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你可要点脸吧》 第1页 [穿越重生] 《魔君你可要点脸吧》作者:炸春卷【完结+番外】 文案 沈韶春穿书成了炮灰女配。 原身身世凄惨,一事无成,寂寂无名。 轮到她,各种惊天动地。 救的人是大反派魔君,采个菇是魔君的戏精家人的死魂,连救只鸟也是魔君的情使,后还误上贼船,直奔双修。 间接颠覆了整个修真界后,沈韶春发现自己不过是魔君手中的砝码。 既然一切始于她知道得太多,她选择自毁记忆离开。 几年后某日,名满新修真界的苏玉舟身着她所喜黑衣叩门。 然后魔君手下一众人就听向来厌恶听曲儿不可一世的魔君寻了一人专门给沈韶春唱——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连着唱了仨月有余,还拿出一纸泛黄的婚前协议自证:“我是你夫君,没正式过门的那种!” 沈韶春:……就很无奈。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韶春,苏玉舟 ┃ 配角: ┃ 其它:炮灰女配 一句话简介:知道太多是会成亲的 立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第1章 橦栎山塌了。 这个消息刮风一般,迅速吹遍梧桐郡的角角落落。 沈韶春坐在梧桐郡槐安街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听着旁人接连七日对此事的热议。 她眼望着郡城围墙之上的很外面,一座少了雪顶的雪顶山,啃着手中的包子。 确实塌得有些可惜。 雪顶山瞧着像某国的富士山一样,赏心悦目,还能让她生出点仍在自己世界的错觉来。 如今是啥也没有了。 她嚼着包子,忽而蹙眉垂首。 这老许包子铺现在做包子是越发偷工减料了。 不仅包子馅儿缩水,就连盐巴都少放了许多,淡得口中越发无味。 想念她住的那个街口做的糖肉包子了,一口咬下去肉味浓郁,口舌生香。 可是,已经离开三个月了。 沈韶春因发大水掉进深水里没能起得来,就穿进了这本小说的修|真|世|界。 是小说里的一个炮灰女配,被自己喜欢的男主当众打趴下,就因为她惊到了女主。 这还不是最惨的。 女主的亲妹妹为了替女主出气,将她的修为尽废,着人丢来梧桐郡外的乱葬岗。 想起初醒来那日的乱葬岗景象。 沈韶春呕了一口,等缓过神又将差点呕出来的包子又咽下去。 她是刨土又挖泥,才翻出深埋地底的远古破旧法器。 就靠着卖了这些东西去旧物回收铺,换来一丁点灵石过活。 这包子她是三天才舍得吃一次,平日都是吃一种像水泥做的干饼,可不能就这么吐了。 沈韶春捂着嘴定了定神,这才拉着两个背篓的带子往回走。 她今天的脚步比往日轻松一些。 槐安街尾新开了一家旧物回收的店铺,那店老板向她投来橄榄枝。 人给出的收购价,比她现在这家黑心店高一些。 老板承诺也绝不白要她一件东西,既拿了就多少会给点。 这老板做足了功课,知道她在原先那家店吃过不少亏。 老店那脑满肠肥的老板,向来是嘴上说着用不了,却又不还给她也不算钱。 这下有竞争了,对她只有好处。 新店老板眼力也好。 她手里那根用来防身的伸缩棍,他瞧过后替她另开了一条财路—— 修复旧物。 他看成色,给高价回收。 不过,这听着是件双赢之事。 老板新店开张,旧物回收只是货源,想要倒卖出去换营生,还得请懂修复的匠人。 但碰这等旧物是有风险的。 特别是战场里刨出来的。 那些远古的东西,上面难免会沾染上从前亡命于物下的人的阴邪之气。 因着这个,现在愿意做这行的修士并不多。 即便有,开的价钱也不低,属于是新兴的高风险高收入职业。 沈韶春初来乍到,因着某些原因只能干这个。 现在有个可能将手中贱卖之物卖出高价的机会,她实在有些跃跃欲试。 但她也不无担心。 常在河边走,难保不会湿鞋。 万一当真被个什么厉害的阴邪之物缠上了…… 她一个压根找不到修炼法门的空杯修真人,可没有应付的本事。 但古来,利益之下必有勇夫。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运气这么差。 在她修复第一个物件的时候,就踩了雷。 这个雷,还不是一般的小雷。 沈韶春坐在破木门板上,望着眼前劈啪作响的火堆,伸手靠近边烤边搓两下。 荒宅里静得可怕。 她身后的垂花门,进去的院儿里刚死了两个道士。 不过,在她捡破门板烧火取暖时,那两个尸体已在她眼前被烧成了一堆灰。 她没见到这两个道士是怎么死的,甚至连点打斗的声音都不曾听见,两人就倒下了。 而罪魁祸首—— 沈韶春下意识攥了下衣角。 现儿正鸠占了她的鹊巢。 那是个白衣男子,她心里更愿意称其为白衣男鬼。 -- 第2页 因他脸白得几乎透明,压根不像个活人,就连他的出场方式也很阴间。 正常人谁会从一把生锈的刀里跑出来? 他如一道光电飞出来时,外头忽然就雷电交加,却也只是干霹雷闪电,不见半颗雨星。 他现身时,她就在屋里。 而那把男子由其里头飞出的刀,正是她在打磨去锈的旧物。 诡异发生之前,她听见外头有动静,就吹熄了油灯。 却一个不小心手摸到那把刀的刀刃,被割了一道。 当时太黑,她一心都在门外,谨防着突然闯进来要借宿的两人身上。 说来这两人似乎也并不是好人。 借宿就借宿,用得着暴力踹门? 两人在门砸下后就举着火折子踏进屋来。 他们先上下打量她。 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吓得已经不敢动了,才又瞧着桌上的木匣子。 这是她刚捡来的木匣子。 匣子上雕龙画凤很是气派,之前里头装的,正是那把锈刀。 两人似乎认得这匣子。 因两人看过木匣子后,互换了个眼神,最后都眯了眯眼。 这眯眼的动作,她在一些电视剧里瞧见过。 通常啊,是某人准备要发狠,或者杀人时,常会做的动作。 沈韶春当时怕极了。 怕到起了生理反应,十分想尿尿。 看到两人手里握着的长剑,她脚下却像生了根,丝毫不得动弹。 而就在那时,一道霹雳划破夜幕,近得仿似就落在了院子里,后头还跟着一声惊雷。 那雷声还未收尾,她手上握着的刀就一阵发寒。 这种寒意不是她一个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 冻到最后趋近发烫,像握了块干冰,沈韶春根本握不住。 刀脱手之际,一道白光乍现,带着刺痛人双目的耀眼。 沈韶春闭了闭眼。 待再一睁开,就见一个白衣男子浑身冒着白烟从刀里飞出。 男子背对着她。 她瞧不见他的模样,只是很高,高到屋中另两人在其面前,简直犹如矮脚鸡。 可他并不只在身高上给予二人压力。 他一出现,那二人就一改先前的轻松,直接面如死灰,仿佛见鬼。 就眨眼之间。 地上被踹落的门,猛地被掀起,直直砸向那俩道士的面门,将人掀了出去。 而她也遭了无妄之灾,被一根瞧不见的绳索套了脖颈,高高吊起。 脚下踢腾,白眼翻起,脑子几近宕机。 生死关头,她脖颈上的力道却忽地一松。 她从房梁的高度砸下,周身疼痛,仿佛是要散架。 但这痛也让她很快找回了意识。 门外死一般寂静。 她悄么探身朝门外瞧去。 视线落处是地上躺着的两人,腿脚摆成对折的姿势,不像个活人能摆出的样子。 沈韶春大受刺激,脑海中关于乱葬岗里尸水横流,蛆虫快活蠕动的画面又浮现眼前。 她猛地趴在地上狂呕,呕得心肝脾肺肾都差点出来。 眼角余光瞄到白影靠近,沈韶春猛然抬头。 他来了。 沈韶春身上一寒,呆呆地望着门口。 但男子却在门槛跟前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其实当时屋内黑灯瞎火,男子又背光站在门口,她并未瞧清男子的面容。 她就是觉得对方身量高大,那起码得有一米九。 加上又刚放倒两个人,气势很足,才让她生出对方居高临下的感觉。 沈韶春喉咙里堵着一句求饶的话,张嘴却是又吐了一口。 杀人是不对的、犯法的、恐怖的,与她平凡的生活隔得很远的事情。 这是她原本三观里的认知。 可她现在就身处凶案现场,杀人凶手还立在眼前,善恶不明。 沈韶春嘴里尝到了苦味,她怀疑是自己的胆儿破了的缘故。 “限你两盏茶的功夫把它收拾干净。” 这是白衣男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是那种厚而亮的声音,沉稳中带着点苏。 如果他不是个这么恐怖的人,沈韶春还挺吃这个声音的。 可他是个杀人魔。 就算了。 沈韶春不知道两盏茶是多久。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用巾帕抹干净了地面。 但对方似乎对此仍旧不满意,行往她住了三个月的木榻时,都是避着她吐过的那处。 路过时,他还衣袖一甩,不知甩出了什么东西,带着一股芳香,掩盖住了她吐出的污物的腥味。 空气清新剂么? 还挺好闻,却不是她能叫得出名字的香气。 沈韶春蹲在地上,看他盘腿坐上榻,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打坐。 他似乎忘记了要处置她。 沈韶春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忽而瞥见屋中人影成双。 原来他有影子。 沈韶春像是得了什么重大发现,吃惊得就差捂住嘴。 那他便不是鬼。 沈韶春刚找回一点儿胆子,就借着灯火,偷偷打量对方。 但仅是一眼,都不够她瞧清对方长相。 屋里的灯火就诡异自灭。 而她也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腰上一痛就以狗趴的姿势摔出门去。 -- 第3页 嘴里尝到了腥甜味。 想是牙齿磕到嘴唇所致,沈韶春有些不悦地看向身后。 洞开的门里,此时白雾缭绕,阵阵寒意飘散出来,有种她那个世界才会有的冷库的既视感。 沈韶春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回头瞧见不远处的两个躺姿诡异的尸体,她浑身又是一阵恶寒,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逃。 这是沈韶春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拉开门准备按出去。 迎头却似撞在一堵硬墙上,“咚”一声,额头生痛。 可她分明瞧见外头的夜幕还有人高的荒草,但就是出不去。 不止门口如此,就连围墙上也是同样的情况。 是结界么? 许多仙侠小说里都会提到这样一个东西。 无色无形,却能将里头和外头隔绝开来。 折腾了许久,莫得结果,沈韶春终于是放弃挣扎。 此时已是更深露重,冷静下来她才察觉到冷。 未免自己冷死,她去捡了被劈烂的木门板生火取暖。 未防那两具尸体就在她眼前,化成了一堆粉末。 冰葬还得摇晃才能成粉,火葬焚化也没这么快。 这也太可怕了。 沈韶春看也不敢看那洞开的屋子一眼,抱着碎木板就屁股着火似的跑出垂花门。 这一夜兵荒马乱得很,沈韶春原本以为自己受了这等刺激该是睡不着的。 可事实证明,她真的是心小她姐姐,真特么心大。 她枕着胳膊趴在膝盖上睡了一夜。 除了脖子有些痛,腰有些酸,屁股因为坐太久有些痛麻以外,她没有半点不适。 天总算是亮了。 沈韶春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查看门口的结界。 人很是顺利通过了门,结界已经不在了。 她壮了壮胆,蹑手蹑脚去屋里查看。 果真如她所料,已经人去屋空。 若不是门真的不在了,她真要以为这只是她发的一场既真实又顶可怕的恶梦。 受的刺激不轻,沈韶春这日并未去上班。 一整日,她混迹在梧桐郡的槐安街。 鉴于她并不受旁人待见,多数时候,她就坐在一棵梧桐树上,紧邻着一间叫“您里边请”的茶楼。 这里最热闹,地位堪比微博的热搜板块。 她望着头顶的梧桐叶,听着茶馆里头的热议。 “邹家是今日凌晨被灭的门。” “太惨了,一府上下无一人幸免,连一具尸身都没留下,全部都被术法化成了灰烬。”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仇怨,下如此狠手。” “你看着,这事儿没完,邹家是大华宗宗主夫人的娘家的一个分支,不日肯定有大华宗的人来调查此事。” “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橦栎山塌山有关?那山上不是封印着那位……” “嘘,你可收着点吧!” “难不成你是觉得他还能冲破封印跑出来?” “……” 那山里封印着谁,沈韶春看过小说,自是知道的。 而昨夜那个是不是那位被封印的人,她还暂时不能确定。 沈韶春摘下一片树叶。 就在手中一阵转看。 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她起身跳下树,她便往梧桐郡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行去。 邹家。 像方才谈话的人所说,这是一个大宗门的荫亲,是在这郡里横着走的一个世家。 宅门前自是气派。 阔门高第,还有雄赳赳的石狮看门。 眼下它宽大的匾额被人揭下摔在地上,还打“邹宅”二字中间劈成了两半。 即使如此,也难掩其曾经的豪气。 望着这个她差点被拖进去的宅邸,沈韶春忆及方才人家的谈话,着重回忆了“一府上下无一人幸免”这句。 身上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有些庆幸。 三个月前,沈韶春来到这郡里。 原身真是拥有了一副十分好看的皮囊。 脸蛋儿妖艳,身材也是凹凸有致,即使藏在一身褴褛的衣衫之下,仍旧招来不少惦记。 前有乞丐,后有各大花楼。 她刚逃出郡城城郭,却又被那路过的邹家的小公子邹四海瞧见。 其扬言要强抢她回去做玩物。 她一路被人拖至邹宅。 沿途碰见好些个人,却无一人敢上前管管这桩不平事。 甚至有人见了邹家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可见邹家人在这郡城里,是有多螃蟹。 幸好原身腿脚天生好使,她佯装愿意,趁对方放松戒备,她才逮着个空当逃脱。 在城里她绝对没有活路,沈韶春就直奔城外。 开阔地段无处藏身,正好路过,她就跑进荒宅。 那些人似乎很怕这宅子。 在门外徘徊,但就是不敢踏入半步,眼看天黑了,这帮人才不情不愿离开。 苏宅加上刨挖旧物这一职业,帮沈韶春躲过了很多麻烦事儿,清静到如今。 可眼下,疑似苏宅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主人回来了,她还能否在宅子里继续住下去? 若能住,她又够不够胆儿? 昨夜被人不声不响就吊起来的窒息感再度袭来,沈韶春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 第4页 但若不住在荒宅,别说眼下没钱租屋子了,就是有钱,怕也租不到。 她这类“刨尸人”,修士无不对她避之不及,怕宁愿屋子空在那里,也断不会租给她的吧。 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头疼。 眼看天黑下来,沈韶春咬咬牙往回走。 入夜在这郡城里晃,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个什么脏东西,就将人生吞了去。 比起这不明不白的死法,沈韶春还是决定回荒宅碰碰运气。 天帝,太上老君,佛主,观音菩萨,耶稣,总之各路神明,保佑她可以活过今晚吧。 第2章 苏玉舟 沈韶春在街上买了个最便宜的饼吃。 因为那饼的卖相不好,她还同老板讲了下价。 如今迫于现实,她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哪怕她能给哪个大户人家做做保姆,她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 那饼实在太干。 沈韶春没吃几口就被噎到了。 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疾行回荒宅。 匆匆喝口水,趁时间尚早,她里里外外将宅子翻看了一遍。 没别人。 一颗心,悬了一天了,此时才敢稍稍落回胸腔。 迈着轻松两分的步子往前院走。 沿路都是满积的灰尘和纵横交错的蛛丝,沈韶春急急行过。 她知道荒宅里是怎么个德性,便不常往里走。 此时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宅子里空落落的,还是有些瘆人。 好不容易回到前院,摆脱了那股子瘆人。 可一脚踏进西厢房的门槛,沈韶春却是一愣。 先前她查看过空无一人的木榻上,此时已经多出一个闭眼打坐的白衣男子。 这人的相貌,她人俗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帅。 具体怎么个帅法,她顾不上多打量,慌忙眨了两下眼睛。 她确定自己并不是眼花。 于是她猛抓一把身上布衣,准备在人发现自己之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可她刚退两步,就惊悚地发现榻上男子已掀开了丁点眼皮来望着她。 她宁愿他是全睁着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吓人。 沈韶春恍惚觉得他们之间都是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她当即顿住不敢动了。 “我不知道您在屋子里,先前回来,您还不在的,所以,我就……” 沈韶春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生怕自己哪个字眼说得不对惹得面前这人动怒,又给她来个悬梁。 “出去。” 白衣男子动怒倒是没有。 但冷冷从牙齿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沈韶春如蒙大赦,五步并作三步退出门来。 直到退下台阶,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又是猫在屋檐下烧火堆取暖的一夜。 沈韶春吹着火苗,一阵呛咳后靠在墙上。 她就看着白烟渐渐燃成红色的火簇,眼前越来越亮,身上也越来越暖。 总算是好受了些。 要不还是跑路吧? 借着火光,她清点了下自己尚存的灵石。 数来数去,也就二十余颗最次的三等白色灵石。 还不够买个马车轮子的。 沈韶春又靠回墙壁,长长地吐出口浊气。 白衣男子似乎只是要住在这里,对她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 沈韶春望向头顶不见一颗星的阴沉夜空。 希望明日不要下雨,她还得出门做事,不然坐吃山空,就更加走不了了。 可天公并没听到她的心声。 不知什么时辰开始下起的雨,沈韶春被冻得醒来。 眼前的火堆,已被雨水浇得只余一缕薄烟。 很冷。 火堆也半天生不起来。 沈韶春抱着胳膊原地踟蹰了阵,终是鼓起勇气往垂花门去。 她想找点取暖的薄毯。 为防着自己惹怒屋里那尊大佛,沈韶春先在门口朝屋里请示了一番。 “大佬,您歇着吗?” “还是醒着?” “外头下雨了,实在太冷,我身体的底子薄有些熬不住,想请问下我能不能进屋一趟?” “我就拿点取暖的毯子,拿了我就走,保证不多打扰您,您看我能进来吗?” 她在门口说了一大通,里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韶春多等了一会儿。 鉴于她实在不敢贸然踏进房门,别说房门了,就是台阶她也不敢踏上去一步。 没得到答复,虽心有不甘,但她还是认命地回身走了。 只是走到垂花门,被一阵夹杂着雨点的冷风一吹,她又打了两个哆嗦。 硬着头皮,于是她又往回走。 这次,她再请示了一遍。 屋内仍旧没有回应,但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您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多有冒犯,还请大佬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沈韶春提心吊胆踏上台阶。 就是在入门之前,她还停下来再次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甚至在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深呼吸。 但她踏入屋内,抬眼朝榻上一瞧。 哪里还有什么大佬。 -- 第5页 屋子里空荡荡的,脚步声重点都能有回音。 沈韶春掏出火折子,不放心的行至榻前,将榻边一圈都寻看了一遍。 是真的没人。 除了榻上躺着的那把无刀鞘的小刀,在她点起的火折子下闪着寒光。 沈韶春颤着手拾起榻上的小刀,移至眼前细瞧。 这把刀应该就是她当时打磨的那柄。 昨夜兵荒马乱,她都没想起这把刀的存在,更别提看看这刀生了个什么模样。 此时一瞧,这刀确是有些不凡。 刀身上刻了些繁复的花纹。 虽然那一只只的动物很小,瞧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种,但无一不张牙舞爪,给人的感觉就好凶。 这些动物若是哪个地方负责看门的凶兽,她一定不敢靠近。 沈韶春小心捏着刀柄,摩挲着上面镶嵌的颗颗细小的珠子。 是珍珠么还是玉珠子?好像又都不是。 那质地,沈韶春又再凑近,手上进一步配合着摩挲,只觉又有两分熟悉。 像她曾经买过的一把人造象牙梳的感觉。 她倒也不纠结,只拿着小刀在榻上坐下。 但她却不敢放心大胆地躺上去歇息,就这么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直直地望着洞开的门。 火折子的火光顶不住熄了下去。 沈韶春懒懒的,头也有些发晕,不知是不是方才冷到了,她更加不想起身去寻油灯。 就这么坐着。 不知坐了多久。 她听着雨声出神,觉得应该过了好一会儿,但似乎又没多长时间,因为雨还不停,天也还没亮。 再回神时,低头才发现手中的小刀竟又开始闪着光辉。 这次的光芒并不耀眼,更像是荧光棒程度的亮度。 她定定看着发亮的刀身。 神情略一恍惚,她好似在刀身上看到了人影的闪动。 沈韶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又擦擦眼睛,这才又朝刀身瞧去。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 刀身上果真是有人影在动。 而且里头的人,就是她方才脑子里在想着的两人。 她的父母。 可影像里的情景却叫她心头一紧。 白色的花圈,白色花,黑色的布条,这是……灵堂! 沈韶春再定睛朝正中摆着的照片瞧去,瞳孔就是一震。 是她的照片! 所以,这是她的葬礼? 虽然掉入深水里去的那时,她已经料到自己多半是活不了的了。 可真正看到自己的照片摆在灵堂里,滋味又是不同程度的难受。 疼爱自己的双亲立在灵堂内,前来吊唁的亲友有的红眼有的陪哭,道着“节哀”。 可他家是独生子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节哀? 父母脸上麻木的神情,刺痛了沈韶春的眼睛。 她的心也跟着生痛,像是被人拧着转了几圈。 完了,这下只怕是求死也回不去了。 往后,谁又来照顾她爸妈的后半生? 一滴泪落下砸在刀身上。 原本就不太清晰的影像,忽然像断电一样彻底消失不见。 再让她看两眼。 沈韶春一急伸手去抹,这一抹指尖又在刀刃上划了一道。 只觉一寒一痛间,刀又在她手中闪耀着亮起来。 她以为再来的会是影像。 没想到突现一阵耀眼强光之后,她身边的榻上又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而再观她原本握着刀的手,已然空空如也。 这事太过诡异。 沈韶春心还痛着,有些反应无能。 在榻上坐着呆愣了一瞬后,她才猛地蹦起来,抹着眼泪从榻边退开。 “我我我我我方才并未见到大佬在屋子里,所以就斗胆进来避避寒,大佬您别跟我计较,我这就出去。” 沈韶春哑着嗓音道。 想想外面的寒凉,加上方才的难过还没褪尽,沈韶春回身时又有点想哭。 只是她却没走成。 “站住。” 身后那个厚而亮的声音沉声道。 “……大佬有什么指示?” 沈韶春照例是不敢抬头的。 她盯着漆黑中自己的脚尖,心说他该不会这么小气吧,因为她擅自进门就要取她性命? “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生烧了你。” 这么凶的一句话,却是以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听着竟是比大声宣告更加叫人心惊胆战。 “自是不敢的。” 沈韶春是无脑的应了这一句。 待稍稍冷静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里的意思。 她又赶忙补充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 沈韶春立在原地等了一阵,也没等到对方哪怕一个音节。 她鼓了鼓劲才压着嗓音问:“大佬,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能出去了吗?” “嗯。” 对方从鼻子里发出这个音节。 沈韶春身上略放松了下,这就准备回退,可她没退两步,又被人出声吓得抖了一抖。 “等等。” 沈韶春喉咙里的那句“好汉饶命”,差点脱口而出。 没曾想对方却说:“你就在这屋里待着,找个角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 第6页 这不还是不放心她呗。 沈韶春心说一句,表面上却乖巧应了一声,寻了个离白衣男子最远的屋角坐下。 人虽坐下了,但她却不敢彻底放松,两眼仍是觑着榻上那个白影。 实在瞧着对方盘腿打坐一动未动,沈韶春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放松,方才在刀内所见的影像又浮现眼前。 沈韶春鼻头一酸,眼眶又湿了。 人生有两悲,年少失怙,中年丧子。 往常连看电视剧都觉得有些受不了这个。 可眼下,这事儿就实实在在发生了,在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里,叫她如何不痛心。 鼻子越发酸涩,一时间涕泪横流。 沈韶春以手擦鼻涕却怎么都擦不完,她小小吸了下鼻涕,一不小心就弄出了声响。 沈韶春心头不免一惊。 抬眼就朝榻上瞧去,却见一张黑乎乎的东西朝她面上飞来,将她兜头罩了个结实。 沈韶春摸着头上薄毯,小心揭开一角偷偷打量榻上。 那白影还是纹丝未动。 但心头因为对方这点好意,稍稍有生起一缕暖意。 “再发出声音,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果然暖意什么的,都是幻觉。 沈韶春一把将毯子掀起的一角放下来。 就将自己这么罩着俯在膝盖上趴着。 但她再不敢去回想双亲那麻木的神情,生怕自己再生出难过来抑制不住情绪崩塌。 如是纠结着,沈韶春没想到自己也能很快入睡。 只是她发了个梦却不大好。 梦里是那场末世降临一般的大雨。 她一脚踏进水里,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好似怎么都走不到头。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片汪洋,淹没了城市的道路、楼宇。 就连车都是漂浮在水面的,从她身边飘过,不知要飘向何处…… 醒来,她的情况也不大好。 头痛欲裂,身子软绵绵的,连站立起来都是强撑着一口气。 所幸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人。 没有那尊大佛的高压压着她,她轻松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她抬手抹了下额头和脸,两处均是烫手的触感。 口中也如干涸的枯田。 沈韶春望着桌上的茶壶舔了舔唇,强撑这一口气摇摇晃晃行过去。 孤苦伶仃的处境,最怕就是生病受伤有个什么好歹,没人照顾。 眼看就要走到桌边,只觉忽然袭来一阵天旋地转。 倒地后意识出走的瞬间,她瞧见一片白色衣角飘进了门来。 第3章 “公子,这女子的身体奇差无比,身上有旧伤未痊愈,还十分虚,我估摸着她住在这宅子里,平日里应该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所以……” “她交给你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只要她活着。” 迷迷糊糊间沈韶春听到这对话。 前一个声音她第一次听到,文文静静的,不知是何人。 后一个嘛,那厚而亮的声线实在太具有辨识度,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五大宗派的人定然很快就会来人,阿序,这女子可得好好看住,就是绑也得绑住了。” 这又是有别于前两个的另一个新声音,听起来气沉丹田,像是个耍铁拳大刀的孔武男子。 沈韶春:“??”黑人问号脸.jpg 五大宗派来不来梧桐郡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可别当公子面儿说,这姑娘的情还得想办法还了才是。” “灵石、法器,或者教点功法什么的,不就得了。” 灵石当然是好的,能教她功法那就更好了。 但是,等等。 她的什么情? 沈韶春大为不解。 下一秒只觉手指被人捏住抬起,忽地又是一痛,似被针扎了下,跟着指尖又被捏住有些发紧。 可身子仿佛陷在泥潭里,她实在挣扎不出来。 沈韶春没多久,又落入黑暗里。 她彻底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是被指尖的疼痛所唤醒。 她开眼时,榻边一个清俊的陌生男子,正拿着一块薄木片往她中指指尖抹膏药。 这药很神,清清凉凉的,一抹上她的痛感就立即消失。 沈韶春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搁药罐子的矮桌,却被矮桌上搁着的白玉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一碗底鲜红的血,血里还斜斜放着根上大下细的尖针,牙签粗细。 沈韶春不由得身上一寒。 再看向这清俊男子时,她不免皱起了眉头。 哪里来的偷血贼? “沈姑娘,你醒了。” 偷血贼见她醒来倒是一点都不慌,还面带着微笑,好似取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韶春从他手里抽回上了药被包扎好的手指,抽空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何处?” “苏园。” 沈韶春看着他,大概是她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对方低头轻咳一声笑道:“就是你原来住的荒宅。” 沈韶春这才点点头,她又转头打量屋子。 这里未免变得也太多了些! 一扫从前的破落,小到连个鹤形的熏香炉都看起来价值不菲,更别提屋中的实木家具,雅致摆件了,她这一觉醒来仿佛掉进了金窝窝。 -- 第7页 沈韶春收起自己穷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惊艳,再次回望面前的小哥。 “小哥哥你又是……” “苏槐序,你可以叫我阿序,我是这园子的管事。” 苏…… 沈韶春终于是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字眼。 她微微颔首,垂下头略思索片刻咬了咬嘴唇后又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那这园子的主人,难不成真的是……” “苏玉舟”三个字,梗在她喉咙里半天出不来。 她未尽的话,对方却得了要领,冲她笑着点了个头。 “姑娘昏迷了三日三夜,这会儿刚醒应该很饿了,我去叫人送点粥过来。” 人说着,已经端着那个放了血碗的托盘出去了。 沈韶春看着门口透光的山水画屏风,发了会儿呆。 指尖持续的清凉之感,让她回过神来低下头。 她的血是否有甚特殊的妙用? 前两次,疑是大魔头苏玉舟的白衣男子忽然出现时,那把刀上都沾了她的血。 她一开始以为是巧合,现在一细想,多半是有关联的。 可为何是她的血? 对方又生了个什么模样来着? 沈韶春钻进回忆里捞那男子的样貌。 她记得他脸似乎不太大,但特别的白,透明的那种白,像个鬼一样,因此显得眉毛特别浓。眉骨有些突出,加深了眼窝带点混血的感觉。他眼睛并不大,又藏在眼窝里,看人是眯着眼睛,让人生出这人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 大魔头嘛! 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靠一己之力,斗残了五大宗派,让宗派里的各大宗主和大能们,近些年是啥也不干只顾闭关了。 但这园子表现出的格调风雅,以及初见他时一身白衣轻飘飘的,又很难将他往“魔头”这二字上头靠。 就连屋里燃的檀香都很不魔头。 沈韶春侧头大量一眼香炉里的轻烟,只觉这熏香有个她说不出的花香味,沈韶春闻了头有些发闷。 于是她掀了被子,下榻。 走了两步,忽闻风铃声响。 略带点闷和重,该是个铜铃。 外头起风了。 沈韶春觉得身上有些凉,在屋子里搜寻,瞥见挂衣架上的白色披风,她取下披上,这才出了门。 风吹着翘檐上的铜风铃,继续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韶春立在檐下听着,定定看着。 看过头上,她又垂首。 这里也和屋里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 从头顶挂满的好看花灯,到院内一般大宅子都会配备的桌凳、花树等一应俱全。 她右手边还有个很有意趣的大鱼缸。 沈韶春拢住被风吹开的披风,走下台阶朝鱼缸行去。 她是带着观鱼赏花的兴致来的。 没想到把着鱼缸边朝里一望,她却有些骇住。 黑莲花。 黑色花瓣,黑色花蕊,就连生得细小笔直的杆,以及漂浮在水上的小巧荷叶,也都是黑色的。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沈韶春缩回手,藏进披风里,一步步退开。 直退到台阶处被阻了一下,她才不得不停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就是这时打垂花门来,她定定神,侧首望去。 来的是几个青衣小姑娘。 个个生得俏丽,梳着兔子耳朵一样的双髻,无一不捧着托盘,打抄手游廊直奔她而来。 她好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亲近和热闹,沈韶春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人家要喂她喝粥喝药,要伺候她沐浴更衣,要给她梳头,要给她画脸她都有些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好,多谢,我觉得我自己就可以。” 她强调数遍,搞得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面露尴尬之色,。 “园子里从不养闲人,若是我们哪里伺候得不好招姑娘烦了,姑娘指出来可好?” “不不不,”沈韶春摆手,“不是你们的问题。” 只是她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很不习惯旁人伺候,再说洗澡是件多么私密的事情,让人围着多尴尬。 可她实在用不好这个世界的化妆品。 什么胭脂瓶瓶罐罐,她分不清哪个是涂哪里的,也弄不好那么长的头发。 最后只得妥协,任由小姐姐们将自己揉扁搓圆。 不过,她也没闲着。 连同这些吃穿戴用品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张写了大段字的纸张。 沈韶春叹气。 想她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大学生,来到这异世界简直与文盲无异。 这弯弯曲曲的字体,她是连蒙带猜也没对两个,最后只能请旁边识字的丫头代为念读。 听读加上丫头的解释,她知道了,这两张纸就是两个所得不同的合同。 一个呢,就是给她鱼,一大笔灵石,保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生活无忧。 另一个呢,是授她以渔,园中藏典阁里的功法她可以随便挑着学,让她学会功法可以自保。 当然事后也会有一笔灵石,只是没有那么多。 而她要做的,就要毫无意见地供人采血。 采多少看情况,采多久也不确定,人说了算,反正不会让她死就是了。 虽然这明码标价的交易,让人心头有了一点底。 -- 第8页 但她仍是举棋不定,不是为二者选哪个,而是这交易做不做得。 她要救的是个大魔头,这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沈韶春很是犹豫。 她倒没那么高尚。 民生民计太大了,不在她一个小老百姓的考虑范畴。 她想的主要还是自己,魔头真若出来搞事情,世道乱了,她还有什么自保可言? “姑娘要是没想好,也不必着急签字,不若趁着去北苑见公子时,好好考虑一下?” “啊?” 原来她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去见这园子的主人。 她有意同小姐姐们打听这主人的事情,还有那把刀。 但她们将自己的嘴巴都管得相当好,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说。 她问什么,领头一个叫槐月的姑娘,就堵她一句。 “待会儿姑娘见到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呃,行吧。 想着园规严厉,沈韶春也不同她们为难。 梳妆完毕,沈韶春看着镜中的自己。 还好,审美在线。 梳的发髻蓬松度自然,以白色发带在头上固定妥帖,余下的发带部分则飘逸地垂于脑后。 头上也并不做过分装饰,一根翠玉素钗,一把金梳,都找了好看的角度插在上头。 颇有点点睛之笔的味道。 收拾妥当后,沈韶春就由槐月领着出了门。 她们刚往北苑走,南边的垂花门口,其余五个丫头又热热闹闹进了南苑。 各种颜色的衣服,珠光宝气的首饰,一盘接着一盘地往她住的屋子里送。 这排面,实难让人不受宠若惊。 沈韶春一时看得有点呆住,还是槐月紧唤她两声,她才回神。 不过,很快,她又呆住了。 “此处真的是原先那个荒宅?” 得了对方肯定的回答,沈韶春更惊讶了。 原先的荒宅明明只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啊,如今怎的…… 沈韶春穿门过院,早已经走得晕菜。 路过一个小湖又有一个小潭,还爬了两座小山,等登上山腰,她只觉小腿肚都开始发胀。 要命的,这简直像是在逛什么皇家园林景区。 “确是在原先的宅子里,不过姑娘眼下瞧见的皆为菩提术所造,是苏管事的本领之一。” 槐月进一步跟她解释。 沈韶春听了一阵,明白过来。 这就是苏槐序的施的一个法术。 相当于将一个庞大的园子缩小了放在原来的宅子里,从外面看却并无不同。 但这园子未免造得也太大了些。 沈韶春扶着一处光滑的山石停下歇口气。 “不好意思,槐月姐姐,咱们歇会儿吧,我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 “是奴婢的错,姑娘你喝口灵气水吧。” 沈韶春抬眼就看着槐月无中生有,捧出个托盘到她面前,倒了杯东西递给她。 这变来变去的法术着实是个神奇的东西。 若原身的修为没有被废,她说不定也能体验一把操控灵力的感觉。 如今,她只能扼腕叹息,干干羡慕着别人。 咦,芭乐汁么? 沈韶春砸吧下嘴,品着口中刚喝下的汁水,只觉香香甜甜跟芭乐汁真的好像。 挺好喝,在这里实难喝到,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搁下杯子。 “这灵气水有提神助体力的功效,一次性不能多喝,否则会全身燥热难耐恐受不住,若姑娘喜欢,明日我再给姑娘弄一些。” 槐月是个极醒目的人,沈韶春也不跟人客气,当即喜笑颜开,点点头。 别说,这杯东西下肚,驱赶疲乏的功效还真是立竿见影。 她后面一口气穿过三个三进的四合院,竟然一点不觉得累了,甚至连气喘都不曾有。 这一路人影也不见几个,园子里空落落的难受,好在一直由槐月领着她感觉好一些。 但忽然走到一个与前头风格迥异的地方跟前,槐月却突然停下来。 “后面的路要姑娘自己进去了,公子就在枫林里的空居等着姑娘,姑娘只管跟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 大概是有什么禁令。 沈韶春也不为难槐月,听她说会在此处等她一道回南苑,她才点头。 深吸口气,她抬脚入了眼前的幽深树林。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处满植绿树的原因,自打她入内,便觉得冷。 她不自觉拉紧身上披风,裹住自己。 一路走她一路抬头看,只觉这道旁的树生得也很有灵性。 两边的枝干往道路中间长,形成个圆拱形,随着九弯十八拐的青石板路,也弯弯曲曲。 很像隧道。 沈韶春攥着披风边缘。 她对隧道有种天然的恐惧。 特别是又长又深的隧道,她总觉得哪处会在她不注意之时忽然窜出个东西来吓她个魂飞魄散。 然而吓人的仅仅是她的脑补,真实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走出这天然的深林隧道之后,眼前果然现出一大片枫树林。 只是这林子的样子,却与她意想中的大相径庭,弄得她有些不敢踏足。 火红的枫林多么美好。 就似某国的琉璃光院,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她眼前的这个呢,却是骇人的黑色枫林。 -- 第9页 黑色黑得很极致,范围又太大,比那鱼缸内的黑色莲花更让人裹足不前。 别说入内了,她就是立在外面瞧着都觉得黑压压的一片,有些喘气艰难。 沈韶春下意识欲退。 但很快,她便发现她的身子忽然间并不由她自己控制。 仿佛魔怔了,自己就能朝着枫林深处的一个二层小楼靠近。 空居。 被迫踏上小楼。 惊恐之余,她回想起槐月口中的这个名词。 配上眼前所见—— 间间空落落一点家具都没有,同时连窗户都洞开的屋子,她觉得这二字实在实至名归。 将跑偏的注意力拉回来。 沈韶春已经身不由己,来到了二楼走廊的最后一间屋子。 这屋里与方才所见的那些空屋并没有分别,除了屋子的正中间,多了个个一身深色衣的戴冠男子。 讲真,单单瞧这挺直的背脊,这饱满的后脑勺,已经可以打个八分了。 正面能不能得满另外两分,沈韶春心里是有个大概的数的。 这人大概率是先前那个白衣男子,她不难猜到。 只是她虽然已经知道对方的长相,但真正被拉到人的正面跪坐下来,对上人家的正脸,她还是愣了那么一下。 这确是那个白衣男子。 身着黑衣的他,头发全数拢在一顶镶金嵌宝的黑冠之中,干净利落。 他这样,与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身鬼气的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时娇弱,五官并不显色,此时气色挺好,瞧着俊逸不凡。 沈韶春对着这个人,心生感叹,怎么会有人把冠戴得这样好看。 再瞧这张脸,特别是这唇,厚薄适中,唇形漂亮,盯着看得久了就有点浮想联翩。 “你再盯着我,我便废了你这双眼睛。” 沉浸在美貌里的沈韶春,冷不丁听到这句话。 一时间,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开了盖的冰柜面前,寒气扑面而来。 她瞬间回神,当即低下头去。 未防着,下巴又被抬起。 她以为是对方动手动脚,但一瞧,那不过是一道会发光的线。 一头连着她的下巴,一头连着他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寒噤。 遇到苏玉舟之后,她总是觉得很冷。 当然冷并不是此时的重点,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求饶? 沈韶春眼珠在眼眶打转,疯狂搜寻措辞,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开口的时机。 这人二话不说地又对她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那道发光的线由她的下巴上移。 感觉像是一只多脚的虫子爬过她的唇,路过她的鼻子上了她的眉心。 就在她成个惊慌的丈二和尚时,一个猝不及防,眉心处就传来一阵尖刺的痛感。 带着冰冻的寒意,直往她脑子里钻。 跟着就是无尽的胀痛。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似要打眉心开始裂开一般。 她想说话,但张嘴,却只能无意义的“哇哇哇”。 这是…… 开颅吸她脑花么?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沈韶春,被吓得不轻。 额头也是真的痛,不一会儿,她便控制不住地淌了泪花。 说好的只取血不伤她性命呢? 第4章 一柄剑直指面门。 “行简哥哥,为什么呀?” “你还是称呼我为温公子吧,下一次,你若再敢伤我妻,我定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面前被唤作“行简哥哥”的人,冷冷地宣告着这句。 待一路红装的迎亲队伍乘着飞舟,朝天边飞去,面前又忽然出现个娇俏的女子。 “呵,妖女,就凭你这身份也配跟我画桡姐相提并论?” 俏女子满脸不屑。 “他温行简舍不得废了你,我方霓旌却不怕来做这个恶人,敢欺我姐姐,我定要你下半辈子在凄惨之中,活得生不如死。” 娇俏女子语毕,眼中刀光剑影,便将夹在掌中钉子模样的东西飞来…… 苏玉舟从沈韶春的识海抽身。 他方才入她识海,是以她的角度看到的这些,仿佛自己亲历了一回这等对待,心下不免有些来气。 可看着面前人的身子,如一块破布似的撑不住而倒下,还未出离愤怒的他却是愣了一下。 虽然从她识海中瞧见了她的一些过往,知道她身体大概是真的差。 但他没想到会差到如此地步,连一个探海术都顶不住。 抑或,她这是被吓的? 苏玉舟定睛在沈韶春这张妖艳的脸上。 眉头一皱,他手一挥终是破了她面上的假面之术。 古来毁人容貌的报复他听过也见过,可赠人妖艳之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孤女,还是个修为为零的人,顶着这张脸,能遇到什么好事? 施术之人的居心…… 苏玉舟眼眸中寒光一闪。 这些正派人士的招数,还是这么的阴狠毒辣。 都是正派人士的受害者,苏玉舟不禁再瞧两眼沈韶春的本来面目。 小圆脸,五官不似之前的浓墨重彩,眉眼生得都有些淡,显出两分可怜。 但却是比之前的妖艳之相,令他顺眼不少。 -- 第10页 但顺眼不代表他愿意同她待在一块儿。 苏玉舟很快唤了人来将其带走。 “槐月。” “……公子。” 还陷在沈韶春突然改头换面的惊讶里,槐月回话都慢了两分。 “你每日给她准备两杯灵气水,尽力助她打通身上的中脘、两天枢和气海四穴。” “是闭脉钉么?” 苏玉舟不答,看了眼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色,掀唇说了声“去吧”就再度闭上眼睛。 槐月行了个礼,一把将人扛上身,缩地成寸就到了枫树林。 她瞥了眼肩上人的肚子,视线骤然一冷。 这些宗门自诩正派,却每每又发明出闭脉钉这类阴损毒辣的东西。 可怜这女子,亲没抢成,还把自己的修为搭了进去。 如今这个样子,即便是四穴打通,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往日一半的光景。 槐月抿了下唇不再多逗留,将人扛回南苑后,立即喂下另一杯灵气水。 沈韶春身子弱是弱,可她晕倒,却多半是被吓的。 试问,谁能受得住有人朝自己脑子里伸东西搅和? 这放到她的那个世界,那是动辄就要脑死或者瘫掉的,如何还能安然无恙? 但她再次醒转,眼前是略微熟悉一些的房间。 脑子没坏,人也能活动自如,除了身上燥热还有些晕菜外,并无其他明显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 忽而,她又暴跳起身。 女子皆爱美,她也不例外。 沈韶春惦记着自己的额间,生怕会留下“术后”创伤,她一起身就着急照镜子。 妈呀! 额头光洁还是那样光洁,可镜中这张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娃娃脸又是哪位啊? 沈韶春所受的惊吓无疑又多添两分。 她这怕不是拿的变身剧本? 往后难不成还有大胡子糙汉,弯腰驼背的老妪,奶声奶气的总角小儿…… 这变化给她落下个后遗症。 她每日起身第一件事总是自摸加照镜子。 老实说,这张新脸虽与艳不沾边,但还是美的。 若说原来那张脸是御姐范儿,现在这张,就是小萝莉,很是可爱。 就是不习惯是真不习惯,她前面几日常常忘记变脸这回事,路过水潭乍一见映出的脸,她的反应都是—— “您谁啊?” 她身上有旧伤。 是在肚子上,四根钉子深深扎入。 这种情况,在她那个世界,这么久不取出来人怕是早没了。 但在此地,不能用科学的眼光看待一切,她除了时不时会岔口气地疼外,活动并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不代表她就一定要活动,生计不愁之后,她更愿意在榻上躺尸。 她过了一段很滋润的日子。 做过最剧烈的活动,就是出门晒着太阳荡秋千,还有下榻吃饭。 苏园的伙食很好,十天半个月了,菜色没带重样,很是可口。 她每日还能喝到灵气水。 槐月的芭乐汁,有催生体力鼓舞人心的作用。 她每次都选择在苏槐序取血后来一杯,心情会好上许多。 她一开始并不常见到苏玉舟。 他偶尔才会让她去空居。 他们就只做那一件事—— “开颅”。 这个术法每次都能把她弄晕。 她就是个弱女子没法反抗,所以她选择躺平。 更因为不抵抗,术后的反应反而会小一些,头没那么痛。 后来,苏玉舟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在空居开她的颅了。 他渐渐也会出现在她生活的区域。 随着她活动区域的增大。 有时是在她喝茶的憩亭,有时是在她观鸟的山石,也会是在她钓鱼打盹的露台,还有时是她吃饭的饭桌旁…… 他是随心所欲,就是不大说话,像个冷冰冰的手术机器。 这人从北苑出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 沈韶春被搞得疑神疑鬼,出个门跟打游击似的。 有时半夜额头上被什么碰到,她都能惊醒坐起。 他施术据说是寻找两人之间的渊源。 说人话就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血能解封他? 他找没找到点线索她不知道,她倒是因着这个补习了下原身从前的生活画面。 脑海里的反应每次都不一样。 不过大多数时候出现的,都是她独自修炼,采药炼丹打妖兽炼器的画面。 跃然眼前,是一个独立自强,百折不挠的优秀女性形象。 很正面,很得人好感,至少是她的好感。 更让人心疼。 就这般努力的人,气运却是真的差。 采个药永远没有好的品相。 练的丹废弃的不知是练成的多少倍。 还炸炉子,因是在温行简的家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偏偏炼出的东西还不争气,即便成了也是最差的品级。 就打个妖兽,碰到有妖丹的,是一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果真是炮灰女配的命呐。 当然,记忆里也会出现旁人。 有一个老嬷嬷,照顾着她的生活。 更有本小说的男主,温行简。 她陪着他长大。 -- 第11页 看他从一个懵懂小儿长成阳光少年,最终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温润男青年。 他一直给她优待。 然后在她以为,不止她以为,是身边的人几乎都以为,她必然会嫁他时,男青年突然就要另娶别的女子了。 这错付的初恋生活,多数都是围着温行简转。 大抵是原身太过痛苦,忘了一大半。 苏玉舟跟她一起回忆着这些片段。 她有时能睁开眼,看他的表情真叫个一言难尽。 人生在世,谁还没碰到过渣男啊! 况且温行简对沈韶春,那也不算是渣,顶多算中央空调,不小心把她给暖到了。 她便不看苏玉舟的脸,更多盯着他的手掌。 沈韶春都能凭着记忆画出他的手掌心里的纹路来。 他有条奇长的生命线。 “生命线长,这代表着长寿。” 他还有条粗壮的事业线,据说他有几条极为令人眼红又隐蔽的灵石矿脉,早已富得流油。 “事业线不管啦,看看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是感情线,他的干干净净,一通到底。 “一点分叉都没有还一通到底,是个专情之人,一生啊只会有一个中意之人。” “是不是就代表,可以同一心人白头偕老。” “……大抵是吧。” 沈韶春心虚,她哪儿会看什么手相。 她就同几个丫头闲来闹着玩,多半是胡诌的。 为给自己留点余地,沈韶春找补一句。 “但也分人,像你们公子这样冷情的,即使感情线再干净纤长,说不定也要一辈子都过双十一。” “什么是双十一?” “就是一种节日,专门虐狗的。” 她这刚刚说完,正对门口而坐的她,恰好与忽然出现的苏玉舟视线相撞。 沈韶春:“……”白天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传说大魔头苏玉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沈韶春迎着冷风,抱着屋顶上的攒尖想,还真是。 她是被苏玉舟提着后领,扔到屋顶上来的。 不是带着她飞到苏园东苑最高的阁楼,而是从南苑的院子,直接将她丢来东苑。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反正她一直晕乎乎的,待清醒人已经趴在五层楼高的屋顶上了。 果然安逸会让人麻痹大意。 她揉了揉脑袋。 他虽然对她还算客气,但是她怎么能忘了,他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这一点呢? 她饿着肚子,孤零零地在屋顶坐了一日一夜。 白天吹冷风,夜里听疑似猫头鹰的鸟儿“咕咕”叫唤,在她前边,后边,左边,右边。 哪儿哪儿都是。 累了她也不敢睡,生怕自己睡着了松了攒尖从屋顶掉下去摔死。 她困得人仰马翻,还饥寒交迫,终于第二日临近晌午,她才气息奄奄地被槐月从屋顶抱了下来。 “有点发烧了。” 浑浑噩噩时,额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身子里像是烧了一把火,她正难耐着,冷不丁被这冰凉一碰,还有两分舒服。 可那冰凉的东西并未多逗留,一下移开。 沈韶春急得一把抓住。 她抓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确是冰冰凉凉的,她不管不顾又搁回额头上来。 旁边的几个丫头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转头盯着榻边这个越发僵直的背脊。 第5章 抓着自己的这双手小小的,有点软,但白却是没有他的手白。 大抵是她长期采药炼丹,后又刨土挖泥造成的。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却没想到会被人碰。 于是乎,苏玉舟小小的愣了一下。 不过就短短一瞬,他便猛地将手抽走。 他一抽走自己的手,榻上的沈韶春便五官都挤到一处,看着像是难受,又像是委屈。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测,她口中还小声的“呜咽”一声。 苏玉舟将手握成拳,看了眼她眼角滑落的泪水,终是抬手往她眉心一点。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家公子何曾亲自为谁驱过病痛疗过伤? 当初他最亲近的苏槐序管事身负重伤,他也只是从旁指点,并未亲自动手。 眼下不过是发个烧,一副药就能搞定的事儿,却劳他亲自上阵。 怎么看都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真真是开了眼了。 几个丫头心下一阵激动,对沈韶春生出点别样的期待来。 没过多久,榻上的人五官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 苏玉舟收回手。 “你们照看着,等她此次好了,就让她去藏典阁。” 身体这么差,还怎么应对他要做的事情? “是。” 沈韶春一病初愈,发现身边的人都有点怪怪的。 往常她的衣饰都是包办的,别人送什么来,她就穿什么,不挑,也不好意思挑。 可她病过之后,制衣的女使和专管首饰部门的管事,相继找上门来询问她的喜好。 说是往后,都会按照她的喜好来制衣和首饰。 沈韶春问号猫猫脸看向槐月,对方却只是掩唇一笑。 搞啥子哟? -- 第12页 沈韶春越发摸不着头脑。 不止是制衣部和首饰部有点奇怪,就连男侍,苏园的保安部门也不太一样。 她自从进来这园子就再也没出去过。 苏玉舟不让,八成是怕她逃跑。 园子里有不少男侍守着。 这些人都是不苟言笑,不近人情,除了长得还算俊俏让人舒心点以外,是真让人火大的类型。 连她靠近大门口,只是看看外面的机会都不给。 弄得她有段时间无法亲眼瞧见门外发生的事,跟个深闺绣花的待嫁小女儿似的,什么都只能听说。 听说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说又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说又又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得多了,沈韶春逐渐冷漠脸。 可现在是怎么着,她一提出想出门口看看,对方的管事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第二次,她又提出想去旁边的林子里走走,对方沉吟片刻,虽有点为难,但仍是答应了。 第三次,梧桐郡城内遇到节日雷打不动地挂起花灯过节。 沈韶春提出想买个花灯凑个热闹,对方虽没答应让她进城,但却替她弄来了几个花灯。 有鱼形的,有兔儿模样的,也有花样繁复的花朵的,更有龙的模样的…… 反正,就好些个,一字排开让她选。 “兄弟,你们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我快死了,所以你们才对我分外宽容?” 这就好比断头饭,送人上路前,总要让人吃顿饱的,吃顿好的。 “姑娘宽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对方不仅出言安慰了她,还脸上的肉抽了一抽,沈韶春勉强觉得那算是一个笑。 真是古古怪怪。 这次发烧她折腾得有些久。 时有反复,等到彻底好利索了,沈韶春就被槐月带到藏典阁。 是了,这份合同,当时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想要学点本领,但身子一直就不适合学功法。 眼下烧退了,肚子上的那四根钉子,也不再总是折磨她令她岔气生痛,倒是个合适的时候。 这藏典阁不是别处,就是东苑最高的那个阁楼。 沈韶春看了眼她曾待了一日一夜的攒尖顶,心头还是有些来气。 苏玉舟这几日一直没出现在南苑附近过。 槐月说他是在忙着修炼,沈韶春却觉得他八成是没脸。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么会因为折磨了一个小姑娘而心生愧疚呢? 她想多了。 身无所长,在这异世界里实在寸步难行。 沈韶春收了收心思,挺了挺胸膛,认真穿梭于藏典阁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之间。 这里的功法很多,有些一看名字就能看出来是什么。 比如灌水诀,就是给灵植自动浇水的功法,比如清洁咒,帮助清洁身体,比洗澡还干净,关键方便省事。 不过有些就很晦涩难懂的。 比如当登诀,第一眼看根本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功法,直到她翻开来看。 原来就是个从山脚一口气飞上山顶的功法。 “一开始,我们学些简单点的,刺激刺激身上的筋脉,主要形成一种运气的习惯,与闭脉钉形成对抗。” “是有利于闭脉钉的拔除么?” “姑娘聪明。” 沈韶春干干一笑,她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这点理解能力还是有的。 不过言语上的理解,不代表正式学起功法来顺利。 沈韶春背了口诀,暗暗在心头念,但身体毫无反应。 好在幸运的是,沈韶春原身的一些基本功,并未随着原身的逝去而忘记,就类似于肌肉记忆。 她可以直接跳过引气入体这个阶段,被槐月一指点,只要打坐掐诀就成功了。 她一开始是感受不到什么气不气的,只是听槐月说看见了。 学了两日,她才真的有了点感觉。 只是这感觉就有点不大美妙。 她每一次成功引气入体,试着运转时,都会有种刚喝了口很烫的水,一着急咽下去,就一路从喉咙烫到胃里。 槐月说这是闭脉钉的缘故。 沈韶春一直以为闭脉钉就只是会让她岔气难受而已,此时才真正懂得槐月等几个丫头说起此物脸上恨恨的神情。 “这东西,还真是辣椒加砒|霜啊。” “什么?” “又毒又辣啊。” “噗,姑娘真是风趣。” 沈韶春一笑,揉了揉自己似被油烫过的胳膊和肚子,抿下一口灵气水。 闭脉钉不仅让她练功不顺,还很消耗她的体力。 但这灵气水一日又不能多喝,沈韶春只能喝得节约一点。 今日不知是身体的承受力临近极限,还是过多挫败导致她有点心浮气躁,她的失败次数是往日的翻倍。 “就算失败九十九次,也要再努力一次,凑个整数。” 沈韶春这死磕劲儿一燃起来,她又闭上眼睛开始。 修炼这事儿,就像感情,别人帮不了你太多。 槐月除了指点她,更多的只能从旁护法。 这个中的煎熬,还得她自己一点点来。 沈韶春闭上眼睛之时,门外出现一片黑色衣角。 -- 第13页 槐月看了眼沈韶春,悄无声息地起身出去。 “公子来了。” “如何?” “还是老问题,但今日的情况越发不好了。” 引入的气一旦接触了闭脉钉,气息就会变得异常地弱。 “沈姑娘很要强,她忍着极大的痛苦也只能勉强运转几个小周天,可这样做她之后只怕要歇息好久,等到完全恢复了体力才能开始下一次尝试。” 苏玉舟沉吟片刻。 有些人,面上看着是副受不得苦的模样,但内里却堪比头牛。 她还真是不负她在记忆里所呈现出的样子,百折不挠又有股蛮干的蛮劲儿。 简直乱来。 苏玉舟侧目。 他透过窗棂朝屋子里望去。 地上的人,满头大汗,眉头紧蹙,浑身都在抖动,就是一副正忍受极大痛苦的模样。 苏玉舟拧眉,手微微一抬,就听屋里“咚”一声。 沈韶春晕倒在地板上。 苏玉舟的眉头随之松开。 “欲速则不达,送她回南苑,休息两日。” “是,公子。” 槐月望着苏玉舟离去的背影,轻挑起唇角。 “公子在沈姑娘的事情上面,似乎总有些反常。” 刚捧着瓜果点心到来的杪夏凑到槐月跟前悄声道。 槐月笑出声。 怕是连公子自己都没发现吧。 沈韶春被苏玉舟施了瞌睡咒,这一睡就从傍晚睡到第二日晌午。 好的睡眠让她精神焕发,沈韶春捧着脸望着镜子,手指时不时在上面弹跳一番。 脸颊水嘭嘭的,状态好到像是刚做了个spa,还是很贵的那种。 “女孩子果然还是不要轻易熬夜。” 沈韶春因为练功,白天的疼痛,会有些余韵留到夜里,让她睡得十分不好。 “槐月姐姐,瞌睡咒是个好东西呀,我想学,你能否教我?” “当然。” 槐月应声,但这瞌睡咒的来历,她还是要讲一讲。 一阵之后,沈韶春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瞌睡咒的发明者,原来竟是苏玉舟。 他有段时间出现了睡眠问题。 不过,这瞌睡咒他发明出来却对他没有太大的用处,反而造福了广大的修仙众。 “不止瞌睡咒,藏典阁里的好多功法其实都是公子闲来无事时发明的。” “修真界许多人都有偷学,但他们却从不记公子的好。” “什么传言话本,只要一说到魔君彼瞻,就没有几句是好话,搞得没见过公子的人总觉得公子三头六臂是个怪物。” 几个丫头不知道,沈韶春暗暗在心里吐槽。 “他比怪物还可怕好么?” 沈韶春被勒令休息,就跟酣春和杪夏这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丫头闲聊。 两人也是实在人,愣是从瞌睡咒延伸出了好多苏玉舟的旧事,说来与她听。 她从前对苏玉舟就一个印象,弑杀残暴冷酷无情,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些面,还竟然是个发明大佬。 他学霸的形象,就这么立起来了。 沈韶春扒着她院里的鱼缸,定定瞧着里头的黑心莲。 “玉舟”是指酒杯,但也有莲花之意。 他名字的这二字,并不是凭空取的,也是有来历的。 她从酣春和杪夏那里了解到,苏玉舟出生之时,魔界早已经死绝的墨莲,忽然一夜之间从水里冒出。 盛放在刹那之间。 一时,灵气充斥着天地,可谓盛景无两。 他确是个天才。 第一次劫云汇聚魔界的风谣山,就是如柱的雷劫劈下。 十九道汹汹的雷击过后,他一口气从炼气突破至辟谷。 中间跳过了筑基、开光和胎息三个大境界,共计四十五个小境界。 大抵这样的突破太过逆天,是以他所承受的雷劫,比旁人多了四道。 有些人多一道都有可能非死即废,他却都安然无恙地都受下了。 彼时,他不过六十余岁,是整个修真界、魔修界最年轻的突破辟谷境界的修者。 “这么看,这株黑莲,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 沈韶春喃喃自语,伸出手想碰一碰黑莲花,但苏玉舟那张版眯双眼的模样,忽然在花蕊中一闪。 她在距离花瓣一掌宽的地方,堪堪停住。 “怎么个不一样?” 冷不丁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沈韶春吓得身上一抖,彻底收回手。 可双手扒住的鱼缸沿本来就很光滑,加上上头有水,她一个用力,就有点打滑。 上半身有些不受控制,就朝着水缸里扑去。 靓女扑水缸,这样子不大好看吧。 为着这个即将发生的出糗,沈韶春在心里不住叹气。 但惨事并未发生,沈韶春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那里捆着一根指粗的法线,闪着柔和的光。 第6章 是苏玉舟。 这法线,她再熟悉不过。 一句“谢谢”即将脱口。 “现存的墨莲并不多,实在不想再被你糟蹋一株。” “……” 这话您大可不必说出来的。 沈韶春引入身体里的灵气,过了闭脉钉就所剩无几。 她现在心头对苏玉舟的感激之情,就好比灵气,而他那句话,就是闭脉钉。 -- 第14页 一筛过,真就没了。 虽然有气,但终究是躲过一劫。 沈韶春站直,整理好仪态,仰起头。 视线在他一贯没太多表情的脸上一扫。 她主动道:“来吧。” 若是动作快点,她昏迷醒来还能赶上酣春种的蘑菇开采,洗洗给她汆个肉汤。 语毕。 她也不看他反应,视线就垂下,落在他交叠的前襟。 又是银线,她瞧着他黑色衣襟上的滚边。 从初见之后,她每一次再见他,他穿的都是黑衣。 而每件黑衣上的纹饰,皆是以银线锈制。 财大气粗的苏玉舟,给她穿金戴宝玉,自己却用银丝线做衣服。 这是什么富人的返璞归真么?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知沈韶春所思的苏玉舟,只觉她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对着他。 半垂的眼皮上,睫毛浓密又纤长。 苏玉舟手指轻动,内心却动摇了。 他此行确是为探海而来。 可脑子里浮现她在阁楼里满头大汗,眉头紧蹙却又不甘放弃的模样,他似乎有点下不了手。 只不过是施个术法,能比杀人还难? 苏玉舟紧握住拳。 还是杀人简单点。 他忽又松开,手指微动。 只听哗啦水响。 沈韶春:“……”你他妈!是有什么大病?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侧头瞪向垂花门。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来的? 一声不吭泼她满脸的水,然后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人喔。 “你们家公子真的好难懂。” 沈韶春沐浴更衣过后,坐在镜子前任由杪夏用术法替她烘干头发。 这热灼咒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烘头发烘衣服,还能烤肉等,节能环保,还能一法多用。 她将其划入自己想学本领的小本本。 “公子的性子是有些难捉摸,但他人好,苏园里有一小半的人都是公子捡来的,另外一大部分是主动来投靠的。” “捡来的?” “对,比如槐月。” 槐月在遇到苏玉舟时,她家正被灭门。 家里人都死光了,就独留她一人。 她那时从外面采了灵植回来,与抢夺了她家《催丹宝典》的所谓正派修士正面撞上。 她那会儿尚小,本事没多少,抵不过对方只能任人宰割。 但对方却是个变态,又卑鄙无耻,在她丹田处打入闭脉钉,还用鞭子抽她。 她被抽得满身血痕,满地打滚,对方似乎觉得这画面十分有趣,在那儿挣扎狂笑不止。 幸好苏玉舟路过,杀了那几个修士替她一家上下报了仇,还将槐月捡回了风谣山的宫殿里。 沈韶春听着杪夏叙述这事儿,身上都阵阵发冷。 谁能想到如今时常笑颜相对的槐月,身世竟然这般凄惨。 “我也是捡来的,不过不是被公子捡到,而是苏管事。” 杪夏说这句时声音略微放柔。 沈韶春打镜中望向她俏丽的面庞。 她这样子,就跟她室友提暗恋对象名字时的模样差不多少。 少女怀春,仿佛身上披了一件绒绒的外裳,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温柔。 哇哦,看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 沈韶春抿唇一笑。 瞬间她又收敛。 小女儿家嘛,小心思被人看穿,总不免会觉得害羞。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也是被所谓正派人士所害?” “这倒不是,我爹娘死于一处秘境。我躲在秘境周边的山洞等,因过了约定时间还未见他们回来,我就跑出去寻,正好遇到从秘境出来的苏管事。是他带我找到了我父母的尸体,并带出秘境埋葬。后来,苏管事就收留了我,还教我本事。” “没想到你们的身世竟都这么坎坷。” “世道如此,谁也逃不掉。” 世道如此,谁也逃不掉。 沈韶春暗暗重复着杪夏的这句话。 这么看来,她留在苏园里还相对安全一些。 沈韶春嘬了嘬牙花儿。 不对呀,这苏玉舟不是反派头子吗? 怎么她迄今为止听到的版本,都是他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他却是个好人呢? 他救他们替他们报仇雪恨,还收留他遇到的孤儿们,简直就是修真界的孤儿院院长嘛。 所以,她除了对他有点用之外,更因为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才被他收进园子里的? “那个,杪夏,有个问题,你们也都会跟苏园签合同?” “合同?” “嗯,就我先前按过手印那张纸。” “没有的。” 杪夏摇头。 她探身从妆台上拿起梳子开始替沈韶春梳头。 “那槐月、酣春、雁月她们呢?” “似乎,也都没有。” “就我一人有?” “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大概因为姑娘是修真界的人,不是咱们魔界的,所以……” 所以,他才没想过要长久把她留在园子里。 一开始就是打算合同上的承诺兑现完之后,就打发她走人? 沈韶春觉得自己猜得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 第15页 原来他们不同。 她就是个合同短期工,而他们已经在编制内了。 沈韶春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 她还以为自己是找着了组织呢,没想到竟是时间一到,她还得退群。 沈韶春:终究是错付了。 起秋风了。 苏园的枫叶好像一夜之间变红。 虽然不比正常的红枫那样艳丽,而是黑色中带点赤,不过,总算是正常了些。 沈韶春站在藏书阁最高的一层,捧着一个纸卷望向北苑的枫林。 “沈姑娘最近怎么了?” 酣春问杪夏。 杪夏摇头。 原来不止她一人看出来沈姑娘不对劲。 沈姑娘最近时常走神。 除了走神,其每日都把自己关在藏书阁,练功之余还征得了公子的同意,誊抄了其感兴趣的功法。 沈姑娘很忙,忙到没空跟人说话,夜深了才回到南苑,也是倒头就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槐月。” “槐月怎么了?” “她跟沈姑娘说了闭脉钉的真相。” “取出一根需要十年之久?” 杪夏抿唇点头。 “可我看着不像。” 当初听说槐月得知闭脉钉短时间内取不出来,还因此消沉了一段时间,只顾着玩什么功法都不想碰。 抑或,这沈姑娘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其实不然。 只有沈韶春自己知道,她只是很没有安全感。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要离开苏园,就有点慌。 就如同高考那段时间,心里飘摇,全是不确定性。 她是独自在这修真界度过了三个月。 不过忆起那三个月的生活…… 白日里所面对的,是满目萧条,连根草都不长的荒泥地。 她刨挖泥坑时,没少经历心惊胆战。 夜里回到荒宅,担心宅子里有什么变动。 或者像那日一样,担心有人突然闯入,也少不得提心吊胆。 日子过得艰难,还庸庸碌碌,主要还是无亲无故,没有半点归属感。 归属感这东西,她从苏园这帮人的身上找到了点。 大姐大的槐月,总会给她鼓励和引导。 温柔又有母爱的杪夏,有着夜夜替她掖被角的温情。 活泼可爱的酣春,总是第一个响应她提议的玩法,并总能跟她玩到一块儿去,比如种蘑菇采蘑菇。 喜欢读书写字的雁月,会耐心地教她认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 就是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男侍们,也都或多或少做出过一些可爱的举动,比如给她买花灯。 还有…… 还有苏玉舟。 他算是比较讨厌的了。 沈韶春想起这个人,就忍不住撇嘴。 不管怎样,他们不再是大魔头和大魔头身边的某某某,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随着了解的深入,她越发对“魔”这个字的印象产生改观。 她一度觉得,跟他们待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好像是有了个家。 她没什么远大理想,也不要强,若有机会能免去奔波劳碌又不亏心伤害人,她为何不干? 可是,这个家,苏玉舟管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提,自己并不想走这件事。 “沈姑娘,沈姑娘?” “嗯啊?” “怎么发起呆了?” “嗯,无事,你,找我?” “不,是公子找你。” 杪夏不无担忧地看着她。 沈韶春搁下手里的纸卷,冲人一笑。 苏玉舟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沈韶春一路琢磨,跟着人从藏典阁出来。 回到南苑,几个丫头七手八脚将她一通打扮,她便穿金戴银犹如一个香饽饽,又被人领着出了垂花门。 眼看到大门口,沈韶春拽了杪夏一把。 “这是要出门?” “嗯,公子说带姑娘出门逛逛。” 这种机会十分少有。 沈韶春一听,在不知去何处去干什么的前提下,就已经没出息地生出两分雀跃。 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沈韶春脚下轻快,追上杪夏与其齐头并进。 “去哪儿?” “公子还真没说。” 这么神秘? 沈韶春咬咬唇内肉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门边。 还未踏上台阶,她就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光景。 好一艘华贵的船。 就横停在门外宽阔如操场的空地之上。 船身镀金镶宝,二层高的阁楼船舱,雕梁画柱,攒尖翘檐,檐上挂八个灯笼,每个灯笼上还有银蝶翩飞。 多么梦幻,梦幻之中又有点奇怪。 沈韶春将目光落在船身靠近船底的位置。 船竟能长出四条金腿,似象腿,粗壮有力。 要坐船呢。 船模样的那点奇怪很快被这四个字冲散。 沈韶春是长在内陆地区的孩子,跟许多不常见到海的孩子一样,对坐船和出海有种天然的向往。 她心头烟花炸响,但临踏过大门门槛,她尽力收敛,装得很是有些勉为其难。 苏玉舟坐在阁楼的第二层。 沈韶春踏出门口走下台阶之时,他正侧头问苏槐序话,故意并未瞧见她。 -- 第16页 苏槐序倒是见了。 他面向门口,沈韶春一出来,他便含笑回头看向身侧。 一个素来喜着浅色衣衫的女子,却身穿落日橙襦裙,披绛红披帛,一个总以黑衣加身,整齐束冠,今日却难得穿了件快压箱底的金色鹤裳,半披墨发头插金色红睛鹤簪。 同样的金色和红色,这难得的默契。 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未到那般亲密,定要以为二人是相约为之,只为共赴一场美好花事。 看得出来沈韶春对此次出游的期待。 她上得船进了阁楼,瞧见苏玉舟立刻敛了喜笑,但她眼睛里仍有未来得及敛尽的星光。 那点星光持续到她对苏玉舟打过招呼行过礼,才彻底消失殆尽。 不知她是生气别的,还是气公子头也没抬声也没应的冷淡,竟不与公子一桌。 而是挑了另一处窗边的美人榻坐下。 眼下分明是针尖麦芒的情境,但苏槐序却忍不住想笑。 从未有人敢同他家公子这么对着干。 也从没有哪个女子这么对着干了,而他家公子却不动怒的。 苏槐序跟着他家公子几百年了,真是只要活得久,什么都有可能见到。 飞船一点颠簸都不曾,平稳上了天。 沈韶春怀着坐热气球的心情,看稀奇一直看着窗外。 景色从密林转换至峡谷,又从峡谷换到丘陵,丘陵过后她才终于看到点有人烟的城镇。 似乎飞得离梧桐郡很远了。 飞船渐渐往城镇靠近。 逼近城门之时,城墙上有守城兵卫冲他们大声喝斥。 “城内不许飞行,赶紧停下落地,否则别怪我陇东郡对阁下不客气了。” 沈韶春是个守规矩的,坐地铁碰到爱心专座空着她也不会去坐。 此时听人这样宣告,她赶紧看向苏玉舟。 她有心叫他停下,可一想到此人冷情的性子,倏地打住。 侧头看向城墙上的兵卫,沈韶春心说一句,壮士你可自求多福吧! 话音在她心里刚落,就见那城墙上的兵卫倒了一片,跟打保龄球似的。 而后那口没来得及敲响一声的警钟被炸了个粉碎。 这是谁干的,她不用想也知道。 但他的本事未免也太恐怖了。 他跟她一样是坐在船中,只是不同于她的无所事事。 他一手拿着本棋谱,一手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就这落了三个子的功夫,不仅人倒钟毁,飞船也冲破了结界,大剌剌进了城。 好汉,敢情您这是开了天眼啊? “敢问苏公子,我们到底是来这里作甚?” 逛街? 沈韶春探出窗外张望一阵。 要真说逛街,逛头还是更大的梧桐郡更有逛头。 经城门那一出,她觉得他们更像是来挑事儿的。 一直不屑理她的苏玉舟,这次倒是大方答了她。 “去见一个老朋友。” 第7章 见老朋友么? 按他这进城方式,分明更像是来寻仇的。 若真是来见老朋友的,那是他的,还是她的? 若是他的,他们俩什么关系,他就带她来见老朋友了? 想来想去,那便很可能只会是她的朋友。 不,他可不会这么好心,他连门都不让她出。 沈韶春很快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抑或,是她的对头? 一个强烈的念头窜上心头。 那么她的对头是谁? 她是个炮灰女配,她的对头,大华宗?大显宗? 本小说的男女主,温行简和方画桡么? 很快,飞船就在炸了锅一样的城镇里落下。 所停之处乃是在一片碧绿的湖上,还是在湖心里。 湖边枣树挂果,红红彤彤,柳树碧绿,若垂丝绦。 很快重枣底下,丝绦旁边,不少人围拢上来。 沈韶春不由得感叹,果然瞧热闹是古今中外书里书外老少皆宜的事儿。 “哎,你看得出来这是谁不?” “指不定是哪个大宗门的二代或者三代。” “大武宗不就有两个出了名的纨绔。” “咱们这儿可是归大显宗管,他大武宗的人跑到人驻办府跟前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呢,看看吧。” …… 苏玉舟在一片鼎沸的议论声里,慢悠悠地起身。 沈韶春早就坐不住站起身来,此时正在门边探头朝外面瞧着情况呢。 她听出来了,他们现在所停之处,面向的这栋府楼,就是大显宗设在陇东郡的办事处。 大显宗。 是温行简来了此地么? 苏玉舟灭了邹家,前前后后有好些人来探过。 他现在是怎么地? 是觉得烧人烧得不过瘾,等又等得不耐烦,所以就自己寻上门来了? 沈韶春心思活络。 朝对面一望,果然一个熟悉的面孔不负所望出现在人群之中。 他一身白衣,面冠如玉,人放眼打人堆里一瞧,就很容易将其打捞出来。 帅啊,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谁不多看两眼。 “走吧,去会会你的老朋友。” 苏玉舟此话一出,伸手就揽上沈韶春的腰,带着她脚尖一掠地,就从门口飞出去。 -- 第17页 要说艺高人胆大呢,这人一点不避讳,就这么直直飞向对面的府楼。 他似是故意气人,旁边还有些空处,他偏偏不落,非要捡着温行简所立之处落。 但又嫌围着此人的的闲杂人等多,于是落地之时,他周身的气场同时向外一散。 有那么一阵,仿佛是直升机落地,大风卷动,卷得湖边枣树上的重枣簌簌落地。 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瞧热闹的人一度睁不开眼睛,更有那修为不高者,连站立都成了问题,纷纷倒下。 而温行简,不愧是高手榜上的剑修。 他在众人现狼狈之相时,任凭风吹得衣衫喇喇作响,他终是稳稳地立在了原处。 有点本事,又有胆识。 小伙子,可以呀。 沈韶春不由得赞叹一声。 视线也不免在其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沈韶春庆幸自己是站在苏玉舟的身边,并没那么大的反应。 她好比是站在直升机的正下方,只稍微觉得有点凉。 但这点凉,还不如她方才被揽过的腰上残留的寒意。 她真的怀疑,苏玉舟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老寒腿,老寒手之类的毛病。 “好强。” 有从狼狈中回过神来的修士,爬起来后忍不住感叹一句。 “不仅强大,这男子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亦有女子爬起来,待过了那阵不高兴,不可抑制地惊呼。 “女子也不差,两人穿得这样成双成对,莫不是一对儿?” “若真是一对儿,那可真是神仙眷侣啊!” 这陇东郡不愧是满种枣树的地方,怕是枣吃得多,个个说话都这么好听。 只是,过了,过了啊! 沈韶春轻咳一声。 她偷偷去看苏玉舟的表情。 还好他眉眼舒展,面平如湖。 她可生怕他蹙眉眯眼,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 眼下这么多人,他一个个取了命,还不得尸横遍野么? 沈韶春松了口气。 她又去瞧对面站的俊美男子,温行简。 不料,对方也正瞧着她,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很,有鄙夷,似乎还有点痛心。 沈韶春:“??”他痛个…… 在?配钥匙吗?配几把? 眼下她不过站在苏玉舟的身边,他就这表情。 她要是往后真的一不小心跟苏玉舟搞在了一起,他还不得一海碗一海碗,跟不要钱一样地吐血? 她曾是修真界的一员。 可是呢,异姓有情非异姓,同胞无义枉同胞。 沈韶春原身似乎就并未从修真界的大家身上,感受到多少同胞之谊。 此时还未开打,对面已经倒了一片,她除了同情下路人倒霉,小孩无辜外,并没有太多代入感。 可温行简身后一人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他爬起来,对着他们就拧眉瞪眼。 “彼瞻,你这大魔头,我们没去寻你,你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说完一顿,他气得剑柄指着沈韶春。 “还有你沈韶春,你这个妖女,明明有机会血刃魔头,却选择同他们沆瀣一气。” 沈韶春:“……” 这,他刚刚说那个什么谢一气怎么写来着? 这位兄台倒是很有骨气。 这么多人都不敢吱声,更有甚者躲缩在人群之中,生怕别人看到他正脸。 沈韶春不仅暗暗在心里给人鼓起掌来。 回头,她又偷瞄一眼苏玉舟。 他动了下嘴角,正好被她逮到。 冷不丁对面传来“咚”一声闷响。 沈韶春又回头,就见方才的壮士已经倒地。 头歪向一边,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先前壮士一句话,加上突然的这么一出。 在场的众修士,心中那点怀疑都跑了个精光,终于认定了面前的人就是大魔头苏玉舟无疑。 一时场中热闹了,有人纷纷跑掉,也有胆大好奇心重的,后退开还要继续瞧热闹。 “他怎会是魔君,他生得这样俊美,不说魔都长了三头六臂?” “傻孩子,那是编故事的人骗人的,魔的外表同我们并无甚区别。” “那传说他们会吃人,这点可是真的?” “这……走走走,快回家去。” 有个小孩儿的声音引起了沈韶春的注意。 杪夏他们说的对,苏玉舟虽几百年不在江湖,可江湖中关于他的传说,却从来没有断过。 只是,都不是什么好的传说。 沈韶春回想一开始,自己也以为魔是满身冒黑气,长得凶神恶煞的模样,动不动要吃人杀人。 杀人这点倒没冤枉他。 但俗话说,水有源树有根,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没有人天生就是变态,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受了刺激。 他杀人保不齐就跟几百年前的封印有关。 若说吃人嘛就没有。 他一直在空居,那里啥都没有,她怀疑,他是连吃这件事儿都不曾做过。 而且观望整个苏园。 他们魔界众人,男的生得俊,女的生得俏,比之修真界只好不差,并没有一丁点骇人之处。 “修炼之人的容貌,只会越修越美,没有丑的。” 这是沈韶春从苏园藏典阁里的闲书里看来的。 -- 第18页 书上说,这是众所周知,不争之事实。 可你瞧,整个修真界却仍旧流传着魔修丑恶,苏玉舟三头六臂,吃人可怕的传说。 以这类不实之言恐吓幼子,就好比她那个世界,恫吓哭闹小孩儿,总说“你再哭,警察叔叔就要来抓你”。 这是一个道理。 等到这帮孩子长大,潜意识里认为长得丑就是魔是坏人,长得好看的就是好人。 这样以貌取人,当真正的坏人顶着一张好人面孔靠近时,他们只怕察觉到了也为时已晚。 宗门人害宗门人,沈韶春这副身子可是亲身经历过。宗门人残忍虐杀魔族人,在苏园里她听得也不少了。 真不可一概而论。 “跟心上人温公子相见,不打声招呼?” 方才的一通感想在沈韶春心里快速地闪过,猝不及防地她便听到了这么一句。 听着像讥讽,进了沈韶春耳朵里,她很是有些不受用。 为魔修抱不平的感想不感想的,一窜烟儿一样就没了。 好气。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要微笑。 他温行简是原身的心上人,然而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韶春吸了口唇内肉,展颜侧头索性咧开嘴,“什么上人,心什么人,心上什么?” 她继而又咯咯一笑。 “小女子是从梧桐郡乱葬岗爬出来的,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认识什么温公子,从来只知道一位苏公子。” 修仙者五识都很灵敏。 方才苏玉舟揽着女子的腰出来时,温行简见其面容,是故人,已是大大吃了一惊。 此时又听沈韶春说出这番话,他是越发被震住。 什么乱葬岗,什么死过一次,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当日不是仅仅败在他剑下,羞愤而走的吗? 温行简因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而浓眉深锁。 “小春,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再怎么样,你是在修真界长大的,实在不该如此……你如今这模样对得起已故的家人和嬷嬷么?” 如此什么?自甘堕落么? 沈韶春好笑地朝自己周身看了一眼。 她吃得好,穿得暖,有地方住,有人作伴。一没伤天,二没害理,也没轻贱自己,怎么就成了自甘堕落了? 再退一步讲,她在修真界混得这么惨,难道不是拜他所赐? 一想到此,又被人这么厌弃一句,沈韶春一激动不防着就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姑娘,没事吧?” 沈韶春冲不知何时赶来,此时正替自己抚背的槐月摇头,捂着嘴又是一阵咳。 俗话说的好,咳嗽老不好,多半是气的。 待她终于缓过神来,身边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沈韶春捂着嘴看向前方。 苏玉舟正被一众几十号白衣修士,包围其中。 他们个个面露凶相,还都拿着凶器。 旁边还站了一个温行简。 沈韶春:这架势,是打算用一群人先耗苏玉舟的体力,然后自己再上场捡漏么? 实在太多小说电视剧最后都会来个反转,正道不正,反派里也有好人。 沈韶春也不是向着谁,这两派从根儿上来说都跟她没太大关系,她就是惯性来了个恶意揣测。 不过,苏玉舟真的没问题吗? 她这可不是瞧不起他,实在他被封印几百年了。 这几百年里,他是沉睡状态,而人家可没闲着。 如今他虽然靠着她的血能解封了,可据她前两次所见,似乎是有时间限制的。 也不知他现在出来一次的时长几何? 他们一路来此已经耗费了些时辰,这会儿再哩哩啰啰一阵,他到时候再对阵高手榜上的温行简能有几分胜算? 沈韶春这一思量,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脚下已往前行了两步。 第8章 她已经朝包围圈走去了几步。 毕竟自己的粮票受到了威胁,她岂有不急。 一面,她又想骂人。 这苏玉舟就是个蛇精病,明明可以从外面像剥洋葱似的一点点瓦解掉对手。 但他偏不。 他非要飞到人的包围圈里,让人拿剑围着他打转。 随着打转的人越动越快,沈韶春能想象出来盯着看的人,眼睛得有多花。 偏偏人家不动手,苏玉舟也迟迟不动。 沈韶春真怕这厮待会眼睛花了之后,会被人呲儿一下呲儿一下地捅成个筛子。 心跳有些快。 沈韶春回头瞧一眼苏园一众。 他们都没有似她这么上前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韶春回退了回来。 为了躲避槐月等丫头眼里暧昧之光的关怀,她赶紧蹲下作势要……系个鞋带。 但是,阿西巴。 正经的鞋,怎么能没有鞋带呢? 沈韶春只好从地上抓了个落枣。 但她就是这么倒霉,抓的这个竟是个生了虫的。 看着那肉乎乎攒动的虫脑袋,怕虫十级患者沈韶春,赶紧丢掉,末了还不要钱地拍手。 她一拍,场上的人都转头来看她。 这实在有点尴尬,沈韶春干脆顺势。 “那啥,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吧,打完收工还能赶上喝个下午茶。” -- 第19页 沈韶春说完,却暗暗咬牙,她这说的都是啥? 再一看场上,苏玉舟的表情,那叫一个,捉摸不透。 “公子小心。” “公子加油。” “公子干他。” “弄他们,别给我们面子。” 额,她平日里说的这些优美的中国话,都被几个丫头学了去。 沈韶春突然也意识到,她方才那句口不择言,似乎听在旁人耳朵里成了加油打气的话。 所以,带的这几个丫头也…… 沈韶春看了看场上的苏玉舟,他还有闲心向她们做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这,误会大了啊。 就在其分心之时,对方有了动作。 他们是充分发扬了多对一的优势,握剑螺旋挽花,密密织出无数钻头组成的剑网。 眼看着苏玉舟陷入插翅难逃的被动之境,沈韶春双手不由得攥在一起。 但观瞧苏玉舟,面对来势汹汹,他是还有空摆个单手负在身后的造型。 丝毫不慌。 沈韶春:这特么是赢腻了,想故意找点刺激么? 身上没有半点修为,沈韶春如今就是个空瓶子,五识只是个普通人的水平。 她又是个异世界来的,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神仙打架。 是以,当苏玉舟快得模糊成一团黑影,在围众里穿梭躲闪之时,沈韶春压根跟不上节奏。 她一度想揉眼,怀疑自己怕不是得了青光眼,眼前老有黑影。 打斗场里很快就倒了一片。 剑器碎片也雪花似的纷纷落地。 沈韶春:好家伙,这是猪杀了都不带叫。可恶,被他装到了。 一般的修士似乎连两招都没撑到。 剩下厉害一些的,也不过三五招很快也倒下陪前一批人躺尸去了。 最后,场上就只余下温行简与苏玉舟。 苏玉舟垂着头背过身来,头轻轻一抬看向温行简。 “你打不过我。” 苏玉舟说这话时,双手负在身后。 老实说,这个动作真的相当老气。 在沈韶春的世界里,这都是老爷爷们闲来溜达惯会用的动作。 但这苏玉舟,怎么做这个动作,也该死的好看。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小眼神一个一双,就是管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相较苏玉舟的轻松,温行简就没那么好过。 他看了眼倒地的同僚们,紧握了下手中的百里剑。 对方说的没错,他连对方的修为高低都看不透。 “给你两条路。” 苏玉舟打了半天架,气息稳得一批。 就是衣衫底下沾了一点灰尘。 沈韶春看着那点脏污,由下往上打量起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 她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今日的不同。 一个魔君和一身鹤飞的淡金色衣衫,这感觉着实有点,嗯,怎么说,实难代入他大反派的身份。 反而,此时与温行简一处比较下来,总觉得,他才应该是男主角,而温行简最多只能算是男二。 沈韶春今日心思经常跑偏。 待她再回到当下,苏玉舟已经开始解释了他给的两条路是哪两条。 “要么你自废修为,要么我帮你。不过我劝你还是自己动手,我下手的话,可能就有点重了。” 沈韶春:反派死于话多,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狂? 自废是不可能自废的。 温行简保持了他作为男主的气节。 对方从始至终没有出过剑,他便也将手中的剑收了回去。 很得人好感有没有? 即便这场solo的结果毫无悬念,温行简被苏玉舟给打得跪在地上。 苏玉舟手上的高压不松开,被他压着的温行简也起不来。 这场面,实在有些不大好看。 抵不过输了将人打趴下起不来就算完了。 但苏玉舟他不啊,他留着最后一点决定性的力气,就是不使出来。 温行简一时还撑得住,但想起来么,也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在逗狗。 总有那看出了端倪,自己死活都顾不上了还要出来打抱不平。 “士可杀,不可辱,狗魔君,你不得好死。” “不可么?” 苏玉舟轻笑一声,抬起另一只得闲的手给了那说话人一记。 人倒地彻底没了生气,瞬间还化作了一堆灰。 此情此景,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议论的,此时也都噤了声。 场上顿时雅雀无声。 “既有人替你打抱不平,那我便给你第三个选择。” “不必了,败了就是败了,是我本事不济,魔君要杀便杀,只求给个痛快。” 温行简这求死之心,苏玉舟偏偏没了兴致。 他陡然收手,闲闲的站在人面前,沈韶春一度觉得他下一秒可能会抠个指甲。 “沈韶春。” 冷不丁自己被点了名。 沈韶春仿佛是在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做一道什么题。 但这题她不会,刚刚还开了下小差,是以她半天都没反应,反应过来后,不前进反而后退了一步。 她怎么觉得并没有好事呢? “你来。” 像是不满沈韶春的退后一步,苏玉舟看向她时,微微眯了下眼睛。 -- 第20页 见她不动,他又挑起了眼,继续看着她。 沈韶春:“……”不是,她怎么在台下看个戏,还能被请上台演一出? 还有她这就差大黑字写在脸上的不愿意,他怎能如此的没有眼力见? 自打苏玉舟点了她的名,全场除了温行简,其余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 沈韶春心里十分抵触,当然是拒绝的。 但为了拂去粘在她身上的视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儿过去。 场面僵持,苏玉舟没有半点要退步的意思。 看来说这话苏玉舟是认起真来的。 实在没办法了,沈韶春这才磨磨唧唧上前去。 她还没走到苏玉舟身边呢。 突然间一阵风一匹布似的包裹了她周身,将她一把扯到了苏玉舟的……怀里。 背抵上苏玉舟的胸膛,温温的,不算太热。 但他突然靠上来贴着她脸颊的侧脸,却有些凉,像是冷天走出室外刚吹了一阵冷风所致。 沈韶春:您这样真的很像个变态。 有些变态反派逼人杀人时不就是这样的动作么? 沈韶春不知自己是冷的还是吓的,反正打了个哆嗦。 在苏玉舟冰条似的手碰到她的手时,沈韶春又哆了一嗦。 本来只是贴着她手背的苏玉舟,突然紧紧抓了一把她的手,似乎有点不满她的这种反应。 沈韶春很想跟对方说声,冤枉啊。 但她一偏头,就撞上苏玉舟的侧脸,一慌乱,他二人的脸颊还磨了两磨。 沈韶春当即有点石化,还有点热。 做了二十几年的母胎单身solo,她这是很没有见过世面的红了脸么? 沈韶春张了张嘴,喝了两口冷风,她才意识到将嘴闭起。 “那什么,苏公子,我不行,我真的,我修为尽废,我做不到。” 沈韶春哀求,废人修为等于是打断人的腿脚。 碍于她忌惮着苏玉舟,虽然挣扎了,但也没敢死命挣,还控制着力道。 她心想自己这动作怕是无异于挠痒,会不会到了苏玉舟眼里,成了扭捏作态。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动作竟然激怒了苏玉舟。 他跟她来强的。 “不,求你了,别用我的手,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相信自己。”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更像个变态了。 沈韶春摇头,现在她哪儿还管得自己的脸和对方的脸是不是蹭在一起。 她心下只一个念头。 她不能杀人,也做不到毁掉别人。 “我真的……” “你动手就只是废了他,我动手的话,他只能是变成一堆灰,风一吹可就彻底没了。” 苏玉舟话音很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你侬我侬。 这到底是个什么变态,杀人放火的话竟然说得这么轻巧温柔。 可眼下这是什么戏码?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让一个人丢了性命,这样大的负罪感,沈韶春承受不来。 可废掉一个人这么多年的修为,罪过难道就能小到哪里去么? 对方的另一只手,这时捏上她的胳膊,下巴同时也搁在她肩上。 沈韶春一怔。 “做还是不做?” 她不答。 “做,还是,不,做?” 苏玉舟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他此时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寒凉,标志着他耐心的流失。 沈韶春眼眶顿湿。 她闭上眼想要关住泪水,口中低语:“为什么要逼我?” 苏玉舟侧头看她。 因离得近,他恰好瞧见她纤长的眼睫颤动两下,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眼泪这东西,他见得多了。 往时往日杀人不乏那跪地求饶磕头痛哭的,但即便对方哭得死去活来,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此时是怎么的,沈韶春就流下一行泪,他钳住她的双手就有点僵硬,但也只是一瞬。 沈韶春感受不到他的这点异样。 她只在想,她刚刚才发现苏玉舟这人原来是个疯批。 他既然已经说出了这话,就一定要履行到底。 她不愿意动手,于是他就逼着她动手。 就在她挣扎不脱后,他五指与她相扣,使了力道迫使她缓缓抬起手。 掌心一股寒意,渐渐扩散,她仿佛看到因为冰冻而生出的白色寒气,正由她的手心往下,很快就笼罩了地上的温行简的头顶。 先前温行简头顶的高压移开,他勉强能喘上口气。 但他不知是被苏玉舟施了个什么术法,总之就是动不了,只能跪在原地等着被处置。 他没想到,苏玉舟想出的招数竟是这个。 是以,在沈韶春步步逼近之时,他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这倒不如一刀将他砍了,起码输得有气节,死得有尊严。 但现在,头顶的一股强大的吸力,预示着,他即将失去一切。 什么都不会有了。 温行简咬牙忍着巨大的剥离之痛,即使快要撑不住,他仍在奋力让自己的身子不倒下。 他个人的声誉事小,大显宗的荣辱事大。 事罢,温行简终于是不支,像个死尸一样瘫在地上。 -- 第21页 他两眼发红布满了血丝,瞧着真的好惨。 沈韶春只在事情结束之时看过他,也只有一眼,还是因为被苏玉舟丢在地上,她不得不睁眼。 “被废之仇得报了一半,你就留下来好好看看。” 沈韶春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仍有泪,听了这话,立即又滚落了两行。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以探海之术看了她的记忆之后,竟然是这样发挥了作用。 “对,对不住。” 沈韶春握住自己废人修为的那只手。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温行简道个歉。 该不该的,她来不及深究,反正话已经出了口。 温行简闻言看她。 一个温润又风度翩翩的大好青年,此时就木着一双眼望着她。眼里除了血丝,空无一物。 沈韶春受不了这画面,抖着唇,眼一眨又有泪滴相继滚下…… “你们谁能好好给他送回去?” 沈韶春站起身对围众做了如是请求。 “呵,你还在这儿假什么惺惺,他用不着你管,妖女。” 也是。 沈韶春想。 先前有趴下但没被打死的,只是晕了,此时醒来,能动的,自然能照顾温行简一二。 沈韶春也不回嘴。 她先前顶了“妖女”二字,是空有其名,没有其罪。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这是彻底坐实了。 她闷着头,响应了槐月的召唤,抬脚走了。 第9章 沈韶春小姑姑家原先没有修马路通到家门口。 唯一能通往外面公路的小路上,有户人家养了一条很凶的狗。 沈韶春每次打那儿路过,那狗都叫得凶悍。 你若胆敢瞅它一眼,它那狗身子必定拼命往外挣,扯得脖子上的铁链子哗啦作响。 后来,马路修了。 她就再也没打那儿过路过了。 再后来,听说那家的女主人得了癌症死了,狗也早没了。 但眼下,她脚下踩着的石板路,分明又是那条她早不走了的小路。 沈韶春四下张望。 四周雾蒙蒙的,像小时候天气要热不热的时候,早晨总是会起一层雾,湿漉漉的。 沈韶春将视线从浓雾之中收回。 要去学校,要上课了。 沈韶春脑子里莫名出现这个念头,脚下顿时迈开往前走。 披着雾气走到那处养狗的人家跟前,意想中的狗叫声并没有响起。 但她前方的不远处,却出现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一条蛇。 得有待砍的甘蔗粗细,盘成蚊香盘,探着头,蛇眼竖起瞧着她。 沈韶春身上一抖,下意识退回几步。 但要上课了,她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时,从养狗人家的房子里出来一个女人。 她扎个马尾,小脸,小胳膊细腿,出来看到蛇,她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又回转回去。 沈韶春知道她会再出来,并且手上还会拿一把大铁铲。 因为这事儿,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 那条蛇会被这家女主人铲死。 在被铲死的过程中,它会大张着嘴,口中蛇信会抻长抻直,恨不得能变成一把刀朝女人飞戳过去。 后面的事,果真如沈韶春所料。 那条蛇在她的目视下被女人铲死,女人不紧不慢在旁边的土坡上挖了个坑,将那条蛇就地掩埋。 女人埋了蛇没给她一个好脸子,又扛着铁铲骂骂咧咧回了屋。 沈韶春在女人回去后,打那埋蛇的土坡边路过,仍不免浑身汗毛林立。 那阵寒意,从脚底升腾,最后集中在了她的额头。 沈韶春打了个激灵,便睁开了眼来。 原来,是做了个恶梦。 沈韶春松口气,又提了口气。 因为她对上一双半垂着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眼底一团黑,她看不清他是什么情绪。 她也懒得看清。 她现在想起他对她做的事情,手都还止不住地颤抖。 是以,她一把拂了他搁在她额头上的那只冰的像鬼似的手。 反正在修真界也待不下去了,她若打单,指不定被谁剥皮抽筋。 迟早也要出苏园,即便不出苏园,被苏玉舟这么搞下去,她估计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非死即疯。 那她还不如这么听天由命,由着自己性子活到哪儿算哪儿。 人吧,一开始破罐子破摔了,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沈韶春不仅拂了人的那只不知在干什么的手,还一扯被子转过身去,背对人家。 “公子,沈姑娘她吓坏了,高烧几日不退,病情是来势汹汹,偏她还不肯治,有求死之心。” “如果她醒了,见着您耍小性儿,您也千万忍着些,小姑娘嘛,都愿让人哄着点。” “一切都是为了公子您,封印未全解,沈姑娘还得好好活着。” “是啊,这不渊源还没找到么,说不定这就是完全破除封印的关键所在,公子,当以大局为重。” 苏玉舟握紧拳头,拳头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他回想起进屋来前槐月,槐序等几人七嘴八舌的叮嘱,勉为其难融冰消消气。 “说吧,要我做什么?” “……” -- 第22页 “……看刀?” 沈韶春原本是闭上眼睛打算一直不理的。 但听他提起刀,她又提起点兴趣。 她之前有跟槐月他们提起过,想再目睹下封印着苏玉舟的那把刀的真容。 槐月他们明确跟她表示过,这事儿很难。 那刀跟苏玉舟的命连在一块儿,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平时也是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只有公子知道。 这会儿她都没提,他却主动开口要给她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哈! “不看?” 背后悉悉索索,似乎是苏玉舟站起来要走了。 “……看。” 沈韶春猛地回身。 苏玉舟是站起来了没错。 不过,他却没走。 他面向着榻立着,看她回身,他挑了下唇角。 而他手里并没有刀,刀好好装在匣子里,就搁在沈韶春身边的榻上。 他真的是很有毛病。 沈韶春瞄一眼榻上的木匣子,撇了下嘴。 她都这样虚弱了,他还能在这儿诈着她玩儿。 沈韶春没好气地又剜他一眼。 气息奄奄坐起身,她抱过那个匣子来,小心眼儿地搁在了榻的内里。 “啧。” 她听到他口中发出了这么一句。 斜眼大方赏他一眼,发现他嘴角又往上挑了一些。 沈韶春口中低低“嘁”了一声,便不再理人。 苏玉舟很识相。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她喝下苦得直打头的黑色药汁,然后才负着手出去了。 “想要留在苏园,每个人都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苏玉舟的声音响在门外边。 沈韶春猛一偏头,眼睛瞪大,看着人消失的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眼空药碗。 他是怎么知道她想留在苏园的? 他这话是表明她从现在起可以开始想想怎么才能留在苏园了? 沈韶春捏一把被苏玉舟掌过,也废过温行简修为的右手。 抬手又抹了抹眉头,然后才去捞木匣子。 打开匣子。 再见到这把刀,沈韶春心情有点惶惑。 她是怕见到刀中会出现画面,又期盼着能再见。 哪怕一次也好,让她能知道爸妈安好与否。 可沈韶春并不知道这刀是如何闪现出那些画面的,她只能努力回想那天的情形。 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那天到底是如何唤起的画面。 是滴了一滴泪? 还是抹了一点血? 沈韶春记得这两点,却不知道两者发生的先后顺序了。 记忆不知为何,乱成了一团。 泪,她当下是挤不出来的。 她从陇东郡回来后躲在被子里好生哭了一场,然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 现在她是两眼干涸,涩得不行,压根就哭不出来。 沈韶春也不在此多做纠结,她决定先试个容易的。 于是,她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 这下误会就大了。 她这样的举动,看在正好踏进门的旁人眼里,误以为她是想不开自杀,都很着急。 沈韶春忙不迭解释。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一无反应的刀立刻被收走,就连屋子里的一应尖锐易碎之物,也都没能幸免。 沈韶春:“……” 沈韶春倒是真消沉了几日。 再唤起她精神的东西,是她那个世界的烤串、火锅、自制奶茶和水果火锅。 沈韶春凭着记忆炮制这些东西,一日一个新鲜。 这日,沈韶春正忙活她的水果火锅的吃法。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槐月她们去帮她寻新鲜果子去了,她就着现有食材也吃完一锅准备开第二锅时,一道黑影落在了桌子跟前儿。 沈韶春抬头,脸上的笑不多时便凝住了。 “不说暂时让我好好休息,不会施术么,苏公子此来又是为何事?” 沈韶春不满控诉,她适当偏头朝门外一望。 槐月以及其余的几个丫头捧着瓜果,正在门外候着,见她望过去,纷纷与她对视一眼。 她也没瞧出点什么,又回头来看向面前人。 “苏公……” 话未全出口,额头上就是一阵冰寒,跟着一阵剖痛。 真是要了亲命了。 苏玉舟此次动作异常粗鲁。 那股钻进她脑袋里的灵力,横冲直撞,不断胡乱翻搅。 您和稀泥呢? 这个疯子。 沈韶春意识里大骂一句。 在彻底承受不住施术之痛,欲晕过去之前,脑子里还真浮现了一点东西。 那是沈韶春的七岁生辰。 也是她刚刚满月的弟弟,摆满月酒的日子。 可这个双喜之日里,不知怎的,原本喜气一片的宅子里,忽然闯进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他们个个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一句话都不曾讲,是见人就砍。 那场面,尸横一片,血流成河,就连刚满月的小婴孩都没放过。 沈韶春的视角是在一个细缝之后。 她听到自己隐忍的小声的啜泣声,还有因为害怕,在经历一阵屏息之后陡然变急的喘息声。 她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却身处于如此残暴的凶杀现场,这叫她如何消化得了这恐怖的画面。 -- 第23页 沈韶春在陷在意识里就一直不停地淌泪。 直到这场屠杀彻底停下,所有黑衣人再遍寻不见一个活口,才提着刀消失在了宅子里。 人才没走多久,沈韶春视角的小门缝突然被拉开。 沈韶春着急大喊:别出去啊,你忘记你家大人叫你躲起来的话了吗? 但视线一直前移,很快就定在床榻上。 只见血顺着榻边不停淌下,血泊里躺着一个小婴孩和眼角仍有泪的妇孺。 “阿娘,阿娘,小辰,小辰。” 沈韶春看着床榻上心口被人捅了个血口的妇孺,以及脖子被拧断歪在一边的小婴孩,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人命是如此脆弱。 在这个世界,还是这般不值钱。 这些人动辄就要人命,连妇孺幼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畜生不如。 沈韶春大骂着,她所处视角的女娃娃的肩上,却忽然多出一双手。 纤细,白嫩,手指上还像纹身一样纹了些黑色的符号。 不止女娃娃被吓得颤抖了一下。 就连她心里都跟着打了个突,生怕这双手的主人也跟苏玉舟一样动不动掐人脖子。 但这双手只是在肩上轻轻捏了下,似乎是出于善意的安慰。 沈韶春的感受就是如此。 但打脸往往就在下一刻。 那只手突然一抬点上她的额头。 做的事情,就如同苏玉舟对她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劈砍的痛楚即使在回忆之中,仍旧让她难以承受。 沈韶春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心头生出纳闷。 这人是谁? 再有,这些画面,小说里原本是没有出现过的。 如今生出这样的拓展,难不成是因为她这个异世界的魂魄的到来,搅和所致? 第10章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当沈韶春再度从榻上醒来,她心下已经生不起多少波动来。 她从槐月的口中得知,苏玉舟对她施的探海术,是探寻人深植在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的。 此法在人越是愉悦放松的时候,越能探寻得深入。 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抓住承术者心思浮动的间隙,挖出被承术者有些遗忘了的旧事。 难怪他在会在各种地方对她动手。 她那些时候玩得正尽兴,确实是放松且毫无戒备的。 “所以,我想起来的所有东西,你家公子都能看得到?” “一般情况下是如此。” “还有特殊情况?” 槐月看着她忽然笑道:“嗯,这探海术对意志特别坚定,防备特别重的人很难起到理想的作用。” “比如?” “比如公子,这术法对他就毫无作用。” “……”那他还真是厉害呢! 其实对于这探海术,她的感觉很是矛盾。 在这异世界,平日无甚打发时间的好玩意,日子过得就特别的慢,她不免就生出几分作来。 虽明明知道承术时会那般疼痛,但她仍是有些想要知道更多,更多小说里没提过的内容。 比如,那只满是符咒的手的主人是谁? 沈韶春近来,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一些东西,一些特别重要的事。 眼下那只画了符咒的手再次浮上脑海时,她才记起。 待槐月往她头上的単螺髻戴好了那顶金丝狄髻头面,沈韶春瞧瞧镜中的自己。 真是难为饰物部的女使们了。 自打对方征求了她的意见,就再没往她这里送过长长的步摇,以及类似这种的晶晶吊吊的东西了。 只是不做那些,又要做出显得贵重的精致饰物,可就伤了脑筋了。 于是乎,女使们根据她爱绾单髻的习惯,研究出了各种髻头面,兼具拢住头发和装饰两种作用。 只是今日的髻头面有两分眼熟。 她那个世界许多停车的地方,为了警示或者为了阻挡人停车,都会立着好些尖头的路锥。 沈韶春觉得此时自己头上的东西,就是那路锥的缩小版。 不行,这该死的代入感,越瞧她就越回不了头。 沈韶春咬着唇,赶紧起身离开镜子跟前。 收了收心中的滑稽,沈韶春扯住槐月的手。 “对了,这探海术都有什么人懂得用啊?” “这探海术是……” “沈姑娘,车已经备好了,公子让来催下姑娘,赶紧出门。” 沈韶春:“苏公子也要一起去?” 来人笑回:“是的。” 沈韶春:“……”妈蛋,跟他一起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沈韶春一屁股坐在圆桌边,手捏成拳。 她有想说不出去了。 但她这两日跟此人有点杠上。 比如像温行简那回事后她刚醒来那会儿,人嘴里出个“啧”,她要礼尚往来怼个“嘁”。 她因为什么杠呢? 因为生气。 她气苏玉舟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沈韶春的留下之心,但他就是要看着她纠结折磨。 因着这份杠。今日本来说好是她自己出门散散心的,他临时加入,她更无可能因为他就放弃出门。 于是,沈韶春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一脚刚踏出垂花门,她又收回。 她看了眼门外,咬着唇一笑,折回了身。 -- 第24页 “劳烦帮我提个食盒来。” 沈韶春往备茶水点心的偏房里走,对遇见的第一个侍女说。 良久,沈韶春心满意足踏上宽敞的马车。 她第一眼便去瞧苏玉舟。 他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衣。 发还是束冠,翅信银冠,镶了细小的宝珠。 低调的华丽,很有点某朝长在众女子心尖上的美人王爷的派头。 这位美人王爷似乎睡得不大好。 他此时正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胳膊肘拄着小桌案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沈韶春捡了侧边当中的位置坐下。 马车动起来,她看了看对面洞开的车窗。 实在没管住,视线一溜小跑落,就到了苏玉舟的身上。 在苏园里,他总是穿黑衣。 为何每次同她出去,他的穿着打扮就不大一样? 沈韶春以视线描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未防着,她“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沈韶春身上都有点热。 这气质,该死的行走的春|药。 老实讲,苏玉舟不杀人、不使坏、不变态的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沈韶春偏过头,无声地“呸”了一句。 “安静点。” 座上人未动。 沈韶春抠了下并不痒的手背。 “我没说话啊。” “你的心思总是很吵。” 沈韶春:“……”您这话是何意啊? 对方并未再搭理她。 沈韶春看了眼他眼下的青色,又瞅了眼脚边的食盒。 叹口气,她终是放弃了作妖的打算,全程安静坐着,一直到梧桐郡最繁华的临安街上。 车停之处,是一间叫“里边请”的茶楼。 这规模可比“您里边请”要大了许多,谁模仿谁,一眼就了然了。 这取名的幽默之处,让沈韶春掀开车帘子时,就不由会心一笑。 若说槐安街上那家茶楼是讯家微博,那临安街的这间就是浪家的微博。 这热搜消息是五花八门,议论者更多,热度更高。 沈韶春戴着白色围帽,走进茶楼。 苏玉舟阔气,要了二楼正当中最大的包厢。 被伙计领着上楼。 沈韶春一路就听大堂客人议论。 张家媳妇修为晋升,被雷劈成了一坨焦炭; 李家小儿子那只六腿的雷猫,走失了五日了还没找回来;陈家那上门女婿,不思进取,昨日还被他媳妇捉奸在床,那□□就是他家隔壁的王夫人,两家人把那女婿打得都没个人样了…… 原来修真界,茶余饭后讨论的,也就是同样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但若要说时下最热的,还顶数大显宗的首徒,将来大显宗宗主的第一继承人修为被废这档子事儿。 “谁想得到,一个刨尸人,竟然有一天攀附上了大魔头苏玉舟,还与之同流合污。” 不负所望,沈韶春听到人提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她真是小瞧了这修真界人士的嘴。 “她定然是爬上了那谁的床,所以才能劳动那谁亲手为她报仇。” “说不定灭邹家也是因为她,谁不知道邹家那小公子当时看上她那档子事儿。” “这妖女果然不简单,当日她进城我就觉得她有灾星的面相。” …… 就这样的心性,到底是怎么走上修仙之道的? 沈韶春气得直攥拳头。 见她揭了围帽,气鼓鼓地在包房坐下。 苏玉舟牵唇一笑。 “怎么,才听这么两句,就受不了了?” 沈韶春不说话。 这时,先前下去拿点菜单的人此时又满面堆笑的上来了。 沈韶春看见人来,还下意识偏头躲了躲。 触到苏玉舟向她投来的“你怕不是个智障”的关爱眼神,沈韶春这才想起来。 她此时已经改头换面了,除了去了趟陇东郡,并未在梧桐郡露过脸,该是没什么人认得出她来。 “公子,夫人看着眼生,是外地来的吧?” 果然。 只是…… 沈韶春:“?!” 哪儿就成他夫人了? 但见苏玉舟对此称呼一点异议都没有,沈韶春也没吱声。 就是个不常见面的,她懒得同人解释。 再说这身份方便出行,她也就随他去了。 “是,我们瑶溪郡的,路过此处,歇歇脚。” 槐月负责应对。 “哟,那可是离得远了。” 伙计陪着多说了两句。 实在这乃是他们茶楼最大最好,消费也最贵的包厢。 往日都是为邹家人预留的,如今邹家人都死光了,这包厢就再没人要过。 今日好不容易有人又要了,可不得好生伺候着。 再瞧这主子二人。 穿着不俗,指不定是哪个大家子的后人。 郎才女貌的,叫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加上身边的丫头也生得俏丽还和气,伙计不免都热情几分,人点单时还从旁介绍推荐一二。 槐月跟她透了底,意思不差钱,沈韶春便大手一挥把招牌都点了一遍。 苏玉舟在她说菜名时多数时候没太多表情,只会在偶尔几个菜从她口中蹦出时,挑了下眉。 -- 第25页 沈韶春不解。 虽然不解,但气势不能输,沈韶春也跟着挑了几次眉。 直到菜上来。 沈韶春一一尝过。 这些菜她都很满意。 特别有几道,她吃得都差不多光盘了。 这几道菜质地都是那种滑溜溜的,味道很特别,吃起来也是口齿生香,很合她胃口。 “白灼玉鸾,清蒸桃蒿,炝炒菱欢,酱卤月冬,这几个菜还合姑娘胃口吧。” 伙计上来添茶,见招牌的这几道菜都见了底,他搭了一句话。 “合的,这几道菜色香味俱全,就连名字也好听。只是我从前没见过这些滑溜溜的东西,不知道这都是什么?” “夫人从前可是没来过我们梧桐郡。” 沈韶春点头。 那是,她不仅没来过梧桐郡,她连这世界都不熟呢。 “这玉鸾、桃蒿、菱欢和月冬只有我们梧桐郡这儿才有,是我们这儿的名菜,夫人之前没来过梧桐郡自然没见过。” “所以,这四样东西都是什么来的?” “这……” 伙计面露难色,神色之间又有点暧昧。 沈韶春不解,微蹙了下眉。 此时忽闻底下有人唤小二,伙计顿时轻松不少,一躬身:“公子,夫人您慢用,小的先去忙了,有需要只管叫就是。” 待人一走。 立在旁边的槐月俯身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沈韶春眼眶越瞪越大,手中筷子都没拿稳,“啪”一声掉桌上了。 转头,她扶着桌搁一边干呕。 这好比是吃了蛆似的难受直反胃。 这四样东西,原来竟是四种灵植的生殖器。 “呕——” 沈韶春揩嘴,这才想起来她点菜那会儿,苏玉舟挑的那几次眉。 她猛地回头看向窗边的榻。 苏玉舟此时正闲闲地倚在上面,半眯着眼睛,像只睡眼惺忪的猫,正看着她,嘴角自然是挑起的。 这厮就是故意看她出糗,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多乐呵呢! 沈韶春愤愤。 干,她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恹恹地坐上车。 沈韶春双手搁在胃部,一边感受着呼吸带动着腹部缓慢地起伏,一边两眼发直盯着对面的窗洞。 “这几日,你可以多来郡城里逛逛,开开眼界。” 耳边苏玉舟懒懒的声音响起。 如果他不在“开开眼界”四字上加重语气,她会对这个消息更加欢呼雀跃。 第11章 有了这次教训,沈韶春当日回去就去藏典阁找了本《万物谱》来看。 这本东西,就好比是她那个世界里的《山海经·万物纲目》那本书。 都是死厚死厚的一本。 介绍的物种,也是囊括了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土里长得,地下埋的各种。 介绍的也都挺简单。 一个名字,一个简图,寥寥几句交代了生在哪里,有什么功效作用一类的。 这是比她上学那会儿的经济学课本还要枯燥乏味。 沈韶春看了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最后实在顶不住,索性搁下书。 雪耻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她这么一想,就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了。 沈韶春的睡相不是很好。 没过一会儿,那本被她倒扣在榻上的书,就被她一把拂下榻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嗯?” 沈韶春迷迷糊糊睁眼,微抬起上半身来。 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料想该是书掉了,奈何实在太困,她身子一重又倒回榻上,继续睡了。 这一觉就到天光大亮。 沈韶春幽幽转醒。 偏头一瞧,昨夜那本掉下榻的书籍又好好地搁在她枕边的榻上。 她侧过身,用指尖随手翻了翻。 忽见一叠书页中,有一页的角被叠起。 她一拨翻到那页,眼睛扫过两行,她猛地坐起。 “乘黄,其状如狐,背上有角,白身披发。惯以人身出现,且身覆符纹,但普天之下,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沈韶春盯着那简图看。 画中是个背上长一对尖角的白狐。 会是乘黄么? 在她记忆里出现的那只有符咒的手。 “沈姑娘今日出门吗?” 槐月踏进门来问。 沈韶春拿着书,赶紧向她招手。 “槐月,你知道乘黄么?” 对方一闻“乘黄”二字就变色,还赶忙将她手中的书拿走。 沈韶春就看着槐月指尖对着书页,小施了个术法。 而后那本书再回到她手上时,原先介绍乘黄的那些内容已经瞧不见了,那儿成了一片空白。 沈韶春心中疑惑,话还没问,槐月先给了她一句忠告。 “姑娘方才问的两个字,在苏园是禁忌,往后还请姑娘不要再打听有关这……的任何事情。” 沈韶春有句“为什么”即将脱口。 “也请不要问缘由,我也没法告知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仍是被槐月给堵了回来。 沈韶春看看槐月。 槐月躲闪她的眼神,先是撇开头,而后直接向衣柜行去。 “姑娘今天想穿哪身衣服?” 槐月故作轻松,这是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第26页 沈韶春却仍陷在方才的事情里,回答都有些木木地。 “我都行。” 原本以为能找着点线索,但却被人不由分说堵回来,沈韶春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沈韶春忽而又振奋精神,在人又问她今日出门与否时,她给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要出门。 在苏园里,她不能同人打听乘黄的事情。 但在苏园外呢? 难保没有人知晓些什么事情。 沈韶春连连三日出门。 她在各大热闹场所,茶楼、酒楼、戏院辗转。 若不是槐月拦着,她真想女扮男装潜入花楼瞧瞧。 越是鱼龙混杂之地,越是大小消息灵通之处。 只可惜,槐月对她有所防备,并没给她机会单独行动。 沈韶春也乖乖苟着。 她不想打草惊蛇,以后就越发没有机会了。 第四日。 沈韶春照例出门直奔戏楼。 出门四日,她发现苏玉舟对她是真大方。 第一天那会儿,人就大手一挥,给了她一袋灵石。 有多大呢,就开封菜最大的全家桶那个size的。 拿到灵石的那会儿,她简直惊呆了,以至于抽束口绳时,她手都有点抖。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在她那个世界,即使她省吃俭用存下点钱,也不过五位数,还是底层五位数。 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一打开袋口,当即红光灿灿,一股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还好她即使冷静捏住了袋口,否则一双钛合金狗眼怕是不保。 “这都是给我的?” 沈韶春抱着沉甸甸的灵石袋子,不自信地问槐月。 “当然,公子亲自吩咐的。” 她心底那是哇声一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真的,这得有多少啊?” 沈韶春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晶莹剔透的红色灵石。 被她这句话逗得直笑的槐月跟她报了个数。 沈韶春瞪大眼。 她估摸算了下。 这一颗就是她累死累活“刨尸”十天半个月的所得,这一大袋大概要几辈子才能挣够。 沈韶春受宠若惊。 在她那个世界里,被人包|养应该不外乎如此。 这么一想,她这心情还真有些微妙呢。 她小家子气惯了,第一次做有钱人,她做得忒拘束。 她都干了什么呢? 第一天的时候,她去茶楼点了人家一本的点心菜肴,叫上一干丫头侍卫一起吃。 而她,则学着苏玉舟倚靠在榻上,小口品茶微笑心满意足看着他们。 但她的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她想溜出去问问底下的说书先生或者伙计。 客来客往,聊的不少,他们日日搁这里头听,知道的东西多,她就想跟人打听乘黄。 结果,半道被槐月叫住了,两人便一起去出了趟恭。 第二天呢,她又去有唱曲儿服务的酒楼包了一桌。 这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有钢琴小提琴伴奏的高级餐厅了。 因有前车之鉴,她点菜时都特别小心。 槐月仍旧看她看得紧。 沈韶春对外头的厕所有所排斥,便也不轻举妄动,生怕槐月又拉她去出恭。 第三天呢,逛了街给所有跟着她的人都买了些东西,而后直奔戏楼。 在戏楼里,她就净看戏了。 人家这演的,术法都是真真的,飞就真的在飞,变狐狸那位也是真的变了只赤狐,不是什么特效弄出来的。 那是各种新奇又花里胡哨的招式,轮番上来使,给沈韶春看得一愣一愣的。 是以第四日,沈韶春就又来了。 戏楼有种叫纤玉糕的白色糕点,也挺对她胃口。 沈韶春这会儿正咬着糕点盯着戏台。 台上今日演的是文若修士荒宅救狐妖,狐妖知恩图报的戏。 此时正演到大反派一脚踹开门,来寻修士和狐妖报仇来了。 踹门声太过真实。 沈韶春心下正感叹,这现场看戏就是不同,这踹门声音,就好似正发生在她跟前。 好似她这个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了一般。 直到—— “沈韶春,出来受死!” 她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沈韶春才反应过来,还真不是她错觉,确实是她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了。 这还真是巧了个大合了。 沈韶春被槐月如同扯死狗一样从桌边扯开,手里的糕点也一个哆嗦掉地儿了。 她之所以哆嗦,是因为一把明晃晃的刀啊,就直直朝她劈砍而来。 就差了一节指头那么点宽,她的肩膀差点就要被人削下来。 好在刀落在了桌子上。 桌子当即被劈成了两半,一桌的茶水点心掉在地上,好不热闹。 再看来人,竟是个熟人。 沈韶春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废她功法的女主角亲妹方霓旌算一个。 方霓旌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落了个被围困的下场。 槐月,杪夏,一干守卫,还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苏夷则,齐齐将人死围,不出几招就将人拿下了。 轻松得犹如方霓旌就是上赶着来给他们送菜的。 就……这? -- 第27页 沈韶春觉得自己怕成个缩头乌龟蹲在墙角,着实有些丢人。 见人被捉住了,她战术性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故作镇定拍拍衣裳。 边拍她边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还以为方霓旌很厉害,所以才怕成那样。 这方霓旌的本事,原来竟如此稀松的么? 那她被方霓旌废了功法,还打入了闭脉钉,她原先是有多菜? 被生擒这结果,方霓旌自己也觉得毫无悬念。 沈韶春身边那个侍女,先前压制了自身的法力。 故而她入门前并未察觉出来,一踏入包厢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她此行目的并不专为沈韶春而来。 大武宗境内百年一开的绿踪秘境打开在即,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不过从大华宗所在的龙溪山,一路到大武宗真武峰诸峰境内,时间尚充裕。 她想着大武宗又与大显宗交界,而隶属大显宗的梧桐郡又离秘境入口所在之处并不太远。 于是她就来探探情况。 在梧桐郡待了一日。 多番打听仅有一点眉目,正想走呢,却这么巧就在戏楼碰到了沈韶春。 她猫了那么久才决定一试。 难料,结果不仅把自己搭进去了,还连沈韶春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可恨。 方霓旌恨恨瞪着事了后自顾整理仪态的沈韶春。 她真是小瞧了这妖女的本事。 竟能让那大魔头看重至此,出门在外一帮人护着,就连苏玉舟的贴身武随苏夷则也跟了来。 惊异之后,她就是后悔。 “真后悔当初没一刀砍了你这祸害,果然对你不能留半点仁慈之心。” 沈韶春用手抠了下裙上那块酱色的污迹,好笑地抬头看着她。 “姑娘你对‘仁慈’二字怕是有什么误解?” “……” “你废我修为,让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欺辱。又改我容貌,让我顶着一张那样妖艳的脸,很难让人不生出歹心,你这作为可有半点同仁慈沾得上边的?讲真,我没有进花楼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 “……” 自己当初行事的出发点,就是要让她走投无路,沦落花楼,被人践踏。 可惜啊! 老实说,方霓旌的所作所为实难让人生出恻隐之心来。 可这也不代表,沈韶春就能对她下得去手。 苏玉舟说了要替她报仇。 这是他对她以血解他被封印之苦的报偿,写在那张合同之外的附加报偿。 但这报偿在沈韶春看来,要接受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废温行简那时,她已经吓哭过一回了。 这一回,但凡人来叫她去看处置方霓旌的过程。 沈韶春一律都是不应的,只躲着死活都不愿出门。 她此时也才反应过来,苏玉舟叫他多出去走走,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心。 莫非,他就是想用她来钓鱼? 只是他应该没想到,先钓到的鱼儿会是这无足轻重的方霓旌。 “沈姑娘,多余的善良,只可能害了你自己。” 这次来同她说话的,是雁月。 这是几个丫头里长得最娇小,话最是不多,向来存在感不大的一个。 她进来时,沈韶春还一度没放在心上。 听到她开口,沈韶春不由得愣了一下,傻乎乎回了一个,“哦。” 话少的人一般不开口,开口情况都不一般。 沈韶春料想对方的话应该还没说完。 于是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着双眼抿了一口,等着下文。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多少人因为丢了这个先机,最后因此而丧命。” 总感觉雁月身上有故事,沈韶春咬着唇抬头。 “雁月,你从没跟我讲过你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家人朋友么?” 听了这话,雁月整理衣裳的手一顿。 她盯着手里血红的衣带,眼前闪过的是一片血色。 雁月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我的过往,没什么好讲的。姑娘何不如好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能在苏园留下的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雁月话说得沉静,看向她时,面上还挂着一个浅笑。 沈韶春望着这个浅笑,手一哆嗦,洒出了一些茶盏里的茶水。 第12章 雁月说得对,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你今日不吃我,我不仅不会感激,改日我还会加倍的奉还。 在她第三次拒绝处置方霓旌的第二日,就出了一件让她后悔莫及的事情。 那日。 沈韶春本在南苑的园子里跟槐月学一防身的功法。 她没有修为,学的都是花架子,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但她有些小机灵。 在杪夏送给她一只刚化茧的变色蝶时,想出了功法和灵宠相结合的法子。 “只要我沉得住气打出这功法的动作,剩下的交给变色蝶,它扇动翅膀将毒素扇过去,对方灵台没法保持清明,自然就对我没有太大威胁了。” 她所求不多,能唬住人就行。 槐月和杪夏准备双双反驳沈韶春这成功率实在不大。 却听见苑门口来人通报。 -- 第28页 “沈姑娘,外面有一对夫妇说要见你,他们拿着此物,说你一看便知。” 沈韶春在这异世界认识的人并不多,能上门寻她的更是寥寥。 她小小纳闷了下,上前接过那个信物。 那是一方锦帕。 上面绣了个大白鸭,鸭旁还跟着三只明黄色的小鸭。 沈韶春打眼一瞧就知道来人是谁,她有些激动地拉住通报的侍女。 “快叫他们进来。” 侍女似乎有些为难,不免偏头征询了下沈韶春身后槐月的意见。 沈韶春见状也转回头。 “他们就是一对苦命的夫妇,我时不时会去看看他们,我保证他们不是坏人,可以请他们进来吗?” 她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一直以来,他们家公子苏玉舟性子并不热情,因而同他们园子来往的人并不多。 一是这种情况少见。 二是今日苏槐序苏夷则双双都不在园子里,而公子又在空居专心修炼。 槐月看沈韶春神情激动,虽有些心软,但她终是谨慎,没答应放人进门。 不过她却是亲自陪着有些失望的沈韶春,出门去会客。 “沈姑娘。” 她们刚出到门口,就见两人热情地迎上来。 “甄叔,萍姨,你们怎么……” 沈韶春在两人两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停下。 槐月瞥沈韶春一眼,见其面上现出些犹豫,她便以神识往来人身上探去。 她很快便确定了二人的境界。 一个是练气六层,一个练气八层,都还只是低阶的修士。 即便真心怀不轨,以她一个魔婴九层快出窍的魔修,粗略算也高出二人四个大境界。 实在不足为惧。 槐月不由放松了些戒备,只立在沈韶春身边很平常心地观察着二人。 “突然来寻你,你肯定吃惊。” 妇人是沈韶春妈妈辈儿的模样。 她面相生得挺和善,说话时又面带着笑意,声音还刻意放柔,不难看出其确是带着亲近之意。 但就是这样,沈韶春才心生狐疑。 反应在身上就是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她一退,妇人赶忙解释一句。 “这两个多月以来,我们都知道,是你一直在往我们院子里丢灵石。” 沈韶春抿了抿唇。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但你的情我们是领的,说起来你也别怪我们,你是做那……在这世道生存艰难,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明知是你都没同你来往。” 沈韶春又咬了下唇。 她晓得自己这“刨尸人”的职业,谁沾上谁就是晦气本晦。 没人愿意再接洽,会被孤立,所以二人的选择,她是能够体谅的。 可今日怎的又主动寻来了? “我们今日来是跟你道别的,我们准备离开梧桐郡了。” “这么突然?” “你知道的你甄叔身子不好,我们打听到楹华郡有人擅长诊治这类病症,我们打算去碰碰运气。” “……这样。” 沈韶春目光在二人面上流连,一时有些难受。 说来当日相遇,她也是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回的头。 甄叔摔在街上,她凑上前想帮忙,二人却对她避之不及。 从那以后,她便时常偷偷去看他们。 在知道甄叔身子不好,生计就靠萍姨一个人维持,她心有不忍。 于是隔一段时间,她从自己攒的灵石里匀一半,悄悄接济二人。 眼下知道两人要走了,她眼眶就是一热。 “……这是好事儿啊。” 沈韶春略有些哽咽,她眨了眨眼睛对两人露出个笑。 妇人含笑点头,这时接过一旁静默的男子手中的纸包递给沈韶春。 “我们想谢谢你,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谢,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好的东西我们更是没有,所以,我就做了点灵桂酥,你若不嫌弃就尝一尝。” “不,我不嫌弃,怎么会嫌弃,我会好好吃的。” 沈韶春感动接过。 她动动手指摸了下纸包。 恍惚间,仿佛此时接过的是父母为她亲手做的包子饺子,或者炸排骨炸酥肉。 她工作后每次回家看望,他们总是一副她吃不饱吃不好的操心模样。 在家里两人比赛似的哄着喂着,临走还要装几大饭盒带着。 思及此,心下不免也同等珍惜甄叔和萍姨的这份心意。 “你打开尝尝,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们明日才走,今夜还来得及赶着再给做一些。” 萍姨一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鼓励她打开纸包尝一口。 盛情难却,沈韶春果真笑着预备揭开纸包。 但完全打开之前,她倏地顿住。 先办正事儿。 “嗯,那什么,我等一下再吃,萍姨甄叔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沈韶春抱着纸包风风火火跑回去。 搁了纸包,她从苏玉舟给的一大袋灵石里分出一小堆。 “这是什么好吃的?” 酣春是同她最像的。 两人能玩到一处,爱吃也最像,时日一长,酣春便同她之间没太多顾及的亲近起来。 “灵桂酥,打开尝尝。” 沈韶春答着,拿了个锦袋将灵石装上,往怀里一揣,这又跑得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 第29页 “她这是做什么?” 她跑走的时候,苏玉舟接到禀报说沈韶春心情不错,他便来到南苑正好瞧见她的背影。 “公子,沈姑娘说门外来了两个朋友同她道别,她这是去送行呢。” “朋友?” 她一个流落到住在住荒宅的人,也有朋友? “嗯,人还特地做了点心送来,喏,就是这个。” 苏玉舟循着酣春的手指看向桌上的纸包,又抬眼看向酣春手中咬掉一大半的酥饼。 他两指一并,施了个术法打掉酣春手上的余饼,当即眯起了眼睛。 “这灵石你们拿着,到了地方找个好点的住处,该花的钱要花,别太省着,吃好一点。” 沈韶春将灵石袋搁到妇人手里,一通嘱咐。 未防着,旁边一直没太说话的甄叔,突然掏出一把尖刀,就朝她脖子扎来。 沈韶春都看见了。 但是她愣住了。 而槐月。 她察觉到她家公子的气息靠近,正侧了头去瞧,也没立刻瞧见。 还是多亏了苏玉舟。 他动作多快呀,本事多大呀,不知使了个什么法,让甄叔愣是没下得了手,反而刀尖回转。 先抹了他身边妻子的脖子,而后又抹了自己的。 两个人,就这么双双倒在了血泊里。 沈韶春看着那装灵石的袋子,被血一点点浸染成红色。 整个人都傻了。 “是蛊。” “……是谁干的?” 沈韶春不知道自己的双眼有多红,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抖成了什么样。 “大华宗擅蛊。” 大华……方霓旌么? 沈韶春现在很热。 她脑子很浑。 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干什么。 等她有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血泊里的那把尖刀,冲进苏园。 她一路嚷着:“她在哪儿,她关在哪儿?谁告诉我方霓旌被关在哪里?” 沈韶春的模样,难得的凶狠。 不管是从声音还是握着血刀的样子。 此时的她仿佛是要吃人。 不仅是守卫,几个丫头也都面面相觑。 到底是什么将她逼成了这个模样? 沈韶春走一步,先前去捂过门外两人脖子的手,就滴一步血。 血还沿着她手里反拿的尖刀的刀尖滚落。 血滴之声,响在安静而昏暗的牢房里,分外瘆人。 方霓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四周环境阴暗、潮湿,空气稀薄甚至还夹杂着一股不算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昭示着,从前这地方定然有人遭受过并不美好的待遇。 待会儿,这待遇怕也将招架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方霓旌反而轻笑了一声。 踏入牢房,沈韶春就见到各种她叫不出名字也不知用处的刑具。 挂了满满一面墙。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会是何等的绝望。 不知是环境吓人还是有一会儿时间过去了,她感觉自己那股冲动已经跑走了不少。 虽然还是好恨,但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握着刀的手都松开了两分。 心头也浮上些不自在。 我这是要干嘛? 难不成真要杀了方霓旌不成? 沈韶春自问。 方霓旌被关在劳烦的最角落最黑的一间。 她还未见到方霓旌,觉得其被关了几日,该是有些颓丧才是。 但出乎她预料。 此人坐在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干草堆上,还能保持着开屏孔雀一样的高傲。 见到她时嘴角噙着笑,斜眼睨着她,很好的保持住了其高门贵女该有的矜贵。 外头刚刚死了人,她方才进来,听说酣春吃了那饼中了蛊,这会儿还在解着。 而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副这样的姿态。 看着如何不叫人来气。 沈韶春想捶一拳牢门,也想踹一脚,更想一把刀扔进去,丢到人面前儿去。 但她只是想,却什么都没做,她了解自己,从来不是个会认起真发狠的人。 当年她爷爷去世,家里两个兄弟分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对方都欺到她父母头上了,她也没吱声。 “方霓旌,你不该动他们的。” 瞧,连狠话她都不会说。 “你毫发无伤的站在这儿,看来那两人已经死了,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方霓旌说“废物”二字时,脸上满满写着不耐。 “你,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沈韶春拳头下意识攥紧,气得胸腔一阵剧烈起伏。 人命当真是如草芥。 来这异世界一段时间了,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这个世道。 即便是被邹四海逼迫追捉之时,她也没有这么厌烦待在此处。 沈韶春越发痛恨眼前这个女子。 可当她设想把人拖出来暴打一顿,用鞭子抽个皮开肉绽,脑海里出现的,却不是方霓旌的惨相。 出现的,是那条丧生在铁铲之下的菜花蛇的样子。 “贱人,你别以为你靠着苏玉舟这个大魔头就没人奈何得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让你的尸体被千人踩万人踏,最后肉身腐坏化水被蛆虫吃尽了,再让你挫骨扬……” -- 第30页 面前说得洋洋得意的人,突然两眼一瞪,整个头颅像颗没放稳的石头滚落在地。 再也发不了声。 那具靠墙坐着的身躯,颈部的血兀自喷薄着。 地上搬了家的头颅也还在滚着,碰到干草阻挡打了个转儿才堪堪停住。 面向着外面。 沈韶春与地上这双很快失去神采的眼睛对视一眼,当即背过身去扶住墙弓了背脊。 “呕——” “杀人不是用嘴的,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 苏玉舟声音像是从架在头顶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 很大声,在这空空的牢房里,还有些回声,有点缥缈。 她却不知道他具体在何处。 他就像个鬼魅,行踪总是不可捉摸。 沈韶春吐过之后,抹了把嘴。 “我没想真杀她。” 她自言自语。 或许想过,只是她不敢。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冷静下来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只想关一关,骂一骂方霓旌,等给人教训够了,再给人放回去。 谁知道他一声不吭就给人人头搬家了呢? 第13章 “沈姑娘,你就吃点吧,都已经四日了,你什么都不吃这样下去你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酣春和杪夏两人轮流来劝。 沈韶春仍旧只是躲在床榻一角。 她的两个胳膊抱着双膝,头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连个反应都不给。 别说吃东西了。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仍会立即出现一片血红。 那二人在她眼前喷血倒地时,沈韶春脸上还挂着笑容。 还有后来的方霓旌。 其人头落地再也不能发声后瞪着双眼的样子,像是烙在她的脑子里,怎么挥都挥不去。 她到现在都不敢仔细回想当日的点点滴滴。 可有时候你越是逃避某些东西,某些东西就越是会反其道而行。 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沈姑娘,我知道你难受,但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 沈韶春脚趾动了动,没搭话。 “那对夫妇,好好掩埋了,就在苏园外头的林子里。而方霓旌,她的尸体已经被送去大华宗了。” 沈韶春这才抬头看着杪夏。 “虽然我不知道那对夫妇于你是什么,但我想他们对你是有真心的,那包酥只有一块是有蛊的,尽管他们被蛊控制,但他们也没想真的和你动手。” 沈韶春顿时落泪。 哭过之后,沈韶春更气了。 苏玉舟明明是可以救下他们的。 但他没有,他反而让他们了结了自己。 这事儿一旦从她心头冒出来,沈韶春就日日都琢磨。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救啊? 要是救了的话,此时他们应该就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过着他们平凡而幸福的小日子。 沈韶春四日没吃,很快就到了极限,晕过去了。 所有人都来看过她,苏槐序,甚至神秘的苏夷则。 但苏玉舟没出现。 他只是让苏夷则带了句话来。 “‘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便将那对夫妇的坟刨了,将他们化成灰烬撒了’,这是公子的原话。” 沈韶春虚弱中被威胁,就生出几分赌气。 “随他便。” 她气若游丝说与苏夷则和大家听。 然后,苏玉舟就真的刨了那对坟包。 将尸体挖出来烧成灰烬,给撒了。 就一阵风的事儿,吹得骨灰都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沈韶春闻讯连扑带摔地跑出门去。 苏玉舟刚刚才从林中回来。 “你,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为何你不救,非要他们杀了自己,现儿人都死了,你还……” “行凶之人,我为何要救?” “你这人,实在冷酷无情。” “沈韶春,你知道我为何容忍你,但这也是有限度的。” 他惯是以这种平静的口吻,说着让人心惊胆跳的话。 沈韶春气血上涌,昂着脖子冷笑。 “限度到了怎样,杀了我?” 沈韶春的笑很快就僵在脸上。 苏玉舟这个疯批,果真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一点点举起。 “你以为我不敢?我就是需要你的血,也可以杀了你放干你的血留用。” 沈韶春抠着他的手挣扎了两下,而后就垂下手,闭上眼睛。 一副悉听尊便,任人宰割的模样。 她知道,如果他对她起了杀心,她是跑不掉的。 即便他不杀她,她有一日出了苏园,那几大宗门也不会放过她。 她的手废了一个温行简,又间接害死一个方霓旌,宗门怕是对她恨的牙痒痒。 到时候,还指不定要怎么死。 “你这么想死,那我还偏不让你死了。” 苏玉舟将沈韶春丢在地上,话说得变态变态的。 “看着她,如果她死了,你们知道下场。” 这话是对槐月他们说的。 这人是说发狠就发狠,保不齐癫起来连自己都打。 沈韶春颓然坐于地面,频频咳嗽。 他什么都不知道,甄叔和萍姨于她就是她亲爸妈的化身。 -- 第31页 他们生得一模一样,从声音到身形外貌都一样。 她心里,一直偏执地想,两人就是她爸妈只是失忆了不记得她罢了。 可如今,就这么点念想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沈韶春只觉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人掏出了个豁口,风一吹她就觉得冷。 经此一事,沈韶春摸着点苏玉舟的脾性了。 暴躁易怒,还喜欢跟人对着干。 这活脱脱就是个有性格缺陷,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 沈韶春想起小姨家的小表弟。 那可真是个好话好说没有用,反着唱调他就来了劲的死孩子。 这苏玉舟就是那死孩子的放大版。 琢磨透了这点,沈韶春的身子也恢复了。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想死,都忘了酣春被她连累。 中了蛊,即便现在蛊结了,酣春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完全恢复,沈韶春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酣春。 “可惜短时间内不能跟你一起种蘑菇了。” “等了你好了再种不迟。” 酣春点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韶春,你知道魔族为何叫魔族?” 沈韶春不答。 但她心里一直以为,就像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有黄种人还有黑人和白人,就是一个人种罢了。 许多电视剧小说里也都是这样的设定,这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了。 “想必您听说过一种说法,说我们魔族的人,每个人身体都或多或少存有心魔。” 沈韶春的原身应该是听过,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沈韶春点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好的倾听者。 “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我们魔族受先辈遗传,也受生长环境影响,身体里都会携带着魔毒。” 酣春的尾音有些哑了,沈韶春赶紧给她倒杯水。 “修为越高的,中的魔毒种类越多,也越重,时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出现。” “表现就像你们家苏公子一样?” “嗯?” “暴躁,捉摸不定。” 酣春挑唇一笑,这就算是默认了。 “其实,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算好了,他以前……” 酣春就此打住。 还是不提以前的好,这样能给沈韶春留个好点的印象,虽然现在这印象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对方不说,沈韶春也不追问。 说了许久的话,酣春也累了。 沈韶春扶着其躺下,掖好了被角才出来。 她睡前说嘴巴里淡,想吃点蘑菇汆肉汤,沈韶春心下记着了这个。 打屋里出来,沈韶春望了下天。 昨夜下了场雨,今日天好晴,估计那松林里的东西长得很欢快了。 沈韶春回了自己那屋。 丫头们都不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齐齐消失。 沈韶春遍寻不见,就自个儿戴上古代版的“背背佳”,襻膊,直奔北苑而去。 她没去过北苑的那片松林。 那处偏,没有专门的路通往,只能穿过深林,才能到达。 沈韶春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硬着头皮钻进去。 进去了,她才知道这小树小林的地儿,为什么不叫树林,而是叫深林。 里头是别有洞天。 她进入的那一下子,仿佛自己是穿越到了哪处热带雨林的深林里。 头上是参天的大树,四周草丛密集,且都长得一个样。 若没有懂路之人带路,很容易就在里头迷了路。 草率了。 沈韶春心下道一句。 但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就,先逛逛呗。 等到苏玉舟他们发现她闯了进来,自然会把她提溜出去的。 总之,沈韶春是有恃无恐。 她心里还有点小狡黠,觉得自己这样就给了苏玉舟不痛快。 他给她不痛快,她也想还点礼不是? 可这份礼也不是那么好还的。 林间时有风起,吹得沙沙作响。 沈韶春时不时就回头看两眼,她第六感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即便她背靠着巨树的树干,她仍觉得那双眼睛近在咫尺,不在背后,就是在头顶上。 沈韶春这么一想,果真抬头望去。 这一望,真是给她吓坏了。 果不其然,她头顶上还真的有东西。 那是些盒子,准确说是很多的盒子。 隔一根树枝上就搁着好些个。 全是黑木的,上头也雕着纹路。 具体雕的什么,沈韶春没看清,她也没敢细看。 实在这情景有点崖葬悬棺的既视感,看得人震撼也全身发冷。 沈韶春哪里还敢在那树下待着。 她赶忙跑开,期间还因为慌不择路,脚下踩着了生了青苔的石块打滑,人差点摔了。 幸好她没摔。 那前头就有一截断得不规整的树桩。 刺刺拉拉的,若她真摔下去,当场去世算是好的,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活活流血痛死,那是真的人间惨案。 三世为人呢,沈韶春不由得拍着胸口大喘气。 这可真是屋漏还逢了连夜雨了。 沈韶春当下,比任何时候都更期盼赶紧见到苏玉舟。 这会儿,她不念人家的坏了,想的都是人家的好。 -- 第32页 给她住,给她吃喝,着人照顾她,发烧了亲自给她退热,还给她大笔的灵石花,有人欺负了她又给她报仇。 这么一想,能做到这地步的人,不是她爸么? 可反观她,不感恩,不领情,还想着方儿的跟人对着干。 心头还觉得有点委屈。 沈韶春时常端着自己的手,看被放血割出来的口子。 那是口子盖着口子,虽然苏槐序说等不再放血了,会替她去掉疤痕。 可现下没祛疤,触目惊心得很。 她可是拿自己的血救他,可他连句谢都没说过。 她委屈就委屈在这儿。 想想,好像又有点矫情,也是一大作精啊。 其他不谈,人收留她养着她还不算谢么? 原来,她觉得不算。 现在,她有点想明白了。 脸上也有点发热。 她想着苏玉舟应该会来得很快。 但他迟迟未出现。 沈韶春的情绪那叫一个大起大落。 是不是她前段时间太作了,已经为他厌弃,所以他就像让她自生自灭? 果然失去才懂得珍惜,人类这劣根性…… 沈韶春想着,折了边上一朵不知名的黄花儿,就跟非洲菊似的,一瓣儿瓣儿摘,一句句问。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 脚下都是花瓣,还有秃秃的五朵花枝儿。 沈韶春丢下手里的最后一片花瓣儿,心下暗念,不会来。 她环顾四周,四下除了树叶草枝在风中摇曳沙沙响,再没有别的了。 一时间,好像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沈韶春心中很是惶惑不安。 这并不是最惨的。 眼看光线暗下来,不知是时辰晚了,还是天上汇聚了团团厚重的黑云所致。 真是怪了,她似乎也没进来多久,而且方才的天儿也挺好的,晴空万里,转眼的怎就变了天了。 沈韶春抱着胳膊,钻进一截倒地后内里空掉的巨树干里。 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就去跟苏玉舟说自己想留在苏园里吧,不管怎样,就努力留下来。 沈韶春抱着一双脚踝,暗暗下了个决心。 第14章 沈韶春不见了。 所有人把苏园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这人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只剩一处没找了。” “不可能,安息林连我们都进不去,沈姑娘半点修为都没有,怎么可能进得去?” “可人能去哪儿呢?又没见出门。” 杪夏和橘醉都找着急了。 这事儿,还没让苏玉舟知道。 苏玉舟经历了一日一夜的魔毒噬心之苦,此时正在中苑的榻上沉沉睡着,等待恢复精气神。 安息林有禁制,没有苏玉舟,旁人是进不去的。 即便是跟他最久的苏槐序和苏夷则。 是以,当沈韶春终于满身又泥又湿,还破衣烂衫地攥着几朵绿色的菇从安息林中出来时,苏园众人都炸了。 “你是怎么进去的?” “你就自己打里面出来了?” “没伤着?” 这是沈韶春被问到最多的问题。 她也是一脸懵。 “就,这么走进去的呀。” “也是自己出来的,转了好久呢。” “都好着,就没留神摔了几跤,那里头的地太滑了,都是青苔。” 她觉得纵然安息林里头有点吓人。 但面前这帮人一副见鬼的表情,又团团围住她问七问八,似乎比那林子还吓人。 洗洗涮涮的时候,沈韶春才从橘醉的口中得知了苏玉舟伤了这回事儿。 当然这事儿不是人家主动跟她提的,是她自己问的,她是憋着股气的。 人丢了竟也没人来找,太没有人情味了。 听见人伤了,她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 但这点心思,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槐月和杪夏都去中苑伺候了。 沈韶春就跟雁月、橘醉和来月待在一起。 这里头,雁月和来月都不大爱说话,橘醉也是你不问,她也不答的路子。 沈韶春不是个特别爱说话的人,但也能说点,这下子凑做一堆,也是有点憋到了。 她去过藏典阁。 但没有槐月和杪夏在旁边,她有些东西看不懂,那几个丫头木木的,她也不大好问。 还好有本《万物谱》。 上头的字跟功法上的字不一样。 这本书里的更接近她所认得的文字,有些虽也有出入,但连蒙带猜,对个百分之□□十不成问题。 她一直没去看过苏玉舟。 这日还是帮橘醉跑一趟,给槐月送丹药。 橘醉要看着炼丹炉子,走不开。 其余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时之间,苏园里的人都好忙,似乎外头也出了别的事儿。 反正苏槐序和苏夷则都不在,像是出了远门,苏园里就剩这几个丫头撑着。 幸而外人不知道,否则打进来,那是一攻一个准。 沈韶春抱着丹药瓶来到中苑。 这里与她住的南苑很不一样。 这里全是水。 像是挖了一个大水塘,塘上没有多余的房子,就正中一个二层吊脚小阁楼。 -- 第33页 但阁楼前却十分壮观,里头满种着黑莲,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米多高的细杆撑起一朵或含苞或绽放的莲花。 住在这种环境里,这般压抑,心境能光明开阔得了才有鬼了。 沈韶春暗暗想,这才迈开着急的步子打塘中间连着正中阁楼的小道跑去。 她没有无头苍蝇似的乱冲撞。 她在阁楼底下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碰见个小女侍,才拉着人家问在哪间屋子。 同在空居一样,他喜欢待在走廊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 沈韶春踏上阁楼,脚下轻一下重一下地走。 她不知道魔毒发作要遭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噬心之痛”四个字,按字面意思来解释就是心口疼。 可当她看到躺在榻上毫无生机的苏玉舟,一张俊脸黄得像个黄疸病人,她心还是随之紧了一下。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啊,碰到魔毒,还是同普通人没甚区别。 沈韶春捏着丹药瓶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贸然踏进去。 最后还是槐月看到了她。 “是橘醉,她要守着炼丹炉,实在抽不开身才让我来送药的。” 沈韶春攥了攥药瓶,慢半拍才将药递出去。 “你要进来吗?” “我,还是算了吧,他那么要强,若是知道被我看到了他这么……的一面,估计心里怪气的。还是等他好一点吧,等他好一点,我再来,是有事找他。” “好。” 槐月干脆地应,不过她面上却发笑。 沈韶春咬着唇内肉。 也不怪人发笑,她最后那句“是有事找他”说得比较重,听上去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群人像个红娘团似的,老是用这种眼神这种笑对着她。 沈韶春绞了下扎在胸口长长垂下的衣带,侧眼又瞄了屋内的榻上一眼,这才一步步缓缓走下阁楼。 沈韶春是在从安息林出来的第五日,才猛然想起,她从林中采了四朵蘑菇这事儿。 蘑菇是橘醉帮她收着的,后来事情一多,橘醉就忘了告诉沈韶春了。 沈韶春从柜子里的一个盒中取出这四朵蘑菇时,小小地纳了下闷。 按说好几日了,这蘑菇就是再缓慢,也该现出些蔫儿的迹象了。 可并没有。 这四朵蘑菇,新鲜得就好似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汁饱水满,连半个褶子都没有。 奇怪是奇怪,但这是好事哎,自我保鲜了啊。 这青冈菌似乎做汤并不好吃,不如炒的好。 沈韶春如是想着,拿着蘑菇往厨房走。 她久不下厨,趁今天她打算再露一手。 先整这蘑菇。 沈韶春从园子里摘了片瓜叶。 其间,来月养的一只五彩斑斓黑的鸟儿护着这瓜叶,差点将她啄了,吓得沈韶春扯了就跑。 回到厨房,将蘑菇表面一一洗洗干净。 菇在砧板,刀在手。 沈韶春按住蘑菇,落下刀。 突然“咹”的一声响。 沈韶春吓了一跳,刀锋一偏,割在她食指上。 当即就见了血。 沈韶春“嘶”了一声,搁下刀,将食指送进口中吸了一口。 方才那声音,并不是她第一次听见了。 她在安息林摔了一跤,磨破了手掌的时候,也听见过这个声音。 她当时没见到什么人影,也没有其他什么鸟儿猫儿的,她只以为是自己听错。 现在,这个声音又出现了,八成是真有什么。 沈韶春下意识又捞起砧板上的那把菜刀。 “出来,是英雄好汉的就别躲在暗处,有本事咱们面对面地……比划比划。” 沈韶春双手握着刀将厨房的犄角旮落都寻了个遍,就连烧火堂里她都弯身去看过。 “哈哈。” 就在她查看烧火堂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沈韶春猛地直起身。 一个碧目童颜的男子。 此时就立在房中,就在她先前准备切蘑菇的案前。 “神仙?妖怪?还是……” “你想吃了我?” 对方好脾气地笑道,眼睛盯着砧板上水淋淋待切的蘑菇。 沈韶春这才反应过来。 “您是蘑菇?” “你不知道这是魂蘑?” 她哪儿知道啊,要知道她就不采了。 沈韶春犹举着刀,估计这样子不好看,人不受用,就“咻”一下将她手里的刀飞到一边摔地上了。 “哐当”一声。 那刀落地忒暴躁,忒吓人。 不是魂吗? 魂怎么还能碰实体,还有法力,这不乱套了么? 死了还不安生。 那方霓旌也死了,其恨她恨得牙痒痒,要是方霓旌的魂也这样,她沈韶春可还有活路? 沈韶春觉得现在这问题有点严重了。 “你是乘黄之体!” 对方这话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所以,他说的这是一个事实。 沈韶春本来端着空空的手就有点懵,现在更懵了。 她一直想打听乘黄的消息,折腾一阵,也没有个头绪。 这就好比是出门前打着电话找手机,跟屋子里转悠半天,还边跟电话里头嚷,“完了,我手机找不到了”。 -- 第34页 最后发现,自己闹了个笑话,手机就在自己的手上。 就说可乐不可乐。 忒半天,沈韶春才反应过来。 “前辈,您说的乘黄之体是什么意思?” “乘黄之体,是你体内有乘黄之气,能逢凶化吉,但修的是厄道,不能按一般的方法修炼,那对你帮助不大。” “厄道?” 面对她的发问,对方却并不搭茬。 沈韶春也不往心里去,兀自做个阅读,给出自己的理解。 “难不成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意思?” “小姑娘,修炼一途别人帮不上你太多,凡事还得靠自己,而有些话,若是说白了,就真的太不好玩儿了。” 所以,她这是说对了,还是没说对? “小姑娘,不如我们聊点别的,比如你是谁从哪儿来,又是怎么夺舍了你现在的这个身体?” “!!” 这是魂体能看到魂体么? 被言中,沈韶春有点心虚。 “夺舍?不不不,不是我,我断不会做这等不道德的事,况且我也不懂,那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韶春不知怎么回事,自己有点不受控制地开始说话。 她将自己是哪儿人,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就连当初保证说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血能解封苏玉舟这件事也一并托出。 即使她捂住嘴,嘴巴也还是balabala的说个不停。 直到她再无可说的。 事态有点严重啊。 “您是不是对我使了什么了不得的法术,所以我才……” “空瓶术,中术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魂蘑我是从安息林采来的,这么说,您应该是苏玉舟的亲人吧?” 如果不是,他一个魂体都如此厉害,还不得对苏玉舟产生威胁? 到时,她的饭票可就不保了。 “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再跟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事。” 童颜前辈寻了个座坐下了。 他翘着二郎腿,一副很大爷的模样。 沈韶春看了看他,想提醒他跷二郎腿对身体不好,还会影响腿型。 但一想,他一个魂体,身体都没有,还影响个鬼。 “您不是可以直接用空瓶术么?” 沈韶春就是这么一问。 他倒是想,不过…… “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 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一壶茶的时间。 “您倒是实诚。” 敢情真没把她当外人儿。 “但我还有好些个其他的术法,你可是想试试?别说,长时间不用,还真有点手痒。” 沈韶春当即摆手。 “您还是别受累了。” “那你这就开始说呗。” 沈韶春经不住催。 她想了想,便从衣食住行的“衣”讲起。 她正说到凉鞋,什么罗马凉鞋,无后跟凉鞋。 大抵这在他看来是衣衫不整,体统不成,听得是眉头紧皱。 沈韶春想说跳过此处不再多讲,就见童颜前辈的身影像收讯不好的投影一般,闪了两下就没了。 沈韶春一呆,四下里找了找,没瞧见人。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她失去了阵意识,再度回复,她发现她还在厨房,就在砧板跟前。 菇还在,但她方才切的那个蘑菇头上多出了个洞。 像是被什么给啄了一口。 沈韶春不由得朝窗户边走。 就在窗边的案台下,她发现了那只五彩斑斓黑的鸟儿。 它此时正翻着白眼儿,躺在地上。 看来是破案了。 沈韶春蹲下身去看鸟儿,见其身体还在起伏,她稍稍放下心。 还活着就好。 那现在这是晕了还是中毒了? 也不知道它眼前有没有看到小人儿? 沈韶春想说它可能中毒了,想给它灌点水稀释一下简单做个急救。 于是,她捧起鸟儿掰开它的嘴,果真往它嘴里灌水,灌完水她又往它口中吹气。 等它反应的当儿,她瞥眼瞧见切菜刀就搁在砧板上。 第一眼她还没注意,看第二眼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刀怎么在这儿,不是被扔到地上了么? 所以,他们方才的是,魂魄之间的交流? 第15章 鸟儿救回来了。 她这是属于歪打正着。 事实证明,万物有灵。 沈韶春救了这鸟儿一回,它对她的态度都改观不少。 虽然从她手中翻身站起时,它仍是那般头颅高昂的骄傲模样。 但临飞走时,它从自己尾巴上的彩羽中拔掉一根,衔着放到沈韶春手上。 “这是给我的?” “咯咯。” 它叫了两声,有点像人的笑声,还真是魔性。 沈韶春忍着发笑的冲动伸出根手指,她想摸摸它的小脑袋。 它微眯着眼睛盯着她的手。 脑袋战术性后移了一下,沈韶春就现出迟疑。 她一迟疑,那鸟儿扑腾着翅膀,就这么飞出了窗外,又去守着它的那片瓜地了。 鸟也走了,菇也吃不成了。 -- 第35页 沈韶春收拾收拾,擦干净魂蘑上的水,将魂蘑和鸟儿方才给的彩羽一并收进自己的收纳袋中。 转天,苏槐序和苏夷则打外面回来了。 二人一回来就叫人守好门,任何人来都别出去,像是被人追杀一般。 而且,两人是好好的出去,都带着伤回来的,连鬓角的发都是乱糟糟的,别提多狼狈。 二人是直奔西苑。 那里都是炼丹房、炼器房一类的。 沈韶春料想,二人这趟怕不是出去寻了药,现下这是药寻到了,第一时间就送去炼丹房炼制。 但她就是有天大的好奇,也晓得这是敏|感时期,不好去问。 所有人都在忙,只有她一介闲人。 她有心想去帮忙看个炼丹炉的火,奈何这也是需要修为的,她没那个本事。 闲来无事,她便泡在藏典阁内。 她想寻苏玉舟家先人的记载,可找遍整个藏典阁,也没找到类似于苏玉舟家族谱类的东西。 不过,她却找到了关于她救下的那只鸟儿的信息。 魔音。魔界的传信使。 下面还附有一大段文字。 许多字她都看不懂,她想大概是生活习性一类或者类似使用说明书样的东西。 两眼往下一移。 魔青。 这是书上紧跟在魔音之后的另一种鸟的名字。 沈韶春注意看了眼它的简介。 情使。 不过后面那大段文字,她除了一眼认出个“羽”和“赠”字,其余的都没大费力去认。 大概就类似青鸟吧,爱情的象征一类的。 看了个热闹,她懒懒将书给合上,踱着步子回南苑。 南苑离外院近。 沈韶春在游廊上坐着,面对这院里荡脚玩儿,就听外面有声音。 她原本耷拉的一双眼皮猛地一开,果断翻身回来,脚沾地就往外跑。 还真有人找上门来。 沈韶春仗着有强大的结界护着,搭着梯子爬上墙头,猫在那儿往外看。 外头来的有八|九个人。 一溜的鲜艳欲滴的小哥哥,个个着月白衫,手里都攥着宝剑。 只是脸色都不大好,有种想扑上来咬人,但奈何面前是辆汽车,不知打哪儿下口的样子。 那不就成了狗? 沈韶春觉得自己这感觉很对。 一溜的帅气犬系小鲜肉,在她眼前排开……口吐芬芳。 嗯,好看。 反正骂的又不是她。 听人骂了好一阵,沈韶春终于理出了头绪。 原来苏槐序和苏夷则二人,此趟出门去了大武宗境内,进了那绿踪秘境。 两人进去干了件缺德事儿。 在人跟妖兽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在边上猫着,等到人好不容易斗败了妖兽准备去拿秘宝,嘿,二人这时候跳了出来,抢了就跑。 人是又气又恨,这才一路追来了此处。 这事儿有点颠覆沈韶春对苏槐序的印象。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温暖又和煦,却没想到也能干出这等事儿。 不过,这么看来,那秘宝八成就是救苏玉舟的关键。 她又猜。 外头的人不太知道这宅子原先是干嘛的,年纪应该不太大,不然也不会贸然追来。 可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二苏的修为都不弱,可不过几个年纪不大的毛孩子,何以能将他二人伤得这样重? 沈韶春后来才知道,原来几大宗派的先贤们,在宗派境内各个秘境的入口处,都专门针对魔修设置了重重防护。 一般的魔修硬闯,那是非死即重伤,修为高一些的,也免不得落一身血和伤口回来。 她知道这事儿那会儿,苏玉舟已经醒来。 所有人都去中苑看望病人。 就连酣春刚刚能下床,也白着一张脸按过去。 苑内一片欢喜。 沈韶春踱步至中苑门口,目光掠过那一片开得热闹的黑莲飘向二楼的最左侧。 平日里看苏玉舟这人这么凶狠,一点也不像个好人,但瞧园子里跟着他的这帮人,却是个个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他好。 可见,他的个人魅力,还是有的。 沈韶春心头飘过这句话,就听阁楼上噼里啪啦一阵掀桌摔凳,闹得好凶。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闪到门边躲着,只放两只眼睛去瞅里头的情况。 这一瞅,就正见那群扑进中苑的人,被了打出来。 有从窗户里被扔出来的,也有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还有被拎着丢进莲池的。 被丢进莲池那个,是可怜的雁月。 她娇|小,在人高马大的苏玉舟的手里,简直像个没成年的小女娃。 被丢进水里后,也不知道雁月是伤到了,还是不会水,反正是没顶好一会儿了,都没能见她从水里出来。 沈韶春才惊觉这莲池不简单,水比她想象中的要深许多。 这是闹的哪出啊? 沈韶春不明所以,但她对危险的嗅觉却够灵敏,见此情形,她可赶紧的脚底抹油。 只是吧,梦想和现实,往往是有差距的。 沈韶春以为自己能跑得掉,但她前脚刚刚踏入连着西苑的门,身前就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只看到其衣服下摆的颜色,她就在想自己的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 第36页 “苏玉舟,你刚醒不要闹啊,等会儿动起手来,我下手没个轻重,伤到你哪儿,你可别怪我。” 沈韶春满脑子都是他方才拎着雁月丢下塘里的样子,变态变态的,让人忒害怕。 再有,她在她那个世界就是淹死的,可不想再尝尝被人丢进水里的感觉。 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厉害人物。 沈韶春边退边掏出自己身上那根伸缩棍。 一抖,抻开,举起就拿细尖的那头对着他。 “我跟你说你别过来,我不想跟你动手。” 眼看被苏玉舟这狗贼逼着倒退,快退到了墙根,沈韶春抖着声音重申。 就在苏玉舟的胸膛即将怼上她的长棍是,他却忽然停下了。 然后,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身上的彩羽哪里来的?” 语气有点迟疑。 但他将她从上打量个遍又皱了个眉,似乎对她这个长相对她的全身上下都不大满意。 大祸临头,沈韶春脑子压根转不动。 她就不是个主角命。 人家危急之时总能想出应对之法,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片“啊啊啊啊啊”。 所以,听到苏玉舟语气怪怪地问她这个问题时,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腰间挂着的收纳袋“嗖”地飞到苏玉舟的手中。 沈韶春见他端看了阵手中的收纳袋,抬起头来,神色一凝,复问她。 “还有这魂蘑,你怎么进得了我苏家的安息林,你是谁?” 听完这句,沈韶春终于是明白过来。 “彩羽是,就那只鸟儿自己给我的。这魂蘑就,这么采,采来的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进,反正我就是进去又,又出来了。” “嗯,那我明白了。” 苏玉舟叹了口气,说这话时捏了捏鼻梁,显得有点烦躁。 不是,您怎么就明白了,您明白什么了? 沈韶春看对方那股要吃人的气焰已经渐渐弱下来,她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放下手里的长棍。 很快,她的这个烦恼,就从根上被苏玉舟给解决了。 “这丑棍子看着碍眼,你另寻个好的来做法器。” 这是苏玉舟将她手里的棍子化成一堆灰,然后转身离开前说的。 他彻底离开前,似乎心头还有疑虑,于是又回头来问了她一句。 “这真的是我那只魔青给你的?” 魔青?情使? 不是魔音么? 不等她回答,苏玉舟兀自叹了口气,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西苑和中苑相通的门口处。 总算是保住了小命儿,沈韶春也懒得多想,当下提着裙子,软着一双|腿,以自己能跑出的最快速度回了南苑。 她还是暂时离这根高压电线远一点的好。 经此一事,苏园里的一众人,都或多或少受了点伤。 最轻的反而是刚下床的酣春,最严重的当然是雁月。 她被苏槐序从莲池里捞起来后,不仅有外伤,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伤,没有三五个月好不了。” 这是负责照顾雁月的酣春跟沈韶春说的。 沈韶春去附在西苑后的一个院子里看望雁月,乍一瞧榻上躺着的人,她吓了一大跳。 雁月一直是个精神的姑娘,你什么时候见她,她都背脊挺直的站在那儿,手上总在做着什么事情,没闲着。 可此时榻上的人气息微弱,脸泛菜色。 那张原本白玉无瑕的脸上,在左颊靠近耳朵的地方还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伤疤。 那伤疤泛着深深的红褐色,像极了重度的烧伤和烫伤, 不仅脸上,这类似的伤是遍布了雁月的全身,这人瞧着就像是从火场里捞出来的。 很是骇人。 “这是苏,你家公子给烧的?” 同是女儿家,容貌毁成这样,沈韶春见了当时就有些哽咽。 “不是公子,是莲池里的阵法伤的。” 沈韶春倒吸口凉气。 想当日,若苏玉舟没有莫名其妙说那些话并放了她,她的下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雁月的这份债还得算在苏玉舟头上。 终究是他将人丢进去的,他不会不知道里头有阵法。 酣春替雁月上药时,沈韶春背着身子都没敢看。 但她全程听见雁月痛得呻|吟出声,心疼坏了,陪着落了点眼泪。 等酣春收拾好东西拉着沈韶春往外走。 “瞧你这眼睛红得,放心吧,苏园里上好的颜玉膏能祛疤痕,就是时间长点,还有……” “还有很痛。”沈韶春扁扁嘴,“你们家苏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泻功。” 酣春说了这个词。 第16章 泻功? 泻药,上吐下泻拉肚子,她倒是听过。 可“泻功”,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酣春一看沈韶春那样子就知道她不明白。 这又跟她解释。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魔毒吗?” 沈韶春点头,“所以这泻功,泻的就是魔毒?” “不是,泻的是污浊之气,随着引入体内的灵气带进身体里的,泻不干净的就成了魔毒。” 沈韶春挽着酣春,两人出了雁月的屋子后,边走边说。 要说这魔修啊,是真的惨。 -- 第37页 打从他们练功初始,泻功就会相伴而生。 起初是一月一次。 沈韶春当时一听说,就“咦”了一声。 这不就跟大姑娘来月经么,一月一次。 只是大姑娘排出的是无用的血,而魔修排出的是过滤出来的污浊之气。 但魔修比大姑娘有本事,随着他们功力往上走,泻功的间隔也会拉长。 仨月一次,半年一次,一年一次,三年、五年、十年或者更长才会泻一次。 “但拉长间隔达二十年以上的,每一次泻功却有可能出些预料之外的状况。” “比如你家公子这样?” “公子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经受偃刀和橦栎山的双重封印长达数百年,期间一直未泻功,污浊之气尽数化成魔毒,才会导致他这次的噬心之痛。” 听酣春一解释,沈韶春就懂了。 按时泻功,魔毒就可保持在可控范围,不然就会发展成噬心之痛。 这么说来,魔修简直犹如遭了天谴的一个群体,天时地利人和,三中之二都不占。 “这‘噬心之痛’,到底是怎么个痛法?” “书中记载,这是万蚁噬心,千刀万剐之苦,连骨头心儿里都痛。不仅痛,还可能造成短时间的记事丢失,记事混乱,暴躁,暴躁到无法自控,变得嗜杀。” 沈韶春背上听出一层冷汗。 “那现在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谁去跟前伺候的?” “公子暂时性失忆的近半个月,由苏管事一人去中苑伺候,他只记得苏管事一人。不过,苏管事也没落着好,每次出来都带着伤。公子现在管不住自己,他就是杀了我们自己人,也不觉得奇怪。” 沈韶春:“……”可怕。 沈韶春心说,幸好整个苏园里,她和苏玉舟最是不熟,雷落到谁头上都不可能落到她头上。 可隔天,雷就落下来了。 沈韶春被苏槐序亲自来请去中苑。 这天的天气也是够呛,那风刮得就跟猪八戒要来了似的。 她出门没多久又来了一场雨,下得比陆依萍去问她爸要钱那天的雨还要大,沈韶春眼瞅着这异象差点没哭跪咯。 心想,那《三国演义》里,董卓被灭之前,就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异象,她这该不会也是要行什么厄运了吧? “苏公子叫我去是为啥子呀?” 沈韶春心里有急有害怕,整得是方言都出来了。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沈姑娘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公子他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说的,他俩什么关系啊,他就不会伤害她了? 沈韶春是打死不信的。 但怎么办呢,人要见呀,怕给人气极了亲自来拎她,那时候可就不是刮风下雨这么简单。 沈韶春一路啃着指甲去中苑,十个手指头几乎都给她霍霍完了,她才进到中苑的门。 “沈姑娘你自己进去吧,公子吩咐过不让人来打搅你们。” 沈韶春十分迟缓地点了两下头。 脑子给她下了命令说要进去,可她身子却有些移不动。 并且手也有些管不住,死死拉住苏槐序的袖子。 “你身上有什么趁手的防身之器吗?有的话,借我一样。” 对方看着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沈韶春最后还是空着手进去的。 她实在是没想到哇。 苏槐序一个生得清俊还有些秀气的人,却是个耍大刀的。 他身边现存的法器,都是些刀刀枪枪的大家伙。 他给了她三个选择。 那是他身上现有最小的东西了。 一样是把开山斧一般的斧头,一样是一对铜锤,头有海碗那么大,长短似羽毛球拍儿,第三样是一把扇。 最气人就是这把扇子。 它成心地气人,在苏槐序手中小模小样的,像攥在大姑娘手中的闲扇。 但到了她手里,妈耶,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吗,还是变大了的那样儿,她得扛在肩上才能举起。 可这三样东西,任凭她举着哪样走进阁楼里,只怕都会当场嗝屁。 打扰了。 沈韶春冲苏槐序抱拳一礼,迈着艰难赴死的步子,怂了吧唧地往正对的阁楼走。 人进去好一会儿后,槐月端着茶水点心过来。 她刚到,就听里头沈韶春杀猪般的声音在那儿叫。 “苏玉舟,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走开,你滚,啊!” 槐月:“这……” 苏槐序:“……咳。” 槐月面上神色复杂。 “公子这是……嗐,他要是真喜欢沈姑娘,应该跟人一步步来的,怎么能,怎么能……” 后面的话,她实在难以启齿。 苏槐序略一扶额,愁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不是那回事儿。” 槐月脸上烧了烧,“那这是?” 沈韶春睡了一觉。 在陌生的地方睁开眼,第一件事她便是起身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都好好穿着,她就松了口气。 但她坐起的动作太快,不小心扯到身上,肚脐小腹位置传来一阵牵拉之痛。 沈韶春伸手摸上痛处。 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苏玉舟把她丢到榻上,还扯了她的腰带,然后他臭不要脸地抚上她的腹部。 -- 第38页 一阵冰凉连着一阵巨痛之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不成…… 苏玉舟这狗贼! 沈韶春这一设想,眼泪就涌上眼眶,一发不可收拾。 “失去四根闭脉钉,至于哭得这么伤心?” 这人进门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沈韶春垂着泪,茫然看向苏玉舟,“啊”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动你?” 苏玉舟望着她一双泪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匆忙瞥过,人也索性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沈韶春:不是么,又是丢榻上,又是扯腰带的,活脱脱一出霸王硬上弓。 “你还没有美|艳到让人无法自持。” 沈韶春:“……”哎,咱们就事论事,不带人身攻击的。 “从今天起,你学着做一个魔修。” “什么意思?” 苏玉舟喜欢跟一点就透的人说话,他捏了下额角,紧抿着唇,身子一侧抬脚就走。 “他什么意思?” 沈韶春盯着莫名其妙就走掉的人,冲刚进门来的苏槐序问。 “公子是魔修,他催功是可以替非魔族的你拔除闭脉钉,但这样做就一定会有魔毒残留在你体内。” “所以?” “按理说如果你现在催功将魔毒逼出体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沈韶春一抓被子,so? “眼下你没有半点修为,魔毒存在于你的体内,时间一长就会进一步改变你的体质,让你彻底变成一个魔修。” 沈韶春:“!!” 所以转了魔修,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跟她这个当事人商量商量么? 泻功,魔毒。 魔毒,泻功。 沈韶春现在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这四个字。 “这闭脉钉不是可以慢慢拔除的么?为何突然急着把它弄出去?” “闭脉钉会妨碍姑娘修炼,还是尽早拔除的好。” “老实说,修炼这事儿我一直挺随缘的,并不是很着急。” “不是姑娘急。” “那谁急?” 苏槐序不答,只是斜眼看了眼门口。 沈韶春也斜眼看向门口。 苏玉舟着急?但是他着急干她屁事儿啊? “姑娘好好休养,等身子养好了,后面的这些事情才能稳当进行。” 后面?后面还有什么事儿? 像是怕她再问,苏槐序跑得贼快。 剩下脑子稀里糊涂乱糟糟的沈韶春,就是重新躺下了,她也半天闭不了眼睛。 有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来说个清楚明白么? 非要说一半藏一半,古代人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沈韶春纠纠结结养着精神,没几日也差不多能下床活蹦乱跳了。 她还是照例回南苑里待着。 中苑那架在水上的阁楼,沈韶春心下疑虑,自己即便没被阵法伤到,湿气上浮也难保不会得个风湿。 她提出来要回南苑之时,还想着苏玉舟应该不会太容易答应她,但他却出乎意料的爽快。 后来,她又提出想要个防身的法器。 苏玉舟毁了她的伸缩棍,沈韶春一直耿耿于怀。 然后,苏玉舟也答应了,让她好了去宝库里挑。 古言有云,反常必有妖,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有问题。 苏园里的人都是同苏玉舟一个鼻孔里出的气,她不期望能从他们口中能问出什么东西。 即便是与她要好的酣春,也总是拿一句“到时你自会晓得,反正不是危险的事情”来搪塞她。 某位伟人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沈韶春先去了趟藏典阁,先从魔青这只鸟儿找起。 可—— “那本书明明就放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沈韶春将附近的几个书架都来回翻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正好有打扫阁楼的小女侍,沈韶春捉了人家来问。 “奴不知,只晓得前几日公子来藏典阁走过一趟,出去时拿没拿东西奴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绝了。 沈韶春攥着拳头从阁里出来。 这是打算将她堵死了瞒着,要杀要剐的,至少让她知道来龙去脉吧? 如是这么着急上火地过了两日,沈韶春就被槐月抓去指导练功了。 这次果真与之前身有闭脉钉是不同。 有灵气水的加持,还有苏玉舟差人给送来的极品助力丹,沈韶春引气入体几日,就觉得耳聪目明。 她从没试过,人还在门口的那边呢,那头发丝儿上有个小虫子她都能看清。 即便她身在南苑,她也能听到西苑里那只魔青压低的“咯咯”声。 说到这魔青,它近些日很是有些蔫耷耷的。 也不去守着它的小瓜田了,就蹲在来月屋前的小木架上。 渴了喝水,饿了啄叶,来人逗它,它半睁着眼睛,“咯”叫一声,声音低沉,活似个垂头丧气的人在叹气。 “怎就这个模样了?” 沈韶春有日去看它,见到它这副丢了魂儿的模样问来月。 “被公子捉去屋里待了两日,放出来就这样了。” 沈韶春:“……”难不成一只鸟他也要教训教训,虐待小动物啊,这人真是缺了大德了。 沈韶春实则也不是去看鸟的,她是想从来月这儿打听些这鸟儿的事情。 -- 第39页 奈何上头早就下了命令,来月摸了摸鬓角,跟她说了三个字,“不能说。” “那我说你听着可好。” 来月没表态,沈韶春就当其默认了。 “这魔青是情使,你家公子见到它送给我的彩羽时神色有点奇怪,但似乎也有点认命。我猜魔青的这根彩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后面他对我还算不错,给我拔除闭脉钉,还给我极品丹药,又催着我练功增进修为。而酣春说,这整件事并不是件坏事。容我大胆猜测一下……” “难道你家公子是要同我成亲然后来个双修不成?” 这个结论不是她天马行空得出来的。 苏玉舟解过她的衣带,看过她的身体。 这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是要负责任的。 如果她不是跟他即将有什么关系,按照他对她这样嫌弃的样子,断不可能亲自替她做这等子事儿的。 沈韶春最后这句话说得很快,快到打了来月一个猝手不及。 所以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尽管是一闪而过,仍旧被沈韶春尽收眼底。 “你这表情……我说中了?” 第17章 还真被她猜中了? 尽管来月抵死不承认。 但沈韶春却觉得来月那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这下轮到她惊慌失措了。 成亲哎,双修呀。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是想留在苏园内,可想的是以自由之身,而不是被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给捆缚住。 还有这苏玉舟,他现在不同她坦诚,是打算等她修为上去了,时候到了,将嫁衣往她身上一套就打算办了她么? 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 想想着实有点荒唐,荒唐得有点气人。 夜来,沈韶春在脑内一条一条的捋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她知道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的血。 可血是流在身体里的,又不是别的什么,她总不可能漂一漂,漂掉对他有用的那部分东西。 她只是个对他有点用的人,他并不喜欢她,难不成她真要因为这里的富贵和安逸,就拿婚事做代价? 可以,可以。 不行,不行。 沈韶春在这两个念头里来回踱步,最后成功地将自己踱睡着了。 到底是睡前脑子太过活跃了。 这夜,沈韶春做了个冗长的梦。 虽不过是一场梦,但醒来后她还是很激动。 她她她梦见苏玉舟变成了一只丰腴的母螳螂,与她这只瘦不拉几的公螳螂行过周公之礼后,就一口一口将她给咪西了。 之所以说冗长,是他吃掉她的过程那么那么那么长。 她整夜脑子里都在响着那嚼油炸蚂蚱小虫子的声音—— 咔滋咔滋咔滋咔滋……脆。 不行,不管她猜得对不对,离开苏园就是对的。 沈韶春打定了主意,花了一日一|夜想出了一个她觉得万全的对策。 她要做一把法器。 沈韶春觉得按照目前苏玉舟对她的纵容程度,她要是说要做法器,又缺少点东西,他指不定真的会放她出去寻。 这点子还得特别鸣谢一人。 酣春。 亏得这丫头曾同她聊起,苏园里很多东西都有,就炼器的东西缺少点。 他们中除了苏玉舟外的其他人都不太擅长炼器,而苏玉舟又几百年不在,故而很多东西的储备都不丰富了。 所谓做戏做全套,沈韶春连夜画了一个羽毛球拍出来。 她为数不多的运动细胞,只能让她打得好一点羽毛球,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较趁手,那是非羽毛球拍莫属了。 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传播消息。 于是,关于她对这球拍法器的畅想,她跟在苏园里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说了一遍。 “我想它能接住别人施展来的招数,最好能反手再拍回去。即便接不住,也能令其穿拍而过即刻分体,这样就能分解掉别人的招式,既能瓦解对方,还能保护自己。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能不能实现?” 这话不负她所望,很快传到苏玉舟的耳朵里。 过了两日,苏玉舟便传她去中苑,还特地吩咐她带上她画的图纸。 鱼儿咬勾了,这相当于成功一半了。 沈韶春一路窃喜。 等到要进入阁楼了,她在门口尽力的平复一下心情。 这苏玉舟是个人精,平时又是个弦绷得很紧的人,她只怕自己哪儿没留神就露了蛛丝马迹。 终究是到了苏玉舟的跟前儿了。 此次来的是苏玉舟的书房。 古代大户人家的书房是什么样,此处就是什么样。 沈韶春沐浴在苏玉舟浓浓的“文化人”的高雅气质里,叫了声“苏公子”。 “听说你想炼器。” “是。” “你画的图纸给我看看。” 他坐在书桌内,对她开门见山道。 他一条胳膊轻松地搁在椅子扶手上,另一条胳膊搁在桌案上,手松松地握成个拳头。 沈韶春看得出来他此刻很放松。 放松好,放松好糊弄。 真是老天都帮她。 沈韶春心里烟花炸成了一片,但她面上仍旧不喜不燥。 她缓步上前,将自己带来的图纸在苏玉舟面前的桌案展开。 -- 第40页 “我画技拙劣,在公子面前献丑了。” 苏玉舟似乎颔了颔首,只是那动作实在太轻,沈韶春一时间也不能肯定。 但终归他给了她反应,在桌前稍稍坐直了身子。 可是待一瞧她的图纸,这厮的表情,她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第一次作画?” “……是。” 其实不是,她之前业余爱好是画画,不过画的东西都是Q版的。 太正儿八经的东西,她也不会,故而她现在画的这张图纸,也是偏向Q版的。 “难怪你会把这东西称之为图纸!” 苏玉舟又看一眼图纸,然后抬手有点伤脑筋地揉了揉额头。 沈韶春固执地认为他这是头疾而生出的头痛,而不是因为看了她的画。 “你脑袋里那东西有多大,纵多少横多少比给我看看。” 苏玉舟说完这句,兀自提了笔,从羽毛球拍的那根握杆开始画起。 沈韶春描述连带比划,眼睛看着这支在她手里使不转的毛笔,到了苏玉舟的手里真是异常听话。 要横要竖要弯要折,他是一笔而就。 很快,一个羽毛球拍杆的图纸画成了,沈韶春是从第一笔画看到最后收笔,她嘴巴都有点闭不上了。 他是怎么从一个Q版图和她简单的描绘里,抓住关键信息将其画得与真物相差无几的? 若换作是她在没见过实物的情况下,还真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更让她舌桥不下的是,苏玉舟不知道施了个什么术法,那根纸上的杆,突然变成一个虚影从纸上立起来。 就立在她的面前,并且,它还能随着她手的滑动而转动,让她看到它的周身上下。 “是如此吗?” 沈韶春是小鸡啄米又答“是”。 她知道自己这样惊叹的表现实在很小家子气,但她已经顾不得去管理了。 看这3D的图纸都不够呢,哪儿顾得上别的。 “请问,你是神笔马良吗?” “我确定我一直姓苏。” 呃…… 沈韶春从图纸上回神,看着身边这个斜睨着她的人尴尬一笑。 她来到这个世界,有时还是挺寂寞的。 等到在她的又一番比划下,他再画出上面的拍子部分。 那个鬼斧神工啊,弄得沈韶春一激动差点没给他比个blingbling的大拇指。 弄好一张拍子,两个方才还独立在她面前旋转的部分,此时落回纸上连成一体。 “去炼器库看看。” 苏玉舟的语声将沉醉在这神奇之中的沈韶春唤醒。 “哎,好。” 看,当然要看。 她的计划如此容易又向前推进一步,沈韶春掩饰不住激动地攥了下拳。 走出阁楼,沈韶春就发现自己怎么有点屁颠屁颠的。 她感觉自己好似个物理学渣,因为一道难题去请教了学神。 学神忒大方好说话,不仅跟她讲了题,还决定带着她去实验室做个实验亲自验证一次,就为了她能彻底弄明白。 她走在人身后,恨不得每个脚步踩的都是对方留下的脚印。 有点小悸动,就这样的心情。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韶春很快做出自我调整。 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她的真实目的是逃跑,一切都是为了离开苏玉舟的身边,为了保命。 沈韶春又一次跟自己重申一句。 为了表示自己“痛改前非”,沈韶春还特地与其保持着距离,走路路线也与他的相错开。 她这一小动作被苏玉舟察觉,人回头给了她个“?”的表情。 等到二人到了炼器库,沈韶春看着正中间立着的巨型炉子,倒退了一步。 这炉子也太大了些,那大肚子,是比四个大罐车的罐子捆在一起还要大上一些,高度就两个大大罐车罐子垒起的高度。 沈韶春头晃了晃,错觉这东西要倒下来砸在她身上,身上一时有点发冷,还感觉有点想吐。 她有巨物恐惧症,见了这种大家伙,就会生出这种反应来。 但苏玉舟快步走在前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到了搁那些材料的库房跟前,他还有些不耐地回头催她。 “过来。” 沈韶春小心地瞅了眼大炉子,这才一溜小跑到苏玉舟身旁。 “你说想那法器能接住别人施展来的招数?最好还能反手拍回去。” “对。” “你还想能分解掉别人的招式,瓦解对方,保护自己?” “嗯,是。” 苏玉舟问完她这两句,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有话要说。 老实说,被他这么看着,沈韶春捏着裙子的手微微有点出汗,愣是生出了几分局促。 他这眼神与往常所见都不大一样。 往常她为数不多敢瞧他眼睛的时候,总觉得他眼睛里蒙着一层雾。 此时这层雾好似散开了少许,她能瞧见他双眼底的清亮,还有些深邃。 老实说,他外貌上的优点很多。 个儿高,身板精神挺直,皮肤白净,刚刚发现的眼睛深邃,唇形撩人,声音也是她吃的那种的类型。 如果他不生气、不杀人、能好好跟人相处说话,一张嘴苏苏的声音还是挺容易让人生出身上略微过电的感觉。 -- 第41页 特别是盯着他的嘴瞧,画面和声音相配合着,双重刺激一起上来,她身上没出息地很快生出点热。 真是要了命了。 沈韶春轻咳一声,招架不住了别开眼去。 “虽然你相貌平平,但你想得是真美。” 却听这大魔头这会儿才开了口。 沈韶春:“……” 不生气不生气,气死了无人替。沈韶春默念。 嗯,她相貌平平,他貌比潘安,天下第一,天下无双,天煞孤星行了吧? 呸,你这颗小陨石。 “可是无法实现?” 沈韶春有此一问。 “实现是可以实现,不过材料不够。” 苏玉舟往炼器材料库整齐的架子上一扫,如是说。 沈韶春赶忙点头。 她也是这么料想的。 “那,缺的材料去哪里能找到?” 沈韶春挠挠额角,作出副苦恼的模样。 苏玉舟负手看她,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沈韶春:“……” 好汉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儿啊! 第18章 炼器这事儿缺材料,到底要如何,苏玉舟没有表态。 而且这事儿一搁就搁了三天,沈韶春一度觉得要凉凉了,已经开始琢磨起别的点子了。 却没想第四天她一起身,杪夏就来告诉她他们家公子准备去大武宗,要走一趟绿踪秘境。 沈韶春抓住前半句直问:“去秘境?为何?” “公子说是去给苏管事他们出气,顺便寻点东西。” “就他自己去么?” 沈韶春抠了下眼屎,脑子里飞速运转,自己如何能抓住这次机会。 杪夏摇头,“苏管事和苏武随一道去。” 三个大男人,还是本事都不小的三个人,她若是能跟去,只怕逃跑的希望也很渺茫。 沈韶春有点为难,但转念又一想,出恭的时间几人总不能跟着吧,那倒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退一步讲,即便跑不脱,她跟着去瞧瞧秘境是什么样子也是好的。 前提是,苏玉舟得真的愿意带上她这个拖油瓶。 沈韶春穿戴整齐,快速解决了早饭,听见外头有动静,她迅速搁下手里的水杯,提着裙子就往外冲。 跑得鞋都差点掉了一只,她才赶在苏玉舟踏出门口时追上去。 “那个,苏公子”沈韶春猛喘了两口气,“我听说你要去秘境,我没进去过很是好奇,不知道你能不能……” “不能。” 她还没说完,斜睨着她的苏玉舟就无情地拒绝了她,并抬脚继续往外走。 沈韶春冲他的背影扁了下嘴,也跟着向外走。 “我送送你苏公子。” 鉴于苏玉舟并没有反对,守在门口的侍卫也没敢拦。 如今这女子在苏园里的地位可比过往常。 那日沈韶春在中苑苏玉舟的房间里发出的叫声,意味不明但也暧|昧得很。 尽管时隔多日,仍在底下这些人的心中倒来倒去的琢磨着。 思及此,侍卫们看二人的眼光也有些变味。 总觉得他们眼前正上演的这出,是娇俏小娘子送夫君出门的戏码。 一时互相离得近的都交换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沈韶春还没放弃。 “真的好好奇,那秘境里同外面有区别吗?也是这样有天有云么?” “同外面的光景差不多,有天有云有山有水有林。” “还有你对付不了的妖兽。” 苏玉舟没说话,苏槐序好心替她解疑时,苏夷则插嘴来挖苦她。 沈韶春:“……” “妖兽是不是都看管着秘宝?通常秘宝里都有什么?” “等你修为上来了,带你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这回苏夷则抢在前头拿话堵了她。 沈韶春噎了噎,脚下直碾,仿佛踩着的是苏夷则那张板正的武夫脸。 “那苏管事,苏武随,苏……你们小心慢走。” 鉴于今日穿一身蓝绿色法衣的某人,一直没跟她搭过腔,沈韶春故意气人要提不提他,连挥手都只冲着苏槐序。 这一招令成功令苏玉舟从手里的什么东西上抬头来瞥了她一眼。 沈韶春见其紧着眉头看她,心里越是高兴。 尝尝吧,被人刻意忽略的滋味儿。 “公子,其实带上沈姑娘也挺好的。” “说的也是,起码进秘境很快。” “阿七,你是觉得经过一次泻功,本君的能力会大打折扣了?” 沈姑娘现在已经转魔修了,对他们进出秘境帮不上太大忙。 只是苏槐序这句提醒没来得及出口,就同苏夷则一道急急看向苏玉舟。 “公子您叫了我的小名儿这么说是记忆恢复了?” 苏夷则大喜,见对方维持着像冰块无甚差别的脸,赶紧躬身,“属下不敢。” 修真界境内的秘境通常能自动识别入境之人的身份,若有修真人士一起通过,入口那段路会少很多刀光剑影。 这不挺好的吗? 苏夷则想的是这个,怎么到他家主子这儿就成了怀疑其本事了?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苏夷则再看一眼苏玉舟的飘起阴云的脸色,心想,沈姑娘忽略他也不能怪他们这两人啊。 -- 第42页 不知船上气氛的沈韶春,看着眼前缓缓升起的飞船,继续笑意盈盈越发卖力地挥手。 这船同上次那艘很不一样,颜色是与地上砖石同色系的。 船上的舱不大,仅一层一点不招摇。 各种装饰也都极尽地简单,整艘船看上去都是那种你瞧了一眼就不吝啬第二眼的类型。 但随着船慢慢开走,打林子里穿过,沈韶春才惊讶地张开了嘴。 竟是条变色船。 船一入林子,就变得与树林差不多的样子,她略一错眼,就再也没找到那船的半点踪迹。 简直神了。 送完人,沈韶春心思活动起来。 不跟着出去也正好,那三个武力值最高的人不在园子里,正适合她逃跑。 这也是她这个对策的备用选择。 她从来没逃跑过,槐月等丫头应该猜不到她会生出这种念头。 而现下苏玉舟和二苏都不在园子里,二苏所住的东苑就有了可乘之机。 沈韶春打定主意,当即回南苑收拾东西。 往收纳袋里塞吃的穿的用的灵石之时,她忍不住感叹,这修真界的收纳袋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多少东西搁在里头,也是小小的一只,不似挎在身上一个大包袱那么打眼。 真是居家跑路的必备好物。 收拾妥当,沈韶春想着自己缺把趁手的防身之器。 准备去苏园的法器库挑一把,却被槐月告知钥匙在苏槐序的手上,只有等人回来后才能挑。 沈韶春气恼得直敲脑袋,之前苏玉舟叫她去挑的时候,她还不去,真是鼠目寸光啊。 没别的办法,她只好又去她从前捡的一堆破烂儿玩意儿里翻找一通。 翻了半天,都是些刀啊剑啊琴啊之类的,要么是有刃的她自己也害怕,要么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的。 正欲放弃,就见一把长柄的扇子落到她脚边来。 沈韶春弯腰拾起。 她抠了抠玉制团扇扇面上的泥,也拂了下灰尘,露出麻将席一样串起的扇子的扇面。 扇面缺了挺多玉片,仅存的小半玉片上,有黄色繁花开满枝的图像。 沈韶春辨认了一番,只觉这小小朵的花儿有些可爱,却不知道叫什么。 她转了转扇子,也不晓得它有什么玄机,能不能当武器。 正将扇子拿在手里四下挥了挥,挥动过程中她又甩了两下,想试试这样转动长柄的松紧是否还好。 没料她一转,立马打扇子的顶部伸出两个尖尖的小头来。 寒光一现,竟是把扇子刀。 她并不清楚这类武器的具体称呼,就是这么一叫。 但这扇子既然没被那店家顺了去,必定是破得难入他的法眼。 修复的难度当也是小不了。 沈韶春望着在扇子左边边缘处的两个小刀片一样的尖刺,在脑海里大概复原了下它本来的面目。 它应该是有顶头一排小尖刺的,可惜现在破损得只剩下最后两片了。 “也不知道一上午的时间,够不够修补。” 之所以是一上午,只因据她观察,中午和晚上,大门口都会有一次交接班,而交接班中间有几分钟的空当。 她猜想苏玉舟保不齐晚上就回来了,那么中午这点时间,就是她唯一可以逃跑的机会了。 沈韶春拿着扇子出来,快步往住的那屋去,一路琢磨着哪儿该如何补。 她也不贪心。 在不影响尖刺的情况下,能移一移玉片,将玉片集中在上半部或者下半部,让它不至于那么难看即可。 沈韶春回到屋中时,正好几个丫头都在。 她还没招手叫人,几个人已经齐齐围上来看她手里的破扇。 “这黄花是连翘。” “玉片好办,炼器库里正好有可以炼制,纹龙筋也是现成的。” “不过串玉片就有些费劲,这结很繁琐,纹龙筋又很滑,稍一没拿住就散了,费功夫。” 沈韶春本意是随便补补就是。 但有了几个丫头的热心参与,她只能被她们推着往整补的目标去了。 炼玉片的活儿槐月揽了,这里就她还稍微懂点炼器。 龙筋嘛要分小条,这活儿被眼神儿特别好使的杪夏包了。 而打结嘛…… 她们说既然是她要用的法器,就得由她亲自来,不然法器不亲她。 于是,沈韶春就跟着酣春学习打结和收尾等的手法。 而其余几个丫头一边要照看着园子,一边要给沈韶春准备补全扇面图画要用的色汁,就类似颜料一样的东西。 她能想到的,没想到的,人家全都给她想到了。 盛情难却,也为了不显得着急引起旁人怀疑,沈韶春就依了她们的。 只是这一忙就忙到入夜,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 沈韶春在灯下串完最后一片玉片,两眼已经针扎一样的疼。 稍一不留神,收针时在指头上扎了一下,血珠顿时往外冒。 一把往口中送带血的指头,沈韶春看着门外风起云涌的夜空,心里七上八下的忒不安定。 走么? 她如今转了魔修,不会被结界弹回来,逮着深夜守卫的空当翻墙出去,动作轻些,走该是没太大问题。 可天黑,万一遇上个什么歹人,她修为虽有了些增长,却也不过霸了点底,很快就能被人拿下了。 -- 第43页 若不走么,万一见天苏玉舟就回来了,她可还有机会跑得掉? 这么纠结着,杪夏已经进门来准备伺候她歇下。 “杪夏,魔修成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比如那种特别的,让人听了久久忘不掉的那种。” “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就,随便问问嘛。” 杪夏定定看她一眼,然后笑起来,“习俗么,现在似乎也没甚特别的。不过好早之前就……” “就如何?” 沈韶春扯了杪夏一把。 “我也是听说的,说是老早以前,曾有魔修将自己成婚对象的修为和精血都吞吸了干净。” “……” “不过也是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吹灯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 不能再留了。 漆黑里沈韶春盯着帐顶攥着被子想。 苏玉舟突然要同她成亲,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虽然她修为很浅,可谁知道是不是别的意图。 沈韶春咬着唇替自己三鼓了下劲儿,赶紧猛地坐起身来。 她按照白天采好的路线,一路摸进东苑。 东苑苏槐序和苏夷则住所之间有一堵比旁的稍微矮小一些的墙,沈韶春趁黑躲进角落,等待守卫巡逻过去。 等到一切恢复静寂,月黑风高的,四下还有“咕咕咕”的鹰叫声,沈韶春缩着身子搭了几块大石踩着往外翻。 一颗吊着的心即使在她落地之后,仍是悬着的。 沈韶春想踩着棉花似的回身要走,忽然一道白光一闪,她肩上多出了一柄利剑。 第19章 “别动,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好好,姑娘你别激动,我一定不动。” 沈韶春边安抚着拿剑之人边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人。 她是先看到的剑柄。 这剑柄上有隐约可见的光,光里又若隐若现有枝蜿蜒的桃花。 银色的枝,粉白的花,煞是好看。 这是蔓桃枝,她回忆小说里的内容,记起这是本文女主方画桡的剑。 那么举剑挟持她的为何人,可不问而知了。 想必方画桡在苏园之外蛰伏有些日子了吧,不然怎么苏玉舟带着二苏一走,她便靠近了苏园。 几月前,她与温行简成亲时还是个病弱不堪的样子。 如今说话气沉丹田,强劲有力,看来,她的修为提升所受雷劫的伤已经好全乎了。 思索间。 “跟我走。” 方画桡朝她脖颈的方向移动剑刃,沈韶春打了个尿噤,同时冷冰冰道。 沈韶春立即举起手,“好好,走走。”并十分配合的移动脚步。 她岂能不怕,这可是高手榜上的第三大高手,剑术了得,还医毒蛊三通。 这几样里她最怕的,还是方画桡给她喂个蛊虫,到时要做什么,还不是她方画桡一个命令的事儿。 沈韶春想弄出点动静让园子里的守卫听见,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可惜,方画桡并未给她机会,在她犹豫之时已经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之上。、她终是两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 沈韶春再醒来,发现自己被捆缚住了手脚,堵住口,蒙住眼。 不知正被带往何处。 但她心下知道定然离着苏园很远。 因眼下她只觉自己是被扔在一飞行法器上,感觉同在苏玉舟的飞行船上的平稳不同,很是颠簸。 她几次身子不稳,来回滚了两滚,似是飞得太快太赶的缘故。 就这一路,沈韶春才得空想想在苏园的这段时日。 她对苏园一直是矛盾的。 一阵想走,一阵想留,一阵又处心积虑要跑,最后倒是真的离开了,可却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她心中别提多么惶惑难安了。 大概临近中午,这颠簸才彻底停下。 她又被人像扔个死狗一样,粗鲁地扔在了某处。 这时间是沈韶春从自己肚子饿得起了胃酸推断而来,她每次不吃早餐,临近中午胃部就会出现寡寡地烧灼感。 而她身处之地,沈韶春鼻子嗅了嗅,有旧木头腐朽的潮湿气味,应该是某处的柴房。 前途难料,生死未卜。 唉声叹气了一阵,沈韶春暂时收了收心中忐忑,静下心来,她便催动槐月教给她的引灵咒。 这引灵咒魔修之间会有点牵绊,若是离得不太远,会有所感应。 希望渺茫,但总归要试一试。 不过,她射出的引灵咒,最终果真如同沉进大海中的石头,毫无半点回应。 沈韶春心内一阵绝望。 饿得头晕身子重,嘴里也咳得像个刚从沙漠出来的人。 沈韶春满脑子都是鸡腿烤肉串串,或者大面积蓝幽幽的水潭,让人想扎个猛子进去喝他个够。 她这儿画饼充饥着还算不上特别难受,真正难受的是,不知从哪儿飘来阵阵肉香,直往她鼻子里钻,弄得她口水都咽干了,五脏庙也唱起了歌。 但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这帮人并未对她动粗。 顶多只是边嚼着东西边隔着门骂她两句“妖女”。 如是折磨着,她被人推着攘着又换了个去处。 待推攘变成一股压在她肩头的强力迫使她原地跪下,她眼上蒙着的布才总算被人摘下。 -- 第44页 她猛地闭眼,等适应了光线她才睁开。瞧清了眼前,沈韶春却被吓得身子剧烈一抖。 眼前是一座座坟墓,每一座坟前都立着一尊人高的石雕像。 有男有女,譬如她面前这座就是个女像。 她跪在地上一番仰视,只觉这石雕像威武得很。 旁的雕像面目都很陌生,只面前这尊,她大着胆子辨认一二,认出来这似乎是方霓旌。 而身边方画桡的话,进一步印证了她的断定。 “霓旌,姐姐会替你报仇的,我先留下沈韶春这妖女的狗命,让她替你守墓,等我想到对付苏玉舟的办法了,我一定让二人来给你陪葬。” 嘶。 这话听得沈韶春身上一冷。 让她与一堆坟墓待在一块儿? 方画桡确实是让她与一堆坟墓待在一块儿。 沈韶春被定着跪在方霓旌的坟前,听着随方画桡一同来的人在方霓旌一声令下前后离开了方家的墓园子。 跪了好久,久到沈韶春只觉自己的膝盖想要跪穿出血,她手指才能缓慢动作两下,跟着才到身上的其他部位。 等到彻底能动了,沈韶春麻透的身子才失去了支撑一下子歪倒在一边,就了无生趣地躺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 四下里很静。 静到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人。 在她还不能动弹之前,因为恐惧身上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会儿衣服粘乎乎地贴住她皮肤,好不难受。 她想施个清洁咒,可惜不知是因为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竟半天使不转体内的法力。 别说使咒了,她先前因为收纳袋里装着她现存的全副身家,就给收纳袋上下了个禁咒。 这会儿她连这禁咒都打不开。 算下来,她被关到现在也是两日两夜了。 期间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还未辟谷的她,如是这么饿着,不等人来收拾,她已先饿死在这墓园子里了。 当务之急是寻些能吃的东西,眼看太阳西斜,沈韶春赶紧从地上爬起,四下寻找能入口的东西。 找了一圈,寻常能吃的东西她是一样都没见到,但她却发现了些别的。 她就说这方画桡既然放心她一人在这墓园里,而不留人看住她,想必这四周定是设下她破不开的结界。 这一寻还真是有。 出不去这在她预料之中,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墓园子竟是这样眼熟。 这几十步宽大的台阶,这里种的花草,还有这三角形的坟墓排列,都是那样眼熟。 这不就是她原本生活的那个城市的其中一个墓园么? 沈清隽,林少芬。 她默念着自己爷爷奶奶的名字,循着记忆去找他二老下葬的墓地位置。 看到墓碑上刻的名字,沈韶春差点没笑出声来。 方清隽?李少芬? 按照这路数,她说不定也能在这墓地寻到她的名字“少春”,冠以方姓的坟墓。 她之所以这么推断,乃是因为她爸。 这墓园之前因为一个什么事件影响导致墓地降价,她爸薅羊毛薅到有些走火入魔,竟提前给他和她妈两人预定下了墓地。 现在她走在了前头,这墓地八成先给她用了。 沈韶春这么想着还真就找了一找。 果不其然,在离方清隽和李少芬的墓不太远的地方,她真找到了“方少春”三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韶春望着这座缺少雕像的坟墓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她眼角却飙出了泪花。 后来实在觉得自己身单影只在这墓园里大笑太过诡异,沈韶春索性蹲下来,伸手折了身旁的几枝黄花插在墓前。 她看着那几枝花,心头泛起几分带着滑稽的苦涩。 自己给自己上坟可还行? 夜幕很快降下来。 沈韶春现儿不太想动,就缩着身子抱住两个脚踝,坐在方少春的墓地旁。 她心里很难受,胃里更难受。 方才饥不择食,她摘吃了墓地旁盛开的不知名花朵,肚子虽然有了点食物的感觉,口中也没这么干了,但只要想到这花是靠死人的尸骨滋养起来的,她就有点想吐。 仿佛自己吃下的不仅仅是花,而是腐尸或者蛆虫。 “呕——” 这事儿经不住回想,沈韶春回忆了下那花腥气中带点甜香的口感,不免干呕了一声。 她本想趁体力有所恢复试着催动个什么咒分散下注意力,结果跟收纳袋上的禁咒耗了半天,依旧毫无反应。 挣扎太久,沈韶春想着保存体力要紧,终于是放弃了。 她太累了,身心俱疲,索性往地上一瘫,就望向头顶的夜空。 这里别的不好,但夜空却是很美,无数星星在夜空中的那条十分明显的银河里闪烁闪烁闪烁…… 沈韶春被抓住后就一直没太合过眼,这会儿一瘫下,困倦便汹汹而至。 她抵挡不住,眼睛努力撑了几撑,终是不敌,一抬胳膊以宽大袖子盖住脸就放任自己睡去了。 若她当真运气不好被什么恶鬼吸了元气,或者被什么野兽吞吃入腹,她也认了。 反正与在这里靠吃花为生也没差。 她很快做起了梦。 可气,梦里她也没能摆脱墓园。 -- 第45页 她还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看着底下不乏人影走动的墓地。 只是这些人的穿着—— 背上的大勾勾,类似中央六套的三根倾斜小柱子,三片草叶,扑着的豹子…… 这是她的那个世界,她回到了她的那个世界! 沈韶春一激动,身子一晃,人就砸下来。 沈韶春先龇了个嘴,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于是她又将嘴给闭上。 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墓地上,她又猛地起身。起身一回头,她便瞧见身后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赵小芭。 “闺蜜十三年,我仍是没法接受你真的不在了,你怎么能就不在了呢?” 沈韶春:别说你了,我也接受不了。 沈韶春坐在人身边无声道。 “哎,不提这个了。” 沈韶春:哎,提了只能白伤心。 “今天清明,我是家里人的墓都没去扫,先赶来了你这儿,我够意思吧?” 沈韶春:够,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娃。 “花儿我就没买了,我帮你带了套书,还有你平时爱吃的零食,有鸭脖、豆干、米糕还有些张飞牛肉,我想你应该会很想念这些味道。” 沈韶春:花儿什么的,看着就想吐,你不买是对的。 沈韶春望着赵小芭带来的东西口水直流。 可惜啊,这些东西,闺蜜一样样翻给她看,她一样样地摸不着,伸出手只能绝望地穿那东西而过。 她怀疑这梦八成是方画桡派来气她的。 “姐妹儿,你放心,即便你不在了,咱爸妈也还有个闺女,我一定替你尽孝。你在那边好好修仙,不要操心这边的事儿。这些东西你先吃着,我每年呢来看你两回,每次都给你带点你喜欢的让你解解馋。” 沈韶春:泪流宽面.jpg 果然,许愿修仙沈少春,重情重义赵小芭。 她此时更多的是后悔。 当初自己年少无知,许了个不着调的生日愿望,说要是可以真想去修真界看看纸片人们。 现在,她只想要一张回程的车票。 还是鸭脖、豆干、米糕还有些张飞牛肉们好。 思及此,沈韶春又望一眼墓前的零食袋,恨得直扯头发。 头皮还真就一阵扯着痛。 沈韶春龇牙咧嘴地醒来,发现这痛是自己的头发被旁边的枝条勾住所致,她解了半天才解开。 正气着,回头瞥一眼方少春的墓,她却吃了好几十惊。 “这这……” 沈韶春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名堂来。 第20章 一套小说! 湘霸王鸭脖! 张飞牛肉! 泡椒豆干! 桃子米糕! 沈韶春几乎是欢呼雀跃,朝着这堆东西扑过去的。 这次是实打实地摸到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绝渡逢舟,暗室逢灯,旱苗得雨,枯木逢春啊! 沈韶春当即拆了包装,鸭脖下豆干,牛肉配米糕,吃得泪花不停闪烁。 好吃到哭。 可她也没敢吃得太忘我,一边吃心里还有个声音一直提醒着她,节约点,省着些,留着好活命。 吃饱了,她便就地盘坐,捞过那套上下两本的小说。 嘿,猜怎么着,天底下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闺蜜给她带的这套书,正好是她穿进的这个小说世界的书,她过来时男女主成婚,上册基本就完成了。 于是她丢下上册,准备翻开下册《旧爱新欢之彼瞻魔君》。 谁的旧爱新欢? 沈韶春先在脑海里打了个问号。 待她扫过简介,沈韶春:“?!!!!!” 这本的女主也是方画桡? 啥?方画桡和温行简因为沈韶春这个炮灰女配闹那一场而没能成功拜堂? 啊?这又是什么设定?大华宗方家和魔族苏家之前有过婚约,奶奶辈未履行的婚约由…… 由方家孙女辈的代为履行!! 孙女辈—— 方家宗主就方霓旌和方画桡两个女儿,方霓旌已死,那只能是方画桡了。 嗯?! 这设定这么带感的吗? 修真界都玩儿得这么大? 不愧是她喜欢的作者,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沈韶春看得津津有味。 一时间代入女主有点太顺了,看女主伤好后带着小队人马前往魔族的一个灵石矿脉,杀了魔族守卫多少多少,最后成功将这支矿脉收入大华宗的囊中。 这是个强强的爽文啊,沈韶春生出感叹。 但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半点有关于她的着墨,她不禁往后翻了几翻。 视线扫到“墓地”二字,沈韶春又往回翻了两页,从右侧这一页的第一行读起。 “她在被丢来墓地的第二日午后,便被蛊虫由内吸光全身血液,肉身曝尸荒野,成了一具干尸。后被一条饿极的妖狗叼走,吞吃入腹,是尸骨无存。从此方霓旌之仇终于得报,方画桡心感安慰。” 这人也忒惨了点。 沈韶春心下有几分猜测,却也想真真切切看看这人是谁。 于是往前回溯了两行,待她果真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沈韶春如坠冰窟。 这忒惨的人,竟他妈是她沈韶春,就是她本人。 等等,第二日午后会惨死? -- 第46页 沈韶春抬头看了眼天上往西偏的太阳。 那不就是…… 现在?! 真是说啥来啥,就在此时,平白地起了一阵大风。 而一个须发都有些白的男子,就由这风中而来,气势之足,仿佛踏着雷霆。 沈韶春好不容易睁开被迷了的双眼,瞧见来人生出了此种不好的感觉。 “嘶。” 苏玉舟以纹龙筋扎网时,不小心用力过猛,龙筋直直嵌入他指节的皮肉之中。 当即血珠涌出,很快汇成一大滴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滴在桌上搁着的羽毛球拍的柄上。 苏玉舟望着那滴血,皱了下眉头。 这时,外头传来焦急的脚步声,苏玉舟起身行至窗户边看向莲池中小路上的人。 “发生了何事?” 苏槐序应声停下抬起头来。 “公子,沈姑娘回来了,就是……” 眼前的帐顶正中挂着一个铜炉香球,长长的缀絮被编了几个小辫子。 她一条腿断了,但她回来了。 沈韶春再度睁开眼,心里就这一个念头,还好她暂时保住了命回到了苏园。 眼睁睁看着人打断自己一条腿,那画面太恐怖,沈韶春难受得又闭上眼。 好一阵,她才再度开眼。 未防着,面前忽然出现一张白净的男子的脸,眉头微微蹙着,带着几分寒霜。 苏玉舟。 看过真正的恶,才知这张脸的温和。 可她却为了自保不得不对此人做出些不好的事,甚至已经做出。 她动了动左腕,那儿立马就有牵扯的痛感传来。 那里有道一指长的伤口,是被方家那人所划,他看着他从中取了她一罐血走。 “我会找人验一验你的血,若我发现你的血并无特别之处,我也会立刻催动母蛊取了你的性命。” “尊长只管去验,若我所说有半个字作假,便让我,让我不得好死。” 危急关头,她出卖给对方的消息怎会有假。 苏玉舟确是靠着她的血暂时解除封印的,并且还未找到彻底彻底解封之法。 “他每次具体能解封多长时间,我真的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打探,只要你再送我回去。” 记忆里,回响着她跪在方家墓园卖舟求生的声音,沈韶春望着这张脸,心虚地往枕头里缩了缩脖子。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探上她的手腕,沈韶春下意识抽回赶忙藏进被子里。 虽然方家那位说,她体内的蛊不是一般的方法能探出来的。 但她仍是心虚。 苏玉舟本事那么大,脾气还不好,万一被他察觉,他一个暴怒之下像对待雁月那样对待她,她岂有命活? 正想着,手腕处一冷,她打了个激灵,又想再缩。 却听苏玉舟沉声道:“别乱动。” 沈韶春果真停下,她望着帐顶微微屏息,努力想管一管跳得有些乱的心跳。 但越控制,她脑子就越乱,就越是自动回想自己在方家墓园的所作所为。 “除了他每次解封维持的时长,我还要知道苏玉舟那另外四大矿脉的位置,还有,他的命门所在。” “这三个任务,我都会努力达成,但是事成之后,我身体里的蛊……” “若你完成得好,我自会替你解蛊。” “好。” 言外之意,若她完成得不好,死法也还是书上所描述的那样,沈韶春不免为自己掬了把汗水。 “我姑且信你一回,不过我得警告你,这蛊子母之间感应十分灵敏,也不是一般的解法所能驱除的,若你胆敢耍花招,我便立即催动母蛊,让你魂体内的子蛊一点一点吃掉你的魂魄,届时,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人无魂还能是人么,那不就是具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自然是不敢的。” 书上,沈韶春死得那么凄惨,她怕的。 可是出卖了大魔头苏玉舟,以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可会有更好的下场? 有没有的,她来不及细想,眼下想着方儿的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于是,沈韶春在苏玉舟的手抬离她的腕间之时,大着胆子反握了一下他的手。 沈韶春母胎单身了二十几年,没撩过人,察觉到对方的那一颤,她也有点慌,赶紧松开。 但头已经开了,该做的还是要做了才行。 于是,她咬了下嘴唇,眼睫颤了颤,做出几分柔弱才哑声道:“苏公子,往后,我能不能像酣春他们一样,以一小婢的身份,长留在苏园内?” “……园子里的事,问阿序即可,不必问我。” 苏玉舟自打抽出那只替沈韶春把过脉的手后,隐在袖中就一直握成拳没有松开过。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湖。 沈韶春没瞧出他有甚异样,心下叹了口气。 看来要撩苏玉舟,任重而道远啊。 苏玉舟走后没多久,杪夏来给沈韶春送丹药。 沈韶春以为是治腿伤的,也没多问倒进手心就丢进口中,一口水灌了送下腹中。 “姑娘躺一会儿,等槐月从北苑回来再着手替你治腿伤。” “啊?那方才的药是……” “哦,那是稳神丹,公子说姑娘心境不稳,特地叫人送来的。” -- 第47页 “……” 莫不是方才探她脉搏时她的心乱表现在了脉搏上,所以—— 这误会大了。 “那这丹药可有什么副作用?比方说心境无事之人服用了此药会有什么反应?” “这,心跳得慢一些?” 沈韶春:“……”敢情姑娘你也不知道啊。 沈韶春仰躺在榻上,实在无事就用一手摸在另一只手腕上,探着脉搏数数。 别说有了些垫底的修为,还是有点用的,起码她可以一心二用,一边数秒数,一边计脉搏数。 当她数完一分钟的脉搏跳动次数,五十一次,正常脉搏她隐约记得是六十至一百次,还果真是心动过缓。 当她得出结论之时,槐月正好打门外进来。 “抱歉沈姑娘,方才去替公子送药了,我们现在开始治腿伤吧。” “嗯,好,你们家公子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儿,就公子被纹龙筋割了一道,他觉得心境有些不稳。” 沈韶春:“……”这么巧。 他是真因为被龙筋所伤导致的心境不稳,还是被她握了那一下扰了心神所致? 沈韶春神思活动,一直在思虑着这个。 同时槐月正在替沈韶春查验腿伤。 收回手后其紧拧眉头有些犯难。 “这伤是法伤,外头瞧着无事,里头的筋是寸寸尽断,要接起来只怕要经历好几次接筋之术。” 法伤? 接筋? 沈韶春不曾听闻过这两个词语,更不知道其所代表的含义。 但看旁边围着的几个丫头满带怜悯的神情反应,她料想这伤必然是十分厉害,不容易痊愈。 直到一日后槐月做好准备替她施术,沈韶春才觉出那几个丫头表情里的含义。 原来这接筋之术这样痛,耳鸣声声,眼前还阵阵白光乍现,仿佛是灵魂都要出窍了一般。 若不是槐月施术前有先见之明将她定住,她一定挣扎着哭爹喊娘不要接了。 哭她还是哭了。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多到连襟口都被打湿了。 可这噩梦却还得再经历多次。 沈韶春突然有点恨方家那位,既然两人已经算是结盟了,他下手怎的还如此狠辣?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虽不甘不愿却还得为他打探消息。 她只希望眼下这时间能尽量拖久一些,等苏玉舟完全摆脱封印束缚。 这样,他就能有机会匹敌对方。 可是,她忘记了自己是个炮灰女配,剧情天道永远不在她的这一边。 在治疗腿伤的第四次当夜,她体内的蛊毒就不幸地首次发作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呢? 好比你脱光了衣服待在冰天雪地里,同时有一万只蚂蚁不停咬你,还有十个容嬷嬷,拿着针一针接着一针面目狰狞地一个劲儿扎你。 就是这样的一种痛,而且是从身体的最深处痛出来的,痛得你摸不着摁不到,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还得防着旁人瞧见生出怀疑,就咬着被子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这么生生受着,硬扛了下来。 等那蛊毒结束,天也差不多亮了,她整个人湿透了,就好比是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 狗日的方家人。 那一把年纪的男人还真不接受她“从长计议”的提议,说什么会让她知道事情的紧迫性。 原来就是操纵母蛊给她难受。 未免自己再饱受这蛊的折磨,沈韶春不得不在刚能下榻时,就赶紧将打探苏玉舟更多秘密的事情提上日程。 她想得很清楚了,若要从他口中探听到什么,还得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必要时,可能还要同他发展一场恋情。 亲密关系下,才能知道得更多不是么? 闺蜜赵小芭遇到过骗钱骗感情的渣男,沈韶春平生最恨也是这样的人,可眼下她迫于现实,却要走上这条道……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沈韶春回避着镜中刚上了妆却仍是愁眉不展的脸,一拳砸在胡椅的扶手上。 第21章 要讨人欢心,就要投其所好。 在不知道苏玉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的情况下,沈韶春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试错计划。 她将自己能想到的人设在纸上都列了下来,并在该人设的后头标注上行动指南。 比如娇弱类型的女子。 “弱”此一字,沈韶春现在的情况,就是个现成的。 她腿脚在被槐月治疗了六次之后,终于能行走了。 只是灵活度却大不如前,还时常抽筋发麻,就像条严重骨质疏松的老年腿。 这简直是弱他|妈给弱开门,弱到家了。 至于“娇”…… 沈韶春想到这个字的第一反应是翘着的兰花指,细若蚊蝇娇滴滴的声音像能挤出水,还有被反驳后轻跺一下脚,口中说着“讨厌”等等。 她本身并不是这类女子,也没学过表演,为了能尽量做得自然,她出发前便没少对着镜子练习。 这过程着实有些折磨人。 她一开始接受不到,看着镜中那扭捏作态的自己,总不免通体一寒,虎躯一震,也不知生出多少次想干脆一巴掌呼死自己算了的冲动。 但习惯成自然,这话诚不我欺,沈韶春多练了那么十来遍后,便麻木得有些反应无能了。 -- 第48页 沈韶春觉得既然这些类型需要做一个对比,那么就要是在事件相同的情况下。 于是,她给每个人设安排的事情都是给苏玉舟送茶水,并想办法留在他的书房内。 不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吗?陪伴也是最能有机会走进人心里的路经。 她也是说干就干,主要蛊毒发作像只凶恶的老虎跟在后面撵,她不得不干。 这日,沈韶春拖着自己的这条老年腿,抢了槐月的活儿,主动去给苏玉舟送茶水。 她去到中苑的时候,苏玉舟正在一心作画,并没抬头看她。 若是她就这么丢下茶水走了,这趟脸皮也是白卖了。 沈韶春不甘心,在人头也不抬的情况下,干脆翘着兰花指厚着脸皮上前。 她今日穿的就是一身红衣,正好演一出红袖添香、添茶,配着他着的一身黑,妖娆和冷峻什么的,画面最是好看了。 “哇,苏公子,您画的这老虎真是凶猛威武。” 沈韶春微微偏头,双手合掌搁在脸侧,微微捏着点嗓音,极尽娇滴滴地赞道。 她一直认真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自然没错过对方身体的那一颤。 而他手中的笔也随之一抖,那笔尖上一滴赤色的墨,就这么直直滴下,恰好落在那老虎的眉心。 沈韶春眼瞧着一只雄性气息满满的猛兽,骤然间就被添上两分娇俏,瞬间老虎就似转换了性别,她也为之一愣。 这…… 要想法圆回来。 沈韶春脑子飞速运转,故意往苏玉舟身边靠了靠,照旧是捏着嗓音,还多捏两分,更带上些湾湾地区的口音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看的啦,方才那是雄性的老虎,这会儿是雌性的,岂不是很妙啊呀?” 她自己也知道这无脑吹有点尴尬,但她能怎么办呢? 对方倒是也没同她发难,对于她的靠近,他也仅是瞄了一眼,并未做多的反应。 呵,谅他苏玉舟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男人。 沈韶春心中暗笑,不免得寸进尺端起自己的胳膊,故意让身上披帛与他的衣袖状似无意地碰了两碰。 对方这次连看也没看,不知是假装不知道还是觉得挺受用,自顾自换了一支笔,停在画作的左上角思索一二便开始落笔。 同屋隔三尺,闻吟猛虎词。 抖落一滴红,画成沈女子。 沈韶春默念着苏玉舟以她能看懂的字体写下的诗作,嘴角抽了抽。 你才是母老虎,你全家都是母老虎。 “嗯,好诗。” 明知被骂还得闭眼吹,她可太难了。 沈韶春看着苏玉舟在画纸上盖下自己的红印,心中默念,他开心就好,他开心就好…… “看来你是当真喜欢,既如此,我便叫人拿去装裱,隔日就送去你南苑挂起来,定让你日日欣赏,天天欢喜。” 沈韶春:“……”我谢谢您哦。 “还有……” 对方搁下印说了这两个字,沈韶春便自然将视线移至他脸上。 许是他方才同她玩笑,脸上的笑意还未尽收,特别眼睛里还尚存星光,看着真是有些动人心魄。 沈韶春一时有些忘我,未防着自己就陷入了他难得一见的状态之中。 “你这样笑着,不挺好看的么?” 这句心里话,沈韶春是稍没留神就脱口而出。 不说苏玉舟听了这话就是一愣,连她自己也是当即怔住。 “那个,我还有事儿,就不打扰苏公子的作画雅兴了,先走了,拜拜。” 沈韶春也是慌了神了,提着裙子就往外冲。 路过屋中圆桌时,她不小心在圆凳上绊了一下,人就朝前猛扑而去。 好在一股外力将她托住,她才不至于磕到雕花隔断前的长龛桌角之上。 不然,可真是要不知抖落几点红了。 可待回神发现这股外力是来自苏玉舟手中施动的法力,她脑海中不适时地回想了下与苏玉舟衣袖相贴的画面。 不想,身上又是一热。 咳了一声粗着嗓子道了声谢,沈韶春顾不上看人的反应,立刻就飘出了门去。 跑出中苑,沈韶春才躲在门边大喘气。 不,这不是她没用顶不住当时暧|昧的气氛,她只是,只是战术性撤退。 对,沈韶春搜出这个名词,真是很好的安慰到了自己。 撩人大计,还得有张有弛,不能一次性做得太过,要留点余地给人回味并添油加醋地润色。 这么一番自我麻痹之后,沈韶春心满意足地提了裙摆往南苑走。 “琅琊郡这回闹的这个妖蝗灾,一般的小修士是真的惨,抵挡不住的只能被妖蝗群而攻之将血肉通通吸干。” “咦,我最怕这种臭妖虫了,想想都浑身发冷。” “不过好在出了赵卿这么一号散修,他出计出力为琅琊郡驱逐了妖蝗,现在已经成了大泽宗的座上宾了。” “他这么做却也是为了自救。” 沈韶春在门外立着正听得生出时势造英雄的感慨来,却听身后冷不丁冒出苏槐序那和煦的嗓音。 她回头。 先看人怀里抱着个长长宽宽的木盒子,再跟人点点头招呼一下,见人走近了才同人一道踏进屋中。 “自救是怎么说?” 苏槐序一入门,酣春便赶忙迎上两步来问。 -- 第49页 苏槐序历来是个体贴性子,他将手中长木盒往桌案上一搁,缓缓道:“几年前他盗过大华宗方家的墓。” “还有这事儿。” “可不,躲了几年,消化完了手上的灵宝,这才跑出来,你说方家人能放过他吗?” “挖人祖坟,等同杀父,肯定要往死里追的啊。” “不过他很走运,方家着人追了他数年,终于追上,却临时不知又碰上点什么事儿给耽搁了,这才让人给跑到大泽宗去帮忙灭灾卖了个大人情。” 苏槐序说完,其他人都陷入思考。 沈韶春也得出个结论:所以,乱世里,一时的好和一时的坏都不值一提。 但她却闷着未表,只行过桌案边抓了茶盏给自己倒茶水,顺道,她也给苏槐序斟上一杯。 苏槐序朝她一笑,端起茶盏满饮一杯,后面向他开口道:“沈姑娘,这是公子给你的。” 沈韶春本来一直是在小口嘬茶,剩了最后那一大口,她打算一口闷了,听到苏槐序这句话,她口中茶水将咽未咽,最后是成功将自己给呛得咳嗽起来。 “你慢些点吧,又没人抢你杯子。 酣春一面替她顺背一面不忘笑话她。 就连屋中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嗯,两人肯定有奸|情”的模样看着她。 沈韶春有意看一眼槐月。 想必她抢着去中苑送茶水的事,已经被这丫头抖落出去了。 算了,随便吧。 沈韶春捂着嘴背过身去咳了好一阵,才红着一双眼睛转回头来望着桌上的盒子。 她第一反应是那幅画。 不过又一想后,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说好要装裱的,他绝不会这么好心只给她卷一卷放盒子里送来。 况且,她再打量这盒子,长度长一些,但宽度却是装画轴盒子的三倍之大。 一般画轴放进这样的盒子,只怕会来回倒腾,吃饱了撑的才会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画轴。 如果不是画那会是什么? 沈韶春纳闷着,终于在屋中人的催促下赶紧将盒子给打开了来。 里面躺着的,竟是一把她差点忘了的球拍。 金色的圈和柄,二者之上都有镶嵌各种颜色的宝石,极近奢华。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把球拍了,而是一把适合拿来供着并时不时仔细擦拭一番灰尘的,镇宅吉祥物或者传家宝。 “这是什么东西,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中间这是网,捞鱼用的?” “不,这是羽毛球拍。” 未免几人七嘴八舌再说出更惊人的猜测,沈韶春赶紧出声作解。 “羽毛球拍?何处有羽毛?啥是球拍?” 沈韶春成功被逗笑。 接下来她便花了好一段时间同人解释,羽毛球是怎样的东西,这是项怎样的运动,又是如何玩的。 “这是哪里的东西,好新鲜。” “这是……”沈韶春停顿想了想,才道,“瓷器之国,我的家乡,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 沈韶春想直接说中国,但这名字可能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她想到China,小写就是瓷器,念头一转,她便以此化名而来。 果然“瓷器之国”四个字很容易让人想到是产瓷器的国度,旁人也就没再多问,开始研究起球拍本身来。 “这颗绿石头不是公子从大武宗秘境里头寻来的么?” “是那颗最完美的高阶防御灵石,还有这颗黄色的灵石,也是完美的攻防灵石,不过是合成的。” “原来是用在了此处,难怪我们去讨要两颗黄灵石,公子也不给。” “你又不是沈姑娘。” “要说公子对沈姑娘好呢。” 旁人围着桌案上的羽毛球拍都在笑。 可沈韶春却有点笑不出来。 她听着这些话,身上是时热时冷。 从未许诺一定要为她做出这个拍子,却愣是悄无声息地替她做了出来,还做得这样好。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他对她这么好,叫她在害他这一事上,如何能心安理得,怎么才能不生出这么多愧疚? 若是她真的能打探出他的灵石矿脉所在,还有他的命门,用那位给的传信鸟泄露出去,到时苏玉舟会怎样?她又能为他再做点什么呢? 为他做的事,她倒是想到一样。 可至关重要的苏玉舟的下场,她思来想去想到那本小说。 他是下册的主角,书上必定会有个结局。 回忆那本小说,沈韶春很是来气。 当日方家那位闻着她那袋零食的味儿,一言不合就将零食和书籍一并都烧成了灰烬。 她是在人走后才将那堆灰收了收,收进自己袖袋中带回来。 这修□□无奇不有,或许真有能让书籍恢复的奇术也说不定。 沈韶春当时是带着这个念头的。 但不幸,她在跑到苏玉舟跟前刷人设的空余,去苏园的藏典阁内却并未寻到半点有用的讯息。 大抵是她翻寻的样子太过急切,引起了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头的注意。 “姑娘在找什么?” “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种功法,能让被烧掉的书籍恢复原样?”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沈韶春跟杪夏和来月实话实说。 两人对望两眼,再面向她均是摇头。 -- 第50页 “姑娘何不去问问苏管事,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杪夏提及苏槐序还是那副眼盛星河的模样。 沈韶春笑着拍拍杪夏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好,这就去问问你们家苏管事。” 我们家…… 杪夏因为沈韶春这三个字而羞红了一张脸。 第22章 然而,很多事情都知道的苏槐序,这次也没能给她个答案。 “不过——” 沈韶春站起身来,正待要走,却听苏槐序又出了声。 她当即立在当下,就等着对方的下文。 “大显宗的龙鸣山上有个龙渊阁,此阁以专门出售各类消息立阁,姑娘想知道,或可从龙渊阁内买到。” “大显宗……” 沈韶春低念这三个字,轻轻咧了下嘴。 苏槐序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不说的,他也不多打听。 沈韶春为着这份轻松,真诚地道个谢就出了门来。 她打东苑出来,闷着头信步由缰地走,不想这一走就走到北苑的深林跟前。 她静立当下,嘬着牙花叹了口气。 要是她的墓是在苏园的安息林就好了,她给赵小芭托托梦再让捎一套书,她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怎么偏偏是方家的墓园呢? 可她原先是大显宗温家的家奴,照说与方家搭不上半点嘎,搞不懂,真是脑壳疼。 在深林跟前站了一会儿,沈韶春望了望幽深的林间路,折身踩着地上大卷儿的干枯树叶往回走。 身后一阵冷风袭身,带着股不太强当也不算弱的冲击力,那感觉就似正被一个巨型的吹风机吹着。 沈韶春被人捉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祭出苏玉舟刚为她做好的羽毛球拍,一个旋身朝后挥动一拍。 她虽然没有多少修为,但这拍子本身就有一定的战斗力,沈韶春只需注入丁点法力,就能催动其运作。 但袭击她的人是强大的苏玉舟。 其虽然没有使出几分力道,但他的招式总是高过她的。 她不能将其拍弹回去,只能将那道法刃分解掉。 一时之间莹莹星光散落她周身。 分解招式的结果,倒是美得很梦幻。 但是,她终究是太弱,加上右腿伤过,勉力接了这一招,人却险些倒下。 幸而苏玉舟丢出的法线捆住了她的腰肢,她借着这股力道才堪堪站住。 闲得? 没事偷袭她一个小菜鸡作甚? 沈韶春忍住腿痛,站好便立即整理自己的仪态。 她心中也没闲着,正骂骂咧咧,将苏玉舟这厮与家禽家畜界来了个大联合。 但她面上却保持着微笑。 毕竟她的“撩苏计划”已经临近尾声。 眼下,除了端庄娴静大姐姐、冷艳傲娇御姐范儿、和泼辣开朗敢爱敢恨的直球爽快人儿三个还没有试过外,其余的她都已经走了一遍过场了。 结果嘛—— 首先是知书识礼,心地慈悲的那个类型。 为了表现这个人设,她分了两步走。 第一,在南苑连夜抄了经书,随着送茶水时一并带去北苑给苏玉舟看。 第二,入阁楼之前她还专门放了一个前几日被他们捉住的小松鼠,并温声叮嘱其下次不要再被逮到了。 她觉得自己这形象塑造得极其成功,全身上下都闪耀着一种强烈的圣母光辉。 但这光辉,很快被立在窗前赏莲的苏玉舟一句话像戳泡泡一样,“啵”给戳破了。 “北苑可不是什么好的放生之地。” 此话一落,那只窜出去的松鼠便在靠近树丛的一瞬间,瞬间化作一团血水掉落在地。 原来,这北苑不止池中有要命结界。 沈韶春身子一抖,差点没端住手里的茶盘。 待有惊无险上到阁楼,她摊开手抄的经文请他指点一二,对方大方地赏了她两个四字成语:字若鸡抓。 文有错漏。 呵呵呵。 鸡抓也没法,她使不转这毛笔,错漏也是在所难免,连夜抄的嘛,有些字儿还不认得,看跳了也是有的。 沈韶春认这批评,同时她也是个越挫越勇的人。 她之后又一一尝试了舞刀弄枪的豪爽虎妞,文静乖巧的邻家小妹,古灵精怪的小萝莉,西子捧心的嘤嘤怪几个人设。 而苏玉舟给她的反应—— 她动刀枪,他便发挥他武人的优秀品质动真格指点,让她一个弱质女流喜提一套高强度的素质训练。 就是光光背身感受杀气再回身以拍接招这一个动作,她都练了不下八千次,胳膊都快练折了。 更别提与他对打,与苏夷则对打,与槐月对打,甚至与酣春对打。 中苑阁楼下的空地,藏典阁前的空地,差点没让她摔出两个大坑来。 嗐,说多了都是泪。 她文静乖巧赖在他书房看书习字练字。 为了适时与他贴贴,她凑上跟前问东问西,却被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定在座上封住嘴。 他也是真绝。 还给她下了个咒,让她奋笔疾书,不抄完一本《静心咒》不给她的屁|股离开座位,她差点没尿裤子里头。 至于古灵精怪小萝莉,她自我领会一番,觉得要表现出这类女子的精髓就要爱说笑。 -- 第51页 说笑嘛,她一开始讲了几个趣味笑话给他听,她笑点低,自己先笑得花枝乱战,收获了人几个冷冰冰的眼刀。 后,她从善如流,果断改了主意,准备戏说一说《三国演义》。 这不怎么难,她个德云女孩将深刻于自己脑中的情景,再现给苏玉舟。 她说到张飞鞭打都邮后刘备辞官离开安喜县,说得顺了她状似无意说了句“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是最不安全的行为”,苏玉舟才终于抬头来看了她一阵。 那眼神直愣愣后又凉嗖嗖的,这次倒是不需他将她赶走,她自己先顶不住跑路了,就怕他眼光如炬,透过她这双心灵的窗户看到她掩藏的动机。 再是那西子捧心嘤嘤怪,沈韶春捧了本话本在他书房看。 那话本真是写得太虐心了,沈韶春看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等苏玉舟路过身边她预备跟上前,却被人极其认真后退两步躲开,再一瞧其表情,毫不掩饰写着“傻子莫挨老子”六个大字。 这一番不成功也没成仁的尝试之后,收效都不好,沈韶春将这些全部从列表中划去。 经过思量之后,介于她今日中规中矩的打扮,她决定就地试试端庄娴静的知心姐姐类型。 她先是两手指尖交握端在身前,做出一副要进宫参拜的端正模样,再语笑嫣然地同人行礼问安。 规矩、尺寸都拿捏得死死的。 苏玉舟方才试探她一招,见她接招的动作打得流畅,正在心中夸她一句孺子可教。 可见她收了拍子后的怪异反应,他不免又拧住眉。 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苏公子,你帮我做这把拍子很是趁手,我还未正式同你道过谢。说来,我该谢公子的地方还不止于此,公子收留我,还负责我的吃穿用度,我却一直没跟公子说过一句谢。” “我有心想为公子做些什么,但我一来修为稀松,也愁苦自己别的也没什么擅长,更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来,做了这样东西,还请公子笑纳。” 沈韶春说着祭出一个乾坤袋,手掌聚力一推,推至苏玉舟跟前。 “这是何物?” “血胶囊。” 这东西是沈韶春收到拍子后就一直在做的,名字自然也是出自她手。 她想苏玉舟还未能摆脱封印。 但之前苏槐序存储的血水都是在小瓶罐里,使用的时候还要开盖子有点麻烦。 有时打架,决胜就那么一两秒的事情,她就想着做成胶囊,祭出来往刀上一划血就能出来。 小小的一颗带着也方便,不仅可以密封保存还不串味,血腥味嘛,总是比较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沈韶春花了些时间去解释这血胶囊的由来。 皮是炼器材料库中的一种小水母的透明皮,她以自己做的滴管灌入血液后再封口,封口方法是以低温慢烘一点点融合而成。 过程中,她还先低温后高温给双手消过毒后,才进行的罐装。 “苏公子可以放心使用,我保证这胶囊绝对干净卫生无污染。” 沈韶春觉得自己眼下就像个产品推销员,极尽所能地想让人不要怀疑她给出的东西的功效和作用。 她端庄娴静人设走的就是艰苦付出体贴人心的路线。 沈韶春介绍完期待的看向苏玉舟。 她期待人能起码有点感动,跟她道个谢什么的,顺便将两人之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有所冰释的关系,再往前推进一步。 但他只是盯着乾坤袋内的血胶囊看,然后另一只手做了个扶额的动作,然后对她说出了—— “你知道我那天阶水母皮有多难得到么?” 沈韶春:“……” 她还真不知道,就是不晓得他是不是真想听她的实话。 谢没得到,沈韶春还落了一句埋怨。 自此她心想的“知心姐姐”四个字,打从中间儿裂开了条雅鲁藏布大峡谷。 这胶囊她从未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一个个灌血封口,弄得眼睛都要瞎了,到头来竟是踩了雷。 沈韶春攥紧了手,当即有些端不住地跟人道歉。 “罢了,近几日,你且安生待着,莫要再节外生枝,否则你死于渡劫可莫要怪旁人。” “渡渡渡劫?渡,什么劫?” 沈韶春朝自己周身看一眼。 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渡劫,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她最近并未感觉自己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是以觉得苏玉舟这话说得奇怪。 一时端庄娴静的形象也顾不得端了,垂下两条胳膊就上前几步逼近苏玉舟。 她行至跟前,仰头看他。 苏玉舟垂头正好望进她眼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她分明咋咋呼呼,还带几分狗怂,甚至还有点胡闹,照理这样的女子不该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脑海里,却时不时闪过她这些日子在他中苑、书房里的光景。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她心思吵闹却装得面静如水的样子。 她被他逼迫着练功不敢反抗,却又实在气不过就小|嘴拼命一张一合地在那儿骂他的样子。 无一不浮现眼前。 就怎么说,同样是经历了灭门惨事,槐月过了一段长长的黑色时光,至今也不是太活泼。 -- 第52页 而沈韶春,她一个看着自己的亲人怎么被杀害的小女子,还依旧能活得如此鲜活,实属难得。 于他而言,这样生动的她,就像一块大石头砸进了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溅起的无数水花,久久不能平息。 “苏公子?” 沈韶春叫了人三声了,这人也半天未应,她不由得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好端端的人,怎么忽然就发起愣了呢? “别吵。” “哦。” “那个苏公子,渡劫之事,可否同我说个明白?” 古代人说话,总爱说一点藏一点,这点她不知烦了多少次了。 “还有,你可知道,修厄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厄道和乘黄相关。 槐月的警告她没有忘记,可槐月只说不能提“乘黄”,没说不能提“厄道”。 尽管她实在对这个好奇得要死,但她仍是心有戚戚地将对方望着,生怕对方会突然暴起朝她发难。 苏玉舟却没有。 他只是愣了一下,但时间很短,而后他便缓慢地将乾坤袋收进了袖袋中。 “过几日,你会知道的。” 边收他边缓缓道。 然后这人说完就掸了掸衣裳,折身后鬼魅一样身形一闪一闪进入深林之中,最后消失在林间路道上。 这景象,即便是大白天看了,也不免瘆得慌。 沈韶春抖落一地冷汗,这才回身赶紧跑走。 第23章 书上总说渡劫多是雷劈。 沈韶春心想自己一个凡胎肉|身,如何顶得住这莫名其妙的渡劫之刑。 是以,自打知道自己即将渡劫,她便关在屋里不想着出门了。 闲来无事,她便开始对着一张“撩苏计划表”做自我总结。 她将每一次苏玉舟的反应都写了个关键词在纸上,并在其后大概估计了一个动心可能的概率。 娇弱女子:偷瞄,50% 虎妞:暴力,20% 圣母:挖苦,30% 邻家小妹:捉弄,60% 小萝莉:探究,30% 嘤嘤怪:躲避,10% 知心姐姐:接受,50% 之所以邻家小妹人设概率居高,乃是她以自己被留在书房内的时间最长来给出的。 就她自己而言,如果她不待见什么人,是真的多一分钟都跟人待不下去的。 所以,综合这一切来说,他喜欢乖巧、温柔知心,性格里还能带点虎妞的大大咧咧,这点大概是这个世界以武说话,所以这是共同语言所决定的一个喜好特征。 总结完,她又看了看剩下没执行的人设计划。 一个御姐。 一个直球爽快人儿。 前一个她真的…… 一想到“御姐”二字搁在两|性|关系里,她第一反应就是紧身皮衣、抽人的小皮鞭儿一类的玩意儿和羞耻的画面。 “唔。” 沈韶春捂着脸,自己先招架不住。 “不行,这得划掉。” 沈韶春颅内小电影已经开始放起来,她嘴里顶不住的“嘶嘶嘶”,手上赶紧将这个人设给划了去。 不是“御姐”二字有什么毛病,是她有毛病,她思想太龌龊,沈韶春深刻检讨。 剩下直球类的女孩子就好办了。 脸皮厚一些,比如可以借鉴某韩剧,见面不久就对对方说了“我爱你”。 但她现在的世界背景是古代,不能这么直白,怕对方招架不住。 “得收着一些。” 诗词歌赋最是好传情,可沈韶春现在脑子里没剩几句了。 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注1) 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2) 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注3) 沈韶春依次在纸上写下此三句。 但她下意识在手指间转笔,一时忘记手里的是毛笔,这一转浓黑的墨汁甩了她一身一脸。 沈韶春“哎呀”一声,猛地丢下笔跑进内室的屏风里。 衣服遭殃有点惨。 沈韶春望着交领处的这一串墨迹,她试图以水沾湿了洗洗,但墨遇水后反倒晕开了,是越处理越糟。 沈韶春干脆除去衣服搭在屏风上,准备换一身儿。 但她是真蠢,脱完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拿换的衣服。 恰好这时,她听见屋内有动静,沈韶春便朝外面喊了一声。 “槐月,酣春,杪夏,来月,你们谁在那儿,帮我拿一身裙子,我身上的这身脏了。” 沈韶春喊完,没人应,却听外头像刮了一阵风似的,响起“嘣”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沈韶春被吓得抖了一下。 刚刚那是谁? 沈韶春扒着屏风往外看了半天。 她又重新穿上脏衣服。 可她在门里门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人,她很是纳闷儿地折回来,自己拿了干净衣裳又准备往里头走。 入内之前,她放眼瞧了下她搁在桌案上的那张写有“撩苏计划表”的纸,她疾行而去,将纸赶紧收一收。 她刚收好,身后就有人推门而入了。 沈韶春回头。 “方才有人进来过吗?” “方才?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我们几个都在东苑苏管事那儿。” -- 第53页 不是他们,那是…… 沈韶春抱着裙子的手一紧。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 沈韶春摇头,心下却没放弃琢磨,在杪夏的注视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抱着裙子入了内室。 “今天的人都怎么了,都怪怪的,沈姑娘是如此,方才遇见的公子也是如此。” 杪夏在沈韶春入内之后,小声嘀咕。 又蒙查查过了两日。 沈韶春没等来她心中无比忌惮的渡劫,但却等来了她转魔修之后的首次泻功。 她修为不高,第一次泻功的反应并不强烈。 那是很像拉肚子立马要“嘭”出来的感觉,但去出恭,又便秘,什么都没拉出来。 是急又堵得慌的一种腹痛。 沈韶春已经快将泻功之事忘光了。 她反应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忆槐月早早教给她的泻功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才在榻上打坐泻功。 沈韶春觉得自己就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她竟然觉得这泻功还有点意思。 虽然前期有些难受,但随着掐诀引导体内的灵气分别以三个、六个、九个大小周天交替而行,她觉得丹田处越来越热。 就像大姨妈来的第二天,尽管身上难受,但只要塞个热水袋在小腹处就会好受许多。 她的感受便是如此。 而到后来,随着不知道几轮三六九大小周天交替之后,沈韶春忽闻耳边一声“啵”,仿佛是开香槟的清脆声响。 这之后,她只觉浑身通畅,像是蒸了一个桑拿一般,每个毛孔都在均匀呼吸。 那叫一个舒服。 就是臭了点,汗臭的馊味,像是大夏天出了不知几轮汗,却一直沤着不洗澡。 沈韶春放下牵着衣服来闻过的手,撇嘴皱眉地往外走。 现在是夜里,屋子里没掌灯,沈韶春猜测大概是过了掌灯时候。 但她肚子很饿,得赶紧找点东西填补。 她这一出南苑,才察觉到不对劲。 园子里守卫变多了,而且个个瞧着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连厨房的做饭大叔们的厨艺也意外的不在线。 有的咸了,有的味道超级怪,不该放糖的却是甜口的。 她再一瞧那各位叔叔,那眉头都极其一致地拧了个川字儿。 “这是怎么了?” 这些人都这么奇怪,她院子里的几个丫头也都没见身影。 “公子他……” 苏玉舟又咋了? 从这些人口中也没问出个什么,沈韶春随便垫补了垫补,搁下碗一擦了嘴就往中苑去。 沿途却又出奇的静,似乎又是放松了戒备的状态。 廊下屋檐下都挂了灯笼,但反而照得到处影影幢幢。 沈韶春一个人走在这环境里头,还真有些瘆得慌,好几次她总觉得身后有“唰唰”的声音。 她立定整个上半身回转回去,视线仔细将身后都搜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 沈韶春却并未疑心自己是疑神疑鬼,本着小心为上,她悄无声息在身前祭出自己的羽毛球拍握在手里。 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沈韶春行至游廊拐角处,左前方便真的有个什么东西朝她刺来。 沈韶春那八千多次练习,将她□□得有了条件反射,沈韶春也不躲,反手就是一拍迎上去。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前防备,只白影一晃,又没了踪迹。 那动作快得沈韶春都没来得及瞧清对方是个什么东西。 越是这样的情况下,越是叫人不敢有半分松懈。 沈韶春斜着一条胳膊,直直的,手里握着羽毛球拍,摆出个随时能挥出一拍的戒备样子。 另一只手里,召出杪夏送给她的那只迷幻蝶。 若那东西胆敢上前,她便先迷后拍,非要它尝到点厉害。 “什么人,竟敢夜闯苏园?” 打架嘛,不管你厉不厉害,气势先行,这不能输。 这是苏玉舟教她的。 但她这通唬人的准备却是白准备了。 就在沈韶春的正前方,一个白毛团子踩着无声台步缓缓从暗处走进光亮之中。 可是待她看清这团东西的整身之后,她却“咦”了一声。 “六条腿的白猫?” 总感觉“六条腿”这三个字她像是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她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猫?哼,愚蠢的人,你侮辱谁呢,老子分明是奇兽。” 沈韶春:“!!” 这东西会说人话! 而且,这嗓音,一副浑厚的猛|男嗓,跟它毛绒绒的可爱相貌真是一点不贴。 是以,沈韶春惊了半天才艰难反应过来,确实是这货在说话。 “行吧,奇兽,可是你怎么进来这园子的?” “老子想进来就进来了,你管我怎么进的?” 沈韶春捏紧拳头。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那你要作甚?” “你管……” 就知道对方不会好好聊天,沈韶春也不想腆着脸陪聊,将人一噎,“算了。” “我不问,也管不着,但是呢,我得友情提醒下你,这园子的主人可是个很疯的人,若是被他知道你擅闯,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沈韶春吓唬猫。 -- 第54页 “嘁。” 猫却不受吓。 非是沈韶春不怕这东西了。 她只是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太过明显的杀气,又见它长得有点奇奇怪怪,但也不失可爱,就同它多聊了两句。 她也是挺想赶着去中苑的。 可是眼下这来路不明,目的不详的东西却也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沈韶春就找了根廊柱靠着,与其对峙,监督这只小东西,怕人误伤了它,又怕它真在园子里做坏事。 她一面跟它有的没的聊着,一面不断望着中苑的方向,期盼有个人能正好路过,好互相了解下现在的情况。 但这夜当真是怪得很,一直没有人出现过。 沈韶春觉得自己的两个脚掌都有点针扎样的疼,腿也有些酸。 但她却不敢坐下,毕竟对面站着的这只毛绒绒也一直未坐过。 为了防着对方突然发难,恐将招架不住,沈韶春便也只是望着廊檐边的凭栏叹气。 不仅她叹气,她手边的这只蝴蝶也停在她袖上停止了扇动翅膀,像是睡着了。 实在这样大眼瞪小眼地耗着也不是事儿,沈韶春决定做个直球人。 “你来苏园是做什么的,说出来听听,没准儿我能帮你呢?” “你对我还的确有点用处。” “咹?” 对方说完这句话后,一道闪电一般朝她冲来。 沈韶春挥了挥衣袖。 停在那上头的蝶却轻飘飘地离她而去,甚至还被这只毛团子卷起的风浪打了一下,一个急飘,竟是朝她身后的某处飞去了。 沈韶春:喂,你清醒一点,我召你出来不是让你来真给表演睡觉的啊喂!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 沈韶春直觉自己被一股打了旋儿的风一卷,整个人身子一轻,就飘了起来。 然后紧跟着,她便被丢在一张长毛的白色地毯上。 说时迟那时快,身下忽然颠簸颠簸地开始跑动了起来,沈韶春抬头一望,就望见一个猫头的后脑勺,还是巨型的那种。 不行,有点晕也有点想吐,她的恐巨物症要犯了。 沈韶春难受得想要闭眼,却不想迎面飘来一根白毛。 这毛,还好死不死地就卡在她眼角。 顿时,异物感,涩,痒交织在一起,她恨不得扣一扣眼睛。 但悲催的是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压根就半点不能动弹,除了头能转动以外,身子的其余部分竟是都被定住了。 沈韶春是费了大劲才借助风的力将那根猫毛弄掉,彼时她已经鼻涕下|流,眼泪汪汪。 “呋呋。”沈韶春不由得吸了吸鼻涕。 “你哭了?” 她一处声,身下的猫就很是惊讶地出声询问。 “可不么?我是好不容易才回了苏园,刚过了几天清净日子,你却又抓我出来吹风,你为什么要抓我呀?这又是要去哪里嘛?”沈韶春将计就计,当真哭诉道。 “这条路通往何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闻言,尽管黑灯瞎火的,沈韶春仍是仔细辨认了一番,而后才认真给出答案,“我确信这条路我压根就没走过。”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猫说这句话前先嗤笑了一声,似乎对她很是不齿。 沈韶春就奇了大怪了,她应该知道什么? 她怎么感觉这猫之前就认识她? 第24章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补刀。 她果真是个炮灰女配的命。 才被人绑了放回来过两天安生日子,这就又被人给绑了。 她还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沈韶春被定坐在那只六腿白猫身上,一路听着呼呼风声被带离了梧桐郡。 此地她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 她只知道他们走的左边方向,而右边那条路才是为她所知的,是通往陇东郡的。 她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苏园以外都是危险和痛苦。 沈韶春细数自己自打来了这世界后的不易,她数着数着就又开始啜泣起来。 “哎,你怎么又哭上了?” “心里难受啊,可不就想哭一哭。” “你们女子真是麻烦!” 见这白猫虽嗤她,却又并不排斥同她搭话,沈韶春就想进一步从它嘴里挖出点有用的信息,好做点准备。 她恐自己拐弯抹角多了,猫脑子跟不上浪费时间,于是她直接了当地问:“奇兽大兄弟,你就跟我透露下,你到底是在为谁办事?” “反正也快到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主人是震天魔君,如果你不是装的,你应该对他也并不陌生。” 震天? 她所知的另一个名字里有震天二字的,那是银河系的一位难对付的角色,死而还能复生。 可是,等等,怎么又来了一个魔君? 还是她应该不陌生的魔君。 “魔君我只知道彼瞻,这位震天魔君又是何方神圣?” “传闻你失忆了,难不成是真的?” “真的。”废话么。 白猫似乎是从她当真失忆这件事里缓了缓,然后才道:“彼瞻那是旧派魔族之君,几百年前他被封印并被压在橦栎山内,这派就已随着没落了,我主人这派是推翻了旧派的另一支,是新派魔族。” -- 第55页 新派旧派? 这魔族问题还真不少,外有五大宗,内部还分裂成两派。 难怪魔族的处境这么艰难。 “可我确信我只是一个小菜鸡,还是个炮灰,这位我应该认识的震天魔君,他抓我是要作甚?” 沈韶春问出这句疑惑之时,这白猫渐渐放慢了速度,并朝地下一个断崖处飞身下去。 “到啦?” 白猫没说话,只是轻巧落地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 沈韶春紧接着被它一声不吭地抖落下来。 以狗爬之姿落地,啃了一嘴灰的她再被解了定身术之后缓了缓才“呸呸呸”地翻身爬起。 吐完泥土,她准备抱怨两句,就见面前的巨兽白猫身上竟有雷电游走,而它保持着雷电游走之状态,眨眼之间又缩成了一只普通小猫的模样。 沈韶春就见它抖抖抖,抖落身上无数电流,那电流落地就似无数小蛇钻土消失不见了。 她当即就怂了。 瞧着这情景,沈韶春忽然忆起之前在茶楼里听过的一个闲话。 那闲话大抵是谁家的宠物走丢了这样子,她不太记得旁的,唯独记得那个走丢的东西的名字。 “你是不是叫六条腿的雷猫?” “算你有点见识。” “那个,你之前是不是住在梧桐郡啊,是不是走丢了,我听说你的主人一直在寻你啊。” “别提那个废物。” 他才不是它的主人,它不过是降落梧桐郡时受了伤,才被那小儿捡回家去。 一想到那段日子,它被逼着吃了好些剩饭剩菜,它就来气,它也就是没空,否则那小儿焉有命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它主人派它来捉此人,它是在那宅子附近猫了好久,才终于逮到园子结界薄弱的好时机,火速完成任务离开那个鬼地方。 “你怎么说打雷就打雷啊?” 沈韶春不知道这雷猫都经历过什么。 随着它吼完那句,便见一道雷电就劈在她脚边,吓得她跳着脚退开两步。 “哼。” 它一副傲娇样,朝崖边先行而去。 沈韶春:“……”它这是要带着她跳崖么? 她这边刚一怀疑,下一秒钟人就又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确实是跳崖。 她人是被一道法线捆住一条腿,然后就是一扯,那是如闪电一般,她就被扯下了万丈深渊。 她嗷嗷叫着,身体不受半点控制下坠之时,她抽空瞥了眼她身边这只猫。 只见它两只爪子枕着头,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这一副如此闲适又如此不符合常理,很是漫画气质的欠揍样的小猫儿,沈韶春觉得在幽幽月光之下,猫毛竟然透着一股子嫩嫩的粉色。 果然应了那句话,头发越粉,搞人越狠。 就在沈韶春觉得自己大抵是难逃被砸成一包肉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之时,她却被一条胳膊拦腰一抱。 整个人落入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 沈韶春抬头看清来者何人,却是震惊至极。 “苏,苏公子!” 震惊之余,沈韶春受不住那下落的失重感,好不容易见到一根救命稻草,还不整个人都往人身上紧贴而去。 脸贴住人的胸膛,被人抱住之时,她求生的本能便伸手将其腰身一个合抱,就连脚都是缠在人家的腿上的。 大抵这个动作引起了苏玉舟的极度不适,沈韶春一边见他捉了那只欲逃的白猫,一边还听他抽空回来怒斥她一句。 “别得寸进尺。” “哦,好。” 沈韶春将脚从他腿上绕出来,手臂上却是不放心地又圈紧了两分,完全就是个挂件儿挂在他身上。 “你再动,信不信我丢你下去?” 信,她有什么不信的。 沈韶春孬孬地回:“好,我不动了,不动了。” 确定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了,沈韶春才想起来:“话说,你怎么在这儿?” 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新派魔族基地的结界大门打开之时,苏玉舟闭了闭眼。 他很好奇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故而压根不搭理她,而是拧着他另一只手里的白猫背上的皮警告。 “你的雷电对我不起作用,但若你再敢放出来招来其他人,我便彻底废了你!” 苏玉舟还是那个苏玉舟,说狠话时,从来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说今日的天气晴。 “小猫猫,你还别不信,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沈韶春见白猫身上电流还在窜动,便好心劝了一劝。 “苏公子,你也手下留点情,我觉得这猫儿挺可爱的,要是你不喜欢可以留着给我做个宠物也是好的。” 沈韶春两边都劝了一劝,说想留着它做宠物这话,她是随口一说的,这种动不动打雷闪电的东西,她哪里敢养。 怕它不信邪,沈韶春将雁月被丢进阵法池子里出来时的样子添油加醋同它分享了下。 果然,她语音刚落,这猫就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不是它主动放弃,而是被苏玉舟给武力镇压了。 两人一猫从结界口进入的世界,沈韶春觉得同自己在外面所见的城镇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 第56页 只是,这里空气真的不太好。 自打结界门开了,她总觉得鼻端有股类似沥青的冲鼻之味,一个劲儿的往她鼻子里钻。 没多久她便被冲得流了眼泪。 看来这震天魔君治理城池的能力真的是堪忧啊,这样的味道也不知道要整治整治。 从这城镇的表现来看,她能想到那震天魔君,八成也不是个什么讲究之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形象,瞬间跃然眼前。 考虑他二人优秀的外表,入城必定会引起人的注意。 是以在入城前,苏玉舟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二人的相貌做了个变化。 沈韶春端看苏玉舟这张脸,只觉虽然不比他原来的那张那么好看,但也不失俊逸潇洒。 这么一想,她料定自己的样貌应该也不差,正好面前有个水洼,沈韶春便立在跟前一照。 “这这……” 水洼里头的人,眯眯眼塌鼻厚唇,左眼角还有块十分显眼的红斑。 她是毫无心理准备,当即被惊得“腾”一下站起身来。 “苏公子,你给自己变了个潇洒俊逸的样子,何故却给我变成这副模样?” 成心整她么? “我听闻那秦震天为了练功正到处抓女子入宫献祭。” 沈韶春:“……” “你要是愿意去伺候他,我也可以帮你变一个貌美的模样,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我是你的人,有人来抓我难不成你就看着,任人将我……” 等等,她刚刚说了句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什么臭不要脸的话,沈韶春有些难堪地咬了下舌头。 关键对方竟也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更加尴尬,沈韶春咬着舌头走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于是她战术性咳嗽一声,“所以,这就是这个震天魔君不远千里把我从梧桐郡捉来这里的原因?” 沈韶春说着,朝苏玉舟手上拎着的猫看一眼。 变换模样,苏玉舟也没忘了它的份,它此时只是个普通四条腿的橘猫。 还是个很肥很肥的那种。 沈韶春看着它的肚子就有点想挼。 可能是她眼睛里射出的欲|望精光太过耀眼,然后苏玉舟就果真将那肥肥的猫往她手里一塞,脸上写满嫌弃地拍了拍手自顾往前去了,但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沈韶春只当苏玉舟也不知道缘由,只抱着昏睡的猫,一边走一边喜滋滋的挼,以此来慰藉自己突然身为丑女的受伤心灵。 入城未有盘查,大抵是这结界有什么玄机,不是本界中人带着就入不得。 沈韶春进一步觉得这震天魔君治理城池真是缺少点脑子。 但入城之后,沈韶春却觉得这厮的心机。 入城的人脸部会经过一道光柱的扫描,然后登记下入城时间,跟着就有个声音提示,“欢迎来到魔都巴丰,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误会,首次入城请务必待够一个月方可顺利出城,感谢配合。” 一个月? “这时间限制应该难不倒苏公子的吧?” “我也不行,这结界是远古阵法,我至今没破解得了。” 沈韶春:您倒是实诚。 “那我们当真要待够一个月。” “倒也不必。”苏玉舟轻轻耸了下肩,“待你渡劫之后,自有办法出去。” 说起这个,沈韶春又想起来。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渡劫的?还有即便我真的要渡劫,那我不应该有修为蹭蹭蹭上涨的感觉么?” “那是别人,你不同。” 她又不同。 先前魂蘑里的那位说她特殊,这会儿苏玉舟又说她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为何是你知道而不是旁人?” “你话太多了。” 这是句警告。 沈韶春听出来了。 她下意识偷偷打量他一眼。 只见他大手捏住两个额角,揉动几下,像是在缓解和排遣心内的烦躁。 沈韶春暗自奉劝自己安静下来,却未料苏玉舟竟补了一句话给她。 “能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但你要记住,我的事情,你知道得太多,并非什么好事。” 所以,这是在警告她还是安抚她? 沈韶春斗胆将其理解为照顾她情绪,不免又放肆发问:“那我能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你的拍子。” “上面有传送阵?”这是她扫荡几遍藏典阁被普及的知识。 “嗯。” “可他们不是说你出事儿了吗?” “计谋罢了。” 如果不这样,这只在他园子外转悠好些日子的蠢猫怎么会上当,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将他们带入这魔都结界? 行吧。 敢情,她又是个诱饵。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沈韶春有些不悦,说话都莽声莽气的。 “行宫。” 对方是不假思索就给出这个答案。 沈韶春侧头看他。 他倒是一脸轻松地一直在朝前走,回首她抬头望向正前方。 远处位于最高处,体积也是最大的那块悬浮小飞山上,有一建筑群,巍峨雄壮,显示着其在这结界之中的尊贵。 这人即便是真的厉害,但能不能偶尔也收敛着些,低调一些?这好歹是人家的地盘儿,他还是单枪匹马地闯进来。 -- 第57页 到时候若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被关在这结界里头,那不成了被人瓮中捉鳖了么? 沈韶春不免担忧,一把拉住苏玉舟的袖子。 “您是认真的吗?” 被苏玉舟盯着她的手瞧了两眼,她又怂着道歉松手,有点尴尬地继续摸回猫肚子。 “你要渡劫的地方在行宫内部。” 沈韶春:“……”早不说清楚? “再说你担心什么?害怕我会直接去找那震天的麻烦?” 这还真是他这个神经病能干出来的事儿! 沈韶春口不对心道:“没有。” “但你心里肯定又在骂我。” “我一直想问,你是懂读心术么?” 苏玉舟偏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个一言难尽。 沈韶春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给诈出了真话来,一阵懊恼,她咬了下嘴唇。 “你的眼睛,总是能透露出你的很多情绪,若是你管不住,很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 过了好一会儿,身边这人才跟她说了这句话。 沈韶春偏头看他,恰好对方也偏过了头来。 她便正正望进他眼睛里,那眼底一片漆黑,她果真是半点都读不出来他的情绪。 正当她验证出了这点,却见这人眉头一拧。 “你这张脸,果然我还是下手太重了。” 沈韶春见他这样子,却突然心情变好。 “我倒是觉得挺好,特别是这双眯眯眼。”反正丑到的是她旁边的人,她不照镜子又看不到。 苏玉舟:“……” 第25章 从入城这一路,沈韶春就一直在打量沿路遇见的魔修们。 这些人与苏园里的一众,还真是有些不同。 苏园里的大家们更像是隐居的一帮闲散修仙人,与修真界的修士没什么差别。 而巴丰魔都里的人,却是个个印堂发黑,每个人看上去都有点愁眉苦脸的,想是在这魔都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这么一对比,沈韶春觉得,同样作为魔君的苏玉舟,真是要好上一些。 她如此一想,就没忍住朝苏玉舟的侧脸瞧去。 看着他这张新脸孔,沈韶春想到一个问题。 “苏公子,我们既然入了别人的地盘,又变换了模样,这名字称呼也最好换一换吧。” “我觉得没那必要,不过,随你。” “那我唤你白公子,我初见你时,你就一身白衣嘛。” “可。” “而我,公子叫我,”沈韶春想了想。 有红斑者,她所知有个钟无艳,沈韶春本想给自己取个沈无艳这样的名字,但临到出口她又改变主意。 “沈少春,就叫我沈少春好了。” 就用本名好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机会用这个名字。 “少春?” 苏玉舟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他目光灼灼,这种反应有点奇怪。 沈韶春手指在猫肚皮上画圈,“这两个字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而已,你还是用本名吧,本名比这两个字好。” “哦,是么?”沈韶春有点不高兴。 “少春”二字怎么了,哪里就不好了? 哦,方家有个方少春,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跟着人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反应过来敲了下自己的脑壳。 这么看来,她的猜想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了,两家起纠葛的因,就是在这方少春身上。 “怎么了?” 八成是察觉到她敲自己的动作,苏玉舟偏头来询问她。 沈韶春对上他一双发亮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眨两下眼,视线别开才道:“没,没事,就想起一件自己忘掉的事情,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中用。” 对方轻笑一声。 沈韶春不大高兴:“干嘛?” 苏玉舟也是坦荡,“我只是在表达自己对你的话,不能更认同。” “……”这人就是人美却偏生长了一张嘴。 不过,这一路,她算是发现了。 苏玉舟这人吧,初见时那么冷冰冰,除了是带着被人封印了几百年的盛怒以外,人似乎还有点慢热。 也就是多亏了她这样脸皮厚,赖在他身边做这样那样,才让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没有那么疏离和尴尬。 他这样的人,要是寻老婆,那可真是有点难了。 不,沈韶春又摇头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寻老婆容易,但是要相处,并且是好好相处,维持住这段关系的融洽,就真的有点堪忧。 可是,这关她何事? 沈韶春跟自己翻个白眼,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走,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 苏玉舟发号施令后,自己已经前头开路直奔一间叫“宾至”的客栈而去。 到了前台,沈韶春就听他习惯性地一开口就要了两间天字房。 末了,理所当然地丢下一句,“她给钱”,就大爷地甩手踱开,留下她跟那掌柜的大眼瞪小眼。 “客官,是您负责结账么?” 那掌柜的见她半天没动,催促了一声。 沈韶春抱着猫,暗自嘀咕半天,他是不是有点太顺口了,这才不情不愿摸出灵石袋来。 她问了价钱,觉得真是死贵死贵的,掏灵石都有点恨恨的。 -- 第58页 玄字房也是可以住的,为何偏偏要住天字房? 但一想,这灵石本就出自人家的腰包,她便比不情愿多情愿了那么一点。 两人被领着去到房间,沈韶春一入门就被那宽敞程度给惊讶了一下。 这简直可以在里面打羽毛球了,难怪会这么贵。 店小二殷勤来送了茶点和热水,沈韶春准备要宽衣解带好好洗洗一身风|尘。 她一只脚才刚踏入浴桶,就听门上传来叩门声,还一声似一声催命。 “真是欠了他的。” 沈韶春认命地又再次穿好衣服跑去开门。 可门外哪里有什么人,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和一张留声符。 沈韶春揭下那留声符,略聚法力于指尖往其上一点,苏玉舟的声音便从符里传出。 “你留在房中,我去一趟行宫。” 他这是去探路,带上她反而不方便,沈韶春明白,她自然也是乐于这样待着的。 等下她洗完了澡就叫店小二送一堆吃的来,来都来了,如何能不尝尝这里的美食? 沈韶春当下心情大好,哼着歌就往屏风后头走。 外头苏玉舟换了身此地的常见服饰,正路过沈韶春门口,就听里头传出奇怪又抑扬顿挫的歌声。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注1) 苏玉舟:“……” 但这时有破音算不得美妙的歌声,真是莫名地使人发笑。 苏玉舟便情不自禁在她门边多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才抬脚离开。 苏玉舟去了好久,入夜也没见回来。 沈韶春吃饱喝足了,几次出门去隔壁房间看,都没有见到点灯。 她那点旅游的好心情瞬间飞没,代替而来的都是心慌意乱。 “难不成出事儿了?” 她大部分时间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 苏玉舟是谁啊,他那么强大,谁能奈他何? “但这终归是别人的地盘儿,万一……” 小部分时候,她又生出这样的担忧。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掉进了那震天魔君布下的千重陷阱,此时正被全身是血地绑住发落。 非是她不信他的实力,而是那六腿雷猫自打醒过来,就一直在拿话吓她。 说什么它主子震天魔君是如何如何神通,这次为了引苏玉舟来巴丰,又设下了怎样厉害的陷阱。 沈韶春虽然嘴上跟人争辩震天是不可能打得过苏玉舟的,但她却一个劲儿喝水还坐不住在屋子里直转悠。 这是个陷阱。 苏玉舟既然反将白猫一军,不可能猜不到,但他为何只身前来,也不带着苏槐序和苏夷则他们一道? 觉得自己厉害?逞能? 沈韶春觉得这像是他干的事儿。 “哎,奇兽大兄弟,你说说,你们震天魔君现在多少岁了?” 沈韶春多方求证苏玉舟应该不会落人之下。 “千零八岁了。” “……” 那还真是一大把年纪了。 修炼了千多年,本事怎么说应该还是有一些的。 这苏玉舟虽然也是千多岁,可他其中几百年都被封印着,没有修炼,抵得过人家么? 就在她愁得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叹气,门上又想起敲门声。 沈韶春本就是和衣而眠,她当即从榻上弹坐起来,鞋都没套好就奔向门口。 “苏玉舟,你还好吧?” 沈韶春着急,话没太过脑子就问出了口。 “还好。” “咳,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差点以为……” “苏,秦震天把我这旧行宫的布局改了些,摸进去费了些功夫。” “啥意思?你是说这巴丰原来是你的领地,那行宫也是你原来的居所?” “嗯。” “那没事了,总之你没事就好,嗯,现在太晚了,不如白公子你也回去歇息?” “嗯,早点睡。” 人走了,沈韶春背身关上门靠在门上。 她偏头斜眼看向门外的方向,只觉心跳“咚咚咚”地很是吵闹。 不知为何,自打一开始她的失言,苏玉舟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 他直直盯着她,眼角上翘,像是在笑,但他嘴角分明又一直抿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 她就是直觉他的目光不错眼地锁在她身上,让人感觉有点发热,很是有点不自在。 “最受不了你们这种你侬我侬的小情|人模样,看个人的眼神都是这么恶心兮兮的。” 团在圆凳上的橘猫不爽地发声。 沈韶春当即从门边弹开。 “什么小情|人,你胡说什么,我想的是他带我进来的,那我自然是要仰仗他,他若是出事,那谁来带我出去?你么?” “嘁,不是就不是呗,跟我解释什么?” “本来就不是,我没有在跟你解释,我这是,以事论事。” 橘猫不屑地瞟人一眼,吹了下一边的胡须,垂首又眯上眼睛睡了。 只是这一猫一人都不知道,两人的这番对话,是一字不落进了隔壁苏玉舟的耳朵里。 他正脱了外裳躺下,听到沈韶春的话,他动作不由一顿,然后头才缓缓沾上枕头。 -- 第59页 脑海里立刻浮现她方才汲着鞋子急急跑来开门的样子,一拉开门就喘着气先问他的安危。 她几次三番直呼他的名讳,他之前或许有意外会不由一愣,但现在,他似乎有些习惯,她叫他,他会自然想要答应她一声。 忽然,他察觉到一点不适,赶紧祭出沈韶春为她制的血胶囊,一把抹上后祭出来的短刀。 看着血一点点渗入刀中,苏玉舟偏头看向床榻靠住的这面墙。 一墙之隔的那边,同样刚躺上榻的沈韶春,一个翻身,就直直盯着床榻靠住的这面墙。 她竖起耳朵想听听隔壁的动静,但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不知什么小虫子还是小动物,在“居居居”地叫,有点像蛐蛐,但是都要入冬了,不该还有蛐蛐的踪迹,她便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听了不知多久,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了,她实在疲惫,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 不是心甘情愿起身的,而是被屋里那只故意上蹿下跳的肥猫给吵起来的。 她这边刚洗漱完毕,门上就响起苏玉舟的敲门声。 “早。” “不早了,该去行宫了。” 苏玉舟先看她,然后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屋里的肥猫。 不知他对它做了什么,沈韶春只听见一声尖锐的猫叫,“喵”的一声,惊得窗外树上的雀鸟都赶紧扇动翅膀飞走了。 雷猫真的很怕苏玉舟,而苏玉舟对这只猫也是真的没太多耐性。 如此一对比下来,沈韶春觉得苏玉舟对自己的态度真是好到令人感动。 但这点感动,维持到沈韶春吃早饭被苏玉舟嫌了一句,“你怎么总是吃这么多?”就耗尽了。 “因为我牙口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沈韶春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你怎么总是这么轻易就生气?” 这下沈韶春彻底无语,在容易生气这件事情上,整个世界里,只要他苏玉舟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他竟然还好意思说她? 脸呢? 但是沈韶春的家教很好,当别人问问题的时候,她总是会认真回答。 “我觉得我生气,是有因可查的。” 沈韶春说着往口中塞了块点心,大口大口地吃给某人看。 而苏玉舟不仅没觉得对方挑衅,反而觉得看她大口大口吃东西,吃得这么香,他也有点好奇桌上的东西是不是当真如此好吃。 是以,当那盘点心还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再贪口腹之欲的苏玉舟,先人一步将其丢进了自己的口中。 咬了几口后,苏玉舟紧紧蹙眉。 沈韶春就见其当着自己的面儿,将吃进口中的点心又全数吐出来,最后还十分嫌弃地用茶水漱了下口。 她没好气,撇着嘴放下夹了个寂寞的筷子,手抓向一旁的炒豆子,边往嘴里塞豆子边斜眼瞟他。 苏玉舟也用手夹了颗炒豆子,对着她眉心一弹,“走了。” “眉心不是命门么?公子怎的随便弹我眉心?”沈韶春揉着发痛的眉心,撅起嘴。 “谁告诉你眉心是命门的?” “不是么?那人的什么地方才是命门呀?” 话题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沈韶春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故作天真仰起头发问。 苏玉舟本来已经起身要往外走,听见她这一问,堪堪停住回头看着她。 “一个人的命门,从来只会告知最要紧的那个人,所以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知道太多,可是会死得很快的。” 说这番话时,他脸上含笑,话也说得轻柔,可沈韶春听来却手冒冷汗,又觉得那笑似乎也有些阴恻恻的。 跟着人出了食楼的门。 沈韶春愁上心头,看来,要打探到这个命门所在,她还得再使把劲儿了。 两人离开后,食楼里掀起了一阵热议。 “世间竟有这样的佳好男子,一点也不嫌弃他的丑妻。” “两人还你争我夺的抢点心玩闹,可见感情还十分好。” “这样的男子,真令人佩服。” “可这样的男子娶了个这样的女子,也是十分的可惜,他明明值得更好的。” “你们都在说这男子,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丑女子才是真正的有本事,竟然能得到一个如此好的男子。” 对食楼里的议论一概不知的沈韶春,屁颠屁颠跟上苏玉舟。 “白公子,我们这是要怎么进去这行宫?” “走进去。” “??” 苏玉舟瞧她方才一脸要去何处游玩的轻松,问道:“你就不怕会有危险?” “啊?不是有你在么?” 苏玉舟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下唇角。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沈韶春顿时停下脚步,不安地看着人的背影。 “你放心,即便要卖,我也会要个好价钱,绝不亏。” 沈韶春当即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 “您这话不是认真的吧?” 第26章 苏玉舟同她说即便要卖她,也会要个好价钱,绝不亏的时候,沈韶春心里十五个吊桶就开始打上了水。 这人的口中,真的没有几句无用的闲话。 就像她问他俩怎么进行宫,他说走进去。 -- 第60页 然后他们从所在街道,一路行至行宫的第一道山门,果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过,苏玉舟用了一个障眼术吸引了山门的守卫,在人出结界之时,又以一个隐身术带着她与守卫擦肩而过。 这是真的刺激。 沈韶春像小时候跟小伙伴玩蒙眼捉人的游戏一样,在蒙眼人靠近之时,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苏玉舟侧头看她一眼,见她一张脸都憋得发红了,赶紧出声提醒一句,“路还长,谨慎着别把自己给憋死了。” 他说话时,刚好有魔宫的守卫打他们身边经过。 沈韶春觉得他话音有些高,于是皮子都紧了一下,她倒不是害怕苏玉舟打不过,而是下意识的心虚。 文明的现代人,自我约束力大,思想包袱自然就重。 但出乎她预料,那些守卫在行至他们跟前时,都会自觉地绕一下,排着队靠着下山方向的右侧走。 行人靠右?还是他们陷入某种魔怔不知道自己是在避着她和苏玉舟走? 沈韶春狐疑看了眼苏玉舟。 他朝她微微晃动下头,沈韶春学着他做了个同样的动作,引得他扶了下额。 沈韶春嘟了下嘴,这是对她无语了?谁知道晃动下头是个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好在他千多岁是个成熟人了,知道自我调节。 沈韶春见他很快放下手,在彻底落于身侧之前,他的手动了动。 刹那间,他们周身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透明罩子,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 沈韶春无声拍手称奇,她小心翼翼伸手触碰自己身前身侧的透明壁,只觉是一种硬而有些光滑的触感。 “这是术法、结界还是宝贝?” 沈韶春略有些兴奋地问,因她发现守卫们不仅避着他们走,还压根听不到他俩说话。 “好厉害,”可是个逃命神器啊,沈韶春心思一动,一把抓了苏玉舟的胳膊,“这个能教我吗?” 沈韶春觉得自己自打往苏玉舟的中苑多走了那么两趟,这胆儿也养肥了不少,不自觉就流露出一股亲近之意。 待反应过来,她又忍不住懊恼得直咬舌头。 令她更加懊恼的是,对方压根不理她,沈韶春自我检讨也不再开口。 两人终于走完蜿蜒往上的山路石级,上到了行宫所在的那个大平台。 就听苏玉舟搁在身前的手打了个响指,而后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方块就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东西,你喜欢,给你就是了。” 他说着,那小琉璃块儿下一刻就到了她手中。 这人实在有些忽冷忽热,沈韶春颇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她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不免朝对方面上瞧去。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苏玉舟虽然冷还是冷,但自打换了这副皮囊之后,笑容却变多了。 整个人也好似都软和下来。 这不,他此时又面带微笑开口对她说:“仔细一想,这东西跟你还挺配。” “怎么说?” 沈韶春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以为软和下来的苏玉舟会夸奖自己,不禁有些喜滋滋的。 谁不愿听好话。 可苏玉舟这人呐,真的哪儿都还行,就是生了张嘴。 “都是保命的好手。” 只听苏玉舟缓慢吐出这四个字。 沈韶春微一琢磨,琢磨出点讽刺意味,她便收回自己方才生出的两分期许,冲对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公子谬赞。” 假笑过后,沈韶春当即回头。 一两句奚落换一个宝贝,也不亏,于是心情未受多大影响的她,用两只手捏住这小东西转着看了一阵。 这小琉璃块儿,颇有点她那个世界水晶球摆件的感觉。 只是水晶球需要手动摇晃,才会引起球内东西的晃动。 但这小琉璃块儿却不一样,它自己就能动。 她只觉里头似有浪涌。 一会儿一道浪来了,最终静了。又接着另一道浪再涌来,如是来来歇歇,未知疲倦。 “这小东西好神奇,这个真的是我方才摸到的那个?” “嗯。” “那这个如何使用?像他一样打响指么?” 沈韶春第二句是跟自己小声嘀咕。 她试了试,随着她一个响指动作后,小琉璃块儿半点反应也没有,仍是纹丝不动搁在她掌心。 这也就算了,关键她那响指是个什么玩意儿。 人家打出来的声音是清脆的“哒哒”声,而她呢,是“唰唰”的摩擦声,声音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苏玉舟瞥见她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 恰好前头有来人,只见对方看到他二人,就做了拔剑的动作。 苏玉舟右手轻动,施了个法,对方立即双眼迷瞪,将手从剑柄上放下,晃晃悠悠地朝着他二人身后直行而去。 沈韶春手掌包住小琉璃块儿后,就惊见那守卫二人一步未停,滚下山去了。 他其实可以直接迷晕两人,而不是非得这样将人弄下山去,万一摔死了呢? 沈韶春心中这般想着,但她却没说。 因为她看了好几次生命的陨落,相当知道自己根本左右不了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更左右不了苏玉舟的想法。 -- 第61页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做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就已是积德行善了。 “还是用这个小东西吧,这样旁人也发现不了我们。” 也就没有人因为发现他们而遭难甚至丧命。 沈韶春摊开手掌伸至苏玉舟跟前。 不过对方没接,而是抬手在她额间一点。 直到那琉璃块儿的使用方法,一点点清晰明了地钻进她的脑海,沈韶春才反应过来,苏玉舟这是在告诉她如何使用这小东西。 往对方脑子里输入信息,这也太偷懒了吧,但是也真的方便又神奇。 现代要是也有这项技术,那这……可能会天下大乱呢,谁还会花苦功夫研究学问? 随着苏玉舟收回手,他的一句难得的嘱咐也钻进她耳朵。 “现在这四方海用不上了,先将它收好,等下,说不定你会需要它。” 原来这东西叫四方海。 沈韶春点头乖乖收回手掌,又看了两眼那琉璃块儿,这才将东西仔细收进自己的乾坤袋中。 “还有这个,”苏玉舟说着又递给她一个乾坤袋,“你也收好了。” 沈韶春接过来,瞧见乾坤袋右下角一个歪歪扭扭锈制的“S”,立马便认出那是她被苏玉舟抢走的那个。 她的每个乾坤袋上都会歪歪扭扭绣个白色的“S”,被槐月她们笑话着类比为,小狗尿尿打印记。 对失而复得的乾坤袋,沈韶春是当下就开袋来检查了一遍。 四个魂蘑,还有一根彩羽,全都在里头安然地躺着。 她伸手进袋中拨了拨彩羽的毛毛,想问苏玉舟关于彩羽的事,又有点顾忌。 毕竟他二人现在正在闯魔宫,不是闲逛闲聊的时间。 于是,话到嘴边沈韶春又咽下,妥帖收好乾坤袋再将其挂回腰间。 不过,她却开始暗暗琢磨苏玉舟的那句话。 为什么他说她会有用,而不是他们? 跟在苏玉舟身后进入行宫,沈韶春琢磨出了一点名堂。 苏玉舟要么是等会儿无暇顾她,要么是真的打算卖了她。 而这四方海,是他出于人道主义给她留的一个逃生法宝,至于结局她是死是活,就只能看她造化了。 沈韶春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而她强烈预感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如是不安地往前行,很快,二人便踏入魔宫。 眼前所见迅速分走了沈韶春的注意力,她开始四下打量这行宫。 四壁有极为讲究的石雕,靠近两边石壁的地方,还有由外至内整齐排列的大石柱子。 沈韶春仰着脖子看,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庄严和畏惧。 石柱不仅高得通天,每根柱子上还有凶神恶煞的巨型盘龙,且每条的龙头都是向着入门处。 这无形中就给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弱鸡,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力。 沈韶春拿小眼神瞅了瞅那些龙。 龙鳞、龙爪和龙眼,无一不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不免令人心生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又是她害怕的巨物,沈韶春下意识往苏玉舟身边靠了靠。 她快速数了数每列柱子的数量,大概在十八、十九根的样子。 每根柱子之间隔了好几米,可以想见这行宫大殿是有多大。 但是这么空旷的大殿却是一个伺候和守卫都没有。 “怎么没人?” 沈韶春说出的话都生出了回音,她越发觉得这偌大的行宫,死寂得让人汗毛林立。 苏玉舟没回她。 他只是看着大殿的正前方,默默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沈韶春第一次见他拿剑,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把通体发黑的窄身剑,模样出奇的简单,没有任何的点缀和纹饰。 这样一把剑,如果不知道它的来由传说,很容易就生出小看之心,比如沈韶春刚开始的那一刹那。 不过,因为这剑是握在苏玉舟手中,她自然不会小瞧了它。 而且这黑剑比白刃让人好接受许多,瞧着没有那么令人发寒。 但当其在行宫顶上一道光线的折射下,闪出光辉,沈韶春很快推翻自己刚才的感觉。 那光辉一闪,她的心就莫名为之一颤。 甚至在苏玉舟动腕转刃的一刹那,沈韶春还察觉到一股强大的迫力,从她身体穿过,带起她的头皮都跟着过电一般麻了一麻。 而她身后,紧跟着轰然倒塌的两根巨型石柱,更加说明了苏玉舟那一转的不寻常。 不知道这苏玉舟又是发的什么疯? 沈韶春缩着脖子又回头看了眼那倒塌的石柱。 地上盘在柱子上的龙头龙身龙爪都分了家,这在她那个世界,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做成。 这些打架动不动拆房炸地掀桌子的古代人,合该都送到她们现代去尝尝挣钱过日子的苦头,好好改造改造。 苏玉舟一步步朝前走。 他走着走着,沈韶春神奇地发现他身上就燃起了白色光焰。 那光焰包裹住他全身,就连手中的剑上也未例外,让他成了一个行走的火团。 沈韶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下自我劝了一句,“我很弱,我不掺和,我要离着他远一些。” 正好,她跟前有根石柱,她一个闪身就躲了进去。 扒着柱子,她露出两个眼睛瞧着苏玉舟的动向。 -- 第62页 苏玉舟的动向和安危直接决定她逃命的速度和时机,沈韶春不得不时刻关注着。 只见其行至大概第七根柱子的时候,就陡然一跃飞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举起了手中黑剑,就势如破竹地朝虚空中一砍。 沈韶春先前压根瞧不见被砍之处有什么玄机。 待那一剑下去,靠近上座的地方,一个透明罩子,顷刻间像玻璃一样支离破碎。 而罩子里也顿时现出三个男子的身影。 三人中,一灰衣劲装男子嘴角挂着血,定定立在另外两人的不远处。 修真界的人在对战时,内力时有波及旁人的时候,沈韶春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想就近观摩别人对功。 那么立在旁边那个人,八成是被定住了,才丝毫不能动弹。 而另外两人,身着一黑一白,则是均以两臂伸出对掌的姿势立住。 此二人,沈韶春只识得一方,就是那须发花白穿黑裳的。 这人她化成灰也认得,就是方家那个给她下蛊的臭男人。 而另一白衣披发男子,沈韶春仔细观瞧一二,只觉其眉宇间同苏玉舟有两分相似。 这人莫不是跟苏玉舟有点什么亲戚关系? 沈韶春瞧了这两眼就赶紧缩进柱子后头,暗暗想。 不过她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现下,她比较忧心的是方家的那个男人,她担心他会抖落出他二人交易的事情来。 “哟,稀客呀,我巴丰魔都今日可真够热闹。” 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沈韶春又小心翼翼探个头去瞧个究竟。 这率先发话的是白衣男子,他脸上是嬉皮笑脸,看着有点放浪不羁。 大概因为有点相似,沈韶春不免暗自将其与苏玉舟做了一番比较。 冷酷凉薄,太浪又轻浮,若是两者中和一下,成为一个略微喜形于色的温暖男子,大概会更令人喜欢。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想这个? 沈韶春冲自己翻个白眼,定了定神,继续注视着那边的动静。 “彼瞻魔头,莫不是你也为赵卿而来?” 这句是出自方家那位,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啊,只是这笑皮笑肉不笑的,不如板着脸的好。 说来,她被人下了蛊却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 真是受了一场糊涂罪。 只是,赵卿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沈韶春偏头想了下,很快想起来,这是前些日子灭蝗虫的那个英雄。 她放任视线在对面三人脸上游走一圈,最后落在那个嘴角流血并且被定住的男子身上。 想必这应该就是方家那位口中的赵卿,还挺眉清目秀的嘛,身上虽穿了干练的短打,但仍是难掩一副书生气。 她在这边认识个新人物,那边一言不合就开打上了。 事实证明,苏玉舟真不是个爱搭茬的人。 人家一人一句,甚至都点他的名了,他愣是一言不出,举剑就砍。 果真应了那句话,人狠话不多,要打直接干。 斗法的二人,没想到苏玉舟会直接朝他二人发难。 瞳孔均是一张,艰难收回对掌,险险躲开。 不过,因为贸然收功,二人都有负伤,竟是一前一后歪了头在一边喷出口浓血来。 沈韶春:二打一应该挺危险,她不能袖手旁观,得赶紧出手。 于是沈韶春躲回柱子后,望向门口。 她以视线丈量,从她的位置到门口的距离,若是要跑的话,得要多长时间。 非她想要这般不讲义气。 实在是,她一个弱鸡,能帮上的忙微之又微,先跑了保住自己的命,不给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沈韶春打定主意要跑,当即祭出先前刚收好的四方海捏在手里。 听到柱子后头剑击锵锵打得热闹,时不时还有火花闪动,沈韶春闭一闭眼把心一横。 她正要将四方海往自己脚下丢,就见侧边一道白影闪过。 下一瞬,她的咽喉就已落入人手。 第27章 掐她的是同苏玉舟有几分相似的白衣男子。 沈韶春被人扼住咽喉的同时,手上的四方海也被人夺了去。 男子看着她的脸呲笑一声,手忽然一扬,还使力捏上她的脸,“还是这张脸瞧着舒服一些。” 沈韶春惊得瞪大眼睛。 下一秒她身子却被一转,当即落入一个怀抱。 耳边忽然一阵温热袭来,那男子的脸就贴上了她的脸,沈韶春不由得颤了一颤,又下意识挣扎了两下。 奈何死穴被人掐着,两方力量悬殊又大,沈韶春不仅没挣脱开,还反被人拉往人的方向贴得更紧了。 “你好狠的心呀!”对方温柔而不失哀怨,忽然在她耳边呢喃,“叫我好等就算了,连自己的嬷嬷也不管了么?” 沈韶春惊诧着睁大双眼。 嬷嬷?什么嬷嬷,按温行简的话来说,原身的嬷嬷不是已经死了么? 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还有挟持着她的男子是怎么回事,等她,等她作甚,莫不是原身同他还有一腿? 呃,这原身到底是个什么女子,究竟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她? 沈韶春正觉得头大,又听耳畔响起一句嗔怪,“我等下再好好收拾你。” 沈韶春打了个哆嗦。 -- 第63页 腰上忽地落下一只爪子,那爪子捏着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推着她走出了柱子后头。 被推着走出一段,沈韶春又被迫停下。 “苏玉舟,你挑女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男子忒轻浮的语气响在她耳畔。 沈韶春拧眉。 他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还有,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对着她的耳朵说话,烦死了。 又听这轻浮声音再度响起,“这么淡了吧唧的模样,滋味能好吗?你要是不会挑,将这个给我,我改日再给你挑一个滋味更好的。” 沈韶春:“……” “呵,秦震天,你个偷奸耍滑之辈,将我一人丢给彼瞻砍,自己却在那儿玩女人。” 这话是出自方家那位之口。 沈韶春也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那日看着这么凛然的一个人,嘴巴却这么脏。 “白岫,你这张嘴就是欠抽。” 身后之人道出了沈韶春的心声。 沈韶春终于顺了口气,咽下那句卡在她喉咙里的“玩你妹啊”的优美感叹。 但见白岫盯着她看了两眼,他瞳孔有那么一瞬间张大,后又微微眯起。 沈韶春手心就不停冒汗。 可是,这人怎么会姓白,他不是方家人吗? 沈韶春越发困惑,苦于不能抓着人来摇一摇问个清楚。 “苏玉舟,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还不住手?” “她不过是我苏园里的一个客人,你要是舍得下手,砍了她便是。” 苏玉舟轻描淡写地说。 一边说,他手上的劈剑动作也一边越发的狠厉起来,劈得那白岫很快就没有了正面刚的招架之力,只能左躲右闪。 好快。 白岫暗叹一声。 几百年前他二人也曾交过手,苏玉舟尽管很厉害,但他也能在其手底下走过好些招。 不似现在,这才几招他就落了下乘。 他想不通。 明明这几百年是他从未曾懈怠过修炼,但怎么被封印了几百年的苏玉舟,功力却反而增长得比他还要迅速? 还迅速那么多。 难不成苏玉舟的修炼方式异于常人,比如,传说的逆天一途,修的是厄道?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封印苏玉舟,镇压苏玉舟还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生出这个猜测,白岫以剑艰难扛下对方又一招,脸色都白了一白。 对打架的二人的情形不了解的沈韶春,听了苏玉舟那句话后就一直不太好受。 他这是真的打算卖了她啊! 沈韶春一面安慰自己,这可能是苏玉舟的权宜之计。 一面她却又忍不住心生哀怨,她以血救他这么久,竟只得他“客人”二字。 呵呵。 正当沈韶春难过走神之际,上座跟前的苏玉舟一剑劈在那白岫的胸口。 那白岫身上又添一道彩。 秦震天是真没想到苏玉舟被封了几百年后反倒更加恐怖了,他压根就看不透对方的修为高低。 此情此景,他心觉就算加上他,两厢悬殊仍是太大。 秦震天速速思量,果断弃了这心怀不轨的临时盟友白岫,抓了沈韶春就跑路了。 人没跑之前,白岫就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人一走,他觉得自己应该死得更快了,故而也不再挣扎寻找对方身上那把封印的短刀了。 但他不甘心,临死也想让人难受一下。 于是他看向人消失的地方,嘴角涌着血道:“你以为你带在身边的这个女子是向着你的?哈哈哈,她可是为了活命,将你需要她的血解封的秘密出卖于我了。”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对方一点都不惊讶,反倒点了下头。 苏玉舟:这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你就不生气?”白岫红着一双眼,很是诧异问道。 苏玉舟却陡然收剑退开两步,“我从不会因为个死人生气。” 他话音刚落,白岫的心口就被人从身后一剑贯穿。 那剑忽地又被人拔出,大量鲜血便从那洞穿的口子喷涌而出,白岫口中喷出口血,瞪大了双眼扭身看向身后。 在他失去支撑倒地彻底身死之前,他听见一个声音高呼—— “多谢公子,赵裘一家三十八口人的大仇终得报,往后赵裘的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要,随时取就是。” 赵裘? 白岫残存的意识回想着这个名字。 赵家三十八口,呵,原来是蛊虫试验,怎么就留了个活口呢? 白岫死不瞑目。 白岫死时,沈韶春已经被秦震天抓着不知去了何处。 秦震天的动作很快。 沈韶春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出了大殿门口是往哪边转的。 她就像个受不了转转转游戏的玩家,没多久就为这速度眩晕得有些想吐。 而且,她真的很想说,这秦震天实在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抓着她胳膊的手那么用力,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但她又不敢提醒人家松点手。 最后,两人是进入了一个七拐八拐的石甬道。 甬道里只点着零星几盏灯,四下里昏黄得像是恐怖片的场景。 好在很快甬道走完了,二人进了一扇十分厚重的石门里,环境才立刻大亮起来。 只是石门在身后轰隆隆合上之时,沈韶春也被秦震天一把丢在地上。 -- 第64页 那是极其的粗鲁。 沈韶春手腕触地那一瞬,她清楚地听见一声碎裂的声响,跟着她的手就疼得连转都转动不了了。 眼见人行至她跟前蹲下,脸上似笑非笑,怎么看怎么像个变态,沈韶春不知对方要做甚,心中顿时升腾起恐惧。 “沈韶春,我要的东西呢,你到底拿到没有?” 什……什么东西? 沈韶春被对方呼出的气体喷了一脸,她下意识缩起脖子,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对方。 要说什么,该做什么? 沈韶春只觉手腕太疼了,脑子已然宕机,根本运转不动。 “怎么,苏玉舟好吃好喝地待你,你就想摆脱我,忘记自己是我的一条狗,想站起身来做个人了?” 她的沉默进一步惹恼了对方,只见其右手突然凭空变出一根皮鞭子。 沈韶春皮子一紧,下一秒却见人嘴角噙着笑站起来。 眼见男子转身往前移动两步。 沈韶春眼瞅着那条两指粗的鞭子,心下轻易不敢有松动。 就见人迅速一个转身,手中鞭子二话不说就挥动着往她身上招呼。 “嗯!” 沈韶春痛呼一声,歪趴在地。 那是真疼,比针扎还疼,沈韶春舔了舔嘴角,尝到一丝腥甜。 “我再问你一句,我派你去温家拿的东西呢?” 这问题,沈韶春没法回答他,未紧着背上又挨了一鞭子。 她捏紧拳头忍着巨痛,咬紧的牙梆子也是浓浓的血腥味。 “说话,我让你说话,你哑巴了?” 未免自己一直不说话持续惹怒这个神经病,被人打死在这里,沈韶春只好虚弱开口,老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我几个月前修为尽废,人也失忆了。” “失忆?” 秦震天不知是气得还是当真觉得这话很好笑,总之他就是笑了。 声音由低到高,最后几近癫狂,笑得毫无形象。 沈韶春抬眼瞄了他一眼,未防着人又甩她一鞭子,还打在了她右脸颊上。 脸上火|辣辣地疼,就连脸颊内侧的肉也因为磕到牙齿上破了,流出了更多的血。 沈韶春含了满口血,不敢吐,最后只能忍着恶心咽下肚子里。 她心想着,若是苏玉舟还不来,自己只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你是当真搭上了苏玉舟,今日还同他一道来对付我?” 男子又笑了。 他甩了一把因为大力挥动鞭子而跑到身前来的头发,将其甩到身后,然后用鞭子敲着自己的腿侧。 沈韶春快速瞄一眼男子的脸和握着鞭子的手,老实答:“他没说要来对付你,只跟我说想借个地方渡劫而已。” “借地方渡劫?他渡劫为何不带苏夷则和苏槐序,反而带了这么个废物?” 对方这是在自我琢磨,沈韶春见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暂时松了口气,抽空抹了把嘴。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得搏一把,于是,垂手的同时她侧了侧身子,在人背她时,赶紧朝腰间的乾坤袋摸去。 她心跳几近模糊,慌乱间摸错了装着羽毛球拍的袋子,抓出的是装了魂蘑和彩羽的那一只。 手在袋中一抓,抓了一把魂蘑,她又绝望地都松开,可下一瞬,她面前却同时投影一样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白须的老人,一个一身蓝衣的手握□□的壮年男子,一个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仙女。 沈韶春喜了一喜,燃起了生的希望,可这希望之火在她想起三人是魂体这点后,又再度熄灭了。 “老祖宗,这就是你说的小女娃?” 这是小仙女儿问的话。 小仙女儿俯下身子来,凑近沈韶春。 这副嗓音,低沉中带着两分粗重。 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硬邦邦的,让人不看人脸会生出对方是个强势的一家之主的感觉,不太好说话。 沈韶春听人开口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抬头确认,为这不太贴的声音,她给仙女的气质分扣除了一部分。 在被叫做老祖宗的白发男子颔首之际,小仙女儿捏上沈韶春的下巴。 左右转看两下,小仙女儿得出个结论,“模样还算得上俏丽可爱。” 但对方又叹了口气。 沈韶春猜想对方对自己的长相,只是勉强满意,但她却纳闷对方何故要介意他人的长相。 却听另一个声音道:“模样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身上有我那只乘黄的气息,看来她就是乘黄给舟儿挑选的退路。” 这是握枪男子在说话。 “什么模样是其次,这关系到后代的容貌,你整天舞刀弄枪的知道个啥?” “夫人说得是,舟儿的好模样全赖夫人生得好看,夫人生得好看,自然说什么都对。” 沈韶春:“……”果然猜得很对,这家子女强男弱。 只是…… 她被打这三个人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被人嫌弃长相,她心宽一点这也罢了,关键这二人还给她喂了一嘴狗粮,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三个人的关系,沈韶春听下来,大抵是苏玉舟的老祖宗,苏玉舟的爹娘。 她想起来自己袋子里有四朵魂蘑的,不知道那一朵又是苏家的何人。 -- 第65页 但她现在是魂体活跃状态,身体想必现在是被定住的。 沈韶春的身体现在确实没有反应。 秦震天琢磨了一阵回神,一看沈韶春两眼发直一动不动,竟然发起了呆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又赏了她一鞭子,给沈韶春的左脸颊补了个对称的鞭痕。 沈韶春的魂体也因为身体的疼痛吐出口血来。 她这一吐血,终于引起魂体三人组的注意。 “苏玉磐这混小子,怎么净拣人姑娘的脸打,他老子生前就是这么教养他的?” 小仙女儿眼见沈韶春脸上多出一道红痕,气得直起身来就指着屋中的一处骂,骂完她又偏头看向白发老人。 “老祖宗,您也不出去教训教训您这混账曾孙子?” “我不去,谁生的谁教。” 白发老人说着,手指轻动,指挥着沈韶春带血的手再次探入乾坤袋中,摸了余下那颗魂蘑。 瞬间,屋中又闪了两闪多出一个大个子男子。 他一身土黄色法袍,头发上绑了一根骚气满满的红发带,见到人就笑开了颜,对屋中三人依次行礼。 “老祖宗,大哥,嫂嫂。” “云章啊,还是先管管你们家玉磐这混小子吧,看给我家玉舟的媳妇儿打成了什么样儿?” 小仙女儿虽然嘴上嫌弃沈韶春的长相,但这“我家玉舟的媳妇儿”几个字却说得相当顺溜,连个顿都没有打。 新出现被叫做云章的骚气打扮男子,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存在感不是很大的沈韶春的身上。 沈韶春察觉到视线才后知后觉,“玉舟的媳妇儿”该不会说的是她吧? 她想解释一下,又不确定强势的对方是不是需要。 于是她保持着静默无声的状态,眼巴巴看着这四人,看他们要如何处理眼下的境况。 但她等来的却是一句疑问,“修为接近于无的乘黄之体,怎么能同舟儿这样高修为的乘黄之体双修?” 沈韶春:“!!” 她,乘黄之体。 苏玉舟,乘黄之体。 她和他,双修?!!!! 第28章 她沈韶春就是被几个魂体刁难,在这里被鞭子抽死,她也不会跟苏玉舟这个不管自己死活的人双修的! 沈韶春跟自己放了句狠话。 看观瞧其余四位,那是愁眉深锁。 小仙女儿率先出声,“我说苏云文,你那乘黄挑的这是个什么呀,模样不是上乘就算了……” 小仙女儿很是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竟愁烦得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蓝衣男子赶紧上前帮忙揉脑袋,一边还温声解释加安慰。 “乘黄选人,选的是与舟儿阴阳相合不差毫厘之选,那时时间又仓促,这容貌哪里还顾得上?再说,夫人以为自己这样的容颜,世上好找么?” 蓝衣男子这一说,那小仙女儿顿时咬唇做一副少女含羞的模样。 沈韶春瞅着二人。 她先从女子那张脸上读出了“你讨厌”三字娇嗔,又从男子的脸上读出了“对,我讨厌”的宠溺。 沈韶春:“……”杀了她吧,给这二人助助兴。 不过,她也有点明白了,苏玉舟何故这般大言不惭说她相貌平平,实在他家里确实有个神颜参照。 他有这资本,她该死的服气又嫉妒他的这个资本。 “可是没有修为这怎么办?舟儿还剩多少时间了?” 他们这里一群魂体一通交流,外头秦震天也没闲着。 他发了狠地对着沈韶春没有反应的身体就是一顿猛抽。 抽得沈韶春魂体耳鸣声声,连连在地上打滚,又吐血不断。 就在这时,一直未出声的白发老人,一声大喝:“苏云章,还不快滚去教训教训你生的这臭小子。” 那一个中气十足,震得那土黄色袍子的男子赶紧反应,“哎,老祖宗莫气,我这就去收拾他给侄媳妇儿出气。” 我家玉舟的媳妇儿。 侄媳妇儿。 两个称呼一直在沈韶春的头上转悠。 她很晕乎,也突然有点理解了,苏玉舟那强买强卖的基因都是怎么来的了。 这一家子都是这种风格,生出来的崽能好到哪里去? 但这家人的心似乎都还挺好。 沈韶春受伤躺在地下,小仙女儿自打那叫苏云章的离开他们的魂体交流大会后,就将她扶起来,并施了法术为她疗伤。 也就是在疗伤的过程中,细心的小仙女儿发现了她魂体里被种下的蛊虫。 “老祖宗,你来看看这小女娃体内的怪东西是什么。” 小仙女指着沈韶春的小腹这一声唤,成功引起另外两人的主意,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上前来。 老者端的是长辈和医者的姿态,故而他的面前没有男女之别。 他祭出一条法线探入沈韶春的丹田,当即眯了眯眼。 而蓝衣的男子,谨守着男女之间的界限,是以并未离得太近,而是立在了他夫人的背后。 男子瞧过两眼后,就收回了目光落在他夫人的头上,似是在研究他夫人头上的朱钗。 “蚂蚁头,蜥蜴尾。这是把方家的赤松蚁和白家的碧蜥练成了一样东西,两剧毒合一,那是剧毒中的剧毒啊,也亏那人想得出来。” -- 第66页 沈韶春听到老者提了一下“白家”,她便开口道,“据外面那秦震天说,那位的名字叫白岫。” “白岫!” 小仙女儿一惊一乍地,吓得沈韶春一个哆嗦,回话都不自觉开始结巴,“对,对,是叫白岫。” “老祖宗,这么多年了,这位可还活着呢。” 小仙女儿当即偏头笑着打趣老者。 沈韶春也随着望向老者。 他面上时青时白。 沈韶春猜测这白岫和老者之间该是有什么渊源,而且应当还是老者吃过瘪的那种往事。 宿敌?情敌?还是什么仇人? 莫不是…… 沈韶春忽然想起,她之前看过本世界所在的小说《旧爱新欢之彼瞻魔君》的简介来。 说大华宗方家和魔族苏家之前有过婚约,奶奶辈未履行的婚约要由方家孙女辈的代为履行。 所以这个奶奶辈儿是指太奶奶辈儿么?所以,那白岫和这个老祖宗之间,还真是狗血的三角恋戏码么? 哦莫,瞧瞧她吃到个什么瓜? “苏云文,你就成日里惯着你这媳妇儿吧,瞧瞧这没大没小的样子。” 沈韶春吃瓜堪堪作罢,就见老者气得跟蓝衣男子吹胡子瞪眼。 “老祖宗,阿陶说的是事实啊,那位可还活着呢。” 阿桃。 沈韶春默念一遍此称谓,她此时除了不知这位老祖宗的名讳,其余三人算是都晓得了。 苏云文和阿桃,是苏玉舟的爹娘。苏云章,是苏玉舟的二叔。 最令她吃惊的是外头那个秦震天,他竟然是苏云章的儿子,苏玉舟的堂弟。 也难怪,两人之间虽剑拔弩张,但苏玉舟也没真同他动手,而秦震天也没帮外人一起对付苏玉舟。 沈韶春想明白这点,就见一旁老者,那是真被这二人气着了,抬手指了一通,最终也没说出什么重话来。 但他瞅着也有些泄气,砸吧下嘴不屑道:“活着如何,还不是这么没正形没出息。”试图以此挽回些面子。 要说大爷还是你大爷呢,老者很快将自己从那愤怒里抽身出来,转头微眯了下眼看向沈韶春。 “不过,施蛊之人既然会给你下蛊,说明你必有可取之处,对方是不是叫你给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了这话,沈韶春心头直打颤。 她忽然想起来老者有个空瓶术,即便她不主动说,对方也能让她倾底倒出来。 但是,她不能什么都说。 她可是出卖过苏玉舟的一点秘密给人家,要是被苏玉舟这三个至亲知道了,她难保不会吃苦头。 于是,沈韶春未言语前,先委屈地落下泪来。 她大方承认,“是,那白岫叫我替他打探消息,他要知道苏公子的命门还有矿脉位置。” 紧跟着,沈韶春“扑通”一声跪下。 她继续声泪俱下。 “苏公子待我不薄,苏园众人待我都好,我不想这样做,就一直拖着。但是那白岫在将我扔回苏园没几日,就催动了一次蛊毒提醒我行动。我过不了自己那关仍是没有屈从,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求三位前辈,帮帮我,帮我解了这蛊毒。” 沈韶春为表自己的诚心,还“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这边,她刚被为她这份善良所感动的小仙女儿打地上扶起来。 那边,身体外头,秦震天正跪在地上朝“沈韶春”拜了一拜。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定不敢再,”他抬眼瞧了瞧面前这又是负手又是挺胸|脯的的女子,艰难道出剩下的话,“再与堂嫂为难。” 可这堂嫂未免也太年轻了些,都还不够他年岁的一个零头。 如此却成了他的长者,他这亏吃大发了。 与此同时,他又有点佩服面前这女子。 这是何等的能力啊,竟然能将他老子请上身来教训他。 先前他老子上来就跟他一通过招,招招打得他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招式他太过熟悉,打完对方还没表明身份,他已心生疑惑。 再听对方怒气冲天吼出他的本名“苏玉磐”三个字,虽因是细软女声威力不足他老子本身的六成气势,但他仍是为这熟悉的口吻吓得双|腿一软。 待他老子再大喝一声,“你个混账东西,你老子都认不出了”,他是靠着扶住密室内石案才站稳。 “不知阿爹何故会出现在此处?” 秦震天试着打探。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被他爹拿话一堵,秦震天撇了下嘴。 苏家这破家风,什么秘密都只传给长房,他身为苏家人,怕是知道得秘密连面前这沈韶春都不如。 “我走了,你给老子记住咯,若是你再做出甚混账事,到时惹怒你姜陶伯母和老祖宗,这二位亲自出来教训你,你可没好果子吃。” 苏云章走前丢下一句嘱咐。 苏玉磐跪地:“……”怎么还有伯母和老祖宗的事儿? 这沈韶春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韶春的魂体,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引得正想办法驱蛊的老者蹙起了眉,又被旁边玩手指头的两人剜了一眼。 见人半天没有拿出办法,沈韶春觉得有件事有必要同老者说一下,于是她蹑手蹑脚靠近。 “尊长,那白岫现在就在这魔宫里,我们方才进来时,苏公子正同他对战呢!” -- 第67页 “你怎么不早说他在这儿!” “我家舟儿在这儿?” 阿桃仙女儿和老者异口同声。 “在的,”沈韶春先回了仙女儿,因为其情绪比老者激动不少,下一句她才回的老者,“那白岫您也没问,我就,就忘了。” 想是方才受了惊吓,她脑子乱得很,她一直处于做梦的状态下,真以为自己提了。 “那这下就好办了,叫舟儿直接砍了他,毁了他手里的母蛊,切断联系后,再焚尽她体内的子蛊就好了。” 不知何时回来魂体交流大会的苏云章,突然插话。 沈韶春随着另几位齐齐转头看他。 老者果真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反正新仇旧恨的,遇上舟哥,白岫也活不了了。但前提是,白岫还是一无长进像从前一样养蛊,要是他的蛊虫不在身上,那就……” 正说着呢,沈韶春忽觉腹部若无数针在扎,扎得她腰都直不起,没多久就又滚到地上蜷成一团了。 “蛊毒发作了?” 仙女儿率先上前探她脉象,又将手探上沈韶春的丹田,察觉到一股暴躁异动,姜陶如实描述给老者。 “子蛊在她丹田里东奔西窜,应该是感应到母蛊的暴躁。” “是不是舟儿杀了那白老头了!” “我出去瞧瞧。” 老者说着也不问旁人意见,进了沈韶春的身体就开始往密室外走。 “那个,敢问现在面前的是何人?” 见到人动了,走路还有点钢次钢次的,秦震天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是你老祖宗。” 只听这暴躁一声,因是以沈韶春的声音说出的,秦震天心中浮现两分火气,三分疑虑和五分畏惧。 这畏惧,在听到另一句“小混账带路”后,吞掉了其余那五分,全数化作一股孬劲儿,驱使他乖巧应声缩着脖子跟上去。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家老祖宗无疑了。 天下第一的路痴,甚至在自家的密道里都走不出去。 从前还活着的时候,有好几次进来了都转不出去,都是等着人来捞的。 其中一次,来捞老祖宗的就是他。 “老祖宗,您这是要去哪儿?” “看你舟哥打架。” “……哎,您这边走。” 秦震天边走边叫苦不迭,这下若是老祖宗知道他夺了魔宫之主,还弄成这个熊样,八成要挨一顿狠训了。 这么一想,他只觉自己身上的皮都紧了紧。 两人是在密道内碰见的苏玉舟。 听闻面前人是老祖宗,疾行而来为的是要去查看白岫的尸体,三人又一道重返大殿。 “太爷爷如何?” “沈韶春”查看过白岫尸体的肋下三寸,未见一物,她起身,一脸凝重,摇了摇头。 苏玉舟面上也结了一层寒冰。 “这就有点麻烦了。” 在沈韶春身上的苏家老者苏长庚,负起手开始踱起步来。 “她的蛊毒发作啦?” 苏玉舟视线随着移动的人来回走了两趟后问。 “你知道?” 苏长庚暂时停下,偏头向他。 苏玉舟点头。 但他原来只是猜测。 她回来当日身上有方家墓园特有的黄泉花的淡香,加上她的表现又有些不对劲,他就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她蛊毒发作,他在她房顶上待了一|夜。 他以神识探得她紧咬着被子也不敢作声,也不敢同任何人提及一字,他就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再后来,她想着方儿的与他亲近,他知道其中必定有妖。 回想到这里,苏玉舟脑海里不断浮现关于沈韶春的一切。 她的一颦一笑,她刻意亲近他时,与他衣袖相触的衣衫,还有她被他逼着练功强体时,背着他发红的眼眶,还有她做的血胶囊,以及那个奇怪的“撩苏计划表”上写得丑兮兮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一切,像萤火一样,暗了又亮,亮了又熄,苏玉舟察觉自己心境动时握紧手中剑,扳回自己有些跑偏的思绪。 不过就如同槐月日日替他送茶水,嘘寒问暖,来月替他照顾魔青,酣春替他擦拭一应法器,没什么特别。 苏玉舟很快说服了自己,赶走了心中的那点不自在。 “仅凭一个猜测,你就跑来找白岫?不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白岫会来我魔宫的?难不成你在监视我魔宫?” “赵卿。” 苏玉舟收起剑简答。 “你又知道赵卿在我魔宫?” “二公子,我本就是大公子的人。” 对于苏玉舟何故唤个女子为“太爷爷”一事深感疑惑,而又边缘人物好久了的赵卿,终于逮着机会说话。 苏玉磐:“……” “公子,赵卿的命是公子和沈姑娘救下的,赵卿愿为沈姑娘献祭。” “你等等,还不是时候。”苏玉舟冷声道。 苏玉磐:“你们都等等,献什么祭?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才等等,”旁边好久不说话的“沈韶春”忽然朝苏玉磐大喝一声。 “你方才说什么,‘你的魔宫’?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苏玉磐:“……”哎哟,他这脑子。 第29章 苏玉磐这辈子就大发了那么一回善心。 -- 第68页 那就是在一个雨夜,从死人堆里将沈韶春连同护着她的美艳嬷嬷,一起带回他设在大泽宗内的宅子内。 他从来没把沈韶春当个人看。 他训练她,逼迫她嬷嬷给她洗脑,让她心甘情愿替他做事。 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他派去温家偷盗宝物的一条狗罢了,就如同他身边的其他狗一样。 但今日,他没想到,竟是这条狗也有份儿暂时救了他。 他家老祖宗因为着紧沈韶春体内持续发作的蛊毒,暂时定在原地半天未动,像是去开魂体大会去了,才暂时腾不开手来跟他算账。 只是沈韶春为何如此重要,苏玉磐听了一阵也没听明白,只大概了解似乎跟苏玉舟有关。 苏长庚再回来沈韶春的身体,当即就替苏玉舟把了下脉。 他脸色顿时凝重。 几股灵气在奇经八脉里各自为政,肆意冲撞,谁也不服谁,都存着吞并他人壮大自己的想法。 他有意强加干预替他梳理灵气,可又怕贸然打破此时的平衡,只会加速苏玉舟身体的衰竭。 他又以神识探入苏玉舟识海。 一会儿是簌簌大雪,一会儿是焦土浓烟,一会儿又是惊涛拍岸,识海也是一片动荡。 苏长庚愁色上了沈韶春的脸,将沈韶春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 片刻后,他很是沉重地问:“小舟,你可是经历过一次噬心之痛啦?” “是。” 苏玉舟知道自己瞒不住老祖宗的。 “那你们心意相通了没有,她现在是不是全心全意爱护着你?” “没有。” 苏玉舟答得干脆。 “啊啧,你这……几百年前我不就同你说过了吗?一旦你找到这个人,就要抓紧时间。” 不过苏长庚一想,又很快释怀。 感情不比其他,哪里这么容易,有人一辈子都寻不到个真正心意相通之人。 就是苏玉舟的老子,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也是千岁以上才开窍将姜陶给拐了回来。 “罢了,她没有,那你呢?” 苏长庚操心操肺地调查进度。 “我?” 苏玉舟当着顶了沈韶春这张脸的爷爷的面,认真想了想。 老实说,她的确跟旁人不大一样,时不时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或者做些异于常人的举动,让人有点好奇。 但,若说喜欢么?似乎还谈不上。 于是苏玉舟郑重地摇了下头。 “哎,指着你这种速度,双修之日要猴年马月去了,平常人也就算了,可你的情况,你自己不知道么?一次那种痛尚且凶险,若再经第二次,你可想过后果?” 苏长庚语重心长地说。 一旁的苏玉磐凑上前来,“等等,老祖宗,什么双修?苏玉舟又怎么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我让你起来了吗?马步给我扎好了。” 老爷子很是不适应这个身子,说话稍一粗着嗓子,这女娃娃的声音就要破音。 破音也就算了,还嗓子一痒就开始咳嗽。 苏玉磐不知道这点。 他以为是自己将人气着了,赶紧退回离这两人十步远的地方,乖乖蹲下。 蹲下之后,还不忘劝慰:“老祖宗保重自个儿,千万别动怒。” 苏玉磐蹲下后不久,就听见他家女版的老祖宗没头没尾,十分隐晦地询问了苏玉舟一个问题。 “还有多少日子?” “算上今日,十一日。” “十……哎,你呀你呀!” 苏长庚终是未忍心责怪自己的爱孙儿,而是自己背着手烦躁地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后,苏长庚丢下句“你等等”,然后沈韶春的身子就定在了原处。 苏玉磐见状,赶紧站起身来放松休息。 见苏玉舟转头瞅他,苏玉磐主动出声跟他打个商量。 “等下你帮我说好话,就说这魔宫是你主动让给我的,我就告诉你老祖宗他们魂体大会里头都还有谁。” “不必,我可以自己问。” “别这样啊,看在方才你砍了我一刀,但我念在咱俩的兄弟之情上压根没还手,你帮帮忙好不啦?” “不帮。” “为何?” “你压根就打不过我。” 苏玉磐:“……”这倒是真的,这厮现在的战斗力,那是相当的恐怖。 但是,摊上个这么油盐不进的堂兄,苏玉磐很是有点垂头丧气。 却听苏玉舟忽然开口,“或许等下有什么你能帮得上忙的。” “什么忙?”苏玉磐立即搭茬。 “事情要等等才能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就帮你遮掩过去,并且这魔宫之主的位置,我不仅可以不拿回,还可以帮你一直坐下去。”反正他苏玉舟对着魔宫宫主之位并无多大兴趣。 “行,爽快人,那我帮了。” “你不等看看情况再答应?” “我了解你,你既提出来,那必定是我能做得到的,若我做不到,以你这……这性子,一定不会放心交给我的。”苏玉磐想说“千算万算”的,可又怕惹到这一肚子坏水儿的人自己没好果子吃,就略去了。 两人这边刚商量好,旁边沈韶春的身子忽然又有了动作。 来的还是他们家老祖宗。 “我同你爹娘还有你二叔商量出了个办法,成功的话能帮你解决目前这困境。” -- 第69页 “什么办法?” 搭话的是旁边得了怒目一瞪后刚自觉扎好马步的苏玉磐。 他现在不再是个纯听热闹的人了,他和苏玉舟刚刚有了交易,他觉得势必要提高一下自己的参与感。 但苏长庚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破曾孙儿什么时候了尽添乱,于是他瞥了苏玉磐一眼,拳头都捏紧了。 苏玉磐呵呵一笑,做了个缩头缩脑的动作,小声道:“老祖宗您继续,我不出声,我保证不再出声。” 可下一刻,当苏长庚说出一个法宝的名字,苏玉磐却“腾”地站立起来。 “菱心镜?” 苏玉舟:“所以,这就是你派她去温家的目的?” 苏玉磐不答,反而狡黠一笑,“你知道她是我的人,你是看过她身子了?” 魂在沈韶春身体内的苏长庚听了这话,魂驱体动,沈韶春的双眼也顿时一亮。 “要知道她后背上的那个印记,并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去验看。” 苏玉舟晓得此时的沈韶春并非真的沈韶春,但被这么一瞧,他仍是生出了几分别扭。 他面上不动如山,实际脑海里却浮现替她拔除闭脉钉那时的情形。 她抬手推拒他的靠近,挣扎之中阔袖滑落,露出一大截白嫩细腻的手臂,衣襟凌乱,露出她“一”字的锁骨,她使力后声音里带上的喘息,她眼角滑落的泪滴…… 不可再回想。 苏玉舟微一闭眼,只觉体内窜起一股陌生的燥热,让人好不自在。 苏长庚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一阵失望,不免迁怒于旁边另一人。 “苏玉磐,你要这菱心镜作何用?” 苏玉磐在坏笑和孬怂之间自由切换,他此时当着二人的面儿挠了挠头皮,“就,就是好奇,想借来看看。” 苏长庚也不拆穿他,只怒斥:“你一个好奇,就让一个女子替你铤而走险,你老子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不不,不是的,老祖宗,其实也不算啦,沈,她也没偷成不是,为了个男人将自己搞得修为尽废还失了忆,你看,我也没硬逼她。” 至少是没硬逼成功,这个废物。 苏长庚闻言,短叹一口气,“她有喜欢的人?” 得到苏玉磐肯定的回答,以及苏玉舟的沉默,苏长庚陷入新一轮的犯愁。 这下难度又升级了。 “你给我站好了,我没让你站起来前你不准动。” 苏玉磐很是无辜:“老祖宗,我好好蹲着,压根没动啊。” 沈韶春的身体在他的话声里却再度定住。 “你点头了。” 倒是旁边的苏玉舟好心提醒他。 “可这不是老祖宗自己先问我的么?” 苏玉舟再度补刀:“但老祖宗没让你答。” 得,这哪是他动不动的问题,分明就是老祖宗成心想撒气。 苏玉磐想清楚这点,就觉得很是认命,转而向苏玉舟发问:“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长时间没泻功,所以噬心之痛找上门了?” 苏玉舟很酷地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外头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里头刚刚被小仙女儿施法勉强压制了蛊虫,才觉得好受了点的沈韶春,正被四大高手魂体团团围住盘问。 “小姑娘,你老实跟我说,是你有心上人了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有心上人?” “不瞒尊长,是她的,跟我没关系。” “所以,你是夺舍人家的?” 沈韶春汗颜。 这几个魂体不仅是高手,还都挺聪明,而且反应还快。 她心头压力又生出一些,因为她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突然问她这种问题。 思及方才。 几个人设了结界,避着她在那儿群情激动地商议了一通什么。 完了小仙女儿就双眼通红地出来,后一言不发窝在蓝衣男人怀里,被男人一直安慰到将她围起来盘问之前。 她猜想,应该是外头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她还参与,或即将参与其中。 但又因为对方一直不同她挑破这事,她才觉得自己头顶一直悬着一把剑,很是不安。 “夺舍会不会影响?” “应该不影响的。” “就是这夺舍人品性是不是有点堪忧啊?” “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倒是也有这种情况。” …… 四魂七嘴八舌地说着,声音时而大时而小。 沈韶春隐约有听到“生辰八字”四个字,她心头咯噔了一下。 古代婚配,似乎就有拿两人生辰八字来算一算,看两人合不合适。 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沈韶春想了下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正想着,就瞧见四个魂体凑在一起的头突然散开,跟着小仙女儿就拢了拢鬓发,笑着朝她走来。 小仙女儿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轻轻抚了抚才道:“沈姑娘,我们想到一个能根除你身上蛊毒的办法,不知道你要不要试一下。” 小仙女儿笑得那样如沐春风,动作又是那样轻柔,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温柔,但沈韶春却看得有几分惊心动魄,说话都不自觉地发抖和结巴。 -- 第70页 “办办办法,什么办法,呵呵呵。” 第30章 “成亲?!” 老天爷耶,她没听错吧。 这怎么就走到成亲这一步了?她蛊毒发作无暇他顾之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对,成亲。”对方生怕这两个字刺激不到她,又斩钉截铁地跟她重复了一遍。 紧接着这四个魂体分成了两拨,老者负责出去跟苏玉舟晓以利弊,而另外三人,则对她动之以情。 不过,主力军还是小仙女儿,其余两位就是个不称职的捧哏的。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家舟儿噬心之痛发作这回事儿吧?” 沈韶春虽然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坑,但是望着已经开演仙女落泪戏码的阿桃阿姨,她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噬心之痛发作一次已实属凶险,舟儿现在的身体已是一团糟,若是再放任其发作第二次,可能命将难保。” “我可怜的舟儿,区区几百岁就没了爹娘看护……” “咳咳咳。”沈韶春听到这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不好意思,您继续,您继续。” 阿桃阿姨也不客气,当即眼眶就又涌出泪花。 “舟儿在我们走后,还被修真界那帮混蛋封印镇压,孤苦伶仃度过了几百年。” “现如今又遇上这样一个大劫,沈姑娘,就当我求求你,你帮帮他吧,否则我做魂也不会……” 阿桃阿姨哭得打起了嗝,十分微妙地停顿在此处。 沈韶春不由得抖了一下。 目前她这身体,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而这四个魂体借用她身体来来去去,也从没问过她的意见。 她用脚指头权衡了下,觉得对方确实具备做魂都不放过她的能力,于是很容易就松了口。 “你们不妨先说说这忙到底该怎么帮,我只听你们说了一个成亲,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乍一听换作任何人肯定也是会像我一样,吓一跳难以接受吧?” 沈韶春此话一出,姜陶果断收起了眼泪,开始一本正经起来。 “成亲只是因为要进入菱心镜,两人不绑定同心锁的话,进入很难落在一处,对此事反而会造成阻碍。” 同心锁是道侣组成亲密关系的一种象征物。 就像结婚证一样,这个沈韶春在小说的上部,温行简和方画桡准备成亲之时有见提过,她听得懂。 但她不知道,这同心锁也是能助益结成道侣之人双修的联结法器,更是能感应对方所处位置的手段。 是以,当她察觉小仙女儿说完那句话后,另外两人表情里的一点奇怪,她又说不上来是不是自己多心。 可此事经不起琢磨,沈韶春心中越来越不踏实,总觉得前头有坑,而且是个大坑。 最主要的是,她也没明白,人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救苏玉舟,这跟她解蛊有半毛钱关系?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小仙女儿主动拉上她去一旁的石凳上。 刚坐下小仙女儿就道:“你且听我一一跟你解释明白。” 与此同时,苏长庚顶着沈韶春的身体,正在外头同苏玉舟细说菱心镜之事。 “这上古神器菱心镜有两大好处。镜内有千千小世界,小世界中的一年相当于外界的一天。” 说到这句,苏长庚朝苏玉磐瞥了一眼。 苏玉磐瞧见了他老祖宗这一眼,也是有点心虚。 他确实是因为知道菱心镜的这点妙处。 他自打坐上魔宫宫主之位,就不断有人拿他同苏玉舟作比。 说他无治都之才,连战力也差一大截,跟着他没有前途,是以魔都现存的多半民众,都是被他强留在此处的。 同样是苏家的子孙,苏玉磐当然不服气。 他始终有个有一日能偷偷练成绝世高手,然后惊艳所有人的念头,直到听说了菱心镜,他便起心动念想要抢夺。 只是可惜哎…… 苏玉磐忽然想到,“那修为被废的温行简,此时也正被放入菱心镜中再行修炼也说不一定。” 这人是想到啥就说啥。 苏长庚闻言,扭头看他,“温行简?” “就是沈韶春中意的那个男子。” 苏长庚扭回头看一眼苏玉舟。 后者虽然看上去神情无异,但未免以后生出误会,他还是得跟他这曾孙子讲清楚。 “沈韶春不是原来的沈韶春,她原来喜欢的人与此时她没有半点干系,小舟你可明白太爷爷的意思?” 苏玉舟回想了下沈韶春那张“撩苏计划表”上奇怪的文字和符号,他点了下头,“孙儿明白。” 苏长庚也颔首。 “眼下紧要之事,乃是你二人得抓紧时间进入菱心镜中。” “镜内世界因气场原因,人心极易扭曲,因而祸事不断。只要有祸事,就有益于你二人修炼。届时修为提上去,她便能承受住双修重压助你排毒。” “你二人入内后,可多走动走动,一来多露面能引来修炼机缘,二来镜中资源丰富,多炼器炼药,也大有裨益。” 苏玉舟:“孙儿记下了。” 苏长庚忽又叹口气。 “我苏家就剩你和玉磐这两根小苗子了,玉磐是个小混账,将来还得你多看顾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苏玉舟乖巧应是。 又听苏长庚苦口婆心:“我苏家的长孙定然不差,但我见沈韶春这个女娃娃,似乎也有些迟钝。” -- 第71页 若这二人皆不主动,必然耗时许久。 “你身为男子,在不讨厌对方的情况下可主动些,你二人福祸相依,我相信一来二去很快就能培养出感情。” 苏玉舟:“请太爷爷放心。” 被点名成小混账的苏玉磐一来不敢跟老祖宗动手,二来也打不过这二人,只能自己憋着气。 但他有颗作妖的心,于是他扎着马步不忘撇撇嘴,“菱心镜乃是温家的镇门之宝,哪儿那么容易就拿到?” 沈韶春去了这么多年,最后不也落得个修为尽废记忆全无的下场么? “而且,为什么是沈韶春,苏玉舟你当真喜欢这样的女子,还要与她培养感情?” 想到大名鼎鼎的彼瞻魔君,意中之人竟是个如此普通的女子,还是别人不要的,更是他的一条狗,真是笑死。 苏玉磐觉得要论挑女人的眼光,他瞧上了方家的方画桡,可比苏玉舟眼光好得多,这点上他可是赢了对方。 这么一想,他扎着马步果真发笑。 “况且沈韶春现下蛊毒发作,不是说毒势汹汹?” “那白岫诡计多端,他若有心藏起母蛊,你们短时间内可未必能寻到。” “如此,她即便硬撑住进入菱心镜中,你就不怕她半途撑不住,功亏一篑啦?” 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瞎说八道,苏长庚拳头捏紧:“苏玉磐你给我出去绕着魔宫跑十圈再回来。” 苏玉磐:“……老祖宗,这不大好看吧,我一个……” “二十圈!” “好嘞。” “赵卿,去给二公子看着茶水。” 赵卿憋笑:“好的,公子。” “苏……”苏玉磐气得抖着手指着苏玉舟,被他老祖宗一瞪,他只能垂下头认命地出去了。 苏玉磐一走,当下就清静不少。 苏玉舟收回视线,“太爷爷,方才苏玉磐说的,不无道理。” 苏长庚当即发笑。 要说他最喜欢他这大曾孙儿呢,苏玉磐那皮猴子在其手里头也只有吃瘪的份儿。 两人虽明儿里总相斗,但情分还是都有顾及着的。 苏长庚拍着苏玉舟的手安抚:“别急,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大好处。” “她魂体中的蛊,乃是由赤松蚁和碧蜥而来。” “这两种蛊都有一个特性,那便是子母蛊之间需得保持感应,如若不然,母蛊就会郁郁而终。” “这也是为什么施蛊者总要时不时折磨一下被下蛊的人。” “而菱心镜,恰好就能隔绝外界,切断这份联系,不出七日必定蛊死腹中。” 听见蛊毒可解,苏玉舟心下比听见自己进入菱心镜有好处那话时,心头的轻松似乎更胜。 不过,太爷爷嘱咐了这么多,却一直未将菱心镜的取得之难放在心上,苏玉舟不免想起一件事来。 “太爷爷还记得寇凖此人么?” 苏长庚听闻此名,脸色当即一沉,点头。 此人乃他魔宫从前的四大护法之一,后叛出魔界入了大武宗,靠出卖他魔宫换来了大武宗五大长老之一的席位。 “前些日子,我在大武宗一处秘境遇见此人,他为保命曾向我透露过一个秘密。” 苏长庚心下有几分猜测,但他未言语一字,只示意苏玉舟说下去。 “其言,菱心镜被一分为二,一半在温家,一半在我们苏家,只是他却不知这菱心镜被藏匿在何处。” 苏长庚轻笑一声,“这贼子,你可有清理了他?” 苏玉舟点头。 苏长庚瞬间呼出口浊气,垂头望向脚下,压低了声音道:“他说得不错,那东西就在我们脚下。眼下,”他顿了顿道出自己的最后一个担忧,“现下就差一个为你二人护法之人了,你心里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苏玉磐。”苏玉舟几乎是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见太爷爷牵动唇角挑眉,苏玉舟解释,“他心系菱心镜,必不会让人抢了去,而且,四方海在他手中,即便真有变故,我相信他定能保全自己和菱心镜。” 苏长庚思索一会儿后,方才点头,“那便事不宜迟了。” 片刻之后,此事关乎的三个当事人,终于齐聚一堂。 终于拿回自己身体使用权的沈韶春,看看自己身边的二人。 苏玉舟手搁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一副气定神闲。 而其对面坐着的是正在整理自己鬓发的秦震天,或者说应该称呼他为苏玉磐。 毕竟,被苏玉舟出卖,这家伙刚被他老子借着她的手狠抽了一顿,大骂他翅膀硬了,连祖宗都不要了。 这是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四舍五入,就等于是她抽了这家伙一顿,报了自己被他抽那几鞭子的仇。 经那一通抽,苏玉磐是仪态全无。 直到此时,听闻苏玉舟的话后,更是顾不上形象,震惊得从座上弹起。 “你说你想我给你们护法?” 苏玉舟垂着眼,头都懒得点。 “你就不怕我吞了菱心镜?” “你若是够胆儿,我也认。” 苏玉磐叹气:“……”若不知道老祖宗和他老子等,死了还能出来训人,他还能跟苏玉舟拼一拼。 “你也可以不答应。” “否则呢?” “灵石断供,魔宫收回。” -- 第72页 所以,这厮完全就是个啃老族,沈韶春睁大眼睛。 见苏玉磐脸色尴尬难看地瞅她一眼,她知情知趣地赶紧微垂下头。 她一阵头大。 这种事,其实两人完全可以私底下谈的,没必要拉着她。 沈韶春自从跟小仙女儿谈过一次话,深刻的认识到一个道理—— 知道得太多,是会惹事上身的。 对于跟苏玉舟绑同心锁这事儿,她不是没挣扎过。 当她天真的问为什么是她的时候,对方几个魂体跟她说,“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是相当的异口同声,理不直气也壮。 “有你这么给人当老哥的?” “所以,是让你选。” 苏玉磐:“……”笑话,他有的选? “这个先不说,她,”苏玉磐指着沈韶春,“可是我的人。” 沈韶春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听到这话,她惊诧抬头。 你你,你的人? 哪种你的人?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如果“我的人”三个字真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那这兄弟二人一个女人…… 妈耶,这特么是一场怎样□□的狗血大戏啊! 淦,该死的狗血,该死的想看。 一时间,沈韶春觉得耳边仿佛响起了狗血韩剧激情澎湃的BGM高潮部分。 可一想,主演竟是她,音乐乍断,还是算了。 苏玉舟瞅一眼沈韶春,一看她脸上那复杂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人在想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他略一扶额,“据我所知,她八岁之后就一直在温家。” 这话是应的苏玉磐,也是说给沈韶春听的,他们二人没有她脑袋里想的那些关系。 沈韶春:就这?裤子都脱了就给她上点这个? 她怎么突然有点失落,还以为会有什么兄弟为争女人大打出手的好戏,竟然这么乏味。 “那也是我派她去的,我不把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别说去温家了,她都不知道投过几次胎了。” “所以?” “你要跟她绑同心锁,得经过我的同意。” 沈韶春算是听出来了,这是苏玉磐把自己当作她的娘家人,正跟人谈彩礼呢。 反正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了,她倒也想听听自己在苏玉舟的心里值个怎样的价钱,便牵起耳朵听。 就听苏玉舟很是好讲话的道:“条件你开。” “你还真这么看重她?” 沈韶春心跳都乱了两拍,半垂着脑袋,垂着眼,但竖起耳朵。 可苏玉舟并不接话。 只是在苏玉磐说自己要苏玉舟手中一半灵石矿脉,要永久拥有魔宫之时,苏玉舟手指动了两动。 沈韶春只觉自己手指一痛,食指指尖当即多出个细小的口子。 一颗豆大的血珠很快凝成,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操控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她腰间的乾坤袋。 沈韶春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白眼翻上头顶,直觉这厮也太阴了。 下一刻她脑子就是一白。 再恢复时,面前所见还是那个大殿,她甚至还是坐在自己的原来的位置上,只是眼前的人却换了一拨。 她看了下在座。 小仙女儿的男人和小仙女儿正在玩挑玉棍儿,仙女儿男人手中只得寥寥三两根,而小仙女儿手中已有大把解救出来的玉棍儿,但小仙女儿还在耍赖,明明弄到了其他的玉棍儿,她却愣是靠撒娇拿到了那根玉棍儿。 一旁,白发老者正在大殿上座闭目打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四人中,唯独少了苏玉磐那动不动使用暴力的老子苏云章,沈韶春不免在心里为苏玉磐捏了把汗。 事情反正最后是谈妥了。 照苏玉磐那衣儿破鞋儿破的样子来看,必定是经历了好一场武力镇压的。 约定好见面时间,沈韶春与苏玉舟一道坐着飞船返回梧桐郡。 路上,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似乎还挺爽的事。 她与苏玉舟绑定同心锁,那么两人就成了休戚相关的关系。 他日,若她陷入危险,苏家人想必定不会不管。 而她的身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是可供包括她在内的五个人一起使用。 想想这四人,个个本领高强,以后再遇见什么方画桡之类的,她哪里还用自己动手,只需回来告个状。 届时四大高手随便派出去一个,她岂不是就可以很螃蟹? “如此说来,绑定同心锁还挺划算。”而且像小仙女儿阿桃说的那样,“最多就十日,那还不是眼一闭十睁就过去了的?” 沈韶春心头顿时喜滋滋的,她炮灰女配的命格这是即将要逆转了么? 一旁听见她嘀咕的苏玉舟叹了口气。 他摊开手掌来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唇角牵了一牵。 第31章 进入菱心镜前夕,沈韶春与苏玉舟二人即将绑定同心锁之前,二人回来了苏园。 同他们一道的还有那个叫赵卿的书生气男子。 在飞船之上,沈韶春好心将自己的位置让与他,而自己则坐到人不敢坐的苏玉舟的对面。 苏玉舟心无旁骛地打坐休息。 沈韶春百无聊赖观赏窗外风景,后来无意之中,她瞅见那个赵卿正在摆弄一堆碎纸,不知施了个什么法术,最后那堆碎纸竟恢复成了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 -- 第73页 沈韶春来了兴趣,当即换个座位坐到人对面。 “赵公子懂复原书册之法?” “只略懂一二。” “除了碎纸,像那种已经被烧成一堆灰烬的,你可能复?” “未曾试过,不过或可一试。” 于是二人在飞船上寻了一本书册,先烧成灰烬,而后再复原。 看着一堆灰烬似3D打印一般渐渐恢复成一本书册,沈韶春捞起书册来翻了翻,同之前并无差别。 她很是惊喜。 先前苏槐序还道,寻找能复原书籍之人,需要前往龙鸣山的龙渊阁买消息。 眼下这能人不就在跟前儿么? 真是天助她也。 沈韶春瞥了眼苏玉舟,见其一直未有动静,她才回头称赞赵卿一句:“一模一样的,你也太厉害了。” 在对方小小谦虚一下之后,沈韶春才掏出自己乾坤袋内的一个小盒子。 未免引起怀疑,她以寻常音调道:“我这里有本绝版的话本,我只看了一点就不小心被烧了,可我十分喜欢不免牵肠挂肚,不知能否劳赵公子帮忙复原一下?” 对方自是欣然答应的。 只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本小说被复原后,一整本都成了她看不懂的生僻字乱码,仿佛天书。 就连小说的名字都未能逃脱这命运。 沈韶春方才燃起的希望,又落了空。 她有些烦躁的翻翻书册,在回答赵卿的一声关切后,她瞥见窗外熟悉的风景。 竟这么快就到梧桐郡了,她这才勉强收心收书准备下船。 要去别的世界,有十天不在,可不得跟苏园的人好好交代交代。 在苏槐序苏夷则等人被叫去苏玉舟的中苑书房之时,沈韶春将那只六腿的白色雷猫托付给酣春照看。 这猫本是苏玉磐的,不过苏玉舟以苏玉磐抽了她为由,将这猫正大光明抢来给了她。 沈韶春在酣春抱着猫后,挼了挼猫肚子, 她想起来这只猫在答应给她之时,那苏玉磐那好一阵肉疼的表情。 苏玉磐本不想给,但苏玉舟跟他讲道理,“不给也行,你让她狠狠抽你一顿,脸上至少还四道红痕。” 沈韶春那时才反应过来,苏玉舟是在给她报被苏玉磐抽打之仇。 她回来的一路都在反复回想苏玉舟替她要猫的画面。 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竟开始不由自主给这个事情、给这人润色,加滤镜。 直到那个画面冒出粉色泡泡,她才觉出点不对劲来。 自古,人多慕强。 这个人不仅给她报仇,还给她治脸伤和腕伤,沈韶春觉得一个强者待自己好,这应该是触动了自己的那点虚荣心,应该没什么的。 于是,她摇摇头,推了推酣春,让其赶紧将这虚荣之源抱走。 又收拾了一应东西,沈韶春才去藏典阁见苏玉舟。 两人隔着藏典阁内的一张长条桌案,面对而坐。 苏玉舟面前摆好了纸墨笔砚,两人神色都很肃穆。 这场景,仿佛是在签订什么异常重要的协议。 确实也是协议,又是签在有成婚意味的绑定同心锁之前,沈韶春就称其为婚前协议。 实际上,这约定的名称也就是按照沈韶春的要求写的“婚前协议”。 沈韶春觉得,自打她决定为了自救而答应苏玉舟,帮助他度过这次生死劫,苏玉舟就变得空前的好说话。 她说在他的中苑谈这个约定的内容,她觉得压力很大。 于是经过商量,就改在了她比较熟,而且两人都方便的藏典阁。 她说约定这东西,口头的不正式也不够让人安心。 且说好事成之后,要保证她衣食无忧,要具体到每月多少灵石之类的,都要写在纸上才行。 他同意了,给的灵石数目,也是足够她过上挥金如土的生活的程度。 沈韶春在忍不住在心头给人竖个大拇指,感叹一声,壕! 她又说约定的内容,要写成她能看懂的字体并罗列成她习惯的那种格式。 有些字同现代不一样,沈韶春就写在纸上纠正,他虽然觉得她事儿多皱了下眉头,但也是二话不说的改了。 她还说两人结亲之后,他不准对她使用暴力。即使是练功的方案,也要同她事先商量好,不能二话不说上来就揍她,他说可以。 最重要的一点,事罢要立即解绑同心锁,且他二人虽然绑了同心锁,就是领过证的关系了,但这在她看来是假成亲罢了,他不能对她做出越矩之事。 “我这也是为我们双方着想,等这关系结束,咱们日后还能好相见不是?” 沈韶春见某人神色有异,赶紧出言解释。 “沈姑娘对自己的外貌认知好像有点误解啊,若论这点担心,似乎应该是我们公子才对吧。” 苏夷则的声音隐约从外面传来。 沈韶春抠得桌沿叩叩响,再观对面这位应该感到担心的苏公子,见其置若罔闻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缓慢喝下,然后提笔开始继续写就。 沈韶春握了握拳,心说旁人说旁人的,反正她沈韶春,是绝不会对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见色起意的。 最后,沈韶春看着比一张海报还要大一些的白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半她的要求,而对方还一个字都没开口讲。 -- 第74页 沈韶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亲兄弟还明算账,她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还有吗?”对方记完又一条,停笔问她。 沈韶春见人转了转腕子,脸颊一烫,想了想,“嗯,应该差不多了。” 多的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只留个心眼道:“如果后面想到什么还欲再添,咱们可否再签一份补充协议添进去?” “可以,只要不是无理的要求,且你我二人能达成共识。” “嘿,当然不会,我相当讲理,那就这条,方才说的这个,也加进协议里,然后我的就说完了。”接收了眼对方的凝视,沈韶春赶紧赔笑。 “现在轮到公子你提出要求了。”见人收笔,沈韶春提醒一句。 苏玉舟:“我只有一个要求。” 乍一听一个要求似乎很简单。 但沈韶春晓得,一般这一个要求都是相当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条件。 是以,她未敢掉以轻心放松戒备,整个人往前挺直背脊,多打起了几分精神才道:“苏公子请说。” “此事一旦开始,不论遇到任何情况,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中途喊停,女方必须要保证在约定的十日之期内配合完成所有的事宜。” “事宜包括在男方及男方家人的帮助下将修为提升至至少魔丹期,并以修为助男方对抗魔毒排出魔毒。” “否则女方只能拿到上述约定报酬的一半。” 果然,这最后一条才是整个婚前条约的灵魂所在。 这一个先决条件要是不能满足,前面的所提的那些好处就会直接打折扣。 沈韶春抠了抠手指甲上的月牙,“同意。” 说完,她又不无担心地看向对方。 “苏公子,这菱心镜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在里头会遇到什么事情?” 苏玉舟暂时停笔,抬眼望进她一双有些不安的眼睛里。 “我同你一样,皆是首次入内,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既带你入内,就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他说得笃定,他又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沈韶春心头瞬间踏实几分,在人叫她在一式两份的协议上按手印时,都不免干脆起来。 按完手印她想起来,苏玉舟可是这本小说的主角,主角总是身披光环,哪儿那么容易见阎王。 这么一想,她便多了两分轻松,在苏园一众依依不舍的目送下,跟人坐上飞船,即刻启程前往魔宫。 二人这就是去打个叫菱心镜副本。 沈韶春偷偷瞄了眼在另一个窗户边闭着眼打坐的苏玉舟,如是告诫自己。 面对如此的冷淡,她也能好整以暇地坐着看看风景。 要说没有现代文明的古代世界,自然风光就是好。 山清水秀,草原辽阔,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新鲜草香味的。 沈韶春这厢观光投入,正因为瞧见了两只傻狍子奔跑而发笑,却听身后之人总算开口。 “巴丰地界要到了,你我先戴上这个锁再入内。” 沈韶春闻声回头,见人没有要过来将就她的意思,她只得起身去就他。 行到跟前,她先瞧苏玉舟,他垂着视线她瞧不出他是个什么情绪,转而,她只能朝桌上摆着的东西瞧去。 那是一个锁。 就跟她小时候出生时,爷爷奶奶送她的长命锁,差不多的样子。 只是那锁又十分玄妙。 分明瞧着是一个,但当她二人同时触及那把锁时,那锁又变成了两个一样的。 两锁之间,还由一根一臂长的象征爱情的红线牵着。 若真是两情相悦之人拿到这个锁,此刻的心里该是异常幸福的吧。 但他们不是。 于是,沈韶春异常平静地翻转了两下锁,研究了下类似并蒂莲还是什么的纹饰,就坦然望着苏玉舟。 “所以这个要怎么戴?” 她知道这东西类似于某种法器,当然不是直接挂脖子上或身上那么简单。 就见苏玉舟默不作声地,从他的座旁掏出一张纸搁在桌上。 接下来沈韶春就按着苏玉舟告诉她的,咬破一根手指滴一滴血在锁上,然后握在掌心,跟着苏玉舟齐声念写在纸上的那句话。 “一阳,二姓,三多,四美,五世,六礼,七贤,八音,九和,十全,同心祥和,戮而不分,死守锁誓。” 这句沈韶春大部分都不懂的句子方一音落,两个被他二人握在掌心的同心锁同时消失。 “嗯?锁这是去哪儿了?” 沈韶春不可置信地搓了搓自己适才握锁的手掌掌心,又翻转手背来瞧,瞧罢又在桌上桌下看了两眼。 未见锁踪,她一时竟有点发慌。 她回忆誓词里说的“戮而不分,死守锁誓”,总觉得好像这一承诺,是要她搭上自己的性命一般。 她不无担忧开口询问苏玉舟,“苏公子,来日这锁确实是能解除的吧?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眼见到目的地了,苏玉舟催着她下船。 沈韶春不放心地又重复一遍,非要得到个答案。 彼时苏玉舟正在收起飞船。 听闻她这不死心的发问,他顿了下才道:“锁在心上,可以解除。” “那后遗症呢?” 这人偏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沈韶春心里更慌了。 -- 第75页 “你会真的爱上我吗?” 却见收好了飞船的苏玉舟回身看她同时问她这个问题。 “当然不会!”沈韶春不假思索,答得干脆。 苏玉舟面无表情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见她未撑过一息,就已眼神游离,他不禁牵唇一笑,才答她的问题,“那便是了。” 所以,后遗症是会爱上对方么? 那她可是松了口气,她是绝不可能会爱上一个杀人如麻之人的。 沈韶春对自己言之凿凿,下一刻苏玉舟照上次一样一把搂住她的腰,准备带她入魔都巴丰结界,她整个人却有点僵。 她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法忽视搁在自己腰间的这只手。 人因为害怕而缩着,却没敢像上次一样无所顾忌对人又搂又抱,而是小心翼翼捏着人外袍的一点布料,寻求点安全感。 苏玉舟垂首瞥一眼她的发白的脸,又瞥一眼她的两个爪子,扯了下嘴角后,搂着她在下落过程中转了两转。 怀里的人,当即环住了他的腰身,还抖着声音问:“干嘛啊?发生什么事了?” 苏玉舟面不改色:“让路。” 沈韶春抬头看看上面,连个鬼影也没有,她撅了下嘴,最好是哦。 他们此次来,已经不同于第一次。 两人身上有能被结界识别出来的信物石牌,过境不需借助旁人,十分顺利。 苏玉舟的时间不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沈韶春收起自己方才的扭捏,继续任苏玉舟搂着自己的腰,带着她缩地成寸进入魔宫。 苏玉磐在他们进入大殿之时,即刻现身。 “你们倒是准时,我还说要不要沐浴更衣……” 苏玉磐说话时盯着苏玉舟搂着沈韶春的那只手。 沈韶春瞧见人的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十分容易就挣脱开了苏玉舟的怀抱。 就听苏玉舟的声音冷冷道:“时间不多,废话少说。” 人说完,已径直越过她和苏玉磐往大殿的上座行去。 果真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沈韶春没来得及避嫌,就看到苏玉舟施术已经在座位背后弄出个传送门。 这菱心镜可是个要紧的宝物,它的所在之处该是魔宫的一个大秘密,可她一不小心就知道了其藏身之处…… 沈韶春觉得,自己保不齐以后真会死于知道得太多。 为此,她有些苦恼地咬了下嘴唇。 在原地踟蹰一瞬,待听见苏玉舟催促,她才硬着头皮跟着人踏入那传送阵之中。 阵后的地方,阴森,寒冷,像极了埋藏在哪个地底的怪异墓穴,就连名字也很有那味儿。 丰都绝境。 正前方“丰都绝境”四个大字下,有扇很大的双开石门,石门周围遍布高耸的怪石头群。 在有些灰暗的光线之下,怪石群藏头露尾,黑压压的一片,给人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压力。 瞧见此种环境,本来落后二人有一段距离的沈韶春,赶紧快步追上两人,凑到跟前紧挨着苏玉舟而行。 放着菱心镜的地方这样恐怖,那菱心镜里头的世界呢? 她突然为自己竟然没问个清楚明白而感到恼恨。 “我要是现在后悔,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沈韶春小声嘀咕。 苏玉磐这个好搭茬的笑得忒大声,然后才用一种恐吓的语气答她:“来得及,你知道了我魔都顶要紧的一个秘密,把命留下就行。” 又听苏玉舟温言道:“倒也不必你取她性命,她体内有蛊毒,不解蛊也没几日好活。” 沈韶春:“……”你俩此时倒是兄友弟恭,一个鼻孔出气了? 但沈韶春却借此再次警醒自己,知道太多果然是有风险的,以后再遇到此种情形,可千万记得要躲着一些。 她心头刚警醒完自己,胳膊上又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抓,她人都被扯得飞起来。 待再次落地,苏玉舟也松开手,沈韶春再回头。 身后原先直通丰都绝境的石头宽路,竟一下子变换了模样,成了一大片云海。 云海内雷鸣电闪,间或还能瞧见一个什么巨物的尾巴,有点像鱼尾。 但那东西闪得太快,沈韶春一时也不能确定,只是心有余悸地盯着那东西同时后退。 “再看,小心我丢你进去喂神兽。” 暴脾气的苏玉磐,说着没好气地一把将她扯回身来,再又一把推进了石门之中。 她被推得一个踉跄,直直扑到苏玉舟的背上,身后的门就“轰隆”一声合上了。 第32章 沈韶春趴在苏玉舟背上,看到丰都绝境的模样。 原本,看到“丰都绝境”四个字里的“绝境”二字,会想到是个比外面更加阴森可怖的地方,里面不说鬼怪横行,但至少也该是设有各种机关和毒虫之类的东西。 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只是个天上闪着绿色的极光,而地上是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但事情应该不止眼前所见这么简单。 沈韶春以自己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打包票。 于是,有些尴尬的从苏玉舟身上站直后,沈韶春都顾不得多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苏玉舟的一句“跟住我”后,乖乖照做一个步子都没敢错地紧跟着他,朝他选定的一个方向而去。 -- 第76页 他们走的路线并不是直线,时而左拐时而右拐,时而又折回一段。 这应该是遵循了什么法理,或者是某种阵法。 但沈韶春看不见,她眼前只有草原,是以三个人的行为在她眼里真的有点傻气。 所以沈韶春再跟着苏玉舟又往回拐了几步之后,终是没忍住为这鬼畜偷偷发笑。 这一笑,她看错了苏玉舟的一个步伐,踩的地方偏离了一些。 没想到脚下一个踩空,身下深渊里等待她的就是张着巨口的大怪物。 沈韶春攀住草原裂开口子后的绝壁,看向那怪物,直觉这东西像极了巨型的食人花。 像是察觉到她的踪迹,一时间数棵静立不动的食人花,突然齐齐伸长脖子朝她所在的地方咬来。 沈韶春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当即缩起双脚拼命往上挣扎。 眼上突然被一只手掌盖住,温温热热的,沈韶春眼前的景象当即消失。 觉得自己刚刚捡回来一条狗命的沈韶春,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哪里是什么绝壁,分明是苏玉舟的肩膀。 她见苏玉舟收回方才盖在她眼上的那只手,想象了下自己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苏玉舟的身上,在那儿尖叫着喊救命……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再想。 沈韶春大受刺激赶紧捂住脸。 “不是让你紧跟住我么?这绝境之中遍布各种致幻的迷障,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你的命。” 免不得要被某人教育一通。 身旁还有个因为旁观了整个事件而笑得直不起来腰的苏玉磐。 她拿小眼神儿打量两眼苏玉舟,又恨恨瞅两眼苏玉磐,直觉自己脸皮就快挂不住,心底却很怪着苏玉舟。 分明是他一开始不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却听苏玉磐的笑声戛然而止。 沈韶春偏头看人。 苏玉磐正一手摸着像是粘住了的双唇,一手摸着喉咙。 沈韶春第一反应是这家伙遭了报应。 莫不是掉进什么幻觉之中? 再看其恨恨瞪着苏玉舟的眼神,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是中了某种禁言的术法。 施术者是谁,不言而喻。 沈韶春此时方觉好受了一些。 接下来的路程,在苏玉舟的带领下倒是无惊无险地走完了。 沈韶春走到苏玉舟停下之处,眼前的草原霍然大变了模样。 他们所在当真是一个绝壁。 沈韶春抓着某人稍稍探头,发现底下是个万丈深渊,阵阵阴风咆哮着由底下刮来,夺人呼吸。 沈韶春喘息两下,赶紧退回几步。 下一刻,身边的苏玉舟双手飞快地掐着诀。 那是兼具力量与速度的各种手势的组合,沈韶春直直看着,心觉好看而厉害,一会儿之后又觉眼花缭乱。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搁下手的瞬间,眼前异象顿生。 只见深渊之上,连着他们所在之处,惊现十数块飞石。 飞石的末端,漂浮着一块与成人等高的闪光晶体,正在空中兀自打转。 沈韶春辨认一二,只觉这晶体在未残缺之前,应该是个八面的菱形体。 想必,这就是他们此行所寻的宝物菱心镜了。 这可真是障碍重重。 沈韶春回望来时路,惊见身后的草原不知何时已变化了模样。 此时摇身一变成了个飘在半空中的游廊,游廊九弯十八拐,像迷宫一样。 难怪,他们过来之时,要拐那么多次。 她不由心生感叹。 这修|真|界真是个人和环境都极其危险的地方,就比如此处,那不明真相的人入了来,焉有命在? 而她这种菜鸡,若不是因为抱上了苏玉舟这条大|腿,八成早已死了八百回了。 他可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才是啊。 沈韶春回首看着身前背脊挺直的高大男子,暗暗祝福一句。 “苏玉磐,十日护法就靠你了。” “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就行。” “自然。” “行了,抓紧时间进去吧。” 两人话一说完,苏玉舟就朝沈韶春伸出左手。 沈韶春看一眼这只手,又看一眼苏玉舟。 “牵手入内,是为了防止走散。” 沈韶春料想,苏玉舟定是将她的眼神当成了询问解释。 但他不知道,她心中其实明白这是入镜需要,她只是心头另有盘算,当着旁人的面,她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其实,我对这种高空项目,不是,高空的路有心理阴影。” 她光是站在绝壁上,看着那些宽度仅供两人并肩而立的飞石,看着由这样的飞石组成的险路,就已经勾起了她心底的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 那是比她离开她自己的世界还要早一年多的时间。 那时闺蜜赵小芭遭遇渣男刚刚失恋,沈韶春为了安慰闺蜜,就陪着闺蜜去某处景点玩高空刺激项目。 一个是“A”字形的天空悬廊,一个是走一段悬空踏板的步步惊心。 这真是一个项目比一个项目惊险,那走的叫路么,分明走的都是心跳。 每每往前多走一步,都需要做一番激烈的自我斗争,沈韶春全程是哭着玩完的。 项目结束下来,看到她这舍命陪闺蜜的样子,赵小芭同样哭着跟她说,“咱们这是过命的交情了,往后谁要敢欺负你,我赵小芭必定上前锤爆那人的狗头。” -- 第77页 她当时其实更想锤爆赵小芭的狗头,什么不好玩,非要玩这样的东西,是游戏不好玩,剧不好刷,还是美食不好吃? 打回忆里迅速抽身出来,沈韶春也想明白了,命比较重要,其余都是浮云。 于是她顶认真看着苏玉舟提出请求:“你能不能抱着我走?” 什么是一语惊人,她这就是。 沈韶春说完这句,当下是死一般的静寂。 她也顾不得理这么多了,见人没有应,她又试着跟人打个商量,“您这么厉害,实在不行,你看看能不能背我一下?” 旁边二人:“……” “我真的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女子,我就是害怕,我实在不敢走,若您不想主动抱我或者背我,您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您拎着我过去,我也是没意见的。” 片刻后,沈韶春痛悔自己提出了这么个破建议。 她想的拎过去是指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里,哈尔带着苏菲在空中行走的那种样子。 而不是像这个很绝的男人苏玉舟一样,说拎就直接提了她的后衣领,一路将她悬空地拎着,缓缓走到了菱心镜跟前的那块飞石之上。 沈韶春就这么一路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犹如一只尖叫鸡般,一路嗷嗷哭叫过去。 这次的经验,已经超过了那两次高空惊险项目带给她的刺激,直接跃居第一。 人惊险项目还有防护栏,也有保护措施,但他这次呢,就只有一只手。 是以沈韶春被拎着的这一路,就一直各种担心。 她一会儿担心飞石上会有青苔会让人打滑,一会儿又担心对方会不会出手汗一个不小心就拎不住她,也担心他会不会臂力不够,更担心会不会衣服质量不好突然撕裂…… 等到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处之时,沈韶春已然哭得抽抽搭搭。 “我好歹是个人啊,好歹是条生命啊,你怎能如此不重视,万一我不小心掉进去了……” “没有万一。” “诶?” “你这么轻,我绝不会拎不动。”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黑洞男人,她的重点是这个么? 心中有气,是以当苏玉舟再次朝他伸手时,沈韶春没好气地瞥他和他的手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十分不情愿地一把将自己的手拍进他掌中。 “啪”的一声脆响。 沈韶春使了多少力她自己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这点力道对苏玉舟来说不算什么,但她这个菜鸡却是疼得结结实实。 什么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看看她发红的掌心就知道了。 待缓过那阵痛,沈韶春才来得及感受握住自己的这只手的温热。 因为长期练剑,对方手掌上结出了一层硬茧子,此刻这茧子就顶住她的掌心,竟让她不自生出几分心安,同时,心上也是一颤。 等她想明白她这一颤,颤的是什么,沈韶春咬了咬舌头。 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第二个人,会因为别人手上长出的硬茧,而觉得人很有男人味? 带着三人对自己的鄙视和两分难以忽略的心猿意马,沈韶春就这么乖乖地让他带着自己,未做什么心理准备就已踏入了菱心镜之中。 她不免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白净无暇是苏玉舟,略微透着点黄的是她的手。 这黑白配,黑的竟是她自己。堂堂一个女子,竟然输给了男子,沈韶春不由得叹了口气。 下一刻,某人已经过河拆桥松开了她的手,沈韶春竟生出了两分失落。 沈韶春:“!!”她失落个锤子啊,她这怕不是有个什么大病了吧? 这感情起伏着实有点大,沈韶春不禁陷入思考。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很可能跟两人绑定了同心锁有关系。 人不常说,人有见面情吗? 未见面之前,觉得某个人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见了面之后,觉得这人也还行,并不像传说中那般。 沈韶春觉得自己对苏玉舟的感情变化,八成也是这一样的道理,肯定就是因为绑了锁才觉得两人之间的感觉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不然她真的没法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怎么就生出失落感来了? 不过这失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了。 沈韶春的大部分注意力很快被菱心镜里的所见吸引了去。 老实说,面前这东西也有点太现代了,她仿佛是在一场真人版的吃鸡游戏的开局。 虽然所见的文字她一个也认不得,但不妨碍她辨认出面前这是个地图,还是可以划动并且定位的那种。 而苏玉舟此时正在做的,就是在寻找他苏家在菱心镜里安置的家的位置。 待他一找到,苏玉舟施了个法标注了位置,然后就一回生二回熟的牵起她的手,一起点上那个标注的位置上。 沈韶春只觉,面前忽地就是一白。 那白铺天盖地,十分刺眼,沈韶春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但耳边却有呼呼风声传来,音量是类似于汽车行在高速公路上还开了窗的那种程度,有些贯耳。 没多久,沈韶春就感觉自己耳朵好痛,仿佛耳膜即将被贯穿。 那痛很快又往头顶扩散,她又觉自己的脑袋好似也要炸开来。 难受令她不自觉加重手上的力道,指甲紧紧抠着握住的这只手掌。 -- 第78页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手掌动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他受不了她掐人会将手抽走之时,那只手却反而是将她的手又收紧了两分。 沈韶春诧了一诧,又感觉到对方搁在她手背上的大拇指动了。 察觉到对方是在干什么—— 沈韶春:“!!” 第33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脚步声,以及整齐的一声,“恭迎小公子。” 声音里有男有女,沈韶春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二人现在所立之处,是一条宽敞的大街,石板铺就的街上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叫卖声远远传来。 烟火气息还挺浓郁。 有人就好,沈韶春那颗悬着的心,此时才落回它本来该在的地方。 “收到小公子传信,老奴立即带人前来相迎,小公子先进门吧,真是许久许久都不来了,不知可还记得老奴?” 说话之人当是这园子的管事。 他就站在他们面前的台阶跟前,随着说出的这句话,对他二人做出个请入内的手势。 沈韶春跟在苏玉舟身边,一抬视线,瞧见面前阔门高第的门匾上写着“苏园”二字。 又一个苏园。 沈韶春边走,边自然而然地拿眼前所见的苏园,与梧桐郡的那个做起了对比。 这宅子从外面看似乎更古朴一些,像个经历过不少世事已经沉淀下来的男子,显得很稳重和有韵味。 沈韶春从比较中抽身,回瞧正寒暄的二人。 苏玉舟身边的人虽自称老奴,苏玉舟也确实称其为鸿爷爷,但沈韶春却瞧不出对方哪里老。 这相貌和体态乃至声音,那都不过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模样。 她最惊讶的还是男人的样貌,这简直就是苏槐序步入中年后的样子,她不禁对人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惊讶之余,她又分了些注意力给中年版苏槐序身后跟随着的一群男侍女使。 那是个个样貌出挑,站在一起,沈韶春不禁生出自己是在看一场什么选秀的错觉来。 这苏玉舟也是个人物,家里养着这么多美人儿,他身边却空白至今,真真白瞎这么多资源。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啊。 自古深宅多逸事,沈韶春怀着瞧热闹的心思打量那群水灵灵的女子。 她总觉这么一扫过,似乎有那么几双手攥紧了拳头,有那么几双脚在碾着地,不是表面所见这么开心快乐的样子。 接下来,怕是有的闹腾的。 沈韶春暗暗思忖,撇开注意力继续落回那主仆二人身上。 “距离上一次相见,竟然已经过了近千年。” “是,上一次相见,我年纪尚小,故而并不晓得是在此处。” “是,话说今次怎的小公子自己来的,不知老祖宗和老爷和两位公子和夫人们可还安好?” “鸿爷爷,”苏玉舟停下脚步,拉住苏鸿,“太爷爷他们均已过世多年,现下苏家只剩我与二叔的孩子苏玉磐。” “……怎,怎会?”苏鸿顿时睁大双眼,“是谁干的?仇人可除了?”他说这话时眼底有痛有狠厉,但不过一瞬又转了红,像是悲上了心头,“我,我就说,主子们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曾现身,却未曾想,未曾想……” “鸿爷爷莫要太过伤心,此仇我定会一一讨回来。” 苏玉舟说定会讨回来,那便是非要血流成河不能平息的事情了。 沈韶春听着二人说话,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个连主子逝世多年都不知的鸿爷爷,还是该替那些所谓的仇人捏把汗。 不过,把人家杀得只剩两个年纪最小的,对方做得也不见得多招人待见就是。 沈韶春很快从这思绪中抽身,将注意力放在当下所见的园子里。 三人由垂花门入内,一路往中苑的主苑去,沈韶春一路走一路看,只觉这园子设置得梧桐郡的那个是大同小异。 就这去中苑的路,即便没人引领,她也能轻巧寻到。 三人由侍从跟着,路过了南苑,对方似是才忽然想起来问她是谁。 “小公子,不知这位可是小夫人?” 尽管只不过暂时顶了苏玉舟身边人的名分,但她可是不能适应“小夫人”这三个字。 乍一听,她反而联想到“小妇人”,莫名有些想要发笑。 却听苏玉舟答得十分干脆,“是,她姓沈,沈游的沈,韶华春|光的韶春。” 被这位鸿爷爷夸了句好名字后,苏玉舟又向沈韶春道:“苏鸿爷爷是阿序的爷爷,是我们家第一位管事,你跟我唤他鸿爷爷即可。” 沈韶春小小琢磨了下“沈游”这个好听的名字,回神当即甜甜叫一声:“鸿爷爷。” 面对人友善的打量,沈韶春当真生出了些新媳妇进门面见家长的局促来。 为了缓解这点尴尬,她半垂着头勾了下耳边碎发,抬首又笑,“您实在很不像个爷爷,” 她这句话令在场的人均是一愣。 沈韶春赶紧接上话头,“您这么年轻又帅气,若不是辈分在这儿,我其实更愿意唤您一声伯伯,不想把您叫得这么老。” “哈哈哈。” 这一张一弛间,气氛陡然扭转,变得其乐融融。 苏玉舟不由得偏头瞧了眼沈韶春。 -- 第79页 这一眼里的赞许,苏鸿瞧得分明,当下对这个女子也多生出几分爱屋及乌来。 在人入了中苑之后,跟侍从们吩咐,也多了几分着重。 着重准备她的穿用之物,更仔细挑拣了女使丫头,一应是心思纯粹的才敢往那苑里送。 沈韶春进入新的环境,又要与新人磨合一阵,她是费了劲了才让女使们明白,她是个完全能生活自理的成年人。 不管如何,她现在终于是成功地泡在了浴桶内,舒舒服服地洗去那一身的汗津。 入个菱心镜可是折了她个大磨了。 洗澡之时,整个人放松,但思绪似乎是最为活跃的时候。 沈韶春舀着水往脖子上浇,开始回顾从外界来这菱心镜中的所见。 两个世界的时间,似乎并不同步。 他们来时,外界是将夜了。 而这镜中,他们入门时,从外头的叫卖声里她听见的一句“大爷,要来碗早点吗”,以及太阳离升至头顶还有一段距离来看,时辰应当还早。 这样的时间差异下,那她和苏玉舟的十日之约,到底是按外界的时间算还是里头的? 且,她只知自己和苏玉舟来此是为了修炼和解毒,却不知道二人具体是要做什么。 非是她没问,而是苏玉舟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当时就只同她说了句,“一切等入镜自然就清楚了”。 方才她瞧见苏玉舟叫上那位鸿爷爷去了书房,想来这也有一阵了,他应该是清楚两人具体要做什么了。 沈韶春停下浇水动作,回神发现自己的视线就停在右手手背之上。 她不由得咬了下唇。 思及方才在入镜的路上,她因为紧张而掐了苏玉舟的手掌,换来的竟不是对方的嫌弃,而是…… 持续地,由上而下地,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做着抚摸的动作。 那感觉就像是,在给她顺毛。 有点温柔,有点让人不知所措。 苏玉舟哎,他可是苏玉舟。 一个动不动把人烧成灰烬,取人项上人头,对人冷冰冰,时常嫌弃她的人哎。 竟会在那个时候,做出这样出乎意料的动作。 “肯定是因为同心锁。” 沈韶春想想绑了同心锁之后,自己心境似乎也有变化,觉得这才是合理的解释,就像她那时生出的失落一般。 两人被同心锁操控了,都有点莫名其妙。 “一定是这样的。” 沈韶春左手按在右手手背上,只是回想了下当时的感觉,她就已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她猛地憋气将自己整个滑进水里。 收拾过后,又用了点膳食,沈韶春才见鸿爷爷从苏玉舟的书房里出来。 沈韶春同人打个招呼,目送人离开后才上前敲门。 门是被人从里面拉开来的,沈韶春隔着一个门槛与苏玉舟相视而立。 人看着她,都不用说话,沈韶春觉得自己就能主动脑补出一些两人之间的闪电带火花的情节来。 沈韶春冷着脸跟自己叫停。 将这些有的没的心思,像把野草一样拔起后丢掉了。 她清下嗓子微微别开视线才道:“那个,我对修炼没有经验,这点上还得苏公子你多费心。” “嗯。”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修炼吗?” “今日不急,先好好休息。” 苏玉舟的话令她吃了一惊,“可你不是只有十日的时间么?” “嗯。” “那你怎么都不知道着急?你看这一日都过了一半了,你可只剩九日半了。” “你不知外界一日,镜中一年?” “啊?!!!!!!!” 外界一日,镜中一年! 那她不就要在这里待十年? 十年!!!! 一个女子有几个十年? 沈韶春脑内小人是扯着自己头发惊叫。 “我一直以为是十天,你们一开始怎么不说清楚?” “这点,我的家人没同你说?” 能有说吗?要是说了,沈韶春估计也不会答应了。 但这怎么想也怪不到苏玉舟身上,罪魁祸首是那四颗小蘑菇。 沈韶春气急败坏回到屋里,咬破了手指就将血一一滴在排成了一排的蘑菇上。 四位很快现身。 沈韶春本来强行抑制住情绪端着一抹假笑,准备问问他几人加起来有没有万岁,这么大把年纪怎么好意思欺负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 但看到屋中四人各据一处,个个怒目望着其余三人,这火烧一样的气氛,沈韶春当即就怂了。 她脑内端着手气势颇足的小人,当即放下揣着的手臂,挠了挠头。 沈韶春也跟着挠了挠头。 “您几位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们!” 四个人不愧是一家人,说的话情绪都一样像是火燎着的,都是这么整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约好的。 沈韶春:“您四位都先消消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嘛。” “哼”x4。 沈韶春:“……”她这是进了哪个幼儿园的小班了么? 都一把年纪了,还闹别扭,害不害臊? 沈韶春叹口气。 但她父母都是孝顺人,孝顺这点她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此时就相当有身为晚辈的觉悟,主动担负起了力劝几人和好的重担。 -- 第80页 “您几位到底是因为什么置气,不妨跟我说说,我是旁观者,也许能帮着您四位理一理?” 沈韶春的语气也放柔许多,她此时觉得自己仿佛真是个幼儿班好老师,慈眉目又善,花见花都开。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这个人说时那个人反驳。 沈韶春在夹缝中挑拣出有营养的信息,最后她总算是厘清了整个事情。 事情的起因也是跟她有关。 小仙女儿没跟她说清楚外界一日,镜中一年的事情。 苏玉舟的二叔苏云章觉得这样有欺骗人的嫌疑,辱了他苏家的坦荡家风。 这点沈韶春在听到时,还真的点了个头。 这一来惹的本来内心就很自责的小仙女儿当场表演了一回神女落泪。 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人见人怜,狗见狗哀。 经这一出,沈韶春后来哪里还敢表一点态,都是收着缩着,恨不得能凭空长出一条尾巴来夹着做人。 小仙女儿哭得这样委屈。 苏玉舟那妻就是天妻就是地的老子,哪里还能坐得住,差点没当着她的面跟他亲兄弟干起来。 据苏玉舟的老祖宗的骂言,这两个不争气的确实干过一回,就在她去见他们之前。 这整件事情皆因沈韶春而起。 沈韶春觉得,若是自己再出声问罪,那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于是,她愣是没敢多吱声。 加上后来,这四个正在上幼儿园的长辈,一一强行传授了她一些修炼诀窍当作补偿。 沈韶春深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更加不敢言语了。 她这气势汹汹而来,虎头蛇尾而去。 沈韶春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冷静后,她将整件事情都捋了一遍。 她总觉得整件事情都很合理,但又有点太过合理,像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 只是她也不敢确定,人那即便是演,也演得太过真情实感了。 但很多时候,就像是骂人一般,都是事后诸葛亮。 沈韶春劝自己不要多想,这种事情过了就过了,经不起细想,她只能怪自己当初想当然没有问清楚,才让自己吃了这么个大亏。 果然炮灰女配,就不配遇上一件顺心的事儿么? 思及此,沈韶春颓然坐在地上,静默了一瞬后就开始暗自垂泪。 就在沈韶春垂泪之时,蘑菇里的那四位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苏家大爷苏云文:“还好这女娃娃简单,不然这场戏真是糊弄不过去。” 苏家二爷苏云章:“不过,这女娃娃的心地,倒是真的好,搞得我这么骗她一回,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苏家大爷媳妇姜陶:“谁不是呢?” 苏家老祖宗苏长庚:“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做,看我这一把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闻言,苏家大爷苏云文赶紧上前宽慰一句,“一切都是为了舟儿,还有苏家的未来,爷爷您受累了。” 过了一会儿。 苏云章看着角落里自己大哥跟嫂子腻歪得让他像吃了颗很甜很甜的糖,直齁得慌。 他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宣布:“我决定了,什么时候得让侄媳妇再去一趟安息林,把咱家的其他人也请一并出来,咱们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姜陶从研究苏云章的手掌中抬起头来接话:“果然,苏家的男子,不一定个个都是修炼高手,但却个个都是痴情种。” 苏云章点头,而后他又觉得不对,“不是,姜陶你内涵谁呢?” 姜陶也不客气,“谁接话我内涵谁。” 苏云章气得手抖,转而向旁边的苏云文求助,“大哥,你媳妇你管不管了?” 苏云文揉了揉头,压了压声音,“你可少说两句吧,你方才说她心机深沉,她可都给你记着呢。” 苏云章:“……”说好骂什么都不能往心里去,原来就他一人当了真,敢情都在这儿等着呢! 第34章 尽管世事多有不顺心,但日子还得往下过。 沈韶春将自己关在房间半晌后,才洗了把脸拉开门出去。 心情不好,胡思乱想,多想也没多好受之时,那就去做点什么。 沈韶春决定,先从熟悉她往后十年都要住的这个园子开始。 她从中苑出门就习惯性右拐。 右边乃西苑,这里似乎也与梧桐郡的苏园一致,里头除了供女使住宿,一应的炼丹、炼器房也都在此处。 此情此景,她竟有些想念酣春、杪夏和槐月等几人。 这一别虽然于她们而言仅是十天,可对她而言却是十年之久,也不知道期间会生出什么变数? 沈韶春叹着气信步行过一道月亮门,就听见交谈声传来。 “你说,小公子和小夫人为什么要分房住?” “啊,这个,我问过了,小夫人说她晚上睡觉打呼,会影响小公子休息,所以两人一直就分开住的。” 这两人的声音沈韶春认得,是方才伺候过她的姹紫和嫣红,两人的声音皆是糯糯的。 她没想来听墙根,无意走来此处怕被人瞧见显得别有用心,于是她打算调头走人。 刚回身踏出月亮门,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有些娇滴滴的声音。 “什么打呼?我看啊,多半是这个沈韶春压根就不得小公子的欢心。” -- 第81页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她长得这样普通,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一股子穷酸气怕不是哪个穷家小户出来的落魄人。” 这第二个声音的音色其实挺好听,是那种温婉的类型,只可惜,说的话也太难入耳了。 被人这样挖苦诟病,沈韶春翻转两遍手,又似踢毽子一般抬起脚来。 这么一看,自己不仅没有半点大家闺秀样子,还有些不那么女孩子气的举止。 她不禁无奈一笑,却又坦然接受。 没办法,她父母大小对她期盼和要求就不高,唯二点,只希望她健康、快乐。 是以,当别人家小孩儿都在练琴学舞蹈画画学奥数的时候,她在满院子疯跑,招猫逗狗,泥沙堆里打滚。 但,又是谁规定女孩子只能有大家闺秀这一款? 想必接下来更没有什么好话,听了是给自己找气受,沈韶春撅了下嘴,准备回身离去。 却听身后姹紫糯糯的声音响起。 “人就算真是穷家小户,可怎么也比您这位管事孙女儿强啊,您以为自己冠了个苏姓就当真是主子了?” 她也是没想到,这个瞧着温温柔柔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是有点厉害的。 姹紫之后,嫣红也跟着帮腔,“就是,你就是再自视清高,真正的主子回来了,你不也还是个差使么?” “你说谁是差使?走,你们两个,今天我非要把你们两个拖到我爷爷跟前,让你们把方才说的这番话再说一遍不可。” “苏桐月,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可惜呀,小公子压根就没让你进他那屋,你就是急了!” “我才不稀罕这破差事儿,我今天非撕了你的嘴。” “来呀,我可不怕你,你平日仗势欺人惯了,今天我也豁出去了,就当替平日里被你欺压的姐妹们出出气。” 随着这一番对话,沈韶春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看来是真动起了手。 帮?还是不帮? 沈韶春靠在门边咬着指头想。 “哎呀,月姑娘,您可快些松手,等下将姹紫掐死了。” “住口,我今天就是要掐死她,看她还怎么跟我横?” 里头忽然传来这两句。 看来是要出人命了,沈韶春哪里还站得住,当即提了裙子就往里冲。 “住手。”屋里吵嚷嚷的,沈韶春这句话压根没几个人注意,注意到的几个人脑子似乎也不大好使,竟然停下拉架反而来冲她行礼。 沈韶春暗暗叹口气,见姹紫已经翻了白眼了,嫣红只知道在一边哭,她赶紧挽了袖子上前。 “还愣着干什么,帮忙拉开呀!” 掐人的苏桐月不知是当真无所顾忌还是就是豁出去了,也不管来者何人,在人帮忙拉架之时,一个回身,逮着个人就推。 只听“咚”地一声。 沈韶春一阵头晕目眩。 待她从跌倒之处直起身来,眼前就一片血红。 她颤抖着手往额角一摸,濡湿一片,拿下手来一看,几根手指上全是血。 这是头磕破了。 她这儿一见红,就听有人尖叫了一声,“哎呀,小夫人磕到桌角,出血了。” 原先打做一堆的人,此时才寻回了理智停下了手来,齐齐朝沈韶春的方向望去。 本来这事儿可以她们女子私底下悄悄解决的。 这下好了,她这一伤,这事儿也就非被捅到苏玉舟跟前儿去不可。 “涉事之人全部带下去打杀了。” 苏玉舟秉持他一贯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当即下令。 这事儿换个别的日子可能也没这么严重,偏偏今日是他们刚来此处的第一天。 真是,闹哪样嘛! “小公子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小公子开恩。” 一堆丫头,于中苑主屋外临水的大平台上跪了一地,不断磕头哀求。 沈韶春就是在这一片哀求声里,被两个未涉事的女使带去屋内处理伤口。 她一只脚刚踏进屋内,就在一片哀嚎之中听见个不一样的声音。 “等等,我可是苏放的嫡亲孙女儿,您不能就这么处置了我,我要见我爷爷。” “苏放是谁?” 听了那话,沈韶春问身边小心搀扶自己的女使。 “回小夫人,那是苏鸿总管事的胞弟,园子里的第二大管事。” “既然是大管事的嫡亲孙女儿,怎么还舍得放进园子里做女使?” “回小夫人,原先是不在的。” 原先是不在的! 沈韶春牵唇一笑。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遇上个不懂情趣的苏玉舟,愣是没让进门么? 实惨。 苏玉舟就是苏玉舟,他可不管你什么苏放苏不放的,抬手隔空就给了那苏桐月一巴掌,直直就将那苏桐月抡进了莲池。 人落入池中就没再动弹,应该不是死了,大抵是晕了。 晕过去就这么在水里泡着,想想也是够呛。 经这一出,底下再没人敢吱声,就听苏玉舟冷沉着声音吩咐:“去请苏放。” 哇哦,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沈韶春处理好伤口,将先前不小心沾了血的乾坤袋搁在桌上,就提了裙子窝进二楼临池窗边的美人榻上。 -- 第82页 她捧着一盘果子,就趴在窗沿望着下边。 没一会儿,当真就有个微微腆着点肚子的男子踏门而入。 人虽胖点,但行动却灵活不是轻盈,没几步就到了莲池跟前儿。 按理说,这人是苏家家仆,见到主子第一个反应应该是见礼。 可人压根就没瞧苏玉舟一眼,而是黑着一张脸指挥人去打捞他家的亲亲孙女儿。 但这一小队人马被领来,却个个都先观瞧着苏玉舟。 这位刚到的真正的主子,此时的脸色可是不佳,用面若寒冰来形容一点不夸张,是以都束手束脚地不敢真的动。 “给我下去将人捞上来,谁再不动,我便杀了谁!” 只听一浑厚的男声一声怒喝。 沈韶春忽地眼前一白。 再能瞧清眼前之时,沈韶春只觉自己眼睛被什么拂了一下有些发痒。 她抬手揉了揉,发现自己还是在美人榻上,窗也还是那扇窗,但窗边却多出了另一个自己。 一息之间,她就听另一个自己单手在窗沿上一拍,气势忒足地朝底下大喝一声,“你好大的口气啊!” 底下众人那是闻声抬头,目光灼灼。 沈韶春受不得这么多关注,虽然知道别人瞧不见自己的魂体,但仍不免生出几分不自在。 她稍稍往旁边一躲,就看着一袭月白裙衫的“自己”,单手一撑跳出窗户,以仙人之姿腾飞而下。 这是何等的风姿! 嫦娥奔月? 天外飞仙? 还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这也太好看了吧。 沈韶春一时竟有些陶醉在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回神时已见这一袭月白倩影稳稳落在苏玉舟的身边。 “儿子,你且歇着,娘来给你收拾这狗东西。” 呃,对方是顶着她的身体跟苏玉舟说这话的。 沈韶春虽在楼上看到的是两人的背影,但她光是脑补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就有点发颤。 沈韶春:嘿嘿,儿子。 等等,沈韶春的笑僵了一僵,她怎么能看见了? 她的魂体不是一向都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事情么? 沈韶春很是奇怪,将这点疑惑拿来问屋中的另外三位。 “不奇怪,因为你修的是厄道。” “所以,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都跟小舟绑了同心锁了还叫前辈,叫二叔。” 沈韶春别扭了下,但还是听话叫道:“……二,二叔。” 对方给了她一个很受用的表情,然后才认真道:“对你行坏事之人已死,你的修为便会增长。” 沈韶春:“啊!!!!!” 这种修炼方式也太逆天太没有人性了吧? 但是,她好喜欢!!!! 她是个炮灰啊,炮灰总是不缺被人坑、被人害,这样一来,只要她能活下来,对方能被灭掉,她就有收成。 想想怎么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 “可是不对呀,之前那白岫死的时候我也看不见啊。” “并不是人死了你修为立马就涨,而是有个过程的。” 沈韶春点头:哦,修为到账是有延迟的。 疑惑一经解除,沈韶春赶紧继续趴回窗沿看热闹。 这时,“她”已经开始阴阳怪气地问罪了。 “苏放,你这孙女儿长得这么个寒碜模样,也好意思往我儿子房间塞?” “你,你是……” “苏放,哦不,你原来可不是叫这个名字,你原来是叫二……” “姜陶夫人!” 苏放骇得大叫一声打断了姜陶,双膝一软竟是吓跪了。 他此时哪里还有半点气焰。 额间不停冒汗,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您真的是姜陶夫人?不是说你们已经,已经……” “知道我们过世多年了,所以你就肥着胆子敢在我苏家做螃蟹了?” 随着姜陶这声河东狮吼,除了苏玉舟仅是蹙了下眉头,其余人的反应都很大。 底下跪着的人支撑不住倒地的倒地,歪着身子吐血的吐血。 就连无辜的看押人的守卫,也都嘴角挂上血痕,做一副西子捧心状。 那在池中石径上跪着的苏放,倒是握紧了拳头勉强承受住了。 但他带来的那小队人马,却是尽皆被震得吐出口血来。 而被石径分成左右两个池子的莲池里,朵朵盛开的莲花,也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刀齐齐斩头。 莲花全数落入池中,有的落水飘着,有的落在荷叶上。就是那苏桐月的身上,也被堆了一堆。 有人在瞧见此情景时,不免在心内嘀咕,“若是加条船,就可以直接给苏桐月举行水葬仪式了。” 苏云章在沈韶春隔壁的窗沿立着。 他瞧着底下那一池粉莲,此时只剩下一池的荷杆,光秃秃的实在太难看。 他忍不住教育沈韶春,“那一池粉莲,开得好好的,这样一弄岂不糟蹋了?侄媳妇你可不能学你婆婆这样。” 沈韶春轻抖一下。 她暗自重复了下“婆婆”这个陌生的称呼,不由得朝底下一身白衣的苏玉舟瞧去。 好巧不巧的,苏玉舟竟也同时转头朝她这个方向回望。 心跳陡然一停,沈韶春赶紧垂眼,双手也不自觉攥紧。 待她再鼓起勇气抬眼,对方已经转回了头,只余青丝在风中轻轻飞扬。 -- 第83页 沈韶春盯着那飞扬的发丝呲笑一声。 她怎么像个在课间操时偷看喜欢的男同学被人抓包的中学生一样,心跳至于乱成那样? 她走神之际,外头又来了人。 来的是总管事苏鸿。 沈韶春替这家子人总结了下,苏桐月犯事请家长请来苏放,苏放犯事请家长请来苏鸿,苏鸿,他得自己兜着。 得自己兜着的苏鸿,想必在人带着“苏大柱”三个字去请他之时,就已经确认来人的身份。 是以人一上来就跪下了,“小的苏鸿拜见姜陶夫人。” 沈韶春就听外面自己的声音又怒斥道:“苏大柱你怎么管的园子?” “小的管理不善,请夫人责罚。” “哼,责罚?你家二狗兄弟,方才一进来可是连礼都未给我儿子见过,就当着他面儿在这儿逞威风喊打喊杀。可怜我儿子弱小无助,又历来是个仁心仁德之人,一句重话都没说,被欺负成这样!” 沈韶春和底下众人:一上来就要打杀人的他,到底是哪里弱小了? 苏玉舟扶额:“阿娘,你适当些可以了。” 姜陶:“儿啊,你在为娘心中,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听闻此言,苏鸿管住了自己抽抽的嘴角,当即甩了自己胞弟一巴掌,甩完还大骂一句,“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你平日里学的礼节都拿去喂了狗了?” 沈韶春理了理苏鸿这句话的逻辑—— 瞎了眼的苏放,把平日里所学的礼节都拿来喂了自己。 嗯,果然混账。 看苏放被甩了一巴掌,脸都肿了,姜陶似乎并不满意,继续诘问:“我就问你们,这园子,是谁家的园子?” “自然是苏家,是夫人您、小公子、小夫人的园子。” “那这园子里谁做主?” “自然是夫人,是小公子,小夫人做主。” “好,那我家媳妇沈韶春第一日入这园子就被打成了重伤,打人之人我要她的命,你二人可有异议?” 沈韶春:重伤?她? 她这儿刚刚疑惑一下,须臾之间,小仙女儿就已经回到了二楼房间。 沈韶春对这女皇般的人物满心佩服。 可转眼这本该在下面继续解决问题的人,却轻巧落座,阔袖一甩,上嘴唇就把下嘴唇一碰,“现在到你了!” 沈韶春:“啊?” “局都为你开好了,示范我也为你做了,接下来就看你表现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沈韶春看看下面僵持的局面:“……” 她她她表现个啥,向来与人为善的她,这种题也不会啊! 第35章 让她沈韶春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这纯属赶鸭子上架啊。 沈韶春一阵头大。 她回到自己身体的瞬间,就听那跪着的人哭嚎:“夫人开恩啊,我二房孙子辈儿的就这一根独苗。” 下头这么些人,开大会似的等着她发言,都望向她。 沈韶春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然后一时情急和紧张未经大脑脱口一句:“再,再生不就有了。” 苏园众人:“……” 苏玉舟未防着她会说出这么句不着调的话,竟轻笑出声。 沈韶春偏头看一眼苏玉舟,尴尬一笑。 却听苏玉舟夸赞她一句,“在理。” 底下众人:“……” “夫人,我自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没脸求情。” 沈韶春又偏头看向跪在不远处说话的苏鸿:“……”那你还求? “但我两个侄子几年前都去了,家里就剩下这么个孙女儿,还望夫人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这倒是哈,沈韶春不免转眼又看一眼还在池子里泡着的人,想着这人泡了这么久,此时八成都该胀了吧。 于是她回头看了眼楼上后,小小犹豫了下才小手一挥,“把人捞起来吧,也做不了肥料,这么泡着也没什么用处。” 沈韶春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听在旁人耳朵里却是浑身一冷。 就是那苏鸿也是心有戚戚地赶紧做个保证,“往后定将她送得远远儿的,再不来小公子和小夫人跟前碍眼。” 其实这个苏桐月长得还挺好看。 瓜子脸,五官精致,声音也好听,虽然说出的话不中听,但还未到碍眼的程度。 沈韶春摆摆手,“既然你说要送,那就送吧。” 经此一闹,估计苏桐月在此地也待不下去了,就像闹出事儿的学生,趁早转学重新来过也挺好。 “不过,苏家在这里算得上大户了吧?” “回夫人,苏姓在此地乃是第一大姓。” “我觉得吧,您家这宝贝孙女儿还是改改名字,或者换换姓的好,省得去到新的地方,人家一猜就能猜出来是犯了事儿的,对她往后的日子可不算是好事儿啊。” 沈韶春自觉是替人想得尽量周到。 但她不知道,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愣不是这么回事儿。 旁人心里想的是,此人顶着苏家的姓胆大妄为,打了苏家的脸,往后扫出门去,这姓肯定是要收回来的,不然再惹个事儿,那岂不又丢苏家的脸面? 再者,主家的姓就好比一件能保护人的黄马褂,一旦被剥夺,这对一个仆家人,还是个仆家女子来说,往后在这世道里,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能过,从前被她欺辱过的人,再见时,可不得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 第84页 真是狠绝啊,果然夫人还是他们的夫人,这手腕是真厉害。 “这……不姓苏,那姓……” 对方是一脸为难。 沈韶春觉得这难题是自己给人提出来的,于是她又好心帮忙提出个解决办法。 “你们要是怕不习惯,也可以保留音,但字变一变,苏,酥,酥饼的酥,或者舒,舒服的舒都是可以的。” 哪知她这话一出,底下的人尽皆倒抽一口凉气。 就是那刚刚被打捞上来掐完人中方醒过来的苏桐月,也是两个白眼一翻,竟是又厥过去了。 沈韶春很是无辜,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苏玉舟。 “我这是说错什么话了?” 能问出这句话的人,肯定就不再是他阿娘姜陶了。 苏玉舟方才是怀疑,此时是百分百确定了。 他偏头压低声音道:“酥和舒乃是这个小世界里的两大奴姓。” 沈韶春:“啊?!我我我无心的啊,我不知道。” 沈韶春一时感到抱歉,想推翻自己这话重来。 苏玉舟却一把拽住她胳膊,待她站住不动了才松手。 “这样处理就挺好,合理。” 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敢往我房间闯了,杀鸡儆猴效果应当不错。 沈韶春:“……”可她并不想做这个恶人呢! 到底是没做过恶的。 沈韶春为自己在处理苏桐月这件事情上犯下的无心之恶,找了下补。 苏玉舟也欣然同意将剩下的涉事女使都放了,不过全数打发了去做粗使。 一时间该走的走,该散的散。 沈韶春咬着唇才跟在苏玉舟身后上了楼。 “你我二人刚来这里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本意其实是想转圜一下的,可惜,我不了解此地的情况,搞砸了。” “无事。” “不,怎么会无事,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我俩要在此处待十年之久,你就不怕人有二心?” “我俩”二字让苏玉舟愣了愣。 从来没有人跟他自称过“我们”或者“我俩”,苏玉舟觉得这两个字眼有点怪,但又不是那种会令他生厌的怪。 “万一他们真对我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怎么办?” 到时他俩人直接嗝屁,什么修炼,什么解毒,啊,倒是也不用再操心了,一了百了了。 沈韶春没想到她来到此处竟然还要宅斗。 她们家亲戚不多,唯一令人闹心的只有她二叔二婶,就每年过大节回家看望奶奶祭祖什么的,才会见面,人也就耍点小心思。 可这苏园里不一样,这是要命的斗争。 沈韶春还在操心二人的安危。 苏玉舟回神猛地停住,身后之人没有防备,一头撞上他。 察觉到直直撞上自己的腰臀的,是她的某个柔软的部位,苏玉舟心上不由得颤了颤。 他垂首,发现自己心口位置有微末的光在缓缓闪动。 同心锁这么快就,动了…… “苏公子,你怎么了?” 沈韶春见前面的人垂着头没动,不由奇怪了下。 “无事。”苏玉舟反应过来继续前行,他头也不回道。 “旁的事情你无需过多担忧,只需着眼提升修为便是。”他走上二楼忽然回头看着她道,“我既说过我不会让你出事,你便,可以相信。” 他那适时的停顿,回过头来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让沈韶春深刻领会了他身为强者的自信。 沈韶春后脖子连着耳朵后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人一瞧,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裙料子。 这是来自一个强者对弱者,一个帅气男人对身边弱女子的保护欲,尽管无关风月,但也让人十分受用。 是以沈韶春这颗上了点年纪的少女心,也难得地支棱起来。 她垂下头看向心口,猛地发现那处竟有微弱的光芒在慢慢闪动。 “这这是啥东西?” 苏玉舟听见她惊慌的声音回头看她,“什么?” 沈韶春抬起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心口,“有东西在闪,不会是那同心锁有什么问题吧?” 苏玉舟快速瞄了一眼她心口的位置,方才腰臀上柔软的触感又再度清晰,他不由得吞咽了口口水。 别开视线他才压了压嗓音道:“正常,它有时候是会以这种闪动的方式,提醒你它的存在。” 沈韶春有点不信,“没有其他的意思?” “没有。” 苏玉舟话说得掷地有声。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会被你养护得越来越亮。” 沈韶春又观察了下他的神情,发现他始终面不改色,她这才真的信了,自主自动将养护同心锁理解成戴玉镯银镯一样的道理,这就将这茬大惊小怪给主动忽视过去。 二人上楼一前一后前往书房。 “你打算一直称呼我为苏公子?” 沈韶春跟在苏玉舟身后,一脚才刚踏进门就顿住了。 她晓得二人现在以夫妻关系生活在这园子里,称呼自然改一改的好,但她有时会忘了两人绑过同心锁这点。 可是,不唤苏公子,她要改唤什么? 相公?夫君?官人?还是直呼名字? 前面三个称呼,沈韶春暗暗叫了一下,觉得实在有些羞耻肉麻难以出口。 -- 第85页 可后面一个,她又有点怂。 她坐在苏玉舟的桌案边,忽然听见自己脑子里“叮”一声响,想起一个称呼方式来。 “要不,舟大爷怎么样?” 她这称呼是随的《红楼梦》,里头人家唤贾珍也唤珍大爷呢。 苏玉舟那时在推砚台,一个不小心就将砚台里的墨汁洒了出来。 沈韶春见他这反应,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赶紧掏出手帕来替人擦拭桌案上的墨汁。 擦拭完,她将沾了墨汁的地方叠一叠,叠在最里头,就搁在桌案上,想着等下离开再拿去洗。 苏玉舟看她叠完手帕才道:“沈韶春,我很好奇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好像跟旁的人总有些不一样。 脑子里有大脑小脑,脑髓,还有脑神经等等,就是不知道她说出来对方听不听得懂。 沈韶春不接这句奚落,将问题直接踢给他:“那你说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名字。” 苏玉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给出了方案,转而在二人周边设下一道结界,谨防二人接下来所说被旁人听去。 “你知道为何我们要来此处修炼?” 这是她先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沈韶春作答:“一个是时间,一个是灵气充裕么?” 她还不知道此地一年外界一日这个差异之时,她以为能在短短十日内提升修为,必定是此地灵气够充裕。 “不,恰恰相反。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灵气虽稀薄,但资源多,祸事亦多。” 得了这个回答,沈韶春很是惊讶和害怕。 她很快又想明白。 先前苏玉舟的二叔苏云章同她提起过,她修的厄道,修此道者,有人加害于你,一旦加害之人丧命,修此道者修为便会增长。 沈韶春将此话转述给苏玉舟,询问他是否这就是缘由。 苏玉舟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是因为修厄道不错,但修为增长的根本原因却不是杀死祸首。” 沈韶春闻言,身子往前一倾,不服气,“这可是你二叔说的。” “我二叔说话向来只说一半。” 沈韶春:“……那还有一半是什么?” “你知道赵卿吧?” 沈韶春想起在魔宫大殿上,那个穿灰色劲装很书生气的男子,点了下头。 “白岫是杀他一家子的仇人,他为了报仇盗过白家和方家的墓,白岫因此追杀他几年。” 沈韶春听着,忽然觉得这事情有点耳熟。 她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白岫难不成就是之前苏槐序口中所说的方家的那个大能? 白岫好不容易有了赵卿的踪迹,后面又被一件事情给耽搁了,才让赵卿有机会去解了大泽宗的妖蝗灾,救了无数人性命。 所以,耽搁白岫的那件事,就是给她沈韶春下蛊么? 沈韶春往后一听,还真是。 连她想逃跑被方画桡逮到机会掳走这事儿,苏玉舟都一清二楚。 “所以,这件事儿往根上寻,救了大泽宗无数人性命的人,其实是你。只要白岫和赵卿二人皆身死,你的修为才能涨,这才是厄道的归因法。” 苏玉舟说完这最后一句,等待着沈韶春的反应。 “你早就知道?所以我是你故意放出去的饵?” “是你自己想方设法要离开苏园,我可没逼你!” “杪夏说你们魔族有个很特别的习俗,会像螳螂一样吃掉另一半,所以我……”沈韶春时隔一段时间来看,总觉得那句话有点问题。 “这话,该不会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是你自己耳食不化,可怪不着旁人。” “你……”也太阴了,什么都在算计。 沈韶春“腾”地站起身来。 原来她一直就是他钓鱼的饵,从方霓旌到方画桡,到白岫以及后面的雷猫,她不过是他鱼竿上的那条小鱼儿。 甚至是那个令她有些感动的羽毛球拍,都是他借以传送的媒介,沈韶春越想越气。 这气血一上涌,她的脸都开始发烫,她实在觉得此人卑鄙,连一秒钟都不愿再跟这人待下去了。 是以,最后,苏玉舟看着沈韶春气鼓鼓站起来,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他看看人消失的门口,又偏头瞅一眼桌案上搁着的那方叠起的手帕,手指在桌案上一敲,他才起身跟出门去。 第36章 沈韶春是真的气疯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银钱就跑出苏园。 可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待她走出苏园大门一大段距离,她火气稍稍降下去后,她就有点不知所措。 该去哪儿呢? 沈韶春闻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饭菜香,她才惊觉自己出门时是午饭时间。 于是,她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一处食楼填饱肚子。 她气归气,但也没忘记苏玉舟说的。 此地祸事多,她一路都将自己的银钱看得紧紧的,入了食楼也是挑的最边上的包厢,尽量不与旁人多接触。 但她挑的这间包厢,恰恰就给了人可乘之机。 沈韶春没想到,自己光天化日下吃个饭还能遇见贼人。 她在桌边坐了没多久,忽然窗户一响,她回身只看见一个蓝衣的袖口,下一秒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 第86页 捂她口鼻的东西有股异香,沈韶春被人从凳子上拖起来,慌乱间闻了两口,就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是香|艳的床榻上。 之所以说香|艳,是因为这床榻的顶乃至环住的三面,都画着不能描述的图画。 而沈韶春双手被分别高举过头顶,绑在床榻两侧上,就连一只脚也被固定住。 再瞧榻的外侧,亦有大红色的幔帘密密实实地遮住。 这样的环境,这样羞耻的绑法,沈韶春惊恐地想,自己该不会是遇见采|花贼了吧? 不要啊,采|花贼性经验这么丰富,不知道有没有碰到那种生病的人。 要是不小心把病毒传染给她,如今医术不似现代那么发达,治不好陪伴终身,那不是害她一辈子么? 况且,她还未经过人事,怎么能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一个色|魔呢? 她就是给苏玉舟也好啊,至少这是个正经人啊。 沈韶春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 想起苏玉舟,她更难过了。 这整件事情,要不是苏玉舟气她,她怎么会自己一个人不计后果地跑出来呢? 还有她也是,她出门的时候有女使和守卫询问她要不要跟着,是她自己严词厉声地让人不许跟着。 眼下这可咋办,她人丢了都没个人帮忙报个信什么的。 虽然她是个炮灰女配,可是她不过是想吃个饭啊! 沈韶春想着想着,就流出泪来,到后来她是越哭越凶,哭得直抽抽。 因她试了下运转灵力试图为自己解绑,可她发现不知何故她压根就使不出任何灵力,仿佛是被倒空了一般。 “哎哟,我的小美人儿,你怎的哭得如此凄惨。” 随着这有些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沈韶春打了个嗝猛地收住声音,憋回眼泪,望向红色的幔帘。 只见一双白玉纤长若女子的手,缓缓挑开幔帘,露出帘后的一张瓜子脸来。 这张脸十分阴柔,似女子一般画眉点唇上了胭脂,脸上一对桃花眼更是笑得勾人,叫人有点分不出他的性别。 但他突然扯开自己若血的红色纱衣襟口,露出里头有些精壮,但算不得健美的胸口。 沈韶春望着那大片裸露的皮肤,终于确定了这是个令她害怕的男人。 “来,让为夫给你擦擦眼泪。” “为夫”二字,让沈韶春泪意再度汹涌以及胃酸泛滥。 她忍着恶心眨眨眼眨去眼眶里的眼泪,湿着眼瞪着此人。 她看着这有裸露癖的色|魔,说着话一条腿就已跪上榻,一只手撑在的她的身侧,并牵着自己的袖子准备往她脸上招呼。 沈韶春拼命摇头:“……你不要过来啊!” “美娘子,你莫要害怕,为夫只是想帮你拭去泪水整理整理仪容。” 色|魔不顾她的抗拒,愣是替她揩了揩两个眼睛,末了又以手指从额际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划至耳畔他勾起散乱的发丝挑入她耳后。 做完这些,色|魔才收回手掩唇一笑,半垂着眼做出个娇羞的表情。 沈韶春愣愣看着他的表演,浑身发冷。 “今夜是你我二人的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美娘子,不若我们……” 对方手撑在她身侧,欺身靠近,沈韶春紧贴住枕头直直看着他,“不若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对方闻言,停止了动作。 但人仍旧保持着与她上下对望的姿势,他背后披散的发丝受力滑落,轻轻落在她身上。 沈韶春扫一眼那发丝,直觉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尾巴搭在了她身上,她觉得不舒服之时,对方却伸手抓起那撮头发,以发尾扫过她的脸颊。 沈韶春:“……”你莫挨老子。 却听对方上钩了,柔声道:“什么游戏?” “成语接龙怎么样?我赢一次你便替我松一个绑。” “若是输了呢?” “输了……” “输了我便扒掉你身上的一件衣物。” 男子说这话时,眼睛在她上半身流连。 他眼里闪着某种精光,这光滚烫叫人不敢直视,沈韶春小胆儿发颤,但她一咬牙同意了。 左右,她今天不玩游戏或者游戏输了都只有一个命运,何不赌一把? 她想着,只要她能动弹,便能找机会向乾坤袋内的四个大神求救。 约定好所接的字必须一模一样后,二人便开始。 男子盘腿坐在床尾,轻轻甩了下头发,温声道:“由娘子开始。” “一心一意。” “意乱情迷。” 沈韶春:用不用这么点题? “迷途知返。”沈韶春意有所指。 “返老还童。” “童叟无欺。” “欺霜傲雪。”色魔说这句时,眼睛总在她上半身流连。 “雪中送炭。”沈韶春曾经玩成语接龙就栽在过这个成语上,没想到今天给她遇见了。 对方沉思一瞬,果然摇头,“这轮,娘子是胜了。” 对方上前给她松绑了左边的手,可她的乾坤袋挂在右边,眼下若是兴师动众去够袋子怕是会打草惊蛇。 沈韶春闭了闭眼,只能跟人再继续。 “这回由我来开始。” 沈韶春怕对方阴她直接用上一轮结尾的词语开始,正想开口,就听对方脱口而出。 -- 第87页 “雪中送炭。” 沈韶春:“……”你可以更没创意一点吗? 身在人的场子不由自己,不服输不行。 沈韶春认命而绝望地看人带着一脸色情朝她伸出手来。 “要从哪里脱起呢?”对方语带调|戏,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下她的腿,而后是腰,然后手悬空停在她心口位置。 沈韶春抖一下又抖一下,满心厌恶,心也几欲从心房里跳出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上半身要遭殃之时,对方却忽然双手往下,一个迅猛扯了她的腰带。 沈韶春猛地又抖一下,惊恐万分看着对方。 “你知道豹子吗?” 沈韶春不答。 但她曾看过一个关于猎豹的小视频。 就一只豹子成功猎捕了羚羊后,遇见来几两观光游览车,豹子一边警戒一边按住羚羊,在羚羊挣扎着几次试图逃脱后,它也确定了几辆观光游览车没有威胁,便一口咬上那羚羊的脖子,然后衔住失去了挣扎能力的羚羊拖走。 猎豹它会看着猎物惊恐挣扎,但是却绝不会放走它猎下的一只猎物。 “看你的表情应是知道的。” 男子说着将手中牙白腰带凑近鼻端轻嗅,见沈韶春因为他这个动作痛苦地皱了下眉,他身心都在叫嚣着欢愉。 他以两指夹住挂着两个乾坤袋的腰带,往幔帘外一丢,坐回床尾,温言,“夜还长,我们可以,慢慢玩儿。” 沈韶春虽然觉得这男的变态,但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是,她眼睁睁看着被她寄予厚望的乾坤袋被丢出去,心下大喊一声“哦豁”,不能说不绝望。 好在新的一轮成语接龙是从她开始,沈韶春多少寻回些安慰,起码她能将自己彻底解绑。 可她这点心思,怎么会逃得过眼前人的注意,就听这孙子却话锋一转。 “这次我们不玩成语接龙了,我们来玩对对子。” 沈韶春怒瞪对方:“……”你是不是玩不起? 对方捏紧的拳头一用力,沈韶春就听见关节脆响一声跟着一声。 她当即眨眼认怂。 但她是真不擅长对对子。 她平时里那种“巴山楚水凄凉地”对“蜜雪冰城甜蜜蜜”的无厘头对法,八成在此人面前是做不得数的。 沈韶春斟酌一二,摇了摇头。 她这样不顺着人的心思,果然见人挑眉沉脸,似乎是要发脾气。 沈韶春赶紧出声解释,“对对子太费神了,大半夜的对得太精神,等下恐不好睡,咱们不如玩点轻松的?” 喜听人劝的男子想了想点头,答应同她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于是,二人玩起了享誉国际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 一会儿之后,沈韶春脚上的捆绑被松开,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一件白色里衣。 玩游戏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这个男人也不是一般的人。 他跟她和苏玉舟一样,都是修炼之人,而且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脱她衣服,一个响指衣服就飞去了幔帘外头。 不管怎样,最后一局定胜负了。 沈韶春吊着一只手翻身爬起,与床尾男子对面而坐。 “娘子可就只剩最后一件衣服了,若这件衣服脱下,咱们可要抓紧时间,春宵一刻。” 男子口中的“春宵一刻”仿佛是唱出来的,音调变来变去,沈韶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尽管沈韶春心里直打鼓,但她故作镇定和洒脱用手指拨了下鼻头,气势十足,“来吧。” 玩石头剪刀布就好比打架,气势不能输。 但她拨完鼻头将手藏在身后,在喊完这句“石头剪刀布”之后,伸出手来比个剪刀。 而对方比出的,却是个重若千钧的拳头。 沈韶春:“……”有的人活着,但她倒不如死了。 大局已定。 对方朝他明送了个秋波,再以恶心兮兮的表情吹了吹拳头,笑道:“娘子,看来是为夫技高一筹呢!” 沈韶春紧贴着床榻靠背,苦笑。 但她能活动的那只手,却在身后暗暗掐诀。 你特么倒是给点反应啊! 沈韶春掐半天掐了个寂寞,急得想咬舌自尽。 挣扎了一晚上,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真的没有村。 沈韶春眼见噩梦将至,心态一崩手脚并用欲阻挡人近前来。 但她这花拳绣腿终是难抵对方势在必得的猛攻,很快就被人捉住脚踝一把拉躺在榻上。 眼看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舔了下唇,沈韶春不禁泪崩当前,不管不顾地哭喊,“苏玉舟,苏玉舟!” 突然,“轰”地一声,床榻的顶被破开,沈韶春隔着眼底的一层水雾,见到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第37章 沈韶春看着人从天而降,手中黑剑一挥,就将人从榻上劈了下去。 滚落的人带落遮住床榻的幔帘,沈韶春眼随人动,看着人狼狈奔逃出走。 只是,视线落回屋子里,沈韶春却被所见景象骇得瞪大双眼张大嘴。 这是个什么变态? 能把这么多女子捆缚住双手挂在梁上,个个赤|身|裸|体,白|花|花一排,简直像肉店挂着的牲口一般。 这些身体上不乏各种红痕,有的像种的草莓,有的能看出是鞭痕。 -- 第88页 这种种痕迹,无一不显示了这些女子所遭遇的不幸待遇。 沈韶春扫过这些被布塞住嘴,个个“呜呜”叫着,淌着泪望向他们的女子。 实难想象,每一次有新的女子被掳来,她们碍于歹人威胁不敢吱声,却是全程看着听着人遭遇她们曾受过的同等遭遇。 这是这样一种折磨。 沈韶春越想越后怕。 若是苏玉舟再晚来一步,她被人……到时,她是否真有勇气活下去? 边往身上套衣裙,她边垂着眼抑制不住地轻抖落泪。 苏玉舟在面向那群女子还是面向沈韶春之间做出选择。 余光瞟到其已经到了系腰带这一步,他才将身子正正转回来对着沈韶春。 他扫了眼她凌乱的发丝,濡湿的眼睫毛,不由得心上一抽,握剑的手也随之一紧。 他本想时日还长,他二人可先熟悉熟悉环境,不必这么快就开始修炼。但眼下,他已然有了一个修炼的目标了。 心下这样一想,他嘴上却略带着不顺问沈韶春,“以后还敢乱跑吗?” 沈韶春正伤心,听见这句不合时宜的直男发言,当即咬着下嘴唇。 这件事儿确实是她做得不够好,沈韶春老实巴交摇摇头,但心下仍是委屈到不行,是以眼泪流得更凶了。 见她如此反应,苏玉舟紧抿双唇,又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而后又松,然后又紧。 他看了看这光线阴暗的屋子,想挥剑将这里所有东西都劈个稀巴烂,但又恐会吓着她,于是他只能任由心内火烧火燎,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只是出手帮身后那群女子劈下这屋子里所有布帘,令她们裹身遮羞。 沈韶春一个奔走在大都市忙生计的现代人,时常会面临各种崩溃,早已锻炼出一颗只要不死人就还算刚强的心。 加上此时有更惨的女子们与她对比,她们尚且为了求生未顾尊严,压抑痛苦,她又怎么好意思带这个头? 所以,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系好腰带,沈韶春借着拢拢头发抹脸的动作,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这才攥着两手湿意,感激地朝对方一笑。 “还好你找到了我,我们,谢谢。” 她一开这个口,旁边已经遮完羞的女子们,都相继跪下朝苏玉舟谢恩。 苏玉舟有些气不顺地轻吐出“不必”二字,就嘱咐一屋子的女人务必一个拉着一个跟着他一道出去。 动身前,他不禁又回头看一眼沈韶春。 未经过太久的思量,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这地方十分邪门儿,出去要经一个大雾的迷宫,你好好抓住跟紧我。” 她表情有些木木的。 应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又瞧见他的动作听到他说话,她才再次调动自己的五官,努力做出一个笑脸来给他看。 她望着他伸出的手,顿了顿才缓缓伸出手来,但也只是伸手拽了他衣袖上的一点布料。 刚拽住,她又轻轻扯了扯,“那她们呢?” 听到对方终于提及她们,女子们争先恐后的发声。 “公子,姑娘,求你们带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们一刻都不想再待在此处,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我想出去,我要出去,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这鬼地方。” …… 听了一阵女子的吵嚷,苏玉舟拧紧了眉头。 但在察觉到袖子上的又一次征求意见的牵动后,他头也不回道:“随你。” 之后便听她“不用谢,女子就该帮助女子的”话后,又听她同别人转达他先前的嘱咐。 而后,他再度回头,又见她体贴地主动去拉了另一个女子的手。 那模样,仿佛刚才经历那一切不快和痛苦的人并非她本人。 苏玉舟瞅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只觉刺眼,心头也开始发闷。 这闷不知不觉缠绕上他的语声,在他问,“好了没?”时,听在旁人耳朵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好在,他进来时虽同这结界和阵法缠绕了一些时辰,但出去时,他一早留好了生门,一行人出到外面无惊无险。 “出来时,我见迷宫的地上有血,你可是哪里受伤了?”沈韶春在送走那些可怜的女子后,才回身问苏玉舟。 苏玉舟望进她双眼之中,“那些并非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便是那贼人的,沈韶春放下心来,又冲人扯出一个笑容。 “若不想笑,便可不笑。”苏玉舟看一眼这个强挤出来的笑容,只觉心内又烦又闷。 沈韶春愣了愣,捏了下拳头,仍是笑,“我没事的,好在我机智,拖延时间等到你来。” 苏玉舟看一眼她发红的眼眶,也不再多说,自己先抬脚领着人往苏园走。 好安静。 没点几盏灯的街上,行人稀少,且都步履匆匆。 只他二人这样缓步而行,不乏那好奇之人偏头打量,只觉这二人像极了一对儿闹了别扭的小鸳鸯。 走着走着,遇见一醉酒的行人,沈韶春心不在焉,差点被人撞上,好在苏玉舟一把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对于他的触碰,沈韶春反应很大。 她几乎是立即弹开,与他保持四五步的距离。 苏玉舟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掌,垂下后才拧眉,“好好走路,前头有个酒楼,这段路时常会有酒醉之人行走。” -- 第89页 沈韶春有些别扭。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反应,应该是PTSD。 她捏了捏腿侧的衣裙,有些木木地应了声“哦。”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遂抬头有些疑心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自己也是首次入内?” 苏玉舟冲她挑眉。 见她愿意搭话,他便耐着性子提醒她,“我以为,我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进来才发现自己从前是来过这儿的。先前入园时同鸿爷爷有说起过这个。” 经他提醒,沈韶春也回忆起来。 她讷讷地点头,之后又陷入沉默。 两人静默往前行,路过一个店家正在关铺子的糖果店。 苏玉舟脑海中响起小时候他爹跟他出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你娘生气了,我得买点桂花酥糖回去哄哄她。” 于是,苏玉舟在沈韶春前头停下脚步,回头,“我突然想吃糖。” 沈韶春愣愣看他。 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便朝周边铺子看了看,以眼神示意她左手边的铺子,“正好有,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等你。” 苏玉舟很是理所当然,“可我出来得急,没带钱。” 沈韶春叹气,掏出钱袋来递给他,但他却不接,而是扯着她的袖子拉着她一道前行。 上门的生意岂有往外赶的,店家见人来,赶紧开了门相迎。 “公子和夫人要点什么糖?” 苏玉舟闻着这股子浓郁的甜腻味,扫了一眼这一片装满了各种糖果的格子桌,他屏了屏息后回身唤人,“沈韶春。” 沈韶春无意识地抠着钱袋上的红色花纹,听见声音,慢了半拍才应,“嗯?” “没有见到我想要的桂花酥糖,我也不知要买什么,你会吃,不如,你来选?” 沈韶春无力叹气,没有想要的就不买好了,干嘛非得要买? 但她没说,只是板着脸应声上前帮忙挑。 “你是想吃糖多一点还是酥?” “随便。” “花生吃吗?” “随你。” 沈韶春:“……”所以,到底是谁想吃? 老板见生意似乎要黄了,赶紧适时吹一句彩虹屁,“公子这样迁就夫人,您二人的感情可真好。” 沈韶春冲人尴尬一笑,她未敢扭头看某人的表情。 倒是那店家却瞧见了,两人面上都是尴尬,竟没有一人敢应这话,店家不免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 没有桂花酥糖,但是有桂花酥,也有花生糖。 沈韶春便选了这两样她看起来也有些胃口的东西,劳人装了两袋,牵开手里的钱袋子付钱走人。 他二人走出店门不久,就听身后传来话声。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公子瞧着人模人样的,怎的出门买东西还是女子付钱。” “不止啊,方才我夸了一句他二人感情好,竟没有一人敢应,八成真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觉得应该那女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夫人,这男子只是她养的男宠也说不定。” “也是,不然怎么大半夜的才出来逛,多半是偷情的。” 沈韶春和苏玉舟:“……”您二位的想象力,可不可以栓个绳儿哎,能不能不要这么丰富? 她倒是不太生气,可旁边这位“男宠”那是面色铁青。 为了防止自己的“男宠”暴走惹事,沈韶春赶紧扯了人的袖子大声喊,“走了,相公,公公婆婆还等着我们买糖回去孝敬呢。” 苏玉舟愣了愣,任由人牵着自己,乖乖地拎着两袋糖跟着走了。 他们身后的某条黑巷之中,一个人影倒下。 苏玉舟耳朵轻动,就听身后有个声音阴狠道,“毁我爱巢,夺我美人,你不让我好死,我也不让你好托生。这小娘子,我还非弄到手不可了。” 苏玉舟瞥了眼身后,视线一转,他又看向自己身前。 此时走在他前头的沈韶春,步子已经逐渐轻松下来,他抿了抿唇,压下那股动手的冲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跟着人回家。 归家后,苏玉舟跟着沈韶春进她那间屋子,在沈韶春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将那两袋东西搁在沈韶春桌上。 她还没问他作甚,他倒是先回答了她,“不是说公公婆婆等着我们孝敬?” 沈韶春脸颊一烫:“……”不过是句解围的话,您这脑子怎么可能听不懂。 但两个人在屋子里对望比了阵谁脸皮厚,最终沈韶春败了,她咬破手指滴进乾坤袋内,魂体遁了。 就在沈韶春进入魂体模式之后,她没瞧见她身后的苏玉舟耳朵发红,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沈韶春魂体加入魂体大会后,小仙女儿听闻有糖酥吃,在其余三人表现出兴趣缺缺之后,果断上了沈韶春的身。 沈韶春有意躲避苏玉舟,她找苏云章教了自己屏蔽外界的法子。 哪知苏云章这般热心肠,在教了她一个法术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指点她些别的。 待小仙女儿终于回来后,沈韶春才很是疲倦地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但瞧见自己大变样的屋子,沈韶春:“……” 只见屋中原先横着放的床榻,此时并排竖着放下了两张榻。 再一瞧一边的桌案,案边的胡椅上还多出个闲闲喝茶的人。 顾及到魂蘑里的四个大佬。 -- 第90页 沈韶春想着他们只能在当下所处的屋子里待着,便将自己身上的乾坤袋解下搁在案上,转而拉起胡椅上的人,扯了就往旁边的屋子去。 “两张榻搁我屋里是怎么回事儿?” “那不是你自己指挥人搬的?” “方才那不是我,是你阿娘。” “那你问我?” 沈韶春:“……”我|日……子过得还不错。 大半夜的,刚指挥人来搬了床榻,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又要叫人回来给人再搬回去。 想到自己若真这样做,指不定背都要被人骂驼了不可。 沈韶春看一眼朝她挑眉的苏玉舟,便烦躁地挠了两把后脑勺上的头皮,认命回屋去。 “搬不搬的,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又不喜欢我,为何要跟我表现亲近?” 抹脸时,沈韶春不由得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她怕自己自作多情,便就此打住。 一通收拾,趁人还在隔壁房间洗漱,沈韶春赶紧掀了被子躺上榻。 她是背对着房门的。 人没回来之前,她是大睁着眼睛,盯着床榻木架的一处愣神,时不时又回头看两眼。 等到听见动静,她只觉外头那人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头皮上,带着电流滋滋地响。 直到听见“吱”一声关门声响,沈韶春赶紧用力闭上眼。 人一步步朝榻边走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坎上,沈韶春尖着耳朵听人脱鞋,撩被上榻,然后就没了动静。 沈韶春虚了虚眼。 周遭一片漆黑,她才发现灯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灭了。 她抠了抠被面,慢慢调转身子躺平,这才压着气息呼出口有些长的气来。 “还没睡着?” 对面榻上的人一出声,沈韶春立即收住气息尾音,手也攥紧了被子,稍稍屏息。 “苏玉舟,你教我本领吧,我不想再做包子了。” 她若再这么傻乎乎的下去,保不准哪天就被人连包子皮带馅儿都吃干抹净。 “我得学会自保,不想再做个累赘,只会给你添麻烦。” 采|花贼的这次经历,让她知道,光想靠别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那乾坤袋里的四位大佬虽然有能力救她,可她却不一定时时有机会换出对方来。 所以,她不能总想着靠苏家人,靠苏玉舟,她得靠自己。 苏玉舟瞪着黑暗中的头顶,“我教你,你不怕我逼你动手杀人?” 沈韶春默了默,一攥被子才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前有邹世海,旧物回收铺老板,后有方霓旌、方画桡和白岫以及采|花贼,世道先杀她,她不过决定还个手。 只是…… “这事儿可以循序渐进,比如先从什么小害虫之类的杀起吗?” 比如游戏里的新手村出去,开杀的都是郊外害人的小害虫什么的。 苏玉舟咧嘴。 真正的修者之心,终于觉醒了么? 第38章 夜深了,四下何其安静。 苏玉舟入定半天才终于在几声轻叹之后,听见对面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此时才放心地偏头看向对面。 修炼到一定境界,夜视能力都很好,他便不难瞧见对面榻上人有些孩子气的睡姿。 只见其侧卧而眠,右手成掌压在头下托住脸颊,左手则搭在前者的胳膊肘处。 而靠近床尾处的榻沿上,搭着她的钻出被褥的左脚。 苏玉舟定定瞧着那只脚。 这脚很瘦,能瞧见脚背皮下骨头形成的沟壑,沟壑前端连着的脚趾也是短短小小圆溜溜的,瞧着有两分可爱。 可视线移至脚踝处,苏玉舟却当即抿了抿唇,心口也开始发闷。 她脚踝处的红痕比她手腕上的颜色要深上一些,红痕也多出一些,有捆缚过的,也有人大力握住弄出来的。 苏玉舟不由得回想起他破了结界掉入榻上时所见的情形。 那畜生当时就捉了她一双踢腾的脚的脚踝,欲迫她行事。 这深深的红痕该是那时弄出的。 苏玉舟只觉这红痕分外刺眼。 于是他轻掀被褥下榻,悄无声息到她榻前。 盯着她的睡颜瞧了两眼,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他才施动术法替她一一消除腕上和踝上的红痕。 做完这些,他便将这只裸露在外的小脚塞回被中,跟着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榻上闭眼入眠。 对此并无所觉的沈韶春,在梦里泥了一夜。 梦里起了一片红色大雾,混混沌沌。 隐约有急促的心跳声,有女子的哭声,还有阴柔男子的恐怖笑声,声声自称“为夫”,唤着“娘子”“美人儿”。 最后幔帘挑动,梦中景象终于清晰了,却是在那间屋子,那红衣男子袒|胸|露|乳抓了她一双脚踝要生扑与她。 “不要!” 沈韶春猛地大叫一声,终是瞪着一双眼睛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苏园的屋子里,她榻的对面还有一张榻,只是这榻上枕被都收拾安放妥帖,不见那个用榻之人。 “小夫人,您没事儿吧?” 想是听见她的叫声,打外头来了个娃娃脸的小女侍,沈韶春冲人摇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 第91页 “我睡了这么久,你们也不叫叫我。” “小公子说您昨夜折腾累着了,不让叫。” 沈韶春:“……”这他|妈是什么虎狼之词? 沈韶春忽略掉小女侍脸上挂出的一抹极暧|昧的笑容,她剜一眼对面的榻才掀了被子起身。 简单用过膳,沈韶春思及昨夜自己下的决心,未多休息,她便在榻上打坐练起来。 修炼就好比是学习,得靠自觉。 在苏玉舟没给她制定计划之前,沈韶春自己先给自己做了个规划。 一天打坐四个时辰,挥拍练习两万次,试着融会贯通四个大佬交给的功法。 沈韶春正在中苑阁楼前的大平台上连着,察觉身后有东西朝她飞来,沈韶春一个转体挥着拍子打上去。 那颗灵力化成的小球顿时被她拍飞,见到来人,她抬手从袖中甩出一根红绸。 那红绸周身被灵力缠绕,像条蛇缠上来人的一条胳膊。 她扯着这条胳膊,将自己甩飞出去,绕着人打了个转,将人胳膊连着人上半身捆缚住。 “把人捆了再打,这是凡人的思维,修士可不是木头。” 苏玉舟说着,轻松一挣,瞬间红绸便化作细碎片,雪花似的漫天飞落。 而沈韶春,自己借的这股力消陨,她身子一个不稳,落下之时,单手在莲池中的小径一撑。 没撑住。 手上的一截红绸在石径上打滑,一个不得力,她便掉落莲池之中,喝了两口水。 沈韶春抹一把脸,握拳捶水。 总有一天,她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的,即便不能抵过他,起码也要拉他一起下水。 拳头一松,她忽然有些震骇,她是怎么有胆儿生出这个念头的? 她从前可是个包子。 她小时候婶婶掐她,冲她喊,“你去跟你|妈说啊,你看我怕不怕”她到大了也没敢让她父母知道。 她的上一份工作,好不容易跑下来的事务申请书,到了最后一环,被相关的隔壁部门一个最小的主管“滋啦”一声撕成两半儿,她也只敢偷偷哭不敢吭声。 如今内心却似有把火在烧。 孬种入不了修|真一途。 苏玉舟隔着一池清荷,与一脸倔强的她相望。 他心中欣慰,自己从外界到镜中,多次将她置身麻烦之中,逼她觉醒,终于有了点效用。 果然这个极易扭曲人心的小世界于她有益,能更快激发出因为被废修为而深埋她心底的勇者火种。 真正的试炼,看来可以开始了。 “赶紧起来,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动点真格的。” 两人去的是距离他们所在的帛屿城七十多里外的蓬崂山。 他们此去的目的,是杀肆虐有些日子的诛人蜂。 在被苏玉舟喂下一颗护体丹后,沈韶春轻笑,蜂而已,她在战术上先藐视了敌人。 可当两人下了飞船落到有诛人蜂出没的山腰上之时,沈韶春不禁退后半步。 眼前个头若一只可以宰杀吃肉的鸡那么大,亮眼睛若探照灯,永动机一般拼命扇动翅膀,嗡嗡如雷鸣的东西,特么的是蜂? 一只就已经足以令她头皮发麻了,关键还成群结队上窜下舞地飞着,速度又快瞅着又凶狠。 沈韶春心内的小人儿当即摆手:不约不约! “怎么,怕了?” “您对小虫子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就是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小的虫子,别废话了,赶紧杀吧,否则错过晚饭时间,可没人给你留饭。” 这人说完就一脚将她踢进了诛人蜂的蜂群里。 沈韶春:“……”您有大病! 她下意识就是跑,而且是往安全的苏玉舟的身边跑。 但苏玉舟早早看破她心思,一个腾身跃起,跳上了附近最高最粗壮的那棵树的树杈上。 为了不分走诛人蜂的注意力,其还十分“好心”在自己周身设置了结界,同时又在她和蜂群周围设置了屏障。 “我是怕诛人蜂跑出去了,不够你杀。且这留影障记录下你杀蜂群的影像,回去你还能研究研究自己的不足。” 沈韶春边抱头鼠窜边咬紧了腮帮子。 这人狠起来是真狠,不仅逼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面对疾蜂,还要录像留下痕迹。 心头虽恨恨,但沈韶春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连续被诛人蜂蛰了不知多少下后,她终于摸清这蜂蜇人,对暴露在外的皮肤越是蜇得很。 打坐一心二用的苏玉舟,没听见太大的跑动声了,不由睁开一只眼查看。 就见沈韶春正祭出自己袖中的红绸,一边又躲着蜂蜇一边将已经被蜇成猪头的脑袋整个包住。 他动了动唇,又闭上眼。 沈韶春包住头的这个举动,不仅仅是为了抵挡蜂群对自己脑袋的攻击。 这更是她为了让自己事后看录像不看脸能好受些想的办法,她称其为眼不见为净。 一手拍子一手扇刀,沈韶春左右开工,视线在红绸的作用下一片血红,她在这血红的刺激下,很勇地奔向嗡嗡声最大的地方。 时听砰砰重物落地声,时听叮叮利器相撞的脆响,沈韶春边被蜇边疯杀一通。 可使蛮力终究是会累的,在苏玉舟的好心提点下,她开始不怎么得要领的使用灵力,灌注在法器上。 -- 第92页 事实证明,大量的练习对迅速掌握一项技能是最有效的办法。 沈韶春在稍有些熟练使用灵力之后,又以拍子配苏玉舟老祖宗教的冻术,扇刀配的是小仙女儿教的柔波术。 两者皆是给地方减速的法术,这给沈韶春增加了灭杀对方的可能性,也让她在更少被蜇的同时能有喘息之机。 不过,这两个术法她用得不太好,反应跟不上,时不时打出去一招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带上。 这纯属于是脑子明白了,但手没学会的情况。 沈韶春偶尔会很懊恼上火,火气一冲,她就有点乱来,招数使得乱七八糟。 这一乱,就不免又要挨不少蜇。 她这一杀就杀到了天擦黑。 一拍拍死最后围场里的最后一只乱窜遛她的蜂,沈韶春也精疲力尽地瘫在了地上。 周围都是诛人蜂的尸体,她此时也顾不上理这么许多,两眼就瞪着灰黑色的天空大喊,“苏玉舟,我杀完了,你瞧见没有,我不是个没用的包子了。” 苏玉舟大手一挥撤了屏障,并将方才留下的影像珠保存好。 移形换步三两步便到她跟前,盯着她捆成个粽子一样的头,和她瘫在地上肿成包子一样的双手。 “不错,一共一千六百零六只,明天继续。” 沈韶春的心境变化了许多,仿佛是刚打某个手游的第一天,被人带着3V3乃至5V5最后排位,人约她说明日再战,她也没在怕的。 体力耗得没剩多少了,沈韶春被苏玉舟打地上拉起来,乘上飞船离去。 他二人走后,有另一拨人行到他们方才杀蜂的地方。 看着一地诛人蜂尸首,那拨人高兴坏了,“这下几个村子中了毒的乡亲都有救了。” 接连几日,这拨人都在这时候来捡诛人蜂的尸首回去入药解毒。 终于这日有人看着飞船离去的方向,一边抖开布袋一边装蜂,“方才离去的那二人,日日替咱们杀死这么多诛人蜂,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神仙倒未必,我约摸瞧着那船上写着个‘苏’字,应该是苏家的修士。” “那今年的祭神节,咱们的香火就烧给苏家吧!” “我没意见。” “我也同意。” “都同意。” 第39章 “你这里,若是使出……” 每日累个半死,回来沐浴用完膳,桌子一撤苏玉舟就雷打不动地在桌子上方一抹,抹出块电视机大小的留影障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她的不是。 沈韶春一边看自己被蜇得到处是伤的惨相,一边还要记笔记。 记完笔记,她还得跟他掰手腕。 倒不是为了比谁的力气大,而是感受他的引领,在体内运行灵力催发出焰火罡。 这焰火罡是修士灵力外显的保护甲,是保护修士本身以及灵力不漏的重要之物。 每一个选择踏上修真一途的修士都会有,不过是强弱之分。 可是沈韶春,她是没有。 她被尽废过修为,灵田受损,浇熄了她的勇者火种,没有火种便烧不起灵火,没有灵火就催发不出焰火罡。 不管杀多少歹人,收入多少修为,她最终也会漏出去一大部分。 她欲修炼,欲破除这种限制,便得先点焰火罡。 而借助外力引火种烧起来,进而点燃焰火罡的成功几率并不大,百人里头有一个,那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将自然流转于四肢百骸的灵力聚于手掌,劲力与呼吸相合,若潮汐涨退自然澎湃,将我的焰火罡视作火折,纳入这片灵气海洋,寻到藏在海洋某处的火种。” “你多试几次,只要当下灵气充盈,便可试着催发焰火罡。” 焰火罡能不能成功催发,沈韶春也是有感觉的。 神识之下,她能看到自己身上点起的火焰,由手掌开始,一上一下两条游走。 只要这两条能连接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回路,便算是成功了。 但她连着几日都连不通,要么一条停在肩上一条停在腋下,要么一条卡在腰间一条卡在手指上,就总是差一点。 就似下载东西时网速不好,半天卡着,死活不动,看得人焦躁不已,想干脆砸了电脑或者删除文件不下载。 连着失败数次,沈韶春只觉自己灵田刺痛,她不由松开苏玉舟的手,趴倒在桌上。 头枕着的那条胳膊往头上一弯,她伸长了手指去够发丝。 “还是不行是不是因为灵气不够?” 这几日虽说修为有明显增长,但是她感觉这点灵气更像山间小溪,距离苏玉舟说的‘澎湃如潮汐’还差得远。 “那便再等等,”等那个更大的机缘,苏玉舟寻思某件事,起身回到榻上盘腿坐下,“这事儿也急不来。” 他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说到急,沈韶春摆弄着桌上的杯子看向他,“我有个问题,你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为何不一早开始教我?” “我从来只会在与我有关的人身上花心思。”因为打坐,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越发透出点不在意。 沈韶春不免生出几分幽怨,“言外之意,从前也不确定是不是对自己有用呗?” 特别是对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就更加幽怨了,白眼一翻后脑勺,“那现在怎么就确定了呢?” -- 第93页 苏玉舟:“事急从权,死马当活马医。” 沈韶春手撑桌面直起上半身朝他飞出两柄眼刀:你才是死马,不对,你才是马。 沈韶春是个容易被人激得发奋图强的人,见苏玉舟打坐,她也收拾收拾心情回到自己榻上。 自己立下的flag,即便是累到哭也要完成。 四个时辰的打坐,她是说到做到,反正这于她也无害,比睡觉更能让她灵台清明。 她还一度闯入过一片虚空之境,据苏玉舟言,她短暂所见,应是自己的识海。 识海也是可以建设的,想修房子修房子,想弄花园弄花园,就像建一片属于自己的乐土一样,这是苏玉舟说的。 沈韶春自打听了这个之后,便生出无比的期待。 这也是除了不再忍受别人肆意的欺辱外,另一个支撑着她修炼的理由。 诛人蜂之祸已经平了,为了下一个试炼地,苏玉舟一早便出了门。 沈韶春在家中上蹿下跳地练各种招式,她歇下喝口水的当儿,采月打外边回来,给她带了个新消息。 “据说前两日小巷子发现的那个死尸,被人认出来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夫公子。” 听到“采|花贼”三个字,沈韶春身上便是一僵。 “这夫公子真是作孽啊,据说先前被他掳去的几个女子被救回后,受不了旁人指点和家里人的嫌弃,是自尽的自尽,没自尽的也陆续又遭了毒手。听人说死时,身上,未着一丝。” 沈韶春“啪”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这畜生,还好,总算是死了。 待苏玉舟回来,伺候的都下去了,沈韶春谨慎打量一眼四下才问道,“那贼子真死了?怎么死的?你干的?” 苏玉舟看着她手里的碎杯片摇头,“这不过是那人玩的一出金蝉脱壳。” “夺舍?”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沈韶春这才丢了杯子碎屑,赶紧拍了拍手。 苏玉舟收回视线,点头。 “那眼下,我在明敌在暗,那贼子既没放过旁的女子,想必对我这个毁他贼巢的因,更加恨得牙痒痒,我们不如设一计引他出来,我来做饵。” 苏玉舟挑眉一笑,“你不排斥做饵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韶春剜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我讲道理,一声不吭让人没个准备的,我自然是不肯。” 再说以前不是没本事么? “这次倒不用你做饵,已经有饵了。” “诶?” “饵已经抛出去了,只等鱼上钩,你要不要去看一场作茧自缚的好戏?” “去,当然要去。”这畜生她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亲手逮住他将他就地正法了。 两人一说好,便出了门。 沈韶春立在隐匿了身形的飞船之上,看着前边的路直直通往城外,很快他们便见到了三辆奔跑在路上的马车。 为了不被人察觉他们的行踪,飞船飞得很高,故而,沈韶春也瞧不出来底下玩具车一样的马车上坐着谁。 只是从那马车的规格,还有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上所驮的行李来看,车上的人,身份不说多么高贵,至少不低。 身份不低,还跟她有点仇的,沈韶春稍微动了下脑子就猜到是谁,只是,她有点不敢相信。 车行至一处,马车夫突然急拽缰绳,拽停了马车。 与此同时,飞船上,苏玉舟搁在桌上的传声石里传出苏放的怒斥,“怎么回事儿?” 沈韶春耷拉着肩膀,为这没甚悬念之事叹了口气。 一阵悠闲“哒哒哒”的马蹄声之后,响起一个有些憨的男子声音,“苏放,苏桐月,怎么,这就想走了?” “你是?” “声音不同,猜还猜不出来么?” “夫……唔。”苏桐月的声音满是惊慌。 沈韶春揉了揉额角,回身进船舱,“苏桐月一直都不想走,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天离开?” 苏玉舟摆弄着手里的传声石,“是我逼他们今天离开的。” “嗯?” 沈韶春偏头,有什么内幕是她不知道的? 就听传声石中又传出苏放的声音,“我已经将消息透露给阁下了,至于没成,那是阁下的事,按照约定,阁下可得放过我家月儿。” 沈韶春手指在桌上打圈,透露消息?什么消息? “苏管事,你是不提这个还好,你一提这个,我这心头火就直蹿,我那爱巢可就是毁在你给我指的这个女子身上,眼下我苦于无人替我灭火,可不得寻你家宝贝孙女儿帮帮忙?” “你这言而无信的贼子!” “苏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底下这是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 沈韶春停下画圈,改点一点桌面引起对面人的主意。 “打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下去?” 苏玉舟懒懒的换了个姿势,“等他们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再去不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我们日日待在一起,你又是什么时候去查这些事儿的?” “你少打几声鼾,少踢几次被子也不难发现。” 沈韶春:她这又是何必要问这两个问题呢? 害她的是苏放,那她落入过贼子之手的消息,对方肯定也不会放过,必会放人出去嚼舌根败她名声。 -- 第94页 可她没有听见一丁点闲言碎语,这八成跟苏玉舟有关系。 想必是事情败露,才选择跑路,如此一来就对上苏玉舟口中是他逼这二人离开之说。 沈韶春一通分析,回神时就听苏玉舟轻言一句,“是时候了。” 飞船便直转之下,朝着那三辆马车所在的地上直冲而去。 路过想趁乱逃走的苏桐月,苏玉舟抛出一道法线,将人一卷就扯回来丢在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的苏放和夫公子旁边。 而后,他们也堪堪打船上飞下落地。 那贼子见势不对拔腿就想跑,沈韶春接收到苏玉舟的一个眼神,当下便祭出拍子,朝着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丢。 “哎呀。” 只听一声叫唤,人就趴下了。 沈韶春有多恨此人,就使出了多少力气。加之灵气充盈,即便是寻常招式,也有万钧之力。 不过,拍子回到她手中之后,这人又爬起来继续跑,可是怎么看,他跑得都有些费力,像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这还是那日身形一闪就没了影儿的夫公子么? 沈韶春心下一疑,踩着马背借力一蹬,又在道旁树上再蹬一脚,一边丢拍子打人一边三步五步追上去。 很快,这人就在虚空中一撞,就仰面倒下了。 沈韶春这才明白过来,八成是苏玉舟设置了什么专门压制对方的阵法,难怪这么弱。 不过,好歹是个修士,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束手就擒。 眼见跑不了,这人在她走到跟前后,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回身一脸横肉朝她狞笑。 “美人娘子,你就这么舍不得为夫,对为夫这般穷追不舍?” 沈韶春心头火窜起丈高,她猛一捏拳头,祭出法器,是一手拍子一手扇刀朝人直直打上去。 “烂人烂嘴,我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人真的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通胡搅蛮缠的乱挥乱打。 夫公子很快认识到这点。 但他也莫可奈何,对方力气贼大,此地又有某种威压,压得他速度提不上来,长处本就不是力气的他只能东躲西蹿,十分狼狈。 “有本事,咱们来场公平决斗,为他人设限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韶春心说,他当日对付她也没谈过什么公平,而且自己本来也不是好汉,更没打算做英雄,凭什么要跟他谈公平。 却听身后的苏玉舟替她一句作答,“好,那就来场公平的。” 沈韶春:呃。 片刻之后。 结界打开,压制消失。 夫公子脱去碍事的外衫,祭出两柄月牙似的弯刀,一前一后摆出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人一个闪现,就失了行踪。 沈韶春:阿珂?兰陵王? 方才对方一祭出武器,她就生出这个感觉。 原来他的位置是刺客么? 刺客手短,擅长偷袭,优点是若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速度。 原身从前逃命时速度也挺快,不过在此人面前就小巫见大巫了。 但她从来都不是靠速度,她靠的是蛮力,以及给人降速制造障碍,不巧了前几日这点她练得还算拿得出手。 沈韶春定定站着,举起扇刀在自己周身扇动一遭,这举动在旁人看来莫名奇妙,就是那夫公子也试探性的上前。 眼角只见白光一闪,沈韶春手上的扇刀一转,一阵柔波似的风浪卷着几片叶子在她周身现出形状。 夫公子触及到沈韶春握拍的右臂旁的风浪,这动静传给沈韶春,她身形一侧,一个滑铲铲到人身后,一扇出,飞出数柄影刀,排成一排直奔人的肩颈处。 夫公子一边躲波形风浪一边多飞刃,胳膊不慎被划了一道口子。 不过,沈韶春会的招式不多。 一来二去多来几回,也就被人看破了,少不得身上要连连挨刀子挂彩。 但前几日挨蜂蜇的时候,苏玉舟就发现沈韶春看似娇气,但性子却跟牛有得一拼。 一旦开始做的事情,绝不肯中途放弃,轻易也不会跟人求助。 沈韶春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体力,她也要把人拼死。 前面挨打虽然窝火,可后面的这几次交手,她就发现了,夫公子为自己找的这个身体,大腹便便的,真是很不利于他行动,没多久就开始喘粗气速度接不上了。 而她经前几日不停歇地被蜂蜇,以战锻体,耐力还是被激发出了一些,跟个凡人身躯比起来还是有点优势。 是以,在时间拉长,双方都有负伤的情况下,沈韶春渐渐找回了优势。 她也不使冻术,也不用柔扇术,只稍微用一些灵力,就挥动拍子,对着人就是拍拍拍拍拍拍,跟打羽毛球似的。 拍完左边拍右边,拍完右边拍后脑勺,拍得人左躲右闪,逃不掉的就结结实实挨几下。 两人战到后来,苏玉舟撑着下巴看了阵,实在无聊便在马车顶上打起了坐。 而地上,先前就已被捆缚住的苏放和苏桐月二人,本还担心着自己的处境,现儿也有点担忧不动了。 二人很是疲惫,多数时候垂目瞅着地面,时不时倒也抬头看两眼。 瞄一下再瞄一下,见这一男一女还在打,心说,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呀,腿好麻,地上也很凉的好伐。 -- 第95页 打到最后,沈韶春跃起一拍,直接将夫公子拍进了土里,半截身子卡着出不来。 而沈韶春身上起码也有数十刀伤口,大大小小遍布全身。 打的时候热血沸腾还不觉得,等结束了,沈韶春才觉出疼来,龇牙咧嘴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但苏玉舟一出现在她身边,她当即露出一笑,“苏玉舟,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怎么样?嘶。” 她嘴角被割了一刀,此时说话,扯着了,疼得她抬手就捂。 苏玉舟伸手一挡嫌弃道,“手脏死了,脸不想要了?” 沈韶春不敢张嘴,只弯了眼角冲人笑。 苏玉舟定定瞧着她。 瞧她弯弯的眼睛,破掉的嘴角,满脸的脏污,凌乱的头发和满身的刀口,如此狼狈的模样,整个人却好似都在闪光。 “砰砰砰。” 心口擂动,苏玉舟垂首一观,只见心锁所在之处,闪出了更加明亮的萤光。 他攥了攥拳,抬首朝她心口瞧一眼,那处此时依旧寻常。 自打那次楼梯聊过以后,就再没听她提起过心锁发亮之事,他不由心头一梗。 心锁萤光顿时一灭,他松开拳头沉声道,“如此狼狈,还笑。” 这人,真的好像一台快乐终结机啊。 没好气,沈韶春刮他一眼。 “我一个菜鸡新手上路,难得有做得好的时候,你夸我一下会死啊。” 沈韶春小声嘀咕。 苏玉舟抬手在沈韶春不注意之时,将此三人化成灰烬。 再登船时,他才状似不经意道,“好好记住这第一战的感觉,将来需要鼓励之时再拿出来提醒下自己。” 沈韶春一蹦撑着船沿预备上船,闻听此言手滑了下摔到地下吃了个屁|股墩。 起身拍掉手上泥污,她不由一笑,却又忍不住“切”一声。 要夸不能好好夸,非要这么别扭,她就没见过比他更别扭的人了。 回程,沈韶春也不理人要不要听,执意要同人讲她家亲戚家一个招人疼的小孩儿的趣事。 “有一次家宴,他想喝我带去的一瓶汽,一种甜甜的饮品,他就跑来我跟前问,姨,你要不要跟我分享?这样直球的性子,其实也挺好不是……” 沈韶春话还没结尾,丹田处顿生一股灼烧之感,她猛地捂住肚子。 眼前有一瞬黑尽,再能瞧见亮光之时,她一个支撑不住终是歪倒在窗边的榻上。 第40章 看来这三人手上沾的鲜血着实不少,灵气来势汹汹,冲得沈韶春身体有些兜不住,外伤未愈又添了内伤。 焰火罡她暂时是不用想了,眼下还得先从锻体抓起。 说到锻体,其实她原先就已经开始以战锻体,不过眼下弱又加伤,还得吃药。 要吃的是固体丹。 可惜,走遍了帛屿城中大大小小的灵丹药铺,他们只找到很一般的固体丹,服下疗效甚微。 一问,各家回答都一致。 说是自打百多年前,炼固体丹所需的优质灵草灵药生长的那座摩夫山上,不知何故起了毒瘴。 这毒瘴浸染了灵草灵药,令灵草灵药转了性质,多少都带了毒性,炼出的丹药就成了毒丹,有人因此丧命。 帛屿城内的炼药师们便集体弃了这类丹药。 只偶尔在采别的药时,遇见了炼制固体丹所需的灵草,顺便才会挖一些回来,得闲了才会炼一些。 但品阶都不高,数量也不多。 可现下,沈韶春的身体,还非得优质固体丹不可,否则时间拉长,她的修炼压根没法进行。 本来,沈韶春是打算在苏玉舟入山寻草时,自己留家休养,顺便做做其余的功课。 谁能想到呢,大早上的,苏玉舟刚走,苏放家的和苏鸿家的两位夫人,就齐齐找上门来。 刚一坐下,两人就迫不及待开口。 一人不乏埋怨地说:“小夫人真是贵人事忙,我们连着来了几日都没见着人。” 另一人还算客气道:“一年一度的祭神节将至,一瞧小夫人就是见多识广之人,不知有没有甚好的法子能招徕更多的香火?” 香火这东西,在这个小世界中,起着改变各大家族气运的作用。 香火越旺的一家,引来的灵气就越盛,来年事事也更顺遂。 而选择将香火烧在这家灵庙里的民众,靠着香火的引渡,也能收到更多的灵气,能影响来年各种收成。 沈韶春听了一阵,听出来这其实就是个人和事兴的事儿,跟灵气不灵气怕是压根不沾边。 不过,她也不太确定就是了。 毕竟这个世界是书中所绘,难保不会真的存在些奇妙之事。 沈韶春刚来,没过过什么祭神节,一时有些迷茫,“我初来乍到,还得二位夫人多帮忙才是,不知夫人们有什么主意?” “先前呢,这神车都是我家月儿出面……”苏放家的这不乏哀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鸿家的一声轻咳打断。 沈韶春将二人这番眼神交流看在眼里。 她端起茶碗一吹茶沫笑道:“二位夫人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 苏放家的扯了扯手里的手绢儿,未理苏鸿家的阻拦,“苏家没有小姐,为了这神车的体面,总归还得家中贵女出面,不如……” -- 第96页 沈韶春挑眉,与人对视一眼后,便垂目继续喝茶。 屋中静了一瞬。 沈韶春搁下茶盏,“其余四大家族可是都有未出阁的贵女出面?” 苏鸿家的笑回:“是的,且个个人美,有才又有德。” “一般的人可登不了神车,即便登了难保不会惹人笑话。”苏放家的一边牵自己的手绢儿一边儿道。 言外之意,别想随便找一个女子顶上,轻贱旁人还作践自己。 沈韶春一脸犯难。 她问了些往年祭神节的情况后,才一副深有领会的模样点头,“既如此为难,那便不设神车好了。” 苏鸿家的为难:“这……” 苏放家的十分不客气:“这怎么行?岂不显得我苏家落于人后?” 沈韶春清了清嗓子。 “我们苏家本来就只有两个小公子,苏玉舟和苏玉磐,压根就没有什么正经小姐,此事谁人不知?” “正经小姐”四个字刺痛了苏放家的心。 苏放家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欲发作,一时又想不出好的说辞,苏放家的急得绞着手绢儿,脸上又发了红,直偏头去跟身边人递眼色。 但苏鸿家的压根没瞧她,只满脸堆笑应是。 “既然没有,又何必在子嗣这种事儿上打肿脸充胖子?另寻他法都好过滥竽充数,二位夫人说是也不是?” 苏鸿家的照旧应是。 此人低眉顺目,沈韶春瞧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苏放家的心上则又挨了一刀,此时眼睛都红了。 沈韶春心觉自己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对待了一场,气终于是顺了,她这才转到正事上来。 “您二位刚才也说了,这神车是属于前几年华家的别出心裁,而后来苏、谢、施和曹四家,也不过是不想落人后的效仿,那苏家打破这俗成之事,想必也不是甚大罪过。” “再者,既然华家当年能创新,我们苏家自然也可以,”沈韶春将胳膊搁在桌上,心下已有了个主意,她轻松道,“这事儿就由我来办吧,您二位夫人不必劳心了。” “可……” 沈韶春看向欲言又止的苏放家的。 等半天人也没放出个屁来,她一撑桌子起身。 “若无别的事了,二位夫人且多坐坐吃吃茶,我前几日被诛人蜂蛰了,身子还不太爽利,就不陪您二位了。” “既然小夫人身子不适,那我们便不叨扰了,这就回去了,祭神节之事,我等就拭目以待了。” 沈韶春冲两人灿烂一笑。 二人行出苏园,苏放家的才一把扯住苏鸿家的,“嫂嫂不是说来帮我接月儿回来么?” 苏鸿家的紧了紧眉头,“这小丫头不好对付。” 短短一句话既叫他们要知分寸,又堵了他们再提唤回桐月的路。 “人话都说成那样了,若我们再提,场面不知会多难看。” 苏放家的才不管那么多,“难看就难看,我家的孙女儿,她凭甚做主?” “别忘了,这个家姓什么?” “姓苏怎地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大哥操持着,等他二人隔几百年再来,草都不知窜了多高了。” “别说这种浑话了,”他们岂敢不尽心,两个宝贝孙儿都在人手上,苏鸿家的心里一痛斥道,“人还在,你怕甚,再寻个机会接回来就是了。” “合着这孙女儿不是你亲生的,你是一点不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苏放家的尴尬一顿,转脸儿又嚎起来,“我就这一个孙女儿,我怎么舍得她受这等苦?” “你就知足吧,桐月好说也在你们膝下承欢这么多年了,可怜我和你大哥,夷则和槐序,那么小就被从我们身边带走了,我们还不能问一句人是否安好,你说我们找谁说理去?” 苏放家的一噎,板着脸道:“反正,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回去再想想别的法子。” 二人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登车离去了。 送走了这二人,沈韶春练了一上午的功,午饭后预备睡一会儿,就听外头吵吵嚷嚷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人可多了,各处掌事的夫人们,黑压压地挤了一片,都是来给她问安的。 沈韶春面对七嘴八舌的妇人们,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又是陪着吃茶,又是陪着说祭神节之事。 期间还因为某几个夫人之间不对付,还得帮忙劝着些,讲些以和为贵的大道理。 一日下来,沈韶春感觉自己的社交能量都被榨干了,就是苏玉舟回来,她也只剜他一眼,懒趴趴的趴在桌上不想说话不想动。 苏玉舟被不冷不热的看一眼,很是莫名其妙,“谁惹到你了?” “还能有谁?就你们家的这一大帮女人,那真是,绝了。” 明里暗里让她不要年纪轻就乱来,还各种阴阳怪气儿叫她不要坏了苏家的气运,还有人因为这个差点没打起来。 “我跟你说,我要不是顶着苏夫人的头衔,我当真就撂挑子不干了。” 苏玉舟给人倒杯茶,“是,苏夫人受累了。” 沈韶春身子不大活动似的直起来,定定看着他。 苏玉舟:“?” 沈韶春摸摸后颈,“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呢?” “怪吗?” -- 第97页 “不怪吗?” “哪里怪?” “哪里不怪?” 沈韶春接完话,视线一偏,瞧见他耳朵竟然诡异地发红,她不由抿了抿唇。 却听苏玉舟又接一句,“你今天喝桂花茶了?” “你怎么知道?” “你牙缝里有朵桂花。” “诶?!” 沈韶春捂着嘴偏回头用舌头嘬牙花,嘬了一圈当真嘬下颗什么东西。 至于是不是桂花,她不能确定,但出了糗,她双颊和耳朵都不禁烧起来。 闭了闭眼,小小镇定了下,她才偏回头来。 再一瞧对方,正镇定喝茶,耳朵哪里还有什么红色。 难道是她看错了? 夜里,沈韶春将揽下祭神节之事同苏玉舟一提,得了人的支持,她顺便又提一嘴不想再留家受这群夫人的纠缠。 于是,第二日,她便跟着苏玉舟出门去了。 两人直奔摩夫山。 落下山头,沈韶春双脚刚沾地,就有一只黑鸟朝她冲来。 看着那尖利的爪子,沈韶春祭出拍子就朝鸟儿拍去。 见鸟儿被这一拍瞬间变成了两只。 沈韶春:“……”一拍二鸟? 看着被苏玉舟烧成两包粉末的不知名黑鸟,化成两团黑色的毒瘴之气后,又扑了她一脸。 她只觉自己像满吸了几口二手烟,呛得胸口都有些难受。 不禁咳嗽几声,她面上一焦,“这山还真是古怪。” 她声音落地不久,就听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呼,“救命。” 第41章 “救命,二位侠士,救命。” 来的是个穿蓝色布衣的男子,他慌里慌张跑得如有鬼追,抖得背篓里的药草鸡飞狗跳。 苏玉舟登时上前一步。 沈韶春见苏玉舟踏出这一步后,自己自然就成了被他护在身后的人。 这突如其来被保护的感觉,就跟打出喷嚏那一刻的小小舒爽感十分类似。 沈韶春心跳声“咚咚”响,下意识抠了抠身上绿色短打下摆的布料。 好莫名其妙。 从前苏玉舟为了护她还曾搂过她的腰,也没见她生出这些小感觉来。 现在人家碰也没碰她,只不过踏出一步,她就又是心跳,又是抠衣服的,难不成…… 沈韶春将手里的拍子抬起戳了戳额头。 她就隔着拍子的网看向面前身挺背正的男子。 看着他十分有安全感的阔肩,一丝不苟拢起的发丝。 看着他秀气的耳朵,看着他侧过的脸颊好看而不失刚毅的下颌线。 他优秀的眼角眉梢,还有他开开合合的双唇。 这一切都好似伸出了触手,都在勾着她,让她明知道该移开双眼了,却又忍不住跟自己讲再瞧一眼,再多一眼,就一眼。 “沈韶春?” “啊?” 察觉到她反应有些慢,苏玉舟回身一抓,抓起她的手腕一探。 沈韶春垂首,定定看着自己腕上属于他的纤长手指。 他手指的温温的,但她却愣是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好似被烙了一样,持续地在发着热。 直到他的手松开她的腕,离开她的皮肤,她好半天仍觉得还有些余温。 “收束神思,中了这山中毒瘴,容易迷乱。” 他认真叮嘱,定定瞧住她,目光如炬,沈韶春生出两分不自在,仅与他对视一眼,便别开,应道:“知道。” 来求助的男子在眉来眼去的二人之间扫一圈,得了苏玉舟的点头,这才前头带路,带人去救被鸟群困住的同伴。 一路走,沈韶春一路观察这山中花草树木。 这些植物中,哪棵身上有黑气哪棵没问题,他们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只是得靠神识,肉眼不行。 但这又有个问题。 神识在这样的山里放出去久了,满脑子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像个迷雾沼泽,容易乱,也容易累。 于是,神识放出去一段时间之后,就需要收回来休息一下,然后才能再次放出,还相当耗费灵力。 沈韶春顿时想通,难怪苏玉舟在这山里走了一天也没探完整座山。 三人一路走,逐渐走到黑雾弥漫的山腰另一侧。 由那黑雾里头忽地传出某种声音。 像乌鸦,又像是坚硬之物刮窗玻璃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牙齿发软。 沈韶春咬紧腮帮子,调整了下手中拍子的角度,这才留下那寻路的凡人男子,跟着苏玉舟走进黑雾之中。 循着声音,二人很快便来到鸟群所在之处。 沈韶春扫过这一片乌泱泱的鸟儿,估摸了下,几百上千只应该是有的。 而在这乌泱泱的一大片之下,是几个青年男子,他们的打扮就同先前那个来求助的男子,一般无二。 他们个个背着背篓,背篓里也都有草药。 不知他们是采了什么,惊动了这群鸟儿,这些鸟儿一边挠人啄人,还一边抓扯着他们的背篓。 它们的模样瞧着,似乎是想要抢回什么东西。 “你去除鸟,我去鸟群的上面看看,这鸟群出现得蹊跷,我去瞧瞧是不是什么引阵。” 沈韶春点头。 又听苏玉舟闪身离去的同时又丢下一句,“若是觉得现在的鸟群不够练,尽管一鸟分二鸟。” -- 第98页 沈韶春:“……”谢谢,您赶紧完美的闭嘴吧。 原本被攻击的几个男子未瞧见离开的苏玉舟,见来的是个妙龄女子,还细胳膊细腿儿的,出于好心就赶紧劝,“姑娘,你不该跑进来的,这鸟,一旦缠上,你就摆脱不了了。” 看着几人脸上手背上被挠出的深深血痕,沈韶春以红绸蒙住口鼻,赶紧左手扇右手拍,飞身上前。 “姑娘!” “嗐,你当真不该进来。” 只听两个男子惊呼,略带责备的叹息,沈韶春一扇飞出几柄影刃后才道,“多个人多分力气,多个人多份希望不是么?” 这几个男子瞧着文弱,可行事却相当男人,自主自动将沈韶春围在中间,挡住大半鸟儿的攻击。 人有情,她有义。她朝天上一扔拍子,拍子旋动不止,生出个桶状的光界。 光界将他们与怪鸟们隔绝开来,只剩下头顶这一个三臂宽的口子。 沈韶春便是在几个男子惊诧的视线注视下,蹬着光界壁飞上半空,立在旋动的拍子之上挥动扇子。 她一边以强风扇走怪鸟,一边以影刀直取怪鸟的鸟命。 这招式,是她在苏玉舟出门巡山之时,研究出来的。 这是第一次实践。 转动太久,她有些吃不消,加上鸟儿身死化作黑烟,虽蒙面,但多少还是会吸入一些。 两相一作用,她撑不了太久,便要收起拍子落下地休息一阵。 这一阵,男子们就成了她的人肉盾牌。 待缓过劲儿来,沈韶春如法炮制,继续在上面杀鸟。 而被护在光界内的男子们,也趁机捡了木头削成木头尖刺,待鸟儿靠近光界壁,便刺出去。 被连挠带啄,男子们心头也有恨意,恨意化成一股狠劲儿,又在一个弱女子的刺激下,真是一刺一个准。 如是十数轮之后,鸟儿杀得也差不多了,原本头顶这片暗沉的黑雾,也渐渐散去。 先前去搬救兵的男子,见状也举着手里的木头尖刺,奔上前来一起刺最后的一波鸟。 待鸟全数化烟消失,山林恢复晴好的原貌。 男子们互相拍肩击掌,传达欣喜,互诉担忧,并依次向揭下红绸露出俏丽面容的沈韶春,表达感谢与钦佩。 沈韶春一边应付这几个一门而出的师兄弟们,一边四下搜寻苏玉舟的身影。 可她找遍了,也没找到这人的一片衣角,她不禁生出担忧。 看出她的不安,先前去搬救兵见过苏玉舟的男子,出声道:“这山林之中十分古怪,我们小师弟几日前也是在这林子里丢了的,我们寻了几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跟旁人不一样。” “诶?” “我夫君,也就是先前跟我一起的男子,他命硬得很,一般的妖魔鬼怪可取不走他的命。” “原来不是姑娘,是夫人。” 沈韶春轻轻晃了下脑后的马尾,扯了扯两个嘴角,“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去找人吧。” 六个男子很是自觉地绕在沈韶春的身侧,跟着她一起往山脚的方向绕着圈儿走。 几人走了许久,行到一处竹林跟前儿,沈韶春右眼皮跳了跳。 她由下往上打量一遍竹林,顺道抬手戳了戳还在跳的眼皮。 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随她一道来的,其中两个男子,已率先踏入了竹林之中。 “来呀,走啊,快点啊。” 前面两人回身催促,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沈韶春心觉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才如此疑神疑鬼。 但当她随着男子们踏入竹林之后,身边的人通通消失,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第六感果然没错。 不过,也已经晚了,他们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身后,身后除了竹林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海。 “有人吗?有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韶春试图唤起与她同来的几人的回应,但周遭除了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外,静得可怕。 小心移动双脚在原地转了一圈,沈韶春放眼查看了一遍周边的环境,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而一味站在原地么,也不是个办法,沈韶春决定在这竹林里走一走。 但也不能瞎走,得做个记号先。 于是,沈韶春摸出一把小刀,抬起手准备在身边的一根粗壮的竹子上刻个字。 但这竹子十分古怪,她刚刻一刀,预备刻下一刀时,前面刻的那个痕迹便消失了。 她心里毛毛的,苦于不能滴血在魂蘑上找苏家的四个大佬商量。 前几日,四个大佬的魂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通通入了定,没法给她回应。 沈韶春有些不信邪,于是又再试了几次,不过次次都与先前第一次的情形一样。 她气得踢了那根竹子的根部一脚,抬手又给了竹子的一掌,就这两个动作却惹得竹叶簌簌往下落。 沈韶春很是顺手,用两指夹了一片。 就在刹那之间,周边却突然换了景致。 山林若海浪卷向沙滩一样,将整个竹海覆盖。 就连沈韶春指尖所夹的竹叶,也瞬间化作烟尘飞散在她眼前。 山林重现,沈韶春四下一巡视,却不见原本跟着她一道来的几个男子。 -- 第99页 沈韶春未敢掉以轻心。 忽闻一阵嘶嘶嘶的声音,一听像是从后面发出,朝后一转,仍觉是在当下身体朝向的身后。 沈韶春头皮发麻,她静立原地镇定了下,下一刻双手一攥,她蹬了身前的一棵树,在半空翻转身子。 往下一瞧,果见一个男子立在她放在所立之处的背后。 男子抬首与她对视。 他两只眼睛笑得眯起,眼角鱼尾纹深深,加之他似乎略带宠溺的责备一句,“鬼精啊你。”像个长辈笑着训斥自己家的小娃娃,使得他年纪不大,却愣是透出了几分慈祥来。 “你不简单,竟然能破我的竹海阵。” 男子继那句“鬼精啊你”之后,在沈韶春落地站稳后不无欣赏道。 沈韶春:“??”您这阵很厉害么? 她都并没有设法,阵就破了,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沈韶春定定瞧着他,觉得这人长相不差,就是有点怪,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有些泛绿光。 着实有点不像人。 她莫不是遇着了什么精怪吧? 虽说第一次遇见活的精怪,挡不住她生出激动,不过更多的依然是害怕。 尽管心头海浪翻涌,但她面上仍极力做出淡定自若的神色。 可是任谁在这样的环境下也经受不住一个陌生人,嘴角噙着笑定定瞧老半天。 很快,沈韶春就有些支撑不住。 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她赶紧躬身垂首朝人作个揖。 “前辈,这阵是您设的,想必您也知道同我一道的几个男子的去向了?” 她躬身半天,也无有人应。 沈韶春不由缓缓抬起头来,眼前霍然出现一柄黑剑,正搁在发绿光的男子的肩颈处。 第42章 不大像个人的发绿光男子,轻轻扭头去瞧自己的肩。 瞧罢,他未理这把搁在自己肩上的黑剑,回过头来对着沈韶春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意思。” 随着男子说话,一股异香直直朝沈韶春面上喷来。 那香味若香水,分前调和后调。前调很甜,像某种热带水果,而后调则有些木头的香气。 木头香挺好闻,她没有防备,多嗅了两口,下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了。 先是发出低低的吃吃的笑,而后是嘿嘿嘿的颤笑,最后颤笑止不住,她竟开始不受控制地仰天狂笑。 这癫狂的状态仿佛是吸入了氦气。 “你对她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 二人一人一句之时,沈韶春笑得肚子生疼。 笑着笑着,她内心忽催生出一股狂暴之气,逼得她祭出自己的法器,不管不顾朝着苏玉舟打将上去。 就在苏玉舟收了本命剑,不停躲闪沈韶春的攻击之时,那本被挟持之人,赶紧抓住这大好的时机,遁地而走。 想溜! 苏玉舟分神扫了眼那男子消失的地面,未经太多思索,他利索一掌劈在沈韶春的后脖颈处。 人晕过去后,他立刻将人一把夹在腋下,身形一闪落在一处地面,抬脚就是一跺。 这一跺有千钧之力,踩碎了地面,以横纵交错之势裂开两条大口子。 而那欲遁走之人,被起一株什么草药根似的,被他这一下给弄了出来。 地下没跑脱,还有地上。 男子眼见人杀上来,赶紧又脚底抹油。 人是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打。 沈韶春就是全程这么被人夹着甩来甩去。 她其实人晕过去,但意识却没完全离她而去。 是以,被这么甩来甩去的过程中,她只觉自己被箍住的胃部十分不是,吐意渐浓,就是头脖也差点没分家。 沈韶春心下哀嚎不迭,却又苦于不能直起身来挣脱人的钳制,口吐芬芳好好谢谢人家。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终于是不打了,但是改一人跑一人追了。 沈韶春头一直朝下,虽然不会天旋地转了,但这感觉也没多美妙就是了。 只是,还没等她缓神多久,方才那种被甩来甩去的舒爽感又再度来袭。 这次,她没这么好运,只听脖子“咔”的一声,她咒骂一声,“你大爷的”,跟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反正一醒过来,天都黑了。 而她还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玉榻上,周围没点灯,沈韶春想放出神识探一探周边的环境。 可她才刚刚提气,腹部便生痛,一生痛她就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笑。 吃吃的低笑,嘿嘿的颤笑,而后同先前无甚分别的,开始仰天大笑。 她这一笑,屋里的灯忽然亮了,她才发现自己所处是个不大不小的洞府。 洞府内一应用具俱全也挺讲究,就是石壁上还挂着几幅意境不错的山水图。 在最外一幅山水图旁的山洞门口,在她发笑打量洞府的当儿,进来了那个发绿光的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也松松的挂着,带着一股沐浴后的热气,直直朝她行来。 这样一副欲就寝的模样。 沈韶春心头咯噔一下,边笑边退到玉榻的最里边,就听男子轻呲一声,行至榻前朝她抬起了手。 沈韶春盯着这只手,见这只手的三根手指不断互搓,最后神奇地搓出一点绿色的汁水,抬手就往她眉间一抹。 -- 第100页 就是这一抹,沈韶春当即松了口气,因她的笑声止住了腹部的疼痛之感也渐渐退却。 可面前人的意图,她却不明,观瞧男子的身后,也并没有苏玉舟的踪影。 莫不是,两人对战,苏玉舟败了?人伤了还是,死了? 不会的,苏玉舟是谁呀,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掉。 沈韶春暗暗摇头,但她更多的是害怕,那眼下又是个什么状况? 若是连苏玉舟都打不过,那面前这男子的实力得有多么可怕? “请问,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沈韶春哑着声音问。 男子看不出喜怒,定定瞧了她一阵后才回身走向洞府里的石桌旁。 他是坐下给自己倒茶时才搭理她,“你是说拿剑比着我的那个吗?” 沈韶春点头,见对方没看她,她又应了声,“是。” “死了。”男子回得干脆。 沈韶春只觉一道霹雳劈在自己身上,令她半天都生不出反应来。 苏玉舟死了? 他可是主角,他怎么可能死了,他就没有点主角光环吗? 但沈韶春很快镇定,仰起头勉强扯出个笑容,“阁下编瞎话哄我,也该编个像样的。” “你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么?” 闻言,男子摸摸了手指,像是扯掉了一根指尖上的倒刺才漫不经心道:“尸体就在外头。” 沈韶春身子晃了晃,攥了攥拳头,咽尽口中唾沫她方回,“若真在外头,我这个做妻子的理当替他收尸。” 她未太挣扎便决定下榻。 人才套上鞋靴,她便双掌一撑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 行至与石桌平行之处,身前飞过一道白影,沈韶春顿足偏侧首。 只见她身侧的石壁上,一只白色的茶盏大半身子都嵌入石壁之中。 “我生平最讨厌两件事。”男子打整理手指仪容的大事之中抬起头来。 沈韶春立在原处,小心偏过头来与其对视。 他大概在她真诚的眼神中看到了“愿闻其详”四个字,缓慢地又再道:“一件是看人恩恩爱爱,一件么,是看人生死难离。” 这就冤枉死人了,她跟苏玉舟可跟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她说要看人尸体,纯粹是想确认苏玉舟的生死,怎么到这人的眼里就成了生死难离了? 沈韶春很想跟他认认真真儿地辩上一辩,奈何她还想寻个活命的机会,不好轻易激怒此人。 但这人在她往前试探性踏出一步之后,却怒道:“你若敢再往前踏出一步,我便先杀你,再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沈韶春猛地收回脚,心说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人放了狠话,沈韶春也不敢再轻易造次。 但是人发话叫她去石桌旁,她又有点担心,毕竟上次中不停发笑的毒还是什么的术法,她就是离着这人太近了。 灵机一动,她朝石壁移动步子,做出副要替人将茶盏从墙里抠出来的样子。 可这运气吧从来都不是在她这边的。 沈韶春一手抠茶盏,一手在暗暗聚灵力。 灵力还在从丹田处往上走,她另一只手上就是一动。 吓得她一抖,刚走到心口处的灵力又往下落了落。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茶盏看着嵌得这么深,她没使多少力气竟然就给抠了下来。 男子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除了笑,也不做多的反应。 “你这洞府的石头挺特别哈,请允许我再多看两眼。”没有节骨眼儿,沈韶春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 见人也不说话,她便回身摸了摸洞府石壁,当真做出一副好学宝宝正在研究的样子。 她微微侧着身子,背对着人家,未能瞧见对方因为她这句托词,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之色。 很快,沈韶春便一阵懊恼。 她这炮灰女配的命,还真不是盖的。 她就随意捡了个位置,随便摸了摸拍了拍,那石壁上竟然就弹出了个A4纸宽的石屉来。 好死不死,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那石屉,见到里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个小碗里养着一株五星形的尖叶草。 藏的这么好,怕不是人家的什么秘密。 沈韶春“咔咔”扭动脖子,回看石桌边的男子。 男子的脸子已然拉得老长,如此明显的不高兴,甚至,人还表演了一个徒手碎杯给她看,看来是真将人惹毛了。 做都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沈韶春眼疾手快,瞬间探手取了那养草的碗,眼角余光瞥见人袭上跟前来,她端着碗朝石壁一砸,像掐住人的脖子一样掐住那棵小草的五星形尖叶正下方的根部。 她这一掐,男子果然不动了,还一副被人扼住咽喉的模样,仰着脖子,虚着眼睛看着她。 沈韶春生出某种猜测。 她轻轻移动那棵小草,用另一只手摆动草头,左偏右偏,然后男子的头也不出她所料地,随着左偏右偏。 呵,她就说他怎么浑身冒绿光,原来本体竟是棵小草。 稍微没这么紧张的沈韶春打趣一句,“你这小草绿油油的,养得还挺好哈。” “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哑着声音问。 沈韶春微微偏头,虽不知道对方这话指的是什么,但她装也要装作自己聪明的样子,回他:“书上看的呗。” -- 第101页 这整个世界都是小说里写的,她这话也不算是蒙人。 “哪本书?是你乾坤袋里的那本《旧爱新欢之彼瞻魔君》么?” 沈韶春:“!!” “你能看懂?” “你瞧不起谁?我虽在这山中,但也识得些字的。” 对方这话显然就没明白沈韶春的意思,但她也没打算跟他多费唇舌,只是在他身上取下自己的乾坤袋,摸出那本小说。 看了眼封面,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书原本是她不认识乱码生僻字,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恢复成了正常可辨认的字体。 她不禁万分欣喜翻开桌上小说的内页。 “你们到底打何处来?这书里的字我竟一个不认识,还有这封面的图样。” 发现内页仍旧是乱码的沈韶春,满心失望,听人说封面,她又翻回来,“封面如何?” “这人要形没形,丑成这样,什么样厚脸皮的画师才好意思动笔画上去。” 沈韶春:“……”Q版人物的可爱,古代人不懂,她一个现代人,不同他一般见识。 “人不可貌相,书本亦是。”沈韶春收了书和乾坤袋,“好不好看的不重要,好用即可。” 这倒是真的。 他不就是因此栽在人手里的么? 只是,他没想到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子,心思这般深沉,居然能佯装中毒晕过去至他功力减弱的入夜时分。 她既能从书中知道他笑草的本体养在石壁中,那么对旁的岂不也了若指掌。 这么一看,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指使人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劳而获,到头来竟是引狼入室,还将另一个人也送羊入虎口。 男子不由得痛啊,悔啊,瞬间不想说话了。 但不想说也要说。 沈韶春折腾了男子几下,后以要撕破草身来威胁男子,“想必我夫君并没有死,说,他去了何处?” “他去了山另一面的瀑布。” 去做什么?沈韶春暗暗疑惑,但她憋着不问,省得露出马脚给男子可乘之机。 连去做什么也没问,看来两人果真是设计好了的。 笑草越发确信,眼前女子不是外表瞧见的这么简单傻气,加之咽喉落入人手,他只好老老实实带路去寻人。 两人行至刚能听到瀑布水流声处,前头就出现几道身影,从行走姿势看有男有女。 见到其中个头最高的男子,沈韶春才终于松了口气,但同时,她又不由得“咦”了一声。 第43章 沈韶春之所以“咦”一声,是发现苏玉舟手中竟然也捏着一棵小花草。 而他身前的女子,同她身前的男子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被人掐住脖子仰着头,在前头带路。 在他和女子的身后,还跟着先前消失在竹林中那几个男子。 她快速一数,不多不少,一行八人,看来那几个采药男子的小师弟也被救了回来。 “恩人,你也没事,太好了。”采药男子中的一个不无欣喜道。 沈韶春冲他点头一笑,而后举着夜明珠径直走向苏玉舟。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 沈韶春与他对视一眼。 有一瞬间,沈韶春觉着他眼中灼灼的光,似乎胜过夜明珠的光亮,将她照亮。 为这突如起来的感觉,她赶紧抿了抿唇,后才半垂着脑袋道:“想你也不会出事,我也没事。” 苏玉舟注视着她些微凌乱的发丝,轻轻跳动的睫毛,手指微曲方回:“嗯,那便下山吧。” “那他们?”闻言,沈韶春抬首指指他们手中捏着的花草。 再对上他视线,一烫,她不禁眼珠流转看向别处。 一眼扫过被苏玉舟捉住的女子,对方剜她一眼,冲她“哼”了一声。 沈韶春轻叹口气,就听苏玉舟道,“收了吧。” 那即将被收的二人,露出百般不情愿的表情。 奈何又挣脱不开钳制,最后苏玉舟身前那女子,化作一溜烟溜进他手里的花草之中。 而沈韶春手中的某棵草,虽不至于溜走,却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她故意笑道:“嗯,成了精的花草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来的?” 笑草闻言,瞬间哀嚎:“原来你压根就不知道我是什么?” 沈韶春冲他嘿嘿一笑。 “想必知道我的本体养在石壁中,也是碰巧。” 沈韶春嗯嗯嗯地笑。 发现自己蠢笨着了人的道,笑草瞬间萎了,一副爱咋滴咋滴的模样,也化作一溜烟儿飞进了那棵草里。 两棵花草被苏玉舟施了禁制后,交由沈韶春收进乾坤袋中。 同那一起被收起的,还有苏玉舟交给她的另一样东西。 “这是九蕊金环,由笑草和笑花共同结成,你一并收好。” 碍着有旁人在,沈韶春默默收了多的没问。 她只是觉得有些荒唐,原来这俩做歹事的人叫笑花和笑草,这名字真是,跟闹着玩儿似的。 两相会晤结束,苏玉舟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祭出一艘飞船。 “二位恩人果真厉害。”几个采药男子登船时赞口不绝。 苏玉舟为人清冷,男子们不敢去围着他,他便得空在一边闭目养神。 -- 第102页 只是未能成功,因旁边一堆人叽叽喳喳在那儿说个不停。 “苏公子十分厉害,先是破了洞府,而后三两下便打得那笑花精遁逃进石壁之中。” 沈韶春:“还好还好。” “我们当时都以为这花精肯定跑了,没想到苏公子在石壁跟前走走看看一阵,上手拍了几拍就弹出个石屉来。” 沈韶春:“嚯,竟是这样。” “这世间奇事真多,我是真没想到花精的本体笑花,就养在石屉之中。” 沈韶春:“我也没想到。” “这事儿若不是我亲眼瞧见,我当真是不信的。” 沈韶春:“是的呢。” …… 沈韶春简短的应答声在这一堆聒噪的男子里,十分突出。 苏玉舟不由睁开一只眼睛,来瞧瞧对窗的一堆人。 有坐有站的几个男子,身形都挺壮实,显得独坐在桌子一边的沈韶春异常娇小。 正得出这点,就见娇小的某人忽地坐正,眼睛直直望向他这处。 她脸上挂着笑。 听人说,“苏公子平日也这般不爱说话吗?”她便手中搓着点衣裳的布料应一声,“是,他话相对我来说是少一些,不过今日忙活了一整日,他应该是累着了。” 同时,视线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流连。 苏玉舟猛地睁开眼,将人的视线捉个正着。 有一瞬,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下一刻,她一双眼睛却若惊慌的小鹿别开,人也再度扭身朝船上的另几个男子。 只是看着人一会儿,他便发现她那个低头看心口的小动作。 苏玉舟嘴角牵动。 他再看她小巧的五官一眼,视线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他也随之咧了咧。 忽觉眼下有光闪动,他垂首。 盯着那闪动瞧了一瞬,他轻笑一声,收了唇角整了整身姿,掐好诀这才又缓缓合上双眼。 侧脸上那道灼热似乎消失了。 沈韶春抠了抠指尖,才试着扭头看向身子的正对面。 发现苏玉舟又入了定,她才慢慢吐出口气。 合上双唇,她不由得低下头再度打量自己心口,方才闪动的萤光此时已经不复见。 这同心锁发亮真的只是因为被她养护的关系? 沈韶春回忆这几次莹亮闪动,似乎都跟她对苏玉舟的感觉起了波动有关系。 莫不是,这个东西的妙用是为了衡量她二人感情深浅,对对方的感情越深,这锁就越亮? 生出这个猜测,沈韶春又不禁否定自己,若只是这样,他犯得着骗她? 苏玉舟此人做什么事情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若是他真骗她,那这锁定然不简单,定是对他有什么效用的。 可,是什么效用呢? 是助益双修么?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她和苏玉舟滚在一起的画面,沈韶春双颊就是一烧。 她猛地皱眉,闭上双眼。 “苏夫人,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注意到她拧眉的男子不由问。 沈韶春睁开眼随口道:“八成是饿了,胃有些难受,不过不碍事的。” 她这就是信口一说,待送了几个男子到家门口,男子们和男子们的家人却纷纷出言挽留。 “时候也不早了,若二位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用个便饭吧,以答谢二位对犬子的救命之恩。” 说话的是那小师弟的父亲。 沈韶春正要拒绝,那小师弟的小妹妹便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臂。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揪揪,模样生得十分可爱,见她不动又奶声奶气的催,“夫人走,夫人去家中用饭。” 这谁顶得住哇。 盛情难却,沈韶春只得偏头去瞧苏玉舟。 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没有不高兴。于是,沈韶春便高高兴兴跟着这一家子人走了。 面前一大桌子菜是几户人家做好凑到一起的,菜式十分家常,但味道都还可以。 饭用一半,有长辈招呼苏玉舟喝酒,连筷子都没怎么动过的苏玉舟,不仅不应,还猛地起身跑出了门去。 走得这样急切,似乎是去追什么东西。 有人随着沈韶春一道追出去瞧过,不过人早就跑得没了影儿了。 还回来么? 沈韶春动了动两个脚,微微翘起脚掌,缓解脚部的不适之感。 好好的一顿饭,在苏玉舟走后,能再吃进去的也没几个。 察觉到她走路姿势的不对,一个大娘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 末了又热心肠地拉着她去里屋查看。 “呀,”待瞧见沈韶春双脚掌上大半磨烂的红肉,大娘惊得手都抖了一抖,“你就一直带着这个伤,怎的也不吱一声?” 沈韶春摸了摸脖子,“方才也没多痛。” “伤这么严重,怎么可能不痛?我方才瞧你家夫君要么垂着眼睛,要么眼睛都没离开过你,没想到他对你这般不上心。” 沈韶春听着大娘的话,顿时陷入沉默。 他们不过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他对她不上心才是正常。 只是,不知为何听人这样说,她心头还是有些闷闷的。 待大娘替她处理了伤口,沈韶春留在屋里发愣休息了阵。 “阿依,我有东西给你。” -- 第103页 “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株蓝玉草么?给你。” “这……这蓝玉草长在峭壁上,你怎么……”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哪儿哪儿都好好的么?” “下次你不可再涉险了,蓝玉草没有也不打紧,可你若是……你叫我和小梦可怎么办?” “好,一切都听娘子的。” 随着“吧唧”一声后,传来一句娇嗔,“呀,小梦在呢,你干什么?” 娇嗔之后,隔壁大娘的儿子和媳妇的交谈声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代替。 沈韶春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脸颊一烧,赶紧闭了一部分听觉。 忽闻外头传来打斗声。 沈韶春迅速套好鞋,微微瘸着脚跑出去。 一出到外头,便见半空一白衣男子双手摸脖子,双脚踢腾挣扎,而苏玉舟则立在地上,手里做了个掐人的姿势。 这是闹哪出啊? 另一个男子又是谁? 她都不必开口问,前头一个大叔回头来瞧见她便迎上来万分焦急道:“夫人救救小沈先生吧。” 沈? 尽管沈韶春揣着疑问,但她也晓得人命关天,赶紧打前头人分开的一个口子出去奔向苏玉舟。 沈韶春直接上手扯住苏玉舟的胳膊,“他翻白眼了,你要掐死他么?” “走。” 人他倒没真掐死,而是祭出飞船将人扔上船,又一把扯了她上船,瞬间便飞离了那处。 船行一阵,沈韶春看了眼地板上已经晕厥的人,又打量一眼一脸寒霜的苏玉舟。 “认识?” 对方不答。 “仇人?” 对方还是不应。 “这是,沈游?” 此时,苏玉舟才半眯了眼睛看她,“你知道沈游?” 他神色带着几分危险,沈韶春赶紧摆手,“刚来此处时,你介绍我的名字那会儿听你提了一嘴。” 这一路,他也就搭理了她这一次。 回到苏园,苏玉舟冷着脸拎了人直奔北苑,也不知抓人去作甚。 沈韶春想跟,不过出了中苑往北走了不久,她脚下实在是痛,又被结界拦在外面。 “苏玉舟,我们谈谈,我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下去了。”沈韶春敲门似的捶了几拳结界。 奈何没有人应,她只好瘸着脚先回中苑休息。 那人当真是沈游吧? 看苏玉舟掐人脖子那冰冻三尺的模样,八成是有什么天大的仇怨? 沐浴完,沈韶春哈欠连天地一边往两个脚掌上涂药,一边在心里琢磨。 涂的这个药碰到磨破的肉,火|辣辣的着实疼,就跟往口腔溃疡上喷西瓜霜粉剂一般的酸爽。 沈韶春两个眼眶一湿,赶紧抬手去扇。 待缓过那阵痛后,她又开始琢磨,她姓沈,沈游也姓沈,两人的沈有没有什么关联? 沈韶春出了阵神的功夫,一道黑影就刮进屋子里来。 她吓了一吓,猛地收起双脚,却不慎在榻上擦了一下,她“嘶嘶”叫唤两声,攥紧了拳头。 苏玉舟拧眉看向她。 却见她若无其事掀了被子盖住双脚。 “你听到我方才的话了吧?我们谈谈?”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想听到问题的答案,不想被骗,也不想被随意搪塞。” “我尽力。” 第44章 “我有两个疑问,不问不快。” 两人盘腿坐在各自的榻上摆出要做一番认真交谈的架势。 “那你问。”苏玉舟说话的尾音接了一声略长的吐气声,似乎有些疲倦。 可他难得松口,沈韶春不想失了这个机会,于是赶紧道:“同心锁的光亮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对面榻上的人这次回话倒没让她等太久,“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只是答了不若不答。 防备心这么重! 沈韶春于黑暗之中刮了对面一眼,而后才道出自己的猜测,“同心锁是不是衡量你我二人感情的一个象征物?” “嗯?”苏玉舟从鼻子里发出个尾音往上的单音节。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 “何以见得?” 对方这话,就是听不到她抛出的砖,绝不肯吐出丁点玉的意思。 既如此,她便给他一块砖,“它会随着感情加深而变得越来越亮,对不对?” 语毕。 房间里静极了。 沈韶春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不是么?” 苏玉舟难得的不再跟她打太极,干脆地答了声,“是。” 面对如此坦荡的苏玉舟,倒是沈韶春语结了。 “你还有个疑问?”对方提醒她。 沈韶春还没从方才那个问题中出来,她继续追问:“等等,还没完,同心锁发亮到了一定程度,我们会如何?我是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要瞒也瞒不住,也没隐瞒的必要了,苏玉舟老实而简短道:“双修,散毒。” “双……”沈韶春再度语结。 为这心机深重的一家子暗暗气了一阵,沈韶春一扬脖子,“把人骗进来宰,你们可真光明磊落。” “你也没问。” 沈韶春被噎了一噎,“你们就这么自信会成功?” “死马当活马医。” -- 第104页 沈韶春凉凉道:“你倒是看得开。” “人终有一死,只是大仇未报,就这么死了,我只怕全家上下皆是个死不瞑目。” “所以,在你的心里,是报仇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你可知苏家的魂蘑是如何来的?” 这个她怎会知道。 “活人坑。” 只听苏玉舟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这是我苏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死法,他们就死在我眼前。” 活埋?沈韶春忆及自己在安息林中所见的无数黑木匣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韶春的记忆中有关于家人死亡的碎片。 她站在沈韶春的视角,也是眼睁睁看着人怎么死的,一刀毙命和拧断脖子。 这都是短暂痛楚的干脆死法,活埋……光是想想这等待死亡的过程都觉得恐怖。 不过,这虽值得同情,但苏家人对她一个孤女的隐瞒欺骗也确是事实。 只是,“你一直隐瞒着我,为何此时又决定跟我说实话了?你可不是一个因为别人一句‘想听实话’就会轻易松口之人。” “我要杀沈游,需要双修散毒。” 以他现在一半修为被压制的状态,恐怕不是沈游的对手,他得赶紧解除压制才行。 “所以,你家人的死,除了跟五大宗门有直接关系,可是还与这个沈游有关?” “不错,沈游是始作俑者,也是活人坑的最大受益者,他修极厄道,引的是死亡之气,活埋产生的死亡之气最为浓纯。” 沈韶春:“……” 活人可以因为修炼需要被设计活埋,好好的修士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种的蛊,就能对旁人举起屠刀。 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沈韶春越觉得这个世界疯狂和危险。 世道如此,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不断变强。 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在这个世界畅行无阻,弱小就只能挨打。 沈韶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有了点融入之感。 她一直就只有一个诉求,那便是活下去。 为了能活下去,她屈服于苏玉舟,后来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变被动为主动抱苏玉舟的大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炮灰得这样彻底,遇上的这条大腿还需要维护。 而为了维护,她还得献身跟人双修。就是不知道这双修能不能修成。 出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自觉,沈韶春主动询问另一只蚂蚱:“你可问出沈游的消息了,留给你的时间还剩多少?” 他说散毒是为了杀沈游,她便不难得出今夜被他捉住的这个小沈师傅,并非真正的沈游这个结论。 捉人回来,他要么是不想人去通风报信,要么是为了拷问出沈游的消息,抑或二者兼具。 “半年。” 这是现在正闭关的沈游的出关时间。 半年,要修炼至魔丹期,还要互帮互助完成攻略对方的任务。 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沈韶春是个行动派,两人达成共识后的当时,她便拉着人制定出一个计划。 七日固体并成功催生出焰火罡,之后每两个月修为增加一个大境界,若是顺利,半年或许能勉强到魔丹。 计划分阶段小目标都设定了,沈韶春用手指弹了弹这张纸,还有些漂浮不确定,“半年真的能行?” “你不瘫着,或许可以。” 沈韶春白他一眼,“你若真想在短时间攻略我,可得改改这爱挖苦讥讽人的毛病。”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你这样下去,可是会没有中意之人的。” 苏玉舟挑了下眉,“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经他这一提,沈韶春这才想起来,“哦,对,我是想问,我同沈游是否同出一脉?” “他乃阳颂沈家人,而你,出自沈家旁了不知道多少支的其中一支,还是不被沈家正主承认的一支。” “如此,那便没甚好顾念的……嗯,你在做什么?” 沈韶春垂头瞧见自己双脚上被缠绕上了两条法线。 “脚不是伤了?” 先前捉了那沈心安之后回来接她,他便闻到她身上有股并不淡的血腥味。方才又瞧见她在往脚上抹药。 这伤被苏玉舟的法线一通疗愈,新的皮肉长出之时,有点窸窸窣窣的瘙痒感,像是被人用羽毛挠了脚心。 沈韶春不觉“咯咯”笑出声。 由双脚上抬眼,她瞧见苏玉舟也正看着她。 两人一对视,不知是不是领了攻略任务的缘故,两人努力迎上对方的视线,后又一阵尴尬地双双别开头去。 互道一声“睡了”之后,两人分别行至自己的榻,都揣着心事,挣扎了一会儿终是都睡去了。 第二日,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山里。 事实证明,得了笑花和笑草两个成精的,亦是一件好事。 二人靠着这两人的指引成功寻到极品的灵药来炼制固体丹。 而沈韶春也借着笑草的引灵阵,不必东奔西跑也能有无数的黑鸟来杀,以成功达到以战淬体的目的。 只是,按照笑花和笑草的说法,他们也不知这些黑鸟具体来自何处,只是碰巧这些鸟能为他们所用罢了。 接连吃了几日固体丹,丹田处的伤很快康复。 -- 第105页 就是焰火罡一直没能催生出来,眼看七日之期就要到了,沈韶春不免有些忧心,不过这忧心也没被在意多久。 只因第七日,正好就是这个小世界的祭神节。 祭神节祭的是一位空降帛屿城的女子。 百多年前,帛屿城正遭受一场大灾难。 眼看毒瘴就要吞噬整个城池,恰逢这女子入城,她教人点一种燃烧时能飘出紫烟的香。 这紫烟闻之沁人心脾,能驱散毒雾保平安。 可好景不长,有一种黑色的怪鸟和马身人面的妖怪来犯,死伤百姓无数。 眼看城灭,长久蜗于帛屿城中一座孤山的女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释放出无数影兵与妖邪激战了十日十夜。 结果虽尽灭了妖邪,但女子身体却大损。 女子回退孤山中第九日终是以身献祭,灵气化作一层保护罩,护着帛屿城与城外方圆千里之境的安全。 因其生前一直待在崆山,献祭也是在崆山,故而得名崆山女君。 城中人皆感念她的恩情,每年在她献祭之日,皆会继续燃那种冒紫烟的香祭奠她。 人说这烟十分神奇。 它汇聚之处,便会下一场灵雨,作物淋之丰收,人淋之,病痛尽除,身体康健,还能延年益寿。 至于这香到底插在五大家谁家的庙宇里,影响谁家的气运,这个得看谁家更愿意为升斗小民着想了。 祭神节当天有个五大家族共同点香的仪式,需天不见亮就乘马车前往崆山女君献祭的崆山,也就是如今的圣山。 原先这仪式都是由苏鸿来完成。 不过今年恰逢苏玉舟和沈韶春的到来,这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苏玉舟的头上。 历来没有女子入祭坛的先例。 为了出门撞机缘催生焰火罡,沈韶春被苏玉舟变成个样貌平平的小男侍,带在身边。 二人在门口遇见了往年代表苏家点香的苏鸿,其一见到他二人便不住打量男子模样的她。 沈韶春站得越发挺直。 就听苏鸿边走边回禀,“下面的庄子已巡查得七七|八八,挂心节日老奴连夜往回赶,总算是赶上了。” 三人一辆马车,沈韶春与车夫坐外头吹着冷风一直到了山跟前儿。 这山着实怪异,一棵树都不长,方圆也全都是光秃秃的石头,甚至连根草都不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像是配合着这句话,沈韶春的右眼开始突突地跳。 车一停,沈韶春跳下侯在一边。 做戏做全,在苏玉舟下车之时,她赶忙上前搀扶。 搀了第一个,后面那个就成了顺便,她正上前,就被苏玉舟一把格开,他取而代之将苏鸿爷爷给搀下马车来。 沈韶春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耸耸肩立在他身后。 这时,又来了四辆马车。 不似他们轻车简从,这四辆车边,可都各自跟着小队护卫。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他们跟前。 车停罢,由里头下来了三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男子。 四位都各自由近侍陪着,朝他们行来。 少不得要互相寒暄。 对于苏家这个总算出现的正主苏玉舟,几人有夸气宇轩昂的,有夸一表人才的,有说后生可畏的,还有夸人若谪仙的。 沈韶春看了看眉头紧蹙的苏玉舟。 她想起自己逢年过节走亲戚,被老妈领着去见七大姑八大姨,被一群人拉着问东问西的恐惧。 对他的反应表示理解,并未多想。 好在,正事要紧,五大家族的主事人互相谦让着往山门走去。 山门乃是在孤山正中凿开的一个大洞,洞口有扇厚重的石门。 开门方式是各家掏出一块玉珏,五块凑一起成个玉球,搁在门上的缺口里,再转动玉球,门便开了。 一行十一人鱼贯而入。 沈韶春和苏玉舟行在最后头。 她打量这山内,只觉其被从中间掏空,顶上还开了个口子,像个上小下大的葫芦一般。 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时有风不知从何吹来,掠过耳畔是阵阵“吱吱吱”“嘶嘶嘶”的怪声。 身上一寒,她不由凑上前紧挨着苏玉舟耳语,“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第45章 这地方不对劲。 苏玉舟自打靠近这山再入了这山洞,就有种熟悉又厌恶之感。 当年苏家葬身的活人坑,祭坛亦是开在一处孤山之内,孤山的周遭亦如此处,寸草不生。 身边的人突然凑上前来问,“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苏玉舟下意识伸出手捉住人的胳膊。 被突然抓住的沈韶春,心觉二人此时是两个大男人,这么拉拉扯扯定然不好看。 于是她挣了挣,不仅力量悬殊没挣开,反而还让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力道。 感觉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沈韶春痛得轻嘶一声。 二人这一来一去,顺利引起了身前人的注意。 人回头来瞧,视线定定落在他二人的一抓一阵的胳膊上,那表情,震惊,惋惜,鄙夷,一言难尽。 反正她此时示人又非真貌,未免引来更多人,沈韶春果断放弃挣扎,忍着痛随突然发神经的某人去。 直到点香之时,某人才放开她的胳膊。 这点香,点的其实是一人高处搁置的火盆。 -- 第106页 五大家族各执一个方向,用火折子点了浸了黑油的火把,以火把的火去引燃火盆里的东西。 火光照亮了山洞,沈韶春才隐隐瞧清了,圈住五个火盆的这块地上,原来竟是一个什么阵法。 阵法莹莹闪动,带着股叫人不大舒服的威压,她和点火的苏玉舟互递个眼神。 为了证实是否只有他们能瞧见,沈韶春特意去询问了其他家族的近侍,得到的回应都是摇头,还叫她莫要胡说。 沈韶春扫视一圈山洞中的大家。 几大家族的主仆包括苏鸿爷爷在内,无一不对这阵中几个灯柱躬身行礼。 他们口中皆念念有词,一边表达着对庇佑的感激之情,一边又对来年气运虔诚行祈。 唯有她和苏玉舟,瞧着这山洞中的阵法,在随着紫烟的缭绕升腾而越发显出粗壮和耀眼的光亮来。 而那股由阵中心生出的威压也越来越强,仿佛无形中是有一只手在推拒着她,要将她弹出山洞中不可。 这分明就有问题,而帛屿城中的这群人对此似乎并无察觉。 沈韶春暗暗运行灵力与那股力道相较劲。 对抗至耳鸣响起之时,沈韶春眼前的场景像切了张背景大多一致,但内容不同的新幻灯片一样,发生了转变。 灯柱还是那些灯柱,仍旧燃着火,却未冒紫烟,而山洞内的石壁颜色也泛着刚凿开时的灰白色。 周围不见其他人,就连能察觉到不对的苏玉舟也不在。 沈韶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立在五个灯柱的中间,她脚下踩的是比灯柱略高出一截的石柱。 石柱平台若十人圆桌大小,平台上被凿刻出了纹路。 这纹路有几分眼熟,沈韶春细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绘制手法与她先前在山洞中所见阵法,如出一辙。 “坐下。” 一个粗噶的男子声音忽然从头顶砸下。 沈韶春想抬头去瞧,但她惊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交叉,身子一矮,她便盘腿坐于了地上。 “结印。” 头顶又传来一声粗噶的命令。 随着这声命令,她的双手在身前快速变换姿势,最后做出个十指弯曲相扣,大拇指相对顶在丹田处的动作。 “散。” 男子粗噶的声音又再响起。 沈韶春只觉,自己的灵力在努力推着自己的神识,正不停地在向外延展。 一直延展一直延展,延展至石壁后,又猛地再弹回来。 弹回来的力道,像无数把寒刀割在她身上,沈韶春闷哼出声。 但两只手,却像和她的丹田生在了一起,她压根分不开。 如是的刀割之痛出现了数回,实在太痛了,沈韶春心觉这样下去不行。 在又一轮刀割之刑过去之后,她开始回想与苏玉舟掰手腕的那无数个夜晚。 她想象着自己的两只手不完全是自己的手,有一只是苏玉舟的。 她不停在脑海里重复苏玉舟念得她耳根都要起茧子的引导之语—— “将自然流转于四肢百骸的灵力聚于手掌,劲力与呼吸相合,若潮汐涨退自然澎湃,将我的焰火罡视作火折,纳入这片灵气海洋,寻到藏在海洋某处的火种。”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般,沈韶春感觉自己被丢入了一片暗黑的深海,四周漆黑一片,耳膜也被水压得生疼。 “不要强行对抗,不要挣扎,不要因恐惧退缩,即便一片黑暗,也试着睁开眼去寻一束光,找到那束光,接受它的指引,不要闭气,不要惊慌,而是将灵力等同呼吸,吞吐自然。” 她死于水,对水有种本能的恐惧。 尽管她努力了,窒息之感仍是很快像套索紧紧勒住她的脖颈。 什么劲力,什么潮汐涨退,自然澎湃,火折海洋火种,她通通管不了了。 她挥动双臂扬起无数水泡,打碎苏玉舟的引导,她开始挣扎,手脚并用的乱刨乱踢。 身上哪儿哪儿都开始生痛,好像要裂开来。 窒息和疼痛交织折磨着她,脑中一白,濒死之际,沈韶春才寻着点畅快感。 以前太想活下去了,整个人都像一张拉满的弓。 等到死亡临近,好像除了难受一些,也并没有这么可怕,至少鼻端再没有前一次死亡时浓浓的泥水臭腥气,没有呛得人疼痛的感觉。 这么一想,沈韶春反倒轻松了。 她终于摊开了手脚放弃抵抗,想着死前再瞧一瞧这个世界,她便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并非暗黑一片。 而是像晴朗的夜空一样的蓝黑色,深邃而广博,她就飘在这片蓝黑之中。 神奇的是,她在这片汪洋之中,既不感觉到恐惧,也不需要闭气,仿佛她就是这汪洋之中的一部分。 自然,熨帖。 四下里十分安静,耳边除了在她抬手之际带起水纹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也没有别的活物,沈韶春试着划动旋转身体,划着划着,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光点。 那光微弱,又正一明一灭不停闪动。 沈韶春缓慢划动身子,终于正对着那个光点,只觉它像极了一只萤火虫。 可这深海之境,怎会有萤火虫? 难不成是潜藏在灵海深处的火种? -- 第107页 沈韶春意识到这点,便朝光点费力划动过去。 近了,她也瞧清了光点的形貌,似一颗小小的金瓜子一样,闪着光在原地不停转动。 沈韶春朝金瓜子伸出一根手指。 手指刚刚接触到这闪光的边缘,这颗金瓜子顿时犹如活了一般。 不仅身形膨大至手掌大小,还在她伸手去捞时调皮绕着她的手飞绕数圈,然后再沿着她的胳膊若飞梭一样划过。 从这条手臂滑动至另一条,从身前非绕至身后,由头顶到脚下。 它的飞动轨迹若一条长长的光尾,随着这上上下下来来去去,在她周身罗织出了一件萤光之裳。 在她被包覆其中之时,金瓜子又缩回了一颗正常瓜子的大小,绕着她的脑袋飞动。 沈韶春抬眼瞧着那一圈圈的光尾,在她即将被绕晕之时,只觉额头有条类似额带的东西箍下来。 沈韶春下意识抬手去摸,指缝间忽地被什么小东西快速擦过。 刹那之间她的头被撞得往后一仰,一股热浪由头部往下,终是波及她的四肢百骸。 太烫了。 沈韶春双手捏拳一用力,耳边顿时响起一声尖啸,若剑出鞘。 与此同时她头顶的发髻一松,发丝散落,无风自飞。 沈韶春不由偏头瞥了眼自己的横飞的头发,只觉自己像被加了个梅超风出场的特效。 再一偏回头来,周遭的环境又起了变化。 略一辨认,她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凿刻有法阵的石柱之上,仍旧保持着双手交扣,大拇指对准丹田的动作。 “散!” 粗噶的怒喝又再打头顶砸下。 沈韶春的双手颤抖着朝自己丹田处猛一使力,她痛哼一声。 就在这时,感受到体内那颗金瓜子的战栗,沈韶春奋力一转,未成功,又一转,喉咙里涌上一口腥甜,她一吞咽,咬紧牙关,在牙齿都欲咬碎之前,她再奋力一转,终于成功将手上下掉了个方向。 那被延展出去的神识随着这一转,效果立竿见影,正一点一点收拢。 身上的痛感渐渐消失,沈韶春略微一松,那延展的神识又再被拉跑。 这情形就像是在跟谁举行一场单人拔河。 沈韶春又再提一股气使力,这一用力,对方也加了火候,她只觉两方相争之力就落在她的双手上。 双手颤动指关节互相拉扯、挤压,仿佛是在生受夹手指的拶刑,这竟比刀加身还要来得痛,生生令她落下泪来。 “太痛了。” 若是再这么下去,她的双手非废了不可,这么一想,沈韶春顿时哭出了声。 忽地后背一暖,紧跟着一个坚实的胸膛贴上来,两条胳膊也分别被另一双手臂贴住,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双大手,缓缓包上她的双手。 这个人温暖,有力,可靠,带着股清新的淡香,萦绕她鼻端,渐渐安抚她凌乱的呼吸,止住她的哭泣。 随着她均匀吞吐的气息,沈韶春的双手也慢慢感召对方的引领,将掌心向上的双掌虽费力却一点一点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腹部,再随着对方收合的动作,缓缓合拢双掌,做成个十指指尖弯曲相扣,掌心相对,拇指相并的手势,一丝丝一缕缕地将自己被拉出的神识收束回自己的体内。 直到最后一丝神识的收进,沈韶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渐渐掀开两个仿佛粘住了的眼皮。 眼前所见还是那个山洞,洞中也还是那些人,那些人还在朝着灯柱弯身相拜,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沈韶春也瞧见了立在对面石壁下的自己,那相貌平平的男装打扮模样。 还有苏玉舟,他静立在苏鸿爷爷的身侧,垂着头做了个默诵的姿势。 旁人瞧不出异象,但她却能瞧清,男装的“她”和苏玉舟身上都没有生命迹象,不过是两缕游丝所化的障眼法。 那么,此时在避开众人所处位置,在她身后正拥着她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沈韶春垂下眼。 她将视线定格在两人贴合在一起的手掌上。 感受着后背上跳动的那颗强劲的心脏,以及贴在自己侧脸颊的这个脑袋。 满鼻又都是他身上的清新淡香,沈韶春心若擂鼓,又似叩门声急促。 听着,感受着,嗅着,她有一瞬恍惚。 眼前似乎当真出现了一扇双开的木门。 门上爬满她最喜欢的樱粉色蔷薇花,花开甚繁,她抬手轻轻推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她瞧见门内立着个人。 那人身长八尺有余,一身黑衣,衣上银丝线绣了振翅高飞的三五只鹤,正负着双手,倨傲地瞧着她。 “进来,双修。” 她听见他说。 第46章 修个鬼! 沈韶春一脚踹开门,飞跳入内,一个右勾拳就朝着门内那人的下巴打去。 人被她打得倒退两步,仰头猛喷鼻血。 沈韶春方才觉得有些解气,就在此时,她身后的那扇门也随即化成了碎片落了一地,瞬间尘土飞扬。 沈韶春在这片尘土飞扬之中,感受到握住自己双手的那对大手抽离,身后的温暖也随之消失。 她顿时心神归位,与苏玉舟一道代替那缕障眼的游丝,落回原先所处的位置。 -- 第108页 这个祭坛有问题,改日要来探一探。 点香仪式结束,往外走时,沈韶春朝苏玉舟投去一个瞥眼的小动作。 对方微不可察地冲她颔了下首。 沈韶春看着他这不大热情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扇花门前的景象来。 她不知何故,心头老大不爽快。 回到苏园,沈韶春在苏玉舟设起的结界里头,同他说起方才山洞之中见到的在海底的幻象,以及那颗金瓜子。 苏玉舟没断言那是什么,而是伸出一臂搁在桌上,做出个掰手腕的邀请之姿,“来试试。” 沈韶春灌下一杯水后,盯着他的手掌瞧了两眼,磨了磨门牙她才握上去。 这只手上的温度,真是空前的滚烫。 沈韶春握上去的当时便生出这个感觉。 一瞧自己小小的手掌,被他的大掌包住,那种被他拥在怀中的安全感,又若潮水一般袭向她。 沈韶春身子也跟着一热,她差点缴械投降。 但很快她便找回状态,同他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以火点火。 这次的结果十分理想,她很快便在周身催生出一个回合完整的焰火罡。 她的焰火顶部的确透着淡淡的樱粉色,与她所期并无出入。 只是她还控制不好自己的焰火。 收束之时,她看着自己的焰火若一只小疯狗似的,紧紧咬着苏玉舟的冷白火焰不松口。 最后是被其一路逼得后退,才退回到丹田处。 不过问题不大,总算第一个目标达成。 沈韶春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她大大松了口气。 可是一想到离最终目的双修又进一步,她不由得又微微抬眼瞧着对面。 某人少见的双眼发直,正瞧着桌上一处在发着愣。 她拎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水。 期间,茶壶嘴不小心碰到杯盏的口子,碰出一个粗噶的声响,她缩了缩脖子,想起来讲,“对了,我在里头还听到一个粗噶的声音。” “他不知为何能控制我做出这个动作,”沈韶春搁下茶壶用手比出那个十指弯曲扣在一起,拇指相对顶住丹田的动作,“然后命令我,‘散’。” 苏玉舟这才活动眼珠抬起头来瞧她,“有个十分鲜为人知的传言,说沈游曾做过一件缺德事。” “哦?”沈韶春双手搁在桌上朝前微微倾身,已经摆好准备听八卦的姿态。 哪料苏玉舟说:“他曾交换过方、沈两家的两个女婴。” 沈韶春微微一愣,后试探道:“该不会,跟我有关系吧?” “不无这个可能。” 听到这个回答,沈韶春抬手捏住下嘴唇,陷入了沉默。 苏玉舟定定瞧住她手上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问:“方家那女婴是指方霓旌还是方画桡?” “方霓旌是方家养女。” 沈韶春心头惊涛拍岸,面上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句,继续手上的动作。 苏玉舟瞧着被她捏得变形的红润唇肉,他忽然起身,长臂伸过桌面一把拉开她的手,俯身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沈韶春睁大眼睛,瞪着近在眼前的这双黑眸,被拉住的那只手也忘了要挣扎。 妈耶,好软,还有点甜,长这么大头次接吻,叫人忍不住想在对方浅尝辄止撤离时叫,摩多摩多。 “这样,同心锁有反应吗?”苏玉舟松开她的手问。 看着对方这一脸纯洁,又公事公办的表情,沈韶春那颗上蹿下跳的心顿时冷静下来,睁眼说瞎话道:“没有。” 苏玉舟瞧着她脸颊上可疑的绯红色,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那再试一次。” “试就试,谁怕谁!”沈韶春死鸭子嘴硬,豪言一放,她还很不服气地一把扯了苏玉舟的衣襟,将他拉近。 却见他琉璃一样的眼睛的眼底浮上一抹浅笑,那浅笑若墨晕染,也染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就以这个样子再度贴上她的唇,而后松开,再度压下,却改贴为啄,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逗人的浅啄真是要人命。 沈韶春你拽住人襟口的双手渐渐收紧,很快她就有些招架不住。 正要没出息地后撤逃跑之时,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公子,夫人,祭神节的活动准备要开始了,苏管……呀!我没打扰到你们吧,我我我过会儿再来。” 连老天爷都体谅她,在她需要节骨眼之时就赶紧递来一个。 沈韶春瞅准时机赶紧松手,将自己的下巴从人手上解救出来之时,她还嫌弃地拐了一下。 打凳子上起身,她朝屋内的衣柜快步行去,边走边赶人,“我要换衣服了,麻烦尊驾回避回避。” “这就走。”苏玉舟回。 离开前再瞅一眼她纤细的背影,搓着方才捏过她下巴的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出去了。 出到门外,见到女侍采月,在人朝他行礼之时,他点头同时搓手的动作一顿,紧着步子朝隔壁房间行去。 听见身后女侍入房间的声音,苏玉舟才大大地出了口气。 一垂首,他瞧见自己心口的同心锁,正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亮。 好亮。 沈韶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赶紧打心口的同心锁上抬起头来。 “同心锁……你有什么打算?” -- 第109页 “见机行事。” 沈韶春忆起当晚他的回答。 所以,他的打算就是跟她身体接触? 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催发同心锁发亮的好办法,至少若他的目的是这个,她这一方是成功了。 沈韶春下意识舔了下唇。 方才被苏玉舟吮吸、慢咬和轻舔她的下嘴唇的感觉,就像一把已经熄灭的火,又再度烧起来,使得她为之一燥。 耳边又听给她穿衣打扮的采月喜笑道:“我就说那些人胡说八道,公子和夫人的感情明明如胶似漆,要好得很。” 如胶似漆么? 沈韶春笑得勉强。他方才逗弄她时眼睛睁着,一丝陷入的痕迹都未曾瞧见,何来的感情好? 双双收拾妥当。 听来报人言,永福街头和结尾两处粮食棚,已经开始有序给穷苦人家派发粮食过节了。 随着来报人一并入内的还有各处产业的管事,他们此来说是请安,实则更像是来讨要说法的。 “我入苏家十年了,从未见过苏家在祭神节上如此寒碜过。” “只设两个粮食棚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我店里堪用的伙计已经跑了几个了。” “来年招工怕是都会受影响。” “小夫人初来乍到对此地不甚了解,当时就不该……” 这人话还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得生疼,没见人出手,故而被打之人一时懵住了。 这一把掌也成功阻止了这群人七嘴八舌的抱怨。 沈韶春握紧方才隔空甩了人一巴掌的手,“这园子尚且还姓着苏呢,你们就这般不将人放在眼里,是欺我年纪小还是背后有靠山啊?” 用最平静的语气,放最狠的话,她这都是跟苏玉舟学的。 这些人来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沈韶春本来就很来气,气苏玉舟捉弄自己。 这时又听人对自己出言不逊,就更加窝火,“谁觉着不妥的,不想干的,今日就可以撂下掌事印戒走人,不送了。” 这两句话让下头的一群人,顿时如一群黑面鸡,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只能生憋着。 但总有那么只出头鸟找死。 “我们是苏大管事招进来的,在苏家当差多年,我们这却是头一次见你这二位主子呢。我们今日不过是来问问祭神节的事宜,出发点也是为苏家着想,怕影响了苏家气运,怎么还反招打又恶言相向,这是哪里的道理?” 沈韶春对这句话做了下阅读理解,她得出个结论,“意思是苏鸿管得你们,我管不得了?” 言罢,她手指一动,隔空就取下这人手上的印戒,一把吸入自己手掌中,又吩咐道:“来呀,将这了不得的大爷给我叉出苏园去,永不再录用。” “小夫人三思啊,现如今会管事的人可不好找。”另有一人求情。 沈韶春好笑。 “这世上三条腿的猪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多了去了,挑挑总能找到个好的。况且,按他这处事来看,你说他是合用之人,我可表示怀疑。” 杀鸡儆猴的效果果然不错,其余人都安静了。 这时,又闻人来报,其余四家的神车已经快到帛屿城最繁华的这条永安街了。 苏玉舟此时才像个大姑娘似的出得门来。 他也是个狠人,一上来将方才第一个挨打的,后来求情的,有点小动作的,全都收了印戒一拂手不知丢去了何处。 “我苏家用不起这种大爷掌事,若还有人对我二人有异议的,只管提出来就是,我苏玉舟是讲道理之人。” 众人:到底是哪里讲道理了。 底下是鸦雀无声。 苏玉舟便是在此种情况下,祭出一艘比他从前用过的每一艘都要华丽的船来,丢上半空,一把揽了沈韶春的腰肢飞身上船,驱动船只绝尘而去。 “这可比那些神车神气啊!”被众人裹挟着不得不前来讨说法的人,感叹一句。 旁人闻言,都偏头斜他两眼。 那人心大地耸耸肩摊手,“难道不是么?” 也有人赶忙劝,“走了走了,活动开始了,去瞧瞧,说不定小夫人还真弄出了新鲜玩意儿。” 点子新鲜么,倒谈不上。 就是飞船新奇,给人瞧个热闹,给节日助助兴。 至于东西,别家都撒了,他们也须得入乡随俗。 她想既然这节日最大的彩头是灵雨。 在不知道下的那雨是不是为真的灵雨之时,她先给众人下一场实实在在的灵雨红包。 弄这红包,对他们修炼者来说并不难。 灵石加上苏玉舟的一部分修为,按帛屿城中的人头数分,只要人是活的,皆可拆一个红包。 这事儿是她自己揽的,点子也是她自己出的,她本是要用自己的灵气。 当时所想,是自己焰火罡未催生出来,灵气漏掉了也是可惜,收集起来短时间内尚可保存不妨加以利用。 可正要封利是包时,苏玉舟却一把将她拦下。 他啥也没说,也啥都没问,只是往她准备的利是包内灌入灵气。 于人多的地段,飞船一过,洒下皆是花瓣一样的利是包,人人皆有。 苏玉舟的飞船飞遍帛屿城内外的角角落落。 一时之间,帛屿城内热闹开来。 -- 第110页 有欢天喜地拿着灵气包去换一直舍不得买的稀罕物件。 也有拿去换钱两贴补家用的。 还有那家中有久缠病榻的老人,在家人端着药前来喂时,竟然自己起身穿衣下榻出门了,家中孩子感念此番恩情,当即对着天上飞过的飞船行叩拜礼,口中直念:“神人显灵啊!” 更有一直处于瓶颈难突破之人,吸收了这点精纯的灵气之后,立马上到下一个阶层,喜逐颜开,在屋中跳起来又跑去与家人分享喜悦。 甚至有人不止拿到一个,有多拿之人的身份通常是被害过之人或被害之人的家属,旁人便推断道:“或许是上天显灵,将歹人的那一份给与你们做补偿的。” 其中不乏因何事被冤枉成歹人之人,天将灵气包时其比旁人多,旁人开始有点相信其是真的蒙了冤屈。 …… 人问:“此乃何方菩萨。” 有知情人曰:“这便是替我们灭杀诛人蜂的苏家的二位大善修。” 人叹:“苏家当真为民,要投靠当靠此一族。” “在苏家当差好哇!要好好干啊。” 苏家的一些掌事被人拉着这般说。 他们经营多年,竟然抵不过这个小丫头的一次活动手段,手里捏着灵气包,掌事们心中不知该喜还是忧,心中一时竟有些发堵。 苏家的善事,由此口口相传,苏家庙里的香火,比往常的任何一年都要烧得旺,远远瞧着,像冒着仙气儿。 仙气儿升腾,没多久便招致一场大雨,若瓢泼一般。 沈韶春与苏玉舟头上罩着挡雨的结界,飞在天上看着底下香火鼎盛的苏家庙。 与底下喜气一片不同,沈韶春手里捏着一个莫名多出的灵气包,不无担忧地看向苏玉舟。 “这灵气包内你设定了因果,那我收到了一个,是不是说明,有个曾害过我之人也在这帛屿城的某个角落?” 她首先想到的是苏玉舟跟她提过的沈游换婴这件缺德事。 说不定,她真是方家人,那个能让她拿到所属她那个世界的东西的“方少春墓”,便是其中佐证。 没听见对方搭话,沈韶春撇撇嘴。 忽见他将视线从苏家庙上移开,瞟向帛屿城中的那座孤山。 沈韶春随着他一道瞧着孤山。 但她却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于是有此一问,“你在看什么?” “这雨不对劲。”苏玉舟答。 沈韶春收起灵气包,伸出手接了一捧雨,待雨滴尽,她搓了搓被打湿的手。 “不像灵雨对不对,感觉就是普通的雨。” “不,雨雾里有东西,”且正在飞往崆山,“走,再去瞧瞧那祭坛。” 船头一调转,二人果然朝雨幕中森森的孤山飞去。 第47章 苏、沈二人隐匿了行踪到了孤山崆山跟前。 她就看着苏玉舟掏出一块完整玉珏来搁在石门的缺口上。 “还是你想得周到,竟然早早把钥匙都拿到了。” “复制品,顺手而已。” 若不是知道这人是真厉害,性子也向来如此,换个人可保不准会觉得这厮装逼。 二人顺利进了山洞。 洞内四个火盆还在烧着,靠近最里面,先前由苏玉舟代表苏家点燃的一个火盆,不知什么原因,烧得特别熊旺。 沈韶春绕着火盆石柱欲瞧瞧这火盆阵的蹊跷,被苏玉舟阻了一下,“别靠近这阵。”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沈韶春吓了下赶紧退开两步。 又听他念了一串什么“乾坤震艮离”之类的,然后比着步子,绕过灯柱行到与门口相对稍稍往左边偏离的一处石壁前。 沈韶春不晓得其中门道,只乖乖静立一旁。 就见苏玉舟咬破食指,对着虚空画出一道符咒。 跟着他手一挥,那符咒被抛向面前石壁,同时听他用力喊出一句,“破!” 面前的石墙瞬间被炸出了一个窟窿。 而窟窿里瞬间掉下一口黑木棺材,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一颗骷髅头,便是打这一堆木块之中滚落而出。 沈韶春捂了捂嘴,表示吃惊。 她现在的这可心脏可比从前强悍许多,能承受得住这些。 更令人吃惊的人,沈韶春亲眼见苏玉舟从棺材内那具尸体的腹部,隔空捞出一颗珠子,使了法术令其飘在她二人中间的半空。 这珠子若小笼包大小,通体莹白,还冒着白烟。 沈韶春靠近查看之时,就见那珠子往上冒的白烟,突然调转方向朝向她,像伸出了触手一样。 她赶忙后退几步,离这邪门儿的珠子远一点。 她一退开,这珠子落了空,像生气一般不停挣扎,在半空抖个不停。 “这是什么鬼东西?” “吸灵珠。”苏玉舟声音很冷,“一对儿中的一颗。” 还有? 沈韶春一想到这阴邪之物,方才是搁在人的肚子里的,她就止不住一阵感同身受地腹部一冷。 就在此时,洞中忽然暗下来,沈韶春回头去瞧。 五个火盆,莫名齐齐灭掉,竟然连点余烟都没有,凉得透透的。 与此同时,帛屿城某座山中的一处洞穴之中,一玄色衣袍的男子,紧抿的薄唇唇角,突然溢出一丝鲜血。 他睁开一双狭长眼,视线若刀,朝洞门凌厉射出。 -- 第111页 外头数道闪电劈在洞门外,生生在地上劈出几个大坑来。 大坑很快被瓢泼而下的雨水填满,形成数个小水塘来。 玄衣男子听着水洼内落水的声响,迅速以拇指抹去嘴角血痕,又极快地弯曲十指互掐在一起,拇指朝上一对置于丹田处。 因用力,男子的双手颤抖不已。 而此时帛屿城中的孤山崆山腹部,沈韶春也正以同样的姿势颤抖不止。 她这该死的倒霉催体质。 苏玉舟与她同时在这山洞之中,她所站之处离着那鬼东西吸灵珠还远一些,但这东西抖抖抖一阵之后,竟直直朝她飞来。 虽然事发突然,但她前些时日的训练也不是白练的,当然不会傻愣愣站着给这鬼东西冲撞。 于是她是又躲又闪,还对这该死的东西拳打脚踢了好一阵。 可这珠子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死缠烂打之后,跟她虚晃一下拣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竟穿进了她腹中。 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原地打坐并掐出一个之前掐过的诀顶住丹田。 神识被拖出身体的不妙感觉再度来袭。 沈韶春听了苏玉舟的话,奋力与那股不知在何处的力量做着对抗。 就在她挣扎之时,只听身后传来石头磨着地面的声音,似乎是苏玉舟在移动石柱,目的怕是在变换重设阵法。 待石头摩擦声停止,沈韶春顿时像根拉长的橡皮筋忽然一松,被那股力道反弹得身子剧烈晃了一下。 好在她努力稳了稳,及时将自己偏倒的身子及时收回。 就在她坐正之时,身后又骤然一片光亮。 鼻端窜上一股火烧什么东西而散发出的酸酸腥腥的味道,而后又是一股毛发被火燎烧的焦臭味。 她不知道苏玉舟在她身后做了些甚,反正她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被拉拽的痛苦了。 另一边的某个山洞之中,玄衣男子却没有沈韶春这么幸运。 他直接歪倒在地上,太阳穴磕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磕得他双眼金星直冒,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令他惊惧之事,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丝毫动弹不得,手还被某股力量掰动,使得两个大拇指转换方向,猛地顶住了他的丹田。 神识被拖着往外走,带着他拉拽不住的力道。 吸食他人修为这么多年,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遭了他人道的一天。 到底是什么人在反吸他的修为? “呼呼呼。” 自打沈韶春变换了手里的诀,收拢神识,耳边就持续响起这个声音。 身上也暖暖的,仿佛是在空调房,正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坐着一般。 随着身上发热,丹田处也渐渐有了一种发沉、发胀的感觉。 像是在往水中倒豆子。 因沈韶春脑海里还一直有个叮叮咚咚,类似豆子落水时的声音。 这代表着什么,沈韶春不知,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 她持续运转着丹田里的那颗金瓜子,像用小勺子舀水一样,一点一点往身体各处转移灵气。 丝毫她也不敢停顿,全因一停,她就有种腹部被绞起来的痛,此外还会有些想吐,像吃得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却还要硬塞的感觉。 她维持这种接收,搬运,转移,然后再接收,搬运,转移,一直到头顶的那一小块天空数度明灭。 期间也下了几次大雨,还有惊雷“噼噼啪啪”地砸下,就像老天在生谁的气,正释放着天威,以示警告。 但是,她身后的光亮却始终存在,火光连晃都未晃动一下。 这些沈韶春通通都有感觉。 只是,她却被迫做个蚂蚁搬运工,始终未抽得开身来。 等到那个密集倒豆子的声音,逐渐变成极缓慢的滴水声,直至最后完全停歇之后,她心中的小人儿才一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长长呼出一口气。 停止了忙碌,沈韶春才得空回过头来瞧了眼她灵海里的那颗金瓜子。 此时,它已经不再是颗飘飘荡荡的金瓜子了。 而像个历经了漂泊,终于寻到落脚处的游子,在灵海内的一个小孤岛上扎了根。 沈韶春从半空落地,蹲在金瓜子砸下去种进土里的那个窝窝边。 出于好奇,她伸手抠了抠,抠开它周遭泥土上覆盖的那层绿油油的青苔。 她惊奇的发现,金瓜子的尖儿这么短时间内,竟就已经生了根扎入了土中。 嘿,这土还是黑色的土。她记得这是所有颜色的土壤中,最肥沃的一种。 “小家伙,你倒是挺会选。”沈韶春用手指摸了摸它的大头部分,夸道。 跟小金瓜子待了一会儿,她大梦初醒般想起她此时所处的环境,这才赶紧起身飞离那个小孤岛。 神识渐渐由内而外放出来,沈韶春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第一时间就是去寻找苏玉舟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景象吓得她双脚发软。 苏玉舟这疯批,正盘着双|腿悬浮在半空,五条鲜红的血线由他身体中连出,分别伸入他身下的五个火盆中。 他就若一个血袋。 而那五个火盆早已不是原来五角星的模样,此时看得出是两条线段相交,是个菱形的阵型。 而这五个火盆,分别是两条线段的两头和中间交叉的那一点。 -- 第112页 却不知是个什么阵型。 此时阵型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苏玉舟的死活。 沈韶春开口唤人,她也没用几分力气,声音就雷大,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了下,忒吓人。 缩了缩脖子,沈韶春压着声音又唤一声,“苏玉舟?” 飘在半空人紧紧闭着眼睛,像睡沉了一般。 见唤不醒,沈韶春干脆蹬着灯柱,想跳上灯柱上去够人。 可出乎她预料的是,她不过使了三、四分力气的一蹬,竟直接将灯柱给腰斩。 石柱上的火盆,“哐当”一声落地,沈韶春也没讨到便宜,没了受力点,她身子一滑就要摔在地上。 好在落地之前,她伸手一撑,不仅稳住了身形,最后还令自己稳稳站在了地面,从容得她都有点感动。 她怎么变得这么强了? 沈韶春不由得呆了一下。 余光却见一抹黑色的身影直直落下。 她猛地反应过来伸出双手以公主抱的姿势去接。 原本以为,苏玉舟会有些沉手,不是她能抱得住的,于是她便多用了几分力气。 她这一接竟又是出乎她预料地用力过猛,像颠球一样将苏玉舟往上颠了一颠才堪堪接住。 且抱他一个大男人,她也是毫无压力的,就像抱了个娃娃在手上,十分轻巧。 她莫不是修为已经冲破了练气顶开了筑基? 为了印证她的这个猜测,沈韶春祭出拍子来。 拍子太小,她试着脚踏上去,就勉强能放下她的双脚。 因是两人的重量,拍子初初还晃了两下,终是争气地在半空中稳稳停住了,还能在她想着飞一下的时候,朝前飞出一段。 看来她真的筑基了,因为只有筑基才能御器飞行。 只是这么小的拍子,难免会不稳。 沈韶春惋惜了下,想着若是能变大一些就好了,这样她抱着苏玉舟回苏园的姿势也能好看些、稳妥些。 哪知下一刻,脚下的拍子抖了抖。 她东倒西歪两下站稳然后才垂头去瞧。 嘿! 沈韶春喜了一喜,真是想什么变什么。 她的拍子竟然回应她所想,变得若一匹大马的马背那么大,容下他二人垂着脚坐在上面绰绰有余。 而后,他二人就以骑马的姿势,一前一后骑坐在拍子上往苏园回去。 离开前,她将那堆无名尸体的白骨收了收,祭出个盒子来行过叩拜之礼后才装了,连同没破烂的法衣等物件一并收着带走。 回去的路上,沈韶春一路都很高兴。 她筑基了。 没想到会提前完成第一个两个月的目标。 但唯一能让她分享喜悦的人,此刻却沉沉靠在她怀里睡着。 而她还不知道他是当真睡着了,还是哪里伤到了。 沈韶春偏过头来瞧着他略带疲惫的睡颜,抬手将他蹙成个“川”字的眉心轻而缓慢的揉开抚平。 碰了眉心,未经太多迟疑,她便很是顺手地一路往下。 一路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划过他微微鹰钩却未带戾气的鼻头,又轻抚过他长短合适的人中,到了他的上嘴唇。 他应当是属于薄唇。 上唇尤薄,时常给人以凌厉之感,唇峰转角较方,线条很刚毅利索,虽然唇色红润若小姑娘,但一点都不娘气。 而唇珠小巧精致,微微抿起时几乎不显,十分内敛且好看,有种禁欲又硬朗的美感。 手指划到他的下嘴唇。 她只觉这线条柔美,厚薄适中的唇瓣,与上嘴唇融合得简直堪称完美。 她是很早就注意到他的唇了。 特别他亲完她那时,唇上晶莹,勾唇一笑。 那种压抑于骨子里的性感影影绰绰,勾人又撩人,总叫人忍不住回想,真的很让人烦恼啊。 手指在他双唇上流连了半天,这样都不醒。 他怕也是伤到了,沈韶春心说,拿自己的血来烧,是为了维持阵法来助她么? 是担心她出事么?是担心她出事吧! 做到这种程度,他对她多少是有些在乎的吧? 沈韶春心头仿佛吹过了一阵和煦的春风,阳光洒下落在身上,是淡淡的黄色,照得人身上刚刚好的暖。 如此宜人的一切,令她双颊靠近下巴的位置,都生出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她最近心里的感觉,总能具象成一个相类似的场景。 不知是否跟她修炼起了变化有关系。 看着某人的睡颜,一边整理如是整理这思绪,沈韶春与苏玉舟很快到了苏园门前。 还在半空中,看到门口的景象,她不由得四下张望确认,是否她走错了地方。 第48章 苏玉舟和沈韶春出门三天未归,苏园竟门庭若市。 沈韶春看着底下的人,老人、小孩、青壮年,是什么年龄阶段的人都有。有的臂弯里挽着竹篮,竹篮里放了各种菜蔬瓜果,也有竹篮上搭着布巾瞧不出放着什么,更有抓着鸡鸭活禽的,最夸张有个年轻小伙儿竟然牵了一头猪来。 沈韶春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门口被堵着,她便悄无声息打人上头飞进苏园去。 安顿了苏玉舟,门外得知他们回来,侯在那儿有一阵的侍从见她出门赶紧禀报:“夫人,外头来的乡亲都是来见你和公子的,说是来答谢救命之恩的,连着三天,日日都在外头守着。” -- 第113页 “救命之恩?”沈韶春疑惑道。 随着人一道去了大厅候着,她不过喝了杯茶润了润干涸的嗓子,就听外头传来一阵顶热闹的脚步声。 “夫人,多谢夫人救了我家老头子。” “还有我爹。” “我家小子。” “我家姐姐。” “我家阿娘。” …… 人进来就立刻扑通扑通给她跪了一片。 沈韶春惊得站起身来挨个去搀,不方便搀的男子就自己起了身。 沈韶春被为首的老奶奶拉着手,听老奶奶说着她家老头子本来寿衣都要穿好了,突然接到苏家降下的灵气包,整个人立刻回活过来,精神足得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还有其余人,有的重病,有的先天不足的,有的刚摔断了腿粉碎性的医不好……但因为接到她的灵气包,要么是完全好了,要么是有了好转能进一步治疗了。 诉说完了,乡亲们就开始往她手里塞东西。 一时之间,跟着她一道来的侍从女使手里都没闲着,这瓜果蔬菜都好说,鸡鸭什么的推辞不掉她也能勉强收着,可这头猪…… 送猪的小伙子,家中老爹病了十年之久,看了各种大夫花尽银钱不说,人还不好,就这么日渐消瘦下去。 现在他老爹好了,不需人成日伺候着,还能帮忙看顾着小孙子,青壮劳动力也好出门去挣钱,日子很有奔头。 于是,小伙子说甚都要她收下这头猪。说这猪是他家现如今最是拿得出手的了,用来报答她的恩情最是合适,望她莫嫌弃。 小伙子送了猪怕她不要赶紧就三恩四叩地跑了,留下沈韶春同这头哼哼哼直叫唤的黑猪大眼对小眼,着实犯难。 最后,沈韶春决定在某个后院开辟一处出来,暂且将这头猪养着。 只是,看刚刚黑压压一片都是家中出事的人,听他们说,人出事或者生病都是在十年之前,这是巧合还是…… 沈韶春思索着,往中苑走。 这一日真是热闹。 前一拨人走了不久,她在中苑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来了好几拨人。 沈韶春光是接待乡亲都累得直接摊到在榻上。 来的人分布在帛屿城的各处,但是出这样那样的事儿,却都是在十年之前。 怎么都是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帛屿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要说大事,最大的就是五大家族庙的修成,就是在十年之前。”采月回。 难不成跟家族庙有关? 沈韶春生出这个猜测。 乡亲们不来了之后,五大家族的人又依次登门。 沈韶春一一前去接待,最后推脱不掉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几家人共同的热情邀约——于下月初十去华家郊外的马场看赛马。 这期间,苏玉舟一直睡着。 请来的大夫都说其面色红润,体温正常,身体各处皆无大碍,至于为什么一直昏迷着,他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苏家的四个魂蘑大佬又都处于休眠状态,约摸是魂蘑离开安息林太远太久,有些脱水不够他们维持苏醒的状态。 沈韶春是求助无门,只能不分白天黑夜的守着苏玉舟。 白日困了就起来练练,夜里就靠在榻边趴一会儿。还不时就遵医嘱往他口中塞一颗外头买来的上等养气丹,偶尔实在无聊了就在他身上这里戳戳那里戳戳,试试他身上的肌肉手感,或者捞一撮他的乌发拿来编辫子玩儿。 第四日清晨,她以九蕊金环在中苑周围设置的一个小型结界动了动,她以为是什么歹人闯进来,却见中苑的莲池里不知打哪儿飞来了一对鸳鸯。 她以术法试探过,这对鸳鸯并无不妥,便任由这两只继续在水中卿卿我我。 午饭过,沈韶春在给苏玉舟塞了一颗养气丹后,就听下面哗哗哗的水声,此起彼伏。 她偏偏脖子,凭窗而望,只见底下两只鸟儿在池中被水中的某物追着跑过来跑过去,如是的疲于奔命,持续了一整日。 然后这对严重打扰了笑花和笑草清静的鸳鸯,第二日午后就飞离了苏园的莲池。 真苦命鸳鸯也。 第六日,先前小伙子送来的那头黑猪忽然凶悍地冲出圈门,成精了一样在苏园里四处乱窜,遛着下头的人跑得哼哧带喘也没撵上,最后惊动了沈韶春。 她将黑猪捉了又丢回圈里头,立在圈门口训了那猪一通,最后命人加高加固了圈门她才往回走。 走到离中苑还有些距离的抄手游廊下,猛一抬头,她便瞧见屋顶上的那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衣上几只鹤飞,他分腿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遥遥与她相望,那半束的青丝散着的部分,就在风中轻轻飞舞,一条出自她手的小辫子在他脸侧垂着,称得他几分娇俏。 沈韶春看着他笑,鼻头竟有些发酸。 醒了便好,她生怕中间会有个歹人闯进来,她怕自己能力不济会护不住沉睡的他。 “几日不见,你怎的出息到养头猪来做陪练?” 这是他醒来,看着她跑进中苑说的第一句话。 沈韶春回想自己追着头属实属泥鳅的猪满园子跑,后又叉着腰跟一头猪讲道理的画面,叹了口气。 她在他的注视下缓步行过莲池。 在阁楼前的平台站定,她抬头看他,“这不是正牌儿陪练只顾着睡觉,别无他法就只好寻猪来练咯。” -- 第114页 “你筑基了。”苏玉舟丝毫不惊讶。 “是,我筑基了,你醒了,而黑猪肉香甜,要不要来庆贺一下?” 苏玉舟飞身而下,“你想满足口腹之欲又何必打着我的幌子?” 沈韶春望进他一片秋水的双眸,“这不是造杀孽总得找个人分担下么?” 然后那嗷嗷叫唤四处乱窜的黑猪,一天之间就变成了桌上的菜,实现了它来到这个世界的最终价值。 “我发现了一件怪事。”用过饭后,沈韶春压低了声音跟苏玉舟道。 苏玉舟抬眼:“嗯?”同时,他端起茶杯牛饮两口。 沈韶春从未见他这般喝过茶,不免担忧道:“菜咸了?” 她这般在意,乃是今日她心情好,亲自下的厨,炒的是个回锅肉和糖醋肉,还有个鱼香肉丝。 苏玉舟摇头。 老实说她的厨艺还不错,只不过他久不贪口腹之欲,一时吃了这么多肉荤,口中油腻得很。 不忍扫她的兴,苏玉舟再又倒一杯茶水时解释一句,“好几日未喝水,渴。” 沈韶春瞬间揭过这茬继续说她的,“十年前帛屿城内外好多人要么生怪病人日渐消瘦,要么是受伤,多年药石罔及难愈,我怀疑是跟十年前修的五大家族庙有关。” 苏玉舟搁下杯子,冷冷吐出三个字,“活人坑。” 从前苏家的那个是个小阵法,而帛屿城这个是个大不知多少倍的大阵。 “崆山里的是辅助阵,主阵还是那五座家庙。”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怪不得那日他的神情那样冷漠,想必他当时没动手毁了主阵,是怕打草惊蛇,还是那时他就计算好了后面的一切?所以才对她筑基一点都不惊讶。 这人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儿? 沈韶春默默坐直,她拈了拈手背上的皮,自嘲笑道:“还以为我想出的这小小灵气包,当真救了这么些人。原来救人的,还是你。”毕竟毁了崆山山洞之中那个阵法的人,是苏玉舟啊。 “救,还是你的功劳。”苏玉舟肯定道。 沈韶春冲他微挑眉毛。 苏玉舟:“若无灵气包的及时接济,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沈韶春摸着后脖颈笑:这是什么商业互吹么? 片刻后,她一拍桌子,“这种丧尽天良的狂徒,竟设计要一整座城来替他证道,不能让他再继续害人了,要去毁掉那该死的阵法抓住他才行。” 门外,闻听这一拍这一言,一个小厮打扮的小个头男子眉头不由得一跳。 苏玉舟继续喝茶,由茶杯口朝门口望了一眼,收回视线之时,他不紧不慢道:“先取出你体内的吸灵珠再去不迟。” “也是。”这阴邪之物,老搁在她肚子里,她心里也不踏实。 但她仍是忧心,“可是你刚醒就动气,会不会有甚不好?” “打架不行,取颗珠子还是能办到的。” 须臾。 沈韶春躺在床榻上,看着吸灵珠“啵”一声被苏玉舟以掌吸着从她腹中弹出来。 刹那之间,由打那门口,飞身闪进一个人影来。 沈韶春翻身而起,一脚就朝那人影踢去,“又是鸳鸯又是猪闹的,整了这么多名堂,你终于舍得出手了?” 第49章 那个人影险被沈韶春踢中,他终是往后一闪,稳稳落在两人三米开外的地方。 小个子,娃娃脸,桃花眼,薄嘴唇。 这人竟顶了个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 真是干点什么不好,专挑那不是人干的事儿做。 沈韶春伸手在半空中挽个手花,九蕊金环顿时出现在她手上。 想起换婴,想起因为换婴她替原主受的苦,想起那珠子在她肚子里绞的痛苦,沈韶春二话不说就朝人打将上去。 有筑基修为的加持,沈韶春每打一下都比从前得劲儿,只是你来我去过了数十招以后,对方丢下一堆会飞的虫子,将她逼得后退直磕在屏风上后选择跳窗先跑。 哪儿那么容易? 沈韶春想起自己被诛人蜂蜇的恼火,火冒三丈跟着跳窗出去。 那人在过莲池时被笑花笑草双双拦下,人又要往房顶上蹿,沈韶春一个九蕊金环丢出去,结界成,人撞了头后被留下。 “这是要以多欺少咯?”那人环顾自己周围,冲沈韶春鄙夷道。 沈韶春看了眼中苑门口两脸不耐烦的笑花和笑草,笑道,“那恩爱的鸳鸯可是你自己放的,招了人可赖不着旁人。” 那人一怔,他以一对木鸳鸯化形做眼,被什么鬼东西追着跑了一日一夜,原来追着他跑的这就是这两个花精草怪。 “什么情况了你还敢分心成这样?”沈韶春突然发难,朝人打上去。 飞上飞下,你一拳我一脚,你打我背,我捶你狗头,如是又过数十招。 旁边的笑花和笑草抢了采月送来的茶点,分别坐在台阶的两边,边吃边搞笑地看沈韶春脸上又挨了一脚。 而楼上的苏玉舟则倚着窗栏,频频打哈欠。 他看了看眼前因记录爆满而红光闪动的留影珠,一把收回之时在犹豫,沈韶春这全凭本能出招一通大力出奇迹打打法,还有没有必要再浪费一颗留影珠继续记录。 到最后,笑花笑草用完茶点双眼逐渐迷瞪,忽然天上砸下一个东西落在他二人跟前的台阶下,两人才猛地惊醒。 -- 第115页 “终于打完了吗?”笑花伸个懒腰问。 笑草一觉醒来,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抬眼就发现面前一个鼻青脸肿的鸡窝头,踩着地上另一个同样鼻青脸肿的鸡窝头的背脊。 “乃怀打迈?” “逮伯动劳,乃一果nui儿家歪活露齿暴叫?” 这两人说话均似口中含了个包子。 笑草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朝中苑外走,边走边喊:“采月小妹妹,可以上晚饭了。” 笑话也打个哈欠起身,跟出去问:“今晚吃啥?” 沈韶春:“……” 她回身朝窗口一望,窗内空空荡荡,只余一颗早已录满的留影珠在那儿闪着红光,万分寂寥。 这冷漠的世间哟。 吃晚饭时,沈韶春主动提起留影珠,说想看看回放,听听苏玉舟的指点。 待看了自己全程一通暴躁的胡削乱打十分粗鲁的动作,以及自己打一开始就鼻青脸肿的模样之后,沈韶春主动放弃了挣扎。 “能赢就好。”苏玉舟难得表现出好心来安慰她。 沈韶春听了,偏头一想,认同点头,心情也好了一些了。 不过很快,她又悲催地被告知,被她打的那人压根就不是正主,不过是个分神傀儡。 被她狠狠揍的这个人,是市场上卖字画家的小儿子,不过是个普通人,那缕分神一撤,人直接散架,不在榻上躺个一年半载的是好不了了。 人被送回去时,面对毫无被打印象的那家小儿子,苏家人还不敢说实话,只是临走遵沈韶春的命买下了人店里一大半的字画。 人感恩戴德要连卖带送,苏家人严正地拒绝了,临出门被字画店家负责打扫的小伙计仿佛看傻子一样瞅着。 买了字画后的几天,就连着有人上门纷纷表达感谢,感谢她青眼赏识。 其中有几个人为人处事十分周到又颇有些能力的,在面试之后又经一段时日的考察,终是留在了苏园,填补之前处置了一些个掌事的空缺,暂时也堵住了苏园那些颇有微词的掌事的嘴。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在下个月赛马会到来前的一段日子里,沈韶春开始修习如何炼丹。 她连连炸了四个炉子之后,被苏玉舟赶出了苏园,去帛屿城中租炼丹店内对大众开放的丹炉来炼丹。 因着紧自家的丹炉,炼丹店的管事多少会从旁一一指点,沈韶春成功炼制一炉之后,第二炉仍是炸了。 不过,是小炸,烟雾四起,炉子没事。 她的这个隔间炸过之后,旁边的一个隔间也炸了,炸得厉害,地都动了。 沈韶春不由探头出去欲瞧瞧这同道中人的模样。 对方也是个小女儿家,一张圆脸,尽管满面黢黑,但一双大眼圆溜溜的,仿佛会说话,瞧着十分可爱。 小可爱见她看自己,朝她一笑,露出一排若玉米粒似的牙齿,白得发光。 沈韶春心底顿生好感,在老板找小可爱赔钱时,她还帮忙说了些好话,换了个小小折扣。 为此,小可爱非要拉着沈韶春去城中最好吃的食楼吃饭。 “我认得你,你是苏园的人,大善人苏家的小夫人。”菜上了,沈韶春刚动一筷子就听小可爱说,“认识一下,我叫谢蹊,蹊跷的蹊,在谢家排行第七,旁人也叫我阿七。” “你的名字很可爱。”沈韶春由衷赞道,然后礼尚往来自我介绍道:“沈韶春,韶华春|光的韶春。” 一边吃饭两人一边交流了些炼丹上的事情, 一顿方下来,两人相谈甚欢,小可爱很是叛逆,竟偷摸着问她想不想去斜对面那条街上的云春楼喝小酒看热闹。 “云春楼”这三个字一听就不是一般的茶楼酒楼,出于猎奇,沈韶春两眼放光点头。 二人找了个僻静处由沈韶春施了个障眼法,于是再打那巷弄中出来的,便是一个白衣翩翩好少年和好少年他哥灰衣少年。 沈韶春的个头是要比谢蹊高一些的。 一白一灰两个少年便摇着折扇往云春楼去。 正所谓来的好不如来巧,今日正好是云春楼选花魁的日子,里里外外的那叫一个热闹。 “今日的花魁,我赌红昭姑娘。” “不不,我觉得应当是花嫣姑娘。” “听说还有个神秘女子,第一次露面,是这个神秘女子也不一定。”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沈韶春满眼红红黄黄绿绿的看花了眼,被这花楼的“花”惊得有些呆呆地跟在谢蹊后头。 “小沈哥,走,我们去楼上。”谢蹊熟门熟路地带着她,绕着人往楼上走。 他们要的是个包厢,位置不好,要看花魁展示,只能在廊上。 但廊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不少,不时有那勾人心魂的眼神飘来,或者平地走着也能往他们身上撞来的人。 女子也就罢了,还有男子,一撞,拿油腻腻的眼神瞧她一眼,沈韶春恶寒得直打哆嗦。 是以没多久她便回了包厢,开始小口细酌品着小酒。 她不是个爱喝酒的人,这云春楼的酒却着实有些好喝,酒味不浓,香甜香甜的,十分好入口,不知不觉她就喝下了一整壶。 底下不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声音很美,只是她不懂小曲儿,不知在唱些什么,后又有悠扬的琴声,比之她所知的高山流水一类,并不差。偶也有个什么舞蹈,底下热情空前高涨,像个新春晚会的现场。 -- 第116页 沈韶春不免起身去瞧一眼热闹。 方才坐着还不觉得,此时起身才觉出头晕,走几步路她脚软了两回,走到廊边撑着栏杆往下看。 底下一曲什么舞,她对这类不了解,不懂,只知道仙人之姿,舞得那样好看。 脸上纱帘外垂着珠帘半遮面,一双眼睛眨呀飘呀,她一个女子都看得勾魂引魄,更别提下面看得直勾勾的男人们了。 一曲舞罢,经主持人来提醒,底下的人开始给方才出场的女子们投票,一人一颗银豆子,这是入场的时候就已经换好的,一颗就算一票。 沈韶春酒喝得有些多,眼前直犯震荡,她轻摇脑袋,正巧底下人起哄要看最后一位神秘女郎的真面目。 那女子也是豪爽,上手一摘拉下面上的帘,露出一张玉雕粉琢的脸来,惊得底下的人静了片刻,然后赞叹之声一浪叠一浪。 这时,谢蹊手中捏着一颗银豆子问沈韶春,“小沈哥,你觉得哪个好?” 对方未答她,只是怔怔盯着底下的神秘女子。 “小沈哥你是看好这个婳婳么?” 沈韶春偏头:“画画?”她怎么会叫画画? “我觉得那耍剑的枝枝还更有两分味道,我决定投给她。”谢蹊捏着那银豆子,说着就探出胳膊瞄准底下的银豆子箱。 那边“叮”一声,这边“哎哟”一声。 沈韶春和谢蹊同时回头。 身后一身深蓝色的苏玉舟,摇着一把折扇立在那儿,那折扇画着一枝嫣红妖娆的红杏正探出墙来,沈韶春瞧着头大了一下,瞥眼又瞧见他脚边躺了个脸红脖子粗的男子。 那男子方才被掀在地上似乎没回过神来,这会儿被几人瞅着,反应过来边嚎啕大哭边喷着浓浓的酒气。 那酒气过浓,沈韶春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底下热闹,大部分人对他们偏僻这处的这一出都未觉察到。 但台上刚刚才得了花魁的婳婳,却抬头瞧着他们所在之处,抬手一指指着苏玉舟,“这位蓝衣公子,今夜,你定下我可好?”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着苏玉舟。 第50章 云春楼习俗,花魁皆有一个指定贵客伺候的机会,若是贵客能出得起价钱,花魁的第一夜便属于这贵客了。 若运气不好,贵客不应,便是价高者得。 底下极其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玉舟的回答。 苏玉舟却偏头看着护栏边的沈韶春。 他扫一眼她两颊的酡红,手中摇扇一收,走上前抬手一拉,就拽着她离开了包厢往下走。 一个男人拽着另一个男人,这都不必解释说明,整个就一大写的拒绝。 瞧见这一幕,底下是啧啧声一片。 有人鄙夷,原来是个断袖。 更有人庆幸,幸好是个断袖。 然后两个“断袖”在众人的注视下,齐齐走向大门口。 目送人离去,台上的婳婳眼神暗了暗。 旁边云春楼的妈妈看着她轻哼一声,转而在一片吵嚷的喊价声里,一抚云鬓开始扫视楼上正对舞台的几个贵客包厢。 喊价已经到了两万两了。 但这还远未达到云春楼的妈妈的心理价位,她看一看台上的婳婳,又瞟一瞟楼上。 一边怒其不争浪费自己的心血,一边不免哀怨楼上的人怎么还不出手。 眼看两万八千两已经叫了三次了,云春楼的妈妈一把跌坐在舞台后的太师椅里,心都在滴血。 “完了,打水漂了。”她哽咽道。 恰在此时,楼上正中的包厢里,忽然飘出个声音。 “十万两。” 云春楼的妈妈惊起,在楼内一阵雅雀无声之后,又爆发出的阵阵惊叹声中,仿若望见了天人一般。 而楼上在沈韶春走后便兴致平平的谢蹊,却忽然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看向正中的包厢。 她当是谁这么豪气,待瞧清了打门内出走的人,她不由得轻呲一声。 原来是华家那纨绔四爷,华时殊。 谢蹊撇了撇嘴,转身眼不见为净地回包厢,更加觉得索然无味了。 她仰头灌下一杯酒,一提酒壶准备来一杯,却发现酒壶早就空了。 这小酒鬼,竟然一口都不给她留,她一拍桌子,“来人啊,给爷拿酒来。” 活动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伙计都在开小差瞧热闹,没人应她。 谢蹊叫了半天累了,便有气无力道:“有没有人啊,那点酒来啊。” 一边喊她一边回顾。 那蓝衣公子应该就是苏家的小公子吧,他瞧沈韶春的眼神就挺不一样的,旁人在他眼中形同无物,唯有沈韶春能入他的眼。 若是成了亲都似这两人这般,似乎也挺好的,可也不知她有没有沈韶春的好运气。 被人叹好运气的沈韶春,被风一吹酒劲越发上头,此刻正拉着苏玉舟在大街上疾行。 “我们去拆了那路大叫秒。”沈韶春大着舌头,抬手朝前一指,就要她二人继续向前。 苏玉舟抬头看了眼正前方的苏家米店,扯了沈韶春拐一个方向,直奔城外。 没多久,城内城外均瞧见五个方向冒起浓烟。 火势之大,人救半天也没救回来,五大家庙通通烧得成一堆灰。 烧完的庙里,还都有个蹊跷的大坑,就在每座庙的正中。 -- 第117页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该不会是藏的什么宝吧?”有人如是猜测。 旁人有认同的,也有骂他钻钱眼儿里的。 只有在附近山上的沈韶春和苏玉舟知道,那洞里原先埋的是一个死尸。 五个阵眼,五个祭阵的活人。 “丧心病狂。”沈韶春立在六具尸体的跟前。 那具原先在崆山里的那具女尸,也被她一并放了出来。 两人查看了一遍尸体,并无甚特别之处,于是,为了令死者入土为安,二人便一人炸坑,一人动手埋尸骨。 炸坑的是苏玉舟,埋尸骨的是沈韶春。 “这是为了让你尽快醒酒。”这是苏玉舟大言不惭给出的理由。 沈韶春也不生气,这尸体本来就是她非要弄出来的,理该她自己善后。、她讲道理,只是着实有些累,后面便三五不时地开始坐着歇气。 歇气就歇气,她嘴上却闲不住,抠着手上的泥开始罗里吧嗦地回顾童年。 苏玉舟就一直听她说—— “我小时候玩泥巴到点不回家吃饭,回家满身泥曾被我老娘吊起来打过。” “我还跟我家福喜一起跳水里洗澡,洗得满头水草,哦,福喜是一只金毛,我小学毕业那年它走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再没养过猫啊狗啊的了。” “还有……” 然后他一边靠在树干上看着她料理尸体。 时不时,见她站不稳要摔了,他便丢出一根法线搀她一把,又或者泥不够了,他又在旁边炸一点,拢作一堆儿悄无声息给她搬来堆她身后头,适时提醒她一句。 偶尔会听她跟自己道声谢,又礼貌又认真,苏玉舟不是很适应地搓了搓布料,就愣愣看着她侧脸上的汗水。 两人就这样负责埋的好好埋,一边看的认真看。 等到给这五个尸体各立一块无字碑后,两人才离开了那山头。 到第二日沈韶春酒醒,想起来前一日自己亲手埋了六个人,她还有些恍惚是不是做梦。 日子如水过,很快就到了第二个月的华家赛马会。 沈韶春穿上新制的一套淡蓝色绣小朵暗花的裙衫,钗环简单的出门。 她心想着或许有机会骑骑马在一片辽阔之地驰骋什么的,出门时口中都哼着小调。 到了郊外场地,苏家的马车和旁边一辆不知谁家的马车前后脚拉缰绳。 沈韶春随着一身白衣的苏玉舟掀了帘子下车。 甫一落地,她往后头车瞧了一眼,正巧就见一粉衣女子跟在一个贵公子哥儿的后头打车上下来。 待粉衣女子落定,沈韶春瞧清了人的模样后,她怔了一下。 方画桡! 那张脸跟方画桡的一模一样,但是气质似乎又有点差别。 方画桡带着几分属于高手的强悍清冷,而面前这个粉衣女子却多出几分柔弱,整个人像条柳枝一样柔软。 应该不是,此处可是菱心镜中的小世界,方画桡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对方朝他们行来,显然也看到他们不同那日的真面目了,但她却无半点反应。 应该只是巧合。 沈韶春暂时压下心中千头万绪,由人领着往赛马场边的二层小楼看台去。 看台里挺大,仿佛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宴会厅,里头是瓜果酒水茶点小食儿什么都有,随吃随取,弄得像自助餐。 沈韶春惊叹了下这超出她对古代认知的先进,又立在窗边望了望外面由草地、林木和远山组成的三级阶梯,感叹了下这开阔,嗅了嗅这亲近大自然的气息,以及大自然气息中夹杂着的一股并不淡的马屎味。 普通人大抵是不大能闻见的,但他们修仙者的鼻子就真的相当困扰。 沈韶春皱了皱鼻子,身后一股气流涌来,她猛地回头,正瞧见朝她奔来欲拍她的谢蹊。 “小……” 沈韶春朝她挤眼,谢蹊才赶紧改口,“苏夫人。” “谢七小姐,幸会幸会。” 苏玉舟好笑地看着此二人在这儿装不熟。 谢蹊开了个头,陆续又有旁的人来寒暄。 谢蹊很上道地帮忙介绍,沈韶春便依次认识了曹、施几家的娇娇|小姐和雍容夫人。 唯独一方才踏上楼来的白衣女子,她仅是怂眉耷眼地瞧了一眼,愣是不吭一声。 沈韶春用排除法不难知道来者的身份,想必就是华家那位别出心裁想出神车的华家小姐,华时筝。 当日祭神节,她没注意看,今日一瞧,穿戴如此讲究又精致,果真是俏丽多姿。 只是,其余几家的女眷们似乎对这个华时筝观感都不大好,态度都淡淡的。 沈韶春刚得出这个结论,就听华时筝开口跟她打招呼:“苏夫人,苏公子。” 华时筝冲沈韶春嫣然一笑,过后视线直接越过沈韶春肩头看向她身后,落在窗边懒懒摇扇的苏玉舟身上。 苏玉舟出门时被沈韶春唠叨了数次,要他适当给人点反应,场面莫要弄得太难看。 看他照例对新来的这女子点了个头,虽不热情,但比起无视可算是一个大进步了,沈韶春顿时觉得自己千恳万求的一番努力,确实没有白费。 但华时筝却不好受,对方如此冷淡,她刷存在感失败了,面上有一瞬僵硬。 这几大家族但凡有公子哥的,谁不对她高看一眼,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对旁人态度淡淡,她几时受过这等冷遇? -- 第118页 她倒要好好瞧瞧这人挑的夫人是怎样的天姿,值得他这样旁花难入眼? 于是,她将视线又回放在跟前的沈韶春上。 她只觉面前一堆女子中,沈韶春的姿容是略胜一筹的,却也未到让人惊为天人的程度。而不过如此之人竟还只是略施粉黛轻钗简饰,如此轻慢。偏偏旁人还一个劲儿的夸,说甚“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显得她出门之前那几度衣裙更换,头饰重戴的用心有些可笑,令她心头直窝火。 她当然知道旁人如此恭维是存了什么心思,这也正是她的任务——与苏家人多亲近。于是,虽然心头极不情愿,她仍是得附和两声。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啊,沈韶春感觉这几大家子对苏家似乎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她一时也不敢断言,只求什么节目赶紧开始,好让她脱离这场女人大戏。 好在苏、谢、华、曹、施五大家族很快通通到齐,底下得令后便牵着今日要上场比赛的马来一一展示,旁人这才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了。 旁人轻车熟路很快就选好了自己中意的马,投下彩头。 人多选身材壮硕,毛光水华的马匹,只沈韶春与苏玉舟选了那没人选的最后一匹矮瘦略显娇小的马。 马匹一上场开始跑,沈韶春就凑到苏玉舟跟前,“那骑马之人,我应该没有看错吧?”说着她又骗过去看向另一侧,落在华时殊身边正莞尔一笑的婳婳姑娘身上。 她蹙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1章 那矮小马不负众望地输了。 马上的苏玉磐,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牵着马往回走。 这真的是魔宫里那个挥鞭抽人的苏玉磐吗? 一个婳婳跟方画桡长得像若还不够引起他们的怀疑,那再来一个苏玉磐,这事儿就蹊跷得很了。 赛马结束后,沈韶春借着想要骑骑马的由头得到个与疑是苏玉磐的男子独处的机会。 她是探查那个“苏玉磐”而去。 但她放低身份同一个布衣男子有说有笑,还在他胳膊上搭手,在旁人眼中,却另有一番意味。 华家的家主曾在崆山山洞之中瞧见苏玉舟与男子举止亲昵,他前后一寻思,料自己猜得不错,这二人定是表面夫妻,私底下各玩各的。 华·脑补王者·俶:如此倒也打个平手,谁也不吃亏。 是以,后头沈韶春寻了个觉得这阿福,就是跟苏玉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合她眼缘,想带回苏园继续教她骑马,如此蹩脚的理由,华俶也未及多思就答应了。 一个不受丈夫疼爱的可怜女子,深闺寂寞,不过是想要个长得好看的男宠,他华俶还是有这点成人之美的。 但,他也有个私心,厚着脸皮提了个条件。 “我家时殊对修炼十分有兴趣,但苦于没有何时的师傅引领,苏公子和苏夫人本领高强,不知我家小儿可有荣幸拜在二位的门下?” 沈韶春朝一旁正捏美人儿婳婳下巴的华时殊瞧一眼,嘴角抽了抽。 最后—— “承蒙华老爷华夫人高看,若不嫌弃我这点三脚猫的本领,随时欢迎来苏园交流,至于师傅什么,就算了吧。”她自己都还是个弟弟。 “苏夫人不必如此过谦,你的一身本事我们那日都有目共睹,不知我家阿七是否也有这荣幸过府陪伴夫人?”这插话的是谢家老大。 他之后曹、施两家的人也各塞了一小少年和少女到她身边。 原来这几家人打的是这个主意,沈韶春干笑两声,“呵呵呵,都来,都来。” 阿福是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随他们回的苏园。 园子里头的人虽不晓得这一身布衣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瞧着人被安顿在中苑的偏房,就都不敢怠慢,是送衣服的送衣服,送一应用品的送用品,好茶好点的伺候着。 待人收拾妥当,别说,还真有些佳公子的味道,眉眼之间跟他们家苏公子也有几分相似。 一时之间说甚的都有,说是失散多年的亲戚这已经是不开脑洞的,最离谱是私生子这一说,还连带着对沈韶春也生出了同情。 趁着给她端茶倒水时,两眼直朝她射出悲悯之光。 沈韶春坐在主屋的二楼上觉得越发好笑,不由看向苏玉舟,“别说,以你的年龄还真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可你怎么就没有呢?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还是说有什么……” 苏玉舟撩起眼皮看她,一副“有胆儿你大可以继续往下说”的模样。 吞掉“隐疾”二字,沈韶春赶紧摆手,起身要出门。 她不过才一转身,屋里的门和窗就“砰砰砰”地齐齐被合上了。 沈韶春心内打了几个突,一回身,身后某人就已经欺上来。 沈韶春连连后退,退无可退一下撞到柱子上,她扭身要走,一只手撑着柱子上断了她的去路。 “苏……唔。”沈韶春的话被某人突然压下的唇给堵了回去。 脑海里浮现在赛马场,沈韶春骑在马上同疑是苏玉磐的阿福言笑晏晏的样子,苏玉舟心口的气就有些不平顺。 不由一只手揽上她腰肢,紧紧箍住,另一只手固定在她后脑勺上,阻止她的偏躲,同时加大了欲求的力度。 这与上次的克制相触十分不一样,这次带着些原始的野性。 -- 第119页 沈韶春挣扎,腰上那条胳膊一用力,沈韶春越发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抵在对方胸膛的手没多久就渐渐失力。 沈韶春直呼自己快不行了,缓缓合上了眼睛。 理智告诉她应该要拒绝到底的,可抵挡不住身体的沉|沦,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小人已经彻底昏厥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身子软到不行,沈韶春一直揪着苏玉舟的衣裳布料,像个溺水之人试图寻求一点生机。 燥热,越来越热,沈韶春有些难耐的哼出声,这羞煞人的低吟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韶春躲了躲某人越发霸道的攻城略地,实在躲不开,她上下牙一合咬了对方一口。 血腥味在两人唇舌之间蔓延开。 苏玉舟压抑地“嗯”了一声,终是松开了手。 他抬手以大拇指在自己破掉的下唇一触,低垂的视线却总忍不住在她红肿的双唇上流连,回想着它的柔软。 “你……”沈韶春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行,加上还有些暧|昧气喘,有什么指责的话她也说不下去。 恰巧此时外面有人叫门,“公子,夫人,几大家族的人来了。” 沈韶春几乎是逃出房间的,在门口她没往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只是她未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双唇有多红肿。 采月瞧见她的样子时,都愣了愣。打外朝屋里一望,瞧见屋里的公子正在摸嘴,她心下顿时了然,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沈韶春是在路过一处水缸时,终于想起来照一照自己的仪容,瞥见自己那红得跟刚生吃了一大把指天椒的嘴,她惊了惊,耳根都烧起来。 所以,她方才就是这副模样一路跟这么些人照面? 沈韶春闭了闭眼,“方才练气功含气竟然脸都憋红了。”沈韶春自我放一个台阶。 采月很是上道,正儿八经地接话,“夫人定然是练得极其认真,也练了许久。” 沈韶春:“……就还好。” 采月咬着唇一路忍笑。 一主一仆来到正厅。 厅内属实热闹,老老少少一大堆,见她来家长们都满面堆笑相当热情。 除了华时殊,谢家的老八谢植。 这二人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两脸便秘。 “苏夫人这嘴……”华家夫人也是出于关切才问的。 沈韶春用袖子掩了掩唇,“呵呵,练一种气功练的,不碍事。” “气功?是那种靠说话就能伤人的功法吗?” “嗯……差、差不多吧。” “那夫人可要教教我家孩小殊。”华夫人恳求道。 沈韶春赶紧摆手,“不不不,这、这门功法是我家的祖传,而且只传女不传男,抱、抱歉啊。”妈耶,说谎好累啊。 原本她只是答应人来苏园做客才教教他们修炼之事,可眼下人却直接塞进苏园住着了。 沈韶春头大,扭头一看谢蹊和华时殊互相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往后这苏园里怕是有的热闹了。 沈韶春头更大了。 第52章 安顿好四大家族的这几个小娃娃,沈韶春再拖拖沓沓回中苑之时,苏玉舟已经不在楼里了。 听下头的人说是去了北苑,沈韶春也没多想,反而觉得松口气,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竟是一夜都未回来。 等沈韶春那点尴尬别扭都跑光了的第三日,人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中苑。 人先没理她,而是第一时间去捞桌上的茶壶,一提空的,他瞅一瞅桌上唯一的那杯满的,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往嘴边送。 沈韶春:“!!”那是她的杯子。 中午的菜咸,她已经猛灌一大壶茶水了。 鉴于她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又跟这个人交流过两回口水,她不好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反正吃口水的人又不是她,她大不了后面都不用这个杯子喝水就是。 只是这心里,总觉得痒酥酥的。 她挠了挠压根就不痒的手背,一边唤人来添茶水,一边借由问话转移注意力,“你是一直在北苑?还是出门才回来?” 他喝完水定定瞧了她一瞬。 直觉他在盯着自己的嘴唇瞧,沈韶春下意识咬了下唇,脸也别开了一些。 她一别开就听他很是有气无力道:“我去隔壁打坐修炼几日,没什么事儿不要来叫我。” “哦,好。” 于是,沈韶春就看着苏玉舟搁下杯子就疾行出门。 累成这个狗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沈韶春回想方才所见,他眼下的青黑,轻叹口气也出得门去。 走到半路她想起来不对,苏玉舟早就已经过了辟谷的阶段,不吃不喝也无事,可他方才却是一副渴狠了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终是只有等人出来了才能问个清楚。 等待的期间她可是没得闲着,园子里有几个小祖宗,得她去看着。 这几个祖宗是真的令人头疼。 谢蹊和华时殊两人入园的第二日就已经干了一架了,起因是谢老八谢植。 他听华时殊描述云春楼的花魁,当夜趁谢蹊等人打坐入定就悄摸着跟人走了一趟,待隔日清晨一身脂粉气的回来,被他姐谢蹊撞见揍得满地找头。 谢蹊这暴脾气,收拾了自己小老弟还不能出气,又去找华时殊的晦气。两人打了一架后,一个眼角青黑,一个嘴角破裂,现在可是越发地针尖对麦芒了。 -- 第120页 要让人不闹事儿,人先得不闲着。 沈韶春把苏玉舟对付自己那套炼体之法拿来对付这几个小崽子。 一时之间东苑里的一处临水大平台上,五个人各练各的着实热闹不少。 人一开始也不都听她的,比如华时殊,爱答不理的样子。 沈韶春热脸也贴不了冷屁|股,只是暗暗给人记着,旁人练了多少,他又欠下多少课业。 等到学了些时日,一直没见苏玉舟出来,沈韶春无计可施只好开始搞对战,就像曾经苏园里的人挨个揍她那样。 除了小不伶仃的谢老八,沈韶春都丢在一个结界圈子里,让这帮兔崽子你打我我打你打个够。 华时殊缺了训练,这些时日里谢蹊吃了固体丹可是铆足了劲儿的练,力气和速度都有所提升,原本华时殊还能同谢蹊打个平手,这些日子下来,华时殊明显落了下风,没过几招就被谢蹊踹在地上,鼻青脸肿的。 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每个人都要与其余三人对战一次,华时殊连着被两个女孩子揍,只与第三个女孩儿勉强打成平手,成了几人中最差一人。 这点落差感令他很是挫败,加上几家的大人约着一日来看孩子们,华家老爷从旁人的口中听闻他的表现,当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还给他记了顿家法。 华时殊瞪着正热情招待一众人的沈韶春,从头至尾沈韶春都没说过他一句,但华时殊却觉得自己是着了她的道了,他顿时双眼血红。 后面几日,华时殊倒是老实了不少,乖乖在苏园训练,夜里也不出去寻婳婳了,只是时不时便骚扰于沈韶春。 什么看手相啊,嗅她身上的香气咯,拿她的手帕咯,就各种离谱。 沈韶春觉得这人要么是气疯开始放飞自我了,要么就是故意想被她揍出个什么好歹来,顺便给她安个什么名头让华家人跟她生出什么嫌隙么? 她自然是要揍他的,卸了一身法力,就纯力气揍他,直揍得他慌不择路跳进水中。 “看你这么闲,定然是我给你安排的训练强度太小了,今日起,我便另外安排人训你。” 沈韶春安排的就是笑花、笑草和阿福。 沈韶春拍着身上的脏污一路走进中苑,忽见楼上窗户里现出个人影。 沈韶春抬头。 “你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错。” 华家公子细皮嫩肉正招笑花喜欢,笑草吃飞醋定然饶不了华家公子,而阿福,被华家收进府中没少受华家公子的气,拳头上难免多使几分气力。 沈韶春料想他指的这个,她粲然一笑,“还行吧。”瞬而她脸色一沉,“你身上……” 她竟然感受不到他身上半点的灵气,简直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沈韶春着急从底下一跃由窗户飞进屋中。 “许是菱心镜内某种气场的改变压制。”苏玉舟握了握拳头,焰火罡未有一丁点反应。 沈韶春也握起拳头,焰火顶部带点桃粉色的焰火很快便在她周身结出一个轮廓,她不解道:“那为何我无事?” “是修为越高影响越大?”沈韶春进一步怀疑。 受影响的人从苏玉磐到方画桡,再到现在的苏玉舟,哪一个法力不比她高深。 在苏玉舟闭门静修的这些时日,她先确定的苏玉磐的身份。 他在训练过程中下意识就选了鞭,苏玉磐就是使鞭的,他选鞭时,沈韶春探听了一下,对方只道不知道为何觉得鞭十分亲切,还有,她还在他随身的包袱里瞧见了被他从自己这里抢去的四方海。 随后她夜探过婳婳,听见婳婳做噩梦,喊过方霓旌的名字,醒来时婳婳却很是迷茫,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喊这个名字的缘由,甚至不记得方霓旌是谁。 眼下,她能确定的菱心镜外面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致使方画桡和苏玉磐误入镜中,不仅修为被压制连记忆都全失。 后一日又跟着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怪事—— 蓬崂山一侧的一处绝壁下的万丈渊忽然消失,绝壁一|夜之间与原本隔渊相望的对面石壁粘合在了一起。不仅这边的人能过去,那边的人亦能过来。 一时之间,这消息传遍了帛屿城的角角落落引起热议。 “绝壁存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能瞧见对面的山,但就是过不去,绝壁跟前好似有一堵隐形的墙,无一人无一物能穿透过去。”这是沈韶春转述的笑草的解释。 苏玉舟捏着茶杯面色稍许凝重,“或许,一分为二的菱心镜被人强行合一了。” 沈韶春想了想,对方的目的或许是想借着这压制,完成在镜中对苏玉舟的诛杀,将伤亡控制在最小。 若真是如此,那苏玉舟在这镜中的处境可就不容乐观了。 沈韶春方才看清了形势,当夜她以九蕊金环设在中苑的小型结界就有了异动。 她猛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朝对面榻上望去。 苏玉舟直挺挺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因修为被压制对这异动毫所察觉。 沈韶春悄么掀了被子,翻身下榻。 自打知道苏玉舟的情况之后,她就打算夜里都和衣而眠,谨防出现什么异变。 只没想到异变来得这样快。 她摸到窗边,朝底下望去。 眼前所见的三个方向都各有一人,房顶上有异动,似乎还有至少两人。 -- 第121页 加起来五个人,探看对方的修为深浅,都不在她之下,硬刚她毫无胜算。 但,她有九蕊金环。 金环能制结界,也能放出致幻的迷障,中了这迷障之人,轻者如梦游一般,重者当即昏迷,任人宰割。 只是要想操控九蕊金环放出迷障,沈韶春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几率。 她曾分别诈过笑花和笑草,两人给出的答案操控的顺序完全相反,为了验看哪一方在撒谎,沈韶春又将两人叫到一处再问一遍。 这次两人给出的答案还是同第一次给出的答案一样,两人都面不改色,她一时也分辨不清是谁在撒谎。 两人还在她面前争执了一通,都言是对方记错了,争着争着还大打出手,直到她提出两个方法都试一遍,两人才停歇躲得远远的,躲走之时还不忘告诫她,“千万别轻易尝试,会出事的。” 也不知道另一个是什么效果,会否伤及人性命,沈韶春不敢轻易拿人试验,正好趁夜里来的这几个人试一试。 分别以两种不同的方法操控九蕊金环在左右两边运转了两次。 沈韶春猫在窗栏瞅着动静。 只见底下左边正向顺序操控金环放出的迷障,对方吸入之后,若喝醉了,一脚踏入莲池之中,扑腾两下箭一样射出来,直接穿过结界不知去了何处。还有两人从房顶落下被砸得要晕不晕,他们起身时旁边过来一人将两人扑倒,对着他们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没多久三个人互捶就都晕了过去。 而另一边的人,中了迷障之后,竟莫名开始宽衣解带,遇到一根灯柱也抱着磨蹭了半天。 这形容竟像是…… 底下中了迷障之人对着石柱像个泰迪一样动作,沈韶春脸颊一烧,扭过头来,就见榻上之人忽然掀被坐起,目光若夜猫发亮定定将她锁着,压抑的喘息声也顿时烧烫她一对耳朵。 第53章 修炼者和普通人对这类瘴气的抵抗力果真不同。 同在一个屋子里,沈韶春无事,但苏玉舟却起了反应。 他打榻上起来就一步步朝她所在的窗口逼近,一双眼睛若兔子发红,一副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的模样。 想着他正忍受的什么,沈韶春不禁抓了抓身上的衣裙。 苏玉舟终于逼近沈韶春,他喘息两声,手一抬。 沈韶春握紧了拳头,心说若是他敢乱来,她保准锤爆他狗头,但他却只是递了颗留影珠给她。 沈韶春按照苏玉舟一顿三喘好不容易告知她的使用方法,将留影珠抛出去,录着底下人的姿态。 底下的活口,即便醒了,有留影珠里的影像,到时不怕对方不开口,想死也死得不安心。 这招够歹毒,但却很有用。 外头的人已有办法对付,眼下她的难题就是面前的这个人了。 沈韶春眼看着尚有些自制力的苏玉舟,跌跌撞撞地出门,她知道他定是想躲开她自己解决,可怎么解决,万一他失去理智逮着其他人要解瘴…… 一万个不放心,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的沈韶春,待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她将底下人捆了,又设置了障眼法才放心地提步追上去。 苏玉舟去的是隔壁房间。 沈韶春在门口就已经听到哗啦的水声,水声和喘息声交织着传入她耳朵里,这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水声停止,喘息不闻,但里面也再没有半点动静。 晕过去了? 沈韶春探头朝里望,她又唤了两声。 没得到苏玉舟的回应,沈韶春在门口咬着指甲走来走去,最后听见“咚”一声巨响,她一咬牙冲了进去。 她却也未敢直接冲向沐浴的屏风里面。 她等了好一会儿,见依旧没有动静,她才蹑手蹑脚朝屏风里面移动。 一瞅,沐浴的木桶边,苏玉舟就躺在地上。 他满脸满头满身的水,脸上贴着几缕湿发,瞧着有些狼狈,又有些性|感,特别全身上下无一处干的,身上衣服紧紧贴着,显出身形轮廓来。 沈韶春的双眼被他副模样重重刺了一下,她捡起旁边舀水的木瓢轻轻推两下他的胳膊。 人没动,呼吸也很微弱,甚至越来越弱,沈韶春丢下瓢,上手扯了扯对方身上的湿衣。 “苏玉舟,苏玉舟?”她轻唤。 地上的人没应,但喉结却滑动了一下。 沈韶春扯着人衣裳的手一顿,她猛地回缩,半道却被另一只手攥住。 那手方触上是带着一股凉凉的湿意,很快随着对方的握紧又变得滚烫。 沈韶春下意识一挣,很轻松就挣脱,对方也缓缓垂下了手。 这种事儿,她也没经验,只从影视剧里了解了一点,泡冷水浴似乎有效。 沈韶春同苏玉舟一提,对方默了一阵才点头。 待人被她安置在浴桶的冷水之中后,她扭身行出屏风,就守在外头。 为了防止人失去意识发生危险,她还绑了一条法线在人的腕上,法线的另一头就攥在她手中。 外面的动静渐渐不可闻,沈韶春起身去窗边看了一眼,确定那些人都晕过去后,她施法将人捆做一堆丢在花园的角落。 回身她才察觉到手中法线的跳动越来越弱,沈韶春慢慢转进屏风之后。 看着原本该有个人露在水面的浴桶,却是若一桶死水,一点水纹都不再生出,沈韶春心头就是一突。 -- 第122页 她不管不顾扑上前去,伸手入水中就赶紧要从桶底捞人起来。 人才出水面,下一刻她的腰上就多出一双手。 就在这一刻,那双手紧紧钳住她,将她往水中一扯,她很是轻巧就扑跪进了水中,撞上他硬梆梆的胸膛。 “苏玉舟,你……”沈韶春撑在木桶上拼命将自己往后挣。 她一使力,对方就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给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苏玉舟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语气带着点示弱的恳求。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沈韶春一时像是受了某种蛊惑,果然不怎么挣了,但搁在他后脑勺上的桶沿的那只手,却早已经聚了一团火焰提防着。 “咚咚咚”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早已经乱做一团,沈韶春听着对方无规则的喘息声,又看着自己心口的莹亮稍微有些分神。 她这一分神,拥着她的人便开始不大老实了,说时迟那时快,沈韶春毫不客气一记手刀劈在对方后脖颈处。 人被她从水中捞出经烘干了衣服和湿发才安置在床榻之上的。 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要问清楚苏玉舟所中这东西晕过去能不能算解了,又有没有后遗症。 于是,大半夜的,笑花和笑草被沈韶春掐住本体不知从何处给炸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笑草在人松手之后,仍有些呼吸不顺地道,旁边的笑花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劲儿的咳嗽。 沈韶春没那么多时间搭理对方的抱怨,开门见山道:“你们那个什么毒气,人中毒后晕过去了会怎样?” “哦呵,你家夫君中了情障了?” 原来那叫情障。 沈韶春暗念一句,而后提醒笑草:“会怎么样?” 笑草十分油腻地朝她挤眉弄眼,“晕过去没用,醒来还会,那样,必须得有人帮忙解毒。” 沈韶春:“……那现在怎么办?” “你们不是夫妻么?你帮他解毒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儿。”对方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她。 沈韶春:事情若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可他们之间压根就不是真的夫妻。 但这点她不能跟别人讲。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沈韶春在原地走动两趟,抬首不死心。 笑花看着她这副热锅蚂蚁的模样,嗤笑道:“你再不去帮他解毒,小心成废人,以后都……用不了了。” “用不了了”四个字,笑花说得极其暧|昧,沈韶春不由耳根一烫。 她这副模样,笑花觉得更像是个不知饿汉饥的饱汉的炫耀,于是她哼笑一声后,一溜烟滚回了自己的本体内休息。 而笑草则是一副贱嗖嗖的样子,临入自己的本体内还不忘朝着楼上的窗户吹一声口哨,末了还给她打气,叫她加油。 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起哄的人最是讨厌,沈韶春差点没当场拧断他本体解气。 沈韶春脚趾在鞋子里抠地。 她想象自己此时是在一个屏幕之中,朝着虚空中压根就不存在的弹幕求助,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择,帮忙解毒还是置之不理? 在线等,急。 可哪里有什么弹幕,不过是她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打到最后,觉得她不讨厌苏玉舟,甚至说对他还有些心动的,且还母性泛滥的感性,把觉得对自己没有实质性好处的没人性的理性,揍到站不起来,沈韶春犹犹豫豫地终究是提着裙子往楼上走。 每一步都像是捆了钢板,又似乎是踩在棉花上,沈韶春开门时都发现自己的双手在轻轻颤抖。 她左手赶紧握住右手,继续缓慢而沉重又不失虚浮地朝苏玉舟的榻边行去。 立在跟前,她定定望着某人疲累的面容,几次三番做了心理建设之后,她将心一横,闭着眼就伸手去扯对方的衣襟口。 下一秒,她的双手被人一握,跟着她也被人大力扯上|床榻,摔进了内侧。 一股温热而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股清新的草香味。 沈韶春已经来不及思考对方怎么会这般容易又醒来,只听见对方夹杂着草香味的问话—— “可以么?我已经到极限了。” 到这个时候,对方竟然还会克制住征求她的意愿。 沈韶春当时就有些惊讶,待一触及对方火热的双眸,她顿时揪紧了手中的布料。 她一时忘记了这是属于对方的襟口。 苏玉舟见她小动作,当即无所顾忌霸道压下…… 嗯,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对这类事情已经有些心理准备的沈韶春,仍是没想到,这一|夜,自己好似要被人生吞活剥了一般,时而觉得自己要死了,时而觉得自己又活了。 死死活活之间,窗外竟然已经开始擦亮。 沈韶春满身疲倦,最后实在顶不住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了。 苏玉舟抚过她疲倦的脸颊,最后闭上眼一吻轻轻落在她额间。 他抚了抚她柳叶似的眉毛,又落下一吻,视线落在她脸侧微微握成拳头的手,捞起,将她比自己小上许多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再印上一吻。 他抚了抚方才被她吻过的手背,对自己这活似在盖章的行为不禁自嘲一笑。 睡梦中的沈韶春|梦见自己前一份工作辞职,在公司几个部分跑上跑下盖章,遇见个端着热茶的人她旋了一下。 -- 第123页 身体也随之翻了个身。 梦中同事问她:“你当真要走,经理会放你走,会认?” 苏玉舟便听她又吧嗒下嘴巴,随后梦呓了一句,“都盖了章了,怎么可能不认?” 苏玉舟望着自己因她主动抽走而陡然变空的手,微微一攥,他试了试,果见冷白的焰火在手中凝成了一个碗大的小球。 他就在这冷白的火光中,直直看向榻上之人。 第54章 这事儿其实很尴尬。 就好比两个本来只是革命感情的人,突然吹灯盖了被。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救对方性命,但沈韶春仍旧生出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的感觉来。 好在当天醒来,苏玉舟已不在榻上,否则,她真不敢起身。 她如此,她发现苏玉舟似乎也是如此。 是以,苏园中的人接下来的几日都会看见这两人之间不似往常的气氛以及沈韶春奇怪的举动。 一时是叫唤渴得不行,在屋中拼命喝水的沈韶春,看到苏玉舟进入房中,当即有些慌乱地丢下茶杯,起身就走,边走边给自己找借口,这个没做完那个要忙。 一时是闲着无聊在莲池边数莲花的沈韶春,忽然抬头看见房顶上的人影,一经对视,立即直起身走人,因为动作过急,不慎踩着自己裙子,还叫旁人好生替她捏了把汗。 众人:两人这是……吵架了? 只有笑花和笑草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人成日里好茶好点的吃着,净看人之间的好戏。 笑花睨一眼旁边吃点心吃得欢快的笑草:“我看你最近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怎的,小金环不要了?苏园不打算离开了?” 笑草噎了一噎,“当然没有。”说完被呛了一下,他赶紧灌了口茶水。 拍着手上的饼屑。 虽然他极不愿承认自己在苏园的日子过得真的有点舒服,但他却瞒不过笑话,也更加骗不了自己,他心中的战斗意志已跑得所剩无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哪里看不上你吗?”笑花不无厌烦地问,末了她丢下一句“废物”便起身离开当下。 过了一会儿,采月来中苑送浆洗好的衣物,路过台阶处坐着的笑草,见地上的点心还剩下许多,而他也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心一问:“这是怎么了,是今日的点心不好吃吗?” 笑草抬头,笑得两个眼睛都失踪:“好吃,就是太好吃了,会坏事。” 采月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在人离去后,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怎么多想她也朝阁楼走去。 躲的这几日,沈韶春要么自己训练拍上舞的招式,就是在拍子上转转转的那个,磨废了好几双鞋了。 要么她就跟几大家的小崽子们待在一起,要么还会同苏园的丫头们混在一块儿,做做茶点,浓浓吃的,偶尔听采月来她面前提一嘴,苏玉舟跟着华时殊出门去了。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竟然会混在一起! 沈韶春起初还讶了一讶,后来听到,都只“哦,他不在,那我可以回中苑休息一下了”这一种反应。 说起苏玉舟和华时殊,两人齐齐出门,都为着收集炼制法器的材料。 帛屿城中苏家虽是第一大姓,那也是各类综合起来的实力,论到宝石宝物,还得数华家第一。 华家大小姐华时筝擅长作岩彩画,那用的都是真的宝石磨成的细粉,一般人可生不起这样的爱好。 华时殊带着人在自家的各个珍玩店里走了一圈,时不时献宝似的那一块他自认为上品的宝石做成的玩物递到苏玉舟面前。 他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 “不行。” “不好。” “用不了。” “不是这个。” 又走一天,华时殊很累,大少爷脾气一上来,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没好气地问:“到底是用来作甚的?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被苏玉舟撩起眼皮一瞅,他当即乖巧起身,恭敬地立在一边。 虽然他打不过沈韶春,打不过那个阿福,打不过那一对脸色绿油油的男女,也打不过这苏玉舟。但他心里却有杆秤,这几个打不过里,最后一个是最叫他胆寒的。 这人做事带着股会跟你动真格的狠劲儿,有时候说话,看似轻巧无害,但其实细琢磨一下都能琢磨出点杀气。 比如苏玉舟初初来寻他之时,二话不说就将他掉在水上的假山石上,轻描淡写地问:“你喜欢给人看手相?” 他摇头。 “还对女子的手帕十分钟意?” 他猛摇头。 “爱动不动嗅人身上香气?” 他头都要摇掉了。 捆住他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绳子,随着苏玉舟的问话,绳子就一步步收紧,勒得他生疼。 还不是简单的疼,而是周身像被人划了无数刀,每个伤口上又都撒了一把盐,疼得人钻心,但放下来之后,却是连点油皮都没破。 他对苏玉舟的这个绳子十分感兴趣,所以当苏玉舟提出要找集中炼制法器的材料,他死乞白赖加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此事。 可是找来找去愣是没有一样东西合这大爷的心意,但那绳子他是势在必得,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矿脉上,我就不信会找不到你中意的。” -- 第124页 只是,这事儿得瞒着他家里人,否则若是让他老子知道了,还不得对他剥皮抽筋。 两人这厢朝着门口走,门外头华家大小姐也正朝里紧赶。 “姐。” “小殊,苏公子。” 苏玉舟想起沈韶春在他耳边的叨叨,要他对人和善些,于是淡淡颔首。 照过面后,他打算继续前行,面前的女子却移动脚步挡在他身前,苏玉舟皱起眉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华时筝抬头仰视,生出感叹。 她是听说了,华时殊带着苏家那位贵公子在珍玩店转了几天了,她得着人入店的消息,是快马加鞭地赶来与人不期而遇的。 “苏公子来都来了,我理当代家人好好招待一杯茶的。” “盛情难受,我独爱我家夫人倒的那杯白开水,告辞。” 人说着身形在她眼前若烟雾裂开,瞬间消失不见,再回首,人已立在了大街上。 “姐,想开点,也别这么想不开,他眼里没你。再说,难不成你想去苏家做妾么?”华时殊看了华时筝,丢下这句一针见血的话便追上远去的苏玉舟,赶上前去带路,“这边走。” 华时筝冲虚空里一笑,脸颊上的肉时不时一颤。 不过是一个人,她却像自己被无数男子不看在眼中一般难受。 而且,这是第二次了,这个人对她如此冷淡。谁要去他家做妾,她不过是不想要这个人忽视她,他凭什么如此忽视她? “你已经对我视而不见有几日了,你还要如此到何时?”在沈韶春再一次逃避苏玉舟时,人还没走出中苑就被拦在游廊出口处。 “没有啊。” “是有什么不满意?”苏玉舟挑眉问她。 他虽然拦住她,却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至少两米,并没有迫她太近,这叫她不至于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 一下子就领会了人话里的所指,沈韶春像个没太见过世面,听了个带颜色的笑话就很激动的人,很没出息的烧烫了耳根和脖子,她朝四下里瞅瞅,见没有其他人才赶紧否认。 能有什么不满意,那一夜的画面还时不时窜出来叫她身体为之一紧。 “那你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不挺正常的么?”沈韶春压根就不承认前几日是谁见了人跟见了鬼似的逃跑的事情。 而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在逃避对方,沈韶春答应跟对方一起去北苑审问那几个夜里潜入苏园的人。 前几日这几人都晕着,压根就审不了,今日才醒了,这事儿便不耽搁了。 “不说也不要紧,我这里有颗留影珠,记录了你们那天夜里的……”她只要提到“那天夜里”这几个字,总会有片刻走神,“行为表现,若是放出来,怕是会成为你们这辈子都被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留影珠里的东西,沈韶春是个女子不方便,她避去外头一阵,就折了一根三片叶子的小枝丫在手里转着等,等到三片叶子掉落了两片后,才见苏玉舟从里头出来。 “怎么样?”她迎上去。 苏玉舟瞅着她手里的枝丫,“人死了。” “啊?!”枝丫被她一激动就折成两截。 “话问出来了。” 沈韶春白他一眼,她丢掉手里的断枝回身慢慢往外头走,边走边嘀咕:“重要的信息不应该放在最前头说么?” 苏玉舟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笑。 人忽然回头,他赶紧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敛去了笑意。 “那这几人是谁派来的?” “温家。”苏玉舟淡漠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锁定在沈韶春的脸上,没错过她一个细微的表情,见她先是惊讶,然后皱了下眉头,跟着是颇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有太多特别的意味。 既问出了幕后主使,他们便决定过原先的绝壁界去绝壁的另一边走一趟。 临行前的两日,沈韶春见到新送来的衣、鞋靴里有双很特别的白靴,就一看上去就精致得发亮那种,十分打眼。 漂亮东西谁又不爱呢,既然是给她做的,沈韶春当即坐下一试。 “好舒服。”沈韶春原本以为这鞋子只是好看而已,毕竟靴筒口上缀了好些宝石,珠光宝气的,一看就不是能兼顾舒适度的鞋子。 但穿上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缀了这么多宝石,但却意外地很轻,踩着还很软,有种踩屎感,总之就是很合脚,很舒服,像是一层皮长在她的脚上。 “苏园的匠人手可真是巧,办事得力,可得好好赏。”沈韶春一边打量鞋靴一边道。 “是啊,夫人可得好好谢谢对方。”采月搭话,其余人都抿着唇忍笑。 沈韶春抬头看几人一眼,却见几人都火烧屁|股似的跑走了。 搞什么? 第55章 一行人说走就走。 除了沈韶春和苏玉舟,随行的还有如今顶着阿福名字的苏玉磐,以及他们借他名号的华时殊,而华时殊又带上了叫做婳婳的方画桡。 “近两日婳婳突然想起来许多功夫,也是个练家子,有她相陪,路上便是多个帮手,多一分照应。”这是华时殊给苏、沈二人的解释,他压根不承认自己是路上觉得闷,带个美女在身边,互相逗逗乐好打发时间。 -- 第125页 说到打发时间,与苏玉舟同车的沈韶春正埋首于一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的书册。 里头分解图很多,并不是满篇幅的字,沈韶春看得也有劲儿,比这个小世界里寻得的那些东家少爷恋上自家小妈,西家主事强抢儿媳的刺激乱|伦画本子叫她看得上瘾。 那种话本子她看一看新鲜也就过了,看多了“他追,她逃,他们都在劫难逃”这样的套路,她有点消化不|良。 特别是偶尔还被苏玉舟撞见了,翻翻书页看到里头“我要你”“我不要”的推拉情节,某人一脸吃过翔闻过屁的难受样,看得她都仿佛自己身上真带上了那种味道。 只是她翻翻又没看进去多少,身边坐着个这人,气场太过强大,不容人忽视,他的一举一动皆能牵动着她的神经,沈韶春时不时便竖起耳朵来听动静。 偶尔他也没什么声音,但沈韶春神识总能察觉到一道视线粘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他,只见其盯着她的双足。 这是第三次了,她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的脚。 沈韶春在膝上倒扣书册,伸出一只脚,“好看吗?这是苏园的匠人新做了送来的。” “你觉得呢?”苏玉舟不答反问,视线仍是落在沈韶春的脚上。 沈韶春点头:“当然,很精致,而且脚感十分舒适。” 苏玉舟也点头,“那就好。” 沈韶春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她也没太多想,只当他是随口一应而已。 后面的路,苏玉舟便不再瞧她的脚了,见她主动问法器打造的相关问题,他开始认认真真拉着她作答。 原来两人是对面而坐的,后来为了方便讲解,苏玉舟干脆坐到了她身边,两人中间就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但由于男子坐下时的习惯,他双|腿微微分着,尽管她极力收着腿,但一旦马车颠簸,两人的胳膊和腿就都会撞到一起。 沈韶春一开始还在意小小出个神,后来被摇得实在有些困,就开始在意不动了。 眼看这人眼皮开始耷拉,却还硬撑着睁大,苏玉舟一抬手,给人施了个昏睡咒。 人身子一软,他抬胳膊接住,顺势将人往身后的车厢壁上安置。 只是“咚咚咚”的撞击声不断传入他耳朵,他叹了口气,一起靠在车厢壁上,身子还矮了一矮让人能顺利靠在自己肩头。 人一靠上来就有些得寸进尺,开始在他肩颈处拱,试图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被人头发拱得有些发痒,苏玉舟没奈何只能主动将自己的肩窝递给她。 睡得舒服了,沈韶春总算安静下来,眼睫垂顺,呼吸均匀,嘴巴……嘴巴有些变形,苏玉舟盯着那嘴唇瞧了一瞬,察觉到自己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他迅速别开视线。 隔空拿取她另一侧搁着的书册,他闲闲翻了翻,发现书中有两处被叠起的书角,手指头挑开,他多瞧了两眼那两样东西。 车很快到了对岸的一处城镇。 这里同帛屿城中并无不同,商贩叫卖声,围着街头杂耍喝彩的声音,也有某两家人家长里短当街扯皮互相指责的声音…… 生活气息很浓郁。 沈韶春捏着脖子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走在她身后的苏玉舟盯着她捏住的脖子瞧。 身后华时殊看到苏玉舟身侧空出来,于是赶上来同苏玉舟说悄悄话,“鞋子做得不错,”华时殊朝身前的沈韶春轻晃了下头,“不过,送鞋似乎不大吉利,送鞋送鞋,就是送人离开的意思,你若真想送,梳子,钗环、衣裳都好过鞋子。” 苏玉舟眼神一闪,而后偏头掠他一眼,华时殊手捂上唇赶紧退回到婳婳的身边。 接下来的一路,后面两人便互相递眼色,看着走在中间的苏玉舟不断偏头打量两旁的商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没多久就见前头的沈韶春停住了脚步。 “温,温行简?!”沈韶春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还真被苏玉磐那张嘴给言中了。 这是作弊修炼,想要重回高手榜么? 她一不动,苏玉舟走上前来偏头瞅她一眼,抿紧唇又继续往前,直至停在温行简的面前。 “认识的人?”他们身后的华时殊则带着婳婳上到跟前来,他先问的是沈韶春,没得到回应又溜到苏玉舟身侧。 身后的婳婳慢了几步,看到前头的这个书生气的男子,她脑海中有些红色的片段闪过,似乎是谁成亲的画面,只是她刚要捕捉,那些画面就消失无踪了。 婳婳不禁多看了这素衣白衫,模样上乘的男子两眼。 白衣的温行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苏玉舟、沈韶春、苏玉磐还有……画桡。 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温行简很是不解。 他二人亲事未成,但同盟情谊还在,得了个好聚好散的结果,约好再见还是朋友。可此时的画桡看他的眼神是那样陌生,仿佛压根就不认得他。 还有那苏玉磐也不对劲,从前见到他,对方总是嘴上不饶人,今日却是这样安静。如果对方不抬起头来,他差点以为这只是这一行人的仆从。 本不是友人,招呼就免了。 他们此行便是来寻温家人,结果在大街上就遇见了。 她记得苏玉舟来之前说好要悄无声息地低调行事,眨眼的功夫,他明目张胆地就将人给绑了,还绑去某个人山人海的茶楼。 -- 第126页 沈韶春:“……”说好的悄无声息呢? 此处人多眼杂,不怕没人去给温家人送信。 沈韶春扶着额看着苏玉舟领着一行人兀自点单吃茶,就这么坐等着人上门,整个就一大写的“狂妄”。 第56章 温行简就是出来买丹药的。 他修为被废之后,就入了菱心镜中,一直在这个小世界中修炼。 所以见到外面世界的几个人,还有对头时,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他走不掉了,又要栽同一个人手中。 可是,为何画桡和苏玉磐也会一同出现在这里,他想不明白。 他当然想不明白。 温家人派人入镜,意在绞杀被压制的苏玉舟,也没有事先知会过他。 现在事败,家族中的一大希望还落入对方手中,逼得温家的人不得不现身。 只是人来得着实有些晚。 他们续了一壶又一壶茶,等到天色暗下来,终于吃得腆起肚子的沈韶春,开始在包厢里绕着众人走圈消食。 一圈,两圈,三圈…… 她越走越快,最后走得几近无形,差点被晃吐的华时殊:“……求求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我可以让你吐得更多。” 说话间,沈韶春正好晃到他身后,她抬手使了个诀,将他背后的散发扎成了两条灯笼辫,瞧着是要多活泼有多活泼。 能看见的人对此都忍俊不禁,尤其旁边的婳婳,掩唇笑出了声。 但反观桌上的另外三人,苏玉舟、温行简以及苏玉磐,要么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要么脸上的意味都有点…… 不高兴? 温行简和方画桡是差点要成亲的关系,两人之间或许有点什么,看到方画桡因为别的人发笑,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但,苏玉舟呢?她就是跟自己的半个名义上的弟子华时殊开个玩笑,本身对什么都淡淡的他,突然一脸便秘是如何? 没多一会儿,华时殊终于反应过来,很是气愤又无奈地解开自己的头发,他捋顺发丝之时,桌上的杯盏忽然齐齐“叮当”作响。 反观其余几人,包括婳婳都敛去了笑意,肃然地望着包厢门口。 是杀气! 有人要来了,有事情要发生了。 华时殊搁下手也望向门口。 来的人是个不过三十岁的青壮年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模样不差,主要还是一身的气度,任谁看了不认为其是个非富即贵之人。 打量一阵,华时殊不难看出此人跟这个被绑的温公子之间有亲缘关系,因下半张脸真的长得挺像,应该是父子。 华时殊得出个猜测。 却听温行简唤了一声,“太爷爷。” 太……太爷爷? 华时殊惊了一下,他虽然知道修炼有助于驻颜,但再仔细打量一眼,他仍是忍不住感叹,未免也太年轻了。 一时之间,他环顾周围几人,开始怀疑起这几人的真实年龄来。 在他琢磨几人年龄的时候,一帘之隔的内包厢被某种结界隔在里头谈判的苏、温两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很紧张,苏玉舟倒是没太多情绪,不说话的时候,要么是在悠闲喝茶,要么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而苏玉舟对面的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态老人家,竟是着急上火,连拍了两次桌子了。 虽然他们被隔在外包厢压根听不到声音,但看着桌上跳起又碎掉的杯盏,华时殊都不禁抖了抖。 可反观旁边的人,竟然都淡定得犹如老狗。 阿福和沈韶春以及那个温公子也就罢了,怎么婳婳一个落入花楼的可怜女子,也这么见惯大风浪的模样? 着实费疑猜。 但很快,更加叫华时殊费思量的事情发生了。 “是他们吗?”温行简打哑谜似的朝沈韶春晃了晃脑袋。 沈韶春很快会意,当即点头。 温行简瞧着很不苏玉磐的苏玉磐,以及太过不冷淡的方画桡,低声又问:“怎么回事?” 沈韶春很快地摇头,末了她补充一句,“不知是不是入内方式不对,总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莫不是强行闯入所致。”温行简猜测,得了沈韶春一个鼓励的眼神,他继续道,“若是如此,我有法子可解,但需要你帮忙。” 沈韶春犹豫了下才放任温行简起身,让他以食指点在自己的额间。 然后在华时殊的目睹之下,沈韶春左右齐齐开工点在婳婳和阿福的头顶,对二人施以了个什么术法。 顷刻之后,原本木头似的阿福突然像睡醒了一般,脸上的神色多番变换,整个人都变得生动,直至最后是生气。 阿福怒气冲冲看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华时殊。 “我苏玉磐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吆五喝六过,什么,你敢当老子的主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随着苏玉磐暴跳如雷的声音炸响,华时殊被一鞭子绞住了脖子,被扯着头先着地掼到地上。 “咚”一声响,听着就好疼。 “此人对你哥还有用,莫要弄出人命。”沈韶春好意提醒一句,也不知道在对方盛怒之下,还能不能救得华时殊性命。 “你在教我做事?”苏玉磐一脸怒意望着沈韶春。 要换做从前,他早一鞭子抽她了。 但现在给这女子撑腰的人一堆,他委实不敢。 -- 第127页 可又实在怒不可遏,于是又甩了地上人的一鞭子给自己出气。 沈韶春摇头。 这边秋后算账十分热闹,可调转视线一瞧旁边,婳婳正因为华时殊挨鞭子,不忍看,听挥一鞭子便眨一下眼睛,沈韶春和温行简面面相觑。 术法对方画桡是没有起作用? 就在这时,苏玉舟和温矗在里面谈着谈着,两方不知道是不是没谈拢,一道什么东西从内包厢飞出,直直落在温行简的身上,温行简顿时两眼呆滞,而里头的温矗又拍了下桌子,而后伸出手指着对方,手都在抖。 这些事情他不欲让她知道,沈韶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也不探听,确定温行简没有要突然暴毙的迹象,她才偏转视线至一旁。 旁边,被苏玉磐的鞭子勒住的华时殊翻起了两个白眼,她赶紧上手制止。 苏玉舟从她手中抽回鞭子,喝道:“别以为我不敢抽你。” 沈韶春朝前走两步,拦在他和华时殊中间,嘴上却怂道:“您是谁啊,苏家二小公子,我可不敢这样以为。” 苏家二小公子? 劫后余生的华时殊一惊,咳嗽两声,一时就坐在原地,都忘了要起身回到自己原先所坐的位置上,还是婳婳过来搀了一把,他才借力起身。 婳婳一来搀,苏玉磐又要发作。 但见方画桡的状态不对,他努力压制怒意,鞭子朝那两人一指,语气仍有些不顺地问沈韶春:“这是怎么回事?” 沈韶春朝他耸肩。 不知道苏玉舟同温家人谈成了什么,最后温行简在温家老爷子百般不忍不舍又气愤的注视下,跟着他们回了绝壁另一侧的苏园。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沈韶春总会为此隐隐感觉到不安。 第57章 这个世界以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有必要跟沈韶春交代。 沈韶春看着苏玉磐和苏玉舟二人关在书房半天,时不时能听到一句“那个老贼”,再联想今日温家人来谈判,又思及万丈渊消失绝壁相合,她不难确定,是温家人抢了菱心镜逼得苏玉磐无奈之下才逃入了镜中。 而方画桡,八成是因方霓旌之死找他二人寻仇,不想遇见了此事,出于某种原因也不小心跟着入内。 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迫,她不得而知。 总之,这一行之后,苏园里的人越住越多,越来越热闹。 最热闹的制造者还是华时殊。 连着几日他动不动就被不知打哪儿飞来的石头,或者树枝或者什么果核给打得吱哇乱叫,导致他一度以为是闹鬼,弄得疑神疑鬼的他还跑出苏园找高人请符咒,不仅在自己房间里贴上,随身也都带着,还好心分给苏园的众人。 一时间苏园里随处可见黄色的符咒,搞得罪魁祸首苏玉磐每每看到这些江湖骗子画出来的鬼画符嘴角直抽抽。 沈韶春现在修为上去了,苏玉磐的修为暂时被压制在低修为状态,是以他的隐身状态,沈韶春约摸能瞧出点轮廓来。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房顶上的苏玉磐,就忍不住摇头叹气。 想苏玉磐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华时殊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娃娃来劲。 这里头的原因,沈韶春没太想明白。 若说是为了当初自己被华时殊奴役出气么,沈韶春觉得似乎又不完全是。 只是,她又说不上来,就是有这个感觉。 后来,华时殊在她和苏玉舟的同意下,将婳婳带入了苏园陪练。 自打人入园,苏玉磐就一刻都在房顶上待不下去了,开始落下地来现出身形掺和进华时殊他们的练功里头,抢了婳婳的陪练位置,他做得实在明显,不仅自己去当陪练,还将自己的瓜果点心大方让给婳婳吃。 余下旁人:嗯,似乎闻到了点醋酸味。 苏玉磐莫不是喜欢方画桡吧? 沈韶春自己练功的间隙去瞧这帮人,几次观察下来,她也终于发现了这点,解了她的对苏、华二人结怨的疑惑。 从前的方画桡那是仙女姿态,清冷、高贵还很有本事,苏玉磐喜欢她,也不是不可能。 沈韶春一边感到惊叹,一边又自己举证她此番猜测的合理性。 纵使这边如何热闹,中苑里照旧冷清清。 苏玉舟自打从那边回来便闭门未出。 他的一手摊子很是顺理成章就落到沈韶春身上,比如至少保证被拘了魂像个木头一样的温行简活命。 “拘魂”这个是苏玉磐没好气地跟她讲的,说是他们苏家的独门绝学。 沈韶春觉得,自己真的只是摸到了这个世界的一点点衣角,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哪一日她都不能左右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只能听从别人的指挥。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冒出来之时,她愣了一下。 好的坏的,都不能期盼,沈韶春随即敲敲木头,去去晦气,以期给自己一点安慰。 虽然吵吵闹闹,但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要练功的人继续一边打架一边练功,要修炼的人也照常每日功课加打坐的修炼。 隔几日,他们便要往山上去跑一趟,旁人是去打杀突然冒出来为祸的害虫,而沈韶春为的是采药。 寒冬将至,炼丹所需的有些药材,雪一打了就用不了了,只能说是抢得一些是一些。 -- 第128页 只是,沈韶春压根没料到,因为他们的频繁出入,竟然在无意中保了一方平安。 几大家的小崽子们从前没见沈韶春动过真格的,这是第一次见她一拍一扇使出的威力,虽然都是补刀,但是关键时刻出手极快,一出手都是击中人的要害。 人要么当场毙命,要么倒地起不来,只能任人宰割。 没太见过世面的几大家的小崽子觉得惊艳,婳婳全程没有过多的情绪,旁边受他老哥之托跟着一道前来的苏玉磐,只是嗤笑。 沈韶春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救了人再好心将人送回家去。 “往年,一到即将入冬的时节,便不乏出来抢杀的歹人。”被从歹人刀口救下的这户居民中,一老人家不无感叹道。 沈韶春陪着聊了几句,安慰几句,忽然察觉到自己衣角被拉扯,她扭头一瞧。 拽她衣角的是一个脸脏兮兮的小女娃,约摸五六岁的样子,头顶的两个小揪揪因为刚才那场祸事散乱下来。 沈韶春抬手擦了擦小女娃脸上的黑泥和她嘴角的血渍。 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张皱纹满布的男人的脸,带着几分慈祥。 那人亦是如此一边替她抹嘴角的血渍一边安慰她:“别怕,很快就好了,很快你便能极速进步,到时候动起手来便能事半功倍。” 方才的画面是什么?原主的记忆? 那这人是谁? 他对她做了什么? 他又要她去做什么? 沈韶春拼命回想,但脑子忽然有些疼,她手上不禁用力,听见人“嘶”了一声,她陡然清醒,赶紧松开小女娃。 手垂落之时,却被小女娃拉住。 脑袋里猛然钻疼了一下,她皱了下眉头,同时不解地看向对方。 大抵是她这副样子有些凶,对方后退了两步,但手却一直未松开,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在她掌心一放,五指随即松开。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掌心。 小女娃跑开后,沈韶春注意地瞧了一眼掌心里的东西。 是一朵花。 一朵小小的,但通体雪白,就连枝叶也是雪白色,隐隐有些透明。 “……这是?”沈韶春摊手到身旁的老人面前询问。 老人捋了一把胡须,随即笑道:“此乃冰晶花,开花总在落雪前。” 这么说,很快要下雪了。 沈韶春握着那朵小花跟老人告别。 外头随她一道出门的几大家的人,方才有人脸上有泥污,也有人手上身上沾血,等她的这会儿都清理了个干净。 在她从屋内出来后,便随着一道回苏园。 雪是在那日后的第三日下下来的。 簌簌作响。 沈韶春是个南方人,没见过雪,当夜听见落雪声,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下到阁楼跟前的平台。 天地雪白,一盏萤灯,同样一身白的沈韶春,立在雪地里,抬首望着漫天雪花飘落。 有雪花落在她眉睫,脸颊以及脸颊旁的细小碎发之上,毛绒绒的,令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异常温柔。 苏玉舟打开房间窗户见到的一幕便是这个,神奇的是,原本跳得凶残的心跳声,渐渐变得轻缓,他感受到一种安宁。 自打替他解毒的那夜之后,苏玉舟的法力有所恢复,并且在沈韶春之上,故而,人出来的时候,沈韶春并未察觉。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你看着雪,我看着看雪的你,久久伫立。 后来,沈韶春做了一件,不太能有机会见到下雪的南方人,都会做的事——堆雪人。 她赤手捧雪往上堆,双手冻得发红,她时不时放在嘴前哈两口气回暖,然后又继续拍打雪堆,将其堆得更加瓷实。 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苏玉舟双脚被冻得有些僵,他适当移动两步,缓缓靠上旁边窗栏,继续瞧着底下。 沈韶春本来就生得娇小,现在蹲在地上,看着像面粉堆里丢了个白面团子,还是糯糯弹弹的那种。苏玉舟生起这个联想之时,口中仿佛尝到了糯米团子的甜香,喉头不由一滚。 苏玉磐立在自己房间的门边,透过虚掩的门缝瞧着这二人。 他心内不以为意地“嘁”一声,但视线却不免朝雪地中的女子身上飘去。 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能得到从来不沾花的苏玉舟的关注,可他怎么都看不出来沈韶春身上有甚特别的可取之处,值得堂堂苏玉舟破天荒地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雪下了一整夜。 中苑里除了落雪声,便没了旁的声音。 苏玉磐起身收拾收拾,推开门踩进积雪里,瞬间嘎吱嘎吱地响。 他原本是要直接出中苑去别苑的,临到出门偏头瞧见雪地里立着个雪人,脑海中闪过昨夜沈韶春在平台上捣鼓的动作,脚下一顿,他调转脚尖又往莲池走。 他定定立在那两个雪人的正前方,视线在两个雪人身上游移两个来回,他瞅了瞅两个雪人身上凸起的标志。 一艘船,一块石头。 苏玉磐拧了下眉,心下不失嫌弃。 “噗——” 但他却未能管住自己的嘴,失了笑。 外头的动静惊扰到了苏玉舟。 他以打坐的姿势睁开眼来,瞥向窗口的方向。 施施然下到阁楼,苏玉舟也立在方才苏玉磐站过的地方。 -- 第129页 眼前是两条后腿站立的狗,不难发现,他右手边的这只要稍高一些。 两只狗的头上都盖着大小合适的荷叶做帽,两只狗的动作又都如出一辙,即都是伸出右前腿做了个握拳的动作,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看着既有力量,又十分滑稽。 苏玉舟瞅见那一艘船和一块石头的标志,扶了下额,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汪!汪!” 沈韶春夜里贪玩,睡得晚,自然醒得也不早。 她醒来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两声狗叫。 猛一掀被子,被冷空气激了一下,她打了个哆嗦,然后裹着被子奔至窗前。 雪地里,两个小雪团正围着采月的双脚不断在那儿蹦蹦跳跳。 而她昨夜堆的两只小雪犬却杳无踪迹。 那两只小雪团转回身来,现出额间的两撮黑色的杂毛,仔细瞧了瞧那杂毛所成的图案,沈韶春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 第58章 沈韶春裹紧披风,立在莲池旁。 神识再也探不到被安置在里头的那一株花和一棵草。 苏园里少了两个人。 沈韶春自打去绝壁对岸回来,就未曾见到笑花和笑草这两人。 原本她以为这二人是夺了九蕊金环跑了,但金环安在,只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看到脚边绕着转的两只雪团,看到两只狗头上一花一草的图案,她又想起这一花一草来。 她怀疑过这两个小东西该不会是苏玉舟以那两人化出的形,但放出神识探去,并未察觉到一丝一毫花草的气息。 沈韶春也不过多纠结于此,只领着这对亲人的小白团子,一路从中苑走出去。 初雪的日子,她想着做个什么锅子来暖暖身子。走出中苑没多久,就见一个小丫头捂着脸抽抽搭搭,十分委屈的模样,一路大风大雨地往她这边走来。 从前两日开始几大家的小崽子都不在苏园里,都各自回了家,有点放寒假的意思。唯一还能闹出点动静的…… 苏玉舟和苏玉磐这两个大爷? 沈韶春想想又摇头。 要收拾一个小丫头,苏玉舟会直接将人化成灰烬,而苏玉磐则喜欢以鞭子抽。 最大可能就是那个被华时殊拜托给她的婳婳了。 人本就是来寻她的,都不必沈韶春亲自发问。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要出人命了,都乱了套了。” 听见“出人命”三个字,沈韶春也顾不上脚边的两只雪团子,跟着人就往西苑走。 一路走她又一路了解事情的具体细节。 “那婳婳姑娘也不知作甚,突然对着我们几个丫头发难,我还算好的,小菊和小英两个丫头被剑刺中了。” 剑? “什么样子的剑?” 小侍女觉得有点委屈。 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关注被刺中的人的伤情么?怎的还反倒更关心起那剑的样子来。 但她也没怠慢,仔细回想一番才道,“那剑很漂亮,还有桃枝的纹路。” 蔓桃枝! 能祭出本命剑,方画桡定是恢复记忆了。 沈韶春心下一惊,逮着接下来遇见的第一个侍从,打发人去寻苏玉舟和苏玉磐回来。 许是她神色太过紧绷,那侍从也跟着心下一紧,回身脚步都乱了,差点撞在柱子上。 沈韶春替他捏了把汗,随后便一直捏着这把汉到了西苑。 她到时,尖叫声,抽泣声,告饶声,猛地从苑中传出。 身边随她一起来的小丫头身形一晃。 沈韶春侧回头,瞧见雪地上一道打滑的脚印,这丫头竟是一脚踩进了道旁的泥地里。 多半是吓的。 见此情形,沈韶春示意小丫头留在外头,自己只身入了西苑的门。 哭嚎声是从西苑的主屋传出来的。 沈韶春直直朝着主屋前进,不过,她方才于苑中央的雪地站定,前头一阵威压传来,沈韶春一个回转身,同时祭出拍子虹武来,顺势一挥,“锵”地一声响后,那朝她飞来的威压便被她挥上左侧方的天空。 那儿正好经过的两只鸟儿,双双坠落。 被挥开的,应该是蔓桃枝的剑气。 沈韶春握着才被命名不久的虹武,收势再次站定。 前头主屋里慢慢走出来一身粉衣的方画桡,她手中果然握着蔓桃枝,只是剑还好好待在剑鞘之中。 方画桡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印在雪地上,身上已然没有了身为婳婳时的柔弱,一身气势,又十分清冷。 沈韶春瞧着对方,错觉自打对方出得门来,就连天上飘落的雪都落得慢了些。 刹那之间,对方身形一动,细剑出鞘带起一道寒光闪过,同时一跃而起。 沈韶春双眼被寒光一闪,慢了半拍才退后两步,右腿后撤贴地一滑,上半身后仰,做出个瑜伽的野马分鬃的姿势,才堪堪躲过对方朝她喉咙刺来的一剑。 她这姿势并不好为继,用脚指头想对方也会顺势下压剑刃,沈韶春抬起虹武往面上一挡,轻喘口气,她朝旁边滚了一圈,单手撑地借力起身才堪堪躲过对方的剑气。 但回瞧方才她所站之处,以及她方才借力之地,那被连雪带石板斩成整齐两半的两个刀口,沈韶春联想自己被一切两半的场景,脚底便有一股寒意冒起来。 -- 第130页 对方并未给她多的喘息之机,一招躲过又追一招直取她喉咙。 沈韶春祭出刀扇紧急一挡,但那剑仍是擦着她的脖子戳穿了她的后领。 “刺啦”一声,挑破了一个口子。 蔓桃枝饮了血,发出一声低啸。 数道剑气朝她面门飞来。 沈韶春一手拍一手扇,左右开弓去挡。 但蔓桃枝饮血后的剑气,陡然凌厉了几分,她手中那把没有回炉炼制过的扇刀直接被削去了四分之一,连影刃都使不出来。 她身后传来几声惨叫,想是有偷摸出来瞧战况的侍女被剑气误伤。 这地方不适合对战,沈韶春朝半空一抛虹武拍,飞身跃上准备将人引开去别处再打。 方画桡只以为人想跑,一道白线往天空一抛,直接缠住了沈韶春的腿,她面无表情一扯,便将人扯了下来,摔在地上。 沈韶春摔下来啃了满口的雪,她“呸呸”吐掉,又滚了两圈躲过朝自己刺来的一剑,只是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柄没饮过血的蔓桃枝了,她躲闪不及时,左肋处被划了一道,又寒又疼。 又再过几招,她身上又再多添几个伤口,这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沈韶春不免有些窝火。 再迎上对方刺向自己肩膀的一剑,沈韶春这下也不躲了,她甩出手中的虹武拍,对方势必要躲,抓住对方躲闪的短暂时机,沈韶春祭出九蕊金环,将对方的剑扣住。 随着金环慢慢收缩,加上她的骨肉,来个双重禁锢,对方就是想成功拔剑,也需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就是疼了点。 对方每一次用力,沈韶春喉头便涌上一股腥甜。 但她心情却比方才未受伤时好了一些,她望着对方浅笑,一边控制虹武拍朝对方头部击去。 方画桡哪里就是个束手任人拿捏之人,她身后那怪法器击打不中,又绕开再次朝她飞来。 牛皮糖似的,叫人心烦。 方画桡见掰不开对方的手,她便抬起一脚踢在沈韶春的右侧腰上。 沈韶春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屋内的人无不心惊胆跳,有人下意识将手放进口中咬着,有人开始跪拜天地祈求救星赶紧来救场,也有人看着沈韶春嘴角那抹仍旧挂着的浅笑,一阵担忧:这莫不是打傻了,怎的好似感觉不到伤和痛? 沈韶春哪里是感受不到痛,她痛狠了,可战术上她还得振作起来,瞧着对方拧起的眉心,沈韶春知道自己成功地令对方不可抑制地生出了烦躁。 对方不好过就等于她好过。 在对方再一次躲过虹武拍的攻击之后,沈韶春双手旋动九蕊金环。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韶春忍着剜肉的巨痛豁出去了。 只她没想到九蕊金环还有她未开发出来的用处,随着她一转,不知道碰到了升级机巧,竟自那环中刺出一剑直抵对方胸口。 破衣入肉,鲜血很快染红方画桡身上的粉衣,其嘴角很快也溢出一条血痕。 沈韶春看了看刺中对方的剑,和她肩上这这柄蔓桃枝如出一辙,她心下惊叹,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么? 好邪门的东西。 方画桡低头瞅着自己胸口的另一柄没有剑柄的蔓桃枝。 而操控这金环伤了她的沈韶春同这金环一样邪门,短时间内法力增长如此迅速,修为在先入此镜的温行简之上。饶是她已经过了惊讶的阶段,依旧忍不住奇怪,这是何种奇异的修炼方式。 还有这么短的时间,对方手上使的这几样怪东西,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还锤炼了心性,瞧她方才剜肉的狠劲儿,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怕死的软蛋。 沈韶春都经历了什么? 方画桡下意识跟自己发问。 但没人给她回答。 对方痛晕过去倒下的瞬间,她胸口插着的那把剑虽然已经随着对方卸力而消失,但她流血不少,一个体力不支,终是跪到在一边。 苏玉舟和苏玉磐回来所见,便是一个倒地不醒,一个跪坐在一旁,一脸惨白。 苏玉舟迅速上前将沈韶春抱起往中苑走,而苏玉磐上前一把揽住方画桡,被方画桡眼刀直视,他照单全收,还是该揽的揽,将人扶进屋子里疗伤。 沈韶春肩上的肉被剜得稀烂,苏玉舟撕破血衣看到那血肉模糊的画面,手便是一顿。 紧接着,两个眸子里两道寒光一闪而过。 在苏玉舟替沈韶春疗伤之前,需要先擦拭干净她伤口附近的血污。 随着血污拭尽,采月瞧见那伤口的真容,仿佛一个大洞,她便开始发抖,这得多疼啊? 是以在她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去时,两个眼睛始终红得像兔子。 而旁边苑内,帮忙方画桡处理伤口的人,只能是苏玉磐。 旁人都一副恨不得对她饮血吃肉的样子,谁还要搭理她,除了听令于苏玉磐,往屋里送用品热水的,其余全都离得远远的。 可男女终究授受不清,方画桡一把攥住苏玉磐的手腕,含着血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别碰我。” 第59章 醒着压根就帮忙处理不了伤口,所以—— 苏玉磐手起掌落,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但是伤口位置太过…… 虽然屋中并无旁人,但他还是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一把蒙住自己双眼,凭着对血腥味的感应帮人处理了伤口。 -- 第131页 替人掖好被子出来,苏玉磐里衣湿透了,美色当前,压制自己的邪念,这实在是一件艰难之事。 是以,后来便有人看到苏玉磐在北苑林中一处水塘子里,泡了好几个时辰的冰水澡。 这天寒地冻的,后来人再提起此事,谁不道一声二爷威武。 只是比起谈论苏二爷,众人对苏玉舟这个园子里的大爷做的事更加津津乐道。 那婳婳伤人,不知因为什么不能立即处置,但苏大爷也没轻饶了人,治伤不准动用半点法力,伤药减半,本来一两个月能好的伤,起码要拖三个多月才能见好。 伤人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众人这才心下顺畅了。 相较方画桡伤情的拖沓,沈韶春伤口的痊愈速度,简直是坐过火箭,她在受伤后的第四日便醒了过来的。 她肩上的肉几近长好,只还有个被剜过留下的粉红色疤痕,像个没写完的日文“の”。 蔓桃枝留下的伤痕,普通的祛疤药没有效用,这个伤疤约摸是要跟着她度过下半辈子了。 穿戴整齐,沈韶春才拉开门出去。 雪已经停了,但外头依旧冰冻刺骨,比第一日更加刺骨。也有可能是她刚从生了火盆的室内走出来的缘故。 沈韶春抬手哈了口热气,却瞧见手心有朵五瓣小花的纹路。 她用手指抠了抠,无凸起很平顺,小花应该是在皮下的肉里。 是怎么弄上去的?沈韶春有些不解,她一开始想的是自己疗伤这期间用了什么神奇的药物所致,但走了两步,她突然响起之前那个满脸脏污的小女娃曾在她手心放过一朵通体透明的冰晶花,似乎就是这么个五瓣小花的样子。 那户人家故意害她不成? 就是,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她越发懵了。 她有些饿了,出得楼来找人给自己拿吃的,而她自己则在一楼的厅堂里逗那两只小雪团子。 两只小雪团像是受着什么蛊惑,不停地缠着她,一个劲儿地舔舐她那只有小花纹的手掌心。 越舔,那纹路就越明显,到最后,原本只是粉白的颜色,到最后渐渐变化,越来越趋近于小时候不小心被铅笔戳过后,在手掌上留下的伤口痊愈后呈现的颜色,淡淡的褐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云凝聚,在沈韶春心上挥之不去。 伺候沈韶春用过早膳后,采月跟人一起撤走杯盘碗盏好一会儿后,再回来,她发现沈韶春还坐在桌边,剥着手指上的皮,两眼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采月上前唤了两声,人才反应过来。 “夫人,若是累了,就再回去躺一躺,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 沈韶春闷闷道:“累倒是不算累,就是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心里一直有种欠欠的感觉。” “躺了好几日,脑子一时转得慢也是正常的。”采月出声安慰她。 但又过了几日,采月才发现不对劲。 “夫人昨日拿着一个金环在手中端看,然后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就跟她提笑花和笑草,但她毫无反应,竟然都不记得了。” 书房中采月跟连着好几日都早出晚归的苏玉舟汇报情况。 苏玉舟桌上一张纸上的名单中的一个名字,然后抬头看着采月。 “不记得了?” “是,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夫人手掌心突然多出一朵褐色的花来,小小的,五瓣……” 她话还没说完,苏玉舟已经收拾了东西,一阵风刮出门去。 苏玉舟进门时,沈韶春正在灯下看那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的书。 “这书,你不是已经看过了?”苏玉舟在她对面坐下,一副很是随意地问道。 沈韶春从书中抬头看他,不解道:“我有看过这本书?”印象中她分明第一次翻开。 视线掠过他襟口银丝线锈制的山纹和飞鹤,她愣了一下,起初她不晓得自己为何发愣,再瞧他俊朗的脸,他柔亮垂顺的发,他身上平整得一丝不苟的衣,得出个结论—— 大抵是觉得他天生丽质,后天又会收拾好看,觉得这两样东西称他气质。 沈韶春如是对自己解释,想着两人既然是这园子里的男女主人,却卧不同榻,白天黑夜的难得见上一面,即使她有些记不清了,仍能推断出自己定然不在对方眼里。 带着这样的“自知之明”,她便似赏了朵好看的花一般,轻松地移开了视线。 印证了采月的话,苏玉舟话头一转:“也可能是别的书,我记错了。” 他定定瞧着她,将她眼中那丝倦怠,以及一点点疑惑,还有更多的冷淡尽收眼底。 视线一转,他瞧见她握书那只手的手掌心,露出的一点淡褐色,确实是两瓣花瓣的形状。 听人这样说,沈韶春便再不费神,她合上书瞧着对方凝视着自己的手,一撩眼皮,“你有事?” 苏玉舟被她这一问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他一时有点不适应,慢半拍道:“把脉。” 苏玉舟说着示意她伸手过来。 沈韶春偏头想了瞬,照做。 她脉象很正常,但手心里的褐色花纹,加之她突然转变的性子,确实蹊跷。 他闭门修炼那几日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舟推开苏玉磐房间的门,对榻上打坐不理人的苏玉磐开门见山道:“落雪前,她是碰过某种花。” -- 第132页 苏玉舟这话更接近陈述句。 苏玉磐掀起一只眼皮凉凉瞅苏玉舟一眼,却没立刻应声。 他二人因为方画桡闹过一场。 苏玉磐要给方画桡治疗,几次都被苏玉舟阻止打断。 不仅如此,苏玉舟还威胁他,若他再私下替她止疼,苏玉舟便会毫不留情直接废了她。 苏玉磐不满苏玉舟如此折磨一个柔弱女子,两人当着一干侍从的面儿,大打出手,最后以苏玉磐被打趴下结束。 虽心中不快,但听见苏玉舟问,苏玉磐脑海里却自动浮现那朵琉璃一样的冰晶花。 那花很要紧?苏玉磐拧了下眉,上眼皮往下一搭,照旧不理人。 最后被苏玉舟移走了火盆并拆掉了他房间的门和窗,冷风呼呼往里刮像刀割在他脸上…… 苏玉磐不说,苏玉舟也不跟他多纠缠,他不说,也有旁人知晓。 沈韶春回来那日,曾给一个小丫头瞧过那朵花。 那小丫头听见苏玉舟问,主动上前答:“是一朵很透明的花,小小的,夫人说是叫什么冰、冰晶花,说是开花只在落雪前。” 苏玉舟在沈韶春入睡之后,便从其榻边的狗窝里抱走了那两只小雪团。 在隔壁屋子里解了两只狗身上的禁锢,开始问话。 “可曾听过冰晶花?” “……” “你们可以不吱声,不过,下次我就将你们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 笑草吓得一哆嗦,一坨雪团一屁股坐在地上:“听过的,这是制香的一种必备之物。” 冰晶花本身无味,但制香时加入它能产生神奇的反应,能让馨香更浓郁,留香时间也会自然延长。 这本只是帛屿城中的常见物,但前提是不能与九蕊金环沾染。 “冰晶花和笑粉这二者,一旦相遇,本来无害的冰晶花会立刻转性,蚀骨入血,变成一种毒。” 苏玉舟背脊一僵,锁眉:“毒?” 笑花看不下去,插嘴:“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毒,毕竟它不会伤及人性命,只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对。”笑草附和。 笑花睨他一眼,才又道:“中毒者会如冰晶花一般变得冷酷淡漠。” 苏玉舟:对上了。 笑花:“也会像中了迷障一样颠三倒四,最后渐渐忘记所经历的事情,甚至……” 苏玉舟:“如何?” 小雪团笑花控制不住自己用后腿挠了挠自己圆溜溜的脑袋瓜,待察觉自己做了甚,她有些恼,往地上颓然一坐,被座上掌握了自己生杀大权的人一瞪,她才补充道:“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压根不记得自己本来是谁,并且无解。” 只是,沈韶春的转变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笑草忍不住嘀咕一句:“该不会她也是修炼蛊吧?” 苏玉舟听见笑草的话,他“腾”地从座位上立起:“你说什么?” 笑草:“我,我就是这么一猜,就曾经也有个人是这样的情况,他就是他父亲养的修炼蛊。” 苏玉舟脸色“啪”的掉下来。 看到对方这模样,笑花有点解气,换了一边屁|股坐着道:“那人你也不陌生,之前那书画店老板儿子身上的分神就是了。” 苏玉舟两眼一睁,沈游! 事情远超出他们当时入内料想的发展。 苏玉舟头顶仿佛罩上了一团乌云。 又给那两只雪团加上禁锢和安睡咒,他才缓缓抬起握紧的拳头,看着拳头上包裹的那一圈焰火。 虽说沈韶春替他解毒时还未到魔丹期,但自打那次之后,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噬心之毒已经去了大半。 即便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某种禁制在压制着他们的修为,但他仍能轻松使出原本的一半实力。 这点力量,加上提前布置,收拾哪怕与五大宗门的主事人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也是够的。 可现在,他有些动摇了,这些事情,竟然一件套着一件,息息相关。 关于幕后的真正主使,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60章 最近这两天,沈韶春有种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东西。 是以,这日一早,她便开始清点自己的现有物,试图刺激刺激自己,从而能想起来点什么。 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搁在乾坤袋中。 但乾坤袋口子上设了禁制,这禁制弹出一道法光,法光中有四个光团,似乎是要填写什么字进去。 到底要填什么,成了难住她的第一个东西。 侍女进来添茶,就见沈韶春握着双拳正瞪着面前桌上的两个锦袋,瞧着有几分茫然。 是什么来着? 沈韶春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近来她脑袋里总是空空一片,看到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张张脸,有时候名字都到了嘴边,张嘴想唤人的时候,却又忽然忘记了。 她怀疑自己这是得了什么会忘事儿的怪病。 捞出枕头下的一个册子,她翻开来瞧。 这应该是前几日的她有了先见之明,才拿了个本子记着她的一些事。 比如……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这是现代的东西,她还记得这个,虽然有些震惊,但很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这个事实。 【苏玉舟是我的夫君,他似乎很忙,不常见面,我们感情似乎不大好。】沈韶春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以及屋中的两张榻,暗自点头确认。 -- 第133页 【苏玉磐是我的小叔,苏玉舟的弟弟,人似乎有点幼稚,无事不要招惹。】这句话的旁边还画了一个炸毛的狗头,沈韶春略略一笑,记下了这个提醒。 【西苑有个方画桡,是这次伤我的人,不过她也没落好,现在都还躺在榻上起不来身。】…… 她一一扫过几下的这些东西,没找到任何有关于乾坤袋禁制的可用信息,更没有被刺激到想起来更多事情。 心里越发茫然,也更加寂寥。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内心,就像一片雪原,白茫茫的一片。她独自立在雪原之中,前方空荡荡一片,而她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一身黑衣,名唤苏玉舟的男子,一个炸毛的狗头,还有一个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方画桡三个字的女子…… 一切都很虚幻,仿若一场梦境。 她清楚的认识到,她没有任何依靠,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沈韶春自我代入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女主人,而男主人是个不知被谁逼迫勉强与她共处一室的可怜虫。 为了打破这份别扭,也为了解救男主人苏玉舟这个可怜虫,她深呼吸后端出女主人的架子,指挥人将苏玉舟的榻搬回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她此举不免引起底下人诸多猜测。 “吵架了?” “是公子厌倦了吧?” “又分居这下是要直接和离了吗?” “我看夫人这几日也越发冷漠,还老忘事,莫不是病了,还趁公子不在自己作妖呢?” …… 沈韶春觉得自己过分耳聪目明,老远就能听见这些话,并且看到说话的人,正巧听见采月说要去收集雪水封存待来年泡茶喝,她便点了那几个闲得只顾嚼舌根的人,领了这份劳苦功高的差事。 几人刚被打发出去,门口就进来一袭黑衣。 沈韶春隔着一池莲与苏玉舟四目相对。 他一直看着她,往阁楼走,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韶春未见得就怵,人看着她,她也盯着人看,一直看着人以潇洒之姿踏进中苑的厅堂来。 “我们分房住吧,东西我已经叫人搬好,以后不必再互相勉强。”沈韶春先声夺人。 她的满不在意,溢于言表。 “或者,如果你觉得不便,我可以搬到东厢去住,我没问题。”沈韶春想要清静,对方习惯半夜回来,她时有察觉,难免受打扰,只是闷着未表罢了,实则被弄醒的那一刻,还挺来气。 就好比两个习惯不同的舍友住在一个寝室,一次两次咬咬牙也就过了,时间一长真的堪称灾难,对这个人的观感好不了。 苏玉舟又再深深看她两眼,想分辨这是她的真心话,还是纯粹受了冰晶花之毒的影响,才表现得如此冷淡。 他觉得都像是,又都不大像,反正是对此很不受用,他曲起手指戳了戳手掌肉,随即淡声:“随你。” 说完,他就快步朝楼梯行去,迅速消失在沈韶春的视野之中。 他果然未将她放在眼里。 沈韶春从对方这一系列表现中读出这个信息。 如此,就各顾各的好了。 换寝室申请既已通过,沈韶春当夜便收拾了东西搬进中苑东厢房。 在整理她记事的本子时,沈韶春灵光一闪,想起乾坤袋的禁制码来,她默念了一到四四个数字,乾坤袋应声而开。 她起初是觉得自己设这样的码未免太过偷懒,往深处一想,对她来说简单的东西,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八成是想破了脑袋也不大可能知道的事,她便释然,赶紧拉开乾坤袋查看里头的东西。 四个蘑菇?还有根羽毛? 沈韶春大失所望,没想到自己到了异世界,还是这么的穷困潦倒。 等她如法炮制顺利拉开第二个乾坤袋,看到里头一大堆红得像血一样的灵石时,她又推翻了方才对自己的印象,并且顺便替苏玉舟作解,对方虽然不待见她,但却也没失了大家风范亏待于她。 挺好。 她在记事册子上记了一笔乾坤袋的打开方法,而后才又不无嫌弃地向先前那个乾坤袋伸手。 捞出四颗蘑菇来,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蘑菇上有红红的痕迹,还隐约有股铁锈味。 她好端端的收藏四朵带血的蘑菇作甚? 沈韶春质疑了下自己,而后将四朵蘑菇通通掏出来,将其一字排开,盯着检阅一番。 盯着瞧了半晌,她脑海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喂点血看看。 然后,她便像魔怔了一般,抬手一咬,将冒出的血珠往四朵蘑菇上一抹,抹出一道不连贯的血痕。 望着血痕一瞬,她只觉眼前忽地一白,再恢复正常时,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不同的是屋里多了四个人,准确来说是三男一女。 这三男一女分布在房间不同的三个位置,其中两个男子都是单独待在一处,只另外一男一女紧紧挨在一起,生怕旁人瞧不出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四个人大抵并不是人,沈韶春仔细打量过四人,四个胸腔无一有呼吸带起的起伏,那脸色也苍白得不像活人的脸色。 但出乎她预料,她竟然接受良好,甚至并不曾生出一丝害怕,反而真心地感叹,四人真的都生的不差,特别是屋中的女子,眉眼还有些熟悉,像…… 脑海中闪过白日苏玉舟的脸,他一路看着她从中苑门口走进厅堂时的样子,那时身上还有稍许称得上近人情的暖意,但一听她提及分房之事,他连目光都似染了霜。 -- 第134页 八成是气的。 她从旁人口中打听过了,两人之间的交集。 很多时候,她跟他出去,身上都带着伤,甚至严重的时候整张脸都肿的像猪头,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寻思自己是被他约出去打过了,多大仇多大怨啊,打了还不许她承认,非逼她说是自己弄的,她傻么把自己弄得这样惨,还挑要见人的脸下手,有病? 而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亲近的细节,是她抱着不省人事的他从外头飞回来,一脸在意。 她大抵是在意惨了他,偏偏遇上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姻缘。 虽然也听说他送了她一双鞋靴,但是悄悄送的,没有知会她,大抵是还她送他回来的恩情吧,毕竟她抱他回来时,他也是不知晓的状态。 “侄媳妇?” 出了阵神,醒转就听见这声唤。 沈韶春看看面前在自己面上挥手示意的蓝衣男人,视线落在他扎发的骚气红头绳上,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时灵时不灵的记忆随即反应,给了她一个讯息:苏玉舟的叔叔,苏云章。 这是四人中唯一醒着的,也是她唯一能辨认出身份之人,不过依理,她不难从外表与苏玉舟或多或少相似的特征推断出,其余三人与苏玉舟的关系。 华发的,八成是爷爷辈儿乃至往上的亲人,另两个外表优秀,多半是同样外表不俗的苏玉舟的父母,没跑了。 但,她下意识还是冲人挑了下眉,“您,有事?” 苏云章眯了眯眼:她这什么反应,如此冷淡。 “久不见,叔叔也不叫一声?” 沈韶春寻思一下,毫不扭捏并从善如流:“叔叔。” 苏云章这才稍稍展颜,但对沈韶春如此不热络的一声唤,仍是不大满意。 他刚醒来,对周遭所见更加不满意,巡视一圈回来直接问道:“小舟的榻呢?啧,你们这么快又分屋了?” 而且这似乎还不是原来的那间屋子,他心下不免生出琢磨:两人这次是更狠,直接离了十万八千里了? 沈韶春给了对方确定回答后,对方便一直“啧啧啧”了半天。 “您再继续,狗都要来了。”沈韶春好意提醒他。 对方对她的提醒,十分领情。 她从对方直呼“不孝哎不孝”并给她表演了一个白眼翻上天的表情,总结出来的这点。 “我要去找小舟谈谈人生。” “哎,算了。” 这位神神叨叨在原地打转的叔叔,看起来似乎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人不主动搭理她,她也不自讨没趣,坐在桌边随手捞起那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翻看。 看着看着,她发现自己翻书的手有些透明,于是又开始研究起手来。 门上忽然,“咚”一声巨响。 两扇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门,承受了它们门生不该承受之重,在她和苏云章的注视下,摇了摇终是不堪重负朝内倒下了。 沈韶春看到了屋中气流波动,但她却没感受到风动,诧异一瞬,她抬眼看着门口的始作俑者。 苏·没想到门会直接倒下·玉舟,微微一怔,又当作没这回事一般,手一收,腰杆一挺道:“沈韶春,我来通知你,我不同意分房,你给我回去主屋。” 沈韶春挑眉。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位不是历来都冷酷无情富家少爷人设么,怎的人设说崩就崩? 第61章 “你给我回去主屋。” 这话,换作以前,是他的惯用语气,他才懒得管旁人听见这话的心情。 但此时话出口,他却有点后悔。 会不会表现太过,直球直接变成了命令口吻? “直球”这东西,他思索许久,会意大概是直接的意思。 这是他从她以前的一张“撩苏计划表”上看到的,大概是一种行事方式。 上面其余的都划掉了,没划掉的少部分里,他对这个印象深刻一些,想着,她或许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于是乎—— 只是,事情的走向令苏玉舟本人都有点始料不及。 他本只是要来叫沈韶春去主屋住着,以免已有异动的对岸突然偷袭,他唯恐转圜不及。 但他没想到这门竟如此不济,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双门倒地,扬起尘埃。 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沈韶春脑海里隐约闪过类似的一幕,但也只是隐约,她瞧不分明。 愣了下神,想着自己此时呈现透明一缕幽魂的状态,即便是回答对方,对方八成也听不见。 她便没应声,正欲开口询问这位不大聪明的叔叔如何回去屋子里另一个自己的身上,哪料对方早于她便开始瞅着她,忽地身形一闪,快速消失眼前。 然后—— “回,都听你的,但我受了惊吓走不动路了,你!得抱我回去。” 沈韶春身形一颤,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原本木偶一样的自己面向门口的苏玉舟,语带撒娇地说出这句话。 说完,“她”还回头朝她的方向挤眉弄眼,大有“你瞧好了”的得意以及说教意味。 沈韶春恶寒:什么鬼? 苏玉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一阵,然后拂袖而去。 面对不搭理这样的自己的人,沈韶春吐出口气,方才合上嘴,走了的人却又突然折返回来。 -- 第135页 一脸勉为其难地问道:“你当真要抱?” 撑在桌沿稳住自己,沈韶春:他有病? 与她的拒绝不同,靠近门口的另一个“她”却干脆的点了个头,并从鼻腔里撞出个十分明晰的“嗯”。 沈韶春感觉自己拳头都硬了,大有不想做人了的想法,只想祝此时的他二人缠缠绵绵,白头偕老。 但老天杀她,就在苏玉舟踏进门来之时,她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又定住了,同时她身边又多出一缕幽魂苏云章。 他似乎玩得很尽兴,两颊泛红透着娇羞,又似乎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运动完的火热。 这只是她的感觉,并非表象,毕竟对方只是一缕魂,压根生不出这样的反应来。 苏云章很激动。 仿佛自己即将成就一件大好事。 他也不理人愿不愿意,直接将沈韶春丢回她的身体里。 这时机他掐的分外好,刚刚在苏玉舟伸手将人抱起之时。 沈韶春刚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被人“腾”地抱起,她低斥道:“你放我下来。” 苏玉舟已经抱着人踏出门来。 他走的不是直通主楼的游廊,而是走的莲池的方向。 沈韶春一挣扎,他立在莲池边挑眉问她:“你确定?”并作势要松手。 沈韶春被吓了一吓,瞥一眼底下的冰池,牙一咬心一横,“放我下来,我再说一次。” 苏玉舟腿长,没有几步已经行到莲池中间的石径上,他听到怀中人说话,自然垂头看她。 两人对视,沈韶春两眼射出两道极强的冷光,他只觉怀中人此时像极了一只亮出獠牙的恶犬,如果他不照做,对方就要在他身上下口。 比之从前怂怂多数时候没有态度的温茶似的沈韶春,此时的她更像一杯烈酒,苏玉舟心头浮上几丝玩味,就这么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猛地一道寒光一闪,苏玉舟猝然撒手。 沈韶春没有挣扎,直直朝莲池中坠落。 “嗤嗤嚓嚓”一连串响声之后,莲池中的那层冰碎裂,随即传来哗啦水声,水花顿时四溅。 动静如此大,中苑内外伺候的人一干人等皆偷偷朝莲池中偷偷探头。 众人:打架了啊,这次是真的打架了啊!现场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瞧热闹的心思又被压下,全都在感叹天寒地冻的,浸在冰池子里这得有多冷啊,也不乏担心的:人进水这么久也不见上来,该不会出事吧? 众人心皆悬着,反观案上的苏玉舟,脸上的神色竟没有一丝紧张,还反倒挂着一丝兴致盎然的笑意。 众人:“……” 整个世界静极了,只剩下冰块裂开的细碎“嗤嚓”声响,一声,两声,三声……到第八声之时,才忽闻一声“嚓”的巨响。 一道绛色身影同时破冰而出,速度之快,像一只利箭从苏玉舟的背后射出,一柄白森森的鱼肠刀直直朝着苏玉舟刺去。 众人倒吸口凉气,动刀了!动真格的了!这下离和离怕是真的不远了。 回神,只见一片雪白的世界里,一红一黑两道影子,时而撞在一起,数招对过,然后又分开,分开之后又撞在一起对战。 谁也不放过谁,似乎谁也没让着谁。 但站在一边的一缕幽魂苏云章,看着身边被强行唤醒的另外三个苏家人,他抄起手臂也学着三人看着不远处正酣战的两人。 观战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后来他们还开始了点评。 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苏长庚连连点头:“韶春进步很大,出招速度有所提升,招式里也多了几分干净利落,不错。” 一心都在关注自己儿子的苏云文皱眉:“舟儿这招分明可以不必防守,直接一招蛇打七寸就能化解掉对方的攻势” 姜陶视线落在苏玉舟趁机揽住沈韶春细腰的手臂上,却摇头笑着表示不同意:“你这木头,眼里除了打打杀杀还能不能看出来点别的?” 苏云文:他需要看出点什么别的? 此时,苏玉舟只手扯着沈韶春的腰带将人拉至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则在人手腕上一握,一个反剪,就彻底将人压进自己怀里。 不过也只一瞬,就被沈韶春抬起的膝盖一顶给化解了禁锢。 苏云章手指在手肘上抠了抠:“这……”好似有点过火啊。 但反观旁边的这一对亲生爹娘以及再旁边的老祖宗,对此都没太大反应,他也不好多言,便只瞅着。 对围观者真正的数量心中没数的沈韶春,经这一架,想起一些从前被苏玉舟指挥人狂揍的画面来。 那些画面里,她很菜,被人连连打趴下,嘴磕破了,手掌磨出了血掺进了沙子,还得被他大喝一声,“起来,继续。” 与她对战的人一直在询问她要不要紧,应该只是在练功,不是真的打架,但她一直在挨打,沈韶春心里头顿时来气。 视线一聚,记忆中那张欠揍的脸与眼前这张脸相重叠,沈韶春反握鱼肠细刀朝人冲去,脚下互踢了数下,手上也过了几招,逮着个机会,她往人脸上撒了一大把雪,趁机绕着人一旋,闪至人背后,一直未出过招的握刀那只手对着人的后脖颈飞快一划。 苏玉舟倾身一躲,那刀“嚓”的一声擦着他的衣领而过。 他抬手一摸,当真破了。 -- 第136页 乱世之中,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到底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是以,他不恼反笑。 这从一开始便是他的试探,看她是不是真的敢下手。 沈韶春一直以来,虽然敢跟人对战,也能将人打得站不起来,但是她却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坚守,就是死活都不会动有刃的东西,更别说拿有刃的杀器对人真的下手。 但这柄弯弯扭扭的鱼肠小刀,在她怒起而攻时,刀身上隐约可见属于她的樱粉色火焰,应是她亲手炼制而成的。 她突然转冷的性子虽然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随着一道转烈的性子,却叫他眼前一亮。出招快狠准头虽然差了点,但相较以前的畏缩,已叫人惊喜,他这才不断试探她的深浅。 沈韶春落地喘两口气不悦地盯着对面:打架呢?他到底在恶心兮兮的笑什么?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即使每次出手都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但即便打不过,也要让对方痛一下难受一下,可对方却总是在被她击中或者被她划过一刀之后,眼里不仅不浮现丝毫不爽,还反而惊艳似的双眸一亮。 如此一来,她本是要为自得高兴一下的,触及他的反应,她的高兴瞬间打折,到最后还有点来气,反而越发的烦躁起来,出手越发没个顾及。 到这会儿她直接割破了他的衣领,他脸上的笑意越漾越大,还朗声冲她喊,“再来。”似乎还打上了兴头。 沈韶春一踢脚下的雪,拂去身上因为落水湿了身而结起的冰碴子,兀自收起刀就要往她方才被抱出来的厢房走。 她回厢房势必要路过他,她以为两人又要纠缠一阵,结果却出乎她预料的顺利。 而苏玉舟只是面带着笑意看着她,从她动身开始,视线就一路追随。 沈韶春感觉自己仿佛是顶了一盏聚光灯,那种被关注被观察的黏腻感挥之不去,她果断加速往厢房门走。 一路走她一路觉得不大对劲,直到进了门她才回身一瞧,果然发现苏玉舟跟条大尾巴狼似的跟着她到了厢房门口。 沈韶春扒着门戒备盯他:“你干嘛?” “这间屋子的格局似乎更好一些,我来看看。”厚脸皮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苏玉舟轻咳一声,强行撇去心中那点别扭,故意朝沈韶春身上贴去。 他一贴,对方就猛地后退,她一退,他自然踏门而入,并顺手将门在身后掩上。 沈韶春满脸黑线:这人能不能要点脸啊? 第62章 堂堂高岭之花,不说下到山脚,山腰位置是有的。 沈韶春扁扁嘴望着进屋后径直在桌边坐下的苏玉舟,这人故意忽视她的不善脸色,一把捞起她看过的那本《法器打造七十二式》,一副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两人在屋中竞坐了好半晌,沈韶春瞄一眼两眼还未离开书册的人,又瞥一眼榻,她出了一口气,收起双脚在靠近窗边的小榻上兀自打起坐来。 苏玉舟便是在沈韶春闭上眼睛的刹那扭头朝她看去。 她从前也穿过红色,是那种艳丽的装束,不似此时的一身绛红,带着点冷沉,加之眉心还未完全舒展,越发带上拒人千里的冷淡。 他的视线在她没验上描绘两遭,这才移开打量起这间屋子。 她搬屋应该是临时起意,屋内部分用具还未摆上,而且少了些意趣,一点活植都没有,怕是十分仓促。 他朝屋中一空空的花瓶瞅了一眼,原地捏了个诀,化烟而去。 人走了? 沈韶春察觉不到一丝旁人的气息,她缓缓睁开眼。 视线在屋内扫过一圈,桌上书册仍旧翻着,但桌前已然空空如也,在瞧榻上,被子还叠得好好的。 应该是走了。 是因为无人搭理,自觉没趣,所以走了?这招若真的这么好用,那她可要多用一用。 为了确定对方是真的走了,沈韶春交替盯着地面和门口。 多瞧两眼门,她情不自禁开始回想方才门落地之时的画面,并且努力在记忆中打捞,直到头部传来钻疼,她才又想起来一点碎片。 不过,那点碎片里的影像,是她被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苏玉舟掐着脖子高高举起,十分窒息。 即使是回忆,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意。如此说来,他对她还真是差劲,不是在打就是在杀,沈韶春冷冷瞄了一眼门口,一抬手,隔空移动一干桌凳顶住门,最后又再加一重结界。 她没指望能用这点东西将人挡在门外,她纯粹是为了表达自己强烈拒绝人的态度,顺便恶心一下对方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在屋子里又等了一阵,仍旧没再听见任何动静,她才吹熄灯火爬上榻。 入睡前,她还不忘将那柄鱼肠小刀放在自己随手能拿到的枕边。 她设置的结界上肯定会有异动,临睡前,一个强烈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未敢睡得太熟,约摸过了三更之后,果然门上传来响动。 听了两耳朵,外头脚步声多且杂乱,还不止是一个人,沈韶春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抓起鱼肠小刀,“腾”地坐起身来,迅速下榻摸到门边。 她方一靠近门边就听见一低声的问询,“找到了吗?” 被问的人没作声,应该只是做了个动作,然后方才问话的问便又道,“你们往北边继续找,这里的人交给我。” -- 第137页 北苑关着两个人,不知这些人是否是为这两人而来。 门上又一声响,沈韶春心头打了个突,她瞄一眼窗户,趁外头人还没有点顾及,她赶紧摸到窗边开了一条窗缝,瞄向外头。 外头离着有段距离的围墙上猫着几个人头,沈韶春一眼便瞧见了。 制高点视野好,她一出去肯定就被瞧见了,沈韶春盯着那几个人头瞧了两眼,终是合上窗户。 这么一看,苏园里应该是乱了套了。 这些人来所为寻仇还是救人? 沈韶春失了记忆,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外头都是人,她走是走不掉了,不管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今日,她都打算拼一把。 门上持续传来响动,想是对方已经烦了,或者是怕人听到响动提前跑了,不管不顾踹了门。 “咚”一声巨响,抵住门的桌凳全都弹开来,门口一通,便见一个青壮小伙子进得门来。 “我找到这个妖女了。”人嫌恶地看她两眼,随即朝门外招呼一声。 只是,妖女? 沈韶春对这称呼有些莫名其妙。 面对人毫不留情的发难,她握紧刀刃奋力抵挡。 一个人她尚且能招架一阵,可没过多久,打外头又进来几人,修为品阶与她不相上下。 对方要么使长剑要么用大刀,沈韶春只有一柄防身的小刀,被打得连连吐血之后,几人后来出招都留着余地,只在她身上留下伤口,却不立即叫她就范,这情形就似猫逗老鼠。 还是一群壮猫猫对她一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老鼠。 “行简大师兄就是废在她手里的,不死俺们也要她脱层皮。”其中一个人咬牙切齿道,看来是恨极了。 沈韶春不知对方口中的行简大师兄为何人,既然暂时死不了,她便忍着痛将乾坤袋内的东西挨个试过去。 一把残缺的扇刀她丢出去了被人一剑劈成两截,屁都没放一个。 一个球拍她握在手中挥了几拍被人夺去研究了,平平无奇没什么暗器会射出来,她很失望。 一只手镯似的金环,她掏出来不得要领随意转了几下,便也被人隔空夺了去,松手时她动作很快。 “花俏玩意儿还挺多,就是没什么……”说话之人本来笑得有些轻狂,但话没说完,就见他突然举刀到处乱砍。 有人没有防备,胳膊上挨了一刀,但痛也没能让他抵挡住迷障的攻击,同样陷入迷乱与人对砍,鲜血直喷。 总算有个能派上用场的了。 沈韶春在被夺去金环的当口就察觉到不对劲,她一直有意憋着气,待屋中人都陷入迷乱,互相残杀,她才给自己换了身夜行衣,跳出窗外混入夜色混入袭击苏园的人之中。 贴着墙根摸了一段路,沈韶春的身体陡然变轻。 她摸了把墙,看自己的手嵌入墙体之中,她挑了下眉,再回头,身后果然跟着四个人。 ——苏家的那四个幽魂。 “老祖宗,靠您顶着了。”四人中的女子说了一句。 然后一道白影一闪,四个人中那老者就失了踪迹。 沈韶春虽不记得了,但先前见苏云章上过她的身,她便对此未表现出太多大惊小怪,真正令她惊诧的是,随着老者上她身后开始移动,他们周遭的景象便一直在变换,而他们分明立在原地丝毫未动。 她反应过来,原来魂体状态下的移动是这个样子的。 大抵是景象变换迷人眼,剩下三人中不知是谁施了个术法,将周遭变成了天地一片茫茫的未知之境,并同时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只偶尔能听见一声滴水声,带着点禅意,听着十分空灵。 沈韶春在又一滴滴水声之后,听见身旁女子略有些粗厚的嗓音,正色道:“韶春,从现在起,我四人轮流传授你修为和法术。” 这么突然的一句话,令沈韶春当即睁大了双眼。 对方并未给她做出反应的时间,迎着她的惊讶继续快速道:“但魂体所传修为有限,并且,还会招来很强劲的风雨和雷劫,雷劫降下来,这帮孙子多半都跑不了,只是韶春,雷劫滔天,希望你能顶得住。” 沈韶春动了动双唇,对面的女子却极其霸道,朝她一抬手,“来不及了,先让你冲上魔丹再说,多的以后有机会再解释。” 意思没机会就不解释了? 沈韶春心头蹿出这个疑问的当口,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力量挑起,悬在半空,倒挂着。 她忍不住“诶诶诶”叫了几声,干脆被人施术堵住了嘴,彻底发不出半个音节。 霸道,是真的霸道。她终于知道苏玉舟那同样霸道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这么一想,几分熟悉的感觉浮现,这类似的话,她怎么感觉她以前也说过? 底下盘腿与她对掌的人不满她的走神,毫不客气道:“心神收敛,专注于掌。” 沈韶春未掷一言,只是依言照做。 她就以这杂耍之姿,轮流与三人对掌接受修为传送。 那感觉属实不好受,仿佛电击一样,她整个人抖成个筛子,到最后,她被人放下来地来,两眼呆滞,即便是魂体状态下都口吐浓烟,整个人都被电麻了,光是缓神都缓了好久。 待她再回神,旁边立着的三个人,个个头发全白,幽魂状态也呈现出一种若有似无半透明状,仿佛随时要消散。 -- 第138页 三人脸上尽显疲惫,但却又挂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沈韶春来不及感伤,魂体被忽然窜回来的老爷子撞了一下,魂体相撞虽碰不到,但她会有短暂一秒的麻凉之感。 “完事儿了?完事儿了就出去撑着,这雷劫我这把老骨头招架不住。”老者有气无力道。 看来外头所发生之事不好应付,耗去了他大半的精气神,不似一开始见到的那般容光焕发,此时整个人连五官带双肩都是向下垮着的。 此情此景,面前几人不光是长者,传授本事,又多了一重师恩,沈韶春朝四人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被迎面来的女子扶起,与人四目相对一瞬,她双手一握才回返自身。 她一回神,便迎来一阵狂风骤雨乱吹狂打,眼前极强的光一闪,一道闪电兜头劈下。 这是一种天灵盖都要被掀起来,外加数根铁杵戳进骨头深处的感觉,沈韶春从头到脚都开始剧烈疼痛。 她再次掐起被闪电打散的诀,催发出自己的焰火罡,如果她有俯视视角,她一定能发现自己的焰火罡的外焰已经褪去了那层樱粉色变成与苏玉舟相同的冷白。 她这一处是雷劫的中心,由她往外不断延伸,大风大雨之中,无数道雷劫降下来,房屋倒塌,风卷残云。 浩大的雷劫,毫不留情,仿佛夹着滔天怒意,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还在不断劈下来。 被劈之处,无不形成一个深坑,冒着滚滚浓烟。 沈韶春所坐之处,就成了这些深坑中间的孤岛,而在这孤岛上的她,即便已经头发爆炸,满脸发黑,她却仍旧坚守着自己掐出的诀,尽力不让其再散掉。 撑下去。 沈韶春再多使两分力气维持住手上的诀,想是她绷得太紧,那道力气骤然一断,她双手撑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顾不上抹一下嘴角,她抬头瞥向天上。 一大团雷电交加的浓黑的劫云正聚于她头顶,还大有滚雪球一般,不断积蓄力量,准备狠狠给底下不遵守天道的人一点教训。 沈韶春低头扫视一圈废墟一样的苏园,视线掠过废墟某处只剩半截身子的一个黑衣人,一握拳,她也不再掐那防守之诀,而是高举双手,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并拢两指,直指天爷。 “来呀,最后一下,痛快点的。”沈韶春冲天怒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团劫云之中已经露了头的数道闪电,就这么看着它们在落下的半空汇聚成了一股强电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直劈下。 而在这股电流离着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半空之中,一道黑色身影飞身而上,就迎着那电流而去。 因离得远,这一幕落在沈韶春的眼中,只是一道细小的身形在以卵击石,可视线落在人背后护着的那枝艳丽的红梅之上,她双眼却开始发热发烫。 刹那之间,黑影手中祭出一柄黑剑,直指天际。 那柄黑剑出鞘之时,沈韶春身上的那柄鱼肠小刀,也在刀鞘内极不安分地跳了跳。 “请你一定救我儿子苏玉舟。” 沈韶春耳边回响方才传她修为和法术的女子同她的这句低语。 当时对方定是看出她的疑惑不解,扶起她时又道一句,“鱼肠会指引你。” 于是,她似懂非懂地摸出那柄鱼肠小刀。 她平时用刀习惯刀尖对着自己肘部方向,此时,她下意识调换了下方向,令尖朝天。 就在这时,鱼肠小刀猛然颤动两下,大有脱手飞出之势,沈韶春骤然握紧。 手才收紧的一瞬间,她便被鱼肠带着腾身而起,竟是朝着一雷一人即将碰撞在一起的地方直直飞去。 第63章 风如刀,雨如雹。 但沈韶春的双眼之中,只有头顶上方那个一手拿剑一手握着一枝红梅的黑色身影。 相较她手中分外激动的鱼肠小刀,她本人就显得更平常心一些,脑海里虽隐约乍现两人相处的画面—— 他替她把脉,指尖温热,他打横抱她,又松手摔她,与她对招,脸上丝丝浅笑,如烟萦绕,挥之消散,瞬间又再聚,一直漂浮眼前。 但也只是一些相处画面而已,说明不了什么,沈韶春心中清明,她这么做,更多的不过是忠人之事。 她艰难往他身边靠近,还差一些距离之时,那道可怕的闪电已经劈在了他身上,从稍远处看,就好似闪电由他头顶开始,一路劈下,贯穿他整个人。 可离得近了一看,却发现压根就不是如此,这人如此可怕,竟然以剑对阵闪电,手腕迅速转动,然后那闪电内部便当真如一条粗线一般,绕着剑尖打着绕。 但雷电也不甘受一血肉之躯拿捏,打着绕的过程中,时不时回过神来,便又会分神劈下一道分叉电,劈在大胆试图调。教它的人身上。 毕竟是血肉所筑身躯,闪电每劈一次,苏玉舟的身体便会止不住的颤抖,沈韶春朝上再一指刀尖加速飞上去。 也不必她做反应,鱼肠自己就冲向苏玉舟手中那把黑剑,并擦着黑剑,从剑柄划向剑尖,发出长长的一声“叱”音,同时像电焊操作时闪出四溅的火花,在沈韶春和苏玉舟两人的眼中,点燃了四簇焰火。 这一刻,两人短暂对视,□□一下头,手掌各自在刀刃剑刃上一喂,一刀一剑相击,再次擦出血色火花,直刺电击深处。 -- 第139页 身形没入雷电之中的瞬间,苏玉舟手中的黑剑突然飞出无数条细须样的法光。 那法光先缠绕她手里的鱼肠小刀,而后由相对抵着剑的二人手臂开始,再一路往脚下延伸,最后形成一个光桶,将他二人罩在其中。 须须拉拉的东西太过密集,沈韶春有些不适,短暂走神后,注意力才再度被她聚于当下。 沈韶春手中的鱼肠小刀被强烈的雷击之后,经历二次锻造淬炼,原本的小刀周身顿时现出一圈光晕。 雷击还未停,沈韶春浑身过电,虽不至于浑身焦黑,口吐浓烟,但身上被电的感觉却是半点没少。 以血肉之躯对抗自然神力,这本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亲眼目睹对方在自己面前被电得浑身颤抖并伴随拼命点头,而且自己也没能逃脱同等命运,沈韶春脑袋里便情不自禁响起嗨曲。 她和苏玉舟这姿态,完全与舞池中为了响应DJ的那句“嗨起来”,而如痴如醉摇动点头的男男女女一般无二。 这个印象一旦生出就很要命,沈韶春再也回不去了。 甚至在痛到极致之时,她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又迸出来。 太特么疼了,这雷劫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你~怕~死~吗~?”耳边一句呈波浪形的话传进耳朵。 沈韶春眼泪流得更凶了,谁不怕死。 “如果能活下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沈韶春瞥他一眼,她当然有,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离他远远的。待在他身边,她似乎就没遇到什么好事。 “如果能活下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韶春又瞥他一眼,不置一词,但她心中却忍不住感叹这位果然是个狠人,这种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从容,跟她说话时,还不忘冲她一笑。 整个天地间,还有命在的人,在劫后余生都开始围观两人的这一场“赴死”。 “进去这么久了,怕是连连尸骨都劈没了。” “八成离挫骨扬灰也不远了。” “死了好,死了好交差,魔头妖女双双赴死,这世间从此又少了两个祸害。” “别说祸害,有句老话说……祸害遗千年……” 闻言,众人纷纷朝最后说话的人瞪眼,更有那火气大的,一边大骂“乌鸦嘴”“早就看不惯你们白家人了”一边忍不住下重手揍那人。 那人心觉无辜,他只是一个新入大武宗的新弟子,一边抱头护住自己,一边委屈自己不过是说了句古语,不至于招致此等加害。 正当他被打出鼻血之时,天幕上那道极粗的雷电竟然拐了个弯,朝着平行于天地的远处劈去,生生在天幕上劈开一个口子,而两道黑色的细小身影从雷电之中重新脱出,未经逗留便朝着被天幕上被劈开的那个口子飞去。 天被撕开了? 撕天双剑? 难道传说中已经消陨的鱼肠剑又重新现世了? 底下望着人离开的五大宗门众人纷纷猜测。 整个天地都在颤抖,菱心镜中的这个小世界八成是要塌了,有反应快的,赶紧御剑跟上那两道细小的黑色身影,试图赶在天幕上那个裂口闭合之前离开此处,不白给这个世界殉葬。 按理说菱心镜的出口只有对岸温家那一处,只要他们将温家和方家的唯一传人救出来,即便是放过了一个苏玉磐,头脑简单的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放他出来便出来了,只要即使封住出口,那么大魔头苏玉舟被困在菱心镜中,必定是要生祭那个世界。 以温家老爷子为首的五大宗门看到菱心镜闭合,直至闪动的光辉黯淡下来,他们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这都是他们用宗门的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堆砌出来的结果。 可不过瞬间,黯淡下去的菱心镜竟重新闪动起了光辉,还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再一瞧这莫名裂开的口子里飞出的两道人影,众人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唯有未与五大宗众人立于一处的苏玉磐松了口气,斜挑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苏玉磐朝刚刚落地的苏玉舟看一眼,似有不爽地啧了一声。 当五大宗众人以为定局将成心上通通浮上一层灰霾之时,局势的走向在一刹那变得奇怪。 只见对面刚出来的两人,苏玉舟一柄剑忽然架上他身边那妖女沈韶春的脖子之上,众人正感莫名其妙,却见苏玉舟另一只手又隔空吸过苏玉磐身边的方画桡,不顾苍白一张脸的她的挣扎掐住其咽喉。 “方隼戎,你的命,你方家的血脉,二者,你只能择其一。”苏玉舟的冷漠道。 沈韶春瞄了眼自己肩上的剑,人虽然生气但心下却仍不免疑惑,苏玉舟要找方家谈条件,为何要连她一个姓沈的小虾米一起架起来。 却忽听旁边一个声音惊呼:“她手里的是,是鱼肠剑吗?” 这一声之后,也有人小声否定,“不是,鱼肠剑剑长三尺,她这不过七寸。” 后头又有人轻蔑补充:“鱼肠乃方家血脉之剑,只有纯正的方家后人才有可能炼造出鱼肠剑,她,怎么可能?” 沈韶春倏地一惊。 在雷电之中,鱼肠经雷击锻造之后,确实能化剑,也的确是三尺长,只要她收功,便会当即缩回七寸长的迷你形态,可说伸缩自如,唯一回不去的变化,只有颜色,没法黑转白。 -- 第140页 可她姓沈,怎会是方家人?更别说什么纯正的方家人。 听到嘀咕声,原本还在挣扎的方画桡也停止了动作,垂眼朝沈韶春手中的那柄小刀看去。 形确实是鱼肠,那弯弯扭扭的细刀刃,以及刀柄鱼头的样式,几乎已经刻在她脑海里。如果她此时连自己炼制了无数把的剑都认不出,那她当真是无用,更不配做方家人。 但她又忍不住无数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方家的正统传人,一度因为强行炼剑导致自己伤得极重,连与温行简未成功的成亲那日被沈韶春袭击都没法还手,养了许久才得以痊愈,但炼制的无数把鱼肠剑,还是没有一把能炼化,成不了一柄真正的黑剑。 所以,沈韶春作为一个沈家人为何能炼化成功鱼肠剑? 不管他人如何轻蔑质疑,菱心镜方才已经关闭,只有撕天双剑才具备撕开出口的能力,沈韶春手中那把与架在其脖子上的那把龙须剑如出一辙的黑色鱼肠刀,别人否认,却由不得她不认。 黑曜灵石的光芒,反光时会呈现出梭形的光耀,不是一般的材料能模仿得出的。 不止方画桡,人群后头拨开众人走出的一身锦衣的方隼戎也辨别出了鱼肠剑的真伪,更确认了沈韶春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的魔族抢夺灵脉,挥兵讨伐五大宗门那个动荡的雨夜,沈家和方家媳妇同时在一处道馆产下女婴…… 方隼戎闭眼扫去旧日的满目血色。 所以,沈游就是在那是趁乱换走了真正的画桡,而将其与沈家支脉一女子私通所生的女娃送入他们方家,演了出狸猫换太子。 呵,难怪这么多年,各方面都格外出色的画桡一直炼制不出鱼肠剑。 方隼戎定定瞧了眼沈韶春,思及她是众人口中的妖女,眉眼之间不免带上浓浓怒意,他疾斥一句,“混账东西。”同时抬手朝他的侧前方一抓,隔空抓住了人群之中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来,摔在自己脚边。 那男子被摔得七荤八素,口中还喷出一口鲜血,但迅速回过神来之后,他却颤巍巍站起身来冲摔他的方隼戎大笑不止。 “怎么样,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在我手里吃了个大亏,心中定然很气吧,父亲?” 众人:“?!!!”没听错吧,沈游和方隼戎? “闭嘴。”方隼戎只听见抽气声也知道众人此时心中所想,他顿时气极,抬手又摔了人一记。 沈游辛苦一辈子,东躲西藏,南夺北抢,到头来,还是没能躲过方家人的掠夺。 方隼戎将他弄成修炼蛊,持续吸走他的修为,最后在阵法里,他又遭了沈韶春的道,失了许多修为。 前些时日在菱心镜中又被苏玉舟苏玉磐二人找到,经一场打斗,他中了冰晶和笑毒后第一次想起前尘往事,虽然凌乱,但尚且够他大致厘清各种恩怨情仇,可伤得太重,他已是风中之烛。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是不过是死,他已经臭了,死前,倒不如彻底搞臭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都跟他一起疯狂。 再一抹嘴角鲜血,他笑得越发狂放:“哈哈哈哈,你不认我,可我的女儿,你却如珠如宝疼了她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呐,这期间你高贵的孙女,过着怎样的日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呼来喝去,被人厌弃……如今,还成了妖女,好啊,老天开眼啊,”沈游自顾鼓掌,不过三下,他口中那句“老天开眼”只来得及说出前三个字,便头一偏,被活活捏断了脖子。 向来高居云端的堂堂药神方隼戎,只救人不杀人的仁德之名传天下,一遭竟被拉下了神坛,还当着众人的面,露出了弑杀的一面。 众人都惊了一惊,不仅为其这般轻易取人性命的举动,还为其深藏不露的实力。 而方才听了这一切的方画桡,还处在难以接受的震惊之中。 此时见到这个声称是她亲生父亲的人两眼圆瞪死得突然又悄无声息,她也是浑身一僵。 更加僵硬扭头看向她敬之、爱之、畏之又使尽浑身解数想得到他一句认可的男人,她叫了二十多年的爷爷,她不敢置信,这个人会一朝从圣人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这事件中的另一人,从始至终都异常冷静。 这个人,便是沈韶春。 老实说,她并没有很真情实感,顶多觉得原身真的实惨,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这些事情不是切身发生在她身上的,她也不记得之前自己的种种遭遇,她只深深记得自己是一缕异世界的魂,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过什么,让她比之在自己的世界从容不少。 是以,此情此景,旁人的恩怨与她无关,她唯一在意的,是她肩颈处的这柄剑,到底会不会真的对她下手。 第64章 沈家、方家的恩怨情仇苏玉舟压根没注意听,甚至当方隼戎一把捏断了沈游的脖子,他也仅是挑了下眉,随即移开视线。 在沈游发疯,方隼戎发狠期间,他的注意力时不时便落在自己手中的这柄龙须剑之上,飘向自己侧前方的沈韶春。 她颊边有几缕细碎的发,微风一吹,发梢便轻轻扫过他的剑身。 一下,一下,又一下,苏玉舟握剑的某个指尖轻轻一动。 感受到剑上传来轻轻的一个颤动,沈韶春垂下眼睑,小幅度扭了下头,眼角余光斜向身后披头散发之人。 -- 第141页 他似乎有看她一眼。 余光所瞄并不清晰,她就是有这个感觉。 感觉之下,他还是这么长身而立,被五大宗门围在温家宽阔的练武场,却未露出半点即将大祸临头的慌乱,反而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 他太长于算计,身边的人只要有用都将成为他的工具人。 方画桡是,温家那后人是,他弟弟苏玉磐是。 沈韶春扭回头来之时,又顺道瞄了一眼旁边拿住温家那位后人的苏玉磐。 苏玉磐虽比不上苏玉舟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眉心有些拧着,显然有在担忧当下的不利局势。 因为局势不利,苏玉舟才正需要一个靶子,一个活靶子,能吸引大部分人的火力。 看了这么一会儿,她若是还不明白自己就是这个活靶子的话,那她可真是愚蠢到家了。 在菱心镜的雷劫之中,有一瞬间惊险至极。 是他及时与她交换了位置,替她承受住了雷劫中分叉出来的那股劫中劫。 他绾好的发髻,便是那时被打散的。 她当时其实有所触动,甚至暗戳戳感动了一下。 但此时想来,他之所以这么做,分明是带着目的性的。 他只怕比她更想鱼肠剑被二次锻造成功。 因为只有这样,她的身份才能得到铁一般的证实。 鱼肠剑出世,不仅证实她的身份,还能吸引其余各宗派的共同关注。 就是方隼戎一个人的关注,她怕是也别想捞到什么好下场。 思及此,她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生了副慈祥外貌,而完全陌生的锦衣男子。 她虽不了解此人,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她从前工作的地方便有类似满口仁义道德,一脸好人相的大人物,实则一旦碰触到对方的利益,对方丑恶起来,会比面上就丑恶的人凶狠不知多少倍。 况且,此人的凶狠以初现端倪。 沈韶春又瞟向地上已经凉透了的沈游。 按照方隼戎方才的行事风格,沈韶春已有百分之九十能确定,已经被打上妖女标签的自己,并不能从此人身上得到半分好。 即便不将人揣测得这般坏,他当真会顾念血缘,她只怕下半生也别想再出现在外人面前。 可人心呢,谁说得准,说不定她会落得个最惨下场,是她手里炼制成功的鱼肠剑被夺,人被当作方家的污迹被立即抹杀。 沈韶春暗自揣度之际,猛然瞧见对面的方隼戎身形一动,竟果真直直朝她而来,那暗暗成刀形的手掌,带着浓浓杀气。 还真是毫无悬念。 沈韶春紧紧一握鱼肠剑的剑柄,脚下暗自使力做好迎战准备。 倏忽之间,她肩上的那柄剑猛地一转,握剑的人却先她一步迎上去。 从她身边快速擦过之时,他脑后披散的青丝,其中有一缕在她脸颊上一抚而过。 沈韶春望着那缕发丝,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眼角忽地寒光一闪,沈韶春抬手,鱼肠剑七寸长出两尺三,未太费力就接下了侧边朝她刺来一把剑。 “你今天必须去给霓旌陪葬。”方画桡说道,两眼毫不掩饰地射出仇恨的凶光。 沈韶春不记得对方口中那个名字是谁,但现在的局势,对方还在做什么正派人士的梦,给她添麻烦。 她非要给其一记重锤,打醒对方。 “想什么呢?你老子是让方隼戎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他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你老子,那么你这个蚂蚁生的蚂蚁……”沈韶春言于此处,被右侧刺来的一柄剑生生打断。 她偏头一躲,将方画桡一剑挥开,剑意划破了对方的手臂,沈韶春看也不看,朝另一人打将上去之时,丢下一句警告,“下一次绝不会手软。” 赶来纠缠的男子是温家的人,温家人今日统一穿的白,人扬言要为大师兄报仇。 又是温行简,她到底怎么此人了,沈韶春想不起来也懒得再想,打就打。 她刚刚冲破魔丹期,修为大涨,对阵一个筑基的人不是什么难事,加上鱼肠剑确实非同凡品,她只需使出半成灵力,就能挥出威力极大的剑意,或劈或斩或如缚绳缠绕,压得对方喘不过气连连败退。 他同门的人瞧见其吃了亏,又来几人相帮。 不过是复制粘贴地打法,虽然使出的灵力被人头分化,威力变弱,需要她多使出几分,但她还足以应付。 可后来,其余宗门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也打着帮忙的旗号纷纷下场。 这些宗门人,招招直冲她要害而来,甚至有人招招是想砍断她握剑那只手的手腕,真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这是想赶在方隼戎有暇分神之际先解决她,夺下她手中的鱼肠剑,待方隼戎溃败后,再大义凛然打上代为保管的旗号,据为己有,以此提升本宗实力,称霸群雄? 到那时,她沈韶春这个挖井人,却再也喝不上一口井水…… 哪儿就那么容易! 沈韶春的招式,陡然凌厉了几分。 原本对战的各宗门弟子就已经费力,这一下越发要命,不过几十招之后,众人身上都带了伤。 有被震伤了内里的,更是直接吐出鲜血来。 饮过血的鱼肠剑,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越发游刃有余。 -- 第142页 “那妖女有鱼肠剑,分明是结丹期,却愣是发挥出了接近高一阶的实力,这么下去,恐怕非两败俱伤不可。”大泽宗褚家老二凑近自家宗主兄长褚吉星耳边道,“若是白岫还在,催动蛊虫控制住这妖女……” 方脸的褚吉星提一口气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褚家老二果真噤声。 但这话却被人群中的另一男子听见,混在一堆还未下场的宗门弟子之中,他微不可察地牵了牵唇角。 视线投向场中打斗正热的沈韶春身上,他动了动手指。 “啊。”腹部突然间生起的一阵绞痛,让沈韶春低吟出声。 这阵疼痛像个会漏走她浑身气力的豁口,攻守速度一时受到影响,抬手间挡下劈向她脖颈的一剑时,都透着几分勉强,愣是让对方的剑尖在她右侧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一招得逞,宗门子弟都颇受鼓舞,竟出奇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一边人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人专门攻击她的脖颈。 转眼间,沈韶春脖子上就被割出了数道血痕。 体力越发不济,沈韶春再一剑戳伤袭向自己下盘的那人之后,终是以剑撑地,大口喘气,一大颗汗水顺势滚落在地。 真他娘疼。 不是脖子,而是腹部,像来大姨妈一般,阴冷。 沈韶春一边出汗,一边又觉得极冷,握剑的手都有些发颤,周围的人见她这般情形纷纷加强攻势,准备将她一击击毙。 眼看无数剑尖朝自己刺来,沈韶春脑海浮现自己被扎成蜂窝的惨状。 深觉这死相实在难看,她忍着巨痛努力扎稳下盘,一个下腰,当胸横剑,绕着率先刺来的一剑迅速转了一圈。 这招式虽化解了一大半的攻势,但挡不住被她当作支点的那柄剑以及几个动作稍慢一些的漏网之鱼,她肋部胳膊和肩部都被刺中,刀剑入肉,她甚至能听见摩擦骨头发出的“呲”声,那么清晰。 而反观扎中她的人,那叫一个高兴得意,贪心的人得手了甚至还不走,非要给她扎个对穿过。 到底的瞬间,沈韶春怒从心生,使出吃奶的力气,她一挥剑将插中自己的这几柄剑尽数斩断,而代价是,她咳出几大口血,感觉内脏都要破掉了。 敌人倒下自然是要乘胜追击,让对方再无反手之力。 正当宗门子弟再起攻势直捣黄龙,不料一柄剑飞来,挡在群剑之下,一剑挑开,场上立马倒了一大片。 苏玉舟二话未说从与方隼戎的对战中撤离,剩下苏玉磐连连接下对方两掌,那威压差点没把他天灵盖给掀了。 苏玉磐极速瞥一眼苏玉舟的去向,当即:“???” 沈韶春蛊毒发作了? 苏玉磐逮着空隙再往那边瞟一眼,见到苏玉舟一掌搁在沈韶春的丹田处,生出这个猜测。 算起来,他们入菱心镜按外界的时间算,确实还不够七日,蛊虫还未僵死,不无这个可能。 难不成白岫的那只母蛊就在附近? 胸口生生受了方隼戎一掌后,苏玉磐有些发晕,但视线忽然触及到一抹粉色身影,他瞬间清醒大半。 我去。 他瞪着双眼瞅着方画桡举剑朝沈韶春劈去,但剑尖下刺之时,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阻挡,那柄剑就这么穿手而过,愣是连沈韶春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与此同时,沈韶春丹田处被苏玉舟的掌吸吸出一透明一血红,两只指甲盖大的甲虫,甲虫现身的一刹那便被他掌心一合,化作了一堆粉末。 粉末还未完全飘散,苏玉舟手掌一翻,又操纵龙须剑朝几大宗主所立的方向急速飞去,就贴着大泽宗宗主褚吉星的手背飞过,直直插向隐在他身后人群中的一个男子的丹田处。 在人倒地之时,众人才瞧清那男子易容术失效后的真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而与那男子同时被插中的还有两条黑色的虫。 一条血蚕,一条生着蚂蚁头,蜥蜴尾的怪虫。 几位宗主瞧见这一人两虫,脸色都不大好。 这老家伙是白岫那专搞旁门左道窃取他人修为的二叔,而这血蚕是用来控制被施了修炼蛊之人的东西,早已被修真界禁了,另一样他们也确是第一次见,可头尾拆开,他们却认得,是白家和方家的两样剧毒之物,赤松蚁和碧蜥。 能拿到这两样东西的人,只有白岫。 白岫因何而死,又是死于谁手,这下破案了。 众人心中不免浮上一丝悲悯,这沈韶春属实有点太惨了,从身世到遭遇,简直是个悲情主角。 可,纵然她本无罪,可怀璧其罪,冲着那把鱼肠剑,他们也不得不对她下手。 此时,还有方隼戎牵制,加上苏玉舟这魔头动了不少灵气替沈韶春驱蛊,人又受了伤,战力大幅度下降,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因此,几大宗的宗主不约而同纷纷下场。 可就在他们下场后不久,打天边飞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站在外围的人率先瞧清打头那两人,一个是苏槐序,一个是苏夷则,立即便大喊了一声:“不好,是魔族的大部队来了。” 沈韶春被护在四方海的结界之中,听见与苏玉舟对战的几大宗主中的一人爆了句粗口,“他|妈的,上当了。” 原来孤立无援,沦落至以妖女做筹码营造出的弱不可战,不过都是对方的计策,人早就筹划好了,只等着猎物往里跳呢。 -- 第143页 沈韶春轻笑一声,不慎咳出口血来,她注视着在包围圈里杀进杀出的那抹黑色身影,注意地瞧了两眼他身上衣所绣的鹤飞之纹,再瞧他魔化飞舞的发丝,她纳闷想道,怎么会有人的气质,既圣洁又妖异,偏偏还毫无违和,仿佛这就是自然。 可这自然,她着实有点消受不起! 眼角滑下一抹泪,她在温热滚落耳畔之时,缓缓闭上了眼睛,合上之前的那刹那,她隐约看到那抹黑色身影忽然扭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满脸带血,像极了一朵妖艳的彼岸花,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记得要逃离这危险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情不自禁生出这句感叹。 第65章 五大宗门和魔族的这场大战,结果如何,双方死伤几何,沈韶春一个字都没问。 她也没出门,不知道外头已经炸成了什么样。 她只知道,自己睡了一个长长长长的觉,梦里闪过很多碎片,琐碎又杂乱。 以致醒来时,她望着屋顶回想,半晌才起身。 往周遭一扫,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在苏园,一个跟帛屿城中那个苏园相差无几的地方。 只是周围的人全不一样。 自打她醒来,便有数个女子前来表达欢喜。 沈韶春望着这几个名字里带着春夏秋雁啊月的女子,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或许是不记得谁是谁,也没太在意这点,最后态度并不暖,把人悉数冻走了。 待到只剩她一人后,她便开始端坐于书桌前。 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一边放着一只金环,一边放着一柄鱼肠小刀,中间还有一本《神兵百部图》摊开在她面前。 她望着图册上的内容,对着一张摊开的白纸从天明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明,然后她才缓慢提笔,写下一些字句。 收拾妥当,她才拉开门走出去,对碰见的第一个人发出问询:“苏玉舟在何处?” 被她问的人是酣春。 往日两人的关系比旁人亲厚一些,可此时的沈韶春,直呼她家公子名讳,一脸冷沉的女子,她却有些陌生。 甚至,当对方开口,直直望向她时,她还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些强者对弱者天然的威压,下意识就听对方的话,有问必答。 “多谢。”得了回答,沈韶春冲人客气地致谢,而后直奔北苑而去。 去北苑,势必要经过一片深林,沈韶春垂头看了看腰间,扭身十分轻松便入了林。 梦里有记忆碎片显示,这片林子乃是苏家的安息林,是埋葬苏家枉死的那些前人的地方。 也是苏家特有的魂蘑生长之处。 沈韶春没怎么费力便寻到梦里那棵大树,那棵几乎每条粗壮树枝上都放置着一定数目的黑匣子的安息树。 她双手摸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时,风在微微吹送,阳光照在身上也很和煦,四周很湿润,草木皆生长茂盛,还隐约有某种香草的甜香飘来。 此地,还算是个理想的安息之处。 她咬破手指往四个几近成蘑菇干的魂蘑上一抹,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眼前一白这次没有发生,四下也再没有出现那四缕幽魂的身影。 她望着自己掌中排成一排的魂蘑,好一会儿才接受了那四位彻底消陨于天地之间这个事实。 她本是来蘑归原处,顺便道别的,没想到这四位竟是走得比她还急。 选了个离树不远,香草气息更加浓郁的地方,她将四颗蘑菇干安置好,郑重叩拜三次后,她默了一会儿才起身缓步离开。 出了安息林,她沿着树木生成的天然隧道般的一条曲径往深处走。 四周很静,一般林子标配的虫鸟之声,此地不可闻,连一丝风都没有,林中偶见几处小溪流,只有溪径,但不见一滴水。 这整个树林,除了林木生得还像样外,简直就是个死地。 不过很快,她又彻底推翻自己的这个印象,林木也是没有半点生气,全都是假象,但凡她一碰,林木“砰”地反弹她一下,随即瞬间化成灰烬。 一路有了这些发现,沈韶春对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黑气沉沉的枫树林,已经接受良好了。 抬脚步入枫林,很快,她便见到隐匿在林中的一处二层小阁楼。 空居。 在她一路走一路看着一间间空屋子,行至二层最末一间房间门边之时,这两个字忽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带着一丝叫人不安的熟悉感。 沈韶春慢慢移动身子,正正面向紧闭的房门站着,吞尽口中的唾液之后,她才抬起手。 房门口设置了结界,很强势的那种,但她并没用多少力气,便推开了房门。 这是某种欢迎。 沈韶春微微蜷起指尖,慢慢将手再放回身侧,抬脚踏入房中。 果然是空居。 这里同其他房间并无不同,半点家什都没放置,空得让人感到孤独,再配上窗外黑色的枫叶林,越发厚重窒息,让人生出自己宛如置身水潭之中的错觉,若再不动一动,水就要没过口鼻了。 于是,她抬脚往席地而坐的那抹黑影行去,在越过人以后,于人跟前,回身背对着全敞式的窗户。 在撩动身上白衣预备盘腿坐下之前,视线触及到他身后的墙面,她发现一样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东西。 -- 第144页 一枝红梅。 脑海中浮现雷劫大盛那时,他将一枝红梅护在身后的情形。 不知这是否是那枝红梅,其被封存在墙内的一个十分隐秘的结界之中,以头顶白雪的模样被展示着,纯洁与艳丽共存。 放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仿佛照亮黯淡的这一切的唯一一线生机,显得弥足珍贵。 沈韶春愣了一瞬,心头似乎千头万绪飞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过,收回视线的同时矮身坐下。 视线自然落在与她相对的人身上。 苏玉舟今日所穿的衣裳,上面的纹路,是银丝线锈的海浪和鱼纹。 鱼水交欢。 沈韶春脑海中莫名蹿出这四个字,指尖轻轻一颤,她垂眼看向指尖。 再撩起眼皮看向对面,平视其喉结往上,她猛地吸了口气。 原本闭着眼睛的某人,此时正半睁着眼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沈韶春迎着人的视线,调整了下坐姿,理顺衣衫下摆,双手随意往膝盖一搭,率先开口:“我有些疑问,需要你解答。”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整个北苑的寂静。 苏玉舟缓缓吐出口气,将眼睛再睁开一些,才轻启双唇道:“你问。” “《法器打造七十二式》,是节选自《神兵百部图》,是你亲手绘制的。” 她这是陈述句。 苏玉舟还是给了她回应,答了一个“是”。 “是你故意给我看的?” “是。” 沈韶春轻笑一声,“你倒是将我拿捏得很准。” 苏玉舟知道她这话是指什么。 沈韶春有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习惯,她做什么之前总爱写些计划。 比如他们在帛屿城时,制定了要半年冲上魔丹期的计划,她便在她一个记事的本子上写成“一百八十天冲上魔丹期计划表”,也有像“二十一天养成打坐习惯”“小沈十大灵丹妙药”这类的记录。 《法器打造七十二式》是他默写脑子里那本《神兵百部图》中的一部分,故意放在榻上让她发现的。 “你每次翻看那本书,都是故意摊在鱼肠剑的那一页的?” “是。” 他每次都不假思索答得很快,一点都不辩解,沈韶春搁在膝头的手捏成个空拳。 她心情有点复杂,介于松了口气又不大高兴之间,她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松口气多一些还是不高兴多一些。 “那为什么是七十二式?”既然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对鱼肠剑感兴趣,那随便画个二三十个就足矣。 苏玉舟没想到她会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愣了一下他才道:“因为喜欢。” 沈韶春点点头,她自以为明白了对方这话的意思,是对方喜欢七十二这个数。 但苏玉舟却朝异常冷静的她挑了一边眉:是当真明白了? “这枝红梅?”沈韶春朝他背后送了送下巴。 苏玉舟朝后斜了下眼角,“北苑角落里摘的,帛屿城的。” 沈韶春又点头。 这大概就是一种纪念物,就好比犯罪片里罪犯喜欢收集被害者的某样东西,类似战利品那样。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看来对于在帛屿城内筹谋的一切,他确实还挺满意。 所有的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是赢家不是么,这么想,倒也是。 不过苏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虽然没刻意打听过大战的死伤,但这事儿太大,难免有人议论,她多少会听见一两耳朵。 比如,苏玉磐抱着方隼戎从温家练武场边的万丈崖跳下去了,至今死未见尸,活没见人。 两个掉下去的人就跟蒸发了一般,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思及此,沈韶春默了默将魂蘑里传功后那四位的模样,以及今日发现魂蘑没有反应的事情告知给对方。 “节哀。”沈韶春望着对方转瞬带上几分苍白的脸色,安慰一句。 苏玉舟垂下视线,轻轻点了下头。 死去的亲人,因为他的筹谋又了死一次,这次还是彻底消陨,一丁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对于出发点是为家人报仇的苏玉舟来说,痛苦有之,自责有之,悔恨不知道有没有。 虽然对这个从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的人,沈韶春说不出安慰的话,但她给对方留足了悲伤的时间,一直像个摆件一样安静地待在旁边。 事先都料到了他会有哪些情绪,但当人再度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微微发红瞧着她时,她回想起苏玉舟的娘亲最后恳切拜托她救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他、为他们小小难过了一下。 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不过须臾,苏玉舟就整理好了情绪,两个眼底的红色消散得太快,让她都忍不住怀疑是否真实出现过。 沈韶春生出一种太监替皇上劳神的多余,她清了一下嗓子,朝自己身后晃了下头,“这北苑是怎么回事?” “噬心之毒。” 映射?还是那毒的毒性真的这么强?沈韶春哽了一下,想到整个北苑的萧条,终是没有说话,怕扎人的心。 算是大致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收起多的情绪,沈韶春直奔她此次来的主题。 “实不相瞒,你阿娘与我见的最后一面,让我救你,我此来,就是想问你,在不伤天害理,违背道德的前提下,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 第145页 他阿娘当时拜托她时,她虽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人活一世,总得要有些原则,受传能保命之恩,不好不忠人之事。 苏玉舟也是个有啥说啥不拖泥带水的性子,于是他直截了当道:“与我双修。” 沈韶春双眼瞬间发直,一副虽然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明白了,可是合在一起她怎么好似完全听不懂的样子,看着对方。 与他双修……这确实既不伤天害理,也不违背道德。 草率了!沈韶春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不多加一句“出艺不出身”呢? 话已经说出去了,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韶春左思右想之后,长叹口气。 算了,就当是成年人之间的一场露水情缘好了。眼不见为净,沈韶春把心一横,干脆地闭上了眼。 “啊,随便了,搞快点就行。”闭眼的同时,她催促道。 苏玉舟被她整得懵了一瞬,随即又是一笑。 笑才刚刚抵达眼底,却又猛地刹住了脚。 心口传来一阵被万蚁啃噬紧缩的巨痛,同时外头传来“簌簌”叶落的声响。 听见声音,沈韶春猛地睁开眼,恰好此时苏玉舟朝她伸出了双手。 她就这么看着对方的双手捧上她的双颊,感受着他两只手的几根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插|入她的头发。 具体是几根,她也搞不清楚,因对方的呼吸随着对方一个俯身,已然重重落在她唇上。 “唔。”沈韶春嘤咛出声。 在这羞人一声里,她脑海中浮现与他缠|绵而激烈的画面,她突然醒悟,原来他二人已经……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专心,对方轻轻在她唇珠上咬了一口,随即松开。 沈韶春的脸颊乃至耳侧仍被人捧着,在极近的地方她看着对方的眉眼,心道,就这? 下一刻,刚刚同她分开的苏玉舟再度低下头,这次对方碰触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唇,而是眉心。 他的眉心与她的眉心相对。 瞬间沈韶春就迎来了一股电击的感觉,不是雷劫的那种超强电流,更像是震动那种让人能接受的强度。 随后而来的便是颤栗,让人极为舒服的那种战栗,持续不断的,如海浪一浪接一浪拍打着她。 如是持续了一段时间,那种舒爽陡然变得更加生猛,简直如山如海,朝她袭来,淹没她的身体,吞没她的神识。 她对此没有太多准备,数度以为自己要就此厥过去,但她就一直待在要死又没死的边缘,脑袋里不断放空一次次发白,被推上一个又一个浪头,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只能就近紧紧拽着苏玉舟的衣襟,寻求一点依靠。 再度被推上一堵浪墙之上,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被摔落之时,沈韶春突然找回了意识。 但落地之处,是个头顶簌簌下着大雪,脚下焦土冒着浓烟,旁边惊涛正在拍岸,另一边不远处山石正在滑动。 一处极为惊险之地。 沈韶春不知这会否伤及自己性命,她四下张望,试图寻找一线生机,猛地,她在一个角落瞥见了一树红梅。 那树红梅之中,有一枝较低的,就跟苏玉舟空居的那枝一样,头顶白雪,纯洁又艳丽,充满了生机。 沈韶春绕着龟裂的焦土走向那枝红梅,兴起,她抬手触了触梅枝。 刹那之间,周围的环境就开始发生变化。 大雪开始变得温和,海浪趋于平静,焦土上开始变得湿润,还有嫩绿草芽从土里冒出来,重新焕发出生机,山石滑动的间隔也变长。 沈韶春盯着这一切,站的久了就在那棵红梅树底坐下来。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上的雪不再飘了,浪潮退去,地上被矮小但极为盎然的青草覆盖,山石再也不滑动。眨眼之间,眼前景象陡然一变,她所处之地竟变成了苏园的北苑,二层的小楼空居就静立在她跟前。 但不同的是,她身后的枫林,枫叶一片红似火,在微风中摇曳多姿。 沈韶春猛地睁开眼。 眼角余光瞄到一片火红,在这一片火红里,她看一眼自己对面正打坐自我调理的苏玉舟。 他脸色红润,整个人脱去了那层黑沉沉的死气,透着一股火热阳刚。 目光不免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再深深看他一眼,她才悄声起立,回身由洞开的窗户飞向了那片红火的枫林。 刚走出枫林,她便遇见苏园的一堆人。 苏槐序、苏夷则、槐月、杪夏、酣春等人都到齐了,众人看着一片变红恢复了生机的枫林,全都喜不自胜。 几个年纪轻的女子见到她走近,纷纷迎上来跟她道谢,谢她救了她们公子。 沈韶春盯着自己被她们抱住的两条胳膊看了一瞬,几人一怵纷纷松手。 “要谢就谢他自己吧。”沈韶春离开前丢下一句回应。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如果他不够坦诚,她真就不打算救他了。 哦,他也该谢谢她心口的那把同心锁。 在书桌前静坐的那一大段时间,她历经好一番思想斗争。每每一想,他诡计多端,又杀了那么多人,干脆让他就这么死了算了。彼时,心口的同心锁总会拼命闪动,好像是在抗议,搅得她心神不宁,一想到他死去,心中就出现悲恸。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 第146页 是夜。 沈韶春的屋内传出一声痛吟。 屋外槐月神经当即绷住,她赶紧上前敲门询问。 “无事,不过撞了一下脚趾。”沈韶春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槐月仔细辨听,似乎很正常,她再度询问有没有伤到,需不需要她进去瞧瞧找点药来擦一擦。 里头却再无动静。 槐月低头一想,抬起头来时,一掌猛力劈开房门。 着急奔进屋内一瞧,整个屋字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正欲回身去寻,目光触及到梳妆台上的一滴血,她疾奔上前,在梳妆台上扫视一圈后,目光最终聚焦在一个小木盒子上。 抬手,打开,只见一只小小的金锁正孤零零地躺在里面,伴随着半截已然斩断的带血红线。 槐月这才反应过来。 沈韶春方才在门内确实没说谎,十指连心,她不过是心痛了一下,以后便不会了。 第66章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注1) 一支笔游走在纸上,写就这首打油诗。 写诗的人,提笔端详纸上的字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字还是这么丑就算了,白衣上还沾了墨点子,搁下笔,写诗的人牵起衣服走向屋外。 外头白茫茫一片,纯洁辽阔又透着几分寂寥。 在这寂寥之中,唯一昭示此处还有人迹的,便只有与眼前这座山相对的这个不太大也不小的木屋了。 而屋顶上飘起的袅袅炊烟,又为这点人迹,勉强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雪地之中的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个总角小女娃,就指着这点烟火气指路壮胆了。 “哥,你等等我。”走在后头的女娃两颊冻得通红,带着哭音一边撒娇一边踩着前头哥哥的脚印费力往前走。 她前头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年,单手拎着一只显旧的食盒,脚下不停,还不断四下警惕地张望着,口中还不忘催道:“阿笑,你快些,万一……” 万一遇到会吃人的狼,以他们身上跟任先生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只怕都抗不过几息,就要被吞吃入腹。 一少年一女娃继续在雪中走了一长段路,少年右耳忽然一动,他瞬即转头盯着右边的树林。 女娃刚刚加快脚步追上自己哥哥,她速度还未还得及放缓,不料前头人忽然停住,她一头撞上去,碰得鼻子生疼,她抬手一捂抗议:“哥,你……” “嘘。” 女娃抬眼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转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右边。 待她看清那一物,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一头成年的雪狼。 真是怕啥来啥。 少年看了一眼前头一棵绑了条红带的雪松,缓缓将食盒放在雪地上,再缓缓朝自己侧腰上的那把小刀摸去。 察觉到他的动作,林子里那头比这两个孩子加起来还要大一些的雪狼,立即朝着他们露出凶相。 已经摸到刀的少年,顿时停住动作。这么大一头狼,他心下虽害怕,但面上却还算镇定。 他时刻谨记着任先生的话,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首先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怯懦,让对手一开始因摸不透自己而心生动摇。 但他身后的女娃却吓得抖起来,两个眼睛顿时泛起了红。 她现在万般后悔,早知自己就该听阿娘的话,不跟着来了,这下只怕年都过不了了,可惜阿娘给她做的新袄子,她一次都还没穿过呢。 “阿笑,待会你只管往那棵绑了红带的雪松跑,只要你在雪松上的一个洞眼上敲三下,任先生便会出现。” “可我……”阿笑想说自己害怕,害怕雪狼,更怕自己跑不快压根等不到摸到雪松,但被自己哥哥严肃地看了一眼,她立刻收声,随即改口,“那哥哥你怎么办?” “你不必管我,你只管跑就是。” 两个孩子合计好没多久,那头雪狼也已经朝着二人奔来。 它体型大,速度也不慢,很快两个孩子便能清楚瞧见它身上根根的毛发。 就是这时,少年大喊一声,“走。”然后他便提刀朝着雪狼迎上去。 阿笑果然拔腿就跑,边跑她边哭,但她不敢回头,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她知道自己快一步哥哥活下来的希望就大一分。 再观少年,他险险躲过雪狼一扑一咬,人在雪地利落打了个滚,立马站起来,横刀于身前,狠狠盯着雪狼的双眼。 雪狼扑了空,凶相毕露,未留给少年太多反应的时间,立即又发动第二次狠扑。 少年预备再次躲过,可个头上和对寒冷的适应,相比起雪狼来,尽显劣势。 这次他运气没有第一次那么好,手被雪狼狠狠挠了一道,不仅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他手中的刀也被抓落,飞去一边,而他也被雪狼压在爪下。 一股夹着腥臭味的涎水自雪狼口中顺势就滴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挣扎着从雪狼爪下奋力解救出自己的一条腿,当即就朝其后腿上一踢,他此举不仅没给雪狼造成什么杀伤力,反而彻底激怒了雪狼。 雪狼张大嘴就要朝他脖子上的要害处咬去。 眼看雪松就在自己不远处了,阿笑没听见动静,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雪狼张口咬向自己哥哥的一幕。 -- 第147页 她大喊一声:“哥。”同时眼泪迸出来。 就在这时,由她侧边飞过一条白线,直直朝雪狼而去。 待那白线击中雪狼,将雪狼击翻在地,阿笑才看清,那哪里是一条线,分明是一个雪球,因为飞得太快,让她误看成了一条线。 雪狼被雪球打中之后,半天才从地上起身,一起身发现即将进口的猎物不在原地了,它顿时暴怒。 四脚叉开,站成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两个眼珠往上一挑,就朝对面突然出现的第三人龇牙咧嘴。 狼要发威了,阿笑见来的黑衣人手上没有一兵一器,只是用雪球对付雪狼,她对人的能力产生莫大怀疑,因而看过两眼之后,她仍旧抬腿努力奔向那棵救命的雪松。 手刚一摸上雪松,她迅速寻到那个洞眼,焦急地敲打三下。 木屋内,刚洗去衣服上墨点的人,猛地抬头看向结界边缘,眯起了眼。 抬起白净纤细的手捏个诀,他的身形当即消失在木屋外,转瞬从雪松林内飞出,出现在阿笑跟前。 “任先生。” “嗯。”对方淡淡应声。 身穿白衣,被唤作任先生的人,刚刚落地,就瞧见旁边不远处身穿黑衣的陌生男子,一脸轻松朝对面的雪狼掷出一个雪球。 那雪球转动着飞到雪狼跟前,雪狼张嘴就咬。 然后—— 雪球当即被咬碎。 阿笑叹了口气:果然!幸好! 少年却诧异了下。 方才那一个雪球的威力可不是如此。 方才的雪球分明像一块石头,不仅打翻雪狼,而且落地的瞬间也没碎掉。 他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转头又望向某处,试图找到方才的那个雪球,以佐证自己的想法。 但他一无所获。 就在少年寻找雪球之时,雪狼暴走了。 一脸凶恶,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黑衣陌生男子垂下手,原地不动。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白衣的任平生身上,他看人轻抬手掌隔空从雪地里捞起一点雪。 雪在飞上半空凝成一个尖刺,被那只纤细素手轻轻往前一送,那尖刺直抵雪狼眉心,贯穿了雪狼头颅,从雪狼后脑飞出钉在雪狼身后的某颗树上。 树上的雪顿时簌簌往下都落,同时,雪狼也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咚”一声倒地。 雪狼的速度不慢,一般人若是击中这种速度的雪狼,雪狼必定还会往前再掼一段距离,可任先生这根冰刺,不仅要了雪狼的命,还化解了雪狼的速度。 不愧是任先生。少年心中对任平生又生出几分崇拜。 劫后余生,阿笑在火盆边坐着,半身压在膝盖上,尽力将自己团成个团子。 旁边少年阿澄打开食盒端出两碟点心和一碟还未煮的饺子,他将点心端去茶桌,又将未煮的饺子端去厨房。 再回来时,正好听见那黑衣男子道出自己的名字,“寓舟。” “任平生。”少年尊崇的任先生也干脆道。 “一蓑烟雨任平生?” 任平生:“正是。”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寓舟默念着这两句,定定瞧着眼前这人。 相貌普通,白衣束冠,是一副文弱气男子的装束。 视线落在对方活动的纤细右手上,又瞟了一眼对方始终捏成拳的左手,他端起茶若有所思地送到嘴边。 “姑……”搁下茶盏,寓舟垂眼径直瞧着任平生的左手。 他这一声,成功引得任平生直了直身子。 任平生先与寓舟对视一眼,接着视线在屋中两个娃娃身上转了转,再回来又对上寓舟的视线。 寓舟安抚地冲他一点头,视线又垂下至她的手上,“你的右手?” 任平生紧了紧拳头,随即松开,索性翻掌,彻底摊开来给对方看,“如道友所见,有药修瞧过,说是不治怪症。” “不治之症?”寓舟瞧着对方手心数朵开放的褐色花朵纹,因为熟悉,他眼神飞快闪动了一下,但他又很快恢复正常,后他轻挑了下嘴角,默了一瞬才点头,“倒也不算诊错。” “寓先生也懂医术?”搭话的是少年阿澄。 他是真心且带着期盼发问。 任先生来此地五年了,说是养病,头痛的怪病。 这病症使他一度不记得自己是谁,每日醒来总要复习一遍从前写下的记事文字才能隐约想起来。 但他一身本领十分了得,不仅帮忙除杀周遭的凶兽怪物,还好心做他们这帮孩子的先生,教他们认字习武。 可五年了,先生的脸色仍旧有些惨白,特别是生有花纹的那只手,从手掌心摁掐至指尖,仍旧发白,没太多血色。 期间也有几个药修采药途经此处,替先生瞧过,可那几人瞧见他左手上的纹路,都摇头,叫先生不必费心了,多的他们也不说只是摆手。 是以,后来,大家便都觉得先生活不久。 可先生是个好人,阿澄他们这帮孩子不想他死,总是抱着希望,遇见外来的人就忍不住问对方是否懂医术。 这两个小孩儿叫任平生任先生,叫他寓先生,寓舟看向阿澄,毫不吝啬冲他一笑,“略懂一二。” “那,寓先生可以帮任先生治病吗?”方才醒过神来的阿笑也一脸期待看向寓舟。 -- 第148页 任平生:“不必劳烦。” 寓舟:“或可一试。” 两人异口同声。 虽然不是确定的回答,但这是他们目前听到的最好的回答。 阿澄和阿笑眼睛都亮起来,阿笑更是外显一些,她“腾”地站起来,走到桌边给寓舟添茶,“寓先生喝茶。” 任平生说完那句话时便抬眼看向旁边的寓舟,正巧,对方也正看着他。 那种眼神,炙热、深情,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欲语还休。 任平生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怀疑是自己闲来无事捧看《旧爱新欢之彼瞻魔君》这本小说看多了,养出了一对言情眼,所以意会出错。 “此地乃深山老林,不知寓道友来此地所为何事?” “寻药。”寓舟答得干脆。 任平生点头,多的也不问了。 一时谁也没说话。 须臾,一直在旁边添茶的阿笑突然开口问道:“寓先生要寻的药可寻到了?” 寓舟赞许地看了这个女娃娃一眼,顺坡下驴,摇头,“这里山多,地势又险,我还没走多少地方,就受了伤,得寻个清静之地,”他适时停顿,“好好养养。” 任平生暗暗轻嗤,转脸看向门口,完全没有要理睬的意思。 “清静地方,那就住任先生这里啊,任先生平日都一个人,他又喜静,肯定……”阿笑被转回脸来的任平生看了一眼,当即闭紧嘴巴,垂下头去。 寓舟看着任平生脸色,趁人没开口之前,赶紧道:“我觉得任道友此处也确实不错,不如我替道友治病,换道友一间空房借我暂住些时日可好?” 第67章 往常也有人提出借住。 任平生瞧过人后,觉得眼缘还过得去,就会松口。 但眼下这个人…… 任平生扭头看面前这个寓舟,不知为何,她心口总觉得有些堵。 按说,这人长相俊俏,甚至可说是她有记忆以来,生得最好看的,对人态度还算可以,并不能被归为讨厌那挂的。 只是他说自己是寻药人,可他瞧其面容白净,一双手堪比姑娘家,细滑白嫩,哪里有半点在外寻药人的样子。 他一身黑衣,衣上虽仅以银线绣了剑气纹,但布料却是上乘。 一看,这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主子。 这样出身的人,什么药须得他自己亲自来寻? 任平生垂眼一想。 “此地的某座山中有一处秘境。”寓舟见他垂下眼,忽又开口道。 任平生抬起眼皮,“所以,道友是为此而来?” 寓舟见他眼底的疑色散了两分,点头,“秘境打开在即,我是为秘境中一凝月草而来。”寓舟顿了顿,搁下手里把玩的杯子,“那凝月草对道友的病症也有效用。” 看来寓先生是当真懂得医治之法了。 阿笑和阿澄看着寓舟,眼睛都在发亮。 任平生低下头略一思忖才道:“道友可与苏姓人士有甚关联?” 寓舟眸光一闪,低头装作略一回想了下,随后否认道:“没有。” “那便成交。”任平生忽然爽快道,“不过,”他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这儿大概有十个孩子,时不时便会来此处,我看道友一身本领也是不小,届时可否不吝赐教?” 阿澄现在还对寓舟方才雪球那一掷心生惦记。 听到任先生这话,饶是他情绪不习惯太过外露,也扬起了期待,定定瞧着寓舟的反应。 “切磋交流,当然可以。”寓舟回得干脆。 随后,任平生便带着寓舟去房间安顿。 他离开前,寓舟唤住他,“我可否问一下,关于苏姓,道友为何有此一问。” 任平生答得很是熟练:“没什么,只是曾有一算命先生替我卜过一卦,我与苏姓人士犯冲,远之方可保平安。” 寓舟:“……”这算命先生怕不是姓沈名韶春。 任平生打寓舟房间出来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叮嘱两个孩子:“这个寓先生的修为不在我之下,趁人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多去请教他,多个人教,你们将来在世上立身,才更有竞争力。” 两个孩子都很感动任先生这样为他们这帮孩子着想,当即连连点头。 却又听任平生道:“这样,即便他治不了我的病症,我能暂时从对付你们这几个孩子中暂时抽身,就当放个假,那我这租子也不算亏。” 俩孩子:“……”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任先生。 住在右侧最角落那间屋子的寓舟闻言,望着门口轻笑了一声。 他一时竟生出两分期待。 是夜,任平生煮了饺子端出来,正好被寓舟瞧见。 他看寓舟瞧着自己手中的饺子,便随口一问:“要不要尝尝?” 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对方修为在她之上,已经过了辟谷期,应当不用再进食。 就似她,保持进食的习惯,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而且,这乡野人家的陋食简餐,以他这样的富贵出身,该是提不起兴致才是。 但对方出乎她预料地应声前来。 任平生:“……”随便客气客气,您咋还当真了呢? 不仅如此,对方还反客为主地从她手里端走了那盘饺子,坐到桌边反招呼她:“趁热。” -- 第149页 任平生:“……”是当真不客气哈。 一个盘子,筷子也才一双,任平生说着要去厨房一趟,但被寓舟唤住,“我有。” 任平生这才回身上前,在寓舟旁边的位置坐下。 寓舟说他有的时候,任平生举起了仅有的那双筷子,停在半空等着他拿出自己的那双再开动。 然后,任平生就见寓舟“唰唰唰”从自己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堆东西。 一摞十几个白玉盘还有十个味碟,全都是质地上好的胎瓷;两双白玉箸,玉箸的前端镶银,尾端嵌金雕纹,豪气得很;另还有一套紫砂茶具,光滑油润,瞧着就价值不菲。 这人回手还准备再掏,任平生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道友,饺子,趁热。” 对方看了眼他夹着其身上衣料的手指,任平生也看看自己的手指,淡定回手,顺道用拿筷子的那只手理了理袖子。 然后寓舟这才作罢,取了一只白玉盘将饺子腾换了一下。 对方腾换饺子的时候,任平生瞧着原本已经不飘热气的饺子,又冒出了腾腾热气儿。 他朝对方的手看一眼,热个饺子用灵力,怎么都感觉杀鸡用牛刀。 任平生心下感叹之时,对方取了一双玉箸递到她面前,同时抽走了她手中不甚讲究的竹筷。 他这系列动作,做得太过自然,仿佛两人是认识许久的朋友,搞得任平生都不好意思生出奇怪。 任平生拇指轻轻摩挲玉箸。 别说,好东西就是不一样,这玉箸拿在手上,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也温温的,一点不冻手。 等着对方拿起另一双玉箸,他才伸手去夹饺子。 准备送入口中之时,他见对方筷子上的饺子已经放入了口中,但他却搁下。 起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拿了一瓶黑黑的陈醋。 取了一个味碟倒上,任平生瞥了一眼寓舟。 他鼻子皱了皱,似乎很不喜欢陈醋的味道,任平生想换个位置离对方远一点,但对方像之前他拉对方袖子一样,扯住他的袖子。 “无事,让我适应一下就好。”寓舟话音有些奇怪,像是屏住了呼吸。 任平生又瞥一眼他仍旧皱起的鼻子:受虐倾向? 既然对方发话,任平生也不再动,接下来都慢慢细细嚼着口中的芥菜肉饺,但她总不免在意,不时朝对方看一眼。 寓舟从夹过一个饺子尝过之后,便没再动过一筷子,全程除了偶尔去碰一下玉盘,让饺子再冒点热气儿,或者给任平生倒一杯水,便都是盯着他吃。 有时任平生沾醋极凶残,饺子在里头滚两圈,全部都沾上醋,他才心满意足夹起来送进口中。 寓舟光是在一旁看得口中唾液直冒,闻着那股酸味儿,他感觉自己牙齿就都软了。 但他还是不错眼地看着任平生。 他感觉任平生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松鼠,动静不大,细细地吃得很仔细。 任平生再瞥一眼寓舟,忍住没当场给他翻个白眼。 被一个人高马大,坐得直挺挺的俊美男子盯着,他越发别扭,抬手一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 他平常生火烧饭,也不时会弄上烟灰。 “无,十分白净。”寓舟顶认真看了他两眼,一抬手在他脸上一抹,竟是拂去了“他”面上的这层障眼男子术容,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一张有些肉肉的小圆脸。 “障眼术久戴会觉得憋闷,以后,只你我二人时,你可以原貌示人。”寓舟顿了顿,唤了她一声,“任姑娘。” 方才一声“十分白净”,此时一声略显刻意的“任姑娘”,任平生觉得真是怪异得很。 但到底哪里怪,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不过,确实障眼术戴久了就像蒙了一层纸,很是不舒服,这会儿一解除掉,感觉皮肤才恢复了呼吸。 任平生嚼动的嘴停了一下,她忍着没有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轻点了下头,复又继续吃饺子。 反正,这障眼术对等级比她高的人,简直形同虚设,她当然欣然同意。 跟人不熟,未免人再蹦出“任姑娘”“十分白净”这样的话,任平生吃完果断收拾了回房待着,避免再同人待在一处。 她躲得太快太明显,寓舟如何没察觉,收起想要与她秉烛夜谈的心思,他也往自己屋子行去。 只是拉开房门,他又原地不动地合上,回身盯着任平生那屋的灯火,以及她投在窗户纸上的身影。 她站起来了,她在做什么? 她在屋子里走动了两圈,是吃多了? 她取了发簪,放下了一头青丝,手掌动了动,他都快忘记曾经碰触到她青丝的感觉了…… 一直到灯火熄灭影子消失,一切归于沉静,他偏头看一眼在夜色中还泛白的雪地,才舍得去休息。 翌日,任平生起得有些晚了。 昨夜梦见被一条蛇竖眼黑蛇盯着,为了躲避那条蛇的盯,她跑了一晚上,故而醒得迟。 坐起身时,回想那个梦,她总觉得这是被某个人盯过留下的后遗症,一时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怪人。 任平生给人贴了个标签后,才穿戴整齐出门。 一开门,怪人就在她离她门边不远的屋檐下,正在举锤修理有些破掉的屋檐。 -- 第150页 他周身连着那块儿屋檐都施了隔音咒,难怪她都没听到他的动静。 趁人在敲锤,任平生四下打量一圈,发现木屋破掉的地方,几乎都被修整过了。 而门外不远处的雪地里,还堆着一大堆竹子。 这是修屋子不够,还要给她围个篱笆? 怪人,真的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 第68章 寓舟修过屋檐,又转去修她厨房的门。 那个门有个角上裂开了道口子,任平生看着人拿出了块很薄的东西,将那道口子裹起来钉住。 待人钉好,任平生才上前去瞧,那纹理那亮泽度,分明是一块上品灵兽的皮。 这种兽皮一般用来炼制防御系数比较高的法衣,普通的修士,一辈子说不定都不能见一次这种材料,但这人却用来帮她修一扇不知哪天就不要了的破门。 任平生:看来这人是真壕啊! 感叹过后,无事可做的任平生又去细瞧这人的手艺做工。 别说从修补房檐她就发现了,他做事十分仔细,修补之处非要弄得圆润还要同其他的没差,其余本来有些不一样的,他也尽力打磨成差不多的外观。 这是属于不止有一点强迫症啊! 但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打个坐运转下灵气,滋养一下灵府。 虽这么想,但她终究也没这么做,而是自主自动上前帮忙。 两人一个修,一个跟在后头看,时不时寓舟会让任平生递个什么小东西,而大件的东西,他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任平生只用在旁边负责看看对齐没有。 从屋檐修到门,再到柜子腿、桌子腿儿什么的,任平生一路看着,突然反应过来,她对寓舟此人的初印象似乎有些误解,至少,他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之人。 再看他在自己檐下的木头上雕刻花纹,任平生觉得他既壕又勤俭持家,还多才多艺,更加让她刮目相看了。 但为了不使对方骄傲自满,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路过时不时问一句,这个雕的是什么,那个雕的是什么。 寓舟无不耐着性子一一跟她解释,末了还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他可以帮忙雕刻在木头上。 任平生想了想道:“刻只猫吧。” 然后,寓舟给她刻了一对儿,一大一小,上完色后一黑一白,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 任平生摇摇头,丢掉手里的一截木块,借以丢掉心中杂念。 到第三日,任平生进进出出发现自己原本朴实无华的木屋,变得越来越花枝招展。 什么名人挂画,什么雕龙画凤的锦盒,什么鎏金鹤香炉…… 最夸张,她前一日不过嘀咕了句“又不利”了,然后磨了磨切菜刀,第二日再去厨房,就见到一把稀有灵兽尖刺炼制的刀。 趁手是真趁手,但,是不是有点过了? 总感觉有点“交浅言深”,任平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寓舟好好谈谈。 “那我再给你炼制两样趁手法器,就当作是赔偿。”寓舟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东西。 任平生一一扫过这堆材料,稀有品质的占了多数,看得她双眼直冒金星。 她一直想给这十几个孩子做点趁手的东西使。 普通品质的她又拿不出手,但好的东西么,她又拿不出。 此地灵气不充裕,也没有多少妖兽,更别说稀有的妖兽。像那日出现的雪狼,品阶也不高,可用的材料很少。 是以她很难凑齐材料,甚至连练手都不舍得,全靠在脑子里不断演练。 这么些年,她也才炼制出了适合其中一个孩子的一把重锤,还不过堪堪中上品质,却因为分不匀一直没送出去,便一直搁置着此事。 可寓舟身上的好东西,却是随便一掏就是一大把。 对方的这个提议,还真是有极强的诱惑力。 她半天没说话,寓舟假意没瞧见她双眼中的惊异和喜色,又追加道:“若是嫌少,我也可多炼制几样,你不是有十几个学生?或者,我出材料,由你来炼制?” 对方的提议简直是在她的需求点上蹦跶,任平生望着那堆材料吞了吞口水,她强行压下那股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感,没费太多力气就说服了自己答应对方。 等到对方起身继续去搭篱笆的时候,任平生望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厅堂,再摸摸自己屁股下的这把交椅。 她仿佛置身梦境。 这可是紫霄木啊,紫霄木生长在那些较大一些的秘境之中,极为难寻,还几百年才难得出一棵。 这样稀有的东西,若是用来炼制盾器,可抵挡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若炼器师境界再高些,抵挡大乘期的一击或许也不无可能。 思及此,任平生的视线在紫霄木做的椅子上追着那泛起的紫色流光不断流连,手掌也不住摩挲,感受那油润滑腻的触感。 真是暴殄天物,任平生越发痛心疾首,紫霄木用来做什么不好,竟用来做椅子。 她全力忍住那股想要偷椅子拿去做盾器的冲动,叹着气,一边感叹寓舟的壕,一边叹自己穷,怀着一种人比人气死人的心情起身回屋去继续翻看炼器书。 既然要炼制法器,又都是好东西,她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这日早晨,木屋的门就被一群少年少女敲开了。 任平生望着十几双齐刷刷不住往屋内探的眼睛,逮着以阿澄为首的几个典型,戳了戳额头,将人戳出屋檐去。 -- 第151页 “任先生,那位据说很厉害的寓先生不在吗?”还没完工的篱笆边站着的一个孩子仰头问任平生。 任平生顺着人的话道:“那位很厉害的寓先生上山去寻药了,不在。” 然后一群孩子便被木屋里各种精致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看了好一阵后,又被任平生逮住识字的识字,练功的练功。 木屋里教学进行得热火朝天之时,离木屋较远的一座山上,化名为寓舟的苏玉舟身前站了好几个人。 “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回木屋了。” “公子,您真的不需要我们也跟着一起去木屋?” 他们可都看见了。 一个从来锦衣玉食的人,竟然举着锤子敲敲打打,握着刻刀对着木头精雕细琢,还亲手搭篱笆,还搭得那么仔细,那么忘乎所以,那么自得其乐,好像那是一件极其贵重的艺术品。 那画面太过少见而震撼,以至于他们到现在,都还没从那种见鬼的情绪中彻底回过神来。 苏玉舟:“不必。”说完他便化作一溜烟离开了。 虽然他这般说,但几人中为首的苏槐序却自有考量。 五年前五大宗门元气大伤,这几年虽少有动作,但近些时日,魔族中偶有族人莫名失踪,他们却不得不防。 “夷则、槐月、酣春以及雁月你们四人留下,就在附近守着。” 说完,一行几人便兵分两路。 对此毫不知情的苏玉舟,则迅速回到木屋。 他现身时,木屋前的几个少年正练着拳脚功夫。 苏玉舟立在一边瞧了一阵,瞧出他苏家大开大合苏陀拳的影子,但仔细研究,一些细节处又能看到改良的影子。 似乎更灵活了一些,还有些出拳角度十分刁钻,出其不意,是新添加入的,但并不突兀,反而能看得出改良者的巧思。 苏玉舟望着一帮频频朝他转头的孩子笑了下,转头又看向屋内。 屋内,正教几个小女娃习字的任平生的声音传来,“虽然我的字确实不如文先生,不过文先生得年节后才能回来,你们就将就着学学字。” 苏玉舟顿时拧眉,她身边还有个文先生? 不就是写字,苏玉舟想进屋凑个热闹,抬脚才走两步就被两个少年拦住去路。 “寓先生,能否请你教我们两招?” “比如那个打不散的雪球。” 俩少年一人一句,苏玉舟越过两人朝屋内再望一眼。 恰好屋内听见声音的任平生也抬眼朝他们看来。 四目相对一瞬,任平生率先转移了视线,朝屋子另一侧的远处望去。 在瞧见一个蓝色身影之时,她不由扶了下额。 苏玉舟见状,也朝那抹蓝色眯了眯眼。 来的,是其中一个少年的大姐。 对方来时,一向警惕的苏玉舟去了趟屋后,是以人没瞧见他。 待他再回来时,就见那抹蓝色正围绕在任平生的身边,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招呼吃食,添茶斟水,样样齐活。 任平生越是躲,对方便越是热情,傻瓜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若是换作他一贯的行事,将人飞出去就能了事儿。 可眼下,他得按照人界的规矩来。 于是,他主动提出要教这几个孩子两招,不过在开始之前,他冲屋内喊了一声,“任先生,可否来搭把手。” “好啊。”屋内人朗声一应,身影奔出屋来,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有狗追。 苏玉舟忍俊不禁。 任平生避着人冲人投去无奈一笑,并无声道了句谢,很快打起精神与人认真过招。 任平生使的是改良版的苏陀拳法,苏玉舟则使用自己这两年新创的一套拳法。 两人你来我往,你攻我挡过了数招,任平生再出一拳,手臂直接被人一捉一拉一推,拳头被往上掰去化解了攻势。 可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近,任平生稍一抬头,便直接望进了寓舟的双眸之中。 又来了,那种深情、似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的感觉。 任平生脚下嵌入雪中,趁人不注意抬脚一踹,白雪飞起,她另一掌顺势一推,直直推向寓舟面门,对方果然松手退开。 接下来的好几招都似这般,寓舟借着拳法突然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要么先打她个下盘不稳,然后再飞身至她身后顺势接住她;要么手掌绕着她的整只手,轻轻划过,温柔触碰,在你摸不清头绪之时,突然绵掌化为钢拳,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人被打出的瞬间,他又扯住她的腕将她往回拉,差点就一头撞进他怀中;要么带起一阵吹得乱七八糟的风,吹起他的发丝,发梢轻轻掠过她的唇,她的面颊,催生出一股悉悉索索的触痒之感…… 任平生感觉自己像是被套路了,但是她又没有证据。 加上对方这套看似绵绵细雨的打法,实则暗藏杀机,确实能化掉大部分她用的这套招式。 任平生只能压下那股怪异之感,收势冲人抱拳。 对方也回了她一个礼,言道:“承让。” 旁边有个调皮的少年小声跟旁边的伙伴嘀咕一句:“怎么感觉寓先生和任先生这一高一矮对拜的样子,有点像成亲?” 他这话成功引起他口中那两人的注意,两人齐齐望向他。 -- 第152页 任平生的眼神是责备,寓舟的眼神却似乎是带着欢欣的嘉许,那眼神仿佛会说话,他隐隐生出对方或许会冲他来一句“有眼光,我欣赏你”的错觉。 调皮少年一时陷入自我怀疑:寓先生竟然不生气,他当真没有看错? 立在门边的蓝衣女子正好就是调皮少年的大姐,她出神望着雪地里喂招的二人,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任平生对面的苏玉舟身上。 这世间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只是,她怎么看着这两人纠纠缠缠,拉拉扯扯过招的样子,这么不顺眼。越不顺眼,她越是在里头寻找蛛丝马迹,越找她就越是大受冲击。 两个大男人这么眉来眼去的,真的正常吗? 这厢她正怀疑,那厢的几个少年已经围上寓舟发问。 “寓先生,这套拳法叫什么?” “让韶拳。” “寓先生,具体是哪个字?” “韶华春光的韶。” 听见寓舟的最后一句,任平生稍稍偏了下头。 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这话? 第69章 这些日子,得了寓舟所赠之稀有材料,任平生都在专注炼器。 山中秘境开启在即,任平生想着自己要同寓舟一同前往,秘境之内多变数,她怕有个万一。 被这帮孩子唤一句“先生”五年了,期间多得他们以及他们父母的亲厚相待,她挺高兴能替他们准备一件符合他们特点,能让他们发挥所长的器物。 炼完送孩子们的东西,材料还有剩余,任平生便开始琢磨着要给自己也做一件。 她没有趁手的兵刃,从前倒是有一剑一环,不过,自她有记忆以来,随身携带的一个本子上便记有“致自己”的告诫之语。 剑,碰不得,环,轻易也别碰,否则将招致杀身之祸。 她未深究自己这是得罪了谁,只是听话将这两件东西,寻了块不会透出灵气的兽皮包裹之后,丢进了木屋后头这座山内的一处隐秘深潭之中。 这一丢,就是五年。 五年隐世生活,除了炼丹托给文先生售卖,她与外界未有联系。 文先生也不问,也从不带消息回来,有人路过此处,她从不打听也不让人主动提外头之事,日子过得还算静好。 眼下要入秘境,手边没有趁手兵刃却不是个事儿。 寓舟这次不来,她也是打算入内寻两味稀罕灵草的。 文先生的祖父得了一种怪症,苦于无药可用,这种怪症好巧不巧任平生从一个药修处听过,她那时为那药修提供住所,换得了那味丹药的炼制之法。 文先生这几年没少替她奔走售卖丹药,任平生想着正好借此机会把欠人的恩情还了,将来……将来若是突然离开了也不算得没良心。 她就一直有个感觉,总觉得自己眼下的平静日子长久不了,任平生盯着屋外一片雪白,再次升起这种感觉。 门外的雪白,突然被一道黑影挡住,任平生收起神思抬眼看向寓舟的脸。 逆光中,他明暗相交的脸上,五官越发似刀刻出来的精致。 任平生瞧着他看了好一瞬,对方也直直看着她,四目相交,任平生借由替人斟茶率先别开了眼。 她推一杯茶给寓舟,寓舟祭出一个木盒推给她。 任平生瞄了一眼,心口一跳,又是紫霄木。 这么稀有的东西,怎么感觉到他那儿成批发的了,随便拿出个什么都是紫霄木。 任平生并没立即去碰那盒子,而是轻晃了下头问寓舟:“什么东西?” “护拳套。”寓舟丝毫不卖关子,简明道。 任平生这才捞过盒子,打开,取出那双月白色的半掌拳套。 她摸摸转转研究了半天,除了看出来暗器的门道,但却瞧不出这是什么质地做出的,拿在手里温温的,像是刚从别人手上脱下来的,还留有余温。 “戴上试试。”寓舟浅饮一口她为他斟的茶水,示意她。 任平生轻点下头,相继套上拳套,她伸动十指试了试,灵活度一点不受影响,下一瞬,那双拳套却从她手上消失。 任平生诧异了下,眼前却袭来一拳,她当即抬手去挡,这一挡,那双拳套又重新现出身形来。 原来,只有当她心中涌动起出手欲|望的时候,这双拳套才会显形。 不仅能打人个出其不意,而且接招时,那种力的作用力也被拳套吸收了大部分,她没有感觉到往日的痛感。 倒果真是一玄妙之物,与她常用的苏陀拳,很是契合。 “试试暗器。”寓舟又再示意道。 任平生果真起身朝屋外走。 二人径直走到寓舟搭起的篱笆墙边,立定,任平生抬起手,按照寓舟所说往拳套内注入灵力,拳头略一用力,只听“咻”的一声轻微声响后,从拳套内飞出一道近乎透明的尖刺,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对面的某棵树,钉住,那棵树瞬间摇下一堆白雪。 任平生以为就是如此了,没想到下一刻,那棵树竟从被尖刺钉过的地方断裂,然后轰然倒地。 趁手,杀伤力也不小。 任平生垂下手松开拳头,由衷夸赞道:“很出色,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 她用过拳套之后才看出来里头用了少量紫霄木磨成的粉末,但其余的她就看不出了。 “拓骥皮。”寓舟答得轻巧。 -- 第153页 任平生却蹭地睁大双眼,“元武大陆时期的十大凶兽,拓骥?” “不错。” 得了肯定回答,任平生手都有点发抖,因为激动。 上万年前的东西,那可是稀罕又稀罕的东西,能从图册里见见记载都觉得足够神奇。 而现在那东西炼制的法器,竟然就戴在她手上。 这要是换个醉心法器的炼器师,看了不得口水眼泪齐流。 一时之间,任平生觉得自己还算镇静,至少维持住了体面。 “这护拳套如此贵重,我实在收的有些不踏实。” 寓舟瞅她一眼。 如果她不紧紧抱住拳,而后在他看她时将双拳藏至身后,这话会比较有可信度。 “就当我搭篱笆的赔偿好了。”寓舟难掩笑道。 任平生脸皮厚,默默点头,只当没瞧见那抹笑,而是转头看向雪地,看向天空。 “又飘雪了,”寓舟轻言,“天地这一片雪白,我想我应该会记很久。” 他这话悠味绵长,任平生只当他实在自言自语。 两日后,任平生给一众孩子留下功课,并给文先生留下封信,然后同寓舟一同御剑离开木屋,前往那处叫开阳的小秘境。 虽然是个小秘境,但来的人却不少,二人落地之时,已经排在挺后面的位置了。 这类小秘境金丹期以下的人才能进入,不然需得压制境界。 寓舟和任平生在进入前完成压制。 待秘境入口一开,前面的人蜂拥而入,眼看入口颤抖着要闭合上,门口的人开始各显其能争夺入内的机会,甚至还有人为此大打出手。 任平生没进过秘境,没见过这种阵仗,还是寓舟机灵,他给二人身上贴了个什么符箓,二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过众人中间,趁乱奔入秘境口。 他二人一入内,身后又跟着跑进来四个人,然后秘境口就在他们身后闭合上,消失不见。 寓舟察觉到什么,回头。 瞧见身后假装不认识的四个人,他拧了下眉,终是什么都没说领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任平生往秘境的东北方向走。 凝月草在东北方向,正好要经过境眼,可以顺道取任平生需要的那两种灵草。 原来秘境里头跟外面的山林、草地、峡谷、沟壑等等这些也并没什么差别。 任平生在寓舟身后,立在他的飞剑之上,一开始她还能靠自己保持平衡,不需扶着或者拉住对方。 可后来,他们遇见一群会喷火的飞鸟,寓舟懒得打杀就靠着速度与刁钻的飞行角度躲过,任平生就不得不扯住他腰侧的两撮布料,以此来维持住自己的平衡,并跟上对方的节奏。 他们飞得极快,很快超过了在他们前面入境的一小拨人。 那拨人中,有两个好胜心极强之人,见他们飞得这样快,起了竞技之心。一直尾随他们,并试图提升速度超到前头去。 好几次,那人闷头提速差点撞上他二人。 就算没真撞到,可灵气波动触到了任平生,搞得她有些不舒服,她便扯扯寓舟的衣服,“他这么想赢,让他过去好了,我们走慢点也没事。” 寓舟一开始丝毫不让对方的势头,让任平生觉得对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她劝住,但对方当下便回了她一句“好”,然后果真放慢了一些速度,并朝旁边飞开一些,给后面那人让道。 他们身后,跟得不近不远的四个人:“!!!”果真这天底下能治他们公子的唯此一人。 被他们让路的那个修士,十分得意,时不时朝他们回望,并朝他们二人挑眉。 男人一生皆幼稚,任平生忽然想起这句话,她暗暗摇头,并劝导寓舟:“稳妥一点,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寓舟:“好。” 语罢,他御剑飞得更稳了一些,以实际行动给她喂了颗定心丸。 有了旁人做参照,任平生觉得寓舟此人,不仅模样好,家境好,人还不自贵骄矜,又多才多艺,如今更是发现他一点不焦躁,听人劝性情好,她觉得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只是她不知道,若是后面几个人知道她对她身前人的评价是这么一串,八成是要大喊一句——离谱。 有句老话叫做乐极生悲,前头那个先超过去的人,在飞至前头一处悬崖壁时,竟直直掉落峭壁之下,以实际行动为众人演示了一次什么叫“赶着去投胎”。 寓舟在离这悬崖断壁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飞剑。 任平生行至断崖跟前,朝半空望了一阵,然后摘了一片叶子飞出去。 修士御剑不能飞,但叶子却能乘风。 “这断崖有古怪。” “这一条天堑上空看来是不能御剑飞行了。” “看来只能徒手下崖渡水了。” 旁边的讨论声传入任平生耳朵。 任平生偏头看人纷纷在乾坤袋内翻找,更有人现场开始裁皮子编织绳索。 她也一把捞起乾坤袋,埋首认真翻找。 一般人选择的都是绳索,那种坚韧的兽皮,裁开编织在一起不会轻易被石头上的尖刺戳破弄断,倒是可一用。 但当大部分人开始爬崖之时,任平生却终于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样折叠起来的机巧兽皮翅膀。 这东西,是她为了满足阿笑的一个想在天上飞的生辰愿望所做的。 -- 第154页 当时她做了一大一小两副,小的那副给了阿笑,这副大的就一直丢在乾坤袋的小角落里。 丢的时间有些长,所以方才她才找了这么久。 任平生将翅膀往地上一丢,看着其若大鹏展翅展开来,才抬首对寓舟道:“这飞行翅,一人长时间飞行没问题,可两个人我不能确定,寓舟,你可敢跟我一试?” 任平生的这对翅膀,是由上品雪狼皮和上品龙马骨制成,翅膀底下一条粗壮横杆,横杆连着的竖杆支起一块平板,供一人坐上去还有点富余,两个人坐的话,就有点勉强。 但寓舟却毫不犹豫冲她点头:“试一试。”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起了寓舟的青丝,他的衣袍。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纯粹,任平生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皎如玉树临风前(注1)。 大抵不过如此。 从爱美之心的角度来说,这人是真好看啊。 第70章 任平生和寓舟二人分了位置一人一半,说飞就飞。 大鹏翅飞出断壁之时,遇到一阵气流颠簸了一下,差点把任平生给摔下去。 情急之下,任平生赶紧抓住寓舟手边的横杆,这一抓难免碰到对方的手,两人都经过一丝愣怔。 那丝愣怔之后,任平生稍稍移开了些手,避免再与对方的手相触引发尴尬。 飞行还算顺利,就是时不时还会再发生颠簸,为了稳妥起见,任平生建议寓舟也朝她那边伸一只手。 不过,寓舟胳膊太长,若是从她身前伸过去,势必要压住任平生的双臂,影响到她的稳定。 于是—— 寓舟长臂一伸,从任平生身后握上她那边的横杆。不知是故意还是,他的手还朝她左手所在的位置靠了靠。 如此一来,任平生整个人便切切实实被他圈在臂弯内。 无形中又多了一层防护,倒是让人多一丝安心。 只是,寓舟身上的温热贴着她,他身上的某种香草香也包裹住她,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就连他的发丝也斜斜飘在她另一侧,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任平生知道此时并非胡思乱想之时,呼吸乱了一瞬之后,她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观察着周遭的气流和动静。 酣春在拉着绳子往下蹦了几下,停下休息的间隙,她回身看了眼天上的两人。 “在天愿作比翼鸟,你们说公子和……”她朝周遭看了看,才继续道,“像不像这么回事儿?” 苏夷则瞄了天上一眼,什么也没说。 雁月话也不多,她只“嗯”了一声。 剩下酣春身边的槐月冲酣春笑了一下,言道:“希望公子能顺利抱得美人归吧。” 五年前的那一天,沈韶春叫喊一声,一盒子的冰晶花全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血的同心锁搁在那个木盒里的景象。 槐月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挂在断壁上的两撮人竟然打了起来。 使不出灵力,就暴力互踹,有倒霉的,真被踹得“啊啊啊”叫唤着坠入万丈深渊。 从这么高摔下去,下场显而易见。 进来秘境的人,真够疯狂。 这年头的修士都这么凶残了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公子和、和那位公子都压制了境界,真要遇到金丹期的修士动起手来,怕是抵不过要吃亏,我们等下还是找个借口跟公子他们汇合吧。”槐月道。 其余几人顿时面色现出凝重,都表示同意,并加快了下降的速度。 而天上,还在滑翔的大鹏翅,虽多历颠簸,但也已经顺利飞到了半途。 原本以为他们会就此飞过天堑,直接抵达对岸。 但变数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大鹏翅的前端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撞到了墙上,而后整个翅膀都开始震颤下跌。 随着下沉速度越发加快,撞击的力度也开始变大,两人一阵东倒西歪之后,交换了个眼神后,点了下头。 然后寓舟左手便牵起任平生的左手,右手在下坠的大鹏翅上拍了一掌借力起身,右手顺势牵住任平生的右手,带着她起身后足尖在大鹏翅的座位上一点,两人轻巧跃起,飞到了大鹏翅的上面。 随着下坠加快,不断缩短与他们脚下黑沉沉的河水之间的距离,任平生探头朝下一望,不由惊道:“寓舟,你看下面。” 原来从上面看黑色的河水并非黑色,其实是很厚重的碧色。而在这碧绿色的河面下,惊现几处浓厚白色水花翻滚飞溅的瀑布。 如此盛景,若是旅游,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来一顿拍。可此时,他二人正要跌落至这河面下的瀑布之中,却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眼见大鹏翅即将入水,几乎是一刹那,任平生的双肩被寓舟捉住。 对方带着她一个翻转,竟是背朝水中,让她趴在他胸膛上,以这样一个为她垫背的姿势入水。 入水的瞬间,寓舟注视着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笑。 任平生不知道对方笑什么,也无暇深究,因入水后,她的感知瞬间被水中的压迫感填满。 期间还带着些令人十分不适的撕裂感。 一时之间,世界静极了,只剩水中呼噜噜的那种水流声。 在一串往上走的细泡中,任平生屏住呼吸费力睁眼看着自己身下的人。 -- 第155页 对方也注视着她,任平生生出自己每次注视多方都能有所回应的感觉。 就在此时,对方的双眸闪了闪,她同时察觉到对方身上的一下颤动,随即握着她双肩的那双手也松了一下。 但瞬间那双手又再度握紧。 任平生疑惑地越发睁大眼朝对方面上看去。 对方又冲她一笑。 可就在这时,由寓舟身体的两侧溢出两股血水,在水中若轻纱飘动着。 任平生双手握住寓舟双臂,轻轻摇了摇。 对方朝她眨了眨眼,小幅度地晃了下头。 她想游去他背后瞧一瞧,奈何他抓她太紧,与此同时,她还察觉到一股磅礴之力由底下探出,像一股粗绳缚在她身上,也令她移动艰难。 想动,动不了,她便只能被他握住肩膀一起往河下的深处沉去。 崖壁上,看着人坠入水中的四人,顿时个个面色变得难看。 苏夷则更是不管不顾,大松握住绳索的手,大段大段地往下落,几次撞在崖壁上凸出的尖刺上,他愣是如毫无所觉一般,继续快速降落。 其余三人,虽不至于像苏夷则这般拼命,但也加快了下落速度。 待四人皆落在崖底,落入水中,才察觉到更加蹊跷之处。 他们都快走到河水中间了,河水也才不过及腰,压根就没有方才在上方瞧见的河中瀑布奇景,寻遍周围,他们也寻不见先前掉落进来的两人。 旁边有人目睹全程,大着胆子自己也下水试了试,可直到从这岸趟过对岸,河水最深也确实只到腰际,压根就淹不了人。 “这河吃人还挑不成?”有人轻声嗤道。 也有人不无悲悯和感激言道:“也不知是哪个宗门的人,以身祭河,生生给众人开出一条道来。” “走吧,走吧,赶紧的。”还有人心系秘境中的宝物和妖兽对前面的人急催道。 终究还是寻宝杀妖兽比较重要,顺利渡河的人开始惯性爬崖壁,直到有个人试了试御剑飞上去,看到人成功飞上绝壁消失在壁上,后面的人这才放心大胆跟着御剑飞上去。 他们身后的四人还没放弃等待,体力和水性相对较好的苏夷则频频入水寻找,但一无所获。 就在四人忙活寻人之时,落入河中的任平生和寓舟二人,一路沉水,沉到某个深度之后,两人像两条被冲出水管的鱼一般,破出了水,从高处落入一处瀑布的飞溅而下的深潭之中。 受了伤的寓舟这一跌直接晕了过去,任平生尚且醒着,她第一时间将人拖出水中,背朝上安置在岸边一处光滑的石头上。 这种时候,她把自己当个汉子,半点没有扭捏,直接撕开人身上的衣服,查看伤口。 虽然做了心理建设,但任平生仍是被眼前所见骇得不轻。 伤了寓舟的那个东西此时还在,就插在寓舟背脊上,像是一个星镖,至于是几星她得取出来才知,但按照这心角星的密集程度,应该是七星以上的。 挖取这个星镖时,她身上的衣服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然后才成功取出。 将那块带血的九星镖丢入脚边的浅水之中,任平生才大大松了口气,再扭头,看向寓舟背脊上被挖过的那块烂肉,她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鼓作气又埋头开始缝合伤口。 她缝合得很仔细,花了不少时间,方才拖寓舟出水时,她瞧了眼天上的太阳,正到中天,此时缝合结束,太阳已渐渐开始西斜。 他也是运气好,任平生瞧了一眼他伤口所处的位置,若是再偏半寸就该伤到他的脊椎,届时,他可能腰部以下连动都没法动弹。 不过,他皮肤是真好,又白又滑,像块上好的温玉。 任平生勉力收回目光,得以喘口气,她开始打量起四周。 至少要给她二人寻个能过夜的地方,她以他为圆心,在四周腾身飞起不断查看。 终于在天黑前,她在瀑布边的石壁上寻到了一个石缝。 那石缝隐匿在茂密的荒草之中她起先还没发现,不过那石缝很窄,只能容纳一人侧身穿过。但只要进入了石缝再往里一段,里头的洞穴空间便很宽敞了,容纳四五个人在里面不成问题。 石穴里有许多霸底的干草,不知原先是什么东西的居处。 不过,比起对付一个未知的东西,她二人暴露在一个尚搞不清楚状况的环境里,要更危险许多。 任平生未经过太多思虑,赶紧祭出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安置在洞穴的两个高处,照亮洞穴,然后才将人弄进来。 将仍旧昏迷的寓舟挤进石缝时,不免又扯到他的伤口,一股浓浓的铁锈味瞬间充斥着整个石穴。 任平生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然后火速施了个净味咒。 好在,在这水下的世界里,灵力还在,虽然受到境界压制,只能维持在魔丹以下,但对付一般的妖兽该是够用了。 保险起见,任平生又在她二人周围施了道防护结界。 就在结界刚刚结成之时,她忽然被一股乍然而至的冷意激得打了个战,坐在原地四下打量整个石穴,视线猛然定在靠近一颗夜明珠的地方,她不禁眯了眯眼。 第71章 一只黄鸟。 一只小鸡崽一样的黄鸟,反身抓握着石壁,掉过头来,一对半睁的小眼睛与任平生久久对视。 -- 第156页 任平生之所以半眯着眼睛,就是受了它的影响。 它是这洞穴的原主? 一只身形这么小的鸟,居然筑了这么大一个窝。 按照这窝的尺寸,不说是一只超大型鸟,起码也得是一只成年鸵鸟的大小。 若真是它,那么能解释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对方能变化。 任平生刚得出这个推断,石壁上的小黄鸟就展开翅膀飞下来,“腾”地落地。 小黄鸟那一下瞧着分明很轻巧,但任平生却清晰的感受到身下的地抖了一下。 看来这小东西,体内藏着大能量。 任平生自我掂量了下,自己若是对阵这只小黄鸟的胜算有多少。 但小黄鸟却一直未有动作,不过它略带渴望的小眼神却时不时飘往任平生腰间。 任平生稍稍放低视线瞅一眼自己腰间,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根干草。 她试探性缓慢地抬手至腰间,两根手指捻着那根干草轻轻扯下,而后又轻轻放回干草堆里。 她深觉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但却不想引得那小黄鸟跳了下叫,叽叽喳喳若翠鸟一样冲她嚎了一阵,然后小小的鸟身摇身一变,变成个比鸵鸟还大许多的大黄鸟。 有点出乎人的预料,但是让人生出的第一感觉,却不是害怕。 而是怪。 它长得很大,身上却没有鸵鸟那份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整个外形生得甚至可以说有些畸形。 头小脖子短,肚子又圆又大,关键还配了一对小短腿。 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一身绒毛,就如羊驼身上的毛发一样,瞧着软软的,让人生出一颗贼心。 任平生是毛绒控,她费了大劲才忍住自己那股想上手挼一挼的冲动。 大概是身子太重了,大黄鸟站了没多久,双腿一软就孵蛋一样坐下了。 虽然对方样子有些蠢萌,但洞穴里仍旧是又抖了一抖,连石壁上一些松动的石头都频频往下落。 一时间,叮叮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厉害是任平生他们正上方石穴顶上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倏地砸下,竟然生生将任平生设的那道结界给砸裂了。 任平生看着裂开的结界,还未出离震惊,就见大黄鸟提起点胖乎乎的身子朝他们的方向动了。 许是身下的石头地面太硬不舒服,它要拿回属于它的还算松软的干草窝。 于是,任平生就眼睁睁看着它微微提起点身体,翅膀还贴着身子不停小幅度扇动着,然后小步而迅速移近了干草窝里。 它移动之时,眼白还朝任平生翻了翻,似乎是在表达面前这二人占了它鸟窝的不满,并彻底震碎了任平生身边的结界。 任平生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自己挪过之后,又移动着尚处在昏迷中的寓舟也往旁边让一让。 这一进一让之后,大黄鸟才最终在挨着他们的地方彻底蹲下,口中随即发出“咕”的一声。 任平生将其理解为大黄鸟叹了口气。 大抵是离得太近,这庞然大物带来的威压,始终笼罩着任平生,任平生时不时便要抬头瞄一眼对方,以免对方会突然对他们二人发难。 毕竟是那什么占了那什么的巢。 想起这个,任平生终于明白,为何这个石穴外面是一条缝,而到了里面却是这么大一个窝。 短暂的安静之后,一人一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腰间一眼。 如此三个回合,任平生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看她腰间的乾坤袋。 人和万物不过是为了生存,为口吃的,任平生扯下乾坤袋,拉开,伸手往里一掏。 她刚一掏出来,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大,露出满满的渴望。 果然,她猜得不错,对方是闻到了她乾坤袋内那包点心的味道,所以频频朝她示意。 “你想吃这个点心?”任平生拿出一块问道。 看到鸟眼睛快速眨动了两下后,她缓慢抬手将那块饼举过头顶。 一硬物合动之感划过她手指,任平生手上顿时一空。 她缓缓垂落双手,见大黄鸟又频频朝她另一只手上的点心包晃动鸟头,她只好又拿出一块像前一次一样喂给它。 吃完三块,大黄鸟还欲再要。 任平生却冲鸟儿摇了摇头道,“事不过三,点心亦是。”并且,她还当着鸟面裹起了纸包,收进自己乾坤袋中。 意犹未尽的大黄鸟气得急打了两个响鼻,同时也把身上的容貌抖得越发蓬松,不断小步朝任平生和寓舟跟前挪。 挪了几步,大黄鸟猝然停下,身上的绒毛重新塌下,它随即极速扭头看向石缝处。 令大黄鸟警觉的那声“嘶嘶”的阴冷之声,任平生也听见了。 她几乎与大黄鸟同时转头看向石缝,瞧见了石缝里悉悉索索往石穴内移动的那条青花蟒。 那蟒蛇身上的纹路,是她从寓舟身上取下的九星镖的缩小版,是以放眼瞧去,就见无数九星镖在随着蛇身的移动,而不停地挤压展开,展开挤压。 看得久了,竟叫人生出一种眩晕之感,仿佛是看了某种会迷人心神的符纹。 任平生生出警觉,赶紧转移视线。 她身边的大黄鸟掉转鸟头,直接对准石缝。 它肚子实在是大,这一掉转,任平生和寓舟都被它挡在身后。 -- 第157页 任平生有种受到大黄鸟保护的错觉,她觉得这都是方才那散三块点心的功劳。 蟒蛇贴着半壁,依旧这么不紧不慢地往里头移动,待它行过了那条石缝,大黄鸟立即开始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声。 这声音比之刚才对付她的那阵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入耳像一柄尖刺,刺得人耳膜生疼。 任平生忍着痛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地上趴着的寓舟。 “嘘。”寓舟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触及到她的视线时,对方对她做了个无声的噤声动作。 任平生微微点了下头,同时化掌为拳,在静待一个时机。 在等待的,还有大黄鸟,它已半开双翅,两条小短腿一下,一下,又一下,由慢到快,原地跺着脚。 四下里顿时烟尘扬起,任平生不着痕迹抬起手将石穴中的两颗夜明珠射进石壁深处。 这下,石穴之中彻底暗下来。 任平生趁着这短暂的反应时间,祭出四海方往她和寓舟所在的地方一扔,正好,大黄鸟身形化小,任平生一把将鸟给抓进自己的怀中,并捏了捏鸟嘴,示意它安静。 大黄鸟果然待着不动了。 任平生只以为它机灵,却不知大黄鸟只是闻到了她乾坤袋中的点心香气,走不动道那种,才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住。 两人一鸟就这么在蛇眼前消失,黑暗中,蟒蛇眼中的寒光一闪,以极快的速度袭向方才猎物所在的方向。 但,它扑了个空。 若是蟒蛇能看透四方海,它定能瞧见石穴另一侧角落沿着石壁慢慢往外挪的两人一鸟。可惜,它不能。四方海不仅能隐身,还能隔绝声音,隐匿在其内人或物的气息。 三个即将到蛇口的猎物,就这么等在石缝口,等着蛇身最肥大的一段往石穴内移去,然后由任平生抱着大黄鸟打头,寓舟断后,慢慢往外挪。 他们才刚刚挪出石缝,身后就一阵悉悉索索的急响,任平生一把将大黄鸟丢上肩头,自己则一手扯着寓舟的一条胳膊,一手搂住寓舟的腰身,扛着他腾身而起,朝底下的深潭飞去。 任平生双手各施一道灵力,靠着这两道灵力维持着在空中溜索一般越过底下深潭的水面。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条巨蟒落水去寻他们了。 水里很危险,靠近水边的陆地估计一会儿后也并不安全。 任平生赶紧以视线丈量了下自己这个人肉溜索,貌似还不能将她二人顺利送过水面,安全着陆。 她这一想,肩上突然一重,她整个头都被绒毛包袱住,视线受阻,任平生一急,手上灵力维持不住,就要跌下去。 关键时刻,还是大黄鸟及时张开了翅膀,两只鸟爪一边抓一个人,将刚刚开始下落的任平生和寓舟带离了水面往高处飞去。 想是方才四方海的气场碰到了水面,带起了震动,引来了巨蟒,他二人被提起的瞬间,一只大张着的蟒口破水而出,差点咬上他二人垂落的脚。 虽然不过一场虚惊,但任平生脑后仍旧冒出了一层冷汗。 任平生被提着往前飞去,她一心都在关注着大黄鸟要带她二人去何处,没注意到身后那条巨蟒冒出水面的头再也没能入得了水,而是化成了一堆粉末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在另一处山壁的另一个石洞前停了下来。 任平生为感谢大黄鸟的救命之恩,将自己乾坤袋内纸包里剩下的几块点心通通喂给了它。 在大黄鸟吃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任平生听见自己身边这人的呼吸越发变得缓慢,她侧头瞧去,恰好见到人像块破布一样倒下的身子。 第72章 寓舟在山洞前倒下,他们很是自然地进了山洞。 入洞之后,大黄鸟瞬间变回了小黄鸟,任平生也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障眼术失效。 大概是留下这处秘境的某位大能设置的术法,她没多想,只是很随意地侧头瞄了眼被她扛在身上的寓舟。 她有一瞬发怔。 原来他身上也施了障眼术! 任平生看着自己肩上骤然变得陌生,陌生中又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的寓舟。 或者寓舟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几乎是下意识,她生出这个怀疑。 将寓舟安置在洞内的干草上,任平生才发现这个洞是个葫芦串洞,洞里还有洞,并且最里面的第三个洞的石壁上还长了一种周身有萤光飞绕的草,数量还不少,那萤光聚在一起,几乎照亮整个山洞。 凝月草? 任平生盯着那草看了一阵,如是猜测。 她不知道凝月草是什么样,也不确定,只是带着好奇,她伸手触了触离自己最近的一株。 这一触,那株草被碰过的地方,立即黑下去,绕飞的萤光也有意避开了那处。 任平生当即收回手,不敢再弄。 一切还等寓舟醒来再说。 在等待寓舟醒来这段时间,小黄鸟叼了一颗类似野草莓的果子来给任平生。 小黄鸟拈起那颗小草莓靠近瞧了一阵,这时候小黄鸟又朝里头的洞穴跑了一趟,再回来它口中又叼了一颗同样的野草莓。 它就在任平生跟前,当着她的面将那颗野草莓咬入口中,嚼吧两下,然后咕咚一声,咽下了。 随即小黄鸟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又看看她的脸。 -- 第158页 “你是要我吃它吗?”任平生这才反应过来。 小黄鸟还是保持着轮流看她和看小野草莓的动作。 口中还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似是在催促着任平生。 任平生试图跟对方辩解两句,野果子不能随便乱吃,但张开嘴的那瞬间,她头忽然有些晕,随即她又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有些发软。 “咕咕,咕咕。”小黄鸟在原地跳脚,叫声越发急促。 任平生终于察觉到些什么不寻常,这才将那小野草莓丢进口中。 那果子很淡,几乎是无味,汁水倒是还算多,尽管没什么滋味,但任平生却发现那股晕眩发软的感觉得到了缓解,不过也没有彻底解除。 任平生预备再向小黄鸟要两颗,她还未张口,小黄鸟已经又连连叼了几颗来给她。 任平生自己吃下两颗,剩下的按在寓舟的双唇之间,压出了汁水让他吃了。 外面的天还未亮起,小黄鸟窝在干草堆的一个角落闭上了眼睛。 任平生替这一人一鸟守夜,平静持续到天开始擦亮。 她盘了腿捏了个诀准备打坐调息一下,左手掌却突然发痒。 一开始,她还只是用右手大拇指搓着左掌心,后来实在奇痒难耐,又换了另外四指一顿猛搓。 搓得左掌心发起热,又生了痛,任平生这才低下头去瞧。 瞧见左掌心,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左掌心红得充血,但那一堆褐色花纹却消失不复见了。 难不成方才那小野草莓解了她身上的毒? 任平生下意识抬头看向角落的小黄鸟,就在抬头这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堆记忆碎片,那碎片里,就有她身边正昏迷的寓舟。 或者,她该叫他苏玉舟。 而她的真正名字,原来是叫沈韶春。 沈韶春未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苏玉舟两日后才醒转,醒来对方察觉到障眼术失效,观察了下沈韶春的反应,未见特别他才张嘴要解释。 “只身在外,障眼术方便行走,理解。”沈韶春笑道,十分善解人意地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然后二人在小黄鸟的尾随下,一路有惊无险在靠近境眼的地方寻到她要的那两种灵草。 在采药时,苏玉舟几次注视着她被布条缠住的左手掌,沈韶春只当没瞧见,继续拔灵草。 拔到一半,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境眼处传来很大的动静,类似爆炸的声音,期间还不乏刀剑相撞的打斗声。 两人直起身看着动静发出来的那处。 一瞬后,似是看出沈韶春的好奇,苏玉舟提议他们过去凑凑热闹。 老实说,沈韶春从没入过秘境,更别提见过什么镇境之宝了,她还真的有些冲动。 两人说动就动,能御剑,去的也快。 落下地收起剑,苏玉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又看了眼身边人的手掌。 他心下闪过一丝心慌。 她虽有解释说她这手是搬堵住洞口的石块时割伤的,他也瞧见了他们所在的山洞里确实有垒起的碎石块,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到底,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境眼所在,是一处旷野上的石屋。 他们到时,石屋内外都有人打斗。 旁边围观的四个人,分外打眼,沈韶春瞄了那四个人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转投向石屋中争抢一个木盒的两个男子身上。 那木盒很小,一人单手就能握住,像个戒指盒一般,沈韶春有些失望。 她来时还在设想,会是个多大的东西。 这时,围观的四个人朝他们身边行来。 打头的女子带着大姐大的气质,主动开口跟她搭话:“道友,我看你方才那个翅膀挺有意思,不知我们可否跟道友交个朋友?” 对方语气恳切,沈韶春看向对方,须臾后,她才一笑道:“任平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怀玉。” 沈韶春咧嘴,点头。 这也太容易,太好搭话了,槐月等人心下反倒有些费解。 不过,他们也未来得及深究,石屋中的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打赢的那方已经打开了那个小木盒。 沈韶春很注意地瞧了两眼,发现是颗丹药,一颗碧绿色的,像颗通透的弹珠一样。 她正猜测那丹药的功效,拿出丹药的人瞥了他们一眼后,赶紧将那颗丹药丢进了口中。 大概,对方似是怕他们这几人会去抢。 镇境宝物已经被人取得,秘境的地面剧烈震颤了几下之后,他们眼前的景象便瞬间扭曲,在那瞬间,沈韶春感觉自己胳膊被人攥住,下一刻,他们便被弹出了秘境,跌在秘境外的山林之中。 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沈韶春掀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苏玉舟的怀抱之中。她快速瞄了眼苏玉舟的唇,视线往上又短暂对上对方是目光,她挑了下唇,跟着若无其事爬起来。 “既然,那味灵草没有取到,我也不虚此行,那,寓道友,我们就此别过。”沈韶春直视着苏玉舟的眼睛道。 苏玉舟极其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道:“我要路经你的住处,不如,让我御剑送你回去?” 沈韶春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伸手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 她刚一牵开乾坤袋的袋口,里头便蹿出来一只小黄鸟。 -- 第159页 这小黄鸟是方才趁乱钻进她乾坤袋的。 “它既然能利用我出境,我劳动它带我一程,应该不成问题。”沈韶春笑道。 境界压制消失后,她境界高出小黄鸟一截,使出点心的诱惑,加上一点点强迫,小黄鸟应该不会太拒绝她才是。 两厢如是告别,沈韶春掏出一包点心很快跟小黄鸟达成协议,然后便顺利骑上鸟身离开了。 他们走后,原先装作不熟的四人立即上前。 “公子,这一袋便是凝月草果。”槐月递出她说的那个袋子,看人伸手接过,她才继续问道,“公子,需要我们一同前去吗?” “不必。”苏玉舟答道,末了,他垂眼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瞬手里的凝月草,然后才化烟而去。 他身后的四人,待他离开好久之后才齐齐动身离开。 四人走的,也是沈韶春离去的方向。 苏玉舟与她前后脚回到木屋的时候,沈韶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在人立在她篱笆墙跟前叩响柴扉,口中唤她“沈韶春”时,沈韶春也只讶异了一下。 既然要装,就要装得像一些,沈韶春没打算一开始就不搭理人,她调整好情绪,然后起身。 她走到门边时,外头忽传来另一个声音,“公子,此处并没有你口中之人,你该是寻错了地方。” 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白衣书生,并一个蓝衣的仆从。 苏玉舟垂眼看向那仆从手里拎着的食盒,食盒上写着个“文”字,他不由拧住眉头。 沈韶春便是在此时出了木屋,她装作无事,隔着一地雪白与苏玉舟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迎出门去。 “文韬兄,你回来了。”她对书生略亲热道。 文韬见柴扉打开,赶紧将视线从面前的陌生男子身上移转开,对来的沈韶春笑道:“平生,一段日子不见,木屋大变了样,你却清减了不少,是折腾了吧。” 沈韶春笑道:“有吗?” 两人旁若无人寒暄完,似是才想起旁边有人,文韬进了门才回头看了眼门边的人问:“这位公子,你认得吗?” 沈韶春松开门扉点了下头。 文韬身边的仆从适时搭话:“该是与从前那些一样的过路修士吧。” 沈韶春看一眼仆从,默了一下又点头,“对,同他们一样的。” 她从头到尾都未再分半个眼神给苏玉舟。 第73章 沈韶春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瞧过他!还率先领着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凡人转身走了。 苏玉舟站在柴门前,望着这两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侧空空的有点不舒服。 迈开长腿踏入院落,行出好几步,手在腿侧动了一动,身后的柴门自动合上。 本来门合上的速度极快,但那声“啪”地巨响却并未传来,门在即将碰上门框时又猛地减缓了速度。 颇有种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的潦草收场之感。 但动静么还是有一些。 门合上的细微声响,以及身后之人的一声叹息,引得文韬和他的仆从都扭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唯独沈韶春,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身体上也无半点反应,只是径直往屋中走。 苏玉舟快步上前,旁若无人越过那一对主仆,几步追上了沈韶春,无事人一般与她肩并肩往屋中走。 文韬主仆:“……” 三人落座饮茶,各有心思,文韬仆从在三张面容上扫一圈,看出了一种硬凑在一起饮茶的尴尬。 但某人似乎并不觉得,长手越过与另外两人之间的那道沟壑,捞起桌上的茶壶,先给沈韶春添茶,然后再给自己满上一杯。 文韬正与他对面的任平生说起此次这批药丹的销路情况,正建议对方可以多炼哪种丹药,瞥眼见到桌上这个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怪人的举动,向来温和的他也不免拧住眉,顺着其斟茶的动作看向其面容。 “我观修士气度不凡,应当是大家子弟。” 某大家子弟只顾埋首喝水,压根不理人,但沈韶春略有动作,他便起身跟上去。 身后的文韬欲起身再开口说什么,只是人才起身,他瞬间便两眼失焦,现出迷茫,回身便朝外面走去。 而他身后的仆从也出现了一样的症状。 主仆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前后脚出了木屋。 准备去取点雪水回来煮茶的沈韶春听见动静回身,却被身后这条大尾巴挡住了视线。 她在大尾巴面上扫了一眼,随即朝侧边移开两步朝大门口的方向走,追上去那主仆二人。 “文韬兄?”沈韶春唤了两声。 人恍若未闻,脚下不停。 沈韶春察觉有异,快步上前拦在人身前。 她试着又唤一声,“文韬兄?” 被拦下的文韬,脸上扯出个笑来,“平生,我想起来还有些事为料理,今日就不在此多逗留了。” 但他的双眼仍是失焦无神的状态,说完了话,便绕过她径直走向门口。 看着一白一蓝两个身影出了柴门,在雪地踩出两串脚印,逐渐远去。 沈韶春冷着脸回身看向身后之人。 身后那条大尾巴蹲在地上正玩着雪。 见她回身当即问道:“你看这好看吗?” 沈韶春瞅着地上的雪娃娃,那是两只相依偎的猫,一大一小,十分亲密。 -- 第160页 他真的很会弄这类东西,这两只猫从体型到情态都无不栩栩如生。 但沈韶春口唇一张,以并不热络的语气对他道:“寓道友,一月之期已到,还请自行离开。” “我药还未寻到。”苏玉舟沉吟一下,说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那是寓道友的私事,你我不熟,不必同我说道。” “我姓苏,名玉舟,魔族,家中无老,仅有一叔父家堂弟,五年前失踪,尚在找寻之中。已娶妻,吾妻沈氏女,名韶春,分别五年……” “寓道友!”沈韶春扬声打断对方,顿了顿她借以冷静一下才道,“我想你找错倾诉对象了。” “不是倾诉,这是我的大致情况,你先熟悉一下。” 沈韶春:“……”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一面? “不必,苏姓之人克我,我消受不起。” 最终,死皮赖脸的苏玉舟这番纠缠以自己被沈韶春赶出去,收尾。 但他却没真走,屋里人不让进,他便整夜待在她屋顶上,双臂枕头望着没有月色的夜空,两只耳朵伸长进入她屋里,听着她的动静。 她叹了九次气,每次间隔大概三盏茶的功夫;在屋子里“散步”,来来回回有十六趟;翻动书页“哗啦啦”响,有七次,有三次的间隔离得很近,显然心烦并未看得进去。 后来倒是安静了,不过有灵力波动,应该是打坐入定了。 很快油灯也燃尽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灰蒙蒙的白。 苏玉舟瞥了一眼身下的屋顶,收回视线的同时,他掐了个决瞬间消失于当下。 …… 昨夜实在心烦意乱,沈韶春打坐到天明,气息方才顺了不少。 起身出屋,她有意无意地在四周寻了一遭,没发现那条大尾巴的踪迹。 再回到屋前的篱笆跟前,她定定望着篱笆脚下,那一圈破土而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新芽,出了阵神。 日子又回复她往日一个人在此生活的宁静。 文韬主仆又来了一趟,将之前刚回来跟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压根不记得自己前一日有来过她的木屋,见过旁的什么人。 沈韶春不由朝着自己另一边的空位上瞧。 事情说完了,她立在篱笆墙边目送文韬主仆离去。 正要转回身回屋,就听身后某种鸟类翅膀“扑簌簌”的声音传来,她当即回头瞧去。 一只通体发黑的鸟,个头似鹰,正停歇在她不远处的篱笆墙头上,直愣愣地盯着她。 她是命里招鸟? 前有苏玉舟的魔青鸟,后又开阳秘境中的大黄鸟,这会儿又来一只黑鹰? 沈韶春静立当下,等着这来路不明的鸟生出下一个反应。 突然—— “大河啊向啊东啊流啊,天上啊的啊星星啊参啊北斗啊!” 随着一道萤光一闪,眼前的黑鹰摇身一变成了个妙龄的少女。 少女一身缥缈黑纱衣加身,面上还覆着一层轻盈的黑纱,而方才的那一句歌唱便是从这黑纱后头传出的。 歌声婉转悠扬,配上那一双眼波流转的双眼,生生把一句本该气势昂扬的歌词,唱出了绵软无力,要死不活的感觉。 沈韶春脚下当即一个趔趄。 身边便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将她搀住,“你可是想起来了这首沐浴之歌?” 沈韶春:“……” 她斜眼一瞄对方衣上的飞鹤祥云,立刻就往侧边一退,没费力气她便挣开了某人的怀抱。 她一挣脱,某人手上落空,半天才缓缓垂落身侧。 沈韶春抬眼直直瞧着对方,生硬丢下一句,“未曾听闻过,还请阁下莫要再纠缠。”而后便疾步往屋内走去,就此丢下这一鸟一人。 在身后掩上门,沈韶春斜睨了眼身后,心下安慰自己,再坚持坚持。 这个高傲若孔雀一样的人,是折腾不了几日的。 谁曾想这一折腾竟然就是三个多月。 这三个多月里,这鸟儿日日来吟唱这么一出,日日唱的调还都不一样,有她听得懂的,也有她听不懂的鸟语,语调有快的也有慢的,唱法有京戏腔的还有黄梅调的,甚至有评弹,竟是融会贯通,反学了人界的调调。 不能说不用心。 完了,这鸟儿还像缕幽魂一样跟在沈韶春身边,一张鸟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曲子是公子亲自教我的,他听你唱过一次,就记在了心上,可见他当真爱惨了你。” “若不是公子五音不全,否则他当真要自己来唱给你听的。” “你瞧他日日在你房顶上,那顶上的木头都已经被他雕满了各种毛绒绒的神兽,你怎的也不上去瞧瞧?” “苏园的黑莲如今全都变了样,你就不好奇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 沈韶春听着这鸟儿的车轱辘话,也足足听了三月有余。 加上她身边的十余个孩子,也时不常地受到那只鸟儿的洗脑,再提起这位“寓先生”时,口中说的都是他如何以双手抵挡住百拳,拳打过哪个了不得的妖兽,脚又踢过哪个为祸世间的歹人,被这一塑造,某人简直成了天上地下难得一遇的绝世良人,而竟然看不上这样绝世良人的沈韶春,就成了天上地下顶顶顶眼瞎的傻子。 当然,这十余个孩子连带孩子们的父母兄姐自然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热议的这个眼瞎的傻子正是他们的任先生。 -- 第161页 沈韶春每每听得直捏脑壳,明明在脑海里已经向某人掏出了自己的40米大刀,面上却仍要装作云淡风轻。 白日里该教孩子练功习字还照常教,夜里该熄灯睡觉或打坐也依旧如此。 只是每逢入夜,她房顶上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着实让她难以忽略。 好几次气势汹汹走到门口,停下拉门的手,她又垂丧地躺回榻上,努力忽略那个存在。 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破了她数种结界,自己代替结界守在她房顶上。 日子久了,她便养成了惫懒的坏习惯,时不时便会忘记这件事。 是以某日入夜后,有几只虫怪循着她周身散开的灵气钻进她屋里,而房顶上那道气息未能如期出现,沈韶春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反倒有些不爽利。 等了许久,那道气息一直未出现,那股不爽甚至发酵生出了些许怒意,她感觉自己活像个因手底下某个岗位的人未按时到岗而发脾气的小老板。 难怪,会有“要警惕敌人的糖衣炮弹”此等言说。 沈韶春灭了虫怪,又重新设置了结界,然后才不安不稳地睡去。 这人可是已经走了? 他应当已经走了。 走了……好。 第74章 苏玉舟当真走了,连带着那只吱吱喳喳的鸟儿也不见了。 走的时机刚刚好,恰恰赶在她泻功之前。 作为一名半路被迫转的魔修,她修为上来后,泻功从一月一次延长至半年一次。 从前泻功总是腹痛,如今她自己调息运转,能压下一半那股子疼痛,只是,取而代之的是无可避免地陷入沉睡。 这一睡再醒转过来,沈韶春开门出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在她木屋周围设置的一圈结界之外,满地破衫烂肉,像是一群野兽分食了什么猎物留下的现场,简直不堪入目。 沈韶春疾步行出木屋,立在篱笆墙跟前,目之所及地上的肉残渣,有人身上的胳膊、腿,被雪冻成了紫白色。 这种场景,像极了丧尸潮爆发的末世人间,沈韶春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迟钝。 她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在她屋前遭了难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平日会来她屋前的人,除了那十几个孩子…… 不会! 沈韶春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但她心中却止不住地担忧。 她的木屋外有结界护佑,外面尚且如此狼藉一片,那不是修士聚居的人界村落里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沈韶春一心挂牵着那十几个孩子,以及那些孩子的家人,未做太多停留,她便离了木屋,径直朝着村落所在之处奔去。 然而,现实并未因为她担忧便会变好。 她刚来到村口,便瞧见一群群的腐尸,游走于遍地血污,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甚至还有被啃咬过的残缺不全的头颅之间。 整个村子毫无活气,全是腐臭味,仿佛地狱。 沈韶春敛了气息,御着虹武拍飞在半空,试图寻找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很不幸,她并未寻到,她甚至都没寻到一个活人。 再三确定村子里已经没了半个活人,沈韶春便放了把灵火,将这炼狱燃尽。 离开村落,她收拾了一应东西便循着那股腐臭味一路往北走,一直走到了栌树郡。 此处临近修真界所在的真武大陆,是个修士与凡人混居的郡城,再往北上就是梧桐郡了,她得停一停了。 沈韶春顺利过了查验后,入了城,寻得个条件尚可的客栈歇下。 来的这一路,遇见好些个城镇村落,见多了腐尸鲜血,到此处见到活人,她才终于感觉双眼上罩着的那层红色被揭下,一路多屏住的呼吸,也终于回复正常频率。 在大堂用餐食之时,沈韶春注意地听着旁人的议论。 “听说了吗?临东郡和辽海郡也被尸潮血洗了。” “离我们这里也就两个郡,不知道我们……” “慌什么,咱们这儿有仙门坐镇,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 “怎么不慌,我听说仙门里也乱了,只怕他们自顾不暇,到时便没人管咱们凡人的死活了。” “还是修仙好啊,修仙能自保,资质好的还能被直接引入大宗门里。” “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就是那“歆山七子”啊,被从离这里好几个郡之外的歆山一路保出来,直接入了宗门。” 一听到“歆山”二字,沈韶春手里的筷子一顿。 歆山就是她木屋所在之处,那么这“歆山七子”…… 在人继续讨论歆山七子之时,沈韶春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们可曾听过一个说法?” 这个声音压得极低,类似于耳语,凡人或许听不见,但沈韶春一个修士,耳力远胜凡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此次的丧尸潮或许跟魔族有关。” 沈韶春循着声音望过去,瞧了那说话的凡人一眼。 下一刻,那凡人便双眼圆瞪,舌头伸长,极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咽喉。 眼看凡人已经翻了白眼,命将休矣,沈韶春掩唇道:“阁下又何必跟他一介凡人大动肝火。” 她说的是密语,类似于一种振动频率,凡人听不见,但这个空间里练气期以上的修士只要注意,都能听见。 -- 第162页 那被掐住的凡人屁股下的凳子莫名翻到地上,将凡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捡回一条命,那凡人猛地咳嗽半天,随即不要命地奔向门口,夺门而出。 他身后的友人,丢下饭钱,这才一脸惊惧地追上去。 沈韶春也用好了饭,她搁下钱起身回楼上客房。 一路上楼,快到自己房门口,她忽地顿住,咧嘴一笑回身:“阁下一路跟着,是有事?” 她身后之人,乃是个妙龄女子,其着橙衣,一双鹿眼,眼波流转,冲人粲然一笑,透着无辜和友好。 是个不必太费力便能让人卸下心防的女子。 但沈韶春的防备之心,只升不降。 被人这样贸然跟着,她还看不透对方的修为深浅,再加上她身上还有一件对世人来说极其敏感的东西。 沈韶春搁在腿侧的手,松松地捏了个诀,一旦对方轻举妄动,她便立即调动灵力应对。 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一些的好。 妙龄女子快速瞄了一眼沈韶春的腿侧,看出沈韶春的戒备,她又是一笑,同时退后一步,朝她摆手:“道友莫误会,我只是观道友身上的障眼术熟悉,所以才冒昧上前来多谢道友提醒。” 沈韶春修的大部分术法都是魔族的,这障眼术更是魔修为掩饰自己身上黑气所研制。 所以,对方这么一说,是表明自己也是魔修。 沈韶春:“不必客气。” 她不欲与人接触,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何其明显。 但对方却好似压根读不懂,不退反进两步,口中直道:“要的要的,方才二楼包厢之中有不少五大宗门的修士,若是被他们察觉,只怕脱身不是易事。” “道友自谦了,”沈韶春直接了当点破对方,“那二楼中的几拨修士,可没有一个会是姑娘你的对手。” 也包括她在内。 真要动手,就是修为压制,她都吃不消。 “不瞒道友,我这修为都是嗑丹药嗑上来的,并不像道友所想,有什么修为压制。”妙龄女子自嘲道。 心思被言中,沈韶春斜挑了下眼角,并不接话。 妙龄女子丝毫不惧冷场尴尬,往旁边走几步,径直靠上栏杆,才掀起眼皮看沈韶春,“当今的反魔情绪,越往北走越发高涨,孤身一人行走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有心邀姑娘结伴同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沈韶春半眯了下眼,缓缓问道:“姑娘又知道我要北上?” “鱼。”妙龄女子无声对她吐出这一字,肃然的脸上倏地又换上灿然一笑。 笑过后,对方继续道:“时隔五年,按理说沈姑娘最会去的该是梧桐郡的苏园,可此地与梧桐郡就临界,姑娘却在此地歇下了,那么姑娘的目的应当不是苏园,应该是大显宗或者大华宗,而这两处皆在北方。” 对方认出她来,是感应到她身上的鱼肠剑,还是透过她的障眼之术看到她术下的真面目? 沈韶春凝神,将面前这个身量便有别于方画桡之辈的小个头女子,认真打量一遍。 从前有没有这么号人,她也不甚清楚。 但进一步冷静下来一想,她觉得对方应该是属于前者——方家人。 鱼肠剑因着血脉的关系,一旦解封出世,天生可以为方家人感应到。 之所以认为对方不大可能是后者,乃是若为仅仅透过她障眼术看到她的真面目,一旦她并未将鱼肠剑随身携带,对方本来也感应不到鱼肠剑的存在,说辞便穿了帮。 ——她既没有鱼肠剑,便可以理直气壮否认自己的身份。 因此,只可能是前者了。 于是—— “姑娘既是方家人,又为何会入魔道?”沈韶春笃定道。 妙龄女子对沈韶春的笃定也没有丝毫讶异,拍了拍手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答道:“同姑娘一样,闭脉钉。” 一个方家人被方家的闭脉钉所伤! 光是脑补由这一点发散出的可能性,一瞬间她便能自动脑补出一箩筐。 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但,沈韶春坚决道:“不必劳烦,我习惯自己一个人。” 她说着要转身走向自己房间,却被身后一语弄得脚下一顿。 那一言道:“若认真论起来,你还是我堂姐,你当真要如此冷情?” 刚被控诉冷情的沈韶春,只微微偏了下头,道:“我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姑娘不必在我身上耗费精力了。” 她身份特殊,还身负世人觊觎的鱼肠剑,与她一起危险只多不少,她如此也是为多方着想,虽然她更多的是不想与这些人扯上半点关系。 沈韶春这次果断抛下对方入了房间。 等她再离开栌树郡,已是五日以后。 她身后,缀了条尾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条尾巴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她行至栌树郡与梧桐郡交界的界碑处时,对方才疾行上前来两眼惊艳的看着眼前。 在她们面前,陡然出现的是一辆三匹飞马带着的豪华马车。 撇开灵兽四翅马的稀有不说,就说马车上那琳琳琅琅的各种奇珍异宝所制的装饰物,已极让人开眼且迷眼。 这类似的座驾,沈韶春从前便见识过,她瞧了两眼,便垂下头要继续赶路。 只是,她不过才刚行至马车车头处,车帘子便被一只冷白的大手挑开,露出帘子后头那张刀刻出的俊美之颜。 -- 第163页 这张脸的主人,在她已经继续往前走的当口打马车内落下地面来,紧走两步拦在了她身前。 沈韶春盯着身前的这条胳膊,横眉冷对:“阁下这是作甚?” “我要成亲了。”苏玉舟盯着她的眼睛道。 沈韶春双眼一闪,片刻后掩去那一丝异样,道:“……甚好,祝你幸福!” 苏玉舟:“我不需要你的祝福!” 沈韶春被这话一噎,随后才道:“那行,我收回。” 她语气不受控制地变快。 却听苏玉舟大喘气儿似的又道一句:“我需要你的配合。” 沈韶春:“……” 第75章 苏玉舟要成亲了。 沈韶春心里是空了一下的,不然她在他这句话之后说出的,就该是“恭喜”,而非“祝你幸福。” 前者所蕴含的情绪,不悲不喜的中庸之道,后者则心绪复杂许多。 究其原因,三个字。 ——她在意。 这点苏玉舟也推敲了出来。 且并未太费力。 对方实在不是个掩藏情绪的好手,口中说着反话,身体那一顿,眼中那一暗,是骗不了人的。 这让他十分高兴。 这份高兴随着琢磨,像熬粥,时间越长,熬得越浓稠。 被她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他高兴。 他点出她御而飞行的虹武拍是证实她身份的最好佐证,由不得她再次装傻说自己不是沈韶春。 沈韶春默认,懒得辩驳。 随即,他道明来意。 “既要成亲,那我便必须要先与你解除那份旧日婚约。” 她与他的婚约…… 同心锁她已经拔除,剩下的便只有那份“婚前协议书”。 只是,他竟亲自前来候她,是怕旁人办不好差事,砸了他的新姻缘,还是当真如此急不可耐? 念及此,沈韶春语中不可抑制地带上薄怒道:“你撕了便罢。” 反正她那份早在上次离开时就烧毁了。 “若我没记错,那婚约是一式两份,单方面撕毁做不得数的。”苏玉舟直勾勾看着她,一顿一笑后,才继续道,“最直接简单有效的方式,还当是两人当面,在见证人的见证下,在纸上重写一份“作废书”。” 对方说得在理,但沈韶春总觉得有点委屈,又生气,对方这做法只占理不占情面,觉得有点欺负人。 但,究其深层原因,是她作为“旧人”被人如此放弃,放弃得如此隆重,她有点伤心。 但她不承认。 不过是去解除婚姻,去就去。 在听见见证人是“歆山七子”时,她答应时,又多了几分爽快。 但,主动要与对方划清界限的沈韶春,拒绝搭乘苏玉舟停在边上的飞天马车,要自己御器而行。 苏玉舟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毫无不高兴。 反倒二话不说将马车收起,继而祭出自己的龙须黑剑。 对方面上一直这般艳阳高照,落在沈韶春眼中,分外刺眼。 这份难受是确凿的了。 御器飞行耗时长,途中又要与此人作伴,不如速战速决。 沈韶春终究还是选择登上先前停在面前的飞天马车。 尾随沈韶春一路的余霜,一点不见外地一起登车。 登车时余霜不住打量,一阵感叹:“这马车,够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宗门大户接亲呢!” 苏玉舟赞许地看她一眼,暂时忽略掉她只是个莫名其妙跟着上车的人这点。 但沈韶春没见到这眼赞许,她只顾生闷气。 四分心不在焉,六分假装听不见,忽略掉了余霜的话。 刚坐下,她便开始重申:“第一,我只是去解除你所谓的婚约的。” 苏玉舟坐在她对面,答:“知道。” 他语气爽朗,压根没有一丁点被人撇清界限的不愉快。 这点落在沈韶春眼中,成了旧人答应下堂,还这么主动,对方当是巴不得的最好佐证。 呵,男人。 沈韶春心下冷哼。 自觉自己是个多余人,却并未生出半点多余之感的余霜,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溜打转。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注1) 她一个旁观者自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但她什么都没说,最后只笑着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窗外之时,她脸上的神情黯淡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个铁骨铮铮男儿郎的身影。 沈韶春继续装聋,又再重申:“第二,我只是去接那七个孩子的。” 苏玉舟两眼含星再次作答:“好。”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沈韶春。 在她沉默之后,他反复想着,她知不知道自己用了两个“只是”,忽而便笑出了声。 沈韶春听见笑声,拳头都硬了,抬起头来毫不掩饰鄙夷地瞪了对面一眼。 苏玉舟满心愉悦地照单全收。 这一路,苏玉舟有多喜不自胜,沈韶春就有多生气。 这一喜一怒之间,夹着一个不管主动被动,都置身事外,一心欣赏沿途风景的余霜。 三人,一个仿佛焊在车窗上,存在感极低,一个闭目假寐假装自己是块冰块,一个则看着对面假寐之人。 飞天马车一路驮着马车里的这三人,很快就到了梧桐郡城外的苏园门前。 -- 第164页 苏玉舟当真未说假话。 苏园确实要办喜事,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花绸带也在门口满挂,连守门的两头石狮头上,都没能幸免。 歆山七子,也是真的在的。 沈韶春将这七子看一圈,未寻见阿笑,也未瞧见阿澄,回忆着少了的那几个孩子,思及这代表着什么,沈韶春顿时难过。 几个孩子迅速迎上来,却是直接略过沈韶春,走向了苏玉舟,七嘴八舌的问。 “寓先生,任先生没来吗?” “寓先生,这就是你要接的新娘子吗?真好看。” 看着几个孩子包围住苏玉舟,已经恢复自己原貌的沈韶春垂眼叹了口气,当场又变了一回任平生。 几个傻孩子眨着眼看她半天,才在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孩子的带领下同她相认。 到底是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经历世界的残酷,几个孩子见到她,才开始压抑着宣泄一点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如今寄人篱下的悲苦。 沈韶春忍了又忍,一边安慰孩子们,一边也免不得要跟着红一红眼睛。 身无可栖,心无可安,这种心慌,她能感同身受,毕竟她也不过是摇曳世间的一片浮萍。 但她也只是一片漂萍,应不了这群孩子私下吵着要跟着她的请求,但有个人却能给他们一个可遮风避雨的屋檐。 ——苏玉舟。 以及苏园。 打定主意,沈韶春踏进苏园藏典阁的门,径直走向那张熟悉长桌。 “我有一个条件。”她在背对门的位置上坐下便道。 “我只有一个条件。”他也道。 两人对视良久。 沈韶春看着除了笔墨纸砚失约的长桌,视线停在那张泛黄的“婚前协议书”上。 沈韶春脑海中闪过前五日在客栈的光景。 整整五日,闭门不出。 她想了许多,又好似并没有那么多。 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掀起眼皮,直直看向对面人的眼睛,道了声“好”。 苏玉舟也久久注视身披一层光晕的沈韶春,最后也与她保持一致,极轻地吐出一个“好”字。 门外等候的人,听到屋内这两句对话,互望一眼。 然后,槐月便响应屋内苏玉舟的一声唤,端着手中托盘入内。 沈韶春斜眼瞧过那丹药,问:“这药可有解?” 苏玉舟干脆:“无解。” 沈韶春道:“无解,便好。” 说罢,她一把捏起那颗丹药,移近眼下。 盯着瞧了一阵后,她轻启唇,将丹药按进口中。 她神情何其平静,仿佛只是吃一颗蜜饯一样轻松,连水都未用一滴,就这么生生将药咽下了。 苏玉舟搁在桌下腿上的那只手,倏地握起。 咽下药后,忍住那股哽喉的不适感,沈韶春祭出那柄小鱼肠刀搁在桌上。 她当时就想,这把鱼肠剑,好比是她知道的关于他的那些秘密,交出来,就等于是彻底清空自己。 这世间,只有死人才能帮人保守秘密。 其次,就是经过洗魂丹洗过之后,压根不再记得往事,即便搜魂也搜不出来什么东西的糊涂蛋。 并且,为确保万无一失,这一无用处的糊涂蛋还要拴在身边才能叫人安心。 既要整理,所有敏感的物件,便都要扔出来。 鱼肠之后,还有虹武拍,九蕊金环,她一样没落,都还给了他。 她主动交出还能给自己留点尊严,实在好过对方动手。反正早扔晚扔,都是要扔的。 表完态,她才一声不吭起身朝外行去。 行到门口,她才抬手捶了下胸口。 药,才终于完全下去了。 身后人于此时提醒她一句:“半柱香。” 沈韶春头也未回,只道:“知道。” 她知道,服下这药,留给她的时间,就只有半柱香。 但半柱香,整理过往,也够了。 离开藏典阁,沈韶春径直朝人少的北苑走。 路上碰到一个墙角有棵红艳艳梅树的角落,沈韶春渐渐放缓脚步,最终停下。 这红梅树众多花枝中有一枝朝天生长的枝桠,像极了她当日在空居看到的那枝。 好看。 是真的好看。 死倔的那种好看。 正好树下有现成的石桌石凳,沈韶春算算时间,干脆坐下。 扯下腰间的乾坤袋,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往外掏。 先掏出来的是那本《旧爱新欢之彼瞻魔君》的小说。 她翻开篇幅靠后,其中夹有书签的一页。 果然,书签之后,原先的内容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一目十行读完,合上书时,不觉莞尔一笑。 人生果然是一场豪赌,所幸,她赌对了。 书中原本的大结局发生了变动。 原来的结局是沈韶春吃了药后再度离开,余生都在游览名山大川,品味风土人情,看尽世间百态之中度过。 如此漂泊,不过是不给任何人寻到的机会,不让人有机会将她捉回去威胁苏玉舟。 而苏玉舟为了救活从一处秘境中被寻回的苏玉磐,选择跟唯一懂解救之法的方画桡成亲。 被沈韶春托付在苏园的歆山七子,却在明里暗里被方画桡针对,日子并不好过,但孩子们坚韧得很,努力修炼,其中一两人终得以出头。 -- 第165页 但是,书中方画桡的小动作实在太多,有两个孩子还被方画桡身边的人废去了灵根,彻底泯为凡人。 如是结果,叫人心痛,走也走得不痛快。 她不愿余生都活在愧悔之中。 新的结局中,她服下洗魂丹。 作为交换,歆山的这几个孩子和她,得到一处免惊免扰的栖身之所。 背靠着苏玉舟这棵大树,在这吃人的世界,可以相对安稳地过活下去。 于苏玉舟而言,鱼肠剑和她不流落在外,才是一种威胁被彻底消除的心安。 她如此做,只不过想弥补一二对那七个孩子的愧疚。 原本如果她早些跟苏玉舟回来,歆山还会是那个歆山,小太阳一样的阿笑,善良懂事的阿澄,清雅书生文韬等还能继续他们的生活。 偏偏她心里有气,不愿顺从,逆了书中原本的情节而为,才使得故事走向发生了改变。 丧尸潮,是在苏玉舟跟她在歆山纠纠缠缠不肯离去之时,被逃出秘境习得了邪术的方隼戎钻了空子。 一心只有苏槐序的杪夏,也是在对付方隼戎时,替苏槐序挡了致命一击。虽然方隼戎最后被赶到的苏玉舟斩杀,但杪夏还是因此而丧命…… 可怜这姑娘,到死都没有认真跟搁在心尖上那么长时间的人,表明过心意。 想到这里,沈韶春难过地闭了闭眼睛。 就这样吧。 沈韶春烧掉这本小说,再烧掉那用来提示自己不要跟姓苏的人有任何交集的记事本。 不管她怎么提示,终究还是逃不过命中棋,书中人的命运。 可是啊,她心里不舒服,对方的心也得要跟着一起疼上一疼,也算报复过了,余生互相折磨着,主要是他受折磨多些,这么一想她好像快要释然了。 待她毁掉了从前的一切,包括苏玉舟为她做的那双鞋靴,灰烬飘尽时,丹药也开始起效。 沈韶春坐在红梅树下,很快双眼中便现出了茫然,她茫然抬手,摸到脸颊上的湿意,她怔怔看着手掌好久好久。 在沈韶春烧尽那些东西之时,藏典阁中长桌上的那张“婚前协议书”,在苏玉舟的手中捏了又捏,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 他起身行出室内,将一封信交给旁边的苏夷则,“将此信送去方家。” 然后,他便迈步离开。 原本是个少露情绪的人,此时的背影,却叫人看出了悲伤。 “韶春刚想起来,一颗药下去又什么都忘了,公子分明不舍,又何必做得这么狠?” 亲眼目睹了这前因后果的酣春,在对此事彻底缄口之前,最后一次和槐月说起对此的一点看法。 槐月:“狠么?论狠,还是沈姑娘更狠些。” “怎么说?” 槐月暂未说话。 她在心中想,公子应该是在菱心镜中对沈姑娘动了真心,公子喜欢的是那个陪他历艰险的女子。 但这粒药下去,沈姑娘将一切忘了个干净。 这辈子,公子却终究都不可能再完完全全拥有沈姑娘了。 半晌,槐月才轻叹:“往往记得的人,远比已经忘记了的人,难过更甚。” 酣春想了想,也发出一声叹:“这就是所谓‘离开的人,永远比留下的人要好过一些’么?” 此话一出,两相都陷入了沉默。 第76章 梧桐郡近日来格外热闹。 苏园苏家的两兄弟准备同一日娶亲,此消息像阵风刮遍了各大小郡。 前往此郡准备参加婚宴的修士,前来仅是看一眼热闹的人,将梧桐郡上大小几家客栈塞满。 连带着隔壁几个郡的生意都被带动起来,各位做吃得喝得住的玩的营生之人,天天看着就是过年也不曾有过的客流量,喜上眉梢,掩都掩藏不了。 这样大的吸引力,除了天下第一彼瞻魔君苏玉舟,以及魔宫宫主苏玉磐的势头,嫁方方家的两个新娘也大有看头。 一个是清冷美人方画桡,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小碧玉方韶。 方画桡一直美名在外,除了那桩未成的亲事,和她自以为墨点的身世之外,其余的似乎也没什么好为人诟病的。 但这样的一个人引起的热议,却抵不上初出名的方韶。 “这方韶什么来头,竟能赢得彼瞻魔君的青睐?是美艳无方还是?” “方韶是方家的一个旁支过继给主家的女儿,姿色据说自是有的,但论起美艳,还是方画桡强些。” “何以,彼瞻魔君放着天下第一美不要,竟会要一个新苗子?” “会不会跟温、方两家那未成的亲事有关?古来男子少有不在乎这个的。” “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说起温家那位新宗主,倒果真是个修炼苗子,一心扑在修炼上,短短五年时间便再次到了元婴,或许未来五大宗门的希望便在这位身上了。” …… 此次热议的核心人物方韶,此时就一身红衣外罩黑色纱袍坐在酒楼的角落。 别说旁人想不通,就她自己也觉得这亲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她是方家人,可她却在出嫁前便一直待在男方家的苏园。 就连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酒楼门边那暗绿色的袍角。 那人是苏玉舟的人,对方言是为了保护她才让人跟着,可她总感觉那人是为了监视她的。 -- 第166页 这样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众口一致说的那话。 众人都道她是在苏园学本领一心修炼。 但身边一个嬷嬷却话里话外都在各种暗示她,出嫁之后万万要多多吹枕旁风,这样方家上下才能真的平安。 如此情形,好似她是个方家为保平安逼迫她嫁与苏玉舟的牺牲品。 再加上,她尽忘前事如梦初醒那日,她脸上滴落的一手泪,叫人那样错愕惊心。 她越发断定自己是被迫,而中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之事,并非他们说的那般,仅仅只是因为学习驾乘飞舟意外摔落导致失忆这般简单。 所以她以嫁娶礼仪——女子当在自己家中被迎出才合规矩为由,征得了魔君同意,先回方家待嫁。 她以为自己这个提议并不会被接纳,但鲜少出现在她面前的苏玉舟,却亲自来她面前对她点头。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苏玉舟。 他外貌优秀,实力也很强,再者从他收留一园子孤儿这点来看,他的品行应该也没多少可指摘的。 但不讨厌并不等于就要乖巧接纳。 疑点重重之下,她终是打定了主意,先回到自己家。 她想得很清楚了,这成亲啊,是一辈子的事情,修士的一辈子可不比凡人的一辈子,修士的一辈子数着日子过也不一定知道尽头为何处,她觉得自己得慎重了又慎重。 若她发现此桩亲事确有勉强之嫌,她便寻个合适的机会逃跑。否则你不情我不愿的,嫁过去与蹲监牢又有何异? 再飞了两日,她双脚终于踩在了大华宗的地盘上。 大门大宗的模样似乎都那一个样,地宽房大,处处透着气派,以睥睨之势警告着来到它面前的人,万不可轻视于它。 方韶立在大华宗宗门前,环视一圈,竟找不到一丝熟悉之感。 就连来迎接她的所谓家人,她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以及兄弟姐妹。 据言她父母早亡,从小是跟在二老身边长大的。方韶有些别扭上前见礼,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大帮子人对她也无不疏离客气,仿佛根本就不熟。 方韶心中疑云顿生。 不过主家中一干妇人倒是对她多有亲厚,有那擅长察言观色之人,瞧出她的疑惑,边拉着她往里走,边跟她解释,“你摔着脑袋可能不大记得了,你很小就来了主家,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故而跟我们更亲厚些。” 对方端的是十二分的亲热,这一言便打消了多半方韶心中的疑虑。 当夜,仪态端方又不是亲和的当家主母,亲自来房中跟她叙话。 方韶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要说这亲事,一开始确实并非真的,而是一场交易。” 当家主母将这场交易的原委一五一十跟她说来。 主母言,当初她因同堂妹方余霜斗法败了,遭到严厉家主父亲的斥责而生了嫌隙,负气出走。 期间巧合解救了刚解除封印的彼瞻魔君苏玉舟,苏玉舟为了给家中长辈一个交代,而她则为了一地安身并想法证明自己,所以两相一拍即合,才有了一场协议下的假成亲。 “谁也没想到,魔君他当真对你动了真心,如今假姻缘也要成真了,你便安心待嫁即是。” 方余霜此人,方韶是知道的。 在苏园之时,她有同其碰过几面,次次都见其围绕在苏玉舟的武侍苏夷则身边,说要报答救命之恩。 她二人之间确实不大亲厚。 主母这番解释,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方韶送人离开时,心再次松动。 待她从屋外回来,屋中霍然坐着一男子。 方韶吓了一吓,旁边伺候之人亦是慢半拍反应过来,然后尽皆退去,还不忘带上门留她二人独处。 方韶等了等对方似乎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她便出言打破沉默:“有言,成亲之前,双方不好相见,魔君还是回吧。” 一出口,却是赶人。 苏玉舟抿了抿唇,直直看向她,纠正:“苏玉舟。” 方韶没跟上对方的节奏,上挑眼皮“嗯?”一声。 “在你面前,没有什么魔君,”苏玉舟起身向她走来,到她跟前才道,“我从来都只是苏玉舟。” 方韶眼神飘忽,低声应:“哦。” 两相对视一阵,实在受不了对方那火光一样燎着自己的眼神,方韶往侧后方退开两步,径直走向窗口。 她要透口气。 若不是碍着礼节,她更想拉开门走出房间。 “魔、苏……”魔君不让叫,直呼其名她又有点别扭,遂放弃,直道,“你来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 “无事,”苏玉舟跟着一同来到窗边,看出她方才不自在,便忍着不去看她,而是盯着窗外的夜色,轻言:“就是怕你跑了。” 方韶轻笑一声,打趣道:“魔君对自己这般没有自信?” 苏玉舟对她仍旧称呼自己为“魔君”颇有点无奈,但他未再做纠正,而是立即接话:“是,毫无自信。” 对方如此直言不讳,方韶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这一犹豫两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四下静得可怕,方韶朝旁边斜了下眼睛,瞟了对方一眼。 发现对方并未盯着她看,她轻松了些。 但她不知,她刚一转头,对方的眼尾便也随着一起往她的方向转了过来,半天都未转开。 -- 第167页 接下来的几晚,苏玉舟都如同她回来的这第一晚一般来陪她待一会儿。 他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就陪她说两句话,或者安静喝完一壶茶,或者就坐在旁边看她写完一幅字并出言要她落上款赠与他。 不过有一晚,苏玉舟来得不凑巧,碰到方韶和方画桡在屋顶上喝酒,已然喝得醉醺醺的了。 他就隐匿了身形立在一边等其中一人喝够离去。 这一等,就是好半晌,不免听了不少两个女儿家出嫁前的感言。 “要出嫁了,可我总感觉很迷茫,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方画桡双眼迷瞪道。 “真的好像忘记什么不该忘的东西。”方画桡又再重复。 苏玉舟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手指也缓缓捻着。 下一刻便听方韶大着舌头道:“你是……也撞过头啦?” 苏玉舟手上动作一顿,又听方韶口齿不清继续安慰对方:“没关系啦,反正人的记忆也靠不住,有些事情记着记着也忘了,嗝!” 方画桡听见这声嗝,当即出言笑话她:“你喝多咯!还说自己酒量可以。” “啪——” 一声脆响。 是方韶一巴掌拍在了方画桡的手背上。 苏玉舟注意地看了一眼,方画桡那手背当即红了一大片。 看来酒鬼压根就没在控制力道,苏玉舟不免勾了勾唇。 “你打断了我,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说到,说到,哎呀,随便啦,来,再喝。” “好,喝。” 两个醉鬼大力碰着酒坛,任外泄的灵力碰撞。 “咚”的一声,余波铺散开来,摇得树叶沙沙作响,甚至还将不远处钟楼上的笨钟都撞得发出一声轻响。 这动静惊动了方家的人,苏玉舟随即现出身形来,旁人见到他便都不做声,又各回各屋了。 待人走后,苏玉舟再次隐匿身形,安静于一旁坐下,手拄着下巴就定定看着方韶。 此时这醉鬼二人已经开始互相夸夸上了。 方韶:“我觉得你指甲圆溜溜的,很好看。” 方画桡拖长了尾音“嗯”一声,然后双手捧上方韶的脸夸道:“我觉得你脸颊好看,肉嘟嘟的让人好想捏。” 苏玉舟不无赞同。 但看方画桡不仅捧住方韶的脸,还毫不客气上手揉,揉得方韶脸颊都变了形,本来的大舌头,这下说话更加不清楚。 他一个不悦,变化出一只蚊子叮了方画桡一口。 方画桡当即“哎呀”一声,当即松手,一边道“好痒”一边自顾自挠起来。 旁边的方韶还沉浸在夸夸游戏之中,仍是尽最大努力吐着字词,“我觉得,你头发好看,油亮水滑。”说完,她忽然双手捧脸,开始喃喃,“不过,我见过更漂亮的,苏玉舟的那头青丝简直像丝缎一样,在苏园的时候,我好几次见到他都有点想上手摸一摸。” 就隐身坐在方韶身边的苏玉舟闻言,唇角一咧,抬手虚虚地摸了一下方韶的头顶。 方画桡:“那你摸呗。” “嗯,”方韶将这个字哼得若水波浪,“不能摸。” “为何?” 是啊,为何? 苏玉舟收回手暗自附和。 “据说他还未同任何一个女子亲近过,我若摸了,就要负责。”方韶说着这话,现出苦恼。 方画桡:“你不想负责?” “也不是,就我每次见他看我都有几分别扭,我总觉得他看的并非是我。” 方画桡翻个白眼:“他看着你,不是看你,难道看的是别人?” “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总觉得他的视线通过我飘得很远,就好像,就好像,看的并不是我。” 是你。 从始至终都是你。 只有你。 苏玉舟看着仍旧苦恼的方韶心道。 方画桡:“那也好过我,我嫁入魔宫,纯粹是为了方家乃至大华宗,苏家如日中天,背靠这棵大树好乘凉嘛。” 夸夸大会急转直下,顿时变成了比惨大会。 两人受不了话题突然变得这么沉重,又坐了一会儿,便散了。 方韶是当真喝醉了。 她从阁楼屋顶下来,一路回自己的居处,都是很冲直撞的。 遇见花窗,她爬出去,遇见水,她直接下脚。 苏玉舟一路尾随。 他们过处,灯柱倒了,花窗破了,栏杆断了,最夸张还是暖冬时节里,池中水却莫名冻住了。 当然这都是隔日方家人起来后发现的一番怪象。 眼下,方韶一路破障从窗户翻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刚落地,又见桌边坐着一黑衣俊俏男子,她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这么晚了,竟迷路到了我这儿?”方韶跌跌撞撞到了桌边,上半身趴上桌,凑近苏玉舟看。 苏玉舟迅速移开了本来在桌上的茶水,然后便任由着她看。 任由着她视线从眼睛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的双唇上,还犹自冲他面上喷着酒气。 苏玉舟视线扫过她眉眼,往下也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下意识便咽了咽口水。 他喉头一滚,正好离得极近的方韶瞧见了这动作,她二话不说便伸出手指摸上去。 她的手有点凉,摸上他喉结的时候,苏玉舟被冷意激了一下,不免又吞了一次口水。 -- 第168页 “你嘴里在吃什么东西?” “没什……”他瞄一眼她的唇,瞬间改口,“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嗯,若你身上还有的……唔。” 她的“话”字还未出口,温温软软的触感便贴上来,还夹着一股什么清香,方韶猛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她猛地从桌上直起身来,立定时身子不稳,差点栽倒,她赶紧又扶住桌子,扶桌子还不算,为表达自己的愤慨,她还拍了一下桌。 很大力的那种。 “嘭”的一声,然后斥问对方:“你谁啊?” “你的……夫君,”苏玉舟前后倒置道,“还未正式过门的那种。” 方韶喝醉了,看不大清眼前人,更抓不准重点。 她频频对面前人发出疑问:“我的……夫君?你能不能站好,不要动啊,你晃得我头好晕。” “那便好好休息,明日你便什么都知道了。”苏玉舟说完,一点她眉心,方韶便顿时安静下来。 方韶这一场酒醉,醉得很狠,直到正式出嫁那日她才彻底醒转。 一醒来,她发现自己枕边躺着一张叠起的纸张,连同一块打了络子的绿佩。 那绿佩绿得十分纯粹,还分外通透,绿的颜色也格外醒神,方韶清醒了些便坐起便捞过那纸张来瞧。 那纸张瞧着些微泛黄,但有一股清香气,若有似无,像是被谁拿过而沾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但是谁身上的味道,她现在脑子钝得很,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觉得似曾相识。 忍住头疼,她不紧不慢展开纸张,“婚前协议书”几个字映入眼帘。同时一张略微小一些的纸张从中掉落。 她先读的大的这张纸上的内容。 纸上确实如主母所说,是她和苏玉舟二人各取所需所做的协议,还有事成之后男方要给女方的好处,协议末尾还做了若有补充再重新签订补充协议的约定。 方韶这时才拾起这张小的纸,上面如她猜测的那般,果真是一张补充协议。 而上面写有这样一段话: “若协议双方中的任意一方在此期间对另一方产生感情,任意一方皆有叫停主协议之权,而主协议上承诺的报酬雷打不变。但产生感情的如一方,如男方拥有向女方请求求娶的权利,若女方对此有异议,可在成亲当日于腰间挂一绿佩,男方会全力协助女方摆脱当下境遇,即假成亲,之后江湖再见,余下之事,由男方全力承担。” 看完之后,方韶有点懵,但她也得出了一个结论:新郎成亲当日怂恿女方逃婚?并以最大限度包容? 以上成立的唯一条件是,如果她不愿意的话! 方韶愣愣看着手里的纸张一会儿,门上便传来叩门声:“姑娘,你醒了吗?该梳妆了,否则该耽误吉时了。” “哦,进来吧。”须臾之后,方韶应了这句。 接下来她便做足了一个被人操控的布偶,任人搓扁揉。 婚嫁的妆容实在太过繁琐,方韶全程在打瞌睡中度过。 待一切弄罢,被人围着夸了一通好看,她也瞧着镜中之人,亦觉出些较平常清淡模样的不同,也觉得眉眼在浓墨重彩陶染之下更加立体好看,并且好看得很隆重,隆重得她有些不习惯、不自在。 是以没看几眼,她便收回了视线,将视线落在梳妆台上躺着的那块绿佩上。 对方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和尊重。 很难叫人不对此有所动容。 方韶想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面响起了喜气洋洋的吵嚷之声,她才果断朝那绿佩伸出手…… 方韶对成亲的这一套礼仪一直不甚上心,反正有人从旁指导提醒,她且照着做就是了。 一路稀里糊涂地出了门,来到了喜车跟前,并由一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亲自扶上车。 这手掌的主人为何人,方韶已经猜出来,是以,入车之前,她快速往人手中塞了一物,然后迅疾抽回手,行入宽敞的车内。 接了那一物的人在方韶看不见的车厢门口,轻声一笑,随即一声令下,“起!” 宝马香车,仪仗一长串相随,一路奏出仙乐声声。 在这仙乐之中,还夹杂着各种讨论声。 “方才大小姐被豪华飞舟迎走,我以为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场面了,如今一看这八匹大飞马,我简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飞舟确实难得,但飞马却是苏家独一份,绝无仅有的,见一匹已有清心明境之效,一次见八匹,那可真是,赚到了,今日回去我便准备突破。” “如此荣宠,可太叫人羡慕了。” “如此一看,这支系女方韶,这气运也实在太好了些。” “谁说不是,来看过,就相当于蹭过气运了。” …… 如今场面,谁能想见不太久的从前,这出嫁的方韶,不过是个被人唾弃为想吃温家行简公子这天鹅肉的区区癞□□,乃沈家一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孤女沈韶春。 任个中知情人,谁不唏嘘感叹一声,“真是造化啊。” 后来的后来,苏园的中苑之中时不时会响起如下对话。 方韶:“我又梦见那个身形、面容均模糊,就连声音也分辨不大清的男子了。” 苏玉舟:“嗯。” 方韶:“这次十分离谱,我梦见他将我扔在一堆大蜂虫里,还在四周设起结界,不让我逃走,就让蜂虫死命蜇我,将我蜇成了猪头。可以想见有多痛,这人可真是十足的黑心肠啊。” -- 第169页 苏玉舟:“夫人说得对,他可是当真的坏。” 或者是如是: 方韶从梦里哭着醒来。 她梦见自己被采花贼捉了去,被逼着同那贼人玩甚成语接龙,差点被人拆吃入腹,后又见好些女子赤身裸|体被挂在屋中,那画面着实骇人。 苏玉舟一个劲儿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再也不会。 亦或是这样: 方韶:“那个看不清的男子又入我梦了。” 苏玉舟:“嗯,这次你梦见了什么?” 方韶:“梦境里的事情很多,也很乱,有时他会掐我像要杀了我,有时他会凶我那样子感觉要吃人,有时他会将我扔到房顶上,四周黑极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周围怪叫,很吓人。” 苏玉舟越发抱紧怀中人。 方韶忽然笑着拍拍对方,道:“还好,我并未真的遇见这个人,而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苏玉舟心中一痛,不断摩挲着方韶的发丝,近乎保证道:“我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 再也不会。 方韶更加窝进对方怀中,她弯着眉眼笑,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但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 下一瞬,她指尖轻动,操纵一股法力推开窗户。 一玉盘似的月亮登时被框进窗框。 方韶拍拍紧搂着自己的人的胳膊:“破船,你看,月亮入画了。” 苏玉舟捻了捻方韶的耳垂,以示自己对这个称呼的抗议,而后温声应道:“今晚的月色,果真很美。” 很美的月色被静静欣赏了一阵之后,苏玉舟突然话锋一转,语带蛊惑道:“你想摸我头发吗?” 方韶:“摸完可以不负责么?” 苏玉舟言:“那定然是不行的。” 于是,方韶义正词严道:“正经人谁大半夜摸头发。” 可没过多久方韶时而豪爽,时而娇羞的笑声闷闷打窗户之中传出,飘散在如水的夜色之中。 如果认真听,似乎还能分辨出她含糊的声音在笑闹间抗议道:“破船儿,我衣服,哎呀,你别闹,啊,哈哈。” 夜还很长。 如此景色,羞得月亮也忍不住扯一丝浮云盖住半张脸…… 第77章 番外 苏玉舟与方韶成亲后的第二年便诞下一子,取名曰苏自牧。 自牧,自牧,自我放养,言外之意,别去打扰造出这娃的那二人。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小魔子苏自牧确实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吃饭、穿衣、读书习字甚至自我开解,他都做得十分出色。 自打出生之后,便都未给他那自顾无暇的老爹添甚麻烦。 至于为甚说他老爹自顾不暇,还得从他娘亲生下他之后性情大变这件事说起。 魔医说,女子经产后,确有可能出现情绪波动大,对周遭的事情表现出远超从前的在意此类情况。 魔医碍于身份,措辞十分委婉,苏自牧通过进一步对他阿爹阿娘的生活近距离观察后,在魔医的诊断基础上得出一个更加粗暴的结论。 ——他阿娘的性情,简直宛若一个三岁孩童。 而这一点集中在行为上的表现便是,闹。 他阿娘身为一个大宗门家的小姐,但不知何故却不大认得字。 不认得字只是字面的意思,其实肚子里是有墨的,只是看不懂文字。 但他阿娘又喜欢看书,他阿爹便起心动念要教。 教么,便是认起真来的,一日学多少字,一次写多少张字帖,做不完功课又要如何罚,都规定得好好的。 开始的几天还好说,两方都挺欢喜,可过了几日后,他阿娘便开始不理他阿爹。 一问原因才知是因为喝小酒而耽误了练字,他阿娘被罚了翻倍的练习量。 他阿娘这叫,愿赌不服输,觉得对方太过较真儿,心里很不舒服。 他站在他阿爹的角度上,觉得这没什么错,但酣春姨却说他还小,还不懂得女子心。 “女子心是如何?”苏自牧满心疑惑。 酣春:“就想自己在意的人让着自己。” 苏自牧偏头一想,当即恍然,“就像赵卿叔吃个果子,喝第一口甜酒时,都要让着你那样?” 酣春顿时羞红了脸,丢下一句“我认真同你说,你却打趣我,我不与你说了”,便跑走了。 苏自牧:“……”他打趣什么了? 开始还只是他阿娘不理人,他阿爹追着哄。 比如叫人吃茶,对方看也不看他;叫看什么稀罕玩意儿,对方理也不理,留下的小玩意儿也给他塞了回来;叫对方出去玩儿,对方也只当不闻,甚至还只顾与旁的人说话…… 他阿娘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飞冷刀,叫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脑袋疼。 后来他阿爹情绪也上来了,也不理他阿娘了。 但却开始抽打他这只无辜的陀螺了,这二人冷淡了对方几日,他便在中间传话传了几日,两边受气,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几日后,苏自牧蹲在他老爹的床头前,两眼盯着对方。 “阿爹,要不,你去跟阿娘赔个不是,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这话他在心里说得有多郑重,他对说出口这件事儿就有多慎重。 终是没能说出口。 -- 第170页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没有寻到时机。 他阿爹醒来之后,发现屋子里的蹊跷——他阿娘的好些物件都不见了踪迹,并那只懒得出奇的雷猫都一同消失了。 苏园、梧桐郡的茶楼、食楼他阿爹亲自去翻了个遍,仍没有寻到他阿娘,再回来,他阿爹一双眼睛都发着红。 就在那时,魔宫来人送信。 他阿爹起先还不愿理,一转念却又猛地拿过那封信来展开。 阅罢,他阿爹的眉心也随之稍稍展开。 “真是拿你没办法。”苏自牧听见他阿爹这样低喃一句,低喃时他阿爹唇边带着一抹笑,原本紧绷的人也放松下来,交代了几句便动身去了魔宫。 正好他也好久没有去看过叔叔和婶婶了,苏自牧便在他阿爹之后也追去了魔宫。 他到时,他阿爹正打横抱了人事不省的他阿娘回房间,两人路过他时带起一阵浓浓的酒风,在这酒风之中他阿爹仅是冲他点了下头。 “他俩是真心相爱,你这个崽纯属意外。” 在望着父亲母亲的背影时,苏自牧听见一旁的玉磐叔幽幽叹了一句。 苏自牧轻叹一声,心道一句“习惯就好”时,又听“啪”一声响后,画桡婶婶低斥了玉磐叔一声,“别胡说。”然后画桡婶婶语气转缓,柔声对他道:“自牧,你阿娘阿爹是疼爱你的,只是,他俩吧,爱恋正热,难免顾及不上第二个人。” 苏自牧回头一笑:“婶婶,我明白的。” “好孩子。” 好孩子苏自牧在魔宫又待了些时日。 期间,他阿娘先是再冷了他阿爹一日,紧跟着又算账两日,要他阿爹保证以后不冷她,不凶她,不罚她。 前两个,他阿爹都应得干脆,最后一条却摇头。 眼看他阿娘又要生气,他阿爹赶紧拉住人说明缘由。 “不练不成,以后罚你多少,我在旁边陪着你,并且保证做翻倍的量。” 然后他阿娘才勉强接受,并在他阿爹的耳边说了一通甚,他阿爹当即眉开眼笑,抬手在他阿娘鼻尖上刮了一道,而后两人便关了门闭了户,将外头的人和夜色隔绝开来。 他们一家三口,假装看不懂他玉磐叔的脸色,持续不断地在魔宫叨扰着。 实在看不过去了,他阿爹便借由活动腿脚之由邀他叔过几招,将他叔揍一通,他阿娘再在一旁摇头啧叹:“魔主弟弟啊,现下虽然四海升平,但将来的事情呢,可说不准,修炼不好就此懈怠呢,你瞧瞧你哥。” 气得他玉磐叔脸红脖子粗当场摔鞭子。 “这两个冤家。”画桡婶婶加姨妈笑着摇头,着人给玉磐叔端水去后,则带着他离开,说要带他见几个同龄的小伙伴。 见的是方家的表兄弟姐妹们,他进门时,就见到高矮不一的站了七八个,他随意扫了一眼,依礼招呼,但他们的名字么,他听过了却都不甚记得。 正要收回视线,在这七八个同龄人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乌黑的头顶来,那头顶上扎着两个小团团,看着毛绒绒的,在那之下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朝他瞧来之时,瞬间笑得半眯起,那眼里的星光却都遮掩不住。 他登时看得一愣。 方抱月。 画桡婶婶介绍小绒团的名字,苏自牧毫不费力便记住了。连同她阿仙的小名儿也一并记在了心上。 自打那时起,他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较往常更加早起,将一应功课都加紧做完,然后赶去参加属于他们同龄人的吃茶玩耍小会。 但到了小会,他又并不真的想玩,除非方抱月开口来叫他,他才会不紧不慢地起身,装作勉力一为的模样。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看,看她笑,看她闹,看她活得多么恣意和鲜活,如夏花之绚烂。 这样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方抱月等人在魔宫小住后便被方家派来的人接回,说是到了做功课的时候。 临登车之时,走在最后的方抱月突然回身向他走来。 别人可能看不出,但苏自牧却清楚自己在那一刻的内心,是何等的欢喜。 方抱月:“这只玉鸽送你。” 苏自牧:“为何送我一只玉鸽?” 方抱月:“它可以帮忙传信,如果自牧哥你愿意和我互通信件的话。” 苏自牧看着落落大方的她,未说话。 这时画桡婶婶给他递了句密语:“自牧,小女孩儿的心易碎,你即便不情愿也勉强收下,切莫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拒绝,即便正要拒绝,也待来日,来日再说清楚不迟。” 他才反应过来。 他只是花了点力气来抑制自己的惊喜和情绪外露。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停顿,落在外人的眼中,特别落在方抱月的眼中,却成了犹疑的不情愿,甚至是拒绝。 望着对方眼中的闪烁,苏自牧赶紧接过那只玉鸽,郑重回了个“好”。 及至此时,方抱月眼中的水汽才慢慢荡开,随即冲他粲然一笑。 明媚如春。 只是,虽然手握玉鸽,但他们却并未通过一封信件。 画桡婶婶言,方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去在宗门后山的灵真洞内参悟几年,那几年里与外界是绝对隔绝的。 虽然有些失望,但好在这几年,他也未能闲着,阿爹阿娘抓他的文课武修抓得紧,未给他留下多少可以多想的时间。 -- 第171页 不过,这期间,初见那时那个小绒团的形象却时不常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是梦中。 这几年之中,阿娘乃至园中其他的姨们都说他长开了,脱了好些稚气,确凿长成个俊俏公子了。 每当此时,他便忍不住想,她呢?如今是个甚么模样? 他心中总觉得,按照她小时那般的好模样,长大定然是不会差的,可即便相貌有些差池,那活脱如兔子的性子该是不会改的。 如此想定,他又情不自禁设想他们再见到时,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他穿的一身什么衣裳,她又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再见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突然到他正在与夷则师傅过招,听见“方抱月”三个字时,竟一个不慎掉入莲池之中。 他就是以这副头顶绿叶,脸沾泥水,摔了个狼狈的模样见到的方抱月。 她一身白衣,手捧一盆绿是绿叶,白是白花,干干净净的栀子踏入花门跃入他眼帘。 见到他的模样,她一愣,随即一笑,微垂的眼里流光飞动,带着一丝促狭道,“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却又似乎正是时候。” 人还是一样的灵动,一样的好看,不,应该是更加好看,不堕她小名儿中“仙”字之名。 他看一眼她和花,脑中自主自动闪过四字——人比花娇。 有些着恼地更过衣再出来,苏自牧便见方抱月正在他的书房抱着一本书在看。 “为什么是七十二式?”见到他,方抱月翻过书封朝向他问道。 苏自牧看着书封上的“法器打造七十二式”几个字,缓缓上前道:“因为喜欢。” 而这喜欢有三层意思。 一则,“七十二”是他阿爹苏玉舟最喜欢的一个数。 二则,他阿爹当初太过喜欢他阿娘,从另一本书上节选并重画这本书册之时,又想让他阿娘多看些书。 期间有人进来送茶点,打断两人说话,待人走后,方抱月立即追问:“那第三呢?” 苏自牧:“第三,七十二式之中无一例大刀,乃是我阿爹知晓我阿娘不喜粗犷的大刀。” 方抱月温柔一笑,点头,轻喃一声:“大刀挺好,我就喜欢。” 这一句稳当落入苏自牧的耳朵,他垂下头勾了勾唇。 方抱月来得很巧,苏园又要办喜事,这次还是好事成双,苏槐序和苏夷则两兄弟一起娶妻。 但也不巧,大家都好忙,忙得没有人特意来招待她。 好在,还有苏自牧。 不过,她来却是来对了的。 苏槐序和苏夷则要娶妻,理应要带新娘子槐月和方余霜二人入菱心镜拜见长辈。 此一行,苏自牧要随行,方抱月便厚着脸皮请求一同前往开开眼。 “若是阿仙以后成了我们苏家的儿媳,便可大摇大摆入镜了。”不必像此次一般,被屏去所有意识,到了镜内才得恢复。 出发前,方韶盯着自己儿子半认真半开玩笑道。 苏自牧面上极稳得住,面对所有人的目光皆是一副古井无波之相,但待所有人的注意力移开,他却借着抿唇的动作,极力收回两个想要飞翘的唇角。 他们进入菱心镜那日,赶巧了镜内也有人成亲。 “如此排场,这是哪家的迎亲阵仗?” “刚进城的?” “哎,是。” “这是五大家族中的华家公子娶另一五大家族中的谢家的小姐。” “据说,也就这谢蹊能制住喜流连烟花地的华时殊了。” “何止是能制住,那是叫一个服服帖帖。” 路过之时,他们听到这么三两句对话。 不过,他们一行人模样皆不凡,同样引起了不小的围观。 围观者眼看他们踏上了苏园门前的台阶,都有些恍然。 可他们留宿的当夜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大为不解的事。 一男一女,看身形判断,是的,两人身着夜行衣潜入苏园直奔中苑主屋,袭击了人后,有一瞬间愣怔,然后两人便无追而跑。 被袭击的苏自牧冷静下来回想,那两人看他的眼神,那感觉就像是……认错了要找的人。 除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小插曲外,他们在菱心镜中的日子,尚算得上正经出门游玩了一遭。 吃遍各大酒楼食楼茶楼,看过了远近闻名的山水美景之地。 此外他们还学了岩彩画,方知宝石磨成的细粉用来作画,那色调美得何其惊艳。 就是那教作画的女子,总看着他诡异地眨眼睛,那模样活似得了眼病。 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病,实在可惜。还好据说那女子乃华家长女,以后无论如何定也不会愁得了吃穿用度。 他有意向人请教作画技巧,但实在受不住对方朝他频频眨眼,故而方抱月突然心情不大好地催他走人,他当即便松口气地跟人告辞,出了那道门后,他便又继续陪着方抱月,一边逛街一边尝尽各种大零小食。 他们很快从镜中出去,回到了梧桐郡。 槐序叔和夷则师傅成亲后不久,他阿娘又炮制了一次离家出走。 不过这次,他阿娘没有去魔宫,而是去了别处。 他阿爹找了许久没找到人,便跑回了梧桐郡,日日等在门口。 “阿爹等什么?” “自是等你娘亲。” -- 第172页 见他不解,他阿爹便摸着他的头顶解释道:“你阿娘认路的本领实在太差,她去每个地方都要经由梧桐郡出发才能辨得清方向。” 苏自牧恍然大悟。 难怪每次出门去两个以上的地方游玩,不论是否还有别的近道,他阿爹都要走回头路,再经由梧桐郡前往目的地。 不论阿娘走多远,梧桐郡的苏园永远都是牵着阿娘的那根线。 故而,他阿爹选择在此处等,自然最终也是能逮着他心中时刻牵挂着的那只笨兔子。 果真,当日的傍晚,他阿娘就撞树上,被他阿爹拎回园子里哄了。 年岁久长,他阿爹阿娘的这辈子,不过是一个在闹,一个在笑,一个在不甚走心地跑,一个在认认真真地追。 如此,似乎也挺好。 而他,能成为如此幸福的他们的孩子,貌似也并不差。 惟愿,如此过下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