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来时我还不太爱你》 第1页 [现代情感] 《闪电来时我还不太爱你》作者:何处听雨【完结】 文案: 雷缃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嫌弃辰濡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拐杖前移点地时,肩膀微耸,左腿借着拐杖往前甩,右脚尖则根本沾不到地,整条细软的腿就这么悬空地垂着,每往前一步就晃悠一次。 他走路的样子非常难看——长短腿不算,连骨盆都是倾斜的。 雷缃过去从没想过接受一个残疾人做男朋友,何况辰濡瘸得这么厉害,又穷又自卑。 可是此刻的她目不转睛地看辰濡拄着双拐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了巷口。 她不会追上去。但她开始想他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雷缃,辰濡 ┃ 配角:2022待开《今夜你即将离去》,求预收吖! ┃ 其它:残疾 一句话简介:任性大小姐爱上瘸腿修书匠 立意:爱让人自卑也让人勇敢 第1章 . 双飞燕 若不是被提前设好的闹钟吵醒, 若不是被提前设好的闹钟吵醒,雷缃此时还在梦里坐着冲锋舟,漂于南极的海面上,看座头鲸摆尾激起浪花。 大学毕业后的这趟旅行历时近一年、横跨几大洲,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南极之行。虽然从小到大已经看过了世界各地不少地方的美景,但南极显然是具有特殊魔力的地方。冰山起伏不断,浮冰在海上漂浮,冲锋舟穿过巨大的蓝冰组成的天然桥洞,鲸鱼不时在他们的周围跃出水面,大群的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在纯净的苍穹下,信天翁张开翅膀在天空翱翔行走在南极,人很渺小,却又常常错觉自己坐拥天与地,这种感觉奇妙而神圣。 几乎在每次的旅途中或旅程结束后,她都会写游记发表在旅游网站上。许是因为文笔和摄影水平都不错,她很早就成为了网站的签约作者,能不时收到一些微薄的稿费。收入多寡她不在乎,她喜欢写作和摄影,也乐于分享旅途中的喜悦。当然,这其中的“某人”,必然位列在她“尤其想要分享”的名单之上。 “某人”也是很忙碌的,忙着练舞、忙着四处巡演,有国内的、也偶有国外的。他们的时间总是很难碰在一起。好在这么些年,彼此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有空的时候,她会飞去他演出的城市为他捧场,偶尔他也会突然一通电话,告诉雷缃他飞来了她所在的地方,为对方制造一些浪漫惊喜。 只是南极,终究是太遥远了吧。 她也和他分开太久了。 所以,在毕业“间隔年”的旅程尾声,纵然美景起初令人心醉神迷,到后期她竟然也感到有些无趣了。每晚在梦里都想早一点回到芦城,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芦城芭蕾舞团的排练厅建成已经很多年。老楼房的隔音不太好,还没走上这一层的楼梯口,雷缃就听到隐约的钢琴伴奏声从一间间排练室里传出来。由于有好几间排练室同时有人在练功,音乐各有不同,虽然都只从门缝里泄出轻微的声音来,混杂在一起还是多少有些嘈杂。 雷缃并不确定此刻彭奕泽在哪一间房练功,也不想打电话问他——那样会破坏精心准备的惊喜,反正已经到了这里,这个时候又是舞团雷打不动的练功时间,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一定在,一间间找过去总能找到。 好在那些排练室的门上都镶着一块透明的玻璃,可以从外窥见里面的情形,不至于让她莽撞地推门偷窥。 ——是这里了!虽然有二三十个穿着练功服的芭蕾演员散在排练室的各个角落同时做着热身运动,雷缃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彭奕泽。 最基础的热身结束后,彭奕泽换下了保暖的棉鞋,换上了软底鞋。 雷缃正准备推门制造惊喜,蓦然她就呆了——彭奕泽一个“双飞燕”,仿佛在她的心尖起跳,又准确地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他们五岁练舞时就认识,雷缃上了初中便不再继续学舞,彭奕泽却坚持了下来,舞蹈学校毕业后就进入了芦城芭蕾舞团,这不仅是整个国内东部地区最好的舞团,在全国也是可毫无异议位列前三的。小时候一起学芭蕾那会儿,她不觉得彭奕泽的舞姿有多好看。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不那么热爱芭蕾,又或者是因为那时候她和他都实在太小,对于芭蕾的美还缺乏鉴赏的能力。 话说回来,年纪小归小,彭奕泽跳舞好不好看她没多大感受,彭奕泽这个男生长得挺好看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 手长脚长,身体条件优越,眉清目秀中带着英气,这是大人们对他的评价。 小雷缃不管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挺喜欢这个叫彭奕泽的男孩子的。一起练舞的时候他们很要好,分开上各自的学校时,她也没和他断了联系。 雷缃考上大学那年,彭奕泽进了芭蕾舞团。 雷缃大三那年,彭奕泽成了舞团的独舞演员,开始在演出中担任一些重要角色。 雷缃相信,前路虽漫漫,但他一定能脱颖而出,成为舞剧团的首席。 她不觉晃神良久,直到发现门内已有人拿手指向自己,又推了推身边的彭奕泽,才惊觉自己在门口发呆得太久了。那个指向自己又点头致意的年轻男孩她也认识,是彭奕泽的舞校同学,同一年进的芦城芭蕾舞团,他们两人关系很铁。 -- 第2页 既然被发现了,她索性推开了门,彭奕泽与此同时也朝她走了过来。 “对不起,蒙老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他边走边向一旁一位年长一些的教练老师打了一声招呼。 “去吧。”蒙老师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严肃,接着又道,“不过马上要排合排了,时间紧迫,要处理私事的话请尽量快一点,或者,等结束训练再说。“ “明白!我很快回来。“说着,彭奕泽牵着雷缃的手,把她拉出了排练室。直到出了门口,还特意拉她走远了些才停住脚步。 “怎么?怕我抱你抱太紧,被你的同事们看到不好意思?“雷缃故意打趣他,手已经控制不住地环上了他的腰。 果然,他后背的练功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雷缃自然不嫌弃,反而把他搂得更紧了。 彭奕泽略缩了缩身子,手指向练功房门口放着的鞋筐,道:“味道太大,怕你受不了。” 那个筐子里装的都是演员扔掉的坏舞鞋,那些被血汗渗透的鞋子,气味的确称不上好闻。 雷缃笑了笑,先是为他的细心感到高兴,又很快联想到他那双因为从小练舞而变形的脚,不免心疼起来。“你最近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彭奕泽淡淡地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九点多吧。“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从南极回来的?“ 她笑道:“昨天!”我本来是一到家就想找你的,可是我太累了,状态很差。我们那么久没见,我不能这么样就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我还有份礼物要准备“雷缃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那既是刚刚结束的那趟奇妙旅行带给她的,也和时隔数月见到爱人的心情有关。 “缃缃,你”彭奕泽拿下了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显得欲言又止,“马上我要排练,两天后就是《海盗》首演,我得抓紧时间。” 雷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不愿胡乱猜疑,只好说:“你先忙你的,晚上来我家吃饭呗。” 彭奕泽眉头微皱,没有答话。 雷缃察觉出他不太乐意。她的父母虽然也没有明说,但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对于自己和彭奕泽谈恋爱这件事,他们一直是消极反对的。 说起来,彭奕泽小时候,父母也挺喜欢这孩子的,常常在她面前各种夸奖他。要不是她也喜欢彭奕泽,她肯定会觉得这个“别人家的小孩”怪讨厌的。 长大后她也明白,她的爸爸妈妈无非就是看不上彭奕泽的家庭出身。虽然和很多人比已经算小康,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雷氏集团中层管理岗的孩子,更何况,后来又彭奕泽的父亲又出了中饱私囊的事,走得很不光彩。彭奕泽能坚持把舞蹈学下来,一是靠他有个坚强有韧性的妈妈,二是他也实在有才华,得到了恩师的资助。只是彭奕泽的舞蹈才华在常年打滚在生意场上的雷家家长看来根本不值什么。他们当初让小雷缃学舞,本也不为她将来真能成为专业舞者,只是觉得女孩子学芭蕾能培养气质、陶冶情操。所以,上初中后,雷缃说不想学也就不学了。说到底,“跳舞”在他们眼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事业,何况,彭奕泽还是个男孩子。 雷缃看出彭奕泽眉头轻锁,忍不住心疼他,又哪还舍得勉强他,便道: “好了,不去我家。你忙完了就去我的公寓找我。” 雷缃的单身公寓在市中心,是她考上大学那年,父母送给她的礼物。 只是,那不是一套公寓,而是整整一栋,除了雷缃自住的那一套,其余大部分都租了出去,每个月的租金直接会打到她的账户上,算做她的“零用钱”。 “间隔年”的旅行经费就来自于这四年的”零用钱”。旅费完全没有压力,倒是有一些“自讨苦吃”的行程,为的也是特别的体验,而不是因拮据而省钱。 “好。”彭奕泽小声问了一句,“你那儿有没有外人在?” 她知道他指的是家政之类的工作人员,若被他们瞧见了,恐又传到她的父母耳朵里。虽然她觉得早晚是要彻底和家长摊牌的,她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彭奕泽也和自己同龄,虽说谈婚论嫁年纪还显得略微年轻了些,但在她看来,接下来两个人的事免不了要走上日程,彭奕泽这消极逃避的态度总不是长远之计。但眼下她先不管这些,小别重逢,她也想和他有个二人世界,于是道:“放心,我本来也只用了钟点工阿姨,这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这不昨晚上刚回来,我还没重新请人。别说阿姨,就是我爸妈都不知道我已经回到芦城了呢。” 彭奕泽点点头:“那就这样。你什么都别准备,等我过来就好。” “嗯,等你来投喂。”雷缃笑盈盈地看着他说。 “那我先进去排练了,你回吧。” 趁他不注意,她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这才往楼梯方向走。 彭奕泽目送她三步一回头的下楼离开后,轻叹一声,昂起头、挺直了身板再次推开了舞蹈排练室的门 第2章 . 两支拐 因为我是一个站不稳的瘸子,因 路灯亮了。 鸡蛋大的冰雹朝着车前挡风玻璃砸下来,雷缃眼睁睁看着玻璃被击穿,她下意识地踩了急刹车,伸手一挡,玻璃碎片仍有一些掉在了她的身上,幸好没伤着脸。 她的呼吸仿佛停滞了几秒,随即又深深喘了几口气。整个人倒比冰雹砸下之前清醒了许多。 -- 第3页 三月的最后一个夜晚,这场冰雹来得猝不及防。 镇定之后,雷缃推开了车门,扫落身上溅到的玻璃碎。 这里是哪里,她也不太清楚。彭奕泽离开她的公寓后,她一个人绕着这座城市漫无目的开了两个小时的车,随机地开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刚才的那块冰雹砸坏了挡风玻璃,她还不知道要像城市的游魂一样继续开多久的车。 雷声沉闷,连绵不绝。冰雹似乎收了些,雨势却渐渐加大。她呆看着大块大块的云层间不时亮出的闪电,浑然不觉身上已尽湿。 “你要进来避避吗?“ 听到身后的男声,她略惊了一下,回头更是一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甚至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眉眼清淡秀气。他就站在沿街的铺面屋檐下,离她不过三尺距离。 让她呆住的原因是,这个年轻人腋下拄着一对拐杖,两条腿看上去都细得不正常,左腿的肌肉情况还好些,右脚尖甚至是空悬着的,离地尚有五六公分的距离。 少年见她不动,垂下眼眸:“你要是怕我,不进店里,往屋檐底下站站也好。“说着转身要回店里去。 雷缃心里一软,便快步跟了上去。甚至在他推开门的时候还帮忙抵了一把。 “其实你可以考虑,安个自动感应门。“她由衷地说。那个男孩子的行动太不方便了,腿又几乎完全使不上力,全靠双手撑着两支拐才能走动。若是安了自动门,对于他来说就不必费力推门的同时又保持身体平衡了。 “谢谢你。不过书店不是我的。”少年轻声说。 还挺礼貌得体的,雷缃想。并且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家书店。只是这家店卖的书籍似乎都是旧书,布局谈不上考究,甚至有些凌乱。东边角一张桌,上面似乎有些浆糊、剪子、镊子、纸张之类的东西。少年撑着拐挪到了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好奇走近过去,却被他制止在一尺外:“你的头发在滴水,最好离我的书远一点。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和之前邀请他进门避雨时仿若两人。 但她仍记得他这个陌生人刚刚对自己的善意,便也没有半分气恼,反而听话地停住了脚步,指了指桌案上的书本和工具问:“这是在补书?“ “嗯。“ “这是古籍?很珍贵吗?” 他合上书,抬起头:“一个客人的家谱,清代传下来的,本身倒也不算特别珍贵,只是,对于他来说,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先生。 “刘先生,你的家谱修好了,你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我给你包起来。”少年朝来人颔首致意,双手奉上补好的那本家谱。 刘先生小心翻过家谱的每一页,看完后赞许道:“果然没给我介绍错人,小辰师傅的手艺真的没话说,那些虫眼几乎都看不到了。” “你客气了。“ “谢谢你特意等我到这个点,不然你应该早就打烊了吧?我就不打扰了,以后有需要,一定再来拜访。” 刘先生付了尾款后,少年站起身要送,被对方婉谢按回了座椅。 “别人都称呼你小辰师傅?”等客人走后,雷缃看着他,问。 “不重要。”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起桌面上的工具,脸却莫名红了。 “你是觉得我们不会见面了,所以无所谓告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雷缃往他跟前凑了凑。 “嗯。“说着,赶忙把桌上一叠用来补书的竹纸收起,撑着桌面站起身,转身半靠在桌子沿上,把纸放进身后的柜子里。 “你这人真奇怪,好像很热心,又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雷缃眨巴着眼,心里有一团莫名其妙的邪气在燃烧。 他不回答,小心翼翼地扶着桌子转身重新坐好。 “你多大?” “你是学古籍修复的吗?” 她没有收到回答。对方甚至不看她。 “你要准备打烊了?“ “不急。“他看了看门外——雨还在下。 “所以,你希望我留下避雨?”雷缃笑了笑,眼睛里却泛着泪光。 “我去给你拿条毛巾”说着,他起身,支起拐杖。 雷缃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房子里原来有一条窄小的木质楼梯,台阶又小又陡,对于那个双腿残废的男孩来说显而易见的“不友好”。 果然,他是根本没有办法用两条腿“走”上楼的,拐杖也完全不能派上用场,那太危险。 她一把拉住把拐杖靠墙倚放,已经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作势要靠手臂力量爬上二楼的他:“你干嘛?” “我给你拿条干毛巾——我记得有一条没用过的、干净的” 她看不得他以这样的方式爬上楼:“我自己去就好。” “我怕你找不到” “你是不是喜欢我?” 雷缃截住了他的话,目光灼灼中透着凄然。她知道她此刻的心里正动着并不善良的念头。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年,不过是她寻回一点魅力自信值的突破口。她比他年长几岁,谈过一场长长的恋爱,虽然现在分手了,但论经验肯定比眼前这个残疾男孩丰富。他对自己有好感,她看得出来。那种稚嫩的、单纯的、带着羞怯甚至恐慌的神色,这个男孩的眼睛藏不住。可怜的小瘸子,恐怕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平时大概连和漂亮女生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她想着想着,竟然流泪了。也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的荒谬残忍。 -- 第4页 小辰逃也似地往楼上爬。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动方式,因此两手支撑和抬起身体配合的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就爬下了楼。 “我手上脏,你自己拆开用吧。”他把包着塑封袋的新毛巾递给了雷缃,说着便去够墙边的拐杖。 雷缃一边抖开毛巾,一边看着他支好拐杖,她忽然站起身,将她抵到墙壁上,他踉跄一下,完全无法招架。 “几岁了?”她挠了挠他的手腕。 “十九。”他的声音比他那条小短腿抖得还厉害。 “啊”她拖出满意的长音,“挺好的,那样就不算欺负小孩子。” “姐姐”他吓得脸白一阵红一阵。 她笑了,由衷的:“姐姐?这称呼还挺可爱的。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小辰师傅还是弟弟?” “姐姐,你又不喜欢我,别这样” “谁说我不喜欢你?”雷缃偏就较上劲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辰、辰濡。” 雷缃照着读音念了一遍,却也没问是哪两个字:“好,我叫雷缃,今天晚上,我就喜欢你了。” 雷声隆隆,雷缃搂住辰濡,两人吻得跌跌撞撞,辰濡的拐杖早就被丢掉了,最后她发现他们都坐在了木楼梯前的地板上,还碰倒了一沓书。 松开他的时候,雷缃泪流满面。 辰濡楞了好几秒,沉默不语地开始趴在地上捡拐杖。 许是之前体力消耗了不少,纵然拾起了双拐,他一时半刻也似乎站不起来,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雷缃看不下去,心软地过去扶他。他顺从地在她的帮助下站起,随后才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你以后别这样了。” 雷缃知道是自己理亏,但今天的她已经受了此生从未尝过的委屈和伤害,忍不住在这里爆发了:“你刚才不也没有拒绝吗?” 辰濡眼白泛红:“因为我是一个站不稳的瘸子,因为我可能有一点被你吸引,你就可以用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来挖苦我了?雷小姐,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哪怕他对你毫无兴趣,你刚才的举动,也足够让你陷入危险了!” 雷缃被他的话击中了,她对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这个姓辰的年轻男孩并不愚蠢,相反他很懂事、很敏感,她刚刚隐藏在热烈情感表象下的“人性之恶“、”人性之弱点“已经被他看透了。他有自知之明,而越界的人是她。 “对不起”她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掌心,“我今天不太正常” 辰濡道:“我要打烊了。” “我马上走。”她回复了一些神智,羞愧感攫住了她,让她想立刻逃离这里。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警察在贴罚单。”辰濡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雷缃跑得很快,倒不是在乎车子被贴违规停车的罚单,只是她真的没脸在辰濡眼前多呆一分钟了。 她还是来迟了一步,交警已经毫不客气地在她的车上贴上了罚单。现在定睛一看才看仔细车头部位的挡风玻璃被冰雹砸得多严重。她小心地把手裹了好几层抽纸扫清了驾驶座及周围的碎玻璃,随后才坐了进去,发动了车子。 幸好,冰雹已经停了、大雨已经停了、闪电和雷声都已经隐去 第3章 . 世界尽头的灯塔 “它带走你的眼泪 回到公寓楼下停好车,雷缃才意识到自己的包落在了刚才的书店里。也不知该说车钥匙随身揣在外套口袋里是幸或不幸,若是钥匙也在包里,反倒不至于“仓皇逃跑”间把整个包都忘记带走,横竖到了要开车的时候就能想起来折回店里。现在倒好,到了家门口连门都进不去。 想到自己近乎强/吻书店那个男孩的举动,到现在她都觉得脸羞得发烫。包应该就是那时候从肩膀滑落的。 她也想过或许可以先回父母那边的家。她虽然有了自己的单身公寓,但平时本就有一半时间都回家住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她已经结束了旅行,返回了家乡。她把最大的热忱和惊喜留给了彭奕泽,对方却给了她兜头一盆冷水!眼下自己这种落魄的情况,她更不想让父母见到了。 她五岁就认识了彭奕泽,十八年了,在她绕了大半个地球之后,她等来的不是拥抱,而是分手。 也许问题早就已经出现了,也许就如彭奕泽说的,她太自我中心,从来也没有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她自以为是地觉得,他就应该在原地等待着她从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飞奔向他,而她却忽略了彭奕泽本身也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他有艺术家的纤细情感,他也有事业攀登路上的艰辛迷惘。他也需要全国各地乃至出国巡演,在他的压力无法排遣时,又有多少次,她真的陪在他的身边?分手时,他说的话看得出已经在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可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也说不出用来挽回的示弱的话来,她下了逐客令,宁可自己心如刀绞! 可是,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啊!怎么可以这么失败? 年轻又怎么样?美丽又怎么样?人人羡慕的富家千金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甩了? 于是当她察觉书店里的那个男孩对自己流露出些许好感时,她便昏了头了!说是为自己找回一点自信也罢、说是扭曲的报复彭奕泽也罢,她忍不住就动了“坏心思”,即使理智地看这毫无意义,那一瞬间她可顾不上这么多。 -- 第5页 她看着那张清秀稚嫩的脸一会儿惨白一会儿酡红,摸着他滚烫的耳垂、贴着他颤抖的唇瓣,让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摇摇欲坠又无力抵抗,她甚至在那荒唐的几分钟里颇为享受。 当然,她还没有疯!还没有饥不择食到那么快爱上另一个男人。 男人?她苦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回车里。阖上眼皮,眼前是那个辰姓男孩紧张兮兮地回她的问话“十九”。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哦,还带着残疾。 说起来,自己还挺过分的,欺负一个孩子,还是个残疾孩子。 在车里她迷迷糊糊也没真正睡着几分钟,天一亮,她就开车前往昨晚那家书店。她猜想书店应该没那么早开门,但想着先过去碰碰运气也可以,毕竟昨天听那男孩的意思,他的住处就在二楼,说不定他起得早,出门买早点之类的也能遇上。要真遇不上,那她就在附近瞎转转。 车子开到附近,她看到了那家眼熟的店面。昨晚竟然连店招都没有留意,这会才看到原来叫“山前书店”。 才八点,大门落着锁。 她不死心地朝二楼张望了一下,原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窗帘动了,一只手拉开了帘布。 她下意识地仰头就喊:“辰濡!辰濡!” 窗子打开了,辰濡从里面微微探出头来。雷缃又接着唤了两声他的名字,他一低头看到了她。 “你等等,我下楼比较慢。”他说。 “没事,你慢点别摔着。”说起来她怪不好意思的,这么早来打扰人家,而且,她昨晚见过他的样子,知道他上下楼有多么不容易。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书店的门打开了。辰濡拄着拐出现在她的面前。 比晚上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些。皮肤很白净,眼睛特别亮,只是眉宇间似乎少了些少年意气,总是仿佛皱着些许眉头。他的唇角和鬓角还有些未干的水分,看起来像是洗漱过后留下的痕迹。身上已不是睡衣,换了件半旧的长袖卫衣,下身是条运动裤,因他的腿部肌肉萎缩而显得更加松垮。脖子上挂着她的女士皮包,就和个早年间的公交车售票员似的,模样有些滑稽。 “刚起来,让你久等了。”他低低地说。 “特意洗了脸才下楼见我的?”不知为何雷缃忍不住拿话逗他。 果然他红了脸:“你是来拿你的包的吧?你自己拿。“ 说着微微朝她低了脖,示意她自己取下包来。 雷缃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把她的皮包挂在脖子上,是因为昨晚他可能把包带上了二楼。他上下楼全靠双手,这也许是于他最方便的把包带下来的方式了。 她有点心疼他,嘴上却说:“包里的东西,你看过没?” “看了一点,本来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到你。”他老实地说,“后来倒真找到一部手机,可是又带着密码锁。我心想,你要是今天不来取,我就把包送到派出所去,总有办法联系到你的。” “别的就没动?不好奇?” 他摇头:“我保证没乱翻。” “既然不好奇,你带上楼干嘛?” “楼下人杂,我怕不安全。你的手机应该是最新款的,丢了我赔不起的。” “手机倒不值什么”那包里有她亲手拍摄的南极相册,昨晚加急印出来准备送给彭奕泽的。早上去芭蕾舞团的时候就带着了,只是那会感觉彭奕泽心思全在排练上,赶不上好时机送出去,心想着晚上再送出手,没想到,竟成了多余的礼物。雷缃苦涩一笑,又强振精神道,“总而言之,谢谢你。“ “不客气,下次别那么“他住了口。 她干咳了两声:“咳咳,你现在想看看我包里的相册吗? 辰濡道:“其实我刚刚也没完全说实话——我知道你包里有本相册,我打开看了一页,里面好像是企鹅然后我就没有往下看了。” 她噗嗤笑出了声:“所以我现在重新问你一遍——你不好奇吗?” “有一点。” “走,去那边坐。”雷缃指了指书店里那张工作台,那里有唯一的一张椅子。想来平时辰濡就坐在那里,补书、看店。 到了椅子前,辰濡也不立即坐下,雷缃见他一副客气的样子,干脆一把把他按到了椅子上:“我坐桌上可以吗?“她忽然记起昨晚自己湿着头发靠近书桌时他紧张严肃的模样,赶忙检查了一遍桌面,发现没有什么古籍和工具,这才放心地坐了上去。 辰濡一页一页翻过那本相册,起初是单纯的冰川、鲸鱼、企鹅的南极景象,直到翻看到雷缃出现在一张相片里,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小企鹅时,他不禁惊叹地抬头看向她:“你去过南极?” 她不无骄傲地点头:“嗯,刚回来。前面那些风景照都是我亲手拍的,这张是同去的游客替我拍的。不过我觉得,像南极这种极致的景色,人其实显得有些多余,所以我此行的人像照拍得并不多。”说着往后翻了几页,“倒是在乌斯怀亚,我还稍微多留了几张影。你看——“ “乌斯怀亚地球最南端的城市。“ “你知道?” “听说过,但对我只是个地理名词。” “真的很远,可是南极更远哦!先得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再从那边飞往乌斯怀亚,从乌斯怀亚坐船穿过德雷克海峡,也就是西风带,才到的南极。——不怕你笑,我在船上吐了好久,心里咒骂自己无数次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可当我真正踏上南极,一下子就觉得所有的颠簸辛苦都值了。”雷缃不知不觉沉浸在旅途的回忆中。 -- 第6页 辰濡默默地翻完了整本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空白明信片,将它翻转过来,正面印着一座灯塔。 “在乌斯怀亚号称’世界尽头的小邮局’买的。明信片上的那座灯塔也号称是‘世界尽头的灯塔’,还传说可以收容人的眼泪,带走一切不愉快。”她哂笑了一下,“其实,连这座灯塔是世界最南的灯塔本身就是误会,最南的灯塔明明在和恩角上,可是偏偏这座‘也格来日斯灯塔’却成了乌斯怀亚的标志。” “它带走你的眼泪了吗?” 她没想到辰濡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会答:“也许,我去早了,我应该现在去比较合适。” “你不像会相信这种传说的人。” “对,我不信。”她简短地承认。 “我也不信一座灯塔会有如此的魔力。可是,我想,当有一个人能够穿越千山万水,亲眼看到那样一座灯塔的时候,本身就是非常幸福的了——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幸福。” 她若有所动:“如果不介意的话,这张明信片,我想送给你。”当时她在乌斯怀亚的小邮局里给亲朋好友寄了好多张明信片,自然,也包括给彭奕泽的。最后发现多余了一张,一时想不到能寄给谁,便收了起来。此时,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是最适合拥有这张明信片的人。 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去往南极,可是,他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对于远方的憧憬。他看着那张明信片上的灯塔时,眼睛是闪闪发亮的。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孩子。 “这合适吗?” “太合适了!就当我谢谢你替我保管了一夜东西。“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也为昨天晚上她的鲁莽无礼道歉。 “那我可以请你吃早餐吗?”辰濡的声音很软很轻,“就当我谢谢姐姐的礼物。” 第4章 . 缃帙 “‘缃帙’——浅黄色的书套,泛 雷缃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邀约,下意识就只当他是客气,便回说:“不用啦,一张明信片而已。” “可是那是来自‘世界尽头’的明信片”辰濡的声音仍是轻轻的,不一会又似乎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了,舔了舔唇说,“我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和我去店里吃,我可以叫外卖进来。街对面的早餐店老板我很熟,他有时候见我腿脚不好,下雨天什么的点再少的东西也会给我送,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尽量自己去店里买。不过我们今天有两个人,姐姐你可以多点一点,应该就能满起送费。” 雷缃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以为自己不愿与他同行,恐怕还认为她有嫌弃他残疾的原因,揣摩出这点后,她反而不好就此回绝了他的好意,干脆说:“今天又不下雨,你要是乐意出门的话,我们自己走过去吃好了。他们家有什么?” “有有警察!姐姐,你怎么又乱停车了!”辰濡急得大嚷。 警察正在给她贴罚单。 她忽然觉得莫名好笑,竟然就这么看着警察往自己车上贴上罚单傻乐。 辰濡跟在她之后慢慢挪了出来,看着她在原地不动,大概是一时情急便叫了她一声:“雷缃。” 她回头,见他如昨晚那般撑着双拐站在书店门口,肩膀因拄拐用力而微微耸着,两条腿皆是病态,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朝他走了两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昨天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是那两个字。“ “有笔吗?”她问。 “店里有。”他缓慢而小心地用拐杖带着身体转身,雷缃抢先一步替他把门开了。 “谢谢。” “送你的明信片呢?” “我出来前放书桌抽屉里了。” 她从书桌抽屉里找出明信片,顺手又拿了一支水笔,在空白处写了“雷缃赠”三个字,停了笔仰头问他:“你的名字怎么写?”事实上,隔了一夜,她连发音都不太确定了。 “辰、濡。”他从她手里接过笔,雷缃忙起身让座给他,他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姓很少见。”雷缃道,“嗯,你的字还满漂亮的,我的字和你挨一块儿简直不配。” “不会。”他简短地说,“谢谢。” “吃早餐去?” “好。”辰濡答应得有些轻快。 雷缃已经很久没回国了,虽然这是一家极其普通的社区早餐店,甚至门面看着也不怎么整洁,她还是挺怀念那股热腾腾的早点飘出来的味道的——很朴素、很真实,幸福的烟火气。 “姐姐,你吃什么?你去坐,我来买。“ 雷缃也不客气,既然这个男孩说了要请客,就算他看上去不太富裕,腿脚也不太方便,她还是决定安心接受了。随意看了一眼菜牌,她说:“一笼蟹粉汤包。” “好。”好在人不太多,辰濡前面只有一个客人,很快就轮到他了。 收银台前的阿姨显然认识他:“小辰,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我的老样子,还另外加一笼蟹粉汤包,再加一碗油豆腐粉丝汤。秦阿姨,牌子我不方便就不拿了,坐那桌——”说着,右手略提起拐杖,朝雷缃坐着的方向一指。 “一会好了给你送过来。”秦阿姨大概也是因为客人不多,闲得起了八卦心,眉眼一抬压低了声音对着辰濡的耳朵道:“小姑娘满漂亮的嘛。” -- 第7页 “是我一个姐姐一个客人。” “晓得了。”秦阿姨笑眯眯地应道,刚好有其他客人进来,便又忙着打单去了。 雷缃看着他走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收起拐杖坐下,忍不住起了些歉疚感:“照理说,应该我去排的。” “我请客,当然我去。”辰濡略低头道,“其实我从小就这样,没有你想得这么难。” “哦。”雷缃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索性岔开话题:“对了,刚刚在书店就想说,我名字里的‘缃’字好像莫名和你这书店有点缘分呢。” “嗯,我也发现了。” “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缃帙’——浅黄色的书套,泛指书卷字画。” “你做这一行的,知道也不奇怪。很多人还觉得这个字挺生僻呢。” “嗯”他浅笑着,“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个‘缃’字。你父母一定希望你知书达理,做个大家闺秀。” “这只是其中一层意思“雷缃笑着说,“其实更重要的是,当时他们请了个所谓的大师算命,大师挑的这个字,说是既利我,又利我爸妈,还能利子嗣。我爸妈那会还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所以就立马拍板采用了这个名字。巧的是,他们两年后真的生了我弟弟。” 辰濡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眼底不无担心。 “哎,”她朝她摆摆手,“你别这一副替我操心的样子,其实我过得挺快乐的。我爸妈很宠我,我从小什么也不缺。虽然他们明确不会把家族传承这样的大事交到我的手上,可我也不感兴趣啊!” 辰濡道:“也是,你看着也并不是从小委屈大的孩子。” “一直太顺了,也不一定是好事。”雷缃想到了彭奕泽,眼底还是发酸。 辰濡没接话,刚好点的单送来了。 一笼蟹粉汤包,看褶子的形状就不错,蒸笼盖子一开,冒着白色的热气。 “怕你太干了,给你点了一碗粉丝汤。“辰濡把汤碗推得离她近了些。 雷缃一看,辰濡面前只有两个包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 “你怎么吃这个?“ “我每天都吃这个啊。“ 雷缃虽然没看菜牌,可她总也知道,这一笼蟹粉小笼,可以买好几个包子呢。哦,对了,还得加上特意为她点的一碗汤,这一顿吃下来又得是面前这个傻小子几天的早饭钱啊! 雷缃内疚了。 她没有算钱的习惯,出门吃饭买东西也很少在意价钱。更何况只是一顿普通的早饭,但看辰濡的样子她也该知道他手头拮据,恐怕真是一餐一饭都要精打细算的呢。 “包子什么馅儿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不知怎么就变出这句话来。 “菜肉各一个。”辰濡说,“有时候我也会直接点菜肉包。” 雷缃皱眉,似笑非笑:“荤素搭配?” “有点这个意思。” “哦那你现在吃的这个是什么馅儿?” “菜的。“ 雷缃夹起他碗里的另一个包子:“那今天我帮你吃这个肉的吧?” “好。”他说,紧接着便问,“你是不是点的不够吃啊?要不要再加一笼?“ “不用了、真不用了!“雷缃笑笑,指了指汤包蒸笼,“我正愁吃不了呢!我今天就想尝尝肉包子,这样一来汤包就肯定吃不下了,我就尝一个,剩下的都归你。蟹粉汤包也是荤的,不影响你‘荤素搭配’。” 说着,还替他倒好了一碟醋,放到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 “你不是吗?”雷缃反问,“可是再觉得你穷,我还是欣然接受你的请客了。所以,你也应该欣然接受我的分享。”她咬了两口肉包子,“还挺好吃的。你也知道我刚从南极回来——南极欸!我有多久没有吃到这种刚出蒸屉的肉包子了,而且这家的肉馅很大,一口咬下去”她发出夸张的延长音,“嗯——我现在才发现,比蟹黄汤包吃起来爽多了。所以下次请我吃早餐,和你一样,两个包子就可以。” 辰濡快速地笑了一下,筷子终于伸向了汤包的笼屉。 “原来是这个味道。”他小心地破开一个口,又没有及时吸走汤汁,好在他还知道提前用个汤勺接着,因此没有吃得很狼狈,但看起来确实像没吃过汤包的样子。 “你是不是芦城人啊?”雷缃傻眼了,“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吃过汤包?” “没有,小时候在舅舅家,都是吃稀饭,有时候会就点油条和酱菜,后来我自己住,早餐就是包子。这家最近,包子也好吃,还能吃饱。” 雷缃抓住了某个重点:“你从小和舅舅住?” “嗯。”他没有展开细说。 雷缃也觉得不该再问。 第5章 . 三张票 “不会有人来的,我买了三张票 吃完早餐从店里出来,过马路走到一半的时候,雷缃瞥见了街对面公交车站的广告牌,正是芦城芭蕾舞团舞剧《海盗》即将上演的宣传海报。 男主演并非是彭奕泽,而是剧团的首席演员萧蔚。彭奕泽在剧中饰演的是另一个重要角色人贩子阿赫麦特。虽然不是男主角,但在《海盗》这部少见的男舞者戏份较重、可以充分展示个人舞蹈能力的芭蕾剧目中,阿赫麦特也是一个表演上很能出彩的角色。尤其是第一幕第二场的变奏,大跳落地直接Grand Plie深蹲,对舞者的力量和控制力要求极高。 -- 第8页 彭奕泽,他配得上这个角色。只是这一切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姐姐,快变灯了。” 听到身旁的辰濡提醒,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穿过马路,回到了“山前”书店门口。 “你刚才走神了?”他没有立即进店里,停在屋檐下问。 “正好看到了感兴趣的海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海报?” “芭蕾舞剧的。” “哦。”他垂下眼,握紧了拐杖,“我没看过。” “你想看吗?”她鬼使神差地抬头问了句。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我?” “很奇怪?” “不奇怪吗?”他苦笑了一下。 “只是看表演,又不是让你去表演。” 他愣了愣:“会不会不方便?” “据我所知,轮椅都有专门的席位的,你的拐杖到时放座位边上或者地上都可以的。” “可是你确定要和我一起看吗?”他一脸困惑,语气中又似乎有淡淡的期待。 “我确定。”她却有一丝快/感与愧疚感交织。她心里是有些明白自己这个邀约背后的“恶意”的,只是,没法对眼前这个可怜的男孩子说透。 “什么时间?”他显然被说动了。 “明天晚上七点半,大剧院。” “书店一般没特殊事的话六点就关,不过我还是得先问一下我舅舅——哦,他是书店的老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可以去。” 果然,他完全没有设防。声音眼神里虽然不乏担忧胆怯,却仍然感觉得到是愉快的。 “好,我六点二十过来接你。“雷缃甩下这句话就逃跑似地上了自己的车——她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怕自己会心一软放过辰濡。 明天晚上,他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受伤吗?她心一横,头一甩,发动了车子。 雷缃回家见了父母。 回来已经两个晚上了,再不看看爸妈,也太说不过去了。何况,她也想他们了。 车子一路开进花园,有工人过来点头问好,并示意她下车,由他帮忙把车停妥。园丁在花园忙碌着,见了她也是立即打了招呼。从小带她的保姆君阿姨更是揽着她嘘寒问暖,照例说她又瘦了。 “君姨,你回回见我都说我瘦了,要是真的,我早就被风吹走了,哪里还能站在你面前呢?“雷缃笑呵呵地打趣道。 “就是瘦了嘛。你也是,回来也不提前说,早饭吃过没?你妈妈也没吃呢,你陪她一起吃点吧,我让厨房再多做一点。“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都别忙,我上楼看看我妈去。” 推开二楼的主卧房门,雷缃见差点和母亲顾清撞个满怀。 顾清一把揽住她坐到贵妃榻上:“你呀,下次可别再走那么远了。毕竟是女孩子,再怎么爱玩,也得注意安全,你现在大学毕业了,也得收收心了。“ 以雷缃的性子,以往她是必要反驳的,这会她却服了软,只管往母亲怀里撒娇。 “爸爸和阿赫呢?”她记得今天是休息日。 “去陪你汪伯伯打高尔夫去了。”顾清说,“你也知道,将来阿赫总要接手生意,人情往来、交际方面的事让他现在多接触、锻炼一下也好。“ “嗯。那晚上他们回来吃饭吗?“ “原本大概是要在外面吃的,不过你回来了,我得问问他们。“ “不用特意问了,随他们吧。我这次回家得住几天呢,总能碰得上的。” “说起来,你那个公寓原本是因为离你大学近我们才买的,想想你万一学校宿舍住不习惯,也有个自己的地方。不过现在里面租出去的太多了,人也杂,我是想着你要么还是搬回家来住,又不是住不下,你的房间我定期都让人打扫,你要住着觉得缺什么,或者要换家具、家电都行。” “我自由惯了,现在两头住住我觉得挺好的。你们见了我也只会说想我,要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又该烦我了。”雷缃笑着道。 “我也猜到你多半是不肯回来常住的,所以”顾清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叠册子递给雷缃,“我最近抽空看了些房子,这三四套你选选看,都是精装修的,面积不大不小,最重要的是离我们也近。这一片治安和配套又比较好,你自己选一套吧。” 雷缃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觉得特别惊奇,只笑着说了句“谢谢爸妈”,便淡定地翻看起手中的楼盘介绍宣传册。她拥有的第一件贵重物品是一个价值十万的翡翠玉镯。儿童的翡翠镯子成色好的不多,这个已经属于很少见的品质了。因为小孩儿戴总觉得有些奢侈浪费,再者过几年孩子大了,尺寸也就不合适了,又不像金银,还可以熔了再打一个。可是雷缃喜欢,雷景河和顾清就眼也不眨地买了下来,戴在了她的手上。那一年,她只有六岁。 第二天六点刚过,雷缃就出现在了书店门口。 门已经落下了,估计刚打烊。雷缃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和辰濡的联系方式都没留。不过她相信他会准时出现的,因此也没有对着二楼窗户喊他的打算。 她忽然想起他两次提醒自己车子即将被贴罚单的情形,不自觉便轻笑出声。她可不想在他的眼皮底下被贴第三次罚单了,干脆沿着路又往前开,绕了一大圈看看离约定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到“山前书店”。 -- 第9页 辰濡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穿着一件朴素的运动衫裤,脚上是系着鞋带的运动鞋,看上去像个学生。 其实以他的年纪来说,也应该正是上大学的时候。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也颇有几分书卷气,要不是双腿残疾,大概也是那种能吸引年轻女生目光的男孩子呢!目光?他现在倒也能吸引,只是原因雷缃不忍细想。 雷缃穿得很精致,香奶奶的白色套装裙,还化了全妆,首饰也都是成套的akoya海珠。 辰濡走到车前,战战兢兢地不敢上车。 “要我替你开门?”她按下车窗,拿话故意逗他。 “我我没有西装和合适的鞋子。” “要我带你去买吗?”她诚意发问,“不过得抓紧时间,恐怕没空细挑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辰濡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是说,我穿成这样会不会让你更丢人啊?”他怯怯地低头问道。 “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她说,“国内的剧院没有那么多着装规定,你穿这个挺好的。”虽然场合未必多合适,但反正也不会被拦下来,更何况,她也不觉得拄着双拐的辰濡换上西装革履就能变得多帅气。 她根本不在乎他穿什么,她只是想要拉他作陪罢了。 不止要他陪,还要陪他一起坐在第一排。 芭蕾票她买得太晚了,她上购票网站查的时候,第一排正中间的位子已经没有了。好在单号稍边上一点还有空位。她立马下了单。她甚至买了三个空位,多出来的一个她打算给辰濡靠拐杖,这样既不影响别人,他们也能坐得更舒服些。 辰濡上了车,摸索了半天系上安全带。 “给你带了点吃的,现在吃吧。舞剧要演很久,我想你还没吃饭。” “谢谢,你吃过了吗?”他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 “吃了。”她说了假话,从中午开始她就有些焦虑了,午饭当着一家人的面不好不吃,也就随意吃了几口。临近芭蕾开演,现在的她更没有胃口和心思吃东西。 检票的时候,辰濡就显得很“扎眼”了。 他自己也很紧张,雷缃看到他衣领上都沾上了汗。 “擦擦汗吧。”她抽了张纸巾给他,手却忽然停住,意识到他的不方便,便干脆自己替他擦了。 他先是愣住,随后躲了一下。 她攥紧了纸巾,垂下手来。 “我不习惯。“过了检票后,辰濡小声说。 “嗯。“她不知道该接什么。 两人默默入场。第一排的位子要走一段坡度,虽然不算很陡,但雷缃看得出辰濡还是走得有些吃力。他只有一条病腿使得上些劲,另一条悬着的腿不止是摆设,简直还是累赘,稍微有点上下坡对他就挺费劲的了。 找到座位坐下后,辰濡正琢磨起怎么放拐杖最合适,雷缃见状便道:“靠着左手边的空位就好,压低一些,不影响后排视野的。” “可一会有人来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来的,我买了三张票,这个位子就是给你放拐杖用的。” 辰濡一脸不可置信加难以理解,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哎呀,你就安心放吧。”雷缃从他手中抽出拐杖,把它们靠在了左手边的椅背上。 第6章 . 修罗场 “没有人雇我,我是来看芭蕾表 离开场还有一点时间,辰濡低着头很认真地阅读着手上的剧目介绍单。 开演前最后的提示音响起,他才放下手中的单子,朝雷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对芭蕾完全不了解,都不知道剧情讲的是什么。“ “没事,“雷缃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开始了。“ 辰濡收了声,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舞台。 随着音乐响起,《海盗》的序幕拉开:爱琴海上,不屈于土耳其占领军的海盗们与狂风巨浪搏击,最终大船倾覆被海浪吞没。 剧情很快演到了第一幕第二场。彭奕泽饰演的阿赫迈特虽然是剧中的反面人物,可是,当他跳完整支变奏,全场掌声雷动。他完成得太出色了!他的大跳落地直接Grand Plie深蹲,力量、动作全部到位,从指尖到脚背都体现了一个男舞者出色的个人能力。他不是整场舞剧的男主角,但他却是这一支变奏的绝对完美演绎者,是此刻掀起的舞蹈风暴中心! 雷缃看呆了,辰濡则在一旁鼓掌,眼中似乎也充满羡慕和崇拜。 让雷缃回过神来的是台上的彭奕泽若有似无的一道眼神,他似乎发现了台下坐着的她。只是很快便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让她甚至不确定刚才觉得他瞥向自己是否只是错觉。但她决定还是相信这份感觉。于是她刻意将脑袋往身旁的辰濡靠近了些,险些碰到,在他耳边耳语道:“你看懂了吗?就这么卖力地鼓掌?“ 辰濡耳朵根红了,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问题还是她靠得太近,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不懂芭蕾的,可是刚刚那个舞蹈演员跳得真的很棒。我我很羡慕他。“ 雷缃落了泪,迅速抬手擦去了,却还是被辰濡发现了。 他手足无措地道:“你是因为我的话哭了?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他的腿那么有力量又那么美,一时感慨,但其实我早就习惯自己这样了,你不用为我难过的。” 雷缃看着辰濡,只觉得他很傻。 -- 第10页 她才不是为了他难过。 虽然她不觉得辰濡讨厌,有时也会觉得他很可怜,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没有一分一毫的位置是留给他的。爱情没有,同情也装不下。 她只想等舞剧散场之后,突然出现在后台,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是报复还是试探,她也来不及细究了。 大剧院她不是第一次来。小时候来过,长大后,彭奕泽进入芦城芭蕾舞团担任群舞演员的时候她就来给他捧过场,散场后还去过后台,这里对她来说熟门熟路。 然而她的举动让辰濡摸不着头脑,见她直闯后台的模样简直把他吓到了,可任凭他怎么叫她她都置之不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后面走。她走得很快,他跟得有些吃力。 起初有人试图拦住他们,不一会舞剧团有人认出了雷缃,便唤来了走在前面的彭奕泽。见到她出现在后台,还有个别人善意的起哄——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她和彭奕泽已经分手的事。 彭奕泽听到她来后台的消息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他才刚谢幕,来不及卸妆和更衣,身上穿着的还是表演服。 “恭喜你演出成功。“雷缃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 “谢谢。“彭奕泽朝她的身旁看了一眼。 雷缃发现了他的视线方向,一把挽住了辰濡,差点把他的拐杖碰掉:“跟你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辰濡。” 感觉到辰濡的手臂颤了一下,雷缃扭头朝他笑了笑,又将他挽紧了一些。 “缃缃,你这是在做什么?”彭奕泽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 “没什么,就是交了个男朋友嘛——哦,和你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你说不够成熟——也许吧,我配不上你的成熟,所以我现在学乖了,就找一个比我更年轻的,他不会嫌我不成熟。你说我们不过是外貌上的吸引——我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只看别人身形漂亮就能爱得死心塌地的人,只要喜欢,什么样的长相都可以。我就是喜欢他,他比你有趣。” “所以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个人的?”彭奕泽问,眉眼间愤怒又悲伤。 “这个人是上天安排的,我只花了三天时间就爱上了他,却抵得上我们的十八年!啊——”她略带夸张地发出一声短叹,“能用一个晚上的三言两语就了结的十八年,确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雷缃!”彭奕泽低吼,声音中有压抑的痛苦,“我不指望我们还能做朋友,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你不能!“说着,他逼近到辰濡面前,捏住了他的肩头,狠狠地瞪着他道:“告诉我,她是从哪儿雇的你?演完这场戏之后请你离她远一点,你听到没?” 辰濡用力甩开了彭奕泽和雷缃的双重掌控,向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有侧面一堵墙挡了一下,他才有余力调整了一下拐杖,重新站稳。 “没有人雇我,我是来看芭蕾表演的。”他红着眼说,“很抱歉闯入了后台,我想这是个误会。”说着他转身就走。 雷缃看着他的背影,一丝良知涌上心头。她利用了辰濡,在明知道无论如何今晚他都会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她卑鄙、她自私、她罪大恶极! 这一刻,她忘记了彭奕泽,奔向了辰濡。 “缃缃!”彭奕泽喊道,“以后不许这么幼稚!如果你再继续任性,早晚是会被骗受伤的。” 她头也不回地跟着辰濡走了。 “你去哪里?停车场在地下。”要紧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她却不知怎么开口。 “我自己坐车。”拐杖交替向前,辰濡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虽说的是气话,她听了反而松了口气——至少他还愿意回应她。 “我错了。”她决定先认错。 辰濡停住了脚步,回身道:“是我不该来这种地方——它不属于我。你算了,我想我最好还是像那位芭蕾演员所说的——演完这场戏后离你远一点。” “辰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利用你。”雷缃泪盈盈地看着他,这一刻的泪是发自内心的忏悔。“我知道用这种方式在前男友面前演戏很愚蠢,可我就是魔怔了,我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 “所以,你赌他还会因为你过得不好心疼你?”辰濡苦笑,“你还不如找个比他看上去更优秀的男人陪你演这出戏,起码你能赢得尊严,可是你偏偏要找一个处处不如你前男友的残废。就算他因此对你有一丝歉疚,那又怎么样?男人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和女人复合,除非他还喜欢她。” “你懂的还挺多?”雷缃看着他略带稚嫩的脸,忽然觉得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套爱情道理的样子莫名可爱,便凑近了些问。 他瞬间没了气势,低头道:“我是没谈过恋爱,可我毕竟也是男人” “想谈恋爱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不想。”他退后了两步,“对了,你三个月后再来找我——一次就好。”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你为我和我的拐杖买的两张票,我会还你钱的。” “说好了我请你的。” “不,我不接受。”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你并不是诚心邀请我看芭蕾,我也不承认我是接受你的雇佣陪你演戏,所以,票钱最好还是分得清楚一点——你一张,我两张。” -- 第11页 她惊诧于他的想法,愣了好一会才说:“那为什么要三个月才能见面?” “我看过票价,第一排的很贵。我算了一下就算再节省,也起码需要三个月我才能凑齐两张票钱。” 雷缃蓦地想起他早餐只吃两个包子,再节省的话,难道只能吃一个了?他的午餐和晚餐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想来肯定也极其简单。 “我又不急着要钱。”她说,“你别太省了。” “三个月后我就不欠你什么了。”辰濡的声音里有些落寞,“你回去吧,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上你的车的,我要去地铁站。” 雷缃看出他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她心里不安,但也拿他没辙,只好看着他走出剧院大厅,消失在人群里 第7章 . 要债 你是不是有病!你都穷成这样了, 芦城的空气里完全是夏天的味道了。 雷缃在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步行到“山前”书店。短短五分钟的路便已晒得满头大汗。她庆幸今天没化妆,不然妆也得花了。 经历了短暂的春天,芦城似乎是一下子步入了夏季,而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这三个月她去了父亲集团下的一家室内设计公司上班。她大学就是学这个的,成绩尚可,但也算不上天分卓然。那家公司规模中等,不是集团旗下的支柱企业,父母不想她年纪轻轻无所事事、容易学坏,又不放心她去外面的公司历练,就给她安排了这个岗位。天降皇太女,自然也有人奉承有人不屑,不过雷缃统统不在乎。有活就做,虚心求教,真遇到不开心的事,冷脸对人也是有的,横竖别人也不敢拿她怎样。好在室内设计怎么说也是她学了四年的专业,跟着带教的老设计师,还是能增长不少经验,她倒也学得挺认真。至于工资,她从来没动过那张卡,也闹不清楚公司的各种福利,反正她也用不到那里的钱。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时不时就会记起辰濡欠着她的两张芭蕾票钱。两张票,一共一千六百块。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本犯不着她顶着大太阳亲自来“要债”。可昨天上班时间无意中看了眼工位上放着的台历,发现自上次芦城大剧院分别后,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和辰濡见面了。 第二天甚至不是周末,她请了假,特地去了趟“山前”书店。 书店营业着,可里面看店的人却换了张面孔。 雷缃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辰濡辞职不干了。她依旧没有他的电话,也不知上哪儿还能找到他。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好笑,难不成还真怕那穷小子赖了这一千六百块的票钱?自己真成了索债的了? 看店的人是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眉眼间和辰濡竟有两三分相像。雷缃脑筋一转,想到他曾说过这家书店原是他舅舅开的,便猜那人就是书店老板了。如果是这样倒好,总能问到辰濡的下落。 “你好,请问辰濡在吗?”她虽是这么猜测,也不敢太冒昧,便试探着问。 “你是找她补书的还是“对方问。 “我是她朋友。约好了今天见面的。” “朋友?”那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狐疑,似乎认为辰濡有这样年轻时髦的女性朋友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是的。他在吗?”雷缃问。 “他在二楼。”说着,那人走到楼梯口仰头向上喊了声:“小濡,你有朋友过来找你,我让她上来咯?“ “请她稍等一下,咳咳” 雷缃听到楼上传来的咳嗽声,不禁皱眉。看来辰濡是病了,难怪今天没在一楼看店。她心里一着急便顾不上他让她等一下再上去的话,踩着楼梯就上楼了。 “姑娘你小心点,这个楼梯陡,小心碰头哦。”老板模样的男人叮嘱道。 雷缃边走边心惊,上回她只是看到这个木楼梯,当时就觉得很难上下。这楼梯是她爬过的最窄、最陡的楼梯了,难怪辰濡只能用手爬下来。别说是他,就是正常人走起来也得小心迈步。雷缃纳闷:这都多少年的老房子了,楼上还住着这么一个腿脚不便的人,竟然没人想到改造一下! 辰濡见她从楼梯口冒头,匆匆忙忙带好了口罩,他的两条腿还拖在床榻下,显然是听到她来了,着急爬下床找口罩戴上,还来不及爬回榻上。 “小心碰头!”他急切地提醒道。 雷缃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还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房梁。 这个阁楼,只要超过一米六的个头根本就直不起腰嘛。 “没事吧?”辰濡朝她爬了两步,抬头望向她,口罩的上方露出亮闪闪的眼睛,眼底充满忧虑,“有点红了。“ 她蹲下身,揉了揉额头道:“还好吧,就是一下子撞上去有点懵。” “那里有张凳子,你坐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凳子。除此之外,这间阁楼房里只有一个简易小衣柜、一张没安床架的床垫,一张掉了漆、一个脚还垫着厚纸片的旧书桌,除此之外,地上还放着一台老式摇头电扇——便是这里全部的陈设了。 雷缃没有坐到凳子上,反而坐到了床垫的一角,见辰濡楞楞地看着自己,便拍了拍身下的垫子道:“听你的声音,应该是感冒了,快回来躺下吧。” 他垂下眼,缓缓地爬到床垫旁,伸手插进垫子底下的缝隙里,从里面取出一个红纸包来,递给雷缃。 -- 第12页 雷缃当然猜得到,那里面铁定是那一千六百块钱。她接了过来,自嘲地轻笑道:“我还成了来要债的了。” “是我该还的。”辰濡坐回床垫上,经由刚才那几步路,声音便有些喘,额头上也都是虚汗。“我只怕你不来呢。” “还钱就还钱,干嘛还用红纸包着,跟给红包似的。”她心里其实有些说不清楚的不痛快,却又不合适发作,只好拿没要紧的话打趣他。 “白纸不吉利。” 她哭笑不得:“你可以手机转账呀。” “舅舅给我的工资就是现金。我每个月匀出五百来不动它,就正好攒着了。” “三五一十五,所以你原来的全部存款只有一百块?”雷缃傻眼。 “嗯。” 她压低了声音:“楼下那个人是你舅舅吗?“ 辰濡点头。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为他工作多久啦?一个月多少钱方便透露吗?” “一千。” “一千”雷缃惊呆了,随后用小声却充满正义感的声音道,“他这违法的吧?芦城哪有这么低的工资?“ “也不是工资。”辰濡语气很平和,“只是维持生活必需的费用。我从十岁开始就是舅舅带大的,他养了我八年,当初说好的,他养我到十八岁,等我成年后,八年内我都不要他工资的。” “可是,一千块钱吃饭也困难。” “还好。”他回答得很简单。 “而且这三个月,你每个月只有五百块!” 雷缃捏着装着一千六百块钱的红纸包,感觉那像块烙铁,烙得她手心发烫、心尖发颤! 今天之前,她虽然觉得自己那日的举动对辰濡很不公平、很不尊重,但还没有产生强烈的罪恶感。可是,明明是她平白无故让辰濡受了辱,却还要害他省吃俭用到每个月只能花五百块钱的地步。他这大夏天病了,许是和营养不良导致抵抗力变差有关呢!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纵然带着口罩,露出的那点颧骨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 他伸手拿毯子,雷缃见他不太好保持身体平衡,够得有些吃力,便帮忙去拽毯子,无意间见他的手捂着胃,便问:“是不是胃不舒服?” 他垂下手否认:“没。” “你把口罩摘下来。”她的语气急了。 “我感冒呢,会传染你。夏天的热感冒,染上了更难受。” “摘下来。”说着她便要自己动手。 他向后躲了一下,仍自己乖乖摘下了口罩。 ——脸色果然差得一塌糊涂!雷缃叹了口气。 “你早饭吃的什么?” “老样子。” 雷缃又气又心疼:“又是该死的包子!辰濡,你是不是有病!你都穷成这样了,还记着还什么钱?我缺那点钱吗?你以为我真的是来讨债的吗?” “不然呢?”他苦笑,又带着一丝复杂的挑衅冷冷地看着她。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她的口气软下来,“我就不能看看你有没有消气,有没有原谅我上次做的事” “我更气我自己的不自量力。”辰濡背对她躺了下来,拉高了毯子,一直到蒙住脑袋。他的声音在毛巾毯里显得有些闷闷的,带着些许哽咽。 雷缃忍不住伸手,放在了他眼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一层毯子,那里在细微的颤动。 “对不起,”她流泪了,“把你弄得这么难受,都是我的自私任性造成的。” “其实也挺好的,”他说,“起码因为你这辈子我也进剧场看了一场芭蕾,以后大概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我也再不看芭蕾了!我讨厌芭蕾,芭蕾比包子更讨厌!”她语气颇为幼稚地嘟哝道。 薄毯下发出一声轻笑,雷缃也情不自禁跟着嘴角上扬,伸手把他蒙在脸上的薄毯往下扯了一些,他没有挣扎,任由她使力。 她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又试了试自己的体温:“你好像发烧了。”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 “你感冒发烧又胃痛,这都不去医院看看?”她急得嚷了起了,“而且,你今天还只吃了两个包子!” “一会我舅舅会给我送饭上来的。” “要我相信一个月只给你一千块工钱的舅舅能给你送什么营养餐?”她说得很轻,眼底却写满了不平和不信任。 “别这么说他,其实他对我算不错了咳咳咳”辰濡咳嗽了好一阵,才接着道,“肯花精力养大一个残疾孩子,已经很善良了。” 雷缃忍不住问:“你父母呢?” “我妈在我十岁那年生病去世了,我爸我没印象,我一岁多得病后,他就不要我和我妈了。”辰濡仰面看着天花板,平静地说道,“所以我说,我舅舅算是很好的人了,他也不富裕,但还是硬着头皮收留了我。小时候,我妹妹——也就是我舅舅的女儿还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丢脸的表哥被邻居孩子嘲笑、欺负,我舅舅舅妈也没有怪我,所以,你真的不要随便批评他们的为人——他们可能不是和你一类人,也不是那种完美的圣人,但他们绝对不是坏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好人。” 第8章 . 心里的鬼 她见过芭蕾舞演员的脱了鞋子 雷缃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有人走上楼梯,便先收了声。 “小濡,我和人约好了去收货,午饭我给你买好端上来了,你自己记得吃。”上来的是辰濡的舅舅,说话间把手里的两个一次性塑料碗放到小书桌上,“反正也没什么生意,我出门就把店门拉上,你没什么事就别下楼了。” -- 第13页 “谢谢舅舅,你忙去吧。”辰濡客气地说。 “你现在吃吗?”等他舅舅离开店里,雷缃问道。她估摸着离中午还早,也不知他是几点吃的早饭,按正常点来说,应该还不太饿。 果然他摇头:“我晚点再吃。” 雷缃凑近看了眼他舅舅端来的外卖,里面是一碗白粥和二两生煎。 “一会生煎凉了可怎么吃呢?而且油腻腻的,你胃本来就不舒服了,吃了这个不是更难消化嘛。“她皱着眉头道。 “我没胃口,喝粥就可以了。” “那不行,白粥没营养,而且生病的人嘴里没味道,光喝白粥不是更寡淡吗?”雷缃掏出手机,“我一会给你叫个外卖吧。” “不用,”他的声音里有刻意的冷淡,“我没有多余的钱叫外卖了。” 雷缃懊恼得要命:“辰濡,你再这样说可没意思了!就算上次是我不对,按你的说法,我不是诚心邀请你看芭蕾,而是别有目的,你不接受我不够诚挚的邀请,那就算了嘛!可今天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吃午饭的,谁说要你还钱了?“她格外加重了“诚心诚意”四个字的语气。 “我是真的没胃口,就是给我点上山珍海味,也是浪费了。” 雷缃眼珠一转:“反正我也要吃午饭的,一会我多吃点,你就当陪我,吃多少算多少嘛。“ 他的眼中露出诧异:“你要陪我待到中午吗?” “怎么?不行吗?” “你很闲?” “反正我今天跟公司请假了,又不用赶回去上班就多在你这儿待一会呗。” 他的眼中疑惑更深:“你别告诉我你是特意请假来找我的。” “是啊,某人欠了我一笔‘巨款’,到期了我怎么能不来取呢?”她故意逗他。 辰濡低声说:“你要是因为上次的事觉得亏欠我,大可不必在这里受罪。我知道这大概是你待过的最不舒服的房间——又矮、又热,连空调都没有,你待不住的。 雷缃的确浑身在冒汗,原先刚进店里的时候,楼下还开着空调,虽然温度并不很低,但好歹有一丝冷风能飘到阁楼上来,现在辰濡舅舅离开了店里,顺手还把一楼的空调给关了,二楼很快升温,纵使有个风扇在吹,打出来的也都是热风。 看着面如菜色、额头冒汗的辰濡,她心里一下子冒出个主意,甚至没来得及细思这究竟是否妥当便说了出口:“你不如去我那儿休息两天吧,这两天都是高温,你这阁楼这么闷热,你休息不好的。睡得舒服一些,病也能好得快一些。吃饭方面你也不用担心,外卖或者请人做我都安排的。” 辰濡吓得一阵咳嗽,好容易平复后说道:“我去你家算怎么回事?被人看见就不像话了。” “放心,我是让你去我单身公寓住,我爸妈不住那儿的。有个钟点工阿姨常来,但也不是每天都来。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她也是我爸妈雇的人,为了防止她多嘴,我这两天还是不要让她过去了。” 辰濡还是一个劲摇头:“不合适的,姐姐。” “你怕我吃了你啊?”她觉得他两颊泛红的样子有些可爱,不知怎的就伸手用指尖抬了一下他的下巴,果然,他的脸更红了。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可能连男人也不算”他的眼里有些黯然,“我离了拐就不能走路,对你没有威胁。可我知道这是不合适的,我不能和你在一个房间里过夜。” “停!”她有些生气,“谁告诉你我想那么多了?就算我是觉得你没有威胁,那是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子,我信任你好吗?还有,谁说我要和你在一个房间过夜了?我就是让你搬过去住两天,我可没说自己也要住那里!我可以回家陪我爸妈,我也可以去我闺蜜家过夜,我甚至可以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最多最多每天去看看你”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可是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啊”他偏过头看她,乌黑的瞳仁里闪过不明的情绪,“我们本来不认识” “现在认识了。”她接道,目光与他相对,“在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你突然叫我进店里躲雨,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认识了。” “谢谢你那时候愿意进来。” “为什么要谢我?不是我应该谢谢你的善意吗?” “因为我的样子很难看。” 她心里钝痛,却只打趣他:“我倒要问问你,你是见个人淋雨就会请他进店里避雨的吗?是不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 “不是。”他的语气很老实,“我坐在店里看不清你的长相,可是我看你在大雨里站了好久了,我觉得你看上去情绪很不好而且,你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我也不太能造成安全上的威胁。如果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恐怕不会多事。“ 雷缃哭笑不得:“要死!直男真的要命!”、 “什么意思?”他似乎没听懂。 “没什么”她也不打算解释了,“不说这些了,你就直说等下跟不跟我回去?” 他还是摇头,一瞬间却脸色变得更坏。蓦地他爬下床垫,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出食物残渣里看得出一点菜叶,应是早上吃的菜包没有消化。原本就闷热无比的阁楼气味变得更加难闻,雷缃都差点被熏得吐出来。 “姐姐,别看!你下楼去”呕吐的间隙他直起腰来喊了一句,眼睛红彤彤的。 -- 第14页 雷缃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问道:“你吐干净了没有?舒服点了吗?你这儿有没有药?”她一时分不出他是胃病发作还是发烧导致的呕吐。 他根本无力回应,仍旧在呕酸水。 雷缃坐不住了,干脆自己去翻箱倒柜找药。地方不大,搜罗了一遍都没找到。倒是发现阁楼有一道门帘后面是个简易盥洗室,里面有块墩布。她取了墩布出来,刚要蹲下擦地,就被辰濡握住了手腕。 “不要,姐姐”他摇头,从她手里扯过墩布,“放着我收拾。” 其实说实话,看着地上那一滩黏糊的液体,雷缃也有点发怵,便也没有和他客气,便任由他接过了墩布。 他似乎一时之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地板清理干净,只将那摊呕吐物盖住,人趴在边上喘/气。隔了好一会才四脚并用地来回爬了好几趟盥洗室,用水洗了好几遍墩布,把地擦干净。 雷缃虽然早知道阁楼挑高太矮,他没法用拐直立行走,但亲眼看着辰濡这样拖着病体弓着身子爬来爬去,心里很不好受。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书桌上有个凉水壶,杯子里水已经空了,便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谢谢。”他看上去也真是渴了,三两口便喝完了。 “辰濡,这里根本没人照顾你的。我甚至连一片药都找不到!你一定要跟我回家!不!你得先去医院!” “我没事,真不用” “医院和我家,你选一个!” “我不选。”他态度很固执。 “你不选就说明你心里有鬼!”雷缃开始不讲道理了。 他低头不搭话。 她敏锐地揪住了他的反应:“难不成你还真的心里有鬼啊?” 他抬起头,灼灼地望着她:“如果我是,你会怎么样呢?是给我一个轻视的白眼还是尖叫着逃走?” 她怔住,眼睛却情不自禁地俯看着他。她刚刚走过去递给他水杯,现在就站在他的身旁。他扬起的那张脸虽然带着病容,却仍然是清秀的、年轻的,下巴的轮廓清晰又好看,可是他的姿态如此滑稽,趴坐在地板上,一双瘦弱的长短腿压在臀下,膝盖有些外翻,小腿皆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外撇着,脚上连袜子都没有穿,露出蜷缩的趾头,残疾得更厉害的右脚更是看上去比左脚明显小了一圈,整个足弓都变形了。 她见过芭蕾舞演员的脱了鞋子之后的脚——很丑,但也绝不是畸形成这个样子的。 辰濡默默地从她的脚边爬回了自己的床垫,展开薄毯,将自己的腿盖得严严实实的。 “哦,原来是这样的反应啊”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点了然和失落,“你回去吧。” “辰濡,我才刚失恋。”她尽量想用缓和一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能接受他的原因。 “姐姐你不用哄我。”他平和地说,“我又没有打算追你。我们以后都不会见面。就是你下次路过这里,我也不会请你进来了。” “那如果,又下大雨呢?” “屋檐很多,不一定非来我这儿。” 第9章 . 你很漂亮 “紧张?”她乐了,起了一点 雷缃叹了口气,一跺脚,转身跑下楼梯。 辰濡面色灰败地仰面而躺,两眼看着房梁,眼神空洞。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这一回雷缃长了记性,猫着腰上了阁楼。 “你?”辰濡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她回来显得很意外。 “我把车开到你店门口了。”她说,“如果你不想看我来你这儿被三次贴单的话,最好赶快下楼。你要是爬不动,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去了。” 辰濡对她朦胧的好感,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有所察觉。她对此并不排斥,虽然一点也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感。她没有爱他的义务,但她认为他有权喜欢她。虽然这是一个世人眼中条件不太好的男孩子,但被他倾心似乎也能从某种程度上满足她的虚荣心。而且,平心而论,辰濡有他的可爱之处,她不讨厌他。 她在他对自己的好感中,多多少少修复了一点异性吸引力方面的自信。他出现的时机很巧,巧到恰好填进失恋造成的巨大裂缝里。虽不足以弥补失去所爱的痛苦,但镇痛的效果是有的。她在他面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甚至可以有些卑劣地说是带着优越感的,尽管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对此浑然不觉。 就像现在,她不打算和辰濡在刚才的话题里纠结下去,但她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需带他走,她就一定要达成目的! 果然,辰濡服软了:“姐姐你下去吧。” 她还以为他要赶自己走,急着拉他的手臂作势要背他:“那就一起走好了。” “我是说,你下楼坐到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他的口气无奈又温柔,“别一会功夫,车子又被贴罚单了。” “好。”她很开心地往楼梯走,一时忘了房梁低,又差点撞到头,还好最后一秒躲开了。 “要是正好撞上警察过来,你就说在等残疾人下楼,马上就走。”辰濡不放心低在后面喊,声音有些嘶哑。 “知道!”她轻快低应道,忽然觉得这楼梯也不像第一次上来时那么难走了。 等辰濡上了车,便发现去哪儿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雷缃先是载他去了医院,一量体温才知道已经39度了,打了退烧针,配了药。原本还要带他去做胃镜,看他实在太虚弱了才作罢。心疼他腿脚不好,雷缃全程跑腿挂号取药,毫无抱怨。 -- 第15页 回公寓的路上,雷缃去一家自己吃过的干净小馆子用了午饭。这家店不是很贵,但味道还挺好的。她担心自己若是选择昂贵的馆子,辰濡反而心里负担重,便挑了这一家。点了份排骨玉米粥,又加了两个清淡小菜,吃完后载着他去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公寓是小高层,有电梯,对于辰濡来说还挺方便的。只是看他的精神不济,撑着拐杖的样子都摇摇晃晃的,一进电梯,他便半靠在轿厢壁上,雷缃见状,很自然地伸手扶住了他。 他原本半眯着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朝她看去:“我站得住。” 雷缃觉察到他试图挣开她的手,嘟嘴道:“别乱动。” 他便既不言语也不动弹了。直到电梯停下,他低头看了看她挽住自己的手,轻声说:“你挎着我反而不好走。” “哦。”她松开他,跟在他的身后走出电梯,到了走廊上才又赶在他的前头带路。 “到了,就是这里。”她掏出钥匙开门。 他没有马上进去,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犹豫。 “来都来了,你还在门口磨蹭什么?”她拉了拉他的T恤短袖。 “走得太急了,忘记带换洗的衣物了。”他缓慢地走到玄关,低着头,甚至没有多打量房间一眼。 “没事,我这什么都有。”说着,顺手从鞋柜里取了一双男式拖鞋给他。 他脸色微变:“我不穿他的衣服。” 雷缃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他在别扭什么。 “只有拖鞋他穿过,你要是不换就不换吧。直接进也行,打赤脚也行。男士衣服这里也没有,我一会给你买新的。” “我会还你钱的。”他坐到玄关的换鞋凳上脱下鞋子。 “这次是要几个月?”她弯下腰,笑嘻嘻地故意逗他。 “我就住一晚,所以你不要买太多、太贵的应该,很快能还清。” 雷缃笑了:“行,就给你买个老头衫,再买条”她也脸红不说话了。 “嗯。”他点头,打着赤脚走向了客厅里的沙发。 “你还真连拖鞋也不愿意穿啊?”她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 他扶着沙发扶手,小心坐下:“不是,一般的拖鞋,我走路会掉。” 雷缃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他突然一说,心里有些难受。 辰濡的左脚掌还接近正常,虽然比一般男生的小了一些,但大体能放平,可是他的右脚下垂很严重,拖鞋恐怕很难挂住,难怪看他平时外出穿的也都是系带的鞋子。 她走近他的身边,蹲下身将他的两只脚抬起来,轻轻放到茶几下压着的一小块羊毛地毯上。他的右腿有些短,只挨得到脚趾。 他起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亲密举动弄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满面通红地嗫嚅道:“我我没洗脚。” “一会放水给你洗。”她似乎没觉得气氛古怪,“不过你现在身体有点虚弱,还是躺一会好一点了再洗澡吧,不然容易晕的。“ “可是你的床会被弄脏的。” “哎呀糟糕了!”雷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嚷了起来。 辰濡显然是误会了,紧张道:“我不睡床也可以的。” “不是啦!”她连忙解释,“我忘了这个公寓是Loft结构,我的床也在二楼欸!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自己爬上去吗?”她这里的楼梯虽然有扶手,但因为公寓面积有限,其实整个楼梯还满狭小的,正常人爬没问题,可对于辰濡来说看着还是有些困难。 辰濡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接着又补充道,“其实不睡也可以的,我坐一下。“ “你是打算一整夜都在沙发坐着吗?”她皱眉,“一会吃了药,你先眯一会。我出去买你用的东西。晚上如果你精神好一些了,就自己上楼去睡,如果实在没力气反正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弄上床的。” 最后半句话说的时候很顺口,说完了才发现古古怪怪的。雷缃和辰濡都红着脸,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 “好了,你自便吧。我出去买东西了。”她拿上手机逃走了。 她不放心他一个病人在家,也没心思逛太久,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平日里的消费水平会给辰濡造成压力,因此干脆就在快消品商店依着他的身量买了套棉质男士睡衣,还买了内裤和袜子。袜子有弹力,不用特别精确的尺寸,男士的内裤她估不准尺寸,干脆买了三个号的。 她回家的时候,发现辰濡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睫毛很长,看上去很乖。 他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茶几下的那块地毯,像是故意移开的,缩在沙发底下,脚趾头蜷成一团。 她叹了一声,放下东西。许是突然房里有了声响,辰濡被惊醒了。 “回来了?”他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 “嗯。”她说,“你睡得不舒服吧?” “没有,挺好的。”他说,“很凉快。” 雷缃装作没好气地往他身上丢了条平时看电视时自己裹的薄毯:“已经着凉了,也不盖点东西睡。” “我不冷。”他只握住毯子一角,也不抖开来盖。 “你感觉好点了吗?”她装凶装不下去了。 “嗯。” “看吧?还是要及时去医院打针吃药才好得快。”她说,“睡衣我买来了,按说都应该洗洗再穿,不过这会也没法讲究了。你内裤尺码多少?”她尽量以一种自然的语气问。 -- 第16页 “中号就行。”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闪烁。 “嗯,那我买对了。”她说,“哦对了,还有袜子——”她从购物袋里掏出袜子,拆了一双就要往他的脚上套,被他一把拦住了。她便干脆塞给他,让他自己套上,“穿上吧,地板凉。” 他听话地套上了白袜子。右脚的袜子有些松,但还不至于会掉。 雷缃趁他低头穿袜子的功夫,把购物袋里的多余的两条内裤给塞进了门口的杂物柜里。 “如果你还有力气上楼的话,就去楼上睡吧,还好,楼上也有洗手间,你晚上起夜也很方便的。“她说。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是说,回你父母那儿。”他问。 “陪你吃过晚饭?”她也没想好,随口这么一说。 “我中午吃得很饱,晚上应该不吃了。” 雷缃想了想,也许他是为了给她省钱省事,也许因为生病真的没胃口也说不准,便道:“你先不要想这些,睡饱了再说。晚上什么时候醒了、饿了,就算过了饭点也没关系,可以叫夜宵的。“ “我自己会安排的,姐姐你忙你的去吧。” “干嘛?赶我走?”她佯装生气。 “这是你家,我哪里有资格赶你。就是你在我紧张” “紧张?”她乐了,起了一点微妙的玩心,“是因为我漂亮吗?” 哪知他迅速点头:“嗯,你很漂亮。” 第10章 . 玩弄或真心 他的眼圈红了:“你别再玩 “不是说那天叫我进来避雨,压根没看清我的长相?”雷缃望着他,嘴角带着饶有兴味的笑。 他顿时变得结结巴巴的:“一开始、没看清,后来、看清了。” “所以孩子,你还是被我迷住了?”她心跳得厉害,嘴上却仍然一副轻描淡写打趣的口吻。 “我承认你对我有吸引力,” 辰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明亮而又透着绝望,“但那又怎么样呢?“ 雷缃后退了一步,把新买的男士睡衣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房间里静得只有购物袋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随后,她剪去衣物吊牌,把它们拿到了二楼,平铺在床上,走下楼梯。 “衣服我给你放好了,你去楼上换完就直接躺下吧。” 他取过靠着沙发而放的双拐,一左一右打开了,抿着嘴站了起来,却没往雷缃指引的二楼去,而是默默地往门口走。 雷缃一个跨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眸,嘴角颤了颤,半天才说:“我还是回去好。” 她只回了两个字:“不许。” 他的眼圈红了:“你别再玩我了。”他的语气里满满哀求,却终究没有绕开她,只是原地不动,渐渐低了头。 “乖,上楼睡觉。”她哄孩子似地将他轻轻往里推,他支着拐杖挪向楼梯。在楼梯口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想以怎样的方式上楼更方便。最终,他一把右边的拐杖靠在墙上不拿,右手抓牢楼梯扶手,左手仍旧撑拐,半跳着上了楼梯。 雷缃主动提着他放下的那根拐杖,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等他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把拐杖递给了他。 “谢谢,麻烦你了”他撑着拐走到床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介意我躺你的床?” 她连忙摇头,看着他单纯的眼眸、笨拙的姿态,心里有莫名的酸楚。 “那我换身睡衣,你”辰濡没有往下说。 她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等他换完衣服。 “好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出,“我要睡了,你回家吧。” 雷缃没有说话,起身关门走了。 她回家吃过晚饭,便和家人说要去找闺蜜周希雯彻夜聊天。两人也是从小学起就认识的好友,周家虽然比不上雷家,但也是极优越的家境,和雷家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两家大人也私交甚好。两个女孩很久没见面了,雷缃既然说要找她一起过夜,雷父雷母也丝毫没有怀疑。反而是雷缃自己“做贼心虚”,怕万一露馅,还特地和周希雯对好了口供,又怕当天晚上周希雯一直在家,雷缃她自己又没和她碰过面,时间上对不拢,干脆在市里新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一间房请她务必搬过去住,到时如有必要就说是和周希雯去体验网红新酒店好了。 周希雯当然发现雷缃“不对劲”,便说要审她。雷缃自己也憋了一肚子话想和闺蜜说,只是今天心里有更紧要的事放不下,便说过两天主动过去“受审”,周希雯这才放过了她。 雷缃回了自己的公寓。 推门进房间,一片昏暗,一盏灯都没有开。好在窗帘没有拉严实,屋里不至漆黑一片。 她怕辰濡睡着被吵醒,只按亮一盏光线最暗的壁灯,就连换鞋时的动作都格外轻。 辰濡一直没有发出声音。雷缃有些担心他病情加重,便蹑手蹑脚上了楼。 “姐姐?”二楼的床头灯亮了,辰濡模模糊糊地唤了一句。 “是我。”既然他醒了,她行动起来也就没这么拘束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楼上。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见她出现,他撑着坐起来,微微调整了一下靠枕。 雷缃道:“怕我呆着你反而睡不踏实,所以下午我走了。可是我怕某人没饭吃,又不舍得叫外卖,所以给你送饭来了。” -- 第17页 “你又破费了。”他叹气。 “你知道我多有钱吗?”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问。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缺钱。” 她夸张地拿手上下比划了一下:“你现在所在的这一整栋楼都是属于我的哦!” 辰濡的表情就差直接刻上三个字——“被吓到”! “所以真的不要和我谈钱,我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她说,“如果你日后非要还我人情也可以,但只是还钱给我的话,就太无趣了。” “你想要什么?”他问,可接着又很快说,“算了,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没法给你的。” “我都没想好要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没法给我?”她打开外卖盒,放到床头柜上,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我猜你一直躺着,也不会太饿,没给你多带,只买了一碗馄饨——怕你肠胃负担和心理负担双重过重,就是普通的街边小店买的,便宜得很!总之,随你日后要不要还钱,反正现在你得把它吃完。” 辰濡从床上爬起来,雷缃怕他席地而坐,便扔了一个多余的靠垫到地上。他跪坐在垫子上,就着床头柜乖乖把馄饨吃了,连汤也喝得见了底。 雷缃蓦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下午都没下楼啊?” 他点头。 她很自责:“唉,怪我怪我!我至少走之前应该给你留杯水在床头的嘛。”她觉得自己早就该想到这一点,辰濡上下楼一趟不容易,又是在病中,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再特意下楼倒水喝了。 “没事,我不是很渴。”他虽这么说,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还说呢,都起皮了。”她噔噔下了楼梯,从包里取了润唇膏上楼递给辰濡,“喏,自己涂涂吧。” 他不接:“不用。” 她拧开唇膏盖子就往他唇上轻点,他第一下没躲开,第二下飞快地躲开了。 她红着脸把润唇膏合上盖往床头柜上一放啾恃洸:“那个一会有需要你自己涂。” “嗯。”他乖顺地应了句。 “吃好了?”她问。 “嗯,”他抬头看她,“你要回去了吗?” “不,”她把外卖餐盒收拾好放进袋子里扎紧,“我今晚不走了。” 听了她的话,隔了好几秒钟,辰濡道:“那还是我走吧。” “我有家不回是特地为了来这儿赶你走的?”她半是生气半是着急,“你给我躺回去!” 他大约是被她震住了,扶着床爬回了被窝里。 雷缃见状满意了,背过身不自知地笑了。 “那个我能先去漱个口吗?“ 辰濡的声音很小。 她噗嗤笑出了声:“当然可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道,“不过你等一下。” 说着,将一楼的穿鞋凳搬了上来,放到了卫生间的洗手池前面。又从洗手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根新牙刷来放进漱口杯里。 “好了,你现在可以去了。” 幸好,凳子的高度勉强喝洗手池相匹配,辰濡坐着洗漱还算方便。 “我能关下门吗?”辰濡朝她扭过身,低头轻说,“你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她惊觉自己直到他走进洗手间还一直盯着他,被他一说自己也觉得有点害臊,便迅速替他把洗手间的移门合上了。 第11章 . 是响雷是闪电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 移门缓缓打开,辰濡从里面走了出来,嘴角还有些漱口时残留下的湿润痕迹。 雷缃一直守在门口,说不清是怕他不小心摔倒还是什么原因。他一出来迎面就差点碰到她。他没想到她贴得那么近,神情顿时有些羞涩,低头问:“我用完了,姐姐你也要用洗手间吗?” 她闻到了他唇齿间的薄荷气息,清冽得很。 “我去楼下用。”她把身子侧让开,便于他通过,“你今晚就睡这吧,我去楼下写点东西,估计不会早睡,困了的话就睡沙发。你有事就叫我。” “那样你休息不好的,明天还要上班。”他说。 “我那个班无所谓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你不喜欢你的这份工作?” 她从没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这会被他一问,粗略一想,回道:“倒也谈不上不喜欢,其实我本来就是学室内设计的,大学这个专业是我自己选的。” “那应该还是比较喜欢的。” “大概是吧。” “既然喜欢,就不要随便地对待。” 见她不作声,他显然有些慌张:“你生气了?” “没有,”她摇头,“没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是第一个。” “我知道我不配说”他只挨着一点床沿,小心翼翼地坐下,两只手甚至都没有放开拐杖。 雷缃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手指扣住了他的拐杖,把它们从他手里拿开,顺势往墙边一放。 “躺下。“她说。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背反而挺得更直了。 她仰面躺了下来,伸展了一下腿脚,随后从背后扯了扯他的睡衣:“陪我躺一会。”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依言平躺到她的身旁。 “我们并排躺着的时候,你不需要拐杖,我有再多钱也没地方用。只是躺着,这一刻我和你没有不同,我们看着的是同一块天花板。“她将脸转向她,目色里带着迷离的温柔。 -- 第18页 他也幽幽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几分钟后,他坐了起来,探身去够自己的拐杖。 “这么晚了,你要拐杖做什么?” “我下楼,睡沙发。” “病还没好透,就别折腾自己了。”她翻身坐起,再一次拿走了他的拐杖,“你躺好,你要再和我‘作’我就走了——你真不希望我留下陪陪你?” 他不说话了。 雷缃有种心思得逞了的快/感:“我去给你烧水,你该吃药了。“ 说着,跑去楼下烧了开水、又掺了半杯凉的,放茶盘里和药一起端上来递给辰濡。 “不是说你要写什么东西吗?你去忙吧。”辰濡吃了药,抬头道。 雷缃本想说“那个都不重要”,又突然想到辰濡可能不喜欢她这种态度,便不说了。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这儿因为面积所限没有装浴缸,而是淋浴,淋浴凳这种东西也没有,也不晓得辰濡要不要洗澡,如果洗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从玄关搬上来的穿鞋凳是包着真皮的,淋浴肯定会坏。 但是算了,总比让他摔了强。 雷缃如此一想,便把凳子搬进淋浴房里。辰濡见了,忙问:“姐姐你在干嘛?” “我帮你把凳子搬进淋浴房,你可以坐着洗澡啊!”她说。 “不用麻烦了,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洗过了。” 她一愣,抬头才注意到沐浴用品架下用于挂东西的小挂钩上挂着一条半干的男士内ku。 辰濡大概也是忽然想到了这条内ku,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盥洗室里,脸红着说:“那个我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晾,不洗的话又觉得更不卫生,所以” “没事。”她佯装淡定地走出了盥洗室。 他低头跟着出来,又一副不敢坐回床上的样子了。 她拉他坐下来:“你怎么洗的?有没有磕碰到?” “就坐着洗的,没觉得哪里不方便。其实你这里洗浴的条件已经比我舅舅店里好多了。” 他说的时候语气很淡然,似乎身体的不便、生活的苦难在他全都习以为常,雷缃却替他心酸——想到那不能直起腰的阁楼、想到逼仄难行的楼梯,想到他每个月只有一千元的生活费她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你先睡,我帮你把灯关了。”她吸了吸鼻子,在眼圈变红之前按灭了二楼的灯。 “好的,姐姐,你忙完了也早点休息。”他说。 许是感冒药的作用,不一会他便睡着了。 雷缃开始整理这次南极游的日记。在旅途中她也写了不少当时的见闻、心情,只是途中仓促、条件有限,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梳理润色。这是她的一点小爱好,等修改润色之后,配上亲手摄制的图片,再上传合作的旅游攻略网站。虽然稿费没有赚到多少,但这些年她还是积累了不少固定的粉丝。 当然,无论稿费还是粉丝,都不是她养成写游记习惯的理由,只是她自己的爱好,才足以支撑她费时费力坚持这件事。这次南极的照片很多,她其实蛮难做取舍的,光是挑选照片上传就花了很久,等全部弄完,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原想偷个懒,不洗澡就和衣而睡,转念一想,家里还有个“外人”在,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被辰濡看到好像不太好。于是还是顶着困意冲了澡、洗了头,抹了全套的护肤品。 她走上楼,打算睡前再看一眼辰濡的情况。以前听家庭医生说过,发烧有时夜里会有反复,他这么能忍,说不定不舒服也不吭声,还是得亲眼看看才好。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又轻手轻脚地靠近床头,灯也不开便拿手背去探他的额头。 糟糕,好像真的有点烫。 她收回手,却看他蓦然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地望向自己。 一楼的台灯射出一点昏暗的光晕,半明半暗间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雷缃”他轻轻叫她的名字,“你离我好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欣喜、一点不确信,还有些许不清醒,他的神智似乎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走出来。 “是我。”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鬓角。 她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鼻梁上。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轻轻挡了一下她的手指:“几点了?” “两三点吧。” “是不是沙发睡不舒服?”他问,“要和我换换吗?我上半夜已经睡得够多了,我下去睡。” 她按住要起身的他:“你饶了你自己吧,我刚摸了摸,你的烧又有些起来了,好好躺着不折腾就是帮我忙了。” “那你有多余的毯子吗?或者,你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空调温度我已经打得很高了,你不也不能吹太凉的风吗?毯子”她刚想说壁橱里还有一条,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眼珠骨碌碌地瞥向床,就差直接坐下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拿我这条去,我可以用浴室里的大浴巾,我下午洗的澡,现在应该早就干了,”辰濡完全没有看出她的小心思。 雷缃挠头:“行吧行吧,随你。”说着,把浴巾从盥洗室里取出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浴巾我用过的。”他支支吾吾地看着她说。 她一开始压根没想那么多,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脸红,又不想更添彼此尴尬,干脆心一横,一脸满不在乎地道:“是,岂止你用过,我还用过呢!” -- 第19页 说着,把浴巾裹得更紧了些,迅速地跑下楼,按灭了灯,蒙着头睡倒在客厅沙发上。 早上她定了闹钟,第一遍响过就起来了。 起床第一件事便叫了早点的外卖。其实她吃不吃都觉得无所谓,只是担心辰濡一个人在家饿肚子。就算她可以提前叫好外卖后出门,他听见门铃响下楼给外卖员开门也不方便,要是一着急摔了就更是糟糕。所以她干脆早点起来,这样可以在她出门前就替他收货,还能督促他吃早饭,一举多得。 她的闹钟把辰濡也弄醒了。两人互道了一声“早”之后,各用一层的盥洗室洗漱。雷缃完全整理好自己的妆容之后才上楼。 “我一会要上班去了,你自己在家不要紧吧?” “我可以的,烧已经退了。”辰濡撑着拐杖从盥洗室里走出来。 “真的?”她不放心地又要伸手摸他的额头。 他躲了躲:“真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感觉的。” “那就好,公司午休的时候我给你送饭。” “不用了,我既然好了就该回店里了。昨天走的时候我给舅舅发了消息,也说了早上就回去的。” 她其实并不放心他离开,但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他,只好说:“要不这样,我中午开车送你,现在我时间有点赶,和你舅舅的店又是反方向。当然,其实我也可以迟到” “怎么可以为了我上班迟到。”他皱了眉头。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怠慢工作。”她一副了然的样子,“所以你在家等我,中午我载你回去,路上再随便找家店吃个午饭。” 他点点头。 有人按门铃,雷缃知道是外卖早餐到了,应了一声门就跑下楼。 拿好外卖正要给辰濡送上去,却见他已经自己慢慢往下走了。 她放下东西赶忙跑过去,小心拦着路,生怕他脚下打滑。 “你别在我下面,这样我反而心慌。” “要不,你还是不要用拐杖了。”她想让他蹲在台阶上一格一格爬下来,虽然样子不好看,但起码比较安全。 他没有理会她的提议,仍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扶手下楼,较短的那条随着身体不受控地轻摆,另一根不用的拐杖已经被他提前顺着台阶滑到了楼梯拐角处。 到了一楼,雷缃和他同时松了口气。 “皮蛋瘦肉粥和鱼片粥,你喜欢哪个?”她指着桌上的两个碗问。 “你选。” “鱼片粥吧。” “那我就喝皮蛋瘦肉的。” 雷缃替他打开了盖子:“还很烫,你慢慢吃。” “你不吃吗?” “我赶时间,等不及凉了,带到公司去吃吧。” “你这样不睡觉又不吃早饭就去上班,身体吃得消?”他面露忧色。 “哈,我本来是要补觉的,不是听了某人的良言才决定积极面对工作的吗?” “对不起,我太多话了。”他的语气里竟然有认真的自责。 “笨蛋!”她背上包,拿上鱼片粥走向门口。穿鞋凳不在老位子,她有点不习惯,扶着门把手边换鞋边朝辰濡说道:“对了,你一个人在家无聊的话可以上‘热气球旅行’App看我写的游记。我的专栏笔名是‘紫金蛇’!” “好。”他应道,目送她关门离开。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辰濡看着那道紧合的门,默默想起曾经念过的苏轼的这句诗。 儿时身体不便,玩伴甚少,窝在舅舅家的旧书店看各种杂书便是最大的消遣。他的世界不再仅仅困于小小的阁楼之上,仿佛在逼仄的现实之外,终也拓展出一片广阔天地。 可是,他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终究是不同的。依靠拐杖,他尚是一个可以勉强直立行走的人,失了拐杖,他便仿佛退化成了“爬行动物”,在四肢健全的人面前,他几乎属于另一个物种,没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平视的资格。 他丢掉了拐杖,虚脱般地将身体贴靠在墙壁上,很快便无力支撑,滑坐到了地板上。 雷缃!雷缃!他的内心嘶吼着她的名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不止是一颗打破宁静的响雷,还是一道令人目眩神迷的闪电啊 第12章 . 审问 “只要你打定主意未来绝不和他在 午休时间一到,雷缃便开车赶回公寓。 按理说,公司的午间休息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回一趟还勉强能够,再加上吃饭和送辰濡回书店,无论如何是不够的。这个问题要是放到以前她根本不做考虑,全是因为昨天辰濡劝她不要随意对待工作,她才想到这一层。 饭总是要吃的、辰濡总是要送的,下午迟回公司在所难免,不过,她决定跟经理提出请两小时假的时候态度谦卑一点。不出意外,她得到了许可,对方甚至关照她开车慢一点,安全第一,她笑着应了。 开门很安静,一层没有人。 “辰濡?”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上了楼,发现他也不在二层。 这家伙不会自己回家了吧?而且肯定不舍得打车,这里到书店虽说不远,却也要换乘一部地铁,出地铁后还要走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可真会折腾自己! 她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冷静了一下之后,她发现自己床上的被单、枕套、被套都被摘掉了。下楼去看洗手台下的洗衣机,果然在里面,洗手的台面上还留着他的字条: -- 第20页 姐姐: 谢谢你照顾我一夜。我已经好了,就不麻烦你特意送我回家了。 你床上的四件套我给你拆下洗了,第一次用带烘干的洗衣机,还不太会用,查了网上的说明书操作的,应该没有弄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洗太多了,洗完之后发现还有点潮、有点皱,你自己拿出来晾晒一下。这些事原本也该我做,可是我不太方便,怕反而给你又弄脏了,就只能麻烦你了。 辰濡 雷缃没去管洗衣机里的四件套,只是把辰濡的字条收进了书桌抽屉里,合上抽屉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有着细腻心思的人,太多的时候,温柔敏感得让人心疼。 她把自己窝进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一进门就只顾着找他,连空调都忘了开,可是她却觉得此刻房间里有点冷,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浴巾,把自己裹了起来。想来,是他漏掉了这条浴巾,否则,恐怕它也会躺在洗衣机里。 昨晚,她也是披着这条浴巾当毯子睡的。那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不知道是她自己过去留下的,还是辰濡擦完身后残留的痕迹。明明家里有备用的空调毯,她却偏说没有,当时没有细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难不成是故意要和辰濡挤一张床?可这是图什么?她到底想对那个男孩子做什么啊? 脑子混混沌沌地混完了下午的班,正想要不要约上闺蜜去哪里喝一杯,心电感应似地就收到周希雯的邀约。地点就在她昨天替她订的五星酒店酒廊。 正好,即便她不想“审”她,她自己也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说。 周希雯听完她的讲述后,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就这么轻易就和彭奕泽分手了?”她们之间亲密到无需寒暄,雷缃点完酒之后,话题就先从和彭奕泽分手开启了。 “不然呢?”点的鸡尾酒还没有调好,雷缃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起小圈,“难道要我求他?” 周希雯勾唇:“那倒不用——多余。” “是啊,我也这么想。只是有时也难免不服气,你说他究竟凭什么这样?”如今想来,雷缃还是有些委屈受辱的感觉。 “他天天和一群女舞蹈演员搭档,很难说会不会日久生情。”周希雯呷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鸡尾酒,“你有没有看出一点苗头?” “没有,而且他也不承认。” “你信?” “直觉上好像是相信的。”她说,接着摇头,“不过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这事关爱情吗?——不,事关尊严!事关欺骗!”周希雯撇嘴道,“缃缃,要是今天是你甩了他,你绝对不会那么难过!你可是雷缃!彭奕泽不过是个小舞蹈演员,有什么资格甩你?” “我是雷缃怎么了?只因为我是雷景河的女儿,就可以高人一等了吗?”雷缃蓦然觉得这话让她有些不适。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画面:在那个雨夜的书店里,有个男孩红着眼厉声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瘸子,因为他可能有一点被她吸引,她就可以用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来挖苦他?扪心自问,那一刻的她的确是卑劣地占据着自以为是的优势地位俯瞰着这个男孩,她甚至不太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带有伤害和侮ru性质。彻头彻尾的,她把他作为自己情绪的发泄点,自私、任性、残忍地对待了他。 她不得不承认一点——她敢这么肆意妄为,还不是仗着自己家世优越?从小到大的众星捧月,让她不会忍气吞声,也没有习惯去顾虑别人的心情。或许,彭奕泽分手那天对她的某些指责是对的,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只是习惯性地让世界围着自己转! 这样想来,彭奕泽离开她也没什么错。她不曾为他停留过脚步,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需要他时出现在他身边,想放飞自我时又可以一走几个月!她为他又做过多少真正有用的事呢?她一件也想不起来了。即便在两人交往中曾做过什么浪漫举动,恐怕终究也只是感动自己。 雷缃喝了一口酒,擦掉了眼泪。 “缃缃,有句你不爱听的,现在我倒可以说了——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恋爱结婚吧?别开玩笑了——是,现在没有包办婚姻了,可是我们最终能选择的结婚对象,几乎也只是我们那个圈层里的异性。不然你看过几年,不光你我、还有祁韵真、柳宜涵,她们会嫁给什么样的家庭,你就明白我说的了。你和彭奕泽我压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 雷缃怔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原来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初恋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周希雯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落寞无奈,“你应该还记得季凯,我也曾经有过初恋。分手的时候,也难过得要死要活。我知道我爸妈找过他谈话,他扛不住压力,主动分手我不怪他,也恨过我爸妈。不过那都是二十岁以前的事了,我和你还不一样,你还有个弟弟,不必把家族的什么都扛在身上,我却不同。我现在也明白,爱情这回事你不能说它不重要,但却是所有重要的事里最不重要的一项了。‘锦上添花‘你懂不懂?锦上添花首先你得有’锦’,不然给你换块破抹布,添上再好的花也不是一匹光彩夺目的锦缎了!缃缃,”周希雯定定地看着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我都是生来习惯被锦缎包裹的人,没有爱情的玫瑰我们不会失去光彩,但是一旦把我们丢进破布堆里,我们是活不下去的!” -- 第21页 她的话击中了雷缃某一处纤细的神经,细微的痛弥漫开来,可以忍受却不能忽略。 “也许你说得对。”她苦笑了一下,“爱情算个鬼,最坏我们还有钱。” 似乎是想转换一下沉重的气氛,周希雯主动举杯和雷缃碰了一下,打趣道:“哎,差点上当!昨天安排我住酒店的事你别想糊弄过去,说说吧!这又是什么名堂?“ 雷缃迟疑了一下,她发现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好闺蜜,关于和辰濡之间发生的一切她也很难启齿。 可是她又十分想找个人倾诉,最好有个人帮她把那些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古古怪怪的心思梳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她缓缓道:“简单地说,和彭奕泽分手后,我遇到一个男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拉去看了彭奕泽的表演,随后还被我强行拉他冒充我的现男友。然后他很生气,几个月不理我,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生病了,家里又没有人照顾他,我就把他请到我的公寓去过夜了。——事情就是这样,我怕穿帮,就在爸妈面前拉了你做借口。” 她的话里省去了很多重要细节,她自己也很难说是刻意省略的还是无意中漏掉的。总之,就现在已经吐露的部分,已经让周希雯大跌眼镜。 “你对这个人有好感?”周希雯问得很直接。 雷缃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年纪很小,而且”她顿了顿,“而且很穷。” “多小?”周希雯压低声音凑到她耳畔,神秘兮兮地问,“成年了吗?” 雷缃红了脸,点点头:“十九了。” “我的老天爷!”周希雯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漂亮!” 雷缃被她的表现弄得更窘了:“希雯你淡定一点!不要显得我像变tai一样” “不不不,我是想说你可真行!”周希雯收敛了一下夸张的表情,“年纪是小了点,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需要有太多顾虑。他还在念书吗?” “没,工作了,在自己家的书店当店员。” 周希雯眉间微蹙:“那可能念书的时候成绩不怎么样,家里又只是开书店的——这年头书店可不太挣钱啊,难怪你会说他很穷。” 雷缃郁闷得很,真实的情况比周希雯能想到的更糟糕百倍,只是,她对着周希雯已经完全说不出口了。 “是个漂亮男孩?”周希雯突然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某种意义上,是的。“ “难怪了,能让你刚失恋就动心。” “我没有” “别紧张,我又不是你爸妈,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 “可你不是才说过一番大道理。” “对,我现在还是坚持那一套。但是雷缃,谁说你不能谈恋爱了?你给自己画一条线,不越界就好了。”周希雯一副通透的模样,“只要你打定主意未来绝不和他在一起,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啊!” 有些绕口的一句话,雷缃却听得心尖一颤。 第13章 . 看灯 “不是说要通知我吗?你都没我电 周六一早,雷缃便起床了。 “姐,我没看错吧?”雷赫见姐姐周末的大清早就出现在餐厅,不由瞪大眼睛。他从小被父母严格要求,很早就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但自家姐姐他是知道的,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从小被当作掌上明珠无限包容宠爱,除非必要,否则绝不会早起。横竖随她几点起床家里都有人准备好热汤热饭,更可西式中式变了花样的来,随时可以享用。 顾清见她出现,便连忙让佣人再端一份早点上来。还没等君姨进厨房,雷缃便嚷道:“我不吃了,先去跑会步,一会外面吃。” 像是特意证明自己是去跑步的,她还装模做样穿好了成套的运动装。头上扎好了丸子头,手上还带着擦汗的腕带。 “适当运动一下也好,只是别学那些女孩子瞎减肥。对了,要不要给你请个私教什么的?”顾清问。 雷缃道:“有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安排的,爸、妈,我先走咯。” “午饭回不回来吃啊?”雷景河对着她出门的背影喊了一句。 “不知道,再说吧!”她心虚地出了门。没有开车,假模假样地在小区里跑了小半圈,就出大门叫了辆出租车。 “去仁心街的山前书店。”她对司机说道。 “山前书店?”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听到她的目的地后显得有点意外,微妙地笑了笑。 雷缃以为是对方不知道这家小小的书店具体在街道的哪一段,心想仁心街也没有多长,便说:“没关系,如果你不知道具体地方的话,仁心街随便哪一头给我放下来就好。” 司机边起步车子边说:“巧了,一般人可能真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因为那家书店是我老公开的。” 雷缃一愣:“你是辰濡的舅妈?” 这下换司机吃惊了:“你认识辰濡?” “算认识。”她说。 “你是他的客户?” “嗯。”她不清楚辰濡和舅妈的关系,说话时决定有所保留。 “哦哦,那就难怪了,也是,他能上哪里认识你这样时髦的女孩子。” 这话她听着有些不痛快,忍不住反驳:“有什么不可能呢?他也是个年轻的男孩子,以前学校里女生这么多,就没有要好的同学吗?” -- 第22页 辰濡的舅妈叹口气道:“我这个外甥你也是见过的,哪里会和女孩子有什么交道?不过说起来他也满命苦的,一岁多就病了,一开始以为只是高烧,谁知道后遗症这么严重!你别看他现在还能拄着拐走路,上小学前他的两条腿几乎都是瘫痪的,成天在地上爬来爬去,和个小猫小狗似的。掏空了钱治了好久,做了好几次手术,总算腰能直起来了,手术后又练习了好久才能勉强走路。他爸见了受不了,这个没担当的男人竟然自己跑了,他妈因为这个打击神智也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疯起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还莫名其妙起了恨,连踢带骂的;过后脑子清楚了,又抱着辰濡后悔心疼不过有她在,辰濡还有个妈,他妈死了之后,就跟着他舅舅和我过了。有我们在,好歹总有他一口饭吃。这不,我们好歹把他供到中专毕业,学了门古籍修复的手艺。” 雷缃听了掉眼泪,她猜到辰濡小时候一定很苦,可亲耳听到他的舅妈说出这些经历,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或许,辰濡说得对,他的舅舅一家并非圣人,但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如果没有他们,他的生活会更加颠沛流离。一个一岁多就残疾、双腿几乎瘫痪的孩子,没有父母庇佑,没有兄弟扶持、没有家、没有钱,从小被抛弃、被嫌弃,更不能细想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被同龄的孩子霸凌。他是在不被爱的世界里长大的残缺孩子,与她这朵温室的花朵有着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可是,他凭什么不能被爱?他明明善良又得体,一样努力在生活啊! “哦哟,小姐你怎么还哭了?我是不是跟你说太多我外甥的事了?对了,他怎么会和你提到我的?”辰濡舅妈似乎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发出疑惑的语气。 也是,如果只是客户的话,有什么必要提到家里人。雷缃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好好解释的话,搞不好会引起辰濡和舅舅一家的误会。万一他舅妈多心,觉得辰濡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岂不是害了他?她理了理思路,道:“其实也提什么,就是之前和他闲聊时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书店老板,他说店是他舅舅的,他只是帮忙看店。这不刚刚你又说“山前”书店是你先生开的,那我想,你肯定就是辰濡舅妈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看起来,辰濡舅妈完全没有再起疑,雷缃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辰濡舅妈看了一眼计价器,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仍然撕下了小票,递给雷缃。 雷缃直接付了个整数,下了车。 “谢谢啊,今天同时关照我和我们家书店的生意,我就先走了啊!”辰濡舅妈打完招呼后,重新启动了车子,驶离了仁心街。 雷缃握了握拳,推门进了“山前”书店。 隔着橱窗,辰濡早就已经看到她下车了,这会已经从工作的案桌后起身,朝她进来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他没有笑,也没有板着脸,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地问。 “今天是周六啊。”她说得完全不在重点,一双眼东看西看,就是不看他。 “可是你来做什么呢?” “买东西,”她的眼睛终于定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不行吗?” “你想买什么?” “我还没看呢!” “那你慢慢看。”辰濡退让了几步,任由她到处走走看看。 书店里都是清代至明国的旧书为主,兼有一些字画,还有一些看不出年代的刻印、小摆件,雷缃不懂,也没有兴趣。 辰濡试探着问了一句:“或许,你想看看我亲手做的一些灯?放在房间里,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雷缃顿时来了兴致,点头道:“好呀好呀!在哪里?” 辰濡引她到了陈放灯具的展示架:“都是拿收集来的古籍残页做的。” 雷缃低头细看,那些用在纸灯上的泛黄残页,虽然经过一定的修复,但仍然留有岁月的痕迹。 “你看,这里我补过,原来上面有很多虫眼。”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正看着的一盏灯,有些自豪地说。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轻轻念出竹纸残页上印着的南北朝诗人陆凯的诗。 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边上的一盏灯。上面印着王观的《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这阙词只有前半阙看得清楚,后半字迹模糊,却给整盏灯也增添了些许古意和残缺美。 她心中一动,将视线从灯上转移到了辰濡的脸上。他的眼波盈盈,温柔如水,剑眉浓密,带着些许清愁。原来他是这样的眉眼,她竟看得有些痴了。 辰濡轻嗽一声,别开了脸,有些慌乱地打开了一盏灯的开关,嗫嚅道:“白天看不清楚灯光的效果,只能给你看个大概不过这灯有个缺点就是亮度不够,做个夜灯、装饰灯还行,看书什么的是不行的,会伤了眼睛” “那我改天晚上再来看我是说,灯光的效果”她按灭了灯的按钮,声音里有了些许深意。 辰濡撑着拐杖,几乎是原地弹开了好几步:“这里的东西都太普通了,大概没有姐姐你能看得上的东西。” “是挺普通的”她伸了只手勾住了他的一根拐杖,要说用力倒也没有用几分,却还是顺利地让他停住了脚步。“我不要这些‘大路货’,你可不可以给我定制一盏?” -- 第23页 辰濡呆呆地应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决定就好,你觉得什么样的配得上我,就给我做一盏这样的——钱不是问题。做好了你通知我来拿。 辰濡垂头:“好。“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加我。” 他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要通知我吗?你都没我电话、也没我微信,怎么通知?”她挑眉,暧昧地凑近他道,“靠意念?” 他的脸噌的红了,一双拐拄得东倒西歪,好容易挪到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手机,慌慌张张地扫了她的微信。 “好了,等你消息。”她满意地收起手机。 “姐姐,你吃早饭了吗?”辰濡问,“如果没吃的话,我请你吧。” “吃了。”她撒谎了,因为不想他破费请客。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每月只有五百块的生活费了,这个月开始刚刚可以缓一些,她往店里一坐,只怕又得花费他三顿早餐钱。 转念一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连一顿早餐钱都精打细算起来。这还是花起钱来眼都不眨的雷缃吗? 他听了她的回答竟然有些失落的表情,却终究压了下去,淡淡地说:“那我叫外卖了,今天起晚了些,我还没有吃。” “嗯,你叫你的就好。”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她一下子呆住,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辰濡也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有看些许泪意。 “或许,你愿意今天陪我一起啃包子——那个我真的请得起。”他很小声地说道。 “好啊好啊!”她笑盈盈地立刻回应了,“我宣布我现在最爱的早点是包子了!菜包、肉包是永远的神——百吃不厌!” 第14章 . 风雨如晦 “雷缃!”他呼唤她的名字, 两天后,雷缃收到了辰濡发来的微信,只有四个字:灯做好了。 她看了不禁皱眉头,心道:这行字也太敷衍了吧?而且这两天里,他也没和她有任何联系。 转念又想,他和她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要联络的。她自己不也没和他说过话?再说,没事找他这样一个穷小子干嘛? 他真的太穷了!穷到她都不忍心花他的钱。那天一起吃完早饭,她就打车走了。走的时候居然在想,如果她在书店里磨磨蹭蹭到中午,他是不是该发愁中午请她吃什么了?对于他平常会吃的餐馆或外卖口味,她一点也不抱希望,她既不想再勉强自己的胃,也不想让他的荷包为难,只好选择早点撤了。 他在店门口目送着她坐上出租车。那一刻她隐隐约约觉得辰濡松了口气,眼神里却有些淡淡依恋。她不觉笑了,心尖却打了颤,有一丝不安在脑海中摇摆。 她看着他发来的那句话,久久没有回复。 她真的需要一盏灯吗?为什么要向他提出那样的要求? 或许,她根本不该去取什么灯,或许她根本不该一而再地出现在辰濡面前。 十九岁、没考上大学、家里开了家小书店,只是这样的条件,就让周希雯认定这只能是满足她一时恋爱兴趣的对象了。 可是,如果加上双腿残疾,寄人篱下的孤儿,几乎为零的存款,世人会怎么看? 难道真的可以像周希雯说的那么简单:只要打定主意未来绝不和他在一起,那么现在就可以和他在一起? 她始终没有回他。他也没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店里来。只是三天后,下班开车回家的途中,又下起了雷阵雨。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冰雹与雷电交加的雨夜,她第一次在“山前“书店门口遇见那个男孩,隔着雨雾他对她说:“你要进来避避吗?“ 那时她根本没看清他的五官,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磁性却又不乏少年感,腋下虽然拄着双拐,但身姿并不猥琐,脖子很修长,她甚至记起了他喉结的模样,形状很好看。 她莫名其妙地就把车开到了仁心街,在路口她停了一停,神思有些清醒过来,却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踩下油门,一直开到了“山前“书店门口。 书店应该已经准备打烊了,门口的挂牌已经从“营业中”翻转成了“休息中”。幸好橱窗里还有一些灯光映出来,雷缃望了望,案桌前的灯还亮着,辰濡坐在后面,拿着一枚不知名的小工具,看起来是在补书。 她试着推了门——开了。 “嗨!”她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他抬头,看着下车时因为没有撑伞,略略湿了头发的她,眼中有些难掩的惊喜。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她朝他工作的案桌走过去,在离开两步距离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头发。 “放心,不滴水了。”她俏皮地一笑,这才走到他跟前。 “嗯。”辰濡放下手中的针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上次可能我的态度有点凶,让你印象深刻了。” “不会。”她摇头,“一本古籍,历经千百年仍然流传于世多么不容易?而补好一本原本千疮百孔的书就更是花费了许多心力,我虽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价值,尤其还是你亲手补的” 他的眼神闪躲一下,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为你定制的灯我做好了。一直没收到你回复说什么时候来取,我以为你不要了,就收到楼上了,你现在想看看吗?” -- 第24页 “好啊,我不就是来取灯的吗?”她回答得很快很清晰,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先上楼。”到了楼梯口,他轻声说。 “好。”说实话,她也不太想看他蹲下身一格一格爬着上楼的样子。 她脱下脚上的鞋,提着鞋赤足上了阁楼。 “你右手边有个按钮,可以把灯打开。辰濡在下面喊。 她按他说的打开了灯。房梁上挂着一盏最普通的玻璃灯泡,橙黄色的光,玻璃罩上落了一些灰尘。 这里陈设简陋,地板却看上去还算干净。她干脆席地而坐,等他慢慢爬上来。 她歪着头,靠在墙角发呆,披肩的头发散在一边,显得很慵懒又迷惘。 看着他出现在阁楼上,她的眼亮了一瞬,又黯淡了下来。 “你可以坐凳子,也可以坐床上的。“他朝她挪了几步,看得出他在尽量直起身板不用双手支地跪行,但模样还是很让人心酸。 “辰濡,我给你买个轮椅吧,你可以在阁楼上用。”她说。 “不用,太占地方了,而且我需要的时候也不多。”他低头道,“如果你真不想坐凳子上的话,那我就坐了。” 雷缃道:“好啊,你坐。” 辰濡爬上阁楼上唯一的一张凳子,脚尖划拉了几下:“你看姐姐,这个凳子是我自己坐的,底下安了小轮子,我平时不用拐杖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行动。它不好看,可是对我来说挺好用的。” 雷缃莫名烦躁,没好气地说:“我不想看。” 辰濡的脚尖往后缩了缩,不动了,垂头道:“这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可我自欺欺人地觉得,至少坐在上面比直接在地上爬要像个人样” 雷缃对自己的态度后悔了,起身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平视他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那么辛苦” 他脚尖用力一点,往后退了一步,又控制着凳子挪动的方向,到了矮旧的书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纸盒道:“灯就在里面,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拿走吧。” 雷缃拆开纸盒,从里面取出一盏手工纸灯来。 纸面泛着黄,显得薄透脆弱,上面的字迹却仍然很清晰,是《诗经·郑风·风雨》里的句子: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把大灯关了,我单开这盏灯,看一下光的效果。”她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愫,佯装平静地轻道。 “好。“他挪着凳子来到顶灯的开关前,按灭了按钮。 与此同时,雷缃打开了手里的这盏手工纸灯,半室柔光,如水如雾。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有泪光盈盈闪烁。 雨势似乎变大了,雨点打在阁楼的天窗上,pa pa作响。 “不喜欢?“他紧张地挪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选这个?“她反问。 “我试了好几种纸,最后选的是清初慎怡堂藏刻版的《诗经》残页,存世不多,透光度也不错“他嗫嚅着答。 “谁问你这个了?”她的侧脸探向他的颈窝,语气暧昧,“你知不知道,我上学时,语文最好,诗经我可是能背全篇的。” 他的脚划动地板,试图带动凳子,却被她双手一把控制住了:“你告诉我,什么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辰濡眼见挪不动凳子,渐渐憋红了眼,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最后却泄了气一般,干脆故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爬到了墙角:“你走”他的声音里有泪意,“以后都不许来了。“ 雷缃没有就此“放过”他。她干脆也坐到了墙角前,将他的去路彻底拦住。 “以后不许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昏黄的灯光里,她的眼神却显得更亮。 他流泪了,颤抖的手却捧起她的脸。她在笑着,眼泪却流淌到了梨涡,在他的指缝间跌碎。 “雷缃!”他呼唤她的名字,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了大半的声音,“我多可笑,竟然想爱你。” “是啊,多荒唐!”她含/住了他发烫红软的嘴唇,“我也想要你” “我?一个几乎身无分文的瘸子?”他在她的拥抱里战栗。 “别说话”她再次衔住了他的唇瓣,许久才放开他,“下次请记住:吻我的时候,不需要用钱也不需要用脚,只要专心就好。” “我可以吻你吗?”他眼底的火焰已经被点燃了,纵使仍心存慌张摇摆,却已经注定不能压制眼前的诱惑。 雷缃猜刚才那是他的初吻。他明显还不太会取悦女孩子,但那份本能的、笨拙的回应,也挺可爱的。 “你试试看。”她魅惑地盯着他,指尖在他的喉结间轻轻打转。他愣了一下,眼神沉醉,又复而变得清醒凌厉,搂紧了她,一下子便失控般吻得很深,野蛮而又死心塌地。 第15章 . 呼喊你名字 “缃缃”辰濡含着泪唤 她顺势滑落到地板上,想方便他俯吻自己,他却用手掌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勺,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地板很硬,会弄痛你的。”辰濡整理着她散乱的乌发,柔声道。 她不安地扭头看了看他脚掌的方向,两只足尖都有不同程度的下垂。他的小腿很细,右腿尤其明显,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腿骨,膝盖和脚踝看上去很脆弱。她不免担心地抬起头问:“我这样会不会把你的腿压断了?” -- 第25页 “不会。它们看上去很细,可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骨折。再说,你也没有那样重。” 他虽然是这么说,雷缃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冒险了,遂翻身坐起,与他并排,盘腿而坐。 雨水从天窗上漏了些许下来,打在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的旧木地板上,一会就起了好几个印子。 “我去搞个盆子。”辰濡说着,便要挪向盥洗室的方向。 “我去吧。”雷缃说着,抢先一步起身,去了盥洗室拿脸盆出来接水。 “只有这一处漏吗?“她放好脸盆的位置后,问道。 “嗯。” “今晚要不还是去我那儿睡吧。这雨万一一直不停” “这个天窗漏雨并不严重,淹不到床的,不影响。再说我走了的话,万一这盆水接满了雨还没停怎么办?地板会泡坏的。” “我明天就约人帮你把天窗修好。”雷缃郁闷又心疼,“你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呢?你舅舅知不知道这里下雨天会漏雨?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可这也不用花多少钱就能解决啊!大不了你自己出这份钱!”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你一下子凑不出来修理费好了,问你舅舅赊账,每个月的一千块生活费分期挪一点,不可以吗?” 辰濡道:“也许是可以,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我不想欠我舅舅家更多,我已经欠了八年的抚养恩情!小时候做矫正手术,舅舅家也出了一份钱。他们已经做得够多了,我还得也很有压力。就是这个你看不上眼的阁楼,也是他对我的恩惠,我怎么可能对别人的恩惠挑毛病呢?” 雷缃道:“好好好,我们不麻烦别人,我来负责搞定!” “我不需要。” 他的态度固执,神情严肃,雷缃看出自己无法说服他,干脆不提此事。横竖不管他接不接受,她一定要替她把漏水的地方修好。他要是为此不自在,就到时候再想办法哄他好了。 “等雨小一点,你就早点回去吧。”他说。 “我等雨彻底停了再走。”雷缃道,“起码我在,还可以帮你多倒几趟水。”她完全无法想象平时辰濡一个人在的时候,遇到漏雨需要接水倒水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我自己可以。”辰濡苦涩地笑了笑,“真的,我把脸盆放在凳子上推着走就行。我说过,这个带轮的凳子很好用的,你不用担心我的生活,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雷缃听了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不喜欢我这样吧?”辰濡低垂着眼睫问,声音有些沮丧。“我知道,我做什么都看上去很狼狈” “谁是你姐姐?你怎么又叫我姐姐?明明已经叫过我的名字”她莫名烦躁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叫你‘姐姐’最好。” “你吻我的时候,心里也叫的姐姐?”她不依不饶起来。 辰濡爬上凳子,用脚划拉到她的跟前,望着她说:“你明知道不是。可也只有那一次,我在心里放肆了一回,叫你”他收了声,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 “叫我什么?”她追问。 “缃缃”他的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大腿上的裤子,让他那病态的腿部轮廓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再叫一次。”她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心痛,情不自禁地伸手将他的攥紧的拳包裹住。 他的手在她的掌心松弛开来,反手握住了她的,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缃缃、缃缃、缃缃在大剧院见到那个芭蕾舞演员的时候,我就听到他这样叫你。好好听的名字,好像也只配从他那样好看的人嘴里叫出来!我好嫉妒他!那天发烧的时候我都梦到他了!他在我的梦里也一直叫你‘缃缃’,好像是在故意挑衅我!呵!我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够可笑竟然觉得飞在天上的天鹅会有兴趣挑战一只泥潭里爬行的癞□□”他梦呓般呜咽道。 雷缃从不知道,从那时开始,这个叫辰濡的男孩就在心里默默呼唤过自己的名字。甚至因为别人这样喊她而心生痛苦嫉妒。 “你现在可以喊了。”她在他的耳畔轻说,“喊我‘缃缃’,多少遍都可以。” 他却摇头:“可是我怕,我怕连我的声音都不如彭奕泽好听。我怕我喊你的时候,你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人的模样。” 她又心疼又好笑:“你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看过演员表。”他红了脸。 雷缃眯了眯眼:“那好,你告诉我演米多拉的是谁?演康拉德的又是谁?” “谁记得那些人?”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眼眸青涩又单纯,“我只知道阿赫麦特是彭奕泽演的,而他是你前男友。” 到底只有十九岁啊!他吃醋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刮完之后她在心里暗自感叹,辰濡的鼻子还满挺的。 “他说话的声音没你好听。”雷缃道。 “什么?”辰濡疑惑。 “意思是,其实有很多人叫我的小名,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但我觉得,现在最想听到的,是你叫我‘缃缃’。” “缃缃”辰濡含着泪唤她,“哪怕只有今天晚上,我能这样叫你,我也知足了。” 雷缃却忽然涌出一股不安、一股悲凉——他的话点醒了她,她终究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温情。她被辰濡吸引了,不管是因为多么可笑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是被吸引了,不受理智控制地便向他敞开了怀抱。可她知道,有一天,她是会收走这一切的!他和她或许不止有今夜,却注定不会有长远。 -- 第26页 他配不上自己,不止他知道,雷缃也清楚。 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眼前这个男孩。 罪恶感令她不安,她开始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地打趣他:“对了辰濡,你那天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偷偷带走了什么东西?” 辰濡害羞了:“我找洗衣液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买的另外两条男式内ku,我知道,那也是你给我买的,因为不合尺寸你就藏了起来,怕我知道你为我多花了钱。可我还是带走了它们,因为我只要想到以后有可能会穿在其他男人身上,我就很难过那是你买给我的,我不想留给别人” 第16章 . 隐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吻,心虚而 “辰濡”雷缃伸手将他低下的头抬起。他没有抗拒,只是眼睫仍然不敢上扬半分,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一头不安的鹿。她心头一热,将他的脸朝自己的方向又掰过来一点,吻了住他的脸颊——那里是发烫的。 他抚摸他的耳垂,一遍遍叫她的小名,一次又一次地与她唇齿交缠,一边流泪、一边傻笑,时而将她推开,又很快将她拉回自己的怀抱。 “雨停了。”雷缃看着天窗下用来接水的盆子,轻声道。 “嗯。”他往前挪了几步,两手撑着床架,借力坐到了椅子上。“你要走了吗?” “想我陪你?” 他摇头:“趁着不太晚,你早点回去吧。” 她点点头,从地板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那我走啦。” 下了楼梯,刚要往外走,就听到辰濡喊了一声:“缃缃。” 心似乎被一个浪头打中,又凉又闷,她一时胆颤,不小心碰倒了一楼靠着楼梯摆放的他的拐杖。 她慌慌张张地蹲下腰将拐杖拾起,原本是要放回原处,却在触碰到它们的那一瞬间恍了神,抱着两根拐杖发起了呆。 辰濡从楼上爬了下来,从她的手中抽出拐杖,调整好姿态后把自己撑了起来。 “我送你。”他说。 她走在他的身侧,脚步很轻很慢。两个人安静地走着,房间里似乎只能听到拐杖点地的声音。 他有些不便却仍然主动地替她推开了门:“缃缃,谢谢。“ “谢谢?” “嗯,谢谢。”他看着她,眼神悲苦却坚定,“说再见也没有意义,可是,今晚我很高兴。” “你看呀,交警叔叔又来了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隐隐的水光。 辰濡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撑着双拐走到她的车前,嚷道:“不好意思,刚下了雨,路难走,这位小姐是看我行动不方便好心扶我进店里的,这不她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走,您先别贴罚单!谢谢啊!” 交警看了他俩一眼:“行吧,下次注意啊,这边不允许停车的。” 雷缃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辰濡则一边陪笑一边谢过。 “你这乱停车的毛病,得改改。”辰濡虽是在劝他,语气却很软。 “奇怪,每次都是来你这里才会违章停车。” “可能就不该来。” 雷缃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后退了一步。 她拉开车门,跨进去前甩下一句:“你管我,我罚得起!” 说着,一踩油门开走了。 第二天上午,辰濡发现不止雷缃来了,她还带了一小支的装潢工程队来。 “你不用上班吗?”辰濡坐在工作台后面,看到她的阵仗吓了一跳。 “上啊,这不是来工作了吗?”说着,开始拿工具量楼梯尺寸。 “你这是做什么?” “我接了个新活——改造室内楼梯,顺便修理天窗。”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合同我代你签了,钱我也付了,活儿不大,就当给我这个新人设计师练手了。” “我说过,这是我舅舅的房子,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事。” “这件事对他没有坏处啊。”雷缃想了想,补充道,“啊,这几天可能会因为施工影响一些生意,没关系,第一,这只是局部改造,我会尽量减少影响;第二,我看你舅舅这个店,生意也很清淡,店里卖的东西全凭眼缘,喜欢的人可能喜欢,但看不懂的也是大多数,这样吧你把这半年的利润算一算,看看平均一个月赚多少钱,这个月少了的部分,我补给你舅舅就是了。——要是他觉得不满意,干脆你歇一个月,我直接按今年最高的一个月收益给他。” “哟,你是上次找小濡的那个姑娘吧。”两人正说着话,辰濡的舅舅提着一大摞书走了进来。 “舅舅好。”想到毕竟有求于人,雷缃的态度格外彬彬有礼。 辰濡脸色微变,小声嘀咕道:“你别瞎叫人,不太合适。” 雷缃的任性劲儿反而上来了,接连又喊了辰濡舅舅两声:“舅舅、舅舅我有件事儿和你商量。” 辰濡的舅舅似乎也注意到了店里来了陌生的装修工人,一时间也是一愣:“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是呢,舅舅。”雷缃道,“我是看辰濡住在阁楼上,这楼梯怪不方便的,而且天窗还漏雨,干脆一起修一修,住起来更舒服一些。” 舅舅面露难色,没有马上接话,倒是辰濡抢在前头开口了:“舅舅,你别生气,我这就劝她带人走。” 雷缃没有理会他甩来的眼神,反而对着辰濡舅舅解释了自己的方案,包括设计、施工以及给他的营业补偿金。辰濡舅舅听完后立马拍板决定:“修、一定要修!” -- 第27页 辰濡拄着拐,默默地走到了门边。 雷缃跟了上去,站到他旁边,飞快地在他身前一个探头,故作俏皮地说:“生气啦?” “没有,”他说,“你替我着想,又出钱又出力,我哪里有资格生气?我舅舅都没有生气” 她决定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不如搁下不提了。只是她想到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和他商量。 “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这半个月左右你恐怕不能住阁楼上,楼梯我要拆了重新装。” “我可以在一楼打地铺。” “那怎么行呢?到时候一楼也会乱乱的,你这店里空地又不大。”她撇嘴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去我的公寓住。” “这不好,很不好。”他虽拄着拐,转身却很果断。 她追了上去,把他拦住:“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句话一出口,雷缃自己都觉得脸发烧,不由质疑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轻浮了。 “没有第二回 。”他冷淡地说,“你那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那你要怎样?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吗?”她又气又急,不觉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惹得辰濡的舅舅侧目。 辰濡见状也急了,红着脸拉了她一把胳膊肘:“缃缃你轻一点,别人听到了对你不好。” “那你去不去我那里?”她干脆耍起了“小无赖”,“你不去,我可嚷了——” “别嚷”他急得要捂她的嘴,却忘了自己握紧拐站稳,险些跌倒。 雷缃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腰。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 “去嘛”她用嘴型说,只发出极轻的声音。 辰濡叹了叹,终是点了头。 辰濡舅舅走后,雷缃继续留在店里指挥量尺寸、监管装修队的人。辰濡则在工作台前装裱一幅画,两个人多半时间都互不相扰,偶尔会有意无意间对视一眼,露出浅淡微笑。 “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你们再过来吧。”天窗修好后,雷缃让工人先撤。待他们走后,跑到辰濡的工作台后,从他的后颈搂住了他,下巴轻轻磕在了他的肩头。 “这画也是古画吗?”她看着他正在装裱的一幅山水图,问。 “年份不算久,民国时期的画家画的,是别人的私人收藏。” “总是面对这些古籍字画,会不会无聊?” “不会,我挺喜欢这一行的。”他说,“其实毕业的时候我想过进专门的图书馆、藏书楼之类的工作,那里接触的古籍、字画会更多,对提升修复技艺应该是更有帮助的。” “那为什么不去呢?” “像我这样的身体条件,别说有编制的,就是编外人员别人录用起来也有顾虑。再说,我舅舅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说过要报答他。” “那些人真奇怪,修复古籍又不是用脚修复的。”她替他委屈。 “有时候想想,也许还是自己不够强。如果我真的拥有无可替代的技艺,那么别人可能也会忽略我身体上的残疾到那时候,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笑话,凭什么别人只要做到及格线,却要求你无可替代?” “因为我是残疾人。”他平静地说,“‘残疾’就意味着在大众眼中已经是‘负分’的了,所以要做到一般人眼中的‘及格’,就是要残疾以外的事做到超水准才可以被认可价值啊。” 雷缃的手掌握紧又摊开,紧紧贴合于他的胸膛前——那里面的心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伤心。 “你明明很好。”她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缃缃,其实你不用介意昨晚”他笑着说,“我是说了一些胡话——可能也是真话,可是我不用你对我好,你不用关心我、不用来看我、不用哄我高兴,我也没那么那么喜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死掉,我可以延续以前的生活” “你明明就很喜欢我的!”她绕到他的身前,勾住了他的脖子,挨着他坐了下来。他的腿和臀部都很干瘪,椅子的空余足够挤下她。“没有我你当然不会死,就像没有拐杖你也能行动。可是辰濡,如果现在有人扔掉你的拐杖,告诉你一辈子不许使用,你只能在地上爬行,你愿意吗?重点是——你已经拥有过拐杖了!” 辰濡认命般将额头与她的相抵:“可你不是拐杖,你是个会跑会跳的姑娘!” “怕我丢下你?” “你会吗?”他懊恼地阖上眼睛,“不要回答!不许骗我” ——她会吗?雷缃怔怔地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心里抽痛,随即以吻代替了答案。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吻,心虚而敷衍。 第17章 . 茧子 她把他的手轻轻翻转过来,数起了 已经是第二次来雷缃的公寓了,辰濡看上去依旧很拘谨。 雷缃把钥匙放到玄关处的小吧台上,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门口没进来。头微低着,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件旧旧的T恤衫,背着个装换洗衣物的双肩包,看上去像个青涩的学生。 “傻瓜,进来呀。”她莫名生出一股爱怜来,小心地拉扯了他一把。 “哦。”他坐在换鞋凳上脱了鞋,露出白白的短袜。 “夏天打赤脚倒也不要紧,等天冷了,给你配双合适的鞋子。” 辰濡的脚心相对,往里收了收:“其实也不用麻烦的,普通的拖鞋,我自己改改就行。” -- 第28页 雷缃心里一动,蹲下身冲他笑道:“这么说,以后你也乐意来我这儿住咯?” 他瞪大眼睛,慌乱地否认:“不是。” 她不再逗他,指了指沙发:“好了,先不说以后,快过来坐下。” 辰濡从穿鞋凳上站起来,挪到沙发位置,先是一愣才坐下,问道:“你家沙发换了?” “啊,换了。” “原来的不喜欢了?”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换了一张两用的,这张晚上睡觉一拉开就是一张床,我挑了好几个,这个硬度正好,太软的对腰椎不好。” 辰濡大惊:“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换沙发的吧?” “对啊,二楼你上去太不方便了,还是睡一楼比较好。万一我不在,你自己叫个外卖或者有紧急状况要出门都方便一些。” “原来的沙发你扔了?” “那倒没有,送给楼里的租户了——你忘啦,我说过这栋楼都是我的,当然不是每个租户我都熟,只是刚好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家有需要,我就送给她啦。” 辰濡沉默了。 “你觉得我太浪费了?”她试探着问。 “没有,”他说,“以你的条件,这不算什么,我没有资格对你的生活习惯指手画脚。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恐怕真的还不起。” “谁要你还了?就当我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好了。欸,你生日几号来着?” “我生日还早。”他的眉间有淡淡的愁容,“还有好几个月呢到那个时候可能” 她隐约猜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担忧,打岔道:“到底是几月几号?” “十一月二十号。” “天蝎的?” “嗯” “怪不得”她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嗯?” “你有时候挺像天蝎的。” “我不太懂这些。” “没事,就是一些可爱的迷信。”她坐到他的身旁,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却意外地刮到了他手掌的茧子,她把他的手轻轻翻转过来,数起了他的手茧, “一、二、三、四”她抬头看他,“是拐杖磨的吗?” “嗯”他反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别看了,我浑身上下都不好看。” 她的心收缩了一下,猛烈摇头。 “缃缃,”他温柔地轻喊她,“你好奇怪啊” “哦?” “而我更奇怪!”他的声音里有无可奈何、有心慌意乱、也有难掩的甜蜜,“我知道你在犯傻、我在发疯,可是我管不住” 她躺倒在他□□,仰面看他,他有着好看的下颚线和喉结,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低头,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那时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辰濡,吻我。”她说,迅速阖上了眼睫。 他俯下身,轻啄在她的鼻尖,接着身体踉跄了一下,似乎是没坐稳。 她睁开眼,见他一脸懊恼和羞愧,不觉心痛又好笑,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又自己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良久,她才和他分开。一时间有些羞涩,脸红着去冰箱拿了两罐汽水,递了一罐给他。 “谢谢。” 他拉开易拉罐环,喝了一口。 “冰箱里只有饮料和矿泉水,你想喝什么自己随便拿。这里只有一个电磁炉,平时我也不生火做饭。我买了一些杯面什么的速食品,以防万一。不过你别成天吃这个,方便的话还是叫一些外卖或者下楼去吃比较好。”她嘱咐道。 “你晚上不住这儿?” “嗯,我回家住。”她不禁想逗逗他,“怎么?希望我留下陪你?” “不是的” 他紧张兮兮地否认,惹得她哈哈大笑:“我挺久没回家了,好不容易从南极回来了,还是想多陪陪父母,要不然他们也会不高兴的。再者最近他们给我选了套新房子,虽然是全装修的,不过软装啊、家具什么的还要弄一阵,等全部处理好了,我就会搬过去,这段时间就多多在家陪陪爸妈吧。哦对了,我还有个弟弟,虽然从小到大经常拌嘴吵闹,但感情还是很好的,我知道他见不着我这个姐姐的时候也挺想我的。” “真好。”辰濡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羡慕。 雷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更衬出辰濡的不幸,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口快,挽着他哄道:“不过,我可能中间还是会抽几晚过来陪你。开心不?” “不用特意过来陪我” “不用特意?难道要‘顺便‘才可以?”她装出一脸生气的样子。 辰濡原本一副想解释又解释不清的窘样,直到看到她憋笑破功才松了一口气,也憨憨地跟着笑了。 “明天晚上我过来陪你,顺便带你出去吃晚饭。” “好。” “白天你也好好吃饭。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的手机,看看你外卖点了什么。” “其实你不用查这个,我白天打算回书店上班的。” 她一愣:“我不是和你舅舅说好了吗?放你半个月假的。” “我一个人在你这也挺无聊的,在书店有事做的时候就做事、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书,时间过得会快一点而且而且你也可能会在那里。” 她心头一颤,甜丝丝的暖流瞬时淌满了心窝。 车子开进雷家院子的一刻,雷缃有一丝莫名的心慌。那心慌源于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清醒。——那个世界才是原本就属于她的,可下车走进客厅的每一步,那些熟悉的草木和打招呼的人群都让她觉得有一瞬的陌生。 -- 第29页 “回来啦?刚好赶上开饭。”顾清在餐桌前招呼她。 “我今天在现场工作得有点晚,就直接在外面吃了。”她是陪辰濡吃完晚饭才回家的。辰濡不愿意出门,她便叫了外卖。 “难怪今天回家有点晚了,我刚刚还和你爸爸说,叫他让公司的人不要安排太多工作给你。我们只是不想你荒废在家,容易学坏,又不指望你做多大的项目。” 不知怎的,雷缃心里有些烦闷,没好气地回道:“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没用是不是?只配当米虫?我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事业追求?” 顾清一愣,似乎完全没理解女儿为什么突然发飙,喃喃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雷景河轻言细语地哄道:“你知道的,爸爸妈妈只是疼你,怕你辛苦,你要是真喜欢做这一行,将来装潢公司归你,或者你想爸爸出资给你另开一个工作室,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今天工作上不顺心?谁惹你啦?” 雷缃觉得理亏,但又有说不清的郁闷,干脆不说话了。 “要是真的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顾清轻描淡写地说,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汪伯伯的大儿子锦辉从瑞士回来了,周末安排你们见一面?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也经常一起玩儿的。” “汪锦辉?啊,有点印象,他不是高中就出国了吗?这些年我们也没什么联系啊。”雷缃道。印象里的汪锦辉比自己大几岁,小时候的确和自己还有雷赫认识,多半是家长们的聚会带着孩子们,这才有机会一起玩耍过。 “锦辉研究生毕业了,听说一回国就去了汪氏上班。看样子,你汪伯伯比我有福气,快要退休享清福了。”雷景河微笑着叹道。 “爸,我像锦辉哥那么大的时候,不会比他差的。”雷赫不服气地说。 “好,就要有这个志气才行!”雷景河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你们慢吃,我回房休息了。”雷缃觉得自己好像插不上话,就想早点撤了。 “等等,周六我们约了汪伯伯一家去马场,你别睡太迟起来。” 雷缃一时没转过弯:“骑马?我又不喜欢。” “可你骑得很好,不是吗?”顾清笑眯眯地道,“——你锦辉哥哥喜欢骑马,我们两家人一起热闹热闹,没什么不好。” 雷缃再迟钝,总算也品出一点味儿来:“妈,你是在安排我相亲啊?” “接触一下,没有坏处。”顾清走近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要觉得抗拒,我们也不是说非要你和谁在一起,只是给你留意着身边合适的人选,比你自己在外面瞎碰可靠些。” 她呆立了一阵,恍惚间仿佛有许多碎片,一下子在她的心头聚拢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又望向自己的父亲,冷笑问:“爸、妈,你们好像忘了,我原本是有男朋友的。” “那个芭蕾舞演员?”雷景河冷哼了一声,“你们还有联络?” “你说的是彭奕泽?——他不也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吗?在你口中就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提起的芭蕾舞演员了?而且,作为恋人,我们不该有联络吗?”雷缃的眼里滚下泪来,“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分手了?又或者说,你们一手促成了他和我分手?” 雷景河的脸色铁青,但语气依旧很克制:“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是,我是找他谈过,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答应了我的要求。” “你许了他什么?”雷缃觉得很悲愤。 “我是想许他一些条件的,”雷景河道,“但我并不想抹黑他,他没有要那些。不过,他很清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身上是多么愚蠢,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事业上。他是个有骨气有才华的孩子,如果有机会,我会伸手帮他一把的,只要他远离我的女儿。” “只因为他的家庭和职业还没有达到你们眼中的‘体面’,你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摧毁他的感情?”雷缃质问道。 “我们只是点明了现实,现实就是雷缃你不可能和一个一文不名的舞蹈演员结合。更何况,当年他父亲在我们公司还做了那些丑事!就算他侥幸运气好,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也不可能和这种人家做亲家呀!你二十三岁了,自由恋爱的时间我们也给足你了,这些年你和彭奕泽在一起我们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只盼着你能自己明白过来其中的利害。现在你长大了,不能再放任你糊涂下去,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大事要考虑方方面面,你仔细想想,彭奕泽和你合适吗?”雷景河定定地看着雷缃,说话依然不紧不慢,语气神色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固执。 雷缃冷笑了起来:“彭奕泽在你们眼里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演员,而我们的感情想来大概更是一钱不值的吧?汪锦辉——汪大少爷很好,我周六就去见见。”她忽然收了笑,一脸冷酷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缓慢而清晰地说,“但是现在,我要出去透透气!” 说完,她就往门外冲去。 顾清喊了一句“去哪儿?”雷缃头也不回。 雷赫飞快地起身,情急之下带倒了椅子,直接追了出去。 “姐!”他一把拦住开车门的雷缃,“你现在情绪不好,不要自己开车了。” 她没有和他争,点点头,轻声道:“我去路口打车。” -- 第30页 “姐,你去散心没关系,就是不管到了哪里,给我发个消息,大晚上了,不安全。你放心,我不告诉爸妈。” 雷缃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弟弟已经长得很高了,她自己个头并不矮,却也只过了他的肩头:“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 “有句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今晚去哪里都行,就是别去找彭奕泽。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他都选择放弃你了,就不值得你再回头。” “我没打算找他。” 雷缃擦了擦眼睛,朝弟弟做了个小小的挥手,转身走出了庭院。 第18章 . 临界点 雷缃忽然道:“这个周六我要去 雷缃在公寓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半打啤酒,有些吃力地自己提了上来。虽然有电梯,但细嫩的手掌才一会儿功夫就被磨得很痛。原本就郁闷的心情变得更坏,大小姐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连钥匙都懒得自己掏,砰砰地敲起了门。 “谁?”显然辰濡没想到会有人这时候过来,便问了一句。 “我!”她没好气地应道。 “来了!”辰濡的口气很急,然而过来开门的速度却不快。门打开的时候,雷缃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低头看到她手里提着的啤酒,便讨好地主动想接过来。雷缃闪了一下,嘟囔道:“很沉的。”接着跨进门里,把东西扔到料理台上,脱了鞋赤脚坐进沙发里。 辰濡叹了口气,把门轻轻带上了。慢慢走到沙发边,在她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雷缃问。 “可以问吗?” “算了,陪我喝酒。”她不耐烦起来。 “我不会。”辰濡怯怯地道。 “好!”她起身,“我找其他人去酒吧喝” “你别出去,我陪你喝。”辰濡站起身,走去门口的料理台把装了酒的购物袋提到茶几上。啤酒罐很沉,他拄着拐又不方便,袋子甩动时打到他的腿好几下。雷缃看着他走过来的模样,心疼之余又有些烦乱,突然连句关心的话也不想说。 辰濡打开了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她:“你喝慢一点。” 雷缃根本不听他的,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干了半罐。 “你不喝?”她偏过脸来问他。 “好”他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他微凸的唇珠上沾了一点白白的啤酒泡沫,一张脸透出刚刚成年的稚气,雷缃忽然觉得他的嘴唇很好亲。 易拉罐滚落,啤酒洒落到茶几下的地毯上辰濡对于她的温柔和狂野都毫无招架之力,任由雷缃将他揉捏撕咬。 “肿了。”她终于放开了他,指了指他的嘴唇。 他舔了舔被她咬破的伤口,红着脸摇摇头:“没事。” 冷场了片刻,她问:“你洗过了?” “嗯。” “那我去了。” “等一下,我先把地擦一下吧。” “不用,不就是地毯脏了吗?我明天扔了重新买块新的就行了。”她自嘲地冷笑道,“有钱人家的女孩,不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吗?哈!” “缃缃”辰濡担忧地看向她。 雷缃原本抱着准备换洗的衣物,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蓦然怒从心起,一把把睡袍和内衣全都扔到他的脸上:“你明明想问我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不问呢?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对不对?——你也的确没有资格!“ 说着,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顾不上拿上睡袍,直接进了浴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在花洒下,她痛哭了一场,心里也说不清是为了被父母拆散的旧爱,还是眼前这个无望的“新欢”。哭泣之后,她多多少少镇静了一些,想到之前自己对着辰濡发的一通无名火,心里也有些暗自后悔。 “缃缃,你洗好了吗?”门外是辰濡低低的声音。 “嗯。”她有些尴尬地应道。 “你开一点门,我把衣服递进来。” 她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把浴室门一下子拉开了。 辰濡拄着拐杖,退又来不及退,挡又没手挡,先是呆呆地看了她几秒,随后才闭眼道:“睡袍你自己拿。“ 许是因为拄着拐不好拿,他把她的睡袍搭在了脖子上,雪白的丝绸材质衬得他此时脸更红了。 雷缃轻轻把他挂着脖间的睡袍扯下,顺势俯在他的耳边说了句:“谢啦。” 他仍闭着眼,汗水滑落。 “好了。”换好衣服后,雷缃对辰濡道,“睁眼吧。” 辰濡走回沙发,问了句:“你还继续喝吗?” “不喝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些许缱绻,又有些许苦楚,“再喝怕出事。” 他似乎松了口气:“好,那你今晚” “不回家。”她说,“我帮你把沙发床打开吧,你也早点睡,你明天不是还准备回书店帮忙,我送完你再去上班。” “不用,沙发我自己打开就行,你上去睡吧。”辰濡忙道。 她也没有了坚持帮忙的心情,点点头,自顾自上了楼。 从二楼往下望,辰濡放下了手中的拐杖,双膝跪地翻开了沙发,将它拉开成一张床的模样,两手一支爬了上去。 “枕头和毯子在衣柜里。”她有些冷淡疲乏地说。 他抬头,看到了她的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哎”了一声爬了起来,重新架上双拐去衣柜拿东西。 -- 第31页 雷缃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倒,拉起毯子的一角,盖住了脸。 一楼也关了灯,但她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知道他没睡着。 暗夜中,复杂的情感似乎容易泛滥,有些残忍的话也变得比较容易说出口。雷缃忽然道:“这个周六我要去相亲。” 辰濡没有说话。 雷缃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狠劲:“对方刚从瑞士回来,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世交,我们约了去马场骑马。“ “那在那之前我需要搬走吗?”辰濡的声音有明显的克制,每个音节却还是在发颤。 “别呀!只是相亲,又不一定成功,对吧?”雷缃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我爸妈都没指望一次成功,你知道吗?他们觉得恋爱和结婚都可以是两回事,不然早就出手阻止我和彭奕泽在一起了,还用等到今天?” “彭奕泽?”辰濡似乎抓到了一个重点,“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雷缃道,“不要去管彭奕泽了,他已经出局了!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开始正儿八经地相亲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名单会有多长,反正是我爸妈拟定的,我挨个去试就好了。” 辰濡道:“祝你好运。” 雷缃不说话了。她不想说“谢谢“,更不想说“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楼下传来极轻的呜咽声,闷闷的,哭的人似乎用力蒙着被。她的心顿时软了,喊了一句:“辰濡?” 没有回应,只是哭声更压抑了些。她开了台灯,正是辰濡送给他的那盏。暗黄柔和的灯透着印着诗经的旧纸,漏满一室。 她走下楼梯,来到了沙发床前,掀开薄毯一角,他慢慢转身,朦胧的灯光下,他眼睛里的泪光灼灼闪烁,期盼地、委屈地、带着稍许恐慌地望着她。她没有犹豫,像一条鱼那样滑进了毯子里,紧紧地搂住了他 他回抱住她,她感觉得到他的泪淌到了自己的颈窝,由温变冷。 第19章 . 四罐啤酒和碎屏手机(双更合一) “我 她捧起他的脸, 轻吮他眼角的泪,咸咸的味道在她的唇齿间散开。 “我对你很坏。”内疚感彻底醒来,雷缃喃喃道, 抬手抚去他眼角的泪痕,“你怎么可以允许我对你那么坏的?” 辰濡摇头:“缃缃,你只是没有骗我。你有些喜欢我, 就选择大方地告诉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也没有对我掩饰。其实你不说我也都知道的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你对我的一点点喜欢都称得上是奇迹了”他揉了揉她的脸颊, “我们的关系是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 只要你说就可以。” “这么潇洒啊?那你哭什么?”她捉住他的手, 握在自己掌心。 “因为难过、还是忍不住的难过”他说, “我难过那个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是我!别说什么芭蕾剧院、马场就只是和你走在大街上, 我都是一个奇怪至极的存在!我是见不得光的、是丢人现眼的!在黑暗里、无人处,你愿意像这样听我说话, 不觉得我说的这些都是可笑的胡话,就已经很宽容了。” “你在纵容我任性、自私”她说, “就这么喜欢我吗?” 他重重点头:“喜欢” 她心底又甜又涩:“所以那时候说请我吃早饭,实际是你想多留我一会, 还是想追我?” “没、没想追就是舍不得你就这么走了。”他苦笑, “很多此一举是吧?如果不那么做,可能不会有后来的事, 我们根本不会见面了。” “不知道,说不定我还是会找借口去找你。” 他露出一脸无辜和茫然。 “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坦率地说。 “也许等你想明白了, 就不会喜欢我了,毕竟,我也没什么好喜欢的。” “那我还是不想了。”她笑了笑,“但一码归一码, 你不要陷太深哦!我喜欢你归喜欢你,可还是要去相亲,将来还是要和别人结婚的。” “嗯,”他说,“你会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你呢?过几年也去相亲?” “不要,”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泪目,却又很快笑着说:“以为你会说你没钱没地位,身体也不好,相亲不占优势。” 辰濡平静地道:“对,你说得也对。不过,也说不定有条件同样不好的异性愿意和我凑合过日子。” “你不愿意凑合?” “不愿意。我可以不碰感情。” “哟,小孩儿志气挺高!”她明明很感动,却只能说笑打趣他,“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碰感情’” 说话间,动作便有些不规矩,脚趾头蹭了蹭他的脚掌,那里冷冰冰的,似乎血液循环很差。 他紧张兮兮地挪得离她远了一些,却被她拉住。 她起身,双手探进毯中,捉住了他的脚掌,温柔地搓揉起来,它们很软,和常人的腿肌骨触感都很不相同,孱弱而微凉。 “缃缃,你上楼去睡”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求你。” “下回洗完澡也记得穿袜子啊!血液循环那么差自己都不知道保养。”她决定不再逗他,从他的双肩包里拿来干净袜子,刚往他的脚上套,他就用手掰着腿往后抬了一下,道:“我自己来。” 她停了手,转身上楼。 -- 第32页 第二天早上,他们不约而同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避而不谈。雷缃提前叫好了早餐,两个人甚至有说有笑地吃完。随后她送他去了书店,自己也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店里等装修施工的人过来。 “今天过后,我该交待的会交给工人,我就不用每天过来了。”她对他说。 “哦。”看得出他有些失落。 “其实会有一个阶段真的会比较吵,如果影响到你的话,可以把你的修书工具带到公寓去,那边还清净一点。”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打包好,叫车过去的。”辰濡淡淡地道。 “为什么不叫我送?” “你还要上班啊。” “下班后也可以。“ “下班后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她不说话了。装修工人正好也过来了,她开始招呼工人开工,辰濡也开始整理桌面,似乎要做一盏新的古籍残页灯。 “等下我先回公司了。”中午在书店挤在一张椅子上吃外卖的时候,雷缃说。 “好,“辰濡犹豫了一下,道,“今天晚上你不过来了吧?” 她摇摇头:“怄气也没有用,我总要回家的。” “这样我比较放心。”他说。 雷缃下班后,真就乖乖回了家。 雷景河和顾清对昨晚的冲突都选择只字不提,雷缃也只是略微冷脸,对父母的话仍然都有问有答,倒是雷赫晚饭后悄悄去她房间找她谈心,面露忧色。 “姐,你这么快就消气了?” 雷缃道:“没有,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想了一夜,终于认清楚几件事:第一,就像你说的,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彭奕泽已经选择放弃,这里面固然有爸妈的‘功劳’,但也是他的选择,我有理由生爸妈的气,但不必把一切遗憾都推到他们身上。第二,世上没有完全免费的礼物,我的一切优越条件,都来自于我出生这个家,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的房子、我的工作、我的存款、我的首饰、甚至我那莫名其妙的骄傲,离开了父母的资助便什么都没有。他们只不过要我找一个像样的女婿而已,如果能恰好让我们家族的事业更加如虎添翼就更好了。你说,我是不是很理性?” 雷赫苦涩地一笑:“如果你真这样想,也许反而好受些。” “我真这样想啊。”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偌大的庭院里绿树成荫,“你看,多漂亮的花园,我将来结婚,爸妈应该会送一个不比这里差的房子做陪嫁吧?” 雷赫笑着,声音却恻然:“会吧。” “我也这么觉得。”她朝弟弟笑了笑,正色道,“希望你以后能正好爱上一个体面的大小姐,那样就皆大欢喜了。” 雷赫轻笑了一声,退出了她的卧房。 周六,雷缃在马术俱乐部见到了汪锦辉。 她换上了马术服,驾驭起马来更是英姿飒爽,看得汪锦辉眼都直了。 汪锦辉的五官长得有些普通,说不出太大的毛病,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毫无亮点的脸。身材倒还挺好的,成套骑马的装束穿在他的身上身形也很俊朗,而且骑术不错,一看就是专业训练过的。 中午他们在俱乐部的餐厅吃了饭。汪锦辉表现得很绅士,而雷缃对于他对自己的殷勤表现也照单全收,礼貌回应。只是当他问及下午和晚上的安排时,她婉拒了。 汪锦辉略显失望,但表示理解,并提出送她回家。 雷缃淡淡地道:“不用了,锦辉哥,我自己也开车来的。” 汪锦辉道:“是我的不是,今早该亲自开车去接你。下回我一定包接包送。” 她拿餐巾擦了擦嘴:“锦辉哥是大忙人,我自己有车,就不麻烦你了。 “能为雷大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哦,对,雷大小姐这个称呼”她顿了顿,微妙地笑了笑。 “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我是开玩笑的,你不喜欢的话” “怎么会?”她认真道,“你说的又没错,我就是雷家长女,一声‘大小姐’也当得起。” 汪锦辉连连称是。 回到家中,顾清把她叫到房里,问她今天和汪锦辉接触下来的情况。 雷缃道:“我不喜欢他的长相。” 顾清失笑:“锦辉那孩子我也是见过好多回的,哪里不好看了?要身高有身高、要肩宽有肩宽的” “他不好看。”她平静地说,听不出刻意的对立情绪,只像陈述一个事实。 顾清不紧不慢地说:“你要非拿锦辉和彭奕泽比,那他的长相或许是比不过,只是单论身高身材,也不输他多少,何况跳舞的男孩子都太瘦了。锦辉一看就热爱运动,身体健康。“ 身体健康?——听到母亲提起彭奕泽的时候,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母亲最后说的这四个字,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她控制了一下情绪,缓缓道:“妈,我才大学毕业一年,就不兴我多接触几个人,又不是急着要和谁家联姻,你说是不是?” 顾清似乎被说动了,但仍然不无遗憾地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像汪锦辉这样的条件也不常见,而且汪家又和我们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我们比较放心。行吧,缘分也不可强求,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做决定。” 雷缃觉得母亲最后一句话落到她身上有些讽刺,面上却只点头微笑。 -- 第33页 夜半,她溜出家门,去了自己的公寓。 那个傻子知道她今天相亲,说不定偷偷地哭成什么样。 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有联系他,因为不知道面对他能说什么。她有点后悔那天莫名其妙地把相亲这件事告知了辰濡。她希望得到他怎样的反应?阻止她?鼓励她?她说不清。那一晚她知道他根本没睡着,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她不是不自责心痛,却仍然伪装没事的样子,和他有说有笑地吃早餐、看他若无其事地在书店工作,此后他们也见过面,双方都没有提她即将去相亲的事。只是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他不会忘记,更不是毫不在乎。 她自己掏钥匙进了门。黑暗的房间里音乐看到一个坐着的人影轮廓。他开了灯,看见辰濡倒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四罐啤酒,全部都已经打开了,看上去,似乎就是上次她带上来没喝完的酒。 他朝她走来的方向眯眼看了看,眼里皆是醉色,含混地叫了一句:“缃缃” 她情不自禁地飞快跑过去,搂住了他,因为太过急切,甚至碰倒了他放在沙发边上的拐杖。 两根拐杖啪地一声倒地,辰濡着了魔一样推开了她,跪地捡起自己的拐杖,却因为醉酒找不到重心,没法站起来。他干脆又将它们扔到了一边,仰面躺倒。 “辰濡!”雷缃心痛地试图扶起他,却被他甩开。 “你不太喜欢今天相亲的对象?”他幽幽地说。 她不再试图拉他起来,干脆也躺平到他的身边:“不喜欢。” “为什么?” “他不好看。”她说,“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辰濡大笑,笑得眼泪流到地板上:“你骗人,根本不是。” “真的,”她试探着,勾住了他的小指头,“骗谁都不骗你。” “我好看吗?” “好看极了。” “可我是瘸子。” “那也是个好看的瘸子。”她的手移到他瘦弱的大/腿上,“有句大实话你敢不敢听?” “不敢。” “那我也要说!”她侧过头来望着他,“如果你不是残疾人,我会考虑和家人抗争,哪怕你还是像现在那么穷,我大概还是会争取一下。——说不定,你能入赘呢?” 辰濡长叹道,半真半假地笑道:“好可惜啊!我连这个资格都不符合呢!” “谁说不是呢?”雷缃觉得,他醉得厉害,忍不住便说起了真心话,希望他一觉醒来能断片,统统不记得,“那不然我看看有没有机会‘zheng zhi联姻’什么的,就是找一个条件般配但不怎么喜欢我的男人结婚,你知道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对方说不定也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他自然也不介意我外面” “不要!”辰濡正色道,“我的情况骨折会很麻烦,也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为什么会骨折?” “因为会被抓到打断腿啊!我跑又跑不过人家”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缃缃,谁会不喜欢你啊?你又美又有趣,有时候还有点坏,可那点坏根本也不算缺点!你温柔的时候、发脾气的时候都好可爱!除了我,谁会那么笨看着你去找别的男人而无动于衷的?” 雷缃哭笑不得:“无动于衷?你把你现在的样子说成是‘无动于衷’?” 辰濡忽然怔怔地看着他,一把将她按向自己。她在他的怀里迷失,像一艘华丽的巨轮心甘情愿地沉沦在汪洋中,任惊涛骇浪淹没了自己。 “缃缃,我又想了想,打断腿好像也没什么,反正我本来就是残废。”辰濡的声音听上啾恃洸去仿佛中了蛊。 “到时给你买最好的轮椅。”她的脑子一团浆糊,疯了似的说出胡话。 “好。”他搂她更紧。 天亮之前,她离开了公寓,回了家。 再次见到辰濡的时候,是楼梯安装完工的那天。 雷缃先去了公寓,陪他一起收拾好当时带过来的随身物品,随后载他去了书店。 “你走走看。”在完工的新楼梯旁,她对他说。 楼梯是实木的,扶手加了固,很结实,原本窄小的阶梯加了宽,而每层台阶的坡度又平缓了许多,辰濡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撑着拐上下走了一遍,虽然看着仍然有些辛苦,但起码不用两手爬着上下楼了。 “楼梯比原先占地方,怕你舅舅介意,所以楼梯下方的空间我设计了储物架,为了安下这个楼梯我拆了一排书架,原先架子上的书挪过来差不多也正好摆得下,后期你可以自己调整看看,或许改放一些更有装饰性的工艺品能更提升一些书店的品味。”雷缃微微仰头问,“你喜欢吗?” “喜欢。”他真诚地点头,“缃缃你真的好聪明。” “其实也不算了不得的设计,属于满常规的操作啦。”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对我来说这就是独一无二的。”辰濡道,“是你为我设计的,只属于我的礼物。从来没有人会为我造一座梯子,我走在上面的每一步都觉得好幸福。” “所以,一起来记录此刻幸福的心情吧?” 辰濡一脸不解地望向她。雷缃掏出手机,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伸缩自拍支架来,放到地上架好,示意辰濡坐到楼梯台阶上,设定好倒计时的秒数之后,连忙退到他的身旁单手挽着他坐下,头微微朝他的肩膀倾斜,在辰濡还有些发懵的状态下,她笑靥如花,和他一同入了镜。 -- 第34页 “你那个表情好呆哦!”她查看刚拍的合影时,吐槽道,眼里却都是暖意,“不过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就这样吧。” 说着,点了原图发送。 辰濡的手机还在双肩包里,他扶着拐杖准备起来拿,被雷缃抢先一步提来了包。 他拿出手机,羞涩地笑着,按了保存。 “你的手机屏幕什么时候碎的?”她发现他的手机屏幕裂了。 他沉默了两秒:“周六。” “哦。”——是她相亲的日子,雷缃明白了,“一会带你买个新的。” “还可以用。” “最少把屏幕换一下啊!”她又气又好笑,故意拿话激他,“你该不会希望我的脸在你屏保里碎成这样吧?” “你删掉。”他蓦地说。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刚才的照片你删掉。” “留着吧,我又不会拿来做屏保。” “删掉更安全。”他固执地道。 雷缃说:“好,手机里的我会删,我上传云端总可以了吧?” 他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手机屏幕我会换的。”良久,他说,“你真的不介意我设这张做屏保吗?” “多好看啊,当然不介意。” “嗯,真的很好看。”他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不许了,就和我说。”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有些伤感,将头靠向他的颈窝。 楼梯已经改造好了,以后,还有见面的理由吗?——她心里忽然升起了这个疑问。 “有客人来了。”辰濡小声道。 她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道理,她直接跑上了楼。 二楼空间局促,她无事可做,便在小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凳子有轮子,她学着辰濡的样子前后划拉了几下,心慢慢泛酸。 来过这里几次了,她并没有特别仔细地观察过这里的环境。特别是洗手间。今天一看,才觉得真的又小又简陋。淋浴的喷头已经有了锈迹,墙上都是白色的简易瓷砖,也没有做干湿分离,好在马桶边上装了单边的扶手,雷缃心中一动,这倒是提醒她了——改日得把公寓的盥洗室也加上扶手,他用起来才更方便。 只是,他还会去吗?以什么样的理由去?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男朋友?——不,他不会认,雷缃也无法将这样的称谓加在他头上。 朋友?——她知道他是特别的,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年,真正见面的次数更屈指可数,可他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其他相交已久的朋友。 从小到大,她其实不太为身边人着想,似乎所有的星星月亮都围着她在转,而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认识了辰濡后,她把他的辛苦看在了眼里,哪怕是细微处也想去改善他的生活,即便他自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过往的艰辛,她却不忍坐视不理。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残忍。她对他的关心是有限的、对他的怜爱更浮于表面,她对他的好何尝不是在预定未来的伤害!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像她看不得他口渴难耐,却端出鸩酒亲眼看着他喝下去。他在成瘾,终有毒发的一天,而她,就是那个伪善的刽子手。 回到桌前,低头一看,发现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红色的刻纸。刻纸的图案很特别,下方是一间小屋,屋前有树有车,上方则是连绵的云团和闪电。 画面中没有人,雷缃却分明看到了那天夜雨中的辰濡和自己。 “缃缃。”她听到他在楼梯口叫自己,看他弯着腰拄着拐杖无法发力前行,便赶忙把凳子搬到了楼梯口,让他坐了下来。 “下次我该找个资深一点的专业人士帮你把屋顶拆了重盖。”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你做得够多了,我有它就可以了。这毕竟是我舅舅的店,老房子也未必经得起大折腾。而且听我舅舅说,可能这几年会拆迁。” 雷缃有些紧张:“拆了之后,我上哪儿找你呀?” 他微微笑道:“哪会那么快呢?只是有这个风声罢了。” 雷缃松了口气,转而问道:“刚刚的客人走了?” “走了。” “是买书的还是修书的?还是找你订制手工艺品的?” “是为了修复一本古籍,不过我拒绝了。”他的口气里不无遗憾。 “为什么?” “那本书损坏得太厉害,整本书都板结了,书页粘连分离不了。我若硬接了,难保修复过程中整本古籍断裂。” “就没有办法了吗?” “至少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修复它。”辰濡道,“也许世上有其他人可以做到,又或者以后古籍修复有更好的技术发展和专业工具能将它修好。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擅动它,让它保持原样。” 第20章 . 刻纸刻心 “那个晚上雨下了很久,雷声 雷缃点点头:“也是, 时机成熟的时候,或许那本书会有重生的那天。” “我也这样想。” 她笑笑,指了指玻璃台板下的刻纸问, “你刻的?” 辰濡坐着椅子滑到她的身边,低头说:“嗯,我刻的。” “图案好特别, 原创设计的?” “对。”他说,“我先画好底图, 然后刻的。” -- 第35页 “这么说你还会画画?” “一点皮毛。” “你还会什么?”她开始好奇起来。 “谈不上‘会’, 顶多是有所接触。念这个专业的时候除了古籍修复, 还学了一点剪纸、篆刻、书法、书画装裱, 也算是多多少少和本专业有些联系。” 雷缃笑道:“原来你是宝藏男孩呀?” 他朝她抬眼看看:“才不是。” 雷缃微微弯腰, 眼里的神采崇拜中透着怜惜:“不,你是!” 她将他拥住, 他的脸贴在她的衬衣上,贪婪地深深呼吸。 “缃缃, 我恨我现在只能坐着拥抱你” “在这么矮的挑高里,我也站不直啊!”她避重就轻地笑着说, “好了, 我弯着脖子站半天也累了,我去你床上坐咯。” 说着便推着他的椅子一起去了床垫边。 “那张刻纸可不可以送我?”她的脚下意识地轻轻踢了踢他的右腿, 脸上带着撒娇的笑意。让她吃惊的是它的右脚掌比她原本以为的更加柔弱无力,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 就让它挪了很大一步,甚至微微吓到了辰濡,差点失去平衡。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自己也吓到了, 忙翻身起来准备扶他一把。 “没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了。” “习惯?”她皱眉。 “从小到大,摔的跤还少吗?”他苦笑道,“现在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辰濡!”她沮丧又心痛,“是我没轻没重,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总把原因归结到自己头上!我讨厌你这样!” 他紧张了,撑着身挪坐到床垫上,讨好地去牵她的手,嘴里说的却是:“缃缃,别生气了!我错了!” 雷缃彻底拿他没脾气,瞪了他一会之后,不觉自己先笑了起来:“服了你了!我不气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哦,我是说,那张刻纸,送我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点点头。 雷缃正预备自己去取,辰濡道:“我去吧。那个玻璃板有点沉,而且边口有的地方有小豁口,你的手嫩,不小心划破了就糟了。” 她被他的细腻心思触动,看着他笨拙地重新坐回凳子,慢慢滑向书桌,她的感动渐深。 辰濡把剪纸放到腿上,滑回来的时候显得动作更为小心,雷缃见他不便,忍不住起来帮忙推他的凳子。 “缃缃,不如我们都下楼去,我找个合适的镜框把刻纸装裱起来,你方便拿、又方便保存。”辰濡道。 “好啊。”雷缃也觉得在阁楼上呆着很不舒服——她得弓着身,辰濡更不能站起来,不如一楼地方开阔,他还能使用拐杖行走。 她把他放在腿间的刻纸揭了起来,小心捧在手里。 辰濡滑着凳子到了楼梯口,靠墙的地方倚着他的双拐,他刚伸手去够,雷缃却抢先一步迅速地握住了其中一根。 “这根先给我吧,我注意过,像这样的楼梯,你下楼时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拄拐杖走起来更稳。”她说。 他眼中有惊喜、也有一丝伤感:“缃缃,其实我自己也可以拿得了” “我知道你可以,可现在不正好有我在吗?”她柔声道,“只要我在,就帮你拿。” 辰濡不再坚持,慢慢下了楼。雷缃提着他的一根拐杖,跟着他走在后面。 “好了。”装裱结束后,辰濡对雷缃道。 雷缃从工作台上端起装裱好的剪纸镜框,看了又看,道:“我好喜欢,你的手真巧。” 镜框是她选的,最普通的小框子,她料定辰濡定是不会占店里的便宜,若选了贵的,恐怕还得他节衣缩食从生活费里扣除。不过它也不在意框子的材质,她想珍藏的,只是这张独一无二的刻纸罢了。 “对了,”她想起接过刻纸时,无意间在背面看到的一行小字,不觉笑了,忍不住逗逗他,“你这个作品有名字吗?” 辰濡脸一红:“哪有什么名字,就是随便刻的。” 她故作惊讶地道:“啊?随便?我还以为叫‘雷雨夜偶遇缃缃’呢!” 他笑得羞涩:“你你看过反面了?” “嗯!”她点头,“傻子,从你腿上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好小的字,可还是被我发现了,你说巧不巧?” “那个晚上雨下了很久,雷声很大,闪电很亮,还有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像有晶莹的露水,蕴含在双眸里。 “我怎样?” “你特别美。”他放弃了掩饰,“那会你说你喜欢我,我知道那是骗人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开心。” “开心?我记忆里可不是这样!我记得你当时把我骂了一通。” “我当时能怎么办呢?不骂走你的话,难道任由你作/践自己吗?” 雷缃认真地摇头:“有件事我很肯定——你的嘴唇很软、特别好亲。” 他盯着她,面红耳赤。 “我的意思是,那晚亲了就亲了,是我赚了!谈不上作/践!”雷缃捏了捏他发烫的小耳垂,憋着笑岔开话题道:“你好奇怪,这刻纸叫‘雷雨夜偶遇缃缃‘,可那上面明明没有我啊?” “有的。”他拿下她摸着自己耳垂的手,直指到自己的心口,“每一刀都刻进去了。” 若是换个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举动,雷缃说不定会觉得对方肉麻油腻,可辰濡就丝毫不会让她质疑他的真诚。他是那样聪慧、又是那样傻气的一个男孩,明明历经苦难,深知人情世故、尝尽冷暖,比她更懂得现实的残酷,完全猜得到她和他的结局,却还是无底线地包容她、爱她,一次次地被她伤害,却又一次次地原谅她。 -- 第36页 “你真是个受虐狂。”她爱怜地低下身,将耳朵贴紧他的心口。那里激烈地跳动着,仿佛真的在昼夜不停呼唤她的名字:缃缃、缃缃、缃缃 “我听到了。”她抬起脸来,温柔地笑着说,“你要不要听听看我的?” 说着,将他的头轻轻按向自己,调整好自己的高度,让他贴紧自己的心窝。 “辰濡”她摸着他的发顶,轻轻叫他的名字,“辰濡” 他的一滴泪落到了她的衬衣上。 “雷缃喜欢辰濡——今天比昨天更喜欢。”她说。 “缃缃”辰濡仰头,“你现在的这点喜欢已经足够了,不用更多了。如果你太喜欢我的话,我会心痛的。” “傻话,哪有人会求自己喜欢的人少喜欢自己一点的。” “当一个人不配拥有那么多喜欢的时候,他应该有这份觉悟。”辰濡道,“我不想有一天,我让你为难。” 雷缃狠下心说:“你想多了吧?我刚相完亲哎?” 辰濡笑得很勉强:“对,暂时没看上嘛,还是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我没打算放弃相亲,接下来应该还有‘二三四五号’,我说过,我会结婚的,和别人。” “嗯,很好。” “所以呢应该是我劝你不要太喜欢我了才对!我是个自私自利、任性刁蛮的大小姐,未必会为你心痛,可能顶多会觉得有一点点内疚吧可是你看,我每次内疚完,还是对你一样坏!不然每次相亲完,陪你喝几罐啤酒浇愁?”她夸张地咧开嘴笑着,屏住眼中泛滥的泪意,“不过你的酒量真的有点差,上次才喝了四罐就东倒西歪的说胡话,你记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你说了什么。“ 她有点紧张:“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会给我买最好的轮椅。” 雷缃:“” “接个电话。”雷缃正觉略微尴尬,刚好有电话进来了,便松开了辰濡,去包里掏出手机接听。 “嗨,希雯?” “雷缃,今天你下班能早点撤吗?”周希雯在电话那头问。 “怎么啦?” “你忘啦?明天你生日,照惯例生日当天你和家人过,生日前一夜不都是我们几个一起给你庆祝的吗?刚好祁韵真家的新餐厅开业,她说了由她做东,包间都给我们留好了。” “那不也是晚上的活动,你这么早让我撤干嘛?” “你好奇怪,“周希雯的语气里充满惊奇,“怎么好像你还舍不得早点收工似的?你爸给你安排的工作这么有趣啊?” “没有啦!”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辰濡,“好啦,我这边也马上结束了,一会就过去,餐厅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她忽然觉得面对辰濡,有些莫名地心虚。 “我要先撤了。” “工作上的事?” “不是,朋友聚会。”她刻意模糊了说法。 辰濡点点头:“去吧,玩得开心。” 第21章 . 她想要的礼物 “因为小瘸子非常非常喜 祁家是做餐饮起家, 为雷缃庆生的这家餐厅是上个月新开的,主做潮汕菜。她们一共五个人,却订了最大最豪华的一间江景包房, 吃完晚饭去了商场shopping,几个人因为太熟也不客套,雷缃今晚看上的衣服鞋子, 统统由闺蜜买了单。 逛完商城,周希雯提议去蹦迪, 雷缃道:“还是算了, 年纪大了, 不爱这些了。” 几个人便又干脆回了祁家的餐厅, 正好有些饿了, 又让厨房准备了夜宵。餐厅对外虽然已经打烊,但她们几个在, 厨房还是留了人手,很快便上了八碟精致点心, 连同蛋糕和香槟一起端出来了。点了蜡烛,雷缃正要许愿, 就被闺蜜们簇拥着面向落地窗外, 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看向对面的江岸。 她不是不知道几个闺蜜向来是“大手笔”,往年她们无论谁过生日, 都是极尽奢华,芦城的高级餐厅、游艇她们几乎都去过, 有时甚至干脆顺便飞去海岛度假,但当在景观包间看到对面江岸的大厦零点准时亮出“祝雷缃女王生日快乐!”的LED字幕时,她还是微微惊到了。 “你们阵仗也太大了吧?又不是求婚”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被闺蜜暖到。 祁韵真搂着她道:“这就是我家缃缃配享的排面呀!” 雷缃开心地拿手机拍下了对岸大厦的祝福字幕, 随手发了朋友圈。 “快许愿吹蜡烛!”周希雯道。 雷缃扭过头,对着摇曳的烛光阖上双眼。 ——希望能和辰濡一直在一起。 心里蓦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睁开眼,飞快地吹灭了蜡烛,接着掏出手机,迅速地将刚刚发的朋友圈点了删除。 她暗觉“糟糕”,后悔这会才想起来屏蔽辰濡,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她刚发的朋友圈没有。 和闺蜜聚餐,似乎也谈不上有什么非隐瞒他不可的理由,但她就是心虚,不想让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可是她晚了一步,她收到了辰濡发来的一条新微信:生日快乐,缃缃! 几秒之后,那条消息被撤回了。 她心里顿时一乱,慌慌张张便站起身说:“我有急事,要先回家了。” “好歹吃一块蛋糕啊!”闺蜜们惊呼。 “哦,对,蛋糕!”她手忙脚乱地盖上蛋糕盒,“不好意思我直接带走了,改日我请你们吃饭。” -- 第37页 周希雯追出了包间:“这么急?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雷缃边走边说,“你别打去我家问,他们不知道的”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男孩子?”周希雯试探着问。 “嗯。”她未多解释。 “好吧,那你们玩得开心。对了,我们几个刚喝了酒,你要么叫代驾,要么叫祁韵真安排个人给你送回去。” “我可以打车走。” “大半夜的,车也难打,又不安全。”周希雯叹了口气,“再心急也不差这两分钟,你等等,我让祁韵真给你找司机。” 祁韵真很快安排妥当,司机把车停到“山前”书店附近的停车场后离开。雷缃提着蛋糕,在书店门口给辰濡打了电话。 “在书店门口,你下来接我。”她简短地说道。 “缃缃?你不是应该和朋友在一起庆生吗?”辰濡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总之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了。”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娇嗔,“你别废话,开门吧。” 等了一小会,辰濡出现了。穿着睡衣,头发却梳理得很整齐。 她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是没睡还是梳了头发才来见我?” 他脸红了:“你为什么会来?”语气里有惊喜,又暗藏着一分隐隐的委屈。 她把蛋糕盒举起一点:“喏,找你陪我过生日。” 他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很难理解她说的话。 “别傻楞着啦,过来陪我吃蛋糕。”她走了进来,把蛋糕放到他平时的工作台上,解开包装带,揭开盖子。 蜡烛还cha在蛋糕上没有拔掉。 “有打火机吗?” “抽屉里应该有。” “你抽烟?”她蹙眉望向他。 “不是的,我不抽,是舅舅的。”他慌忙解释。 她轻笑了一下,拉开抽屉找到打火机,再一次把蜡烛点亮。 “都说许愿的时候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看着蛋糕上跳跃的小火苗,道,“可是如果,愿望本身就不会实现,那说出来又有何妨呢?” “缃缃” 雷缃做出许愿的手势,闭上眼睛:“我的愿望是——和辰濡在一起。” 说完,她睁开眼睛,笑着看向辰濡的脸,轻轻道:“这个愿望,不是说给上天听的,就是想对你一个人说的。辰濡,不管以后怎么样,这一刻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来了。” “我我连礼物都没有准备”他流下泪来,嘴角却挂着笑意。 “礼物我今天收到很多了。如果你非要送”她今晚喝的香槟酒后劲有些上来了,她拉着他的衣领,笑眯眯地在他耳畔耳语道,“你也可以把自己送给我哟。” 辰濡喘着气后退了一步:“缃缃,你醉了。” “一点点。”她说,“我知道我喝了酒,说的话不能全当真,但我肯定没有完全醉!我啊,借着酒劲壮胆,才敢对你说这些过火的话啊!” “去楼上躺会。”他劝道。 “不去!”她的酒劲发作得更深了,“我们吃蛋糕!” 蛋糕的刀叉盘她没有带来。她想了想,笑了,用手指抹了一大条奶油,喂到他的嘴边:“啊!辰濡” “小心烫手。”辰濡见蜡烛还没有被吹灭,叹了一口气,弯腰朝蛋糕上吹了两口气。 “你怎么不理人呢?”她嘟嘴道,把奶油抹到了他的嘴唇上。 他红着脸舔干净:“好了缃缃,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渴。”她硬拉着他,把脑袋撞进他的胸膛里,“你别走。” 他慢慢地、小心地搂紧了他,对于撑着双拐的他来说这个姿势保持得并不容易,很快他就只能松开了一只手臂,将身体的重心调整,一手虚虚地环住她的腰,一手抓牢拐杖。 “对不起啊,辰濡。”她的声音里有哭腔。 “你今天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你骗我!不然你不会祝我‘生日快乐’,又马上撤回了消息。” “不是的,我是觉得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生日,肯定有你的理由,我怕我打扰你。” “我的理由?”她抬眸看他,笑中带泪,“我的理由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永远不会把你带到朋友面前?” “当然知道。”他点头。 “就算我结婚也不会请你!” “我才不要去。” 她笑了笑:“对啊,你去干嘛?万一我头脑发热,跟你跑了怎么办?” “你不会的,”他说,“而且,我也跑不动。”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力气很大,说不定能把你扛走?” 他摇头:“你力气多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会干蠢事。” “我干的蠢事还少吗?”她眨巴着眼睛道,“遇到你我脑袋就不灵光了。” 他移开眼:“你还是上楼躺一会吧,醉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没反对,乖乖地上楼,拉开薄毯钻了进去。 他慢慢跟了上楼,趴在她的身边看了一会。 她微眯着眼睛,一把拉近了他,舔了舔他的嘴唇:“甜的,奶油香。” “你好好睡。”他把她的手放进毯子里。“我去楼下把空调打开,你会睡得舒服一点。 -- 第38页 “我要生日礼物。”她在他准备起身的一刻,突然抱住了他的双腿。 他被他拽着,无力爬上凳子,只得叹了口气哄道:“好,缃缃,天亮了我给你买。” 她拉起毯子,半蒙着脸,咯咯笑道:“三更半夜正好,我现在就要。” 辰濡道:“缃缃,你下次不许喝酒了。” “还说我呢?你酒量比我还差。” “我答应你也不喝了。”他低头道,“我们还是都清醒些比较好。” 雷缃一下子坐得笔挺,掰过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道:“我清醒着呢,要不我证明给你看。你看我走得稳不稳。” 说着,就掀开毯子,快步下了楼,到了楼下还不忘挥手大喊:“你看,我走得多快?我跟你说了,我是借酒壮胆来着,不然我怎么好承认自己那么喜欢你啊?我——雷缃,喜欢一个常年兜里只有三位数存款的小瘸子,怎么可能啊?对不对?” “对。”他坐在二楼楼梯口,幽幽望着她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突然情绪崩溃,坐地捂脸大哭起来,“我是混蛋!我说话不过脑子!我不是那么想的!” 辰濡拄着拐杖连走带摔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扔掉拐杖蹲下身拥住了她:“没关系的,是不是真这么想都没关系因为小瘸子非常非常喜欢缃缃,只会遗憾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的女孩不对,缃缃不属于小瘸子,但小瘸子永远喜欢缃缃。” 雷缃吻他的耳垂,他打了个激灵,旋即回吻住她。 “我还是想要生日礼物,就现在,你能给的,都给我!”雷缃的声音酥柔,目色如星。 辰濡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做了才知道后不后悔。”她揉了揉他的鬓角,淡淡一笑说,“告诉你个秘密——我酒已经醒了。” 这是真话,她本就醉得不深,如今更是醒了九分。 他反而像是吓住了,手脚和眼神更无措,半天憋出一句:“那你能自己回家吗?” 她斜睨他:“赶我?” 他低头不语。 “回家是天亮以后的事,你看外面月黑风高” “缃缃,如果你不困,可以陪我修补古籍,或者我再做一个什么东西给你,当作生日礼物” 她不买账:“别用那些东西打发我”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我想要的礼物是什么了。” 说着,她站起身,转了一圈:“欸,我包呢?”她从工作台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辰濡也从地上撑着拐爬了起来,紧跟在她身后。 她摸出手机,开始认真搜索着什么。 “你在查什么?”辰濡问。 “24小时药店哪。”她认真地回答,“我跟你说了我脑子清醒得很,这种时候当然不能不做防护啊!” “缃缃” “欸,找到一家,离这里只有两百米!”说着,立马带着手机往书店大门口走。 辰濡边追边喊:“缃缃!你等等!” 她站定回头,冲他温柔一笑:“干嘛?要和我一起去?”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别去了,我去吧。” “也行。”她满意地点头。 第22章 . 星星和花 “就算有一天要连根拔掉、或 辰濡回来的时候, 雷缃就在书店门口边倚门站着。 他见了她,顿时腼腆道:“你怎么不进去等我?” “怕你溜走不回来了。”她轻笑着踮脚凑到他耳边道:“买来了吗?” “嗯在兜里。” “我去楼上等你。”雷缃转身跑向楼梯。辰濡愣了一下,也跟着慢慢上了阁楼。 “会用吗?”她和他并排躺下后, 她忽然也显得有点尴尬紧张。 辰濡掀开毯子,按亮了灯,红着脸说:“要不我再看一下说明书?” “哦好。” 他趴在床上, 仔细阅读着手上那个小盒子背面印着的说明,认真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 忍不住就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他扭过脸来看着她, 两人都静默了几秒钟。 “我想我应该会用了。”盒子从手中掉落, 他慌乱地捡起来, 低头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 “是吗?”她的嘴角上扬, 仰面躺下,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昏暗中, 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仍然能探出脸的轮廓——年轻而俊秀。他轻唤了她一声, 柔软的唇回吻她的掌心,十指与她相扣。她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星星瞬间炸裂成金色的碎屑!先是被飓风裹挟着漫天扬起又纷纷落到无边的大海中, 激起一波波闪着奇异光华的巨浪!倏然间天旋地转, 天窗外的两颗小星颤抖了一整夜,沉默地见证着人间的两颗星碰撞交汇, 暗火四射,慌张燃烧 ——无望而决绝。 天亮之前, 雷缃离开了书店。 她走的时候,辰濡在装睡——她都知道,却不揭穿。 回到家中,她没有睡回笼觉, 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就下楼吃早餐。 “你昨晚和雯雯她们玩了通宵?”顾清问。 “嗯。” “生日嘛,年轻人玩疯些也没什么。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你就别去公司上班了,正好补个觉,晚上生日会的餐厅已经订好了,亲戚们都会来,下午你要是有精神,妈妈陪你去逛街,喜欢什么都给你买。” “谢谢爸妈,我不想休假,我要上班。“雷缃淡淡地说。 -- 第39页 “也好,有点正事做,没空学坏。”雷景河道,“先坐下吃饭。” “对了,晚上除了咱们家的亲戚,我还请了几个老朋友,都是你见过的长辈,你不介意吧?” 她心不在焉地摇头。 “到时候他们都会一家子出席,你也自己留心着些,要是有心仪的,可以和我们说说。” 雷缃放下碗筷:“可不可以不要在今天搞这些?” “今天可是个好时机,又不刻意,又能自然而然地把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雷景河道,“我想过,这比日后你一个个相亲好,要知道,相亲次数太多了,也容易遭人闲话的。” 雷缃觉得很累,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那不用选了,就汪锦辉好了。” 顾清道:“人生大事,你别说怄气话。” 她冷笑了一下:“他不好吗?你们不是都挺满意的?家世、学历、身材、性格看上去都和我挺般配的,‘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们’看着办。”她擦了擦嘴,走向大门口,“我去上班了。” 晚上的生日宴会,还是来了许多雷家世交或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非富即贵,儿女也都看上去出类拔萃。 雷缃敷衍地笑着,不多说一句,也不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有一个瞬间,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刻意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看着那些可能被当作备选相亲对象的年轻人的脸,恍惚间觉得他们长得都和汪锦辉一个样,既然差不多,那么身边是谁都可以。 “在想什么?” 周希雯一家也在被邀请之列。她刚想去洗手间补个妆,走过去正好撞见雷缃失魂的样子,不免担忧地问了一句。 雷缃道:“你觉得,那些人中谁比较顺眼?” 周希雯想了想,轻声在她耳边道:“谭家的二公子。” “好,”她点点头,“那这个留给你,我远着些。” “你猜到了?”周希雯苦笑,“也是,我们这样的家庭,都是惯会资源互换的。” 雷缃觉得这一年来她成长很多,原先不太会考虑到的问题,现在也开始通透了。雷家的父母会考虑在聚会中顺带解决女儿的婚姻大事,周家的父母也会。在座的其他家庭,无论有儿还是有女,大多也都有这方面的考量。 “和那个书店小子怎么样?”周希雯突然问。 “睡了。“ 周希雯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爽快,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你玩真的了?他知道你是谁吗?你小心被他套路了。” “他知道我有一栋公寓,可能认为我是个包租婆之类的。” “哦,那他对你还真是不够了解。”周希雯微松了口气,接着又补道,“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只是你显露的这些财富,也足以让一个开书店的起贪念了。” “谁说他是开书店的?”雷缃问。 “你上次说的啊?他不是给自家书店打工吗?” “他是在书店打工没错,不过书店是他舅舅的,他就是打打杂、看看店,另外他有点古籍修复的手艺,很多客人会找他补书。”雷缃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些来。或许,她有些期待自己最好的朋友了解到辰濡真实情况后的反应。 “你疯啦?”周希雯的脸上就差刻上“难以置信”四个大字了。 “我不知道,一开始,没觉得自己会爱上他。”她说,“就很过分地老是欺负他。明明知道某些做法很伤人,还是忍不住对他做了那些事。包括现在也一直都是” “你快去看看脑科吧!”周希雯的声调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八度,又意识到是在公共场合后,迅速压低了声音,挽着她道,“我不是吓你,你可能是遇到‘高手’了!被人骗财骗色还不自知,你还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心疼他。我问你,是不是到现在为止,他没为你付出过一分钱?” 她摇头,认真纠正道:“他给过我一千六百块。” “一千六?”周希雯傻眼,“为什么?” “那时候我刚和彭奕泽分手,为了气他,我把他骗去看彭奕泽跳芭蕾,后来他知道了,很生气,把票钱还我了,一共一千六。” “那不本来还是你的钱?”周希雯翻了个白眼,“我看他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你大概觉得他很有个性吧?那是‘放长线钓大鱼’你懂不懂?” “你没见过他,这样猜想他不奇怪,可我知道他不是,是我放了一根直钩到他面前,谁知道,他就傻乎乎咬住了。” “我是没见过,你倒是带我见识见识啊!看我不把这位‘钓鱼高手’的鱼竿没收,我就不信‘周’!” 雷缃心一横:“你真要见?” 周希雯点头:“我很好奇这人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上次说他才十九岁?——呵,现在的男人可真了不得!” “你别说是我朋友,就假装不认识,过去瞧一眼就好了。” 周希雯显然误会了她这么说的用意:“这也好,不要让他觉得有资格进入你的交际圈了。也刚好让我可以自由发挥一下演技。” 雷缃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后悔了:“算了,希雯,我刚刚都是随口说的,你别去戏弄他。” “行行行,有人过来了,改天再说这事儿”周希雯敷衍道。 第二天晚上,周希雯把雷缃叫出来喝咖啡。雷缃一看地址,可巧就在“山前书店”附近。她也没多想就直接去了。 -- 第40页 “缃缃,你骂我之前我先道歉——我没经你同意就去了那家书店。”周希雯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雷缃心里一颤:“那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周希雯说,“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没说你是谁吧?”雷缃猜想,周希雯定是从那晚送他到书店附近的司机那里问到了店址,虽然当晚车子停的地方离书店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当时她是说了店名的,这附近也只有这一家兼做古籍修复、书画装裱的旧书店,找到它并不难。她顾不上责怪好友多事,只希望周希雯的造访没给辰濡带来更深的困扰。 “当然没有。”周希雯说,“我都没敢和他搭话,在店里转了一圈就走了。” 雷缃松了一口气——还好,起码辰濡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能走路?”周希雯小心翼翼地问 雷缃道:“能走。” 周希雯愁容满面:“我去的时候,他坐在一张凳子上,用一条腿划拉着给书架擦灰,他的腿好像很细,站不起来的样子。” “用拐杖可以。”雷缃淡淡地纠正她的判断。 “这不是重点。”周希雯挠头,“缃缃,情况已经很离谱了,你还没意识到吗?” “意识到了,”雷缃呷了一口咖啡,“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面就主动吻了他、就说自己喜欢他,那个时候觉得纯粹是为了和彭奕泽赌气,现在想想,说不定一开始,我就被辰濡吸引了。我有时会想,我请他去看芭蕾真的只是为了气彭奕泽吗?难得不是我也有一点真的想和他约会的意思?至今我也没弄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甩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讲眼前——眼前我一定是喜欢他的,没想过可以和他有什么结果,但是我不能否认:我心里有朵花是为他开的,就算有一天要连根拔掉、或者自然枯萎,这朵花开过就是开过,哪怕全世界都无人看到,我自己知道” 第23章 . 上瘾 “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我把他当 周希雯过了良久才说话:“我不懂你喜欢那人什么, 不过,我想我能做的,就是为你保守秘密。” “足够了, 谢谢。”雷缃真诚地道。 从咖啡吧出来,雷缃开车去了书店。在那晚彼此交付之后,她和辰濡还没有碰过面。 她提前给辰濡发了个消息。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书店按说平时早已打烊,今晚一楼却还亮着灯, 大门上虽然挂着“休息中”的牌子, 但没有上锁, 雷缃一推就推开了。 辰濡迎了上来, 有点羞涩地叫了一声“缃缃”, 看上去像是要伸手拥抱她,又终究忍住了的样子。 雷缃的双臂穿过他的拐杖, 主动环住了他的后腰,脸颊贴紧他, 说:“想你了。” 辰濡若有似无地弯了弯嘴角:“我也是。” “那我以后常常来。”她说。 “不要,这里环境太差了。而且”辰濡顿了顿, “我也很差劲。” 雷缃没有违心否认。她知道他的意思。环境差是事实, 辰濡个人条件差也是事实。虽然她一点也不想用用“差劲”来形容眼前这个男孩,可在世俗眼里, 他就是最最底层的男性,没有钱甚至没有健全的身体。 “那你可以去我的公寓。”她说, “反正我现在多半时间都住在家里,那里的房子是空着的,而且,我爸妈正要给我买一套大一点的平层, 公寓以后不是你住也是预备出租的。” “缃缃,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不会去的。”辰濡道。 “好吧,那只有我迁就你了。“雷缃假装无奈,又很快笑着道,“其实这里也不错,你可以陪我躺着看星星。” 两个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都脸红了。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辰濡忽然说。 “你不是早送给我了吗?”她故意逗他,佯装一副对那天的事格外洒脱的样子。 “那个、不算”他轻咳一声,转身往楼上走。雷缃跟在他的后面,不自知地偷笑了好几次。 上楼后,他从枕边拿起一个小木匣递给她:“自己做的,可能有点老气,取个吉祥意思,你别嫌弃” 雷缃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朵三色绒花,三个花头分别是“佛手”、“寿桃”和“石榴”。 “这个我还正巧知道,是绒花,听说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嗯。”辰濡坐到床沿上,道,“这款叫福寿三多,做生日贺礼,还算贴切。” “原来是胸针啊?”雷缃挨着他坐下,满脸欢喜地别在自己的连衣裙领子上。 辰濡道:“其实我也知道年轻的女孩子未必喜欢这些老气的东西,和你这洋气的裙子也不大配,只是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雷缃打断他:“如果不配,那是我裙子的问题,这礼物本身可没毛病!大不了我下次换了旗袍或汉服来配它!”雷缃说着说着,发现他眼下的黑眼圈极重,立刻心疼起来,“我虽然没做过绒花,但也知道这东西可费工夫,你白天就算一边看店一边抽空做,两天不到的时间里恐怕也得赶工才能做出这一朵来!熬夜了?” “没事。”他淡淡地说。 “店里没现成的卖吗?要是有的话,直接拿一朵给我就行了。” “平时做得少,现货只有四五支,都是简单的枫叶、梅花之类的,卖的一般,我也就不做了。而且这东西制作太费时费工,我一个人又要补书又要看店,还要做一些其它的工艺品,时间不够用。就算有现成的,我也不会拿来给你。” -- 第41页 她心里一甜,明白了他的意思。给她的花、给她的祝福都是专属的,并不是随便什么可以拿来替代。 “你做这些东西,你舅舅知道吗?”雷缃问。 “不敢让他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送你,怕他笑话我痴心妄想不过成本我都记了账,丝线、盒子什么的,也不值什么,到时我自己补贴进去就好。” 雷缃忙道:“那盒子我不要了,你还能多吃几个包子呢!” 辰濡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要是几个月前有人跟我说,你会为省下一个木盒的钱动脑筋,我一定觉得那人疯了” 雷缃道:“你就当我懂事了。” “你本可以不懂这些。”他动容地看着她,幽幽地说。 她的头靠向他的肩膀:“有些事,懂了就是懂了。懂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缃缃,你是一个敢一个人去南极的女孩,我却连芦城都没有走出过。”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眼睛里满是说不出口的情绪,“我喜欢那个可以随意远走高飞的缃缃,就算留下我呆在原地也没有关系,我不能因为自己被困住了,就把你也连带捆在一起。” “你捆不住我的。”她却更紧地挽住了他,“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被我甩掉后,可不许哭太凶哦!“ “好,”他点头,“我不是第一次被扔下,所以没关系,会挺过去的。” “你为什么总是遇到混蛋呢?”她的声音里有了泪意。“不同的是,小时候你没得选,现在你可以选——你不应该搭理我的。你明知道我是那么自私、那么坏” “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他理所当然地替她开解,“难道要和一个残废谈永远?缃缃,我有自知之明,我之所以明明有自知之明却还越界,不是因为我不求回报,而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求也求不来更多了!我和你只有‘现在’!现在你还喜欢我,我就在这里等你来,等有一天你不喜欢了、不来了,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你” 雷缃道:“嗯,到时候我一定狠狠心说不来就不来了,绝不拖泥带水。” “绝不纠缠。”他郑重发誓。 之后的两个月,雷缃又去见了三四个男孩。倒不是很正式的那种相亲,也是双方父母巧妙安排的场面。汪锦辉也没有放弃追求,虽然并不特别热烈,但中间也提出过几次邀约,雷缃三次里去一次,淡淡地应付了过去。 每次相亲结束后,雷缃当晚都会去书店找辰濡。两个人在小小天窗漏下的月光下共眠,或哭或笑,都紧紧相拥。天不亮她就离去,像从没有来过这个阁楼。 雷缃的父母和她认真探讨过她这几次相亲的情况,问她到底看不上别人什么地方。她只说没感觉——听上去敷衍却是实话,她觉得那些人没有明显缺点,就是都挺无趣的。 令雷缃颇为吃惊的是,周希雯这边和谭氏集团的二公子接触密切,竟然已经提到了订婚的日程。周希雯也私下问起过她的相亲进展。雷缃半真半假地说:“有的太矮、有的太胖、有的没话、有的话又太多了,真就没有合适的。” 周希雯道:“我看都比那个小瘸子合适!” 雷缃口不择言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叫辰濡“小瘸子”,可话一出口,心是疼的,后悔到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当她听到别人这么叫他时,她就立马不乐意了。即便是面对从小长大的好闺蜜,她也顿时冷了脸:“别这么说他。” 周希雯陪笑道:“对不起嘛,我也不是看不起他的意思。就是他本来就好,我不说了!”见雷缃一脸不痛快,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过了好一会,周希雯才敢说话:“你得下决心呀,缃缃,有些话用不着我说,别人也会说,你自己也都明白的。我当时让你谈谈恋爱,不计结果,谁晓得你玩那么大!你怎么能对那个人认了真呢?” “认真?”她自嘲地苦笑道,“我这也叫认真?我不是东西,一边和别人相亲,一边还理不直气也壮的招惹他!希雯,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我把他当什么了?!别人嘴上瞧不起他,我呢?我好像很爱他,但其实和你一样,早就低看他一眼了我就是个混球!” “那你就不要让自己混下去了嘛!早点放他一条生路不好吗?”周希雯劝道。 雷缃没有说话,她知道她对辰濡上了瘾,她戒不掉 十月,周希雯和谭仲谦举行了订婚仪式。 仪式在周家的五星级温泉酒店举行。当天酒店不对外营业,全部由参加订婚宴的客人包场。温泉酒店离芦城不远,温泉建在半山上,还有一个天然的大草坪,可以举办露天的西式酒会。谭家人觉得,婚礼还是中式传统一些的好,至于订婚仪式,就按照年轻人的意思办的西式冷餐会。 雷缃忽然发现,身边许多玩伴已经有了固定的男友,周希雯订婚了、祁韵真、柳宜涵也都有了交往中的对象,舞会上,她和三个男人跳了三支舞,她看出了他们眼里的好感,却也只是礼貌地应对,心中毫无波澜。 最后一支舞,雷缃又接到了邀请。 她刚想推说自己跳累了,却被顾清一个眼神制止,顾清笑着和她介绍:“这是你穆叔叔的儿子穆言,小时候你们也见过的,言言哥哥呀?记得吗?穆言,你是上个月刚从美国回来吧?” “是的,伯母。”穆言恭谨答道。 -- 第42页 雷缃心里叹气:多小时候的事,谁记得是哪张脸?只是碍于父辈之间的情面她也就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舞。 “不喜欢这种场合?”穆言牵着她的手,边舞边小声问。 她笑了笑:“怎么可能?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订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 “告诉你个秘密——”他凑近她的耳畔,“我也是被我爸妈逼着来请你跳这支舞的。” 雷缃笑了,脚下不觉轻松了许多。 “还没男朋友?” 她犹豫了一下,摇头。潜意识觉得这不算说谎——摇头,可以解释为“没有男朋友”,也可以解释为“并非没有男朋友”。 显然,对方选择了前者作为答案。 “你觉得我们试着交往怎么样?” 他的直白大胆令她惊讶,她不禁抬头看向他:这个穆言长得不丑,脸型方正,剑眉星目,是那种一看就很正气的脸。 “别误会,我并没有爱上你,也没有打算死缠烂打地追求你。”魏言道,“你很美丽,家世也很优越,这是我提出刚刚那个建议的主要原因。”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没有反驳、没有疑问。 “看来,你的涵养也很好,否则听到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许早就骂人了。”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觉得你的提议很有意思。“她说,”我没有骂人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生气。如果你一开始就说被我迷得死心塌地,那才很不真实。” “谈过恋爱吗?” “谈过。” “分手了?” “嗯。” “因为家世不匹配?” “可以这么说。” 穆言道:“同样经历,理由如你。” 雷缃不禁对眼前这个人生出几分佩服:“你很坦诚。” “我是在认真寻找可以互相理解支持的伙伴,坦诚是必需的。” “伙伴?” “人家说,夫妻类似搭伙过日子,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夫妻和情侣之间称呼彼此 ‘伙伴’不更合适吗?” “言之有理。”她真心佩服穆言的通透,“那或许我们可以发展一下‘伙伴’关系。” 穆言微笑道:“很荣幸。” 第24章 . 一个人的日出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 雷缃和穆言的交往似乎很快就进入了平稳期。不得不说, 两人对于“恋人”这个身份都表现得很称职。差不多两三天约会一次,约会内容也和寻常恋人差不多。当然,和普通阶层的消费习惯差异还是很明显的:例如吃饭的餐厅无一不高级, 看电影都是包场,旅行也自然都是头等舱和高级酒店。外人看来,真真一对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家世形象般配,兴趣爱好相投。 雷缃不讨厌穆言, 最不讨厌的一点就是他的坦率直白。有时候他的这种直白甚至让她有点惊讶。比如在约会了三次以后, 他会直接问她“下次见面是否可以牵手”, 更甚者是旅行前会淡定地问她开一间房还是两间。 他问的时候眼中并无yu望, 神情淡定毫不猥/琐, 于是她便也坦然地告诉他自己的答案——可以牵手,可以同房。因为她也觉得他们到了进一步亲密的阶段, 人前需要,就是私下里, 也得学会适应这段关系,既演给别人看, 也是为了自己。他们是有可能会结婚的, 进一步的肢体接触早晚都会有,也许不够相爱, 但彼此不讨厌、能互相体谅,也不失为过得去的豪门婚姻。 穆言的手掌宽大而柔软, 手中没有一个茧子。第一次与他两手相握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另一个人手心里的茧。那个人的手很白净,手掌不大,手指偏细长, 掌心却有好几个茧。那是从小拄拐磨的,已经很厚了,恐怕今生都去不了。 穆言似乎感知到了她心里的暗潮,主动松开了她的手,道:“是不是不太习惯?” “有点。”她老实地答复,“你牵着我的手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曾经的某个人吗?” “那你是在介意还是不介意?”他探究地问她,语气平静温柔。 “不介意。”她说,“你呢?你会介意吗?” “你是说当你牵着我的手时,心里会想起另一个男人?” “嗯。” “这不重要,”穆言道,同时再次握起她的手,“只是,如果我们想让现在的自己过得舒坦一点,最好把过去甩得远一点。我们不用特别相爱,但也别总是把前任时不时拿出来温习,你说呢?” 她木然地点头。穆言似乎说得很对。可是,当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并不是所谓的“前任”,而是一个无法定义的“现在”,她又该怎么办? 交往一个月后,他们去了Q市旅行。Q市是新兴的海滨城市,由于在北方,十一月已进入淡季,游人稀少,海边自有一种孤独感。 两人到度假酒店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拿好房卡,把行李放下后,穆言提议去沙滩走走。雷缃没有异议,正要出门,穆言从箱子里找出了围巾和帽子,替她戴好:“这里比芦城冷,一会天黑起风,小心着凉。” 雷缃没想到他那么体贴细致,有些感动,便也顺口说了一句:“你也换件厚一点的大衣吧。” 穆言点点头,换了衣服和她挽手出门。 海水与天际交接处是温柔的粉蓝色,雷缃和穆言肩并肩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一路聊了聊度假区里这两日的活动安排。这里提供的娱乐不少,电影、射箭、骑马、徒步、温泉都有。雷缃随意选了三四项,穆言表示都挺不错。 -- 第43页 “为什么天快黑了,也没有看到落日入海?”雷缃看着海平面,蓦然问了一句。 穆言笑道:“这个方向只能看到日出,是看不到日落的。” “哦。”她有点遗憾。 “明天早上如果你起得来的话,我们一起看日出吧。”穆言道,“要是你懒得下楼,在阳台上也行。” 雷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手。 “我们去吃饭吧,反正看不到日落。”她扭头就走。 穆言没有再伸手拉她,只是立即跟上了她,任由她快步走入一家海边的餐厅。 吃过晚饭,他们回到了房间。 那是一间套房,面积不小,但只有一张特大床。 “一会你先洗还是我先洗?”穆言问。 “你先吧。”雷缃心烦意乱。 “好。” 穆言进浴室不到三分钟,雷缃拖着行李走出了房间。 等穆言洗完澡出来,收到了她发的一条微信: 我去前台另外开了一间房,日出沙滩见。 不到六点,天还黑着,雷缃就在沙滩上看到了穆言。 “你真早。”她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总不能让女生等。” “今天有雾。”她说,“可能看不到日出了。” “我知道,但还是想碰碰运气。何况,你已经提前约了我。” 他们等了很久,白雾都未散。 “走吧,看来今天真的看不到海上日出了。”雷缃道。 “明天还来吗?” “不了,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看到。”雷缃说,“可能和日出没缘分,不强求了。” “那明天你睡个懒觉,什么起来了,给我发个消息,我们再去吃饭。” “好。” 然而穆言不知道的是,第二天,雷缃还是早早起床去了沙滩等候日出。 太阳跃出海平面的那一刻,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辰濡。 她和他这一个月只见过两次,两人都绝口不提穆言。只是有些东西,不说不代表不存在,她知道他心里难受,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的安慰徒显虚伪,就干脆选择了沉默。而辰濡也“默契”地以沉默相报。 说不清此时此刻她发去这样一张照片的心态是什么。她甚至无法想象辰濡看到这张照片后的感想。只是发完了之后,她有了一些莫名的期待,期待他的回复,哪怕只是一两个字,哪怕他的话并不好听。 很快,她收到了他发来的回复:一张照片,一句话。 照片一看就是阁楼窗口拍的清晨的街道。 一句话是:我这里也天亮了,只是看不到日出。 雷缃忽然意识到现在才六点多,他这是恰好醒了,还是一夜没睡? 她忍不住发消息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他很快回了:很好。 她将信将疑:真的?你自拍一个我看看。 辰濡:不要,我丑。 雷缃:再丑我也想看。 她等了几分钟都没有等到回复。她忍不住打开视频聊天。 手机屏幕里露出辰濡的脸,黑眼圈果然有点重。他腼腆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整理头发,憨笑道:“缃缃” “我想你了。”她微笑着说,不知为何眼泪充盈了眼眶,“辰濡,我明天就回来找你。” “你现在一个人吗?”辰濡的表情透着谨慎。 “嗯,他应该还在睡。” 辰濡的唇角往下压了压,却又很快扬起,佯装无事地道:“一会儿你们会去玩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直率地回道。她相信,当辰濡听到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去骑马射箭游泳,只会令他难受。 “说得也是。”辰濡点头,“那你挂了吧。你们玩得开心!” 他在那头一直没挂,等着她主动结束视频聊天。而她却把手机握在手里,看着屏幕里的他,久久舍不得挂断。 “缃缃,”他柔柔地唤她,“去大大方方地约会吧,就像所有可以走到阳光下的恋人那样,你不属于小阁楼。” “可我想我们的小阁楼了。”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那是因为你不常来。”辰濡依然柔声细语,“若是常住,你会疯的。” “也许吧。”她深吸了口气,“谢谢你提醒我。那我去叫我男朋友吃早餐啦。”说着,她结束了与辰濡的聊天。 回房后,她并没有去找穆言吃早餐。躺回床上半梦半醒地睡到了中午,是穆言打电话叫她起来吃午饭的。 “我们晚上就回去吧。”吃饭时她对穆言建议道。 他有点吃惊:“突然这么赶?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想家。” “你可不像一个人跑遍几大洲,甚至去过南极的人。” “是吧?可能,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比较恋家。” “行,我来安排。”穆言也没再多问,很快订上了两张头等舱的票,当晚他们就回了芦城。 穆言把雷缃送回了家,又在雷家吃了晚餐才走。雷景河和顾清显然已经把他作为准女婿看待,对女儿和穆言的交往也十分满意。 “你也真是,这么着急回来干嘛?也不和穆言多玩几天。”顾清等穆言走后对雷缃说道。 “以前我出去旅行,你们总埋怨我心野,怎么现在我想家、想早点回来陪你们,你们又嫌我了?” -- 第44页 “这哪里是一回事。”顾清道。 雷缃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大人唠叨的样子,背上包道:“好了好了,我去找周希雯玩儿。”说着便开车去了“山前”书店。之所以拿周希雯做幌子,一来是可信,二来,周希雯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辰濡关系的朋友,万一父母这边找她核实情况,周希雯也好帮忙糊弄过去。 虽然赶到书店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她笃定辰濡还没有睡。起码,是没有睡着。 一楼的书店已经打烊,但阁楼上的灯果然还亮着。 她心里压根没想到在马路牙子上大喊大叫会不会扰民,更谈不上顾忌害羞和丢脸,上一次见面还是半个多月前,感觉已经隔了一个世纪。天气已经冷了,阁楼的窗子只开了一条缝。她在他的窗下喊他的名字:“辰濡!辰濡!“ 好在他耳朵还尖,很快开大了窗户,探出头来往下一看: “缃缃!” 他的声音里又惊又喜。 “是我呀!”她仰着头,背着手,眼睛微微泛着红,在路灯下很亮很亮。 第25章 . 仰视和低头 趁着穆言低头翻阅族谱之际 门开的一刻, 雷缃几乎是扑到辰濡怀里的,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穿得有多单薄——十一月的天气, 身上只有一件洗得薄薄的长袖旧T恤,左脚穿着拖鞋,右脚鞋袜都没有穿。 她握了握他抓着拐杖的手——果然很凉。 “怎么又不穿袜子!”她娇嗔地抬眼看他, 顺手拉上了书店大门。 “没事,不冷。”他笑吟吟地说。 雷缃解开风衣扣子, 将他整个裹住:“暖和一点了吗?” “嗯。”辰濡低头, 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发际。 雷缃和她拥抱了一会, 怕他站累了才松开他。 “我上楼等你。”边说, 边脱下风衣, 披到了他的肩膀上。 “缃缃,你自己穿吧, 别着凉了!” “我走得比较快,所以衣服留给你啊!”她怕衣服半路容易掉, 特意替他扣好第一颗扣子。又把丝巾解下来,蹲下身, 轻轻缠绕在了他悬空的右脚上。 “缃缃你不需要这样。”辰濡大惊, 往边上挪了一步。 “你不许动!看你下次还敢大冷天不穿袜子,我见一次给你裹一次!”她低吼道, 语气却是温柔的。他果然听话,任由她的丝巾包裹住自己下垂的脚掌, 完事后她甚至颇为得意地对他说了一句,“好了,给你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缃缃”他哽咽住,看着她一溜烟儿似地跑上楼梯, 遂蹒跚地跟在后面也上了楼。 雷缃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侧身看着他走上来。放好拐杖,坐着凳子朝自己挪过来。 “我还冷。”看着他停在床前不动,她掖了掖被角,故意一脸撒娇地看着他说,“你不给我暖暖吗?” 他轻叹一声,掀开了被子 第二天的早饭时间,雷缃已经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雷赫这学期选择了住校,双休日又或者平时随父亲去应酬之类的才回家,因此今天吃早饭的只有雷缃和她的父母。 雷景河和顾清都没有过问她昨晚离家后的细节,只是提了两件事,一是给她买的大平层已经交房,虽说是精装修的现房,但也让她有空尽快去看一看,该添置的东西可以添置起来;二是穆言的爷爷这个月二十号八十大寿,雷缃作为准孙媳妇,得提前做好准备,务必做到得体。 雷缃一开始没多想,便随口应了,隔了一会记起了一件要紧事,连忙问:“穆爷爷生日是二十号?” “是啊,你忘了,你和穆言去Q城前他在我们家提过的,让我们到时务必全家出席寿宴呢!”顾清道。 “哦”雷缃心里一紧,又不好说什么,“我先去上班了。” 雷景河道:“你那份工作还准备做多久?” 雷缃愣了愣:“爸,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和言言这孩子的好事也将近了,虽说现在也不兴做全职太太,不过,以我们两家的情况来看” “我喜欢工作。”这未必是百分百的实话,只是雷缃觉得,如果未来每天要多出起码八小时的时间困在穆家,她宁可去上班。“困”在穆家?——转念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字眼?穆言人很好,穆家的家长她也都见过,全都斯文有礼,并无半点嚣张跋扈,甚至还允诺将来不会要求婆媳同住,让他们小夫妻在外另居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什么,还没有进入婚姻的围城,她就想到了逃跑?雷缃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但口中却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做全职太太。” “好吧,随你。”雷景河并未强迫她做选择,“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到时候看情形好了。” 雷缃敷衍地“嗯”了一声,走了。 雷缃想不出什么借口不参加穆爷爷的寿宴。虽然她记得很清楚,二十号那天也是辰濡的生日。辰濡从来没提过要她为自己庆生,可她其实早早就打算好了那天无论如何过去陪他的。她的辰濡从小寄人篱下,恐怕从来没过过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而且她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奇怪的负罪感,他总觉得自己是害父母分开的罪魁祸首,认为自己是不该出生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可她雷缃是庆幸遇到他的,她想让他知道,他能来到人间对某个人来说很珍贵、很有意义!因此,她特别想陪他过这个生日,也隐隐约约地害怕今后更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庆祝这个日子。 -- 第45页 为什么偏偏是十一月二十号?她心里苦恼,又最终也只能安慰自己大不了十九号晚上去书店找他,陪他过零点。想来也是可笑又可悲,头天晚上偷偷摸摸给一个男孩过生日,第二天晚上还佯装无事发生地给另一个男孩的家长祝寿。雷缃有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惩罚自己的厚颜无耻。 十九号当天中午,穆言来她工作的地方接她吃饭,还说顺便一起去取给爷爷的生日贺礼。雷缃自然没有异议,干脆请了半天假陪他。 巧的是,吃饭的地方离“山前”书店不远。雷缃心里知道这样的餐厅和辰濡偶遇的概率为零,但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吃完饭,穆言没有去取车,雷缃问道:“不是说还要给穆爷爷拿礼物吗?” 穆言道:“那家店离这里不远,走走就到了。你不觉得秋日午后,恋人挽着手散散步也很浪漫吗?” 雷缃没觉得浪漫,只觉得心慌,但还是笑笑,任由他挽住手向前走。 “为什么是书店?”她的脚步跟随穆言停下,头顶是再熟悉不过的店招。 穆言不知就里,道:“你也知道,我爷爷不缺什么贵重的礼物,要是一般的东西,我何必亲自来取?别看这家店门面小,可是内有乾坤呢!走吧!” 雷缃下意识扭头便要走。 “雷缃!”他的手还牵着她,“你怎么了?” “啊我对书店不感兴趣,回车上等你。”她胡乱解释道。 还没等穆言回答,书店的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站在门边轻轻道:“穆先生是来取族谱的吧?请进!” 雷缃整个人僵住,如何被拽进店里的也稀里糊涂的。直到对上辰濡的眼睛,才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猛地颤了一下,一瞬间却又不能动弹了。 “请稍等,我取一下。”辰濡说着,走到某个书架前停下,小心地坐到一张特指的高脚凳上取下厚厚几卷族谱,放到凳子前安装的桌板上,用腿划拉着来到穆言和雷缃跟前。 “穆先生可以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满意。” 趁着穆言低头翻阅族谱之际,雷缃偷偷看向辰濡,而他根本不看她,只是低头,两手按住自己的膝盖。 “我很满意,这套族谱已经传世百年有余,我爷爷也特别重视,如今能修复成这样,他一定很高兴。”穆言道,紧接着又对雷缃笑道,“爷爷大寿那天,你就说是你找的店修复的,他听了一定更高兴。” “明明是你的功劳,我不沾这个光。”她心里本就烦躁,听了穆言的“好心提议”只觉更加心烦,不禁冷淡地说。 “如果满意的话,我就给您包起来了。”辰濡说着便要滑动凳子到工作台前。 “我帮你。”雷缃不忍看他在穆言面前矮了半截,便去书架边取了拐杖递给他,又把放在凳前桌板上的族谱搬到工作台上。 辰濡接了拐杖,却只是抱在手里,仍旧坐在凳子上,慢慢挪过来。 坐回到工作台前,他仔细地把穆家的族谱包装好,道:“您收好!” “付款是扫这个码吗?”穆言掏出手机,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扫了一下。 辰濡看了眼收到的数额,轻道:“不需要这么多,按我们上次说的给就行。” “我们家老爷子过寿,这个数字吉利,也没多多少,就当一起沾沾喜气,您收着吧。”穆言客客气气地说。 辰濡仰头,脸上波澜不兴:“谢谢穆先生了。下回您家再办喜事的话,希望我还有机会沾沾喜气。” 穆言一听笑了,扭头看了看雷缃。 雷缃失措地把头一低,指甲用力地掐进了肉里。 和进门时一样,雷缃脑子一片混沌地被穆言拉着手走出了书店。 回到停车场,雷缃面对穆言打开的车门,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上车。 “怎么了?”穆言疑惑道。 雷缃满脑子都在回放刚刚在书店里遇到辰濡的样子。很奇怪,一些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此时此刻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他眉宇间的痛苦、他勉强笑着的样子、他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自己和穆言时的无奈,他眼中的红血丝,他接过她递来的拐杖却拒绝站起来时那种自我厌弃的表情每回顾一帧画面,就让她的心受一次折磨! 想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挽着另一个男人离开,那个男人比他健康、比他富有,他毫无胜算,连争取的意义都没有!他有多绝望,她就有多愧疚!是她一直纠缠着他,让他着迷!让他沦陷,却一点真正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她可以把选择权交给别人。虽然这个念头本质仍然是自私而退缩的,但她还是付诸了行动:“我喜欢书店里的那个男孩。” 穆言讶然,隔了好一会才道:“你们应该不是才刚认识吧?” “嗯,认识大半年了。”她决定坦白到底。 “所以你的问题不是存在难以忘怀的前任?” 雷缃点头:“对,他不是过去式。” “为什么选择坦白?” “你有权知道,便于你做出符合你利益的选择。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婚姻合伙人’,可以随时退出。要是你能为我保密的话,我就更加感激了。” “我不退出,也会为你保密。” “谢谢。”她蓦然转身,朝着书店的方向奔去。 -- 第46页 第26章 . 鞋和脚 “鞋很好,我不喜欢的,只是我 透过书店的落地窗玻璃, 雷缃看到辰濡坐在工作台前发呆,见到她的身影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紧接着又黯淡下来。她推开门,径直朝他走去,绕到他的椅子侧面, 蹲下身来吻了吻他的膝头。 他迅速转开了腿,打开拐杖试图站起来, 却被她抢先一把抱住, 不得动弹。 “别和我怄好吗?”她声音软软的, “不是我带他来的, 今天是意外” “我当然知道, 人不是你带来的,”辰濡叹息道, “你怎么可能会带认识的人来见我?我那么让人丢脸” “笨蛋!笨蛋!笨蛋!你就是在和我怄气!”她又恼又痛,捶了他好几下, “你不止和我怄气,还和自己怄气, 故意在他面前不站起来是不是?你就是想看我难过!” 他任由她捶打发泄, 也不辩驳。最后,她的的手停了, 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他才慢慢拢住她的手, 放到嘴边吻住。 雷缃站起身,坐到他的腿上,轻声道:“我告诉他了。” “什么?”他惊讶地看向她。 “我告诉他,我喜欢你;我告诉他, 我和你还没完,你不是过去式。” 他彻底傻眼,半晌才说话:“缃缃,是因为我刚才表现失态,他看出什么了吗?” “他没有看出什么,是我看到了你有多难过。”雷缃缠住他的胳膊,“而我也很难过,我甚至觉得,如果他觉得不能接受你的存在,那干脆和我分手好了。反正一开始我和他也不是因为爱情才在一起的。” “他看上去和你很配。”辰濡艰难地说出这一句。 “是吗?”她苦笑着,摸了摸他微蹙的眉头,“所以,如果他接受了我爱着其他人的事实,那我也接受他做一个般配的男朋友、以后,也许还会是一个体面的丈夫。” “他接受吗?” “他接受了,并且愿意为我保密。”雷缃语气复杂地道,“其实我做好了他不能接受、不能保密的准备。我甚至想,也许由他来捅破这个真相也不错。” “别胡说了,”辰濡轻轻摇头,“你说我虚伪也好、胆小也好,我无法想象你的亲人朋友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时的情景。缃缃,我觉得不管你的男朋友接不接受我的存在,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你你不要我了吗?”雷缃觉得眼前一黑。 辰濡像是狠下了决心,点头道:“对,我不要你了。” 雷缃从椅子上跳下来,随手就把桌面上用来补书的镊子、剪子、浆糊扫落一地。 辰濡任她发泄完,慢慢扶着椅子蹲下身,趴在地上把东西一一捡了起来。 雷缃看着他在自己脚边拖着腿爬行的样子又来气又心疼,嘴上偏不饶人:“姓辰的,我还没说结束呢,你凭什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他捡完所有她扫落的东西后,抬起上身,虽是跪着却跪得笔直,哂笑了一下,盯着她反问:“雷大小姐,你是觉得被一个瘸子主动提分手伤了面子吗?在你眼里,是不是我这样的人只配等着你发落?我只有干等着、等你玩厌了把我一脚踢开的份?” 她被他的话噎住,说不出是气还是痛,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溃不成军,嘴里更加失了分寸:“对!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可紧接着,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流着泪道,“你明明说过:‘我们的关系是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只要我说就可以’——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啦?现在我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所以你休想甩掉我!辰濡你休想” “缃缃”他痛苦地、不甘地唤她的名字,肩膀松垮下来,渐渐弓起身缩成了一团,泪珠滚落到地板上。 她瞬时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与他抱头痛哭。 “我又乱发脾气了、我又口不择言了!我总是这样,明明自己理亏,还欺负你老实!我不就仗着你喜欢我吗?我坏!坏死了!” “可是我喜欢啊!”辰濡道,“知道你嫌弃我是瘸子,我还是喜欢!知道你永远不会和我结婚,我还是喜欢!可是一想到你总有一天会甩掉我,我还是很难过,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主动结束这一切!” “我还不想甩掉你呢!”她边哭边笑着说,“我就是这么霸道啊!所以‘不许’!我不许你甩我,听到了吗?” 辰濡温顺地点头,擦了擦她的眼泪:“好,我会等你甩掉我。” 雷缃道:“辰濡,你真的太好欺负了。” “我愿意。”他说,“我只希望那一天到得晚一些。” 雷缃叹气,心中也对不确定的未来惶恐不安。 十一月十九号,辰濡生日的前一天,她特意请了假陪他。她执意要送他礼物,又不知送他什么好,就干脆带他去商场挑选。辰濡起先不肯去,她硬是拉着他出的门。并肩走在街上的时候,他的神态举止都很不自信,看得出来他又开心又紧张,他甚至问过她遇到熟人怎么办?雷缃也不是没想过发生这种意外状况,但一方面仍然宽慰自己和辰濡这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但另一方面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和他对好口供,遇人就说是普通朋友。 其实,如果真解释说是普通朋友,也显得十分牵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路人,但她偶尔也想放纵一回。说起来,他们几乎都没有像普通的恋人那样出街约会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在书店、在阁楼上幽会,两人守护着一个共同的秘密,甜蜜而又忧伤。 -- 第47页 路过运动用品店,雷缃看了眼他脚上那双有些开裂的运动鞋,道:“你的鞋子该换了,这个款冬天穿透风,给你买双新的吧。” 辰濡道:“不用了,我的鞋子很难买的。” “难买什么?多试几双不就好了?”雷缃看出他的抗拒,“要是买不到现成合适的,改天带你定做去。今天先买一双凑合着穿,总比你脚上那双快裂开的强啊!” “我的脚很难看” “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笑嘻嘻地一把勾住他,不许他逃跑,又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止见过,我摸都摸过好几回呢!” 他的耳根红了:“缃缃你你是见过,可是别人没见过,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是让店员看见你领我这样的买鞋,会背后笑话你的” 雷缃没想到这一层,他这副样子,让她又心疼极了:“背后笑话?我又听不到!要是他们敢当面说什么,我就用鞋子塞他们的嘴!” 说着,把辰濡半推半拉进鞋店。 在店里转了一圈,挑了两双鞋试脚,店员问尺码,辰濡有些吞吞吐吐地说:“40。” 鞋子拿来了,辰濡坐在穿鞋凳上,似乎有些犹豫。店员倒还挺热情,蹲下身说:“先生,我来帮您!” “不不,不用”他往后缩了缩腿,“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慢慢解开左脚的鞋带,换上新鞋。 他的左脚足弓微微变形,但稍用点巧劲,还是顺利套上了鞋子。 雷缃见他犹豫,蹲下身,握住了他纤细如麻秆的右腿,温柔地道:“我来。” “缃缃” 她朝他鼓励地微微一笑,一手握住他的脚踝,一手脱去了他右脚的鞋子,没有了鞋子的支撑,辰濡右脚掌的下垂感更加明显,脚背和脚踝几乎连成一线。 新鞋套了进去,扎好了鞋带却还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是走路很容易掉的样子。 店员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引来旁边同样在试鞋的顾客侧目。 “别买了,我们走吧。”辰濡看着雷缃,一脸抱歉地说。 雷缃拿起他的旧鞋,仔细观看了一番,终于发现了问题:“你这两个鞋不一样大啊?” 他点头:“这个鞋很便宜,买两双也不心疼。” “帮我再拿一双38码的。”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最小的男鞋鞋码是39。”店员小姐客气地说,“而且刚刚这位先生试的这款也没有39码了,另一款倒还有39的,要拿来给您试一下吗?” “不要了,缃缃。”辰濡弯腰脱下鞋子,“我认识一个专卖残疾人鞋子的店,那里的鞋子比较适合我。” 雷缃却说:“如果那里的鞋子真的比较好的话,我改天再陪你去。反正鞋子也要换着穿的嘛,多几双选择也是好的。”说着,仍让店员拿来了39码的鞋子,硬是劝辰濡换上了。 鞋子还是不太跟脚,最后垫了两张鞋垫,系紧了鞋带才算可穿。好在辰濡的右脚本来就几乎是摆设,既不着地,也不发力,只要走路鞋子不掉就罢了。 雷缃爽快地同时买下两双不同尺码的鞋子,一手提着手提袋,一手挽着辰濡走出店里。 辰濡叹了口气,伸手道:“给我提吧。” 雷缃摇头:“我提一会没关系的。” “缃缃,给我。”他看上去有些压抑的气闷。 她也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便也就顺从了他。看着他别别扭扭地提着袋子,每走一步袋子就往前一甩的样子,想帮忙又怕他固执地拒绝。 “你不喜欢我送的鞋?”她讨好地看着他。毕竟,明天是他的生日,而她却要去出席另一个男人家长的生日宴,她是有些心虚愧疚的。 他停住,深深看着她说:“鞋很好,我不喜欢的,只是我的脚。” 第27章 . 爆米花 此刻她的心里仿佛已经裂开了无 辰濡接着道:“这两双鞋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归宿, 因为碰到一双不正常的脚,才再也凑不成完美的一对。” “明白,我也不喜欢你的脚。”雷缃挽住他, 轻轻说道,“可你很好,我很喜欢。” 辰濡垂眼, 温柔地看向她,叹了一声:“缃缃, 在阁楼上藏起来的时候, 我常常错觉自己对你来说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走在人群里, 我立马就会知道, 我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周围的人不用说什么,他们的眼光就是一道响亮的鞭子, 足以抽醒我了。” “我一直醒着呢!”雷缃苦涩而坚定地回望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今天过来陪你?那是因为明天的我不属于你啊!明天的我会去参加我正牌男友长辈的寿诞!所以, 你不需要提醒我有人在旁边‘挥鞭子’,我用不着他们提醒!” 辰濡夹紧了腋下的拐杖, 小心而用力地拥紧了她:“缃缃、缃缃!我不该在浪费时间在自己的情绪上, 你能抽出时间陪我已经很好了。我太贪心了,才会胡思乱想” 过了很久, 雷缃拉着他在商场中庭的休息椅坐下。 她把手上的两个鞋盒放下,在辰濡面前蹲下身。 “缃缃, 你做什么?” “你脚上的鞋子都开裂了,替你换下来,你不是很怕给我丢脸吗?我的男伴怎么可以穿一双破/鞋子上街?” “我自己来。”辰濡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客人,脸红而尴尬地说。 雷缃已经上手脱去了他右脚的旧鞋, 笑着说:“公子,别害羞嘛!”说话间甚至还俏皮地挠了挠他蜷缩的脚趾。 -- 第48页 他的右脚变形得厉害,虽说报的尺码是38码,但因为并非正常脚掌的状态,肌肉萎缩,实际可能更小。 可是雷缃却对着白色棉袜中残疾的脚掌说:“它还挺可爱的。” 辰濡面色发窘地捞起自己的腿,搁到左腿膝盖上:“缃缃,别闹。” “是真的!”她强行拽下他的右腿,“不过,想到它让你从小吃了很多苦,我就不喜欢它了。” 辰濡动容地怔住了。任由她拿出两只大小不同的鞋子,左右比了一下。 她居然说了句:“39和40,也没有差很多啊!“说着又给右脚的鞋垫上了两层鞋垫,“这下就更没差了。我宣布,这就是合适的一对!” 虽然不完美,但起码,穿在脚上是合适的。——雷缃真心这样觉得。 她趁辰濡发怔的片刻替他穿好了右脚,要穿另一只的时候,辰濡软言阻止了她:“缃缃,我自己来。” 她没有坚持,把换下的旧鞋收入鞋盒:“你坐一下,我把多余的鞋子拿去丢掉,这下我们可以轻松一点了。”说着,提起鞋盒站起身来。 “缃缃!”辰入穿好鞋子,叫住了她,“新鞋子别丢,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留着它们有用。” 吃过饭,辰濡说带她去了一家专做残疾人鞋子的鞋店。店主看来和辰濡也是老相识了,一见辰濡便叫他“小辰”,而辰濡也笑着称呼她“刘姨”。 店铺不大,没有多少装潢,陈列的鞋子款式倒还不少,布鞋、皮鞋、靴子男女款的都有,另外还挂了块牌子,上面用粉笔写了“残疾人鞋订制、改制、修补,出售单只鞋”。 “好漂亮的小姑娘!”刘姨盯着雷缃打量了一圈,笑道,“小辰的女朋友?” “不是。”“是。” 辰濡急忙否认,哪知雷缃却大方地承认了。 刘姨笑得更欢了:“小辰长大了呀!” 辰濡急红了脸:“真不是。” 雷缃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玩,干脆一把揽住他的腰,瞪了他一眼。 辰濡不敢否认了,唇角也渐渐有了笑意。 “好了,今天是你买鞋还是你女朋友买鞋?”刘姨问。 “刘姨,她不是残疾人”辰濡忙解释道。 刘姨抱歉道:“哦,这样啊,那不好意思啊!” “没事。”雷缃心里明白,刘姨第一反应会这么想,是因为以辰濡的条件,很有可能找的也是有残障的对象。毕竟现在很多肢体残疾的人穿上假肢或者支架外表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又不好就此说什么,只好忽略过去。 辰濡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打岔道:“刘姨,我这里多出两只新鞋,我留着也没用,放你这儿,遇到合适的人,也不至于浪费了。” “行。”刘姨接过鞋盒打开一看,惊叹道,“这鞋子好贵的呢!吊牌都在,是全新的正品啊?你看你是要送还是卖?说不定便宜一点,正好碰到单只脚的合适,能卖出去呢!你信得过刘姨的话,我到时把钱给你。” “不用了,刘姨。”辰濡真诚地说,“有人正好合适的话,就送给他穿吧。或者您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有人在您这订了单只39或40的鞋子,您买一送一,把我给您的这只搭给他。” 刘姨笑了:“哈哈,那他可赚大了!你这一只鞋,可抵上我这的十只了。” 辰濡道:“都是不容易买到鞋的残疾人,我这就算互帮互助了。我也谢谢您这些年的关照。” 刘姨眼中有感动:“哎,是你们这些顾客关照我生意才是!我开店本来也是混口饭吃,只是做了这二十年特殊的鞋子,看着有的顾客从小到大、从年轻到年老,多多少少帮到点人,也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我最开心的就是给新人做鞋,看到客人过得幸福,我也替他们开心。对了,以后有需要做结婚穿的鞋子,也可以找刘姨呀?我做的鞋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可是跟脚,我用最好的皮子给你做,款式也一定给你做个时髦的!” 辰濡又羞又窘:“那什么刘姨,鞋子我就留下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雷缃跟着他碎步过了马路,见他还要闷头往前走,忙挽住他道:“有人追着你屁股咬你吗?逃什么?” 他站住,回过身道:“对不起,缃缃,我我没想到刘姨会这么说。” 她笑着,没有半点不高兴,扬起头道:“她说得挺好的呀,早知道这个刘姨这么会做鞋子,我一开始就在她这里给你订鞋了。“ “我从小就在她这里做鞋,也许在我有记忆之前就穿过她家的鞋了。”辰濡道,“她最早是从皮鞋厂下岗的,后来自己摸索着专做残疾人的鞋子,一做就做了二十年。很多顾客是她看着长大、看着变老的。二十年了,普通人的鞋子都不知道涨价了多少倍,她这里的鞋子却只涨了一点点。她自己的孩子也大了,听说工作很不错,也提出让她干脆别干了,安心享清福,可她却放不下这家根本赚不了多少钱的店。她对我也一直很好。小时候因为脚的尺码还在长,我的左脚鞋底又磨损得特别严重,穿鞋太费,想尽量节约一些、少换鞋,大人就会给我买大一点的鞋,可是我的脚又特殊,稍大了都勾不住。刘姨就在鞋垫和搭扣上做调整,总是不厌其烦地弄得尽量舒服又美观,有时候甚至都不收钱。” 雷缃听得一抽一抽的:“刘姨人真好,辰濡,我去把她店里的鞋子都买下来吧?” -- 第49页 “傻瓜!”辰濡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还是留点鞋子给真正需要的人吧!再说,刘姨也不会接受你这种馈赠的。” “哦。”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善心很肤浅,“那我带你回她那儿再做两双鞋吧?” “改天吧。”他柔柔地看向她,“和你独处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浪费。” 雷缃踮起脚,飞快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我们去看电影吧?我包场怎么样?” “不要!”他强烈拒绝,正色道,“我可不想半辈子打工还你电影票钱。” 雷缃撅嘴,死死盯住他,直到把他盯笑了,才扑哧笑出了声,捏住他的脸颊,轻轻扭了一把,道:“臭小子还记仇呢?”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贴紧胸口:“哪来的仇?只有感恩那场雨也是、就连那个人” 她抬手轻点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我那时其实”看着他疑惑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是想和你约会的。我找了个借口把你骗去剧场的同时,其实也是找了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和你走进剧场、和你约会。” 他欣喜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缃缃,为什么是我?” 她摇摇头:“不知道呀,所以才觉得需要找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才敢约你。” “你现在不需要说服自己了吗?” 雷缃做了个把脑子扔掉的手势。 “缃缃,我、我想请你看电影”辰濡结结巴巴地说。 “好啊!”雷缃开心地双手勾住他的后脑勺。 “可是我给不了你包场待遇。” “那可以有爆米花和可乐吗?” “当然。” “我要小份的就可以。” “不行,要大份。”辰濡泪光闪闪地笑着说。 “好吧。”她乖巧地点头。 他低头,深深地吻下去。她勾得他更紧,热烈地、肆无忌惮地回应他。 此刻她的心里仿佛已经裂开了无数的爆米花,唇齿间都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第28章 . 猴子 走路的样子丑死了!她真实地冒出 良久, 雷缃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 “去那儿坐一会吧。”她指了指旁边公交车站的座椅,她怕他站了半天累了。 “好,正好一起选选电影。” 辰濡打开订票APP的座位图, 让雷缃选位子,雷缃稍想了下,勾选了最后一排靠过道边的两个座位。 两人去影院自动取票机取好票, 又去柜台买了爆米花和可乐,雷缃抢在辰濡开口前对店员道:“一份大份爆米花、一杯大可乐少冰。”接着转头对辰濡道:“一杯大可乐比两个小杯划算, 我们两个喝一杯呗!” 辰濡笑笑, 付了钱。雷缃乐呵呵地一手抱住爆米花桶, 一手拿着冰可乐走向检票口。离开场只有五分钟, 两人直接检票入场。 雷缃刚要在最后一排靠过道的座椅坐下, 辰濡小声道:“我们的位子在这排中间。” “不是”雷缃纳闷——记得她特意选的靠过道啊。紧接着反应过来,定是辰濡改选了中间的位子。 “多走几步路, 没事的。”辰濡道,“小厅座位不多, 最后一排倒也没什么,但是中间的视野比较好。” 雷缃假装有点生气:“你下次提前和我商量嘛。” 他果然上当, 诚恳地说:“缃缃, 我错了。” 她轻哼了一声,辰濡以为她还在生气, 便接连好声好气地唤了她好几声“缃缃”。 她憋着笑,直到和他一前一后挪到了中间的位子才笑道:“傻子, 逗你呢!”边说话,边抢先一步替他翻下座椅, 辰濡松了口气,坐下了。 片头广告放完, 正片开场。雷缃时不时往辰濡嘴里喂一口可乐、塞几粒爆米花,全程没有说话,只有十七次对视、九次无声的微笑、三次情不自禁时的亲吻 散场灯亮起后,他们是最后一个起身离场的。 雷缃把喝空的可乐杯放进爆米花桶里,走在辰濡的身后。 进场的时候放映厅里已经黑乎乎的了,这会有灯光,她才看清他半侧身走在座位排间其实很艰难。 为了她的观影体验,他宁愿增添自己的不便,想到这个,她既心疼又心暖,忍不住就从身后抱了他一下。他怔了怔,有些吃力地转过一点身体来:“怎么了,缃缃?” 她蹭了蹭他的外套:“没,就是觉得你真好呀。” 辰濡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你才好。” 可能要忙于下一场电影开场,清洁工阿姨已经走进了放映厅。雷缃见状,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抬眸笑笑道:“走吧,出去再抱抱。” “哦,好。”辰濡害羞地加快了拄拐的速度。 出了检票口,雷缃没有“食言”,立马给了辰濡一个大大的拥抱。 辰濡看着人来人往,一边小声说“缃缃,这里人太多了”,一边却忍不住还是停下脚步,搂住了她的腰。 “人多又怎么样?我又不认识。”她凭直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心顿时一灰。 “嗯,还好不认识。”他的声音里也泛起淡淡的情绪,接着又道,“虽然都是不认识的人,我还是不希望你被当成耍猴的看。” 她心里烦躁:“什么耍猴的?我是耍猴的?那你是什么?” “我是那只猴子。” 雷缃一把推开了他,让他在毫无防备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见状明明已经心疼了,却还硬着嘴说:“对,我就喜欢没事耍猴子玩。我看那只猴子今天也玩得挺开心的嘛!” -- 第50页 说完,她就径直往电梯的方向走。恰好电梯门开了,她气咻咻地想也不想就挤了进去。门合上的那一刻,她看到辰濡也朝着电梯的方向赶过来,可惜他腿脚慢,没赶上这一趟。 看着电梯下降的楼层数字,她的火气却没有降下来,反而一回想起关门前看到他悬着一啾恃洸条足踝下垂的腿、踉跄着挪过来的模样更加心烦。 走路的样子丑死了!她真实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对这样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地撒娇,可不就是给人看“猴戏”嘛?她忽然有点体会到辰濡说的意思,只一瞬间就心软下来。谁想被当作“异类”看待?他也不想的,不是吗? 虽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但在一楼的电梯口,她还是决定靠着墙等他。 辰濡走出电梯,见到雷缃的一刻嘴角颤了一下,眼神忐忑地走了过去。 “你没走太好了。”他站在她跟前,低声说。 “你是谁?我在等我的猴子。”她没好气地说,假装眼睛在寻找什么,就是故意忽略眼前辰濡的存在。 他拄着拐杖又靠近了她一些,伸手指勾了勾她的小指头:“我就是那只开心的猴子。” 虽然在楼上时辰濡也说过自己是“猴子”,但之前那句让她发火,现在的这句却让她的心彻底变得柔软。 “看在你生日快到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这只泼猴吧!” “谢谢主人。”辰濡的脸上重新有了喜色,却又蓦然像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紧紧握了握她的手道:“你的手指好凉,要不把手套戴上吧,外面天也黑了,出去应该更冷。” 雷缃一摸外套口袋,没摸到手套,又查看了包里,也不在里面。 “大概丢了。“她说,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雷缃的四肢血液循环不太好,一到深秋就得戴手套。出门时原本也是戴着的,只是后来一会给辰濡穿鞋、一会又吃爆米花的,脱脱戴戴,这会也不晓得手套到哪里去了。 “要不回影院找找?”辰濡提议。 “算了吧,估计都开场了。外面也不是很冷。”雷缃今天没开车,想着反正只在书店附近活动,刚好可以难得地和辰濡出来压马路,真要走累了,大不了打车回去。辰濡虽然行动不便,但无需轮椅,打车应该也不会遇到障碍。 辰濡小心地站稳,双手捧起她的手掌,在手心中哈了一口气,又搓揉了好一阵,待她的手指暖和了些才放下。 “走吧,晚饭我请你吃面条。”辰濡红着脸,笑盈盈地看着她道。 “面条?”她一愣,很快点头道,“今天就该吃面条,我喜欢。” “就去秦阿姨的店里吃可以吗?”他说,“外面的店我也不熟,而且离书店近。” “你是不是走累了?”雷缃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外一整天,别说辰濡这样的腿脚,就是她自己其实也有点乏累了。 “没有。”他否认得很快。 雷缃笑道:“好,就去秦阿姨的店。”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卖配饰的小摊子,辰濡见也有卖绒线手套的,便让雷缃挑选一副。 “不要了,都不好看。”雷缃知道就算几十块钱的手套,也是辰濡一两天的饭钱。他今天其实已经“超支”太多了。 “老板,粉红色的那副多少钱?”辰濡似乎没有理会她,直接向摊主询了价。 “三十。” “好。” “我知道这些你平时肯定看不上,”辰濡道,“不过现在临时凑合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雷缃心里感动,却只急忙对摊主道:“老板,二十五卖不卖?” 辰濡傻眼地看着她。 “二十五卖不了。” “那我们不要了。”雷缃扯了一把辰濡,示意他往前走。 “哎哎哎,二十八给你们了。”女摊主在他们身后嚷道。 雷缃停了脚步,并不立即折返,只在原地回过身说:“二十六最多了。” 女摊主愣了愣道:“要不你们走两副嘛,两副五十怎么样?” 雷缃其实也是第一次和人讲价,乍一听觉得这个提议很合理,便拉着辰濡回了摊位。 “另一副要男款女款?” “男款。”雷缃蹲下身开开心心地给辰濡挑了一副蓝色男款的绒线手套,早就忘了讲价的目的是为了替辰濡省钱这档事了。 直到辰濡付完账离开摊位,雷缃才一拍脑袋,看着辰濡微有歉意地说:“我好像白白替你讲价不算,还让你多花了一副手套的钱。” 辰濡道:“没事,我挺喜欢的。” “那你怎么不戴上呢?” “还不太冷。”他说,“而且我戴手套会磨损比较厉害,这副我舍不得。” “笨蛋,手套难道是拿来供着的吗?”雷缃虽然嘴上骂他笨,心里却是感动的。她知道他的心有多看重她,看重到连一副她替他选的手套都舍不得戴的地步。 “家里有旧手套,等冷的时候我会戴的。“ “不行,以后跟我出来就得戴我选的那副。”说着,她从他衣袋里掏出新买的手套,一左一右套到他的手上。“戴着吧,戴上手套,握拐也能舒服一些,不是吗?” “嗯。”辰濡点点头,握紧了拐杖,笑着道,“真的很舒服。” 两人回到书店对面的小餐厅。秦阿姨认得雷缃,看到他们一起进店,顿时一副了然的样子。 -- 第51页 芦城像这样的小吃店,以面条点心为主,菜牌都挂在收银台后的墙上。辰濡让雷缃点菜。 雷缃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好,那你去坐。” 雷缃找了个空位坐下。不一会功夫,两碗红烧大排面上来了。 雷缃开玩笑道:“辰总,今天一天你可‘大出血’了呀。” 辰濡道:“你不觉得受委屈就好了。” “怎么会呢?”雷缃拨了一口面条,作出陶醉的模样道:“我今天吃了美味的面、买了好看的手套、看了精彩的电影,还和我的‘小猴子’差点干架,多充实的一天啊!” 辰濡笑了起来:“嗯,是挺充实的。” “知道吗?其实还有个惊喜在店里等着你哦!” 辰濡眼中流露出期待:“惊喜是什么?” “吃完长寿面,回去你就知道了。” 第29章 . 不必许愿 雷缃心中猛然一痛,惊觉这份 穿过马路就是书店。灯光暗着, 大门却没有上锁。 “舅舅忘了锁门了吗?”辰濡狐疑道。 他提前一天和舅舅商量好今天请他来代班,并未提是因为雷缃想给自己提前过生日,只是态度诚恳地希望舅舅能允许他休假一天。舅舅爽快地应允了。只是晚上八点多书店打烊了并不奇怪, 可没上锁却让他多少有些慌张。 辰濡的舅舅前五年出过一趟车祸,摘了脾脏,右手也受了重创, 从此干不了修补古籍的精细活,这也是辰濡当初学这个专业的原因。这几年, 辰濡负责看店, 舅舅则负责一些客户联系和进货的事, 倒也把这间上一辈传下来的小店撑下来了。 舅舅向来看重这家店, 怎么可能走时忘了锁门?莫非是进贼了? 辰濡紧张兮兮地推开门, 一霎间书店里的灯便亮了。 “舅舅!舅妈!”辰濡楞在当场,“小晴也在?” 雷缃看到这一家人的时候, 也显得颇觉意外。虽然早上是他趁辰濡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提醒他舅舅他生日的事,希望他舅舅晚上能给他准备一个蛋糕, 写一些祝福的话,但她没想到的是, 舅舅一家人都会守在店里等他们回来, 亲口为辰濡送上祝福。 “辰濡,生日快乐!”小晴走过来, 笑眯眯地对辰濡边说出祝福边比了个“爱心”。 “小晴,怎么能直接叫名字, 快叫哥哥呀!”辰濡的舅妈在一旁教育道。 小晴撇嘴:“从小叫习惯了嘛!” 辰濡忙道:“没关系,不用叫哥哥” 小晴故作叛逆地嚷道:“我偏叫——哥哥!” “小晴,你肯叫我哥哥了?”他的眼圈红了。 小晴抱了抱辰濡:“哥哥,对不起。小时候不懂事, 被坏孩子欺负急了才把气撒在你身上,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不,你本来就是我哥哥。” 雷缃想到之前听辰濡提起过小时候,表妹曾经因为有他这样一个残疾的哥哥遭到歧视和欺侮,现在再听到小晴亲口这么说,心里不觉酸楚起来。 “唉,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给你过过生日,你不会怪舅舅吧?”辰濡舅舅的语气里充满自责,“我的心思粗,不常记得这种事,多亏雷缃这个小姑娘提醒,我才觉得这些年对你忽略了不少。” 辰濡看向雷缃,眼中满是感动:“缃缃” 辰濡舅舅笑着对雷缃道:“你这个女孩子,也真是有趣,还硬是塞给我两百块钱!怎么?我给我外甥买个蛋糕还得你出钱才肯?”说着,把钱塞回雷缃的手里。 雷缃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舅舅,我错了。”早上她怕辰濡舅舅舍不得花钱,又想让辰濡感受到亲情关怀,便提前准备好了两百块钱塞给他舅舅。回想起来,辰濡舅舅当时就想把钱推回来,她还觉得只是假意客套,推来推去间辰濡下楼来了,她也就赶紧和他出门了。 辰濡舅舅转而对自己的外甥道:“早些年,店面经营不善,你舅妈又失业,小晴学习一般,我们想着给她将来走艺考的路,又是花销很大,对你确实俭省了些。我呢,实话实说是记不太得你的生日,别说你的,我自己的、你舅妈的我也记不得,但你不要觉得家里没人在乎你,你要是这么想,那可是伤了我心的。小濡,有时候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敢说你在我心里排第一第二,但除了小晴和你舅妈,你就我最亲的人了。我留你在店里,也绝不是要你履行当年你说的,我养了你八年、你为我免费工作八年的承诺,只是觉得你能学以致用,锻炼一下你学的这门手艺也不错,等到时机成熟了,你自己去外面闯荡,我也绝不拦着。” “是啊,是啊!”辰濡舅妈道,“这个店你想待着就待着,要是以后真有好去处,我们开心还来不及。”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值得被这么好地对待。”辰濡哽咽着,几乎不能把话说完整。“缃缃,舅舅、舅妈、小晴你们对我都太好了。” “你值得的。”雷缃挽住他,“辰濡,谢谢你二十年前来到这个世界。” “小濡,明天晚上,记得回家吃饭。”辰濡舅舅嘱咐道,“你舅妈的手擀面,你很久没吃了。” “是啊,明天不才是正生日吗?把女朋友也带上一起来!”舅妈也热情地邀请道。 雷缃没有说话,只是勉强笑着应对。 辰濡道:“她明天有安排了,这才说提前给我过生日的。” -- 第52页 辰濡舅舅道:“没事,以后有机会再到家里来玩。那时间留给你们年轻人自己,我们就先走了。蛋糕我放桌上,你们记得吃。” “姐姐你会陪我哥过零点吧?”小晴临走前对雷缃眨了眨眼睛。 “当然会。”雷缃回道。 “那你们就尽情享受二人世界吧,嘿嘿!”小晴一副“我懂了”的样子。 “小孩子别乱学大人的话,明年就要高考了,心思都在哪儿呢?”辰濡的舅妈唠唠叨叨地把女儿拖出了书店。 “谢谢舅舅,舅舅再见。”雷缃和辰濡一起把舅舅一家送到了书店门口。转身之际,雷缃蓦然表情僵了一下。 辰濡也觉察到她不对劲,忙问:“缃缃,你怎么突然好像不开心?” “没”雷缃装作无事发生,“我上个洗手间。” 说着,背着包进了盥洗室。 掏出手机,她迅速地给穆言发了一条微信:【我看到你了。】 刚才在店外不远处的路灯下,她看到了穆言的人和车。 很快,她收到了穆言的回复:【我刚去了你家,你不在。你爸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也没接。我不放心,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看电影的时候,她的手机调了静音,一直忘了调回来。现在一看,果然有家里打来的未接来电。 雷缃心里有些不耐烦,回复的内容便不太客气:【谁允许你来这里“碰运气”的?你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 发出去的那一瞬,她就有些后悔,想撤回,却又觉得就这样算了。没想到,穆言的回复依然很礼貌:【如果我想来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刚刚就进来了。】 雷缃觉得这件事自己更理亏,用词便也软化了些:【抱歉,我的语气不好。我只是不想你们再照面。】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穆言发来一个问句。 雷缃坦白地回道:【确切地说,明天才是。他和你爷爷同一天生日,我答应了陪你去参加你爷爷的寿宴,所以今天我过来提前给他庆生。】 【那是我给你出难题了。】 雷缃没想到穆言涵养能好成这样,顿时觉得更加自愧:【和你没关系。】 穆言:【你今晚会陪他过夜吗?】 雷缃:【过零点吧,也算陪他过了生日。】 穆言:【记得给家里回个电话,理由应该不难想,如果不行,就说和我在一起。】 【没事,我自己会处理。】雷缃没想到他的心思细腻体贴到这个程度。 从洗手间出来,雷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自己和同事去看电影,调了静音,散场后又吃夜宵,现在才看到未接来电。 这半真半假的谎言说得还算顺溜,这大半年,类似的谎言说过不少,也都和辰濡有关,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顾清让她早点回家,她敷衍着答应了,挂断了电话。 辰濡道:“我就说怎么看你有点不高兴” 雷缃觉得,这个误会倒也很好,总比让辰濡知道穆言等在店外强,因此没有否认,只想含含糊糊地打岔过去:“现在没事了,他们也不会多想。” 辰濡问:“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把我舅舅一家请来的?” 雷缃道:“老实说,事件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说真的,我还以为,你舅舅对你不怎么上心,只想让他买个蛋糕写个卡片哄你开心,谁知道他们一家人都很可爱呢!” “现在想想,虽然他们没有给我特意过过生日,但每年拍全家福的时候,都会叫上我,反而是我把自己看成了外人。也许我也没有那么讨人嫌吧” “全家福你这儿有吗?我想看!”雷缃道。 “在阁楼书桌抽屉里。” “我去拿。”雷缃跑上楼,从书桌抽屉离找到相册,跑下楼来。 “都是合照?”她看完寥寥无几的几张相片后,发现一个问题,相册里只有辰濡从幼儿园到中专的毕业大合照以及家庭合照。 “嗯。我一个人,有什么好拍的。” “你小时候就长得挺可爱的。”雷缃指着幼儿园合照中的一个小人头笑着道。虽然他的长相变了一些,但眉眼轮廓并没有大变化,而且,照片里第一排的孩子都蹲着,只有他是拿个小板凳坐着的,往下垂着两条长短不一、一看就细得不太正常的腿。 辰濡道:“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幼儿园一开始都不肯收我。我妈妈求了很多人才勉强接收我的。上小学前我动了两次手术,又康复练习了很久才学会用拐杖走路。”他翻了一页相册,指了指小学毕业合照上拄着双拐的那个小小少年道,“一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走路的姿势才练得和现在差不多。” 雷缃心好痛,那他从小得吃了多少苦?从生理到心理,都经过几重煎熬?——辰濡那时候才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啊! 除了毕业照,剩下的基本都是和舅舅一家的合影,也有辰濡和表妹小晴小时候的照片,估计是舅舅或者舅妈趁他们玩耍时偷拍的。 相册翻到最后,还有唯一的一张三人照。虽然辰濡没有介绍一个字,但雷缃从眉眼就看得出来,那是辰濡和他的父母。 他的父亲母亲都很高,身材姣好,拍照的时候,两人都很年轻,手上抱着婴儿,笑容美好。 “就剩这张了。”辰濡简短地说。 -- 第53页 “嗯。”雷缃知道他指的是和父母的合影。 “听说,他是个海员。”辰濡轻轻合上相册。 雷缃默默地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 “离零点还早,要不要找点事情做?”她问。 辰濡道:“要不,我再修会书?正好昨天送来一本。” 雷缃忍俊不禁:“你确定大好夜色你要修书?” 辰濡脸红。 “要不你教我两手,我以后说不定可以给你打下手呢!”雷缃不再逗他。 “也不是不行。” 辰濡把要修复的古书平放到工作台上:“我昨天已经把书拆装了,现在要做的是把粘连在一起的书页一页页分开。” 雷缃心里毫无底气:“你确定我能分开?”她倒不怕弄坏了赔钱,主要是担心损害书店的声誉。 “哪能让你一上手就干这个?”辰濡笑道,把桌角上的一个小喷壶递给她:“你试着给书页喷些水。” 雷缃小心翼翼地按下喷嘴,细细的水雾洒到了书页上。 “看着”辰濡拿起一个竹制的起子,轻轻cha入两页纸张中间,缓慢而谨慎地移动,将原本粘在一起的它们挑开。随后,将提前压在案台上的修复纸拿来比对,又裁剪成不到不到两毫米的细块,用毛笔蘸上浆糊,粘贴于破损处。 他工作时的样子很认真,眼神格外的从容坚定,眉眼温柔又细致。 “要不要试试看?”辰濡将再次蘸好了的毛笔递给雷缃。 “啊?”雷缃看他早就看恍了神,只是傻笑。 “我说,你也可以试试。”辰濡并不知道自己工作时的样子有多迷人,只当她是没有自信,鼓励道,“这个不难的,我在旁边,真有什么,也好补救。” “好。”雷缃回过神来,模仿着他的手势步骤,也补好了一个小洞。 “缃缃你真厉害!”辰濡夸道。 雷缃也颇有满足感,不过比起自己动手,她还是更喜欢看辰濡工作时的模样。 她在一旁陪他补了三个小时的书。辰濡一开始可能是怕冷落她,还主动和她聊天,到后来,也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不过,雷缃并没有觉得被冷落,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接近零点了。 雷缃打开蛋糕盒,往蛋糕上cha上“20”的数字蜡烛。 “生日快乐,辰濡!”零点还差三十秒,她划亮火柴,点上蜡烛,关了店里所有的灯。“恭喜你进入‘2’字头的人生。” 辰濡开心又含羞地道:“谢谢缃缃,二十岁的第一天,很快乐。” 雷缃心中猛然一痛,惊觉这份快乐可能只能维系短暂的一瞬,甚至维持不了一整天。 辰濡吹灭了蜡烛。 “你还没许愿!”她说。 他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睛:“不必了,缃缃。” 第30章 . 削足适履 “如果一个人非要穿上不合脚 良久, 辰濡的唇滑向她的耳畔,轻轻地说道。“你明天还有事,早点回去吧。” 雷缃起身得很果断。 零点过后, 必须逃离宫殿,回到自己的厨房。——这是灰姑娘的无奈。 零点过后,必须离开阁楼, 回到属于自己的宫殿。——这是公主要做的选择。 雷缃很明白。 她准备用手机叫车,却看到一条新的消息提醒。她下意识地挡了一下手机屏幕。辰濡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却也只是躲开了视线, 什么也没说。 她点开消息, 发现是穆言发的: 【我在马路对面。】 雷缃猜到他是好意来接自己, 却忍不住担心辰濡看到他会难过。她并不想上穆言的车, 只是怕一句两句推不掉,反而让辰濡知道穆言的到来。于是干脆简短地回道:【别开窗, 等我过来。】 她收起手机,对一旁默默收起蜡烛的辰濡道:“车快到了, 我走了。” 辰濡点头:“我送你。” 到了门口,她把他拦在了店里:“车在对面, 我自己过马路就行。今天走了很多路了, 早点休息。”随后,伸出手臂想要给他一个温柔的告别拥抱。 辰濡向后躲了一下, 没躲开,叹了口气道:“快去吧, 你的司机该等急了。” 雷缃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一些,才慢慢松开手,穿过马路。 打开后座的车门,她坐了进去。 “你这是真把我当司机了?”穆言这句话品不出半分不满, 倒像是个打个趣。 雷缃没有心思开玩笑,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怕他看出不对劲。”她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了看,果然,辰濡还站在店门口。 穆言发动了车子,没一会就开到了路口,转过了弯。 雷缃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 “其实你不用特地来接我的。”她说。 “这么晚了,你不一定能很快叫到车,即便有车也不一定安全。我知道你家有司机,可我想,你也绝不会叫他来那家店接你。而且,有我送你回家,你爸妈也不会再多问你什么,你和那个人的秘密,也能安全一些,不是吗?” 不得不说穆言考虑得很周到,雷缃找不到可反驳的点。 “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下车前,穆言道。 雷缃点头,顺便客套了一下:“你要进去坐坐吗?” 穆言微微一笑:“不用了,时间不合适,你早点睡。” -- 第54页 穆家的寿宴就摆在穆爷爷的城郊别墅,虽说是家宴,请来的却是五星酒店的厨师团队,从午餐到下午茶及至晚宴,菜式精美,各路菜系云集。年轻人喜欢草坪和露台小酌,年长的大多在客厅、餐厅里围坐,氛围完全不输外面的奢华酒店。 雷缃作为准长孙媳妇,自然是整个穆家乃至所有到场嘉宾的焦点之一。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和穆言是天作之合。雷家和穆家在芦城商场上都是叱咤风云的家族,雷家以房产起家,穆家则以实业起家,这十年开始投资互联网科技,穆言父母本身就是国内一流大学毕业,穆父学商,穆言的母亲则是学IT技术出身的学霸,夫妻二人是圈内知名的“儒商”伉俪,各方面口碑都极佳。 雷缃挽着穆言在来宾间穿梭应酬,一时间难以分辨是主是客。 她从小也是见惯了类似场面的,应对起来没有丝毫困难,甚至可以说如鱼得水。 只是谈不上开心罢了。 晚宴时,她被安排坐上了主桌。她想推没推成,反被穆言安抚说“按规矩是这样的”,她不好说什么,只得乖乖坐下了。 长寿面上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辰濡。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去舅舅家吃生日面。 他是知道她来这儿的——想到这个,她的心不禁内疚起来。在他生日当天,丢下他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家里,想想就知道他会多难过。 其实他一点也不大方,不然,当时第一次去她公寓的时候,他不会抗拒穿别的男人穿过的衣物,也不会把她买的尺寸不合适的男士内/裤带走。他不会在听到她要相亲的消息时躲在被窝里啜泣,不会在看到穆言来店里后情绪失控地主动提分手。他才二十岁——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一个不太成熟的男孩子,一个被迫接受现实的男孩子啊! 然而,在她走神之际,她和穆言的婚礼却在席间被提上了日程。 她的神思恍惚着,甚至没搞清是怎么开始的这个话题。她想她的脸色不会很好,但嘴角却机械地、礼貌地笑着。 “我们都还年轻,结婚可能还早了一些,不过,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先订婚。”穆言道。 雷缃讶然地望向他——她猜这是穆言在解围,可这个说法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他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他并没有握得很紧,雷缃很容易就抽了出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们结婚是早晚的事,毕竟像我们这么相配的两个人不好找。”穆言温和地说了一句,眼睛先是看向雷缃,“对吧?缃缃?” 全桌人发出善意的哄笑。雷缃面对一桌长辈,更不好发作情绪,又勉强坐了一会,才假意去洗手间起身。 穆言紧随其后,追了几步拽住了她。 “缃缃” “不要叫我‘缃缃’!”她小声却严肃地制止了他。 “好,雷缃,我们需要谈谈。”有客人经过,他挽着她去了临近的一间书房,关上了门。“这里隔音很好,你可以和我吵架。” 雷缃尽力缓和了一下情绪:“我并不想吵架,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替我做决定。” “你说订婚的事?”穆言平静地说,“刚才的情形你应该看到了,原本爷爷奶奶和我爸妈都是直接把我们的结婚提上日程的。我再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爷爷上个月的体检报告并不好,医生说,可能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了。所以,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想出那样的‘缓兵之计’。” “穆爷爷怎么了?” “你真的关心吗?”穆言反问。 “对不起。”雷缃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穆言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我说的也是实情——我们结婚是早晚的事,离开彼此都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对象。既然这样,平静地接受现实呢,不是更明智的选择吗?” 雷缃道:“也许你说得对。” 穆言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现在,我们一起出去吧。” 穆家的晚宴散了,穆爷爷邀请雷缃留在别墅多住一晚。她推说这里太过偏远,第二天上班不便,婉言谢绝了。 她开车去了书店。 辰濡前两天配了一把钥匙给她,她自己开了锁。 一楼的灯暗着,阁楼上亮着昏黄的灯。借着这点灯光和外面路灯的光线,她爬上了楼梯,在二楼的楼梯口看到辰濡正伸手够拐杖,看样子是准备下楼,脖子上还搭着一块半湿的毛巾,头发也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澡出来。 “你干嘛?”她扶着他坐回凳子上,又推着他到了床边。 “来迎迎你。”他的语气害羞中透着兴奋。 “傻不傻?让你给我钥匙,不就是省的你每回辛苦跑下楼嘛。” “我乐意。” 雷缃心里刚觉得甜,不经意间却看见他左脚的脚后跟贴着创可贴,脚踝处还有点红肿。 “怎么弄的?”她眉头一皱。 “不知道。”他掩饰道,“破了点皮,很快就好。” 她略一思忖:“是不是新鞋子磨脚?”她后悔自责道,“我早该想到的,那天还让你走了那么多路,我还推了你一把以后不许穿那双鞋了,明天我们去刘姨那里定做。” “新鞋子有点磨脚很正常,何况我的脚长得不规则”辰濡拉住她的手,“我穿厚一点的袜子、贴上后跟帖,多穿几次就好了。” -- 第55页 “哪有让脚适应鞋的道理!”雷缃并不赞同他的话,“不合脚就换一双嘛,总有合脚的。” “缃缃,”他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一个人非要穿上不合脚的鞋,那么‘削足适履’也是活该的。我就是那个人——明知道自己不合脚,还是舍不得脱下那只鞋。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的。” 雷缃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裂开了,一时间觉得自责而又绝望,狠下心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早晚都要脱下那只鞋。” “每天都在想、每天都让自己不要想。” “我明年要订婚了。”她狠下心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的是他怎样的反应。 他苦笑:“你未婚夫脾气好吗?” “挺好的。” “看样子也是,”他说,“如果脾气不好的话,上次见面就会把打个半死了。” 雷缃笑得眼泪出来了:“我觉得和他相比,你的脾气更大一点,你当时可是冲我发火了的。” “我有吗?”他看着她,“我明明记得是你先把我桌上的东西丢了一地的。” “虽然但是咳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都说自己不要我了。” “缃缃,”辰濡揉了揉她的头发,“如果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就不能继续要你了。” 雷缃蓦然被一种冲动蛊惑,半蹲在他的身前,认认真真地道:“那我明天就和他分手。” 辰濡揽她入怀:“你和现在的这个人分手了又怎么样呢?你的丈夫就算再有一千个候选人,也永远轮不到我。那个人看上去真的挺不错,我已经偷走你太多天了,已经偷走的我就不打算还他了,但我祝你们幸福。” “我就不幸福!我就不幸福给你看!给你看!混蛋!”雷缃使劲捶打他的后背,他抱紧她,一声不吭地受了。 “我们再多‘偷’几个月的快乐好不好?”她吻了吻自己在他肩头咬下的浅浅牙印,哽咽着说。 “好。” 第31章 . 温泉旅馆 辰濡靠着池壁,两条细细的腿 辰濡的生日过后, 雷缃来书店的次数更频繁了。 辰濡虽然每回看到她都很高兴,但高兴之余,他不止一次不安地问, 会不会对她造成困扰。雷缃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说不会,叫他不要多想。 她甚至策划了一场短途旅行, 到芦城周边知名的一处温泉之乡预定了一晚民宿。民宿在半山上,客房不多, 每个房间都有私汤, 私密性极好。雷缃订了一间景观最好的房间, 独门院落, 无边温泉水池。去的前一天刚好下了场大雪, 人泡在温泉池中,坐拥半山雪景。 出发前, 辰濡还犹豫地问她,周末确定不需要做其它安排?雷缃知道他考虑的是什么, 但她一点也不想听,一个吻便阻止了他说下去。 进了民宿的房间, 她和他一起去淋浴间冲了个澡。随后两人分别换上泳衣泳裤, 裹好浴巾,走到户外的汤池边。 “下来呀, 外面不冷吗?”雷缃先入了水池,见辰濡支着双拐站在池畔犹豫, 急忙招呼道。 辰濡点点头,先放下一根拐杖,再小心地蹲下来,笨拙地爬进水池。 “把手给我。”雷缃知道他的两条腿肌肉力量都有限。看他的样子, 以前也没有进过泳池或温泉池。于是在他入水的一刻便抓牢了他的手。 “水不太深的,你坐下都可以。”她解释道。 辰濡靠着池壁,两条细细的腿在水中荡着。雷缃和他并排挨着,两条腿又白又长。 她时不时地拿脚趾头招惹他的膝盖、足弓,惹得他既害羞又兴奋,差点直接逃出池子。 “回来!“雷缃假意生气。果然吓住了他,他又红着脸坐回了温泉池。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新落的雪花:”又下雪了。”接着转过身,面向池外的半山雪景,“芦城很少下大雪,这里比芦城冷一些,才能看到这样好看的雪景呢!” 辰濡也转过身,和她看向同一片山景。暮色中,雪落无声,只有微风拂面,水气氤氲。 “以前你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芦城。你第一次到芦城以外的地方是我陪着你的,你可不许忘记。” “怎么会忘呢”他吻化了一片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永远都不会忘的——关于你的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人只要活得够久,早晚有一天会需要拄上拐杖、坐上轮椅,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双腿不灵便的老太太,和你没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可能会在养老院碰面,那个时候,也许我成了寡妇,而你可能是个鳏夫,我们可以一起开展‘最美夕阳红’什么的。也不需要领证,就一起打打牌、斗斗嘴,也许高雅一点还可以一起画画国画、学学乐器什么的,是不是也挺好的?”雷缃说。 “可这不太现实,”辰濡道,“我和你大概率不会住同等档次的养老院,更别说同一家了。” 雷缃哭笑不得:“做梦也需要讲逻辑吗?” 辰濡伸出手,挽住她的腰:“缃缃,我已经无法想象,比现在这样搂着你,更像梦里的情形了。” 他的眼中有微红的血丝,内双的眼眸显得很单纯。他的脸上有温泉蒸腾泛起的细微水珠,锁骨和喉结的形状也格外诱人。雷缃心跳加快,声音一软:“那还是有的” -- 第56页 辰濡很快体会到了更醉人的一场梦,整个人都仿佛飘荡进一片无底却诱人的森林,在即将踏入百花深处之时,他才费力挣开了梦的捕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缃缃,对不起。” 他抱歉地爬出水面,踉跄着架好双拐,逃也似地走进了卧室。 雷缃愣了一瞬,轻笑了一下,一颗眼泪却落入了温泉池水。 她光着脚,没有披上浴巾就走进了屋内。 辰濡也只穿了泳裤,愣愣地站在屋子中间,身上的水滴落到了地板上。直到见她进房间,他才缓过神来,去浴室拿了一块毛巾,仔细地替她把身上的水擦干。 雷缃蓦地抱紧了他,又被他身上的水蹭湿了。 “缃缃,我身上还湿的,你会感冒的。” “你总是什么都先想着我,要是感冒就一起好啦!”她带着哭腔把他搂得更紧了。 “快过春节了,节日里生病多不好”辰濡的声音变得暗哑低沉,“过几天就立春了啊” 雷缃的心颤了一下,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此刻心里想到的是什么。虽说立春离真正的春天还有一段时间,但她的订婚日期已经经由穆、雷两家商定,就放在三月中旬。 ——多快啊,他和辰濡相识的一年快过去了。 “明年三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会有闪电吗?”她梦呓般地问道。她和他便是在三月的最后一个夜晚相识的,原本不太美好的一天,奇怪的一场交集,如今却成了不舍放手的一段往事。 “我猜没有了。”他轻轻地说。 她没有说话,合上双眼,心中雷电交加,她感到恐惧,下意识地将他拥得更紧。 晚上,他们刚刚洗漱完准备入睡,却突然被按门铃。雷缃只当是服务人员,想也没想就开了门。没想到,走进来的竟然是家里的管家周叔。 “先生、太太让我来接你回去。”周叔环视了一眼房间,简短地说道。 雷缃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着实不轻。心里却也很快明白,定是哪个环节泄了密,父母已然知道辰濡的存在。辰濡这时候穿着睡衣睡裤,已经坐在床沿上,看她脸色刷白也觉察到了问题严重,顿时也慌乱地支着双拐站起身来。 周叔的眼落到他的脚踝处,他只穿了左脚的拖鞋,右脚可怜兮兮地垂在半空,足弓和脚趾扣着,是一望即可知的残缺。 雷缃见辰濡的头越来越低,想也知道此刻的境遇于他更是难堪。她握了握他抓着拐杖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周叔回道:“好,我跟你回去。我换个衣服,你在门外稍等我一下。” 合上门,雷缃和辰濡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一时无语。 “你不要怕,我能应付。”雷缃心里并无底气,却仍然对辰濡这样安抚道。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换好了来时的衣服后,雷缃打开了房门。 她和辰濡跟着周叔来到泊车位。宾利车里原本坐着的另一个年轻司机小章立马下了车,问好过后向她要来了她那辆车的钥匙。 周叔打开车门,请雷缃坐进去,同时对辰濡道:“小伙子,你坐后面那辆车,小章会负责把你送回家的。” 雷缃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一阵闷痛。庆幸的是辰濡不必接受她父母的盘问羞辱,闷痛的是她也知道父母此举的意思——他们不屑和辰濡谈话,因为他压根不配。 辰濡咬了咬唇,有些倔强地转身走了。 雷缃追出车外,拉住了他:“别犯倔,大雪天的,又是山上,你自己没法回去的。” “我等天亮了自己下山坐长途汽车,就算没有直达的,总有办法转车的。”他说。 “我知道你想争口气,可是为了我别让我担心好吗?”雷缃根本无法想象拖着这样一双腿他怎么自己坐车回芦城。 “缃缃,你和别人一样轻视我”他的声音平淡,眼眸中却锁着痛苦。 “上车!”雷缃觉得不管他这一刻怎么钻牛角尖,她都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几经周折地返回芦城。尤其是经过今天晚上这一出,他的情绪波动、心绪不安,她宁可他怪自己小瞧他,也不要他冒出事的风险。 她把他直接推进了自己坐的那辆车里。 “缃缃”辰濡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呵,你看不出来吗?我不配和你待在一辆车里。” “周叔,开车吧。”雷缃心一横,吩咐道。 “可是先生、太太没说要我捎上其他人回家。”周叔面露难色。 “先送他,再送我回家。我们谁都不提就是了。”雷缃缓和了口吻道,“周叔,帮帮忙。” 周叔看着漫天飞雪,面上也露出了心软之色,轻叹一声,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了三个小时,一路上,车里都无人说话。进入芦城市区后,辰濡才说了车子发动后的第一句话:“已经回到芦城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雷缃略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她不知道父母对于辰濡了解多少,但无疑是越少越好。或许他们还不知道他的住址,这样,也少了日后可能去sao扰他的麻烦。随即便让周叔把车靠边停好,让辰濡下车。 “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明明心中七上八下,她却强作无事发生般,对他笑脸关照道。 可惜他笑不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太太在书房等你。”到家后,周叔对她说道,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千万别硬碰硬。” -- 第57页 雷缃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站在书房门前的那一刻反而有些坦然。 推开门,只听父亲雷景河轻声却严厉地说道:“把门关紧,我不想外人听了笑话。” 雷缃锁了门,往前走了几步,还没站稳,就被扇了一巴掌。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挨打。她痛得眼冒金星,白嫩的脸颊上泛出清晰的掌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错愕地瞪着父亲的脸,泪珠在眼圈里滚了又滚。她摸了摸脸颊,轻笑了一下,昂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32章 . 越界 穆言走进店里一步,凑到辰濡的耳 顾清也被雷景河突然动手吓了一跳, 忙过来挡在丈夫和女儿之间。 “你拦什么?孩子都被我们宠坏了!要不是那家旅店是我老朋友开的,我几时才会知道自己的女儿荒唐到这个地步!你还要不要和穆家结这门亲?” 雷景河甩开妻子的手,怒气汹汹地吼道。 雷缃看向父亲, 语气冷静得可怕:“我帮您问问吧。” 说着,掏出手机拨了过去:“穆言,睡了吗?” 顾清和雷景河脸色一变, 伸手去抢她手上的手机:“你在做什么?“ 雷缃强硬地避开了几步,自顾自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穆言, 我爸妈知道我另外有个小男朋友的事了, 你还想和我订婚吗?如果反悔了, 可以直接和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正当雷缃要挂断的时候, 穆言说道:“雷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请你冷静,我马上过来。” 雷缃收起手机后, 任凭父母两人在耳旁说什么,她都仿佛只字未闻,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惹得父母更加生气,又拿她没有办法。 半小时后, 穆言到了。 “雷缃”他走近她,发现了她脸上的掌印, 眉头轻皱,“你挨打了?” 她已经不似刚被扇巴掌时那般惊愕伤心,反而有种无所谓的淡然:“啊,我一个就要订婚的人, 还和别的男人去温泉山庄度假,被打也活该。” 穆言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气后温柔地道:“你去处理一下伤,我和叔叔阿姨聊聊。” 雷缃也觉得累了,对于父母和穆言之间的谈话内容毫无兴趣,便听话地走出了书房。 “阿言,这件事我们做父母的,也觉得难以启齿”顾清一脸尴尬地道。 “叔叔、阿姨,缃缃和那个男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穆言平静地说。 雷景河和妻子面面相觑,满头问号:“你说你知道?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在搞什么?” “缃缃还是个孩子脾气,很多事都不管不顾,但有一点她也明白,她和那个人并无可能。”穆言说话的口吻依然淡定,只有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不管怎么说,缃缃是我的未婚妻,这一点不会改变。” “阿言,这件事上即便我们想偏私,也没有脸这么做。缃缃糊涂,你如果能替我们遮掩这桩荒唐丑事我们就很感激了,但如果继续谈论婚嫁” 穆言截断道:“叔叔阿姨,今晚和雷缃在温泉山庄的人是我,如果有人胡说什么,那一定是他搞错了。” 雷景河和顾清对视一眼,脸上有了了然之色 从书房出来后,穆言去敲了雷缃的房门,无人应答。他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入了。房间的灯暗着,里面空无一人。 问了管家才知道,雷缃又开着车出门了。雷景河和顾清知道后也是气得在客厅里大骂,又是骂女儿不成器,又是埋怨佣人没有看好她。佣人们也都很委屈,周叔擦着冷汗解释道:“缃缃说了,谁要是敢把她困在房里她就报警说有人非法拘禁。我想着,事情闹大了只会影响雷家的声誉,也就只好由她了。” 穆言安慰了雷家二老几句,最后起身道:“我知道她的去处,放心吧,我亲自把她带回来。” 雷缃当然是去了书店。 她自己开了锁,在黑暗中踢到辰濡的拐杖,低头一看,一团黑影就在门口席地而坐,看到她才仰起头。 还顾不得先开灯,她便蹲下身,和他额头相碰,拥抱在一起。 “缃缃你爸妈有没有为难你?”他的语气里满是忧心。 “没有,如果真的为难我,我又怎么能溜出来找你。”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松了一口气——好像肿的没那么厉害了,出门前她还涂了粉底遮挡红印,辰濡应该看不出来。 辰濡摸索着拾起拐杖,起身去了电源开关处。灯亮起的一刻,他瞥向了雷缃,只一眼就懊悔地哭道:“缃缃,你骗我!他们打你了,因为我你挨打了!对不起,我应该陪你回去的,我刚才就不该为了可笑的骨气丢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我应该去请求你父母的原谅,哪怕他们用再难听的话羞辱我,我也没有资格逃走!” 雷缃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满是泪痕,许是开车一路来的泪水将粉底都给冲开了,虽然消了肿,但父亲那一巴掌力道委实不轻,红印恐怕一时半刻消退不下去。 “走,你带我去,让我去面对你爸妈,让我去向他们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伸手够自己够不着的仙女!可是他们不能打你——不能!你不该受这些的我才是那个应该被打的混蛋废物” 她反握住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手:“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改变什么吗?也许会,无非是多一个人挨骂、挨打我爸妈不会因此原谅我,更不会饶了你。你以为我会任由你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吗?辰濡,我已经和我父母摊牌了!也许我和穆家的婚约” -- 第58页 “缃缃,你果然在这儿。” 雷缃和辰濡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来人。 “穆言?”雷缃叫道。 辰濡默默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掌,向后退了一步:“穆先生,您这是” 穆言走进来了一些,向辰濡点头致意道:“我来接缃缃回家。你也看到了,今天这样的情形,如果她还留宿在你这儿,只会让她和父母闹得更僵。我想这也不是你所希望的,对吗?” 雷缃问穆言:“我爸妈叫你来的?” “我自告奋勇。”他说。 “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吧?”雷缃定定地看向他。 “有必要。”穆言沉声静气地说,“我已经和你爸妈达成了共识,订婚仪式会准时举行,将来,我仍然希望和你结为夫妇。“ “为什么?”雷缃看不透他这个人,“你图什么呢?这对你不公平。” “好,那你告诉我,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三月份我们是不是会订婚?不久的未来我们是不是会结婚?”穆言显得格外冷静。 雷缃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辰濡,点了点头。 穆言继续道:“那么,区别只是今天你们的幽会被揭穿了而已。但即使不被揭穿,你们的关系是始终存在的,我也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既然本质上没有区别,只要我这个当事人未婚夫能接受,那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说到不公平”他话锋一转,看向辰濡,淡淡地道,“辰先生,你觉得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里,你自己是不是处在一个公平的地位呢?” 辰濡脸色刷白,嗫嚅道:“我我没想过。” “不,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你选择了默认,不管你现在的身份定义是什么,你都接受了。所以,缃缃,我们三个人现在都坐在自己选好的位置上,谁也别嫌不公平,只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就可以了。” 雷缃思量了片刻,觉得穆言的话无懈可击,加上今天巨大的突发事件,搅得她心绪紊乱,头痛欲裂,当下辰濡和穆言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场面也着实怪异,她也想结束这样尴尬的场景,于是道:“好,穆言,你送我回去吧。” 辰濡将他们送到门口。 “留步吧,你腿脚不方便,就别送了。”穆言轻声道。 “麻烦替我照顾好她。”辰濡道。 穆言挽着雷缃向前走了几步,待她坐上车后,突然摸了摸口袋道:“我打火机好像掉了。你稍等我一下,我回书店找找。” 辰濡正要锁门,见穆言走了回来,也是一愣。 “还有什么事吗?”他紧张地握紧了拐杖。 穆言走进店里一步,凑到辰濡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越界了。” “什么?”辰濡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也许是刚才自己情不自禁地那句叮嘱,让穆言感到不爽。 “我照顾自己的未婚妻,谈不上‘替谁’。”穆言道,“辰先生,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聊一下,我会找时间再来拜访的。告辞!” “想去喝一杯吗?”回到车上后,穆言问道。 雷缃道:“你不怕我喝得醉醺醺回家后把家里闹得更鸡飞狗跳?” “有我在,我会看好你,不会让你喝多的。”他说,“你爸妈看到我送你回家,也会给几分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雷缃苦笑:“好,刚好我也不想马上回家。” 穆言点头:“不过,还是要先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免得他们担心。”说着,便拨通了雷家的电话,告知雷缃的父母,他已经接上了雷缃,准备带她吃个夜宵再送回家。 “你这样子真像个完美女婿。”雷缃虽然是在夸赞穆言,语气却带着几分凄恻。那样的“完美”是辰濡永远追不上的标准啊! 车子发动,车窗外“山前“书店的招牌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感到绝望无助,那刚刚从胸腔里生出的些微勇敢,再一次熄灭了。她合上眼,不愿再想明天。 第33章 . 错乱的音符 辰濡不过是她人生路上无关 第二天清晨, 芦城也下雪了。 雷缃才睡了两个小时,已经做了好几个噩梦。最后一个梦里,她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宫殿中, 周围没有人,抬头是华丽的穹顶,脚下是厚实的地毯, 周围摆满了珍馐,所有人都对她和颜悦色,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发出声音, 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愤怒又惊恐地推开了大门跑了起来, 身上的宝石珠串沿途不停掉落。她跑掉了鞋子, 赤着脚来到一片沼泽地, 有一个半身泥泞的男孩站在沼泽中央冲着她焦急地挥手,嘴里喊着:“不要过来, 快回去!” 她的腿在发抖,但还是跳了下去。她感觉有一股力量迅速缠住了她的脚踝、随后很快便是膝盖、腰际她紧紧拉住了原先在沼泽地里的那个人的手, 可是他在摇头,她和他仍然在无可奈何地往下沉, 越陷越深她后悔了, 她开始想念宫殿中的日子,无味但起码是安全的!她喊了“救命”, 随后眼前便一虚,她凭本能抓住了什么, 她被拉了上来 倏然间她小腿一蹬,惊醒过来。正要抬手去擦额头的冷汗,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穆言拽着。 “你”她慌乱地抽出手,“你什么时候来的?” “对不起, 昨晚还是让你稍微喝多了一点。”他抱歉地说,“我不放心,叔叔阿姨留我住了一晚。刚刚听你大吼大叫的,你做噩梦了?” -- 第59页 “可能吧,记不清了。” “既然是不愉快的事,忘记也好。” “穆言”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觉得有没有必要重新决定一下我们的事?” “我的态度,昨天已经表达了很清楚了。” “其实,即便是目的性很强的联姻,你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一定非得是我。” “这话,如果我们第一天跳舞的时候你这么说,或许我会认同的。” “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穆言的笑容有些苦意:“雷缃,我们交往已经好几个月了——不管你认为这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我们总实实在在地相处了一段时间。你的话,过于无心无情了。” 雷缃并不否认,他微带指责的话语也没有伤到她。她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我有良心,就不会这样处理我的感情了。对我喜欢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只是‘合作伙伴’。“ 穆言起身:“你再睡会吧,我先走了。” “嗯。”她翻了个身,任由他开门离去。 辰濡一夜没睡着,眼看着天亮了,干脆爬起来洗漱,早早就下了楼,在工作台前剪起了制作绒花用的绒条。 手上忙碌,心里才得以宁静了些。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响了书店的门,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不到八点。他预感到了什么,心里一乱,手里的绒条一下子剪坏了。放下剪刀,他拄好拐杖去开门。 预感果然没错,是他——雷缃的未婚夫穆言。 “你好,”穆言礼貌地打了招呼,“原本想等你开店了再进来,正好看到你已经在店里了,才冒昧打扰。我想,这样也好,不耽搁你等下开店招呼客人。” “没关系,这都没什么要紧的。您先坐吧。”辰濡将他引至自己的工作台前,等他在桌子对面坐下后,自己才坐下。 “倒也不用刻意称呼我‘您’。”穆言笑了笑,“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我们就互相以你相称好了。坦率、自然、也公平一些,不是吗?” “那我可以问问缃雷缃吗?”辰濡艰难地开口,“昨晚回去后” “她是我亲自送回家的,她很好,他爸妈也不会为难她的。你应该看得出来,她是被宠大的千金小姐,如果她的父母因为某件事对她发了脾气,那也只是因为太担心她了。” 辰濡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他没什么想辩解的,反而更添愧疚,只觉得雷缃是被自己所累。 “你很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穆言问。 “应该是你们交往之初,我就知道。”辰濡低下头,“对不起” “我能想到,她和你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穆言神色一凛,“但我想说的是,人是会变的,现在的我,想踏踏实实地和雷缃在一起。雷缃或许没有变吧,她也看不到我身上的变化,我不愿意承认现阶段我输给了你,可是,接下来她的人生,是你扛不起的人生,说句冒犯的话,你自己已经走得很艰难了,不是吗?” 辰濡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面色并不友善,但语气却很平静:“这的确是种冒犯。但,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穆言道:“你比我想得更理智。” “不,我够疯了。”他自嘲地一笑,“如果不疯,怎么会和她在一起那么久?胡闹也好、真心也好,都够久了!所以,我想是时候结束了。” “什么时候?”穆言直白地问道,眼神凌厉。 辰濡道:“这一片快拆迁了,可能在你们订婚前后我就会搬走,之后,她就找不到我了。” 穆言摇头:“不,还是太久了。” “我可以在此之前就拒绝让她进来。” “看得出来,你也很为雷缃考虑。”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这么‘伟大’是为了你吗?”辰濡道。 “很好,”穆言摸了摸下巴,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我毫不关心你的想象。”辰濡不客气地说。 “为了雷缃,我需要你帮个忙,”穆言望着他,“敢不敢一起赌一把?” 雷缃以为的家庭风暴没有来。她躺到晚上,实在饿了才起床,其间也没有人来打扰。换好衣服下楼,一家人正准备开饭。弟弟雷赫也从学校回来过周末了,见到她的神情也如平常般自然,看来他对昨天家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别说雷赫,就是他的父母也都看不出半点异样,饭桌上无人再提她和辰濡的事,反而母亲还很自然地提起穆言过几天的生日来。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这次不惊动长辈们了,就几个年轻朋友聚会,让雷缃到时也叫上几个自己这边的小姐妹聚聚。餐厅他会订好,到时会来接她。 雷缃也不知该觉得荒谬还是觉得佩服,为什么所有人好像一下子都淡忘了她还有个不得见光的小男友的“丑事”?她的父母、她的准未婚夫都表现得宽容大度,倒显得她那份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心事显得轻飘幼稚了。她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他们内里的潜台词——辰濡不过是她人生路上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只是错弹了的几个音符。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穆言生日当天,他依约过来接她。那天早上分别后,他没有和她见过面,中间有过两个电话,也都是商议生日当天的事,例如双方请的朋友、订的席位和菜单。她也没有再去书店找过辰濡,和他甚至连电话联络都没有。她想他,但也并不想立即见他。她宁可在逃避中期待见面,也不想见面后仓皇地逃开。 -- 第60页 穆言把车子开进一处老式洋房区。弄堂狭窄,车位也不好找,好不容易停好车,雷缃刚要下来,就突然怔住了。 她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她停在了同一栋洋房前。他拄着双拐,穿着寒酸,在那样的住宅前,显得十分突兀。 “他怎么会来?”雷缃扭过头,带着几分质问的口吻问穆言。 “我请的。”穆言说,“以我朋友的身份请来的。” “为什么?”她愤怒地瞪着她,觉察到了他的恶意。 穆言没有回答她,故意按了按喇叭,随后按下车窗,探出头去朝不远处的辰濡招了招手:“辰濡,我们到了。” 说着便下了车,绕到雷缃那侧开了车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便拉了一把她的手,雷缃愣愣地下了车,眼神闪烁,却又不自禁地往辰濡的方向偷瞄。 “你们好。”辰濡站在原地点了点头,等他们到了跟前,再一起进了洋房。 这是一间本地有名的私房菜馆,走的是高端路线,预定的难度甚至高过外面的高级餐厅,来往食客非富即贵,平时也很难预定。 接二连三的,客人们也陆续到了。这群人中大多都至少见过两面,所处的圈层也都差不多,只有辰濡是完全的生面孔。 “开席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辰濡先生,我新结交的好朋友。我爷爷今年的生日礼物就出自他的巧手,所以我很感激他,也借此机会邀请他。辰濡,你能来我很高兴。我敬你一杯!你随意!”说着,他站起身给自己的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辰濡道:“我腿脚不方便,就不站起来了,我也回敬你一杯,祝你生日快乐,预祝你和雷小姐订婚愉快!”说着也干了一杯红酒。 雷缃不说话,默默地喝了一满杯。 坐在雷缃身边的是周希雯,满桌客人里除了当事人,也只有她是半个明白人,在雷缃还要倒第二杯酒的时候,一把盖住她的杯口,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第34章 . 碾碎 她想喊住他,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整个席间聊天的主角自然放在今天的寿星身上。从穆家的事业、到他和雷缃的婚事, 当然也有涉及一些娱乐活动,包括马术、潜水、游艇会和高尔夫等等。有人似乎也怕过分冷落了辰濡这个不相熟的来宾,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他的工作。辰濡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个书店打杂的。刚才穆先生说他送给他爷爷的礼物出自我的手, 其实并不准确,我只是负责修复而已。” 众人没有接话,表情大多有些意味不明。 “咳, 有一门手艺也很了不起啊。”有人打起圆场。 辰濡轻笑,自斟自饮了一杯。雷缃见他还要再倒酒, 抢先一步拿过了醒酒器, 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随后挑衅式地望向他。辰濡垂眸, 接下来没有再沾一滴酒。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穆言拆开蛋糕点上蜡烛,许愿之后刚要吹灭, 却被一旁的好友起哄说让雷缃这个准未婚妻一起吹。穆言看向雷缃,眼神中带着祈求的意味, 雷缃唇角一勾,当即起身和他一起吹灭了蜡烛, 看着一桌人鼓掌大乐, 她的心底却如死灰一般。 “不好意思,我店里还有事, 就先走了。你们尽兴!”辰濡从椅背后拿好拐杖,撑起身来道。 雷缃情不自禁地跟着站了起来, 周希雯偷偷拽她坐下她也毫无理会。穆言见状,立马站起身,笑着道:“你们先吃着,我和雷缃一起去送送。” “不用了, 我自己走就可以。”辰濡的眼圈红了,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喝了酒的缘故,离开时的脚步比平日里更踉跄。服务员贴心地替他将包间的房门打开,他说了“谢谢”便出去了。 雷缃和穆言跟了出去。才到门口,雷缃就挣脱了穆言挽着她的胳膊,眼底带着质问,深深瞪了他一眼,就要继续往前追。 辰濡离她不过三尺距离,她要追上很容易,只要一步便可以一把拉住他。 “雷缃,”穆言伸出一臂拦在了她和辰濡之间,“我知道你会恨我今天请他来。可是,本质上这是一场赌约,是我和他之间的赌约。” “赌约?”她的声音发颤,“赌什么?” “赌你敢不敢把他光明正大地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你今天那么做了,那么,我会彻底放弃你。可你没有!不说长辈的阻力,只是介绍给身边其他人,你也难以张口不是吗?雷缃,我没有嘲笑或者批评你的意思,相反我觉得你是懂现实的明白人,你知道怎样做对你们都好。”穆言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我们’好?多么动听的说法!”雷缃冷笑,“对你才好吧?你怕我突然反悔婚约,丢了穆家的面子?” 穆言正色道:“穆家的面子?难道雷家就不怕丢脸?雷缃,你就没有一丁点想过,我可能更多的是在乎你这个人所以才要阻止你和他在一起的?” 雷缃一愣,回答却很无情:“难道你要告诉我,这短短几个月你喜欢上我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在乎。” “那么你要怎么样呢?”穆言压低了声音,眼底有克制的怒意,“你要他继续躲在暗处永远做一个见不得人的角色吗?他才几岁?你确定你要他用今后的几十年和你玩这场游戏?怎么?他就不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雷缃被穆言的话击中了——是啊!她在想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自私地占有着辰濡。她要他的爱、要他的宠、要他的包容理解,可她却从来没有替他想过长远的未来。他才只有二十岁,凭什么要为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牺牲美好的年华?很快她就要嫁给别人,她居然还妄图能继续和他暧昧下去!这么好的男孩子,难道为了她就要被绑在一个耻辱的角色上吗? -- 第61页 “雷缃,我喜欢你,因为你,我甚至有点期待这场原本我并不看好的婚姻。”穆言轻轻握住她的肩头,低头柔声道,“但是,我得和你承认,我还没有喜欢到可以包容一切的程度,也没有喜欢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所以,今天之后,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究竟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如果你说你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现在就追上他,打开包厢的门,告诉里面所有人你的选择;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再拖泥带水,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今后好好经营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一对平凡又幸福的夫妻。” 雷缃抬起眼看他,他的眼睛很真挚,真挚到让她无法对他生气。 她向后退了半步,离开了他的掌控,朝着小洋楼大门外跑了出去。 辰濡还没有走远。一个人走在安静的巷道里,梧桐树下,身影孤单。 她想喊住他,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哭泣都压抑着,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流泪。 这一刻,雷缃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嫌弃辰濡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拐杖前移点地时,肩膀微耸,左腿借着拐杖往前甩,右脚尖则根本沾不到地,整条细软的腿就这么悬空地垂着,每往前一步就晃悠一次。 他走路的样子非常难看——长短腿不算,连骨盆都是倾斜的。 雷缃过去从没想过接受一个残疾人做男朋友,何况辰濡瘸得这么厉害,又穷又自卑。 可是此刻的她目不转睛地看辰濡拄着双拐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了巷口。 她不会追上去,但她开始想他了。 穆言见她一个人走进洋楼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 她见了他只是傻笑,任由他迎上来挽起自己的手,一起重新回到包间。她开始变得话多,谁的话头都能接下去聊,又干了好几杯红酒。周希雯起初还劝她,后来发现她根本不听话,不给她喝酒就翻脸,穆言见了直打圆场,说是今天高兴,让她多喝一点也不要紧,一会总归有他送回家。人家未婚夫都这么说了,周希雯自然不好再阻止,只好由着她喝。 第二天,雷缃还是没忍住,偷偷去了“山前”书店。 她并不想惊动辰濡,只想找个角度偷看他两眼。 没有开车,打了车到了书店前面一点就下了车。做贼般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下往书店的落地玻璃里张望,他不在,坐在店里的是他的舅舅。 她莫名地觉得松了口气,可又略感失望,一些说不出的遗憾在心中无法排遣。她稀里糊涂地便穿过了马路,凭着下意识走进那家和辰濡光顾过好几次的小餐馆,为自己点了一个菜包、一个肉包。 “哟,今天一个人来啦?”老板娘秦阿姨认出了她。 她也不方便多解释,只轻轻点了点头。 “辰濡好点了吗?” 她的心一紧:“他怎么了?” “哦哟,你不知道啊?我也是早上听他舅舅说的,昨天晚上不知怎么的从阁楼上摔下来了” 雷缃顾不得取包子,直接飞奔出了餐馆,也没看清红绿灯就横冲直撞过了马路,一口气推开书店的门。 “舅舅!”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辰濡摔得严重吗?他人呢?” 辰濡舅舅见了她,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不冷不热:“在我家养伤。” “他摔哪儿了?我能去看看吗?” “我说大小姐,你放过他吧!我原本也没指望他能高攀上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但他大了,我想着谈谈恋爱,哪怕有个挫折也是段经历,可谁知道你竟然是从头彻尾就是在玩弄他!要不是我好事,昨天非要请你过来看看他,他被我逼急了才说出真相,我都不知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那你来招惹我们家孩子干嘛?看他瘸了腿好欺负?” 雷缃一个劲摇头,哭得嘴角抽搐:“我知道我大错特错!我不该招惹他!可是舅舅,求求你告诉我他没事、他没事对吗?” “别叫我舅舅,我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辰濡的舅舅拍了拍桌子,把她往门外推了推,一看就是要赶客的架势。 “好、好、好,我不去看他,我只想知道他身体没事!告诉我,请你告诉我”雷缃也不反抗,任由辰濡的舅舅把自己推到门口,只是嘴里一味哀求。 “锁骨骨裂,养养会好的。只是这两个月恐怕连拐杖都用不了了。”辰濡的舅舅终究禁不住她苦求,冷冰冰地开口道。 “他的腿没事吧?”她觉得自己的锁骨也开始痛了。 “这回没事,你要是再继续纠缠他,下回可就未必这么幸运了。你也知道他的腿本来就够不利索了,要是再次骨折,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没办法想象!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放过他吧,不然,他就算不自己摔断腿,谁知道今后会不会被你的男人打断腿?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我们惹不起!” 这句话似曾耳熟,记得辰濡以前喝醉酒的时候也对雷缃说过。 雷缃恍惚了一下,便被彻底推出了书店大门。 对不起。 她无声地说。 地上的几片干枯卷边的梧桐叶很美,她故意踩了上去,流着泪将它们一一踩碎。 第35章 . 逃跑 她的小瘸子是世界上最帅、最温柔 雷缃和穆言的订婚仪式定在了穆家郊外的一处中式别院。平日里穆家虽然少有人过去住, 但一直有人看管房子,室内窗明几净、室外花木扶疏。为了这次订婚宴,穆家又请了专人布置, 整个院落张灯结彩,充满喜气。 -- 第62页 穆家起初是打算选在外面的酒店办仪式的,后来雷缃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订婚当天想穿旗袍,穆言就接话说那不如在自家的中式别院办酒, 比外面更合气氛。转头问雷缃意见, 雷缃无可无不可, 就这么定下来了。 订婚日前两天, 雷缃莫名地发起低烧来, 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原因。症状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头重脚轻, 浑身没有力气。穆言也曾问她是否要将订婚改期,她说不用。订婚当天, 她睡得迷糊,一大早上就被叫醒更衣上妆, 走完流程后, 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被送上了穆言的车子。 坐在车里,她觉得眼皮发沉, 干脆一路假寐,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牵着自己的手, 心里有些抗拒,轻轻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她觉得累了,不再抵抗, 等她醒来已经到了穆家别院。 下车后,随身的化妆师看了她两眼,提醒道:“新娘子的妆有些花了,去房间里补一补吧?” 雷缃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湿湿的,也不知梦里的泪几时流下的。 穆言用纸巾轻按掉她脸上的泪痕:“给你准备了专门的化妆间,我带你去。” 雷缃道:“你去招呼客人,让别人带我去就好了。” 穆言微笑道:“别人都比我忙,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负责的活,而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好我的未婚妻。“ 雷缃也不再客套,随他去了房间。 坐到镜前,化妆师开始着手为她补妆。见穆言还在房里不走,她问了一句:“你还有事?” 等她扑完腮红,他将化妆师请出了房间,说要和自己的未婚妻单独呆一会。 他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镜中人说:“缃缃,你真美。” “谢谢。”雷缃心里其实有些抗拒他这么叫自己的小名,但时至今日,她对她却再也说不出口“不许叫我‘缃缃’”这样的话了。无论这桩婚事她接受得多么勉强,终究也是她自己选的,接受了就是接受了,再在无谓之处作梗添堵就显得太矫情了。 穆言拉开红木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巧的小首饰盒放到桌上。 “你看看,喜不喜欢?” 雷缃连打开的意愿都没有。 穆言微显尴尬,自己打开了盒盖,取出里面的一枚翡翠蝴蝶胸针来放到掌心递给她看。 她瞥了一眼:“水头不错。” “配你今天的旗袍正好。”穆言柔声道。 “我已有了。”雷缃低头,视线落在自己旗袍衣襟处,那里原本应该别着一朵“福寿三多”的绒花胸针,如今却空荡无物。她倏然慌了神,一下子站起身在房间里疯了似转悠,后来干脆趴地寻找,房里没找到,又开了门打算一路找出去。 “你在找这个?” 雷缃闻声回头,看到自己苦苦寻找的那朵绒花被穆言捏在手中,先是一喜,待回过神来却又转成恼怒:“你趁我睡着拿下的?你怎么知道那是他送我的?” “我去他店里时见过他做这种花。”穆言的语气有了几分经过克制却依然难以掩饰的火气,“我拿下它是因为,这和你今天身上的衣服实在不太相配。” “还给我。”她的声音颤抖,眼神却凌厉,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穆言后退了几步,突然打开窗,把手里的绒花扔了出去。 雷缃气得发抖,扑到窗口恨不得立马翻下去。 “这是二楼!你清醒一点,摔得不巧就算不死也会断腿的!”穆言也被她的冲动吓得不轻,一把上前抱住她。 雷缃此刻已经没有理智了,边哭边笑道:“好呀,摔断腿好呀!摔成残废了和他正好成一对!” 她的话让穆言失了神,她趁他不备手上略松又要跳窗。穆言反应也快,挡在窗前拦了一把,雷缃改了主意,转身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楼下的草丛里没有绒花的影子,雷缃不死心地仍在四处张望,终于在小池塘里看到了已半沉下水的绒花。她伸手够不着,干脆趟水去捞。池塘虽浅,塘底也满是淤泥,她一脚踩下去就感觉打滑,幸好她会游泳,才没有出什么事故,一捞到绒花后便游上了岸。 当她浸在池塘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辰濡那天送她绒花时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是第一次被扔下,所以没关系,会挺过去的。” 周围人的惊呼、嚎叫、求救声,她都没有听见。直到爬上岸边时,浑身湿漉漉的,被微寒的早春寒风一吹,才有了些许清醒。她看着所有人围过来,对着落汤鸡似的她表达担忧和关心,这一刻,她只想丢下他们所有人,跑开、跑得远远的 “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好在有多备几套衣服。”穆言走过来道。 说着,他想要伸手揽她入怀,却被她轻轻推开了:“已经弄脏一个,你就不要再沾上了。我自己换衣服就好。” 她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走出了房间。 穆言站在楼下。 雷缃心里一慌,但很快打定了主意,镇定下来。 “订婚戒指我留在房间里了。” 穆言的表情似乎带着一种早已预知的了然:“你决定了?” “本来想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但现在能亲口和你说明白也很好。” “你就这么见他吗?”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妆发都乱了。” “没关系,他不在意的。”她说,“如果不是刚刚人太多,怕自己跑不掉,我从池塘里起来一身泥的时候就敢去见他。” -- 第63页 “你不怕你现在依然跑不掉吗?” “你是聪明人,也是绅士,不会勉强我。” 穆言上前替她理了理头发:“雷缃,我承认,你很吸引人,我对你,动了心思。可是我也和你说过,我喜欢你,但并没有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所以,我们的事,就此结束。” 雷缃道:“你有一百块钱吗?”她似乎还有些没把握,又补了一句,“最好两百,我怕不够。” “什么?”穆言不解。 “我出门的时候心不在焉,没拿手机和钱包。” “哦,所以呢?” “我要打车去书店。” “如果你没被我撞见,你打算怎么走?” “我可以走路,说不定能会遇到好心人载我进城。” “你留下的烂摊子我还得收拾,所以当不了那个好心人了,而且,我也没那么大方。” “哦”雷缃转身就走。 “等等,你要干嘛?” “我走出去碰碰运气啊。”她继续走。 “虽然我不太大方,但给你网上叫个车的肚量还有。” 雷缃站住了,回过头感恩又愧疚地笑了笑。 “我陪你去门口等,我们两个在一起还可以给你打打掩护,要不然你一个人容易露馅。车一来你就只管进去,别回头。” “谢谢,穆言。”她由衷地道,“相交一场,我多嘴一句——你不像是一个真的甘心情愿被安排人生的人,总之,祝你幸福”。 等预约的车到了,雷缃上了车,果真如穆言嘱咐的那样头也不回地让司机立马开走。 到市区的路有一段很堵,眼看书店离这里就两三个红绿灯,她干脆提前下了车,飞奔向前。 她已经有三个月没来这条街了。“山前”书店已经人去楼空,大门贴了封,周围的商户似乎也大多搬空了。 她记起早几个月前,辰濡曾提过一嘴这里可能快要拆迁的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这里说拆就要拆了。 心脏突突地,跳着绝望的声音——怎么办?她找不到他了! 她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也不知是刚才池塘里呛到了水还是这几天发烧经过落水的折腾后又严重了,她觉得喘不上气,眩晕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下意识地扒住书店橱窗玻璃,保持不倒地。然而身体却仍然在往下滑,忽然,她的眼前一亮,她看到了橱窗玻璃上贴着的一张明信片的背面。那是她去年春天送给辰濡的那一张。右上角盖着乌斯怀亚邮局的纪念邮戳,还有她随手为他写的几个字“雷缃赠辰濡”。 而现在的这张明信片背面又多了一行字:缃缃,我走了。 隔着玻璃,指尖来回摸着他的字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辰濡不要她了!说过会永远爱她的小瘸子终于对她彻底失望了!连她送给他的东西都不要了!他走了!不回来了!也永远不会理她了! 她没有机会告诉他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那么嫌弃他,她比她自己原先以为的还要不在乎他的残疾!她的小瘸子是世界上最帅、最温柔的男孩,她明明喜欢得要命啊! 她用力捶打着玻璃,想要把玻璃打破,取出这张明信片。起码,她还能保留他的字迹,还有一点点关于他的回忆。 “缃缃,别敲了!小心手” 她觉得自己幻听了,并没有停手,直到玻璃的反光中,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他拄着双拐,她却觉得他是此刻世界上最光彩夺目的一个人。 她呆住了,她以为自己会扑进他的怀里,却莫名地蹲下身来,把脸埋进膝头嚎啕大哭。 “缃缃”辰濡跑得有些急,不知怎么左右脚打起架来,把自己绊倒了。 他摔下的声音很大,把雷缃吓得立马不哭了,抬起头来,见他摔倒,赶忙过去扶他。 辰濡顾不得爬起来,只是把她按进自己的肩窝里,抱得很紧很紧。 第36章 . 现实的初次处罚 雷缃把一根拐杖递给他 雷缃轻轻咬了一口辰濡的衣领, 抬眸嘟哝道:“笨蛋,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又摔跤了呢?上次才听舅舅说你从阁楼摔下锁骨骨裂了,怎么样?好了吗?” “已经长好了, 大概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拄拐杖,手脚配合有点不听使唤了。”辰濡道,眼角的眼泪还在往外涌出来, 嘴边却已经有了情不自禁的笑意,“没事的, 一点也不痛。” 雷缃小心地把他扶起来, 两人挨着书店的橱窗凹槽坐下。把拐杖放到一边后, 辰濡抓过雷缃的手, 将她的手指轻轻扣住。 “你怎么来了?”他们同时问对方, 接着相视一笑。 “我逃婚了。”还是雷缃先说了。 辰濡脸上有些讶异:“缃缃,为什么?” “你说呢?”她眨了眨眼睛, 又指了指身上别着的绒花胸针,“只是差点弄丢了它我就觉得不想活了, 所以我想明白了,我一定不能把你弄丢了。” 他紧张起来:“什么叫不想活了?” “今天不小心把绒花掉池塘里去了, 我就跳下去捡了。虽然我把它洗了洗又吹干了, 但还是有些变形了” “缃缃,你疯了吗?这根本不值什么, 它连你的你的指甲盖也不值!你要是为了它出事,我才真的活不下去了!”辰濡痛心道。 雷缃心说, 自己眼见穆言把绒花丢下楼的时候,她连立马跳下楼的心都有了。她见他又要落泪的样子,感动又心疼地吻了吻他的手背,笑道:“幸好我们现在都好好的, 我不想和你分开了。” -- 第64页 “可如果我今天不回来”辰濡低头道,声音里有一些后怕,“我本来已经随舅舅搬走了,没打算回来的” “可你毕竟回来了!回来,就说明你舍不得我!就像我也舍不下你”雷缃挠了挠他的指缝,笑道,“我们两个啊,之前所有打算都不作数的。我之前还打算嫁给别人呢,可是不行啊,辰濡,不是你的话原来是不行的。” “下了一万次的决心也没有用、告诉自己完全没有希望了也没有用”辰濡哽咽道,“我把你送给我的东西全都留在这间店里了。可是才一天,我就后悔了。” “我送你的鞋子和手套你也不要啦?”雷缃有点遗憾地问。 他的声音有愧:“嗯,还有你给我包脚的丝巾,你给我买的内ku和袜子全都在阁楼。” “你好狠心呀!”雷缃假意责备。 “对不起”辰濡说着就要站起身,“我就这么丢掉你送我的东西,好像真的很没良心的。” “哎,你干嘛去?”见他认了真,雷缃忙拉住他,“你看不出来明明是我不讲理?我恶人先告状也不是头一回了,明明是我自己先抛下你走掉的啊!” “我要进去把你送我的东西搬走。”辰濡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仍然自顾自地说,“我今天回来本来也是要拿回它们的。” 雷缃跟着他走到大门边。辰濡刚要撕门上的封条,便被一旁路过的热心大叔提醒道:“小伙子,封条可不能乱撕的哦,搞不好要拘留的!” 辰濡看了眼雷缃:“还撕吗?” 雷缃道:“撕。” 辰濡道:“那你赶快躲起来!我一个人拘留就好。” 雷缃哭笑不得:“傻子,我逗你呢!我都找到你人了,一些身外之物算什么?再说,和你配对的手套我也丢家里拿不出来了,鞋子你穿了也磨脚,不要就不要了嘛!” 说到“磨脚“,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细高跟的尖头鞋也站了半天,刚才又提早下了车跑了一路,眼下脚也痛得很。 辰濡也似乎意识到了她的脚不舒服:“扶着她坐回书店橱窗的凹槽,自己则蹲下身,脱下她的高跟鞋检查。 “脚后跟有点磨红了。“他蹙眉。 “没事,没破皮就行。” 辰濡懊恼道:“缃缃,我要是能背着你走就好了。” 雷缃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心里有点难过,却笑笑说:“把你的袜子脱给我。” 辰濡听话地脱下鞋袜,雷缃套上了他的袜子,又蹲下身给他光着的脚穿好鞋系紧了鞋带。 “虽然别的东西拿不回来了,但是这个”她敲了敲玻璃后的明信片,“我们还可以给它拍个照留念下。” 辰濡拿出手机刚要拍,雷缃笑着把它写的“我走了”三个字伸手遮住。 辰濡也伸出一只手,紧紧挨着她的手,随后按下了手机的快门。 “你给我改造的楼梯也留在里面带不走了,好在我们坐在那里拍的照片我还留着没有删。”他温柔地说。 “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找回来了。”她说,“也许从来也没有丢。” 辰濡的眼神有些不安:“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觉得有些东西重要,是因为其他重要的、珍贵的东西你没有真正失去过?” 雷缃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怎么?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一无所有啦?”她故意瞪大了眼睛说,“我估计明天我就会被我爸的公司开除,但是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补偿金我想公司不会赖账,到时我们就找房子搬家。放心,我会尽快找新工作的,辰” 她的唇骤然被他的盖住,良久,他离开了她的唇,视线却依然停留在她的脸庞上,手也依然抱着她,道:“让仙女掉进柴米油盐堆里就是犯罪。更何况,是担心柴米油盐的事。缃缃,我在犯罪” “打算中止吗?” 他摇头:“贪心使人失去理智。” 雷缃把一根拐杖递给他:“一起去接受处罚吧?” 她的唇角笑着,表情一点也不见慌张。把高跟鞋丢进了垃圾桶,回头扯了扯他的外套衣袖:“坐公交还是地铁?” 辰濡看了看她仅穿着袜子的脚丫,掏出了手机:“打车。” 雷缃站在辰濡舅舅舅妈面前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现在自己的这身装扮有点突兀。 身上穿着中式小礼服,脚上套着短棉袜,没穿鞋子,头发也乱糟糟的,仔细一闻,头发丝里还透着点池塘水的异味。 她下意识紧张地左脚踩右脚,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了。 “舅舅、舅妈雷缃她这两天暂时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知道,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挺不方便的,明天开始我就去看房子,我也会抓紧找工作”辰濡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你等会”辰濡舅舅打断了他,“雷小姐这是从哪儿来的?” 雷缃觉得既然要借住,自己的状况不该瞒着,便鼓起勇气道:“舅舅,我逃婚了。家里是回不去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书店也没了,只好厚着脸皮跟辰濡回来打扰你们。” 舅舅、舅妈面面相觑,最后辰濡舅妈先道:“我就直接问一句,你不要见怪——你这一逃,男方家不会闹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两个大人倒也算了,我女儿马上要高考了,可经不起闹腾呀!” 舅舅拉了拉自己老婆的手,轻咳了一声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也是个单纯孩子,也没有坏心的,只是,上次我也跟你说过了,你们大户人家,我们是惹不起的。” -- 第65页 雷缃道:“舅舅、舅妈有难处,我能理解。”她看了眼辰濡,“我自己会想办法。” “缃缃,”辰濡一把拉回她,“我和你一起走。” “你干嘛呀”她抹了抹眼泪,呜咽道,“你怕我走投无路回去嫁人啊!” “就怕你倔到宁可睡桥洞也不回去”辰濡哑声道,“缃缃,我知道你不会回去了,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干嘛?你要陪我睡桥洞?” “可以。”辰濡认真地点头。 “傻子才去睡桥洞,我可以找24小时的快餐店过夜啊。”她红着眼笑道。 “我身上还有一点钱,可以买好几份套餐呢!” 辰濡的舅舅和舅妈的像看着一对智商堪忧的笨蛋,表情困惑又好笑。在他们走到门口一瞬同时叫住了他们。 “地方小,房间要重新分配一下。”舅妈发话道。 “舅妈”辰濡欣喜万分。 “呐,我先和客人说清楚,我女儿高考,要保证清净又要保证睡眠质量,所以她和你挤不了一间,剩下的只有主卧和杂物间。本来嘛,辰濡一个人,他一个男孩子睡客厅沙发凑合一下也行,但是你一个大姑娘,夜里人来人往起夜,你睡客厅就不方便了,你们自己把杂物间收拾收拾,放不下的暂时挪到厅里的角落。里面可能有一张旧床垫,你们看看能不能打地铺吧。” 舅妈的话虽然冷冰冰的,但雷缃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已经觉出了其中的善意,忙道:“谢谢舅妈,我这就去收拾。您放心,我住这儿的日子一定保持安静,绝对不影响小晴高考。而且,等我拿上工资,就会和辰濡搬出去的。” “行吧。”舅妈一副假装嫌烦的语气,接着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棉拖鞋来放到雷缃脚边,“你还杵着看啥?进去了!”说着便拖着辰濡的舅舅进了主卧,把门合上了。 第37章 . 爱你,在很早很早之前 “我也是” 雷缃笑嘻嘻地穿好拖鞋, 开心地一时忘了情,一下子蹦到辰濡面前,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一连跳了好几下,要不是看到辰濡拄着双拐,她简直恨不得如人形挂件一般挂到他的身上了。 辰濡也开心得掩饰不住, 一下午和她收拾杂物间的时候不知道笑了多少回。 “你以前没做过这种活儿吧?”看着打扫完毕后窗明几净的房间,辰濡搂着她, 柔声叹息。 “做过。不过是在学校当值日生的时候。”她满不在乎地测过身, 扭过脸来轻啄了他一下脸颊, “挺好玩的。而且, 大多数是你干的。” “谁说的, 水盆里的水都是你去换的,还有那儿、那儿我都擦不到。” “哈哈, 你没我不行吧。” 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好像真的不行。” “我也是。”她凑近他的耳畔,说完后, 还故意往耳道里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瞬间发红,她有得逞的快/感, 笑得前仰后合。 “缃缃”他红着脸, 带着温柔的狠劲儿说,“你再这样, 我可要‘报复’你了。” “你来呀,我” “狠话”还说不到半句, 她就明白了他的“报复” 绝非说说而已 “怎么不继续了?”关键时刻,他变得温柔克制。 “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哈?”雷缃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没保护,万一我都不能负责。” 雷缃扑哧笑出声:“你对!你全对!你以前是不是当过生理课代表?” “缃缃,我出去一下”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毕竟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 自然明白这种时候其实辰濡身体上难受得紧,赶紧放他出门解决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来。看着雷缃,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雷缃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心中动情更深。 晚饭后,辰濡说要去出摊。雷缃问了才知道,自从书店关门后,有些还来不及处理的手作工艺品被辰濡带了出来,这几天晚上都会去大学城附近的夜市摆摊。雷缃没经历过这些,倒没觉得辛苦,更觉得有趣,直嚷着要随他一起去。辰濡拗不过,问小晴借了身衣服和运动鞋便带着雷缃一起挤地铁去了。 雷缃很少坐地铁,更少在高峰期坐公共交通,坦白说她觉得体验不太好。人很多,气味也不太好闻。好在有人给辰濡让座,不然他连站立都有点困难。 出摊两小时,只卖出三两件东西。这也不奇怪,这些手作品并不特别便宜,喜欢的人很喜欢,不感兴趣的人一定会嫌贵。倒是有热心人给辰濡出主意,让他改卖一些廉价热销的日常用品,还直白地说如果是卖那些东西,路人看了他的身体情况只要自己需要就十有八九都会买。辰濡没有生气,只是下意识看了看雷缃,脸上略显尴尬。 雷缃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为了让他不要更不好受,也不方便对提建议的人发作。何况那人说的也是真心话,并非出自恶意,只能装作无心地打岔,将话题岔开。虽然已是三月,入夜后,气温渐低。雷缃挽了挽辰濡的手,鼓励地朝他笑笑。 辰濡搓了搓她的手指:“你冷吗?” 她老实地点点头:“有点。” “那我们回去吧。”他开始准备收摊,“回去之前,我们一起去买双鞋。”他指了指对面的商场。 雷缃看了一眼,虽然那家商场看上去档次不高,但里面的鞋子再怎样也不会低于两百块。今天一晚上的毛收入也不过三四百,以辰濡的性子,这三四百里也不知道要扣除几成给他舅舅,他自己的收益部分未必够买一双鞋子的。 -- 第66页 但她确实也不太方便总是穿小晴的鞋子,于是她说:“我网上看看,现在下单到货也很快的。外面冷,不想逛了,我们早点回家吧。” 到家后,辰濡问了一圈,知道舅舅一家已经都洗漱过了,便让雷缃先去洗澡。 卫生间不大,装潢风格很老旧,花洒的出水量也很小,里面摆放的沐浴用品也都是超市开架货。最要命的是浴霸的灯坏了一盏,雷缃脱了衣服觉得有点冷。洗浴的过程虽然并不太舒服,但洗完之后她还是觉得精神一振,感觉一天的疲劳得到了缓解。 水声一停,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 “是我。”辰濡柔柔地应道。 雷缃抱着身子开了半边门,脸上带着湿气,笑盈盈地看着他。 “今晚暂时先穿我的吧。”他递上干净的睡衣。 “哦。”她乖巧地接过,带着说不出的一丝甜蜜心思换上了。 “你去洗吧,我在房里等你哦!”她故意发出嗲嗲的声音,还不忘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下巴。惹得他心神荡漾到眼中,逃也似地进了浴室,把门关上。 雷缃正要进下午收拾出来的杂物间,小晴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小晴从里面走了出来,倒完水之后拉着她进了自己卧室。 “姐姐,你是和我哥哥私奔了吗?”小晴的脸上写满了八卦。看得出来,她放学回来就想问这些问题,碍于父母在场不敢开口,如今逮到了单独和当事人八卦的机会,好奇心便压不住啾恃洸了。 雷缃笑道:“不算吧,算公开在一起了。” 小晴叹道:“我起先都以为你不要他了。你不知道,那一阵他多颓废。” “我猜得到。” 小晴又和雷缃聊了许多她和辰濡小时候的事。原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晴都不好意思在同学面前承认辰濡是他的表哥,后来长大了、懂事了,辰濡又搬去了书店。辰濡搬去书店住一方面的确是因为舅舅家里地方小、俩表兄妹也毕竟男女有别起居不方便,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辰濡无意中听到舅妈和舅舅说的一句话:小晴大了,将来要领她的朋友甚至男朋友回家,家里有一个残疾成员,人家会看轻的。 雷缃也不怪辰濡的舅妈会这么想,事实上,客观来说这有几分道理,为人父母,以自己子女利益为先不足为怪。只是,站在辰濡女友的立场上,她还是为他感到心痛不平了。 “我妈那个人嘴坏,但她对辰濡哥哥也是很好的,姐姐你不要因此怪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母亲的坏话,小晴有些懊悔,连忙补充道。 雷缃摇头:“我当然知道。现在想想,如果辰濡真的从小就没有被善待过,他不会养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身上有种特别单纯、天真的东西,我想,那也是被爱过的小孩才会有的。” 蓦然,有人敲门:“小晴,雷缃姐姐在你这里吗?” 是辰濡的声音。雷缃过去亲自开了门,笑吟吟地挽着他道:“在呢!” “你果然在这儿。”辰濡也笑了,“大晚上你们聊什么呢?别耽误小晴复习了。” “哥,你比我妈还严格。高三连说几句闲话的人权都没有了?”小晴嘟嘴道,“还是你开心,又不用考大学,还能谈恋爱,真是羡慕死我了!” “什么谈恋爱,你才多大?要是给舅妈听见了,又该叨叨你了。“辰濡道。 “说的好像你自己多大似的,不也就比我大两岁吗?哼!”小晴假意生气。 “说真的,小晴,我才羡慕你能上大学呢!”辰濡认真地说。 雷缃心中一动。 “小晴,我和你辰濡哥哥就先回房了,你要好好复习哦。”雷缃说着摆了摆手,便和辰濡一起撤了。 和辰濡并排躺在新铺的床垫上,雷缃一点困意都没有。 “你不想抱抱我吗?”她扭头,对辰濡说了一句。 “我不敢。”辰濡喉结滚动了一下。 “怕我吃了你?”她咯咯笑了起来。 “嗯,怕。” “那好,我们就这么说说话也挺好的。” “缃缃,”辰濡摸了摸她的手,“这一切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用力回握了他一下,“等过几年,你彻底长大了,我们就结婚。” “缃缃,就在今天以前,我都不敢想和你结婚的事。我现在有点敢想了可是我得和你说实话,我已经找了好几天工作了,全部都没有回音。晚上出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辰濡的声音有明显的低落,“舅舅已经决定不再开书店了,也是,他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还准备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书店的生意不好做,劳心劳力又赚不到多少钱。只是书店一关门,我就失业了,虽然我想过,可以自己开网店,可以网上接单,可那终究是冷门的手艺,你确定要和一个连温饱都没有彻底解决的男人在一起吗? ” “饿着肚子谈恋爱当然不行。”雷缃道,“可是我也有手有脚,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目前的条件下,也许我找工作比你还是容易一些。所以,暂时就让我多操心一点温饱问题吧。” “缃缃” 雷缃道,“你有没有想过,让自己变得更好?” “想过。我想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多读一点书,考一个更高的学历,用来弥补我身体上的缺陷。还有就是如果有足够的钱,医疗技术又允许的话,我还想去看看我的腿。小时候它们站不起来,手术之后我好歹站起来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兴许还有机会变得更好。”辰濡叹息着说,“缃缃,以前我几乎已经认命了,可遇到你之后,我越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些,我想配得上你啊” -- 第67页 雷缃起初还只是看出辰濡羡慕小晴可以上大学的心思,却没想到他还希望能继续医治自己的腿,她有些自责,自己过去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去咨询一下辰濡的情况是否有再次康复的可能,她过去对他的爱似乎只顾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忽略了他的需求。那个时候如果她能关心到这些,也许辰濡早就得到良好的医治了。 “缃缃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异想天开?”辰濡紧张地问道。 “没有,我是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太不称职了。”她情不自禁此钻进他的怀里,“你有那么多愿望,我到今天才知道。” “可是这些愿望都好难实现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比和我在一起还难以实现吗?” “倒没有那么难。”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你是奇迹,奇迹是最难最难发生的” “你看,那么难的奇迹都发生了,别的都不算什么难事了,对吧?” “对!” “所以我决定了,辰濡——”她说,“暂时不要去找工作了,把书本拾起来,去报个高复班,或者请私教,一年不行就两年,考上大学!学费你不用担心,我供得起多少就给你供多少,不够的部分,还可以助学贷款。辰濡,我不急着要你养家,养家是我们结婚以后的责任,为了将来,我们现在才不能着急!至于你的腿,我暂时没有能力给你治,等我有能力了,或者我们一起有能力了,我们再去治疗,好吗?” “缃缃,我没有那么好”辰濡的眼泪蹭到了她的唇角,“你还是别要我了。” 她舔了舔他咸热的泪水,笑道:“你的手还抱着我呢!别挣扎啦,辰濡,你甩不掉我的!而且,你也根本不想甩掉我!你从很早开始就喜欢死我了,对不对?” “对。”他点头,将她拥抱更紧。 “我也是”她趴在他耳畔,轻喃道,“很早很早之前,就好喜欢你了” 窗外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雷声隆隆,他们却丝毫没有听见,相拥中,只听得彼此的心跳如鼓。 ——咚咚,咚咚每一声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清晰地表达,毫不含糊。 第38章 . 面对 缃缃,即便我的腿曾经让我不敢朝 第二天吃过早饭, 辰濡送雷缃去地铁站。进站口已经开始高峰限流措施,雷缃见人太多,辰濡腿又不方便, 便让辰濡不用继续送自己了。怕他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便说让他回去搜索一些高复班补习的信息。辰濡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雷缃目送他离去,突然想起穆言生日宴那天的情形。她当时没有通过“考验”, 只觉得在那些光鲜的同龄熟人面前,对辰濡的身份难以张口。他背转身离去的样子很凄凉, 不用看他的表情就可以想象他有多么失落。她曾经有多残忍, 如今便有几倍的温柔深情。在几乎彻底错过他之际, 她才发现那些阻碍她和他在一起的虚荣借口多么不值一提。 他忽然驻足回望, 在队伍的缝隙中, 她捕捉到了他的笑容,她抬起手挥动起来, 心中不再有任何惧怕、迟疑。 她已经很久没坐过地铁,虽然知道现在可以用手机刷进闸机, 但反应还是比常人慢半拍。列车进站后,她感觉自己没有费劲就被后面的人群挤进了车厢, 站稳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列车启动, 她觉得自己只有一只脚能完全放平,另一只脚却只有脚尖勉强点地。直到三站过后有大批的乘客下车换乘车厢才空了些。 出了地铁, 走了将近一公里才到公司。这家公司虽然也在雷氏旗下,但不属于核心业务, 因此办公地点并不在总部大楼。一进办公室,她便收到同事们难以言说的目光“问候”。她并不很生气。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她是雷家的女儿,即便平时恐怕也少不了说她的闲言碎语,更何况公司人人都知道她昨晚订婚的事。如今订婚取消, 她莫名其妙地出走一夜,又没事人一般回到公司上班,不引人侧目才怪。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淡定地开始收拾起私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只有工位隔板上挂着的那张装裱好的刻纸是她必需取走的。——那是辰濡亲手刻的,虽然现在被装裱进了相框里,但反面还有他的题字“雷雨夜偶遇缃缃”,如此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她必需带走。 “雷缃,跟我去一下‘弘景’的现场。” 雷缃抬头,见是顶头上司缪蝉,有些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 “有什么问题吗?”缪蝉反问。 “没我只是不确定,目前我还是不是雷氏的员工。” 缪蝉淡淡地道:“我没有接到公司任何人员变动方面的通知,如果你还有疑义的话,可以打开自己的邮箱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了,五分钟后我们出发。” 雷缃查看了邮件,果然没有自己被开除的消息。 五分钟后,她坐上了缪蝉的车,前往“弘景”的新办公楼现场进行勘察。 从“弘景”回公司后,雷缃用座机给辰濡打了个电话,说是打算下班后回自己家一趟,无论如何,她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逃避,有些话,她有必要和家人说清楚。 辰濡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雷缃心里有顾虑,也不想瞒他:“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你去,你知道,我爸妈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 第68页 辰濡道:“没有好脸色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毕竟,我拐跑了他们那么优秀的女儿。缃缃,你不想逃避,我也不想,要是几句重话我都受不了,那也太配不上你的勇敢了。” 听他这么说,雷缃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开心的,辰濡面对她时一贯没有自信,过去很多时候都选择了妥协和逃避,可是这一次,他不逃了。 她和他约好在家附近的地铁站碰面,等她下班了,就直接过去。 两人出现在雷家的大门口时,开门的守门人见了他们先是一愣,接着才笑着将他们迎进了院子。 雷赫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车子刚停好就看到姐姐和一个陌生脸孔的男人出现在庭院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辰濡,眼中不是没有惊讶的 。但终究也没问他什么,只是对雷缃半是嗔怪半是担心地说:“姐,你昨天一天去哪儿了?” 雷缃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被客厅里走出来的父亲的叫嚷给震住了。雷景河一脸怒火地望着台阶下的雷缃和辰濡,大声斥责道:“谁许你们进来的?你昨天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回来的一天?” “爸,妈,”雷缃不卑不亢地仰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要这个家。” “你要这个家?你配得上雷家大小姐这个名头吗?做事不负责任、毫无轻重,只图一时痛快就可以把父母几辈子的老脸丢在地上不顾,你昨天走的时候就没替这个家想过?虽然人家穆言没把你和这个瘸小子不堪的事抖出来,但你已经令这个家、令你自己的名誉扫地了!以后还有什么体面的人家会接受你?” 雷缃挽住辰濡,他冲她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受到打击。可是她的心还是痛了,说她就说她,为什么要扯上辰濡羞辱?她忍不住反驳道:“我不求谁接受,那些体面的人家就去找体面人结婚好了,我反正也不感兴趣。” 雷景河气得发抖,连妻子阻拦都拦不住,走下台阶扬手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刮。 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辰濡头上,雷景河余怒未消,见挨打的是辰濡,反而打得更不客气了。辰濡拄着拐,仍吃力地护着雷缃,雷缃则抱着他的腰,拖着他躲闪。 雷赫见情形混乱,也加入了拉架。在顾清和雷赫的阻拦下,雷景河终于住手,只流着两行老泪,让雷缃和辰濡赶紧滚蛋。 雷缃此时已完全不抱被谅解的希望,她也想赶快带着辰濡离开。 雷赫追了出去,叫住了自己的姐姐。 “阿赫,”雷缃对弟弟也十分不舍,“我要走啦。爸妈以后就靠你多照顾了。” 雷赫递过一个女士挎包:“姐,幸好我早有准备,昨天就去你房里把你常用的包给拿了出来,就是想找机会送到你手里。我看了一下证件和银行卡都在,手机也在!有什么困难,记得给我打电话。” 雷缃接过手机,又从卡包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张储蓄卡:“我只拿我的工资卡,用来收房租的卡和信用卡帮我交还给爸妈。要是他们还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去房产过户,那栋房子我不要了,新装修的平层我也永远不会去住。” “姐,你这是何苦呢?”雷缃说着,不自觉地看了辰濡一眼,“放弃现在的生活,值得吗?” 雷缃道:“我还没有经过验证的答案,但我已经做好了找寻答案的准备。” 收到雷赫转交的东西后,顾清愁容满面,对着丈夫抱怨道:“缃缃哪里过过苦日子?她哪里知道一个月只有几千块工资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不懂事才会这样顽抗,你刚才就应该好言好语劝她清醒,而不是把她打跑!” “我打她?我有几下是真打到她身上的?我自己的女儿,我不心疼?我要是真的狠心,那几千块的工资我都不给她!让她失业和那个穷小子喝西北风去!” “你看看,你明明心里也在给她留后路,干嘛一见面凶神恶煞的和仇人一样?”顾清哭着埋怨道。 “怎么,你要我笑脸相迎、说她昨天干得真好,放着好好的穆家少奶奶不做,去和一个残废鬼混在一起吗?”雷景河恨恨地说,“让她去跌跟头!不吃够苦头,她不晓得做人的艰难!她一天不知错,一天就不要进这个家门!我宁可没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儿,也不可能同时接纳一个两腿残废的女婿!我雷家丢不起这个人” “辰濡,”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雷缃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爸爸打疼你了没?” “没有,就拍了两下,也没用很大力。”辰濡道,“你呢?有被打到吗?对不起,缃缃,我动作太笨了,可能没完全护好你。” “我完全没事。”她说,“我爸爸说话不好听,我代他向你道歉。” “他又没说什么,我本来就是个‘瘸小子’啊。”他笑了笑,停住脚步,柔柔地看向她,“缃缃,我依然自卑,我依然忍不住想,如果我是健全的,我们在一起就不会这么艰难,可是这世上的事没有‘如果’。” “嗯,”雷缃的眼里有泪光,“我犹豫过,但现在的我是不会因为你的残疾放弃爱你的,同样的,你也不许!不许因为你不够完美,就对我缩回手去。” “不会了”他伸出一臂拥住了她,“往后,我想要退缩的时候,就会回想你出现在书店门口用力敲打玻璃橱窗的那一幕。缃缃,即便我的腿曾经让我不敢朝前迈出一步,可当你那么勇敢地跑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起码要有张开双臂拥抱你的勇气啊!” -- 第69页 雷缃回抱住他,踮脚轻啄了他一下。他被点燃了。他的唇落下,第一下的时候柔软极了,很快便随着呼吸变得霸道起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那种旁若无人的吻法她很喜欢。 第39章 . 我要做手术 “缃缃,我想牵着你的手走 回到家中, 雷缃见客厅餐桌上的纱罩里留着饭菜,心里顿时一暖。 许是听到开门的动静,辰濡的舅舅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口中招呼道:“你们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就没等你们,你舅妈载客人正好开到附近, 赶时间就先吃了,小晴也吃过赶晚自习去了。你们吃过没?没吃的话桌上留了饭, 随便吃点吧。”说着还特意看了雷缃一眼, 道, “这些是给你们单独盛出来的。” 雷缃道:“谢谢舅舅,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我在这儿白吃白住已经够不好意思了。” “雷小姐” 雷缃忙道:“舅舅,你看, 我都叫你舅舅了,你和辰濡一样, 叫我‘缃缃’就好。” “好,缃缃, 你看, 我们家就这个条件,说实话, 我真担心你过不来这种生活。听小濡说你们今晚上一起回了你家,你爸妈消气了没?” 雷缃苦笑, 但又不好什么话都直说,只道:“我回去不为能被他们接受,只为了把话说明白。虽然他们最终什么也不愿意听,但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往后我想做个自食其力的人, 不再是雷家的大小姐,而是雷缃——是可以独立生活的雷缃,是可以勇敢选择爱人的雷缃。” 辰濡看向她,瞳仁里满是水气。 “先洗手吃饭,等下和你们商量个事。”舅舅背转身,抬手擦了擦眼睛。 雷缃见辰濡调整了下姿势去端菜碗,忙问:“干嘛呢?” “菜凉了,我端去给你热一下。” “你端着菜还能走路吗?” “可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看起来怪滑稽的。” 雷缃从他手里拿过碗来:“我比你方便,我去吧。” 辰濡嘿嘿笑了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厨房。 雷缃把饭菜依次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完毕,重新端到桌上。 吃完饭,雷缃把空碗放进水槽,又把吃剩的肉菜用保鲜膜封好了放进冰箱里。辰濡自觉地洗起碗来,雷缃见他腋下虽然仍拄着拐杖,站得很稳,但毕竟两手没有抓牢,恐怕站久了吃力,便从背后抱住他,一面撒娇一面也给他加个重心,可以让他借点力。 “辰濡,你的背好暖和。”她的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毛衣,贪恋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好喜欢。” 辰濡手里的碗打了滑:“缃缃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我,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开始就该勇敢一点!我输了、输给你了” “嗯,你输了”雷缃贴紧他,吻住了他的脊椎,手指又沿着颈骨一直向下滑,直到腰肌靠近盆骨的地方,骨骼开始变形,肌肉明显比常人萎缩。 他的身体僵了僵,几秒后慢慢转过身来,他的手上还带着水,他小心地用胳膊肘轻轻拢住了她:“缃缃,对不起呀,缃缃” “为什么说对不起?”她揉了揉他的眉骨,“如果只是因为你不够完美,那大可不必说对不起。因为我也不是个完美的人。就连你曾经羡慕的我能自由地去往全世界任何地方,那种看似闪耀的优点其实并不真实。因为后来的我才知道,我的所谓‘自由’、‘洒脱’并非来自我自己的能量,我在依赖别人的恩赐,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努力过。你现在看来,我放弃了很多,也许是吧,可是,某种角度上,这一刻的我才是自由的、真正洒脱勇敢的。你让我找到了另一个真实的自己,这是一件很棒的事,你完全不需要对我抱歉。” 辰濡道:“好,不要抱歉,我们一起努力。” 雷缃笑呵呵地推着他转身,拿着他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完后又忍不住握到嘴边亲了一口。 “好了,走吧。”她怪不舍得放手地看着他拄好拐杖走出厨房。 辰濡的舅舅把他们叫到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张卡来:“小濡,这卡你收着。” “这是?”辰濡没伸手,只是疑惑地看着舅舅。 “你十六岁就在店里帮忙了,我觉得你年纪还太小,怕你乱花钱,以后真到用钱的时候一点积蓄都没有,就每个月只给你发一点生活费,另外还存两千进卡里,密码是你生日。” 辰濡道:“我十六那会只是休息天才帮忙,而且那时候我能做的事有限,哪里能算工钱呢?就是毕业以后,我也没做什么,生活费也够了,你和舅妈还给我地方住,说起来我都没给房钱呢” 辰濡的舅舅不无愧疚地说:“你窝在阁楼上住了好几年,其实我这做舅舅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你也别怪你舅妈,可能当妈妈的心里都是事事以儿女的事为先” “舅妈想得其实没错,小晴大了,又是女孩儿,我住着确实挺不方便的。何况以后她还要交男朋友,别人要是看到家里有个”他看了眼雷缃,“我能理解。” “不过你舅妈也把你的事儿放心上的。有个好消息趁着缃缃也在,想和你们一起商量商量” “什么事?”辰濡问。 “哦,你舅妈最近和一个早上长期定时坐车的人聊了聊,对方是个医生,你舅妈就向他打听了一下像你这种情况还有没有手术矫正的可能。你这腿是你的心病,也是我们的,当年的手术做了但没钱再接着往下治,也就耽搁了你这么多年。这不现在有笔拆迁款下来了,我们想着要是能治,花点钱我们也愿意” -- 第70页 雷缃听着既感动又激动,只是这件事,还得看辰濡的决定。 辰濡道:“舅舅,这不是小钱,即便能治,我这个残疾程度也不是一次两次手术就能矫正好的,还有后期的康复,更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多少时间” 雷缃心里难免失落,但也理解他的想法,他是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何况是这么大笔人情。 “小濡,你先不用替我和你舅妈想。你先替你自己想想,再替你身边的缃缃想想。她的家人不待见你,连带着不也连累了她?我们这辈子可能做不到大富大贵,但有一天如果你能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人家姑娘父母跟前,是不是也能让缃缃不那么为难呢?就算是一辈子不被雷家人接受好了,你自己去找工作不也容易些?缃缃和你过日子也会省力不少的。” “我自己也查过资料,我这情况,不大可能完全治好的。”辰濡低声道。 虽然他这么说,雷缃却看出他的神情有所松动,忍不住道:“就算不能完全康复,但你就不想能牵着我的手走路吗?我不求什么健步如飞,只要能改善,我就觉得值。你觉得不能白要舅舅舅妈的钱,我同意,这钱算我们借的,将来我们努力工作,早点还钱,好吗?” 舅舅道:“什么还不还的,没有的事。小濡,说到底,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辰濡抬眼不解地看着舅舅。 “这家店是你外公的,按说你妈妈要是在世,店也有份的。” 辰濡摇头:“这店我记得外公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交到你手上了。他要把店传给谁都是他的权利,舅舅继承了也谈不上占便宜。” 辰濡的舅舅想了想,又说:“好,就先不说这店铺的归属,但你外公临走前,我是在他床头发誓过这辈子要照顾你的。以前有店铺,我可以安排你工作、你住宿,现在店没了,我想偷个懒,只想守着家附近的彩票亭过些清闲日子,那我就有责任让你把腿治好了,这样你好自谋出路。小濡,说实话,我想过要不还是给你笔钱,你继续开一家小店,但我又想,把你一辈子总绑在一个小小的店面里,不一定是你想要的生活。你还年轻,可以试试别的活法。” 雷缃下了决心:“舅舅,我替辰濡谢谢你。腿,我一定让他去治。还有一件事——我和辰濡商量好了,先不要他去找工作了,他要考大学,我曾经想,等他大学毕业后工作几年,我也有了些积蓄再带他去治腿,现在有了你和舅妈的帮助,能早些治疗当然是最好的了。而且,我想了想,现在去看病、做手术、康复,其实是最合适的,等到大学入学的时候,也许辰濡就完全是另一个模样、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辰濡,答应我们接受治疗,好吗?” 辰濡望着雷缃,点头,重重地说了一句“好”。 第二天早上,雷缃照常去雷氏上班。她打定了主意,只要公司不开除自己,自己就不主动离职。 这其中既有和父亲拼着一口气的成分,好像现在自己主动辞职就像心虚撤退了一样;但更多的却是基于现实考量。大学毕业后,她实际工作不满一年,若是随便跳槽,没有积累多少工作经验,反而给人心态不稳定的嫌疑。再者,雷氏也算本地大企业,要能多混点经验,将来去别处求职,履历也好看一些。何况,现在她对于每一块钱都要精打细算,被辞退了好歹还有补偿金,自己主动辞职则一分钱补偿都没有,这一下就得损失好几千,都够辰濡将来一年的大学学费了。 想来也是难以置信,今天的她会为了几千块钱宁可处在一个尴尬的环境中工作,她唯一庆幸的是,这里离总部很远,父亲很少过来,而同事对她的八卦劲头也会渐渐散去。她的顶头上司对她态度如常,她反而比过去更能沉下心来学东西。 周六,舅妈开着出租车先把她和辰濡送去了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好不坏,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简单的说:手术可以做,完全恢复不可能,但可以通过手术和后期复健,得到功能改善。费用大概在十万元左右。 走出医院,辰濡问:“还治吗?” “你怕疼吗?”雷缃回想起医生说的那些手术术语,心有余悸:什么肌肉移位、什么截骨、什么肢体延长她去洗手间的时候还搜了好多相关的照片,看完之后觉得头皮发麻,自己的腿都开始疼了。 “不怕。”辰濡道,“我只是怕你听到我不能恢复到像正常人一样会失望” 雷缃没想到他担心的是这个:“没有,医生说未来最好的情况下能脱拐走路,我开心都开心死了就是好疼啊”她偎依在他怀里,摩挲他外套上的第二颗纽扣。 “我小时候做过手术,当时可能很疼吧,可现在早就忘了。”他笑笑,吻了吻她的发心,“现在只记得,生平第一次从地上站起来,两条腿走路时有多么开心。虽然比常人多了两支拐杖,但比起四脚着地,还是要幸福很多。缃缃,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路,就算走得有点难看,也是幸福的。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做手术!” 第40章 . 术后 三个月后,辰濡可以用肘拐下地练 辰濡手术出院后, 直接搬去了雷缃新租的房子里。 房子就在辰濡舅舅家隔壁小区,当时找房时,舅舅建议他们住得近一些, 方便照应。雷缃想想也对,离拆石膏还要三个月时间,在这期间虽然她已经事先找好了钟点工, 但万一有紧要的事情,近处有个亲人总是要放心些。 -- 第71页 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造的老公房, 虽然外观不怎么样, 但周边配套成熟, 房间也有独立卫浴, 总面积也就四十来平, 一室一厅。考虑到接下来的一年,辰濡又要复健、又要安心准备高考, 雷缃咬咬牙,还是决定不与人合租。租金方面她也算过, 自己的工资还应付得过来。辰濡舅舅给的那张“工资卡”可以用来支付他后期的康复、护理、补习费用,运气好的话, 第一年的学杂费也没有压力。 手术费他们原本要打欠条, 舅舅一家坚决不肯要,这份亲情, 她和辰濡记下了。 雷缃很庆幸,她“出走”后并非孤立无援。辰濡的舅舅一家, 暖心地在第一时间接纳了她,而她的弟弟、她的朋友也没有抛下她。在拿到手机的那刻,她就看到里面无数个电话、微信。在她回复他们的第二天,周希雯和其她的闺蜜们约了她中午见面。她坦然地请他们去楼下的快餐店碰面。那可能是她们几个吃过的最便宜的一顿正餐。雷缃没有掩饰自己经济上的窘迫, 也没有觉得尴尬丢人,短暂的午休过后,她就和闺蜜们打招呼说自己还要回去继续上班。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仍然可以在快餐店、便利店和大家一起吃饭。 周希雯叫住了她,把一张卡塞到她手里。 “里面钱不多,是我们几个一个月的零花钱。我知道如果太多的话,你大概也不会接受,这点钱拿去应急还是够的。”她说。 雷缃把卡放到心口处贴了贴,便塞回周希雯衣袋里,轻轻笑道:“心意收到了。不过,还没有到这么难的地步呢。我有工作,辰濡也有一点存款,不至于没有饭吃。” “雷缃”周希雯的脸上写满担忧。 “我既然走了出来,就不是想过回以前那种生活。连我弟弟的‘支援’我都没有要,你们的我也不会要的。” 周希雯无奈地收起卡。雷缃转身往店外走,忽听到周希雯喊了一句:“我十月一号结婚你来不来?” 她回身:“你不嫌红包小我就来。” “笑死,你是伴娘团的,伴娘不用掏红包。我还给你准备服装呢!” 雷缃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一定来。” 三个月后,辰濡可以用肘拐下地练习走路了。 这次手术主要做了右腿跟腱的延长和骨骼矫正,手术后,辰濡的足下垂和内翻畸形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医生说,去除石膏托后就可以开始锻炼,假以时日,肌肉会越来越强壮,腿脚的形态也会越来越趋于正常。 雷缃觉得,眼下是关键时期,有些钱不能省。她白天要上班,再者她自知不是会照顾人的那种类型,纵然现在临时培训也晚了一些,因此辰濡在家休养的三个月里请的看护都是退休护士。辰濡也没闲着,一边问表妹借来高一各学科的书自习,一边抽空做些手作开了网店。虽然收入不多,但好歹能补贴一些家用。 雷缃是能感觉出自己和辰濡之间消费习惯的巨大差异的。她觉得自己钱都花在了刀刃上,便是有所值。好在经济上虽然捉襟见肘,两人却从未为了花钱的事红过脸。辰濡不一定完全赞同她的消费观,但也没有试图改变过她。就拿选新拐杖来说,辰濡还不太舍得买,觉得旧的掖拐将就也能用,雷缃知道他想省点钱,但她没有妥协:“你没听医生说吗?掖拐容易引发腋窝软组织损伤、还有局部血管和神经损伤,肘拐还利于姿势控制,这又不是易耗品,可以用很久呢!这个不能省!” 辰濡便不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她买下两支德国进口碳素纤维带避震稳固设计的肘拐。 辰濡第一次戴上助行支架、使用肘拐时还不太习惯,走了几圈后就发觉比以往省力了许多。 雷缃看着他仍然显得笨拙的步态,眼里却满是欢喜满足。她知道,他会越来越好的,就算在别人眼中他仍然步履蹒跚,可她知道为了能放平自己的右腿,他等待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头。她爱极了眼前这个朝她走来的男孩! 辰濡可以下地行走后,雷缃特意邀请了周希雯、祁韵真、柳宜涵来家里庆祝。同时邀请的还有弟弟雷赫。辰濡问:“我可不可以叫上一个朋友?” “当然可以。”雷缃道,继而又好奇地问,“是谁?” “我的初中同学,董时钧。” “以前没见过你的朋友呀。” “我朋友挺少的。”辰濡不好意思地道,“他在蓝城上大学,也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你那时又不天天来我那儿,他也不是天天来,所以才没见过。而且我也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见我的朋友啊。” “哦。”雷缃当然知道那时他们心中都各有顾忌。 “你现在愿意见吗?”辰濡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当然要见!我都让你见我的朋友了,你还不让我见见你的?”雷缃叉腰,假意生气。 “缃缃,你真好。”辰濡温柔地拿下她叉在腰际的手。 聚会那天,董时钧是第一个到的。来的时候手上提了好厚一沓参考书和笔记,累得满头大汗。雷缃见他虽然高高壮壮,但脸上却带着稚气,一看就是特别憨厚的性格。 “初中那时候你成绩就是班里最好的,你不考高中,别说老师,我都挺替你可惜。”董时钧道。 “那会,觉得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学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加上帮到舅舅的店就很好了。”辰濡看了眼雷缃,“现在才知道,原来想要更多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喜欢的人。” -- 第72页 董时钧夸张地遮住眼睛,嚷道:“天哪!臭情侣把狗骗进家门来杀!” 不一会工夫,其余人也都陆续到了。 “你们聊天,我去做饭。”辰濡招呼客人坐下后,一个人拐去了厨房。 离家几个月了,雷缃还是不太会做饭。其实辰濡原本对厨房的事也不熟练,毕竟以前长期住在店里,也没有下厨的条件。但是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竟然看着网上的菜谱、加上问钟点工讨教,学会不少菜式。雷缃自从吃过一次后,便直呼辰濡的厨艺天分惊人,他被她一夸下厨也就更起劲了。 周希雯不无担心地问:“人家还是伤病呢,你不担心哪?” 雷缃道:“放心吧,他做饭可熟练了。” 嘴上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去了厨房,顺手把移门一关,从背后抱住了辰濡。 辰濡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拿着锅铲炒菜,被她一抱先是一惊,随后便笑了起来:“厨房油烟大,出去等吧。”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雷缃指着锅里的油焖大虾咽口水。 “快出锅了,可以给你偷吃一个。” 雷缃眼疾手快地递上了空盘子。辰濡把虾盛了出来,又亲手剥好了一只喂到她的嘴里。 “姐!额——”移门打开,雷赫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被她的男朋友喂食,轻咳了一声道,“看来是没什么要我帮忙的了,你们继续!” 移门合上,外面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雷缃和辰濡相视一笑。 “出去招呼客人吧。”辰濡道。 “你拄拐杖不方便,炒完菜就先放着一会我再进来端。” “好。我想再过一阵,我可能单拐就可以了,这样会方便很多。” “嗯,锻炼的事也不能操之过急的,一步步来吧。” 聚会第二天,雷缃还在公司上班,就接到辰濡的电话,问她是不是买了很多小家电。 雷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说“没有”,又很快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圈,果然是弟弟和朋友们下的单。 周希雯她们合送了洗衣机、微波炉、扫地机器人,都是家里没有的东西,也亏她们观察仔细。雷赫则送了她一台单反相机,许是怕她不肯收,还特意告诉她这是用他的奖学金买的,没多余的钱配其他高级的镜头了,让她自己以后想办法配。又说吃饭的时候知道辰濡开了网店,现在网店竞争也激烈,正好雷缃的摄影技术不错,多拍一些好看的图片上传,才更能刺激购买欲。雷缃觉得,如果拒绝他们这份心意,就太矫情了,于是接受了这些礼物。 十月一号,周希雯结婚。雷缃是伴娘团的一员,辰濡也被邀请去了现场。起初两人都有些忐忑,毕竟,婚礼上会遇到不少熟人,别人倒也罢了,雷缃的父母因为与周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私交也甚好,因此铁定会出席。雷缃逃婚后的那次登门拜访是什么情形,两人都记忆犹新,想到周希雯的婚礼上会碰面,心里都发怵。 雷缃怕的不是别的,而是在好友的婚礼上,自己和父母开撕会破坏气氛。她自然不会做主动挑衅的那个,但她不确定,自己的爸妈是否有这样的好脾气,尤其是看到辰濡也同时在场的情况下。 辰濡起初也说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雷缃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看周希雯的意思,毕竟是她的人生大事。周希雯私下对她说:“以我对叔叔阿姨的了解,他们会有分寸的。再说,你不想让你爸妈看看辰濡现在的样子吗?也许就比较容易接受了呢?其实仔细看看,他长得很乖很讨人喜欢啊!“ 雷缃扑哧笑了。 “是真的啦!但是你别吃醋哈,我是拿他弟弟看,我可是有夫之妇了!” “放心,吃谁的醋也不吃你的。” 周希雯正色道:“不开玩笑,认真说,你们也别净想着逃避,适时地露个脸,说不定哪天就能被你爸妈接受了呢?” 雷缃撇嘴道:“很难,我也没想勉强。” 周希雯道:“你是不在乎,可他呢?他心里恐怕比你在乎这件事。” 雷缃被说动了。是啊,辰濡心里一定是渴望被谅解的。不止是自己希求得到接纳,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害得她抛离了家庭,此为罪过。 第41章 . [最新] 大结局 “缃缃说,人在关键性的决定上 辰濡在周希雯婚礼前几天, 复健格外卖力。 雷缃知道,他是想尽量走得好看一些。 周希雯提前为他俩准备好了礼服。雷缃穿着希腊式的单肩小礼服裙,透着清新圣洁的美, 辰濡换上了西装,除了肘部的拐杖有些突兀,倒也显得风度翩翩。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都脸红了,四目荡漾着闪光的波澜, 在视线交会中双双迷醉。 婚礼现场, 穆言也在, 两个人隔得有些远, 远远地他向她点头致意, 雷缃也回了个礼。 雷缃因为是主伴娘,跟随着新人敬酒。走到父母所在的那一桌, 她不自觉地抓住了裙摆。雷景河斜睨了她一眼,表情却仿佛见到了陌生人。他镇定地喝着新人的敬酒, 说出恭喜的话,直到雷缃离开这桌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顾清趁着丈夫和同桌的客人说话, 在旁扯了扯雷缃的手, 小声地问了一句:“缃缃,你过得怎么样?” 雷景河眉头一蹙, 却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走开去别的桌和老朋友们喝酒去了。 -- 第73页 周希雯见状, 忙说:“你去和阿姨聊聊吧,我自己应付就行。” 雷缃叫了一声“妈”,挽住她走出了婚礼大厅。 “我挺好的。”她微笑道,“辰濡厨艺不错, 我还胖了三斤呢。” 顾清道:“我看他的腿,好像比之前正常一些了。听阿赫说,动了手术?恢复得怎么样?能完全康复吗?” 她点头又摇头:“手术还挺成功的,医生说,以后单拐没问题,或许还能短距离脱离拐杖行走。他的病耽误了很多年,能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其实,就算还是老样子,我也不在乎。” “哎,”顾清听了直摇头,“你说你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人?现在他连正经工作都没有,难不成往后靠你养?” “他不会的。”她的眼中写满信心,“暂时不让他工作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他打算明年高考,以后,会有更多的出路。”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将来他大学毕业了,了不起就是做一个普通的打工仔,他养得起你吗?” 雷缃笑了笑:“我的身体比他好,不需要他养活。要是以后我的事业能更上几层楼,我也不介意我主外他主内,反正家务方面他比我拿手得多,只要他觉得这样可以接受,那我也可以。谁规定说一定要男人养家?” 顾清还要说什么,却被雷缃温柔地打断了,雷缃软了语气,带着些许撒娇的口吻道:“妈,我知道你和爸爸觉得我疯了,我没指望你们能接受辰濡。但,我必需坦白地说,我要么不嫁人,嫁人只能嫁给辰濡。以前我也不信自己会这么喜欢他,直到我订婚那天,我看着房间里的窗子,才发现自己几百遍地想跳窗逃走!我很难跟你们形容当时那种绝望,到了这个地步我才明白,是我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处的!是我拥那些条条框框把自己逼到绝处的!可是一旦我跳开了,那些条条框框就再也圈不住我了!所谓的绝处,也就不存在了。” 她哽咽了一下,“妈,我不求你能了解我现在的感受,不理解也没关系,反而我感谢你愿意听我和你说这些心里话。还有,回去以后替我谢谢爸爸,我知道他留我在公司,其实还是不放心我。我会好好工作,证明给他看,他的女儿不是那么差劲,总有一天也可以独当一面,不管嫁人与否,也不管嫁给谁,都可以自信从容地活下去。” 婚礼结束,周希雯体贴地安排了司机送他们回家。路上,辰濡问起她和母亲谈话的情形,雷缃没有隐瞒。 “缃缃,等有一天,我可以证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差劲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面对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雷缃点头——她相信会这么一天的。 经过一年的补习,辰濡高考发挥的不错,收到了蓝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当初的填志愿的时候,他曾经想填写财务、计算机这一类的专业,雷缃问他:“你喜欢那些吗?” 辰濡道:“似乎也不讨厌。” 雷缃道:“人哪,在关键性的决定上,还是要遵循自己的本心。” 辰濡考虑了一夜,填了蓝城大学的文物鉴定与古籍修复专业。 雷缃知道后,先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辰濡也知道她为什么流泪,捧起她的脸说:“缃缃,蓝城大学这个专业比较好,而且蓝城离芦城也不算远。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填本地的学校。” 雷缃摇头:“你就没想过要我陪你一起去蓝城?” 辰濡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已经上了轨道,我没有理由让你放弃的。而且这里还有你的家人。” “再过一两年,我再多积累点经验,那时候,我去蓝城陪你。” “好。” 九月,雷缃送辰濡去蓝城报到。 经过一年的复健,辰濡已经可以用单拐行走,两条腿看上去也几乎等长了,只是右腿还是明显偏细一些,仔细看,两只鞋的鞋底厚度不一样。 雷缃买了这趟车下一站点的票,这样的话,她能把辰濡送到月台上。 他的身板有些单薄,显得背包和行李箱都特别大,雷缃帮他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就开始流泪了。 “缃缃,”辰濡也哭了起来,“我国庆节会回来的。” “嗯嗯。”雷缃莫名其妙哭得更凶了。 “车要开了,你回吧!” 雷缃的票只到下一站,根本不到蓝城,可是她有点舍不得下车了。 “我要不待会补票到蓝城吧?” “不要,到时你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回来。” 雷缃泪眼婆娑地下了车。她原本就说想陪他一起去蓝城办入学的,但辰濡说他不想看她一个人回芦城。她想了想,省下车票钱来给辰濡添点伙食费也好。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手上的积蓄倒还够,只是后面还有三年,三年内的事也难料,还是要平时精打细算。 可是理智归理智,分别的时候还是好难挨! 好在开学后不久便是国庆假期,雷缃九月三十的晚上便去车站接辰濡回家。 “辰濡我在这儿!”雷缃跳起来挥手。她提前得知了他车票的所在的车厢位置,就买了这趟车开往下一站的车票,这样她就能进站,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让他第一时间拥抱自己。 “缃缃!”辰濡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车门边的雷缃,眼睛亮了起来,双手将她圈入怀中。 -- 第74页 “累了吗?” “不累,都有座呢!” 回家第一件事,两人先去了舅舅家吃饭,第二天一早,他们鼓起勇气去了雷家。辰濡事先买好了一些蓝城的特产,并且坚持自己一手提着。雷缃知道他的心意,也就顺着他了。 拜访的结果是门都没有进。雷缃和辰濡虽然失落,但也没觉得意外,正准备离开,雷赫发来一条消息:点心爸爸妈妈都吃了。 雷缃和辰濡相视一笑,挽着手走向了地铁站。 第二年八月,雷氏装潢在蓝城成立了一家新的分公司,雷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公司申请调往蓝城工作,获得了批准。 雷缃并没有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辰濡。直到八月底送他返校,她提着一个行李箱进站,只说是给她准备的惊喜,要到蓝城才可以打开。 辰濡没有起疑,以为她不过是和之前的送别一样,买了最近一程的车票进站。直到临近发车,他催促她赶紧下车,她才俯在他耳边笑嘻嘻地说出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你是说,之后你会在蓝城?”辰濡又惊又喜。 “嗯。”她说,“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辰濡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上扬道:“你的意思是,你爸爸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蓝城?” 雷缃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辰濡,毕业后,陪我回芦城吧。我的家在这儿” 辰濡握住她的手:“好,我们一起回来。” 四年的大学生涯一晃而过。雷缃带着辰濡再一次走进了雷家。 这一次,他们没有被拒之门外。 雷景河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也不请他们坐下。雷缃和辰濡也不敢坐,只是把礼物轻轻放上茶几。 顾清和雷赫一手拉一个,将雷缃和辰濡按到长沙发上坐下。 “你从蓝城的分公司辞职了?”雷景河盯着雷缃,问道,“又是为了这个小子?” “爸爸,我当初调去蓝城是为了辰濡,但我回来,并不只是为了他。”雷缃走近父亲,蹲下身,将手覆于他的膝头,真诚地说道,“我想家了,我的家在这里。辰濡毕业了,工作也在芦城,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座城市,我没有理由不回来。雷氏培养了我,是这几年积累的工作经验让我能在芦城找到一份满意的新工作。谢谢爸爸!” 雷景河的脸上微微动容,语气却仍然硬邦邦的:“什么满意的工作,赚那点薪水,够你花的吗?还有你”他看向辰濡,“这几年的开销,是我女儿支援的吧?以前你是学生,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毕业了,你对将来是什么打算?” 雷缃忍不了了,站起身道:“爸爸,辰濡并没有花我的钱。他有以前打工的积蓄,有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还有励志奖学金,除了偶尔互赠礼物,他没有问我伸手要过钱!” “缃缃,”辰濡撑了一把沙发扶手,借力站了起来。因为就室内的两步路,他的右腿又戴着支架,因此他没有拿肘杖就走到了雷缃身边,揽了揽她的肩膀,“你爸爸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规划,这是应该的,不是吗?” 雷缃冷静了下来,不着痕迹地环住他的后腰,给予他支撑力,使没有拿拐杖的他可以站得轻松一些。 辰濡道:“叔叔,我以后会在芦城图书馆的古籍部工作。” 雷景河道:“听上去也不怎么样。” “但起码挺稳定的啊。”顾清小声插嘴道。 “对啊,而且古籍部的工作技术含量高,也不像那些借阅之类的工作容易被机器取代,我觉得前景很好。”雷赫也在一旁帮腔。 雷景河哼了一声:“就算做到顶级,又能赚多少钱!” 辰濡坦白道:“是没有多少,我现在一个月只有四千块。” “四千?”雷景河道,“那还不如雷缃呢!” “缃缃是比我厉害,”辰濡看上去毫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她今年年初还出版了一本游记,是以前网上写的游记整理成集,被出版公司看中了,稿费就有两万块呢!” “你看看,连女孩子都比不过,你都不害羞?”雷景河问。 “她本来就可以比我强,我只会为她骄傲。”辰濡坦然地说。 雷景河一愣,而后微微抬起下巴:“没想过转行?” “没有,我喜欢干这一行。”辰濡看了一眼雷缃,“缃缃说,人在关键性的决定上,还是要遵循自己的本心。我觉得她说得对,在遵循本心之后做出的决定,我没有一次后悔过。” 雷景河起身,不发一言走上二楼。 雷缃叹了口气,从沙发边取来肘拐递给辰濡:“要不今天先这样,我们走吧?” 辰濡一手接过肘拐,一手挽着雷缃:“好,我们改天再来。” 顾清不舍地拦住他们,道:“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我回头再劝劝你爸爸” “谁也不用劝我!” 雷景河从楼梯上走下来,回到沙发上坐下,把一把钥匙放到茶几上。 “‘银河湾’的房子我让人添置过家具了,一直有人定期保洁,你们随时都可以搬过去住。”雷景河淡淡地道。 “银河湾”是当初给雷缃买的大平层,大概有两百四十平方,装修完之后,雷缃还没有去住过。 “爸爸?”雷缃惊呆了,她很快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欣喜若狂道:“爸爸,愿意接受辰濡了?” -- 第75页 “没有,但我愿意试着了解他。” 雷缃喜极而泣,辰濡拥紧了她,也是两眼湿润。 顾清道:“他们才回家,住什么‘银河湾’,让他们干脆住家里吧。” 雷景河道:“可别,我还不想天天看到这小子!我不保证长期住一起是会先喜欢他还是先厌烦他!” 雷缃扑哧笑了,知道父亲这是嘴硬:“我们可以自己租房的,再不然,搬去我原先的小公寓里,我可以付房租。”她还记挂着辰濡给他做的那盏纸灯,它应该还留在公寓里。 “这小子腿不方便,你那个公寓上下层的,能住?”雷景河转而问辰濡,“你介意给雷家当上门女婿吗?不过我得提醒你,世人有些话可能不太好听。” “不好听的话,我以前也听过很多。”辰濡微笑道,“但是您刚刚说的,我只觉得很感动。” “你们第一个孩子得姓雷。”雷景河道。 “生孩子太辛苦了,一个就够了。”辰濡红着脸道。 雷缃也害羞了,低声说:“爸爸,我们还没想那么远呢!” “现在可以开始想了。”雷景河望着他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