警察制服中,掺杂了好几个墨绿色制服。 何荣晟原本正捏着背诵小册子在突击复习,见状手指都在不停颤抖:突然感觉好紧张,这就是正式考试啊比去野外打变异狼都刺激。 圆眼镜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了然地笑着说:没事,只要不作弊,好好答题,督察队也不会随意找你麻烦的。不要紧张,考前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要好! 冉喻:可是你也在抖。 圆眼镜终于不笑了,他伸手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声音发颤:我这是第二年来考试了,爸妈当年咬牙同意我出城就是赌了一把大的,我总不能唉算了不说丧气话,咱们都要加油啊!千万别紧张!我们一定能行!我要回家见爸妈!给爸妈买大房子!十个人里一定有我!一定有我! 他给自己打完气,这还没完,非要拉着冉喻和何荣晟一起喊口号。何荣晟跟着他激情澎湃地、声音颤抖地自我激励,引来前后排队的人投来奇异的眼神。冉喻默默地挪动脚步,离这俩人远了些。 通过入场检查后,考生们拿着现场发放的准考证去找自己的考场,冉喻和何荣晟、圆眼镜没有分在一起。考试区的几栋楼离得很近,标识也很清晰,冉喻很快就按照准考证找到了自己的考场。教室里一排排单人桌码放得整整齐齐,桌上贴了考生姓名,冉喻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落座,等待考试。 第一天考试科目为文化课,上午思想道德课,下午通识课。考试时间均为三个小时。 考场陆续坐满,没过多久,一阵铃声响起,教室前方的广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女声:考生朋友们你们好,欢迎参加亚太地区霭玻主城第32届入城考试,现在我们将宣读考试须知 冉喻倒是没有特别紧张的感觉。他坐在窗前的位置,无聊地扭头看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小麻雀。 广播很快结束,然后监考官拆封试卷,核对考生信息,发放试卷和笔。 冉喻全神贯注地读题做题,考场里很安静。当他把客观题都做完,开始写第一道论述题时,考场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冉喻的思路正卡壳,抬头换口气的功夫,他发现了异动的原因。 督察队的人来巡视考场了。 走进来的那两个人冉喻昨天见过,一个是大块头副队长,另一个是叫娄越的队长。和昨天一样,那个大块头站在娄队长身边时,满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往后缩,有种委屈巴巴的样子。 冉喻不想分神,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没过多久,考场右后侧角落里传来一阵响动,然后是考生的争辩声和那位娄队长在低声命令:带他去考务室处理。 原来是又发现了作弊的考生。也不知那人是怎么通过外头严密的层层检查的。 冉喻没有回头去看热闹,他的思绪陷入了混乱。这道题他昨晚复习时背过,可一时之间知识却突然逃跑了,他死活想不起第三点后应该怎么论述了。 冉喻的左手攥得更紧了,手心里硬硬的小东西把他的手咯得有些疼。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很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又觉得不是时候。 起码等督察队走了之后吧,他想,忍一忍,就算考场规则里没说不可以带,但也没说可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 然而,作弊考生被带走后,那位督察队长在座位间悠闲地踱起步来。黑色高帮警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声响在冉喻背后停住了。 这一停就是将近一分钟。 冉喻感觉到冷汗在慢慢打湿自己的后背。整个后背凉飕飕的,他竭力把精神集中在考卷上,奈何背后的目光却太引人发慌。他真正体会到了如芒刺背的感觉。之前他还觉得圆眼镜和何荣晟的颤抖过于夸张,现在想来,他并不是不紧张,只是延迟到现在了。 手里是什么?背后的人终于说话了。 冉喻额头上的汗滴落在试卷旁的桌面上。他听天由命地伸出左手,摊开手心。 手心里是一颗香蕉味的奶糖。 这是几个月前,哼哼的上一封信随附的一包糖。冉喻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颗,一直没舍得吃。因为他想着如果在考场上太紧张,脑供血不足的时候可以用它补充一下能量。 背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冉喻以为这位临时监考官没看清,于是转头诚恳地看着他,把手往上举了举,全方位地向他展示这是颗糖,不是作弊小纸团。 娄队长弯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贿赂? 冉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缩回手,但他还没来及合拢手指,手心处就传来一点短暂的凉意。 娄越的手指沁凉干燥,指尖戳在冉喻手心里,一触即分。 小气。这位严厉的监考官小声说着,抢走了考生手心里的奶糖。 监考官抢糖的速度太快,说话的声音又太轻,淹没在他抬手时制服衣角与纽扣细簌的摩擦声中,以至于考生认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冉喻愣了一下,心中虽然不服,但也不方便反抗,只好吃下这一暗亏,继续埋头做题。 娄越含着甜津津的香蕉味奶糖,施施然走回了教室最前头。他一边走着,一边将剥下的玻璃糖纸抻开褶皱对折叠好,塞进了制服前胸口袋里。 向副官看着娄越走来。队长脚步轻快,嘴角扬起时隐时现的、似是而非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向副官有些疑惑,但他不敢多话,只是问道:娄队,刚才那个考生有什么问题吗? 娄越舌尖一动,把糖藏进腮帮:没什么,字丑。 第7章 奶糖化完了,娄越把最后一丝甜味咽下去,心情不可思议地忽然变得很好。 倒不是糖有多好吃多特别。这种糖他常买,过几个月就要去买一次。因为它保质期很短,不到半年,娄越希望每次糖寄到对方手中时尽量新鲜点。 他的生活一直糟糕透顶,最近几个月尤其糟。 前段时间,督察队收到了一封举报信,内容是冯浩天大老板涉嫌虐待罪,兼非法买卖v点罪。 冯浩天家的产业遍布一环,许多亲戚朋友都在公职部门工作,且位高权重。冯浩天本人在人事部也担任了不小的官职。 主城从内到外分为一二三环,各环间有高墙和哨卡,通行需要通过重重检查,定居资格则依据v点高低来综合考量。v点的合理转赠和兑换(如遗赠,本人单向兑换成流通货币)需要去相关管理部门登记,严禁私人间买卖,违反者最高可判十五年。 这种案子一般是会被转给警卫局的,但信中还提到冯老板所在的某协会号称能满足你所有愿望,且参与人数众多,凝聚力很强,对交易类型不加限制很有种地下集市的意思。 如果举报内容准确无误,那这不是件小案子。 娄越设法联系到了举报者。她是三环某社区学校的老师,25岁,名叫许佩儿,平时还兼职编写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的教辅材料。 许佩儿说,她最近发现一名学生频繁旷课,怎么问也不说原因。没过几天,校医联系她,说学生在宿舍昏倒后被送来检查,发现了大问题。许佩儿坚持不懈地查了下去,终于问出了点东西。 她递给娄越一片银杏树叶。或者准确的说,这是一片银杏叶标本,叶片完整而舒展、制作得很精致。叶片上还用银线笔写着名字是那个学生的名字。 这是一张邀请函,许佩儿说,被那个协会看中的人就会收到这张邀请函。 更多的信息她没说,因为那位学生再不敢透露更多,只是说,那里很可怕。 这件事调查得很不顺利。不仅是因为这个协会做得很隐秘,几名得力的督察队员多次乔装改扮四处收集信息却一无所获,更因为娄越又被大规模抵制了。 起因大概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工作会议上,娄越提出修改v点遗赠规则。因为现有规则下,v点极高的一环居民的后代毫不费力地就可以留在一环,而三环居民却穷尽一生也无法提高几个v点,甚至还要挤破头出城,去参加录取率极低的入城考试。他还提出过要增加入城考试名额,那次提议引来的反对声很激烈,但也不及这次。 在一环居民占大多数的全城工作会议上,其他议员们从各种宏观角度反驳他,批判他,说主城内资源已经足够紧张,一环内尤其如此。要兼顾各方面发展,要稳定,要稳健。 娄越挺喜欢看那些人气急败坏却还要假装正义的表情,觉得很逗。 被触及了利益的人常会在他面前跳脚、发疯。偏偏娄越的工作就是每天都去触及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他见过很多疯人。 疯人也不是完全丧失理智的,他们很会看人下菜碟。如果遇到比他们更疯的,他们就会立刻恢复正常,并振振有辞:我不跟你这疯子一般见识。然后工作就可以进展得很顺利。 这是娄越在多年工作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同时,也很没意思。 可是,有意思的人和事,他都没资格拥有。 娄越带着向安详巡视完剩余的考场,准备乘车回到一环的办公室。 在三环哨卡接受检查时,有十几个中年男女突然冲上来,往他的车上砸了很多鸡蛋。 哨卡的警卫连忙冲上来拦住他们,情绪激动的那些人被拦住安全距离外,仍在不停大喊: 凭什么我儿子要被终生禁考? 你们一环的人怎么能懂三环的苦?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出城赌那一把? 往年找人托关系进来的有好几个,凭什么今年就抓人? 警卫很快核对了人员,准备放行。向安详刚要开车,娄越止住了他,摇下车窗:谢谢提醒,你们说的托关系进来的,我会去查出来,取消录用的。 人群哑了声,但不久又开始沸腾: 我们孩子还小,犯了一点小错误就永远不给机会了,太不公平了! 我们不要v点了,起码让我们孩子回城里啊! 娄越没有再说话,摇上了车窗。 有尖利的声音从还未关紧的车窗外飘进来:你不得好死! 娄越琢磨着坏死应该是怎样惨烈的死法,大概是像古老神话里一样下地狱过刀山进油锅,听起来就很痛苦。 于是他笑了笑,说:借你吉言。 作者有话要说: 删删减减,感觉咋样都写得不得劲。剧情流苦手我本人。今天好短(轻轻跪下) 今晚或者明天冲一冲补上QAQ 第8章 人不会无缘无故喜欢痛苦。除非痛苦能够转移注意力,或者让他觉得这是在赎罪在忏悔。那样他就会将痛苦视作享受,并期待痛苦甚至死亡的到来。 圆眼镜看着贴墙倒立一刻钟还不肯下来的何荣晟,对冉喻解释道。 圆眼镜名叫袁锡,就住在冉喻和何荣晟的宿舍旁边,第二天考试彻底结束后他就颠儿颠儿地跑来对答案了。在来到冉喻的宿舍前,他已经跑了十几个宿舍,整理出了一份十分详尽的综合版答案。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7) 入城考试的第二天是战斗课,上午是五花八门的各项体能测试,下午是实战,分组对战,按胜率和难度评分。不少考生在一天的战斗课考核后都挂了彩,何荣晟也不例外。但他没有好好涂药养伤,而是自我折磨般在墙边倒立,憋得头晕眼花,脑袋针扎似的疼。 因为他是个对完了答案的伤心人。而且还是在通识课考试交卷前一分钟改错了一道多选题的倒霉蛋。 一道多选题3分。但在近六千名考生中,3分足以撇开上百个人。 入城考试的成绩将在两天后公布,这期间考生们被要求留在考试园区内,不得外出。考试结果出来后,前十名将获取入城居住资格,同时被分配到公职机关工作,享有特殊的晋升通道,并有v点补偿。 没过几分钟,何荣晟终于支撑不住,哐啷一声放下沉重的身躯,大字型瘫倒在地,表示要休息了。 冉喻的答案跟袁锡带来的综合版答案大差不差,如果思想道德课的论述题不拖后腿,他对入选还挺有信心的。 想到论述题,他就想到了那颗被抢走的糖。 他没舍得吃的、最后一颗奶糖。 距离下一次吃到不知要等多久的香蕉味奶糖。 当时事发突然,冉喻乖乖伸手,是认为临时监考官想要暂时没收与考试无关的东西。谁能想到这并不是没收。 没收到最后是要还给考生的。但那个叫娄越的督察官,把糖吃了当着糖的原主人的面,把糖吃了。甚至还疑似埋怨原主人小气。 多么蛮横,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多么没有道德。 怪不得他名声这么差。 怪不得哼哼也在信里说,最讨厌一个叫娄越的人。 冉喻想着想着就想困了。他经过了一天的战斗考试,身体很疲惫,洗了个热水澡后更是乏得厉害,便渐渐沉入睡眠。他又做了一个很熟悉的梦。梦里的他生活在海底,躲在礁石洞里睡觉,否则容易被暗流卷走,或者被凶狠的捕食者吃掉。 海底并非一片漆黑,事实上,很多细菌和水母、鱼类、浮蚕都可以发光。它们发出的光大多是幽幽的蓝绿色,安静地照亮周围一小片水域,像一盏盏小夜灯。 原生在海底的珊瑚和藻类与变异后出现在陆地上的那些不同,海底的它们像在家里,更加舒展自如。陆地上那些则更艰涩,想要侵略不属于自己的领土。 冉喻正打量着海底,身体的警戒感突然间拉满,身边的水流涌动,他下意识地猛甩着尾巴游出礁石洞,逃过了一劫。 只差一点点,他就会被一只海鳗吞进肚子里。 那只大海鳗是海底凶残的掠食者,身体像蛇,口鼻阔大突出,背鳍发达,动作极其迅速。 不知怎么的,这一次他没有害怕,也没有躲起来,而是迎了上去,竖起自己身上的长刺,速度极快地捅进了海鳗的背脊。凶恶的大海鳗挣扎了几下,身体逐渐疲软,像是被神经毒素彻底打败了。 尖细的口器刺进海鳗的皮肤,一阵腥甜的暖流涌进胃里,冉喻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填饱肚子的满足感。多奇怪,这明明只是一个梦。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同样清醒地沉浸其中,就好像自己本来就这样生活,本来就居住在海底一样。 吃饱了肚子后,冉喻发现自己变了。他变成了那只大海鳗。至于他自己原来是个什么鱼,他已经不记得了。 再然后,他又吃掉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然后变成了它们。 严格来说,也不是变成它们,而像是共享了它们的感官一样。比如看同一块珊瑚,他可以同时从上下左右很多个角度看它,因为珊瑚的四周都有他的眼睛。那些鱼虾草虫的眼睛都成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同样为其他生物所用。 就好像他与这里所有的海洋生物已经融为一体,无法找到你我他之间的任何界限。 当冉喻游到上层海域时,能感受到海面上的波浪在起伏。他放任自己的身体裹挟在水流里,在来回飘荡之中,他发现海浪的起伏与自己的呼吸频率相似。 于是他跟这片海也融为一体了。 他像是融化在海水里一样,海浪往前奔腾着,翻涌着,突然被一座冰山挡住了。 冉喻被迫停下。可能是因为距离冰山太近,他忽然感到很冷。然后他听到冰山说人话了:你在这做什么? 冉喻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位穿墨绿色制服的年轻男人,长相很眼熟。 此时他们站在园区最外侧靠近铁栏杆的地方,路灯很远,光线昏暗,草丛里有虫在时起时歇地鸣叫。夜里温度骤降,但冉喻只穿了件短袖睡衣,脚上踩了双人字拖,此时比他梦里感受到的冷意更强烈,他不由得抱紧双臂,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人。 娄越的表情很严肃,但昏暗的光削弱了他此时的凌厉感,平白给他添了点温和关怀的氛围。他伸出手,在冉喻面前晃了晃,问:醒过来了吗?回答问题,大半夜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去城防所吗? 栏杆外不远处,就是主城城防所的其中一个驻点,有重兵把守巡逻,涉密程度很高。 冉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记得洗完澡后他就睡下了,然后做了一个梦,再一睁眼,就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严厉的督察官抓了个现行。 看冉喻一副又冷又迷茫的样子,娄越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过来车上坐,我送你回宿舍。 冉喻不想上这位娄队长的车,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一来冉喻分不清这里是哪,考试园区很大,路也很复杂。二来大半夜的单独靠近城防所,这位督察官很明显是要审问他,他不从的话,嫌疑更大。 车离得不远,娄越走到副驾驶门前,打开了门,示意冉喻进去。 冉喻以一种慷慨就义的表情坐进去,这才发现娄越眉眼略含笑意,心情很不错地把挡在车框上的手放下来,绕回驾驶座。 这人怎么这么爱笑。虽然好看,但是怪吓人的。 娄越落座后没有立刻开车,重新换上一副严厉稳重的面孔,盯了冉喻一会儿,说:坦白从宽。 我也不知道,冉喻诚实地说,我在宿舍睡觉,梦见自己变成了海浪,然后就被你叫醒了。 娄越回忆着之前遇见冉喻的状态,思索了一阵,说:梦游? 啊?冉喻没反应过来。 之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娄越发动了车子,轻巧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作息要规律,考试结束了,以后少熬夜。梦游很危险,万一遇到坏人和怪物怎么办? 哦。冉喻不明白只见过一次的这位督察官为什么要突然教育他,又无法反驳。 车子开了三五分钟就达到了考生的集中住宿区,如果是步行的话起码要一刻钟。 冉喻一直低着头,回想自己之前的睡眠状况,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了。 不一会儿,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包糖。是很熟悉的那种包装,一包香蕉味奶糖。 还你的糖,别委屈了。 冉喻:我没有委屈。 娄越似乎是不相信,很轻地笑了一下:去睡觉吧,别乱跑了。再乱跑我就把你抓起来。 冉喻接过糖,晕乎乎地下了车走进宿舍楼。走过长长的走廊,即将走上楼梯前,他回头看了眼楼门外。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娄越皱紧眉头在对着通讯器说些什么。察觉到冉喻的目光,娄越抬头看过来,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下,摆摆手,示意冉喻快回去睡觉。 冉喻抱紧了那包糖,走上台阶,怀疑自己现在都还在梦游,从头到尾就在梦里没醒过。 他想,在这个梦里,娄越似乎也没那么坏。 第9章 所以,你昨天梦游时靠近城防所,遇到了那个督察官娄越。他不但没有把你抓起来刑讯逼供,反而还给了你一包糖,让你回来睡觉。 冉喻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糖,认真地点头。 袁锡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说:如果你跟我说昨晚给你糖的是圣诞老人,那么这个故事听上去会可信很多。 何荣晟补充:而且会更有教育意义,比如学习好的孩子会收到圣诞老人的奖励之类的。 说完,他俩对了个眼神,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圣诞老人的传说冉喻是了解一些的,他小时候广播电台里还有很多栏目,其中有一个节目介绍了很多过去的神话故事、节日习俗和文学著作。 冉喻没搞懂他们的笑点在哪里。 于是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随手用玻璃糖纸叠了个小青蛙。小青蛙的腿部叠得很有弹性,一按它的背,它就会跳起来。 等待成绩公布的这段时间内,冉喻就窝在宿舍里玩青蛙。晚上睡觉时他没再做那个变成海的梦,可能是因为撞冰山撞怕了。 青蛙累得再也跳不动的时候,考试结果公布了。公布地点就在当时他们文化课考试的楼,中午十二点左右,考生们按要求去之前的考场领取自己的成绩条,成绩条后有排名,并盖着通过或者不通过的红章。当然,不通过是绝大多数人的结果。 来领条子之前,工作人员就提醒考生们收拾好了行李。领完自己的成绩条,通过的十位考生将由等候在考试区门口的引导员带去进行全面体检,其他人则要拎着东西出城。 十个人里有冉喻,有何荣晟,没有袁锡。 引导员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热情又忙碌,一会儿拿几瓶水过来,一会儿又招呼人去遮阳伞下站站,免得太晒。每当有一个人来报道,她就会递给来人一张通行证,笑呵呵地说一句恭喜。 有人向她询问起入城后要注意的事情,阿姨知无不言,并说:你们通过了考试,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多啦。你们这些小年轻,前途无限好啊!现在可比以前强多了,年轻人受提拔更快。 考试楼附近传来一阵喧闹声,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搬着仪器匆忙赶过去,还有十几个警卫队员跟着一起。 看来是有人跳楼了,阿姨停止了忙碌,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原本飞扬喜悦的眉眼哀哀地落下来,此时显出一些苍老的神态,每年都有不少。 人到齐了,举着小旗子的引导员阿姨催大家快走,入选的好几位考生却在依依不舍地和朋友告别。 考试楼附近抬过来的担架不止一个。周围匆匆走过的人议论着,不只是跳楼的,其他寻短见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绝望之下持刀无差别攻击其他人的。 何荣晟忽然问冉喻:你见到袁锡没? 冉喻刚才也一直默默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圆眼镜,他目光还没收回:没哎,看见了!在那! 冉喻指向远处提着行李的熙攘人群,失魂落魄的袁锡混在其中,像一锅沸腾浓稠的粥里掺了颗半生不熟的小圆豆。他眼圈通红,低着头久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张成绩条,把它揉成一团往地上狠狠一摔。此时人流量很大,准备出城的人们没有心情顾及脚下。纸团被来往的人们踩过几回,没多久就成了破烂的小泥球。 冉喻和何荣晟快步走到袁锡身边时,他刚经历了一番挣扎,弯腰把小泥球捡起来,揣进了兜里。 你们怎么样?看见他俩,袁锡赶紧拿手抹了抹眼角,问道。 进了。冉喻说。 恭喜啊,袁锡挤出了一点笑意,又很快暗淡下去,我差三名,只能明年再来最后一次了。 引导员阿姨挥舞着小旗子在催他们归队,冉喻和何荣晟无数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话语滞涩在喉咙间,像陷在雪地里的破轮胎,显得无力且苍白。 最后反倒是袁锡先故作轻快地抱了抱他们,说:沾沾喜气,明年等我! 全面体检结束后,需要一天时间等结果。这一天何荣晟没有活蹦乱跳地去结交新朋友,而是窝在宿舍里,看冉喻玩一只新的小青蛙。 今天怎么不去串门?冉喻问,这不像你。 何荣晟挠了挠自己蓬松的白毛:因为我有心事。 冉喻按住青蛙的背,然后松手,小青蛙很争气地蹦了很高,蹦到了何荣晟的头上。 你不问我有什么心事吗哎你这次怎么蹦这么高? 冉喻伸出两根手指,颇有些得意地说:因为这是用两张糖纸叠成的。 了不起。何荣晟拿下头顶的纸青蛙,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说了吧。我是觉得之前对城里人的生活误解太深了,像那个袁锡,他学习也很努力,战斗课我跟他同场,说实话他真的不差。 何荣晟按着小青蛙,松手,青蛙却不蹦。于是他更忧伤了:我要是进不了城,好歹还能回家。他如果明年还考不进来,就连家也回不去了。你说他们这些城里人怎么这么惨? 冉喻接过纸青蛙,刚要说些什么,何荣晟制止了他:好兄弟,我知道你出于好意想安慰人,但我直觉你说的话不会很动听。没关系,咱俩很熟,你可以不说。 冉喻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继续用手指戳青蛙。 何荣晟看着冉喻这副模样,又转而担心起他来。因为冉喻一贯以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且只有在抢人东西和跟人打架前才能言善辩,其余正常的社交场合中,他经常一句话就能终结掉别人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场子。 好在冉喻平时在面对不熟的人时,本来就沉默寡言。 眼看就要进城,见到比以前多几十几百倍的人,与人社交必不可少。祸从口出的故事,何荣晟也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过不少。 可是冉喻家里却没有长辈耳提面命。 何荣晟心里泛酸,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临时给冉喻上一堂突击课:冉喻啊,你这样记住,以后别人找你聊天,你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要是没听懂,就说不懂,别人也不会难为你。当然,跟人聊天时如果顺便夸一夸对方就更好了。人都喜欢被夸,这是一点社交小技巧,懂了吗? 不懂。冉喻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夸他。 何荣晟凝神屏息,等待被夸,等了很久,只见冉喻冲他竖起大拇指,庄严地夸奖道:你饭量真大。 体检结果出来后,警卫局的人事处审核通过,很快就派人来接新人前往新单位。 本届入城考试的通过人员将被统一分配到警卫局各队,何荣晟和冉喻被分到了三环第十支队,辖区为三环内的银杏路和白桦路。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8) 负责接应他俩的也算半个熟人,詹一烨。 詹一烨开了一辆五人座警车,穿着黑色警卫服,飒爽利落地寒暄一番,把他们接上车。 咱们今天先去给队长帮忙,下了班再一起回支队办公室报道。詹一烨说,没办法,之前人员调动厉害,咱们支队是新组的,缺人。今天得麻烦你们少休息一会儿了。 何荣晟连连摆手说没事,能快速进入工作是荣幸。 考试园区离目的地有不短的车程,路上不算平坦,詹一烨开着车,让他们把新人必读文件熟悉一下。 文件上的第一页就是主城警卫局内十分复杂的共九阶二十八级晋升体系,冉喻看着头就大了,扔在一边不想琢磨,何荣晟则一面面地仔细研究。 詹一烨瞥了眼车内后视镜,问:冉喻,你怎么不看? 太复杂了。 詹一烨倒是没想到这种答案,笑了一下,随即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复杂的体制才能过滤掉捉摸不透或者嫌麻烦的人,而能琢磨清楚的、不嫌麻烦的人就可以从中获得好处。你们现在可能觉得麻烦,但以后就会知道,搞清楚在这里生存的规则,才能保护自己有限的资源不受侵害。 何荣晟点头称是。不一会儿,他便和詹一烨十分融洽地讨论起文件内容。 对于冉喻来说,将林林总总二十门通识课和十分磨人的思想道德棵掌握完就已经到达知识的巅峰了。考完试后他早已把所有知识还给课本。 坐在摇晃的警车上,还要被不停地灌输大量知识,冉喻的表情逐渐痛苦。 好在导航显示目的地即将抵达。何荣晟顺口问道:对了烨姐,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此时他们正经过一段砂石路,车子颠簸得厉害,詹一烨说了句什么冉喻没听清,但何荣晟却一脸被打了鸡血的表情。 冉喻扯扯何荣晟的衣角,何荣晟面色神秘地说:咱们上班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要去清除敌人的爪牙了! 车子终于停在一处荒郊野岭,詹一烨下了车,带着两个新人走近一片水塘。 水塘里有辛勤的农夫在插秧,农夫脖子上挂着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汗水滴落在水面上。 何荣晟跟冉喻说小话:看,这难道就是书里说的,办案前要先调查当地民众? 詹一烨冲农夫打招呼:队长,人带过来了,开始吗? 队长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何荣晟小声说:嚯!咱们难道还要乔装打扮当卧底吗?刺激! 冉喻疑惑地看了看那位面朝水塘背朝天的队长:我觉得不太对。 但何荣晟正在劲头上,斗志满满地问:烨姐!咱们去哪里剔除爪牙? 詹一烨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水塘,撸起袖子和裤脚,面无表情地说:去、抓、鸭。 作者有话要说: 谐音梗扣钱!(bushi 第10章 新人入职前两天,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水塘里抓鸭。 这片水塘占地面积不小,隐藏在山窝窝里,周围还有几块菜地。往东边望去,离得最近的建筑物群是一些红顶白墙的楼房,据詹一烨说,这是主城唯一的一所精神病院,里面关着不少人。 詹一烨还说,这所精神病院在白桦路101号。白桦路在三环是一条连接市区和郊区的主干道,即使这里是路的最尽头,也属于第十支队的辖区。 至于为什么警卫队员要来郊外抓鸭子,詹一烨提到这一点,面上浮起僵硬的笑容,咬牙道:这倒是要问问咱们队长了。 三环警卫局第十支队队长丁台泰,同事们时常叫他的外号丁太太。丁台泰为人热血且热情,乐于助人,其他支队的队长们都很爱他,并纷纷将自己手里的杂活儿推给他。辖区内的居民们也很爱他,遇到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来找他。 本次工作就是精神病院的冯院长带来的。据冯院长称,附近出现了很多怪异野鸭,一到晚上就不停嘎嘎,吵得病人非常头大,迫于无奈申请警卫调查。 在冯院长连环单押的抱怨中,丁队长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将作案嫌疑鸭捉拿。 于是在工作相对清闲的几天里,队长热情号召全体成员,投身于服务民众的大业中去。 何荣晟和冉喻在这片水塘周围蹲守两天,只闻其声,不见其鸭,甚至连根鸭毛都没捡到。 任务宣告失败,丁队长带队悻悻而归。但很快,第十支队就接到了新任务。 这次的任务就显得正式很多了,调查银杏路23号可能存在的地下集会,把它端掉。 丁队长从三环分局开会回来,召集了他几乎全新的队伍,严肃地开了个小会:这次任务关系重大,咱们支队虽然是协办,但也要发挥应有的作用! 詹一烨:所以,咱们分到的任务是? 在目标地点附近蹲守,寻找可疑人员,伺机混进去。 银杏路23号附近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排排紧紧地挨着,乱糟糟的积木一样,上下左右拥挤堆叠着。冉喻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总担心这里的哪根已被污水泡烂的承重木头断掉,会让这片楼整个坍塌下来。 为了招揽顾客,很多店铺门脸上都安了彩色的霓虹灯,到了晚上,这一条长街就会闪烁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亮光,将路面上的积水和路人的脸染成乱七八糟的颜色。 丁队长和詹一烨去前门那条街上蹲着,何荣晟和冉喻则在后门。 执行任务的第一天,何荣晟眼睛瞪得像铜铃,冉喻靠在墙角打盹。 第二天,何荣晟看到一点异动就试图联系詹一烨,冉喻站在烧烤摊前,看老板往肉串上撒辣椒面。 第三天,何荣晟在茶馆前的露天小木桌旁暗中观察,冉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一家大饭店,饭店门口装饰得金碧辉煌,摆着各色精美菜品的海报,上头挂着闪亮亮的三环大酒店霓虹招牌。 那家一看就很贵,报销不了的。何荣晟在冉喻眼前挥挥手,斩断他粘连的如丝目光。 工资好低,冉喻幽幽地说。一个月的工资吃不起一盘菜。 咱们是新人,以后会好的。何荣晟看了看豪华的大酒店和旁边肮脏的下水沟,接连几天压抑的情绪让他的心情低落下来,算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这跟考试之前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冉喻把目光移回来,没有说话。 何荣晟打开了话匣子:这么多人争破头抢几个名额,当时以为考进来就发达了,能做很厉害的事了。可现在呢?抓鸭子,蹲在街上啥也不干地盯梢,这些活儿真的需要从小到大学二十多门课吗?而且吃住都差,关系户又多,其他几个支队脏活累活一个个都这么会推脱,还欺负新人 冉喻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糖纸,轻巧地叠起来:别生气,给你叠一个小青蛙,你可以欺负它。 何荣晟满腔的怨愤被这奇异的思路拐跑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服了你。 晚上九点半,太阳刚落山不久,街边的霓虹灯们已经早早亮起。天色渐暗,晚风变凉,街角没被霓虹灯照亮的地方阴沉沉的,一如娄越的脸。 督察队最近总算有了些进展,他们找到了几位银杏树叶邀请函的持有者,经过一番问询,得到了这个银杏路互助协会的一些信息。 娄越前几天得知其中一名会员的身份是城防所的副所长,然而,城防军务人员有严格规定,禁止参加此类集会。得到消息后他半夜里去城防所,审了副所长,又和城防军的人一起排查了防卫事务,未发现纰漏,才安心离开。 娄越和警卫局的人达成了合作,借他们的一些人盯梢。但即使知道了地点,这个神秘的协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运作,他们至今也没法找出一点端倪。 当然,让娄越脸色阴沉的事不仅仅是这个协会。 他今天本来是来这边想买什么东西,结果看到了膈应的场面,一气之下给忘了,干脆掉头准备回去。 没走几步,他路过一个卖糕点的小铺子。铺子前有一个母子,母亲正在训斥孩子:你的好朋友有了别的朋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就算生气也不能跟人打起来啊。你是大孩子了,不能这么幼稚。 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哭成了大花脸,说话断断续续:可是可是他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好朋友,我都没有别的朋友,他怎么这样 娄越停住了脚步。 唯一的好朋友,他想,呵,骗子。 娄越调转了方向往回走。因为他突然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不痛快。 他快步走回原来站的地方,然后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家茶馆前,坐在空出的矮凳上。 何荣晟刚才去买包子了,冉喻低头正走神,忽然旁边坐了一个人。 这么快?话音刚落,冉喻顿住了,您有事? 娄越沉着脸不说话,目光十分危险地聚焦于桌上的一只糖纸青蛙。 冉喻不知道这位督察官突然出现,又突然摆出一副别人都欠他钱的臭脸是什么意思。 冉喻这几天上下班时在单位听过很多传言,把娄越描述得很可怕,但据他前两次见到娄越本人的经验来看,总觉得言过其实。 何荣晟以前评价冉喻有种野兽般的本能,能很敏感地察觉到危险。兴许是冉喻没在娄越身上感觉到危险,所以他此时突然见到娄越也不算很害怕,只是觉得奇怪。 冉喻见娄越的目光在那只小青蛙上停了很久,想了又想,没想明白。 气氛一时间非常沉重。 也许是压力提升智力,冉喻脑海中灵光乍现。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匪夷所思,但他还是试探着问:喜欢这个吗?那我也给你叠一只青蛙? 不,娄越终于说话了,我要十只。 第11章 【哼哼致冉喻的第1封信】 致冉喻: 你好,我今年14岁,你就叫我哼哼吧。你说的那个广播电台我也在听,没想到真的收到了一封信,感觉很新奇。 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才给你回信,最近我很少回家,一直住在学校里,每天都在训练。学校里有很多同学,但我也没有朋友。大概因为我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情,但讨厌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我讨厌学校里那些见风使舵的老师和同学,讨厌永远冷冰冰的家,讨厌虚伪的父亲和死去的母亲。 你分享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我也很想说一些,但那些非常无聊。我每天都在学习,上课,以及跟一帮浅薄又自大的人打交道。那些人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比阴沟里的蛇鼠还令人反胃,可我又不能发脾气,因为会被父亲狠狠训斥。 对了,忘记回答你的问题了。城里没有怪物,也没有爱咬人的动物,但是有很多更可怕的事情。香蕉味奶糖确实有很多,我随信给你寄了一包,不知道这种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同祝一切顺利。 P.S.写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抱怨负面的东西,真的很抱歉。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写的。如果你不觉得我很无趣,也不讨厌我的话,欢迎继续给我写信。 * 周一早上,第十支队的小会议室里,丁台泰队长大手一挥:不等了!开会! 具体情况之前跟大家说过,之前有个女老师来报过案,说她有个学生被虐待至重伤,但三队那帮混蛋没接,说是证据不足,把人堵回去了,也没上报。后来那个老师举报到了督察队那里,现在这个案子又回到警卫局手里了。 这次咱们三环总队派人去查过,据说督察队之前也在查,但一直没能找到接头的人。丁队长搬来小黑板,拿起粉笔,认真画图,目前最理想的方式就是拿到邀请函,混进去调查,可惜。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冉喻从门后探出脑袋:抱歉来晚了。 丁队长招手,示意他赶紧滚进来。 冉喻悄悄搬了椅子坐下,就见旁边的詹一烨举手提问:队长,你为什么在黑板上画鸡爪? 丁台泰回头看了眼黑板,难以置信地问:这难道不是银杏树叶吗? 何荣晟夹在中间,看看詹一烨又看看丁台泰,犹豫着说:据说有一种银杏树叶,长得确实有点像鸡爪 丁台泰拿起粉笔指着黑板上的鸡爪正中央:我这中间还写了字的,你们领会一下!想象一下它的样子。 冉喻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哦了一声。 詹一烨:摸着你的良心,你恍然大悟个什么劲 冉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是这样的吗? 桌子上躺着一片做工精致的银杏树叶标本,中间用银线笔写了冉喻的名字。 丁台泰瞪大眼睛,小心地把叶片拿起来仔细观察。叶片中间的字迹与他之前在三环总队开会时看到的实物别无二致。 你怎么拿到的? 昨晚我走在街上,有人突然拦住我,让我参加了一个活动。冉喻说。 昨天是周日,冉喻这周轮休的日子。 警卫局给新入职第一年的员工提供宿舍,十平米左右的单人间,卫浴公用,地点就在银杏路23号不远处。那里商户和住户的区别并不明显,一到晚上,即使拉上窗帘,乱糟糟的霓虹灯光也搅得人难以入眠。宿舍楼下还有一家歌舞厅,半夜里总有鬼哭狼嚎的人声和动次打次的鼓点声穿透不太厚实的墙壁,闹得人不得安宁。 在城外独门独户住了二十年的冉喻习惯了清静,最近一直睡不好,眼睛底下的青黑越来越浓。 入职以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冉喻白天被叫到单位加了会儿班,傍晚才重获自由。 还好第一个月的工资是预付的,冉喻用不多的积蓄买了点米面和柴油,找到附近的邮局,寄给冉丘。他还写了封信,嘱咐弟弟好好学习,不要随意出门,注意安全,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然后冉喻开始写第二封信,告诉哼哼自己已经通过了入城考试,现在在三环警卫局工作,而且有了自己的通讯器。城里的信号很好,他们以后可以用通讯器交流,比写信快多了。他把自己的号码写在信的末尾,封上信封,把两封信一起投进邮筒。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9) 寄到城外的东西会很慢,一到两个月都有可能,冉喻了解路上的凶险和安排路线的规则。但寄往城内的应该很快吧,他想。 其实冉喻很想直接去那个他已经写了很多遍的地址,风信子路6号。可是他去不了。他打听过,这条路在一环内,去那里要通过两层哨卡检查。冉喻没有正当理由,进不去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冉喻心里一半是失望,一半是释然。其实他对即将见到哼哼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的胆怯,就像一件期待了很久的礼物终于来到面前,在打开包装之前,每一秒都是紧张和不安的。 冉喻刚准备离开邮局,就听见不远处的糕点铺子旁传来一阵短暂的吵闹声。 一个男人突然拔高了嗓门叫道:上次明明都可以,为什么这次就不让进? 守着糕点铺子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他低头哈着腰,声音不大:不好意思黎先生,每次活动的邀请函是不一样的。 那位黎先生似乎很不耐烦,抬手就想狠狠推开少年。可他的手还没碰到人,自己的领带却突然被扯住往后一拉,他没有防备,凭空下了个大腰,然后听到了自己腰椎嘎嘣一声脆响。 黎先生顿时哀嚎起来,他捂着自己扭到的腰,颤抖着指着行凶者: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要命了! 冉喻松开手中的领带,指了指少年的身后:你会把小孩砸伤的。 原来盛放糕点的玻璃矮柜上放了很多空瓷盘,少年刚才正站在矮柜旁,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趴在矮柜玻璃上入神地看里面的蛋糕。如果少年被推倒,瓷盘很可能砸伤小孩。 少年抱歉地冲黎先生说:您先别生气,先去看看腰吧,我让伙计送您过去,医药费我来出。 话音刚落,小铺子的帘子后竟走出三位彪形大汉,表情一个赛一个凶悍。 黎先生自己一人前来,看到这架势也哑了火,骂骂咧咧地被请去附近的诊所里看腰了。 冉喻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他转身刚要离开,少年却追了出来,问道:这位先生,您要来店里坐坐吗? 不用了。 少年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声音轻得像一片棉絮:我们店里今天刚好有活动,您的所有愿望都可以被满足哦。 冉喻想了想,说:满足不了的,很难。 刚才看您寄走的东西,您是有亲人在城外吗?少年笑起来像一只俏皮的小狐狸,如果是这方面的愿望,不算难。 这个少年眼睛大而圆,很清亮,笑起来的感觉有点像冉丘。冉喻想,年纪也差不多,这么小就要出来靠骗人谋生,真不容易。 入职的这一周以来,同事们反复叮嘱冉喻,要小心骗子。用詹一烨的话来说,冉喻长了一张很容易被骗的脸。骗子一定都很喜欢勾搭他。 没等冉喻开口,少年就拉住他的手腕往店里走去:走吧,我叫阿松,先去带您办个登记。 据说很多骗子集团都要人头数来算考核指标,冉喻任由阿松拉着,心想如果骗得不算过分的话,就当帮这小孩一个忙。即使碰见刚刚那几个打手,他也打得过,不碍事。 糕点铺子门口已经有另一个小姑娘在守着了,阿松拉着冉喻,拉开后厨的帘子,经过正在和面的几位糕点师傅,路过几排烤箱和餐具柜,向左转,拉开另一扇松绿色小门,然后七拐八绕地从一扇木门后来到一间杂货店。 冉喻默不作声地环视四周,他们是从室内门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店敞开的后门外的景象看起来很眼熟。 冉喻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前几天他一直蹲守的地方,银杏路23号。 这个杂货店冉喻等人第一天就来过,来回搜查很久也没发现不对的地方。 阿松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您知道这里? 好像听说过一些。 那就再好不过了,欢迎来到银杏路互助协会。阿松带着冉喻来到收银台,与收银员打了个招呼,要来了一个小布包。然后他在这家不小的杂货店里绕来绕去,从仓库后又钻进了一个小门里,从布包中取出一片银杏树叶和一支笔。这扇门后是一间十五平左右的空房间,房间中央只有一套桌椅。 阿松问了冉喻的名字,认真地写在叶片上。 写完后,他抬头,清亮的眼睛弯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直接告诉我真名的人。 冉喻愣了一下,但很快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这是真名? 哎呀,阿松吐了下舌头,没想到你很敏锐呀,其实我刚才偷偷让朋友去问了邮局的人,不要生气嘛,入会本来就是要核实身份信息的。走吧,今天的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啦。 然而,冉喻刚才一路都跟着阿松,没有看见他跟任何人交流过。况且,按照规定,邮局也不能将顾客的私人信息透露出去。 事情忽然有些诡异。 可以下次再来吗?冉喻问,我今晚还有事。 您确定吗?阿松摇着手里的银杏叶子,银线笔的笔迹在白炽灯下一闪一闪的,这张邀请函的时效只有今晚,而且是单向的,下次您就不一定进得来了。哪怕是您现在走出这扇门再进来,也不行了。 为什么选择我? 阿松歪了歪脑袋,摇头晃脑地思索了一阵,说:因为您乐于助人啊。我们协会的宗旨就是互帮互助,共赴大同嘛。 他将手臂伸直,手里捏着银杏树叶的圆茎,小扇子似的上下晃了晃,问:参加吗? 冉喻的目光在那片写了自己名字的叶片上停留片刻,说:好。 阿松高兴地原地跳了一下,将叶片递给冉喻,然后走到白墙某处轻轻敲了几下。他的敲击看似散漫,又好像很有规律。 见冉喻盯着墙壁看,阿松笑道:可不是乱敲哦,敲错了可是会没命的,这里陷阱多着呢,千万不要胡乱模仿。 不多时,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阶梯还算宽敞,头顶和两侧都有圆形小灯,但只是驱散黑暗,远远称不上亮堂。他们进去没走几步路,后方的墙壁就合上了。 我猜您一定是公职人员,阿松说,之前在城外待过,通过了考试才来到这里。 公职人员也可以被带来这儿吗?冉喻说,看起来不像是很正规的地方。 就算您是警卫局的人也没关系。阿松笑着说,所以,您是吗? 冉喻顿了顿,说:不是。 阿松黑亮的眼睛盯着冉喻看了一会儿,嘴角轻轻翘起:冉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您很不适合撒谎。 壁灯苍白微弱的光洒在阿松脸上,他长长的睫毛下覆盖了一片阴影,眼睛便显得更大更圆了,像某种昆虫的复眼。 不过,您说谎话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第12章 余下的阶梯向左拐弯,被墙壁挡住,隐没在黑暗里。向上的来路已经封上,密闭的通道内很安静,能听到头顶通风管道里呼呼的空气流动声。 冉喻看着阿松那黑得有些吓人的眼睛说:即使我没有阻止那个人,你也会来找我,是吗? 阿松耸耸肩,不置可否,径自往下快步走了几个台阶。 冉喻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松回头,似乎有些无奈:你都在外面蹲守这么久了,终于有机会进来,怎么还别扭上了? 叮铃铃楼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是铃锤高速敲击铃盖发出的那种电铃声,清脆到刺耳。 阿松不由分说地拉住冉喻的手腕,脚步加快:要迟到了,快点快点!不然老师要生气了! 冉喻没有挣开阿松。他想,确实,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再走。 两分钟左右,楼梯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一个十来平米的空房间,四周墙壁涂得雪白,离地面一米左右的墙面上还镶着白色扶手,乍一看让人眼晕。这次阿松没有敲墙壁,而是走到某一块地砖上,前后左右蹦了几下,冉喻没有看出规律。 站稳点,抓住扶手。阿松话音刚落,整个房间就旋转起来。 旋转来得剧烈而短促,冉喻差点摔倒,刚刚抓紧扶手,房间就突然静止不动了。冉喻在心里大概估摸了一下,旋转角度在80100度之间。 看上去没有缝隙的墙面从中间裂开,露出宽约一米的通道,通道那一侧仍然是个房间,只不过漆成了奶黄色,二十平左右,里面整齐排列着很多横排衣架,衣架上是统一的海蓝色长袍。衣架旁的墙壁上点阵状排列着很多挂钩,挂着黑色面具。 叮铃铃的电铃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更急更响,阿松催促道:快换衣服! 冉喻随手取下一件长袍,布料轻软,穿在身上也不觉得闷热。阿松踮起脚,把他的尖锥帽也给戴上了,并递给他一个面具。 要注意着装。阿松说。 衣架另一侧是黄铜门,门口有两个同样穿海蓝长袍的人值守。阿松示意冉喻把银杏树叶交给他们检查。 检查通过后,冉喻收回叶子,值守的人开了门,请他进去。门内光线很暗,看上去像是一个大教室。教室里围绕着一个圆心摆了一圈桌椅,每张桌子角上都亮着橘黄色的小夜灯。从门口的位置看里面,像是很多小月亮漂浮在黑色的海面上。 阿松站在门外冲他挥挥手,叮嘱他:要听老师的话,遵守纪律哦! 话音的末尾被关门的声音盖住了。 大教室内,人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面具,静悄悄地坐在座位上。 似乎是看冉喻呆在原地久了,最后排临近的一个人对冉喻说:随便找个桌子坐下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冉喻点头,在旁边找到了一个空座位。坐下后他才想起刚才那道声音有些耳熟,是一个女声,说话时发音标准,咬字很清晰,只有末尾略微吞音。 冉喻在脑海中将近日在单位里接触过的女同事回想了一遍,似乎都不是。他百无聊赖地把双臂搭在桌子上,这张桌子和之前参加入城考试时的课桌很像,方方正正的单人桌,桌上摆着一张空白的纸条,旁边放着两支笔。从外壳来看,它俩一红一黑。桌角则是照明范围十分有限的一盏灯,在灯下能勉强看清字,但借着灯光隔着过道观察其他人就很困难了。 叮铃铃突然响起的电铃声让冉喻心里猛一激灵。 前面的圆心中央缓缓升起了一个方形台子,有一个穿同样袍子戴同样面具的人站在台子中央,扶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各位互助协会的会员们,晚上好,欢迎准时参加我们的活动。 这是一把低沉的男声,听起来不算年轻,语速略有缓慢,带着某种朗诵似的意味,语调起伏却不太明显。 在这里,不再有外形的区别,不再有身份和财富的差异。剔除掉美丑、贫富、贵贱这些被定义的东西,我们才能找到对自己真正的定义。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之间的区别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拥有同样的生理构造,却不断被划分为各种阵营,相互对抗、争吵、猜忌、厮杀? 在平时的生活里,人们之间很难共情。虽然喜怒哀乐是共通的,我们却很难统一在一个频道上。比如,你因丧失亲人而悲痛时,我正因升职加薪而欢喜。你悲伤时不想看到我快乐,我高兴时也不想被你扫兴。又或者,当你周围的人突然陷入强烈的情绪时,你不知如何是好。你无法安慰一个伤心过度的人,也无法开解一个焦躁颓丧的人,因为你无法体会到他们当时的那种情绪,你是置身事外的人。而当你终于体会到时,他们又已经从那里出来,反过来无法理解你。 我们来自同一片大海,在生命的原始汤里不分彼此。这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也应该是最高级的状态。现在的我们之间存在太多边界,有太多的资源不匹配和摩擦,只有打破边界融为一体,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荣共生的状态,才能 冉喻坐在最后排,台上的声音在他听来单调平缓,且不算吵,周围的光线很昏暗,桌上甚至还有盏小夜灯。近一周没怎么睡好的冉喻感觉困意越来越浓,但他不能睡,因为他是有正事要做的人。 刚开始他还竭力挣扎,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清醒。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败下阵,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能是今天见到了太多海蓝色,又听这话很多的老师讲了很久的海,冉喻又梦见了那片海。 梦的开头,他依然是条不知名的鱼,躲在黑暗狭小的礁石洞里,害怕被突然出现的掠食者吞掉。即使经历了很多遍,再次躲在那里时,这种害怕依然是真实而具体的。他正瑟瑟发抖,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被咬进了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里。大嘴张张合合,嚼了几下就把他咽进肚子里。 短暂地失去知觉后,他再次与海融为一体了。 刺耳的电铃声响起,做海的冉喻回到现实,听到台上的那位老师在布置作业。 红笔在纸条上写你的愿望,黑笔写上你可以付出的东西,放进门口的玻璃瓶,散会后我们会统一整理。那位老师说,请不要在愿望实现后反悔,会有惩罚措施哦。 冉喻没打算写这张纸条,他把纸条团成小球,从外面看不出是否写了字。这时,上课前跟他说过话的那位女士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她说了个不字,便被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拉到一边去了。 大教室里光线太暗,人又多,那个声音熟悉的女士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冉喻只好放弃寻找,跟随人群将纸团子扔进玻璃瓶,走出了这间大教室。 出去时跟来时不是一条路。他们先要在另一个很大的空房间排队,然后被蒙上眼睛,一个一个被带出去。 蒙住冉喻眼睛的布条被拿掉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家歌舞厅的后门处,离银杏路23号步行大约十分钟。 这里是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阴暗潮湿,老鼠在翻倒地的垃圾桶,吱吱叫得很开心。主街道上的路灯和彩色霓虹灯只能照亮小巷的前半段,冉喻隐没在黑暗里,贴着墙往里走了走,找到一堆杂物,轻轻踩上去,三两下就翻上了墙。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0) 出口不止一处,而且同一处出口的人出来的间隔时间很长,协会的组织者看来是不太想让会员间直接碰头,周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盯梢。冉喻小心隐匿着自己,回忆着附近距离差不多的小巷口的位置,打算一个个去试,碰碰运气。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大片乌云占据了夜空,将星月遮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亮光来。地上的亮光倒是像人声一样嘈杂,商铺里住户中,叫卖声和吵闹声混在一起,孩子的哭声和醉鬼的笑声融作一团。巷子里也有人晾衣服,没洗净油渍的围裙和尿布堆在一起,不远处老鼠在抱着烂骨头磨牙。 当他走到第三个可疑巷口的墙上时,正好遇到一个出来的人,身形和动作很相似。 冉喻默默跟着那人,一直走到主干道上,在一片噪杂的人群中才缓缓凑近。 你好,请问你刚才是要跟我说话吗?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士,头发松散地在脑后盘了个发髻,看起来很温婉。她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就在这时,冉喻终于想明白了感到熟悉的原因。 尽管广播出来的声音与原声有一定的背离,但语气和咬字的习惯可以让他确定,这是他考前听了很久的名师冲刺课的声音。 您是佩儿老师?冉喻问。 第13章 你是说,那个报案的老师也加入了协会?丁台泰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一脸严肃地问。 冉喻点头:她说因为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正好前几天有人找到了她,她走投无路就去试了试。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何荣晟问,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那个空白纸条 不知道,我最近小心一点吧。冉喻说。 昨天晚上,许佩儿在惊讶和简单寒暄过后,将之前在大教室内被阻断的对话继续了下去:你是第一次来吧?如果那张纸条上什么都不写,那么你会被默认服从调剂。 调剂? 如果有一个人的愿望无法正好匹配到另一个人能付出的东西,达成这个人愿望的义务就有可能被分配到你头上。许佩儿说,这等同于你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但任务你必须完成,否则会受到惩罚。他们的人很多,只要你在城内,他们随时都能找到你。 冉喻:可是他们怎么知道那张纸条是我的? 你进门时出示过邀请函,值守的人和其他老师一直在观察大家的一举一动,任何小动作都会被发现。许佩儿轻轻叹了口气,而且估计玻璃瓶里只有你那张没有写字,台上那位贡老师也提醒过,但那时你是不是睡着了? 冉喻难为情地说:这几天太困了。您来过很多次吗? 许佩儿摇摇头,将垂落的发丝挂回耳后:我是第二次来这里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听天由命吧。 她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冉喻说:我很高兴我的课能帮到你,你通过入城考试进来真的很不容易。听我一句劝,如果有机会离开,就不要再参与这件事了。 冉喻还想问些其他的,可许佩儿只说了几句就面有难色,说了声抱歉就挥手告别了。 詹一烨思索了一会儿,问:按照你说的这套流程,如果有人没有能力支撑这种等价交换,惩罚是怎样的? 佩儿老师没说,她毕竟加入的时间也不长,不是核心成员。冉喻想了一会儿,又说,但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点,那个贡老师讲的很抽象,似乎是打破边界,融为一体之类的。也可能这并不是惩罚措施,只是他讲课的其他内容。 丁台泰恨铁不成钢,怒道:差点忘了这茬,你平时在家睡不行吗?非得跑到那里去睡,那里睡得香? 冉喻很诚实地点点头:是很香,环境很好,下次还想去。 丁台泰从未见过这样的新人,一激动不小心把口水咽进气管里,连连咳嗽起来。 何荣晟很有眼力见地端过桌上的茶杯递给丁台泰,拍拍他的背,趁机岔开话题:今天是不是该咱们队出去巡街啊?时候差不多了,冉喻咱们准备出发吧。 詹一烨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总结道:根据督察队之前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再加上冉喻刚才的叙述,许佩儿的学生在参加这个互助协会的时候很可能提出了想要v点的愿望,而另一名会员冯浩天可以满足他,并且提出了一些比如飞镖游戏之类的凌虐要求,他们认为这是各取所需。同时,之前被撤职的入城检查处的洪主任和一些监考老师涉嫌利用职权包庇作弊行为;被发现的七八名替考人员原籍是城内三环居民,擅长应试,不止一次参与过这类替考活动,甚至他们在替考失败后还能通过特殊手段回到城内;还有前几天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发现参加集会的城防所副所长,他们可能都是这个协会的会员,在利用自己的资源和能力与其他会员共荣共生。很可惜,这些全是违法行为。 v点,全称vpa,value point average 的缩写。冉喻第一天入职时,坐在颠簸的警车上被灌输的一大堆知识里有这个。在主城,钱币的购买力有限,很多稀缺资源按照v点分配,比如一二环内的居住权和一小部分高端医疗资源。 丁台泰终于咳够了,频频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 詹一烨:所以我们眼下要做的是,第一,上报这件事,请求上级部门支援人手,注意保护已经牵扯进去的我方警员冉喻。第二,静观其变,等待协会的人联系冉喻提出要求,看能否收集足够的证据,抓住接头人或核心成员。第三,冉喻之前提到的那个糕点铺子的阿松和银杏路23号的收银员,我们现在要打报告去查他俩。还有补充吗? 丁队长和其他两名队员整齐地摇头。 詹一烨:很好,那就行动起来吧。我跟丁队长去打报告,今天的巡街打卡,冉喻和何荣晟你们等借调的其他人在后面悄悄跟着再去,注意安全。 丁队长和其他两名队员整齐地点头。 等到冉喻和何荣晟快要离开时,丁队长才琢磨出点不对劲来:等等,好像我才是队长? 詹一烨点头,说:那不重要,快去打报告。 第14章 第十支队的全体成员正要行动起来,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却急促地响起。 原来是报警台接到案件,十队辖区内的那所精神病院出现命案,要求即刻派人去调查。 丁台泰和詹一烨火速处理完了报告事宜,递交了延迟巡街打卡的申请,又申请抽调人手对许佩儿进行跟踪式保护,然后带着新入职的警员冉喻和何荣晟,以及技术和法医部门的同事,奔赴他们入职以来的第一个命案现场。 冉喻和何荣晟入职第一天试图抓鸭时远远看见过这所精神病院,但离得近了才发现它比想象中要大许多。红顶白墙的楼房群建造得方方正正,绿化带里是低矮的常绿灌木,正对着大门的喷泉池因为长期没水而在底部层层叠叠地落了厚厚的积灰。 他们一行人对看门的保安亮了证件,在一位护士长的带领下前往院长办公室。 据护士长说,院长本来是想亲自来门口迎接的,但督察队临时造访,院长只能留在办公室接受问话,派她来带路。 院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里,需要绕过前面几栋病房和诊疗楼。病房楼的窗户上都加装了防盗窗,铁栏杆之间的空隙很窄,勉强只有一根手指粗,但仍挡不住病人趴在窗前乱叫或往楼下泼水。 护士长带领着一众警卫队员小心绕开病房楼,在路过一栋灰色矮楼时,隔着厚实的墙壁和紧密的窗户,仍能隐约听到有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见这些警官面色有异,护士长忙解释道:这里是重症病人治疗区,有时会使用一些电击仪器。 何荣晟感叹:听起来有点残忍。 最近跟何荣晟关系不错的技术五队的小王低声对他说:这不算什么,你听说过督察队的审讯室吗?那里比这起码恐怖几十倍。 法医也走慢了几步,加入聊天;我第一次验督察队送过来的尸体,愣是两天没吃下饭。 冉喻悄悄探头:这么严重? 小王毫不留情地拆穿法医:得了,一顿吃三碗变成吃两碗,这不叫吃不下饭。 法医:总之,远离督察队,这点毋庸置疑。 小王赞同地点头。 冉喻平时不爱加入这么多人的聊天,但在记忆中他遇到娄越时,对方并不像他们口中说的这样。于是他又小声说:可是娄越看起来不是很可怕。 话音未落,其他人齐刷刷地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法医迅速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像是赶走什么脏东西似的:别乱提,晦气。 后头这些人的议论越来越大胆,走在前面的丁台泰适时咳了一声:快到了。 好的丁太太。法医和小王会意,齐声说。 又拐过了一道弯,他们来到了行政楼。院长办公室就在一层,刚走到楼后侧,他们就看见几个小护士趴在窗户边上偷偷往里张望。 窗户是紧闭的,没有声音漏出来,但窗帘没拉严,留有一条缝隙。冉喻不经意地往那看了一眼,发现从这儿能看到那位督察队长的侧脸。 护士长低低呵斥了几句,小护士们红着脸,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纷纷逃走了。 法医等人显然也看明白了,小王低声感叹:无知者无畏啊,只有没听说过他手段的人,才敢对他有这种心思。 何荣晟这次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传说中的娄越,他愣了一会儿才点头:长相确实够唬人的听你们的描述,我总以为他得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那种。 护士长去敲了办公室的门,冯院长在得知丁队长带队来看现场后,悄悄松了口气,扭头对娄越一脸歉意地说:娄队长,警卫队的人来看现场了,我得去一趟,您看 娄越的双眼沉沉地盯着冯院长,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半晌,才轻轻点头:好,我也去看看。 冯院长连忙弯腰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看着娄越迈出办公室的门槛,他这才感觉到背上巨石一样的压力倏然消失,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小王和法医忙着去检查尸体和做鉴定,冯院长和丁台泰汇报案发当时的状况,并找来了在场的护士们接受询问。詹一烨带着两个新人,根据现有的线索细致地将整个案子梳理了一遍。 这个案子在精神病院甚至不算离奇。 一位精神病患者A今早突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B,在食堂吃早饭时,该患者A遇到了患者C,而C是B不共戴天的仇人。于是A就故意制造了混乱,并趁看护人员不注意,溜进后厨偷了一把菜刀,将C残忍杀害。 现在A已经被送进了加护病房由专人看管,医生正在诊断他的精神状况。 詹一烨的笔盖啪嗒啪嗒敲在硬壳笔记本上:人证物证都在,现场也有监控证明这场凶杀案的犯罪人确实是A,但有一点奇怪的地方。根据A目前对医生陈述来看,他认为自己就是B,且说出了B的许多生活细节,家庭背景甚至银行卡号。而他说的那个B不是虚构的人,是前几天死于白桦路失火案的四十岁男子。按照今年14岁的患者A的供述,他之前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被C杀害,C却因为精神病逃过死刑,所以他来复仇了。 顿了顿,詹一烨补充道:在这之前,A和B并不认识,亲人朋友之间也没有任何关联。 何荣晟努力捋清人物关系后,犹豫着说:这是借尸还魂? 说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双手抓住了旁边冉喻的胳膊。冉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别怕。 一阵凉风吹过,在场的其他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野鸭声嘎嘎叫着,混合在山野呼呼的风声里,显得更加模糊。丁台泰岔开这个不科学的话题,对冯院长说:上次我们抓了很久,听到叫声,但就是没发现有野鸭,鸭毛都没有。但这声也不大,应该不影响吧? 冯院长哭丧着脸叹气道:白天还好,就这么偶尔叫几声也无所谓。就是到了半夜三更的时候,山风吹得大一些,野鸭嘎嘎的声音夹在里头也显得更响,有时候跟人在哭似的,还挺吓人的。好多病人听到这声音就闹得更厉害了。 现场看完了,冯院长带着警员们去看了患者A。 就像冯院长和主治医生说的一样,A有着十四岁的面貌,举手投足间却是一位失意中年人的模样,一脸悲愤地讲述自己无法替儿子讨回公道的绝望。 离开病房后,一直旁听没有说话的娄越忽然对丁台泰说:丁队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丁台泰慌忙答应:您请说,我们警卫队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我想请丁队长把您手下的冉喻借我用几天。 娄越的目光扫过来了,不知为何,何荣晟总觉得那目光的落点在自己的手背上,甚至要生出刺来。对危险十分警觉的何荣晟立刻松开自己一直抓着冉喻胳膊的手。那道目光这才悠悠转移,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督察队办事向来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丁台泰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点头说:没问题,您随便用,不用客气。 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就要落入魔窟,何荣晟急道:队长 娄越打断了他:这位警员叫何荣晟对吧,我现在要跟冉喻去办点事,你方便一起来吗? 好。何荣晟咬咬牙,一口答应。 剩余的扫尾工作就由丁台泰詹一烨等人完成,娄越带着高大威猛的副队向安详,以及刚借到手的两位警卫队员,坐车离开了精神病院。 向安详开车,娄越坐在副驾驶上,偏了偏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冉喻说:你刚才一直没说话,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吗?你觉得那个患者A是在发病吗? 冉喻瞥见了后视镜里的目光,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不是。 那你相信借尸还魂? 也不是,冉喻说,虽然很不科学,但我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就是那个中年男子B。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1) 另一位警员呢? 何荣晟:我还是相信科学,A本来就是精神病人,出现幻象或者人格分裂的可能性更大。 娄越偏过头,看着后座的两个人:可是,如果A就是B,这种事情也能有科学依据呢? 冉喻和何荣晟一起看向娄越。 娄越又坐正回去,看着挡风玻璃外的砂石路说:之前主城内有位著名的科学家叫元琼,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曾经做过一项实验,融合并同步记忆,就像把两个人融合在一起一样。最后的效果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样。 车内一时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路上的小石子弹到车壳上的清脆敲击声和娄越舒缓低沉的嗓音。 这个人过于有想法,现在宁愿去做一个流浪汉也不愿意去做官。科研部的部长几次三番亲自邀请他回到研究所,都被拒绝了。 他讨厌目的性很强的人,喜欢有趣的、非功利性的人和事,所以接近他的人越简单、越没有想法越好。娄越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我试图去套过近乎,但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把我赶走。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借你一用。 娄越没说是谁,但车里的人都知道是在说冉喻。 冉喻不懂就问:你是在骂我头脑简单吗? 何荣晟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暗自责怪自己忘记给冉喻培训如何跟可怕的领导说话。可能是第十支队的丁太太队长跟队员间从来不摆谱,何荣晟对冉喻的入城社交技能培训竟遗漏了如此重要的一环。 何荣晟担心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大领导发火,刚想打个圆场岔开话题,就听到娄越用一种堪称十分温柔和善的神态和语气对冉喻说: 没有,我在夸你贴近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你头脑简单 高情商:你贴近自然 第15章 砂石路段终于结束,车子驶上平坦的水泥路。 何荣晟还震惊于刚才娄越那异乎寻常的柔和语气里,忽然又听这位娄队长说:忘了请教一点,何警员,借尸还魂多数用的是尸体,患者A 的情况可能用一些其他迷信说法更合适,可惜我不太懂。 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淡,好像刚才那点柔和全都是空花泡影。何荣晟还正要好好琢磨这点小古怪,就听冉喻问:那你说的那位元琼,他会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吗? 他觉得你投缘就会说。娄越说,等会儿你俩过去,我和向副就不去了,他烦我。 又开始了。这次何荣晟精准地捕捉到了异样。他发现娄越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尽管还算礼貌,但多半是冷淡甚至有些倨傲的,可跟冉喻说话时,却总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是距离感更淡,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想要亲近些的愿望。 可这又怎么可能?他俩之前也不认识啊而且这俩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车在路边停稳后,何荣晟和冉喻一起下车时,仍在苦思冥想。 他扯扯冉喻的袖子,问:你之前见过那个娄队长吗? 见过啊,冉喻坦然地说,我还跟你说过,考完试后的一个晚上,我梦游,他把我送回来的。 啊你那不是逗我玩的?何荣晟惊异地问。 冉喻和何荣晟下车后,娄越靠在座椅背上,隔着车窗偏头看他俩走过路口。 一直默不作声的背景板司机向安详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娄队,那位新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您为什么一眼就挑中了他? 哦,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朋友。 可是您并没有朋友。向安详这样想,但他绝不敢说,只是默默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说话间冉喻二人已经走过了白桦路与银杏路路口。路口往左拐几步就能看到几条狭窄的小巷,其中一条小巷口前围着三四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些什么。 站着的人中有一人语气激烈,指天指地,又做出一副天下大事都在掌中的手势。由于他情绪激动且语速太快,冉喻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大概猜到,这个人在质问坐在地上的流浪汉,主城已经绝对安全五十多年了,人类发展正在全面复苏,早已远离末世的阴影。一个小小的流浪汉为什么断言末日危机会重现,为什么要扰乱人心。 坐在地上的流浪汉头发蓬乱,看起来三四十岁,身上套着一个破烂的麻袋,半靠着墙。他坐的这块地方很讨巧,头上有半尺屋檐挡着身子不至于太晒,屁股底下是焊在地上的两个废弃轮胎,旁边又刚好是一个窗台,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到台上的搪瓷杯子,避免了杯子放地上被不小心踢倒的尴尬。 被这样围着指责,流浪汉也丝毫不慌,只是伸了伸懒腰,顺手把窗台上的杯子够下来,喝干了最后一口米酒。 他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正面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说:咱们的这座霭玻主城就建在古格王朝的遗址附近几百公里,据说那是一个一夜之间消失的王朝,危险到来前从不会给人提醒。至于这座年轻的主城是否会宿命般的一夜之间消失,我也很想知道。 他遗憾地闻了闻杯子里残存的米酒香味,忽然朗声笑道:也许我们都会是新一批的,见证又一段人类辉煌历史再次消亡的人。有趣,哈哈哈,有趣。 站着的人还要开口,流浪汉却勾起手指敲了敲搪瓷杯说:酒没了,不奉陪了。给续杯吗? 我真是疯了才跟你在这浪费时间浪费钱!说着,那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了,一路上还在不停叽咕着,坚信自己没错。 冉喻和何荣晟往前走近了几步,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位流浪汉朝他们举起搪瓷杯说:要问问题?规矩。 两个人一愣,还好何荣晟反应快,连忙弯腰问道:请问您这儿的规矩是买酒就给问问题吗? 流浪汉抬起下巴,颇为倨傲地翘起二郎腿:还要看我的心情。 那您现在心情怎么样? 流浪汉抬头看了看晴转多云的天空,太阳早已隐匿,大片厚实的云彩层叠成山,沉重地压在头顶不远的位置。 还不错。 那我去买酒,你们先聊着,请问这酒在哪儿买?何荣晟热络地接过搪瓷杯子。 流浪汉懒懒地抬手指向左侧:穿过两条巷子拐个弯就能看到,唐记酒家的米酒。 何荣晟捧着杯子打酒去了。冉喻问:请问您是元琼老师吗? 冉喻不知道如何称呼人显得比较尊敬,便统一用了他认为最尊敬的称呼。 没有酒,没有回答。流浪汉说。 冉喻只好等何荣晟回来。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又见废旧轮胎看上去很软,就问流浪汉自己能不能坐下。 流浪汉抬眼瞥了他一眼,说:给我说件有趣的事情,我觉得有意思,你就坐。 于是冉喻认真思考起来。他进城之前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谋生和学习,进城后则更乏善可陈,手头的案子自然是不能说的,因为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元琼。 想着想着,他还真想出一件比较特别的事情。 我想说一个经常做的梦,不知道您会不会感兴趣。冉喻说,他很少在工作时间以外用大段的话描述自己的经历,因此努力斟酌着语言,在梦里我是一条不知名的鱼,被别的鱼吃掉或者吃掉别的鱼之后,我就同时变成了很多鱼。到最后,我就会变成一片海。尽管我从没见过海。但是在梦里,我跟海一起呼吸,我的胸膛与海浪起伏的频率同一,就好像我们在共享呼吸。 流浪汉听完,挑起了一边眉毛。 冉喻期待地看着他。 流浪汉鼻子里哼了一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说:坐吧。 冉喻终于舒舒服服地坐下,心想这轮胎果然挺软,回去也可以自己做个手工轮胎沙发。流浪汉在旁边凝神思索,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这个小年轻,却发现他盯着头顶的云层,一副很忧愁的样子。 你怎么这副表情? 冉喻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还是如实作答:每次我看见阴天时这么厚的云,就觉得这些压得很低的雪山一样的云有一天会坍塌,把这座城市埋起来。 冉喻以为这个古怪的流浪汉会感觉到这种忧愁,或者干脆觉得很无聊而忽视他,没想到对方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流浪汉笑得太猛烈,以至于笑到最后咳嗽得厉害:庄子梦蝶你梦海,杞人忧天你忧云。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太喜欢你了咳咳咳。 恰好这时何荣晟赶回来了,连忙把接满的搪瓷杯递给他。 流浪汉大口喝了几口米酒,渐渐止住了笑,这才转头对冉喻说:小伙子,你真应该去做一个诗人,而不是警卫局或者督察队的走狗。 他又说:别急着否认,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你们要找的元琼今天不在,明天来吧。这个忧云的小伙子,明天早上六点,来这个巷口找元琼,他不喜欢迟到的人。 第16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一刻,天光熹微时,冉喻下楼,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车。 昨天冉喻跟娄越说过情况后,娄队长表示时间太早没有电车,明早会来接他过去。 冉喻拉开车门上车,坐在旁边驾驶座上的娄越递给他一袋面包和一包牛奶。 没吃早饭吧? 那你呢? 我吃过了。 冉喻接过早饭,道了谢。然后车内就陷入了安静。 这个时间太早了,整条街都还在沉睡。道路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霓虹灯也早已收敛了颜色,灰扑扑地挂在挤挤攘攘的门面上。 冉喻吃早饭的这几分钟里,娄越一边开车,一边状似无意地往旁边瞟了几眼。可是冉喻吃饭太认真,没有察觉。 娄越耐着性子等他吃完,又过了几分钟,见旁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手指烦躁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眼看着再过两个路口就到目的地,娄越清了清嗓子,目视前方,用一种自以为非常随和的语气问:你没有什么带给我的东西吗? 冉喻疑惑地转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冉喻可以很近地观察到他流畅的侧脸线条和俊朗的眉眼。兴许是没有得到回应,他的眼睛用力地闭了一下,长而浓的睫毛在下眼睑上重重扫过又分开,胸膛小幅度起伏了一下。 娄越吸了一口气,放弃拐弯抹角,直接问:上次你说要给我叠的十个青蛙呢? 被突然这么一问,冉喻才回想起来几天前那个很小的承诺。 那天日落时,突然出现在茶馆小摊前并索要礼物的陌生督察队长确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想,这可能就是城内人之间的社交方式吧,他听何荣晟说过,很多领导喜欢收礼。 冉喻连忙说:抱歉,我忘记了,下次一定带。 娄越很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我也觉得那没有很重要。那就算了吧,随口一说。 他说话时那个也字很重,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阴阳怪气得厉害,显得很不体面。他刚要说点别的什么找补一下,就听冉喻说:不是的,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我早就叠好了,今早下来得着急,忘记拿了。 哦,娄越的嘴角往上翘了翘,既然都叠好了,那好吧。 之后又是一路无话。到达白桦路和银杏路路口时,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娄越偏过头,刚想跟冉喻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就看见副驾驶座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冉喻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和乌黑的头发上。此时他显得很放松,不像是与人交谈时总是下意识的紧张着。 这种不设防的氛围让娄越的心突然软了一下,他很想等人醒后说些什么,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定掉了。否定之后他又觉得不诚实是真挚友情的大敌,于是否定又叠加了一层。 娄越就这样看着睡着的人,自己在心里否定了一大串。没过多久,冉喻醒了。否定之否定的遥远征程宣告结束,娄越紧抿着嘴唇。 不好意思睡着了。几点了?冉喻揉着眼睛问。 还有十分钟,快去吧。 冉喻点头,说了声谢谢,便下了车朝那个巷口走去。 巷子附近一片寂静,半点人影也无。冉喻坐在废旧轮胎上,抬头看一点点亮起来的天空。似乎每眨一下眼睛,天空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正看得入神,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昨天说要见我的小伙子? 冉喻一看,面前依然是昨天那个流浪汉。 他赶忙站起来:您好,我叫冉喻,昨天那个人是我。您是元琼老师? 流浪汉点头,坐下,言简意赅地问;找我有事? 尽管外貌和声音都一样,但不知怎么,冉喻觉得眼前的人跟昨天并不是同一个。就像昨天看到那位患者A时的直觉一样。 元琼的坐姿很端正,不靠墙,也没有拿那个大搪瓷杯,只是带了个很大的塑料水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酒。 冉喻于是简单地将昨天遇到的案情说了一遍,问道:请问从技术上来说,这种事真的能办到吗? 元琼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冉喻刚要说话,忽然想起娄越之前说自己被元琼讨厌,不知道两个人是否有过矛盾,便迟疑了一会儿。 让我猜猜,督察队的那个娄越? 元琼观察着冉喻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声:你不适合趟这种浑水,太年轻,藏不住事儿。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确实是小庄比较喜欢的那种人。 小庄? 昨天你遇到的那人,是他告诉你今天来找我的吧?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但他跟您长得很像不,是一模一样。 元琼突然露出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哭也似笑:当然一样。那个实验,我就是拿自己来做的。你应该有一点生物学基础吧?我记得主城社区学校的必修课要学的。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2) 我从小生活在城外,但入城考试里也有这门课,算是了解一点。 城外?元琼说,哦对,难怪。 他没说难怪什么,冉喻也没有问。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冉喻上了一节1V1生物学名师课。 我们尽量说得简单点。这个实验的原理其实就是将一个人的记忆复制并搬运到另一个人脑中,你们的入城考试通识课中应该也有类似的理论,记忆存储在细胞组成的神经网络中,而细胞内的DNA指导其排列。再微观一些,在海鬼出现前的人类繁荣时期,很多神经化学家就提出过这样的假设,DNA被翻译后形成的氨基酸是构成蛋白质的小分子,它们的排列次序千变万化,无数不同的排列共同组合成了我们所说的记忆。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种物质,将氨基酸的排列顺序完全复制下来,并在另一个人身上重新编码 说起自己的研究领域,元琼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发亮。 他很有兴致地讲述着自己在准备人体实验前遇到的重重阻碍和困难,以及理论攻坚时期的每一点小突破所带来的巨大喜悦。 当时理论基础终于完备了,但我的实验一开始就被叫停了。因为不符合伦理。讲到最后,元琼眼睛里的神采暗淡下去,他撇撇嘴,研究成果还没发表就被销毁了,我因为缺乏他们所说的道德操守被赶了出来。好在他们在销毁我的实验物资时,我已经给自己来了一针管。 说到这里,元琼脸上露出一点不明显的得意的笑容。 脑袋里被塞满了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当冉喻回到十队办公室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 他推开门时,詹一烨在忙着整理材料,她头也没抬地整理着文件说:你可算回来了,快去吃个午饭回来干活。 冉喻说:吃过了。 说这话时他眉梢眼角都透着满足。詹一烨抬头:怎么这么开心?食堂大妈今天又给你加菜了? 作为三环警卫局的新面孔,长相白净清秀,平时沉默寡言还很老实的帅小伙深受后勤阿姨和姐姐们的喜爱。 不是,今天没去食堂吃。 说实话,冉喻认为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但早上的元琼和现在的詹一烨都能很轻易地看透他的想法,这让他觉得有些神奇。 于是他问何荣晟:我不说话的时候,你不会也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吧? 何荣晟摸着下巴想了想:你中午一定吃得很好,所以才会很高兴。我猜猜,不会是那个娄队长顺道请你吃饭了吧?难道是那个三环大酒店? 冉喻的眼神十分震惊,因为何荣晟说得没错。 回来前路过那家饭店,娄越说警卫队的食堂太难吃,便直接拉着他去下馆子了。饭很好吃,冉喻很满意。娄越似乎对那里的饭菜也挺满意,离开的时候还说以后再来。 这时,丁队长开完会回来了。 他的表情很沉痛。走进十队的办公室后,他沉默着径直走到冉喻面前,拍了拍冉喻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你们先听哪一个? 詹一烨:别卖关子,一起说。 督察队下了正式借调令,明天冉喻就要去那儿报道了,没说调回来的日期。丁台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为了补人数,三队的黎树修调到咱们队了。 詹一烨目光如刀,声寒如霜:谁调过来了? 丁台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把手拢在嘴边说:黎树修。 嘎嘣,咯吱。这是詹一烨活动手腕的声音。 这个黎树修是谁啊?何荣晟退后几步躲开詹一烨,小声问丁队长。 你知道的,三环警卫局里混蛋最多的就是三队。黎树修就是三队里最混的那个蛋。丁台泰同样小声说,之前他还混进那个银杏路的协会一次,后来被人赶出来了,说是违背了协会的高尚宗旨,败坏风气。之后就再没成功进去过,据说还被好心路人收拾了一顿。 他干了啥? 在愿望纸条上用红笔写想和大美女詹一烨约会,用黑笔写老子非常有钱。 何荣晟看了眼浑身冒着杀气的詹一烨:难怪。 调令明日生效。冉喻待在十队的最后半天里,收到了其他各队许多同事饱含不舍之情的小零食,晚上还办了个临时的小型送别会。虽然入职只有一周多,但冉喻入城考试战斗课刷新历史记录的高分已经广为人知,其他队缺人手时借他去抓犯人也极其高效,让队员们非常有安全感。 下班前,詹一烨表示,银杏路协会和精神病院的案子仍在调查中,以后还会和调去督察队的冉喻一直保持联系。 晚上回到那个小房间,冉喻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二天去督察队报道,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亮了。 这款入职时配发的通讯器是手表样式的,可以发文字消息,也可以语音或视频通话。 发信人是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内容也只有短短四个字:记得带蛙。 冉喻站在原地足足想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这应该是娄队长发来的。 于是他对这位未来上司又多了一层印象:记性真好。 这点小事,居然能一直记到现在。 第17章 督察队虽然名头上是个队,但职级却与警卫总部一致,队长的级别与警卫部长持平,但因为工作内容特殊性,督察队长的实际权力更大。督察队的办公地址在一环内,冉喻接到调令的同时,也拿到了一张去往一环内的通行证,并附了电车路线图。 詹一烨告诉他,从这里到督察队办公地很远,坐电车需要一个半小时,要注意通勤时间。她还送了冉喻一张主城的地图,给他指了督察队的位置和电车站台的位置。 当时,冉喻的目光立刻就被那条路的名字吸引住了。督察队就坐落在风信子路上,在88号,离他想去的6号不算太远。 算算时间,冉喻上次寄给哼哼的信应该快到了,毕竟城内送信速度快。 也许明天上班的时候就会路过哼哼家,冉喻心想,不可以过于好奇。看看周围的环境就好,绝不能很突然地去打扰人家。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他并没有机会来到风信子路。 娄队长在发来简单的四字指示后,过了不久又打来了电话。冉喻当时正在把领导要求的纸青蛙装进信封里,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起来时,他手一抖,小青蛙蹦出去了两只。 冉喻按了接听键,把手腕抬起来贴近脸侧,就听到通讯器里传来娄越的声音:明天早上不急着来督察队报道,先去趟精神病院,冯院长的事儿还没办完。早上八点在你楼下等你,车上跟你细说。 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刻,冉喻下楼的时候,阳光已经很强烈了,他压低了帽檐。今天他穿的还是警卫队的黑色制服,督察队的制服要等报道后才能领到。 那辆很眼熟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车窗紧闭,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冉喻从车前的挡风玻璃外看了一眼,那位向安详副队坐在驾驶位,娄越坐在后面,正在看文件。 车里的人也发现他来了,后座的车门打开,娄越冲他招招手。 冉喻坐上车,发现向安详很惊奇地在后视镜里看了自己几眼,又匆匆移开目光,发动了车子。 昨天晚上的欢送会后,爱操心的何荣晟在离别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冉喻面对娄队长时说话不要直来直往,要客气,要专业,要保持距离。 于是冉喻跟新任的两位长官打过招呼后,递给旁边的娄越一个信封:娄队长,给您的东西。 娄越正在看文件,闻言转过头,看了眼冉喻:你为什么贴着车窗坐?过来点,我又不吃人。 冉喻只好坐过去一点,余光里,他发现前面的大块头向副队哆嗦了一下。 娄越接过信封,拆开看了看,似乎还数了数。他还算满意地把信封放进公文包里,说:你是新人,跟你简单说一下现在的情况。之前银杏路23号的那个协会是跟警卫队合作的,昨天下午银杏路23号杂货店和邮局旁边的糕点铺子都消失了,这事昨天下午你们队长跟你说了没? 说了,冉喻点头,警卫队的同事一直在盯着这两个地方,因为证据不足,逮捕手续一直没下来。昨天下午手续刚办好,他们准备去拿人的时候,发现那两家店全都空了。 娄越:我总觉得这事有古怪。空白字条的事我也听说了,督察队安全一些,但你平时也要注意。 娄越的消息很灵通,这点冉喻是知道的。但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冉喻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您为什么要把我调到督察队? 娄越顿了一下,说:方便工作,新人容易带。我目前手头上的两件案子你都参与过,正好我有个助手前几天出事了,忙不开。听说你在单位名声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他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冉喻:这是我们之前去查的东西,那家精神病院上报的患者死亡人数与实际不符。我的队员查过近几年进出院登记表和死亡登记表,发现很多问题。另外,这次还要去看看上次那件凶杀案,患者A好像叫于期 嗡娄越手腕上的通讯器发生颤动,他瞥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急促的声音:队长,刚刚接到消息,前天精神病院的那位杀人的患者死了!他死的时候手里有一枚银杏树叶 冉喻和娄越到达精神病院时,警卫队的人已经到了。 尸体没有外伤,死亡时间在今天早上七点半。因未完成精神状况鉴定手续,死者被暂时关在特护病房内。据值班医生说,当时死者刚起床,没走两步就突然倒在地上,两眼翻白神志不清,口中念念有词。医生对他进行抢救,但没过两分钟人就不行了。詹一烨说。 他说了什么?娄越问。 医生说他当时口齿不清,但隐约可以听到的是不要和魔鬼做交易不要出卖灵魂之类的。詹一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手里还攥着一片银杏树叶,上面写着于期的名字,我们对比了一下,可以初步断定这是那个银杏路互助协会的邀请函。 丁台泰此时正在安排人手去抬尸体,准备拉回去解剖做详细尸检。他忙完了过来,跟娄越等人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招手把不远处刚把尸体运上车的一个青年叫了过来:黎树修,你还没见过我们队之前的冉喻吧?来来来,认识一下。 何荣晟正拉着冉喻小声叨叨:你今天怎么从娄队长车上下来的?不是说让你小心 他话没说完,就被詹一烨一把揪住:陪我去那边给小王帮忙收拾东西。 丁队长这才反应过来队里这俩人不太对盘,摸了摸脑袋,有点傻气地笑笑:小黎啊,你跟小冉都进去过,你俩合计一下,看还能不能想出别的线索。 正走来的这位青年一看就是副花花公子的模样,白脸桃花眼,笑眯眯的,尽管穿着黑色制服,但风流劲儿还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他冲丁台泰招手说:我正想跟你汇报呢,那个死者我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哎,你这人怎么在这?你是冉喻? 黎树修的声音突然拔高,警惕地捂着腰,看向冉喻。 冉喻也认出了这名青年,之前在糕点铺子前跟阿松起争执,后来被请去诊所的那个人。 我一看你就腰疼,怎么这么晦气黎树修嘟哝着,突然声音又拔高了,娄队长,你怎么也在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最近也没惹你啊。 查案子。娄越说,你正经点,说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从昨天被连环猜中心思开始,冉喻就有意识地在何荣晟老师和詹一烨老师的指导下,试图琢磨别人语言表达之外的意思。从黎树修和娄越说话时的语气和感觉来看,他俩似乎早就认识,而且挺熟的。 黎树修掏出手帕,抹了抹刚才在大太阳下晒出的汗:那个死者于期,我见过。他额头上有道三角形的胎记,我在上次参加银杏树协会活动的时候,他就坐我旁边。 冉喻回忆着自己前天晚上的经历,忽然问:那里光线这么暗,还戴着兜帽,你确定看清了? 黎树修惊讶地说:那间大教室不是挺亮的吗?大吊灯,能看清啊。 丁台泰摸着下巴:他们每次活动的形式都不一样吗? 娄越:他俩都只参与了一次,不知道。但我有个线人参加了两次,而且知道之前的形式,她可以肯定,只有前天那次活动比较特殊。审查很严,教室布置也完全不一样,人数比之前多了不少。而且听那里老师的意思,有点像是告别仪式,但她也不确定。 您说的那个线人,是许佩儿老师吗? 娄越刚要回答,就感觉到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两下,有新消息进来。他看了一眼,面色发沉: 许佩儿失踪了。 第18章 那种异样的想法是在车子路过白桦路12号附近时产生的。 当时冉喻正坐在娄队长的车上,目光不自觉地往外看去,看见了一栋未完工的建筑。那栋楼只盖到三层半,脚手架和钢筋裸露在外,像一具被解剖的尸体。施工的人们在它身上爬上爬下,像搬运腐肉的蚂蚁。 冉喻只远远看到那栋楼一眼,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想下车,走进那栋楼,到地下去。这种念头就像走在路上看到几片脆黄的落叶,就很想踩上去听一听嘎吱声一样,是一种很模糊又很隐秘的愿望。 然而这种愿望是不合时宜的,冉喻只能努力把它忘掉,用现在需要解决的一大串问题塞满自己的脑袋。 今天上午,娄队长接到那则许佩儿失踪的消息后,立刻跟丁台泰表示需要调取监控。 我队里有两个人最近一直在留意她的行踪,我让他们先去询问许佩儿的父母朋友,再去你们那里看录像。娄越跟丁台泰商量,我对冯院长还有些事要查,查完后跟你们汇合。我总觉得这件事后头有大手笔。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3) 没问题,我们全力配合。 警卫队走后,娄越拿着一沓材料进了院长办公室。冉喻和向安详在门口等着,今天上午的日头格外晒,走廊里冷气没那么足,很快冉喻的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汗。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的时候,余光看见向安详正盯着自己看。 向副,怎么了?冉喻问。 向安详盯着冉喻手里月白色的手帕,浑身的肌肉显得很僵硬:没没没什么。 哦。 冉喻把手帕收回口袋。他的妈妈生前习惯随身带着手帕,所以他也爱随身带着。只是弟弟不爱用,冉丘在生活习惯上与他非常不同。 冉喻不擅长跟陌生人找话题聊天,于是他俩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周围阳光明媚,气温很高,但有几个瞬间,冉喻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眼前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灯泡明明暗暗,闪得人眼晕。冉喻用了眨了几下眼,认为是阳光太烈的缘故。 大约二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娄越拿着那一沓材料出来,表情与进去前并无变化。冯院长则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前襟后背都被汗打湿了。 室内的冷气很足,冉喻不知道冯院长为什么会热成这样,可能是因为太胖了。 冯院长突然拦住了娄越,汗水从他额头上不断滑下:娄队长能不能 娄越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开玩笑似的说:不是都查明白了吗?我看冯院长是工作太投入,脑子也跟你的病人一样了。要不送你去重症治疗区试一试? 冯院长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娄越这人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上一任院长就是这么死的。当时冯院长还只是个副院长,亲眼看见娄越也是这副轻松而略带怜悯的神态,将贪赃枉法还死不承认的院长押进重症治疗的手术台,要给他治治脑子。 冯院长顿时觉得革职罚款扣v点什么的全都无所谓了,他闪到一边贴着墙,连连弯腰道:不用不用,我接受处分,这就跟下一任交接工作,立刻整改。 嗯。娄越点头,带着自己的队员们往门口走。没走几步,他发现冉喻队员有些热,鬓角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缕的。于是娄越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白纸往旁边扇了扇,说,快上车吧,热了也不知道找个阴凉地呆着。 没事。凉风袭来,冉喻在片刻凉爽里觉得娄越手劲不行,于是暂时忘记了何老师的嘱托,拿过娄越手里的纸叠了叠说,还是我来扇吧,你往这边来点,都能凉快点。 向安详在后面下台阶,一个没留意,险些崴着脚。 冉喻等人赶到十队所在的警卫局时,许佩儿昨天路过地方的监控已经被来回翻了三四遍。录像显示,今天上午七点左右,许佩儿来到社区学校上班,打卡后她就来到自己办公室的工位上看教案。十分钟后,她突然起身,去了趟厕所,之后就再没有出来。八点的课是许佩儿的,其他老师拨不通她的通讯器,厕所也没找到她的人。 这几天督察队和警卫局都派了人暗中跟着她,因此她失踪的事很快就被发现并上报了。周围都找过了,许佩儿家里也联系过,她没有回家,更没有去朋友家。 黎树修缩了缩脑袋问:这个许老师,不会是被那个破协会抓走了吧?我事后那么一想,觉得那地方确实很邪门。 何荣晟拍拍黎树修的肩膀:哥们,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会被赶出来,但冯浩天当时就能成功做上交易? 黎树修叹气:我也很想知道。 因为他太露骨。娄越瞥了眼黎树修,冯浩天把自己的愿望和付出都美化过,漂亮高尚的话一包装,那个协会才愿意收。 目前警卫队手里的两件案子都断了线索。下午开会的时候,在丁台泰的授意下,詹一烨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精神病院杀人案,医生初步判断患者于期为精神分裂,但行凶时意识是否清醒尚无定论。于期今早突然死亡,无外伤,之前身体各项机能正常,尸检结果还没出来,不排除药物中毒可能性。银杏树路互助协会,根据冉喻和黎树修提供的线索,两条进入协会的路线都不可用,其他与会人员尚未排查出来 又忙活了一下午,派出去实地询问的和在局里看监控的都没有发现许佩儿的新线索。许佩儿为人随和温婉,没有仇家,更不是会突发奇想翘掉工作的人,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寻人启示已经招贴出去,警卫局各部门也通知到位,但被动等待十分折磨人。 娄越要赶回督察队的办公室整理冯院长虚假登记的材料,临走前跟丁队长打了个招呼:你们先给死者做着尸检,明天科研院的言艾教授会过来。她对这个案例挺感兴趣。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娄越走时顺便送冉喻回了家,告诉他明天早上再去督察队直接报道。 冉喻在路边下车,朝娄越和向安详挥手道别,转身走进小巷。走入楼道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很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像是强力磁铁一样,吸走了他的注意力和脚步。冉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样调转了脚步,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电车站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哪里下车,他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指挥权。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冉喻感到心慌害怕。这就像是一场保持清醒的梦游。又或者一次无声的真人木偶表演。 有好几次,他勉强挣脱了这种被控制的状态,想要往回走,但一阵恍惚之后他又回到了原处。 冉喻想用通讯器联系同事,想叫住一个路人说些什么,但身体不让他这样做。在迷迷糊糊中,他想,佩儿老师难道也是以这种方式失踪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身体的这种异样就和银杏树协会脱不了关系。 在又一阵恍惚后,冉喻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地方很宽敞,周围有很多穿着海蓝色长袍的人,地面上还用白线画着车位。这看上去是个停车场,而且很熟悉,就像是白天他在耀眼日光中看到过的幻觉。 他伸手去摸通讯器,却发现它不见了。 吊顶的小灯泡似乎因为电压不稳而一闪一闪的,冉喻揉了揉眼睛,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人,递给他一件蓝袍子。冉喻愣了一下,接过来,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的眼睛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尤为黑亮,正是阿松。 阿松向左歪了歪头,盯着冉喻看了一会儿,原本愉悦的笑容垮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又失效了。 第19章 又失效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松歪着头思索的模样让冉喻想到了远在家里的弟弟。冉丘在集中注意力时也会下意识地向左歪着头,黑亮的眼睛扑闪着盯着人看。 冉喻还没来得及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松就已经灵活地挤进人群中,一小滴蓝色融进了一大片蓝中,很快就不见了。 冉喻追了几步,他路过的几堆正在聊天的人见了他,便齐齐停住,盯着他看。他越往前走,路过的盯着他看的人就更多。冉喻被这些看异端的眼神盯得发毛,刚要停下脚步,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 字正腔圆,末尾有些吞音,听起来令人很舒适的语调。是许佩儿。 许佩儿也穿着那身海蓝色长袍,但没有戴兜帽,露出一张恬淡素净的脸。她正侧身和旁边的几个人说些什么,发现有人靠近时,她很快转头,目光与冉喻正好撞上。 冉喻快步走近,问道:佩儿老师,请问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许佩儿显然也认出了他,微笑着说:是该来的地方啊。 刚才与许佩儿一起聊天的另外两名女士也看过来,异口同声地说:是该来的地方啊。 她们的声音非常平稳,语调没什么起伏,明明是人声,冉喻听起来却总觉得像通讯器拨不通时发出的电子合成提示声。就连说起话来一贯很动听的许佩儿也是这副语调。 直觉告诉冉喻,这些人现在很不正常。 可是他刚才路过时,无意间听到她们在谈论别的事情,语气语调都还是鲜活正常的是因为这个问题比较特殊,还是因为他是个外来者? 尽管不擅长主动与陌生人攀谈,但为了了解更多信息,他必须加入。 冉喻回忆着何荣晟传授的聊天技巧,没话可说就聊天气:今天好热,快到三十度了吧? 不止,今天最高温度36度呢。 早上出门时我就开始流汗了,这天气可真要命。还好办公室有空调。 她们的声音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并像刚发现冉喻似的,热情地问东问西,把冉喻目前的生活和家庭状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冉喻在人群中聊天时总显得被动,有问必答,但绝口不提自己的工作,只说是考试完毕后听从分配随意进了一家单位。 几位女士跟冉喻聊了一会儿,见他实在不会捻话头,就自顾自聊起了别的。冉喻决心以不变应万变,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目前的形势。就在刚才冉喻和她们说上话的工夫,原先盯着他看的人都移开了目光,继续自己小圈子里的谈话去了。 这片疑似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穿着上次在大教室里的海蓝色长袍,但没戴面具或者说还没开始戴,墙角有几个大竹筐,筐里装满了和上次一样的黑色面具。冉喻稍微估算了一下,这里少说有近百人。这些人却没有落单的,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起,热火朝天地聊着不同的话题,眼睛里是同样兴奋的光。 他忽然想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被盯,因为只有他是一个人在行动。 冉喻回忆起那时被许多人直勾勾盯着时,依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与他在城外遇见的变异兽群截然不同,面对凶恶的野兽,即使它们的目光再贪婪可怖,冉喻从小被训练出的本能都会让他第一时间握紧武器投入战斗杀死它们而现在,面对同类,他绝不可能用屠杀的方式解决这种隐隐约约的危险。 从许佩儿和另外两位女士的聊天中,冉喻得知那位短发圆脸女士叫小杨,长发方脸女士被称为晴姐。三个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只有许佩儿有工作,其余两人是家庭主妇。 不知道为什么,冉喻觉得她们谈话时非常坦诚热情,甚至推心置腹,丝毫看不出是头一回见面。这与他之前对城内人聊天时总爱拐弯抹角的印象截然不同。不同到有些古怪的地步。 据许佩儿描述,她任职的学校里先后有几名学生被虐待致重伤。其中,她做班主任的那个班里有一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也遭遇了这种事,他家里困难但没有债主仇家,孩子又不敢多说,学校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非要给自己学生讨个公道。她先后去过警卫局和督察队报案,但那些人根本没本事调查清楚。没过几天,许佩儿在下班路上遇见了一个陌生人,给了她邀请函,她一咬牙就去了。 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经同学介绍,来到了这个协会。就是为了几个v点,去换取几包限购药,给他母亲治病。许佩儿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在咱们普通老百姓这里,v点不能转让流通,但有些人办起来却太轻松了。一环的那个大老板冯浩天,用几个v点当钩子,就可以随意糟蹋人命,事发后被关了没几天就出来了,而我的学生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小杨叹气:谁说不是呢?我隔壁那家人一家七口,挤在五十米的房子里,就想着能多攒点v点换大房子。那家女的生了五个,但还是没凑够点数,男的不知怎么进了互助协会,把自家小儿子献出去换了v点听说小儿子前段时间进了精神病院,这两天死在里头了。 冉喻忽然问:请问小儿子是叫于期吗? 小杨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那家人? 冉喻含糊地点点头,又问:他是因为精神分裂被送进去的吗?有说过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吗? 好像是有,有模有样的,小杨说,他说自己是个贵夫人,还偷他妈妈的口红涂呢。 贵夫人?冉喻一愣。难道不应该是四十岁丧子的中年男人吗? 那个叫于期的少年,究竟是真的精神分裂,还是为了逃脱父母的利用和主城律法的制裁?如果是前者,那他是什么时候分裂的,是不是跟这个协会有关? 他被父亲献出去后到底遭遇过什么? 这一切疑问的答案都随着少年的突然死亡而无从得知。 这时,一个流浪汉略有得意的笑容闯入了冉喻的脑海。如果那位元琼老师说的是真的,如果协会认为能从一个一贫如洗的普通少年身上得到什么比v点更宝贵的东西,如果少年不是真的精神分裂,那么他是不是被当成了某种容器? 放置其他人灵魂的容器。 这个念头让冉喻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难受。他本能地对这件事很厌恶,以至于负面的感觉反馈到了身体上。腹部的皮肤隐隐作痛,冉喻知道那里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但他不知道是哪次外出狩猎捕食时弄出的。 冉喻想事情的这会儿工夫,她们的话题转移到了许佩儿的工作上。 真羡慕你能有一份工作,晴姐说,真好,你的劳动价值高于生育价值,工作可比不停地生养孩子轻松多了。我结婚前工作过两年,那真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小杨点头;我也是,但我只工作了三个月,就被家里人逼着去结婚了。因为他们说我在家里生孩子能获得更多v点,让家里过得更好。 冉喻对这个话题一头雾水。许佩儿见状,并不避讳什么,以老师的姿态为他科普:你刚进城一周多,对这个不了解很正常。在城内,每个人每年年终都要接受统一的价值考核vpa,全称是value point average。它分成分三个价值维度:秩序、效率、资源。其中资源又包括人口和物资。女性生育能创造人口,所以可以获得相应的v点。有工作的话就依照表现,在效率和物资上获得v点。秩序则是我们平时遵纪守法的状况。 许佩儿不愧是老师,讲得有条有理,比之前下发的一大堆令人头疼的学习文件清楚多了。 晴姐忽然垂下了眼睛,看上去有些难过:现在可比过去难多了。以前主城人口控制得严,生一两个就能拿到足够的v点。现在据说要扩建卫星城,生育指标越来越高了。我有好几个朋友,生到第五个就死在产房里了。不知道我能活到第几个。 小杨安慰她:别太伤心,咱们这不就是要去做一些改变了吗?既然大家都觉得不合理,那就要改变它啊。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4) 晴姐闻言,抬眼时神采慢慢恢复:对,马上就要变了。 冉喻眼看着这个时机刚好,就顺势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 做该做的事。 做该做的事。 三道平直的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响起,她们的目光重新变得跟声音一样冷淡。 冉喻正想着转移话题,就听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们也陆续发声,不同声色但同样单调如同电子合成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地在冉喻耳边不断重复:做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事 这种低沉而单调的频率把冉喻的耳膜压迫得发麻,好在这声势浩大的口号声没有持续很久。停车场的左边,人群流动了起来。 冉喻混迹在人群中,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要去做什么。 走到出口时,他看见有一些人在靠墙处分发东西。那几个大筐子里装满了各类棍棒和刀具,人们出去时就会被分发到一样武器。 前方已经出去的人们手持着武器,张开双臂走到了大街上。 这时,冉喻明白了他们口中该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他们要掀起一场暴动。 第20章 何荣晟和隔壁搞技术的小王负责这天夜里的值班,他俩瞪大眼睛把社区学校附近的监控来回翻看,试图找到一点许佩儿的踪影。 何荣晟快要将脸贴到显示屏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其他人刚走没多久,他以为是谁又忘带了东西,很可能是黎树修,于是耷拉着脑袋蔫蔫地去开门,门前却是两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陌生女士。 其中一位站在前面的看起来三十多岁,一头浓密的棕褐色卷发,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只手臂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见到何荣晟,她微笑着点点头,声音温和:您好,请问这里是警卫十队吗?我是言艾,这位是我的助理单群,来这里想研究一下精神病院的死者遗体,之前督察队的娄越应该跟您沟通过。 站在后面的女士二十多岁,黑色直发乖顺地别在耳后,没戴眼镜,一双大眼睛很灵动,看上去是个还在实习的学生。她的手里同样抱着一沓文件材料。 啊是的,您好言教授,快请进。何荣晟一扫颓靡,客气地把人请进办公室,您叫我小何就行,我们还以为您是明天上午来,没做什么准备迎接工作,抱歉抱歉。 说着,何荣晟就要给她们去泡茶,被言艾微笑着止住了。 不用麻烦了小何警官。言艾说,我刚才和同事在附近办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奇怪,就直接过来了。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先来看看,不然总放心不下。 何荣晟刚客套了几句,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原来是丁队长接到消息后赶过来帮忙接洽和签字的。 言艾到法医室时,法医小吴和助理正在一旁的实验室里眉头紧锁。开了门,小吴直接从板凳上窜起来,激动地跟言艾握手:言言言教授您好,久仰大名。 言艾笑道:太客气啦。你们现在进展怎么样? 丁台泰跟小吴大致说明了情况,在外来人员登记表上签了字。小吴把言艾请进实验室,说:尸检还没做完,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死者体内多处器官坏死,肾与肺功能衰竭,T细胞大量增殖,疑似排异反应,但其器官又没有被移植过的痕迹,并且初步排除输血排异,目前我们认为死因可能是病毒感染我们在检验过程中,发现了死者细胞内有两种很可疑的RNA病毒。 小吴说着,将言艾和单群领到了工作台旁,给她们指了指桌上的电子显微镜和旁边写满了的记录本。 这两种都是水滴状病毒,形态相似,直径约50纳米,结构很普通,但 丁台泰旁听了一会儿,只有开头能听懂,到后头就跟听天书似的,奈何制度规定带外来人员进入工作区域后要全程陪同。他只好悄声问旁边还算轻闲的助理单群: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单群想了想,总结道:他们在怀疑死者身上携带的这种病毒导致了他人格分裂。 丁台泰努力搜罗着自己早已还给社区学校老师们的知识:之前不是说他精神分裂吗,这俩分裂有啥关系?人格分裂还能由病毒引起?病毒不就是蛋白质里裹核酸,破坏人免疫功能的吗? 单群微笑着不紧不慢地挨个回答他的问题,她虽然看起来是很年轻的学生模样,却说话做事时有种老练从容的气度:精神分裂是大脑的功能分离,常表现为幻觉、认知障碍等;人格分裂是人格障碍,您也可以理解为一具身体里装有多个不同的灵魂。死者的情况应该是属于后者。目前没有相关科学研究能证明病毒可引起人格分裂,他们现在的猜想基于多年前的一项很轰动却被中止的实验。 单群顿了顿,面色不变,接着说:从理论上来说,记忆的编码写在DNA里,通过某种物质改变DNA序列,DNA再指挥神经细胞重新建立网络,人的记忆就可以被重写,某种观念和看法同理。言教授和吴法医正在讨论的就是这种物质是否跟新发现的这种病毒有关。 我记得之前在学校听过,一个人的观念和看法是后天形成的,跟长期以来的教育,生活环境和经历有关。照你这么说,难道含有某种排列信息的病毒感染一个人后,那个人就会立马转变原有坚定的观念吗? 您说的这种观念属于长期记忆。DNA转录表达后,神经元会形成新的突触,从理论上来说,原有的记忆会被DNA里带来的新遗传信息替换掉,也就是观念和想法发生改变。 太吓人了,丁台泰抱紧了自己健硕的双臂,原有思想和记忆被篡改,那人还能是原来的自己吗? 这次单群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她的目光很复杂地扫过前方正专心观察电镜的言艾,又很快溜走,笑容远没有之前自然:这是个哲学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 言艾那边的谈话告一段落,因为警卫局里的实验仪器有限,她想带一些样本回研究院。 研究院里有冷冻电镜和DNA分析仪,请问我可以带走一些样本吗?需要等几天审批流程吗? 丁台泰说:不用,您登记一下签个名就行。娄队长今天跟我们领导说过您可能会带走样本,明天我去找领导补个审批单就可以了。 言艾和小吴正准备东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丁台泰开了门,门口是一脸焦急的何荣晟:丁队长,接到报警,白桦路发生了大规模暴动!他们正一路往这里砸过来,那些人穿着海蓝色长袍手拿武器,很像之前说过的协会会员。冉喻的通讯器一直拨不通! 与此同时,丁台泰手腕上的通讯器响起,他按下接听键,里头传来三环警卫局行动总队队长急切的声音:丁太太,白桦路附近发生暴动,正朝着银杏路口过来,叫上你的队员,带上装备,速来支援!地址我发给你。 一般来说,镇压暴动这种工作是行动总队和城防军共同完成,现在临时发动各普通支队队员,看来暴动规模确实不小。 丁台泰的手指在通讯器边缘急躁地敲了两下,随即沉声说:叫小王帮你查定位,军警人员通讯器里都有定位器。我现在通知詹一烨和黎树修,然后去准备装备和开车,五分钟后门口集合。 是!何荣晟转身就跑。 丁台泰转身对言艾等人说:现在外面估计很乱,你们先在这里待着,等情况稳定了再出去。 言艾等人点头。丁台泰这才迈开大步,边拨号边去仓库找防暴装备。 丁台泰开车到门口时,其他支队也同样集合了,一排黑色防暴车整齐停在警局门口,一辆辆发动。 定位器损坏,最后位置是白桦路12号附近,是暴动的发生地。何荣晟钻进防暴车,声音轻微发抖,他不会出事吧 要去看看现场才知道。丁台泰在黑暗的车厢里叹了口气,握紧方向盘,驶入车流中。 冉喻被夹杂在一群情绪极其激昂的人里,难以施展。 在街上游行抢砸的人越来越多了。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过了白桦路与银杏路路口,来到更为繁华的银杏路,队伍里尤为亢奋的人举着铁棒木棍在街边毫无顾忌地见到什么就砸什么,破坏越厉害他们越兴奋。崭新的车辆被砸成废铁,整齐漂亮的玻璃橱柜被砸碎,昂贵的衣服和食物被扔在地上踩踏。如果不是隔一段就有人举着血红的标语废除v点,重获人权,冉喻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走在队伍外围的似乎是组织者,他们合力拎着大筐子,筐中装着蓝袍面具和武器。路人会被抓住询问是否同意废除v点,如果同意,他们就会发放这些东西,让他们也加入游行。如果不同意,其他人就会用棍棒打到他同意。 队伍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冉喻发现,新加入的那些人戴上面具后,常比老成员更亢奋,砸得更狠。他混在人群里,想慢慢走到边缘部分,找机会去警局联系同事。 忽然有人推了推冉喻的肩膀,是个陌生青年的声音,语调高昂:兄弟,你为什么不举起你的武器?为什么不积极? 周围有十几个人听到声音,漆黑的面具朝向他,面具后的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人群挤满了街道,被困在人堆里的冉喻再能打也很难冲出重围。于是他举起手里的铁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喊道:废除v点! 废除v点!前后不知情的蓝袍们也在喊,声浪越来越大。 但很快,这种口号声就被另一声巨响淹没了。巨响过后,人群又是一阵欢腾。 冉喻抬头往前看,目力所及处是一片倒塌的低矮商业楼。人群的最前端已经来到了银杏路23号附近,不知是几个人沿着腐朽的承重木梁往上攀爬并在哪抡了几棍砍了几斧头,那片乱糟糟的积木一样挤在一起的商铺终于还是坍塌了。 铺天盖地的灰尘碎块中,霓虹灯的亮光哀哀地闪烁了几下,还是归于一片死灰,就像一头被猎杀后几经挣扎的巨兽终于闭上了它的眼睛。 第21章 银杏路那片商铺楼的倒塌只是个小小的序曲。人群从白桦路和银杏路向外扩散,规模以惊人的速度壮大。他们冲过城防军和警卫局布下的一道道防线,往防暴车上和穿制服的人身上丢石块,被催|泪弹逼退后又捂着头往前冲,像一大团冲向火堆的蚂蚁。不管外层会有多少烧焦掉落的蚁尸,这一团总要执拗地越过火,到目的地去。 天光亮起时,冉喻看到前方被高墙阻隔的人群疯狂挥舞着棍棒和抢来的刀斧砸门,他问旁边的青年:我们要到哪里去? 进一环,围住城主,逼他改政策!争取我们该有的权利!青年举了一天的横幅,也不嫌累,说话时依然活力十足。 这个青年正是之前指责冉喻不积极的人,名叫罗伊埃德温。他早已脱掉蓝袍,一脑袋金毛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很亮。 这一夜很漫长,人群从白桦路出发,经过银杏路、水杉路、槐树路等十余条主干道,直逼二三环的哨卡。路上遇到过很多次暴力镇压,城防军的狙击手在路旁的高楼里开枪,射中了不少人。当时人群中一片混乱,罗伊被撞倒在地,眼看着身上就要多几个窟窿,被旁边的冉喻一把捞走,保住一命。之后他一直跟着冉喻走。 那一阵枪林弹雨并没有吓退这些人,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他们高声细数着城防军和警卫队的罪行和对底层民众的压迫,人群中响起一阵阵血性十足的吼叫和呐喊。甚至很多躲在遮蔽物后的路人们也愤然加入了队伍。 天亮之后,暴动的人群跟城防军和警卫们才刚刚僵持住,双方都有不少死伤。 罗伊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不像电子合成音。于是冉喻接着问:这座墙这么高,哨卡旁有重兵把守,我们怎么去二环甚至一环? 这个我刚才问过一圈了。放心,有安排。罗伊压低了声音,有人带了炸|药,但具体的安排我也不知道,问不出来。 自从昨晚冉喻身体不受控制地来到那个地下停车场后,他就一直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苍白灯光下人们异口同声的做该做的事让他明白,那些人的身体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他们似乎有一个统一的目标,彼此之间不用通过语言协商,就可以同时去行动。就好像在听从某种指令一样。 可是罗伊说他去问了一圈,说明他没有接到这种指令。可他昨晚的疯狂行径跟那些有指令的人没有不同,甚至更激动。 冉喻不知道自己曾经的队友们现在在暴民附近的哪个方位值守,更不知道携带炸|药的人会向哪里发动攻击。他头一回陷入如此庞大的人潮中,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无力感。 由于人数越来越多,衣服和面具早已不够用,为了跟新加入的更多人保持一致,更像一个整体,许多原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摘下面具脱下蓝袍。他们在人群中获得的安全感远远超过了那些薄薄的遮挡物。 在这样同一的氛围下,穿戴严实的人反而会被针对,引来许多不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冉喻也早早随了大流。 罗伊从冉喻脸上看到了担忧,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改变现状确实很困难很危险,但已经没什么比现在的生活更糟糕了,不是吗? 冉喻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罗伊见他沉默,以为他想到了自己同样悲惨的生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从小就在社区学校里接受教育,要为了主城奉献我们应为自己身为主城人而感到自豪,可是主城给了我们什么?一环10%的人占有整个主城30%的土地和80%以上的财富。我们这些普通人为了赚取效率分数每天起早贪黑地做不喜欢的工作,小心翼翼地遵守成千上万条规则,就怕一个不小心触碰了哪条新出的法规被扣除秩序分,拉低v点,影响全家人的生活。到处都是分数考核和条条框框,半点都动弹不得,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 罗伊正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自己的不满,后面一两米处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是队伍中有人倒下了。 冉喻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他转头看去,是许佩儿和小杨。她们早在昨夜刚出发时就和他走散了,没想到离得这么近。 倒下的是晴姐,她捂着肚子,压抑着喉咙里痛苦的叫声,惨白的面容上满是汗水。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5) 冉喻和罗伊往后走了几步,询问情况。 她大出血,好像是流产了小杨颤抖着嘴唇说。 附近不知道有没有药店,可就算有,估计要早就被混乱的人群砸得稀巴烂了。许佩儿不知所措,只能搂着晴姐的肩膀,轻轻地给她擦汗,焦急地问她感觉怎么样。 晴姐的眼神远没有昨晚那样锋利,她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悠悠转醒,呆呆地问了句这是哪儿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躺在许佩儿怀里,睁眼往上看是蓝茵茵的天和洁白柔软的云,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剥离,身体似乎也越来越轻,就要飘到云上去了。 于是她脸上浮起一点苍白虚弱的笑容,说:我好像要死了,我感到自由。 后面的人群在慢慢往前蠕动,许佩儿被挤得东倒西歪,腿脚也被踩了好几下,依然护着晴姐不撒手。 冉喻和罗伊想过去帮忙阻拦人群,却被突然激动起来的人群狠狠推挤着往前去了。 因为前方哨卡厚实的大门前爆炸了。 你们看!门是不是破了一点! 我们要进二环去了! 去他娘的v点!谁也管不住老子! 人潮汹涌起来,这种情况下,许佩儿如果还坐着保护晴姐,迟早会被踩死。冉喻费力地施展拳脚,当然也挨了无数拳脚,逆着人流走到苦苦支撑着的许佩儿身边。罗伊紧跟着冉喻,脸上身上也挂了点彩。 小杨早已被挤到不知何处去,晴姐马上就要断气,许佩儿不知被踩了多少脚,衣服上全是脚印,手背已经破皮流血。 冉喻艰难地弯腰拉住许佩儿的胳膊:往前走,不然你也会死。 晴姐哆嗦着嘴唇,有气无力地对许佩儿说:你快走。快! 许佩儿眼睛里蓄满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滴落,她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冉喻和罗伊拉着她的两只胳膊往前走,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她从无数腿脚的缝隙中看见晴姐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冉喻被疯狂的人群推挤着,目光直直地落在虚处,突然轻声问:自由是什么? 虽然声音不大,但罗伊还是听到了。他揉了揉刚才被揍得青紫的嘴角,说:是主城里没有的东西。 城防军和警卫总局的联席会议在一环内紧急召开,负责主城安全事务的督察队也在场。 得知了由白桦路和银杏路向外蔓延的暴动后,娄队长起身去会议室外拨了几个电话,似乎是一直没有打通,他跟向安详交代了几句,一脸烦躁地回到座位上。 十五分钟后,娄越收到了向安详发来的消息:他失踪了,丁队长说很可能在暴民堆里出不来。 魏局长和艾伯特军长已经分析完情况,迅速做出了决策。当前暴民人数已超过五万,严重影响主城安定。威慑性的小范围枪击并不奏效,需要采取大规模武装镇压。 有人提出此举会伤及无辜,但很快就被别人以现阶段激增的伤亡人数反驳了。 三环人口众多且密集,占主城60%以上。这些暴动分子一部分在攻击哨卡企图攻进二环,一部分在向三环各处扩散,试图拉拢更多人,让事态更严重。艾伯特军长说,必须及时止损。还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艾伯特军长祖上是高加索人,鹰钩鼻深眼眶,治军很威严。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如镰刀般从一桌人头顶划过,最后停留在娄越脸上:娄队长的意思呢? 娄越的目光在写着伤亡人数的报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说:同意。 第22章 分析仪屏幕上的图像完全显现,言艾死死地盯着屏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一会儿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找回呼吸,站起来时依旧手脚发软,甚至差点打翻桌上的空烧杯。 靠在角落里假寐的助理单群听到动静,立刻快步过去搀扶住言艾:言教授,您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不,不是。言艾紧紧抓住单群的手臂,甚至在微微发抖,她深呼吸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单群很诧异,她几乎没见过言艾这样慌乱的时候。言教授一向是非常冷静的,即使是上次实验室被几个新人不小心炸掉,带电的火花刺溜刺溜地炸满整间房,她也只是面不改色地带人抢险救灾,还调侃在不同试剂影响下色彩凌乱的电火花很有一种印象派的风格。 昨晚丁台泰带着队员出任务去了,没多久,警卫队开车带了几名被抓的激进暴乱分子暂时关押起来并审问。没过多久暴|乱规模急剧扩大,警卫队就再也无暇抓人,只能全身心投入到防卫中。 连续加班很久的法医和助理去隔壁值班室找地方休息,言艾则不知想到了什么,申请提取了被抓暴动分子的血液样本。 再然后,言艾一言不发地在实验室忙活了一整夜。 设备不够全,但从目前的实验和观察结果来看,我之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言艾很快恢复了平静,快步走向值班室,边走边简单地对单群解释道,元教授之前的理论没错,昨晚的样本中存在一种RNA病毒,可以用来改变人的某种思想观念,且传染性很强。我怀疑,这场突然兴起的暴动跟这种病毒有关。 言艾走进值班室,找到通讯录,把电话分别打给了娄越和丁台泰,说完了自己的发现后,才脱力地坐在沙发上。 单群去茶水间接了半杯牛奶,兑上半杯浓茶,放了一块方糖,端回去递给言艾。言艾道了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喝? 听实验室的师兄师姐说的。单群笑了笑,脸颊上浮起两个小酒窝。 言艾心想自己好像也没跟学生说过这事,但这种小事她很快就抛之脑后。喝完了饮料,她起身返回实验室,继续思考针对这种新型病毒的疫苗应该从何处着手研制,并通知一环内暂时没有危险的学生们做好研发准备。 接到电话时,娄越正坐在前往二环哨卡的车上。他当时右手握着一只签字笔,通话结束时笔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断了,黑色的油墨沾了他满手,不规整的塑料壳把他修长的手指划破了几个小口子。他用左手摘下耳机,愣了一会儿。 娄越原本相信,冉喻在危险的城外能独自生活这么多年,且在人才济济的入城考试战斗课上能拿到破纪录的高分,那么在一堆战斗素质普遍不强的暴民中至少能保全自己。在刚才的会议中签下决定书后,他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然而,如果冉喻感染了那种奇怪的病毒呢?会影响他的行动能力吗?他会被不属于他的思想控制着冲锋在前线,跟大批军警起正面冲突吗? 娄越刚才在通话中问过言艾,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 油墨很难洗掉,于是娄越没舍得用手帕,从车侧储物盒里抽了几张纸草草擦了一下。 警卫总局的魏局长坐在另一侧,好在离得远,身上没被油墨溅到。他发现了娄越的不正常,但对于娄越这个人来说,不正常就是最大的正常。因此魏局长并不问原因,只是状似随意地起了个话头:这场暴动比三十年前厉害多了,一夜之间纠集了五万人娄队长听说过那件事吗? 嗯,听说过。娄越的神态恢复如常,那次是因为主城建立后仍延续二十年前的战时制度,全力防御海鬼和病毒,生产搞不上来,饿死了很多人。那次暴动以后为了加强管控并振兴经济,推出了v点和货币并行的制度。 现在看来,新制度的生长周期又快要结束了。魏局长眯了眯眼睛,但是不应该啊,这套制度目前虽然确实有缺点,但优点更多,且在不断完善。抵制规模不至于这么大,兴起得也太迅速,就像是有人在背后严密组织着一样。娄队长您觉得呢? 不是人,是病毒。娄越知道魏局长在试探着套话,这只老狐狸不算是一环高官里最会打官腔的,但一定是心眼最多的。如果是平时他这样拐弯抹角刺探,娄越少不了讽刺几句,但眼下情势危急,他懒得计较,而且本来就没想隐瞒自己得到的信息,便将言艾说过的猜测大致说了一遍。 魏局长的脸色变了:那些暴徒保持思想信念一致的话,那咱们这场仗很难打啊。看来得速战速决,集中全部火力,将他们一举拿下! 娄越的右手握紧纸团,细小的伤口被没擦干净的油墨蛰得有些疼:那也不见得。室外空气流通快,这五万人里肯定有水分。先把水分挤干净,情理起来才更快。 随后,娄越低声说了一个主意。魏局长点头:您说的是。 哨卡处破了的大门很快就被里面的卫兵堵住了,城防军和冲锋在前的暴民激烈交火,双方都有死伤。后头的大片人群沸腾起来,却也停止了前进。 僵持了一会儿,人群前头眼尖的人发现城防军后侧竟驶来了几十辆联装火箭炮的装甲车。 他们竟然运来了火箭炮,这是对付变异怪物的东西啊! 这是城区,这帮没脑子的大官难道真想把整个三环都毁了吗?这里人口这么密,怎么能开火? 不怕牺牲!不怕牺牲! 人群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吼着,但更多人沉默着四处观望。 差点被踩踏后,许佩儿脸上的表情就如同晴姐死前一样,大梦初醒后她只是茫然了一会儿,就低声问道:我们能逃出去吗? 冉喻左右看了一圈,说:不太可能,人太多了。 此时他们被挤到人群中间,人挨着人,胳膊腿都贴在一起,别说是走,连身体动几下都很困难。 你们说,他们真的会向我们开火吗? 罗伊哧笑了一声:怎么不会?咱们的命又不值钱,谁会在乎几颗坏掉的螺丝钉? 我觉得不会。冉喻说。 罗伊和许佩儿一起看向他,他想了想,用很认真的语气说:因为这里是很多条人命,人活下来很不容易。 所以呢?罗伊问。 所以要尽量互相珍惜。冉喻说。 罗伊还没来得及嘲笑冉喻这通幼稚天真的发言,就听见前面的装甲车上搭载的大喇叭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各位朋友上午好,如你们所见,我们带来了一些小玩意,在使用它们之前,我想告知大家一些事情。 罗伊苦笑道:屠杀前的告别吗?咱们可真够倒霉的,被卷进来动弹不得,投降后悔都没地方去。看来他们想杀鸡儆猴,我可不想牺牲啊。 不是的,也许是在给人生路。冉喻说。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乐天派。 冉喻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判断。这个判断的依据似乎很弱,没有分毫道理可讲仅仅是因为他认出,那道声音属于娄越。 第23章 罗伊的推测是有依据的。 三十年前那场直逼一环城主办公楼的暴动中,装甲车毫不犹豫地向堵在前面的近两千人发射炮弹。履带碾过人的血肉和建筑的残骸,将大批暴民步步逼退。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那场持续了一周的暴动在一天内就被彻底平息。 这件事在主城内被严禁提起,知道的人很少,但罗伊的父辈经历过那次事件,在家里关起门来小声提过几句。当时雷厉风行地下令不顾代价向平民开火的正是那时的督察队长,现在的城主娄翼。 哨卡前是一片小广场,城防军荷枪实弹地守在那,前面情绪激动的暴民正与他们对峙。后面是几条狭窄的马路,两侧是紧闭着铁门的商铺。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小广场处挤得紧实的人群就像是一个巨型水母的伞状体,后头严丝合缝塞满每条马路街道的条状人群则像是扭动的触手。冉喻等人就挤在广场上伞状体中间的位置。 触手那里的人们看不到伞状体的情况,仍在缓慢地往里头拥挤蠕动着。如果城防军开火,广场上的那些人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罗伊自暴自弃地说:哪有生路?斩草怎么能不除根?不见血的镇压起不到作用。即使法不责众,后续也一定有惩罚措施,扣秩序分是最基本的,v点本来就难挣,我猜很多人即使中途反悔,也只能硬着头皮扛到最后。 你是怎么加入的?冉喻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下了班在路边摊吃烧烤,还没尝一口,一大群人拿着家伙就过来了。他们跟我呼哧呼哧一通说,我脑袋一晕,就在里头了。罗伊懊恼地皱紧眉头。 喇叭里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终于成功联通了电线杆上的广播,在三环内被暴民霸占拥堵的路段同时响起:设备调试好了,我来给分散在三环各处的朋友们说明一下情况。首先,你们分成了十几拨人,占据了三环各交通要道和人员密集的聚居区,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拨在二三环哨卡前的广场,其余的人则试图继续发展人员并来到广场汇合,但很不幸,你们已经全部被包围了。为了保障主城的安全,三环外侧驻扎了足够庞大的城防军队,所以请不用担心我们兵力不足的问题。 其次,经查证,这次非法聚集活动极有可能与某种新型病毒有关,与个人意志关系不大。因此,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放下武器,有序地去你们附近的1号电车站台排队候车,我们将护送大家去接受隔离和检查。主动登车并接受检查的人不会被扣除秩序分,另外,半个小时内到达站台的人可以奖励秩序分10分,这项奖励超时无效。我们安排了充足的车次,城防军正在开道。对一个小时后仍处在包围圈内未上车的人,后果自负。 最后,半个小时虽然短,但只要保持秩序是绝对来得及的,我们的包围圈会让出一条道路。路上不要推挤争抢。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们的狙击手已经就位,如果发生踩踏事故,或者有人阻挠并伤害想上车的人,闹事者会被当场击毙。 话音刚落,广场上的人声就像凉水倒进热油锅一样呲啦啦炸开了。 他说的是真的?真能保证不扣分还给加分吗? 迷惑人的把戏!肯定是骗人的,咱们这么多人,只要团结一心,不信他们真敢开火。他这是要挑拨离间! 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废除v点!人家随便撒点烂诱饵就上赶着舔,悲哀! 我们要的不是蝇头小利!是变革!是平等!是人权!不要再做螺丝钉! 听声音好像是娄越,那个督察队长,之前经常在广播和电视上讲话那个。他说话应该是有分量的吧?10分啊,攒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攒到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6) 罗伊听完后也愣住了,他耳边是各式各样的讨论声,从鼻腔了哼笑了一声:这人还挺有手段的。 许久没说话的许佩儿点头:确实。 娄越的这番话给出了很多的信息,威逼利诱兼备,严厉宽和并存。先是表明己方的胜券在握,给人群制造危险感和压迫感。再将罪过推到客观方面上,免除投降者的后顾之忧,并且考虑到了其安全撤退问题,甚至进一步给出有条件的极富吸引力的奖励。这同时也是在分化瓦解持有不同意见者。最后暗示顽固抵抗者会受到的惩罚并再次施压。 似乎是为了证实娄越关于病毒的言论,包围着暴民的军警们都佩戴上了口罩,还有医护人员在后方摆弄着消毒设备。 人群里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分歧越来越厉害。 冉喻注意听着周围的人声,并没有电子合成音,大家各抒己见,声音流畅自然,像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他想,难道之前那种神秘力量已经消失了?可是如果消失的话,为什么大家抗拒的反应还这么激烈? 有人大声喊:你空口无凭!万一你们以后反悔给我们扣分怎么办?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娄越就坐在广场前方城防军的装甲车内,这些争议的声音传进来时就像过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听得不真切。但他能猜到这些人大致的想法。 不是跟你们商量,只是通知。从广播内传出的娄越的声音并不威严,相反还有些随意,但就是让人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准备好了吗?计时开始。 紧接着,广播里传来了计时器的滴答声。每过一秒钟,它就会滴答一下,节奏很平稳,却足以把人的心跳速度大幅激起。 广场上安静了十几秒钟。 随后,棍棒落地的声音叮呤咣啷响起,像一场急雨落在钢板上。 广场左侧城防军和警卫队组成的包围圈已经让出了一条路,那是通往1号电车站台的路。从这里步行到站台约需要十五分钟。可以想见的是,站台附近必定也布置了许多兵力。 外侧有几个人已经动了,他们快步走向那条路,生怕走得慢了会超过时限。其余的人一见这场面也不甘落后,一咬牙就跟上了前人。内侧离得较远的人有的心急,混在人堆里拼命往前推挤,推倒了前头几个人后他刚要继续挤,就被一颗子弹射中了眉心。红白的脑浆溅到了周围人的脸上。 被击毙者旁边有人举着铁棍愤愤不平,大喊着这是阴谋要坚持到底,试图攻击其他想去车站的人,没过一会儿也被击毙了。 广播里滴答的读秒声依旧平稳,广场上陆续有人被一枪爆头,没有人再敢质疑娄越之前说过的话。 人群从那条路上撤离得很快,冉喻正随着大流快步在这条被包围的路上走着,突然被路旁的人抓住手臂扯进了军警堆里。 何荣晟摘下口罩,一把搂住冉喻,拉着他左看右看,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这一晚上可把我担心死了。 冉喻拍拍他的肩说:我没事。 他往旁边一看,丁台泰、詹一烨和黎树修都在附近拉着警戒线,看来十队负责在这里执勤。 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冉喻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亲切感。 他们还在执行任务,不方便多说,只是把冉喻往后头藏了藏,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事态平息后再一起回警卫局。丁台泰还抽空迅速给向安详回了条消息,告诉他找到冉喻了。 一个小时后,广场上活着的且仍在抵抗的只剩了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人。警卫队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这些人绑起来分批运上警车。 剩余的军警人员开始清理现场,尽力恢复一些公共设施。冉喻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见几名城防军的人往手|枪上装了消|音器,在倒地的尸体上补了几枪。 他们在干什么?冉喻问一旁的何荣晟。 那群人渣,何荣晟冷哼道,这次行动里射杀暴民是可以获得秩序分的,等会儿会有人来核查子弹。他们这是在骗分。 冉喻看着那几个偷偷摸摸的人补完了枪,又很兴奋地聚在一起讨论这次出任务来得真值。 至于这样做吗?良久,冉喻轻声问。 何荣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在主城里适应得还算不错,知道这种事情算是常态,更离谱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没有人不想要v点,谁也没有资格和脸面来斥责别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在这样的沉默里,冉喻抬头看了眼天空。依旧是鲜亮的蓝天,绵软的白云,与城外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在城内生活的短短十来天,却感受到了其与之前的二十年生活产生的巨大的割裂感。 在严密冰冷的、充满竞争性的分数考核体系中,人的行为早已经超过了冉喻以往对人的认知范围。 就像他无法理解入城考试成绩公布时那些跳楼和无差别伤人的考生,也无法理解晴姐濒死时脸上解脱般的笑容。在冉喻心里,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这是城外所有人类,甚至是各种变异怪物的共识。 他正出神,忽然手臂被拍了拍,何荣晟低声问他:他是来找你的吗? 冉喻转头,看见娄越正朝自己走来。 第24章 夏天上午的阳光很强烈,周围一切色彩都鲜明饱和到刺眼。广场上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上洒着一滩滩鲜红的血。道旁灌木丛被踩得东倒西歪,在棕黑的泥土里冒出一点有气无力的绿。但娄越走过来时,制服的墨绿色却显得很柔和。 只是一夜不见,冉喻却觉得眼前的娄越变得有些陌生了。 虽然他原来跟娄越的接触也不算多,但印象差不多定下了。娄队长有时阴晴不定,会突然向下属提出送礼物这样的奇怪要求,工作时或懒散或认真,但都有一种沉稳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哪怕再漫不经心,做事时总是游刃有余的。他的仪表却与处世态度正相反,笔挺考究的制服永远没有褶皱,内搭的白衬衫一尘不染,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行走站立时腰背挺直,显得很有神采。 然而眼前的这个娄越额前的头发有一点乱,衣袖处有折痕,手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黑了一片。他的眼神也跟平时不一样,以往总含着几分无所谓似的笑意的眼睛此时正定定地盯着冉喻看。 在那一瞬间,冉喻觉得娄越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于是他看着娄越,安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冉喻之前从没有在这么强烈的日光下认真观察过娄越。在明亮的光线下看,原来娄越眼睛的颜色并不相同,左眼深蓝,右眼棕褐,眼尾微微上扬,黑长的睫毛却鸦羽一样垂下来。 天气很热,冉喻看到有汗水从娄越额角划过,沿着细致的皮肤和线条硬朗流畅的下颌骨一直滴落到脖颈,最后隐没在制服领口里。娄越的喉结动了动,但依旧没有说话。 娄越比冉喻高了半头,因为常年参加训练的关系,身材高大强健却并不过分壮实,肌肉将制服的肩膀和袖子撑起,有种刚刚好的美感。他这样不笑不说话,低头用漂亮的异瞳直勾勾地看人时,压迫感很强。 况且,娄越看得太久了。冉喻甚至觉得娄越的目光如果是画笔,那么早已将自己描完了边填上了色,不放过每个细节地把他整个人拓下来了。 在这样细密的目光里,冉喻忽然觉得口渴。他想起自己很久没喝水,而且天又太热。 娄越确实是个很好看的人,但他不能解渴。所以冉喻想着先去找水喝,再想怎么跟娄越聊天。他刚把目光从娄越脸上移开,就听对方终于说话了。 你没事吧? 没事。 我正好要去三环警卫局开会,一起走吧。 冉喻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不是说有病毒吗?我需要隔离吗? 娄越的眉头拧紧又舒展开:先跟我回去做个病毒检测,没感染的话就不用隔离。 好。 冉喻去找何荣晟要了个口罩戴上,并让他转告丁台泰自己先走。随后,他跟着娄越坐上那辆停在装甲车旁的熟悉的车。 向安详早已被娄越派去城防军那里协调后续事项了,督察队员们跟着向安详,与城防军一道协助处理上车的人群。每隔一段时间,向安详便会跟娄越通话并汇报情况。 娄越替冉喻打开副驾的车门示意他进去,又绕过去坐进了驾驶位。 坐上车子后,娄越才想起不能立刻出发。各路段上堵塞的人群还没完全疏散,大批城防军和警卫队员们仍在陆续收尾,这时半路上遇到漏网的暴民们会有危险。 他刚才只想着要好好问问冉喻昨夜的情况,有没有受伤,竟然连这些事情都忘记了。事实上,自从清晨的联席会议结束后,签完决定书的娄越就觉得头脑罕见地昏沉起来。 这场联席会议当然请示了城主,但城主近来似乎在有意放权,对结果并不发表意见,只让他们放手去做。 娄越在会议上提出了这项诱敌投降的策略,但艾伯特军长表示这是徒劳的,只会耽误时间。 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被诱导,艾伯特军长说,三十年前那次就采取过类似措施,没用。 这两次不一样。那次大家是真的没有活路,不继续抵抗就只能饿死。但这次不同。他们有稳定的生活,只是想获取更大的利益而已。这样的反抗外强中干,一棍子加一颗糖就够了。娄越说,况且,身边人的死亡带来的恐惧感比远处的火箭炮要更强,还能节省军火。退一步讲,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有损失,继续按原计划就行。 艾伯特军长临上装甲车前都在思索,最终还是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协调各方的布置,从一环的会议室到二三环的哨卡,娄越的神经时刻紧绷着。直到广场上的人慢慢散去,他亲眼看到冉喻还活生生地站在那时,快要绷断的弦才悄悄地松了一点。 在车里等会儿吧,现在路上应该还开不了车。娄越说,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况吧,你怎么混进暴民堆里去的? 冉喻将昨晚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通,然后说:我可能真的感染了奇怪的病毒,昨晚那段时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娄越沉思片刻,点点头:没关系,科研院的言艾教授现在就在三环警卫局,她是很有名望的医生,我让她先给你检查一下。 说话间,娄越收到了消息,他之前向交管部门询问过路况,现在已经可以通行了。 娄越发动了车子,冉喻忽然说:娄队长,要不我换一辆车吧。或者我去后面坐我刚想起来,万一身体再次失控,跟你抢方向盘或者袭击你什么的,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有道理。娄越说,那你伸手。 冉喻伸出左手。 两只手一起。 冉喻以为要接什么东西,于是又伸出右手,把两只手靠在一起。 娄越从车内储物盒里掏出一根银灰色的领带,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冉喻的手绑起来了。 这是干嘛?冉喻诧异地问。 让你放心。娄越勾了勾嘴角。 领带质地很软,娄越绑得也不太紧,并不疼。只是绑完了以后,一路上娄越就没再说话了。冉喻凭借直觉,认为他这是有点不高兴了。 但他不能明白娄队长突然不高兴的点到底在哪儿,明明他这个被绑的人才更有理由生气。 于是冉喻直接就问了娄越。娄越注视着前方的路,好一会儿才说:没事,有点后怕。 三环医院就在警卫局旁边,娄越直接把冉喻带过去,在下车前给他松了绑。冉喻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很浅的勒痕。 言艾之前接到了消息,早早来到了医院。一二三环的医院内她都挂了职,有自己的办公室。言艾抽了冉喻一小管血便去忙活了,告诉他们三个小时后出结果,然后反手就把冉喻关进了隔离病房,把娄越扔出病房外。 没这么严重吧?又不是致病病毒。娄越说。 思想上的病更可怕,言艾说,人对未知的病毒要有敬畏之心。你别这么黏糊,色|欲熏心容易没命。 娄越还没来得及反驳她最后半句话,她早已关门走人去做化验了。娄越回想着言艾刚才那鄙夷的神色,心中郁结。 娄越在警卫局开完了会回到医院时,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没有异常。 冉喻被放出了隔离病房,坐在言艾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他已经和言艾简单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身体的失控与病毒无关,那昨晚许佩儿等人发出的电子合成音也与病毒无关吗?那他们是怎么聚集到那里并自发开始闹事的? 言艾盯着检测报告,说:其他人还没排除被病毒感染的可能,人数太多,等结果全部出来至少要一周。 那些登上1号电车的人们被集中运送到三环外侧的考试区暂时安置,并将陆续接受病毒检测。言艾和学生已经在准备研制疫苗了。 对了,昨晚有个人叫阿松,似乎是协会的组织人员,他对我说又失效了。冉喻说,会不会和这个病毒有关? 你是说,你有可能曾经感染过,但出于某些原因病毒在你身上失效了?言艾抬眼看他,有自愈的可能性,但即使这样,体内应该也会有抗体或者其他遗留的信息。可我在你的血液里没有找到这些。 她看着冉喻,眯起眼睛:这次的检测是基于已发现的那种RNA病毒进行的,也许你身上还有其他值得研究的东西。 言艾转头看向一边的娄越:以后的研究可能偶尔要跟你借小朋友用用,可别不舍得放人啊。 娄越轻轻哼了一声:没事了我就带队员回去了。 等等,说话一直很爽利的言艾突然有些欲言又止,她看向冉喻,冒昧地问一下,你今年是20岁吗?姓冉?城外考进来的? 嗯。冉喻点头。这些信息应该是之前娄越跟言艾说过的。 言艾:我总觉得你很面熟,想问一下,你认识冉临吗? 冉喻有些惊讶:他是我父亲。 果然,言艾和蔼地笑道,我以前跟你父亲母亲是同事。 我父母之前在城内生活过?冉喻从来没听父母说个这件事。从记事时起,父母对他的期望就是通过入城考试到城内生活。他当时也想过,以后进城一定要把父母一起接进去。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7) 言艾赶忙道:你别怪他们,他们当时出城时还不知道怀了你。我也是好几年后才知道他们没有走远,而是选择在外养育你。 冉喻知道主城的规则,可以选择出城,但出去后,除非通过入城考试,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父母出城那会儿必然已经超过了入城考试的年龄。可他们既然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又从小就教育他让他进来? 冉喻想了想,终于还是问道:那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吗? 有人想进来,当然就有人想离开。言艾笑了笑,颇有些无可奈何,你的父母是少数不愿意被规则困住的人,所以抛弃安稳。他们在出城前跟我们说过,以后的人生不会很长,但也许会更有意思。 可他们从小就告诉我要进城。 因为城外太危险了,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言艾说,也许,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有安稳的生活吧。 第25章 一句话总结,规则既是限制人自由的笼子,也是保护人免于危险的围墙。何荣晟大口咬下一块酥脆的炸鸡排,忽然很神叨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进城还是出城的关键就在于,人要先知道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才能决定对待规则的态度。 如果是入城考试的文章概括题,你能拿到高分。詹一烨点评道,但是你忽略了一点,现实生活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决定的权力,只能被决定。 冉喻沉浸在丰盛美味的六菜一汤里,没有空闲的嘴可用来说话。 之前冉喻走出言艾的办公室时已经将近两点了,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碰见了何荣晟和詹一烨。他俩按要求过来带冉喻回警卫局,由于冉喻是公职人员,又是昨晚事件的亲历者,需要配合调查工作并写一份详细的报告。 冉喻那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从昨晚就几乎没吃过东西,只在办公室里喝了半瓶水,肚子正在小声抗议着。何荣晟和詹一烨也没吃饭,本想拉着冉喻去吃食堂,但被娄越止住了。 我定了饭菜,一起吃吧。娄越说。 十队的小会议室桌子成了临时餐桌。饭菜是向安详送来的,三环大酒店的招牌菜。 由于安保措施做得好且关门迅速,富丽堂皇的三环大酒店在这场暴动中损失不大,今天中午还能正常营业。真正受灾严重的是一些小型店铺,商品被尽数砸烂,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开下去。 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冉喻早已忘记了自己手腕上的勒痕,由衷地认为新领导真是个好人。 好领导娄越自己倒是没吃几口就带着向安详匆忙去开会了,留下其他几人慢慢吃。临走前,娄越还嘱咐冉喻写好报告等等他,晚上一起走。 娄越和向安详走后,紧绷着身体的何荣晟和詹一烨才放松下来,连连向冉喻发问。冉喻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何荣晟感慨万千。 正经的话题结束,詹一烨拿筷子尖戳了几下碗底,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娄越对冉喻的态度不太对劲? 冉喻摇头,何荣晟点头。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懒散轻佻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香啊?我看看是谁在偷吃不叫我。 听到这个声音,詹一烨当场垮脸。 黎树修晃晃悠悠走进来,伸脖子往桌上一瞧:呦,你们一起吃饭啊,这么丰盛。正好我也没吃,一起一起。 说着,他一屁股就要坐在詹一烨旁边,还没坐下,詹一烨就在凳子上放了盒牙签。 黎树修刚要把牙签移开,看见詹一烨眼刀一扫,只好讪讪地撅着屁股换了个位置,坐在冉喻旁边。 坐下了他还不安分,一个劲儿往詹一烨碗里瞅:烨姐,今天咱爸妈没给你带饭啊? 詹一烨压根不想理他,继续跟冉喻说话:不管怎么样,娄越要是敢欺负你,或者你在督察队过得不开心,你就跟我们说,我去看看怎么把你尽快要回来。 何荣晟接过话头,问道:对了,你联系上你那个笔友了没?我记得上次你说他就住在督察队在的那条路上? 没有,冉喻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说,我还没去正式报道,也没收到回信。 黎树修试图加入聊天:你们说的是风信子路吗?我熟啊,我家就住那附近,你要找谁,我帮你问。 黎树修家住一环,是被他的副城主老爹塞进三环警卫局镀金历练的。这小子平时绝不掖着自己的家世,甚至还四处招摇显摆,平时极尽偷懒耍滑、拈花惹草之能事,这在单位里是个公开的秘密。也是因为这样,他跟娄越从小就认识,并单方面认为自己跟娄越关系不错。 不用了,谢谢,我还是自己联系他吧。冉喻说。 詹一烨没忍住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这么乖呢?平时做事也是,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一点也不像个特能打的人。 哦,因为没有必要。冉喻回想了一下进城以来的生活,还真是。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是不危及生存的事情,他都不会很在意。至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看法,基本上与他无关,他就更不在意。 何荣晟点头笑道:烨姐你以后会知道的,冉喻平时基本上都是待机省电模式,只有在涉及食物武器和战斗这些问题时,他才能完全开机。所以平时很容易欺很容易沟通。 詹一烨忍不住提醒道:那你以后万一要去见笔友可要多注意,别被坏人骗了。 笔友?黎树修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但他的大脑不能理解过于纯洁的关系,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某种新型play的称呼。于是他来了精神,拿胳膊肘捅了一下冉喻,挤眉弄眼地问:你说的笔友跟炮友是一个意思吗? 何荣晟被一口汤呛住,咳得死去活来,还不忘告诫黎树修:咳咳咳你不要咳咳带坏他 冉喻一脸迷茫:泡友是什么? 詹一烨拿起一个大馒头往黎树修嘴里恶狠狠一塞,把黎树修塞得直翻白眼险些窒息。然后她转头朝冉喻慈爱地笑道:没什么,吃好了就快去写报告吧。 吃饱喝足,冉喻去写报告了,娄越则早已坐在警卫局的大会议室,继续之前暂停的会议。 上午的会议开了近三个小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警卫总局的魏局长和城防军的艾伯特军长都出席了会议,与上午不同的是,与会人员里多了不少警卫局三环分局和城防所的人。 这些人员都是魏局长和艾伯特军长的直接下属,于是上午的会议主题明里是找出三环防卫漏洞,排查安全隐患,暗里则是在相互推卸责任。 艾伯特军长态度强硬地认为,建城以来的职能划分,一直是军对外警对内。此次突发性群体暴动事件属于对内问题,是警卫局没有做好日常巡逻工作导致的。 魏局长则拐弯抹角地表示,警卫局没有配备足够的武器资源,无力干预不在职责范围内的大型公共事件。此次事件的定性应该至少达到第二安全级别,是城防军的预警机制不完善,延误了最佳控制时机,才导致暴动的规模扩大到险些控制不住的地步。 督察队虽然也负责安全事务,但主要任务是对相关部门和长官在大方向上的督导,并不涉及具体执行。因此,娄越一上午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言语下的暗流涌动,互相甩锅。 这口大锅甩到中午也没甩出个所以然来,娄越原本还算比较有耐心地听着,腰背挺直,甚至还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两笔。到了将近中午时,他才把背部靠在椅背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坐姿变得松弛起来。 魏局长最先注意到娄越的变化,他知道平时娄越行走坐立都规整,只有心情很不好或者憋着一肚子坏水想整人玩的时候,才会显得姿态很放松。他知道这种事,是因为去年娄越就是以这种姿态罢免了他手底下的一位办事不利的高官。那位官员疑似结党营私,造成公共财物受损严重,被押进督察队的审讯室呆了一下午,人就没了。 魏局长心里咯噔一跳,立刻调转话题,提议午间休息一段时间,下午继续。 下午重新开始的会议议题让娄越重新坐直了身体。魏局长见状,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他又在心中愤懑,他当官近二十年,竟还要看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的脸色,只能说是人家会投胎,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其悲哀。 这场暴动的疑点很多。首先,初期组织很严密,可以发现有集体标识的蓝色长袍和黑色面具,还有人发放衣物和武器,有专门的口号。但发展到后期,他们的诉求就变得非常模糊,只是一味地制造混乱,甚至有一种为了掀起暴动而暴动的意思。艾伯特军长说。 第二,聚集和解散都过于|迅速。我跟娄队长事前估计过,这套诱降策略也许有用,但按照以往经验预估,最多只能分流20%35%的人,可结果这次却达到了90%以上。可见大多数参与者的信念非常不坚定,完全是一时冲动参与进去,缺乏前期洗脑。这不像是一个有预谋的组织该做的事。 第三,如果暴动是由言教授所说的病毒大规模感染引起的,他们的观念是被后天彻底更改掉的,这就与第二点违背,因为他们太不坚定,不像被洗脑成功或者说改变成功的人。至于病毒是否会中途失效,我中午抽空跟言教授讨论过,可能性极低。而且这种RNA病毒造成的观念改造几乎是不可逆的,只能阻止其在体内的扩散,不能逆向还原。如果不是因为病毒感染,又无法解释他们过于快速的聚集和想法的转变。毕竟,我记得三环居民每年的思想道德考核分都高于主城平均数,治安很好,社区学校的教育宣传也很到位,之前从未发现过异常迹象。 另外,如果是一小部分人感染而其他大部分人只是从众,同样无法解释幕后黑手的动机。因为如果他们想达到废除某种制度或者其他未知的目的,又掌握了研制这种病毒的能力,只要悄悄大规模扩散病毒就可以,没必要聚集暴力行为,反而引人注目,让我们趁早能研制疫苗。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魏局长适时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这只是一种做给我们看的假象? 娄越正往本子上写些什么,闻言笔尖一顿,抬眼道:那就说明,也许这场暴动只是个烟|雾弹,背后还有大动作。 会议结束后,娄越去医院找言艾又了解了一些情况,期间通讯器不断响起,城主找过他,考试园区隔离处的负责人也找过他。等他忙完了一通,回到十队的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他忽然想起跟冉喻提了一句等自己,不知道冉喻忘了没。 冉喻刚写好一份长长的报告,大脑放空,坐在小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检查错别字。 娄越走进来时,正看见冉喻这一副身体被掏空了的样子。可怜见的,但又有点好笑。娄越忍住没笑,走到他跟前说:走吧。给你安排了新住处,先带你回去收拾东西。 新住处?冉喻问,我原来的 话音未落,娄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娄越说了声抱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接起电话。 嗯,好,知道了,明天继续。 他面容严肃地挂断电话后,对冉喻说:今天第一批人的病毒检测结果出来了,想知道吗? 大多数都被感染了吧?冉喻猜测,至少70%? 娄越摇头,复述了一遍刚才电话那头的报告:今天接受病毒测试的3257人中,查出134人被感染,占比4%。 冉喻彻底听糊涂了。那些参与暴动的人群完全像是失智一样,做事极端而疯狂,不是因为病毒还能是什么? 娄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也许不需要病毒,娄越抬眼看向窗外来往的行人和倒塌的砖块木梁,说,完全融入并信服某个群体,这就足够使人愚蠢。 第26章 冉喻在现有的宿舍里只住了十来天,行李不多,半个小时就打包好了。 如果门口没有站着一个人监工似的看着他,他还能收拾得更快。 娄越靠在门框边上,看冉喻小心地把一把锋利的斧头包好后塞进行李箱,忍不住问:你搬家还随身带斧头? 冉喻把行李箱拉上,说:当然要带,这是我从城外带进来的,最喜欢的一把,改造了很多遍。 娄越指着地上的另一个大包裹,不可思议地问:那这堆破铜烂铁你也要带吗? 冉喻用罕见的强硬语气说:这不是破铜烂铁,都是我精心改造过的冷兵器,很好用。 主城内限枪,军警人员虽然可配枪,但使用有严格规定,需要事前报批事后登记。在身边无法配枪的日子里,冷兵器就是冉喻安全感的来源。晚上睡觉时枕旁放着刀或斧头,睡觉都能更香一点。在城外生活的这些年,冉喻心爱的那把小斧头就是他最好的枕边伴侣。 娄越似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弯腰拎起那个大包裹说:好吧,很晚了,咱们抓紧时间。 冉喻看到自己装了武器的包裹被别人拿走,下意识就想抢回来,但没走两步他就反应过来,收回了自己的手,任由娄越在前头拎着他的大包裹下楼梯。 娄越看起来臂力不错,那么沉的包裹拎起来也没有半分吃力的感觉,还转头问冉喻要不要把行李箱也一起给他。 冉喻赶忙摇头,拎起自己的箱子跟着娄越下了楼。 娄队长,我到底住在哪里?坐上车后,冉喻又一次问。 比你现在的住处安全几百倍的地方。娄越又一次卖关子。 冉喻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百无聊赖地望向车窗外。银杏路附近被昨夜的暴动损坏得厉害,经过一天的抢修,马路上的碎砖石块勉强被清理干净了,但道旁千疮百孔的商铺却像一张张破碎流血的脸,狰狞而直白地将自己遭受的不幸袒露给行人,仿佛展示自己的痛苦能让它获得愉悦。 许多街铺上的霓虹灯在昨夜都被扯掉了,眼下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彩色亮光,三环本就窄小的马路也像丧失了活力似的,蔫巴巴地被轮胎迅速甩在后头。 这样的街景再次让冉喻想到疯狂的昨夜。他被裹挟在海浪一样的人群中而且是暴风雨时的海浪,这样的海浪又与他经常做到的那个梦完全不同,梦里的那片海多数时候是平和宁静的,甚至是全知全能的,每一朵浪花每一条鱼都不是简单的组成海的部件,而是浑然一体的,像是天生就能互相感知一样。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8) 在昨夜的那些人群中,看不清也记不住的无数张面孔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用暴力和破坏来刺激神经,好像无数人不约而同地抛弃了自己的意识,变成了一个个小部件,重新组成了一个新的庞然大物。 不知为什么,冉喻忽然就想到了银杏路23号地底的那个大教室里,一排排课桌围成的圆心里,披着蓝袍的老师在催眠似的讲课:打破边界,融为一体 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可从结果来看,这样的融为一体只是愚蠢和疯狂的叠加,聚集起来很快,解散却更快,真的值得这样大费周折地专门搞一个神秘的协会出来? 不知不觉间车停了,一只手在冉喻面前晃了晃。手指修长白净,指腹略带薄茧,手的主人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冉喻这才发现车子停在了熟悉的地方,二三环的哨卡处。 值班的士兵检查了证件和人员资料,同意放行后,车子重新启动。 我在想那个银杏路的协会,他们的组织很隐蔽周全,没必要为了一次明知会失败的暴动把整个协会都搭进去。冉喻想了想,说,而且,他们之前明知我是警卫队的人还引我进去,简直像是在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 娄越点头:这件事后,这个协会的组织人员我们抓到了不少。下午城防军去银杏路23号排查过,那些地下室就是他们一直在用的地方,现在有了正当的理由报批,它的老巢已经被端了。对了,向副还查出了他们周日晚上的一些特殊安排。 冉喻回忆了一下自己与黎树修之前的对话,脑中灵光一闪:是灯吗? 没错,最后一节课桌上的小夜灯会喷出极细的含有病毒的水雾,因为离人很近且肉眼看不见,所以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所有人被感染。娄越转头看了冉喻一眼,你应该也没能幸免,但言艾说目前你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也不是病毒携带者,所以不用隔离。但后续她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些研究。 好的,冉喻忽然坐直了身子,来了点精神,往驾驶座凑近了些,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体质特殊,携带某种超级抗体,万一未知病毒爆发我会被抓去抽干血,然后拯救全人类? 娄越轻哼一声:少听乱七八糟的电台,科幻小说都是假的。 冉喻的目光从车内储物盒紧闭的盖子上一扫而过,看向娄越的侧脸,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电台? 娄越握紧方向盘,拐了一个漂亮的弯,转向时却不小心碰到了雨刷器。他盯着挡风玻璃前摇来摇去的刷子,语气平稳自然地说:猜的,你不是从城外来的吗?那里也没有别的娱乐设施吧。 哦,不过讲科幻小说的只有前几年的明晖电台,近几年的电台越来越少,我进城前就只有佩儿老师的名师冲刺课可以听了。冉喻问,佩儿老师现在也在隔离吗? 我让人关注了一下,她大概明后天接受检测,然后就是隔离。 娄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因为今晚冉喻主动说话的次数有点多,很反常。 娄越知道冉喻独自生活在城外很多年,多数时候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来信时就越写越长,有时甚至能写三四页纸,但那种倾诉的对象是哼哼,不是娄越。 娄越把车开得越来越快,又过了一道哨卡后,他们进入了一环。 一环的街景比三环好看了太多,街道干净整洁,道旁树上挂着彩色灯串,商铺招牌的灯光柔和,色调统一,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味。 娄越把车驶入一个园区,停在停车场,说:到了。 冉喻下车,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像之前的考试园区一样,有很多高楼和绿化带,还有停车场和各类运动设施,看上去是片居住区。 这里是一环各部门总部员工的宿舍区,娄越解释道,离督察队不远,你借调期间先在这儿住着,这里安保比较严。 这里的楼房很高,带电梯,冉喻倒是头一次见,感觉很新鲜。 娄越帮忙把冉喻的行李一起拎进电梯,按了12楼。这里每层楼有四户,娄越走出电梯,往右走到了最靠里面的一户,用随身带的磁卡刷开了门。 这是一间套房,屋子里布置得简洁利落,除了必备的桌椅家具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冉喻把行李箱拎进来,正打量着客厅,就听娄越指着右侧一个房间说:你住那儿吧,今天下午我叫人来打扫过。 冉喻终于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娄越指了指左侧的房间说:我住这儿,哦好像忘了说,这是我家。 在冉喻惊讶的目光里,娄越慢条斯理地说:入住这里是有v点要求的,你是新人,还达不到,所以开不了门卡的权限。而且,你那个空白纸条的事情不知道结束了没,涉案分子还没抓全,在那个破协会的事彻底解决前,你最好不要一个人住。 冉喻心知他是一片好意,是担心自己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陷入危险,于是只好道了谢,把行李先搬进房间。 冉喻这么好说话,也没多问,这倒让准备了一大通解释的娄越有点措手不及。 接着,娄越简单给冉喻介绍了厨房卫生间还有其他电器设施的位置,就让他先收拾着,自己要回车上取点东西。 冉喻的房间比之前的宿舍还大,但家具很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衣柜。他刚把行李箱打开,把衣服取出来放进衣柜,把心爱的小斧头放在枕边,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冉喻心想着,快步去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了向安详惊恐的脸。 门开后,看到冉喻的脸,向副队猛然往后退了两步,看清了门牌号,这才声音微微颤抖地问:请问娄娄娄队长在吗? 他去车上拿东西了,一会儿回来。 哦好好好,我等会儿再过来。向安详因颤抖而有些尖细的声音与他健硕高大的身躯很不相配,然后他以更不相配的敏捷灵活的身姿逃开了这扇门,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第27章 娄越落在车上的是一份关于精神病院冯院长瞒报死亡人数的报告,督察队跟进这个案子近半个月,查出冯院长在任期间,陆续有近百名死亡病患被漏报,没有送进公立火葬场。至于这些死者的尸体,冯院长招供说是就近埋在了后山和水塘旁。 报告上还说明了冯院长的动机,自他上任以来,医疗事故频出,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他一时头脑发昏,便动了歪脑筋。 这种事不算罕见,很多官员为了政绩和v点难免犯糊涂。按理说谎报数据这样的错最多也就是降职扣薪水,但娄越没那么容易糊弄。因为冯院长做这事的动机实在可疑,况且有一个问题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突然持刀杀人的精神病患者于期,据黎树修所说,上周曾出现在上一次的银杏树23号协会上,而且他死前手里确实握着一份邀请函。 然而,于期早在两个月前就被关在那所偏远郊外的精神病院。按照相关管理制度,除非医生专门开具证明并由家属陪同,病患不得随意离开。娄越调查过于期的家庭,那户人家孩子很多,把一个疯癫的孩子送走后就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再没有探望过。精神病院的登记簿上也没有于期的出入记录。 所以,一个被亲人抛弃的14岁孩子,是怎样躲过精神病院的巡查和登记,并在无钱无证件的情况下从郊区来到车程半小时以上的银杏路的? 显然是有人帮忙,而且那个人权力不小。 当时的于期是否神智清楚、是否处于自愿也不得而知。因此,帮忙这个词或许可以换成看押。将这个少年看押到那个协会,让他写下交换条件,献出自己的身体给别人当复仇的工具。 如果督察队没有盯上银杏树协会,没有在少年被关押时暗中观察,那么他无故死亡的事情会不会被压下去,成为漏报的死亡名单中的一员? 主城内许多位高权重的人之间都有许多隐秘的联系,警卫局兴许不好插手,但督察队却专管这个。因此,督察队的人做事不讨好民众,更不讨官员们的喜欢,里外不是人。 娄越18岁从军校毕业后进入督察队工作,6年来见过的腌臜事数不胜数,但这个猜测依旧让他心头有点发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冉喻知道了,他想,反正也只是临时把人调来几天,事情解决后就放人回警卫队。坚守街头流浪的元琼教授那边刚有了点眉目,随后麻烦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原有的计划被打乱,娄越琢磨了一下,可能把冉喻调回去的日期又得往后拖几天了。 他本来在得知冉喻获得入城资格后就打算不再联系的,一个过于了解自己秘密的人放在身边,总让他觉得很不安,想要下意识地竖起刺和盾来保护自己敞开过的刺猬肚皮一样的软肉。但督察队长娄越不该这么敏感脆弱,他应该是无坚不摧、不惧毁誉的。 娄越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阴沉而不耐烦的,可凑近车玻璃时,借着旁边亮堂的路灯,他看见自己脸上很明显的笑意。 娄越把上扬的嘴角撇下来,打开车门躬身从后座上取了文件,正要回去,忽然看见一个高大健硕如同小山一样的人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娄队长!向安详刚站稳就递给娄越一份文件,迫不及待地说,您上次让我查的东西有消息了。 此时停车场没有人,但娄越还是示意向安详上车说。 向安详窝在副驾驶座上,这位魁梧的大块头一身鼓囊囊的肌肉似乎要将那里的空间填满。娄越忽然就想起之前冉喻坐在这里时,稍显单薄的肩背贴在椅背上,转头看过来时目似点漆,脸颊白皙,看上去很柔软,有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那种俊秀感。但他知道这样的柔软服帖都只是表象,冉喻看似清瘦的身体里有强大的能量,屠杀城外的巨型变异怪物也只是家常便饭。可这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从冉喻信里的日常杀怪活动来看,娄越一直以为他的体型是与向安详类似的。 向安详已经开始汇报了,娄越赶紧将莫名其妙跑偏的思绪拽回来。 抓获的那几位协会核心成员已经招供了,之前于期被父亲当作交换的筹码献给协会以非法获取v点,于期被注射了一针含有某贵妇人记忆信息的药物,该妇人患了绝症,临死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年轻人身上重生。后来可能是排异反应过大,于期因日常表现疯癫被关进精神病院。上周冯院长秘密在夜晚将人送去协会,注射了另一位复仇心切的四十岁男子的记忆信息,之后就是我们知道的事情,于期持刀杀人,而后突然暴毙。 了解完了情况,娄烨又看了一遍书面报告,随口问了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向安详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愣了一下说:我刚才去您家冉喻跟我说的。 娄越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向安详刚要走,娄越忽然喊住他:记得保密。 向安详此时脑筋转得飞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要保密的是什么,立刻点头答应,然后忙不迭地下车离开了。 向安详走得匆忙,下车时袖口不小心勾到了副驾前车内储物盒的把手,盒盖掀开了一条缝。 娄越刚要关上盒子,余光却瞥见一抹月白色。 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条皱巴巴的银灰色领带,发现角落里还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月白色手帕。 今天接冉喻过来之前,娄越已经将家里所有可疑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却忘了这块手帕。它是两年前冉喻随信寄来的,这几天娄越不方便带在身上。第一次见到冉喻后,娄越回到车上就将这块手帕放进了储物盒的最里面,这两天一直忘记取出来。 应该不会看见吧,娄越心想,今天上午取出领带时开盒子的幅度并不大。况且用手帕的人并不算少,大不了就说是向安详的。 他把手帕塞进衣兜里,拿上文件,心思重重地上楼回家去了。 娄越到家时,冉喻已经洗完了澡,穿着藏蓝色的棉麻睡衣刚从浴室出来,头发尖儿上湿湿的,肤白唇粉,水润得像夏天多汁的浆果。长而直的黑色眉毛隐入额前的碎发里,添了许多冷冽的英气。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娄越却突然觉得有些局促紧张。可能是因为从来没跟人分享过私人领地吧,他想,为了冉喻的安全,暂且先忍几天。 娄越匆匆和冉喻打了招呼,就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研究手头的报告了。 第二天早上,娄越醒的比平时早了很多。他打开房门时看见旁边那扇门紧闭着,想起冉喻确实是住进来了。走进卫生间洗漱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又是翘起来的,烦死了。 洗漱完毕又做完一份简单的早饭,娄越刚要去敲门叫冉喻起床,外面的门却被敲响了。 娄越开了门,发现是晨练回来还带了早饭的冉喻。 早。冉喻拿着自己的手帕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看着那方月白色的手帕,娄越突然有些心虚。好在他不动声色的本领很强,面色如常地说:早。 四份早饭让两人吃得都很饱。饭后,娄越开车载着冉喻一起去督察队报道。 虽然只是借调,但督察队的人事专员还是给冉喻准备了制服。穿警卫队的黑色制服时冉喻的脸总被衬得冷白,像岩石上的积雪,而新的墨绿色制服则将他的肤色衬出一种玉质感,像绿松石釉盘子上托着和田玉一样。 督察队很久没进过新人了,队员们又多是些滚刀肉,见到年轻好看的新面孔就像闻到肉味的饿狗,手头没有急事的人都凑过去问东问西。有几个爱胡来的人看冉喻面相温润稚拙又少言寡语的,甚至还存心逗弄他,要带他去审讯室开开眼。 他们商量这事时娄越刚好从办公室出来,他正要赶往三环临时隔离区安排那些暴民的后续措施。娄越顿住脚步,把冉喻和那群人里闹得最厉害的大黄叫了过来。 大黄,你跟我去趟三环。冉喻,你跟向安详去趟紫藤路博物馆巡查。 大黄皱起雀斑脸,叫道:哎?不是说向副今天跟您去三环的吗 娄越冷着脸扫了他一眼,大黄赶忙闭嘴,心知队长的心思正常人别去猜的道理,麻溜地跟着娄队长走了。 冉喻对突然摊在自己头上的任务有些发懵。 跟在后头的向安详也愣了一下,对冉喻说:那咱们走吧,其实去博物馆就是日常巡查,平时都是大黄他们去的我车上跟你细说。 紫藤路上的这座博物馆是主城内最大的博物馆,汇聚了主城内最珍贵的藏品。几年前这里曾出过谋划良久的监守自盗的案子,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因此后来每隔一段时间,督察队便会派人来突击检查。为了避免贪腐贿赂,督察队每次随机派职级不同的至少两个人一同前往,出事共同担责。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19) 博物馆建造得恢宏大气,整体是灰棕色,前门烟灰色的立柱高耸,侧面顶部和窗户以棕木做框型纹饰,从远处看有点像是一排整齐的书架,又像一面坚实的城墙。 馆内分三层,向安详跟工作人员要了登记信息,开始进场馆逐一核查。冉喻初来乍到,对检查事务不熟悉,只好跟在后面看看展览,凑个数。 他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名为海鬼馆的灯光很暗的场馆,旁边的木牌上有介绍,这里展现的是将地球上曾经的霸主人类逼进高原上的围墙并险些灭绝的罪魁祸首,海鬼的变异和侵袭历史。馆内阴冷干燥,走进去就让人有种彻骨的寒意。 厚实的玻璃内陈列着一些标本残片,展示着海鬼的残骸。旁边的屏幕上则是海鬼的复原图,它们高约两米,状似人形,浑身布满滑腻的鳞片,手心有可伸缩的尖利带毒的口器,头上无眼无鼻,只有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嘴,以人为食。 时至今日,主城内以及附近几千公里居住的年轻一代散户们似乎早已摆脱了这种恐怖生物的阴影,建城的那一代人用无数人的骨骼血肉为代价将铺天盖地的海鬼潮重挫,将它们逼回大海,并在海边建造了森严的警戒线。目前城外人最大的危险只剩下了变化多端的生态条件和被海鬼带来的病毒感染过的野兽。 场馆中央的一面屏幕定时亮起,开始循环播放人类抵抗海鬼的纪录片,有人在旁边轻声解说了几句,便让参观者自行观看。 冉喻转头看去,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人,昨天他曾在医院里见过。 单群也看见了冉喻,走过来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叫单群,是言艾教授的实习助理,昨天在医院见过您。 您好,请问您是在这里做讲解吗? 我有空的时候会来馆里做志愿。单群轻声说,现在正在放视频,等会儿我给您讲解一下吧。 冉喻点头谢过,便抬头看向大屏幕。 不远处的向安详被场馆里严肃悲恸的气氛感染,也放下了本子,一同抬头观看。 此时正播放到一段资料片,影像和声音都很模糊,屏幕上满是雪花状的噪点。 资料片中,海鬼正在撕咬着人的血肉,发出了愉悦的满足的叫声,让人头皮发麻。画面抖动着,黑了又白,人类的惨叫声和怒吼声不绝于耳。向安详已经缩着全身可怜巴巴的肌肉别开了眼,单群则皱着眉头,眼神悲痛。冉喻盯着这残忍血腥的画面,脑海中似乎有灵光闪现,但快得让他抓不住。 不知为什么,尽管冉喻没有碰见过海鬼,但总觉得听过这种声音。 也可能是因为播放设备不好,或者这种生物的发音原理类似。 这些粗噶的嘶叫声,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水禽的声音,比如鸭子。 第28章 视频播放结束,参观者个个面色发白,安静地起身往场馆出口方向走。 单群的讲解线路的最后一站就是这个纪录片,此时离下一场讲解还有近一个小时,她便决定跟冉喻和向安详一道,也算是博物馆方面派出的陪同人员了。 这些海鬼的叫声很奇怪,我觉得有点耳熟。冉喻对单群说。 它们叫起来嘎嘎的,是不是有点像鸭子的叫声?别担心,你听到的应该就只是普通的鸭子叫声。海鬼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主城内,我们有足够强大的安全系统。单群顺势给冉喻指了指侧方的一面玻璃柜,正好,那我们就先从对海鬼的发现史说起吧。 玻璃柜里按时间线展示了一些发黄的老照片。开头的几张照片背景是海,海边停着一艘捕鱼船,几位渔夫拿着长鱼叉,好奇地围在一个黑影旁边。黑影能看出有明显的人形,背部朝上,头和胳膊有清晰的轮廓,但腿部却像是鱼尾。 这是人类首次发现海鬼时的场景,当时我们的人口超过六十亿,划分为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并将自己看作地球的主人。那时候的人类发展欣欣向荣,充满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欲,并频频向外太空发射飞船和信号,试图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其他智慧生物。这样的尝试持续了很多年,没有获得一星半点进展。但就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这种神话中人鱼一样的生物出现在岸边,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因为那让人们意识到,他们一直苦苦在外太空探索的智慧生命,竟然就藏在地球最深的海底处。人鱼之间似乎有某种沟通方式,面对人类也能传达出一些奇怪的信号,比如在海滩上用沙子堆积许多符号,可惜这些符号至今未被破译。 当时人们只把这些陆续爬上海岸的人鱼们视作基因变异的产物,对它们抱有极大的兴趣,科学界以研究人鱼为热,但这种热度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单群引领着冉喻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几份纸页干枯脆折的报纸前,隔着玻璃解说道,人们发现关在实验室大培养皿中的人鱼不吃不喝,并慢慢褪去了尾巴,长出了双腿。与此同时,某天,世界各地的海岸、渔船、舰艇上突然大规模涌现了无数这样的生物,它们残忍地杀害人类,并以人为食。 据不完全统计,这些怪物在一周内造成全球近百万沿海居民死亡,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它们的血液是绿色的,具有感染性极强的病毒,能通过接触和飞沫传播将人类变成和它们一样的吃人怪物,而且能感染动物。单群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更可怕的是,我之前提到过,它们拥有智慧,且体格更强更灵活,病毒变异的速度也非常快。被感染的人类身上也会覆满鳞片,失去人性和记忆但依然具有使用武器等基本能力。和它们相比,人类几乎没有优势。也是在那个时候,它们的名字变成了海鬼,海底爬上来的魔鬼。而那种感染病毒被称为海鬼病毒。 为了消灭它们,人类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刚才的视频只记录了很小的部分。短短二十年间,地球人口锐减至不到一亿,到处是尸骨残骸,城市变成废墟,国家概念消失,世界各地的幸存者只能往远离海洋的地方聚集。幸存者们在这片高原上共同抵抗怪物,又过了五年,他们建立了主城,将大多数人类保护起来,并逐步发展壮大,将主城建设成了现在的样子。现在海边依然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区,但主城在不断改进自动监测和武器装置系统,封锁了所有海域,一旦有海鬼冲破防线,主城立刻就能得到消息及时应对。这项工程耗尽了几代最顶尖科技人才的心血,构筑了我们现在安稳生活的地基。 向安详已经在博物馆内转了一圈,核对登记本无误后也凑了过来,跟在单群后头专心听讲解。 单群调整了一下过于沉重的语气,耸了耸肩:这个场馆的内容大致就是这些,这期间天灾的影响其实很大,生态条件的变迁史可以出门右转移步环境史馆,那里会有陆地未被海洋植物侵袭前的纯粹样貌。 冉喻一直认真听讲,他随着单群走到最后一处展位上,看见原本排列整齐的照片位上空出了方方正正的一块,便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被撤下去的据说是海鬼变异源头的照片,但这个说法缺乏足够的依据,近来许多前辈提出了其他看法。出于审慎态度,馆里决定暂时撤掉这个。单群说,这里原本摆着的是一张雀鱼的还原图,我记得它残缺了半边脑袋,为了保持平衡,身体和头部都是往左歪的。 单群顺便介绍了几句旁边的照片:这里展示的是建模处理后的海鬼病毒,它的变异速度很快,包含的遗传信息极其复杂,至今依然是我们研究院最重要的课题。其实,我认为之前与三环暴动有关的那种病毒与海鬼病毒有些很隐秘的联系,只可惜还没能找到证据。每当我觉得有些头绪时,它们总会有新变化,这过于奇妙了。 向安详点头:是很奇妙。这么小的病毒却能给人类带来这么大的劫难。 单群:是啊,人类能控制巨大的轮船和火箭,却要受极其微小的基因的控制。病毒为了繁殖自身的基因而在人体内攻城略地,海鬼病毒又尤其狡猾,就好像有意要联合地球上其他所有生物一起来围剿人类似的。如果是这样,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冥冥中代表了地球的意志,或者说,一个不可言说的神的意志。 我不懂科学,冉喻想了想,像懵懂的学生一样发问,您相信病毒有意识吗? 从理论上来看,这不可能。在人类一直以来的定义里,意识是人脑的产物。作为一名科研人员,我不应该陷入这种混乱。单群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玻璃柜里的病毒图片上,眼神有些涣散,可惜我现在对科学的信仰正在逐步瓦解,所以我相信。 单群看起来只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说话时两颗小酒窝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却不经意透露出一种沉稳自在感。尤其是讲到专业知识时,这种自信笃定的态度与过于年轻稚嫩的外貌有些不符。在她这样短暂的落寞瞬间,冉喻直觉这名小助理不像新人,而应该至少是言艾教授那种级别和阅历的人。 此时,单群却忽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听言教授说,娄队长安排你去见过元琼教授? 冉喻点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借调到督察队的,但后来就没有别的指示了。 单群刚要说些什么,就有场馆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来找她帮忙。她只好抱歉地冲冉喻笑笑:那我们下次再聊,每周这个时候我都在这里做志愿。下次带你参观别的场馆。 冉喻道了谢,跟她告别。这时,冉喻手腕上震动了一下。他今天新补领来的通讯器上收到了一则消息,来自何荣晟,说是冉丘寄来了一封信。 之前冉喻给弟弟寄信时留的是单位地址,本以为最早也要一个月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这么快。他询问了向安详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得知娄越需要副队送一份文件去三环警卫局,就决定顺道一同去了。 向安详和冉喻回督察队取了文件后赶往三环警卫局,何荣晟告知冉喻,据说是袁锡加入邮局后的第一趟任务,跑的是近程练手的,所以速度很快。 冉喻略一回想,便想起袁锡是那个入城考试落败的圆眼镜,去邮局大概是为了锻炼战斗能力为来年考试冲刺的。 冉喻拆开信,看到熟悉的字体,忍不住轻笑出声:哥哥我想你了,好想快点见到你小丘。 字写得很大,歪歪扭扭的,除了冉喻没几个人能看懂。他在心里教训冉丘,十几岁的大孩子了,写字还是这么幼稚,也不肯好好练习,以后考试可怎么办。但同时冉喻又想起冉丘嘟着嘴歪头看自己的模样,黑亮的大眼睛圆睁,头顶几撮卷毛翘上天,脸上委屈巴巴的,仿佛让他用手写字是什么酷刑一样。 冉喻把信叠好放回信封,然后揣进兜里,心里琢磨着要找找有没有出城办事的机会,他很想回去看看冉丘。毕竟三等功对他来说太遥远,冉丘不知何时才能进城。城外到底还是太危险。 何荣晟这会儿闲着,就拉着冉喻闲聊,问他现在住在哪儿。 冉喻略一思索,说:娄队长给安排了宿舍,在督察队旁边。 此时十队办公室没有外人,向安详去给会议室里的娄越送文件去了。丁台泰队长和詹一烨也去开会了,几个人聊天摸鱼非常自在。 何荣晟惊疑地说: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好领导,借调几天都给解决住宿。 黎树修翘着二郎腿说:按照我对娄越的了解,他突然对某一个人很好,下一步大概就是要弄死对方了。 冉喻和何荣晟同时看向黎树修。 黎树修见自己存在感提高,乐滋滋地大方分享自己的见闻:娄越原来那个副队长不就是这样?跟了娄越好多年了,一起军校毕业的,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娄越秘密调查他,亲自给他倒酒,套话那叫个顺畅,让人真以为跟娄越是好兄弟呢。结果第二天娄越拿着口供就把人抓进去了。 何荣晟目瞪口呆。 黎树修眼睛滴溜溜一转,上下打量着冉喻:你最近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 冉喻摇头:没有。 黎树修眼里的兴味更浓了。他之前因为腰被弄伤,对冉喻非常不满。但最近追詹一烨遭受的冷眼过多,备受打击的黎树修开始想转移目标了,他这么一盘算,就发现平心而论,冉喻长得确实是好看,而且不算很凶。非常符合他一向高端的不计较性别的审美。 于是黎树修状似不经意地往冉喻身边挪了挪:总之我认为你还是小心为上,万一你哪天睡着觉就突然被娄队长抓走了呢?这样吧,我在一环也有住处,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娄越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用看骨灰一样的目光扫了黎树修一眼。 黎树修顿时觉得遍体生寒,他正反省自己到底哪儿又招惹到这位阴晴不定的娄队长时,就见娄越换上了一副堪称十分和蔼的表情,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门卡递给冉喻,说: 今晚你先回家吧,我有会要开,晚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娄越越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PS:我不懂科学QAQ。本文里出现的诸如病毒有意识复制记忆以及其他自然科学方面的说法纯属我瞎掰,为后续剧情服务,切莫当真。 PPS:在上中学和考研的姐妹们遇到政治题时请毫不犹豫地踩中得分点意识是人脑【划重点】的机能意识是客观世界在人脑【划重点】中的反映意识是物质世界长期发展的产物,请千万不要被科学哲学双料文盲我本人带跑偏,切记切记。 第29章 这句话的冲击力颇大,除了两位当事人,其余在场者的表情像挖掘机下的薄石板一样破碎。 向安详走进门时,看到的正是这一派破碎的景象。 黎树修举起颤动的手指着娄越:你速度太快了吧不对,你肯定是骗人 向安详人如其名,向往安详。在他心中,最安详的生活就是像上学时那样,有时间偷看小姨妈言艾以前私藏起来的一堆浪漫纯爱小说,嘴角咧到耳根,在床上扭成一条健硕的蛆。 然而摊上这么个领导,他每日都不得安详。 经过一夜的消化,向安详已经接受了领导终于把人搞到手的现实,强忍着心中少女般的尖叫,努力去扮演成熟稳重且心无杂念的成年人角色。 天知道他一直以来忍得到底有多辛苦。从入城考试监考那一次,敏锐的向安详就觉察到了领导的不对劲。后来领导和冉喻的每次相遇,作为背景板的向安详不动声色甚至严肃刚强、无法接受,内心早已把这俩人的脸带入纯爱小说,一边难以置信并自我谴责,一边快乐到昏厥。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0) 向安详看见冉喻接过门卡,几乎瞬间就猜到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搞不懂昨晚还提示自己做好保密工作的领导为何自己先不保密,但他可以确信的是,他在领导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笑容。 领导每次心里酝酿些坏心思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作为一名聪明合格的下属,为了帮助领导巩固求偶优势地位,向安详瞥了一眼不甘心的黎树修,适时地说:娄队,那今晚您要看的文件我先给冉喻,让他带回去行吗? 娄越赞赏地扫了向安详一眼,说:可以。 这一番做作的互动看得黎树修脸都绿了。 这时,娄越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他出去接通,那边传来言艾的声音:娄越,今天香香忙不忙?他的号怎么拨不通? 尽管不知听了多少遍,听到这个昵称,娄越还是觉得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言艾是向安详的小姨妈,小时候借住在姐姐家。据言艾所说,向安详小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软嘟嘟香喷喷,所以有了这个小名。即使后来他长成了一米九八的彪形大汉,家里人依然爱这么叫他。 刚才在开会,他可能忘记调模式了。有事吗? 我姐下楼梯把胳膊摔断进医院了,能让香香请个假去看看吗? 好的。娄越说,对了,冉喻之前说过的身体失控的事情,你研究有进展了吗?确定他体内没有其他异常和病毒了? 最近在搞疫苗,还没顾得上。言艾那边隐约有仪器报错的声音,不是你在卡我明天的ddl吗?疫苗快搞完了,这事儿忙完你再带他来一趟吧,我最近有点新想法需要验证一下。 什么验证,不会对身体有害吧? 不会,言艾在通讯器那头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你还是我认识的娄越吗?我觉得你更需要做一次检查。 娄越出去通话的工夫,何荣晟和黎树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冉喻。 冉喻十分坦然地把房卡放进制服兜里,问:为什么盯着我看? 你怎么跟娄越住一起去了?何荣晟紧张兮兮地问,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啊?他威胁你了?潜规则? 黎树修懊恼地说:那个混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下手也太快了。 冉喻:你们在说什么?他很乐于助人。 黎树修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冉喻,双腿伸直瘫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块饼干恨恨地嚼:天然到我都不忍心泡你了,啧,那个畜生。 他突然又跳起来,难以置信地凑近冉喻:你以前在城外没碰到过这种嗯,对你图谋不轨的变态吗? 冉喻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哦,遇到过,他们都死了。 黎树修: 好的,看来冉喻完全没有把娄越和变态联系起来的觉悟。黎树修失望地挥挥手,表示很没有意思,要告辞了。 走到门口就被娄越拦住了。 又早退?警卫局这几天应该很忙吧? 心烦,回家休息了,帮我跟丁太太请个假。 娄越绷平嘴角:那我让香香送你回去吧,顺便找副城主说几句。 黎树修的注意力全被前面香香二字吸引走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要被找家长的事情:香香是哪个小美女啊?哟我知道了,补偿我呢是吧?可以,够意思。 黎树修试图伸手搭住娄越的肩膀,被对方躲开了。 娄越冲向安详招手:来,香香,捎他一段。 向安详: 黎树修看着眼前近两米的肌肉猛男,嘴里的饼干卡进了嗓子眼里。 向安详带着不情不愿的黎树修刚走没多久,詹一烨就抱着一沓文件,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娄队长,正好你在这,有事跟你汇报。詹一烨往左右看看,冉喻来了吗?昨天他的报告有几个地方要改一下。 在里面。 太好了,我们进去说。 詹一烨径直进门,走进小会议室,招呼其他人跟上。 黎树修又溜了?詹一烨皱眉。 何荣晟摊手:管不住他,他上头有人。 詹一烨冷笑一声,把文件在桌上摊开:没有他拖后腿更好。说正事,临时隔离区的名单整理出来了,咱们辖区今天一上午接到了十八个失踪寻人的案子,有七个不在隔离名单里。 死亡人员统计了吗?娄越问。 统计了,也没有。詹一烨说,据家属称,失踪人员的工作或生活地点都在暴动游行集中的路段,前天晚上没有回家,一直到今天上午都没有音讯。 冉喻忽然看着文件上的一张照片说:我见过这个人,她们叫她小杨。 嗯,今天上午她丈夫来警卫局门口闹过,说老婆还怀着孕,不能受惊过度。詹一烨的脸阴沉得像风雨将至,不然流产了会影响全家的v点,这是那个牲口的原话。 v点的登记可以以家庭或个人的名义,但前者系数更高,额外获得的各项基本生活福利更好,是城内多数人采用的方式。 印在纸上的照片不太清晰,但还是能看到小杨年轻的脸上因多次不停歇的生育长出的黄褐色斑块。 詹一烨罕见地没有立刻切断话题投入工作,而是有些悲伤地看着这张照片。 她丈夫确实是牲口。冉喻说。 何荣晟有些不解。他知道女性在家生育符合现有v点计算规则,能为家庭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就像他自己,家里和邻里的长辈们集中了精力资源培养他,将他成功送进城,他也不负众望,可以定期给家里寄城内才更容易获得的生存物资。既然都是为了家庭,为什么要骂那个丈夫? 这不是她自愿用这种方式获取v点的吗?她也可以出来和我们一样辛苦地工作啊,主城一直都保障每个人获取v点的权利。烨姐不就是出来拼命工作才能这么优秀,也能拿到v点 何荣晟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其他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在看他。 效用主义加上一点理想化。娄越说,天真到有点残忍。 你真的认为让身体畸变的生育很轻松吗?冉喻认真地问,还是在开玩笑?我不懂这种幽默。 这两者不一样。如果你不愿意做出牺牲就会遭受整个家庭的背叛唾弃甚至强迫时,自愿还能叫自愿吗?詹一烨的眼神里矛盾地交织着锋利和柔软,从照片上年轻女人眼角的斑块划过,声音微不可闻,我只是很幸运能从家庭那里获取足够的支持,没必要借此来找优越感。 何荣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觉得自己的观念有问题。他从记事起到现在,获得的每一份成就都是用血汗和努力换来的。因此他相信,人得不到想要的生活必然是因为懒惰懈怠,不可以找借口,尤其是不能怨制度。入城考试每年这么低的录取率,他不还是一次就通过了? 尽管他有时候也会对城内人生来就有的优越生活条件心怀怨怼,但更多的时候,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要证明从小吃苦耐劳一定会让自己比城内人优秀。 正尴尬的时候,丁台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大嗓门像高功率灯泡一样亮起来:正开着会呢?娄队也在啊,还好赶上了,来来来继续。 詹一烨迅速切换到了工作状态,仿佛刚才的低落只是幻觉:丁队长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今天收到的失踪报案,但目前警卫局人手不够,没能立刻去调查。 丁台泰点头:很多警卫都被调去协助隔离区的工作了,街道恢复也需要至少三四天,还有对银杏树路协会成员的抓捕没结束哎对了,魏局长上午还下了指令,让我们过几天抽人手去协助运输疫苗到隔离区,咱三环分局的人都快抽完了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当着督察队长的面抱怨内部事务不太好,赶紧收了声。 娄越却只是淡淡地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要辛苦你们了,督察队和城防军的人能派出去的也都去得差不多了。 詹一烨问:不是说感染率很低吗?为什么要运输这么多疫苗? 丁台泰摇头,表示不知道。 娄越:为了方便后续管理,具体的我不能细说,抱歉。 正说着,他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几下,他瞥了一眼,对冉喻说:我有事去趟精神病院,你下午就留在这吧。 不知为什么,冉喻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可以一起去吗?报告回来再写也行。 娄越有些惊讶,嘴角轻微地勾起又很快放下,也没多问就点头同意了。 娄越带走冉喻后,詹一烨继续把桌上的文件摊开一件件讲接下来的任务,并在小黑板上列出了轻重缓急,每一步都列得清晰明了,连走审批程序之类的事情都算得很清楚。 好了队员们,接下来几天要辛苦一些了。詹一烨拍拍手,局长说处理完这件事可以多放一天假,咱们快点行动起来,快快快! 丁台泰忙不迭地点头,刚要转身开工时却顿住了:等等,好像我才是队长 何荣晟早已彻底融入了十队的办公文化,替忙到脚底冒烟的詹一烨拍了拍丁队长的肩膀,安慰他道:那不重要,我们快去干活吧。 娄越已经奔波了大半天,于是冉喻坚持去开车。坐在驾驶座上时,冉喻转头看了看空荡的后座,问旁边的娄越:你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吗?早上的大黄呢? 你找他做什么?娄越想起早上冉喻被一群人围着打趣的场面就觉得心烦。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冲,便缓和了语气说,被我派去给艾伯特送文件了,临时隔离区疫苗的事。 娄越没话找话似的说:反正你现在是我们督察队的,跟你说说也没事。 接下来,娄越简单概括了此举的目的。通俗来说就是给人留台阶,以后才好拿捏。 病毒检测结果不会公布,那些未被感染却参与暴动的人可以将自己的一时冲动甩锅到未知病毒头上,而在注射了伪装成疫苗的维生素后,他们将被告知这种反叛思想已被彻底清除,以后要严格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若有再犯,不仅此次奖励的秩序分作废,处罚还会比初犯重一倍。 娄越在艾伯特军长和魏局长面前提出这个想法时,想法非常程序化。如果让隔离区的数万人知道自己参与暴动的想法是出自内心,放出去以后是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而如果给人留出足够的退路,并摆出确切的利益诱惑,再利用损失厌恶把人勾住,就还能把这些人控制在稳定的制度框架内。 这种想法是为了主城内大多数人的安全,就像家庭v点的高系数是为了增强主城居民的稳固性一样。 这样的话题在各级会议上讨论起来非常顺理成章,但娄越在冉喻面前提起时,却极其罕见地有些心虚。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自我审判,这样只看整体忽略个体的考量和做法到底是不是伪善。 可是冉喻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他安静地听着,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娄越突然觉得烦躁起来,又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而更加烦躁。 娄越看着冉喻认真开车看前方的样子,很想把他的脸掰过来,让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只看着自己,给一句痛快话。说清楚,到底觉得娄越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不值得有朋友,是不是从小到大理所应当地被疏远讨厌,是不是一个以为自己高尚其实却懦弱不敢见人的小丑。 他知道自己现在情绪有些极端,不能吓到冉喻,于是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将负面情绪狠狠压下去。 车子离精神病院越来越近,冉喻心里的不安在一点点扩大。 下了车,娄越要去行政楼完成院长罢免和处罚的最后事宜。他们在护士长和副院长的接待下往前走着,行政楼旁边是一丛茂密的灌木,平时起到划分区域的作用,给此处增添一分幽静,闲杂人等不会拐到这里来。 一行人走到灌木附近时,叶子剧烈地晃动了一阵。 紧接着,一只高约两米,状似人形,浑身长满滑腻鳞片的怪物摇晃着向他们扑了过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大脑空白,僵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种只在博物馆的影像材料里出现的让人类陷入末世的怪物,张着满口带血的尖牙出现在了主城时代的人类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冉喻明白了一路上不安的来源。 山野水塘间那一阵阵让精神病患们难以忍受的嘎嘎声 那根本就不是野鸭,而是海鬼在啃食人类尸体时发出的愉悦叫声。 第30章 【冉喻致哼哼的第19封信】 致哼哼: 抱歉隔了这么久才给你回信,收到你的上一封信时还是冬天,而我动笔写这封信时已经是夏天了。 在这中间其实我写过一封信,只不过没有寄出去。在写这封信的同时,我将那封写满了遗言的信撕碎烧掉了,连同给爸爸妈妈的信一起。 去年冬天,我突然发起高烧,家里的药吃完了,他们便去药店买药。你知道的,城外的药店很远,还经常断货。我在家里睡了两天,后来药店那位好心的老伯亲自上门给我送了药,告诉我父母在路上出事,被变异野兽吃掉了。 当时的心情很难复述,我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彻底断了联系,很没意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你上次跟我说过,城里的孩子可以在空地上放风筝。我问过爸爸妈妈,他们当时还给我做了风筝,说等我进城后可以放,那里的空地不会有危险。 得知那个消息后,我不想吃药,觉得就那样烧下去也好。那时候意识很模糊了,写了封胡言乱语的信给你,我就准备睡过去,去见我爸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风筝,然后我就想着起床把你给我写过的信读一遍再去见爸妈。可是读完之后的晚上,我又不想这么睡过去了。我去吃了退烧药。 后来的半年里,那种断线风筝一样的情绪时常卷土重来,每当那时我就会重读一遍你之前给我讲怎么放风筝的信。读完后我就觉得,线好像连上了一根。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1) 总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半年来我成功地一个人在这里生存了下来,以前爸妈总说担心我的未来,催着我做题和训练,我还很不耐烦。可现在我知道,那些枯燥疼痛的战斗训练真的可以让我活下来。 我今年已经15岁了,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自己做的第一个书架吗?我现在比它高多了,以后还会更高的。这半年来我独自杀掉了很多凶猛的野兽,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说过的那些城内的危险,我也一定可以应付。 所以别怕,等我以后进了城,我会保护你。 PS: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哦,我好想跟你一起放风筝。 * 海鬼扭动着不太协调的身躯,嘴里鲜红的舌尖嘶嘶吐着气,摇头晃脑地朝娄越扑了过来。 这似乎是个刚被感染不久的海鬼,手掌还有一部分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人类皮肤变为鳞,身上脏兮兮的衬衫被急剧变异的身体撑破,一条条地挂在滑腻的鳞片上。他扑过来的一刹那,娄越迅速闪身,同时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海鬼被踢得向后退了两三步,短短几秒钟的工夫,他身上的人类特征已经消失不见了。 娄越收回的脚在地上蹭出了粘腻的痕迹,他有一点点诧异,因为按照他的力道,这一脚足以把一个那种体型的成年男子踢出四五米远。 护士长和副院长尖叫着后退,娄越拉起冉喻就往行政楼的方向跑去。 他们没跑几步,海鬼便站稳了脚步再次摇晃着扑过来,喉咙间发出赫赫的声音,尖利的爪子一张一合,想要把新鲜的血肉撕碎。娄越从腰间拔出枪,毫不犹豫地朝海鬼的心口开了一枪。 子弹在接触到海鬼滑腻鳞片的瞬间似乎被瓦解了速度,软绵无力地掉在地上,没有对海鬼造成任何伤害。 娄越皱紧了眉头:子弹对付不了它,快进楼里!我去叫支援! 话音未落,先他几步跑到行政楼门口的副院长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原来,不知何时,又有一只海鬼潜伏着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在门口抓住了副院长,将他当场扑倒,张开大口撕咬起来。 副院长的咽喉被一口咬断,血液喷涌而出。海鬼忙伸出长舌头,贪婪地吸食着鲜血,同时双爪用力,活生生地将副院长的胳膊连同肩膀扯掉,嘴巴张到整个脑袋的二分之一大,将胳膊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着。 碎骨和混着肉沫的血不停地从海鬼的大嘴里滑落,副院长还没有完全死掉,只不过喉咙被咬断的他无力再发声,剩余的残破身体和肌肉仍在惊颤着抽搐,像是被摘掉了头还凭借神经反应挣扎的虾。 一旁的护士长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她拖着双腿几乎是爬到大门前,拼命地敲打着门,绝望的颤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开门啊,救命啊 但她不敢叫得太大声,生怕吃得正满足的怪物被激怒,更怕引来更多的怪物。 行政楼四周被半人高的茂密灌木丛环绕,只有一条供人进出的小道。没有人知道晃动的密叶间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会不会在人靠近的时候扑过来贪婪地啃食。而唯一的出口处堵着那只首先窜出来的海鬼。 原本是闹中取静的设计,现在却方便了海鬼瓮中捉人。 娄越和冉喻无力去搭救数米外遇难的副院长。因为他们面前的灌木丛里又陆续窜出了三只差不多大小的海鬼,此时正僵持着。 那三只海鬼却不着急朝食物露出獠牙,而是走到第一只海鬼面前,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第一支海鬼似乎很害怕,他把自己身上耷拉着的白布条撕掉,喉咙里发出类似的声响。 这些海鬼在交流,或许是因为意见不同而争吵。娄越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怪物,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极其荒谬的梦。 主城的历史课本中介绍过海鬼,但所有版本的教材都认为,海鬼对主城人类早已不构成威胁,人类正大步迈向繁荣,正重新夺回对脚下土地的掌控权尽管人们仍未成功大批踏出这片高原,这番繁荣论调只作用于四方高墙围成的人类聚居之地。 护士长终于敲开了那扇大门,楼内的医生见到了外面的惨状,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出声,只是把浑身颤抖的护士长拖进了门里。关门前,医生焦急地朝娄越和冉喻的方向招了招手。 娄越低声说:我挡住它们,你先去楼里躲着,去报警要支援。 你对付不了它们,枪不管用。冉喻同样低声说。 海鬼布满细密鳞片的皮肤外分泌着一层粘液,冉喻之前在博物馆看过介绍。这是一种非牛顿流体,剪切应力和剪切变形速率之间不成线性关系,受力时,液体本身的结构会改变,力越强,这种液体就会变得越坚硬。在末世来临前,这种原理通常被用来制作液体防弹衣。而海鬼几乎浑身都布满了这种粘液。 那也比你空着手没有武器好,快去,我能挡一阵,随后就到。娄越悄悄推了冉喻一把。警卫局的队员平时需要报批才能持枪,临时借调走的冉喻还没在督察队登记获得配枪权。 冉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掏出了一把折叠的斧头。他三两下快速将斧头复原,又从被外套遮盖住的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甚至从警靴帮子外抽出了两只薄窄的双刃燕尾镖。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掏武器动作把娄越看得一愣:你平时出门装备都这么齐全? 说话间,那四只海鬼终于沉不住气了。它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不再争吵交流,而是一同朝这两个人扑了过来。 冉喻赶忙把匕首和燕尾镖往娄越手里塞,快速说道:防弹不能防穿刺,一人俩鬼,楼里集合。 娄越瞬间明白了冉喻的意思。他接过匕首,把镖还给冉喻,反手就将匕首刺进了扑上来的一只海鬼的咽喉。刀片顺利刺穿了喉咙,鲜绿色的血喷涌,娄越赶紧扭开脸后退,但制服上还是被染了不少。海鬼绿色的血液里有强感染性的病毒。他迅速脱掉外套,顺手用外套套住另一只海鬼的头颈,手起刀落,将它的颈椎骨生生切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味,似乎是海鬼的血液散发的味道。 灌木丛中的密叶又簌簌抖动起来,远处有混乱无章的脚步在靠近,不知是不是被气味吸引过来的。 娄越转身看冉喻,对方刚好也极其利落地解决了手里的活计,朝他招手示意了一下。 娄越刚要朝冉喻走去,就见他脸色突变,紧接着一只燕尾镖几乎是擦着娄越的头发丝飞了过来。 燕尾镖飞过来时娄越一动没动,镖尖刺进血肉里有细微的声响,娄越回头,挥起匕首给身后的海鬼补了一刀,直直插入心脏。这只狡猾的海鬼啃食完了副院长,又趁着娄越等人专心对付其他海鬼,竟悄悄绕了过来准备偷袭。 五只海鬼横尸在地,空气里的咸腥味更浓了。娄越和冉喻快步跑到行政楼前,一直蹲守在门后发抖的护士长和医生赶紧开门,又将门锁死,还搬来了沙发等重物堵住了门。 门刚刚关上没多久,就有赶到的海鬼们在疯狂撞门,尖利的爪子挠在门上,刺耳得如同在神经上拉锯。 门不薄,但没有人能松一口气。因为楼外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海鬼越来越多,他们撞门的力度越来越大,再坚实的门板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 娄越在进门后就迅速联系了警卫局和城防所,简要讲明了情况,要求增援。还好通讯线路都畅通,然而因路途遥远,最快的增援也要等到二十分钟后。 此时行政楼里值班的工作人员陆续听到了声响,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人询问。他们一路问着就来到了一楼,隔着玻璃看到了外头地狱一般的景象。霎时间,压低的啜泣声和哭喊声混成一片。 你们这栋楼里现在有多少人?都在这儿吗?娄越看着通讯器上的倒计时,问。 好像有十二个,都在这儿。医生不断擦着额头的冷汗,努力辨认在场的人,说,今天是院内休息日,值班的不多。 楼里有没窗户的房间或仓库吗?娄越问。 医生愣了一下,赶忙回答:有的,一楼有个地下室,当仓库用的,没窗户。 一楼的玻璃窗外加了铁栏杆,但细铁条子对蜂拥而来的海鬼们不算什么阻碍。已经有海鬼开始分工,有的撞门,有的则用蛮力或捡砖头来砸窗户。 所有人,去地下仓库避难。娄越沉声说,不用担心,救援很快就到。 一行人快速赶往地下室,冉喻和娄越断后。 行政楼的大门逐渐变形,门板开裂,有爪子伸进来,拿着之前被遗漏在外的燕尾镖在疯狂划门。窗户外的铁条被掰弯,有海鬼侧着身子,试图从窗户外爬进来。 有人腿软跌倒又被扶起,有人两眼昏花被其他人搀着往前跑。短短的几步路走得很不太平。终于,所有人成功进入了地下室。铁门关闭锁死的一瞬间,大门被攻破,海鬼们嗓子里发出嘎嘎的野鸭般的叫声,一齐涌进了走廊,四处寻找着猎物,准备享用一顿丰盛的美餐。 第31章 仓库里充满了废旧书页和灰尘的味道,这里空气流通差,闷得让人心慌。仓库呈方形,中间有一面墙将其分隔成了两个房间,墙上开了扇未上锁的小门。吊顶灯发出惨淡而昏沉的白光,将屋内惊恐的人脸照得煞白。 外侧空间狭小,两侧堆着成摞的打印用纸和制式资料凭证,逼仄的过道里只能站得下五六个成年人,小房间里最多也只能容得下十来人。娄越打发一些受惊过度的姑娘小伙进入小房间,留下比较健壮冷静的人在外侧守着。 确认外面安全再开门,娄越对小房间里的人说,我们不能全军覆没,如果海鬼真的找到这里,我们出去挡一阵,你们要和警卫局保持联络。 娄越话还没说完,房间里一位瘦弱的年轻男子就赶紧哆哆嗦嗦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娄越看着紧闭的门,无声轻笑了一下,侧着身子回到了地下室的木门前。 这下连一贯不爱与人计较的冉喻都有些生气了,他刚要朝小房间走动就被娄越长腿一伸拦住了。 娄越此时刚从通讯器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消息中抬眼,朝他摇摇头,指了指木门,低声说:对敌要紧。 同样留在外间的中年护士长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不忿地啐了一口:那个小秘书平时就自私自利得很,娄队您别被那种人气着,我们都指望着您呢。 小房间的门板不厚,男秘书似乎更不忿,隔着门辩驳:谁自私?哪种人?寥阿姨您这话理就太偏了,他们平时待遇这么好,这时候不就是应该保护我们的吗?这是他们的工作职责!要不是他们防卫的疏忽,咱们至于遭这个担惊受怕的罪吗?指望他那个疯子,谁知道会不会越来越危险? 娄越低着头看通讯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冉喻就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有点落寞。这种落寞因为太过习以为常而浅淡得像一层落在身上的普通灰尘。 于是冉喻只好轻轻拍了拍娄越的肩膀,像是要把那些看不见的灰尘赶跑一样:没事,我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娄越却突然抬起头朝冉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这间混乱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过于明亮和煦,以至于冉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麻了短短一两秒钟。 在短暂的酥麻感过后,冉喻察觉到了娄越眼神里的自暴自弃感。 娄越长腿跨了一步,凑近小房间的门,曲起手指扣了扣,轻声说:小秘书,现在大家都很危险。你能听见外面海鬼群已经开始朝这儿找过来了吗?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再让我听到你叨叨一个字,我就把你当人肉诱饵丢出去给它们聚餐,啃你的骨头嚼你的肉。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给我们创造一线生机。 房间内登时没了动静。 留在外侧的人里就有最开始给护士长开门的那个医生,他现在是院内的重症治疗室主任,本来今天不上班,是替临时有急事的同事跑腿来行政楼盖章的,没成想遇到这事。詹主任以前做过骨科医生,扛大腿卸胳膊之类的重活没少做。他虽然鬓角斑白,看起来快到退休的年纪,但仍然身强体健胆子大,自愿留在外间保护大家。 詹主任的通讯器中存储了其他部门医生的联系方式,在娄越的安排下,他和门里面的其余行政人员口头分工,争分夺秒地联系其他楼内的医生,让他们带病人进入封闭式病房,锁好门窗。 从通讯器那里传来的消息判断,似乎行政楼这里是最早出现海鬼的地方。 地下室的门是一扇老旧的木门,从一楼过道某个隐蔽的楼梯口往下走,再转个弯才能看到,算是比较隐蔽。贴着木门,冉喻能听到外头的声音逐渐逼近,海鬼们迅速搜查了过道上空荡的办公室,朝这边移动的速度很快。 冉喻小声问:它们没有眼鼻,怎么能知道哪里有人? 其实是有的,它们的嘴上方有两条细缝,分别具有眼鼻功能,而且很灵敏。但那两条缝太小,隐藏在皮肤褶皱里,离得远就很难看清。娄越说,至于灵敏程度我就不知道了,最近几十年很少有人研究这个。 海鬼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大的仓库内侧小房间里,人们的神经紧绷着。似乎是刚回过神来,有人低声啜泣着,有人仍在茫然地向周围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书上说的怪物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主城内?防控系统呢? 咱们要困在这里多久啊?男秘书想起刚才的死亡威胁,把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 旁边的人无奈道:会有救援的,我们能撑到饿死那个时候就是万幸了。 但是我怎么突然觉得好饿你们不饿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胡闹!你想作死也别连累我们。 娄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护士长:那个穿衬衫的海鬼,看样子你和副院长似乎认识? 护士长蜷缩在过道角落里回忆着刚才惨烈可怖的场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第一个出现的海鬼好像是冯院长,他手上有颗大痦子,没彻底变异前我看到了。 詹主任诧异道:今早我还见过冯院长,才多久他就被感染了 冉喻回想了一下,看向娄越:怪不得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他当时好像一直针对你,直到彻底变成海鬼。而且,后来出现的那三个海鬼跟他似乎有分歧。 娄越点头,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还会用砖头等工具砸窗户和门,彼此间能交流。像书中所说一样,他们是一群与人类似的高等智慧生物。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2) 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连某些狼群在围捕猎物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分工准备,甚至设好圈套,让猎物逃无可逃。然而这些海鬼从一开始就犯了重大错误,他们三三两两地冒出来,让猎物产生了警觉并反杀。况且,如果稍稍做些准备,派一小群海鬼进入大楼内,趁人不备里应外合,这里早就会被人类的血染红。 因此,这样的行为太冒失,不像是高等智慧生物合作捕猎时应该有的样子。更不是能把曾经的人类逼到近乎灭绝的海鬼会做出的事。 即使隔着厚重的门板,外头挤挤攘攘的越来越近的嘎嘎声仍然让人瘆得头皮发麻。尤其是之前在后山试图抓过鸭子的冉喻,一想到他们几个队员在卖力找鸭时,周围都是这种怪物潜伏在暗处一边啃食尸体,一边对着他们这些新鲜肉类吞咽口水,他就觉得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嘎嘎声越来越响,朝这边来的海鬼似乎越来越多,声源也不再单一。声音穿透门板撞击进仓库里,像是从后墙那边能传来回音似的。 响了一阵后,门外的嘎嘎声竟然开始开始减弱了,不知道海鬼是真的略过了这间盛满了人的小仓库,还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 冉喻定了定心神,握紧了手中的斧头。万一在救援来之前门被撞破,他得想办法冲出一条路去。他回忆着大楼外的路线,目光不经意扫过靠近门的一侧墙面,看见了一抹黄绿色。 他离那面墙很近,便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观察。那抹痕迹不像油漆,不粘稠,似乎是刚刚变干的,凑近了看还有一点点湿意,散发着很淡的咸腥味。 冉喻的心提了起来,他往娄越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刚才进门的时候,你的外套蹭到这面墙上了吗? 没有,外套我丢在外面了。娄越也发现了这抹绿色的异样,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绿色偏褐黄,可能是混着原本红色的血。有人受伤了。 受伤,意味着可能被感染。 隔壁的小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声,其中夹杂着年轻男人变了调的啜泣声:对不起,我好饿啊 救命啊!救命!怪物!紧接着,是颤抖的叫声,以及什么东西拼命拍打在隔间小门上的声音,然后是重物被拖走的声音。 嘎嘎声再次响起从仓库内侧的小房间中,贴着门板发出的。 冉喻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迈到小房间门口,一脚踹开了门。 挡着门板的一只正在变异的海鬼被踹到房间那头的货架上,嘴里仍贪婪地嚼着一截血淋淋的小腿。房间地面上有一具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余幸存者安静地蹲在逼仄狭小的角落里,无助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冉喻。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倒在地上,似乎是被血腥场面吓晕的。 变异的是之前那个口出狂言的男秘书,此时他的衣服已经被撑破,浑身上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滑腻的鳞片。他的脸上嘴巴已经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面积,一只眼睛被撕扯拉长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另一只则像融化了似的被新长出的鳞片覆盖掉了。 冉喻朝那只飞速变异的海鬼走过去,海鬼似乎也知道冉喻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没有了看见食物就扑的兴奋感,反而往旁边闪躲。 尽管海鬼闪躲灵敏,但冉喻动作更快,他虚晃了几下便捉住了海鬼,从背后抱着它的肩颈一用力,生生扭断了它的脖子。 颈椎骨咔嚓断掉的一瞬间,冉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底陡然一凉。 那些蜷缩在角落的幸存者们,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刚才还呜嗷乱叫瑟瑟发抖的人。 冉喻将海鬼的尸身扔在地上,转头,看到了十来只刚刚变异完的海鬼正兴奋地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娄越在冉喻踢门的时候正想过去帮忙,却听到了木门外传来一阵铁片叮铃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愉悦的嘎嘎声陡然放大,之前的屏息凝神似乎只是一场逗弄猎物的恶作剧。 钥匙插进锁眼里,木门的门把手缓缓转动。 海鬼居然能找到钥匙来开门! 原来它们刚才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有人藏着,短暂的离开只是为了去旁边的办公室里寻找仓库钥匙。 娄越死死地扭住锁门的旋钮,用身体撑住门,旁边的詹主任和护士长也过来一起抵住门。但门外海鬼的力气似乎更大,它们不要命似的兴奋地往门上撞,有的还用捡来的利器在门的合页处和门中央砍。 门的合页逐渐松动,门板一下一下地往里凹陷。刺啦一声,门中央被砍出一条裂缝,海鬼们用不知从哪间办公室搜罗来的水果刀砍破门板,把爪子伸进来兴奋地乱挠。 娄越咬紧牙关抵着门,腾出一只手掏出腰间的匕首,将伸进来的利爪砍断。通讯器上的倒计时还剩下五分钟,刚才詹一烨跟他发消息说正跟警卫局的一批武装队伍在赶路,顺利的话五分钟能到。城防军的人也在路上。 只是,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还能不能撑到五分钟了。 第32章 冉喻此时正站在小房间的门口,浑身肌肉绷紧,与屋内的海鬼们僵持。 刚才他选择拧断那只刚变异海鬼的颈椎而非直接用斧头砍,是担心溅出来的含病毒的血液会感染其他身上有伤口的人。现在看来也不用顾忌这些了,这个房间内未被感染的人只剩下冉喻和他脚边早已晕倒的姑娘。 冉喻听到了外侧地下室的门被撞击和砍破的声音,外头的那三个人正艰难地堵着门,门外是不计其数的海鬼。外侧过道太狭窄,堆满了杂物,根本施展不开,如果让小房间内的海鬼冲出去,娄越他们被两面夹击,只有被咬死的份。 所以,必须把这些怪物堵在这个小房间内,给娄越和来救援的人拖出一些时间。 冉喻与半包围着自己的海鬼们对峙,像两方猛兽在交战前的暗自较量。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动,一旦一方有动作,另一方就会迅速找出弱点,凶狠地扑上去进行屠杀。 对峙时冉喻想了很多,但实际时间只过去了三五秒。他迅速弯腰将旁边地上的姑娘拖起来放到房间外的过道上,同时反手关上了小房间的门,用小腿勾住旁边的货架堵住门。 与此同时,海鬼们朝冉喻一齐扑过来。 它们直接无视了地上早已残破不堪的一具尸体,径直奔向更新鲜可口的气味。它们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猎物浑身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的攻击性和紧实诱人的身体里的爆发力,口感一定很好。 地下室仓库的木门已经被捅成了破木条,娄越等人搬来了成箱的纸页和杂物堵住门,海鬼尖利的爪子一次次地突破障碍物,直伸到人的鼻尖前。海鬼的力量比人大得多,何况门前还是一群海鬼。娄越用身体贴着杂物箱和门,在一次次大力撞击下,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手臂早就被震得发麻,还被刚开始突然伸过来的刀尖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娄越咬牙不去管伤口,只能庆幸上头没有海鬼的绿血,否则他感染后这一屋子的人可能会无一生还。 这种庆幸的想法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因为很快的,娄越就发现伸进来的刀口上沾满了湿润的绿色。 千万不要被刀碰到!娄越低声吼道。一起堵门左躲右闪的廖主任和护士长慌忙点头。 看来是海鬼们也想到了这一点,想让屋内的人被感染,里应外合。 尽管明知海鬼这种怪物拥有思考能力,但娄越此时还是认为它们聪明得让人头皮发麻。这打破了以往他对非人类生物的认知。 这样的敌人太棘手了,身体表层天然防弹,成群结队,感染性强,还有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的智商,棘手程度超过娄越以往见过的任何变异猛兽的总和。 在这堵门和破门的反反复复的拉锯中,破木条和箱子被刀和爪子挠碎,彻底不堪重负,破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来。门外的海鬼们蹲下身子,争先恐后地把滑溜溜的头伸进来。嘎嘎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响亮,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海鬼的声带正像发动机一样震动着,震得人耳膜连带着内脏都发麻,瘆人极了。 它们把头探进仓库一会儿,发现钻不进来,不等娄越挥刀砍来,就缩回了头,改换策略,一群海鬼猛地合力朝残破的门撞过来。 仓库里过道太狭小,海鬼们的冲击速度又快又猛,娄越躲之不及,被狠狠地撞在地上,一只海鬼顺势压在他身上,挥拳就往下砸,力道重如千钧。娄越身上之前就压了几个装了破纸的被压扁的箱子,他赶忙用箱子及时抵挡,避免了被几拳掏出心肺。然而躯体完好,胸前和背后却传来极其尖锐的刺痛,不知道有没有断骨头。但他顾及不了这些疼痛,嘴里吸着冷气费力爬起来,挥着匕首朝海鬼砍去。 但这并不容易,一来是空间狭小,娄越很难施展。二来有备而来的海鬼身强力壮,肢体力量超过娄越很多,它们的爪子屡次抓住娄越的肩膀和胳膊。尽管娄越躲得灵巧且及时,但骨折和脱臼般的疼痛仍然让他的额头布满汗珠。 然而也正是托了空间狭小的福,后头挤挤攘攘的海鬼也挤不进来,娄越只需要面对当在前头的几只就可以。 娄越手腕上的通讯器在疯狂震动,但这时候他不可能接通,他的身体在一次次挥砍中逐渐麻木,绿色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无暇顾及感染问题,因为稍一犹豫就很可能被海鬼撕裂成一堆肉块。 剧烈的疼痛让娄越的眼前逐渐模糊不清,他刚刚杀死了一只海鬼,空气里咸腥的绿血味道又浓了些,后头又立刻有新的挤进来,似乎永无止境。没经过战斗训练的廖主任和护士长刚才险些被咬,现在被娄越护在过道后头,只能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手里的匕首已经被血液浸润了很久,娄越感觉都快要握不住了。他迷糊地想,不对,冉喻怎么还没从小房间出来? 冉喻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娄越心里着急,但又实在脱不开身,他大声喊了几声冉喻,却没有人回应他。 詹主任连忙踉跄着去开小房间的门看情况,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口被扔出来了一个昏迷的姑娘。刚才他们三人一直在堵门,竟然没注意到小房间里的动静。 打开门后,詹主任愣在了原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十来只海鬼的尸体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还有一具缺了腿的血肉模糊的人类残尸,冉喻仰面躺在红红绿绿的血泊里,眼睛紧闭着,不知死活。 门口地下走廊外传来了海鬼越来越激昂的叫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血肉搏杀声,接着又突然掺进了几句人声,: 娄队长?您在里面吗? 有人吗? 救援队伍终于到了! 詹主任和护士长连忙应道:有人!我们在这儿! 娄越已经没有力气出声了,他机械地挥着手臂抵挡面前海鬼的最后一波攻势,将匕首插入对方的心脏,就连拔出匕首的劲儿都没了。 好在救援人员及时赶到,他们是一批训练精良的队伍,擅长冷兵器近战,这是娄越之前嘱咐过的。 冉喻,冉喻呢?这是娄越被施救人员抬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卫局和城防军的精锐部队不是吃素的。他们到来后的短短四十分钟左右,整个精神病院内外的海鬼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 此次救援行动中受伤的人不在少数,还好精神病院有基本的医疗设施,治疗区和病房里的不少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幸存着,两支队伍都决定就地先进行疗伤。 昏迷了约一个小时后,娄越醒了,身体没有一寸不是痛的。旁边的詹主任及时赶来,告诉他肋骨断了一根,胳膊和手腕脱臼,身上还有不少擦伤划伤,要现在病床上躺几天。 娄越还没开口询问,詹主任就主动说了回答道:你的那个队员没事,也是受伤严重晕过去了,还没醒,就在隔壁病房。 我去看看。娄越说着就要起身,被詹主任单手就按了回去,骨头刚固定好就想乱动?放心吧,那边有医生照顾。 娄越还是不放心,刚抬起头就被风风火火走进来的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重重按回了枕头里。 冉喻就跟了你几天,这险象环生的,差点没命好几次。你怎么当领导的?詹一烨站在病床前,冷着脸睥睨着娄越说。 小烨!怎么跟领导说话的?詹主任训斥道,随即低头对娄越说,抱歉啊娄队长,小烨从小自由散漫惯了,看着无法无天,其实能力很强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詹一烨翻了个圆润的白眼。 娄越明白过来了,这俩人原来是父女。他忙道:没事的詹主任。多亏了您女儿及时赶到,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詹主任刚要客气两句,就被詹一烨不太耐烦地推了出去:爸你先去看看冉喻吧,我跟领导有事情要汇报。 这是个条件不错的单人病房,詹主任被女儿赶走后,病房内很安静。 詹一烨回到娄越病床前搬了个板凳坐下,面容严肃:丁队长带人去收尾了,派我来先把知道的消息跟你汇报一下。 她从外套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先说你们被困在仓库里的时候,那个昏迷的姑娘醒了,说是有个行政秘书在之前大楼走廊的窗户旁可能被海鬼划伤了,后来在小房间变异后,硬要拖所有人下水,把那一屋子人全咬了。姑娘当时躲在货架后头,吓晕过去了,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我们赶到时屋子里的海鬼都死完了,冉喻昏倒,目前检查下来没有大问题。 之前言艾教授告诉我们,海鬼的血液具有强感染性。你还算走运,身上有伤口但没接触到绿血,你昏迷的时候医生给你彻底消毒过了。三环医院也派了人过来准备大规模消毒,城防军已经封锁了精神病院附近区域,三环警卫局的其他部门正在三环内其他地方排查有无海鬼的踪迹。 按照娄队之前提供给我们的线索,我们还发现后山和水塘那边有很多野坟,坟里的尸体只剩下些骨头渣子,很可能那里就是海鬼滋生壮大的温床。 詹一烨逐条汇报完,娄越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一言不发。 詹一烨:现在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说脏话,按文明程度扣秩序分。娄越看见詹一烨落在自己绷带上的目光逐渐冰冷,改口道,算了,今天先不扣。有很多问题我也一直想不通。 这件事发生在十队辖区内,警卫局的人,尤其是詹一烨等人迟早要知道和帮忙解决。于是娄越便简单讲了讲海鬼出现后的一些疑点。 你是说,海鬼们拥有思考和应变能力,它们之间能交流,本来可以布一个更好的圈套来捕猎,却偏偏打草惊蛇,让你们反杀,这样很矛盾?詹一烨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但是第一次出现的四只海鬼有分歧,那么它们的这次暴露是不是在计划外的?第一只冯院长变成的海鬼见到你有点心急可能是报仇心切,打乱了它们原有的计划,让它们不得不提前暴露?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3) 我也猜过这种可能性。娄越之前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厮杀状态,此时终于有精力来仔细思考,那你觉得,原计划应该是怎样的? 如果我是海鬼,要在短时间内吃到并感染到更多的人,就会首选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詹一烨说,最好离警卫局和城防军远一点,这样就可以在被发现前多吃几顿。 现在的三环内,有什么地方是人口密集,且出事不易被发现的? 娄越和詹一烨的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临时隔离区! 第33章 假设这种原计划存在,那么无论是海鬼的滋生蛰伏,还是因暴动和奇怪的病毒而设置的人口密度极高的隔离区仔细想来都有人为的痕迹。 如果海鬼真的是蓄谋已久,伺机围捕人类,或者想得再坏些,如果有人在推波助澜的话,那么之前的很多疑团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娄越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大脑飞速运转,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怪事。 前几天的那场大规模暴动后,安全部门开联席会议讨论过多次,但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始终存疑。因为讨论来讨论去,暴动主使者的行为前后总有矛盾。暴动组织初期严密,后期则诉求敷衍,聚集解散都很迅速,像是意不在此。另外,那种改变思想记忆的RNA病毒与其说是动乱起源,不如说只是一个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幌子。 可如果是为了帮助和掩护海鬼呢? 主城内各条道路划区进行网格化管理,如果没有这场暴动,某家某户某个人莫名死亡,警卫局一定会迅速出动,调查到底。但这场涉及近五万人的暴动彻底打破了严密的管理体系,三环治安系统遭到严重破坏,死伤成百上千,失踪者也不在少数。之前据詹一烨称,仅仅一个上午,银杏路和白桦路辖区内就有7个。 那么整个三环约28条街道,再加上还未报案的,究竟有多少现有警力无法顾及的失踪人员? 冯院长是否真的是帮助海鬼的一员?如果他是,那么那个神秘的银杏路互助协会呢? 这些失踪人员会不会也和精神病院后山上那些无名尸身一样,成为供养海鬼的食物? 而处理暴动后续工作的一段时间,安全部门的多数军警力量将被占用。充足的食物,宽松的敌方管制,这无疑是海鬼纠集壮大并休养生息的绝好机会。 问题是,这样的猜测成立吗? 人类中真的会有这样的叛徒,会弃人类利益不顾,帮助海鬼大肆屠杀自己的同类吗? 可如果猜测不成立,那么精神病院后山水塘间的无名尸骨、故意制造混乱的那场暴动、传说中的海鬼突然出现的时机和地点种种事件挨在一起,过于巧合了。 证据自然需要仔细寻找,但当务之急是通知其他各部门,开启预警机制,把重点放在加强对临时隔离区的监管上。 首先得联系魏局长和艾伯特,把事情交代下去。 娄越的右胳膊肘被缠得紧紧的难以弯曲,左手被绷带缠成了一个圆球,只好求助于病床边的詹一烨。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通讯器摘下来吗? 詹一烨帮了忙,但又没完全帮到忙。 因为此时詹一烨刚接到丁台泰的消息,让熟悉路况的她去后山帮忙,有一个小队好像迷路了。她把通讯器摘下来往娄越耳边一放,脚底冒烟似的蹿出门去出任务,在门口被詹主任逮到了。 跟你说多少遍,走路别这么火急火燎的,当心摔着。詹主任说,出任务注意安全,太危险了,晚上回家我给你煮你最爱喝的酸萝卜老鸭汤补一补,缓缓神。 刚要摆脱老爹唠叨的詹一烨脚步一顿:不吃鸭子。 詹主任瞬间明白了原因,回想起瘆人的嘎嘎声也打了个寒颤:那就喝三鲜鸡汤吧。 好嘞!詹一烨头也不回地冲进楼道口,声音回荡在走廊内,还有糖醋里脊! 詹主任看着女儿干劲满满的精神面貌,无奈地笑了笑,扭头走进娄越的病房时,却看见病人双目无神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詹主任心道不好,难道娄队长被怪物围攻的场面刺激到,产生了心理阴影?可他这刺激反应滞后得也太严重,心理科最有名的医生通讯号码是多少来着 娄越没有注意到詹主任满心的忧虑。他终于盼到一个活人进来,立刻如枯木逢春般恢复了生机,伸出圆手小幅度上下挥动着:帮我拨个号码,谢谢詹主任。 冉喻醒来时,察觉到病床旁有一道幽怨的气息。 娄越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单人小沙发,在看冉喻的伤情报告。报告有好几页,在娄越的再三要求下,重新包裹的圆手里露出了一根缠着绷带的食指,此时他正费力地用那根食指轻轻翻页。 见冉喻醒来,娄越试图翘起二郎腿时牵动了上身肌肉,疼得嘶了一声,又怕丢人,赶紧咽下声音摆出一副审犯人的姿态,垮着脸阴阳怪气地问:挺厉害啊?一打十?一声不吭扛下所有? 冉喻还处于刚苏醒后的迷茫状态,詹主任给他检查完身体状况,给他喂了水,表示他身体的恢复速度出人意料地好。 娄越犹不解气,伸出缠得圆滚滚的食指对他指指点点:遇到危险别总想着自己扛,你知不知道你发烧到四十多度?这么小的房间里这么多海鬼追着你咬,你就是命大才没被咬着,再有下次多少条命都不够你挥霍的。 冉喻看了眼娄越身上的绷带,似乎比自己好些,还能坐起来训人,他自己现在几乎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冉喻吃力地回想着昏迷前那些可怖的场景。娄越说的没错,在那样的条件下不被咬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被咬到,只知道现在似乎是安全的。他保有清醒的神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变成只会吃人的怪物。 一向正直的詹主任没忍住,说了句公道话:其实咱们都差点没命。你只比娄队长晚醒了两个半小时,我让他不要乱跑,他不听,非要来看你。 娄越冰冰凉地瞥了詹主任一眼,后者立刻表示要去拿药回来换,然后快步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了娄越和冉喻两名伤员,一坐一卧,身上脸上都挂了不少彩,看上去很狼狈。 旁人一走,娄越反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是冉喻先开的口。他的咽喉有些发炎,嗓音干涩低沉:你活着,太好了。 冉喻把脸侧过来看着娄越,半张脸陷进软绵绵的枕头里,有些苍白的脸颊看上去比枕头更柔软。他的黑眼睛里还含着刚醒来的迷离,却不减半分关切和真诚。 娄越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应如此直白的试探。其实这也说不上试探,只是冉喻死里逃生后的真心话,但这样热切的关心和剖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对不算很熟悉的上下级之间。 幸好你也没事,不然我这个借调你过来的人罪过就大了。娄越吸了口气,感受到断掉的肋骨处尖锐的刺痛,不知又扯到了哪块肌肉,疼痛感直钻进心脏里,给我讲讲你在小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吧当时害怕吗? 说实话,有点怕。冉喻轻轻笑了一下,刚刚简单说了几句,病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人是大黄,他上午奉命给艾伯特军长送完文件后,刚才被娄越召唤了过来。 娄越刚醒时跟魏局长和艾伯特军长简要说明了目前的问题,他们表示会高度重视,并酌情将此事提为最高安全级别。他随即又吩咐自己的督察队员们盯紧后续,大黄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汇报新消息。 大黄和娄越走到无人的走廊角落,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如数传达。 警卫局和城防军又在扯皮了。这是娄越听完汇报后的第一反应。 魏局长现在正在三环警卫局指导工作,大黄说,他似乎不太相信这件事,说海鬼不大可能真实存在。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一路上看到这么多海鬼尸体,我也不敢相信,这也太超乎想象了。 娄越冷哼了一声:是不信还是不愿意相信?辖区内接连出事,推卸责任的话术也不动动脑子。 娄越明白,魏局长这人相不相信不重要,采不采取措施才重要。就像之前他紧急求助警卫局和城防军两方队伍,这两位长官指不定在背后骂他多少句又犯疯病,但还是不敢含糊地立刻派人过来。 好,正好我要回三环警卫局,找他当面聊聊。 娄越心里惦记着临时隔离区的事,不敢再耽搁。现在冉喻脱离了危险,精神病院周围的扫尾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娄越决定立刻回去。 等待冉喻苏醒的那两个多小时,娄越一边担心冉喻,一边跟临时隔离区的负责人保持联系,得知一切正常后,心中沉甸甸的不安和焦躁却一点也无法减少。 海鬼群的出现和剿灭太迅速了,就如同之前那场暴动一样,让人不禁担心这并不是灾难的落幕,而仅仅是个简短的序曲。 娄越安排冉喻和其他方便转移的伤员转去三环医院,那里医疗条件好得多。同时,他还叫来大黄,吩咐了另一件事。 带几具海鬼的尸体给科研院研究,娄越阴恻恻地说,顺便把魏局长的脑袋摁在上头,让他睁开小眼睛仔细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路上,娄越对临时隔离区的担心越来越重,可一个个不同渠道的联系人都告诉他没事,仔细排查后依然没有异常。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太多,突如其来的危险就这样突然结束,难道真的是因为海鬼们还未开始筹谋发展,仍处在襁褓之中就被人类一网打尽了? 娄越皱眉望着车窗外,也许是疑心太重,他看到路边茂密的菖蒲时心里猛然一惊。 他问正开车的大黄:城内的海菖蒲现在也分布得这么广了吗? 自从海鬼爬上岸侵袭人类后,生态环境剧变,许多海洋植物奇异地在陆地上出现。在城外,越靠近海边,这种特征越明显。但主城内一直有严格的生态环境管控,因此原生陆地植物数量最多。 大黄点头道:对啊,我也没注意到啥时候都这么多了。而且我刚才听警卫局的人说,他们去后山水塘,发现附近的海藻比野草都多,都快占满整个山头了。 娄越的眼皮开始跳动,他立刻致电主城生态环境部的负责人,得知现有的海洋植物分布密度没有超过正常阈值,不构成威胁,这才觉得自己是太紧张了,疑神疑鬼的。 回到三环警卫局后,娄越和颜悦色地把魏局长骗到了停尸房,然后践行了自己说过的话。 魏局长的鼻子快要沾到海鬼腥臭腐烂的尸身时,突然情绪激动地表示绝对相信娄队长的话,认清客观事实,绝不能违心地做睁眼瞎。 娄越点头,大黄松开了掐住魏局长后脖颈的手。 魏局长和艾伯特军长面子上都同意了娄越的建议,调取所剩不多的人员去排查海鬼踪迹,完成三环内的消毒工作,并开展精神病院附近流动人员的登记工作。 接下来的三四天,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精神病院的那场恐怖的围剿屠杀就像是人类繁荣时期的一种cult电影,血腥残酷,但一两个小时散场后,观众拍拍被吓到疯狂心跳的胸脯,依然可以吃着爆米花回归日常生活。 就连警惕性很强的娄越都逐渐认为,加强临时隔离区和精神病院的管制,接下来再在重点区域加强巡查排摸,危机很快就会度过。 警卫队忙着维持城内秩序、排查危险,孩子忙着上学考试,医生忙着治病救人这时候的人们依然认为这只是一场可控的灾难,虽然听起来可怕但离自己很遥远。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个月,这场灾难终将过去。也许会影响发展,但人类始终向前。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过着与往常差不多的日子,即使骇人的海鬼真的被证实存在,并残忍地吃掉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生活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主城已经安全了太久。 霭玻主城建立五十年来,末世已经过去这一论调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人类在高原上站稳脚跟,构建出一项项精密的社会规则。人像高效适配的零件一样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并认为自己将一直这样运转下去直至坏掉,而巨大的危机降临前不会通知任何人。 藻类植物在地表蔓延,与绿色血液类似的咸腥味在风中扩散,长期生活在内陆上的人们此时还不知道,这是属于他们从未见过的遥远而神秘的大海的气息。 人类耗费几代人的心血在高原上建立的气势恢宏的城池,不知何时正悄无声息地被这样一片透明的海洋缓缓淹没。 这片透明的海洋将如同真正的海一样,张开宽广的胸怀容纳大地之上的所有生命,而某一种特定生物的灭绝或繁荣,对海洋和大地并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挣扎着从隔日更变回日更选手orz 又写到好晚,之后的更新应该也不早,宝子们早点睡别等辽,睡醒(也许)就有新鲜出炉的可食用章节啦ww 感谢在20210812 17:51:32~20210814 00:4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77367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773671 10瓶;D.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向安详双手紧贴着裤缝,手心里不断沁出冷汗,将裤缝处的布料洇湿出深色的斑点。 他来向娄越汇报一件与冉喻有关的事。 得知这件事时,向安详没有像往常一样纵容自己的纯爱小说雷达觉醒,相反,他的心狠狠地沉了下来,再也没有欢欣雀跃的心情。同时,他也预料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不得安详的程度会大大增加。 近日,言艾教授的团队对上次暴动中的可疑RNA病毒的研究有了新发现。这种病毒在感染后可以改变某个人的想法,进而影响行动,而在一段时间后就会代谢消解。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并非固定,而是以某种目的作为触发条件的。这个过程就像是人突然变成了某种力量的傀儡,因此这种病毒被命名为傀儡病毒。 在这种病毒冒出来后,娄越除了安排临时隔离区的工作外,还联想到了银杏树协会的所有涉事人员,如城防所的副所长、冯浩天等。当时,娄越曾将检测任务交给向安详,让他跟进后续。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4) 爱玩飞镖游戏的富豪冯老板没有被感染,但城防所的副所长有。 向安详去城防所进行日常巡检工作时,被遭降职严惩的副所长拦住了,嚷嚷着要将功补过。据副所长供述,在入场考试后的某个晚上,也就是被娄越抓住的那晚,旁边考试区有一个人曾经来过城防所。当时的副所长满脑子的想法都是掩护那个人并为他放行,让他在城防所内熟悉了一圈,还滥用职权,带他去过机密文件室。 虽然副所长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城防所那晚的录像被人为损坏,但考试区的围栏旁有一只隐蔽在树林里的摄像头拍到了当时的情况。 那个人是冉喻。 娄越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良久,他才问道: 能确定吗? 向安详的手指蜷缩,扣紧裤缝:那段录像我反复看了十几遍,能确定您也在里面,后来还开车把他带走了。 娄越终于从那堆文件上抬眼。此时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的白炽灯不算明亮,昏沉的光线下,娄越的深蓝与棕褐的眼睛颜色差异并不明显,一齐显出一种没有神采的暗色来。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向安详走后,娄越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愣了会儿神。 手头还堆着小山高的活计要做,他本来不该这样浪费时间,但心思就是无法沉静下来。 娄越回想起不到一个月前的那个深夜。 那时入城考试刚结束,娄越得到消息,他一直追查的银杏路互助协发现了新的可疑会员。为了杜绝公职人员参加非法集会,尤其是副所长这种涉及主城安全的重要职位,当晚本就失眠的娄越立刻就带着两名值班的督察队员,驱车赶往现场。 路过考试区时,他下意识地朝里看了眼,没想到真就看到了想见的那个人。鬼使神差的,娄越停下了车,让两名队员先过去查看情况。 那时候冉喻的腿脚很僵硬,迟缓地在栏杆旁徘徊,娄越过去叫住他时他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一点防备,就像被谁刚从被窝里拽出来似的,下撇的嘴角彰显着一点起床气。 娄越的第一反应就是梦游。冉喻的反应也证实了这点。 本来,那天的娄越心情很不好。这位只在考场上匆匆见了一面的考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出了,面对看上去冷酷无情的督察队长时有些局促。于是娄越的心情一点点变好了,因为不同于信纸的鲜活的朋友就坐在身边,尽管对方一无所知,娄越却单方面地有种安心感。 娄越完全没想过那天晚上的另一种情形,也就是真实的情况冉喻并不是不小心梦游到了靠近城防所的那片栏杆,他就是从城防所回来的。 冉喻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后,医生表示可以出院静养,于是他被娄越接回了家。 冉喻虽然看起来比娄越惨了些,但好在没伤到骨头和内脏。他身上多是皮肉伤,上了药缠了大面积绷带后只需要换药和修养即可。不像娄越,骨头断了还要和医生掰扯半天,就为了能早点出院加班。 出院后的第一晚,冉喻睡得还不错。他又梦到了那片熟悉的海。 但又有一些变化。他不再吃掉一条鱼然后变成另外一条鱼,这次他只是一条孤零零的小鱼,独自在幽暗的海底生活。水母和浮蚕散发着蓝绿色光芒,堪堪将周围一小片海水照亮。他漫无目的地到处游动,生活除了捕食和被捕食外空洞乏味得像珊瑚礁一样他居住的洞穴旁有一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珊瑚礁,粗糙的表面布满了孔洞,尽管它还活着,身体还在向外生长扩大,浑身上下却似乎散发着死亡的腐朽味道。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了凶狠的捕食者后,冉喻激荡的心情渐渐衰退,又一次觉得自己从一条年轻健壮的鱼变成了一株又老又无趣的珊瑚礁。 他想,这样不断重复昨天的活着真是无趣,不值得为这样的活而活。但怎样才算是有趣,什么才值得活,他却不知道。他身边没有生物知道,别的生物都觉得他是异类。看似很大很辽阔的海底,无数鱼群虾蟹穿梭来去,细菌和虫类聚集在一起,可他却找不到一个与他类似的可以帮他排解寂寞的生命。 这种生活结束于某个很普通的时刻,他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一只残缺的蚌壳。他在里面发现了一颗极其美丽的珍珠,圆润硕大,表面流淌着温和的辉光。 冉喻把这颗珍珠小心地取了出来,吃力地摆着尾巴游回自己居住的洞穴,他感觉自己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这样激动愉悦过,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给他细密的鳞片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值得。他把这颗珍珠藏在了洞穴最深处。他被这种美击中,灵智全开,突然醒悟过来,活着就是为了在漫长而枯燥无趣的时间里有短暂的一瞬间遇到一颗美丽的珍珠。 这颗莫名其妙地启蒙了他心智的珍珠一直陪伴着他。再然后,梦境开始重复,鱼吃鱼,变成另外一种生物,再变成海。 只不过这次的梦没有到此停住。再然后,他爬上了岸,陌生而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旁边有奇怪的两脚生物围着他,手里拿着锋利的鱼叉,在惊恐地大喊大叫。 在离开海水的瞬间,冉喻仿佛恢复了一些自己的神智,不再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或一片海。但珍珠依然被紧紧握在手心里。 这种珍重的感觉让冉喻想起了自己的小斧头。这是一种睡觉也要放在枕边,随时能拿到才安心的东西。 冉喻正想看看这颗珍珠在岸上时会有怎样的光泽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音色很熟悉,但语气却让他莫名地后背发寒。 你在这儿做什么? 潮水和阳光消失,冉喻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紧闭的书房门,他的手里拿了一根细铁丝捅在锁眼里,好像在撬门。 冉喻转身,看见书房的主人站在吸顶灯下,神色晦暗不明。 娄越的右手已经拆了绷带,重新拥有单个的手指头。他掏出了书房钥匙,说: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儿吧。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娄越受伤手指的疼痛感顺着神经窜到心脏处,心口阵阵发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4 00:43:49~20210816 00: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滿海螺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哼哼致冉喻的第27封信】(节选) 致冉喻: 你上次跟我说,在邮局出任务被关系不错的队友因一桶汽油的全勤奖而出卖,险些受重伤,觉得很难过,后来那名队友遇难找你求救,你没及时去救他而导致他死亡,心情很矛盾。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从你的信里能感受到你的挣扎。当时我还因为比你虚长几岁而觉得你心智不成熟,在此我得跟你道个歉。 最近我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我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论断有多不近人情。感谢你还愿意跟我联系,容忍我那时的骄纵和傲慢。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的一位同事做出了危害我们整个单位的事情。 在这里,我能信任的人很少,他是其中一个。我们一起毕业参加工作,他是我最得力的副手。虽然只在工作上有交流,但我相信他是一个有能力也有责任心的人。我从事的工作牵涉到很多利益往来,许多同事无法坚守本心,被轻易迷了眼睛做出蠢事,就会收到严厉的惩罚。我负责调查那件事,尽管众多线索指向他,但我从未怀疑过他。 当证据确凿再无翻案可能的时候,我亲手处置了他。 我知道我经历的这件事与你的截然不同,但那种被信任的人伤害的感觉是类似的,伤害他们的感觉更是类似的看似是我拿了一那把刀捅向他,但那把刀没有刀柄,我用了多大力气去捅,自己就会流多少血,忍受多少疼痛。 据说最近城外各项资源供给都在减少,请一定要注意安全。祝好。 你的朋友:哼哼 * 冉喻觉得娄越现在的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娄越似乎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指疼痛,开门的时候手在轻微颤抖,好几次没有对准锁眼。 冉喻刚刚从梦中醒来,脑袋还不太灵光,理解不了现在的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论怎样,他一个来借住的客人半夜出现在主人家的书房门前试图撬门,还被抓了个先行,心再大的人都会觉得诡异。何况这是娄越,何况书房里的资料也许不普通,不然也不会特意装了这么复杂的锁。 娄越说进书房谈谈,冉喻往后退了一步。 不去,冉喻说,我没想来这里。 嗯,梦游而已,先去里面歇一歇吧,也许是潜意识里想来看看?娄越说着,打开了书房的门,进去之后就会知道,没什么好看的。 我好像不是梦游。冉喻回忆着刚才奇怪的感觉,很不对劲。 嗯,娄越并没有否认冉喻的话,别紧张,找你聊聊天。 说着,娄越走进书房,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冉喻坐下。 书房内的布置很简单,墙上挂了几张主城各区域的详细地图。一张办公桌两侧是几排贴墙放置的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文件和看名字就很复杂的书籍。书架旁有几个铁质柜子,柜门上有三四个旋钮,看上去像是保险箱。 大半夜的,娄越居然有心思拉他过来闲聊。 冉喻不作他想,反正他自己正因越来越奇怪的梦游行为困惑,回房间也不敢再睡。 东拉西扯了一番后,冉喻问:娄队长,我什么时候搬出去? 你才住了两天,怎么,住得不习惯? 不是,这里很好。冉喻看着娄越,轻声说,我怀疑我可能感染过那种傀儡病毒,继续住在这里我可能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 娄越依旧紧紧地看着冉喻,神情没有显露出丝毫讶异:可是你的检测结果没有异常。这种傀儡病毒是在前不久的暴动中新发现的,而你的梦游应该远早于那段时间吧? 冉喻一下子就明白了娄越的意思:入城考试后那天晚上,我去了哪里? 娄越收回目光,将桌上的文件略微收拾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在栏杆附近转悠了一圈吧。 娄越始终无法确认,冉喻到底是被一种类似于傀儡病毒的未知病毒感染了,还是一直都在演戏。这种不得不怀疑冉喻的感觉让他烦躁得厉害,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娄越心思有点乱,低头看玻璃桌板下压着的一张手工绘制的地图。这是一张主城的缩略图,图上星星点点地绘制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标。 冉喻在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索性也将目光移过去,好奇地问:这个心形的地方怎么还有根蜡烛? 代号而已,但别小瞧这根蜡烛。这是大家安全感的来源。 前几天突然出现的海鬼给主城居民带来了一阵恐慌,但也仅仅是一阵,因为人们信任主城的安全防卫系统。 这种信任并不是盲目的。几十年前,快要被海鬼赶尽杀绝的人类最终能留下一丝火种,在环境恶劣的高原地区建起巨大的主城,并反守为攻将海鬼逼回大海,靠的正是这样一套安全系统。它叫垒荼系统,由郁垒和神荼以两个古代传说中专治恶鬼的门神命名的两个子系统组成。郁垒系统负责三环,神荼系统负责二环,二者的核心即垒荼系统,负责一环。 与其说它们是系统,不如说是一套精密的对敌战术。主城建立后,这套战术结合日益复苏的科技发展得更加完善。主城由内至外分成一二三环,共设26个秘密防卫基地,以英文字母为代号。各基地间互通有无,对防卫事务享有最高处理权限。基地长官互相不知身份,以代号相称,只有城主得知长官们的名单并有任免权。这样一来,即使某一个长官叛变,也不会影响到整个主城的安危。 冉喻所说的那个地方代号为I,位于二环内,旁边有个有点像心形的水塘,就挨在标注字母的上方。 三环内的字母标记也不少,但多数是模糊不清的,且有些被桌上的文件和杂物挡住。空余的部分中最显眼也最靠近主城边缘的就是距离临时考试区三公里的一处废弃医院,代号为E。 娄越只顾着自己低头看图,冉喻也只好跟着多看了几眼,终于还是提起之前的话题:我觉得,我需要被隔离还有,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天在仓库里,我似乎是被咬到了。 我知道,后来医生跟我说了,你身上有咬痕,见了血。 那我不更应该被 不行,你出去隔离被人知道会有危险。医生是言艾的学生,不会乱说。别担心,一切照常,你就在这儿休养,我给你请几天病假。娄越不假思索地说,如果让艾伯特和老魏知道这事,你一定会被关进实验室里解剖。 冉喻怔愣了一下,喃喃道:可万一我真的变成怪物了呢我会害了你。 你不会,娄越抬眼,紧紧盯着冉喻的眼睛说,对吧? 还没等冉喻回答,娄越又说:放心,言艾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取了你几管血,确认你身体状况正常,无变异可能,血液里也不含海鬼病毒抗体。至于你为什么不被感染,他们团队正在研究。你只需要静候结果,需要的时候配合一下就行。 冉喻点头同意。面对娄越时,他似乎总是不加思考地同意很多事情。 正是发现了这一点,娄越的心情才复杂到极点。 他起身送冉喻回房间时说: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也可以把你关在家里。这样你就不会危害到别人了。反正我不怕被危害。 其实那样也挺好的,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娄越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转头时看见冉喻的身子一僵,表情惊讶无措。于是他的笑意又浓了一些,开玩笑的,别紧张。 从冉喻房间出来后,娄越回到书房,将玻璃板下的地图收了起来。然后他从保险箱里又取出一份地图放在桌上,凝神思索着。 之前他让冉喻看到的垒荼系统的分布图确实是真的,只不过是大规模更新之前的旧版本。 海鬼首次爆发在精神病院,这给娄越敲了一记警钟。因为其中一个防卫基地就在精神病院的后山上。26个防卫基地就像一个个结点,连线成网,默默守卫着这座人类城池的安全。可具体的原理和方法连娄越都没有权限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后山上的那座基地在这次灾难中有没有被破坏。娄越只能大概知道它们的方位,并警惕一切对这些地方发起攻击的人或势力。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5) 可想而知,这种高度机密的系统要害处正是海鬼最忌惮,也最想要破坏的地方。 所以,E点会出现新的海鬼潮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冉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究竟是怎样的? 娄越突然不太敢往下想。 第二天早上,冉喻是被手腕上的通讯器震醒的。他昨夜回想着娄越在书房的那番话和神情,始终难以入眠,到天亮时才堪堪合眼。 来电者是何荣晟,语气很焦急:冉喻,你还记得入城考试前在你家门口捡到的一只电子表吗?还在你那里吗? 经何荣晟这么一提,冉喻才想起来包里还装着这么个东西。那时他们正要开车出发来主城,发现袭击冉喻失败反被压迫成苦力的人掉了只扣得完好的手表在路边。他们本想进城后问一问,但进来后事务繁忙,完全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总之情况紧急,能麻烦你送到三环医院的言艾教授那里吗? 好的。 结束通话后,冉喻迅速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由于是分配给一环要员的宿舍,门是特制的,很坚固,轻易也撬不开。 冉喻暗自心惊,他回想起娄越开玩笑似的浅淡的笑意。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晚娄越说很想把他关在家里,并不是在开玩笑。 第36章 与冉喻通话时,何荣晟正与丁台泰一起在临时隔离区的监控室里看录像。 隔离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全体隔离人员已经接受过傀儡病毒的检测并接种了疫苗,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警卫局和城防军都被抽调了不少人手参与临时隔离区的管理,但这些部门本身工作就已经十分繁重,抽调过去的人手对如此庞大的人群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之前的几天,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在集中力量的排查下,公职人员也未发现海鬼痕迹。但就在最后一天,警卫局接到紧急消息,临时隔离区内有十几个人失踪了。如果是普通的查房时未找到人之类的事,只需要在场的工作人员多找些地方或等待一段时间,不需要劳动三环警卫局本就所剩不多的人手。但这事有蹊跷,在场人员不敢拿主意,只能立刻上报有目击者称,人可能是被杀害了。 临时隔离区是由原先的考试区改造而成的。主城内每年各公职单位都有晋升考核,平时还会有短时间的封闭式培训,位于三环偏远郊区的这个考试区正是为此设立的。当然,作为主城内最大的考试专门用地,每年六月份的入城考试也在这里进行。尽管这个园区面积够大,宿舍楼也够多,但容纳如此多的隔离民众依然吃力。因此,许多非住宿用途的考试楼和办公楼也被征用,临时摆上简陋的钢丝床以供使用。 在临时隔离区的最后一个晚上,许佩儿躺在床上琢磨着回去上班后要做的一大堆事。她一直想到后半夜也没睡着,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她决定上个厕所就赶紧睡觉。走近卫生间时,她听到楼梯拐角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渴极了的人在大口吞饮着什么,其中混杂着一种固体被消解融化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诡异。 许佩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墙壁拐角探出头。借着卫生间里传出来的微光,她看清了走廊上的情形。 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离得很近。其中一个人的手搭在另一个人的后脖颈上,被搭住脖子的人变得越来越矮了。 许佩儿揉了揉眼睛。没错,是变矮了,或者说的准确些,是整个人像冰块融化在太阳下一样,变得越来越小。没过一会儿,走廊上只剩下了一个蹲着的人,还有地上的一摊衣物。许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奇异可怖的场景,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也许是感染了奇怪病毒或者打疫苗的副作用? 蹲着的人忽然打了个饱嗝,他站起身,手里的一根长刺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许佩儿突然有了个奇诡的猜想:刚才这一切,就好像是那个人把吸管插入另一个人的脖子里,然后像喝饮料一样用力吸吮,直到把后者喝了个干净,只留下外包装。 走廊里的人忽然转过身来,一头金发在夜色里显得灰扑扑的。在那人转身之前的半秒钟,许佩儿迅速缩回头,把身体贴紧墙壁,摒住呼吸,又怕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引来那人的注意。许佩儿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没有足够快,那人有没有发现自己,但她认出了那个人。 罗伊埃德温。许佩儿曾在之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可怕暴动中与他同行过一段。 走廊里传来细簌的声响,随后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许佩儿想悄悄躲进卫生间,却发现自己的腿软到无法行走,她用一只手费力地撑住墙壁,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来。 何荣晟和丁台泰赶到临时隔离区时,许佩儿正坐在医务室里,双手捧着一杯热水在小口啜饮着。 见警卫队员来了,隔离区值守的医生上前报告目前的情况:两位警官好,目击者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了,可以问话。我们盘点了目前的人员,确实有十几人不知去向。至于目击者指认的那位罗伊,他今早也不见了。根据许女士的说法,我们找到了今天凌晨的录像,稍后您二位可以去监控室查看。 听完许佩儿的描述后,何荣晟和丁台泰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确定。这件事听起来太怪异,如果是往常,有经验的警卫队员接到这种案子会先检查报案人的精神状况。但现在,连存在于历史课本上的海鬼都能活生生出现在人眼前,他们不能太大意。况且,这位报案的许佩儿老师前不久刚与警卫局打过交道,据说还帮督察队当了线人,可信度不低。 即便如此,丁台泰和和何荣晟还是带着许佩儿一起,迅速去监控室看了录像。当时灯光太暗,录像很模糊,看不出细节,只能看出大致情况确实如许佩儿所说。 然而,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像液体一样被吸干净呢? 丁台泰问值守的医生:那堆衣物还在吗?有残留下什么人体组织可以拿去化验吗?有强酸痕迹吗? 衣物似乎被凶手整理走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哦对了,有一只细镯子,应该是被害人的。值守医生说,掉到墙角里,当时凶手可能没注意到。 何荣晟来来回回看着那段模糊的录像,眉头越皱越紧。人完全融化似的消失,只留下衣物和配饰,这样猎奇的场景他从未听说过,但记忆深处却隐约发出一种信号,他似乎发现过与此相关的事情但相关性太弱了,只有蛛丝一样细软的线连接两方,无论如何也无法顺着这条蛛丝到达另一端。 我们能看看那只镯子吗?丁台泰对医生说,带回去交给技术人员检查,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值守医生连忙答应,戴着手套将镯子取了过来,又在同事的催促下对两位警官说了抱歉,出去忙别的去了。 这是一只带卡扣的镯子,边缘沾了一些半凝固的红色液体。可以推想,当时被害人在慢慢融化的过程中,镯子卡不住越来越细的手腕,滑落下来滚到墙角。凶手收拾掉落的衣物时未发现它,它在角落静静地躺着,直到被值守的医生发现后带到了警卫队员的面前。 完好的带卡扣的镯子。何荣晟终于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一点微弱的关联。入城前,他和冉喻开车刚出家门,就看见路边有一块扣得完好的电子表。当时何荣晟还破坏了里面的定位装置,想带进城问一问这块古怪的表和那两个倒霉的人,但进城后却忘记了。 何荣晟把这件事跟丁队长简单说了下,丁队长跟警卫局技术部的同事联系后表示,需要把镯子先送回去鉴定这种液体里有没有可疑物质。 顺便让冉喻把那块手表送到言艾教授那里吧,言教授今天在三环医院值班,我怀疑虽然这种想法很荒唐,我怀疑这事跟海鬼有关。丁队长说,言教授对这事比较有发言权,先让她看看吧。 丁台泰刚布置完工作,何荣晟结束了和言艾的通话,刚拨通冉喻的号码,有人跌跌撞撞闯进了监控室,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奇怪的咸腥味涌了进来。 救命救有人要吃掉我 何荣晟急忙结束了跟冉喻的通话,定睛一看,眼前这人已经很难看出人形。他身体萎缩到成人的一半大小,四肢和五官像是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一样糊在一起,分辨不清。只有那身耷拉拖地的衣物能显示他的身份是刚才出去办事的值守医生。 医生呼救的声音逐渐衰弱,似乎是喉管也开始粘连在一起。他的身体越来越软,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直立。几秒钟后,他像一包塑料袋裹着的水一样平摊在了地上。 近距离看到这噩梦般的场景,监控室的几人感到头皮发麻。何荣晟甚至反胃到想吐,他意识到事态在往超乎想象的地方发展,迅速掏出腰间的配枪和匕首,与同样掏出武器的丁队长对了个眼色,决定出去看看。 还没等他们出门,有一个金发青年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统一隔离病号服的人,他们把监控室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是罗伊。许佩儿小声说,声音发颤。 罗伊没看屋内的人,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滩医生,手掌心里探出了一根细长的针。此时光线明亮,何荣晟能看到细针是中空的,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吸管,或者说,一些昆虫的口器。 口器探入皮肤,像吸管插入袋装饮料,医生很快就消失了。连带着最外层包裹的皮肤也消失了。 吸吮声停止,罗伊手心里的口器慢慢收了回去,舔了舔嘴唇,说:不能浪费食物。 旁边有人在罗伊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罗伊的目光在监控室里的几个活人身上扫了一圈,说:那就先存起来吧,分开放之前的粮仓里。 这是一群未知的可怕怪物。何荣晟预料到自己凶多吉少,这里有近五万人在此隔离,今天下午才会陆续放行。在罗伊还在进食的那几秒,何荣晟将手背在后头,飞速编辑了一条信息给最近的联系人:SOS,临时隔离区。 何荣晟刚按下发送键,那堆人就一股脑冲了进来。丁台泰和何荣晟挡在前头,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对方的力量大得可怕。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和搏斗后,他们被打晕,收缴了通讯器和武器,并被扔进了一辆货车里。 何荣晟联系言艾时,言艾正将一本厚厚的书从柜子里取出来,放在桌上,用眼神示意桌子对面的人先拿去看。 通话结束后,言艾问对面的人:冉喻今天忙吗?可能需要他过来送个东西。 娄越在翻书,头也不抬:他来不了,在养伤。东西不是很重要的话,明天我来给你送。 护得这么紧?言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能跟海鬼有关。他过来时我正好要问他一下,有没有在城外见过可疑的人。 海鬼又出现了?娄越放下书,站起身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言艾把桌上的书拿过来,快速翻阅着,他们可能从未消失过。你听说过海鬼的寄生形态吗? 你是说换壳? 没错,主城建立前,海鬼最猖獗的时候,这个词很常见。现在城外还有人在用,但年轻一代里很多人虽然口头上用,但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言艾说,因为这种形态只存在于很少一部分海鬼,且时间也很短,属于一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试探性的进化方向。 进化? 在跟人长期的战斗中它们发现了更优的捕猎方式,因而逐渐进化出了新的形态。海鬼的进化速度是极其惊人的,至少比我们人类要快上千万倍。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大自然选择了它们那一方。言艾把书翻到某一页,书上印着一副手绘图,一个人手里伸出了长长的口器,鬼披上人皮,混迹在人群中,吃起人来才更方便。但问题在于,人皮披得久了,鬼就容易觉得自己是个人,从而放弃捕食。 所以这种形态才会逐渐消失? 没错。其实本来这种形态就是极少数,海鬼的进化史非常复杂,它们适应环境并随之变化的能力很强,而且不知道它们之间拥有怎样的联系,某个单独的海鬼发生适应新环境的有利变化时,其他还未到新环境的海鬼也会发生变化,就像预先知道一样。言艾说,历史上发现的第一只上岸的海鬼还是鱼尾,但没过多久它就长出了双腿。再然后,所有海鬼都是用双腿踏上岸边的当寄生形态显示出明显的劣势时,这种进化便在个体身上终止了,整体依然保持原有的形态。 听到这里,娄越的心脏突然咯噔了一下:我们这周都没有找到海鬼的踪迹,会不会是因为海鬼察觉到了危险,所以转而以寄生的方式继续潜伏着? 言艾皱起眉头:理论上来说不至于。城内之前还未有过先例,寄生形态的海鬼耗能更大,吃人更频繁,但城内人口都是严格管控的,不会发现不了。另外,上一次的这种进化耗时好几年,而且是不可逆的不过刚才我接到一个跟临时隔离区有关的消息,这种寄生形态的海鬼很可能再次出现了。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方面的文献资料太少了,我需要做一些研究。 娄越突然想到了之前的对话;跟冉喻有什么关系? 据何荣晟说,冉喻家附近可能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我需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所以,快去把冉喻叫过来,刚才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拨了他的号码,似乎打不通。 娄越也立刻拨了几遍:我回去看看,把他带过来。 路上娄越把车开得飞快,他跟临时隔离区负责人通了话,那边表示一切正常,之前向警卫局报案纯属乌龙,已经查清了,是两个人在为单位的文艺汇演排练魔术,耽误警力实在很抱歉。这一番说辞听起来有点道理,但稍一琢磨就让人觉得扯淡。娄越心中起疑,立刻联络了艾伯特和老魏,谁料得到的反馈是一致的,没有发现异常。 娄越稍微安心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得先回家看看冉喻。他猛踩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骇人的声响。 冉喻不会睡到这么晚还不起床的。他为什么拒绝通话? 是因为被关起来所以生气了吗?难道通讯器被摔坏了? 尽管着急回家,但路过家旁边那条街的烤肉店时,娄越还是停了车,打包了一份冉喻爱吃的烤肉带回去。 家里留了充足的食物和水,但估计有了烤肉后,冉喻才不会理会速冻食品。娄越想起第一次带冉喻去三环大酒店吃饭时,服务员端着一盘烤肉走过的时候,冉喻的眼睛就像向日葵找太阳一样一直跟随着人家。然后娄越又给他点了两盘烤肉,那顿饭后,娄越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在冉喻眼里已经从陌生领导变成了大好人。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6) 以娄越对冉喻这十年来的了解,冉喻其实很好哄。娄越把钥匙插进锁眼时,心里还琢磨着冉喻会在几秒钟内向烤肉投降。 娄越上次有这种打开家门前的期待感是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每天重复着枯燥严苛的课程,不能越轨半步。有一天,一只翠鸟不小心从没关严的窗户里飞了进来。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翠鸟,通体蓝绿,羽毛明艳生辉。娄越只在书上见过,这种鸟看上去娇小漂亮但捕食时相当凶狠。它似乎不怕人,在娄越面前扑腾来扑腾去,活泛极了。在那一瞬间,小娄越的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感觉,他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希望这只翠鸟可以一直陪伴他。 于是他找了根绳子绑住了翠鸟的腿,给它精心准备食物和水。第二天,出门上学的娄越惦记着这只翠鸟一整天,一放学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去。但是当他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全部买了最贵的鸟食回到家,发现绳子被啄断,翠鸟飞走了。 发现那只翠鸟逃跑后,娄越冲出家门,在外头找了两天两夜。可是主城这么大,一只翠鸟这么小,还能飞得很高,一个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翠鸟没有出现的时候,人的生活压根不会需要翠鸟,更不会突然产生圈养一只翠鸟的念头。但当翠鸟靠近甚至不小心闯入私人领地时,人就想要得更多,想不自量力地占有它,想不择手段地留下它。 娄越走进家里,很安静,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鞋也没换,快步走进家门,到处寻找了一番。 冉喻的房间里,窗子开着,人却不见了踪影。 翠鸟那件事发生在娄越十岁时,十四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已变得成熟稳重,不会再做出那样不着调的事情。可胸腔内冲撞澎湃的愤懑和委屈让他明白,原来他并没有改变多少。 娄越站在原地,手中提着的食品袋里散发着浓郁的烤肉香味,但想投喂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转身走出冉喻的房间,来到客厅,把这盒香喷喷的烤肉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随后,他拨通了这个宿舍区内负责人的电话,要求给窗户加装几层铁栏杆,并对房门进行二次加固。 在他家短暂停留的翠鸟又逃跑了。 所以,如果翠鸟再次飞进来的话,笼子和绳索都要更坚固些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8 01:31:20~20210819 23:0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何荣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灰白色房间里。 房间不大,角落摆放着灰布蒙着的各种仪器,看上去像是电击仪和除颤器等医用设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不到四十平的房间里挤了二十多个人,他们被像螃蟹一样五花大绑起来,整齐地码放在地上。何荣晟想坐起来,发现动不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缠了多少圈绳子,简直像用麻绳套了件衣服。 见他醒来,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扭身过来,搭讪道:看他们把你绑得这么紧,你一定很有能耐吧?我看你这衣服,像是警卫局的人? 何荣晟点头,头颈处传来一阵要命的酸痛感,他语气里有点羞愧:没错,来临时隔离区执行任务,不小心被抓来的。 事实上,按照何荣晟和丁台泰的战斗能力,不会轻易被那一小拨人形怪物制住至少不会这么快。当时他们听到了罗伊说的储备粮,便悄悄对了个眼色,很快就败下阵来,被打晕扔了进来。当然,就算全力挣扎,在那样狭小的室内面对一群人形怪物和室外说不定更多的怪物,何荣晟也没这么有信心。 临时隔离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是隔离结束的日子,如果数万被放行的人中潜伏着那种吃人的怪物,他们顺利通过隔离区外侧城防军的检查圈,回到三环主城区时,危害程度可想而知。 何荣晟费力地伸长脖子,试图从高高的小窗子看看外面。旁边的那名中年又说话了:小伙子,叫什么啊?我姓卢,你叫我卢哥就成。你刚过来还不知道,这里看上去像是家医院。之前那些怪物进来送食物,开门的时候咱们有人看见的。 我叫何荣晟。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我大概两三天吧,多数人都是这两天新进来的。最久的那个已经四五天了。男子费力地扭了下肩膀指示着,喏,就是墙角那个女的,我老婆。要不是那个臭婆娘,我也不至于被抓来这儿,我打听到消息就来找她,谁知道自己也搭进来了,你说这事儿闹的 何荣晟看过去,发现沉默地蜷缩在墙角的那张面孔有点熟悉。结合失踪、怀孕,再加上那天他被反驳得很彻底因而印象深刻,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曾在十队小会议室里的文件上见过这张脸,是那名叫小杨的失踪者。 还没等何荣晟开口询问,小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门外有些眼熟的小路旁灌木丛生,地表海藻茂密,开门时一股咸腥味涌了进来。 进来的是两个穿病号服的人,他们手里拎着两个塑料桶,从桶里拿出小瓶装的营养剂,捏着屋里人的下巴挨个灌食。两个病号服一边喂着,一边还时不时捏揉着人的胳膊和腿肉,讨论储备粮最近的口感问题就像是养殖户在讨论鸡鸭鹅猪有没有长肥,什么时候可以开宰。 很快就轮到了何荣晟。何荣晟浑身被绑得像个圆筒,被捏着下巴喂食的时候,难吃的营养剂被直捅进喉管里,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催肥的鹅。 离得近时,何荣晟能看到病号服右胸位置有医院的标志。这里是之前他来出过警的精神病院,也是海鬼最先爆发过的地方。门外的那条小道则是十队第一次来调查谋杀案时走过的路,结合屋内的布置,这里很有可能是他们当时路过的灰房子,重症治疗区。 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些怪物的巢穴的?海鬼爆发后这里难道不是重点监管区域吗?那些怪物是怎么绕过隔离区外层城防军的检查,把他们这些储备粮运过来的?它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何荣晟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强塞进喉管里的粘稠流质食物让他作呕。一想到自己被喂饱这些东西后也要成为怪物的食物,融化成液体后被尖细的口器吸得一干二净,呕吐的感觉越加强烈。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他的胃袋还没开始收缩,掐着他下巴的人就眯起眼睛上下扫了他一眼。这人的眼神像是海底凶狠的鱼类,给人一种湿滑阴森的感觉。何荣晟感觉缩紧喉咙,强压着不适感。 喂食结束,两个穿病号服的人拎着塑料桶离开,卢哥又活泛起来,蠕虫一样往何荣晟这边扭了扭:小何啊,你是咱们这群人里最厉害的,你得想个办法帮我们逃出去啊。 房间里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附和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何荣晟打眼一扫,这些人大多数是中青年,看起来身强力壮,对那群怪物来说确实是好食材。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对面墙角的孕妇小杨,她既没有被绑着,刚才也没有被喂营养剂。她的面前是一个餐盘,里面是精神病院食堂的病号餐,甚至算得上丰盛。 外面的情况还不知道,贸然逃出去可能更危险。何荣晟说,我给同事发了求助消息,他会过来救我们的。 话虽这么说,但何荣晟心里也在打小鼓。他在昏迷期间被运送到这里,不知道冉喻他们能不能找到。那群怪物连警卫队的人也敢下手,不知道是饿疯了还是太有底气临时隔离区难道已经被它们控制了? 那冉喻他们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有危险?何荣晟想到这一茬,心中一急,但他无法向外界传递消息,这里被关着的人也早已被收缴了通讯物品。他心怀侥幸地看了眼小杨的手腕,空空的,并没有例外。 卢哥的目光顺着何荣晟的看到了对面墙角的小杨,忍不住啐了一声:最危险的就在这个房间里! 何荣晟回过神来:什么?你是说你妻子吗? 卢哥的语气里满是怨愤:什么妻子,她现在就是个怪物!你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没被绑着吗?因为她就要变成怪物吃掉我们了! 何荣晟露出惊疑的表情,卢哥见状,以一种见多识广的语气说:我有个亲戚在一环内搞科研,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那些手里能伸出长针的披着人皮但是吃人的玩意儿全都是海鬼!学名叫啥来着,哦对寄生态。主城建立前有段时间这种玩意儿可厉害了,谁知现在太平盛世的它们怎么又冒出来了小杨那肚子里头就钻进去了一个鬼东西,我来的时候那玩意儿还没长多大,现在都跟怀七八个月似的了。 何荣晟仔细一看,发现靠在墙角小睡的那名叫小杨的孕妇肚子高高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撞来撞去。睡梦中的小杨也逃不过这些痛苦,眉头紧紧皱着,不时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痛呼。 如果何荣晟没记错的话,之前那份失踪报告上显示,小杨妊娠应该只有三四个月左右。 一个正怀胎的被感染寄生者,一屋子的储备粮,封闭的小环境,还有窗外时不时贴上来查看情况的脸,这一切给何荣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寄生态的海鬼,似乎是在用小杨做一些实验。 冉喻收到那条求救消息后,略加思索,便选择从窗户离开。虽然娄越家在12楼,但好在每层窗户上都有一道不窄的窗沿。冉喻身姿矫健,一层层爬下去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如果身上没受伤的话,他还能更快。 何荣晟不向单位求助而是直接找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很紧急的事了,很可能是直接选了个最近联系人。 搭乘电车前往三环的路上,冉喻本想跟娄越说一声,但想起昨晚对方的表情,可能不会乐意看自己带伤偷跑出来,便决定解决了问题再悄悄回去,做出一副从没出去过的样子毕竟是他自己先提出要关在家里不去危害别人的,想想也不能怪娄越虽然再想一想还是很奇怪。在城内,原来好朋友之间会这样互相把对方关起来吗?冉喻扪心自问,起码他对何荣晟没有过这种想法。 至于娄越,如果他认为这是好朋友之间表示关心的交往方式,那么礼尚往来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因为娄越是个很不听话的人,明明伤都没好透,还到处乱跑去工作。如果把他关在家里,给他多熬几次骨头汤,他的伤说不定能好得快些。 冉喻没有时间细想。哨卡间的通行很顺利,自从借调到一环督察队后,冉喻的身份卡就同时拥有了便利通行权。路上,冉喻联系了十队的队员,丁台泰的号码拨不通,黎树修在家喝酒没去单位,好在詹一烨的号码能拨通。詹一烨简单了解情况后,让冉喻先来三环警卫局,她会找其他部门同事先打探情况。 冉喻到达三环境警卫局时,言艾教授刚好也在。冉喻就顺手将之前要带来的电子表交给了她。 言艾倒是惊讶了一下:娄越说要回去接你,你自己跑出来了? 不知为何,冉喻有一种做了什么事情被抓包的感觉:啊对,我收到何荣晟的求救信息,他现在有危险,不知道是不是临时隔离区出事了。 奇怪,警卫局好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在一旁查看监控的詹一烨说,临时隔离区那边的同事没有报告异常,但丁队长和何荣晟确实联系不上了,似乎是通讯器故障。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看看吧。你在路上的时候我已经申请了人手、车辆和武器,走吧。 等等,先拿个东西。言艾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几个玻璃小盒子,我又不太好的预感,你们可能用得上这个。 玻璃盒子里是几个装满红色液体的小瓶子,颜色清透。 这被当时的发明者叫做灵符试剂,是主城时代前的产物。言艾说,刚才我得知了寄生态海鬼可能出现,临时按照之前的文献资料调配出来了,方便你们区分海鬼和人。寄生态的海鬼看上去与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过去人的记忆,手心里的口器也可以自由伸缩。如果想快速辨别一个人是否是寄生态的海鬼,可以将几滴试剂滴在他的皮肤上,变成蓝色则说明他是。 这个试剂的成功率是多少?可能误判吗?詹一烨问。 除非它们搞基因实验,把人和海鬼的基因融合起来,否则这款试剂不会出错。言艾说,但这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尽管它们也算是智慧生物,但科学不是仅有智慧就能一蹴而就的。 言艾看上去似乎很疲惫,最近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异变让她不敢休息,但她还是强撑着精神笑了一下,宽慰两位警官:尽管灾难不断发生,但科学永远是我们最可靠的依仗。去吧,等你们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9 23:08:07~20210821 23:5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由于卢哥表现出了非凡的学识和谈吐,且是这群被困的人中最讲大义的一个,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的意见领袖。 卢哥说,人类整体的传承就是需要个体的冒险和奉献。如果人人都怕危险怕困难,人类还怎么传承下去?岂不是要把地球拱手让给海鬼?龟缩在角落里不去担当,这就是人类文明和历史的罪人啊! 于是,作为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受过战斗训练的警卫队员,何荣晟当然要去冒险做这件事。用卢哥的话说,这是义不容辞的,是代表了高尚的觉悟和伟大奉献精神的。 何荣晟入队没多久,身边的领导同事基本上都是会说人话的人,没人说话像卢哥一样格局如此之大。所以他一时间被这番慷慨大义之辞震慑住了,热血上涌,他便不顾后果地仗着一身本领同意了。 博学多才的卢哥还说,海鬼的寄生态虽然能让它们短暂隐匿在人群中,但是科学家之前有一种试剂能辨别它们,只要上层领导发现了这种情况,将试剂推广,这些阴险狡诈之辈就休想披着人皮到处害人。当然,当务之急还是逃离这个鬼地方,先把屋里这个不知何时变异的小杨杀掉,再派人出去探出一条生路按照卢哥等人这几天的观察,精神病院里并非全是海鬼,这些海鬼只是在悄悄行事。 何荣晟看着歪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的小杨,有点于心不忍。他也不太能明白卢哥为什么说起杀掉妻子这件事时,冷漠得像讨论怎样杀掉一只家禽。何荣晟在刚才那两名喂食的海鬼离开后就挪动到了电击仪旁边,想用机器拐角的边缘一点点磨开自己背后的绳子。这事进行得很艰难,何荣晟攒了全身的劲儿,憋到满头大汗也只是堪堪磨破了绳子的一点边缘,倒是手上被磨出了不少伤口。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7) 最后还是角落里的小杨闻到血味,皱着眉头醒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走了过来。她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肚子,把剪刀对准何荣晟说:我可以帮你解开绳子逃出去,只要你不杀我。 按照这群人所说,小杨已经被关在这里将近一周了,还没有发生变异。看来寄生带来的变化不是像原生态海鬼感染那样迅速。此时的小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凶狠的攻击性或许这正是卢哥等人敢叫嚣着杀她的原因。 何荣晟看了眼卢哥和其他人,同意了。只要他们这些人能出去,这个暂时还构不成威胁的弱小女人是生是死确实无关紧要。临出门前,何荣晟犹豫了一下,跟卢哥等人再三说明不能杀人,否则他作为警卫队员会逮捕他们,这才解开了他们的绳索。 眼下最重要的是联络到外界,告诉同事们当前的情况。然而,何荣晟低估了海鬼们的谨慎程度。 第一次被抓住后,何荣晟受了一顿拳打脚踢后被扔回房间,发现那群人正把小杨按在地上。卢哥拿着那把剪刀,正面容狰狞地要往小杨的胸口捅去。何荣晟一脚踹开卢哥,从那堆人的拳打脚踢里抢下了小杨。 何荣晟低声吼道:你们这是发什么疯?她现在是个人啊!你们这么恨海鬼,为什么不去打外面那些? 卢哥啐了口血沫,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像细密的水网,他原本凶狠的表情在对上何荣晟时立刻变得很和善:小伙子还是太年轻气盛,她是我老婆,靠我养着的,我在外头辛苦挣v点,她净给我惹麻烦。要不是为了出来找她,我至于被关在这里吗?让开,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归你管。 归我管,何荣晟义正辞严地说,你违反了主城律法,应该按照对人身的危害程度扣除秩序分。这里就是我的辖区,我当然要管。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轴的人你不是城里人吧?卢哥的笑容里暗含着嘲讽,扣我的分我们全家都不好受,你倒是问问那个女人愿不愿意让你扣? 小杨低着头,蓬乱打结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耸着肩膀没吭声,像是逆来顺受惯了,对这样的言语早已没有反应。只是在何荣晟怒气冲冲地反驳卢哥时,她才抬眼,从长发的缝隙里悄悄瞧了一眼何荣晟,又很快垂眼看向地面,独自忍受腰腹一阵阵强烈的酸胀和疼痛。 卢哥说完,又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孔跟何荣晟讲大道理,周围人也都在劝他集体利益为重。没过一会儿,何荣晟也觉得联络到外界要紧,等待了好一会儿,瞅准了时机又摸出去一次。 这一次已经差点摸到前面的病房了,但就差几步能联络到外界时,他又被海鬼发现了。何荣晟被打断了两条肋骨和一只胳膊,被海鬼像丢垃圾一样丢回了屋子。他疼痛难耐,浑身多处流血,短时间内没办法再出去了。事实上,那几个海鬼没直接吃掉他已经算他走运当然,也可能是想把看起来很强壮优质的食物留给实验品,多补充些营养。 之前那群怂恿他出去寻求生路的人没有再搭理他。他们在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还是要先把小杨杀了,免得她突然变成怪物,会危害到大家。 直到眼下失去了行动能力,何荣晟的头脑才像热铁上浇了冰水一样迅速冷却,冒出丝丝缕缕怀疑的白雾。 何荣晟提出了异议:你们也算是年轻力壮,为什么不一起冲出去,只是叫我一个人一再探路?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你不去战斗还能做什么?我们负责给你提供后勤,帮你望风啊。我们没那个能力啊。 何荣晟突然觉得有点难受。难受到鼻酸眼胀,喉咙发苦,心口酸涩到有点痛。他以前是出了名的勇士,打变异猛兽也没怕过,这会儿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犯矫情,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但他还是忍不住默默地想,这群人里,但凡有一个人对他表示一点感谢,在他血流不止时递上一块布包扎一下,他心里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因为有这个能力,所以必须不计后果地奉献,多么混蛋的逻辑。何荣晟扪心自问,他确实愿意为自己的同胞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乐意奉献,愿意为人类的生存传承奉献所有血肉但不是为了这样一群人而奉献。 何荣晟甚至开始觉得人类与海鬼并没有什么区别,谁把谁消灭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想,最初那些帮助海鬼的人,是不是也是因为曾对同类失望透顶?那么他现在居然有些理解了。 照顾他的只有那名他之前瞧不上眼的孕妇小杨。 小杨不知从哪个旮旯的抽屉里翻出了医用绷带和消毒药水,默默地凑近何荣晟,把他身上比较严重的伤口仔细处理了一下。 海鬼第二次把何荣晟扔进来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过来巡查,不知是遇到什么事还是在故意捉弄这些屋内的人。海鬼来查看时,这群人听到脚步声就会立刻缩回角落,把掉落的绳子披在身上,假装从未动过,一声也不敢吭。海鬼走后,他们又抱团嘀咕,想除掉小杨这个危险分子,又有些顾忌何荣晟。现在他们与何荣晟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但他们并不在乎,因为那个警卫队员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 小杨的衣服好几处破烂不堪,她在挪动着换药的时候,衣服腹部的一道大口子内露出了因多次妊娠而褶皱不堪的像是苍老树皮一样的皮肤。 皮肤出现这样无法消除的撕裂松弛的可怕痕迹,当时的疼痛可想而知。何荣晟甚至怀疑能让皮肤产生这种痕迹的疼痛,只怕比自己现在忍受的痛要大很多倍。 你疼吗?何荣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啊,没事,小杨很局促地拉了下衣服,声音细如蚊呐,习惯了。 何荣晟一时间觉得很多话梗在喉头,却知道没有一句话是此时该说的。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之前在十队会议室里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反驳。 因为他有些惊恐地发现,现在的他之于这群人,正如小杨之于她的家庭,被理所当然地盘剥,被大义和道德捆绑,流血和死亡的危险也不过是换来一句天职罢了原来他们嘴上说着你伟大无私,心里想着你本该如此,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原来自愿并非自愿,原来安逸不是安逸。 处理好了何荣晟身上的伤口,小杨捂着肚子挪回了角落,表情越来越痛苦。 你怎么了?何荣晟有些着急地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没没什么,小杨这样说着,脸上却布满了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她用力睁开眼睛,试图再看看眼前这个黑肤白短发的陌生男子,这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想,跟那些人不一样。 小杨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尽管突然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很奇怪,但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她不想把话带到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她朝何荣晟示意,让他凑得近些,这才断断续续地说:我叫杨木棉结婚之前这就是我的名字,现在我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婆婆,他们说我的名字不好听,只叫我小杨,还有孩子妈据说以前有首很有名的诗,说木棉不用攀附其他树木,可以自由地生长开花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何荣晟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耐心听着。 杨木棉的告解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只是想告诉别人,任何一个人,我叫杨木棉。记不住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出来。 说完这些,她似乎来了点精神,指着门口对何荣晟说:能帮我把门缝堵一下吗?我觉得有点冷。 何荣晟捂着伤口就走过去,走到门口时门缝里的暑气往内一蒸,他这才想起大热的天气为什么会冷,况且堵门缝并没有用。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发现有一双正飞速长满鳞片的手臂绕过他开了门,然后他被一股大力推出了门。 门从里面被堵住了。废了胳膊还断了肋骨的何荣晟根本推不动。 他听到门内传来骇人的尖叫声,以及靠近门板处的嘎嘎声。 看来实验失败了,小杨最终被感染成了原生态的海鬼。 何荣晟被关在门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厚门。门内传来那群人害怕的哭喊声和告饶声:救命!对不起对不起,之前要杀你的不是我啊!是他,是他们! 其中犹以卢哥的叫喊声最响亮:小杨啊,咱是两口子啊,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听话小杨,把我放了!啊你个贱 一道喷涌的血溅在窗户上,卢哥辱骂的声音逐渐转为悲鸣,更多的血喷洒而出,将整面窗子染红。透过这扇斑驳的红窗子,何荣晟能隐约看到已经变成海鬼的小杨杨木棉,她在奋力地撕扯着卢哥的身体,将一整块身体撕成几十块。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的进食,更像是泄愤。 明明是十分血腥残忍的画面,何荣晟心里却空空荡荡的。他呆楞在原地,双脚像是黏在地面上一样,无法动弹。 屋里的人接二连三被感染变异,先变异完成的海鬼又迫不及待地去咬未完成的人类食物,嘎嘎声密集到快要冲破房顶。 何荣晟这才像灵魂归位一样,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往外跑。没跑一两百米,经过另一栋矮楼时,神思恍惚的他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 拉他进门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五六十岁,两鬓斑白但精神头很好。 小伙子,我是这里的骨科医生,我姓詹。詹主任说,请问你是警卫局的吗?能联系到单位吗?这里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何荣晟の场合。下一章就可以带上主角们一起搞事了。 好叭估算失误,明后天才能写到弟弟ww 第39章 进入临时隔离区不久,冉喻感觉到了不对劲。 临时隔离区过于安静了,作为一个容纳了近五万人的人员密集型场所,就算所有人员都乖乖呆在被隔离床位,整个园区内也不该没有来往忙碌的医护人员和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们。 冉喻问起这个问题,临时隔离区的负责人表示,今天是隔离的最后一天,隔离人员已经陆续疏散了。 詹一烨:可是丁队长给我们通话时表示过,隔离区存在安全隐患,已经向上级请示延后疏散了。你们没有收到城防军上层发下来的协办函吗? 抱歉,我们确实没有收到,只能按照我们单位的原指示进行。现在疏散工作已经陆续完成了,那些人被隔离了这么久,早就闹腾得很厉害了。如果无理由无期限推迟隔离期,物资和人手都跟不上,你们也不能随意指挥吧,在基层受罪的可是我们。 接应他们的临时隔离区负责人是城防军的一名中校,他身后还跟了六个跟班。中校一路上跟他们再三保证,隔离区内没有异样,疏散工作也井然有序,都是误会。 詹一烨叫来了警卫局武装队的同事来帮忙。丁队长失去联络不到一上午,本来这种没有确切消息的申请是不会被上级审批的,但丁台泰队长平时给其他部门同事帮了太多忙,武装队的头儿塔哥一听丁太太下落不明,立刻就带着手下十几个弟兄过来了。 你们说丁队长和何警员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监控室对吧?中校笑着说,那就带你们去看看监控吧,他们看清是误会后就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中途又去执行别的任务去了。 这位中校生得英武有力,笑起来时小麦色的皮肤衬得牙更白了。他笑起来幅度不小,脸部肌肉运用得很到位,快要把牙龈都整个露出来。他旁边的六个跟班倒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他们所有的表情份额都匀给了上司。 中校这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让冉喻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跟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詹一烨对了个眼色,但都没有说话。兴许人家就喜欢这样用脸呢?总不能以此来疑神疑鬼。 塔哥带着弟兄们就往中校指示的方向走,一边还跟他搭讪起来,说自己也是军校毕业的,后来择岗来了警卫局,不知道当年军校的那些教官在城防军里做了哪些职务啊。中校只是笑而不答,而后生硬地转了话题,问起塔哥警卫局的工作强度如何。 冉喻走在后头,对旁边的詹一烨悄声说:他带我们去的是宿舍区,我记得那里没有监控室。 能确定吗?詹一烨同样低声问。 入城考试时我在这里住过,能确定。 詹一烨点头,手摸到后腰处,取出随身软包里的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管子。她往前快步走到塔哥身后,在塔哥跟中校聊得火热时,将打开了盖子的玻璃管悄悄塞进了塔哥的手里。 塔哥向左侧扭头跟中校聊着天,丝毫没有停顿,右手将玻璃管倒扣,红色溶剂沾满他的掌心。右手边的詹一烨目视前方走着路,手臂摆动间准确地接到了塔哥手里的空瓶子。 塔哥忽然侧过身,飞速用右手抓起中校的右手握了握: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啊,坚守岗位的基层干部是最值得尊敬的!哦抱歉抱歉,我这手上什么时候沾了红墨水 被塔哥铁钳般牢牢抓住手掌的中校收起了那副刻意的笑容,整张脸像风干的水泥一样变得僵硬。周围的人都能看到,中校手心的红色液体迅速变成了蓝色。与此同时,一根尖细的口器从他的手掌心探了出来,像蜗牛伸出触角。 小心!詹一烨喊道。 塔哥闪身躲过,举起枪笑道:别这么小气,脏了手而已,至于长刺扎我么。 子弹出膛的瞬间,中校全身上下发生异变,滑腻的鳞片像风吹麦浪般层层涌起,将他的皮肤尽数包裹,他的身体抽条拔节,掌心的口器缩回,在青天白日下迅速变成了一只原生态的海鬼。 子弹无力穿过瞬间变得坚硬无比的非牛顿流体,掉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场面让冉喻和詹一烨齐齐愣了一秒钟。因为言艾教授曾经很确信地说过,根据已知海鬼研究的最新进展,寄生态的海鬼是不能逆转回到原生态的。 但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冉喻早已鬼魅般持刀迈到中校身后,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前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冉喻的动作看起来很轻,像用刀片划过豆腐块,但一刀下去几乎割掉了海鬼首级。这样蛮横的力度配合他冷淡无所谓的表情,一旁身经百战的塔哥都觉得脖颈一凉,心中暗暗惊悚,认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与此同时,塔哥带来的队员们也解决了剩余六只突然变异的海鬼。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8)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尽管周围没有人迹,武装队员们还是在塔哥的带领下将尸体们抬到路旁的花圃区,挖坑埋尸盖土,一系列流程十分熟练。 挖土时,花圃旁边枝叶繁茂的矮灌木突然动了几下。众人心中警铃大作,牢牢盯住异动发生的地方。不一会儿,枝叶间露出一点蜜色皮肤,紧接着是一对浓眉大眼,同时,丁台泰标志性的充满热情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我的娘呦你们可算来了! 塔哥手里的匕首差点没收住,认清了人后才欢喜道:我儿莫急,爹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滚蛋,丁台泰同样欢喜地回应,快来帮忙,这还有个人卡住了。 众人帮忙将横生的粗壮木杈清理干净,从灌木丛里又捞出了一个许佩儿。原来,丁台泰当时被一群海鬼装上车后很快就苏醒过来,他不像何荣晟那种横冲直撞的小伙子,会打架而不太会挨打。有丰富挨打经验的丁队长没被伤到要害,醒来后也没啥后遗症。 当时监控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被捆好扔上货车后车厢了,海鬼们正忙前忙后搬运储备粮,丁台泰找准了空当把袖扣的小卡扣蹭掉,用锋利的金属纽扣边缘割断了绳索,并一把捞起室内还剩下的另一人许佩儿,猫着腰钻进了灌木丛并在其间潜伏,一直待到詹一烨等人前来。 我们的通讯器都被收走了,一直躲在灌木丛里没敢乱跑,联系不上你们。丁台泰说,我当时远远看到了货车的车牌号,咱们得快点查查他们被送去了哪里。 詹一烨迅速联系了技术部的同事小王,得知货车的运送地点是白桦路101号的精神病院。丁台泰和塔哥顺带着向上级申请了武装支援,并琢磨着得把这事报告给现阶段主管此事的大领导,负责主城安全事务的督察队长娄越。 其他人都忙着给自己的直属上级汇报消息,找娄越的这项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冉喻头上。 冉喻打开通讯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它变成了勿扰模式,可能是之前爬楼时不小心磕到了侧边按钮。上头显示了很多条未接来电,有言艾的也有娄越的。最近一条是半个小时前的一则短消息,来自娄越,只有短短三个字:你在哪。 冉喻连忙给娄越回拨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面传来隐约的引擎轰鸣声,像是在开车。 冉喻顾不上解释前因后果,简单地讲述了现在的重要情况:临时隔离区可能存在寄生态海鬼的大批人员被放归三环,精神病院依然潜伏着不少海鬼,并有失踪人员在那里等待救援。 知道了。娄越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情绪,我现在就去安排。 顿了顿,他又说:你注意安全。说完就结束了通话。 如果冉喻这时候抬头往左侧方的围栏外看一看,凭借他极好的视力就能发现远处有一辆黑色的车骤然停下,驾驶座上的人朝这边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车子转了个方向,往精神病院飞速驶去。 塔哥和丁队长分头行动,塔哥带着队员留在临时隔离区继续查看是否有幸存者等待救援,丁队长则找附近城防所的熟人借了车,带着冉喻几人前往精神病院搭救何荣晟等人。许佩儿则被丁队长暂时安顿在城防所的会客室里,城防所离临时隔离区虽然近,但因其独立性和保密性,渗透起来很困难当然,丁队长是在攀谈和试剂的双重检验下确认了熟人的身份,才将幸存者托付到这儿的。 一路上,詹一烨的神情很明显地焦躁起来。 我爸今天去上班了,但是他的通讯器一直拨不通,显示信号异常。 丁台泰将油门踩到底:詹叔会没事的,你先别慌,等会儿进去千万要稳住,那里的情况可能比隔离区要复杂很多。 警卫局调动了三至十队从各处陆续前往目标地精神病院,你们的装甲车和大当量武器也要派上用场。对了,你们军用监测中心发现什么了吗?那里情况怎样?娄越眉心紧皱,一边与艾伯特通话,一边以贴地飞行的方式驾车,让旁边负责实时勘测冉喻通讯器定位芯片的向安详险些晕车。 娄队,他们在前往精神病院的路上,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到达。向安详汇报道。 娄越点点头表示听到,突然又对通讯器那头拔高了声音:目标地区可能沦陷是什么意思?之前那里不是一直都在重点监控吗?一上午就突然沦陷了?那里至少有上千幸存者,什么叫不建议营救? 从向安详的位置,只能勉强听到那边一两句隐约断续的回话声,什么海鬼潮过于汹涌,什么通讯设备正遭到破坏,什么城防军储备军火不能全部用于城内安全事务,目前情况不明朗,需要城主特批,否则担待不起 娄越面色铁青,方向盘一打,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极其刺耳的鸣叫,整个车身漂移过弯险些离开地面。 我现在去你那,我到之前如果你没有准备好带上军火去出发抢险救灾,娄越顿了顿,你们城防军在军纪上犯过的大大小小的烂账,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好好翻翻。 娄越带着掏空三环城防军家底的大批援军赶往精神病院时,已经是近一个小时之后了。 一路上他面上镇定自若,与艾伯特和各位军官探讨目前精神病院的形势和战术,心里却如野火燎原般焦急。艾伯特这样位高权重的长官们确实可以从无数大局层面做出取舍,并客观冷静分析我方对付海鬼潮的优劣势。但只有娄越知道还未得到援助的那些打头阵的勇士们,他们处在嘎嘎怪叫的海鬼群中,心中闪现的绝望和恐惧。 上次受过的伤还没有好透,灾难就再一次猝不及防地降临。 娄越赶到精神病院外围时,艾伯特给他递了望远镜以供观测。娄越首先看向刚绘制好的军用勘测地图中的深红标记处,也就是海鬼最密集的、幸存者可能躲藏的地方。 他看到的正是冉喻一记手刀砍晕浑身染血、面色疯狂的詹一烨,孤身冲进海鬼群中的场景。 娄越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冉喻。与前几天乖乖伸手,一脸茫然地被领带绑住双手时的样貌截然不同,面前的冉喻眼神冷冽,身姿如箭,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对猎杀的渴望。 血腥、混乱、凶险。这是像城外一样严酷的生存环境。 这是冉喻的主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辽!想试试固定在晚七点更(超小声) 感谢在20210822 23:02:23~20210824 19:0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时间倒退二十分钟,那时詹一烨经历了她人生中最灰暗最绝望的时刻。 还在路上时,冉喻的通讯器收到了一则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何荣晟急促的声音,混杂着滋滋的电流杂音。何荣晟说,这里爆发了比上次猛烈几十倍的海鬼潮,近千名幸存者被困在园区内各处,幸存者中有被运来的储备粮,但更多的是这里原本的医护人员、病人以及病人家属。 经过何荣晟和詹主任等医生的努力,联络上的幸存者们在能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在自己就近的门窗最坚固的高层室内聚集并躲藏起来。同时他们会在建筑的窗外挂上一件白大褂或病号服,表示希望得到救援。 车开到距离精神病院两三百米处,已经有海鬼陆续出现,往车窗上砸石头,在路上胡乱堆砌障碍物,或者在道路两旁拉细铁丝,试图把车绊翻。路边已经有几辆中招的车,车身的残骸歪斜着将路堵得死死的。 众人只能下车,詹一烨拎着一把从城防所后厨顺来的大柴刀,冉喻握紧自己随身携带的改装斧头,塔哥借过来的几人也拎着准备好的冷兵器与之肉搏。好在接到通知后立刻赶来抢险的其他支队也先后到达,二三十人临时组成一只先遣小队,由丁台泰指挥,准备进入精神病院,营救幸存民众。 鉴于海鬼对路面的破坏越来越严重,后续车辆难以进入,营救计划的核心就放在了直升机上。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在于,需要将幸存者汇集并转移至高楼的天台上,以方便直升机救援。 简要布置完分工和任务后,丁台泰的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他似乎有很多嘱咐的话要说,一如往常见队员不规范佩戴头盔骑车都要唠叨半天一样。但他最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说:注意安全,活着回来。 这只小队中没有人经历过这样危险的救援行动。或者说,警卫局成立至今都没有过与之同等危险的任务。没有人知道具体哪一步该怎样做,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他们却必须往里冲,不计后果,没有退路,因为里面还有幸存者将他们看作唯一的生存希望。因为他们是负责保护民众的警卫人员。 精神病院内的海鬼数量多到可怕。比人略高的身躯,滑腻的鳞片,长满尖牙的大嘴和刺耳的嘎嘎声、浓烈的咸腥味,感官被这一切充斥,不留一丝喘息的缝隙。詹一烨和冉喻都不是第一次跟海鬼战斗,但都不可避免地感到头皮发麻。 成功将两栋建筑内的幸存者送上天台后,二人找到了第三处窗前挂了白大褂的地方,这是行政楼的八层某间会议室,詹主任和何荣晟就带着其余几十名幸存者躲在这个地方。 这栋行政楼总共只有十层,海鬼聚集的密度也比不上前两处。冉喻手持斧头在通往楼上天台的路上开道,詹一烨挥着柴刀在后头护送群众。 路上还算顺利,詹一烨亲眼看见父亲还安全,心里虽然激动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全身心对付时不时从各处突然窜过来的海鬼。 天台的门顺利打开后,詹一烨才悄悄松了口气。等待前面几十个人在陆续爬上天台的间隙里,詹一烨责备詹主任道:怎么通讯器总是无法接通,一路上担心死我了,早就跟你说提前退休你就是不听 詹主任佯怒道:小丫头片子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 话说到一半,詹主任脸色突变,将詹一烨一把拽到身后。紧接着,他的手腕处传来剧痛,一只不知躲在何处的海鬼竟一口咬断了他的腕骨! 詹一烨脸色刷地变成惨白,她挥动柴刀狠狠将那只海鬼劈成两半,颤抖着看向詹主任:爸 前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詹主任看着自己逐渐生长出滑腻鳞片的手臂,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他顾不上说任何话,凭借着心中仅存的极其坚定的念头,竭力克制突如其来的对新鲜血肉的渴望,想把面前的人类一把推进天台上,然后用力甩上门。 可面前的这个人类却不依不饶,眼神极其痛苦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詹主任知道自己仅存的一丝薄弱的意志就快要消失了,他索性反手拉起这名人类快步走上天台,然后趁她不备推开她,快步走到天台边缘,而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纵身一跃。跳下天台的瞬间,他彻底失去了所有人类特征,发出了惊恐的嘶叫声,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上,溅起一滩鲜绿色的血花。 爸!詹一烨的声带吼到近乎撕裂,趴在天台边上,极度痛苦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四肢开始瘫软抽搐。然而不过片刻,她的神情就从痛苦转为疯狂,她不顾何荣晟和冉喻的阻拦,转身冲下天台,与楼道里正涌上来的海鬼们厮杀在一起。 詹一烨双目猩红,粘稠的绿色血液沾满她的双手,让她几乎握不住柴刀。她的双臂已经失去知觉,却还在不停地无力地挥舞着,口中梦呓般念念有词:我要杀光你们杀光杀怪物 冉喻知道她这种状态是劝不回来的,索性一记手刀劈在她颈后,背起她简单砍退余下的海鬼,关上天台的大铁门,并将她托付给何荣晟,然后从天台杂物间里取了长绳。他迅速在腰间系了绳子,从天台一跃而下,孤身冲往海鬼群中寻找下一处需要救援的地方。 一环宽敞明亮的科研院实验室里,仪器嘀嘀答答的电子提示音与研究员的探讨声此起彼伏,显像器不断切换着图像和数据模型页,言艾和她的团队正在加紧研究一项新任务。 虽然绝大多数主城居民还不知道海鬼潮就在三环内突然大规模爆发,但这则消息在各军警科研部门内飞速传播,各部门一把手下达了紧急应对通知,并吩咐下属们暂时不得走漏消息。三环与二环之间、二环与一环之间的哨卡禁止通行,哨卡士兵被使用了尚且为数不多的灵符试剂,确保无可疑人员能向一二环流动。 言艾所在的科研院医学与生物部门目前已经停止了手头上原有的其他非紧急项目,全员投入到海鬼相关的研究中。关于海鬼的纷繁复杂的研究科目中,又以寄生态海鬼口器中分泌的强腐蚀性物质和不断进化的海鬼病毒为重。 军警等安全部门前线汇报上来的消息会被及时共享给科研部,因此言艾等人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寄生态海鬼可变回原生态这一可怕的事实。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寄生态海鬼还能将原宿主的语言行为模仿个七七八八,其流畅通顺的沟通和思考能力甚至能骗过周围的人,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临时隔离区的那位中校负责人就是这样将人类骗了个团团转。 它们的发展快要超出我的知识储备了。言艾盯着分析仪上不断变化的图像,苦笑道,我已经不敢说自己懂科学了。 旁边的助理单群给她递了个保温杯,杯子里是加了一块方糖的热奶茶。海鬼口器分泌物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跟您之前预料的一样,含有海鬼病毒的变种毒株,活性很惊人。 言艾抿了口热奶茶,焦灼到抽痛的胃部得到了些许缓解。前线正在进行惨烈的战斗,后方的研究人员同样一秒都不能耽搁,要全力以赴地提供支援。她的一部分同事正在促进灵符试剂的批量生产,还有几位同事在研究口器分泌物的中和试剂,而言艾团队承担的则是最困难也最令人无望的部分海鬼病毒的灭活研究,这项研究致力于从根本上杀死海鬼并遏制病毒传播,至今只在理论上存在极其微小的可能,但又必须去做。 她的目光又回到图像分析仪上。这台分析仪采用了目前主城内最先进的实时成像技术,此时它正展示着样本组织内的海鬼病毒感染情况。尽管图像看上去只是一些荧光小点在无规则运动,但这间实验室里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场异常激烈的无声厮杀。 海鬼病毒是一种RNA病毒,因其单链结构而不稳定,容易变异。它整体呈丝状,表面有瘤状突起,这些突起是和识别蛋白结合产生的受体,可以轻易骗过识别蛋白的侦察混入细胞内。此外,海鬼病毒的蛋白质外壳上还有一层以脂类物质为主的囊膜,因细胞膜的主要成分是磷脂而脂类物质容易融合,病毒便更易侵入细胞,并利用细胞大规模复制自身,同时抑制细胞核内原有的基因信息。被入侵的细胞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它会释放出呼救信息引来白细胞,用以消灭这些外来入侵者。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29) 言艾用来做实验的机器正在跑数据,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她想起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忙于研究工作,还未来得及给刚入职的年轻助理多讲讲课。据说这名小助理在毕业后的选拔考试中以全满分的成绩脱颖而出,令主考官赞不绝口,因而有机会被破格直接分到言艾手下干活通常只有在研究院工作过三五年以上且有杰出成就的人员才能去跟着言艾。但这位好苗子入职以来倒从没显露过锋芒,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做的最多的竟然是端茶倒水这档子事。 趁着这短暂的几分钟,言艾突然想简单考一考这位小助理的基本功。当然,由于涉及的问题太过基础,这些问话更像是一场很随意的聊天:如果是其他常见的病毒,入侵细胞后,免疫系统会发生什么? 单群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不说主城科研院的工作人员,即使是对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也简单得像是大人在逗小孩玩一样小朋友,告诉阿姨,温度升高到零度以上后,冰块会发生什么变化呀? 单群同样用比较通俗的语言简要回答:被入侵的细胞会发出信号蛋白,通知免疫系统,白细胞会及时赶到。其中日常在身体游走巡逻的中线粒细胞通常是第一个赶到的,它们作为先遣部队会吞噬或破坏病原体。巨噬细胞等其他吞噬细胞也会大规模赶到并援助。若此时还不能消灭病毒,树突细胞会瓦解残片并将病毒蛋白传递给T细胞,T细胞会据此生产出杀伤性T细胞对病毒进行精准打击,找出被病毒入侵的细胞并杀死它们。 单群说完,发现言艾正盯着手里的保温杯走神。这是挺罕见的事,在她的印象里,言艾极少有这种不太礼貌的时刻。但言艾现在看起来也确实太疲惫了,原本充满光泽感的长卷发虽然被塞进实验帽里,但边缘处依旧能窥见一点干枯的迹象。于是单群斟酌了一下,多问了一句: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言艾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只是突然觉得,病毒入侵细胞后与免疫系统的战斗,和海鬼入侵主城后与我们的战斗有点像。这种宏观和微观上的相似性太强,所以让我一时间有点恍惚。我记得我上学那会儿用的生物学教材还是元琼教授那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换过。 没换过,我们用的也是那版。单群明白了言艾想说什么,教材扉页上印着《天真的预言》,在一粒沙中看见世界。 人总爱考虑关于整个世界的问题,以一种洞悉一切的主宰者姿态。而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连一粒沙也算不上,言艾收起了杯子,站起身来准备回到工位,走吧,作为淋巴细胞的一小部分,我们得去为杀伤性T细胞提供支援了。 精神病院外围低空中,娄越坐在小型直升机上用高倍望远镜往下看时,那个角度刚好看到了冉喻跃下天台前后的全过程。他的目光随着那道矫健的身姿移动,耳边传来艾伯特严肃的话语。 娄队长,即使您强行要求我们运来这些也没用,炸毁这里必须经过城主批准。谁也不知道贸然行动会不会影响到整个主城的安全。艾伯特军长的面容威严,态度坚决,我当然也不想看到无谓的伤亡,但接受过主城高级别安全机密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垒荼系统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艾伯特军长,请问如果不炸毁这里,您打算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少说上万的海鬼杀死?靠我们的战士去贴身肉搏吗?娄越的眼睛从镜筒旁移开片刻,又重新观察下方的形势,或者说让它们活着离开这里涌进三环闹市区,再冲破哨卡,直接冲进一环城主办公室里吃一顿不算很丰盛的午餐? 出发前我已经向城主报告了,还在等待批复。 娄越有些胸闷,但不能发作:清洗这里的事可以稍等,但这些人必须都得救回来。 冉喻的移动速度很快,娄越的镜筒险些跟不上他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海鬼群中,冉喻放开了手脚,在楼宇间闪转腾挪,鲜少落地,轻盈得像雁落平沙。而他一旦落地时,斧头过处便是一阵飞溅的绿色血花。他使斧头也显得轻盈,砍断海鬼坚硬的身体时,如死神挥舞着镰刀轻而易举地收割脆弱的生命。 娄越知道自己不能只盯着冉喻看,所以他只是又多看了一眼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去跟进各单位的援军到达时间。他的通讯器一直嘀嘀响个不停,直升机内的汇报交流声也从未断过。 通往精神病院的那条狭窄的土石路已经被彻底堵塞,用于接应天台民众的直升机已经在各部门的紧急安排下陆续接近目的地,城防军和警卫局的精锐武装力量终于或步行或空中将落,陆续抵达战场加入战斗。 作为先遣部队在战斗中筋疲力尽的中线粒细胞们,终于等到了大批巨噬细胞援军。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请假。今晚应该还有一更,挺晚的,不用等QAQ 《天真的预言》出自威廉布莱克《Auguries of Innocence》,第一句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常被译作一沙一世界,这里是我直译的。 感谢在20210824 19:08:21~20210826 19: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直升机轰鸣着悬停在天台上方,降下软梯,将幸存者一点点接送上去。这个过程很慢,因为每个人都要在爬上软梯后接受灵符试剂的测试才能被允许进入舱门,以防止寄生态海鬼混杂其中,影响整架飞机的安全。 这项措施是很必要的,因为确实有一个人没有通过试剂检验。当时冉喻主动留下做断后工作,最后一个幸存者爬上软梯后试剂测试呈蓝色,那人瞬间露出真面目疯狂攻击舱口的战士,冉喻快步登上软梯想去帮忙,腿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住往下一拖,他从两三米高处坠落到天台上,砸进了不知何时再次涌上来的一小群海鬼堆里。 冉喻已经连续超负荷战斗了太久,尽管没有受过重伤,但体能已经快要枯竭他独自一人凭借极快的速度救出了三四成幸存者,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时的冉喻几乎是用从骨头缝里挤出的最后一点力气和肌肉记忆在进行战斗,他一个不察,被一只海鬼踢中了膝盖,又被另外几只海鬼锋利的爪子划破了额头,血流进了眼睛里,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腿一软,不小心栽倒在地。 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冉喻赶紧咬着牙死撑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一只海鬼死死摁住,他的脖颈暴露在海鬼的利爪之下。冉喻飞快地扭身想去挡,手臂却被其他几只海鬼缠住,动弹不得。对冉喻来说很罕见的死亡的恐惧感瞬间如滑腻的毒蛇般爬过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利爪快要刺进他脖颈后的皮肤,但身后的那只海鬼却突然停了下来。 冉喻被缠住的手中握着断面磨得光亮的斧头,从冰凉的镜像中,他看见背后的海鬼似乎有些迷茫地抬手挠了挠脑袋,然后往左歪了歪头。 机不可失。冉喻的口腔内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味,他拼尽力气挣脱被缠住的手臂,扭身抬腿反踢,将身后的海鬼狠狠踹了出去。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眼前依然有些模糊,意识也开始模糊。一片朦胧中,他听见越来越响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而后有人在很多声嘶力竭的劝阻声中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手握长刀朝他的方向奔来,墨绿色的制服隐没在涌动的怪物之间。 在彻底昏睡过去前,他看见了一双满含焦急的眼睛,很漂亮的异瞳,深蓝和棕褐像天空和树木的颜色。 运送幸存者的直升机上升到安全高度后,城主的批复终于到达,简单的两个字:同意。 于是,救援部队撤离后,轰炸机接二连三到来,一颗颗炸弹密集如暴雨般降落,地面上建筑碎块与海鬼尸体团团炸裂,声音震耳欲聋。精神病院转瞬间成为一片弥漫着炮火和咸腥味的焦土废墟。 冉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娄越家里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里。卧室里没有变化,跟上午他离开时一样还是有些变化的,他离开时还空荡的窗户外现在加了层不锈钢防盗窗,钢条看起来非常坚固且密集。 他的额头被缠了几块纱布,身上的擦伤撞伤都不算严重,此时躺在柔软干净的床铺上,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冉喻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可疑的梦游、被海鬼咬伤后也不会变异的体质以及这一次,疯狂嗜血的海鬼在即将杀死他前却突然收手。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否是海鬼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或特殊变异体,又或者跟海鬼有什么隐秘的勾当,被安排到人类阵营充当卧底。 娄越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些,相反,他发现的问题也许比冉喻自己能意识到的要多得多。但他还是执意将冉喻带回了家,不顾任何人的阻挠。事实上也没有几个人敢阻挠娄越,因为他背着熟睡的在医院包扎好伤口的冉喻坐上回家的车时,脸上的表情透着股挡路者死的疯魔劲儿。 冉喻醒来没多久,娄越就似有感知一样从书房走过来,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冉喻说,他们都安全撤离了吗? 嗯,具体情况还在统计,但至少七成的人安全回来了。参与战斗的人员都被赶回去养伤了,其他扫尾和清洁工作会由相关部门共同完成。娄越说,现在可以说说你自己了,真是越来越能乱跑了,十二楼也敢乱跳?有什么事情不能联系我吗?让我给你开门很难吗? 冉喻在这样的指责下也隐约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于是只好埋头认错。 还有,上次跟你说不许一个人扛下所有问题,这么快就忘了吗?娄越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知不知道今天你真的差点交代在那儿? 你不是来救我了吗?冉喻很小声地说。 娄越一时语塞:我要是赶不及怎么办? 冉喻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很想拿铁链子把你的手脚都拴起来。娄越见他这乖乖伏法的模样,更不依不饶起来,他气到伸出双手比划,这么大这么粗的铁链子,让你跑不掉。 好吧,冉喻认真想了想,说,但是不要栓太久,我晚上想去买点烤肉和酸梅汤,明天早上还要给警卫局写报告。 娄越的脸色阴沉下来,异瞳在昏黄的室内灯光下显得灰蒙蒙的:我觉得你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建议你,下次没有完全听懂别人的意思前,别急着答应娄越说着转头走出冉喻的房间,准备出门买烤肉和酸梅汤。冉喻送了他几步,把他送到门口后就倚在门框上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快去快回,自己从早晨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已经很饿了。 娄越在这种期盼的眼神中将刚才未讲完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别急着答应,否则会让别人产生过多妄想。 香喷喷的烤肉搭配凉爽可口的酸梅汤,晚饭时冉喻吃得很开心,丝毫没有察觉到娄越百转千回的心思。酸梅汤是冉喻进城后发现的一大宝藏,酸酸甜甜,非常开胃,能将吃饭时本就很强烈的幸福感大幅提升。事实上,对冉喻来说,经历了一场极其危险的战斗后还能休息一下吃饱饭,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饭后直到睡前,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冉喻回房间琢磨明天要交到警卫局的情况报告,娄越则埋头处理向安详送过来的各类加急文件。 冉喻写报告写到哈欠连连,终于撑不住时就去洗澡准备睡觉了。穿着宽松舒适的棉睡衣擦着头发回房间时,冉喻发现后头跟了个人。 你也准备睡了吗?冉喻扭头看他,你的房间好像在那边。 哦,知道。娄越说,突然担心你梦游跑了,过来看看。 冉喻一想,娄越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己身上的异状太多了。于是他积极地出主意:要不你帮我把房间反锁吧,这样我就出不去了。 你梦游时会撬锁。 他说得对。冉喻陷入困惑:那该怎么办对了,你说的大铁链子有吗? 没有。娄越的表情变得微妙,但是我有别的东西。 他掏出一条银灰色的领带:可以吗? 冉喻打量了一下这个领带,摇头说:不太行,很容易弄断,困不住我的。 我会绑得很紧,而且我会在旁边监督你。 冉喻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娄越的语气和表情似乎都很凶狠,但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绑好后的领带圈松松垮垮的,比冉喻的手腕大了一圈,垫进去两三根手指都绰绰有余。 床是一米五的单人床,但睡两个人也不拥挤。娄越也已经洗完了澡换了睡衣,就直接从自己房间拿了枕头和被子,回到冉喻房间,把领带的另一端系到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打了个死结。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经历了太多事情耗费了过多心神,晚上关灯后还想再念叨几句的娄越没能发挥应有的水平,只是很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他就沉入了梦乡。 这样柔软且松垮的领带其实冉喻稍一用力就能挣开,毕竟他是可以孤身杀进海鬼群还能活着回来的人。 只不过冉喻稍微一动,娄越似乎就怀疑他要逃走,然后葬身在海鬼堆里再也回不来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狂风骤雨里,只有被折断骨架扯碎布面的悲惨命运。于是,借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冉喻能看到娄越的身子就蜷缩得厉害,睡梦里英挺俊朗的眉眼也紧张地皱起来。 从娄越的睡衣领口往里看,能看到他好看的锁骨和胸腹前隐隐透着血迹的层层绷带。 娄越似乎伤得不轻,明明应该在医院里休养,却偏要挤在这张小床上看守冉喻。 想到这里,冉喻终于觉得自己有了教训娄越的理由,明天醒来要好好念叨他一番,正如他今天念叨自己一样。冉喻心想,今天看你伤势重让着你而已,其实我厉害着呢。 手臂一直不动多少还是有点难受的,但冉喻此时敏锐地感觉到娄越身上有一种隐约的脆弱气息,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发现了这一点后,之后的整个夜里,冉喻一动也没动。 娄越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自记事起他就一直自己睡,昨夜旁边多了个人,他以为肯定是一夜无眠,却意外地睡得很安稳。他侧过头看了还在熟睡的冉喻一会儿,有点不舍地半撑起身子,把自己和冉喻手腕上的领带轻轻解开。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0) 解开领带时,娄越还凑近仔细看了一下,没有勒出一点痕迹,还好,不会血液不通伤害身体,下次还能用。看来领带还是比铁链子好,好就好在能够可持续发展,比较健康。 然后,娄越轻手轻脚地起床,去把这条领带熨平挂了起来。洗漱完毕临出门前,他把这条银灰色领带取下来戴上了。 督察队上午的事务很繁忙,昨天的突变让整个主城的各部门高层彻底警惕起来。此次海鬼的卷土重来以及历史上都罕见的寄生态海鬼的出现、被放归三环的数万隔离者中的巨大隐患让他们无法在后续的安宁生活中松懈下来,况且,这次的事件直接捅到了城主那里,由很久不出面理政的城主亲自批文炸毁一个重要防卫基地,没有人再敢忽视与海鬼有关的任何事务和消息。 与后续繁杂的安全事务并行的是此次战斗后的清算和奖励。警卫总局迅速拟出了嘉奖文件,由于三环各队在此次营救受灾群众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单位和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和授勋。作为入职才一个多月的新人,冉喻破例得到了一个特等功。 今早警卫局的人事部门已经联系到了冉喻并询问了他的意向,请他在诸多福利中选择一项,冉喻选择了接弟弟入城。 快到中午时,这则审批文件摆在了娄越的桌上,只要他签下最后一个字,这件事就会立刻被着手安排下去。 可是娄越不但没有签字,反而把文件放在一边,立刻动身去人事总部的档案馆查阅了很久。 查阅到的结果越一致,娄越的心沉得越厉害。 就在两年前,那时城外的福利还没被紧缩成现在这样严峻的程度。最后一次发放的城外居民未成年福利冉喻没有登记,而娄越从警卫局十队的队员处得知,冉喻入职以来单位发什么物资都首先想着寄给城外的冉丘。以冉喻这么关心弟弟的习惯来看,没为弟弟申请丰厚的未成年福利很不应该。况且登记的那时候冉喻就在邮局兼职,不可能不知道这则消息。 另外,现在城外多数未成年孩子都会登记出生信息,以便将来参加入城考试。某些需要与城内交换资源的城外职业也需要核查登记信息,这些城外居民的信息会定期通过邮局的特殊优先通道报送到城内人事部,方便后续管理和协调。但是冉喻的这个弟弟冉丘在档案馆中没有一丝痕迹。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娄越能轻松回忆起冉喻寄来的所有信件的内容。那些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到过他有个弟弟,相反,信中冉喻说到自己的生活,用的最多的便是独自一词。 中午休息时,娄越回了趟家。他到家时,冉喻正在厨房里,看到他回来便扭头问他:今天不在单位吃啊?想吃什么,正好我还没做。 娄越走进厨房,将正把头重新伸进冰箱里寻找食材的冉喻拉走,带到了客厅里坐下。 冉喻奇怪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哦对了,今天上午人事跟我通了话,说可以让我把弟弟接进来,到时候我可能要搬出去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娄越正襟危坐,手掌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扣紧,他盯着冉喻的眼睛问:你仔细想一想。你的那个弟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我出息了(叉腰 感谢在20210826 19:03:01~20210827 01: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弟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种问话方式很奇特。冉喻被问得一懵,冉丘当然是自出生起就与他在一起了,什么出不出现?他们是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的相依为命的兄弟俩。 为了佐证这一点,冉喻试图回忆冉丘小时候的样子,也许他刚出生时是很小的一团,长大一点后也许会跟爸妈告状说哥哥欺负他,也许会扯着自己的袖子非要一起玩 加上也许一词,是因为冉喻突然发现,他真的对幼年时期的冉丘毫无印象。他记忆中的冉丘一直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卷发娃娃脸,爱穿背带短裤露出一双细白的腿,趿拉着人字拖,爱撒娇,爱耍小脾气,总是挑食还喊饿。有时候冉喻看弟弟瘦了一点,就会费很大功夫去很远的山林里打猎回来做一顿丰盛的饭,冉丘却不愿意吃。冉喻只好端着饭盆追在冉丘后面喂饭,从院子这头追到那头,冉丘被追得实在不耐烦了才会勉强张嘴吃几口,随即就会泄愤似的把头埋在冉喻胸口,把油汪汪的嘴直往冉喻衣服上蹭。 冉丘每每无理取闹,冉喻都只能耐心哄着他,给他用木条和竹子做玩具,用积攒下来的玻璃糖纸给他叠成小鱼和螃蟹,他很快就会露出笑脸冉丘似乎很喜欢从未见过的大海,家里的小玩具多半都是海洋生物形状的。 对了,爱撒娇又很好哄的冉丘是后来的。刚开始的冉丘总是冷冷的充满敌意的,他爱爬到高处去,有时是衣柜上,有时是书架上,然后低头用一种观察蚂蚁的目光看冉喻在院子里忙来忙去。不仅不帮忙,他还总是捣乱,他经常在冉喻刚把仓库里零零散散的小盒子分门别类整理好后把一整排架子踢倒,看螺丝钉和罐头散落一地,然后新奇地看着这杂乱的场景笑出声来。尤其是看到冉喻气鼓鼓地瞪他,又不得已地弯腰重新收拾东西时,他蹲在架子顶上笑得更开心了。 刚开始冉丘总爱玩这样气死人的小游戏,冉喻这个当哥哥的除了偶尔真的气急了把冉丘捉住掐掐他肉乎乎的脸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后来次数多了冉丘也玩厌了,又或者是被冉喻给他做的小玩具吸引走了注意力,便不玩这种捣乱游戏了,再然后,令冉喻有些不舒服的那种看蚂蚁的冷漠而玩味的目光也逐渐从冉丘眼神里消失了。 等等,这个刚开始是什么时候?真的存在这样的起始点吗? 人一旦对自己的某一部分记忆产生怀疑,就像抓住了毛衣的一根短小的线头,当人抓着线头往外拉时,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现整件毛衣都散架了。冉喻对冉丘的记忆也像这团拆散了的毛线一样,皱巴巴歪扭扭地堆在一起,不成体系。 冉喻突然很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进城前写给哼哼的最后一封信。那是在三月初,还有三个月他就要参加入城考试并有机会进城了,在这封信里他兴奋地考虑着如果能通过选拔,他要把这间院子储存的物资送给邮局的同事和一直以来对他颇为照顾的药店老板,信里他细细列了很多东西,甚至打算把自己最爱的那些改装武器寄送到城里跟哼哼分一分,可惜邮局不接受这种业务,入城时也不许携带数量如此巨大的武器。 而他之所以考虑着把家搬空,是因为当时家里只住着他一个人或者说,从五年前父母去世后,家里就一直只住着他一个人。 哪来的什么十四五岁的弟弟。 但是,冉丘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又为什么一直以来如此笃定冉丘是自己的弟弟,且两人相依为命许多年的? 见冉喻的神情越来越恍惚,娄越抓着自己膝盖的手掌越收越紧,他试探着问道:你的那个弟弟,别人见过吗? 娄越的意思很明显,他怀疑这个弟弟是冉喻自己臆想出来的。如果这样那倒还好办,只需要带着冉喻去看一下脑神经或者精神科方面的专家,可如果这个给冉喻带来混乱虚假记忆的弟弟确有其人,那事态可就麻烦太多了。 冉喻想了想,说:有人见过。进城前,何荣晟来我家找我一起出发,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 娄越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刚要拨通何荣晟的号码去确认一下,就听见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起来。来电者是科研院的老领导,催他赶紧回去开会。这是主城内出现海鬼以来的第一次多方联席会议,军事安全部门和科研院等重要机构的代表都要参与,正副城主当然也在。 会议安排在中午,本身就是让各部门代表百忙之中硬抽出来的时间,迟到是很不像话的。刚挂断电话就有人拨进来,是言艾的助理单群,说是之前对冉喻血液样本的研究有了新发现,需要冉喻去科研院一趟。娄越应了一声,便拨给向安详,让他等会儿来接冉喻。 娄越回家回得着急,自己并不打算吃饭,只是嘱咐冉喻先吃饭,等人来接他去科研院。 放心,言艾的团队不会干出为了科研而害人的事。娄越说,但是如果遇到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立刻联系我,知道吗?我也会再叮嘱一下向副的。 好。 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通,娄越这才匆匆离开,离开前他手里被冉喻塞了块小面包,让他路上先垫垫肚子。 会议开到下午两点时,娄越开始庆幸自己听了冉喻的话吃了面包,不然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在进行的是安全部门的讲话,一些老生常谈的发言,娄越只略略听着,眼睛看着调了静音的通讯器,猜想着冉喻这个时候也该到科研院了。本来今天冉喻应该在家好好养伤休息一天的,又让他出门折腾,可能还要抽血,一想到这事娄越就觉得有些烦。可对冉喻的研究是势在必行的,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平心而论,前几天娄越对冉喻是有怀疑的。他虽然不认为冉喻会是勾结海鬼出卖同类的那种人,但如果冉喻被利用而做出对主城不利的事,作为负责安全事务的督察队长,娄越是绝不能姑息的。 这次海鬼潮的空前规模爆发没有出现在那个旧版地图上的E点,也就是临时隔离区附近的废弃医院,这让娄越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正思索着,发言方就轮到了科研院。娄越收了心思认真听了一会儿,邻座的言艾却突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水差点将桌上的文件打湿,言艾赶忙低声向两旁道歉,并用纸巾擦桌子。娄越也帮忙抽纸巾擦了一会儿,他发现言艾的眼角微微泛红,手背上被掐满了指甲印。 显然是她刚才自己掐的,因为擦完了桌子她又开始无意识地掐手背。娄越留意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缘由,发言者正在讲述的是已经故去的施荨教授以前还未发布的研究成果。 施荨教授与言艾年龄相仿,也是年少有为的科学家,但她当时师从元琼,研究的是海鬼。这在当时并不是热门专业,因而施荨的声名没有言艾显赫。 根据施荨的研究,海鬼很可能存在与人类相似的社会结构。从海鬼出现在陆地上到后来将人类逼进围墙里,数量极大的海鬼们并非毫无章法地靠数量和蛮力取胜。恰恰相反,从历史上人类与海鬼的无数次攻防战中,能发现海鬼们拥有一个统领一样的角色,它号令群鬼,与人类斗智斗勇,其地位和权力相当于主城中的城主。 海鬼之间的沟通方式也是施荨的重点研究课题,她提出,海鬼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可能并不是以往人类认为的那样通过声带发声。海鬼之间的语言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特殊的连结,但这种连结到底是什么,施荨在去世前并未给出明确答案,只说是人类目前无法理解的一类东西。 这些关于海鬼的旧时研究成果让众人打起精神,纷纷讨论起来。言艾也很快调整了状态,做了自己研究范围内的报告。 娄越能明白言艾刚才的失态,因为英年早逝的施荨曾是言艾最好的朋友,以及爱人。 三环警卫局的工作十分繁重。由于伤员回去养伤,而排查返回的隔离人员的任务刻不容缓,武装人员带着试剂被派往家家户户,而警卫局里许多身体尚好的领导和未出过外勤的办公室文员都被要求去上街进行安全巡查了。 习惯性偷懒耍滑的黎树修自然是逃不掉巡街任务的,之前海鬼潮爆发时他躲回一环家里喝酒这事就已经引起很多人的强烈不满,甚至有人写了匿名信告到副城主那里。副城主大为愤怒,并勒令儿子滚回三环重新做人,还取消了他回一环的权限。 此时黎树修只能耷拉着那双桃花眼,跟旁边同样被硬赶出来的法医抱怨:你说我们又不擅长这事,我们出来根本就是浪费嘛,巡街不有外勤来做吗? 法医心想,你可不就是外勤么,但他没说话,只是装模做样地假装自己会巡街。 要我说大家都太慌神了,不就是海鬼吗?几十年前就能把它们赶回海里,现在咱们发展壮大起来了,科技又进步了,何必这么紧张?黎树修摇摇摆摆地看周围的橱窗,并不把巡街当要紧事,要我说,就算三环出事又怎样,大家一起去一环住嘛。一环多好,没有这些臭得要死的下水道和小巷子,那边可干净了,还有好多美女帅哥 法医已经连在心里吐槽的力气都没了。他偏头看向一侧脏乱不堪且散发着阵阵臭味的小巷子,问:这边咱们刚才检查了没有? 检查过了,没问题没问题。黎树修捏着鼻子,把法医推走了。 他们走后,小巷子里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佝偻着,悄悄摸进了一扇破旧的门内。 贡老师这人低声叫道,我可算回来了,最近一个月咱们的人怎么都被撤掉了,混进城里简直要了我半条命 娄越上个月在严查入城考试作弊,把我们的人都端掉了。尽管天气炎热,破屋里被唤作贡老师的人依然披着长长的海蓝色斗篷,面上戴着黑色面具,声音威严,说正事,孙二。 孙二这才颤抖着说:城外有怪物啊孙大就在我眼前被怪物吃掉了,他长得完全就是个人,手里有个吸管,把孙大当饮料似的就给吸没了我都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了,贡老师,您看有什么办法让我 贡老师却并不搭理他,只是问: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带了几个回来? 孙二没了声音。贡老师刚要发怒,忽然听见破屋拐角杂物堆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收敛了怒意,对孙二说:你先回去吧,后续有任务再通知你。 孙二还要说什么,但贡老师已经挥挥手,一副赶人的样子,他只好又佝偻着悄悄离开了。 杂物堆里走出了一个少年。 如果黎树修此时在这里,那么他一定能认出这两人。一个是银杏路23号互助协会的核心成员,在大教室里传教布道的贡老师,另一个则是旁边糕点铺的小伙计阿松。 阿松很随意地在这间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在一个较高的桌子上坐下了。 贡老师的声音多了点恭谨的意味:您把孙大吃掉了? 阿松向左歪了歪头:当时太饿了。 出城办事的那些是我的人,我告诉过您他们的名字。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1) 阿松似乎很困,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说:谁能记住食物的名字? 贡老师愣了下,倒像是同意似的点点头:不过,听说你哥哥立了功,想把你接进来。 说起哥哥时,他的语气多了点玩味和嘲讽的意味。 阿松抬眼,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不会进来的,至少不是现在。 现在你确实不能进来,贡老师说, 如果有心人开始调查的话,你的存在可能会被发现。 我知道,已经发现了。而且你们那个讨厌的娄队长今天又让我哥哥去做检查了。阿松说,抽血可真疼,他们都抽了我哥哥多少次血了。你们人类真是又蠢又执着,太过分了。 无端被骂的贡老师也不恼,他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阿松忽然浑身轻颤了一下,然后啊了一声,头耷拉着,身子也软下来,像突然断了线的木偶。 过了几秒钟,阿松忽然抬头,迷茫地往旁边看了看,看到贡老师后就惊慌失措地从桌上跳下来,连连为自己的失礼行为道歉。 贡潇原本客气的语气变得惋惜,他喃喃道:跨物种连结,果然还是太不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只有我会心疼gie gie 感谢在20210827 01:38:57~20210828 20: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科研院位于一环紫藤路的中段,院门是纯白的雕花大门,外围有警卫值守。冉喻和向安详到的时候,单群已经站在院门口的安保室里等着了。 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单群在安保室里做了登记,并帮向安详停了车,领着二人来到几栋白色建筑前,路边蓝底白字的指示牌显示着这里是医学与生物学科研区。 言艾的团队在科研院的贡献度一直是最高的,成员待遇也好,即使是单群这样新入职的助理也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 单群将二人请进办公室,倒了茶水,请冉喻坐在办公桌对面。向安详则自觉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沙发上,双臂环胸的威严姿势让他肱二头肌鼓成了小山丘,显得他块头更大了,像樽门神一样。单群见状微笑道:你们娄队也太小心了,别担心,暂时没有要解剖你们队员的打算。 向安详不为所动,眼神戒备:你们言教授提到过很多次,想要娄队的颅骨和颈骨。 单群笑得更和善了:首先,言教授说的事只是供学习和欣赏之用。其次,我们会严格遵守伦理要求,只在娄队长遭遇不测后才会取用,而且娄队长已经同意了。最后,这与今天的事没有关联,今天请冉喻来纯碎是为了科研,现在事态很紧急,我们没有其他心思。 向安详依旧戒备,因为他认为冉喻的骨架好看程度不输娄队长,说不定也会被这些可怕的科研工作者瞧上。不懂科学的向安详同样不懂这些尖端科学家的想法。 单群不再理会紧张兮兮的向安详,她坐回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摆在冉喻面前:这是你前段时间的血液检测结果,数据显示没有病毒感染。后来我有了一些猜想,用没来得及处理的血液样本又做了其他测试,发现了一些异样,但因为那些样本已经被试剂污染,目前还无法确定。所以希望你等会儿能再提供一些。 没问题。 谢谢,我们先来说这次麻烦你过来的目的。单群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纸,纸上印着放大的图片,是冉喻曾在博物馆的海鬼展厅见到过的那张图:人类发现的第一只海鬼上岸时,渔夫们举着渔叉围着怪物,有人抓拍到了这个场景。 冉喻对这张图很熟悉,不仅是因为他见过,更是因为他似乎梦到过这个场景。梦里海水层层退去,阳光第一次直接照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他至今都记得。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天这个梦正在进行时,他就被娄越叫醒,而当时他正在梦游中试图撬开娄越的书房门。 单群注意观察着冉喻的表情,说:很熟悉对吗? 嗯,我梦到过这里。冉喻说,就在前几天。 你当时跟娄队长说了,娄队长也及时向言教授说明了情况。事实上,我们团队已经观察了你很久,始终没有从生理上找到你有任何问题,你的各项体征都很好,没有感染,没有变异倾向,甚至连我后来在你血液里找到的那些不确定的物质也很像一些轻微的傀儡素就是之前傀儡病毒中提取的东西,可以自行代谢掉。当然,等会儿你还是要抽点血的。单群说,但同样的,你身上的疑点一直以来也很多,我们无法安心地认为你对主城无害。 冉喻点头:我也觉得。 这话倒让单群一愣,但很快她就露出了些温和的笑意,继续梳理线索:你在入城考试结束后的一晚梦游靠近过城防所;第二次类似梦游的经历是在三环暴动的那晚,你说自己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到达那个地下车库后一切忽然恢复了正常,有人告诉你又失效了;第三次则是前几天,在娄队家里,梦游时你试图撬开书房的门。 单群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的手臂随意搭在办公桌上,年轻的脸上却突然显出一种深有阅历的威严气场:言教授这几天在忙着研究别的项目,我就把这项工作揽过来了。你知道我得知这些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你觉得我是海鬼。 哦,你是吗?单群状似随意地问道。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空气逐渐凝胶般滞涩。在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氛围里,就连一旁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向安详都不自觉地缩紧了自己的大块肌肉。 冉喻却浑然未觉,他仔细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不是。 办公室内安静了两三秒,单群突然轻笑出声:真是很坦诚的回答,我也希望能相信你。你过去的记忆可能出现了混乱,别担心,这可能是还未代谢干净的傀儡素的影响。不管你是不是海鬼,你都与海鬼有关,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当然,我也答应了娄队和言教授,不会对你采取任何过激的研究手段,只要你足够配合。 好。 单群的表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她甚至有心情打趣道:话少,有点呆,长得又好,看起来性格挺不错,平时在单位很讨小姑娘喜欢吧? 这话冉喻不会接,他刚想沉默着低头糊弄过去,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娄越大步迈进来,径直走到从墙角拎了把折叠椅。然后他眼睛看着单群,手里拖死尸一样拖着那把椅子来到冉喻旁边,打开椅子,坐下,并微笑着朝单群打招呼:单助理,工作时间,在讨论工作吗? 早就听到门外脚步声的单群笑道:当然,聊家常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他不是海鬼,临时隔离区那几名寄生态海鬼的尸体你们已经研究过了,被寄生者的各项生物指标会发生变化,血液测试很容易就能发现。娄越似乎是刚结束会议就匆匆赶来,制服上还残留着外头阳光炙烤过的味道,但他整个人的表情可半点都谈不上阳光。 单群有点受不了似的看了看门口魁梧的向安详,又看看紧挨着冉喻坐着的娄越,摊手道:至于紧张成这样吗娄队?我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看,这不是完完整整在这儿吗? 娄越挑了挑眉,反客为主道:你说话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像言艾了?你才跟她多久?之前老问我要颅骨,是不是你俩合谋的? 娄越说得随意,单群的动作却很不明显地僵了一下,她起身给娄越倒了杯茶,然后不着痕迹地切回了正题:娄队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聊到关键问题。 单群重新将目光移回冉喻那里,指了指桌上那张首次发现海鬼的照片:你做过的那个梦,还记得些别的细节吗? 我记得自己是一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冉喻仔细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梦境,每天都过得很无聊,有一天我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一颗很美的珍珠,我很喜欢它,就把它带回去藏了起来。后来过了很久,我上岸时手里还攥着那颗珍珠。再然后我就醒了。 单群盯着冉喻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影印版的几十年前的一份研究手札:这件事除了专门搞海鬼研究的学者,几乎没人知道。第一个上岸的海鬼我们搞研究时习惯上称它为1号海鬼,它的手里确实有一颗珍珠。 此言一出,办公室内的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 单群指着手札上纷杂的记录,说:它被当时的人类关进研究室后,显示出了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进化。没过多久它就消失了,人们至今都不知道它当时是怎样逃出那间安全指数极高的实验室,但后来陆续出现的海鬼占据了科学家们的视野。再后来,人们无暇寻找那只最开始失踪的海鬼,因为灾难开始降临了。之后就是我们都熟知的事情了,充满屈辱的人类被侵害的历史。 单群又从桌边抽屉里翻出一沓文件,按次序放在桌子上摊开:1号海鬼再次进入研究者的视线是在人类屡战屡败后,当时有学者提出那只1号海鬼与其他海鬼在外观和生理上都存在很大不同,且很有可能在海鬼群中充当着一位大boss的角色,就像我们人类之中也有统治者一样。当然,这项研究直至目前还没有非常确切的证据。 其实我现在与其说在怀疑你是海鬼,不如说是怀疑你跟海鬼间存在一种特殊的连结,而且很有可能是跟那位1号海鬼。单群说,哦对了,我可能忘了解释连结的意思,它是海鬼间的一种沟通交流方式,不同于人类已知的依靠听觉系统的语言,它更像是一种生物电,或者电磁波现有的概念很难表述,总而言之,它是一种新的物质不对,也不能说是物质,它可能更偏向于精神连接。 一阵短暂的混乱后,单群无奈地笑笑:我们对它们的了解还是太匮乏了。 娄越忽然提出了疑问:\这种连结不是海鬼之间的吗?可冉喻是人类。\ 跨物种也是可行的,但很不稳定。单群问冉喻,除了梦游之外,你有过那种突然断线的经历吗?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某一段时间的记忆。 好像没有。 单群低头飞速翻阅着文献资料:这样看来,这可能是一种持续性的隐性连结,不是偶发性的显性连结。 翻到某一页,单群突然停止了动作。 看样子,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太多了,单群突然抬眼看着冉喻,眼神变得犀利,像是要透过他看向什么可怕而狡猾的怪物,因为,我不知道是否有东西在背后悄悄偷听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8 20:03:29~20210830 23: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牛汉堡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牛汉堡 17瓶;一只大可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冉喻坐在办公室里,和看门的向安详大眼瞪小眼。 当单群得出那个持续性的隐性连结结论并试探着问了冉喻一句话后,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彻底浸泡在一片死寂里。一时间,办公室里的四人心思各异,好在没过几分钟,言艾就来敲门找单群。单群顺势把娄越带走了,并略含歉意地朝冉喻点点头。 冉喻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就被排除在重要信息之外了。 尽管一切都早有预兆,但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对冉喻来说还是太突然了。上午,冉喻还在娄越家里考虑着中午吃什么,愉快地琢磨着把好久不见的弟弟接进城来才能放心。中午时就得知自己的弟弟是突然出现的,记忆里很多年的相依相伴都不存在,这些都只是傀儡素作用于神经细胞的产物。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些事实,他就又得知自己可能正在被连结,为海鬼提供人类内部的防卫信息,用以发动攻击。 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一个被安插进人类阵营的敌方卧底,离奇的是,卧底本人却对此事毫不知情,甚至还因拯救幸存者有功而被人类高层授予了荣誉勋章。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卧底一定会收到严厉的制裁,并被万人唾骂,最终凄苦而死,众人簇拥的英雄沦为人人喊打的叛徒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这是冉喻小时候常听的那个明晖电台讲过的故事。相同题材的故事有时也会有别样的转折,比如卧底化悲愤为反叛,看清人情冷暖后成为了双面卧底,游走在两派阵营之间。卧底的最终结局冉喻不得而知,因为那时候城外通讯资源开始紧缩,明晖电台被关闭了。 故事里的卧底情绪饱满,因内心的荣誉和理想而激昂,又因见不得光的身份被人唾弃而绝望,但冉喻并没有这些情绪。他既不觉得别人的夸奖和肯定能让他愉悦,也不觉得被人辱骂和抛弃会让他心灰意冷。他在危机密布的城外独自生活了太久,深信生存是第一要义,食物和武器充足令他快乐,反之他则忧愁,再简单不过。 所以他不懂那些故事里的人心情为什么要随着他人而波动,尤其是毫不相关的人。即使他救过很多人,也只不过是出于同类间微弱的善意和工作需要,并不代表他认为自己与那些人有什么密切联系,更不代表他愿意为那些不相关的人的幸福安全而牺牲自己好吧,除了哼哼。 可见他不适合成为一个卧底故事的主角。 胡思乱想到这里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单群和娄越之间隔着老远,剑拔弩张的氛围很明显。言艾试图在中间调停,未果,只得将二人赶进办公室,关上门说:别追究责任了,单群也不知道艾伯特会来。事已至此,只能让他先住在这里观察几天。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冉喻。 原来,刚才言艾匆匆赶来找人,是因为艾伯特亲自带队来到了科研院,要求逮捕冉喻。 艾伯特在今天上午复盘之前海鬼潮救援行动时发现了一段录像,录像中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场景吸引了他的注意。爬上直升机软梯的冉喻不慎被海鬼扒拉下去,后摔落在天台上被众多海鬼缠身,疯狂而嗜血的海鬼居然在即将杀死他之前停住了。艾伯特将这段很短的录像来回看了十几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下令严查,层层施压下还真挖出了不少线索,包括且不限于冉喻在入城考试后那晚与副所长鬼祟的会面,以及冉喻被咬伤后却一直未感染当然,更重要的是娄队长对这些事下的封口令,以及对冉喻一直以来不同寻常的包庇。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2) 艾伯特立刻将此时上报城主办公室,并联系了警卫总局的老魏,商量出的办法就是绕过娄越直接去抓人,只要把人先抓到手里,到时候不管娄队长出于何种目的想阻挠也于事无补。他们收到冉喻在科研院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但冉喻没见到,倒是见到了阴恻恻的娄越。 双方据理力争许久,最终达成折衷意见。娄越不能把冉喻带走藏起来,艾伯特和老魏也不能抓人,冉喻需要被留在科研院静候观察。 冉喻在科研院里的这间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三天。期间娄越没有来看过他,也许是没能进来。因为来送饭的人穿着军服,似乎是艾伯特手下的人。 这间实验室不大,四壁是纯白色,看久了让人有点眼晕。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物品,有一个小独卫。进入这里前,冉喻被没收了通讯器和所有随身携带的武器。 冉喻在这间实验室里睡得不好,因为这里的床没有娄越家的软,而且枕边没有他的小斧头,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事实上,每次换地方他都很难睡得好。入城考试时住在宿舍区里睡不好,在三环的职工宿舍里睡不好,但搬到娄越家的那几晚却睡得很好。可能是娄越家的氛围比较助眠。失眠的晚上很难受,冉喻只好回味着之前那几晚优质睡眠,试图找回睡眠状态。然而状态没找回来,娄越在月光下沉睡的侧脸和睡衣领口内的锁骨和绷带倒是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 于是他就更睡不着了。 冉喻简单数了数,发现分开的短短几个小时内,他想起娄越的次数有点多。 白天也无事可做,冉喻只好集中精力思考一些事情:那个传说中的1号海鬼,真的就是冉丘吗?如果是的话,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周围并与自己建立奇怪的连结的?那些奇怪的梦境就是连结的产物吗,如果是这样,那些梦难道就是冉丘以前的记忆? 想到冉丘这个名字,冉喻陡然觉得心里一阵酸胀。或许不应该再用冉丘这个名字来称呼那位1号海鬼,但根深蒂固几可乱真的记忆依然让他无法对那个假弟弟产生多少憎恶和害怕。 冉喻甚至还记得前段时间冉丘寄过来的信,字迹歪歪扭扭的:哥哥我想你了,好想快点见到你小丘。 当时他只觉得是弟弟在撒娇,现在仔细想想,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想快点见到哥哥的方式,就是大举攻破这座守卫森严的人类城池吗? 这三天里只有单群来过几次,不知是看他被关在这里显得很可怜,还是对跨物种连结有强烈的兴趣,她每次来都会闲聊几句。 冉喻当然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单群说什么他就听着。有时候他觉得单群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不是在跟可能存在的连结另一端的海鬼说话,她只是在随便找寻一个可以让她说说话的树洞。 有时候单群看出冉喻对过往记忆的困扰,也会劝他说,不要太执着。但这位年轻的姑娘说起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又分明不像是能坦然放下记忆的样子。 冉喻从始至终都觉得,单群是个很矛盾的人,就像娄越一样。冉喻不懂这些矛盾,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娄越明知一个疑似与海鬼有连结的人类叛徒会给自己带来怎样恶劣的影响和麻烦,却一次次地试图来看望他。当然,娄越并没有成功与冉喻会面,这些都是单群说的。 第三天下午,娄越终于能冲破重重阻碍进到科研院里头了。但他在与艾伯特手下一番扯皮后,依然没能进到室内跟冉喻说上话,只好悻悻而回。 得知了这三天单群常来看冉喻后,娄越在临走前还顺便拐去言艾的办公室,非常诚恳且委婉地向她表达了我真的很不喜欢您的这位新助理的意思。 但是我很喜欢。言艾直截了当地回答,她主动分担了很多令我头疼的工作,让我免于猝死。 当事人单群就在现场,闻言向娄越挑衅似的勾勾嘴角,然后愉快地埋头去帮助她的言教授整理数据去了。 娄越走后,单群和言艾继续投入到对海鬼病毒的研究中。实验里的那台大型图像分析仪在不停地运转,得出的数据和结果让团队里的研究员们头发一把接一把地掉。 因为海鬼病毒有很明显的ADE效应,即抗体依赖增强症。 这种病毒就和它初始的携带者海鬼一样狡猾。从前的研究成果和现在的实验都在表明,即使抗体被研制出来,海鬼病毒也能利用抗体骗过白细胞,甚至利用白细胞对抗体的信任来感染更多健康细胞比没有抗体时的感染速度更快,就像一出精彩的反间计。 冉喻被关在科研院的这三天里,三环警卫局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在之前海鬼潮中负伤的何荣晟和詹一烨等人休整完毕后返岗,本以为会面临堆积如山的巡查安检任务,没想到进了单位却异常清闲。 警卫局和城防军派出了几十个联合小组按照名单挨个走访,用灵符试剂测试了一圈下来,交上来的报告显示没有异常。 然而在寄生态海鬼可能混进被放回的近五万隔离者中的大背景下,没有发现异常本身就是异常。 察觉到这一点的娄越、艾伯特和魏局长决定换一批人进行小范围抽查。在上次营救幸存者中立功不浅的几支队伍被赋予了这项重任。 丁台泰队长从领导手头接过这项任务时心情是激动的,认为这是对他团队的充分肯定和信任。带队外出时,丁队长的大跨步中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现在手下的队员们,黎树修晃晃悠悠的没个正形,颓丧地嘟囔着:不是吧领导,昨天不是出过街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出啊? 丁台泰正色道:保护主城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每天都要全力以赴! 何荣晟则精神恍惚,远不像以往那样积极进取、为争取v点不懈努力的样子。经过了精神病院的那场事变,他这几天陷入了对人生意义和崇高精神等问题思考无果的迷茫期,时不时就去给警卫局院子里的几株木棉树浇浇水并自言自语。从报告中了解了事情始末的丁队长体恤他,就没有多加责备。 詹一烨则更不用说了,本来丁台泰是想给她多放几天假去处理父亲后事的,但詹一烨只用了两三天就调整了状态,坚决回到了工作岗位。她当时说,想尽快将海鬼杀光,才算是为父亲报仇。丁台泰想多劝解几句,但也知道这样的丧父之痛不是几句劝慰能缓解的。詹一烨中午再也吃不到从家里带来的精美便当了,只能挤食堂因为她当时执行任务中短短几秒的懈怠,给她做便当的人已经不在了。因此,重返工作岗位的詹一烨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偶尔插科打诨,而是时刻都紧绷着弦,绷到随时都要断掉一样。 跟十队一样被挑选出来执行复查任务的还有塔哥的团队。 路上塔哥的团队跟丁队长一样信心满满,言谈中认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有灵符试剂来辨别敌人,且这些人都是有与海鬼作战经验的,再加上之前有同事已经识别过了,这趟任务不会有危险,更像是走个过场。 不知是不是最近几天精神都过于紧张,听到这些话,詹一烨心里却突然警觉起来:他们现在都太相信灵符试剂,也太相信之前同事们的排查结果了。 可如果灵符试剂不灵了呢? 如果那些报告称毫无危险的同事也被感染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0 23:59:49~20210901 01:1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言艾对娄越说自己在小助理单群的帮助下才免于猝死,并不是夸大其词。 把娄越赶走后,言艾在实验室里泡了两个多小时,还得马不停蹄地去科研院的附属学校授课。这所学校学制三年,是她的母校,在主城内,统一接受过社区学校教育的毕业生中资质最优秀的苗子才能来到这间学校继续攻读,并有机会在毕业后进入科研院工作。 科研院各部门的知名教授都需要在附属学校定期开设课程和讲座,这天言艾的开设讲座的对象是刚入学的各学科新生,尽管这几天的研究工作非常紧张,但言艾依然不敢懈怠。毕竟,这群现在还懵懵懂懂的新生里,也许会有几个人正是因为听了这场讲座而燃起了对科研的强烈兴趣,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颗横空出世的新星,极大推动某一领域的发展。这种事情不算罕见,言艾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新生。 尽管三环爆发过一次海鬼潮,但一环内受到的影响很小,对一环居民来说,三环爆发的这场灾难只是广播新闻里突然出现恐怖事件,它们很快会被强大的安全系统解决掉。甚至还有不少有识之士认为,从生态和社会角度分析,城内海鬼爆发兴许和三环脏乱差的环境和不算高的人口素质有关。因此,尽管安全部门高层已经对此事引起高度重视,一环普通民众的生活和观念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讲座开始前,有新生捧着教科书上前,怯生生地询问一个难以理解的知识点。言艾微笑着解答后,发现这本新的生物学教材将很多知识点打散了,而且很多内容显得保守陈旧,甚至不如言艾自己上学那会儿富有创新性。 那时的教科书主编是元琼,扉页上印着令言艾印象深刻的那首《天真的预言》。现在那首诗自然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环科研院实验室里复杂精密的仪器图片。 解决了学生的问题后,言艾随口问旁边的学校工作人员:这本生物学教材是刚换的吗? 换了很久了吧,好像您毕业后那一年就换掉了。工作人员说,但它确实有些问题,据说过段时间要重编了。 基础教材的问题其实不大,以后的研究还是要重新学的,言艾没有把这件事过多地放在心上。前段时间领导确实询问过她是否愿意加入新教科书的编委,她最近被很多事缠身,一直忘记回复。 言艾惦记着回实验室前先去给领导回复一下,眼看着约定的讲座时间一点点临近,一个问题突然划过她的脑海:如果教科书已经换了很多年,那么刚毕业的单群为什么说用的是元琼那个旧版? 可她没有时间细想,讲台下已经座无虚席,新生们眨巴着求知若渴的眼睛看着讲台上年轻而杰出的教授。言艾只好暂时将其他杂事抛在脑后,专心开始演讲。 由于很多新生并非生物医药专业,言艾的讲座内容便尽可能通俗易懂,以科普为主。讲到ADE效应时,她就干脆将这个过程比作两军对垒。 在我们的体内,免疫系统对病毒的清剿就是一次规模宏大的惨烈战役。如果将免疫系统视作我方军队,病毒是敌方,正常的作战流程是在识别敌我力量后,我方军队派出战士们去清扫敌人,上令下达,将明显不同于我方的敌人彻底消灭。但ADE效应则是指敌方将自己伪装成我方军队,让我方侦察队员察觉不出异样,甚至通过感染利用我方军队强大的力量,倒戈相向,反过头来攻击我们自己。这样一来,全线崩溃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种效应在历史上也不算罕见,比如登革热病毒,又比如最近科研院全力研究的海鬼病毒,它也疑似拥有类似属性。 有关心时事的生物学新生冷不丁地提出疑问:请问言教授,那些在三环出现的海鬼会不会也像病毒一样,发展出类似的变异或进化,从而威胁到整个主城的安全? 病毒内的RNA变异和整个生物体不同。物种的进化需要时间,你们今年应该会开始学习如何用核苷酸测定生物分歧时间。言艾说,学到那门课程时你会了解,目前地球上生物的进化史上还未出现过如此快速的进化,现有的科学理论证明,某一段基因发生特殊变异后,个体需要 言艾虽然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知识,但心里一个隐秘的念头却悄然升起:现有的科学真的能解释关于海鬼的一切吗? 甚至可以想得更坏一些:有没有可能,在人们还远远没有认识到海鬼可怕程度的时候,海鬼就已经出手感染了大批军警人员或者人类高层的某些决策者,利用人类自身的防卫力量反攻人类,从而让所有的剿灭工作都变成一场徒劳?有没有可能,连对海鬼最基本的研究防治工作里,也有这些可怕怪物的爪牙? 然而主城的进出管制极其严格,v点制度下每个人都被牢牢固定在某个点上,与很多人保持密切的网格状社会联系。如果一个人被感染寄生后,他身边的人不久后一定会察觉到异样寄生态的海鬼当然也是以人为唯一的食物,即使是伪装成人潜伏在人群中,过不了多久也会屈服于饥饿露出原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不久后又会是多久? 又有学生举手提问,言艾只好暂时按捺下这些突然冒出的毫无根据的猜测,想着结束讲座后要首先得去找娄队长问问三环的具体情况。 三环银杏路的邮局里,许佩儿再次确认了没有邮电消息后,在炎炎夏日中感到心里发凉。 许佩儿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叫袁锡,从小就志向远大,不愿循规蹈矩地按照三环底层居民的成长道路走,铤而走险去城外历练并想通过入城考试获取更好的晋升通道。可惜他今年第二次落榜,只差了三名。邻居家的那对夫妇年纪大了,且没有受过文化教育,不太识字,大半辈子做的都是苦力活儿,因此就拜托许佩儿老师定期来邮局询问儿子在城外的情况。 袁锡是个懂事的小伙子,最近在城外加入了邮局队伍,隔段时间就至少会传个消息回家报个平安。最近半个月城内祸事频发,城外的袁锡报喜不报忧,来消息的频率却越来越低,许佩儿眼见着老两口越来越忧虑,自己也跟着着急起来。她亲眼见过寄生态海鬼如何吃人,知道城内尚且如此,城外只怕更差,危险已经迫在眉睫,而三环城区的人却并不这么想。 历史教科书上已经将末世时代划分在了五十年前,现今的主城时代则被认为是人类重新繁荣伟大的时代。许佩儿亲身经历的那些可怕场景在新闻中被几句话带过,结束语依然是号召主城居民相信军警力量,未来一片美好。毕竟,城郊的精神病院虽然在炮火清洗下成为了一片废墟,被救出的幸存者虽然在接受心理治疗,但生活在三环非郊区的人依然觉得危险离自己很远,遭遇海鬼这事才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身为思想道德课教师,其实许佩儿的忧虑感很重。她在社区学校讲授的英雄人物史和主城建造史开课时教室总是坐不满,而隔壁随便一节教学生更快赚取v点的课程却会爆满到走廊上都站满了旁听生。主城越是大力推广思想道德教育,社区学校的这些年轻人就越反叛,虽然面上还是为了分数会好好考试,但私下里常以遵守这些规则为耻。 v点制度和思想教育将主城里的人束缚得越紧,人们主张《主城律法》中关于自由和人权内容的愿望就越强烈,就像压紧的弹簧弹性更强。他们认为这套许佩儿正在讲授的道德观念是迂腐过时的,不符合现在人类繁荣的大背景和趋势,如此一来道德也就不再能为美德提供土壤,而只是为满足统治需求而束缚个性发展的枷锁。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3) 作为一个年轻人,许佩儿也很矛盾,但她依然近乎迂腐地选择相信自己讲授的一切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她看到的东西往往相反。 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时,许佩儿不由得停住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考并放慢了脚步。 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一会儿,小巷子里走出一位穿着黑色警卫制服的人。那位警卫队员冲许佩儿招招手,似乎要她过去出示证件。许佩儿前几天刚被丁台泰等人搭救过,对这身衣服很熟悉,而且自己曾经被隔离过,这几天接受过不少次检查,因而丝毫没有起疑就朝小巷子走去。 走到巷子口时,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抓住她的胳膊,而后拔腿就跑。 许佩儿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弄了个踉跄,但来人趁她没来得及跌倒就矮身将她直接扛了起来。许佩儿在颠簸中费力地扭身去看,发现扛麻袋一样扛着自己的这人正是丁台泰队长,而之前小巷口的那位警卫队员紧追了几步就被忽然出现的詹一烨一刀刺穿了心脏,鲜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詹一烨和丁台泰显然都累极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黑色制服上划出不少破口子,但他们的表情则锋利坚忍得可怕。没几分钟,他们前进的路上有一队城防军小队例行巡逻,两人却立刻扭身换了方向,把许佩儿放下后拉着她急速奔跑进另一条巷子。 许佩儿大致猜到了些什么,但知道此时不宜询问,便一声不吭地竭力跟上他们的速度。这两位警官救过她,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选择全然相信他们。 没过几分钟,丁台泰将她拉进一条破旧的小巷子,让她从一扇窄小的后门进去,里面有人接应她,会跟她解释情况。许佩儿道了谢,抓紧时间进门,并没有多耽误两人一秒钟。詹一烨和丁台泰似乎也没想到这趟营救如此顺利,惊诧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去了。 许佩儿对这扇后门不陌生,这是她以前参加银杏路23号互助协会结束后的出口。此时门内有人将她接应到地下室,那是个叫何荣晟的警员,他简单解释了目前的状况。 一切变故集中爆发于短短半个下午,但其导火线可能埋于三天前。 不知何时,一大批军警人员被感染了。因为灵符试剂突然失效,被派出去负责排查可疑人员的小队们在同类面前放松了警惕,感染十分迅速。目前,已知的许多关键部门工作人员都有被感染的,他们突然向自己人张开长满尖牙的大嘴,很有策略性地把持着感染和直接食用的比例,使得三环内的安全防线在自我蚕食中飞速崩塌。 詹一烨等人在执行任务途中偶然发现了这一恐怖现象,及时报告了上级,但上级中不知是否有人阻挠,支援迟迟不来。娄队长自然也在报告之列,但他人在一环,鞭长莫及,只能火速协调三环与临近的二环军警人员并紧急制定应急措施,并立刻与其他安全部门长官一起赶来。 目前十队和塔哥的武装队正在进行的就是基层救援工作,从假军警人员手中尽可能救出幸存民众。 这场救援注定是收效甚微的。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大批被感染的精锐军警力量的战斗力远非常人可比。也许是潜伏了近三天,饥饿难耐的它们甚至连人皮也不愿再披上,纷纷化为原生态海鬼,扭动着布满滑腻鳞片的身躯,在人口密集的三环城区内大肆进食像是鲨鱼来到了盛满小鱼的大池塘。 安全部门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混乱却在持续加重。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垒荼系统没有半点动静。 这场饕餮盛宴极其铺张浪费,放开了手脚的海鬼群食欲与贪欲旺盛得像热火浇油,它们在街上楼里扫荡,看见人便张开大嘴撕咬,吃饱了后也不停,玩乐似的与其他同伴比赛,只吃掉人的某一部分,再猫逗耗子似的看人能活多久。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红色的血在石板路上铺了粘腻的厚厚一层,风干后又会覆盖一层新的,反反复复。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这场浩劫持续了两天。两天后,三环沦陷。 拥有主城30%的面积,60%人口的三环彻底沦为了海鬼的乐园。它们在挤挤攘攘的街头巷尾寻找新鲜的食物,嘎嘎声和人类的惨叫痛哭声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肆无忌惮地淹没着这片原本属于人类的土地。 海鬼第一次出现在精神病院时只有成百上千只,他们围攻行政楼,感染了十数名医护人员,但很快被赶来的战士们消灭。不到一周,人们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海鬼第二次大规模爆发同样是在精神病院,死伤人数成百上千,甚至还用大当量弹药清洗了一番。可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后,人们又即将忘记这件事情。 那个普通的下午,当海鬼突然爆发的消息刚刚传遍三环时,很多人不愿意相信尽管他们亲眼看见了这种传说中的怪物。主城的警卫总局和城防军总部出动,对三环实施全面管控,但很多情绪激烈的人们不愿意服从管制,他们在那时表现得像倔强的弹簧,坚决地向主城讨要其标榜许久的人权,并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于是他们如愿以偿地死了。 海鬼潮逐渐突破压制,蔓延到三环的每个角落。有人杀死身边的亲人朋友当诱饵或盾牌,为自己逃生争取短短几秒钟;有人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义无反顾地冲进海鬼群里;有人安静地躺在家里,在死前播放了一首最爱听的音乐,而后自己结束了生命 海鬼冲进居民楼,大快朵颐之时有些碰到了收音机的按键。收音机里传出一段思想道德棵的口诀录音,按照惯例,每年主城居民都要参与多次考试,很多人会在考前听口诀速记人类是个大家庭,互相残害不可取。劳动光荣抢劫耻,同仇敌忾建家园 海鬼们听不懂这些东西,或者说即使能听懂也不会在意。没有一个物种会在意自己的食物拥有怎样的社会关系或美好品德。食物只需要可食用就可以。 当然,也有很多一生从未使用过武器的普通居民被迫拿起菜刀,用最原始血腥的方式与异种争夺生存的权力。他们中的很多人颤抖着双手举起武器时忽然发现,从此以后,刀尖舔血的生活将不再是城外人的专属。 长达五十年和平安逸的生活让主城内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忘记了过去的仇恨和耻辱,忘记了建城前那些英雄人类,忘记了曾经的人类并不需要被困在窄小拥挤的高墙之内,而对危机异常迟钝。他们将矛头指向同类,将愚昧无知看作新潮个性,将残酷悲怆的历史忘却,并最终用生命支付了健忘的账单。 五十年的自我圈养后,习惯了在方寸之地生长至死亡的主城居民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原来,末世从未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宝贝儿们我来晚辽!终于熬过了兵荒马乱的这周,我这几天康康能不能(尽量)补上之前请假几天的内容(仿佛身体被掏空,躺) 另,我终于快要点题了!没错这个看上去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的文名其实是设计过的orz 是我期待已久的桥段了(激动搓手 感谢在20210901 01:11:35~20210906 01: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3080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0瓶;4630806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楼外的广播里报道着二环接纳三环灾民的消息。在面向一二环居民的新闻播报中主播是这样描述的:虽然海鬼潮突然爆发导致三环失守,但救灾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为保证二环安全与稳定,幸存民众将被安置在哨卡附近新建的隔离区内等待检测。人们在灾难面前显示出了极强的凝聚力,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主城城防军与警卫局总部联手,挑选出最精锐的战士配备先进武器,共同组成上百个武装特别行动组,誓死保卫主城安全;科研院正在加紧研发消灭海鬼的生物武器,相信不久的将来人类定能将曾经的手下败将逐出主城,重获安逸和幸福的生活 主播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希望,娄越的办公室内却死气沉沉。这间布置简洁利落的办公室内坐着主城安全部门的三位一把手,以及一位科研院顶尖科学家兼智库团成员。 过了好一会儿,娄越神色变了又变:你们还会研究生物武器? 只是一种宣传安抚策略,如果不是我们极力阻拦,宣传部的那些人甚至想对外说我们能念个咒语就把海鬼全都消灭。言艾说,当然,如果我会这种神奇的咒语,我想先把他们脑子里的水消灭掉。 说正事,上次我带来的东西查出结果了吗?是灵符试剂的问题吗? 灵符试剂是元琼教授在海鬼研究方面最重大的突破,也是五十年前人类得以击退海鬼建立主城的关键之一。从现有的海鬼尸体解剖和实验结果看,试剂并没有失效。言艾将检验结果递给娄越,但下发给各一线执勤人员的试剂中没有有效成分,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试剂被偷换了。 娄越垂眼看着检验报告,说:负责试剂生产和发放的三环医院综管部有人员被感染寄生,是复查工作没做好,酿成大祸。 事实上,当时负责这条生产运输链条的人员都按照上级规定接受了灵符试剂的测试,但那只海鬼利用排队等候的时间差掉包了试剂,逃过了检测。 即使复查发现了试剂问题,我们也不知道剩下的工作人员里还有没有寄生态海鬼。言艾说,海鬼试剂正在重新大批量生产,所有参与生产和复查的人员都必须每隔两个小时进行强制检测,但这样依然无法确保安全。人类社会的分工协作是让我们得以高效发展的基础,但同样的,其中任何一个链条受到影响,就会全盘皆输。海鬼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潜入人类组织内部,从最开始的临时隔离区负责人到后来的一线军警检查小队,再到三环医院的综管部,它们似乎很了解我们的社会结构和组织形式。言艾说,而我们却对它们知之甚少。 顿了顿,言艾又补充道:我们现在只知道,海鬼中的管理者有可能是当年那只1号海鬼,它在三个月前不知通过什么方式与冉喻建立了跨物种连结,并利用傀儡病毒篡改了冉喻的部分记忆,让他坚定地认为那只海鬼是自己名叫冉丘的亲弟弟。起初我们对冉喻没有被感染过这一点很怀疑,并认为冉喻可能是现有技术无法检测出的一种新型寄生态海鬼,但近期我们发现,冉丘虽然用人的名字称呼它很别扭,但为了方便指代我们暂且这样叫他不去感染也没有吃掉冉喻,似乎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让冉喻充当自己的耳目,进城探听消息,就像使用一个窃听器。娄越的脸上阴云密布。 之前艾伯特发现了冉喻的异常,在想逮捕并悄悄处理掉冉喻时却被娄越截胡。娄队长以冉喻刚获得的功勋和以后的研究价值为由,拒绝艾伯特的一切过激举动,双方在一番扯皮下达成共识,让冉喻留在科研院等候观察。当然,艾伯特的提出的妥协条件之一就是娄越和言艾有义务将冉喻身上发现的一切后续异常分享出来,不得隐瞒。 这个要求的确是出于主城安全的考量,娄越明白这些,只好答应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后续冉喻真的被发现对主城很危险或对三环的沦陷有责任,连娄越也不能保住他。不但有心无力,而且没有任何立场。 艾伯特和老魏已经得知了冉喻身上问题的始末,并将其看作目前困境的其中一个重要突破口。 问题在于,冉丘为什么要花费这么久待在冉喻这个普通人类身边并建立跨物种连结,而且还要冒着冉喻可能无法成功进城的风险?艾伯特说,如果跨物种连结需要物理上的距离或特殊举措,冉丘为什么不去广撒网从而提高让自己的耳目进城侦察的概率?或者从入城检查处的工作人员下手?再或者通过城内那些人类叛徒,比如之前掀起暴动还没落网的银杏路互助协会的主谋,他们肯定愿意担任这种被连结的角色,而且有能力非法出入城入城考试作弊这种事情不就涉及非法入城吗?总之,冉丘在冉喻身边伪装人类待的那段时间总让我觉得有古怪。 言艾:目前的研究表明,冉喻身上的连结确实是持续且稳定的。另外,考虑到最先一批出现在主城内的海鬼,按理说,海鬼内部的连结更加稳定持续。根据娄队长所说,冉喻第一次梦游靠近城防所时,城内应该也有海鬼在潜伏,冉丘如果作为统领想要获取资料,为什么不通过同物种,而是选择了通过冉喻进行跨物种连结,这一点也很奇怪。甚至当时违规偷出资料的副所长,他当时被傀儡病毒控制,且掌握出入城实权,为什么冉丘不直接去连结副所长,而偏偏一直连结着冉喻? 魏局长补充:而且我们至今还没查出主城内的第一批海鬼是怎么出现的。海鬼需要吃人,而有记录的失踪案件都发生在两三个月内,在这期间入城检查没有松懈过,主城内每一个人的每日活动都有迹可寻,有分数记录可查。如果海鬼在城内的爆发是一点火星子引燃一大片草原,那么第一点火星子是怎么出现在城内的? 然而,这一切关乎主城未来的谜团此时都无法解开。 这是在疏散民众、抢险救灾的空隙里挤出时间开的一个小会,问题讨论结束后会议立刻结束,每个人都要赶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并向城主办公室提交一份精简的书面报告。事实上,在短短半个小时的临时会议期间。他们的通讯器几乎没有停歇地在接收各方信息。临走前,平时行事作风十分老派的艾伯特难得将神色缓了缓,欲言又止。他和老魏交换了几个眼色。 这些互动都被娄越看在眼里。娄越在心里做了很多揣测,这两位虽然平时会因为职位利益互相推脱,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知道轻重的,经验和能力也配得上职位。于是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艾伯特试图营造出一种聊家常的轻松氛围,但显然失败了,唯一的成效是他眼角原本凌厉的鱼尾纹变得舒缓了一些,显露出一丝慈祥的模样:借这个机会我正好也向娄队长道个歉,上次情况紧急,不知道二位的关系,因此没有顾及到您的感受。最近我了解到一些情况,希望娄队长能够公私分明。我知道爱人被软禁后您一定很不好过,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相信您在大局面前不会过分拘泥于小家。 娄越:请问您了解到了什么情况?我们只是朋友。 哦?这回是艾伯特被吓了一跳,可是据说在冉喻进城不久后你们就结婚了,婚房就是您的宿舍。不用担心,尽管我爱人是位女性且主城内同性结婚率不高,但我不是那种狂热的沙文主义者。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4) 言艾此时的惊愕不亚于娄越,但她很快就促狭地看向娄越,满脸写着原来如此真是畜生等复杂的情绪。 据说这个词一旦用上,就意味着消息来源模糊不清,而辗转多次的版本早已把事实扭曲得不像样子。娄越不愿再口头辩驳,内心却隐秘地一动,像是木桩子轻轻撞在钟上,连带着的颤动感将心脏震得短暂酥麻了一阵,一切异状又很快消失不见。 艾伯特和老魏离开后,言艾刚要动身却被娄越拦住了。 哦还有件事,娄越说,我把元琼教授带到一环了,他好像有一点不乐意,这段时间要麻烦你关照了。 你居然能把他请来?言艾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当时老领导费了多大的劲都没办到,娄队长还真有两下子好,我这就去见见他。元教授现在在督察队吗? 他可能现在见不了你,娄越扯了扯嘴角,在科研院的会客厅,向副应该已经到了,你要现在去也可以。 随后,娄越主动提出自己有半个小时的空闲,可以开车送言艾回科研院。 言艾心想,这也许就是古书上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猜到,娄越趁着艾伯特无暇他顾的时候去科研院是想做什么的。 十几分钟后,言艾来到科研院的会客厅,才明白娄越所说的有一点不乐意是什么意思。 元琼是被套了麻袋硬生生扛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熬不动了,先更一章短小的orz 今天晚上12点前(也许)还会有新章掉落,单群的身份大概下章或下下章能讲到(推眼镜) PS:其实她的身份不算很难猜,动用你萌聪明的小脑袋瓜好好想想前文给过的线索一定可以猜到的!(握拳加油并敲黑板 第47章 三环沦陷那天,银杏树和白桦路交界附近的巷子口处,流浪汉依旧坐在破轮胎上,手里拿着塑料杯子,等待人们来与他辩论。当然,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没有人顾得上他。 街口不时有惊恐的人群涌过,有时能听到远处的嘶吼和惨叫声。他坐得累了,想把脚伸出屋檐晒晒太阳,却发现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于是他眯着眼睛抬头看天上压得极低的云层,雪山一样堆积起来的云像是要坍塌下来将这座城彻底淹没。 兴许是可选择的美味食物太多了,在角落里的脏兮兮的流浪汉没有引起海鬼的注意,有几次他听到嘎嘎的叫声就在不远处的巷子响起,但却不会靠近他。没过多久,流浪汉就注意到自己没有被海鬼囫囵地吃掉并非因为邋遢和幸运,而是因为有个眼熟的大块头默默出现在附近。 大块头解决了几只扫荡到附近的海鬼后,对流浪汉说:元教授,现在很危险,您需要回一环。 流浪汉把塑料杯子打开,喝了一口水,说:我不是元教授。 您是。向安详说,小庄和明晖都不爱喝白开水,他们都喜欢用搪瓷杯喝米酒。 流浪汉哼笑了一声:少诳我,这两天店铺都关了,上哪讨米酒去? 如果您不是元教授,起码会有求生的念头,不会在这种时候找理由拖延时间。 流浪汉不太耐烦地瞥了向安详一眼,语气里突然多了点厌恶:娄越教你的? 向安详不答,只是说:请您跟我回一环避难,如果您在这种时候遭遇不幸,主城将彻底丧失希望。 看来垒荼系统不起作用了。元琼敏锐地猜到了缘由,他拎着塑料水壶站起身准备离开,找我做什么?这事应该找你们城主,如果非要我来给解决方案,那么我建议娄城主带着他儿子一起自杀谢罪,兴许那个防卫系统感受到了人间正义,就都好了。 元琼离开一环科研院后,娄越其实一直暗中派人观察着他的动向。向安详也是轮班盯梢的一员,但与其他队员不同,作为言艾的外甥,向副队长对元琼和娄越的关系知道得更多一些。 向安详在此时突然想起娄队长在不眠不休的加班中仍不忘派人来保护元琼,而元琼多年来对娄越的恨意没有减少半分那种仇恨过于牵强,近乎于原罪,是娄越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的因而向安详罕见地替领导觉得有些不值。 虽然娄越叮嘱过多次不许在元琼面前多嘴,但向安详情急之下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是他不能决定他的出生 话说到一半,元琼早已加快脚步,似乎是很不耐烦。 向安详在后面追着,还要小心附近是否有游荡的海鬼。他简要地将问题汇报给了娄越,得到了不出意料的指示:车后座有麻袋,尽快把他弄过来。 言艾赶到科研院会客室时,看到向安详很轻松地把肩上的大麻袋卸下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沙发上。 当时言艾还以为向安详是被派来搬运办公用品的,随口问道:向副是在搬什么易碎品吗?对了,娄队长说元教授来了,他在哪儿呢? 向安详伸手把麻袋掀开,变魔术似的指了指:在这儿。 元教授显然已经气过了头,情绪反而稳定下来。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目光在会客厅内逡巡一圈,皱着眉头问:他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娄越。 言艾:娄队长去旁边的实验室有事,现在要叫他过来吗? 别,让我多活一会儿吧。元琼说,把我弄到这儿来要问什么? 向安详老实巴交地说:娄队长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毕竟您是他的 他的后半句话被言艾和元琼一齐严肃的目光堵回了喉咙里。 向安详没反应过来,但言艾知道,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元琼,把他护送到二环就行,直接绑来科研院就是笃定元教授真正回到以前发光发热的地方就会心软。 言艾知道机不可失,便提出带元教授去现在的生物医学部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目前海鬼研究的进度。 元琼不置可否,但还是起身跟上了言艾的脚步。 路上,言艾简要说明了目前科研院在研究上遇到的一系列难题和谜团,讲到冉喻时,元琼突然说话了:我见过他,确实有些古怪。 但目前的检测结果表明,他应该不是海鬼。 元琼点头:是人,但也不完全是人。 您是说还是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不,我是说他在生物学角度上是人,但在社会性上很难界定。元琼不以为意地说,人是社会动物,但他一看就是从小脱离人类社会,所以和其他正常成长起来的人比起来就有些不对劲。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生物医学部。各团队正各司其职,埋头做实验并记录数据。 元琼看到这样的景象确实有些触景生情: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我记得主城建立前,我们一群人就躲在地下挖的临时掩体里,有时候做化学实验时甚至连防护服也没有。 靠得近的研究人员听到这些话,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却发现说这话的是个不算年老的流浪汉。但他们没有功夫管这闲事,言教授带人进来自有她的考量,于是他们又埋头钻进了数据堆里,全然不知自己错过了哪位教科书上的大人物。 事实上,即使告诉他们这是元琼,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因为元琼留在教科书上的照片早已经是七老八十的模样,而眼前不修边幅的流浪汉虽然邋遢,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 路过言艾团队的实验室时,元琼被桌上的一沓资料吸引了注意。 这是你们弄到的原始资料吗?元琼略有些惊讶地问,很专业,最近十来年好像海鬼研究早就没落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才能被科研院选进来。 这是新聘进来的助理收集的。言艾说。 元琼不经意地说:分析方法跟我以前一个学生挺像的。对了,我记得你们之前关系很好,她叫施荨,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过得怎么样? 言艾的心狠狠坠了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相处中的种种细节都被她有意忽略了,适时递过来的一杯加了方糖的热奶茶、明明是生物医学专业却对海鬼研究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性、总是主动为她分担许多恼人的工作 言艾心中其实一直都有隐秘的怀疑,但自从施荨去世后,她近乎神经质地想要在生活里处处寻找施荨还在的踪迹,那种状况持续了两三年。在接受了很多个心理治疗疗程后,她习惯于将联想到施荨的种种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 可是如果察觉到相似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呢? 元琼是施荨跟随多年的老师。而元教授目前的状况 言艾没有回答元琼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不自然:元教授,实在很抱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顿了顿,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说:请问您的这种情况,是个例吗? 元琼思索了一阵,说:实验被禁止,我也是阴差阳错哦不对,当时做临床试验时施荨也采集了自己的血液制作了类似的试剂,但那些试剂被封存起来了,估计之前我们实验室被查封的时候样本全都销毁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抱歉,我要先离开一会。言艾招来自己团队的一位骨干,让他陪元教授继续了解目前的研究情况,自己则匆匆返回办公室,拨通了科研院附属学校教务处的电话。 十分钟后,言艾得知单群同届同班的一位同学也在科研院内,不过是在一个新团队里做一些打杂之类的活计。那位小助理接到言艾的内线电话时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表示自己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能加入言教授的团队。 言艾表示感谢,并很快切入正题:请问你是跟单群同班吗?能告诉我她之前上学时的表现吗?我去教务处查了往届生成绩单,她似乎平时成绩并不理想,但最后在结业考试和科研院选拔考试中却考了满分,被特招进了我的团队。 小助理没想到会被大佬问到这种问题,一方面很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一方面又觉得在同学领导的面前说这些不好,一时间小脸皱成了苦瓜模样。 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现在我们在做一些背景调查,你不是唯一一个被抽到的人。言艾说,请放心,不要觉得有负担,为了信息的真实性,这次调查是完全匿名的。 小助理松了一口气,这才期期艾艾地说:您说的对,她平时成绩确实不好,还经常逃课,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毕业时忽然跟开了窍一样。明明毕业考试前几天她还一个人翻墙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没来学校据说是去黑市买了什么能增长智力、快速吸收知识的药,吃了药之后过敏了几天。但是回来之后确实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聪明好多,什么知识都会,我们问了好多次怎么买药,她都不愿意告诉我们 言艾的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心跳却早已擂鼓一般。她点头说:感谢你的配合,知识还是要自己学的,她可能买了假药。今天的调查就这样的,有事我会再联系你,谢谢。 小助理受宠若惊地连连鞠躬,离开了言艾的办公室。 言艾将手心的冷汗擦去,还未调整好自己的心跳,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是单群,她手里捧着一沓资料,语气很兴奋地对言艾说:我找到冉喻被1号海鬼稳定连结的原因了,这简直难以置信!堪称海鬼研究史上的新突破。 言艾没有被她的兴奋触动分毫,她站起身,走近单群,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庞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是你吗,施荨? 单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48章 文件散落一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单群忙弯腰去捡。言艾也不由自主地蹲下去,握住了单群的手腕。 单群抬眼,眼神里却突然充满了恭谨和惶恐。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只是弯腰捡个东西的功夫,言艾却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不一样了。 单群疑惑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言教授,怎么了? 言艾迟疑片刻,松开了手。迅速把文件捡好后,她示意单群去办公桌旁坐下,自己走到办公桌另一端坐定,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没什么,你知道施荨吗? 施荨教授?我好像听说过,她死在几年前的一次实验事故里。 三年五个月零七天,言艾紧紧盯着单群,说,实验事故是官方说法,具体原因至今没有查明。 太可惜了。单群顿了顿,语气里有不可忽视的戒备感,您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你最近对海鬼的研究很出色,分析手法跟她很像。言艾看到单群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把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藏在桌子底下,说,给我讲讲你的新发现吧,冉喻怎么了? 单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流利清晰地开始讲述,她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几页文件,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满脸歉意和羞愧地说:对不起言教授,我有几页材料没带全,可以先回去整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汇报吗? 此时她身上的学生气很浓,强装出来的镇定像纸糊的一样脆弱,这是刚毕业的学生面对知名教授时常有的表现。言艾在单群身上却第一次见。 言艾几乎没带过应届生,之前以为单群种种沉稳老练的行事风格只是寻常,因为能被选进科研院的绝不可能是庸才。但与刚才那位和单群同级的小助理一比,入职以来的单群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研究汇报,未免太自在了比言艾组里从事研究工作很多年的组员都显得自在,做事很靠谱,这也是言艾越来越放心把许多工作分给这个新人的原因。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施荨。 或者说,现在这几分钟不是施荨。至于她刚进门时内里盛着怎样的灵魂,言艾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在科研院和安全部门高层的几人中,元琼教授这些年的状况不算是秘密。言艾隐约猜到现在出现的才是真正的单群,一个想靠着小聪明投机取巧却被黑市摆了一道,不得不与他人共享身体使用权的可怜小姑娘。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5) 没关系,你回去准备吧,整理完再过来。 从这个真正的单群嘴里似乎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言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紧绷着的劲儿消失了,同时心里却冒出了许多疑问。她不知道施荨的那个人格为何会突然消失,也不知道施荨是否会像单群所说一样整理好材料后会回来,更不知道这两个人格的相处模式到底是怎样的但还好,她知道遭遇这么荒谬的事情应该去请教谁。 单群走后不久,言艾刚要动身去找元琼,打开办公室的门后,却见元琼在同事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 见到言艾后,元琼的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见冉喻。 从言艾的办公室到冉喻暂住的实验室间步行约十分钟,两栋大楼间要穿过几座廊桥。路上,元琼问道:刚才你那个叫单群的小助理来找你了吗? 言艾不问反答:您认识她? 刚才你有事去忙的时候,她正好来实验室找材料。元琼察觉到言艾的试探,却没有介意,看你这个反应,发现什么了? 言艾也不忸怩:我觉得施荨跟您现在的状况一样。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平时跟另两位是怎样相处的?抱歉也许举例不当会像人格分裂症那样分为主副人格,无法识别其他人格的存在吗? 看来咱俩的发现差不多。也许是因为聊到了曾经的得意门生,元琼对言艾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他伸手挠了挠脏乱打结的头发:其实这是挺奇妙的感受,语言很难描述。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边界被彻底打破,两个人融为一体的感觉,但又不太一样,我们仍然能清楚地认识到彼此的不同。虽然感知相互联系,但控制身体时还是有主次,可以商量着来,就像你走路时可以有意识地控制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 可以商量言艾的心往下沉了沉,也就是说,刚才很有可能是施荨为了躲开她,主动将身体的控制权给了单群。 可是,为什么? 言艾忽然眼眶发酸,她很想立刻就掉头回去找施荨,抓住对方的肩膀质问施荨为什么不来认自己。但她不能这样做,一来是太过鲁莽的行动可能让施荨躲得更彻底,二来目前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这些事关乎主城的安危,她不能被个人感情冲昏头脑。 言艾最近常常忙到精疲力竭,而她缓解的方式之一就是从抽屉里找出她和施荨以前的合影,反反复复地观看摩挲。有几次,单群或者说施荨明明看到了,但一言不发地隐瞒至今,留言艾一个人凭着一点微薄的念想吊着一口气。 施荨以前绝没有这么狠的心。事实上,她俩很少吵架,因为矛盾还没来得及堆积时施荨早已察觉并化解掉了。她们互相扶持陪伴着走过了很多年,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知心的爱侣。 然而,施荨去世前一天晚上,她俩大吵了一架。具体原因言艾现在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施荨死后的这三年她自我折磨了太久,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她的大脑选择遗忘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 元琼却没有察觉到言艾此时脸色的变化,他从言艾的反应反过来验证了自己的推测,语气逐渐兴奋:施荨的事不着急,先说冉喻。刚才她来拿材料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确实是惊人的发现,甚至可以逆转主城的劣势哎对了,施荨怎么没一起来? 元教授已经习惯称单群为施荨了,言艾的心脏骤缩了一下,说:单群说要回去整理文件,她们似乎换过了。 元琼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新发现令他忽视了这些:放心,作为一个学者,她会克服个人情绪过来继续研究的,没有研究者能抗拒这种诱惑。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冉喻所在的实验室附近。 艾伯特手下两位威武不能屈的战士依然身姿笔挺地坚守在实验室门外,只给了娄越一刻钟的探监时间,时间一到就把人都赶出来了。 言艾和元琼到的时候,娄越正面色阴郁地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条凳上,与坐立难安的何荣晟相顾无言。 听到说话声,娄越抬眼看了看来人,点头打了招呼。元琼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走廊那头的脚步声响起,单群从另一条通道匆匆赶来,向这些或坐或立的人连声道歉,邀请他们到旁边的观察室就坐。 对冉喻的研究工作是交给单群的,因此尽管两位知名教授都在这,主要汇报人依然是单群这个明面上的小助理。单群似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恢复了沉稳干练的风格,只是她没有往言艾那边看一眼,言艾也只好假装不在意这么刻意的避让。她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单群所讲的内容上。 言艾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连元琼都对这项新发现感到兴奋异常。 之前对冉喻的种种研究都表明,冉丘与他建立的连结是为了让他充当海鬼的耳目,在人类阵营中探听消息。他们一直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种连结是单向的,是海鬼狡猾手段的体现。 然而,单群持续挖掘冉喻过去的记忆经历并叫来了何荣晟作为佐证,在一番缜密的分析后得出了结论连结很可能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人类也可以通过冉喻探听到海鬼那边的动向。就像是海鬼那方曾经对人类做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辽!啵啵啵! 啊今晚的我竟如此短小(瘫 好叭我决定今晚12点前(或许能)再来一更orz 感谢在20210908 23:59:06~20210912 01: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次函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单群在又一次与冉喻聊天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时他们聊到冉喻入城前的生活。单群问他,在城外生活是不是会经常负伤。受伤后要如何治疗。冉喻如实回答,说自己家里的仓库会常备药品,他把药物分门别类放进盒子,发现某一个盒子空掉一半后就会及时去药店补给。 单群之前嘱咐过他,配合调查时要尽可能多的说些细节,以及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冉喻在仔细回想后又说:我仓库里的药品不会空盒不对,来参加入城考试前,我装抗生素的盒子好像空了。 单群当时正一边与冉喻闲聊一边整理手头的数据,闻言她抬头问:你确定吗?会不会记错了? 不会,药盒空到三分之二就会让我很不安,我不可能忘记补充。当时何荣晟来找我,因为没有抗生素,担心他生病没药吃,我还让他洗了热水澡,然后出门砍柴了。 会不会是一下子用完了药忘记买了?你在进城前的三个月里生过很严重的病吗? 冉喻摇头:记不清了。但是药盒很大,我不太可能一下子用完。那大概是致死量。 为了验证冉喻的话,单群跟丁台泰队长打了招呼,把正忙着安置三环灾民的何荣晟借过来用用。 何荣晟显然对当前的一切很懵,他这些天忙着救援和安置,以为冉喻必定也要充分发挥能力忙得团团转,谁知这位一起进城的好兄弟突然就被当成危险的研究对象给关了起来。 好的好的我保证不会透露出去等等,他弟弟是海鬼?何荣晟听单群讲了前因后果,感觉脑子实在跟不上趟,而且现在冉丘很可能在用冉喻来探听我们这边的消息?这是怎么办到的?冉喻又不是窃听器。 单群简要讲述了目前对连结研究的最新进展。 现在我们倾向于把海鬼之间的连结理解成一种无线生物电,当然用这个词并不准确,仅供理解。单群说,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入城考试前你去冉喻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冉丘不对劲谁能想到这么一漂亮孩子居然是吃人的海鬼,他表现得太像个人了。何荣晟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冉丘时不时来看他一眼,然后喊饿,当时他还以为是小孩子性格古怪又贪嘴,现在想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冉喻看了何荣晟一眼,没有说话。 单群追问:你当时有没有发现冉喻有异常?比如受过什么伤? 在城外受点小伤是很常见的事情,就算有我也记不得不对,他家装抗生素的药盒是空的,按冉喻的性格这几乎不可能。我当时去仓库找修发电机的工具箱时发现的,但后来忘了问他。 看来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单群对冉喻说,抱歉通过这种方式佐证,因为你的很多记忆是紊乱的,所以 没关系,可以理解。冉喻说。 单群呼出一口气:或者你仔细想想,入城前三个月你身上有没有不寻常的伤口? 冉喻还在思索,何荣晟率先抢答:这个我好像知道,他腹部有一条很长的新伤疤。入城考试时我俩一个宿舍,我不小心看见了。当时他说自己不记得了。 对了,据我了解,冉喻之前在邮局兼职。单群说,入城考试前出任务时,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他请假了,将近三个月没来上班。何荣晟说。 是有这件事,但我记不得原因了。 稳定的连结,突然空掉的抗生素盒子,腹部的伤疤单群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动作过于突然,以至于差点将凳子掀倒,很久以前有过一个案例,跟你有点像。不好意思,我要回去翻个材料,可以等我半个小时吗? 等待的时间内,何荣晟被门口值守的战士请出了实验室外。艾伯特和魏局长对冉喻的戒备心很强,科研院以外的人要见冉喻一次很难。但冉喻能理解这种戒备和紧张,如果是他发现这样一个会威胁自己生命的奇怪东西,他很难克制自己立刻排除危险的冲动。所以,他也多少能猜到自己没有被立刻处理掉的原因除了自己有些科研价值外,还因为负责安全事务的督察队长在暗处顶住了不知多少压力和质疑。 但凡娄队长有半点退缩和犹疑,或者艾伯特和魏局长更急功近利一些,冉喻这个嫌疑极大的海鬼卧底就不知要面临什么严酷刑罚。毕竟,像三环沦陷死伤无数这样惨烈的灾难给人们带来的打击和痛苦太大,而极端强烈的情绪需要出口,否则人群间情绪的堆叠会酿成大祸。疯狂的人群能做出多少失智的事情冉喻早已在那场暴动中体会过。如果能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一个可惩罚的人身上,让这个人受到代表集体意志的惩罚,人群的情绪就容易达到高潮,并在高潮后逐渐恢复平静。 现在的冉喻就是最合适被扔出去承担众怒的人。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愤怒的众人撕成碎片的场景,那种可怕程度也许仅次于死在海鬼群里。 然而每次娄越过来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冉喻不用太担心,各项工作都在有序进行。娄越不会透露有效信息,他来之前多半是梳洗过的,冉喻能闻到洗发水熟悉的淡淡香味,但从对方日渐青黑的下眼睑可以看出他近几天并不轻松。 失去傍身武器的冉喻在这间一看就不适合人居住的实验室里很缺乏安全感,由于晚上睡不好,白天他常常瞌睡,但一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时又会立刻警觉。娄越来探访他时是他在一天里难得感到放松的时间段仅次于吃饭时间。 这几天他的大脑似乎不太受控制,除了时常想起娄越以外,还经常想起自己在城外居住的小院子。前者的音容笑貌是隐约而模糊的,是回忆该有的模样,而后者则真切到奇怪,就好像他真的透过某个移动的镜头,实时地观察着自己现在的院子一样。 他看见院子顶上的电网被拆掉,拖着长尾巴的雀鱼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停在屋檐上,然后它一个俯冲下去抓走了一只鸡。另一只鸡咯咯惊叫着跑回窝里,旁边似乎有人在哈哈大笑。冉喻试着转头四顾,没有发现别人,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笑声是从自己喉咙里传出的。 冉喻正惊奇于这似梦似真的场景时,单群回来了。 单群吃力地抱着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走进来,她注意到了冉喻此时晕乎乎的迷茫眼神,连声问他怎么了。 听冉喻简单讲了自己目前的情况后,单群面容严肃地说:我找到了刚才说的案例,但他跟你很不同。那是在建城之前,有一个被海鬼寄生失败的人,他因为过于害怕而在中途服用了过量的抗生素和其他药物,并且用物理手段试图切除患处。在切除被感染的身体组织后,他与感染他的那只海鬼取得了十分稳定的连结,能知道海鬼的动向和意图,甚至试图给人类传递消息并当起了翻译。 冉喻:这么说,那个人的情况确实和我的经历很像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问题在于他只存活了不到两小时。单群说,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有几位伟大的志愿者主动要求参与人体实验,试图打入海鬼内部为我们传递消息,但最终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各式各样,但其中最重要的是抑制类药物的剂量和种类问题,想要阻止海鬼病毒的继续蔓延首先就会杀死被寄生者那些志愿者里存活时间最久的也没有超过十个小时。 而我活到了现在。冉喻说,所以,这个可能性要推翻吗? 不,我认为这个方向是对的。只不过你的身上可能出现了某些变故,可能是特殊的体质问题,可能是抗生素的种类和剂量问题,甚至可能是运气问题但我认为最可能是海鬼主动放弃了对你的继续感染,并帮助你清理了体内致命的药物成分。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那只1号海鬼想让你活下来。 单群看着冉喻的眼睛,说的话却像是在针对冉丘:我说的对吗? 冉喻原本平静的表情突然显出一点嘲讽,他往左歪了歪头,有点不耐烦地说:姐姐,你好烦啊。 作者有话要说: 0点前搞定!今天的我终于是一个大写的人了!(bushi) 第50章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6) 观察室陷入了寂静。 元琼首先打破沉默:你是说,刚才你在跟冉丘对话? 没错,但冉丘出现在冉喻身上的时间很短。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冉喻就回来了。单群说,冉喻和冉丘之间的连结似乎在加强,按照冉喻之前所说,他能观察到城外自家院子的情景,这也许就是双向连结的体现。 单群将找了很久的资料放到元琼面前:这是我刚刚提到的类似案例,编号S开头的机密档案,前几天刚刚解禁。这些案例中的志愿者多数因药物或病毒而迅速死亡,但有一个人的死亡并非出于身体机能衰竭,他在为人类传递消息的过程中被海鬼发现,从而被杀。这位前辈为我们留下了非常宝贵的线索,为其他人争取到了生存的希望。 元琼和坐在旁边的言艾仔细翻阅着档案,娄越提出疑问:所以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单群听出了娄越的言外之意:娄队长请放心,冉喻目前的身体机能和连结都很稳定。我们不会对冉喻进行类似的实验,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不过,冉喻答应了我会试图传递一些有用的消息。他这几天看到的幻觉越来越多,一会儿饱一会儿饿,与自己的进食时间无关,我猜他是受了冉丘的影响。 娄越盯着观察室左侧的一排监视器。监视画面里冉喻乖巧地坐在桌前,单手托腮,似乎在发呆,眼神空荡荡的。监视器的镜头分辨率很高,娄越甚至能看到冉喻面色很疲倦不安,他的另一只手往腰后一探又很快无力地垂下,似乎想从哪里抽出短刀却扑了个空。娄越顺着他的腰线来回看了看,发现短短几天,冉喻似乎又瘦了。 冉喻居住的这间实验室安装了无死角的监控,只有一间小小的独卫不在监控范围内,但使用有时间限制。这样的居住环境看起来就很不舒心,几乎没有私人空间,而冉喻从来没有抱怨过。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现在的感受如何。 冉喻总是这样,他其实有丰沛有趣的内在,但也许是从小离群索居养成了过于内向自闭的性格,他从不会主动袒露自己的情绪或想法,因为时常显得有些呆。进城后的这段时间,冉喻在努力学会在人群中生活,但多数时候他的不安感还是无法减弱。之前他起码还有武器傍身,现在被剥夺自保可能的冉喻无意间流露出了些许脆弱感和无助感,这让娄越越发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单群顺着娄越的目光看向监视器:他现在应该正处于连结中,能看到很多那边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有关海鬼下一步行动的线索他也没办法直接告诉我们。 娄越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你说他答应你传递消息?不会被海鬼知道吗?他会有危险吗? 这就是关心则乱吗单群嘟囔着,她随机恢复了正常音量,当然不能明说,我之前告诉过冉喻,连结的表现是共享感官,冉喻自己应该也能体会到这点。所以,他的所看所写所感都会被同步给冉丘。我只是在他面前提到了之前有传递消息的那个案例,然后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中,我认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一直充当背景板,而且不知道自己为何呆在这里的何荣晟说,这太不明确了,容易造成误解,为什么不通过密码来加密信息?比如摩斯电码、栅栏密码之类的,我们在通识课教材上都学过这些。 有规律的加密方式是无效的,之前档案里的失败案例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如果是简单的加密方法,让冉喻将有效线索转译成密码语言说出或者写出来,别忘了冉丘与冉喻保持着持续性的连结,冉丘几乎知道冉喻的一举一动。冉喻任何奇怪突兀的行为和语言都会引起冉丘的警醒。 那让冉喻讲故事呢?何荣晟说,之前电台的科幻小说频道有这样的桥段,让他把有效线索编进故事里,真真假假,让海鬼无法辨别。 不行,海鬼了解人类的语言逻辑。况且,冉喻不是海鬼唯一能连结到的人类。依照现有线索推断,那些跨物种连结海鬼的人多半是站在海鬼那边的,就算冉丘不知道冉喻临时瞎编出的故事是什么意思,找其他懂的人解读一下就知道了。这样搜集来的情报很可能是假情报,甚至容易掉进海鬼挖的坑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如果真的能知道海鬼的行动计划,要怎么告诉我们?何荣晟问。 这也是我把何警官留下来一起参与讨论的原因。单群说,公共化的信息容易被破译,但私人化的却很难。就像刚才娄队长说的那句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如果没有听完这场对话且对此事的前因后果有了解,就很难想到他的言外之意是担心我们拿冉喻做实验,我认为这是目前我们破解信息传递难题的关键。你和娄队长和冉喻的共同经历比较多,也许能从冉喻的言行中读到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需要跟你们解释清楚。 即使是开个短会的功夫,言艾、娄越和何荣晟的通讯器也不停接收着消息。交流完信息后,言艾等三人就要抓紧时间回到工作岗位了。 观察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流浪汉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你是施荨吧?言艾和娄越都知道当年那项实验,他们会给你提供帮助。在这种特殊时候,你如果想继续做科研的话,为什么要一直躲着? 施荨扯了扯嘴角,颇为无奈地说:老师,我跟您的情况不一样。我的记忆停留在做出试剂的那一天,试剂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被黑市倒卖后我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复活。对我而言,上一秒我还在实验室里,下一秒我就变成了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并且得知我自己早已死在三年前的实验事故里,而我的爱人似乎现在还没有走出来。 等等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跟谁? 您认识的,言艾。施荨脸上的无奈感更重了,我之前每次被您骂都是因为趁着跑数据的空当溜出去偷看她,您不记得也好。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以为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就是瞎胡闹来着,谈不了几天那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发现自己有一些很不好的状况我可能在和原来的单群融合,或者说,我的记忆在消失。施荨垂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桌子边缘,本来这具身体就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外来入侵者,掠夺原住民的控制权这么久,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但你还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元琼替她补充,或者说多看看她? 请您不要告诉她,拥有一点希望后的绝望更痛苦,我不想让她遭受第二次打击了。 没问题。 观察室门外,言艾抬手轻轻抹掉滑落到下巴的泪水。手背很快就全都被打湿了,手腕上调成静音的通讯器上显示着很多条找她讨论工作的消息。她低着头转身,默默离开了这里。 娄越离开科研院后就与何荣晟一道赶往二环的灾民安置处,继续投身于这些近期最棘手的问题。 这一忙就是一周左右。安置在二环的灾民们与二环原住民间的矛盾日益增加,关于海鬼的五花八门的谣言满天飞,甚至还有人突然信奉凶悍可怕的海鬼为神,并宣扬人应该奉献自己喂养神明,用以赎罪,并借此祈祷死后能上天堂 娄越一直没能从二环繁杂的防卫事务中抽身。经历过三环沦陷的巨变后,安全部门紧急调整了组织架构,从警卫局和城防军中抽调精锐共同组成特别行动部队,专门对付海鬼入侵。 二环与三环之间的高墙是整座主城最高最坚固的一圈防御墙,上下延伸几十米并在墙上配备了感应器直连二环安全信息网。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暴动或是海鬼潮都只能局限于三环而无法祸及二环。如果说三环是人类聚集地对城外大小一切危险设置的第一道防线,那么二环就是面向特大危机的一道最强的后盾与屏障。 高墙阻碍了海鬼的进一步入侵,哨卡早已堵死,人类的城池缩小了一大圈,内里却依然坚固。 最近一周多娄越无法抽身去看冉喻,只能零星地从言艾或单群处打探到一点消息。比如,冉喻似乎出现幻觉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又比如,冉喻开始提出一些有些奇怪的要求,不知道是不是被关到心态崩溃了。 冉喻说他很想吃糖,而且指定一种香蕉味的奶糖。科研院的工作人员犯了难,可从不挑食的冉喻这次态度却很坚决。感觉到蹊跷的言艾立刻联系了娄越。 娄越没有指使已经忙得团团转的手下,而是放弃了吃饭时间火速赶往一环风信子路上一家常去的糖果店,买了糖后又送去科研院。 不巧的是,他赶到的时候冉喻正在小睡。 冉喻似乎在梦里饱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的折磨,眉头拧得很紧。 娄越只在观察室里匆匆看两眼,就需要立刻返回工作岗位了。 冉喻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结束了一个冗长乏味的梦,醒来后眼前的场景换了几换,忽然,他瞪大了空洞的眼睛。 这时,言艾发现他醒来,进入实验室与他例行闲聊。近几天在大家的默认下,单群关于海鬼研究的工作量骤增,言艾便时不时与单群轮班探视冉喻。 言艾按照之前开会商量好的稀松平常的话题说了一会儿后,提到了刚才来过的娄越,并把糖拿给冉喻。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没有。冉喻吃了几颗糖,随手摆弄着桌上剩下的玻璃糖纸,三两下就把糖纸折成了风筝。他把玩着纸风筝,捏着它上下跳跃着飞了几下,越过桌面,把它降落在言艾手边,然后向下撇撇嘴角,很遗憾似的说,算了,把这个给他吧。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等我出去以后,真想去放风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开始点题了!快乐舞动ing 第51章 冉喻独自坐在实验室里那张硬板床上,他的舌尖上还残留着奶糖香甜的味道,头脑有些昏沉。 言艾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冉喻随手把剩下两张没用到的糖纸叠成了鱼和海星,轻声说:行了吗? 不行,我觉得你给他叠的风筝更好看。这条鱼太敷衍了,也没有你上次给我的好。有人声在冉喻的头脑中响起。这声音没有实际的音量和音色,就像是人在默读时头脑中的那道声音,形容起来很模糊,语速极快,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 哦,因为我今天累了。冉喻说。 冉丘:别用声带说嘛,我不想让他们听到你的声音。你在被监视,我知道的。别担心啦,我会救你出来,很快的。出来后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不用像现在这样还需要层层报批,真麻烦。 冉喻试着改变了思考方式。原本他说出的话跟头脑的想法可以不一致,因为人的语言在产生过程中经过了复杂的加工,但冉丘的这种沟通方式就像是用数据线直接连接了两台主机并开通了几乎所有权限。这种连结使双方的意思表达直截了当,做不得假,也没有其他可猜测的隐藏成分。 这几天,冉丘经常通过这种方式与冉喻对话。起初冉喻很不适应,因为多年来他习惯于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边界感很强。人类习以为常的交流方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之间通过语言等建立联系,但与冉丘的连结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交流过程极快,因为不需要处理冗余信息也不需要根据场景和表情等来浪费精力猜测模糊的语义,只需要接收并反馈。 冉喻:你不需要来救我,我们是不同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你是海鬼而我是人。我不吃人,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被你们吃。 没什么区别啊。我确实以你的同类为食,但你和你的同类就不吃别的生物吗?你临走前炖那条变异蛇吃得也很香啊。大家都是饿了就吃饭,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冉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尽管音色依旧难以辨别,但语气却有很明显的委屈感,你进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进城才一个月就全都变了呢? 因为那时我以为你真的是我弟弟,但你不是,你一直在利用我,骗我。 骗是什么?我只是帮你把不太好的记忆改了改,其他什么都没有动过哦。 冉喻把纸鱼和纸海星扔在一边的桌子上:什么样的记忆?我进城前请假的那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冉喻知道这是因为冉丘不愿意回答,因而连结被暂时切断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冉喻并不是对这个问题多感兴趣,他只是担心自己看着这些糖纸,会控制不住地想到言艾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和纸风筝带给娄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能不能被接收到。当他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样零碎的想法上时,处在连结中的冉丘也一样会知道。 冉喻疲惫地躺倒在床,伸手摸到了桌上还剩下的一张没用到的玻璃糖纸。他顺手就把它叠成了小青蛙,按住它的屁股再放手,看它一蹦一跳。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到了在黄昏时的茶铺外,有人突然来势汹汹地坐在他对面,一副土匪抢劫的语气对他说:我要十个。 当时冉喻只以为是讨人嫌的领导来收受贿赂,现在回想起来却更像是看到他给普通朋友何荣晟叠了一个青蛙而作为最好的朋友没有的话就不开心,小孩闹脾气似的,只能哄。 乱糟糟的思绪不经意间被扯到从精神病院救援回来那晚,换做以前的冉喻绝不可能让人绑住手 冉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他侧过脑袋瞥了瞥桌子。他给冉丘叠了鱼和海星,剩下的糖纸可不够叠二十个小玩意儿。 可他转念又想,叠了给你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来看我更不能带烤肉进来。 二环警卫局的大会议室里,主城内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们整整齐齐地排排坐着,听艾伯特军长分析目前二环针对海鬼的防线搭建。 最近一周以来,游荡在三环的大批海鬼对二环的高墙发起过几次攻击,但都以失败告终。高墙外侧与顶部的高压电网已在三环灾民撤退进二环后全面开启,专职人员会全天候监测电网的运行状况,二环内的电力资源已优先供给高墙使用。艾伯特军长目光矍铄,目前看来,只要保证能源供应,加强墙边防卫力量,并确保二环内居民不出现内部问题,大规模伤亡将不会再发生。我们将与海鬼持久抗争下去,在接下来相对安全的喘息期,我们应该积蓄力量,伺机反攻,夺回失去的领土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7) 方才艾伯特说到内部问题时,往魏局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魏局长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等到艾伯特发言完毕,他摆事实讲道理,将近期二环内灾民与原住民的冲突和解决简单描述了一通,并强调了警卫局的不容易以及每位领导干部的无私奉献精神,由此来感叹现状的安稳和谐、井然有序。 娄越面上点头肯定警卫局近期的辛苦,心里对老魏的话却不全信,认为其有粉饰太平的嫌疑。魏局长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在娄越和艾伯特面前蒙混过关,但他依旧会说。人们在正式场合说的很多话都是正确且无用,却非说不可的。这就像用破网兜子下海捞鱼,话语虽然漏洞百出,但能捞到几条傻鱼就是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但绝不会轻易用语言表达出来。即使要集中注意分辩真假与对错,忍受无数琐碎,人类还是要依靠语言来交流,来协作。有几个瞬间,娄越确实有些羡慕言艾等人提到过的海鬼的连结方式既包括非语言形式的双向交流,也包括直接借用身体方便行事。 等到会议结束,娄越照例想去一线了解情况。近期他瞄上了丁台泰何荣晟等人新成立的行动队,常跟着他们队伍去安置区巡查居民情况。新成立的特别行动队不再单独隶属于警卫局或城防军,而是直接对安全委员会负责,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娄越的下属。 娄越联系到何荣晟时,后者的行动队正在一处废墟前封锁现场。 据称,这处废墟原本是二环某重要人物的墓碑和祠堂所在处,几年前因避雷设施老旧而在雷雨天损毁。因该名人生前就极其提倡一切从简,不许立碑建祠,把一切资源拿来发展二环,因此二环居民心中敬畏,并将此处废墟保留。被安置在附近的三环灾民不懂这层历史渊源,在居住和食物资源都很紧张的情况下,一些人擅闯废墟并盗走了贡品,甚至在里头搭帐篷睡觉,引发了二环原住民的强烈不满除了文化隔阂,资源和生活上的其他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发展成了一场大规模火并。 这场火并伤亡惨重,看得出双方都是有备而来,积怨已久。很多横陈在地上的尸体都已经在火并中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甚至比海鬼过境还要可怕。 如果发现并处理这事的是警卫局的队员而非特别行动队,这事很可能被压下,然后隐没在魏局长和平安定现状之类的说辞之下,很难被督察队的人发现即使现在应该是一致对外抵御海鬼的特殊时期。 娄越赶到现场时正是傍晚,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晚霞漫天,雀鱼拖着长长的尾羽在二环高墙边缘悠哉游哉地盘桓。 那种鬼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娄越问。 娄队是说雀鱼吗?何荣晟说,应该就是这一会儿刚有的吧,我也没注意过。城外很常见,但城内好像很多人都没见过,都挺惊讶的。 它们属于变异物种,有一定危险性,生态环境部怎么会有这种疏忽娄越说着,去一边联系生态环境部的负责人去了。 新成立的特别行动十队依然以丁台泰为队长,塔哥和詹一烨是副队长。此次何荣晟和黎树修等人参与了任务。多数队员都忙着记录调查、联系技术部、安置伤员和处理尸体,只有头次见这种场景的黎树修呆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极了。 作为副城主的独子,黎树修虽然被丢到基层历练,但行动任务能躲就躲,没真正见过多少死人。上次三环沦陷时,他在优先撤离名单里,且因为能力不足且会拖后腿,没有被派去救援。 直到他今天被强拉硬拽着执行任务前,他都吊儿郎当认为这一定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什么矛盾冲突是一起吃顿饭喝喝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没解决,那就二三四五顿。他甚至一度觉得二环也丢了也没事,一起和和睦睦住一环也挺好。 现在,他似乎终于触摸到了末世里残酷的真实世界的一角。 黎树修看着满目焦土,遍地死尸,喃喃道:为什么 废墟上方风声呜咽,残阳如血,没有人能回答他。 第52章 何荣晟拍了拍黎树修的肩,示意他跟上队伍。 新改制的十队现在的主要职责有两项,其一是在海鬼出现异动时随时奔赴前线,其二则是处理安置区的暴力冲突,排除安全隐患。 现场处理得差不多后,丁队长接到消息,又火速带着队伍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那是离这片废墟不远的一所社区学校,因靠近二三环交界处而被征用来安置灾民和物资。 何荣晟和黎树修并排走着,他见后者面容颓丧,便询问原因。黎树修此时还惊魂未定,没多想就如实告知。 这太难以置信了,就为了一块破地和一点贡品,死了这么多人。黎树修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呢? 何荣晟沉默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觉得你的想法更难以置信好吧,我以前也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我那时的想法现在连自己也难以想象。 走在前头的詹一烨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回头问:你是说暴动平息后有人补枪骗分的事情吗? 何荣晟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咧咧嘴:对,这件事是其中一件,我当时还说自己也可能这样做来着。 那现在呢?黎树修问。 现在不会了,也许。何荣晟说。 顿了顿,他又说:也许吧。 可问题是这些二环原住民的排外也太严重了,咱们难道就一直要处理这些没必要的冲突?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詹一烨这次倒是没翻白眼,语气平和地说:各个环区都会排外。我跟着领导去一二环开过会,你知道被问起是哪里人时,各环居民的反应都是不同的么?像我们三环居民一般会说自己是主城人,二环居民会说自己是内环人因为一二环统称内环,三环也叫外环。而一环居民会说自己是一环人。每个环区间都有高墙和哨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习惯,所以误会和摩擦会很多,我也犯过不少蠢。至于解决办法,现在可不是你在学校里学理论应试的时候。 哪会分这么仔细,大家不都在主城里生活 詹一烨突然打断他:你是哪儿人? 一环啊黎树修猛地闭上嘴。 詹一烨没再接话,十队的队员们已经悄悄潜入了案发的二环哨卡路社区学校。丁队长带领他们依照地图进入教学楼,沿着七拐八绕的楼道最终来到了顶层拐角处一间隐蔽的小会议室。隔着厚厚的木门,里头的祷告声模模糊糊地传来,如同阵阵深夜里的海浪。 唯有打破边界,方能永生共存。 神从海底上升,挽救人之下坠。人向海神献祭,因而获得新生。 痛苦源于他者。若他即我,则万恶休,众苦灭,此为大同。 黎树修离门不近,但也隐约听到了内容。他悄声问旁边的何荣晟:他们说的海神不会是 是海鬼。何荣晟低声说,近期一些人在非法聚集传教,他们在奉海鬼为神,想为神献祭贡品。 难以想象,难以置信,难以词汇匮乏的黎树修瞪大眼睛嘟囔着,海鬼不是吃人的吗?这些人怎么想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嘘,别聊了。前头的詹一烨从腰后掏出绳索手铐等,催促道,准备行动了。 三环沦陷后不久,这些传教者便陆续在安置区出现,他们自制各种小册子,宣扬海鬼其实是拯救世人的神明。海神降世是为了给人类指引全新的方向,他们比人类强健百倍,是更优质更强大的物种,更有资格成为地球的主宰。而信奉海神者将会得到照拂,在大同中获得永恒的自由和安宁。 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此类扰乱民心的言行自然会被严打,但这伙人行踪不定,这次聚集是一直潜伏其中的线人许佩儿老师提供的情报,也是新十队成立以来第一次把这伙人连锅端走。 根据许佩儿的线报,丁台泰队长怀疑这些传教者与之前三环银杏路的互助协会有关,因为其中的理念太像了。这些传教者里也确实有人提过贡老师的名字,但这个神秘的贡老师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十队此次行动很顺利,或被忽悠或自愿聚集的信教者们都被抓走,但领头的几人在十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就跳窗自尽了。当时就站在窗边的许佩儿想去阻拦,未果,反倒被其中一人狠踹了一脚,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丁台泰招呼着队员收队,自己则慌张地背起许佩儿往就近的医疗点跑,但他又不敢跑快,生怕颠疼了背上的许老师。于是他在军校训练多年的下盘力量终于派上了用场。只见丁队长的一双长腿小陀螺一样飞速摆动,上身却纹丝不动,好像许佩儿在上面端杯倒满的茶都不会洒出来一样。 当然,许佩儿是不可能倒茶的。她只是趴在丁台泰宽阔有力的后背上,把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啧,有情况。塔哥押着两名犯事者说,啥时候开始的? 挺久了吧,两个都是那种热心肠又真诚的人,挺配的。詹一烨说,但这不重要,少八卦,多干活。 丁队长暂时不在,副队长詹一烨盯着队员们处理完一切备忘录上的事宜并打勾核对后,才大发慈悲地放大家解散。其中何荣晟获得了提前一个小时离队的特批,去邮局等电报,三环沦陷后城内外的通信物流全断,原本较为原始的电报则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队里只有何荣晟一个以前住在城外,他联系不到家里,便给以前其他同事发电报询问家里的情况,这天是约定回电的时候。不同于人口密集的原三环,城外分散的居民们遭受的海鬼侵害似乎轻些,忙碌至今无法停下的何荣晟不敢细想自己能不能收到回电。 二环哨卡旁的邮局离这所社区学校不远。去邮局的路上,何荣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他试图转移焦虑,细细去看路边茂密的杨树和树上层叠攀附的海藻。有雀鱼停在树上,滑腻细长的尾羽隐没在树叶间,直愣愣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何荣晟条件反射地想离这种会飞的变异鱼远一些。以前在城外时,公认最难对付的不是狼蛇虎豹,而是这种体型不大却异常凶悍的食肉飞鱼。因此,城外居住的散户们多半会在自家院子里装上防护网,有的更谨慎些还会通上电,比如冉喻家。 何荣晟进城后的一段时间对主城空中没有雀鱼一事感到震惊,后来才知道是生态环境部研制的几台大功率空中干扰仪的功劳。经过这些天的动乱,他知道各部门顾此失彼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路边的这几只雀鱼似乎没有显出攻击性,就只是蹲在树梢上兴许没有造成很大伤亡是它们能够被忽略至今的关键。 只不过,何荣晟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只不过藏在这些树上的雀鱼,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娄越在与生态环境部的负责人通话之后,接到了言艾的来电。 事实上,言艾在联系娄越之前,已经和新成立的课题组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个课题组集结了主城科研院目前最知名的语言学、心理学、情报学等各学科的专家,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认为首先应该关注冉喻要糖的这个行为。 我们目前没有头绪,我觉得冉喻给出的线索指向的是你。言艾说,他要的那种糖在一环紫藤路一家零食店,听香香说,你以前经常去那?我觉得你和冉喻的关系不太简单。 没时间解释这个,先告诉我他怎么了。 好吧。言艾将冉喻今天的言行简要概述了一遍。 他说想放风筝?娄越问,还有别的吗?神态和动作呢? 没什么别的表情,他拿起纸风筝上下晃了几下,然后给了我,语气也平常 娄越已经听不到后面言艾在说什么了,他飞速在脑海中检索着冉喻的来信中关于风筝的一切。 很快,他想起了一幅简笔画。 那时娄越在一封信中提到附近公园里常常有孩子在放风筝,还寄了一只小风筝过去。他的笔友就带着些得意地在回信中写道:这里虽然不能放风筝,但是有很多长得像它的东西在天上飞。 简笔画画的正是娄越今天无意间见过的那种雀鱼,长长的尾羽飘扬在空中。画的背面是冉喻那时还歪扭幼稚的字体 你看,它像不像风筝? 第53章 雀鱼,脊索动物门,原硬骨鱼纲,但变异后形态约可划入鸟纲。在海鬼时代前,陆生与海生动植物界限分明时,它们常见于太平洋西部底层水域。 单群点击遥控器的按钮,投影上显示着未变异前雀鱼的形态。这是一种身体圆鼓鼓的鱼,背鳍和尾鳍很长,在海水里漂摇着像一面面小旗子。幻灯片切换到下一张,雀鱼的背鳍大幅度拉长变成了鸟类一样的翅膀,旁边还附有解剖图,显示着它的呼吸系统的变异过程,并注释着其他信息:攻击性强,血液为绿色,与许多陆地变异哺乳动物一样以人为食,但饥饿难耐时也会以其他肉类替代。 课题组里有资历很高的科研主任提问:你刚才说变异动物中,绿色血液的具有与海鬼一样的感染性,但主城外有这么多散户和变异动物,为什么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海鬼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以至于我们忽视了这个潜在的巨大危险? 关于这点我有个大胆猜测。被感染后新变异的海鬼也许接到了其群体内部的指示,故意隐藏了起来以目前它们的智力和组织的紧密程度来看,这完全有可能。尽管城外范围广阔可能有漏网之鱼,但它们却没有被主城发现,所以我们认为它们早已消失。 主任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城外从高原到沿海有很多防卫所驻扎,有情况一定会上报。况且海鬼在城外潜伏躲藏是没有价值的,人类最顶尖的科技和生产力都集中在城内,海鬼在城外的活动多数是无用功,效率不高,不符合它们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 这位主任能力不错,但总爱以自己多年的资历和地位摆摆架子来获取些权威感,不信任年轻人的新成果。何况单群现在表面上只是一个刚入职科研院不久的小助理,突然被委以重任本身就很难服众。 言艾不动声色地接话道:于主任,现在不是宣扬主城中心论的时候。我们没见过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我们先听听各组员的研究成果再做讨论吧。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8) 说完,言艾冲单群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言艾刚才说话时单群一直在看她,现在目光相撞,单群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转头看向幻灯片,继续说道:之前提到的那些陆生变异动物虽然有些也具有感染性,但病毒在它们身上寄生时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与原宿主有很大差异。而雀鱼不同,它体内的海鬼病毒与海鬼体内携带的病毒在变异速度和方向上保持着惊人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同步。很多年以来,雀鱼与海鬼的种种联系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关于雀鱼最近的研究成果仍停留在三十年前。建城以来由于生态环境部的卓越贡献,海生动植物在主城内生长的比例逐年下降,这类比较危险的飞鱼逐渐淡出了研究人员的视野。或者说,由于五十年来主城内的安宁,整项海鬼研究都在停滞不前。但近几天,我们有了新发现。 幻灯片上显示着一张老旧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拍摄的是一张还原后的雀鱼手绘图,旁边标着各项参数和注释。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多年前的一份珍贵研究手稿,原本收藏于博物馆的海鬼展厅。它被认为是海鬼病毒的起源,也是海鬼这一物种进化的源头就像猩猩之于人类一样。之前它曾因证据不足而被撤出,而现在我们得到了一些可以佐证二者关系的线索。 于主任问:但现在研究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娄越突然让咱们给一份关于雀鱼的研究报告,说是事关二环安危,你这是不是偏题了? 你别老打岔,她正要说到关键的。课题组里一位与所有穿白大褂的学者们格格不入的流浪汉有些不悦地说。 于主任更加不悦:言组长,您这课题组人员多样性可真强。 于主任和言艾在科研院内的行政级别差不多,前者比后者多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和阅历,但后者无论是实际权力还是名望都大得多。此次组建海鬼专项课题组,院长将人员选择权交给了于主任和言艾两个人,并拨了大量资金和设备,几乎将所有优质资源都集中供给了这个组。除了资源倾斜,这个课题组研究的是对主城最迫切最紧要的问题,一旦顺利攻克,他们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指不定要被写进以后的教科书里。 然而,院长分配给言艾的人员选择名额比给于主任的多了一倍,且言艾是组长,于主任只是副组长。 元琼和施荨的现状目前在科研院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于主任不在此列。因为多年前的那项研究保密级别太高,又涉及诸多纠纷,元琼和施荨明面上早已去世,他们的身份无法明说。因此,元琼此时是以言艾重金请来的归隐学者的身份坐在这里的。 于主任对院长和言艾的决定心有不满,但顾及自己的身份不便明说,此时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人员构造更觉得反感:虽然我理解这个课题需要各行业的人才共同完成,但也不能胡来,这是把科研当儿戏吗?我上学那会儿有幸听过元琼教授的课,从老先生那里学到的最宝贵的治学理念就是务实纯粹 正说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进门后,娄越先是冲表情变幻莫测的流浪汉微微躬身打了招呼,然后向其他人点点头,说:抱歉来晚了,请问你们讨论到哪一步了? 娄越和流浪汉这奇怪的反应让于主任心里一惊,他连忙收住刚才的话闸,汇报道:娄队长来得正好,我们在讨论您说的雀鱼和海鬼的关系,单群小助理似乎有什么新发现。 娄越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对单群点头道:请继续。 单群对刚才的一些打断并不在意,很快连上了自己的思路,简单给出结论:冉丘的原身很可能就是图片上的这条雀鱼。 这个猜想确实很大胆,因为其依据的材料有限且模糊,远远算不上有力论据。 单群所依据的材料除了对雀鱼和海鬼的解剖记录外,还有所有关于冉喻的事无巨细的记录,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之前冉喻提到过的许多熟悉的梦以及冉喻对过往奇怪经历的复述。 首先,研究表明,连结确实会让另一方窥探到印象很深的记忆。冉喻在娄越书房前的那个梦的内容已经被史料证实确有其事,如果只是普通梦境而非在连结过程中被控制着去撬锁,这个梦尚且可以被看作大脑在不着边际地发挥,但连结过程中并不会让大脑有发挥创造力的机会。1号海鬼上岸时手里握着的珍珠是其在鱼类形态时寻找到的,也就是说,海鬼,或者说至少冉丘原来的形态是一条鱼。 其次,根据冉喻的回忆和单群对冉喻的观察,当冉丘连结到某人时,常会出现一些标志性的动作,比如向左歪头。单群在娄越的倾力帮助下查阅到了充足的档案资料,甚至从已联网的原三环警卫局档案库里找到了以前冉喻写过的为了凑字数而很详细的报告。在调查三环银杏路互助协会时,冉喻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糕点铺少年阿松,当时阿松就有这个动作。此外,让艾伯特起疑的那个精神病院天台的海鬼放过冉喻时,也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和向左歪头的动作 单群推测,那条缺了半个脑袋却侥幸存活下来的雀鱼时常需要歪着头才能勉强维持平衡。因此,进化为海鬼现有的形态后,冉丘仍然无法改掉这个歪头的习惯。平时也许能控制,但精神紧张或过度放松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遵循身体记忆。 至于研究海鬼和雀鱼的关系的目的,是为了论证一种可能性。单群停下来,罕见地当众用深呼吸平复着心情,它们可能是同一物种的不同进化阶段,有消息称今天二环内有大量雀鱼悄无声息地出现,这其实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在集中精力加强高墙防卫力量时,海鬼在近几个小时内已经通过空中入侵了二环。娄越的面色陡然凝重,感染人类和刺探情报,一举两得,瞒天过海。 何荣晟看见邮局的大门时,突然接到了紧急通讯,要求他立刻折返归队。同时,路边的广播开始播放避难消息,要求街道上的人迅速找到建筑物避难,不要外出。何荣晟转身归队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尽在咫尺的邮局,邮局的门也迅速关闭了,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得知家里的消息,更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家。 但何荣晟没有时间想这些,归队的路上,他看见道旁树上的雀鱼周围已经围着许多警员。通讯器里,丁队长在语气激昂地部署着接下来的紧急任务。没有人多问一句,已经与海鬼打过许多次照面的众队员瞬间已投入到战斗状态,全力以赴备战海鬼。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傍晚,晚霞染红天空时娄队长注意到了空中盘旋的雀鱼,之后打了几个电话,并得知了冉喻传来的消息,随即立刻请科研院调查雀鱼。得知雀鱼的潜在危险后,所有相关部门的所有人力和资源全都被最大程度调用起来。整个防卫机制和其中的人如同一个加好油的巨型机器,齿轮严丝合缝地运转,机器轰鸣着从烟囱里冒起激越和愤慨燃成的白烟。 而这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如血的晚霞刚刚散尽,天空还未来得及由嫣红转为漆黑。 当黑夜彻底降临在这座城池之上时,借着夜色掩映,无数只雀鱼拖着滑腻的纤长的尾羽密密麻麻地越过高墙飞来,如同一片巨大的乌云,遮天蔽月。 还好,这一次人类早有准备。 第54章 这个夜晚,流星般的火焰照亮了主城上方的整片夜空。 早在这场战争开始前一个小时,二环外侧战场的居民就被集中安置在就近的地下防空洞。他们有的刚刚从单位下班回家,有的一家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有的正三五成群焦虑着不可预计的未来,之后广播里和通讯器里传来二环警卫局的通知,要求他们立刻去避难,警员们已经在划定区域内的居民区楼下接应了。 防空洞内阴凉昏暗,大人们灰败着脸色,挤挤挨挨坐在一起,担忧外头的战况。孩子们则对突如其来的事变充满好奇,叽叽喳喳地连声问外头怎么了,甚至想跑到防空洞口去看看。他们毫不例外地被大人们揪着后脖颈摁了回去训斥一番。 有三个孩子趁乱逃脱了家长和警卫队员的看管,他们悄悄绕过拥挤的人群,贴着冰凉的石壁往前挪动,几经波折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防空洞口旁,隔着守卫的几名城防军,他们看到了外头流火照亮的夜空,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嘎嘎声和嘶吼声。守卫发现了这几个孩子,但苦于人手不足无法把他们立刻送回去,只好叮嘱他们乖乖呆着不许乱跑。 三个孩子被赶到了靠里一点的位置,看外头费点劲,但守卫再不肯让他们往外挪,他们也只好作罢。 为什么天上有这么多大鸟,还有火呀?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孩子问,他在这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小,也最调皮好动。他的发音还不太标准,咿咿呀呀的,但好在小伙伴们听得懂。 那些都是怪物啦!他的一位高个子同伴说着挥舞起拳头,好像自己也在参与战斗,他们在用火和箭来打怪物,打的是海鬼。 另一个小个子说:不是鬼,我爸爸说,那些是神,是来救我们的。 高个子小孩立刻反唇相讥:那你爸爸为什么还要躲起来?他不去迎接神吗? 小个子急红了脸:他说是有原因的 朝天辫小孩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于是静静地贴着冰凉的墙,牟足了劲伸长脖子,试图从被遮挡大半的洞口多看看外头的夜空。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夜。两个同伴早已丧失了兴趣,四仰八叉地倒在旁边睡着了。朝天辫小孩却始终瞪大眼睛观察着外面的一切,他身子骨还小,脚步又轻,一步步靠近洞口并窝在洞壁旁的角落时守卫们也没发现。 天上是小孩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乌云般的雀鱼群像是要压垮整座城池,火箭射向分散突击的一条条雀鱼,像是在天上抛出锋利致命的鱼钩。低空驾驶的战斗机冲进最密集的鱼群炸出一团团染血的火花,炸裂开的艳丽色彩短促地、持久地终结了不知多少生命。 小孩仰着脖子看了一夜,直到一切嘈杂渐渐消失,远方天光乍现,守卫的叔叔接到胜利的消息,扬起疲惫的笑脸去找战友一起疏散群众。 小孩被担忧了一整晚的父母找到,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父母哭得越狠,下手越重。小孩的屁股被打得青紫一片,如同酣战过后烧焦的树皮和房屋。小孩被爸爸扛在肩上,与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出防空洞,跟随战士们的指引前往新的避难所据说更持久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小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打量着充满硝烟味的洞外。父母没有带他回到摆满玩具的家,而是和其他很多人一起去了新的地方。自从昨晚过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孩稚嫩的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一夜未眠,趴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肩头颠啊颠,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娄队长,向他汇报着许多事情。 小孩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皮彻底合上前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个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面容也憔悴疲惫。他的目光与小孩相交,露出一点欣慰,又很快移走。那是一双见之难忘的眼睛,深蓝和棕褐像是商店橱窗里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又像是晴朗的天空与挺拔的树木让人安心的颜色,于是小孩睡得很熟。 六十年后,扎着朝天辫的小孩成为了著名的历史学家。回望孩童时期的亲身经历过的这个绚烂而残酷的夜晚时,他用树皮般遒劲干枯的手这样写道: 子弹无法穿透这些怪物的皮肉,冷兵器时代的弓箭反而成了更好的选择历史在不断重演,灾难和绝望每每以新的姿态降临,但人类却从未放弃过渺茫的希望,就像树木拼尽全力地朝着天空生长,就像死亡焰火的灰烬里总会有受保护的幼苗在汲取养分,伺机破土。 在这之后,数万人抵御海鬼重建家园的漫漫长路在历史书上只是短短几页,有时甚至会因为平淡无味而被抹去,但生于其中的人们无法跳行阅读,也无法按下自己人生的快进键。所有人的时间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前流动。 主城获得了短暂而宝贵的一段安宁时间。 娄越再次来到科研院是在雀鱼入侵之夜的一个月后。防御和善后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他不必寸步不离地守在二环,就趁着好不容易的空闲想去科研院看看。 现在要见到冉喻越来越难了。自从一个月前冉喻及时传递了消息并帮助人类在对抗海鬼方面第一次取得了优势后,冉喻这个秘密武器就被更严密地保护起来,闲杂人员一概不能接近,即使是负责此事的科研院课题组成员想见冉喻也要经过层层审批。 审批文件的终点不再是安全部门的一把手娄队长、魏局长或是艾伯特军长,而是城主办公室。 即使是娄越,想要见到冉喻,也需要提前一天预约并通过审批。得知此项新规定时,娄越已经回家洗漱整理完毕,在驱车去往科研院的路上,怨气从通讯器里都能散出来。 言艾在另一头也很无奈:这也是为了冉喻的安全着想。你也知道,目前他算是我们了解海鬼最重要的渠道了,不能有一点闪失。 申请表要三级签字,娄越火速回督察队办公室给自己盖章签了字还要去科研院找院长签字,最后再送到城主办公室。娄越拿着表去科研院要签字时,院长正在参加一个临时会议,来接待的言艾把他领到会客室,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奇:知道的明白你是来探望下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提亲的。 娄越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冉喻,也没有他消息了。这一个月,二环前线的战士们过得都很糟糕,所有精力都放在预防海鬼或雀鱼二次入侵、安置民众、战后重建上,大家都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 出于莫名的心态,他在来之前仔细照了照镜子,觉得形象太拉胯,还特地回了趟家梳洗打扮很久,换了套考究的新衣服,甚至还喷了点香水。 娄越一时语塞,言艾却逮住了机会将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扒拉出来:你跟冉喻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不会真像艾伯特说的那样 娄越愣了一下,才想起艾伯特说的是你俩结婚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耳后有些发热:你听那些老家伙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不是在冉喻进城后才认识他的,时间太短了,你不会这么轻易交朋友不对,你还有朋友? 哦。娄越应了声,准备糊弄过去。 少敷衍我,言艾双臂环胸,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冉喻就是你以前经常去香香家老宅的原因。香香都告诉我了,他有几次路过老宅,看到你在邮箱旁鬼鬼祟祟的。而且你平时总垮着一张阎王脸,只有隔几个月偷摸往那里逛一圈以后的几天里才像个人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9) 哦?向安详说的?娄越微笑道,他还说什么了? 其实娄越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只是言艾对这种笑容背后的坏水太了解了,因而心里一慌:没没没有,就是随口一说,聊天嘛,娄队长别这么开不起玩笑。总之,我现在知道你和他之间保持了很久的笔友关系,这是好事,非常有助于以后我们的研究。但与此同时我也需要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以便我们在后续的信息解读中不会偏离方向。 我也不知道,娄越收起了敷衍的姿态,认真地说,我只知道,如果十年前我没有在经过那片老宅时停留了一阵,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信,如果我当时没有出于罕见的好奇心把信打开,如果后来的某天我没有心血来潮去回了信,也许现在我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言艾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这件事的开始有很多巧合和偶然,现在说这些没有必要。娄越忽然自嘲似的笑笑,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没什么朋友,也许是不配,但我一直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失去他。可现在照这种形势看来,我连见他一次都难,不知道他在里面是不是很难受。你也知道,他从前生活在那么自由的城外。我现在诸事缠身,有时顾不上这里,拜托你好好照顾他。 娄越的语气已经接近于恳求了,这是言艾从未见到过的娄越。她猜想,也许冉喻突然被如此隔绝让娄越产生了过强的无力和挫败感。 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助他,毕竟他现在是我们研究的希望。言艾想了想,斟酌着说:可据我观察,你跟他不像是跟朋友相处的样子,而且艾伯特说你们结婚时你没有反驳。我还以为你不反驳是为了让以后没有人敢接近冉喻,就像你明目张胆地把一位刚进城的警卫队新人接进自己家住一样。 言艾顿了顿,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沉浸在美好记忆时才会露出的一点微笑,随即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这种行为我们一般不称之为照顾朋友,而是宣示主权。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我来辽!!啵啵啵!国庆节快乐呀!今天很晚才从卡文的泥沼和三次元的无尽emo里艰难地爬出来orz 我终于又快乐辽! 感觉这章才写了一半,想想还是先更一下,以表示我真的没有跑路(bushi) 第55章 娄越沉默了好一会儿,被这么一提点,他突然意识到了很多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言艾以前与施荨的关系似乎也是类似的,她是过来人,可以请教。于是娄越轻咳了一声,颇有些不自然地问:言教授,您觉得朋友和爱人的区别是什么? 言艾挑了挑眉毛,表情戏谑:首先,得了解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欲望,不要刻意隐瞒、抗拒或压抑。 正说着,言艾的通讯器上有消息进来,她扫了一眼,收起了调笑的态度,颇严肃地说:娄队长,我得回课题组一趟,那边出了点事。 娄越正因刚才的问题略微失神,他掩饰性地瞥了眼时间,院长不知多久才能开完会:一起吧。 科研院的走廊上偶尔会有巡逻的荷枪实弹的士兵,据言艾说,那些是城主派来加强防卫的。不必细说,防卫的自然是冉喻。 从会客厅到课题组的路上,娄越反复思考着言艾刚才的话,心中的异样情绪像炉子上的开水壶一样咕嘟嘟的,翻滚地越来越厉害,险些要溢出来。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娄队长应付过无数老狐狸和小楞青,在复杂纠缠的人际关系里混得游刃有余,却偏偏没处理过和冉喻这样的关系他从未对另一个人有这么强烈的患得患失感,更不会用各种存在或不存在的理由说服自己相信另一个人娄队长一直都是疑罪从有和大义灭亲的坚定拥护者,不可能也不应该处处维护一个疑似与海鬼有勾连的人。 在外人看来一切都很反常,但以前的娄队长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艾伯特那些人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传闻。现在想来,站在一个纯粹的外人角度观察复盘,娄越本人都觉得自己跟冉喻有奸情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柏拉图式的笔友关系。 一旦将这个想法置为前提,之前的种种朋友间的深情厚谊也就变得不太对味起来。 初见冉喻时,那人看起来有点呆,模样是真好看,温润的脸细韧的腰。后来发现他能打也是真能打,义无反顾地直接冲进海鬼群的背影如闪电般在娄越的记忆里刻下鲜明的一笔。不知怎么的,娄越忽然想起一条皱巴巴的银灰色领带,想起手腕处突起的骨节与晨光里安静的睡脸。那是让人无比安心而满足的场景。 一点旖旎的心思像流星般稍纵即逝,快得让娄越抓不住。 言艾冷不丁地问:他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问题很绕,但娄越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风信子路6号是向安详以前的家,冉喻的父母之前与向安详父母认识,因而通讯录上有向家的地址,且首字母是X,也因此冉喻第一次寄信来时的称呼是不知名的朋友X谨慎如娄越,很早就调查过冉喻这个身份的真实性,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才会继续联系。 可娄越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 如果冉喻有心去查,作为警卫系统的成员,根据地址他可以轻松得知那里的原住户信息,那么他会不会认为向安详才是那个哼哼,然后与向副诉说心事互相依靠? 想到这里,娄越突然觉得心里硌得慌,但随即又给自己找补了许多相反的证据:按照冉喻那样注重安全的习惯,不会轻易住进陌生人家里,更不会答应被绑住手腕,所以对冉喻来说,娄队长一定是特殊的存在。特殊的人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好友,如果冉喻真的还不知道哼哼是谁,那么就剩下了第二种,心仪的人。 思及此,娄越忽然不由自主地振奋起来,把对向安详的记恨抛在一边,神态变化之迅速把旁边的言艾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课题组的会议室。 课题组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正开会讨论海鬼可能存在的社群结构的最新进展时,元琼教授突然抱着一大瓶不知从哪弄来的酒,醉醺醺地走进来,拿着一只胳膊粗的毛笔挥毫泼墨,在长桌上写满了狂草。写完后他还意犹未尽,硬生生拉着每个人聊了一个小时诗歌与哲学。 这一个月来课题组成员们或多或少知道了元琼和施荨的身份,并被要求对外高度保密。主城内搞科研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元教授,先前对流浪汉趾高气昂的于主任得知此事时脸色变换得像古老的戏法,而后忙点头哈腰对元教授赔罪,顺带着对单群都客气了几分。 出于对元教授的敬畏,课题组的成员们乖乖围着长桌,对桌上淋漓的墨迹大眼瞪小眼,也没人敢打断这奇妙严肃的课堂氛围。 娄越到时,只见会议桌上的墨迹未干,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十五个字写得飘逸灵秀,写字的人正拉着于主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逍遥齐物,前者是自由安适,超脱外物,是神人,后者就更值得研究了,齐万物就包括齐语言,齐生死,齐是非,而后万物与我为一。你品一品,细品一品,是不是很精妙? 于主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虽然不懂,但连连点头称是:您说得对,精妙,精妙。 见桌上的《逍遥游》选句和眼前这人的言行,娄越毫不迟疑地说:小庄,别打扰他们工作,也别套着元教授的名头撒酒疯。 扫兴,扫兴,小庄依依不舍地停止了布道,拎起酒瓶吨吨吨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不与小子争辩,吾且乘云气御飞龙去也!说着,他摇头晃脑地扔了笔和空酒瓶,推门而出。 课题组成员们面面相觑。 他不是元琼,是一个年轻诗人,因为喜欢老庄思想所以给自己起名小庄。娄越解释道,还有另外一个人叫明晖,不知道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见过一个爱讲科幻小说的对了,单群呢? 于主任问:娄队长是指施荨教授吗?她最近似乎卧病在床,所以暂时退出了。 这回倒是娄越惊讶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言艾,这才发现言艾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憔悴。 娄越还未来得及询问施荨教授到底是怎么回事,通讯器就响了,院长的会开完了,在出去开下一个会之前可以抓紧时间签字。娄越只好简单了解了一下课题组目前的进展后就前往院长的办公室,并在那里遇见了刚散会的艾伯特军长。 艾伯特似乎还在与院长延续之前会议时的讨论,见娄越进来就顺口提了一句:要说有实权,还是得看娄队长。 我跟您的观点可能不同,我认为你我这些看起来权力不小的长官不过是用来摆平麻烦的工具而已。威风也好,被骂被恨也好,到处蹦跶的总是我们。娄越看了眼走廊外荷枪实弹的守卫,表情淡淡的:真正有权的人是能隐形的。 艾伯特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了一些无奈的笑:时间快到了,娄队,既然你也在,不如一起先去开会吧。 娄越和艾伯特驱车一道赶往一环玉兰路1号,那里不是一栋单独的房子,而是一片划定的特殊区域,也是是主城内环境最优美最安全的区域之一,享有完全独立的水电网等各项基础设施系统,附近配备了二三环居民难以想象的在海鬼侵袭前的人类社会常见的娱乐设施,小如麻将馆,大如度假村,不一而足。 这场会议罕见地在玉兰路1号中央的城主办公楼内进行,主要内容是公开垒荼系统相关的机密文件,正副城主都参加了会议。 垒荼系统在主城安全部门内一直是房间内的大象般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保护主城的重要防线,但却被大家集体有意识地忽视着虽然没有法律明文禁止,但不许探听此系统的工作一直是安全部门从业人员心照不宣地传承下来的潜规则。 说是公开机密专项会议,但真正公开的只是很小一部分。 没有人提出质疑,甚至没有人敢多动一下眼珠,多露出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们的脸集体变成了雕塑,僵持很久不动分毫。因为按照这么多年的默认规则与各色传闻,对垒荼系统提出质疑等同于对城主提出质疑。 会议结束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城主突然开口,让娄队长留下单独谈话。 与会人员散去,娄越跟着城主及其秘书等人沿着彩绘回廊七拐八绕,来到了娄翼的个人办公室。 办公室约百平,靠墙的博古架上整齐摆放着各色古玩珍宝,其中不乏一些重剑兵刃,开了刃的剑锋闪着寒芒城主是一名冷兵器爱好者,这点娄越很早就知道,娄越的母亲就死在城主其中一把剑下。那把剑样式古朴陈旧,并不锋利,甚至生了点锈,钝刀子杀人才更痛,死亡过程因而也更缓慢。娄越后来计算过,十三个小时,这是母亲流尽了血后得以死亡的时间。 娄越的目光很快从博古架上的冷兵器间掠过,但还是被城主注意到了。城主眼角的几道皱纹似乎在笑,但眼睛却依旧犀利如鹰隼:喜欢这些吗?以后都是你的,别急。 城主误会了,我不喜欢这些。娄越垂眼道。 别紧张,找你过来是聊聊家常。城主走到博古架前,珍爱地摸着其中一把重剑,别这么生分,我好歹是你的父亲。你总是叫我城主,太尊敬了。记得以前我对老城主也是这样尊敬,后来我用这把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你身上留着我的血,脾气跟我也像,你这样称呼我,真是让我有种回顾历史的感觉啊。 历史总是会重演的。娄越的语气依然不卑不亢。 城主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好小子,好小子啊,哈哈哈。 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城主只问了些其他职务上的问题,便挥挥手,让娄越离开了,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次闲话家常。 第二天早上,娄越的探望冉喻的申请被城主办公室的秘书驳回了,驳回意见是理由不充分。他修改了几次申请书,将申请理由写得大义凛然、条理分明,依旧次次被打回。 秘书是不敢跟娄队长正面对着干的,这应该是城主的意思。回想起见娄城主的场景,娄越起了疑,拜托言艾以紧急研究的名义去看看情况。 几分钟后,娄越的通讯器里传来了言艾急促的声音: 冉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所说所写的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等等出自《庄子》,其他部分解读观点参考林光华《庄子解读》 下章好像该放冉喻同学出来透透气了(挠头) 第56章 冉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很熟悉的房间里。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木桌旁摆满了考试资料、各色手工制品和折纸,透过床边的小窗子能看到外头院子里废弃的鸡圈。这是他在城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外头太阳光很强烈,冉喻刚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眩晕,他揉揉眼,缓了一会才看清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冉喻对这种事并不意外,虽然感官反馈给他的一切都像极了现实,但他本人应该还在主城内与冉丘的连结越来越深,这种情况他已经习以为常。 实验室里的生活很枯燥,可能是睡了太久,稍微动一动肩膀就很僵硬难受,冉喻刚想抬手揉一揉肩膀时,一只柔软冰凉的手先他一步摸了上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冉喻被冰了一个激灵。 哥哥,好久不见。穿着背带短裤的卷发少年笑了起来,两只圆眼睛变得弯弯的。 冉喻拨开冉丘的手,冷不丁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冉丘愣了下,歪着头掰着手指,把两只手倒腾了好几遍也没数明白,只好瘪着嘴委委屈屈地说:你知道我数学很差的而且没上岸的时候我也不会用你们的方法纪年呀。啊对了,很久以前我有一次游到靠近岸边的地方,看见过很多你们的同类,那时他们还不会这样很复杂地说话呢,也不穿这样的衣服。他们腰上围着兽皮或者草裙,不会往海里倒垃圾和核废水,比现在的你们好多了。 冉丘面团子似的的娃娃脸上有一种微妙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抓住冉喻的手臂摇了摇,开玩笑似的撒娇道:你不会是在害怕我吧?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0) 冉喻思索了一会儿,面露难色:那你现在至少好几千岁了,叫我哥哥不合适吧,我才二十岁。 冉丘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他踮起脚坐在书桌上,两条白筷子似的腿晃啊晃,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自己肩上的背带。 把我叫来干什么?冉喻坐起来,半靠在床头问。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冉丘挠了挠头,头顶本来就翘的几撮毛更乱了,你好冷淡啊,你不是以前的哥哥了。 你本来就不是我弟弟。 哎呀哎呀,怎么又绕回来了,不想聊这个话题。冉丘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床边,弯腰把脸凑到冉喻面前,双手捏住冉喻的肩膀,一双大眼睛黑得让人发怵,不管怎样,你说过不会抛下我,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对吧? 冉丘看上去并不激动,手上力道却不小,把冉喻的肩膀抓得很疼,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跟他稚嫩的脸蛋矛盾极了。冉喻有理由怀疑自己但凡说出一个不字来,肩膀会被当场捏碎。 冉喻没说话,他移开目光,随意地扫过书架时顿住了。书架上多了些零碎的物件,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不是他的。其中有一个圆框眼镜让他分外眼熟。 那个眼镜是从哪儿来的? 冉丘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一看,不甚在意地说:应该是一个小邮差,给我送完信顺便还帮我解决了午饭问题,挺好。 冉喻忽然觉得手脚发冷,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说:他是不是叫袁锡? 冉丘疑惑地歪歪头: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名字? 冉喻没有理会冉丘语气里不经意的高傲和嘲讽,自顾自地说:我认识他。我们一起参加过入城考试,我还拜托他路过时照顾你。 认识的食物就不可以吃吗?冉丘说,可是我很饿啊,哥哥。 为什么不吃我? 哥哥,你已经知道太多东西了,不要再背叛我了。再这样不听话,我也许哪天就真的会吃掉你。冉丘抬手轻轻将冉喻额前的碎发拨开,盯着冉喻的眼睛说,我会看着你哦,一直一直看着你。 那两个轻飘飘的再字让冉喻心里咯噔了一下,冉丘凑得很近,用鼻尖轻快地蹭了蹭冉喻的头顶,像小动物一样。以前冉丘也经常这样蹭冉喻,冉喻只觉得弟弟年纪还小,偶尔爱撒娇也无可厚非,但现在他心里抗拒,伸手便推了一把。 他的手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 手怎么这么凉?冉喻听到娄越说。 冉喻稍微缩了缩手,娄越也自然而然地松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忽略娄越暗下来的眼神的话。 眼前的场景飞速转换,冉喻发现自己正坐在言艾的办公室里,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旁边坐着娄越和言艾。 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吗?娄越夹了一块烤肉放进冉喻碗里,还是之前那家店,你应该很久没吃过了。 烤肉的味道很香,是冉喻以前最爱的味道,但他今天却莫名地感觉有些恶心。 言艾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摇摆,最终意味深长地停在冉喻身上:今天你突然不见,把娄队长着急坏了,差点没把我们研究所给掀了,总怀疑是我们把你拉去悄悄解剖了。 上午的记忆回笼,和之前与冉丘的周旋交织起来,冉喻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天上午冉喻是突然被一个陌生军官秘密领出去办理归队手续的。据说是城主办公室直接颁发的机密文件,内容也非常官方,说是考虑到冉喻之前的功勋以及目前二环前线战斗人员的紧缺,再加上对海鬼连结的研究走到了尽头,再无进行的必要,综合主城安全需要与人道主义精神,决定批准冉喻重新回到原单位。 这道调令绕过了安全部门的三位一把手,第一时间被递到了当事人的手上,先办了归队手续才通知了高层领导,而这段时间没人有权限知道冉喻的去处,故换班的监控室同事发现人没了后才汇报了错误的消息。 以前总喊着要吃肉的冉喻整顿饭没有吃一片肉,娄越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自己也没怎么动筷子。 在娄越看来,在实验室里像犯人一样关了这么久,再正常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可从始至终,他碍于普通上司的身份不能表达过于密切的关心,甚至连探望一次的申请都会因为理由不充分被驳回。 言艾眼见着娄队长的脸色越来越差,找了个由头就赶紧溜了。办公室里只剩了娄越和冉喻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他们都不知道城主这离奇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后续归队后会发生什么。当然,更大的不确定依然是海鬼那边,冉喻已经成功传递过一次情报,按理说城主应该知道冉喻的重要作用,为什么要突然放他出来? 冉喻心里纷纷扰扰的念头更多,与冉丘的连结越来越深,他看到的感知到的秘密越来越多,但他不能一一表达出来,因为冉丘会知道,然后遏制住他表达的冲动简而言之,就是会在冉喻酝酿好语言准备说出来时让他闭嘴。手写自然也不行。 之前在实验室里冉喻试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并收到了冉丘的警告。 冉喻知道自己是在被冉丘持续关注的,但他不知道自己被放出去后,其他人会不会无意间透露些对海鬼有利的信息,这就遂了冉丘的意。可是同样的,其他人也可以联合起来编织一张虚假的生活网,向冉喻透露些假消息以迷惑海鬼。 冉喻有时觉得自己像广播电台里讲过的双面间谍,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个传声工具。毕竟双面间谍需要对敌我两方的情势都了如指掌并骗过两方,而他传递假消息的前提是自己信以为真。他首先要真情实感地被骗,才能骗过冉丘。 一顿食之无味的饭后,娄越简单收拾了餐盒,对冉喻招招手:你下午就要归队了,我送你过去,正好顺路。 坐在车上时,冉喻依旧在思考着这段时间以来与冉丘连结的状况,以及时不时看到的各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幻象和奇妙的感受,旁边驾驶座的娄越不甘心被忽视似的,忽然长篇大论地念叨起来: 冉喻啊,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其实外头有些传言,可能对你的影响不太好。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你归队以后,那些谣言对你的工作和名声都不太好,我不希望那些无聊的事情会打击你,毕竟你将来肯定是精锐战力,最好别被内耗。 还有,你现在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但是别担心,既然城主信任你,其他领导也必须信任你。但是你现在去了依然是新人,且可能被怀疑,为了防止有人给你暗中使绊子,你需要一层身份上的保障。另外,在主城里,非工伤住院需要亲人签字,万一你不小心磕碰了,签字还需要你的直属领导层层审批,容易耽误病情。 总而言之,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们还需要去办个手续,很快的,不会耽误你下午回二环归队。 刚吃完饭的冉喻本来就有点犯困,这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是成功地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好假装听懂并点头:好,所以我们要办什么手续? 这时,娄越停下了车,示意冉喻往右侧看。 右侧车窗外是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洋楼,外墙被刷成了淡粉色,门前种了几丛火一样的红玫瑰,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的军务机构。 冉喻仔细一看,发现小洋楼上挂着红底烫金字的牌子 一环婚姻登记处 作者有话要说: 娄队长,不愧是你(竖起大拇指 第57章 冉喻难以置信地又盯着那块牌子看了会儿,没有眼花,确实是婚姻登记处。 以他对娄越的了解,娄越不像是容易心血来潮,一时冲动就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他不明白娄越的这种行为出于什么目的,是否是个人行为,又或者是与言艾等人商量后的结果。乱七八糟的想法乱作一团,毫无头绪,但冉喻不能细想,只能看着花圃里尽态极妍的玫瑰尽可能地分散注意力。如果他思考的路径过于清晰集中,冉丘就会知道这是冉喻最近摸索出的一个需要小心把握的度。 比冉喻更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冉丘,他不停地在冉喻脑海里说不许去,甚至还妄图夺取冉喻身体的主动权,想直接抄起车内的尖锐物品往娄越那张挂着矜持微笑的俊脸上使劲招呼。好在冉喻早有防备,没让冉丘得逞,只是双手在挣扎中有些发抖。 娄越已经下了车,绕到另一侧,给冉喻开了门,示意他先走。冉喻沉默了一会儿,见扶着车门的娄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没底,只好下车慢吞吞地往前走。 快走到那栋粉房子前面时,冉喻还是停住了脚步。 怎么停下了?娄越在后面问。 冉喻转身,看着娄越说:我们还是先去二环吧。 已经预约好了,取消不了。娄越露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几分钟就好,不耽误你归队,来都来了。 冉喻突然问:娄队长以前也带着手下的新人办过这个手续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娄越有点想笑,但强行忍住了,因此嘴角绷得很紧,在冉喻看来更像是紧张或心虚。 于是冉喻心里突然就莫名不痛快起来:我不清楚你们城里的情况,但是在我们城外,人不会随意结婚,起码不会像喝水一样随意。 顿了顿,冉喻又说:娄队长对新人可真照顾。 这话说完,冉喻自己都快被话里的酸味儿呛到了。他以前很少说别人的不是,更何况这样阴阳怪气,这确实是头一遭,后悔得很。 没想到,娄越却不否认,反而点点头:我对新人确实挺照顾的,但是新人好像不太领情。 说着,娄越指了指粉房子侧面一条隐秘的窄巷: 这位新人好像误会了什么,我需要解释一下,监护登记手续起初是主城里的一项养老福利制度,后来登记的人逐渐年轻化。单身的成年人可以选择信任的朋友作为监护人,享有紧急事项上的签字权,共享单位宿舍的居住权。如果不办的话,宿舍检查时我还得给你另外找房子。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很难分心。 冉喻脸颊发热,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尽头有一间白色小平房,房门口挂着手写的小牌子:监护关系登记处。 冉喻说:哦,那快走吧,别耽误下午工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小巷子里走,越走头低得越厉害,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领里。 看着前面假装无事发生的缩头小冉,娄队长笑得比头顶的阳光还灿烂。然后,他被突然回头的冉喻抓了个正着。 你是故意的。冉喻的耳朵还气得发红,但语气听起来还算镇静,刚才停车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这栋小白房。 哦?娄越抿了抿嘴唇,虚心接受指责,我的错。 冉喻没再说什么,揉着发烫的耳朵转身走了。娄队长跟着后面,好心地找补道:其实你想直接去粉房子也可以,婚姻登记确实也有相似的效力。 冉喻走得更快了,一双长腿几乎晃出了虚影。 娄越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又渐渐消失,像是森林在一阵短暂的大风吹过后恢复了寂静。 粉房子里走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年轻女员工,她手里拿着登记表,羡慕又疑惑地看着冉喻的背影,凑到娄越跟前问了几句之前的预约事宜。 娄越表情淡淡的:取消吧。 填完了监护关系登记表,冉喻的耳朵退了热,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冉丘的存在感已经消失了。但他知道不能放松警惕,连结是一种太过模糊的感觉,他不知道原理,不明白规律,只能一个人一点点探索。冉喻现在明明处在人群的聚集区,孤独感却强过他在城外独自居住的许多年。 至少那时他还有一个倾诉对象。 一只大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娄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奶糖来,放在手心,问他:吃吗? 冉喻看也没看娄越一眼,把糖拿走,剥糖纸,塞嘴里,一气呵成。 冉喻一边的腮帮鼓起一点,眼睛垂下来看着副驾前的储物盒。就是不跟娄越说话。 娄越心想,完蛋,真生气了。但越是这样,他越忍不住再逗几句:这位新人,拿了我的糖,都不说声谢吗? 冉喻很迅速地瞥了娄越一眼,手上飞快地用玻璃糖纸叠了个小青蛙,把前头的储物盒拉开,把小青蛙扔进去,然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娄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付过糖资了,别叨叨,快开车。 娄司机只好闭嘴,踩了油门,驱车前往二环办正事去。 去二环办理归队手续的路上,尽管冉喻控制着自己不要到处乱看,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外面发生的巨大变化。冉喻被以研究之名关起来时,二环哨卡的高墙外还是熙熙攘攘的三环城区,现在的墙外则是一群伺机进攻的嘎嘎乱叫的海鬼。 变化的不仅是二环,一环内街上走动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四处巡逻并拿着红色试剂抽查检测的警卫员却很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临时搭建的流动应急消杀站,负责清理可能出现的变异动物自从那晚雀鱼大肆入侵后,有一些雀鱼突破空中防线并降落到地面上,除人类外还感染了不少其他动物,其中又以蛇鼠为主。被感染的小型变异蛇和老鼠隐藏在无数街角的垃圾桶与下水道里,繁殖迅速,令人防不胜防。不幸中的万幸是被这些变异蛇鼠咬伤的人类不会变异成海鬼,但它们极强的攻击性和对人肉的渴求依然让主城的管理者头疼。 路过的公园里喷泉池没了水,人行道旁原本油绿的树木叶片变得蔫黄,路旁鳞次栉比的装修精美的大小店铺关停了大半。据娄越说,现在一二环分时段分区域限水限电,由于各种生存物资紧张,一些配套的管控措施正在逐步施行。娄越说起这些变化时大多一两句带过,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只聊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没有涉及半分目前海鬼的防御工作。 你会被分到特别行动组第十支队,那里有很多你的老熟人,之前三环十队的人基本都在里头。具体职务等你办完手续会有人带你去熟悉。这段时间一二环哨卡查得很严,每次通过全套检查都要近两个小时。我申请了二环内的临时宿舍,两人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你拿着刚才办好的手续可以去后勤领一把新钥匙。 娄越没有解释为什么没帮编制已经调离督察队的冉喻申请宿舍,而是直接默认对方跟自己合住,冉喻也没有问。就好像来二环指导工作的督察队长和特别行动队刚回归的基层小队员本来就该住在同一个宿舍一样。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1) 娄越送冉喻去了行政办公室后就匆匆去处理积压的文件了,冉喻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在后勤工作人员惊讶而八卦的目光里领了宿舍钥匙和新的通讯器,前往新的十队报道。 今天上午颁布的冉喻的调令层层下达,等消息传到丁台泰手上时,冉喻人已经快走到十队办公间楼下了。 接到冉喻归队的消息时,原十队的老成员们还没激动一会儿,就收到了另一封罕见的高级别机密文件。这份文件由艾伯特军长和魏局长联名签署,要求十队的队员密切关注冉喻,如果冉喻做出违背人类重大利益的事情,应立刻击杀。 狭小的办公间里沉寂如死水。文件中介绍的情况很模糊,只是说冉喻与海鬼可能有勾结,但出于不便透露的原因,需要将他暂时安放在特别行动队里。特别行动队队员应以主城安全为最高宗旨,不可顾及私情包庇异类,更不可将此文件泄露给其他人知晓,否则将以叛城罪论处。 何荣晟首先忍不住了:这俩人什么意思?这也是城主的意思吗? 詹一烨仔细对比了调令和机密文件的措辞,摇头道:不,他们跟城主的意见相悖。但他们是咱们的直属上司,而战士需要无条件服从上级。 丁台泰苦恼地直挠头,旁边的黎树修帮他把手按住:队长,别挠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搞的造型,所剩无几的发胶都用上了。现在发胶可不好买,你等会儿还得见新娘呢。 詹一烨放下了文件,说:没错,冉喻应该没这么快到,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你先把喜事办完。 正说着,办公间的门被敲响了。 何荣晟去开门,看见冉喻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又有些开心地挥手笑道:我回来了。 何荣晟等人很诡异地集体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热情地将他迎进门,寒暄了一阵。冉喻略微观察了一下,大家还是老样子,但比以前疲惫不少只有丁队长今天容光焕发,格外英俊。 何荣晟注意到了冉喻的目光,解释道: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今天丁队长和许佩儿老师结婚,晚上一起吃饭吧。 冉喻听到结婚这两个字,心里一咯噔,随即迅速抹去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点头对丁队长真诚地祝贺:太好了,恭喜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城里套路深,冉喻想回村( 感谢在20211014 01:01:11~20211017 00:0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494809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哼哼致冉喻的第29封信】(节选) 最近,我发现自己很难掌握一些事情的度。跟人打交道时要考虑的琐碎东西太多了,我生活中大部分的挫败感都来源于此。记得以前刚进学校的时候,那时我还很小,记不清是五岁还是六岁,教官布置了分组任务,让我们做游戏,胜利的一方有奖励。我很想要奖励,最后也确实得到了奖励,只是忘记了我当时做了什么,毕竟太久了。我只记得其他孩子站得离我很远,包括我的队友,他们一副害怕的样子,指责我做事走极端之类的。五六岁的孩子词汇量顶破天也就这水平了。我没觉得不妥,因为那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况且,即使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不能对任何人表现出来,人们之间无法真正相互理解,这是我在那时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后来我曾经试着模仿过一些经常被表扬、被喜爱的同龄人,他们温和有礼,不急不躁。模仿也许见了些成效,我变得好多了,起码表面上好多了,只是我不知道融合了很多别人的行为特点的我到底还算不算是我本人。再后来,这些年我逐渐意识到并承认自己的卑劣、情绪化、过强的掌控欲和领地意识,这些东西是再怎么模仿别人也无法掩盖的,它们就像藏在浅池里的鱼,以为自己藏得很深,但池边的人却能轻松看到它们的踪影。 我似乎越来越习惯把信当成忏悔录来写了,这很奇妙。每次我这样收到信,寄出信,就好像把混乱的自己重新梳理得有序,甚至繁荣。写了这么多,回头看才发现这次的信有点抽象,混乱和有序的这说法是一个老头说的,他一天到晚聊这些,我怀疑我被洗脑了,所以下笔就成了这样。 出于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认识一个满口都是哲学的老头。刚开始他不认识我,见我有时候出现在附近,就把我当成闲散的路人,硬拉着我讨论哲学。我不懂这些东西,他第一喜欢庄子和老子,第二喜欢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说人的灵魂分为很多部分,有序的灵魂才能获得幸福与和谐,繁荣是最终追求。也许你进城后会见到那个老头,他就在三环。虽然他有时候脾气很差,有时候会像变了个人,但确实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主城里顶尖的智者。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多找他聊聊天,他大概会很喜欢你。 你的正在努力变得不混乱的朋友:哼哼 * 丁台泰和许佩儿的婚礼一切从简,只是多做了几桌菜,让同事们来聚个餐而已。来参加婚礼的人也不能闲着,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干点活帮个忙。 特别行动队虽说是独立编制,但驻地在城防军区内,位置相对偏僻,靠近一片树林,附近有一片空地用于训练 。这片新划定的城防军区就在哨卡的高墙外巨大的缓冲带周围,方便战士们随时应对敌情。有了三环精神病院海鬼潮二次爆发的前车之鉴,这次人们不敢再放松警惕,建立了比较完善的日常守卫与应急机制。最近这段时间,高墙外没什么动静,防空力量也已部署齐全,之前失职的生态环境部负责人被撤职,新的干扰仪已经就绪,主城的上空不见任何可疑飞行生物。 詹一烨和何荣晟等人去厨房帮忙了。黎树修这个没进过厨房的人负责给新郎新娘搞造型,用了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把那俩人弄得香喷喷亮闪闪,确实比平日里好看许多,负责搬桌椅的向安详和塔哥看得目瞪口呆。考虑到冉喻刚被放出来,给他派的都是些轻活儿,铺铺桌布摆摆餐具,没啥意思,但多少能走动走动,他倒也干得开心。 这顿饭借用了行动队的一个小食堂,由于三环沦陷以来主城失去了广阔的农作物种植地和各种加工厂,生活所需的物资逐渐匮乏,土豆和白菜成了人们餐桌上的主力,城防军内的食堂里也很难吃上一顿肉。这次办喜事,很多食材都是上级特批下来的。帮厨的人除了来吃饭的几个同事家属,还有一些原本就在食堂帮工的二环普通居民,此时他们正三三两两地边煮饭边聊天。 他们说,结婚就多了个亲人,真好,这年头亲人在身边就是最可贵的。 他们还说,外头局势紧张起来,结婚的人反倒多起来了。这朝不保夕的,心里得有个安稳的着落,不然人容易疯掉。 他们又说,还好咱们都幸运,家人都没事,谁谁家的小孩眼见着妈妈被海鬼吃掉哩,孩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提到海鬼,谈话气氛热烈起来,有的咒骂,有的害怕,有的埋怨城防军和警卫局没有提早发现灾祸,有的反复说身边朋友邻居遇害的悲惨遭遇,然后他们一起唏嘘不已。有几个人还激动地表示,不就是一群跟人差不多大的东西,有这么难对付?城防军和警卫局花这么多钱养精锐,都是一帮纸糊的兵!要是老子上战场,扛着一把机关枪就把它们全都突突掉了。 有人提醒,据说海鬼是不怕枪弹的。 那几人难以置信地嚷嚷道,是个活物都会怕子弹的!你上过战场见过海鬼吗?别在这儿耸人听闻。 谈话的这些人里确实没人亲眼见过海鬼,于是那几个要拿枪冲进海鬼群尽显阳刚之气的人狠狠地风光了一把凭借着勇敢的嘴皮子。 这间厨房里唯二与海鬼贴身搏斗过多次的詹一烨和何荣晟在角落里负责烧汤,一言不发地忙活着。 该下锅的都下完了,詹一烨拿小勺子尝了一口,笑了笑,说:我爸以前煮三鲜鸡汤可好喝了,他说要加点糖,提鲜。但我好像加多了,真难喝。 何荣晟也拿了新勺子尝了一口,确实不太行。 詹一烨兑了水,重新加了盐,盖上锅盖,问:你说,冉喻真的可能和海鬼有勾结吗?他还救过我。 何荣晟说:我觉得没有,冉喻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会帮海鬼攻击我们。如果有的话,城主怎么会放他出来,娄越怎么会跟他走这么近。 也是。 那边的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欢声笑语依然不间断地传来。 詹一烨和何荣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锅里终于咕噜噜地翻滚起水泡,香气四溢。詹一烨关小了火,又闷了一会儿后撒了细碎的绿葱花。锅盖仍盖着,用以保温。 饭做好了,詹一烨说,厨房好热,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过去。 何荣晟看着詹一烨也许是被食物的热气熏得湿润泛红的眼睛,给她递了张纸巾,说:好,不着急,开席时间还早。 谢谢。 言艾和娄越赶到行动队的训练场附近时,看见詹一烨从食堂后厨走出来,缩在门后狭小的角落里低头面壁,似乎心情很低落。 给她留点空间吧,言艾看了眼她颤动的肩膀,轻声说,我们先去旁边继续说? 娄越点头。他们走到旁边的空地上,言艾的目光仍停留在食堂入口。 在找施荨? 嗯,她这段时间在前线做调查,好像跟十队关系不错,据说她会来。 所以你开完会非要找借口跟我一起走,其实就是想来装偶遇。娄越挑了下眉,说,冒昧问一下,你们现在什么状态? 课题没讨论完也是事实,言艾说:垒荼系统新公布的资料我们还没研究透,关于连结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你看我们先聊哪个? 先说施荨吧。 好吧,言艾与娄越对峙了一会儿,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她现在完全不记得我了。 接着,言艾看着不远处晚霞初现的天空,讲了些以前的事情。 她去世前,我们吵架了。那天我有个很重要的临时会议要开,会议从傍晚开到深夜,我没去她定好的餐厅一起吃饭。那时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两个人都很忙,爽约这种事情很平常。结束后我已经很累了,而且学术成果被指出了重大瑕疵,心里很难受,只想回家休息。她来接我,坚持要带我去那家餐厅,那里环境很好但很远,开车要将近一个半小时。我不愿意去,说了几句重话。她平时脾气很好,很会哄人,但那天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就走了。回到家我才想起,那天是她生日,我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没回我。我也生气了,没有再继续联系她,第二天早上我得知了她意外死亡的消息。她包里有一对求婚的戒指。 言艾刚刚认出施荨那会儿,施荨的状况已经开始变差了。那个叫单群的小姑娘占据身体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她逐渐懂得了很多施荨才懂的专业知识,但又的确不是施荨。有时她会忽然神经质一样念叨着:你相信病毒是有意识的吗?我们算不算病毒,那些海鬼们算不算病毒?它们靠近了,我要消失了。可很快,她又会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对课题提出卓越的见解。 娄越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前段时间借我的权限查的那些东西,是关于她当年的案子? 对,我一直都不相信她死于意外,元教授也是,他们的死因太相似了。而且我问出了一些可疑的细节 冉喻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你们来了,不进来吃饭吗? 言艾幅度很小地皱了皱眉头,尽管她对冉喻印象不错,且日常生活里平易近人,但她和娄越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讨论正经问题时被打断多少会有些不快,即使是当年的施荨也不敢打扰她的工作和讨论。她以为娄越多少也是这样,可娄越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冉喻的袖子上。 怎么蹭上灰了?谁让你干重活了?说着,娄越走上前去,帮冉喻拍了拍袖子,又整理好。 哦没有,不小心蹭到墙了。冉喻说,你们快进来吧,小点心是限量的,晚了就没了。 说着,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袋小饼干,十分自然地塞进了娄越的裤兜里。 全程被忽视的言艾受不了似的轻咳了一声,绕过那俩人就往食堂入口走。 一阵爆破声突然从不远的高空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嗞啦啦的电流声。 它们又不安分了。言艾说。 是的,它总是这样。冉喻说。 言艾似乎对这样没营养的问答提起了兴趣。由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她知道问题不会有确切的回答:那些海鬼们是怎么想的? 哦,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想的。 在一些说了等于没说的对话后,食堂很快就到了,冉喻安排他俩坐下,倒了热水拿了小点心,就去忙了。临走前,娄越拍了拍冉喻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刚才冉喻一直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一点,他点点头,走开了。 言艾悄悄松了口气:这样说话还挺累的,要考虑太多了。不过冉喻应该更累,他不仅要管住嘴巴,更要管住思想。这本来也是要今天跟你讨论的,但我们临时来了这里,我这儿有整理好的资料,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先看一下。 说着,言艾打开公文包,递了一沓文件给娄越。 娄越接过文件,忽然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冉喻刚才的话里有一些语法问题。 言艾想了想:我语文不太好,但他是不是把代词用错了?应该是它们而不是它,虽说口语不用计较这么多,但他情况特殊,确实不能大意。 娄越点头,垂眼认真看起文件来。 言艾端起热水杯,看了眼娄越,又看了眼帮队友收拾餐具的冉喻,喃喃道:如果当时我也能温柔一些她喝了口热水,后半句话淹没在了缭绕上升的白雾中。 第59章 娄越手中的这份报告是目前最新的冉喻研究成果,它的报告结果与该项目名一样,写得十分简单直接。娄越很快理清了冉喻目前的状况冉喻和冉丘有争执,他们之间的连结并不是开放了身体和思想所有的控制权。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2) 该项研究采用的测量手段是多样的,以脑电信号测量为主,其他身体机能为辅。略过一些艰深的专业知识,该报告基本还原了这段时间以来对冉喻进行的所有观测。 在实验室期间,冉喻有时虽然看上去在没精打采地发呆,但大脑的某些特定区域却异常活跃,波的频率屡屡突破常规最高值。有时他的手或肩膀在轻微抖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身上的电极片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些数据,并将冉喻大脑自发形成的电信号拟合函数标红,将另一种无规律的但有时突然作用于冉喻头脑中的另一种电信号拟合函数标蓝。 令娄越读不懂的是该报告最后提出的猜想,他问旁边还在出神的言艾:红线有模拟蓝线发出信号的趋势,这是什么意思? 言艾放下水杯,不答反问:你觉得冉喻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娄越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言艾似乎也不打算获得答案,继续说:事情虽然听上去很玄妙,打破了许多学科常识,但海鬼入侵以来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刷新认知。现在如果要形容冉喻跟海鬼的关系,我倾向于用两个主机间的远程同步的比喻,但这个同步的控制权很模糊,速度和范围也并非恒定。即使管理员或者说发起人是另一方,但在开放同步的过程中,一些反向操作并非不可能。 娄越猛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冉喻很可能在试图反向控制对方的一些行动。 冉喻刚摆好最后一桌的碗筷,想去后厨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时,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晕眩。他默不作声地稳住了身体,从食堂侧后方的小门走出去,在无人的角落站定,这才打了个寒噤。他搓了搓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冰凉。 冉喻抬头看了看,天边余晖未散,还不到降温的时候。皮肤上似乎有水流过,他靠着墙壁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与背后砖红的墙相映得鲜明。 冉喻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感受空气中越来越重的水的气息。在一阵晃动中,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完全浸泡在水里。水让视线受阻,但根据头顶隐约的光亮,冉喻能大致推算出自己距离水面有十来米。 有什么东西从身边快速游过,带动一阵水流打在冉喻的背鳍上。冉喻很快就发现那是一条鱼,跟自己一样,身体圆鼓鼓的鱼,背鳍和尾鳍很长雀鱼在水中的原始形态。 冉喻不明所以,也跟着向上游。突然,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水层传来,朦朦胧胧的,但这种声音很特别,他听得出这是鞭炮。 在认出这个声音的同时,冉喻的尾巴狠狠颤了一下。 如果附近有鞭炮声,那么这片水域很有可能是在城内。他奋力甩尾摆鳍,跃出水面,看清了岸边的标牌:城防重地,请勿靠近。标牌底下是池塘的轮廓图,一个很有辨识度的形状。 跃出水面的功夫,鞭炮声和欢呼的人声异常清晰。冉喻认得这个池塘,刚才干活时黎树修介绍过,它就在特别行动队附近,池里的水比别处的清澈,据说地底有河道与别处相连。 冉喻跌回水中的瞬间,水花将起未起时,周遭的水全都消失了。皮肤恢复温暖和干燥,鞭炮声震耳欲聋。他赶紧伸手捂住双耳,脑海中却陡然浮现了一把清晰到尖锐的声音。 哥哥,你越界了。 冉喻:只是好奇。 是吗?我感觉你对我有保留。 冉喻:你对我也保留了很多。 隔了一会儿,冉丘的声音才再度出现:从现在起,我不会对你放松警惕了哦。 这一切对话在无声中进行,鞭炮声骤停,周围突然极其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冉喻,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发呆?詹一烨快步走到冉喻旁边,放完炮,该开席了。 哦,好。冉喻点头,跟詹一烨走进了食堂。 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一对新人以茶代酒敬了几桌朋友,在一片祝福声中交换了戒指。大家吃完饭聊了一会儿,便要回到岗位继续值班了。开席前,冉喻回场后没找到娄越,他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有一则未读消息。娄越和言艾有紧急事项要处理,跟新郎新娘抱歉地打了招呼先走了。临走时娄越没找到冉喻,只好发消息让他结束后先回宿舍,并安排了向安详送他。 冉喻今天第一天报道,不需要值班,便被拉住问东问西了一阵。 十队原来的同事对他的回归表示欢迎,但言语间多了些不经意的犹疑,很多到了嘴边的话题硬生生地转了方向。冉喻只是笑笑,转头看向墙角几堆整齐的蜡烛。许佩儿告诉他,等会儿就快到停电的时间了,要他多拿几根蜡烛带回去应急。 谢谢佩儿老师。冉喻还想再说些祝福的话,奈何社交能力有限,即使心里很喜欢这俩人,很高兴他俩凑一起,但话到嘴边就只有一句平平淡淡的新婚快乐,要平安。 感觉到冉喻说话时的局促,许佩儿笑了起来:心意收到啦,谢谢你。 冉喻怀里揣了两根蜡烛,跟向安详走在去宿舍区的路上。 向安详浑身的肌肉块头依然壮硕,小山堆似的跟冉喻保持着一米的间距。在向安详旁边不到二十厘米处是喋喋不休的黎树修。 香香啊,昨天跟你要的本子你找回来没? 向安详不动声色地往黎树修的反方向挪了挪,面无表情地大步朝前。 啧,你这就没意思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让我发现了好东西,怎么还不愿意分享呢?黎树修小跑着追上去,追了几步突然一拍脑袋,不对呀,真人不就在眼前么? 黎树修凑近冉喻,胳膊肘搭在冉喻的肩膀上,嘿嘿笑着问:听说你俩成了?宿舍都分一起了? 冉喻没心思听黎树修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应了声,把手心里的冷汗在裤缝上抹干净,抬手把刚熄灭的通讯器屏幕再次按亮。娄越还是没有回消息。 哥哥,你在焦急些什么?冉丘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没什么,突然换了新环境,有点陌生。 哦?最好是。 冉丘没了动静,但冉喻知道,自己如果有什么反常行为或言语,冉丘第一时间就会出来干扰或制止,然后就会对自己彻底失去信任,将他这个缺点大于优点的情报收集工具毁掉。 冉喻现在对冉丘多少是有用的。尽管知情的极少数人会注意着与冉喻谈话的分寸,但生活在人群中,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现在的大规模限电代表着的能源紧缺,以及二环哨卡旁人们的生活步入正轨代表着的不可避免的警惕下降对于在城外虎视眈眈的海鬼来说,这些轻易能捕捉的城内消息让被放出的冉喻拥有了很高的情报价值。而这些靠感官直接收集的信息都会被冉丘知晓,冉喻靠自己的意志无法遮掩。 冉喻自打放完鞭炮的时候心中就开始不安,他在席间试图找一个合适的人,但几大桌子上的人被他一一否决。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他想要做的事情说的话,只做一次也许是自然而然的,重复或者其他的有意引导都可能引起冉丘的警惕。 事不宜迟,冉喻本想立刻找到娄越,但开席前这样的举动明显是奇怪的,他只能佯装无事地等到结束。可是娄越的会议开得太久了,冉喻更没有立场去要求去他的办公处中断会议,于是只能等。 黎树修怪叫起来,嚷嚷道:我就说你俩可真能折腾,还办什么监护手续,玩的什么情趣 冉喻这才发现黎树修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这时通讯器亮起,娄越打来了电话。 冉喻赶紧接了起来:你结束了吗? 你回去了吗? 在回去的路上,你还有多久到? 娄越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怎么了,这么想见我? 快停电了,冉喻听出了对方调笑的意味,他揣着蜡烛,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随口乱说了一个理由,我怕黑。 好,现在离停电还有二十六分钟。那边的声音严肃起来,保证道,我二十分钟内到。 娄越挂了电话,跟两旁的言艾和艾伯特打了招呼就往会议室门口走去。言艾诧异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 有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是中场休息时间,但这场信息量巨大的上半场会议让安全部门的要员们不顾形象地瘫在了椅子上。会议室里的氛围和他们的脸色一样死寂,除了娄越,没有人动弹,似乎稍微动一动,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就会将他们的神经压垮。 娄队长的神情过于严肃,座下的人虽然想不出什么事情能比眼前的困境更严重,但还是表示让他先走,之后会将结果告知他。 娄越点头,迈出会议室前,他转身对艾伯特说:军长,先别这么绝望,更绝望的事情可能还在后头。 艾伯特少有的颓丧表情恢复了威严:有状况了?跟你通话的是他? 嗯,我要先回去看看才能确定,娄越说,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娄越将车开得飞快,好在城防军区内此时道路空旷,引擎的轰鸣声与车窗外吹进的大风没有让他的神经放松半分。 这场会议讨论的是傍晚刚下发的关于垒荼系统的最新文件,跟上次一样,机制和原理解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矛盾,读起来不知所谓,完全不像是能被加密几十年的绝密文件。文件的末尾一如既往地强调,要做好对主城居民的解释工作,将维护主城秩序与安定作为第一要义。 通读了几遍后,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魏局长十分谨慎而隐晦地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观点乍一听极其荒谬,可细想起来却能解释这些文件无数的逻辑漏洞和晦涩暧昧的措辞问题,更是从根本上解释了为什么即使三环沦陷这样的重大危机也没让传奇的垒荼系统发挥作用,为什么这个被捧上神坛的系统被全体主城居民信仰信赖,明明是绝密却在民众间流传甚广,为什么切实负责安全事务的娄越等人没有一丁点权限过问它。 娄越将车停到宿舍区前,下车快步赶往宿舍楼。还有六七分钟宿舍楼内就会停电,此时外面的路灯已经早早暗掉,夜空无星无月,黑暗中一栋栋宿舍楼房像海上即将沉没的迷航的游轮,小窗子里的亮光像是在黑色的海面上无力地发射着求救信号。 不少轮休的城防军和行动队队员赶回来休息。他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聊着,说起防卫事务时满怀信心。 怕什么,咱可是有垒荼系统呢。有人兴奋地说,我一个朋友认识那里的人,他说了,三环沦陷只是因为那个系统太久没用,有些地方老化了。现在全都维修好啦,主城肯定能保住。 我也听说了,那个系统可厉害了,还能干扰天气和生态。另一个人搭话,什么雷暴、台风、洪水、辐射,别说外面这些怪物,就是再多个十倍,系统都能给干掉! 不是吧,我听说的是,那个系统能控制海鬼,让它们自相残杀,咱建城前就有一遭。据说当时可壮观了,那叫个大快人心。 所以咱好好守完岗,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那些人聊着走远了,娄越在单元楼下狠狠地掐了掐眉心,试图缓解情绪激动带来的头痛。 夜晚忽然起风了,不冷,但迎面吹来的风依然刮得娄越眼皮发疼。他沉默着转身,一步步走上楼梯。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垒荼系统存在的真实性。然而,口口相传的无数见闻和真事让它在居民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城主的威严和权力让官员干事不敢多问,隔段时间更换一次的26个防卫点的分布图与真假参半的命令让再谨慎多疑的高层精英也无法透过层层迷雾窥见真相。 人们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主城伟大的智慧结晶垒荼系统上,而只有参加过晚上这场文件解密会的人在缄默中发现了可怕的真相这套系统也许根本不存在。 这套传闻中战术精妙、在半个世纪前给人类留下生存火种并给现在的人们带来无尽希望的垒荼系统,只是一针集体镇定剂而已。 第60章 娄越站在宿舍门前,拿出了钥匙,但迟迟没有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很暗,娄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吊顶灯被走廊上的承重梁拦了一道,在娄越脖颈上映出一片阴影。有这么一瞬间,娄越觉得有黑色的海水漫过咽喉,呼吸都有些费力。 时间不能耽搁,娄越最后给了自己十几秒来掩盖绝望带来的疲惫,试图露出轻松的表情。 他看了眼时间,打开门。就在这时,楼道的灯灭了,屋内也一片漆黑,停电提前了几分钟。娄越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在明亮的光线下,他担心自己会露出异样。 宿舍是个小套间,一个卧室摆两张单人床,一个摆了沙发和书桌的客厅,配面积不大的厨卫。娄越打开门,摸着黑去找鞋柜上的蜡烛和打火机,没摸到,他的手背倒是被摸了一下。娄越立刻反手握住那只有些凉的手,说:抱歉,来晚了。 冉喻默不作声地把手抽出来,咔嚓一声轻响,一簇跳动的火苗出现,冉喻把蜡烛凑上去,火苗便跳到了烛芯上。 烛光将冉喻的脸映得很温和,乌发黑眼,脸颊有种油画般的质地。只是画上的人表情有些古怪。 冉喻不说话,娄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鞋柜被挡住,他也换不了鞋。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颗香蕉味奶糖,说:最后一颗了,那家糖果工厂开在三环,现在全没了。 冉喻不说话,也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娄越有些疑惑,他观察了一会儿,可冉喻明明眼神清明,面容也鲜活,不像是失去意识或被控制的样子。 娄越把糖塞进冉喻手里,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梦游呢? 冉喻这才摇摇头,攥着糖让了路,扭头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蜡烛放在一旁的书桌上。 娄越换好鞋,边走边说:我让向安详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缺掉的,需要的话我有空时回去取。 没有缺,都在。 冉喻的这些东西是娄越收拾好才让向副运过来的。冉喻的东西零碎且多,但好在分门别类收拾得整齐。在外买饭时赠送的调料包和一次性餐具、布袋子,积攒下来的压缩饼干和罐头,从城外带进来的种类齐全的工具箱(光扳手就有三种),自制的各类便携暗器收拾的过程中,娄越数次怀疑冉喻是仓鼠成精。冉喻在那里住的时间也不长,攒起东西来效率是真高。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3) 烛光闪动着,新蜡烛的顶端逐渐烧出一个凹槽,烛泪越来越多,凹槽盛不下时它便滑落下来,在桌上缓缓凝固。冉喻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在流下的烛泪中戳了几下,可能是觉得无聊了,就收回手,借着烛光低头看一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画册。但他看得并不认真,略略翻了几页就把其中一页亮给娄越看:这是什么? 娄越觉得自己可算知道为什么今天冉喻的态度冷淡又奇怪了。 他看了看这本熟悉的画册,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一个校园故事。 画册的作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杀千刀的向安详。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的某次突击检查,娄越不会知道这个威武雄壮的副队上班时间摸鱼的内容如此大逆不道。那时他们还没有发现海鬼的存在,冉喻刚刚住进娄越家里第二天,娄越路过向副队的工位上无意间一瞥,看见对方在画什么东西。娄越知道向副队小时候学过绘画。一般情况下,下属不忙的时候摸鱼娄越是不会管的,但仅仅是一眼,娄越就认出向安详画的是冉喻。 然后娄越在向安详惊恐至极的眼神中缴获了一本画册,并罚他扫了两周厕所。 画册名为《阿越和阿喻》,故事和人物设定写在画册的头几页,阿喻和阿越小时候在同一所社区学校上学,阿越比阿喻大两届,两个人一起长大,暗生情愫却没有说破。后来因为一些误会,他们分开了十年。岁月匆匆而过,命运弄人,当他们脱下校服褪去稚气,再见面时一个是督察队的头头,一个是刚入队的新人。报道的第一天,阿喻心中无限忐忑,他发现阿越不再是热情温暖的大哥哥,而是冷酷无情的狗领导,假装不认识他,甚至还疑似给他穿小鞋。阿越确实对阿喻表现得非常冷淡,但又无法忍受别人对阿越示好,矛盾的占有欲和愤怒让他终于失去理智,耍了种种手段将阿喻骗到了自己家,开始了同居生活。 冉喻翻开给娄越看的这一页算是整本画册唯美纯爱画风的集大成者。左边是人物回忆,两个穿校服的少年走在社区学校的篮球场上,阿越搂着阿喻的肩膀,面色不快地低头耳语:是我帅还是隔壁班那个老王帅?为什么你刚才盯他不盯我?阿喻无奈地叹气:因为我要拦他的球啊!背景是一片艳阳蓝天,百花争艳。下一格里,两个人一起去放风筝,阿越不小心把风筝摔进了水里,阿喻在旁边笑他,阿越就把线筒一扔,双手捧住阿喻的脸,恶狠狠地吓唬他:不许笑!左下角,被忽略的风筝浸在水里,图案就像一个嫌弃的表情。 右边是现状,上一格里,背景阴云密布,穿着笔挺的墨绿制服的上司阿越叫住要下班的阿喻,状似不经意地问:小王今天约你吃饭了?阿喻说:没有,只是讨论附近好吃的餐馆您今晚有空吗?于是下一格里,两人同框对视,背景被大片粉花铺满。 娄越看见这大片粉花,心脏差点骤停。他迅速把书夺走,说:点蜡烛就别看书了,伤眼睛。 冉喻倒是觉得这种奇怪的玩意还挺上头的。不久前他刚到这里,在沙发缝里不小心发现这本画册并仔细翻阅了一遍,那时脑海里冉丘就不知骂骂咧咧了多少句,后来冉丘可能是骂累了,不想再耗费精力在愚蠢人类之间腻腻歪歪的破事上。冉喻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来回多翻了几遍,感觉到冉丘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显然是用冉丘的话来表述不想弄脏眼睛和心灵。再然后,他就听到了门锁被转开的声音,同时,停电了。 手里没了书的冉喻幽幽地看了娄越一眼,娄越心里直发毛。 于是娄越低头看了眼书,手指划过书页,发现左边那页的第二格画里,画着风筝的地方被折了两下,很普通的折法,就像是平时看书看到某页中断时做个记号,方便继续阅读。 冉喻说:我先去休息了,你睡前记得吹蜡烛。 娄越看着冉喻在烛光里的平静的侧脸,说:好。 冉喻走回卧室铺自己的床,娄越又看了眼画上的折痕,起身来到书桌前。 蜡烛已经烧了不少,烛泪沿着蜡烛滴落并向外扩散,凝固后的形状有点像一颗心。心的边缘并不规则,有指甲抠过的痕迹。 娄越心想,完蛋,那本书终究是把冉喻给精神污染了。但紧接着,娄越发现,从他打开门后所察觉到的一切仔细琢磨起来都有些熟悉。 尽管从他进门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心情又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冉喻种种流畅自然、细究起来却有些矛盾的行为和语言似乎早早就埋下了伏笔。娄越回想着刚进门的时候,他被冉喻堵在门口。他说,梦游呢?之后冉喻才移开了。 仿佛是为接下来的一切奠定了基调,提示了先决条件。 梦游,书桌,蜡烛,心,浸在水里的风筝。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琐碎的要素串联起来,拼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娄越的表情像这颗心形的烛泪一样凝固了。他心跳如擂鼓,双手握紧自己的膝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这才用平常自然的声音对还在铺床的冉喻说: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会议室里,得出去一趟,要不你先睡吧。 冉喻哦了一声,脱了鞋子钻进被窝,像是真的累极了想休息。 娄越出门前吹灭了蜡烛,摸着黑走到门口时,他听到冉喻从被子里发出的闷闷的声音:早点回来。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娄越还是笑了笑,轻声说:好。 会议的下半场本来是海鬼研究成果报告,经历了上半场的冲击,与会人员个个垂着脑袋,甚至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还是魏局长最先发话:大家别泄气,这只是推测。就算是真的,这也不罕见,上次三环暴动,咱们的解决思路不也是这样?只是这次我们都在被保密的范围内,都是为了主城稳定嘛。刚才休息时我听到一些同僚聊天时有些阴谋论了,咱们可不要胡乱揣测城主的意图。目前最紧要的是团结一致,寻找突破点。接下来,咱们自愿来前线搞调查的施教授正要跟大家分享一些新观点。 言艾倒了一杯水,递给桌子对面正准备做报告的施荨。 施荨赶忙点头道谢,态度是那种面对大领导兼学术偶像时的谦恭。她面前的名牌已经换成了施荨两个字,牌子是手写的,陌生的不甚好看的字迹写出了熟悉的名字,有几个笔画像杂枝一样旁逸斜出,扎得言艾眼睛有些酸疼。言艾移开了眼睛。在她印象里,施荨这两个字理当是写得工整娟秀的。 在目前的二环防务工作组里,施荨的身份已经被公开。她拥有顶尖的专业知识,绝佳的工作素养,干起活来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坚持跟随特别行动队深入前线探查。条件不允许时一般是指她发病了,头痛眼花,四肢抽搐,严重时会直接昏迷。主城中心医院和科研院最好的医学团队对此也束手无策。 即使是平时,施荨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常常忘记,她似乎总是处于一种单群和施荨的叠加态,认为自己是个刚毕业的小助理,但同时又对自己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如数家珍。元琼教授的情况更严重,尽管他融合了其他两个人的时间更长,两三年来都相安无事,但自从海鬼入侵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经在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住了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明确知道的是,单个的海鬼不难对付,可怕的是海鬼潮。它们的行动极有组织性,就像军队一样,令行禁止。但问题在于,它们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收到了命令,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能破译它们接收的命令,能不能在那基础上发出虚假命令,将它们驱逐出去?施荨说起研究时浑身都散发着生机活力,完全不像今早刚经历过一场昏迷,根据目前研究进展,海鬼之间的连结可以看作一种无线生物电,大致可类比为我们依靠电磁波信号运转的通讯设备,只不过它们不需借助外部设备,自身就是信号的发出和接收器。 我之前跟随特别行动队的装甲车出城去海鬼群中用分析仪做过探查,收集到许多数据并初步分析出一些规律。我的团队里有几位杰出的语言学家,经过探讨后,我们认为破译并模拟海鬼的语言这一方法是可行的。现在最主要的困难在于,其一,城外过于危险,探查次数太少,样本数量不足以支撑后续分析。其二,海鬼社群的很多特性至今依然存疑,即使能破译它们的沟通细节,我们也难以确定连结所产生的其他控制形式是否可以超越语言的权限,典型的例子就是之前我公布过的文献里一些意外被连结的人类被夺去身体控制权,城外的这些海鬼到底是像人类一样听到指令后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做事,还是像被统一收走操作权限的终端机器一样,至今依然是个谜团。 会议室里的人们眉头紧锁着刷刷记笔记,安静认真的氛围忽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 会议室的座机响了,艾伯特军长离得最近,抬手去接,娄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艾伯特感到诧异,算算时间,娄队长应该刚到宿舍不久。 城防军区西南角那个心形的池塘,之前垒荼系统分布图里标了I点的那个地方,娄越似乎在奔跑,喘气声里夹杂着呼呼的夜风,封锁那片区域,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向安详老师,给您递笔(。 第61章 冉喻躺下不久,通讯器上就收到了十队紧急集合的通知,与此同时,房间内灯光大亮,广播骤然响起,看来限电取消,电闸被掰回来了。城防军区宿舍走廊里装了广播,广播里的声音似乎是某个上级长官,要求大家立刻回到所属队伍,有重要任务执行。 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冉丘突然问。 我也不知道,冉喻回答,上级命令,可能出事了吧。 怎么会这么快?我觉得你不对劲。 听不懂,你不是一直看着我? 冉丘没了动静,似乎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冉喻翻身起床,顺手摸起枕头下的斧头。这把改装过的小斧头跟随他很久,今天刚失而复得,给他带来不少安心感。门外的广播里,长官的催促声反反复复,走廊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看来大家都抓紧出去集合了。冉喻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快步走回卧室,用衣袖将斧头擦了擦,放在了另一张床的枕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软软的枕头,说:走了。 然后他从自己床边的行李包里随手拿了两把匕首揣在腰间。出门前,他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刚拿起就放下了,钥匙相撞发出短暂的清脆金属声。冉喻大跨步走出去,关上门,出神地看着门两三秒。随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没有再回头。 艾伯特等人在发现池塘有异状后,第一反应是将池塘炸毁,然而已经迟了。弹药从准备运输到入水的十几分钟内,已经不知有多少雀鱼破水而出。雀鱼以极快的速度将池塘塞得满满当当,乍一看池塘的水像是变成了流动的大大小小的黑点,看得人头皮发麻。更瘆人的是,这些黑点在池塘中心密度达到最高,无数雀鱼像喷泉一样涌出,在喷泉顶端,它们摇头摆尾,几乎在瞬间内背鳍和尾鳍拉长数倍,在人们惊愕的目光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形态转变,然后盘旋在池塘上空,伺机进攻附近防守的人类。尽管不敢相信这种诡异的变形速度,但严峻的事实摆在面前,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 直升机准确定位了轰炸点,几颗炮弹的清洗下,池塘里被炸起十几米的水花,黑点被炸得稀碎,池里的水变成了一大摊浓稠的混合物。可已经变成飞鸟的雀鱼也不在少数,它们带着怒气凶猛地俯冲下来,以各种刁钻的角度,用尖利的喙和爪抓破人类的皮肤。 主城目前的驱鸟装置集中在哨卡旁。这些装置用超声波和激光在高墙上筑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并均匀分布在主城内各处建城之初它们就被精密地设计出来,用于保障主城的防空安全。不久前的雀鱼夜袭战后,相关负责人对此进行了大规模检修,根据科研部提供了雀鱼的解剖和生理数据对装置进行调整,加大了功率,导致防空用电量急剧增加。然而,骤然从池底冒出的低空飞行的雀鱼却不在当初的考虑范围内。 娄越和艾伯特紧急调取了几十台高功率驱鸟装置和大批箭矢,并排查了主城内其他水域,确认只有这片池塘的地底河道防护网被破坏。艾伯特先去了一线,娄越在安排好生态环境部加强其他水域防护网工作后,也匆忙赶往战场。路上,他听着通讯器里陆续传来的坏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飞鸟形态的雀鱼攻击性很强,被袭击后的人有的当场变异成海鬼,有的看似是原来的人,回到同伴身边时,同伴按照作战安全要求悄悄往他手上泼了灵符试剂。他的皮肤在灵符试剂下显出亮莹莹的蓝色,同伴惊恐地看着那片蓝,纠结着将刀口对准他,却被他突然裂开的长满尖齿的大嘴一口吞掉大半个头颅。 池塘附近一两公里成为中心战场,战况激烈。各队在统一调度下负责不同区域的防守,并划分出专门的几支队伍负责疏散附近居民。十队分成了三组赴前线行动。丁台泰赶到时,头发上的发胶和彩带还没来得及洗掉。他们在长官的催促声和炮弹声中没有时间闲话,只是互相点点头,就沉默着换上装备奔赴战场。 冉喻跟副队长塔哥和黎树修等人一队,他们这个小队负责击杀已变异的海鬼,并协助运送刚到的驱鸟装置、**和弓箭手至池塘附近。原本主城内的军警部门多的是狙击手,但都没有专门的弓箭手。上次雀鱼夜袭时是由各部门抽调在军校或社区学校里里选修过冷门的射箭课的尖子生组成的临时队伍,但自那以后这只队伍逐渐被正规组建起来,负责教射箭的教官终于能在教射击的教官面前扳回一局。 塔哥原本冲在最前面,但有几次他对张牙舞爪的海鬼下刀时犹豫了瞬间,险些被咬伤。原因无他,这些海鬼虽然身形外貌已经变异,但破烂着挂在肩头的衣服证明着他们不久前还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跟在他身后的冉喻却下刀如切菜,还不时提醒他小心侧方,并帮他解决掉视线死角偷袭的海鬼。 塔哥心情很复杂地看了眼冉喻,将前方的位置让给了他。冉喻一路杀得很顺畅,他一手持长刀一手握匕首,海鬼离得较远时拿刀横扫,每回都能撂倒四五个,离得近时用匕首,手起刀落,角度和力量控制得刚好,一刀封喉,血却不会喷溅出来,而是像满杯的水一样沿着脖颈滑落。因此,一路走来,别的队员身上都快被绿血浸透了,冉喻身上却还是干的,只有衣服上沾了几点稀疏的绿痕,像画上去的绿叶子。 驱鸟装置和弓箭组顺利抵达,在各队的倾力围剿下,雀鱼和海鬼越来越少,局势看起来得到了控制。可是大家都知道危险远没有结束,在战斗过程中,他们随身携带的灵符试剂早已消耗殆尽,新的试剂还没运抵,他们无法知道自己身旁的同伴到底有没有被换壳。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4) 池塘附近清理得差不多了,冉喻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和神经放松了一些。他在实验室里待了太久,即使每天都会自己进行定量的体能训练,但这样持续的战斗还是让他疲惫极了。他背靠着一棵大树,短暂地出神,心想这段时间冉丘竟然没动静,真是稀奇。 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房间里,房间里摆了几排博古架,架子上放置着许多刀剑,有一个人在爱怜地抚摸着那些冷兵器。那人约莫五六十岁,眼神犀利如鹰,不怒自威,仔细看上去眉眼间与娄越有几分像。 冉喻腹部早已结痂的伤口有些发痒发热,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手感却光滑细腻,身上没有伤疤。他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扇玻璃窗,窗外一片漆黑,于是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卷发娃娃脸,身量不高,穿着背带短裤,脸上的表情冷漠且不耐烦,像是在观察小虫子。 他现在对你们没用了,冉喻听见自己说,跟我玩这些把戏有意思吗? 哦?这并非我的本意。那个男人说,上次说的交易,还做数吗? 当然,只要你动作快点。明早之前,我要见到人。 没问题。男人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却依然锐利。他低头在通讯器上按了几下,一定给你送到。 冉喻的脑海里嗡鸣一阵,陌生房间消失,眼前重新变回池边被炸得歪七扭八的树木。 看来他的偷窥又被冉丘发现了,冉喻不以为然地想,他刚要仔细回忆那段对话的蹊跷之处,脖颈处却突然一阵刺痛。冉喻立刻反手想制住来人,冰凉的液体却已经注入了他的血管,见效奇快,意识在迅速抽离。即使如此,冉喻还是咬牙借着最后的力气将背后的人过肩狠狠摔在地上。 塔哥的身躯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坑,他闷哼一声,擦掉吐出的一口红血,将倒下的冉喻扶住,沉声说:抱歉。 第62章 将近两个小时,战斗进入尾声。飞鸟和鱼类形态的雀鱼碎块散落在各处,混杂着海鬼和人的尸体、断箭、空试剂瓶以及破损的刀。红色和绿色的血浸润了池塘边的泥土,深黑松软的土地上咸腥气铺天盖地。强光探照灯惨白的光照在地上,高功率激光驱鸟器的绿光层层扫过,徒然地在这片充盈着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增加不真实的象征生命的色彩,像是在白碱土里插了几根绿色的塑料树苗。 海鬼没有被放出城防军区内的包围圈,当晚没有外出过的二环居民暂时安全,不需要再次转移。当然,只是暂时。所有参加过本次战斗的人员都需要集中起来第一批接受灵符试剂的检测,然后是整个城防军区,并扩展到二环全体居民。由于一环哨卡的高墙上与二环一样布置了严密的防空装置并向外覆盖了小半个二环的高空,故当下对一环内居民不再重检。一环哨卡发布了紧急禁令,为防止寄生态海鬼混入,除却城主特批事项,所有人员只出不进。 灵符试剂的消耗速度太快,二环内的库存告急,娄越等人通知了一环的物资管理处送一批出来。在物资送达之前,已经通过检测的人可以回宿舍取平时定期下发的灵符试剂,帮助应急。娄越记得宿舍里屯了十几瓶灵符试剂,虽然不多,但现在很需要。督察队的队员都被他派去给城防军和警卫们帮忙去了,娄越一边跟各方商量后续进展,一边迅速回去拿试剂。 回去的路上娄越的通话一直没断过,先是跟艾伯特,对方抱怨现在的弹药存量降低到警戒线下,而二环内新的军工厂还未竣工,难道真要靠冷兵器硬撑着? 娄越提醒道:首先,我们得庆幸鱼类形态的雀鱼没有那种奇怪的磁场。不然有了弹药也白搭。 艾伯特罕见地骂了句粗口,愤愤道:他娘的,从来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不怪一贯严肃威严的艾伯特军长突然情绪化,这事搁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海鬼第一次和第二次出现在三环精神病院时,炸弹轰炸还是一个有效手段,但现在,它不顶用了。人类躲进二环后,不是没向高墙外密密麻麻游荡的海鬼群里投过炸弹,但效果越来越差,直到近期他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些聚集的海鬼附近会产生奇怪的磁场,空投的热兵|器无法突破那层透明屏障,甚至会被弹走。有几次被反弹的燃|烧|弹对高墙造成破坏,特别行动队冒死去墙外修复过,之后军方不敢再轻举妄动。 科研院物化方向的科学家来到前线,与从事海鬼研究的施荨一起组成了新的课题组,共同对这种磁场进行勘测,但收效甚微。有一次,施荨跟随特别行动队出城采集样本时突然感到身体异常,那时恰好一群飞鸟形态的雀鱼在他们头顶盘旋,他们当即撤退回城,却发现那群雀鱼一反常态地没有攻击他们的架势。詹一烨架起望远镜,观察到那群外围的雀鱼似乎在小心保护着飞在中心的一只雀鱼,那只雀鱼的嘴里衔着一块蓝色矿石。 回城后,施荨描述当时的异常感受:感觉意识不受控制,身体失去秩序,就像是灵魂被抽离出去,但又不像是失去,更像是被丰富了。这番过于抽象的描述没能提供实际线索,只是被当作施教授劳累过度或是身体旧疾引发的错觉。只有一点值得注意,当他们远离那群雀鱼后,施荨的异状很快就消失了。 跟艾伯特军长讨论完热兵|器库存问题后,娄越正好走到宿舍门口,他打开门,按亮了灯,往里看了一眼。宿舍内一览无余,卧室的门开着,没有人。 他一边去找灵符试剂,一边又拨通了冉喻的号码。依然是无法接通。娄越知道冉喻和其他所有队员一样去前线战斗了,尽管他相信冉喻的身手,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了全程。好不容易战斗结束,人却失联。跟冉喻一起的副队长说他已经安全撤退了,可能在排队等待试剂检测。 娄越拿了试剂准备出门,余光又扫了眼卧室,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东西。他走近,认出枕头边的斧头是冉喻睡觉时爱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一把。 他苦思冥想,没有想到可能的任何暗示信息。可这也不太像是粗心忘带了,或是随手一扔。斧头是规规整整摆放在枕头边的,把手甚至与床沿平行。应该就是特意留给他的。 然而,为什么要把这把平时都不让人碰的宝贝疙瘩留给他? 娄越心中快速闪过几个猜测,最终犹疑不定地停在了其中一个上:难道是定情信物? 娄越猛地一激灵,把锁在抽屉里的那本《阿越和阿喻》拿远了些,锁进了客厅书桌的抽屉里。他心想,这种玩意看多了确实不太好。但他又想,不能抛开剂量谈效果,于是又觉得,反正不能看十遍以上。 这时,通讯器猛然响起。他心虚似的赶忙转移注意力,立刻接通。这次的来电人让娄越感到意外。是施荨。 施荨的声音很低很神秘,说请娄队长帮个忙,她发现了很不寻常的事情。 施荨去二环医药厂确认了灵符试剂制造流程表后回程,路过一处偏僻的陌生小巷子时停住了脚步。前段时间的异状再次出现,甚至强烈了百倍不止,一时之间,施荨差点当场休克。她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咬牙扶着墙勉强支撑身体,歇了好一会儿,她逐渐适应了这种心脏和灵魂发空的感觉,轻手轻脚地往里走。 沿着小巷七拐八绕,施荨眼前陡然开阔,前方是一片空地,有一间看起来原先是化工厂的废弃大平房,附近没有监控。里面隐约有说话声,施荨本不想偷听,但其中一个声音过于熟悉,让她不自觉地悄悄沿着墙根凑近窗子往里看了一眼。 工厂里很昏暗,只在角落点了一盏煤油灯。好在施荨夜视不错,能看清人脸。那果然是贡潇师兄。 贡潇的对面是一个坐在高高铁架子上的少年,他在半空中晃荡着两条细腿,歪着脑袋说:真的会成瘾? 少年面色疑惑,转而有些开心地问:你们人类真的会这样?那我要去拿他试一试,他应该快到了。 是的,贡潇谦卑地说,但语气里不乏急切,我还有任务在身,城主的护卫兵看得太紧,我只能甩掉最多一刻钟,您看能不能给一些神迹 好吧。 那个少年伸出手指,点在贡潇的额头。贡潇虔诚地闭眼,脸上的表情安宁而平静。 大约过了一分钟,少年突然身体抽搐了一下,断了线一样垂下头和四肢。在将要掉下铁架子的时候,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双手撑住架子边缘,迷茫地看着四周。 贡潇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对少年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倨傲起来:阿松,你先回去吧。 阿松慌忙跳下铁架子,冲贡潇躬身示意,然后离开了。 阿松出门时,施荨躲在后墙墙根的窗户下,看到贡潇打开了铁架上的一只小木盒,一颗蓝色矿石躺在盒子里,散发着莹莹的光。贡潇盖上盒子,拿着它走到拐角的位置,蹲下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是金属制的门板被推开的声音。施荨猜测那里也许是地下室的入口。贡潇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施荨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娄越的电话求助,并将定位一起发了过去。 贡潇好像在为城主做事,跟海鬼也有联系。他现在拿了一块矿石去了地下室,但最多只有一刻钟,也许他就得回到守卫兵那里。施荨声音极低地说,他可能知道很多秘密。 十分钟内我赶不到,但向安详在那附近,需要把他抓回来审一审吗? 没用的,他是软硬不吃的类型,况且背后还有城主。施荨说,我只需要抽他一管血。 娄越没有多问:了解,我让向副立刻过去。 施荨挂了电话,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努力眨眨眼,继续趴在窗户底下盯梢。刚才短短几分钟内,她心中已经想好了办法。事实上,那块蓝色矿石被拿出来时,她身体上的反应给她提供了太多证据。 施荨猜测着这些反应的原理,很可能是磁场的细胞生物学效应,电磁场可以影响生物膜的离子转运能力,进而让DNA,RNA以及细胞形态等发生变化。她明白复制记忆的实验成功与海鬼病毒中提取出的那些基因片段密不可分,这就是为什么随着海鬼入侵,她和元琼教授的状态都开始恶化。也许这其中存在一些未知的联系。 她的记忆截止于当年在实验室提取自己血液的时候,之前的部分记忆也混乱不清,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她知道自己现在与另一个叫单群的姑娘共用一具身体的原因,也知道自己当初做的实验内容。那个实验并不算复杂,但仪器要求很特殊,当时用的仪器是元琼和几位工科教授一起新造的。施荨前段时间专门打探过,实验室被撤销后,它们作为不需用固定资产被统一收归到了科研院的备用仓储中心。只是暂存,还没有被处理掉。备用仓储中心就在二环西北角,靠近一环哨卡的位置。 施荨一边注意着着废弃工厂里的动静,一边盯着时间。约七分钟后,在附近帮忙做检测的向安详抵达,还带来了针管。他俩蹲伏在墙根不久,忽然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磨石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瘆人。磨石机只响了一分钟左右,又过了两三分钟,平房里响起推门的声音,然后是锁门声,脚步声,房间里唯一一盏煤油灯熄灭了,整座破败的废弃工厂陷入黑暗中。贡潇推开大门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向安详鬼魅般移到他身后,朝他颈后砍了一记手刀。 贡潇来不及挣扎就晕倒了,向安详把他平放在地上,顺便拿出小手电搜了身,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装进了自己的随身背包里。 施荨快速在他手臂上抽完血,刚要按住止血,向安详冲她摇摇头,挡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石块往贡潇抽完血的针孔上划了几道伤口。 施荨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明白了向安详这样做的意思。掩饰针孔,伪装成抢劫,让贡潇难以得知被抽血的事。 我下手有经验,他半小时内能醒,我们快走吧。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科研院的备用仓储中心,施荨收好血液样本瓶,说,还要麻烦娄队长走个后门,我需要借个东西用用。 第63章 向安详和施荨驱车去往仓储中心,现在将近凌晨一点,深夜的风凉飕飕的,路边树的黑影飞速向后掠过,车里很安静。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计较,施荨发现,很多以前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却变得很扎眼。 比如,他们路过二环中心的公路大转盘,转盘内是一座城主的雕塑。城主穿着作战服扛着机关枪,显得高大威猛,他身后是很多仰望并追随他的人。这样的造型在主城内随处可见,不只是雕像,还有海报、壁画、书的封面、博物馆里详尽的史料城主的面孔如同他的控制力一样,无处不在,却因为习惯了而被忽视。 向安详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刚才的抢劫行为过于熟练,吓着这位科学家了,于是轻咳一声,解释道:施教授啊,其实我这些东西都是领导教的。只是工作需要我家风很正的,我小姨从小就教导我做个好人。 施荨回过神来,轻笑着说:嗯好,了解的。我刚才走神了,在想事情。 啊,那就好。向安详松了口气,忽然含含糊糊地说,那您跟我小姨 路旁有车迎面飞驰而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盖过了向安详的说话声。施荨问:什么? 向安详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啊,没什么,还有二十分钟到。 手腕上的通讯器轻轻震了一下,施荨收到了元琼发来的消息,说是忽然想到了当年实验室里的一些蹊跷,想和她讨论一下。 施荨拨通了对方的号码。通讯器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激动: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你有个师兄叫贡潇?平时很木,做实验跟不上节奏,但是相信勤能补拙的那个? 记得,施荨停顿了一下,我今晚见到他了。 元琼的语气有些焦急:你现在怎么样?我好像听到引擎的声音,你在车上? 我没事,没有正面跟他撞上。施荨想了想,决定和盘托出,我取了他一管血液样本,现在在去科研院备用仓储中心的路上。因为有些猜测想证实一下。 元琼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猜到了。 元琼和施荨之所以开展那项复制记忆的实验,细说起来还是因为贡潇,或者说贡潇背后的城主的意思。 主城内有这样一批人,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与常人无异,通常职位并不高,头上有层层大小领导。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直接受命于城主的,他们是城主在这座恢弘城池中遍布各处的手眼,也是最敏感的神经突触。各行各业,社区街巷都有他们的身影,而他们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5)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耳熟的传闻,它的另一个版本是垒荼系统的长官们。主城里聚集的人很多,传闻也总是很多,人们会选择一些愿意相信的去接纳,然后按照自己的版本再传播出去。 元琼和施荨这种一心扑在学术研究上的人无暇顾及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贡潇是一个资质平平但胜在性格宽厚的学生和师兄。放在普通人堆里,他算是佼佼者,但放进元琼的团队里则是吊车尾。跟其他人不同,贡潇在课题组里亮眼的不是做科研的能力,而是申请项目的成功率。 科研院里的各部门和课题组平时的经费要由一个个项目提供。有一段时间,元琼的课题组申请的项目屡屡被毙,研究员的补助都快发不出来了。那时候,贡潇拿了一个草案出来,说是想碰碰运气去申请S级项目,还说他在立项委员会有熟人,打听过,这个选题通过可能性很大。元琼等人对此很犹豫,因为这个方案的风险太大,容易在伦理问题上犯错,进而被有关部门请去喝茶并被公众抵制。 但它的诱惑力似乎更大。S级项目的资金丰厚,足以支撑其他搁浅项目继续运转。另外,该选题本身的前瞻性和突破性让久久没有新成果的元琼感到血液沸腾。 立项申请通过得很顺利,进展也远超元琼的预期。利用海鬼病毒的基因片段帮助复制记忆的理论臻于完善,对实验体的选择却陷入困境。科研院的伦理审查组果然卡得很严,用主城律法中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限制他们。用他们的话来说,研究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并要求元琼的课题组立刻上交所有成果。 之后不久,元琼和施荨相继发生意外,课题组其他成员有的改行有的出事,彼此之间彻底失了联系。只有贡潇仍在科研院供职,几个月前才突然辞职,不知所踪。这些当然无法算作证据,让施荨等人起疑的其实是研究进程中贡潇的一些异常举动,许多件小事也许让人无法记清,但奇怪的感觉却会留在心里。 施荨说:如果今晚顺利的话,所有猜测就都能被证实。但那台机器的操作当时是在您的指导下进行的,等会儿如果遇到困难,我能向您电话求助吗?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阵纷杂的响动:你一个人不行,我在过去的路上了。 施荨还没来得及阻止,通话就被挂断了。元琼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又是这样的深夜,施荨很担心,想拨电话回去劝阻,却始终打不通,发的消息也没收到回复。 恰巧这时娄越打来电话询问,施荨将目前的情况说了。娄越说,没事,我来安排。 施荨到达仓储中心后门时,已经有两名督察队员在门口等着了。向安详冲那两人招手:大黄,小王,办妥了? 妥!大黄晃着手里的钥匙,做了个请的手势,只要别把这弄爆炸了,随便用。 施荨点头道谢,她原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弄到使用权已经很不容易,并已经做好一切从简的心理准备,她决定用机器分析完毕后将样本带回城防军区的实验室再做进一步处理。可等进了门才发现,大黄俩人这是把仓储中心的无菌实验室给借过来了。那台改装机器、DNA测序仪、离心机、超声波清洗机、用蛋白保护剂存放完好的海鬼病毒各类设备一应俱全,是拎着样本过来就能直接工作的程度。 大黄:施教授您先忙着,元教授和娄队在路上。 娄越和元琼是前后脚赶到的,娄越先到。那时施荨已经做完了病毒基因片段的分离和提取,脱了防护服做了消毒,在实验室外间等着机器跑数据,等得无聊,正低头看自己胳膊上的血管,拿着针管在上面比划。 娄越问:你这是打算给自己再扎一针?不怕贡潇的人格跟你抢地盘,然后继续守口如瓶吗? 可以通过靶向对记录贡潇记忆的细胞投放抑制蛋白,调控基因表达。等会儿我们复制序列时注意控制一些变量就行。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以前没有试验过。施荨耸耸肩,你懂的,伦理风险。等元教授来了我们商量一下,不算难。 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受得住吗?娄越说,据说多承担一份记忆会对身体产生很大负荷,还会有排异。 施荨无所谓地笑笑:这就不用担心了,我能感觉到,本来我的时日就不多了。 说完后,施荨忽然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了一些。她嘱咐娄越:别告诉言艾。 娄越抬眼问:你想起来了? 施荨摇头:没有。但我感觉她知道后会很伤心,现在这形势,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难过的日子少一天是一天吧。 好。 元琼就是这时候到的,他看起来面容憔悴,但精神头却很好。他进来后,照旧没有理会娄越,径直拉起施荨就去鼓捣他许久未见的宝贝机器去了。 娄越没说话,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把这里交给这师生二人。仓储中心的这间条件最好的实验室很难借,娄越没走正规流程,直接让人配了锁就带人进来了,有这个督察队长顶着,就算被发现也没人敢打扰做实验的人。 在门口等待的时候,娄越又去联系了城防军区临时检测小组的负责人。他赶过来的路上,一环库存的一批灵符试剂已经运抵,前线战斗人员的检测工作显然要连夜进行完毕。检测小组查了已通过检测人员名单,没有找到冉喻的记录。娄越心底的不安在一点点扩大。 将近凌晨两点了,外头夜深露重,向安详等人被娄越派去车里轮流休息并盯梢了,娄越独自靠着墙,千头万绪在心头,烦闷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实验室外间突然传出一阵争执声,施荨大声喊道:老师,不行! 娄越一惊,连忙推门进去,只看见元琼用棉花球捂着手臂上的一点,不耐烦地嚷嚷道:有什么不行的,我弄出来的玩意,当然是拿我自己实验。你还是我学生呢,跟老师还抢东西。 可是您现在身体太差了,会出事的,施荨急得声音带了点哭腔,说好了我来的。 元琼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比我要活得久点,继续走下去,把我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把海鬼赶出去,赶回海里,或者彻底消灭。这些我活着时可能做不到了,但是你要做到。 施荨:可是 没这么多可是,元琼说,就当是我给你布置的最后一个作业,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施荨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她紧蹙着眉毛点点头。 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话音刚落,元琼突然晃了一下,浑身抽搐着倒下了。 也许是因为强烈的排异反应,元琼陷入了高烧和昏迷。 二环医院的繁忙在夜间也没有减少半分。医生和护士拿着病历和药品在走廊里匆匆走过,手术室外的灯灭了又亮,无数未知的生死就在这一亮一灭间被确定了。 元琼的状况无法用药物缓解,更无法用手术解决,这超过了医生的能力范围。医院只好安排了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并及时给他挂了瓶氯化钠注射液,又在血糖检测结果出来后给他输了瓶葡萄糖。 葡萄糖注射液从透明软管一滴滴流进元琼的静脉,药瓶空了一大半后,元琼的手指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守在病床前的施荨首先发现了元琼的苏醒,她惊喜地询问老师的状况,老师却迟缓地摆摆手,双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施荨没有打扰,她熟悉元琼这样的神情,是以前只有在实验出现重大差错要全部推翻时元教授脸上才会有的神情。过了两三分钟,元琼才闭了闭眼,声音干涩地说:把娄越叫过来,别惊动其他人,我有事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断在了很欠揍的地方(挠头 明天继续更,天黑前应该能写完吧 第64章 安静的病房里,元琼半靠在床头,尽量完整地讲述自己突然多出的零碎记忆。施荨和娄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神情越来越严肃。 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了,很碎,我想到哪儿就先讲哪儿。先从时间最近的说起吧,这一块记忆比较完整。为了防止遗漏或者记忆错乱,你们有问题就及时问。元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说,贡潇是城主的手下,但他有自己的心思,跟城主不完全一致。今天他甩掉守卫,是为了切下一小块海磁石,留着自己做研究。 海磁石?施荨问,是一块蓝色矿石吗?在他今晚带去废弃工厂的那个盒子? 是,那是城主交给他去放在某个防卫点的。你们知道垒荼系统吧? 娄越的表情有些僵硬: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系统的真实性现在有待考量。 不,按照贡潇的记忆,它存在。但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二十多个防卫点也是真的,真假参半的流言才能深入人心。元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输液管晃动起来,施荨连忙扶住输液架和瓶子,娄越准备去叫医生,被元琼奋力摆手制止了。 我没事,听我说完。这些分布在主城各处的防卫点不是战斗基地,而是反磁场发生装置,需要海磁石作为介质,维护主城内的磁场稳定。元琼渐渐止住咳嗽,这种矿石源自深海,数量极其稀少,海鬼和很多海生植物在那种磁场下如鱼得水,但人类感受不到,那种磁场下巨变的生态环境对人不利。贡潇也不知道城主是怎样得到的,他好像只是奉命行事,消息有限。不过,他跟海鬼确实私下有联系。 施荨问:之前我还看到一个可能被海鬼连结的少年,贡潇向他索要神迹,这个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神迹啊元琼叹息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色有些古怪地问施荨:你觉得贡潇以前在课题组过得怎么样? 施荨一愣,想了一会儿,说:挺好的吧。他性格不错,从不对人发脾气,很会为别人着想,大家对他印象也很好。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元琼顿了顿,说,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在他的记忆里,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煎熬,就像是活在地狱里受刑。但他需要安慰自己这是好的是对的,这样活着才会没那么难受。所以,他在奉命对我们下手的时候,没有过多考虑。 尽管对自己死亡的真相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后施荨依然觉得震惊:怎么会这样。同事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而且贡潇师兄每天都乐呵呵的,看起来心态积极阳光得很,根本看不出负面情绪。 施荨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对她来说,那段在元琼课题组的时光美好得像天堂一样。那里有良好而纯粹的人际关系,顺畅的研究过程,不断取得成果的进步,老师和同事的夸赞和肯定,还有跟言艾稳定的感情。 只是我们没感觉到而已。也许很多对你态度很好的人对他就不一定了。他那时候过度在乎别人的看法,才会让人挑不出错,只觉得他脾气好。但这样做的风险是容易丧失自我边界,并由此感到痛苦。他这些年积累了太多因为其他人而产生的痛苦,所以才会偏执于得到解脱彻底的解脱。所谓神迹,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所有的界限都被打破,没有争端,没有比较和竞争,没有阶级和财富区分,一切都是宁静安详的,就像是回归到生命起源时。 很久没出声的娄越突然问:他感受的这种神迹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面对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物种,因为仰视和臣服感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按照贡潇的分析,这是海鬼们特有的沟通方式,这种感受与它们基因中跟海磁场的共振有关。他用海磁场来指代那种海鬼之间特有的可以用海磁石帮助加强的磁场。事实上,生物体内都有磁场,人类也不例外。但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感应过于微弱,也许我们的身体曾经有服务于此的东西,但在漫长的进化中荒废退化,就像我们现在身体里的盲肠和尾椎骨一样。哦,也许盲肠和尾椎骨还是有用的,这里只是举个例子。 元琼继续说:神迹的原理大概是海鬼通过自身电信号,刺激人身体里的原有磁场,让人与人之间也产生海鬼之间通过海磁场产生的亲密无间的连结感。共通情绪和感受,就像开放了身体某方面的端口一样。 打破边界,共融共存。娄越问施荨:对了,你觉不觉得,这很像二环那些传教的? 施荨:我听十队的人说过这些事,他们之前在三环就很成气候。据说许佩儿还去那里当过线人。难道这些传教的人就是因为从神迹里获得了这种解脱感,所以才不遗余力地信奉海鬼,替它们办事? 元琼说:很可能。你们说的传教的人应该就是贡潇,他以前在三环组织了一个银杏路互助协会,用银杏树叶做请柬,邀请人入会并互相满足愿望。在他看来,在人类无法全部得到神迹前,这样的互助是能最大限度接近他理想社会的途径。 这么说来,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想自己弄出个没有人际伤害的乌托邦?娄越说。 不完全对。一方面,这个协会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他这部分愿望。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进行秘密实验。我的课题组当年被强行中止并上交的试验成果,城主将它们分配给了贡潇的同伴,暗地里执行,贡潇负责找人并协助。 施荨:取走我们的研究成果,杀害我们,再继续研究。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新的实验才是真正的反人道主义,城主知道我们不会同意去做,甚至可能向公众揭发。元琼的法令纹深凹下去,本就蜡黄的脸色更难看了,期间也有同伙在实验过程中顺手牟利,将会员的身体交易给想要重活一次的富人。研究的最终的目的是逐步增加融合人数,并以某个特定的人的意志为主导。 就像是一台主机同时控制很多个终端?施荨问,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城主本身就有最高的权力。 具体原因贡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现有的人类生理特征决定了社会特征,聚合在一起的人类群体只能累加愚蠢而非智慧,就像建城以来的几次大规模暴动。太多次一加一小于一的社会经验和他本身的经历让他对这种社会模式失望。而且在他看来,城主是很有悲悯之心的人,是为了全体人类的未来,做一件明知大家都会反对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6) 娄越冷哼一声:站在安全的高处俯视着指挥,只对全体人类悲悯,随意牺牲个别人的生命。的确伟大得很容易。 等等,这些记忆太琐碎了。我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得赶紧说。灵符试剂能检测出寄生态海鬼,却检测不出被控制了思想的人。贡潇今天傍晚似乎派了一个叫孙二的人接近特别行动队,想趁着一个队长的婚宴找落单的队员注射傀儡病毒,用来做内应。实验条件有限,他只做出了注射式的,为了保证命中率。元琼歇了一会儿,继续费力地说,但是孙二完成任务给他汇报时,可能是被池塘里飞出的雀鱼袭击了,所以截止到被抽血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元琼说完这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剩下的半瓶注射液已经快要见底,施荨和娄越连忙起身,去找医生准备拔针。 窗外原本漆黑的夜色被稀释,隐约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 冉喻睁开眼时,看到了窗外熹微的天光。身下是熟悉的床铺,似乎很久没换洗过了,散发着一股陈腐潮湿的味道。旁边是他亲手做的书桌和书架,对面墙上有一个到点会吐出小鸟报时的挂钟。这是冉喻入城前一直居住的地方,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通过连结感受到这些。手掌心里床单布料的质感,肩颈的疼痛和被注射昏迷药物后的绵软无力感提醒他,他确实回到了这里。 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冉丘趿拉着布拖鞋,拿着一袋从小仓库搜罗来的面包递给冉喻,说:好久不见,哥哥,这次终于真的见到你了。 为什么把我弄过来? 你说呢?冉丘双手一撑,坐在书桌上随意地晃荡着细细的腿,不守承诺的大骗子,让我饿了很久。不能留你在人堆里了。 你跟城主达成了什么交易? 冉丘不答反问:去爬山吗? 不想去。 好的,五分钟可以吃完早饭吗?冉丘看了眼冉喻脏兮兮的衣服,上面还有斑驳的绿色血迹,你还要换个衣服,那我们十分钟后出发吧。 第65章 冉喻三两口吃完了面包,换了衣服,去院里准备打水洗脸。走出房间门时,他被院子里挤挤挨挨长满的海藻和海菖蒲吓了一跳。清晨湿气很重,海菖蒲的叶子上凝结了无数细密的露珠,凝得多了便汇聚成一颗大露珠,沿着被压弯的叶片滴落。 尽管没有测量仪,光靠体感也能知道现在空气里的湿度比以前高了很多倍。难怪床上的被褥也变潮了。 院子里原本铺得平整的石板被野草和海藻拱得七扭八歪,石块垒成的鸡窝早已散架,鸡不见踪影,只有两只飞鸟形态的雀鱼在慢悠悠地踱步。它们长长的尾羽扫在潮湿的砂土地上,被染上一道道泥痕。冉喻出来时它们抬头看了看,随即昂起脖子支楞起尾巴,竟然孔雀似的开了个屏。 冉丘这时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刚学会的技能,见到你就要表现一下。 它们认识我? 冉丘笑了笑,没有回答。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爬山?冉喻问。 因为今天天气很好。冉丘说。 冉喻抬头看了看蛋青色的天空,时间还早,但往常这时候太阳也该出来了。此时天上却浓云密布,看起来阴沉沉的,不像会放晴。 洗漱完,冉喻跟着冉丘走出院子。见过了院子里那些肆意生长的海生植物,冉喻对外面的景象也见怪不怪了。原本附近有一个小土坡,上面光秃秃的,偶尔长了些盐柴类半灌木植物。那些原本叶片尖细、布满裂纹的灰褐色的蒿叶猪毛菜和棕褐色的红砂现在被一片绿油油的海藻代替了。尽管近年来生态变化一直很大,但短短几个月间发生的变化依旧快得让人心惊。 冉丘要爬的那座山不远,以前冉喻常去那座山上砍柴,有时也带着冉丘一起去透透气。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山上的变异猛兽多了起来,似乎在山上安了家,冉喻就没再去过。 走到山脚下,隐约能听到狼群的嚎叫声。从落叶在土壤上被拖行的痕迹和半埋的蛇蜕来看,这座山上也许还有巨蟒出没。这是冉喻久违了的城外世界,辽阔的天地,肆意生长的动植物,以及数不清的危险。不过,能用刀和枪解决的危险都不叫危险。 冉喻出门前习惯性地在自己腰间别了一把枪和一把短刀,刚要抽出来准备防身,却被冉丘轻轻推了回去。 冉丘说:用不到的。 冉喻看着冉丘轻松自如的神态,突然回想起有一次带他来山上砍柴时的场景。那天半夜,冉丘又因为某件小事大发脾气,钻进他的房间里,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冉喻被掐醒了,刚要把冉丘的小细胳膊扯开,却见他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刚经历过窒息一般大口呼吸着空气。 然后,冉丘看冉喻的眼神更愤恨了,他跳起来,把冉喻书架上的好几本参考书胡乱扔在地上,随即爬到衣柜上冷眼看着迷迷糊糊的冉喻默默收拾屋子,把破掉的练习册用胶带一点点粘好。冉喻收拾完屋子也清醒了,认为弟弟突然暴躁是因为在房间里呆太久了,于是提出清晨带他一起出门上山,顺便可以去看日出。 冉丘没有学过防身技能,冉喻只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当时冉喻也很纳闷,但他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小时候被父亲抓住死命训练,弟弟却可以什么也不会甚至吃一口饭都要哄很久。不过他是哥哥,确实应该照顾弱不禁风且有时脑子不太好使的弟弟。上山路上果然遇到了危险,有几条变异蛇窜出来想要攻击他们。不小心崴了脚的冉丘躲在冉喻身后,拉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撒手,很害怕的样子。冉喻行动受限制,被咬了几口,好在蛇没毒,他稍微处理了伤口就背着冉丘上了山。 那天他们爬上山顶时一轮红日刚跃出地平线不久,往天上看是漫天的朝霞,往脚下看是层叠山霭,他们仿佛站在松散的云里头,成了棉花糖里裹着的两小颗巧克力豆。不久后太阳的威力显现出来,金光四射,把空气烤得暖融融的,周围的绿树山石都鲜亮得不可思议。冉丘原本坚硬的脾气好像也被这样鲜亮的日光烤化了,他抬头直视着太阳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山石,最后看看冉喻,用勉强而别扭的语气说:还不错。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冉喻才发现那时的冉丘绝不是小孩子在闹脾气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海鬼算得上什么小孩子。冉丘当时的表现更像是习惯于把控全局的上位者突然发现有东西失控时的气急败坏。 不远处的树林间传来沙沙的响动,两条变异巨蟒突然窜出来,快速爬到离两人两三米的地方,直立上身吐出尖细的蛇信子。冉喻下意识地抓住冉丘的胳膊往自己身后带,同时握紧腰间的短刀。冉丘回头,圆眼睛弯了弯,说:没事的,往前走吧。 冉喻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一小步,那两条巨蟒像是听到有客人前来,出于礼貌大老远爬过来打个招呼一样,吐了吐蛇信子表示知道了,又飞速爬走了。沙沙声消失不见后,冉喻怔愣着看向冉丘:它们认识你?但你们好像不是一个品种。 这次冉丘回答了问题:等爬到山顶,你会知道的。 去山顶的路上,不少猛兽在他们跟前露了个面又溜走,原本危机重重的山林变得一片和谐。 除了海鬼,你还能控制所有的这些变异动物? 不是控制,是互相配合。走路时,你的左手能控制右腿吗?冉丘走得很轻快,他跳上一块山石,朝后面的冉喻招手,就快到了。 冉喻的体能很强,爬山的速度本就很快,但跟上冉丘依然有点费力。冉丘已经来到山顶的一块顶端平滑的巨石上,坐在边缘晃荡着双腿,看脚下的云霭与悬崖,冉喻却落在后头十几米。他在想一个问题:冉丘刚才的回答是在模糊焦点。左手虽然不能控制右腿,但同属一个身体的手和腿都由大脑控制。或者说,身体上所有部位和谐的配合归根到底还是由大脑在统一控制。所以,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大脑吗?如果是,那么它在哪里? 是冉丘吗? 可是,冉丘为什么要把他从城外带出来,又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冉喻登上巨石,在冉丘身旁坐下。此时大块白云分崩离析,碎成豆花状,绵延着铺满了整片碧蓝的天。阳光热烈刺眼,天真的放晴了。 你还会预测天气?冉喻问。 冉丘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哦了一声:对了,你们感觉不到。在你们的语言里,应该是这个词吧?感觉。 他指了指旁边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草,问冉喻:你知道它现在的感觉吗? 不知道,这与我无关。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大多数人类都会这样说。冉丘说,我们可以把时间往后推,之前你在城里遇见过很多人吧,有的你认识,有的你不认识,可能只是擦肩而过或者遥遥地看了一眼。他们是你的同类,你想过他们当时的感觉,或者对你的感觉吗?你会因为这些想像而难过吗? 为什么要想这个?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你跟很多人不一样。你似乎从来不去思考什么人生意义,因为你知道思考那些东西不如今天多吃点食物。你对那些人类有同情心和共情能力,但又游离于他们之外,并不按他们的规则、道德观念和情感定式来行事。因为你从小就很少跟其他人接触,与其说人类是你的同类,不如说你家附近的山林和猛兽才是你的同类。 你让我来爬山,就是为了跟我讨论我的同类问题?冉喻目不转睛地盯着冉丘,最后是想推论出,其实我们才是同类吗? 也许是我错了,冉丘突然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你在人堆里待了这么久,认同感确实是被培养出来了。别这么紧张,我不是在给你洗脑。用你们的语言来给你洗脑,这种方式太低效了。我只是昨天受了点启发,想起忽略的事情,也许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些。有人将它称为神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冉丘原本搭在巨石边缘的手往左移动,手指轻轻触到冉喻的手背。 一瞬间,巨大的信息量像洪水一样将冉喻彻底淹没。特殊频率的电信号沿着轴突抵达终扣,并通过突触间隙传导至数以亿计的神经元。突触囊泡大量释放神经递质,大脑内的相关工作区域飞速运转,他回想起进城以后无数次与他人的接触。只不过在这次回溯中,他与那些人不再是割裂的。冉喻感觉到有一些无形的线状波纹从自己身体往外荡开,像透明的触角一样,与其他人的熟悉或陌生的触角相连,在震颤中交汇。微小的波动沿着交汇处抵达冉喻的脑海,存储在显意识无法触及的盒子里,而现在,盒子被打开了。 他想起入城考试刚公布结果时,将成绩条扔在地上又捡起的圆眼镜袁锡,想起当时离得并不远的几个跳楼或无差别伤人的落榜者。当时冉喻和其他入围者一起等待体检和入职,只觉得天气很热,自己考得不错,并对未来城内生活充满幻想。他们尽管对落榜者有一点同情,但也只是一点,喜悦理所当然占据了绝大部分心神。 他想起不小心闯入银杏路互助协会的那个晚上,台上的贡老师发表着关于人类无法真正相互理解的讲话,坐在底下的会员们听得认真而入迷。那些人频频因为一些共同经历而愤愤,而垂泪,而叹息,冉喻那时只想睡觉,还觉得有些吵闹。 他想起三环那场暴动中的人们,他透过濒死的晴姐的眼睛看到了头顶被电线分割的遥不可及的破碎天空,他想起表情麻木而憔悴的杨木棉,愤世嫉俗的金发青年罗伊埃德温,就职于精神病院的詹主任,意外丧父的詹一烨,还有丁台泰,许佩儿,何荣晟,娄越 所有不互通的悲喜和感受在这一刻融合。那些他人心情的起伏,那些平静表情下的喜悦和悲伤,笑脸下的无奈和愤怒不再是另一幅皮囊下与己无关的东西,它们沿着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突触,真真切切地传达到冉喻的神经末梢。甚至不仅是人,还有道旁的树,路边的草,周围的风,天上的云,这让冉喻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原来,所有人都与他有关。他与自然中的一切紧密相连,他就是自然本身。 原来这就是神迹。 高原上的天亮得很早,天色变得也快,鱼肚白转为蔚蓝色也只是打了几通电话的功夫。等娄越将城防军区的检测工作重新布置好时,漫天橘红的朝霞已经散尽,明亮到晃眼的金黄日光从玻璃窗外尽数倾泻到医院的走廊里。 虽然还不知道贡潇给特别行动队的人注射傀儡病毒的目的何在,更不知道城主和海鬼之间是合作还是敌对,因而不可以去抓捕贡潇,更不可能去与城主对质,以免打草惊蛇。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之前参加婚宴的某一个队员被动了手脚。贡潇似乎对池塘内雀鱼的进攻并不知情,但他的这一行为却歪打正着地极大威胁到了主城的防卫工作。 也许贡潇选择特别行动队的队员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特别行动队属于机动队伍,任务繁重,队员多数是全才,并有协助检测海鬼、与寄生态海鬼战斗的经验。一旦出事,这些队员很有可能被派去承担检测工作。 因此,娄越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要了一份婚宴参与者名单,并通知艾伯特,要求立刻禁止名单上的所有人参与检测事务。经由这些队员检测通过的人应马上回来重检。 艾伯特和魏局长火速执行下去,通过查阅检测合格记录,他们得知有二百一十三人需要重检。一刻钟后,二百一十一人被召回并通过了第二次检测。 剩余两个人呢?艾伯特问部下。 在哨卡机房换班,那里信号被屏蔽,还没联系到。 那就叫人带上试剂过去检测,一定要把人找到!你是死脑筋吗? 部下连连点头,被训斥后,他这次行动前聪明了一些,将那两人的检测记录挑了出来。其中一人的记录上,经办章的名字是詹一烨,复核章是何荣晟。另一张纸上则是三队的两名队员。部下让这四个人留在原地并叫人看守住,自己挑了几名其他队员一同带着试剂赶往哨卡。 何荣晟悄悄问詹一烨:烨姐,不会是咱们检测的那个人吧?当时人这么多,万一咱们看走眼或者一时疏忽,放走一只海鬼,咱俩是不是就完蛋了? 应该不会,咱们出生入死很多次了,你得有点自信。詹一烨说。 那就好那就好。何荣晟虽然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四十分钟前,他跟詹一烨组队给人进行检测时,有一个人的手背被滴上灵符试剂后,又被迅速用湿纸巾擦掉了。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7) 詹一烨擦拭的动作太快,正赶上他打哈欠时揉了揉眼睛,因此他没有看到那个被检测者手背上的一抹蓝色。 出于对烨姐的信任,在詹一烨笃定地于经办栏处盖上自己的签章后,何荣晟在后头的复核栏也直接盖上了章。 检测合格的那个人被放行,前往了二环哨卡的机房。那是控制高墙上的电网与大功率驱鸟装置的要地。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我是文盲TAT 本文里的相关科学知识要么来自互联网要么是我胡扯,千万别被我带跑偏。 宝们要认真学习,不要像我一样脑袋空空还容易卡文。爱你们! PS: 超级感谢大家的追文和评论,让我这个速度贼拉慢的菜咕拥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摁住你们就是一顿猛亲! PPS:接下来一直到十二月六号会忙到原地升天,今天更新ddl日程表的时候差点想昏古七。之后到12.6(我重获自由前)尽量一周两更及以上,如果只有一更也请不要暴打我噫呜呜噫orz 六号以后必重新做人。 故事差不多到了收尾的时候,掐指一算按照大纲不跑偏的话二十章以内可完结。今年内必写完,写不完我倒立吃键盘( 感谢在20211113 18:27:53~20211115 21:5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尖锐的警报声笼罩了整座主城。 冬冬睡得正香,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大气球里玩耍,气球飘飘悠悠地飞上天了。他趴在气球壁上,想看看别的气球里的小朋友在玩什么,但看不清楚,他着急地拍打着薄薄的橡胶层,整个气球剧烈颠簸起来,他又觉得这样很好玩,咯咯笑了起来。突然,一个尖锐的东西刺破了大气球,也刺破了冬冬的梦。他大叫一声,醒了。 他的妈妈随手将他头上被汗湿的乱糟糟的头发扎成朝天辫,然后将他的头捂在自己怀里,不住地抚摸他的后背:冬冬不害怕,爸爸妈妈都在这儿。 冬冬其实没害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到父母很害怕。上一次父母这么害怕,还是以前在一个防空洞里,那天晚上的天空很亮很响,有怪鸟和烟花不断炸开。那晚之后他们离开了自己原来的家,一起住在一个叫临时安置区的地方。那里人很多,食物很少,也没有学校可以去上,小孩子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父母白天则出门劳作,似乎是统一去附近新建的武器工厂。待了几天后,冬冬就觉得无聊,想回原来的家,父母只是叹气,说回不去了。 冬冬的脸被捂住,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母亲在气喘吁吁地奔跑,他听到周围有很多人的尖叫声,哭泣声,还有奇怪的嘎嘎声和一些咀嚼的声音。 别管我,快跑! 他听见这是父亲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听起来很痛。他叫道:爸爸? 母亲把他的头捂得更紧了,他的嘴巴嗑在母亲的锁骨附近,叫不出声来了。过了没多久,母亲终于停下,将他举起来,头朝前塞进了一条狭窄黑暗的通道里。母亲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她现在的样子,屁股上就被推了一把,同时通道的盖子被锁上了。 冬冬,我们现在玩个你最喜欢的游戏。他听到母亲颤声说, 你是一个小邮差,把你口袋里的信带给管道对面穿制服的叔叔,任务完成后啊! 一阵短促的惊呼声后,他又听到了咀嚼声和嘎嘎声。 不许回头!否则没有奖励了。快去! 冬冬刚到五岁,身子骨很小,但在狭小的通风管道里爬行依然有些困难。他觉得奇怪,但没有能力多想,只好努力往前爬,期待早点完成任务。 六十年后,历史学家贺弘冬教授在自传中这样描述当时的这段经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游戏。我爬了很久,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但也许是母亲最后命令的口吻过于坚决,我以前所未有的毅力坚持下来了。没有哭闹,没有停顿,尽管害怕,但还是不停地爬。最终,我看见了出口处微弱的光亮,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希望这个词的含义。很多年后当我多次重新回望那个特定时空,个体与群体的错位和不共时性屡屡让我百感交集。就在我充满希望时,主城的人们正经历着绝望。 在安全窄小的通风管道之外,真实的情况是海鬼已经突破了人类军队的防线,颓势无法挽回。近年来的历史学者常把二环溃败的过错归结到某几个人身上,比如被注射了傀儡病毒的特别行动队员或是被寄生的机房值守兵,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当时的条件下,这种失败是必然的。 通风管道另一头,黎树修目不转睛地蹲守着。 向安详拉他的胳膊:兄弟,快来不及了,再晚咱都走不了了。 装甲车已经发动,轰隆隆的引擎声将地面上的砂石震得蹦跳起来。 我听到里面有动静,应该还有小孩在。 周遭这么吵的环境里,向安详一点也听不出来管道里的动静。手上的热红外探测仪也没有动静,但黎树修非说自己玩了十几年的射击游戏,特别会听声辩位,管道里肯定有人,只是距离太远,机器测不出来。向安详没接触过游戏机,那是一环里玉兰路一号院子里的孩子特有的东西。他不知道那种听觉训练究竟靠不靠谱,于是说:给你最后两分钟。 二环哨卡的高墙失守后不久,全城拉响了警报。经过了惨烈的战斗后,军长下令撤退。临时安置区已经沦陷,剩余的兵力无法突破进去救援幸存者,但附近的武器工厂却有通风管道连着城防军区的仓库。不知是谁发现了这里,用当时还没断掉的通讯器发出呼救,希望军警人员能救救孩子们。 过了一分钟,红外探测仪突然显示出了图像,有个小红块正往这里移动。不远处已经传来海鬼破坏大门的声音,装甲车的驾驶兵在催促,向安详指指通风管道口,急忙道:马上!马上! 又一个孩子爬出通风管道,见到了墙那边的穿着制服的警卫叔叔,高兴地掏出口袋里叠得不成样子的一封信喊道:叔叔,我来送信! 黎树修接过信,拆开装作认真浏览的样子,其实信封里只有一张随手撕下的报纸。他飞速拉住孩子的胳膊:是很重要的信,小朋友,咱们先上车去个地方。 不要,信送完了,我要回去找妈妈啦!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咯咯笑着说。 黎树修拽不动小孩,一时无措。 先带你坐装甲车,坐上车一起找妈妈。向安详说着,俯身把冬冬举起来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冬冬突然被山头一样高大的叔叔举起来骑脖子,又看到了庞大的装甲车,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好耶! 装甲车开动,几个幸存的小孩凑到一起新奇地研究着内部装置,向安详在旁边看着,确保他们的安全,并将后背靠在车窗上,挡住了外头横飞的海鬼残肢的景象。尽管这种改造过的装甲车极其结实稳固,但直面大批海鬼依然很危险。如果不是有特别行动队开道并侦察路线,撤退和救援难度会大幅上升。 向安详看了一会儿小孩,等到装甲车开出海鬼密集的区域,在一二环间辽阔的缓冲荒原带上行驶时,他才走过去对缩在角落一脸落寞的黎树修说: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黎树修双眼无神地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只会拖后腿。他们每次去出危险的任务都不会带我,平常的任务也要分出一个人保护我。 向安详诧异道:你才发现? 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二环三环都没了,一环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撑到撑不住的那天。向安详坚定地说。 黎树修扭头,不想再跟这个大块头说话了。他面对着厚实的装甲车壁坐了一会,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娄越的通讯号码。 娄越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背景音很嘈杂,似乎在一环布置接纳二环幸存者和加强防卫的事。 黎树修鼓足了勇气开口:我刚刚听向安详说,你一直在找冉喻,他不见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娄越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应该是戴上了耳机。 没有我还不能确定。昨天去池塘剿灭雀鱼的时候,我是跟被护送的弓箭手一起的,回程的时候我想去树林子里方便一下,看见塔哥扶着冉喻走了,当时我以为冉喻受伤被塔哥拉去找医务了,也没多想。但后来做检测什么的都没见过冉喻,就有点奇怪。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明明看不到对面,黎树修也能感觉到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他吓得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娄越就音色如常地说:知道了,我去找。 黎树修不知道娄越知道了什么,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厄运降临时一点缓冲也没有,他只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通讯结束,车体突然猛地晃荡了一阵。车窗外降下防护罩,车内开了应急灯。小孩子惊叫起来,叽叽喳喳地问是不是地震了。 动荡只持续了五分钟左右,防护罩升起,外面又是一片寂静的爬满了海藻的原野。向安详去驾驶舱问清了状况,回来低声对黎树修说:刚才遇见一波游荡的海鬼,被你的队友引走了。 二十支优中选优的特别行动队被分配了护送撤退队伍的任务。黎树修等人乘坐的那辆装甲车是最后一批撤退的队伍,它们在特别行动队清理后的路线上逐渐会和,飞速向一环驶去。天空已经被乌压压的雀鱼侵占,直升机失去了作用,海磁场让荒原上的地底冒出海藻,炮弹和炸药成为了摆设。 装甲车除了部分幸存者外还需要运输大量军用武器设备,为了保证安全,车上还安装了驱鸟装置和从枪炮射击改装成的自动射箭与射刀片装备,但海鬼的数量优势不容小觑。十队的其中三名成员驾驶的防暴车在护送任务中还救了几个失血晕倒的战友,并替最后一辆正在撤退的装甲车引开了一群海鬼,眼看着护送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离一环还有不到五公里时,防暴车底部却传来吱呀的怪响,紧接着,一股焦糊味传来,仪表盘上的红色警告灯疯狂闪烁。 丁台泰瞅了一眼,说:有个零件短路了,在车底盘附近,需要修一下。 这台一路上被无数海鬼和雀鱼摧残的防暴车能撑到现在才出问题,已经很给面子了。 然而,后头不到五十米就是一群乌泱泱的海鬼,现在停车维修等于送死。 丁台泰不慌不忙地从储物盒里掏出工具箱,拿了把匕首别在腰间,说:别停车也别减速,否则大家都得死。我一边修你一边开,这个零件拆掉不影响开车,但是烧坏了别的地方就影响了。 防暴车上也安装了超声波驱鸟装置,但早已被扒车的海鬼破坏掉了。低空中有雀鱼在盘旋,似乎在等待捕猎的时机。 毋庸置疑,现在爬到车底去修车的人,也等于送死。 詹一烨突然拉住工具箱另一端的把手,说:我去。祸是我惹出来的,我去解决。 何荣晟一边开车一边说:烨姐你来开车吧,你车技好,但我更会修车,我去。 傀儡病毒会在完成特定事件后或随着新陈代谢逐渐消失,战斗了这么久,詹一烨早已恢复了清醒,从后续发生的事件中,她敏锐地觉察到了自己做过的事情。 怎么还抢上了?之前表彰会上选领奖人去发言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这么积极,你俩是怎么把我踹上舞台的都忘了?你们再懂修车能有我懂?这车我开了好多年了。丁台泰忽然罕见地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派头,说,再说了,我才是队长。 说着,他迅速打开车门爬了出去,将车门关紧,然后挪到了车底。 队长!詹一烨和何荣晟破音的呼叫声被防弹强化玻璃隔了一层,像泡在水里。 低空盘旋的几只雀鱼抓准时机,俯冲下来,钻进了车底。 詹一烨想开门去杀雀鱼帮忙,丁台泰的声音从车底传来:别开门!车底盘趴不下两个人,别添乱! 詹一烨只好心神不宁地坐了回去,手心不住地冒出冷汗。 丁台泰很快发现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差一点。但还好在可控范围内,他不管手上烫出的血泡,飞速拆掉烫化的零件,装上新的。扒在晃动的车盘底部本身就极其消耗体力,再加上他时不时还要腾出一只手挥刀抵御雀鱼的侵扰。好不容易完事,他的手臂和腹部早已疼到没有知觉了。没被彻底砍死的雀鱼又一次发狠扑过来,丁台泰抓着车盘的那只手积了太多血液和汽油,滑腻不堪,最终还是脱了手。 丁台泰跌在地上,背部磨出一大片火辣辣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血肉模糊了。但他还是松了口气,因为掉下来前,车修好了。 尽管他嘱咐过不许减速,但在他下去后,何荣晟为了让车身更稳,还是开得慢了些。丁台泰刚倒下,跑在前头的一只身材魁梧的海鬼就在几步之遥。 防暴车的车体很厚重,他掉下来时没有响动,车上的人并不知情。 丁台泰握紧手里的匕首,看着眼前的海鬼,心想,临走前一换一,也不亏。但他高估了自己现有的体力,挥起胳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用力太久,已经握不住匕首了。 刀刃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海鬼的尖牙越来越近,丁台泰闭上了眼睛。 尖牙刚碰到他的头发,突然停住了。 丁台泰听见这只壮硕的海鬼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噜声,他睁开眼,看见了海鬼细缝一样的眼睛里有一种古怪的情绪,似乎是疑惑。落在后头的海鬼也逐渐跑过来,眼前这只海鬼忽然回过神来,把丁台泰反扛在肩上,然后拔腿就跑。 丁台泰的大脑已经不能处理现在的状况了。 这只海鬼越跑越快,但显然跟车比还是差得远。但它似乎在估摸着距离,加紧跑了几大步后,它捞起肩上的人,奋力往前头的车上一扔就像扔一个大麻袋一样。 它的准头很好。丁台泰被砸在了车顶,吐出一大口血,巨大的冲力让他无法控制地往车旁滚落。车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变故,詹一烨和何荣晟开车门,捞人,关车门,一气呵成,极其连贯,没给外头的雀鱼飞进来的机会。 两人都对队长突然砸在车顶一事很惊讶,但当务之急还是先给遍体鳞伤的丁台泰包扎伤口。 车子恢复了正常,何荣晟猛踩油门加速往前冲,詹一烨则从医药箱里找药和绷带。 莫名其妙捡回了一条命的丁台泰坐在车上,惊魂未定地想:那个海鬼的手劲,可真大啊。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8) 第67章 脚下的雾霭早已散尽,烈日当头,冉喻回过神来,头顶传来一阵酥麻感。他伸手摸摸发顶,黑发吸热,已经很烫手了。 晒够太阳了吧,下山吗?冉喻转头问冉丘。 冉丘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刚才做了什么? 不知怎么,听到冉丘这样的问话,冉喻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熟悉,像是经历过似的。 我能做什么?冉喻说,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下,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冉喻的大脑。他以前不是没经历过神经性头痛,但过去二十年所有头痛的分量叠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瞬间。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击,又像是烈火炙烤,或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柔软的大脑里翻腾穿刺。 冉喻本来坐在巨石边缘,疼痛让他不停地发抖,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为了防止不小心掉下去,他只好用手臂撑着往后挪,只撑了几下,他就重重地倒在地上,蜷缩着捂住头。 冉丘不知何时也离开了悬崖边缘,此时正坐在树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臂环抱着膝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痛到窒息的一瞬间,冉喻觉得现在冉丘确实是想杀了他的如果冉丘能做到的话。 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涌出来,眼睛不自觉地分泌出生理性泪水,在一片朦胧中,冉喻看到冉丘抱着自己膝盖的手臂在缩紧,肩膀微微颤动,然后抬手快速抹了抹眼睛。 冉喻几乎能肯定,冉丘现在也绝对不好受。 有几秒钟,冉喻甚至感觉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紧接着,这种濒死感唤起了一段熟悉的记忆。疼痛像钢针一样,刺破了原本包裹在记忆外的东西。他想起入城考试三个月前的那几天。 有一天,他照常去家附近的山上砍柴,在半山腰遇见一个腿被捕兽夹夹住的少年。偶尔有些四处打猎捕食的人会在山上乱放这种捕兽夹,冉喻不是第一次见到被误伤的路人。少年说自己叫阿丘,跟朋友一起大老远来这里觅食,结果走散了,他请求路过的冉喻帮他撬开夹子。 冉喻那天早上的思想道德模拟卷又做得一塌糊涂,他回忆了几遍答案解析,认为一个有道德感的、能拿高分的人此时应该伸出援手。他走近,发现捕兽夹紧卡着皮肉,不太好拿斧头直接砍,他只好掏出腰间的匕首,俯身仔细地一点点撬开。撬夹子的过程里,他始终面对着少年,留了条心注意着对方的举动。少年很安静地坐着,铁夹子在磨破的血肉上伤碾了几下,他也不喊疼,最多皱着眉头轻声哼几下。 捕兽夹从少年脚踝上掉落前的瞬间,也是冉喻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少年看准时机伸手在他腹部轻轻摸了一把。冉喻突然感觉一阵刺痛。他立刻捉住少年缩回的手,却发现对方手心里白白净净,没有拿刀片或针管。 冉喻活了二十年,受伤经验再丰富不过,立刻就能分辨出腹部受了穿刺伤,创口可能很小,他为了防晒伤和蚊虫而穿了厚衣服,血液还没浸透布料。 你刚才做了什么?冉喻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脸问。 少年笑了笑,然后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动不动,像是昏过去了。冉喻试探着推了几下,没动静。他摸了摸少年颈部的动脉,又掰开眼皮看了看,发现对方不是昏迷,而是死了。 这事太奇怪,但冉喻无法过多思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头昏昏沉沉的,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还好路途不远,沿途没碰到别的危险。冉喻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仓库,找出医药箱处理伤口。 腹部创口很小,四周的皮肤却红肿了一大块,有化脓的迹象。肿包上摸起来有点咯手,像细细密密的鳞片冉喻常在吃人的变异野兽身上见到这种鳞片,但他没见过人身上长这个。创口像是有生命般逐渐扩大,冉喻刚检查它时还只有针尖大小,这会儿已经有半个拳头大了。疼痛感很强,异物感更强。有什么东西在伤口里蠕动。 冉喻用酒精给细镊子和剪刀消了毒,深吸一口气,把一块干净的毛巾塞进嘴里,以防等会儿咬断舌头。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经验表明痛觉能让他判断更精准,所以他没用麻药。 父母意外去世后不久,冉喻在外觅食时遇到一群路过的人互相争抢食物、车和柴油,那时他十五岁,但早已熟悉这些穷凶极恶的悍匪的面孔,路过的人在他们眼里是一顿美味的加餐。尽管他小心地悄悄躲到很远的灌木丛里,还是被流弹击中了小腿。冉喻第一次给自己取出子弹时,手抖得不像话,眼泪不断糊住眼睛,怎么也擦不干净。比疼痛更可怕的是绝望感,他一个人蜷在仓库角落,晕过去可能就不会醒过来。没有人关心他,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跟这个世界毫无联系不,有人还在等他回信,等他进城。于是他一次次选择挺下来。也许跟那个人有多重要无关,仅仅是有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支撑他。 后来自己在身上动刀子的次数多了,恐惧和绝望就无法支配他干扰他,他熟练地将镊子伸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试图夹住蠕动的异物,然而几次都没成功。无数神经末梢诚实地持续传递着刺骨的痛感,冉喻的浑身很快布满汗水,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因剧痛而轻微抖动,他的牙齿狠狠咬在毛巾上,额头上爆出条条青筋。异物似乎被镊子夹断了,但往里钻得更深了。冉喻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了,他简单清理并包扎伤口后,哆嗦着吞了一把抗生素。然后,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将抗生素瓶子扔了出去。他感觉到有什么怪物在掌控他的身体。 冉喻心里一惊,他挣扎着去捡瓶子,用腿把右手压住,一股脑把抗生素全吃了。剂量太大,他怀疑会把自己吃死,但他当时确实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被身体里的怪物左右,要死一起死。紧接着,他陷入了昏迷。 他昏迷了很久,现在想想应该有两三天,而当时他腹部的穿刺伤,可能来自少年手心里伸出的口器。醒来后,冉喻的院子里多了个臭着脸的少年,自称是他的弟弟,叫冉丘。冉喻的记忆也错漏百出地表明,确实如此。于是他就跟弟弟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三个月。 头痛骤然消失,冉喻从窒息中缓过来,大口大口喘气。山顶的阳光毒辣,冉喻身上的汗水被晒干,衣服上析出微小的盐粒。 你是那个阿丘,当时想寄生在我身上,但是失败了。冉喻费力地撑坐起来,问,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也不把我吃掉? 不是完全失败,冉丘双手托腮,说。 冉丘的话没说全,但冉喻连结着他的思想,通过提问刺激对方调取相关记忆,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冉丘的寄生过程被中止了,不知是被镊子夹断还是被抗生素干扰,又或是冉喻体质等其他原因,他只好退出,回到原来那具阿丘的躯壳。然而,回去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留在了冉喻身体里,吸食他体内的营养,照常寄生下去,却无法控制这具躯体。 冉丘只好来到冉喻身边,等到自己的另一半发育成熟。大概两三个月后,冉丘在某个夜晚给冉喻灌了大量麻药和安眠药,然后看着冉喻的腹部被从内部撕出一条裂缝。冉丘取回了完整的自己,但由于另一半在冉喻体内寄生了太久,早已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变化。对冉丘来说,另一半被取出来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还连在冉喻身上。用人类的话说,就像剪不断的精神脐带。 于是,冉丘不得不跟一个人类保持着诡异的连结。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冉丘说,但你也别再动歪脑筋了,你杀不了我。刚到山顶时,你是不是有一瞬间想把我推下去? 冉喻沉默不语。 冉丘笑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有很多很多备用的身体,不差这一个。 冉喻看着远山层叠的轮廓,说:可是没有生物是不死的。你也许摔不死,也可以在别人袭击你的时候寄生到对方身上,可如果是远距离轰炸呢?一瞬间,用火或是激光,把所有生物组织都烧干净,你也可以活下来吗? 冉丘翻了个白眼:啊呀,不想跟你讨论怎么杀死我,太无聊了。 冉喻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端坐着的身体曲线与远处的山峰重合。冉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头漫上很久以前头一次见到珍珠的感觉,那是一种比吃饱肚子更满足的感觉。 冉丘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细细的红绳,对冉喻说:给你,戴上。 红绳是冉喻妈妈从城里带出来的,原本也是个项链绳,但挂上面的戒指不小心弄丢了,绳子就被扔进抽屉里。不知道冉丘从哪翻出来的。绳上串了一颗莹润的珍珠,冉喻认出,那是冉丘从海底带上来的那颗。 冉喻没接,冉丘哼了一声,粗鲁地把绳圈往他脖子上套。套完后,冉丘像看自己的收藏品一样点了点头。 美的东西要放在一起。冉丘抬头,眯起眼睛说,这里真好,海底可没有这么暖和的太阳。那里又黑又冷,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第68章 【冉喻致哼哼的第30封信】(节选) 我想我也许能明白你说的混乱感,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类似的,感觉自己像一大团乱麻,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把我捆在中央,透不过气来。那时候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想一个问题,人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吗? 爸妈还在时,我跟着爸爸在野外打猎或训练,几乎每次都要带着一身伤回来,妈妈细心地给我处理伤口,告诉我要坚强,为了活下去,这是必须的。我长大了一些后想法也变多了,就问她,如果每天都这么痛,为什么要活下去,就是为了迎接新的痛吗。妈妈说,因为也许有好事发生。我问,什么是好事。妈妈说,对她和爸爸来说,我就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生命里的好事。还有其他的,比如某天的天气很好风景很美,比如某次出去觅食很幸运,没有遇到危险,再比如院子里种出的土豆和番茄比往常都大个。我问她,可是活下去就一定要受伤,但好事只是可能发生。这样值吗?妈妈想了想,说值。 她有一条红绳项链,上面串了几颗漂亮珠子。她把两颗珠子沿着红绳滑远,说,走在中间的时候就想想前面的珠子,再想想后面的,就能走下去了。很久以后,也就是最近,我才想通妈妈的意思,活着是为了追逐一个个发生好事的瞬间,为了遇见下一颗闪亮的珠子,也是为了已经拥有的那些珠子。 爸妈留给我的回忆,你寄来的很多封信都是我的漂亮珠子。这个关于珠子的想法可以让人开心一点,所以我想分享给你,也许以后我们见面时可以一起找新的漂亮珠子。 入城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外面信号越来越差,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明晖电台最近好像停播了,不知道城里能不能收听到新节目。我还记得他上一期讲的是科幻小说,提到一篇叫索拉里斯星的,听起来很有趣,你听过那一期节目吗?我觉得主播分析拓展得挺好,反正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一点没听出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对了,英语真的好难学。我不懂为什么这种平时都用不到的语言为什么要考。就算进城后有些古老的文献资料是英文的,但我又不搞科研,为啥要学这个?哦对,好像日常用语里也有不少英文词汇,是历史遗留问题,anyway,这考得也太难了。 我好像跟你半斤八两,越来越习惯把信当日记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能写进去。信纸又用完了,这次就先写到这里吧。 祝好。 * 正午泼辣辣的日光将窗玻璃烤得发烫时,坐在窗边的娄越忽然感到头一阵比一阵痛,像是有钢针在大脑里翻搅。他狠狠掐了掐太阳穴,并没有缓解半分。 言艾关切地问:你这是连轴转多久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没事,继续说你的新发现。 如果娄越此时嘴唇没那么苍白干裂,手也没有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的话,言艾兴许还能相信他没事的鬼话。 她没坚持问,继续说起来找娄越的目的:我在想,海鬼们之间的连结,冉喻与海鬼的连结,这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对连结的定义依然很不明确。可以说它是一种特殊的无线生物电信号,但施荨多次冒险去收集信号,却找不到一点规律,没办法模拟。另外,科研院里又公开了一批绝密资料。有组员跟我说,建城前,冉喻的祖辈在妊娠期间曾从事过海鬼病毒的研究并被感染过,直到分娩后才被发现。我想这可以帮助解释冉喻跟海鬼的连结。 在那期间,她没有被发现任何问题? 没有。之前我们提到过,就是与海鬼短暂连结的那几个案例,但当时不知道她与冉喻的关系,也不知道病毒竟然有这么长的潜伏期。 娄越说:你们在被保密范围内,但知道的人会严密监控被感染者的后代,他们会过得比其他人更压抑拘谨。可是当时关于海鬼的研究衰落,几乎没人相信海鬼会重现,所以冉喻父母的出城请求被批准了。 没错,那时候科研院的v点分配也紧缺,负责审批的行政领导觉得他们确实贡献度不够,想腾出位置给能吃苦拼命的新人。说到这里,言艾不由得唏嘘,也就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提起来v点制度都像是上辈子了。原本人人都拿它当命根,少了v点都活不成。 现在不管怎样都很难活得成。娄越补充,我们现在太被动了,就像一窝被堵在洞里的蚂蚁,横竖都是死。 正说着,娄越的通讯器亮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对言艾说:正好,我也有条新线索,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施荨说的那个跟着贡潇的糕点铺伙计阿松,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去年自愿出城备考,后来就没有音讯了。我让何荣晟看了档案照片,那个人就是一直假冒冉喻弟弟的那个海鬼。 言艾凝神思索了一阵,说:这么说来,海鬼能通过阿松来进行跨物种连结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听过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吗? 听说你把之前失败过的半屋子实验材料一把火烧了,差点被老魏以纵火罪抓起来。娄越说,现在终于绷不住,开始研究玄学了? 头不痛了?言艾说,真可惜。 言艾面色不变:失败太多次,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最近一直觉得,关于海鬼的研究不能总停留在物理和生物层面也许你说得对,更靠近玄学。父母子女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爱人好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可能都存在一种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感应或关系,而海鬼这种生物能将这种东西扩大化,甚至将其作为代替语言的高效交流方式。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进化上的优势。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9) 进化优势? 语言帮助我们思考和表达,但也会禁锢我们的思想。言艾说,人类的思维方式可以被语言重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在反客为主。但海鬼不一样,它们自始至终都可以是意识的主人。 娄越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上一段对话,他问:人跟人之间,会有这么紧密的联系吗? 也许吧,这要看情况。言艾说,其实抛开科学谈感情的话,这就很好理解。有些人每天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却好像距离很远。有些人一直在分别,却好像一直在一起。 娄越有片刻失神,言艾很快就投入到正事,问:海磁场和垒荼系统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打听?城主可不是简单的切入点,主城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坐得住。 所以我打算从副城主下手。 言艾:黎敬的难搞程度可不低于娄翼。 知道谁告诉我冉喻的去向吗?娄越说,是黎树修。 言艾:你是说,副城主他儿子不准备效忠城主了? 你也猜到他是城主的人了? 香香有次跟我说过,他最近跟黎树修走得近,觉得那是个很矛盾的人。不过,有时我都觉得他演过头了,有时又觉得他确实很天真,天真到让人难以想像。 人没有不矛盾的。娄越说,能用就行。 刚说到向安详,他就给娄越打来了电话,说是一环督察队办公室里形同虚设的电报机收到了一封很短的电报,没头没尾,只有一个英文单词。搞技术的同事说是从城外发过来的。 知道督察队办公室电报机频率的,城外的活人。 娄越和言艾同时问:冉喻? 冉喻扯了扯脖子上的红绳,绳子上坠的那颗珍珠莹白圆润,颇有分量,刚好垂到他锁骨中央。阳光越来越烈,石头缝里的野草和海藻被晒得蔫巴巴的,冉丘终于晒够了太阳,朝冉喻招招手:我们下山吧。 下山路上,明明没有风,路边的树叶却轻轻摆动。树底下细细长长的海菖蒲柔软无骨地摇摆着,好几次勾住了冉喻的脚踝。冉喻刚要抬脚扯断,它们就缩了回去,闹着玩似的抖了抖叶片。 冉丘依旧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冉喻跟在后头,心思重重,却又不得不及时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避免被发现。 经历过了神迹,恢复了模糊的记忆,冉喻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冉丘的连结越来越强。冉喻对海鬼这种生物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些猜测。 按照施荨之前对他说的,他与冉丘连结着。通过这种连结,冉丘能够使用冉喻的所有感官,感觉到所有情绪波动,甚至同步感知一部分已加工的可用语言直接表达的思想未来得及加工为完整语言的那部分零碎思想成为漏网之鱼,也是冉喻目前唯一能保留的私人领地。 冉丘能直接连结到冉喻。然而,冉喻所感知到的连结那一头,可不仅仅是一个冉丘。 就像冉喻之前做过很多次的那个梦一样,他从小鱼变成大鱼,变成不知名的海洋生物,甚至变成海浪。他能同时从很多角度看到同一株珊瑚,也能同时感到自己在吃掉别的东西或正在被别的东西吃掉,就像是左手打右手,两只手的疼痛感叠加在一处。后来,冉喻试着像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使用连结着的那头,可惜拼尽力气也只能动用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他只能控制极个别的一两个海鬼的行动,无法影响全体。而且一旦他实施行动,就一定会被冉丘发现。 冉喻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他不懂科学,但他相信有人会懂。 之前在丁队长的婚宴上,冉喻有机会借着话头和言艾聊了几句海鬼。好在是很自然的对话,因而冉丘没有发现他在话里埋的信息。可坏也坏在自然到太隐晦了,言艾和娄越也很难猜到。后来他去帮忙布置场地,偶然间发现并控制了一条雀鱼跃出水面看见池塘边的标志,再后来就是紧张的战斗,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被送出了城。 冉丘在前头突然停住了脚步。 冉喻赶忙放空大脑,盯着路边的海菖蒲思考它的叶片宽窄是否与空气湿度有关。 冉丘问:这有辆废弃的车,可能有食物,去看看吗? 冉喻一看,半山腰上的土路上确实停了辆车,看样式还很眼熟,像是邮局出任务的大卡车。然而,车身似乎被集群的变异猛兽攻击过,已经损坏严重,玻璃全都碎了。车外头染了不少半干涸的血,浓郁的血腥味阵阵飘来,看样子车里的人已经遇难。 冉丘灵巧地几步跳上车,钻进了后车厢,随即发出进了米缸的老鼠般的赞叹:好多吃的啊!你要吃什么?肉罐头还是糖? 都行。 听到冉丘的询问时,冉喻在卡车前部的副驾驶座底下发现了一台小型无线电报机,旁边还有一张草稿纸,写着汉字转换成的摩斯电码,原文是晟,我们很好,勿念,不知这封电报有没有成功发出去。车座被血浸透,还残留了些碎骨肉,车座底下掉了张工作证,冉喻瞄了眼,认出是何荣晟的家人。 冉丘还在后车厢翻找东西。冉喻看了一眼电报机,机器完好,通讯状态似乎也正常,他没工夫磨蹭,调好频率就赶忙在脑中换算着字母和摩斯电码,快速敲击。 s,o,l,a,r 紧迫感让他的精神过于集中,头脑发烫,手脚却冰凉。 冉喻刚敲完第五个字母对应的电码,只剩空框的车窗外突然冒出一只巨大的变异狼的头,张开大嘴,将电报机一口咬碎了。 与此同时,一只不大的手从冉喻身后绕到前方,抚摸着狼头。变异狼嗷呜一声咧开嘴,露出还残余着血肉的尖牙,然后扭头奔进了树林里。 冉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阴森森的,让冉喻后背发凉。 你在干什么呀,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刚想叉腰又心虚地放下爪) 卑微挠头。 第69章 solar,太阳的。 事实上,字母r对应的摩斯电码是,但这封电报后面还多了一个点,可能是不小心多按了一下,也可能后头还有字母没有打完。以为开头的字母有很多,a,f,h,i,j,l,p,r,s,u,v,w,十二种可能。然而,似乎每一种字母试过去都不像正确答案。 这封电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督察队的通讯组同事试图发电报回去询问,但消息再没有得到回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主城内的三环二环相继沦陷,城外的情况不会好到哪去。事实上,城外的邮局驻地已经失联很久了。城内的邮局总部收到过几次个人传来的求救信号和询问情况的电报,但是城内人已经自身难保,也无法做些什么。有些居民的亲人朋友还在城外,试图通过邮局联络外界,但有回音的寥寥无几。 由于之前两次冉喻传递信息被破解都跟娄队长有关,这次娄越的意见毫无疑问地被首先考虑。娄越想了很久,能想出的关于太阳的事情很少。在他印象里,冉喻似乎没有跟他特别提到过太阳。如果是过于日常的对话,冉喻也不会特别提起,毕竟他在城外能发现可用的电报机已经很走运,可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所以这个单词一定是在表达一些特殊的、城内人迫切需要了解的东西。 现在城内人最需要了解的当然是消灭海鬼的办法。可这跟太阳到底有什么关系?是说可以利用太阳能制造武器,还是说某种跟太阳有关的东西是海鬼的克星? 可海鬼不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他们在大太阳下依然活蹦乱跳,嘎嘎叫着等着吃人,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甚至还挺喜欢晒太阳。 冉喻第二次成功传递消息,是因为他与娄越都对那次书房梦游印象比较深。而第一次则是因为冉喻多次在信里提到,以后进城想去放风筝。 信? 娄越跟研究此事的课题组的专家们告了假,紧急回了趟位于一环的家。他在书房的保险柜里翻出了一个上锁的盒子,打开,将里面厚厚一沓平整的信纸拿出来,仔细翻阅。尽管娄越对这些信的内容非常熟悉,但将所有信件来回翻了三五次后,他才从中找出了一封勉强与solar能扯上关系的信。这是冉喻寄来的第30封信,提到他爱听的明晖电台讲过的一本科幻小说,名叫《索拉里斯星》,英文是solaris,如果真是这个单词,字母r后面多出的点也能被解释得通。 然而,如果这个方向是对的,冉喻为什么要突然提到一本科幻小说?如果不对,还有什么线索是被遗漏的? 信中提到,明晖电台对这本书的分析很好,有许多冉喻没发现的讲究。娄越收到这封信时,明晖电台已经因主播死亡而关闭了。那档节目在城内无数娱乐电台中竞争力很弱,被分配了在城内人白天工作正忙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听。娄越是因为冉喻提过,才找来听过几期,但最后一期播出时他正在审一桩重要的博物馆失窃案,没有来得及听。 城内的电台节目似乎没有存档和备案,即使有,总部位于二环的电台仓库也早已沦落为海鬼的乐园,根本无从调取。娄越忽然想起,如果想了解这档节目最后一期讲了什么,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去找当年的那个主播,也就是与元琼共用身体的第三个人,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明晖。 元琼住在一环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二环沦陷前,他是最早一批被抢救进一环的人。城外的海鬼越来越多,注射了含有贡潇记忆的试剂后,元琼本就不太行的身子骨更虚弱了,一天内的多数时间里他都会陷入昏迷。 娄越和言艾赶到医院时,躺在病床的人正跟医生讨酒喝。医生拒绝了病人的请求,病人看见门外的访客,嚷道:哎你俩,来探病怎么空着手啊?懂不懂礼貌啊? 娄越本来站在门口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就直接进了病房,问:小庄,你能告诉明晖,让他出来一会儿吗? 找他有事?我可不能白替你传话,你得给点好处。小庄说。 旁边的主治医师连忙说:可不能给他喝酒,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 小庄嘁了一声,不安分地在病床上扭动了几下,不想搭理他们似的,慢慢合上了眼皮。医生看着旁边的监测仪器,说是又睡过去了,让娄越和言艾稍等一会儿。 三人退出病房外,在走廊上等待。娄越接了几个电话,听向安详等人汇报了目前一环内的防卫和幸存者安置状况,向安详特别跟娄越说了件怪事,说是丁台泰队长在撤退过程中险些丧命,紧要关头被一只海鬼给救了。 娄越低声将这事跟言艾说了,问:你说这会不会也跟冉喻有关? 言艾思索了一会儿:说不通。按理说,冉喻连结着的是冉丘,即使他在试图争夺控制权,也应该直接作用在冉丘身上才对。 娄越没说话,继续看通讯器上传来的详细报告。 这间病房离楼梯口很远,但还是能听到楼下门诊区嘈杂的声响,热闹得像是在举行大型集会。 这里每天都这么多病人吗?言艾问,楼下那层好像是神经内科,几个月前我在这挂职时还没这么忙。 医生叹气:是啊,也就是三环沦陷那会儿开始的,睡眠障碍的人数激增。很多人来看病都是因为被家人发现梦游,他们大半夜突然起床出门,去自己的工作单位继续做白天没完成的工作,到凌晨时才回去继续睡,第二天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奇怪的是,他们梦游时的工作不是一团糟,甚至比白天认真工作时还要好。 这么吓人。言艾说。 他们大半夜的一大群人穿戴整齐、面无表情地去上班,想想确实挺诡异的。医生说,而且这期间他们无法被叫醒,有时候他们的家人发现异样,想拦住梦游者出门,根本没用。病人在第二天早上也不记得夜里发生过的事情,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做过梦。 加班的复杂度太高,梦游能够进行的大多只是简单活动,言艾问,有没有对他们进行过病毒检测? 医生:我们之前收到过上级的通知,傀儡病毒和海鬼病毒的检测都进行过很多次,没有发现异常,我们初步判断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焦虑过重导致的。毕竟现在这情况,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恐惧和焦虑影响身心是很普遍的 正说着,病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医生赶紧进去查看,发现病人已经醒了。 娄越和言艾跟在后头,看见病人醒来后只是一边咳嗽,一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见到有人进来看自己,先是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诧异而谨慎地冲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医生知道他们要聊些事情,检查了病人的身体情况后就走了,并表示如果病人有任何不适和异常要及时叫他。 娄越以前暗中观察过很久,但很少见过明晖。这具身体是小庄的,操作实验的是元琼,没人知道明晖是怎么与他们扯上关系的。 明晖的性格很内敛,他被问起自己的经历,只简单说了句,机缘巧合吧。 娄越也没时间再寒暄下去,直接进入正题:您还记不记得之前开的电台节目,有一期讲科幻小说《索拉里斯星》?能给我们讲讲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明晖略一思索,也没问原因,便大致概括起自己当时的节目内容。时隔很久,他说起这些时却很熟悉,就好像才刚刚下播一样: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叫斯塔尼斯拉夫莱姆的作家写的故事,索拉里斯星指的是人类新发现的神秘星球,它的表面是一层胶质大洋,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整体智慧生命。空间站里的科学家们发现在大洋的作用下,自己死去的爱人和亲人会重新出现在面前,那些人以为自己就是真实存在的人。索拉里斯星能将人最隐秘的记忆具象化,它既不主动伤害人,也无法被人类了解,它只是存在着,但这足以引起人的恐慌。 整体智慧生命?娄越问。 对,我记得当时在节目里说,这本书抨击了人类中心主义,这颗星球充满了不可知,故事到结束处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和答案,但读者对此可以有自己的思考。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这种我们不可知的生命形式,那有没有可能它早已出现在地球上,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察觉到。地球上的海洋有没有可能也同样自成生命体?或者说,不止是大洋,我们身处的这颗星球有没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我们和其他生物都只是不同种类的细胞?再或者,某些物种一同构成生命,将我们排除在外?甚至说,自然万物本身可以向下兼容,为了跟我们沟通或者消灭我们,具象化为一种我们人类能理解的生命形式,而我们到灭绝时还稀里糊涂,一无所知?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0) 言艾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么多未知,听起来像是个恐怖故事。 未知能产生的不止恐惧,还有美。明晖说,反正对我来说,如果能喝点东西就更美了。说了这么多,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口酒喝喝? 看样子眼前这人已经不是明晖了。 娄越看着没正形的小庄,说:你知道我们刚才讨论了什么吗? 小庄不答话,一副没有酒就不陪聊的架势。 应该知道,施荨她也是,言艾顿了顿,说,分界没这么明显,只看愿不愿意。 算了算了,便宜你们了,我对你们刚才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来聊吧。小庄说,你们刚才不就是在聊庄子吗?这我熟啊,老本行。 言艾突然冷不丁地站了起来,把小庄和娄越都吓了一跳。 我记得你上次昏迷意识不清的时候,还有醉酒的时候,要么是在会议桌上写逍遥游,要么是在谈齐物思想。言艾说,施荨在高烧时也会念叨类似的东西,说病毒就和人一样有意识,宏微观的界限不存在,人本身就是病毒,我一直当她烧糊涂了。 娄越:所以你现在觉得是什么? 连结在海鬼间是普遍存在的,我们一直没弄懂它的载体是什么,只是将它归为一种无线电信号。如果载体是病毒、基因或其他提取物呢?言艾忽然说:我们之前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冉喻身上了,也许线索的提供者不止冉喻一个。 主城内现在已知与海鬼病毒或基因有联系的人还有两个,元琼和施荨。而元琼由于被注射了更多含有改造后的海鬼病毒提取素制成的记忆试剂,是感应更多的那个人。他们本身可能就受连结的影响,但由于自己的人类身份和立场,会不自觉地向人表露一些东西。 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可能连小庄和施荨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样,但他们就是这样说了做了。 我有一个猜测。言艾说,虽然听上去像是胡扯,但目前来看,没有别的东西比它更有说服力。 娄越:我可能和你想法一致。冉喻那天说得没错,确实是它。 言艾点头。 尽管难以置信,但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之前所发生的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所显露的端倪都能被对应上。种种怪事都能得到解释。 贡潇所传播的邪|教信仰并崇敬海鬼,他告诉信众,人与人应该打破边界、融为一体;在元琼转述的贡潇体验过的神迹中,所有人亲密无间,感受互通;小庄每次出现,都在大谈特谈逍遥齐物,意在表明万物浑为一体,没有根本区分;冉喻在那天的婚宴上所犯的语法错误,屡次将它们那些海鬼说成它;丁队长说自己被一只海鬼救了,可明明冉喻连结着的海鬼有且只有冉丘 原来,屡屡受挫的科研工作者们一直以来忽略了最基础最根本的问题:海鬼究竟是什么? 海鬼到底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比回答人到底是什么还要困难百倍。 人类一直以来都在先入为主地以人一样的个体的视角来衡量海鬼的计量单位,而事实上它们也许并不是单个的独立的,它们的存在就像是个体中的一个个细胞。 换句话说,这千千万万、铺天盖地的所有可怕怪物共同组成了一个海鬼。 作者有话要说: 《索拉里斯星》,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科幻小说,很好看。书内容很丰富,主题跟这篇文没啥关系,我概括和分析能力都不行,就用来推个剧情。朋友们感兴趣的话可去康康原书 第70章 傍晚时,冉喻去院子里取晾晒的床单被罩。天上大太阳挂着,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些布料半天就该晒干了,可现在晒了一整天,摸上去还是有些发潮。晾晒区旁的几方菜地里,番茄和青菜长势喜人,红的果绿的叶,鲜灵得很。院墙上爬满了藤蔓,细密的藤条和叶片铺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出墙原本的颜色。墙头站着很多雀鱼,长长的尾羽垂下来,隐没在藤蔓叶片间。 这些雀鱼看似在这儿随意休憩,实则眼睛滴溜溜的,注意着院子内的一举一动,比专门看家护院的狗还要警惕。 铁门外时不时传来猛兽的呼噜声,似乎是变异狼,它们三五成群地聚在院子周围,值班似的,一拨去觅食时另一拨就在这儿驻守。冉喻看了几眼院门,收了东西回房间铺床。房间内没有任何刀刃或金属制品,仓库里也是一样,不知何时武器都被冉丘清空了。 冉喻就这样住了两周。仓库里的罐头和营养剂还有很多,地里的蔬菜也够吃,这个院子就像一片安全的乐土。只要住在乐土上的人安分一些,别想闯出去的话。 这两周以来,冉丘不总是在家,他会出去觅食,或者自己上山去,边晒太阳边发呆。有时候太阳把冉丘的皮肤烤到发烫,针扎一样,这让冉喻也有些难受,就催他快去树荫里躲一躲。冉丘此时也不叛逆,乖乖去了。 之前冉喻在科研院实验室时,冉丘总要他用连结的方式直接沟通,不愿意让他发声。现在倒是越来越喜欢用说话的方式交流了,只要冉丘在家,总要找冉喻说几句话。 这种沟通方式挺好玩的,冉丘对此这样表示,我能感觉到你从思考到说出来的过程,显得你对我花费了很多精力的样子。不像以前那样,即使我能获取信息,你其实也没有搭理我。 冉喻本来没打算说话,但感受到冉丘逐渐不耐烦时,就回了句:也许吧。 你变了好多,进城前你对我很好。 是么。 你好像很不高兴,这是不是你们人类交流里的敷衍? 大概吧。冉喻说。 冉丘忽然问:如果没有娄越,你还会站在人类那边吗? 冉喻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冉丘说:确实失策,应该先杀他。 冉喻抬眼看他,眼神锐利:我不会让你得手。 冉丘耸肩:别那么肯定,你现在本事大了,但也没大多少。况且,你走不出这里。 科研院的助理办公室里,施荨将屏幕转到娄越面前,说:当然不是骗你,他现在生命体征正常,就在离主城东南边大约两百公里的地方。 在两周前,迎着娄越吃人的目光,施荨向他汇报了自己曾经私自在冉喻皮下植入过微型检测器的事情。正因如此,娄队长才能以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部署一环内各项防卫工作。 这两周以来,娄越不仅要跟艾伯特一起加固一环哨卡的防卫,还要检查生态环境部的工作,确保一环内各类地下水道消杀作业无误,避免重蹈覆辙。除此之外,魏局长和交通部门发现,夜间梦游的人数在迅速增加,已经到达了危害管理秩序的程度。一环内各医院的神经内科和精神科加班加点地接诊病人,但收效甚微。 娄越早就提出要亲眼看看监测结果,但一直诸事缠身,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就立刻来科研院逮住了施荨。他看了一会儿屏幕,问:这东西有副作用吗? 放心吧,医疗专用。我答应过你研究过程不会伤害他。施荨说,倒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也得做到。 你决定了?娄越说,言艾知道后会想杀我。 只能是我。有机会的话我会跟她解释的。 娄越:副城主很少露面,就连他亲儿子约他见面也约了两周。今晚黎树修不一定能成功。除了血液,别的身体组织不行吗?比如头发。 你倒不如问我,能不能念个魔咒隔空读取别人的记忆。施荨笑眯眯地说,你现在可能需要的不是科学家,而是魔术师,或者精神科医生。 玩笑归玩笑,娄越理解施荨的决定。 整体生命的发现让娄越等人想起了之前贡潇记忆的内容,也就是城主的实验。元琼说那项实验的目的是融合越来越多的人,并以某个特定的人的意志为主导,当时他们还觉得抽象,现在结合海鬼的特征一想,很难不怀疑这项实验就是在模仿海鬼。就像以前的人能模仿鸟类发明飞机,模仿鱼类发明潜艇,而现在看来,有人想模仿海鬼完成一项新的发明。 另外,根据贡潇之前的记忆,在海磁场作用下,疯长的海生植物会挤占粮食作物的生存空间,养殖动物也会受影响。主城需要用垒荼系统分析海磁石,并且用反磁场发生装置维持磁场稳定。海磁石存在于人力无法企及的深海,以及海鬼群里被保护得最严密的地方,而那天贡潇的海磁石是从城主那获得的。无论怎么看,城主都和海鬼脱不了关系,甚至可能存在某种长期的交易。 常年不露面的副城主黎敬曾经是科研院的院长,他与军管部的冯统帅是城主的左膀右臂,不参与日常事务的处理。据黎树修称,黎敬确实常年暗地里替城主办事,很受城主信任,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从城主那里下手难度太大,但副城主黎敬卸任院长职位前,一直都以刚正磊落闻名,从不搞弯弯绕绕,是个好目标。现在最快地从背后了解城主实验的方法,就是像对贡潇那样,提取黎敬的记忆。 然而,像元琼之前那样改良后的记忆试剂加大了毒性,对身体的伤害更大,并且记忆的混乱是需要竭力克服并辨别的。目前,除了元琼外,只有施荨拥有与其他记忆相处的经验,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娄越许久不说话,施荨收起了之前那副戏谑的态度,变得正经起来:我也许活不了太久,但我希望我们不要这么快就在地球上消失。太遗憾了,人进化了这么久才走到今天,虽然同类相残的事情做过很多,但温情可爱的事情也有很多。这些相反的事情甚至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人真的很奇妙。 说到很奇妙时,施荨看了眼娄越。 娄越扯扯嘴角:元教授大概没少跟你说过我的坏话。我猜他总爱说我跟城主一样。 施荨颇为无奈地笑笑:其实不是,他没你以为的那么讨厌你。元老师说你跟城主很多地方一样,但有一点关键的不同。对生命的冷漠会使人残忍。如果一个人有在乎的人,害怕失去对方就会让他对人类的生死有敬畏感,就会从只关照自己变得能够关照他人。即使这个他人只是某个特定的人,但推己及人的过程已经是很重大的一步了。这样一来,他和其他人之间才会有一种复杂的羁绊,会愿意坚定地站在人的立场上。 娄越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生命体征数据看。 施荨也看向屏幕,说:我觉得,冉喻也是这样。 施荨:时候不早了,科研院最近也要限电了。我们先回哨卡旁的实验室等黎树修的消息吧。 由于电厂主要集中在二环郊区,二环沦陷后两周,一环内因电力不足采取限电措施。入夜后,街道旁的霓虹灯不再亮起,工厂和店铺停止工作,就连交通灯的红黄绿光也变得微弱。 夜色渐深,本该陷入寂静的楼房里却陆续响起了开门声。街道上的脚步声逐渐由疏变密,人们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淹没在黑暗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集体梦游。 他们没有目的地,没有目标行为,就只是在街上走动,躯体互相碰撞几下,然后离开,继续走动就像一只巨型的千足虫刚刚睡醒,在试图活动并适应自己的众多足肢。 元琼在撞到一面墙后彻底醒来,他最近多数时间处在昏迷状态,要靠氧气管和营养剂维持生命。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肺部空气稀缺,头痛异常,他现在很需要吸氧。 可是周围陌生的街道和僵硬行走的人群,他手上没有通讯器,也找不到任何人求助。 这是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子,元琼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干脆就地坐下。不知怎么的,过去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他想起年轻时与朋友的壮志豪情,那时他们的理想不止是建立坚固安全的人类城池,更要开疆扩土,夺回失地。 可现在,就连这座城也快要不保了。 元琼年轻时有理想,爱读书,他曾喜欢一首诗,并将这首诗印在了后来自己编写的教材扉页上。他感到头痛越来越严重,心跳加快,过去的其他记忆越来越模糊,那首诗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于是他靠着墙砖,看着星空,用自己渐渐听不到的声音背起那首诗,像是在哄自己入睡: 谁能尊重纯真的信念,他将战胜地狱和死亡谎言在黑夜里生灭,灵魂在光芒中休眠 这是一个深夜,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这座主城,没有人知道一个曾对建城有巨大贡献、曾对人类未来抱有最美好愿景的科学家死在了街角肮脏的垃圾堆旁。 元琼死在了黎明之前。 然而,在这样漫长而混乱的黑夜中,没有人知道黎明究竟何时会来。 高原上的星空璀璨而可怖,像漩涡一样即将吞噬一切。在亿万年前的光芒照耀下,任何巨大的生命都显得渺小。 黎明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尊重纯真的信念,他将战胜地狱和死亡谎言在黑夜里生灭,灵魂在光芒中休眠《天真的预言》选段,作者威廉布莱克,译者黄雨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p204)(转引自百度百科) 第71章 黎树修约了两周才成功见到黎敬。 黎敬戴一副银边眼镜,脸庞瘦削,身材高挑。不管多热的天气,他总穿长袖衬衫和长裤,踩一双黑皮鞋。黎树修注意到父亲不知何时换了包,是一只崭新的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革公文包。 黎敬虽然是副城主,但从不让秘书帮他拿包。据说是黎树修母亲送的那只棕褐色公文包他拿了至少二十年,是他每天出门的标配物件,包的边缘已经磨损了许多。黎树修刚记事时,印象里的父亲就是由衬衫西裤、眼镜和棕褐色公文包组成的。所以黎树修小时候每次去玉兰路1号大院时,常常会见人就叫爸爸。 黎敬与许多普通主城居民一样,对城主有近乎崇拜的信奉感。不同的是,普通居民也许是在长期的社区教育下,在大段大段书写城主功绩的赞美文字中培养起了崇拜感,黎敬则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城主的眼界和格局。城主向来识人的眼光狠辣,将他从一众阿谀奉承打官腔的人里破格提拔上来,做了副城主,与军统部的冯统帅一道当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1) 黎敬得到赏识,更是甘心给城主卖命,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黎树修的妈妈早早去世,他无法参与儿子的成长,觉得有愧,于是从小就惯着孩子,把孩子养成了不着调的样子。黎敬醒悟过来孩子不能这么养时,为时已晚。于是他狠下心来,试图将这棵歪掉的苗苗掰正,坚决地将黎树修送到一线最辛苦的地方去工作。 黎树修这儿子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拿着放大镜在筐里挑挑拣拣还是能扒拉出一两个优点的。比如,同样信奉城主。有这样一个优点,黎敬就觉得自己的教育还不算彻底失败。 找我有什么电话里不能说的事?简短点,半个小时后我得出门。黎敬的语气陡然严厉,难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就是好久没见您了,想看看您最近怎么样。 黎敬看了他一眼:转性了? 黎树修不答反问:您今天怎么换包了? 原来那只太旧,上个月就扔了。 黎树修看着父亲,他忽然发现短短几个月不见,父亲陌生了许多。一眼看上去外貌没变,可神态和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像以前的父亲。少了疼爱,更严厉,更多疑,更像是城主在训话。 黎树修犹豫半天,掏出了一只玻璃小试管,瓶底有薄薄一层红色液体。这种试剂两人都不陌生,是灵符试剂。 黎树修缩着脖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那啥,现在全城都要做检测,人手不够,队里说是有家人的都要带回去给家人做,还要拍照存档备查。我知道您忙,但是队里硬性规定,我再不交就要被通报批评了。这事娄越管,他好像也去给城主做过检测了。 黎敬略一想想,是有这么回事。前几天娄越给城主做了灵符试剂的检测,说是特殊时期,不管权力多大,都需要先证明自己是人。娄越是在一次高层安全会议上当众提出的,会议以电台的形式播放给全体幸存民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当时脸都黑了,但还是接受了当场检测的要求。不止是城主,与会者全都被检测了一遍,黎敬当时不在场,故而被漏掉了。 就为这事,至于磨叽这么久?黎敬看了眼表,抓起自己的新公文包,我要出门了,试剂给我。 我来帮您检测,还得拍照交差。黎树修说着,慌忙走过去。可能是因为着急再加上粗心,他打开瓶盖时试剂瓶磕在桌角上,瓶口处磕出一些破碎锋利的边缘。 正说着,黎敬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他立马接起,恭敬地说:城主,我这就过去。 黎敬一边通话,一边把手伸给黎树修,示意他快点。 黎树修右手托住黎敬的手,左手将几滴红色的试剂倒在黎敬的手背上。几秒后,灵符试剂没有变色,黎树修用通讯器自带的摄像头拍了照片存证。 黎敬正压低了声音跟城主汇报:今晚可以开始第一次正式实验,目前各项条件都已经成熟 正说着,黎敬忽然感觉自己的食指刺痛了一下,他看向黎树修,对方拿着破了口的空玻璃瓶对他晃了晃,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拿稳,我去找创可贴。 黎敬挥挥手表示不用,顺手扯了张纸巾将手背擦干净。他的食指侧边有一个很小的伤口,凝出一颗血珠,他一边通话,一边用纸巾草草擦了血珠就出门了。 黎树修送黎敬出了门,将门关上后,这才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将过快的心跳平稳下来。他张开右手,右手心上有一枚采血针。 指尖血虽然分量少,且含有组织液等杂质,提取并制作记忆试剂的难度更大,对被注射者伤害更大,但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黎树修站在窗口,看着黎敬的车离开。他在窗口愣了一会儿,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想起二环沦陷那天无数人的哀嚎,以及一个个由父母的生命护送着爬出通风管道的孩子,那时旁边最后一辆装甲车引擎已经启动在催促,他还是等待着救下了最后一个孩子。他还想起那辆装甲车飞驰在旷野上时,是他的队友们舍命引开了海鬼群。据说丁队长差点就死在那场营救任务里。 黎树修一咬牙一跺脚,放弃最后的挣扎,出门前往一环哨卡处,按照约定将采好的指尖血交给了施荨。 科研院的管理制度严格,耳目众多,且施荨所在部门在限电名单里由于无法确定城主背地里在搞什么动作,施荨负责的海鬼研究明面上一直没有实质进展,分配给科研院的电力资源大多倾斜在物化部,旨在早日破解海磁场,用炮弹清洗一环外的众多海鬼。 所幸制作记忆试剂的实验对硬件要求不高,最重要的那台机器早先在娄越的安排下被及时抢运进了一环哨卡旁的军区实验室内。因此,施荨与黎树修约定在军区实验室交接。 有了之前元琼的经验,这次施荨和娄越商定先将试剂制作好,并向一环医院预约了病房,到了医院才开始注射,以减少危险。 施荨注射试剂后,身体果然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不仅是抽搐和昏迷,皮肤上还出现了大片红疹,甚至在送往急救室的途中还心跳暂停过一次。 娄越和向安详在等待区不时地看表,急救室的门还没打开,言艾倒是先出现了。 施荨怎么了?为什么之前没人跟我说?言艾像是一路跑过来的,站定时仍气喘吁吁,而且我过来时外面好多人,说是大规模梦游,老魏都出来管交通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施荨刚进急诊室时,娄越就通知了言艾。此时没有别人,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娄越将前因后果简单跟言艾说了。 言艾沉默了很久,说:知道了。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出来,叹气道:这位病人我们无法治疗,只能用尽所有办法稳定住。她暂时清醒过来了,但情况很不好。她情绪很激动,执意要跟你们说话,你们做好消毒进去看看她吧要做好心理准备。 娄越和言艾消毒后走进去,看见的是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的奄奄一息的施荨。 看到施荨的第一眼,言艾的眼泪就往下掉。娄越低声说,抱歉。言艾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病床前。 施荨的眼睛原本是半睁着,看到他们到来,她费力地张大眼睛,手指动了动,示意他们靠近些。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施荨像是害怕有话说不完似的抢先说:去找冉喻,把冉喻带去博物馆地下三层的秘密实验室! 说完这话,施荨才松了一口气,估摸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试图把能说完的话尽快简短地说出来,一点也不给其他两人说话的机会。尽管施荨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的像一罐糨糊,说话时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呼吸时从喉管到肺部都像在灼烧,她还是尽力把思路理清,先给重要结论和要求,后解释原因,以防自己突然失去意识影响信息完整性。 记得最新版垒荼系统的C点吗?那里是栋在紫藤路上的商业楼,从地下室一直往下走,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可以避开地上和天上的海鬼和雀鱼。 施荨努力喘了几口气,胸腔处发出哮喘患者常有的拉破风箱一样的呼哧声,言艾想让医生进来看看情况,被施荨用眼神制止了。 施荨继续说:因为城内失踪案件查得很严,那条密道是贡潇的手下去城外抓人做实验或者定期进贡给海鬼用的。实验跟我们之前猜测的一样,模仿海鬼,让所有人成为一个以城主为首脑的整体。海磁石是城主和海鬼的交易内容之一,但两方近年来矛盾越来越激烈,合作已经破裂了。 垒荼系统内的反磁场发生装置不止是为了维护城内磁场稳定,更是模仿海磁场而制作的特殊磁场。博物馆底下的实验室是垒荼系统的总控室,在那里可以用模仿海鬼连结机制的传感头盔把个人的种种意志转化成电磁信号,然后通过各站点扩大无数倍,覆盖范围可达数百公里。就像是人类繁荣时期的那些机甲电影,只不过城主要控制的不是机甲,而是所有人类。 施荨说完几句话就要休息一会儿,在这个空当,娄越说:其他人在他看来也许就是一件需要整合起来的工具,这样用起来才顺手。果然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施荨微微点头:人被控制的原理跟之前的傀儡病毒差不多,只不过为了增强同步效率和范围,黎敬他们对傀儡病毒又进行了多次编辑,并通过每天的洒水车传播到大街小巷。人吸入那种病毒,就会在城主发出命令信号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相当于自己的身体完全被征用。虽然户外空气流动强,但还是波及了不少人。此外,这种病毒经过多次改造,效力不算强,如果意志足够坚定也是可以克服的。所以黎敬等人一直致力于弥补这一短板。 还有,睡眠时人的精神防线更容易被打破,继而被占据控制权。城主今晚要进行第一次大规模实验。 说着说着,施荨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喉咙也干涩疼痛难耐。她抬起手指,指了指娄越说: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你快去找冉喻。我想跟小艾单独说几句话。 好,娄越看着施荨,庄重地敬礼致谢,你保重。 施荨哼笑了一声,摆摆手指:没见你这么正经过,快点离开,我要二人世界。她说得轻松愉悦,但虚弱的病容和嘶哑的嗓音依然将她糟糕的处境彻底出卖。 娄越走后,言艾默不作声地看着施荨,眼睛越来越红。 太好了,差不多都说完了。施荨冲言艾笑了笑,死前还能剩下点时间跟你独处,真好。 你想起我了。言艾盯着施荨的眼睛,说完这句话,心脏一阵抽痛。 嗯,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在社区学校念书的时候吗?施荨说,学校举办接力赛,你每次都在我后头一棒。 言艾当然记得。施荨每次跑完自己的部分,将接力棒交到她手上的时候,眼睛都亮得出奇,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 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施荨似乎不知道自己死前被怎样伤害过,甚至不记得感情的倦怠期里所有鸡毛蒜皮的摩擦。她恢复的记忆里全是言艾最好的样子。 你从小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每次我把接力棒交给你,都觉得特别安心。施荨的身体虚弱到说话断断续续,略微凹陷的眼睛闪着生命燃尽前最后的亮光,因为我相信,只要你拿到了接力棒,不管落后多少,我们一定会反败为胜。 言艾握住施荨的手:嗯,我们一定会的。 小艾,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施荨慢慢闭上眼,面容安宁,像是睡着了。她的手从言艾手中滑落。 就这样,她们完成了最后一次接力。 第72章 【哼哼致冉喻的第32封信】(未寄出) 致冉喻: 这应该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上周我收到了你的来信,入城考试就要开始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进城。如果这封信按时寄出去,说不定你在入城前就能收到了。然而,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寄了。以后如果我们见面,也许我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也许我们永远不会见面。我说不清自己更期望哪一种可能。 口语跟书面语不同,在信里我可以跟你剖明心迹,但一想到见面,我还是感到很恐惧,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感。 以前我很少跟你提起父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写。我从小跟母亲不住在一起,从记事起就很少见她。我四五岁时她买通了父亲的手下,偷偷带我去见她。手下告诉我,母亲是个疯子,所以她的脚上绑着锁链,以防她伤害自己或别人。我们每次见面都被人陪同,隔着很远,母亲对我总是很冷淡。 她唯一一次对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是因为那次她骗走了陪同的人。她朝我笑,让我靠近她,到她怀里去,然后用她瘦骨嶙峋的双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到濒死感。没多久父亲就赶到了,他先把那个被买通的手下的尸体扔进了屋,然后用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剑刺向母亲。那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到人的惨叫声,我很快就被他的手下带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强|奸犯,我的母亲原本是著名科学家元琼教授的女儿,从小就聪慧漂亮,立志加入城防军保卫主城。不仅如此,她强健而敏捷,勇敢而多谋,年纪轻轻就多次立功,奖章挂满肩膀,未来不可限量。我的父亲认为她的基因足够优秀,就满意地挑中了她来为自己孕育后代。他利用职权让她丢了军衔,把她关进房子,逼着她生下了我。 据说生产过程中,她抓住难得的机会想自杀,没成功。后来的五六年,她被迫又怀孕了三次,每次她都会想办法流产,最终丧失了生育能力。据说那天她杀我未遂,我的父亲用重剑刺穿了她的身体,但巧妙地避开了内脏,她十三个小时后才死透。 这些是我听父亲的手下偷偷聊天得知的,后来那些手下都不见了,我知道他们是被父亲杀死了,我的身边换了一波新的人来照顾我,养育我。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给我编出许多严父慈母的谎话,说我的父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母亲前不久因病去世,父亲很难过。其实我什么都记得,只是不说。 第一次通信时,我告诉你叫我哼哼就好,哼哼是母亲给我取的小名,乍一听是个亲切可爱的昵称。后来我才知道她起初给我的名字并不是哼哼,而是恨恨,她希望我在仇恨中长大。我理解母亲和外公对我的仇恨和厌恶,因为我对自己的出生持同样态度。母亲死后,没有人敢叫我的小名。现在想想,当初我决定用这个名字,也许是某种廉价的赎罪感在作祟。 我的父亲其实不配被称为父亲,但出于习惯和他的要求,我必须这样称呼他。他酷爱冷兵器,小时候别人家可能会教游戏,教运动,他则教我怎样刑讯逼供。我刚开始很害怕,他告诉我,这只是在修理不中用的工具。他常跟我说,其他人都是工具,而我是使用工具的人,我希望你和我一样,因为你是我的延续品。 十几岁时,也许是青春期叛逆缘故,我再也无法继续忍下去。我亲口告诉父亲,我的愿望是杀了他。他不怒反笑,说他会等着我。这就是关于我和父母的故事。 我需要承认,以前在信里跟你说的一部分美好的故事是假的。我没有跟爸妈一起去放过风筝,我也不是一个真诚善良的人,不是一个能令人快乐的人,我对生活从不抱有希望。 不知道在你了解这些不太好的真相后,是否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一直不愿意把真名告诉你,是因为我在城里的名声很糟糕,我本人也确实很糟。我不敢奢望获得你的原谅,也不敢妄想你能认同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但在这封你也许不会看到的信上,我依然想自私地为自己冠上一个令我感到幸福的名头。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2) 你最好的朋友:娄越 * 走出病房后,娄越让向安详通知督察队的通讯室,让队员去查询离主城最近的邮局站点是否还有幸存者,并询问能否提供车辆接应。 紧接着,他联系到了艾伯特和老魏,约他们在哨卡旁的军区会议室见面,询问他们对目前大规模梦游人群的看法。 艾伯特隐忍着怒气表示,他和魏局长派去维|稳增援的人手被冯统帅拦下了。军管部是主城的中心部门,职权高于城防军和警卫局,冯部长的称谓是统帅,高于艾伯特这个军长。 老冯这人天天只对城主献殷勤,从来不主动揽事儿,看来这是城主的意思。魏局长也被现在的情形气着了,连体面的官腔都忘记打,说话越来越实诚,我现在真是摸不准,城主到底是想保卫主城,还是想毁了这里。 艾伯特可没有老魏这么含蓄,他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军中,靠军功说话,最近接连的祸事把他表面上好不容易糊上的一层官气外壳全都磨掉了。近几个月的无数不满和缺觉的暴躁叠加在一起,他怒从心头起,不管不顾地发起火来:从暴|动到海鬼出现,再到二三环沦陷,城主一直不声不响没有表示,不动用军管部的人给我们支援,也不出面鼓舞士气,现在还让老冯干涉治安管理。他是想破罐子破摔,大家全都一起死吗? 娄越将他们的神态语言看在眼里,心知他俩不是城主的拥泵者,便将最近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艾伯特和老魏听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操他大爷的,还真是想让我们一起死。艾伯特小声咒骂了一句。 老魏颤巍巍地说:娄队长,这可不兴开玩笑的啊。 娄越:魏局长觉得我喜欢拿全城人的命来开玩笑? 老魏:这外忧内患的,我们这不是全完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娄队长,您跟我们说这些,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不算有主意,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娄越说,我一个人完不成,需要你们帮我,站在我这边。我们需要除掉一切危害主城安全的人或怪物。 小小的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另外两位久居官场的人当然听得出来,这并不是简单的信息分享,娄队长在邀请他们一起谋反,甚至可能去杀掉城主。 艾伯特:都这时候了,性命攸关的事儿,娄队长尽管吩咐,我肯定照做。 老魏也连连点头。 好,那我们合作愉快。娄越说,首先,我需要借你们的人手去替换掉有问题的洒水车,做好消毒。其次,派没有被成功控制的人暗中观察,对已被感染控制的军警人员做好登记。今晚是城主的第一次大型试验,他还不具备控制所有人的能力。目前他和黎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敌在暗我在明,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不可以打草惊蛇。另外,言艾那边还有一些要做的准备工作和需要证实的猜想。 明白。 艾伯特和老魏继续商量排查和防卫的细节问题,娄越则收到了队员的消息,说是城外有一家邮局站点有回应了。 回应的那家邮局站点离主城三百公里左右,站长自称老王,说冉喻曾在那里工作过,他知道冉喻的地址,这几天出去探查的人也表示看到过冉喻家的烟囱冒烟,里面应该是有人在居住。王站长表示,密道出口在主城附近,而冉喻家在邮局和主城的中间,先去密道出口再折返会多跑几百公里,很危险,不值当。 城外的通讯时好时坏,通讯室的同事和老王交流了几个来回,终于搞清了对方的诉求。 王站长表示,这个邮局站点自海鬼潮爆发以来成了小集散地,吸纳了不少周围散户。那里原本有上百人,但随着物资短缺,出去求助和觅食的人很多有去无回,现在只剩下十二个人。那时的他们没有或者不敢意识到,城里人自顾不暇,哪会想起来救他们。 目前他们一点食物和水都没了,再呆下去也是死,于是他们决定搏一搏,表示愿意去冉喻家把人救出来送进城,条件是让幸存的十二人一起进城。娄越同意了。 你们只有十几个人,能行吗?娄越问。 不行也得行,能不能活就这一哆嗦了,老王爽朗地表示,别看我们人少,这可都是能在城外活这么久的精锐,又能打运气又好。这种任务我们以前也出过,顺路一趟完事是最安全的,最怕那种开车来回接了援兵又折返的,容易暴露行踪。 好。 娄越决定办完手头上的其他紧急事项后,去紫藤路上的那栋商业楼接应。他知道老王所说的确实是目前最恰当的选择,但无法自己出城去救人,总让他觉得不安。路上有太多未知和危险,每一个闪失都可能带来最坏的结果。 一环里梦游的人群像是无法适应自己庞大的身躯的怪物,扭动着由无数个体组成的肢体,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撞击拍打着阻碍他们前行的东西。人群逐渐汇集在紫藤路中段附近,外围被老冯派人拉了警戒线,不许别人进去管,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 四四方方的警戒线内,挤在一起的人群就像一头困兽,在角斗场上肆意冲撞。 一栋木制小阁楼被首先撞毁,木板砖块砸了一地。人群像是刚学会使用自己双手的孩子,他们拿起木板和砖,继续拍打其他建筑和店铺。没多久,不太坚固的小店铺就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娄越刚来到紫藤路上的那栋商业楼,这栋楼在警戒线外,但距离人群不远。他隔着栅栏铁门默默看着无望的混乱的人群,想起关于垒荼系统的层层叠加的谎言,想起人类起初对海鬼出现的轻慢和如今灭顶的恐惧,想起不可知的未来,想起自己公文包里的那把折叠斧头。 等了不知道多久,夜空里的银河早已清晰可见。栅栏门外突然一阵喧闹,人群冲破了警戒线,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指令,激流一样往前冲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娄越身后通往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很有精气神的老头,他嘟囔着:原来这就是城里的楼房啊,可真大哎,你就是那个队长吧?你说话算数的吧?我们可不走了啊。 娄越点头:是的,请放心,已经给你们申请安置资格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老头身后看,看到冉喻时,一颗心这才陡然放回了肚子里。 冉喻也在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伙人没有十几个,加上冉喻一共只剩下八个了。他们身上都多少带点伤,面色疲惫沉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 娄越说:地下二层往左拐有一间超市和一间澡堂,我跟店长说好了,你们可以去先挑点东西吃,洗个澡休息一会儿,等外头人散了再去安置地。 这伙人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跟在身后的向安详带着他们去地下二层,冉喻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娄越笑了笑,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休息,或者因为他光顾着看冉喻,手里的手帕不小心掉了也没发现。 冉喻走近几步,把地上的月白色手帕捡起来,递给娄越:你手帕掉了。 谢谢。娄越接过手帕,突然僵住了。 手帕拐角用银线绣了个小小的喻字,这是冉喻当年随信寄过来的那一块。 冉喻似乎也知道了娄越知道了什么,一时之间也僵住了。 两人对视,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 最终还是娄越先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冉喻回忆了一会儿,说:很早,刚开始的时候。 难怪。娄越说。 嗯。 你怎么之前不问我? 感觉你不想被认出来,所以没问。 娄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知道二环那天晚上停电,我看到你在书桌上留下的烛泪时,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冉喻摇头。 娄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一句诗,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通识课教材上学过。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令人牙碜的笑容和奇怪的话让冉喻的警惕值飙升,他微微后仰,硬梆梆地说:我没有文化。听不懂。 娄越:意思是说,你很想我。 冉喻扭头就走。 娄越笑着拉住他的手腕,张开双臂,把他埋进自己怀里。 我是说,我很想你。 过了好一会儿,冉喻垂下的双手慢慢抬起来,回抱住对方的背。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我也是。 星空下,人潮中,废墟旁,他们紧紧地、紧紧地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陈叔达《自君之出矣》 还有三章左右正文可完结,接下来大概没有刀了QAQ 第73章 早在老王一伙人进入城外的秘密通道时,等候在入口的向安详就给他们做过了灵符试剂的检测。超市店主已经在店里支了两张桌子,招呼老王一伙人去吃火锅。 最近局势乱,许多商铺关停,街上很少有饭店开门,这间超市也不对外营业了。这间店位置好,仓储足,店主攀了点关系,把自己更改为军警部门供货商,避免货砸手里。自从二环沦陷以来人人自危,店主老郭六十多岁,老伴前几年去世,上个月他的两个当城防军人的儿子都在抗击海鬼时牺牲了,只剩他一人守着这间店。附近的失独老人不止他一个,他有心找人排解孤苦,但惨事谁都有,别人听得多了就不想理他了。 近来他总是整理仓库进出货,寂寞得很。眼下来了一群性情豪爽的城外人,还有督察队的副队长跟在后头结账,他心里头高兴,直接就把超市开成了深夜火锅店。 老王一伙人从险境中逃生,精神还高昂着,拉着店主和向安详一起吃火锅喝酒。酒只有一瓶,是店主翻箱倒柜才找到的稀罕货。老王多要了几个小杯子,每个杯子匀一点酒,一瓶酒就见了底。老王将多出的那几杯酒举起来,洒在了地上。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店主从这氛围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低头默哀。火锅里的辣汤嘟噜噜烧开了,坐在桌上的几个人才端起酒杯,气氛活络地庆祝新生活。店主说,都是在末世里苟活的小人物,恐怕新生活也不会好过。 老王说:既然能多活几天,那这几天就开心点。城里起码比城外好吧,城外到处都见不到人。这里起码人都住在一起,多安全。 店主撇撇嘴:人多的地方才不安全嘞!哎对了,给我讲讲你们在城外的生活吧,你们见过海鬼吗? 老王一口闷掉一小杯酒:何止见过,我们就是一路杀过来的。 店主来了兴致,刚要继续听这段传奇经历,然而向安详突然凑过来,说是城防军那边要订一批食品和生活用品。店主只好招呼了小店员留下看店,说了声抱歉,带着人理货送货去了。 向安详坐回桌前,适时接过话茬,问:您们这一路上不容易吧,城外怪物这么多,冉喻应该也被看得很紧。听说你们以前是冉喻的同事? 一个喝上头的大哥一拍大腿:那可不!咱这趟真是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冉喻以前在邮局的时候跟我们搭过几次班,人家能进城确实是有道理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厉害到吓人,必须得服。我们之前有人出去找食物时看见过冉喻家烟囱冒烟,知道里头有人,但院子门口围了一圈变异猛兽,就没敢过去看,谁能想到今晚还能出趟救援任务,救的还是他。 这位大哥又夹了几筷子菜,补充道:对了兄弟,你跟那个娄队长是冉喻在城里的领导吗?你们这指令下得也太奇怪了,带走哥哥不带弟弟,还说人家弟弟是海鬼,我看人家不挺可爱一小孩吗? 向安详心头一跳:你们正面碰上那个弟弟了?怎么逃出来的? 对啊,我们解决完院子外围那一圈变异怪物,冉喻和他弟弟都出来看情况。我跟冉喻说城里有人派我们接他,不知道咋回事,远处又迅速奔来了一波怪物,雀鱼也扎堆攻击我们。本来我们都打算任务失败先撤退的,谁知那个弟弟突然就蹲下来抱着头喊痛,变异猛兽也停下攻击。我们都愣了,冉喻就冲出院子,让我们快走。 我们一路过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品种的变异怪物,还有天上乌泱泱的雀鱼、地上乌泱泱的海鬼追着我们跑,太他娘的壮观了。真就是九死一生。那人说着,长叹了一声。 老王:叹啥气,咱现在不也进城了? 众人说是啊,是啊他们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后头的话都随着酒咽进了肚子里。 向安详借口去上卫生间,将得到的情报汇报给了娄队长。 娄越接到消息时,刚与冉喻一起到达一环医院。结束通话后,他扭头看副驾驶座上的冉喻:所以他现在真的不会再偷听了? 冉喻点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控制力在减弱,我可以在不想被烦的时候把他赶走,但偶尔也会失效。难道是你刚才说的什么磁场在变化吗? 跟那个应该没关系,可能是你变厉害了。 我本来就很厉害。冉喻说。 你说得对。娄越笑了笑,把车停进地库。 他们下车,并排走进医院大楼的电梯里,一时无话。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施荨去世,集体梦游,冉喻回城活着的人时刻经历着剧变,而他们无法为任何一个悲痛或震惊的时刻停下脚步,他们必须向前走。 言艾和医生通知了单群的亲人,并着手操办后事。这是言艾第二次经历施荨的死亡,每一次她都没有资格在死亡确认书上签字。这一次更令她绝望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单群的父母。言艾知道单群和施荨早已在人格上有很大程度的融合,但她无法确定牺牲自己的决定到底能否算是单群的意愿。 尽管按照施荨的品行,她不会道德绑架别人去一起牺牲,或未经别人允许损害他人,但言艾仍然在某个点上感到过不去。 娄越和冉喻赶到后,告别了单群的遗体,便被医生请去了言艾挂职的办公室里等候。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娄越就接到了魏局长的电话。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3) 紫藤路上拥挤的人群散尽后,天也快亮了。魏局长等人这才被允许带人去清理街道,重整秩序。魏局长以一副焦急迷茫的表情问老冯,这到底是咋回事。 老冯意味深长地说:哪来这么多问题,都是为了主城的未来。 魏局长发挥了在官场积累的毕生演技,摆出无知无措且强撑着面子的神情:冯部长,您看这事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好歹是负责安全工作的警卫局长,现在主城外有海鬼内有怪事,我当然需要知道怎么回事,才能扛起要扛的责任,这才是为了主城未来着想。昨晚群众们已经乱成这样了,不出一个月,不,恐怕不到半个月,一环还没被海鬼攻破,先被咱自己人搞垮了,白白让外头的海鬼捡便宜吃,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到最后一句激动处,魏局长还双手一拍,跺了跺脚。 冯部长咂摸了一会儿,拍拍魏局长的肩膀,笑着说:老魏,套我话呢? 魏局长脸色一变:冯部长,您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担心吗? 上一个嘴上说着担心,暗地里阻碍城主计划的人似乎是老李,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很多年前,城主打算推行新制度时,魏局长的平级同事老李面上不敢反抗城主,背地里做了很多阻挠的事。老李被城主发现后的下场每一个人想起时都会在大夏天里打寒颤。 魏局长急了:冯部长,虽然您是我领导,但您也不能随意污蔑我的忠诚啊!我跟老李那种不懂事的人能一样吗?等等,您说这是城主的事? 算了,跟你好歹说两句也无妨。这确实是城主的事,也用不着半个月,顶多一周,你的一切担心都不会有了。冯部长说,难为你忠心耿耿为城为民了,放心吧,咱们都是站在一起的,以后不分你我。 魏局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您太抬举我了。 如果他没有提前听娄越说起城主可能进行的计划,或许真以为不分你我这词是在抬举自己。可现在,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寒意,跟老冯虚与委蛇。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冯,魏局长跟在手下后头去视察伤亡人员时,在一具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他赶忙叫来法医问:这是在哪儿发现的,什么时候去世的? 法医再次检查后回答:在旁边的一处堆垃圾的小巷子发现的,死亡时间在三到四个小时前,死因是多脏器功能衰竭。 魏局长走到无人的地方,给娄越打电话说了从老冯那里得知的消息。 确认了是城主的计划,按照老冯的意思,大概一周就能成功,到时候咱们估计全都是没有自己意志的行尸走肉。老魏缩了缩脖子,仔细分析道,博物馆周围两公里我的人就安插不进去了,老冯的手下上个月开始就把那里守得死死的。而且他们手里还有那种奇怪病毒,就算投放出来被咱们采样去研究,疫苗又不是几天能搞出来的,何况人家还一直改进。真要硬碰硬咱们胜算不高。咱们还是得夹着尾巴装不知道,暗地里行事。 好,知道了。我在言艾这儿,等会儿跟她再讨论一下。 老魏咂咂嘴,吸了口气,说:娄队,还有件事。我刚才在清理现场,发现元琼教授在这附近去世了。遗体我通知一环医院先送过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娄越的声音:知道了。 言艾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娄越挂了电话去开门,发现门外是之前元琼的主治医生。 医生冲娄越欠欠身,抱歉地说:您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请节哀。之前病人在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曾拜托我帮忙给他找了纸笔,说要写封遗书,让我在他死后转交给您。他情况一直不太好,手抖得不行,但还是没有让人代笔,是自己分了两次才写完的。 医生将一个信封递给娄越。 娄越说,谢谢。 他打开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信纸。说是遗书,其实上面只写了两个线条歪扭的字:抱歉。 娄越愣住了。 医生说:请您翻下面,背面应该还有。 娄越把信纸翻过来,背面的字迹抖动得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是字在抖,是他拿着信纸的手在抖。 背面写着:你是好孩子 第74章 医院方面的手续已经忙完了,简单的葬礼将在第二天举办。即使再不想离开,此时言艾也得回去继续攻坚克难,向前走。 言艾本想对在那等候的娄越和冉喻说声抱歉,却发现办公室里那俩人都呆站着。门口的医生刚要离开,见言艾过来,就低声跟她说了自己的来意,并表示由于病人的身份是父母早亡的流浪诗人小庄,遗体还在运往一环医院的途中,将按照无监护人的流程处理。娄队长要求稍后去看看,并为其操办后续殡葬事宜。 言艾冲医生点点头,送他离开,然后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娄越背对着冉喻站着,低着头看一张信纸。言艾走进来时,他像刚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头撇过去。 只那一眼,言艾看到了娄越双眼里遍布的红血丝。 她不动声色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说:我们都很不好过,但是现在没时间喝酒哭鼻子。所以,五分钟调整时间,可以吗?五分钟后我们开始讨论。 娄越说可以,然后他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看窗外。 这五分钟里,言艾看着施荨以前递交的报告,冉喻坐在门口的小沙发上,时不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娄越的背影。没有人说话。 五分钟后,娄越回来,三人坐在办公桌前,各自的情绪已经调整回来,开始汇总并梳理目前已知的信息。 施荨临终前说了城主等人实验的目的和进度,娄越只能听个大概,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进展,也不知道施荨急切地要他将冉喻接进城的原因,但他从当时言艾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俩之间的交流是一点就通的。 对言艾这种级别的科研工作者,过于详细的解释反而是负累。旁人如果想在某个固定研究方向上推她一把,只需要给她提供一个有启发性的简单思路或线索,言艾就能快速产出令人惊艳的成果。 因此,娄越这个外行人从不过多干涉言艾的研究进展,只是及时将自己所知的有用信息用简短的话发给言艾,以便她整理归档。 果不其然,言艾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些关于海鬼、海磁场和城主实验的猜想,但我需要先确认一些事情。冉喻,听说你昨晚在出逃时曾经成功控制了冉丘和那群变异怪物?而且现在已经可以压制住对方的偷听偷看了? 冉喻点头:昨晚的情况太紧急了,可能是求生本能吧,我也没想到真的有用。不过控制住的时间很短,后面我们还是被一路追杀过来的。说压制也谈不上,只能说终于有可以协调的感觉了,就像管住自己不要乱想时的感觉一样。 言艾:能给我讲讲这段时间你在城外的经历吗?随便大事小事都行,挑你印象深刻的就好。 冉喻就讲起来。他讲到看日出时的头痛和冉丘的不好受,下山时被海菖蒲细长的叶子缠住脚踝,主动打招呼的巨蟒和听话温驯的变异狼,以及湿度过高的院子、爬墙的藤蔓和冉丘过于精准的天气预报能力。 言艾听完忽然向后仰,上下扫了几眼冉喻: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海鬼还可怕。 冉喻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 海鬼自从上岸以来就不断进化,从鱼尾到长出双脚,从一种形态到多种形态,从不可逆转的转换原生寄生形态到可逆转,甚至连海鬼病毒也在以超乎我们想象的速度在进化迭代。而你作为人类的一员,从意外被海鬼连结、被控制,到能够模仿对方控制对方,甚至现在还能隐隐压对方一头。整个过程,从被动接受到适应,再到夺取主动权,你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 冉喻想了想,双手比划着说:其实也没有这么容易。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些感受,但这几个月来真的很复杂。而且,我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对方,我能顺着连结感觉到那边所有的肢体和触角,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可我一次只能动用很小一部分。而且,距离越远,我能感觉到的东西越弱,所以我没办法让哨卡外的一大群海鬼同时离开。 这已经足够了,从一到一万不难,难的是从零到一。言艾说,我之前说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在偏向另一种物种,现在可以收回了。看来海鬼不是唯一受到优待的物种,我们也同样在被眷顾。 那这眷顾也太晚了,其他高原上的主城先于我们建立又先后消亡,就只剩下我们了。娄越说,所以按照施荨说的,让冉喻去博物馆地下三层那里,能够帮我们从一到一万? 不止,准确来说是从一到全部。根据我们得知的信息,海鬼是一个整体生命,也就是说人类传统战争经验里的各个击破的方式行不通,只能从整体控制的角度去打败它。也许根据现有的条件,我们可以把问题简化一下,按照海鬼的连结与电信号类似的特质,我们可以将冉丘看作一个基站,那些海鬼则是一个个终端。冉喻本身也可以使用冉丘来控制并连结其他所有终端。当然,这个例子跟实际的通信工程有出入,只是为了帮助理解。 娄越大致听懂了言艾的意思:你是说,需要让冉喻通过某种类似基站的设施来放大他本身能够发出的信号,从而达到控制全部海鬼的目的。可是,博物馆地下的实验室能起到你说的那种作用吗? 可以,因为这正是城主开展的这项实验的原理。施荨说过黎敬已经制作好了全套设备,又让冉喻过去,说明她知道那套设备可以直接拿来用。我刚才重新看了之前研究海磁场的报告,结合冉喻之前说过的种种异常,可以初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海鬼的连结范围不止是单一物种之间的,甚至不止是变异动物,还有植物,甚至天气。现在气候越来越湿润,却很少下雨。白天里时常是大太阳高高挂着,因为海鬼喜欢晒太阳,觉得暖和。这种状况没有被早早发现,可能是因为以前的海鬼没有像现在这样聚拢在一起。 冉喻:聚拢在一起后,它的力量感会很强。这个我也感觉到了。 言艾:没错,这也许正是城主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执意完成这种反人类实验的原因。通过模拟海鬼的这种特性,聚集同物种生命的力量,让自己作为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而拥有与自然连结的能力,或者说,可能拥有控制自然万物的能力。历史上的无数灾难让我们知道人在自然面前从来都是渺小的、需要充满敬畏的,这种可能性对人来说诱惑力可太强了,简直就像是 言艾思索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就像是成神。娄越面色凝重。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窗外微风吹过树叶哗啦的响声显得格外清晰。 言艾瘫靠在椅背上:近几十年人体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多改变,只是我们对这种变化习以为常。现在知道有海磁场这个东西,我才明白为什么现有的很多知识跟人类繁荣时期的生物学常识不一致。早在得知施荨和元琼是怎样获得贡潇和黎敬的记忆时,我就应该意识到他们实验原理背后的问题,明明存储记忆的脑部神经元与血液细胞表达的基因信息不同,为什么实验能成功,是细胞在某种磁场作用下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也许这种变化只是一小部分,未知的东西我有点不敢想。 人很难打破只从自身和现有视角看问题的局限性。如果所有人体确实发生了变化,你就无法找出比较的基准,当然无法意识到改变。没必要为这种事情懊悔,说说怎么让城主终止他的计划吧,需要我做什么? 言艾重新挺直了腰背:先说结论,需要使用垒荼系统一个防卫点的磁场强化设备,以及一小块海磁石。而且要尽可能快点找到,毕竟城主那边改进的病毒在感染我们之前不会跟我们打招呼。 说到这里,言艾摊摊手:据说城主的手下,尤其是各个点的秘密守卫人都是狂热坚定的城主崇拜者,他们只怕一心只想跟城主融合吧。 娄越:已经策反了一个,够吗? 言艾惊奇地看向娄越:是哪里?你怎么做到的? C点,紫藤路一栋商业楼地下超市的店主。自从上次知道垒荼系统是城主刻意隐瞒的什么奇怪的磁场装置的守卫点后,我就让队员留了个心。他们藏得确实很严实,过了这么久就只查到了两三个守卫人。其中这一个最近遭遇太多打击,信奉的偶像只顾着即将完成的计划,忘记顾及小人物,只让他忍耐住,坚守阵地。我就钻到了空子,帮他谋生,顺便聊了聊人生。跟黎树修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确实坚定,我找他聊了三个小时。当时黎树修只跟我聊了二十分钟就愿意去采血了。 言艾往后仰了仰:我又要收回一句话了。可怕的不是冉喻,是你。 娄越:海磁石的话确实是个问题。那个守卫人老郭说,它对城主来说也很珍贵,每一环只有一块用来分析磁场。一环的这块大概率在博物馆,也就是垒荼系统的总控室,其他点起到的只有加强和稳固信号的作用。 所以,咱们现在在一个死循环里。想要暗中制止城主在博物馆地下的实验,需要海磁石,但想要得到海磁石,需要去博物馆地下。 言艾:关于为什么需要海磁石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原来是小庄的遗体被运到了,医生过来告知娄越。向安详也在门口站着,似乎是刚安置好邮局的老汪等人,回来复命的。 言艾:正好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你先去忙吧。不管找不找得到,我先去把自己能做的做完,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娄越点点头,吩咐向安详先送冉喻回宿舍休息,自己则准备去办理丧葬相关的手续。 冉喻表示想陪他一起,被言艾半道截胡:恐怕你现在没法休息也没法陪他,先跟我走一趟吧,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有一些实验也需要你配合,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法跟他走。 冉喻表示理解,娄越此时也无法提出异议,但提出要向安详跟去做保镖。 冉喻被言艾和向安详悄悄带进了科研院,配合着做了许多电磁方面的实验,晚上索性在休息室将就了一夜。夜里睡得并不安稳,他能听到隔壁办公室里言艾和向安详的电话声,他们在加班加点地试图寻找海磁石,线索和方向铺了一条又一条,然后一一否定。他们甚至还提出如有必要,要去二环的海鬼堆里去找,因为海鬼会把海磁石保护起来,加强磁场屏障。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4) 言艾和向安详一夜没睡,娄越似乎也是。光是冉喻知道的,他们就已经连续两夜没睡过觉了。 冉喻帮不上忙,因为他们虽然自己不睡觉,但晚上给他安排的唯一任务就是睡觉,要他务必养好精神力。于是他只好睡觉。 第二天上午,冉喻跟着言艾一起去了附近的墓地,娄越也去了。这天小庄和单群同时下葬,在同一片墓园。 冉喻给两位逝者献了花,就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动不动地等待其他人与逝者告别。 等到简单的丧礼结束,娄越和言艾来树下找他,走到离他不远处突然一齐停住了。 冉喻刚想走过去,言艾赶忙说:别动! 她伸手指了指冉喻的脚下。 冉喻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在他的脚下有一片海藻在悄悄生长,有些已经爬上了他的鞋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叭,进度预估有误辽orz 正文还有两章,明后天继续~ 第75章 冉喻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脚面:我记得刚来时这里只有几丛野草,没有海藻。 我也记得。这里离C点不远,生态一直比较稳定。娄越说。 言艾忽然说:你试着用连结给海鬼那边发出一些指令,随便什么都行,比如让其中一个海鬼跳一跳转个圈。 冉喻愣愣地说:我试试,不一定奏效,就挑个离一环哨卡比较近的可以吗? 可以,雀鱼也行,看你方便。说着,言艾从包里掏出一个微型探测器,拿着它绕着冉喻走了两圈。这个探测器是施荨之前去城外勘测海鬼在海磁场里连结频率用的,当时的目标还在于识别频率并模仿,各个击破。现在目标变了,言艾思考了一整夜怎样高效寻找海磁石,到凌晨才突然想起了这个已有的机器,出门前就把它揣进包里备用,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言艾紧盯着探测器的数值变化,说:看来不用去找海磁石了,有现成的。 娄越上下打量着冉喻,思考冉喻其实是海磁石成精的可能性,并试图与言艾探讨此问题。 娄队长,请不要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相信魔法。言艾转头看向冉喻,冉喻,你这次从城外带了什么回来吗? 冉喻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摸遍了也没找到类似石头的东西。他弯腰想看看鞋里和鞋边有没有夹着小石子,串了红绳的一颗莹润珍珠从他领口里掉出来,悬在他脖子上晃了几下。 娄越盯着那枚珍珠,问:你之前戴过这条绳子吗? 冉喻直起腰:啊,冉丘给的,忘记还有这个东西了。说着,他试图把它摘下来,却发现绳子很短,死结也打得很坚固。 娄越走近,拿出腰间别的小匕首,小心地将绳子割断。 他们回到科研院,言艾找其他实验室借了切割机,将珍珠一点点切开。里面果然是一小块蓝色矿石。 冉喻目不转睛地看这块漂亮的磁石,问:这东西有这么大作用? 娄越说:放在别的时候它也许作用不大,放在现在,它是借力打力的最佳选择。 海磁石已经找到了,言艾的眼皮也快睁不开了:你猜到了?很好,不用我解释了。那我先去休息一会儿,是生是死全看今晚。你们忙完了也快去旁边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娄越叫住言艾:等等,既然行动提前到今晚,我得再确认一下,冉喻和海鬼有连结,如果让他对海鬼下达自杀或远离这里的指令,会反过来伤害到他吗? 无法预判,要看他们连结的程度有多深,也要看冉喻让它做什么。也许过激的指令会让海鬼拉他一起死。言艾说,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的计划失败,冉喻无法成功控制所有海鬼并导致它疯狂反扑,我们全都一起死。说实话,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之前没有对你们提示过风险。 知道了,之后再商量细节。娄越跟言艾告别后,拉起冉喻来到休息室。 休息室是昨晚冉喻睡过的那一间,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平整得没有褶皱,被子也叠得有棱有角。 你现在要睡吗?冉喻问,为什么总看我? 娄越:你不也总看我? 冉喻转身去把被子铺开,刚弯下腰就感到背上一沉。娄越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冉喻艰难地扭头说:别打岔。 娄越哼了一声,松开他,坐在床边。冉喻铺好床,也在旁边坐下。没一会儿,娄越扯了扯冉喻的衣袖说:陪我躺一会儿吧,我刚才给艾伯特他们说了新情况,还在等消息。 冉喻昨晚睡过了,其实现在并不想躺,可他从娄越这些奇怪的举止里感觉到了对方的焦躁不安。于是他说:好吧,那你顺便跟我讲讲今晚我要做什么。 两人合衣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娄越侧对着冉喻躺着,冉喻端正地仰面看着天花板,因为有点莫名的紧张而不太敢转头看侧面。 娄越说:真好,我小时候就总想着睡前有人这样跟我说说话,现在实现了,感觉没白活一趟。 冉喻说:以后还很长,会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以后还很长,城内危险解决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跟它耗。今晚如果我们能成功攻进博物馆地下的话,言艾会带你去那个总控室,你就像之前那样戴上设备然后试着控制海鬼,让它不要扎堆进一环就行。娄越说,千万不要勉强,也别对它有过激举动。 嗯。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今晚需要你去稳住海鬼? 冉喻:我猜跟你们说的海磁场有关。 聪明。娄越在被子底下抓住了冉喻的手,你手好凉,怎么了,冷吗? 不冷,可能是刚才用冷水洗过手。 我还以为是你有事瞒着我,在紧张。 冉喻转头看娄越,过近的距离让他心跳得很不规律。他笑了一下,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然后十指相扣摩挲了几下,问: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你们需要海磁场,我现在只能猜到它会刺激增强海鬼的力量,所以需要我在它躁动攻城的时候压下去。 其实往回想想,之前很多事的疑点是关键。还记得你刚进城不久后的三环暴动吗?当时我们猜测幕后推手贡潇是在与海鬼合谋,而后来事实证明贡潇是城主的人。那场暴动直接导致了三环沦陷,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如果是贡潇本人出于私心所做,无法解释他凭借什么能力让作为中心部门的生态环境部配合他。另外,根据医生的反映,梦游是从三环沦陷后陆续开始的,正式实验则就在昨天。 城主的实验建立在模仿海鬼的基础上,除了研究出类似海磁场的针对人体的特殊磁场,当然也需要许多高强度的连结信号作为样本,甚至直接将一定距离外的那种连结实时转换成自己需要的信号,帮助完成计划,这跟施荨的课题组之前做过的研究类似。所以,他需要这座主城被海鬼围困。至于实验成功后如何脱险,他大概有自己的考量,不过那时我们就早已丧失意识,成为他肢体的一小部分。可是,海磁场和他需要的那种人工磁场之间会互相扰乱,所以城区范围才需要这么多垒荼系统的防卫点稳定磁场。昨晚言艾在跟她同事做电磁实验时顺手发了几篇报告给我,大概能证实这个猜测。 说着说着,娄越的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他试图强打起精神,奈何实在太久没休息过,现在躺进温暖的被窝,担心很久的人也好端端躺在身边,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睡死过去。 冉喻:要不你先睡吧,别等了。我不困,你的通讯器如果响了,我会叫醒你的。 那也行。刚说完这句话,娄越的眼皮就彻底抬不起来了。 娄越睡熟后,又等了一会儿,冉喻这才轻手轻脚地翻身,侧躺着看他的睡脸。这样的姿势让他们的距离更近了。越看越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 冉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一切都会好的。然后,他悄悄凑过去,在娄越额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月挂中天,一环内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逐渐响起笨重杂沓的脚步声。 娄越和艾伯特带着尚未被感染的精锐部队埋伏在博物馆两公里外的高楼里,从窗口暗中观察城主手下的守卫军。 他们原本像往常一样站岗和巡逻,姿势略有不同,但在某一个瞬间,就像被按下了开关键一样,他们突然齐刷刷地立正站好,喉咙里一起发出不似人声的电子音:怎么样?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寂静的深夜里,街头上装备整齐的一大队青壮年守卫军忽然像是集体变成了机器人,单调的机械音回荡在街道上。他们的表情又生动威严得如出一辙,在暗淡的月光下活像刚出土的殉葬泥娃娃,恐怖效果直接拉满。看得艾伯特和娄越浑身冒出一茬又一茬鸡皮疙瘩。 这些守卫携带的枪支弹药数量是艾伯特等人无法获取的,硬碰硬不行。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处在被控制状态的人群在被海磁场干扰后行为和神智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混乱,既不受城主控制也没有自己的清醒意志,那时就是娄越等人动手的时机。 那一大批守卫军逐渐学会调整自己的表情和动作,不再整齐划一,而是显现出许多丰富的样貌。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在最大幅度地活动自己的腿脚,似乎要测试并锻炼自己的协调能力和灵活性。 娄越的通讯器亮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店主老郭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好了。 与此同时,那批守卫军停止了动作,迷茫地呆立着。 上! 娄越与艾伯特带队冲出建筑,毫无阻力地冲破守卫防线,只用了一刻钟便势如破竹般进入了博物馆。 博物馆内的守卫人员不多,娄越等人来时他们虽然已经恢复了神智,竭力阻止,但还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艾伯特的手下在博物馆内还抓住了逃窜未果的副城主黎敬和军管部老冯,城主还没有被找到。 娄越带着自己督察队的队员们在博物馆地下三层搜寻,很快就发现了一间秘密实验室。实验室的门需要虹膜和指纹认证才能打开,娄越让队员请黎敬过来尝试。黎敬被两个身高近两米的大汉左右架着,被迫开了门。 实验室内没有人,各设备都还在启动状态,杂乱的电线还未被收拾起来。各种闪着信号灯的设备之间是一张床,床上有一个接满了电线的头盔。娄越走过去,摸了摸床的温度,说:刚走没多久,应该还在馆内。 被派去看监控的大黄跑过来汇报,说是城主可能独自躲在二楼的建城史馆里,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老魏也传来消息,说是一环外的海鬼和雀鱼正发了疯一样地冲击哨卡,行动队都快拦不住了,催他们这边动作快点。尽管刚刚娄越已经通知老郭停手,但已经受到强烈刺激的海鬼不会善罢甘休。 娄越对老魏说:再撑十分钟左右,他们在来的路上了。 事实上,为了防止冉喻和言艾在这种紧要关头意外受伤,娄越没让二人一起过来,而是先安置在了之前他们埋伏的高楼内,并分了一支小队进行保护。现在副城主和老冯已经在娄越等人手上,门外那些守卫军与他俩是直接上下级关系,不再构成威胁。艾伯特已经带着手下,押着自己曾经的领导出去接应言艾和冉喻了。 娄越带人来到二楼的建城史馆外,让其他人在门口等候,自己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博物馆内没有限电,这个展厅内此时灯火通明。 整个展厅的馆藏分为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是建城前的人类与海鬼斗争史,第二部分是建城过程与第一二任城主的资料,第三部分是装修得最大最豪华的部分,收录了现任城主的种种光辉事迹和赞歌。除此之外,为了塑造真实可感的亲民形象,这部分玻璃柜内还展示了城主的许多私人收藏,利剑与美酒在射灯下显得光彩熠熠。 娄越记得这些藏品,之前它们被馆内人员监守自盗,城主派他去彻查此事。查清后,城主亲自对偷盗者施予了惨无人道的刑罚。那是连见多识广的娄队长都觉得惨无人道的死法。随后,城主擦擦手,去接受了电台采访,重申了对人权的重视和思想道德感化的作用,呼吁每一位主城居民要从自身小事做起,坚守人道主义。 此时,曾经风光无限的当权者头发散乱,正呆坐在玻璃柜前,抬头看悬在墙壁上的宝剑。 娄越走近,娄翼像是没发现似的,眼神没有往常的犀利威严,反而显示出一种迷茫和混乱。 您是真疯了?不至于吧。娄越弯腰,轻声说。 娄翼抬头看他,眯了眯眼睛:逆子。 我是来兑现承诺的。娄越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却没有对准娄翼,而是瞄准了旁边的玻璃柜。 一声巨响后,玻璃破碎掉落。与此同时,娄翼忽然朝娄越猛扑过来! 娄翼老当益壮,巨大的冲击力下,娄越持枪的手被撞到快要脱臼。枪脱手朝展览柜底滑去。 娄越毫不客气地抬腿狠狠一撞,紧接着以腰带力挥出急雨般的重拳砸在娄翼胸腹部,拳拳到肉,极其狠辣。 娄翼不甘示弱,两人缠斗起来,不时将对方以巨力撞在坚硬的玻璃柜角和墙壁上。他们此时不像一对父子,更像两只嗜血好斗的猛兽,恨不能立刻将对方剥皮剔骨。 一刻钟后,两人才浑身挂彩地分开。挂彩多的是娄翼,他几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断了腿骨和几根肋骨,不得不跌坐在地上。反观娄越,虽然脸上青青紫紫,但精气神依旧很足。 你的格斗功夫,最开始还都是我教的。娄翼喘着粗气,盯着一步步走来的娄越说。 那又怎样。娄越说,你老了,还总是不服老。 娄翼换上一副慈祥的语气:你这样强,我很欣慰。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缺少一点大格局,太年轻了。与所有人融为一体的美妙滋味,你应该尝试。我敢保证,只要你尝试过,你就会爱上那种感觉。 是吗?可是我觉得,没有退路的尝试不是尝试,而是陷阱上的一层稻草盖。说这话时,娄越已经走到了娄翼的跟前,俯视他。 娄翼的语气重新变得冷硬:我很好奇你今晚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因为您格局太大,所以没有注意到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娄翼冷笑一声:就算你靠这种伎俩赢一次又怎样?你没有理想,没有伟大的格局。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在捣乱,我很快就可以实现人类几千年来最美好的梦想,天下大同,共荣共生,那才是人应该追求的终极形态。而不是每天只知道像你现在一样,只知道互相争斗,满心算计,仇恨不休。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5) 娄越伸手,从旁边已经碎掉玻璃的展柜里取下一把利剑,一边摩挲一边说:不见得。依我看,你想要的不是天下大同,而是天下与你同。不是共荣共生,而是独荣独生。 肤浅,愚蠢,小家子气!娄翼的胸腔里爆出阵阵呛咳声。 娄越把剑尖指向他,说:您当年让她十三个小时才死。 娄翼抬眼看向娄越。 可我不打算那样做,因为您太狡猾了。十三个小时,够您逃生八百次了。而且我赶时间。 娄越腾出一只手从旁边的展柜里取出了一瓶年份最久的酒,拔掉木塞,洒在了娄翼身上,从头到脚。 那么,敬你的伟大格局。娄越垂眼看着地上怒目圆睁的娄翼,说,一只想成为神的蝼蚁。 娄越的手一起一落,利剑直直捅穿了娄翼的心脏。 第76章 老魏坐在哨卡旁的指挥站里,紧盯着面前十几块小型显示屏上的实时影像。操作台旁的工作人员忙碌地接通各频道通讯,并接连向魏局长汇报情况。 紫藤路上的梦游人群不砸东西了,他们现在呆站在路口全都不动了。 驱鸟装置被破坏,雀鱼冲破空中防线了! 局长局长!一声破了音的叫喊打破了紧张压抑的工作氛围。 老魏皱着眉头:慌什么慌?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场面? 那人指了指其中一块屏幕:海鬼好像想用炮弹攻击我们!它们用的是我们之前没来得及撤走的废弃军火!墙要塌了! 啥玩意?老魏一嗓子也险些破音,他凑近屏幕一看,差点惊叫出声。只见一群海鬼正运了一台炮车朝城墙方向行进。那门大炮被废弃时早已不能用,但海鬼竟有本事东拼西凑地给修好了。这都是什么离谱的事儿? 老魏赶忙拨打冉喻的通讯号码,他心急如焚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快要被自动挂断前听到了那头的声音。 你那边怎么样?我们这边快守不住了。老魏说。 那边说话的却不是冉喻,而是言艾:在调设备,马上开始。通话会有电磁干扰,先挂了。 哎老魏还没说完,那边就已经挂断了。 工作人员扭头看魏局长,用眼神请示该用什么方式等死,老魏深吸一口气:干活!都去干活!不想死就全力顶着! 言艾把通讯器丢在一边,问正准备戴上头盔的冉喻:你想好了? 没有别的办法,持久战是不可能的。冉喻抱着头盔说,它很聪明,而且已经饿了很久,为此也准备了很久。墙被攻破后,它不会立刻把所有人吃掉,但会留下很小一部分养着,留着繁殖并慢慢吃,就像蓄养家畜一样。我不想看见那种场景发生。 如果娄越知道我们一起瞒着他,可能会恨死我。 别这么悲观 ,冉喻劝她,说不定他知道之前,我们就全都死了。 说得也是。 冉喻戴上头盔,静静地等待言艾检查并调试设备。事实上,回城以来没有人要求他去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冉喻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冉丘屡次在他传出情报后放过他,不是由于喜爱而舍不得杀他,而是杀不了他,或者说,不能杀他。 尽管冉丘一直刻意藏着自己的某种认知,不让冉喻轻易探寻到,但冉喻仍然从无数细枝末节中窥见了自己和冉丘的关系。他们与其说是在连结着,不如说是在共生。那天冉丘带他去爬山,并在山顶上毫无预兆地让冉喻头痛欲裂。其实仔细想想那并不完全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试探。试探他自己能不能在冉喻即将死亡的时候继续生存下来。冉喻的濒死感持续得很短,冉丘很快放弃了,于是结果显而易见。 冉丘对待人类的态度就像是人类对待其他动物一样,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傲慢和优越感,因此他很少隐瞒什么。就像人类不会害怕一只蚂蚁会杀死自己,所以即使对蚂蚁说起一百种杀死自己的办法也无所畏惧。可是那时在谈及此事时,冉丘把话题绕开了。冉喻就隐约知道,杀死冉丘的办法不但存在,而且可能并不难。 既然海鬼是一个如此难以理解的整体,也许将全部能看到的海鬼、雀鱼都炸毁烧毁都无法将它消灭,那就从简单的入手,比如与海鬼共生的冉喻这个人,就只有一个,死了就是死了,简单粗暴,还能一带一。 冉喻对这个猜测并不十分有信心,他也不可能只为了一个猜测而随意挑个时间做些自杀实验。然而,眼下的紧迫情形已经由不得他去考虑别的了。 于是在娄越睡着的这个下午,冉喻偷偷联系了魏局长和言艾,要他们帮忙配合。 言艾已经将设备调试完毕,按下开关,并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监测冉喻各项生命体征的屏幕。头盔上的电极片贴合在冉喻的头上,他闭上眼睛。 一瞬间,冉喻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好像回到了以前常做的那个梦里,只不过梦的场景不再是海里,而是陆地与天空。 他从地面上海鬼的视角看到高高耸立的城墙,同时又从雀鱼的视角看到墙头上荷枪实弹的人。高低远近,无数角度拼合在一起,仿佛一切都在他眼底。 冉喻感觉自己此时像是一个俯视着这座破败城池的巨人,风和云仿佛也听他调配,成为他一呼一吸间的产物。眼前仅剩一个环区的人类聚集地像是一个小小的积木玩具,好像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推,它就会散乱成一堆废墟。 他突然就很想真的这样做。他伸出手指,刚刚扣到城墙上,他就感受到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就像苍耳尖细的刺擦过结厚茧的手掌一样,起不到丝毫阻挠作用。冉喻觉得不对劲,他仔细看了刺痛的源头,发现积木玩具上有很多芝麻粒大小的人在朝他开炮射箭。 冉喻猛地清醒过来,对了,他的目的不是摧毁这里,而是拯救这里。他费力地协调自己巨大的身躯,让那些还在机械地用炮弹轰炸高墙的部分停下来。然后他要做的就是一些更加考验灵活性和协调性的细活儿了,就像是操纵着原先身体的十根脚趾去绣花,甚至还要难上几百倍。他需要调用无数末端肢体,去将所有二三环内的海磁石找出来,由地上的肢体交给天上的,然后扔给那些城墙上的芝麻粒儿。 在此过程中,他的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叫嚣着反对,以前冉喻无法反抗,现在则能轻松将反对压下,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 也许是熟能生巧,几趟下来后,冉喻对自己新的庞大身躯适应得很好。他印象里的海磁石基本上都找全了。 海鬼和雀鱼停止了攻击,开始往城内扔石头。 前线队员刚来给老魏汇报这个消息的时候,老魏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他很快就想起了冉喻说过的话。于是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邪门邪门真邪门,这怎么还真能成,一边火速带人将那些空投下来的海磁石收集起来,扔进预先挖好的坑里,用超高温让它们失去磁性。 紧接着,老魏下令向城外乌泱泱的海鬼和雀鱼开火。由于海磁场强度骤降,热武器重新发挥了应有的效力。 天上的雀鱼被炸开团团血花,地上的海鬼在密集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冉喻能明显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痛感增强了,由原本苍耳的细刺轻轻刮擦变成了利刃划过,紧接着像是被斧头砍进肉里,骨头也开始破碎疼痛陡然强到让他心尖发颤,他眼前一黑,失去了巨人般的视野。 冉喻的脑海里再次出现的画面是一片海,他正站在海上的一座很小的岛上。小岛面积只有十几平米,很低矮,海水一起一伏间会冲刷到脚面。他身旁是冉丘。冉丘正坐在岸边,把脚丫子浸在海水里踢来踢去。 冉丘看着海面说:其实只要你不跟我作对,你完全可以获得你们城主想要的一切。你们都是人,为什么他想要的,你不想要?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吧。 你们是一个物种,为什么会不一样? 这个问题冉喻不会回答,于是他只好沉默。 冉丘又说:我受伤了,要休息很久。现在你高兴了。 冉喻绕到了冉丘的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对方的咽喉处。 冉丘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杀我就等于杀了自己。 知道,但是我不习惯抹自己的脖子,所以还是这样吧。冉喻说。 城外的那些海鬼是杀不尽的,但能出现在他意识中的一定是能控制全局的那个整体的海鬼。 冉丘依然看着海:你对我真下得了手?好歹我也给你当了很久的弟弟,比你在城里认识的那些人相处得久多了。虽然你不说,还对我很冷漠,但我知道你是拿我当家人的。自从你父母死后,你寂寞了太久,我当你弟弟的那段时间是你很珍贵的回忆。 可你不是人,而且还吃人。 但你不怕我。我是你弟弟,其实你一直都这样觉得,只是一直在骗自己,在试图跟着别人一起恨我。如果没有他们,其实你并不恨我。以后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不吃你认识的人,好不好? 冉喻没说话。 也许以后你还可以继续当我哥哥,我觉得这样很好,以前我从没体验过 冉丘的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割断了。冉喻没控制好力度,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小片海水。 对不起。冉丘听见冉喻轻声说。 冉丘艰难地转头,看到冉喻脸颊上滑下一颗泪珠,就像他当年在海底发现并藏了很久的那颗珍珠一样。 他伸手扒开冉喻的衣领,没看见他送出去不久的珍珠。片刻间,他知道了冉喻之前将那颗珍珠拿下来,切开了。 冉丘忽然笑了笑,抓住冉喻的衣领,他无法再用喉咙说话,于是声音便直接在冉喻脑海中响起:最后陪陪我吧,哥哥。 说着,冉丘用力一拽。不知怎么的,冉喻竟没能逃脱这股力量,被拽着跌进了海里。 海水欢快地拍打着浪花,将他们吞没。淡红色的液体很快被稀释干净,头顶的光线逐渐消失,皮肤表面的温度被迅速剥夺,水泡在咕噜噜地上浮,鱼群在惊慌地游动,他们缓缓沉入黑暗阴冷的海底。 没有头脑控制的海鬼与雀鱼就像是去了头的节肢动物,只有一些最简单基础的神经反射,再无主动攻击人类的可能性。 一周后,在炸弹的轮番清洗下,二三环残余的没有行动能力的海鬼与雀鱼被清除干净,全面消毒工作同时顺利展开。 两周后,各类临时会议召开并组建专项行动组,灾后重建工作正式开始。 一个月后,娄越被全票通过,当选新任城主。 两个月后,冉喻依然没有醒。 冉喻躺在一环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靠呼吸机和密密麻麻的管子维持生命。 两个月前的那个深夜,人类转危为安,而冉喻躺在博物馆地下实验室的那张床上后就没再醒来。 新城主上任后,即使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仍会将所有空闲时间积累在一起,来医院里看望醒不过来的病人。他每天晚上要么在办公室里小睡一会儿就继续通宵工作,要么就来医院里,在冉喻病房里待一夜。 娄越有时会问起冉喻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言艾告诉娄越,那是一场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只属于冉喻一个人,其他人无法参与,无法协助,甚至无法想像。也许就像梦一样。正如梦中心脏被刺可能是现实心脏疼痛的预警反映进了梦中,当时他与冉丘争夺控制权,大脑会因此展现许多具象化的场景,她虽然无法得知当时冉喻脑海中具体经历了怎样的争斗,但监控数据已经表明了那些争斗的激烈。 她还说,冉喻现在的状况接近脑死亡,是不可逆的,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冉喻现在深度昏迷,无自主呼吸,脑干反射极度微弱,时有时无。就是因为这点微弱的反射,医生无法为他开具正式的脑死亡证明,也正是因为这样,娄越认定冉喻会醒来,并每天来探望,希望对方醒来时第一眼可以看见自己。 言艾劝过娄越很多次要正常睡觉,不能总是晨昏颠倒,不能在白天抽空糊弄着睡一小会儿完事,他需要在晚上睡个完整的觉,否则还没等冉喻醒来,他就会先猝死。 我不想在夜里睡觉,白天睡得虽然短且碎,但是踏实。娄越说。 言艾刚想给他科普这样睡眠对身体的严重危害,就听见娄越又说: 我怕晚上一觉醒来,他就又没了。 言艾不说话了,只是叹气。 言艾走时回头看了眼,在病房里不愿意离开的娄越就像在游乐园被大人遗弃的孩子,执着地要留在原地等待,下雨下雪也傻傻地不肯去躲,好像自己只要乖乖等在原地,就一定有人来接他似的。 冉喻在海水里不知沉了多久。肺部的憋闷感让他一直都很难受,窒息感维持了很久后,他突然发现拽着他下沉的力量消失了。 冉丘不见了。 所以,冉丘最后还是放过他了? 冉喻不得而知,他试着蹬腿往上游,游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浮出了水面,拼命地大口呼吸起来。 冉喻费力地睁开双眼,看见窗帘外一片朦胧浅淡的光,不知是灯光、是月光、还是晨光。 他发现自己戴着呼吸机,身上有很多管子。他浑身都很难受,很想动一动。他刚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里。 你醒了。娄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几点了?冉喻说话很费力,嗓子干涩疼痛。他努力转头,终于看到了娄越。 尽管室内光线昏暗,冉喻还是能看出娄越的黑眼圈很重,整个人疲惫得像是一片干枯脱水的花瓣。 冉喻从苏醒到开口说话的功夫,娄越一直紧盯着他瞧,仿佛要用眼睛把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刻录成碟,方便以后在记忆里随时播放。 你怎么不去睡觉?冉喻问。 在等天亮。 哦,那天亮了吗? 娄越看着冉喻的眼睛,说:嗯,天亮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dbq来晚辽!虽然迟了但还是想说圣诞快乐!~ 故事就到此结束啦,之后还会有番外,交代一下主城重建、各角色后续以及让主角专心谈恋爱(。)尽量下周一二搞定,最迟下周三。 恋耽美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56) 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小天使们的阅读陪伴、包容鼓励以及包养,爱你们!疯狂贴贴!=3= 第77章  番外 ============= 十年前的一个傍晚,娄越路过一处荒废的院子时停住了脚步。 那间院子位于风信子路6号,原本是个住宅,但主人似乎搬走了很久。院子外是一道黑色栅栏门,从外头能看到院内丛生的杂草和满地枯黄的落叶。院子外的墙上挂了个红色小信箱,有一只漂亮的翠鸟刚刚收起翅膀,停在信箱上休息。 娄越就是因为这只翠鸟而驻足的。它很像四年前突然闯进他家又逃走的那只翠鸟。 四年来娄越虽然仍在按部就班地成长着,放弃了主动寻找,但每当他看到天上有鸟儿飞过时,他都会下意识地仔细辨认。尽管他知道翠鸟的寿命没这么久,但他总是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在某一天会再见到它。 那只停在信箱上的翠鸟羽毛明丽生晖,乌黑的眼珠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然后就垂下脑袋一下下地轻啄信箱。 信箱的锁是坏的,箱体是一块很薄的铁皮,顶部的震颤连动这个信箱,它的门弹开了。 翠鸟拍了拍翅膀,飞起来,钻进信箱里去了。它钻得并不顺利,有一封信卡在信箱中间,它挥舞着爪子把它扒拉掉,然后才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从娄越的角度,能看到信箱的角落里有一个小草窝。翠鸟飞进去后,警惕地伸脑袋看外头的那个人类。 信掉在地上,鬼使神差地,娄越弯腰捡起了那封信。 可能是见到外头奇怪的人终于不再看它了,翠鸟这才安心下来,在窝里给自己梳毛。 从邮戳来看,信是好几个月前从城外寄来的。大概是寄信人不知道这家人早已搬走。娄越本来不想管,想把信塞回去,但信箱已经被翠鸟霸占,他拿着信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的名字,只写了个字母X,下一行就是字迹歪扭的地址,旁边还画了好多小动物的简笔画。寄信的似乎是个孩子。 这一天娄越其实过得很不顺,他不想回家,只想在外头闲逛。信箱里的翠鸟又探出头来,清脆地叫了一声。 娄越像是受到了什么催促似的,决定做个好人,管管闲事。他拆了信,想根据信的内容找到收信人,把信转交过去。 可是当他看完那封信,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从他心底涌了出来。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有片落叶刚好打着旋儿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他突然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晚霞美得让人心惊。于是他做了个决定。 当时十四岁的娄越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决定成为了他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如果那天他没有看到那只翠鸟,如果当时他不是心情郁结不想回家,如果翠鸟没有把信弄出来又朝他叫,如果那个傍晚的风没有那么温和、晚霞没有那么美把任何一个如果去掉,娄越都不会反常地去拆那封信,更不会在看完那封信后产生一种强烈的想回信的冲动。 可他拆了信,也回了信。于是一段长达十年的笔友关系就这样开始了。 命运的大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个傍晚不仅改变了娄越,也改变了整座主城的未来。 那场令主城几近毁灭的危机过去后两年,主城重建工作逐步完成。 娄越买下了当年那处废弃院子,装修完毕后跟冉喻一起住了进去。 冉喻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菜,萝卜土豆和白菜长势喜人。在娄越的强烈要求下,冉喻不大情愿地留了一小块地种了花草。寒来暑往,空地由荒芜重新变得繁茂。 冉喻种的菜吃不完,常常拿去分给原来的队友,以及旁边的福利院和社区学校。 之前海鬼入侵时,二三环的幸存者中有很多未成年的小孩,他们现在被统一安置在这所福利院中进行社会化抚养。适龄儿童则要进社区学校上课。 冉喻目前在警卫总局当战斗课教练。这天警卫局刚好跟福利院一起举办活动,分批邀请一些适龄的孩子去参观单位。冉喻也被拉来组织活动,他跟在一群还没有他腿高的叽叽喳喳的小孩后头,像是在看一群刚长出嫩黄绒毛的小鸡崽。 他们一行人参观了战斗训练场地、各业务部门以及局内历史资料室。孩子们的兴趣和热情逐渐递减,冉喻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孩跟同龄人恰恰相反。那个小孩在看到枪械火药时没有激动,观看汇报演出也没有惊呼,反而在历史资料室那里很有耐心地听了全程的讲解。 时至今日,我们仍无法对海鬼做出一个明确的定义,也无法停止探索人类本身的步伐。从某种程度上说,海鬼像是婴孩,有旺盛的口腹之欲,探索欲,模仿欲 来做讲解的人是言艾,她显然没有给这么小的孩子讲课的经验,讲的内容虽好,但绝大部分小孩无法理解,只是悄悄交头接耳或啃手指。讲解结束后,其他孩子迫不及待地往出口走,想去看点更有趣更刺激的东西,只有那个孩子还在展柜前逗留。 冉喻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冬冬,贺宏冬。 你对这些感兴趣? 嗯,我觉得记住历史比记住枪的型号重要。 冉喻点头,从兜里摸出一颗糖给他。冬冬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活动结束后,冉喻刚走出单位门口,就被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拉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如果不是及时认出了对方,冉喻很可能当场把这位偷袭者的胳膊卸下来。 冉喻把娄越的黑口罩和墨镜扒拉下来,问:今天又是闹哪一出 娄越很熟练地捧住他的后脑,把他剩下的话堵在唇齿间。 冉喻早就习惯他这副神经兮兮黏黏糊糊的样子,仰头专心地接吻。 缠绵悱恻地亲了好一会儿,娄越才松开冉喻,说:今天在办公室打了个盹,梦见你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就想过来看看。 冉喻:所以穿成这样是又偷偷翘班溜出来的吗? 今天没有重要的事情处理,都是在走流程说车轱辘话,我就先过来看看你。下不为例,我保证。 冉喻无情地拆穿他: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月我已经在你梦里飞走七次了。 娄越幽幽地说:你嫌我烦了。感情淡了。 冉喻只好踮踮脚,亲亲他,然后摸摸他的头:没有的事,我们每天晚上都睡一起,白天不用特地来看我。不会飞走的,晚上见。 娄越活泛起来了:那你这两天休息好了吗?今晚可以吗? 正说着,巷口走来了一个人,低声呵斥道:你俩干啥呢?我要是治安队的我头一个抓你俩,外头还有孩子没走完呢! 娄越:黎树修,你想去城外开拓新天地吗? 黎树修身子一僵,小声说:别呀,后头有小孩看着呢,给我点面子啊哥。 后头果然传来的小孩的声音:黎哥哥!我们要走啦! 黎树修扭头:好的冬冬,你先跟向叔叔走吧,哥哥这就来! 向安详在后头纠正:是向哥哥和黎叔叔。 冬冬摇摇头:都是哥哥好了,有什么好争的。你们都是大人啦。 黎树修嘿嘿笑道:这小孩聪明。对了冉喻,说正事,过几天年度考核,战斗课临考前给我开个小灶呗。 话音未落,他的后衣领被人拽住往后扯了几步。詹一烨冷酷的声音响起:考前私下笼络教练,记队内小过一次,罚扫厕所三天。 去年詹一烨升职做了九队的队长,何荣晟是副队长,两个工作狂带队,队内的严苛程度可想而知。偏偏黎树修也被调到了这队里,日子每天都过得苦哈哈,只能靠时不时撩拨向安详并偷看其新画的漫画为乐。 黎树修举起双手:没有啊队长,你听错了,我是来问他们准备给丁队长和许老师的小孩买什么满月礼物的。 詹一烨冷哼一声,跟娄越冉喻打了招呼,把黎树修拎走了。 黎树修的父亲黎敬犯了大错被革职,但看在其极强的专业能力和并无作恶动机上,在彻底清除体内的病毒后,只被关进去改造了两年,出来后被科研院返聘。他虽然再指导科研时会受到诸多监管,但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很知足。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娄越刚想再跟冉喻黏糊一会儿,通讯器就开始拼命响。看来他偷溜出来被发现了。 冉喻拉着娄越的手把不情不愿的这人拽出小巷子:快去工作吧,晚上见。 娄越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跟冉喻一起吃完饭后,迫不及待地把冉喻拉进书房。 桌子太硬了,去卧室吧。冉喻反手拉住娄越,想把他扯出来。 娄越:我是想说有点紧急的工作没做完,想让你在旁边陪我一会儿。 哦。冉喻说,好吧。 娄越笑了一下:放心,很快的,别着急。 冉喻睨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进了书房,随手抓了本书就在办公桌旁的沙发坐下了。 可能是刚吃完饭,也可能是沙发太软,或者是娄越翻文件写字的声音太催眠,冉喻没看多久就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娄越来抱他去卧室时,他半梦半醒间叫了声哼哼。叫完才想起以前娄越给他看的那封没寄出去的信。 冉喻清醒了大半,突然说:对不起。 嗯?娄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没关系,我早就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娄越说。 冉喻顺手将娄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抚平,问:为什么? 娄越搂紧他的腰,趁机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因为你让这个名字变得可爱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们让码字的过程变得可爱了=3= 这篇文到此就要标完结啦,感谢一路陪伴,期待再会~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