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皇后假死之后》 01 01 天还蒙蒙亮,从宫里传出急诏,许是冬日森寒,皇后忽生了急病,就在昨夜子时无声无息地薨了。一夜之间碧瓦朱甍处皆挂素白,人人哀戚为国母守孝,连最得宠的赵贵妃都素面朝天,不作往日骄矜做派。 听说皇帝悲痛万分,知道噩耗时差点晕过去,强撑着病体亲自为发妻操持丧事。灵堂之上,他见叁皇子神态如常,不曾为皇后落一滴眼泪,登时发了雷霆大怒,斥其不孝,竟罚他到钊州为嫡母守孝叁年,赵贵妃跪在宫外求了一天一夜都无济于事,生生哭成个泪人儿。皇帝在潜邸时文采便是斐然的,又写下诸多情真意切的悼念诗文,洋洋洒洒,众臣皆说:东坡居士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比之,都逊色不少哩。 “哎,眼看着年关将到,还说好生过个节呢,陛下这意思,这年大家八成是不过了,全京城都得陪着伤心……”老宫女把浆洗的衣服晾上竹竿,幽幽叹口气。 旁边的小宫女托着腮一脸痴迷:“可陛下多痴情啊,对皇后娘娘多好啊,要是有个人这么在乎我,我立刻死了都甘愿!” “对娘娘痴情?” 老宫女听罢露出个古怪的微笑,那笑一闪而过化作淡淡的揶揄。 她说:“等你待久了就知道,没了年关的新衣,这辛者库要冻死不少人,草席一盖就随便抬出去埋掉,运气好点有个素棺,运气差的还会被野狗吃烂身子,肠啊肚啊心肝啊……圣人的痴情对于我们来说倒是灾祸了。” “不要啊,你不要吓我啊莲叶姑姑!”小宫女听到又惊又怕,捂着耳朵逃开了。 老宫女瞧她跑了也不气恼,仰头看满天飞雪,庭院深深,果然只能瞧见一块方正得像丝帕的天空,可院角的寒梅生得极好,枝头傲然绽放着,不知不觉间已长出了宫墙。 -- 02 02 京城郊外,雨雪绵绵。 就在大周举国为孝贤皇后哀悼之时,一个同样急病去世的宫女自然无人在意,幸好这个宫女在辛者库有些朋友,不至于草席子盖身就潦草了事,到底还是弄了点柏木棺材的体面。 侍卫走后不久,棺材盖子缓缓移动,最终猛地一下落到地上,地面积雪,所以这个棺材盖子发出的不是砰的一声,而是带着些簌簌的声响,砸出浅浅的坑。 接着,一只漂亮的手扶在了棺沿,在漆黑的深夜里白得刺眼,连肤色下的淡青色血管都见得分明,这是一只绝世美人的手,连指甲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只手的主人不应当使用如此粗鄙的棺材—— 如今在龙华殿上受金衣喇嘛念经超度的紫檀凤纹棺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吧。 司连华从棺材里爬出来时小脸惨白,得,真像个得痨病死的女鬼了。 她寻思着,就算这棺材没钉死从里面推开还是耗力气的,早知道放点工具傍身,棍儿?刀?还是其他什么? 唉,罢了罢了,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装死并不熟练嘛,总算是得了自由。说来好笑,她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像得了新生似的。 “娘娘,您受苦了。” 冷不丁瞧见个白衣服的男人站在那儿,司连华一时竟没反应出他是谁。 总不会是兢兢业业的白无常吧? 白衣男人在茫茫大雪中撑一把油纸伞,腰间佩戴着比翼鸟样式的羊脂玉佩,大抵是等她许久,玄靴旁的雪都化成了水。 司连华记得那玉佩,她当年与沉尚书小公子的定情信物。 男人比白无常生得俊美多了,发色乌黑,眉眼如画,墨玉般的眸子里倒映出天边一弯残月,淬出霜雪的颜色,一看便是清雅尊贵的世家出身。司连华记得,他年少时总低低地唤她小莲花,藏着矜持也掩不住的喜爱,后来做了当朝丞相,便尊称自己为皇后娘娘,面容平静,尊卑得当,挑不出一点错来。 原来是沉丞。 他为何能来? 啧,抓她回宫吗? 也是,他一向对皇帝忠心耿耿,连未婚妻都能拱手让与当初的四皇子殿下。 见司连华防备地盯着他,沉温舒浓如鸦羽的长睫不自觉轻颤,苦笑道:“您误会我了,臣并非来抓您回宫。宫中戒备森严,就算西门也是要严查的,您以为自己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假死出逃?若没有臣的帮助……当然,这都是臣甘愿,这些年来您过得不好,臣都看在眼里,臣不求您的原谅,只求您能……顾惜凤体。” 沉温舒的话说得不错,这些年她过得不好。 皇帝薄情寡义,并非良人,大婚前许诺她种种好处,全是为了在夺嫡之争中获得司家的全力支持,登基后处处打压司家,弄得她家破人亡,又偏宠赵贵妃,视她这个正宫皇后为无物。 今年冬至,她被赵贵妃陷害关了禁闭,关就关吧,受诬陷受委屈也不是头一次,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逃出来呢? 可能是她心爱的猫也死在了宫中,它到死都没有见过自己主人真心的笑。 司连华甚至不是“病死”的,而是在宫里玩了一把纵火自焚,给死气沉沉的皇宫添了些光亮和热气,紫檀凤纹棺里装着的大概不是个病怏怏的全尸,而是几块她用病死宫女代替的残肢。 一国之母竟然自焚? 皇帝怕是估摸着说出来面子上不好看,给皇室抹了黑,故而称她为病逝。 看到她被烧成那副惨样,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吓出个病来也说不定。 司连华冷笑一声,沉温舒却以为她在嘲弄自己虚情假意。 他眸光摇曳半晌,终是撑伞步步向她走去,像小心翼翼的主人接近伤了心的猫,见她衣裳单薄,脸色苍白,便解开身上白狐大氅的系带,为她披上,遮去风雪。 “别动,臣只是见不得娘娘感染风寒。” 他虽句句以臣自称,得体谦卑至极,此举却挨得皇后极近,近得似乎略微低头,唇瓣就会擦过她的侧脸,云淡又风轻。 司连华记忆里那个丰神俊秀的沉小公子似乎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了。 男人叹息:“臣夜深时总想,当年是不是错了?我不该把你让给别人,那时候总以为做皇后比做臣妇更好。” 她避开他,有礼有节道:“还请沉丞自重。” 沉温舒看着空落落的手,掩去寂寥地笑了笑:“那娘娘今后有何打算?” “不用叫我娘娘,我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莲花会信他的话,现在的司连华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好歹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次,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争了。 去钟南山下寻处道观,做个逍遥女冠也是极好的。 这里再没有人爱她。 父母说爱她一心把她当做攀附权势的工具,皇帝说爱她是为了她背后的司家,眼前的沉丞官场真没白混,花言巧语信手拈来,那时候总以为做皇后比做臣妇更好? 可笑,分明是他为了仕途把爱慕的女子拱手让人,还真以为她忘了,所以可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沉温舒只折了一个未婚妻,便得了君王的信任,大好的前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的确是聪明人应该做出的选择,不过时过境迁,再在她这里诉苦,有些晚了吧?有些贪了吧? “离开?也好,也好……” 沉温舒的脸一下子白了许多,比雪还白,隐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忽道:“只不过明日魏王便要回京了,城门查得比往日更细,而且您知道他的,心思缜密,又素来与您不对付,还是过几日走如何?” “魏王回来了?” 司连华皱起眉,印象里剑眉星目的少年变成了眉目沉戾的玄甲男子,每次见她都嗖嗖地用眼睛递冷刀子。 她少时顽皮,扮做男装与皇帝、魏王、沉丞嬉闹玩耍,一起长大,后来沉温舒做了她的未婚夫,皇帝成了她的夫君,唯有这个魏王从小与她关系恶劣,几乎是死对头的地步,听到她死了,魏王怕不是要高兴坏—— 也不一定,如沉温舒所说的,那家伙眼明心细脑子好使,没准真让他看出来什么,坏了她做逍遥女冠的好事。 “娘娘,让臣帮您躲几日吧,您跟臣回府,暂时改名为沉悦宁,自称臣的远方表妹,暂居府中便是。” 如此善解人意? 司连华也真诚道:“表妹?听闻沉丞与沉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她若见了我这个表妹,不会吃醋吗?” 司连华与那位沉夫人还是旧识,她因出身高贵,姿容绝好,心性飞扬跋扈,行事放诞不羁,京城里的少年郎们是眼馋这样鲜活的小娘子的,长辈们却都摇头说不好,有妇如此必乱家宅,而礼部尚书的独女江琴秀则完全是她的反面,一言一行循规蹈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那琴,简直京城一绝,噢,她连烹煮茶汤放几片全叶,放几片半叶都数得清清楚楚—— 若将当年京城贵女拉通弄个排名,在年轻男子中司连华高居榜首,江琴秀在末流;可在长辈之中嘛,她这个祸水种子定在倒数第一,江琴秀才是他们为自己子辈孙辈相看的心头好。 娶妻当娶江琴秀,江琴秀好啊,司连华想,自己若是个男子,也愿意娶那样听话的女人。可惜她不是。 不知这些年江琴秀过得如何? “她素来是懂事的,若不懂事了,就让她先回娘家。”沉温舒淡淡道。 男人对女人无情起来,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来……她也过得不好。 大家过得都不好。 司连华无端笑了:“也罢,沉温舒,你当日欠我一份情,今日我领你一份情。” 久居深宫,她许久没笑得如此明媚,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二八年华,盈盈的杏眼光华流转,便折煞了满京城的青年才俊,沉温舒微微一怔,素来清冷的眸子中流露出爱慕与怀念来。 “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至于尊夫人,那就不必打扰了,我这样的弃妇从棺材里爬出来,到底不祥,给我一间有床的房间就好,魏王离京我便自寻去处。” 她的笑,比四月的春光还娇艳,却如同浸雪的弯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沉丞相倏忽有些不知所措,像得到糕点又被忽然拿走的小孩。 “连华……你不必这么说,不要这么说。” 不祥,弃妇,他保证没有任何人敢这么说她。 司连华侧脸瞧了他一眼,唇角微抿,像是个笑,接过他的伞兀自走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不需要人陪,玉转麒麟,光摇银海,她身姿娉婷,大氅上白绒绒的狐毛随风飘摇,沉温舒呆了一下,顶着风雪连忙跟上。 -- 03 Уuωangsнё.mё 03 魏王盯着手中玉佩怔怔出神,灯火摇曳更是照得那宝玉光泽细腻,玉质雕成的雌鸟毫羽分明,栩栩如生。 玉佩尾部被匠人琢磨出了半圆形的缺口,显示出它并非独个儿,而是一对。这比翼鸟玉佩是他母妃的陪嫁,母妃离世前笑着说一个给他,一个给未来的王妃,只可惜他的那个年少时不慎丢了,就剩下这只小雌鸟。 每当他准备做一件错事时,就会端详摩挲这个老物件儿,仿佛在寻求母妃的谅解。 “殿下,陛下醒了,您可以去龙华殿……见她了。”李将军语有迟疑。 魏王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他面圣无需解剑,正要走出殿外,李将军拉住他:“殿下您可一定要冷静,不可、不可……” 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触怒天威。 “本王很冷静。” 魏王一点一点掰开属下死紧的手。 “本王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进了龙华殿,万千灯烛闪烁,诵经超度之声不绝,香火氤氲着僧侣悲悯的眉眼,金身诉说着信徒虚妄的虔诚。 那紫檀凤纹棺摆在殿中受尽一切祝福与超度,皇帝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形容憔悴,眼睛都有点眍,下巴和唇上起了青色的胡渣,倒真有点像痛失发妻的鳏夫。比起魂不守舍的皇帝,魏王看起来显得精神许多,银冠束发,更衬得凤目狭长,菱唇薄凉。 话本上写,这样的长相最惹桃花,却也最是薄情寡义的。 “承运你来了,为你皇嫂上上香,念一念经吧。”皇帝闭眼合起手掌,乌木佛珠发出碰撞的声响。 魏王轻点头,拒了太监递来的檀香,亲自点了一只,安置胸前,再举香齐眉,唇角紧抿,良久不语。 另一边,李将军见魏王行为无异,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终究是他过虑,一个女人,一个已出嫁的女人能有多重要?从沧州快马加鞭赶来,冒着陛下的怀疑,亲自为她上一柱往生香,一切足矣,就是再痴情也该放下了。 上完香,魏王走到皇帝身侧,仍旧平静的神色,甚至比往日更为恭敬。⒫ǒⓩнaīωu.īnfǒ(pozhaiwu.info) 李将军见此更加欣慰。 殿下他,确实放下了。 下一秒,魏王跪道:“臣恳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开棺验尸!” 李将军:“……” “放肆!谢承运,朕看你是疯了!“皇帝大怒。 魏王仍道:“臣恳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开棺验尸!” 皇帝铁青着脸:“混账,给朕滚出去!” 乌木佛串投掷而出,丝线扯断,漆黑的珠子如雨水四溅,噼啦啪啦滚落一地。 众人俯首,怯生生地觎着滚至眼前的佛珠,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魏王显然有备而来:“一国之母,大周的皇后,竟然死得不明不白,匆忙下葬,这于情不合,于理更不合!臣弟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皇兄的江山社稷着想,司家当年跟随先皇打拼天下,创业开国,如今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唯一的血脉位居中宫,却一夜暴毙身亡,飞鸟尽,鸟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陛下此举是寒了老臣的心,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气氛僵持不下。 皇帝头疼道:“那也要等大理寺……” “大理寺薛少卿等人就在殿外。” 皇帝怔了怔,阴恻恻盯着他冷笑:“她就算走了,也是你的皇嫂,你明白吗?” “这些年她在宫中过得不好是不是?” 皇帝不语。 他揉着太阳穴疲惫道:“罢了,你要看便看吧,与她道个别。” 天家之事谁敢多耳? 一干人等赶紧撤退,顷刻后殿内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 皇帝松口,魏王却没有动,桀骜不驯的眉眼令人想起雪原上的头狼,他盯着那具华丽的棺材,似乎是希望里面的尸体能自己爬出来。 “怎么?不敢了?”皇帝轻嗤一声,“承运,你到底比朕心慈手软,所以皇位是朕的,她也是朕的。” 魏王听罢握了握拳,走上去挪开棺盖。 “怎会如此?” 没想到会是一具残尸,或者连残尸都称不上。 如果北狄战士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会惊得当场失语。那位战无不胜的的边疆战神,残忍无情的眉眼之中,竟然也会流露出近似于哀楚的痛苦神色。 魏王又惊又怒,不顾一切想要质问皇帝。 “连华她是——” 积雪覆枯枝,夜色中隐约有长尾巴的猫儿窜过,惊飞了饱食的雀鸟,也惊落一地纷乱的琼玉。 皇帝站在庭院之中,没有撑伞,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身姿颀长,比戍守边疆的魏王看起来要清贵许多。 他也不想看到那棺材里的东西,好像在提醒他错得有多彻底,多可笑。为了铲除外戚,害得最爱的女人自焚而死,他甚至不能把她真正的死因公之于众,至少史官还会为他书写一个不太惨败的结局。 帝王不会错。 皇帝看着殿外寂寥的雪地,似是记起什么:“朕记得她有只喜欢的狸奴,叫玉雪是不是?以后就抱到朕殿中养着吧。” 他记得,那狸奴通身雪白,圆脸粉鼻,生了一对碧绿杏眼。进贡时,他一看到它的眼睛便知道,它该属于谁。 他还记得,皇后那日挽了个松散的单螺髻,抱过那猫儿的时候笑着睨他一眼,金钗斜坠,流苏晃动,呼吸之间淡粉色的唇瓣轻微翕动着,很美很美,可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陛下,那狸奴,那狸奴——” 宫人露出惶恐的神色。 “今年冬至的时候落水溺死了,娘娘伤心了许久。” 他轻轻道:“她为何不告诉朕?” “娘娘不让我们说,说您不必知道……” 皇帝连咳几声,像破败的风箱,几欲喘不上气。 他阖上眼睛,平复气息,半响后睁开,眸中已然恢复往日的清明与镇定。 “朕知道了。” 帝王只会长久孤寂地活下去。 —— 魏王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十五岁的秋猎,他一心想拔得头筹,只因有个叫司长君的小白脸不自量力地挑战自己,皇兄竟笑吟吟地纵容,沉家的公子也拍手说妙,真是奇怪。 那一年,他猎了野鸡、狐狸、野兔、公鹿……他想找司长君炫耀,中途却遇到了沉家的公子,再然后找到了落入陷阱的司长君,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他素来讨厌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混小子,可不知为何看到他不知生死的样子,心却忽然慌了,便让沉温舒先去寻随行的御医,自己带着清水和草药先下去看看他到底死没死。 他抱起司长君的时候,蓦地闻到一股幽香,凑近他昏睡的脸蛋一看,原来男人的皮肤也能如此细腻—— 真娘啊! 他又解开他的衣袍。 紧紧交缠的裹胸,浑圆如雪的肩头,还有右肩上一枚小小的黑痣……心高气傲的少年郎第一次觉得脸皮如此燥热,连呼吸都在发烫。 原来不是真娘,而是真的姑娘。 他登时想起皇兄意味深长的笑,沉家公子难得的温柔,心中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想: 可恶,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当年他抱着司长君等啊等,等到天黑都没等到人来救他们,在这个梦里她却醒了。 小姑娘睁开眼看着他,神色凄楚:“谢承运,我好痛……” “你哪里痛?你告诉我告诉我!” 梦中他竟哭了。 “我浑身上下都好痛,好热好烫,好烫啊烫死了呜哇啊…” 他怀中的少女忽然变成漂亮的美人,一张口就吐出燃烧的黑气,毒蛇似的大火席卷了一切。 “好热好烫啊…痛死了痛死了…谢承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烫啊烫死了呜…” 司连华在火舌中烧成焦黑的灰烬,在他的怀抱里变成一具哭泣的尸体。 “殿下!殿下!你醒醒!你醒醒!” 撞入眼帘的是侍从焦急的脸。 “殿下可是做噩梦了?一直在梦中呼喊。” 魏王立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出了会儿神。 “无妨,不见得是噩梦。” 说着,他没由头地笑起来。 该不会是伤心出毛病了吧……侍从心里嘀咕道。 魏王又恢复成平日里精明的模样,吩咐他说:“罗英,你去沉府打听一下消息,不要惊动任何人。” -- 04 Уuωangsнё.mё 04 没想到出来散散心,也能遇见魏王,幸好戴着面纱。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过去的好。”沉府丫鬟提醒道。 从前她是皇后时,他就对她冷鼻子冷眼,如今做了沉温舒远房的表妹,指不定怎么奚落她。司连华摇摇头,见谢承运身披玄甲,骑高头大马上从闹市穿行而过,不见半点伤心模样,更绝的是眉眼间竟有兴奋之意。 合着,她死了,他这么高兴? 司连华不禁回忆起和谢承运的过往,他们好像天生就不对付,特别是那年秋猎之后,她落入陷阱被沉温舒救出来,他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她忍无可忍问他究竟要做什么,那家伙支支吾吾半天竟说—— “本殿下这次猎到了叁只野鸡、两头狐狸、八只野兔、一头公鹿……” “是是是,我什么也没猎到,我愿赌服输,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行了吧?” 她当时没好气极了,直接去找沉温舒诉苦。 司连华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沉温舒的,试问哪个女子从危险中醒来看到一张焦急无比的俊脸不会心动?她还记得自己无意间扯下沉温舒的玉佩,交还时她便同意了与他定亲了,那玉佩也成了他们的定情信物。⒫ǒⓩнaīωu.īnfǒ(pozhaiwu.info) 比翼鸟玉佩显然是一对,她问过沉温舒,为何定亲之后不把另一枚给她?沉温舒笑着说那是成亲之时才给的,哪儿那么着急? 可最终她嫁给了皇帝,见也没见过另一枚玉佩,想必雌玉如今在江琴秀那儿吧。 回了沉府,花草树木修葺得方方正正,全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司连华不由再次感叹江琴秀的好来。 “小姐,今日娘子烹了茶汤,请您前去听琴斋品鉴。” 听琴斋装潢得十分素净,一如它的主人,只几件檀木家具,茶桌、琴架、半面墙的书架子。江琴秀坐在桌前,今日穿了件黛蓝色水云纹的袄裙,发髻绾得高高的,耳边垂了一对月牙状的白玉耳坠,面前茶汤翡绿如玉,徐徐冒着热气,她双手交迭在腰腹前方,却也不是完全贴在腰间。 说来也是奇怪,这端庄严肃的仪态每每落到司连华眼中就觉着古板得无端可爱。 “好久没喝到你的茶汤啦……”司连华坐到她的对面怀念道,“还是十片全叶子,八片半叶子么?” “早就不是了,”江琴秀微微一笑,那笑转瞬即逝变为无声的失落,“哪有那么多讲究,那是我年少时见不惯京城男子都追逐你故意想出来博眼球的,都是心机,后来温舒让我不必如此做了,我便不做了。” 这些年她把内院打理得很好,可沉温舒却永远对她不冷不热,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她无所出,再如何贤良,也不能让沉家满意,听到司连华如此称赞,一时十分感慨。她太寂寞,便把这里打理得更好,反正也无事可做,有时候她都觉得好得有些过分,必是双数的砖石,统一花色的装潢,不见落叶的庭院…… 好像在亲手为自己打造一口棺材,一口漂亮的活棺。 司连华见她伤心,转移话题:“你猜我今日上街遇到了谁?魏王!他知我死了,高兴得很呢!” “我瞧那魏王殿下对你是有心的,怎会如此?” 司连华连连摇头:“魏王对我有心?有的什么心?我看他是没安好心。” 江琴秀刚想说魏王殿下似乎一直对你有情,就听见门外焦急的脚步声,眉尖一蹙,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自家夫君含怒的脸。 “连华,你先跟我走,不要喝这个毒妇的茶。” 沉温舒把司连华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举足无措的女人。 “温舒……” 江琴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已经按照从小娘亲教导的那样,贤良淑德,任劳任怨,甚至帮夫君把心爱的女人藏在府中,可仍旧成不了一个出色的主母。难得的一句夸奖,竟然来自一个她本该嫉妒的人。 “别碰我,毒妇。” 那冰冷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躺在森寒的棺材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司连华被沉温舒拉回了房间。 “沉温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伤了她的心?你要跟她赔礼道歉……” 她挣开他的手。 沉温舒轻叹口气,软了嗓音:“你可知今日魏王来寻我,他起了疑心,你猜是谁做的?” “他如何知道?……可你也不能直接怀疑江琴秀,她是你的发妻。”司连华讶然。 “你以为今日她请你喝的茶是谁送的?侍卫告诉我,是魏王的手下。” 司连华:“他打探消息总得有个缘由,你不能冤枉琴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江琴秀嫉妒你,她是我的妻子,我不爱她只爱你,她想出卖你,这也是人之常情。连华,这样的事在后宫不少见吧?” 司连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江琴秀真是那样的人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护着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沉温舒怜惜地望着她,月转朱户,照出他眼神中炽烈又阴暗的爱/欲。 初知沉家公子这人,见他天上谪仙般不染凡尘,云间月、山巅雪似的绝世清冷,还以为他是生着白羽的仙鹤,优雅、磊落,眼底带着悲天悯人的善意,是一等一的君子,看久了方察觉出他隐藏的偏执,深沉的疯狂。 昏暗的空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出不必要的绮念来。 “连华,你抬头看看我,看看我吧……”他欺近她哀求。 哪里是什么林中仙鹤,分明是暗藏凶机的美人蛇。 司连华不得不抬头,他生得很高挑,她只能仰视,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她又避开。 “你走吧,我现在心很乱。”司连华想,她不应该留在这。 幽幽叹息一声,沉温舒慢慢后退,唇角含着纵容和温柔的笑意。 没关系,现在她是他的表妹,她就在这,无处可逃。 待沉温舒走后,司连华才发现他的玉佩落下了,她记得方才江琴秀也没有佩戴那玉佩,她都怀疑沉温舒是不是把祖传的宝贝弄丢了。 司连华不情愿地出门,却发现沉温舒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面无表情走向了僻静的角落。 “等会儿你把这火油筒藏在听琴斋,留约莫这么长的线,明日中午左右爆炸……切记,把小姐带出去。” 她听得简直毛骨悚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沉温舒竟是如此狠心的男人。 他这么做,与皇帝有何区别?司连华因为赵贵妃被皇帝厌弃,江琴秀因为司连华又要被自己的夫君痛下杀手,兜兜转转,竟都是同样的命运。在她看来,她不可恶,江琴秀不可恶,甚至赵贵妃都不够可恶,最可恶的是这些无情的男子。 她终究没有还这玉佩,转而偷偷去了听琴斋。 “他真这么无情?” 江琴秀正在调琴弦,许久不碰有些走音,但音色摆在那里,叮地一下,依旧好听。 “你不信吗?你要是不信,等会儿去检查到底有没有火油筒,我都怀疑我走不了了,沉温舒疯了——” 她焦急的话音被渐起的琴音打断。 那琴音哀戚如白事,滞涩得很,如将死之人挣脱棺板,且退且试,十分艰难,但随着昔日记忆的回归,又如起死回生,逐渐活跃灵动起来,司连华正听得入神,那琴音忽然断了。 白衣女子有些遗憾地看着双手:“许久不弹,纵是再试也枉然。” “没有啊,我觉得甚是好听,”司连华走近她,真心佩服她的镇定,“和当年比更有韵味了。” “还记得当时我为你伴奏,你跳舞,我弹琴,也是京城一段佳话。说实话你跳得不怎样,应该是现学的吧,奈何你姿容生得好,那些少年郎的眼睛照样围着你转,看不着我这个弹琴的人。” 司连华笑道:“可你弹得真好,我都觉得我那么糟糕的舞配不上你的演奏,所以长辈们喜欢你是有道理的,你有真才实学。” “那我也实话实说……”江琴秀眯着眼看她,似乎在回忆什么,眉梢含笑,“你技艺不高,但身姿漂亮,一舞倾城,此言非虚,那些少年郎喜欢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唉,别夸了,你看看,一舞倾城不也成了弃妇?”司连华摇头道。 江琴秀伸手为她拢了拢乱掉的头发:“你是弃妇,我是毒妇,看来我们才真真是天生一对。” “原来你也会说笑!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能不能聊点正经事?你到底准备如何?” “沉温舒明日怎么看我,我便准备如何。” 纤纤玉指落在琴弦之上,流水般拨动,琴音潺潺如月下清泉,洗涤人心一切罪恶。 “视我为良善, 我便为良善。” 琴声陡转,或化鲲鹏扶摇直上,如沙场点兵般的气势磅礴。 钲的一声,弦断了。 她说:“视我为蛇蝎,我便为蛇蝎。” -- 05 Уuωangsнё.mё 05 “沉丞,今日不急着回府吗?” 牵起缰绳,沉温舒拦在沉温舒面前,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魏王殿下,如果还是昨日的问题,臣只能说是您痴心妄想,人死不可复生,请节哀。”沉温舒落落大方道。 魏王扬眉:“无妨,本王只关心沉丞现在的去处。” “今日臣约了几位同僚到万宾楼商议朝务,王爷若不嫌无趣,也可与臣同行。” 魏王:“好。” 万宾楼人来人往,同僚定了叁楼的雅间,打开窗户,正好能遥遥看到沉府的院落。 “此间茶汤甚好,琴音也妙。” 虽有魏王在旁虎视眈眈,犹如监视,沉温舒仍旧端起茶杯微抿一口,轻笑出声。一众官/员中,他姿容最佳,雪肤墨发,笑起来圣人一般,不少姑娘频频观望。 他现在只需静候佳音,魏王难缠又如何,不过是帮他做个不在场的见证。⒫ǒⓩнaīωu.īnfǒ(pozhaiwu.info) “不好了不好了!!朱雀街走水了!救火救火!” 一时间沉府火光冲天,热浪都掀到这里来。 “琴宁还在府中!” 可怜的沉丞相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外,魏王倒不好说什么,只得跟上。 到了现场,火势还是十分猛烈,看着就令人害怕,沉丞相数次都尝试以身犯险去救人,可数次都被侍从拦下。 “大人别去,这火太大了!不能去啊!” 沉丞相墨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片橘红色的火海,他绝望道:“不、不,她在里面,让我去救她!让我去救她!!放开!” “大人,求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夫人想想啊,她肯定不希望您冒死救火!”侍从也哭。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动容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沉丞相对沉夫人可真真是一片深情啊!上次见到这样的夫妻真情,还是上次,噢,不对,还是皇后娘娘逝世的时候,皇帝也是如此的吧!他们都是爱妻如狂的好男人! 火终于灭了,昔日漂亮雅致的宅邸都化为废墟,沉丞相颓丧地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火是从听琴斋烧出来的,他们发现了一具衣饰华美的焦黑女尸,无人敢去告诉他这个坏消息,更无人敢去扶他,只好期待地看着魏王。 魏王觉得自己站在这怪尴尬的。 他更加尴尬地开口:“别哭了沉温舒,你家夫人的遗体找到了,还请……节哀。” 沉温舒哀戚道:“今日恐怕不能解答王爷的疑问,我家夫人,唉……我家夫人,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回她——” “夫君!我好怕啊!夫君你在哪儿?” 他没听错吧? 是……江琴秀的声音? 沉温舒猛地抬起头,大惊失色。 那活蹦乱跳、气色甚好的女子不是江琴秀是谁?! 在旁人看,他好激动好开心的样子,甚至都结巴了:“太太太好了,你竟然还活着!琴宁,你怎么还活着!真是太意外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周围人纷纷说道。 魏王迟疑道:“那里面死的是?” 江琴秀以帕拭泪:“是我们那苦命的妹妹,今日她在我那吃茶,中途我有点事离开了会儿,妹妹她估计是睡着了……可谁能想到好端端地起这么大的火灾?真是可怜见的。或许这就是命吧……” “你胡说,怎会是她?” 他明明提前吩咐过仆人带连华离开。 “大人!大人!我对不起你啊……我今日喝酒误事,这脑子突然就不清醒了,没跟着小姐,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啊,小人就是拿一万条命都不抵偿……”仆人身上还带着酒气在他面前几乎要哭倒。 “你胡说!你们都在胡说!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都要骗我,不会的, 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沉丞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疯狂地奔跑到那具焦尸之前。 看清楚了,那真是他为司连华添置的衣服首饰。 连华她……连华她…… 他脑子嗡的一声,立刻就空白了,宛如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眼眶一霎通红,回过神时已经恸哭起来。 “不,不会的…为什么……为什么…”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他的肩膀。 江琴秀平静道:“夫君,斯人已逝,你要节哀啊。” “是你?你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沉温舒猛地抓住她的手,恶狠狠地瞪住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你在报复我?你害死了她!你果然是个毒妇!她是你的……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毒蝎心肠?你为什么要放火烧她?为什么!?” 江琴秀神色不变,语气甚至更加怜悯:“夫君,我知道你难过。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如何看我,我便如何待她。” “我杀了你!毒妇!你怎么敢?!”沉温舒拔剑出鞘,起了杀心。 魏王拦住他,喝道:“你疯了吗!沉温舒!” 沉温舒回头脸上犹带泪痕:“魏王陛下!你知道她杀的是谁吗?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她死了,这次……她真的死了。” 魏王惊呆了,他看向素来柔顺的江琴秀,弄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怎么?魏王殿下也要替他的妹妹报仇?只可惜,你们要好好查查, 沉温舒到底有没有这么个表妹,莫不是从哪里找的女骗子,你说呢?查来查去,惊动了圣人,可就不好了。大家都有麻烦。” 江琴秀笑得十分温柔。 不得不承认,她所言非虚。 司连华这个表妹,不能查,不能报官。 从刑法上,他们奈何不了她。 这边沉温舒极快地整理好情绪:“各位同僚,沉某非常感激大家对我们的关心。但今日沉某必须休了这个毒妇,才对得住我可怜的妹妹。近几日我的远方表妹暂居沉府,本是清清白白的事,可这毒妇又嫉又妒,不惜放火。可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沉某不忍将她一个弱女子送押官府,只能这样安慰我妹妹的在天之灵……” 那醉酒误事的侍从连忙找来执笔,待他写下休书。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议论纷纷。 “平日里挺贤惠的啊,原来是那样的人,因妒烧家,太可怕了……” “沉丞可真仁慈,竟然不忍心送她坐牢,如果是我这样的婆娘直接打死!” “她嫁过来多少年了孩子都没一个,要我说早该休了!” “我觉得沉大人是爱她的,刚才还火场救人呢,只是她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 在场的官员隐约能猜出些什么,但想到沉丞的身份,便不说话了。 听到这些话,感受到这些异样的眼光,江琴秀觉得意外平静。 这些年她一直想成为别人眼中的贤妻良母,若有不顺,都以为是自己的错。可只因为沉温舒是个男人,自己十年来的对就能一笔勾销。娘亲总教她女子要顺从,嬷嬷总教她女子要贤惠—— 以礼仪教条为基底,再用世俗眼光盖棺定论,加诸在女子身上的种种,让她感到窒息。司连华如今躺在死棺材里,她却从来在这框框正正的活棺材里挣扎。 现在,她终于不在乎了,终于要离开了。 或许很狼狈,或许满身都是他人评头论足的污秽脏水,江琴秀是个坏女人,是个毒妇,是个婊/子,可管他的呢,她还是要挣扎着向外爬出去。这棺材,困不住她了。 “等等。” 叫住她的自然不是沉温舒。 是魏王。 江琴秀淡淡一笑:“魏王殿下,你果然也要责怪我吗?” 说来天下男子大多可笑,总以为两个女人之间除了相互嫉妒之外再无其他关系,不可为朋友,不可为知己,不可为爱人。 -- 06 06 这几日京城接连地下大雪,皇帝虽称病不出,可谁都知道他是因为皇后娘娘的死伤了心。 说来也奇怪,这京中接连出丧事,先是赵贵妃无端落水,再是沉丞的表妹被活活烧死,那丧事办得很隆重,有人说灵堂上沉丞看起来也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反倒是众人以为会过得极不好的毒妇江氏,后面听闻她到钟南山下做了一个逍遥女冠,平日里制花糕、弹素琴,竟也混出了名声,吸引了许多女香客。 京城郊外,雨雪绵绵。 棺材盖子缓缓移动,最终猛地一下落到地上。 接着,一只漂亮的手扶在了棺沿,在漆黑的深夜里白得刺眼,连肤色下的淡青色血管都见得分明,这是一只绝世美人的手,连指甲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只手的主人不应当使用如此粗鄙的棺材—— 如今在沉府受青衣道士念经超度的金色楠木棺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吧。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司连华掀棺而起的过程顺利许多,而且她还真记得上次的经历,带了一把匕首在身上,还有沉丞相的玉佩。 她本来是要还给江琴秀的,谁知江琴秀瞧了一眼便笑了,请她务必带在身上。 这沉府的戒备肯定比不过皇宫,她“死”得比上次还容易,大火之中人人都在逃命,江琴秀动点手脚,就帮她逃出来。 “你又活了?” 司连华正暗自高兴,蓦地听见低沉的男声。 冷不丁瞧见个黑衣服的男人站在那儿,司连华一时竟没反应出他是谁。 总不会是勤勤恳恳的黑无常吧? “你为何不说话?” 是魏王啊。 司连华暗自心惊,这可真是够糟糕的,她还赶着赴江琴秀的约,从哪里冒出来的拦路虎?抓她回宫的吗? 思及此,她把匕首挽在身后,背着手慢慢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想,这一刀给他捅哪好呢? 捅胸口? 这荒郊野岭,他死了怎么办? 捅大腿? 这家伙看着挺壮,就算腿伤了,一拳也能把她打晕。 到底捅哪里比较好呢? 她看向他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比翼鸟样式的玉佩,缺了一个口。 说实话,魏王也挺纠结的。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 从皇宫假死那一段开始说起? 会不会让她伤心? 从沉府出逃那一段开始说起? 会不会让她难过? 他有些不忍看她的脸,看她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比翼鸟样式的玉佩,缺了一个口。 然后她听到他说:“这玉佩是……” 然后他听到她说:“这玉佩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