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窈窕,我非君子》 第1页 [现代情感] 《你非窈窕,我非君子》作者:白小侃【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贺煜宸可算个厉害人物了,只要一旦碰上他,夏尧这多少年的修养都可在顷刻间毁灭得一无所有,且毁灭过程不分时间地点和人物,说毁就毁,比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有效率。 其实夏尧也不简单,贺煜宸一面对她就不受控制地色胆包天,而且随着见面次数频繁越来越向着她说的流氓趋向发展。从前可不是这样,好多漂亮姑娘都觉得他是翩翩公子,轻浮中带着几分疏离,疏离中又带着几分神秘,就连小时候的她不也崇拜过他么,怎么现在被成年后的小刺猬搞得越来越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 有一种感情,得不到想拥有,拥有之后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甚至还会觉得心烦、碍眼,可就是怎么放也不放不开…… 1 夏尧裹着加长羽绒衣,一边对着镜子加唇彩,一边和展翼讲电话。她一个月前刚到这里实习,这家新成立的公司为了庆祝圣诞节,专门下达文件命令所有员工都要表演节目。她放下镜子,踹开茶几下的化妆箱,十分不满意地说:“这还只是刚开始。我听他们说,每个节日都要表演节目,估计连儿童节也不例外。” 展翼在电话那头忙,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问:“那清明节跳什么?”她对着镜子笑,“死了都要爱。”展翼也失笑,“腻歪死我!”那头晚会已经开始,她边脱衣服边说,“我就想腻死你,腻死你才能早个更好的。”然后也等不及展翼说拜拜,把手机往桌上仍了就往会场里钻。 虽然室内有暖气,但这个几个姑娘仍然感到特别冷。夏尧上下打量裹在身的两块流苏红布,使劲地扭了扭小有肉感的腰,红布上的银色小亮片立刻随着腰身左右摇晃。姚漫往宽松的胸口别别针,嘴里抱怨着:“这是跳舞还是卖肉来着?”夏尧将超短低腰红裙往上提了提:“当然是卖肉了,这年头谁还看跳舞啊。” 公司花钱请来的排舞老师又一次提醒:“最后一个八拍过半就会换音乐,音乐一响就邀请第一排领导共舞,共舞的时候不用再回台上,可别忘了换步子!”然后灯光就暗下来,姑娘们在舞蹈老师十分激动地目光下上台。说是舞台,其实就是会议室的演讲台,两层阶梯铺满鲜花和红地毯,中间专门留出三十公分的宽度以使上下台方便,为的就是更好地和台下的领导们互动。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请的舞蹈老师,不仅妖里妖气还硬塞给每个人一枚面具,把好好的一场舞弄得花里胡哨,戴着面具跳恰恰就算了,居然还要穿着两块破布与人共舞。但是夏尧觉得幸好有半张面具遮住眼睛,才能让不会跳舞的她不至于太丢脸。 音乐很快过半,她们依次到台下邀舞。不知夏尧没站对位还是她运气不好,本来排练的时候都已经一对一地固定好了,此时第一排的第三个座位却没有人。她迟疑两三秒,见周围的人已经成双成对跳起来,于是准备趁此溜下台,刚往边上挪动两步,却被编舞的妖孽往回推了一把。他朝她努嘴,示意她往中间走。 这时候夏尧才发现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上还坐着个人,她来不及多想就舞动身体往中间挪去。这个人穿着深色条纹西装,跳起舞来轻门熟路,但却一直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她,她一双盛火的眼睛狠狠瞪过去,又毫不留情地踩了他几脚。 对方却丝毫不动,倒是她自己打了个踉跄,光滑的后背很及时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拖住。大冷天穿成这样,本来就冻得起鸡皮疙瘩,这下被有温度的手这么一碰,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能自已的颤抖。男人见此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继续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她,她简直气炸了,在音乐结束的时候又狠狠往他锃亮的皮鞋上踩了几脚。 一回到休息室,夏尧就迫不及待地将衣服裹上,刚准备摘面具,就听得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吓得她手一抖,眼皮上的假睫毛都掉了半截下来。转过头去看着走进来的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却又看见只换了一只鞋的姚漫跛着脚跑向门口:“三哥,真的是你!我哥不是说你下个月才能回来吗?” 他眉头一扬,看着姚漫说:“你哥的话也能信?”姚漫咯咯地笑,抱着他的胳膊说,“我不管,你回来可要请我吃饭的。”接待部部长跟在他身后,看这情况就立即开窍:“这小姑娘是我们公司员工请来的舞蹈演员,没想到跟你是旧识。这顿饭可必须得由我们做东,感谢您的光临也感谢小姑娘的精彩表演!” 姚漫瘪嘴,“我哪会跳舞啊。”她俏皮地对他使眼色,“会跳舞的可不在这儿呢!”他伸手拍她脑袋:“你皮痒了?”姚漫佯装啐他一口,接着蹦跳到沙发跟前,挽过夏尧的胳膊说,“你们请吃饭,也得算她一份。”再看着她,明亮的眼眶上还挂着垂落下的假睫毛,他稍有迟疑却不做声,只是饶有兴致地又看着姚漫。 姚漫将头搁在夏尧肩膀上,跟他介绍:“我表姐。”他再次顿了顿,却听身后的部长笑嘻嘻地说,“原来竟是姐妹俩。夏尧你可是大有来头啊,不容小觑、不容小觑!” 夏尧十分淡定地拔了垂搭在眼眶的假睫毛,然后又拔了另外一只:“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就不去吃饭了。”姚漫张大眼睛在她面前晃,“三哥的面子你都不给呀?”夏尧偏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约了展翼。”姚漫立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然后又对他们说,“热恋中的女人,我们就放过她吧!”他笑了笑,终于转身往外走。 -- 第2页 2 夏尧去找展翼的时候路过饭摊,买了煎饺和豆浆,老板娘跟她很熟,又送了她一些新腌的辣白菜。她拎着食物上楼,一脚跨过两层阶梯,板鞋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格外突兀。今天圣诞节,学校的人大多都出去玩了,整座西楼空荡荡的。 展翼读研二,顺便在一家培训学校当代课老师。夏尧进屋的时候,他果然还伏在桌前备课,她走过去用热豆浆烫他的脸,嘴里还威胁着说:“不理我就烫死你!”他放下笔,顺势抱她坐在怀里:“烫死之前先饿死了。”她从袋子里捏了一块辣白菜塞他嘴里,“免费的,多吃点。”展翼笑出声,过了会儿又说,“过了年,咱们就结婚吧。”她翘着二郎腿嚼煎饺,“太快了吧,我才刚毕业。”展翼捏她鼻子,“你拒绝我?”她认真想了想,又点头说,“行。明年就明年吧,反正迟早也得结。” 再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姚漫正端坐在沙发上挨训,听见门口有动静,就转过头来看。通红的一张脸,努力张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才确定门口的人是夏尧,然后就咧开嘴傻笑。瞧这模样,肯定是又喝高了。夏尧正准备换鞋,就听姑姑说:“你也别想躲,今晚去哪儿了?” 她悄悄皱眉。姚漫喝醉以后最容易被套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全说,听姑姑这口气,显然已经知道她去找过展翼了。她穿着棉拖,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跟前,挨着姚漫一起坐下。“你们俩太不争气了!一个不好好学习,一个不好好恋爱,什么时候才能听我的话,让我省点心!” 夏尧觉得自己恋得挺好的,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恋爱了,可姑姑一开始就不喜欢展翼,现在又在气头上,她也就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姑姑又问,“姚漫是不是又交什么狐朋狗友了?”这丫头性格外向,凡是见面超过两次的人,她都能跟别人打成一片。夏尧十分正经地摇头:“我保证她没有结交乱七八糟的人,这段时间她一直跟我在一块儿呢。” 刚说到这里,姚漫就歪着身子靠在她身上,一边打呼一边说:“路一鸣,你真有意思,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夏尧吓了一跳,姑姑也吓了一跳,镇定之后又把矛头转向夏尧,“你不是说她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吗,我问你,这个路一鸣你认识么?”她想摇头,为了省事又立马点头,“当然认识!前几天还一起吃饭来着。”姑姑憋了口气,“你怎么不跟白岩松一起吃饭呀?” 她笑得很难看,顿了顿才说,“这不还没认识嘛!”姑姑她老人家脸色一沉,还想接着训人,幸亏姚漫很合时宜地吐了。隔天她酒醒时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夏尧问她谁是路一鸣,她还十分疑惑地说:“傻了吧你,连路一鸣都不认识,他可是天天向上的王牌主持人呀!” 夏尧差点没忍住动手敲她,恰好打扫的小时工阿姨进来整理屋子,听见姚二小姐这么说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天天向上的主持人叫汪涵。”她可能是醉过头了,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那人叫汪涵。那这个路一鸣又是干什么的?”阿姨的精神十分抖擞,一边整理被子一边说,“这路一鸣是星光大道的主持人!” 夏尧实在没勇气再呆下去,转身就往外走了。这两天姑姑盯得紧,她只好减少和展翼见面的频率,见面次数少了,通电话的次数自然就变多,就连写计划书的时候都还握着电话。半小时过去了,夏尧的分机仍然占线,主管Alice十分抱歉地冲客户微笑:“公司刚成立,事儿特别多,估计这小姑娘也忙坏了。不好意思啊,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到她那儿把资料拿过来给您过目。” 她冲到夏尧办公室时,一张白脸已经气得发紫。想必每个群体都有那么一两个从不趋炎附势的人,这个Alice也是这样,不像其他员工知道上级说她“大有来头”之后,就变着方法巴结她。她直接推开玻璃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夏尧挂了电话直跟她道歉,接着火速从柜子里取出资料递给主管,又点头哈腰地把她送出去。 当Alice拿着资料风疾火燎地往回赶时,却撞上了刚从茶水室出来的客户。半杯咖啡洒了别人一袖子,Alice又立即点头哈腰地跟那客户道歉。那人啧啧两声,摇着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袖子,又看了看Alice,最后却越过Alice直接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夏尧。 来者立即绽放一脸的光彩,晃动手里的杯子跟她打招呼:“夏姐好!”夏尧心里暗生诅咒,哪儿碰见不好,偏偏在公司碰见他。陆翊明是来买房子的客户,也是夏尧的高中同学。有了这层关系,这笔生意自然很容易谈成,事后连Alice都说托了她的福,省下的时间正好可以接孩子放学。 可这陆翊明却像粘身草一样缠着她,跟前跟后地替她端茶倒水,弄得整个公司都误会这小子是追求她来的。看得出来他很忙,跟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接了四五个电话,最后实在没时间,走之前还说:“夏姐你先忙,下回我再专程过来看你。” 她对他向来没好脸色,不耐烦地说:“我谢谢您,没事儿别往我这儿钻,我忙着呢。”陆翊明十分善意地微笑,“夏姐,您还是这么有个性。”她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埋头就开始工作。 晚上回到家,姑姑正和阿姨在厨房忙着。“今晚涮火锅,来的都是姚城的发小。你这几天上火,晚上尽量别碰辣椒。”她边说知道了边脱了衣服也去帮忙,刚将一朵西兰花撕成两半,门口就传来姚漫嘻嘻哈哈地声音。 -- 第3页 姚漫脖子上绕着粗棒针桃红围巾,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她挽着田诗诗的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姑姑把刚从酒柜里取下的五粮液放桌上,笑着说:“你们几个毛孩子,好长时间不来玩儿了。尤其是贺老三,我大半年都没能见上一回。” 姚城推着田诗诗的肩走过来:“三哥贵人事多,哪记得住我们这些人。”贺煜宸丢给他一支烟:“这不是怕你档期不够么,我下飞机就直奔你这儿了。”姚城接过烟点燃,“少来!姚漫前几天才跟你一起吃过饭,搁我这儿就成刚下飞机了。”一桌人吵嚷着边说边笑,姚漫和田诗诗正讨论新买的项链,突然拽住忙出忙进的夏尧:“坐下吃呗,跑来跑去怪碍眼的。” 这个不明就里的丫头,居然安排她坐在色狼的身边。锅子里的红油翻腾着不断冒泡,贺煜宸和他们聊上几句才吃一口。姚漫一直和田诗诗滔滔不绝地聊,转眼已经从杏鲍菇聊到发型上,她聊得越high就喝得越多,她妈适时给了她一记爆栗:“你给我少喝点儿,昨晚上的酒还没醒呢。到时候醉了又说胡话,连路一鸣都能扯出来。”姚漫认真劝说,“妈你又听错了吧,我昨儿晚上说的是陆翊明。我真认识一个叫陆翊明的,那人还是三哥的朋友!是吧三哥?”贺煜宸对着姑姑疑惑的眼神点头,“前几天刚一起吃过饭。”夏尧手一抖,一块虾丸掉在桌上,还骨碌碌滚了一圈。姚漫没好气地又重新替她夹了一个,“这么大的人了,连筷子都使不来。” 这顿饭可吃得她无比纠结。饭后微醺,姚城闹着要打牌:“看我不把你们这群少爷宰个痛快!全体都有了啊,今晚输了别想跑,赢了不准走!”姚漫微眯着眼睛向他行军礼,“谨遵指导员指示!”姚城挥挥手,“去去,把司令员请过来!”姚漫摇晃着身体走到沙发边上,“贺总司令,指导员说有要事商量,请您移驾会议室。”贺煜宸站起来,挥了挥手里的烟:“今儿晚上谁先扳倒指导员谁有赏!” “冲啊!”五六个男人立即像野马一样朝姚城奔去,惹得姚城他妈坐沙发里笑不停:“这群死孩子,都多少年前的游戏了,还玩儿。”夏尧走去厨房里切水果。刚把西柚甜橙什么的一股脑放进盘子里,厨房门就忽然被打开。她转身看到进来的贺煜宸,竟鬼使神差地又立刻转了回去。 贺煜宸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清浅的烟草味飘过来,他低头俯在她耳旁说:“怎么,这就不认识了?” 3 她把歪倒的西柚瓣子重新摆好,抬头冲他笑:“三哥好!”不等他反应就端着果盘边往外走边扯开嗓子说,“姑姑,水果大概不够,再泡壶茶吧。”姑姑应声到厨房,看到随后走出来的贺煜宸,好奇地问:“你不去打牌,跑到厨房干什么?”他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笑着说:“口渴。”在这种零下的数九天气,姑姑目睹他一口气灌下半瓶冰冷的矿泉水,就忽然感到胃里有凉气直往喉咙上蹿。 刚甩出去的九万被对门杠上开花,才轮了一番,就又甩出张三条让上家胡牌。姚城笑着喝口茶:“情场得意才能赌场失意,行啊你。”姚漫嚼着甜橙,皱着一张脸说:“真酸!你不也是佳人在怀么。”姚城在桌子底下用脚踹她,“慌什么,我又没说你。”姚漫毫不客气地踹回去,“管我什么事呀,我就想看看那女孩儿长什么样。”她看着贺煜宸问,“政治部文工团的吧,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大伙儿瞧瞧呗!” “哪儿用得着他啊,那姑娘是诗诗同学。回头诗诗去个电话,明儿就能过来一起吃饭。”姚漫张大眼睛,又看着田诗诗问,“她也是北舞的?”田诗诗点头:“芭蕾跳的可好了。”姚漫显得很兴奋,“我也喜欢跳舞的女孩儿,特别有气质。明天就让她过来一块儿吃饭吧!”贺煜宸不耐烦,点了支烟靠在椅子上说:“还打不打,不打我撤了。” “打打打!”姚城放出一张二饼,笑得很诡异,“我又不会吃了她,你这样护着干什么。”“别出这个,打三万!”夏尧身为一介牌精,像姚漫这种菜鸟自然是要她留在旁边提点的。姚漫闻言,立即收回刚要放出去的牌,转而甩了张三万。贺煜宸就差一手碰牌,见这情况便偏头似笑非笑地斜睨夏尧:“小丫头能耐啊。”姚城笑嘻嘻地接话,“胡不了了吧?夏尧可是我们家人,让你一个外人赢了算怎么回事儿。”说完又看着夏尧,“可要把三少盯紧了,他有的是钱。哥今儿晚上从他那赢的,全拿给你明儿买衣服穿去!” 贺煜宸笑,“那这买衣服的钱算你的还我的?”姚城精灵,打着哈哈回答,“夏尧拿去买衣服,这钱自然是夏尧的。”他们打了一整夜牌,到贺煜宸宣布散场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像姚漫这类夜猫子还特别有兴致地亲自动手泡了壶玫瑰茶,夏尧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到下午五点半才被电话吵醒,展翼约她吃饭:“你这电话可真难等,耗了我一晚上连条信息都没等着。昨晚上都干什么了?”她把头埋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后悔:“昨晚替姚漫打了一夜的牌,我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的声音软绵绵,大冬天的,展翼听着也觉得暖和,“晚上你如果肯陪我吃顿饭,我就既往不咎原谅你得了。”“遵命!”她立即起床梳洗,速度快得就像逃命似的。 走到玄关,刚把双排扣毛翻领大衣套上,沙发上就忽然蹦起一个人:“你要出去?”夏尧看着姚漫异常亢奋的精神头问,“你不去房间睡觉,躺这儿干什么?”她蹦下沙发,跑到门口拦她,“今晚上的饭局,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夏尧白她一眼,“下回再陪你疯,今晚我跟展翼约好了都。” -- 第4页 “不行!”姚漫开始撒赖,拽着她的袖子摇啊摇,“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妹妹呀!这回我是真心喜欢那个人,好不容易约上的,错过今晚就再没机会了,你跟展翼天天都可以一起吃饭,不差今晚一顿嘛。”夏尧依旧没理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你都说了是真心喜欢,我再去不就成电灯泡了。”“你看你不信我!就因为是真喜欢,才不敢一个人去,会紧张呀。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夏尧笑问为什么,她想了想说,“因为你杀气够重。” 这不就是胡闹么。她连白眼都没赏给她,直接开了门往外走,却还是被姚漫拽住了衣角,夏尧回头正想使用假暴力,却撞见姚漫一双泛泪的眼睛。这姑娘是真急了,她无奈只好找理由给展翼打电话,推了晚上的约会。 两小时后的汽车里,夏尧看了看穿戴如贵妇般洋气的姚漫,忍不住好奇:“那个人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居然让你这么紧张?”她将头偏成四十五度的唯美角度,朝她莞尔一笑,“待会儿见面你就知道了。”夏尧十分嫌弃地看她一眼,脑子里揣测着她这次看中的男人会是哪种类型。 她很聪明,一猜就猜中了这种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在看到来人之后才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他么,怎么就没想到呢!陆翊明在看到夏尧时,一如往常地兴奋,想伸出去的手被她坚硬的眼神活生生逼退回去,他僵硬地张张嘴,苦着一张脸对她笑,特有礼貌地说:“你好。” 三人各有心思地寒暄几句,姚漫故作镇定地翻阅菜单,陆翊明却出声阻挡:“再待会儿吧,还有一个人。”姚漫的手一滞,眼送秋波地望着他问:“你还约了别人?”他的眼睛充满闪亮亮的笑意,盯着夏尧回答她,“我一哥们,你也认识。”夏尧顿了顿,十分不以为意地瞥他一眼。今晚上谁也不是故意的,昨儿晚上打了一宿的牌,今儿晚上又在一起吃饭,这样具有缘分的事情只能是上天的安排。 果不其然,八分钟后,上天安排的那个人便好整以暇地出现在她面前。他脱下鸽灰色大衣,扬眉看着姚漫:“你俩什么时候看对眼了?”姚漫红着一张脸,吞吐着说:“三、三哥好。”贺煜宸笑,“今天打扮地挺漂亮。”她的脸涨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就往洗手间逃。 夏尧盯着明亮的玻璃桌面没说话,贺煜宸有下没下地拨弄碟子里的小汤勺,叮叮哐哐的声音频频惹来服务员的注目。陆翊明翻着菜单,笑嘻嘻地问贺煜宸想吃什么,他向他使了记眼色,这神经大条的小子却浑然不知地接着问:“要不,先来点儿酒?” 贺煜宸终于哐地一声将小勺子丢进碟子里:“你丫欠抽呢?”陆翊明慌忙合上菜单,又看了看夏尧,站起来连连点头,“那个,我去洗手间看看姚漫怎么还不回来。”到陆翊明一溜烟消失在大堂拐角,夏尧的眉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他偏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长胖了呵!” “关你屁事。” 他略略意外,又笑着说,“别的没变,这脾气倒长了不少。”夏尧终于偏头正视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茫然地摊手,“吃饭啊。”说完又拿起菜单翻开来看,“想吃什么?”夏尧拿起包包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我跟你有仇还怎么着,你见了我就跑什么意思。”他恶作剧地看着她又问,“该不会还惦着以前的事儿,怨我吧?” 夏尧正准备拿包砸他的头,姚漫却围着披肩走过来,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俩:“你们才见过几面,就熟成这样,我怎么没看出来呀。”夏尧挣脱不了贺煜宸的手,气得双肩起伏剧烈。姚漫总算瞧出点儿苗头,“该不会你俩以前就认识吧?”贺煜宸缓缓松开夏尧的胳膊,十分平静地跟姚漫说,“我俩以前是同学。” 4 说是同学,其实还差上那么一点儿。那时候贺煜宸高三即将毕业,本来报考全国最好的军事大学,高考前两天他闲着没事儿干就在楼下练球。他们家当时还住在大院里,进出的车辆很多。颠球失误后,那圆滚的足球直往拐角蹦去,他就火速在后面追,结果球没捡着,倒把自己撞在了一辆吉普车上。 这一撞却是半个月后才醒过来,他妈哭了半个月,他爸气得脸色发紫,说他不懂事,太贪玩。但老爷子又舍不得把小儿子送出国,一怒之下只好将他发配至C城姥爷家,要他吃点苦头,再复读一年。 贺煜宸从小皮惯了,走到哪里哪里就鸡犬不宁。他刚到C市高中不满一个月,身后就跟着一帮耀武扬威的小跟班,当时陆翊明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他们一帮人正顶着烈日在操场上踢球,贺煜宸向来气焰强,陆翊明刚把球传过去,他二话不说就朝着球门开射。可能是由于气焰太强了,连圆滚滚的足球见了都怕,于是它很不给面子地溜边飞出去,伴随着分贝颇高的尖叫声,那东西十分铿锵有力地砸在了一个女同学的头上。 夏尧被砸得晕头转向,从地上坐起来时迎着光,她微眯着眼睛看贺煜宸:“你是来踢球的还是来杀人的?”贺煜宸笑,头发上的汗水都还在往下落:“我是来找你的。” 就这样,他对刚上高一的夏尧同学展开了闻名于校的热烈追求。陆翊明一直以为他是哪根筋抽住了,新鲜劲一过就会烟消云散,哪知他竟还越追越来劲了。 -- 第5页 “那女孩不至于特漂亮啊,你究竟看上她什么了?”他十分利索地拍了陆翊明后脑勺一巴掌:“娇滴滴的女孩儿我看着发怵,长头发的太普遍,没什么新鲜头。这个短头发的挺好,看着不碍眼就行,要那么漂亮干什么!” 陆翊明似笑非笑地捣脑袋,“这个挺新鲜,新鲜得连你都追不上。”贺煜宸一脚踹过去,“找抽呢!人那叫含蓄,你懂个屁。”其实她也不是含蓄,刚开始只是脑袋不开窍,总觉得身边多了一苍蝇挺厌烦的,但后来被动地受到周围同学的耳濡目染,才知道这苍蝇其实是蜜蜂,而且还是只蜂王。 十五六的年纪,哪个女孩不有那么点儿春心懵懂沾沾自喜,夏尧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个礼拜后就很顺理成章地让贺煜宸牵了手。陆翊明兴奋极了,仿佛是天大的喜事,每回见了面都要叫她一声姐,夏尧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每次开口都是“尧姐、尧姐”,导致后来一帮年纪或大或小的男生都叫她尧姐。 她心里终于开始别扭,怎么听这尧姐就怎么想起窑姐。在一次聚餐上,就忍不住提了这个:“以后别叫我尧姐,听着怪别捏。”陆翊明拿着烤肉串一边吃一边说:“那怎么行啊!不叫你尧姐,难道叫你尧哥啊?”刚说完,后脑勺又啪地挨了一巴掌,贺煜宸面不改色地吩咐:“叫夏姐。”于是她高中三年就获得了这么个称呼。 到底是初恋,虽然青涩,她却很用心。贺煜宸念高三,晚自习都比一二年级多上四十分钟,夏尧 每天晚上放学都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他下课。他早上经常数着时间到学校,每次都是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火速闪进校园,匆忙得连校服领子都内翻着,夏尧每回都踮起脚尖,替他把衣领整理平展。他最喜欢这时候,每次都趁机搂她的腰,吓得她四处张望,对他又踢又踹。 那时候学校特别流行折星星,二十厘米长的图案纸,不到两厘米宽,大部分女生一到下课就埋着脑袋摆弄纸条,堆满书的桌子上还搁着半高的玻璃瓶。她也干这个,选了一摞粉色纸带,白天黑夜地折。晚上怕她妈发现,还把玻璃瓶藏在枕头底下。 偷鸡摸狗地干了一两个月才完工,最后把满瓶子粉色星星交到贺煜宸手里时,他还很开心地夺去了她的初吻。毕竟都是小孩子,谁也没想那么远,夏尧更是满足现状,还傻兮兮地觉得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但好景不长,他们在一起不到一年,那花心的小子就看上了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那转学生是真漂亮,大眼睛长头发,说起话来软言细语,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这事情还没被夏尧知道以前,陆翊明就很是纳闷:“你不是说见着娇滴滴的女孩就发怵,长头发的太普遍么?怎么又看上了这一个?” 贺煜宸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时间长了会烦。”几个月的时间能有多长啊?陆翊明觉得这花花公子铁定是定不下心了,将来肯定会踩碎一大票女孩儿的玻璃心。他忍不住为夏尧抱不平,“我觉得夏姐就挺好,换个人我还真不知怎么相处。” 他双眼剐过去,“你丫是不是看上她了?”陆翊明被一口豆浆呛着,咳了半天都没缓过来,贺煜宸皱眉又说,“警告你啊,碰谁都行别打她的注意!”陆翊明不服,小声地辩,“你都要跟她分了,还不让别人追,什么理呀。”他作势要赏他一记回旋踢,幸亏陆翊明机灵,赶紧赔笑脸,“谨遵三哥指示!” 高一下半期开始时,夏尧才渐渐发现贺煜宸的变化。她经常在晚自习下课后等不着人,早晨上课也碰不上他,后来她还专门去他们班找过他,每次他不是去操场踢球就是去教师办公室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就跑去他周末补习班的楼下等他。 那天还下着大雨,飘飞的水珠子打湿她半截裙子。这傻妮子握着伞在破旧的公寓下足足等了那混小子两个小时,人出来的时候得意洋洋地又说又笑,半点瞧不出憔悴的影子,而且胳膊上还挂着个脆生生的小美女。 他站在楼道另一头,看见她还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风度翩翩地走到她面前,十分诚恳地说:“本来我们就开始得莫名其妙,不如就这样散了。”夏尧可能是平常被他奴役惯了,像往常他撺掇她旷课一样,稍稍愣一下便惯性回答:“……好吧。” 他知道她不是撒泼的类型,可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这样平静。新欢在旁,他的心情自然无法消沉,只顿了顿便和那小美女共撑一把伞携手离去。 小妮子可不是一般的傻呀。噼里啪啦地雨声,还伴随着轰雷阵阵,她就那样站在屋檐下,轻轻抚着专门为他蓄的长发,连伞什么时候被吹进雨里都不知道。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醒过来,又噔噔地跑进雨里把伞捡起来,孤零零地一边流泪一边往家走,浑身被雨淋了个透湿,一回去就感冒发 烧,还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才复原。 相当消沉了一阵子,她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那样吊儿郎当的人怎么会真心喜欢她呢,像梁沐晴这种婉约豪放合成一体的才真正对他胃口,这个梁沐晴就是刚到他们班的转学生。他对她可是真好,雨里送风里接,哪像她呀,每次都是巴巴地主动等着他。 夏家也是C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夏尧她爸是生意人,对女儿特别好,见她好长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连成绩都一落千丈,一度以为夏尧是学习压力太大,还差点替她办理转学手续,要她换个环境试试。她这才惊觉生活还得继续,花季女生总是要经历那么一点儿挫折才能对人生有大的感悟,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初次失恋。 -- 第6页 可花季女生也挺侨情,分手就分手了吧,她还傻兮兮地跑去向贺煜宸索要曾经送给他的玻璃瓶子。何谓混球,混球哪能记得这门子啰里八嗦的事情,他当场想了好半天都没想起来她曾送过什么东西给他,见她一脸的淡漠,他放缓了语气说:“搁家里了,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去。” 看看,这究竟是有多嫌弃她,连退还一个玻璃瓶子都要让别人帮忙送。夏尧这回是彻底死心了,看也不看他就回绝说:“算了,一个破瓶子,要回来也没用,丢了就丢了。”然后就意气风发地走了。 贺煜宸这混小子可不是一般地混,好说歹说也谈了两场恋爱,竟摸不透一点儿女孩的小心思。他在他姥姥的红木旧抽屉里找到了那瓶玻璃罐子,想着梁沐晴和她就在一个班上,不如就让她退还给她,既方便又省事。 梁沐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玻璃瓶搁在夏尧的课桌上:“他让我退还给你,可是我想不明白,既然都分开了,你把这个要回去又有什么用?”夏尧气得一挥手就将瓶子打翻在地,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就像她水晶般的初恋之心,不仅碎成一地,还晃得人眼疼。 后来她又剪回一头短发,而贺煜宸仅仅过了两三个月就毕业了。 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虽然不会忘记,却也不会刻意记在心里。都是过来人,谁还没有点儿过去。至于旧情复燃,在贺煜宸眼里,就根本不可能有这回事,而在夏尧眼里,这桩年少岁月的插曲,却是连旧情都算不上了,更何况旧情复燃。 5 姚漫自从知道他们是同学以后,就总缠着夏尧问贺煜宸以前的事,连有展翼在一起的饭桌上也不放过:“那时候肯定有许多傻姑娘为他抹眼泪吧?”夏尧看穿她的心思,毫不客气地问:“你说的他指的是你三哥还是陆翊明?”她顿了顿,尴尬地笑着,又不满地看着展翼,“这么毒!你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展翼正在吃菜,连头也没抬,特镇定地说:“她除了有点儿毒,其实还挺傻的。”这话笑得姚漫好半天都直不起腰,夏尧一本正经地威胁她,“你还想不想听他过去的事了?”她立即住嘴,赶紧换个话题,“他们比你大好几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尧有点儿后悔,她笑就让她笑得了,干什么还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虽然他和贺煜宸过去的那一段算不上什么,可如果就这样拿出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儿顾及,毕竟他和姚城兄妹俩关系不一般,更何况她又不是真傻,总不能当着展翼的面提初恋吧。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说,“陆翊明跟我差不多大,当时我们在一个班念书。”姚漫立即把头点得像捣蒜,“不管怎么样,幸亏比我大点儿,这样我才能过得去心理上那一坎儿。”夏尧十分嫌弃地瞟她一眼,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她姚漫心理上要有坎儿了,别的真正有坎儿的人还怎么活。 在夏尧不厌其烦地讲述陆翊明第八个背后的故事时,展翼终于招来服务员结账买单,她心里大松 一口气,要知道临场现编别人的过去,可是件十分费脑筋的事情。 出了饭店往火车站走,夏尧的心情渐渐开始沉重。快过年了,天冷得厉害,展翼进站时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套在夏尧身上,然后又冷冷清清地笑着看了姚漫一眼。小姑娘本来穿得薄,见他这冷飕飕的眼神,不禁打了个颤,立即自觉地缩在大理石柱子的后面。他这才俯身亲亲夏尧的脸,又用手替她整理被风吹翘起来的头发:“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敢不接,我可就不回来了。” 夏尧捶他肩:“你要敢不回来,我就敢随便找个人嫁了。”他笑着用双手捧她的脸,冰冷的指尖被她双颊上的暖意感染,“你要敢嫁别人,我可就真不回来了。”说完又紧紧抱了抱她,“过完年就回来娶你。”这一分别就是一个来月,到展翼瘦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夏尧还站在原地发愣。 回去的时候姚漫靠在她肩上抱怨:“你看看你交了个什么男朋友,成天阴阳怪气的,每次见上一回面都听不上他多说几句,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夏尧将她的手拍得啪地一声响:“你以为谁都像你,不论到哪儿话都比那啥还多!”她炸毛了,十分好奇地嚷嚷着,“比那啥还多?那个啥是什么东西?”夏尧忍住笑意,“自己想。” 大年夜的前一天,姑姑带着一家人回了趟C城。新安路的老宅在去年被政府规划,新建的商厦已经盖到三层,半点儿也瞧不出从前的影子。汽车路过时,夏尧根本没敢回头看,姚漫也难得乖觉,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到了傍晚,原本雾蒙蒙的天竟然下起了雪,大片晶莹落在窗户上,很快化成水淌出一条歪斜的线。姚漫裹了围巾,又将巧克力丢给她:“瞎想什么呢,该吃饭了!”她这才穿起外套跟她下楼。一条楼梯还未走完,夏尧就看见站在酒店大堂内的一群人,她连想都不想就又转身准备上楼。姚漫一把拖住她的手,“再怎么心情不好,饭总是要吃的。” 一楼的田诗诗已经看见她们,扬手正和姚漫打招呼,经她这么一动作,那群人全部抬头看着她俩。夏尧没再说话,跟着姚漫一起下楼。田诗诗和姚漫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俩人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夏尧时不时应和两声,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 第7页 另一张桌子上全是男人,又说又笑又喝酒,她觉得有点儿不耐烦,恰好又听姑姑和别人聊天:“老三也该正经找个姑娘了,你老让他那么耗着可不是个事儿。”贺煜宸他妈叹气:“说什么都听不进,我也拿他没办法,他爸这两年可没少托人给他介绍。” 夏尧这姑姑可比她亲妈还亲,自从她毕业就滴溜着雪亮的眼睛,四处为她张罗上等优秀青年才俊,而这一刻她的双眼,自然比往常更加雪亮,兴奋地向同桌妇女打听,“贺司令认识的人可多 了,什么时候也替我搜寻搜寻,我家夏尧条件也相当不错。” 她很合适宜地皱了皱眉,等不及听别人的回话,打个招呼就说要去洗手间。吸烟室旁边有个露天阳台,大雪还在绵绵不断地飘着,她缩缩脖子站在精致雕花栏杆边上,看着渐渐被雪掩盖的树和汽车。 姑姑为什么就看不上展翼,夏尧很郁闷,光听她说过几回,连展翼的面都没见着,她老人家却把他的一切都否定了。如果是她自己的亲妈会不会也不认可展翼,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扁嘴,要换成她的亲妈,只怕会拿训仔仔的辫子抽她的腿,或者拿遥控板敲她脑袋。以前念书那会儿,老太太就老喜欢这样折腾她,遥控器的屁股后头都被她的头磨蹭得锃亮锃亮。 “这大过年的,一个人站这儿想什么呢?”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贺煜宸脱下大衣准备往她身上盖,“冷不冷?”“去!”她手臂一挥,将衣服挡了回去。 他将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取出来,皱眉深深朝着她吐了一满口的烟圈,“哪儿来那么大的气,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老同学?”夏尧张牙舞爪地挥了半天手,才把浓密的青烟赶走,还被呛得咳了几声。她绕过他往回走,又被他叫住,“你能不能不要见着我就躲。” “你能不能用正常的态度跟我说话?”他在幽暗的灯光里静静看着她,忽然又吊儿郎当地笑着向她靠近,“我哪儿不正常?你说,我改!”看他这样子,哪有半点正常的影子,也不知他平常在那帮人面前是怎么装出来的,其实本性就是活脱脱的无赖。 和这种人谈下去,结果还不如不谈,于是夏尧十分明智地没有开腔。他的个子很高,窗户外路灯的光都被遮去大半,黑暗里他伸手摸她的头发:“还是短点儿好,长了竟变得这么不听话。”她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他的手,正准备走开,姚漫的声音就传过来:“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夏尧一边向她走过去一边回答,“我去了趟洗手间。”她又好奇地看着贺煜宸,他扬了扬手里的烟,“透气。”瞧瞧,这装得有多好!夏尧心里暗暗咒骂一声,随着姚漫又重新回到饭桌上。 贺煜宸还站在雪里,雪花不断落在他的黑发和肩头。回去的时候他妈一直喋喋不休地东拉西扯,最后话锋一转说到他的头上:“你姥爷家隔壁的那小子前几年是不是出国了?”他仰头靠着座椅没吱声,他妈又接着说,“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明儿一早我干脆去看看得了。”他盯着白雪皑皑的马路,随口问了句:“又折腾什么?” “姚城他妈托我给她家侄女介绍对象。”顿了顿,他偏头看着他妈,“人又不是没妈,要你们跟这儿管闲事!” “可不是没妈么!那小姑娘的父母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就剩她姑姑这么一个亲人,她要不管这闲事还有谁来管。” 贺煜宸彻底愣住,好半天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恰好雨雪天路滑,司机一留神就踩了刹车,母女俩惯性往前倾,贺煜宸手里的烟也掉在车里。 他妈急得大声嚷嚷:“你这死孩子!说过多少次不许在车里抽烟,你偏不听!” 6 大西门老军营的一所房子里,灯火通明的客厅都是满座,就连飘窗边上的榻榻米软凳上都坐着人。贺老爷子坐在沙发中央逗刚满三岁的重外孙,小家伙每认对一个字,老爷子就奖赏一颗糖。贺煜娴端着盏茶摇头:“生前就说好不给糖吃,现在却一天也离不开那玩意儿。” 孩子他爸笑:“有他老人家在,谁敢不给吃?”老爷子顶着稀疏雪白的头发弯腰摸摸小重孙的头,再笑着坐起来时就一巴掌拍在贺煜宸的大腿上:“你大姐的第二个孩子已经三岁,二姐的孩子也都念初中了。现在就看你什么时候结婚?爷爷可盼着呢。” 他一边胡乱摁着遥控器一边偏头朝老人家灿然一笑:“结婚麻烦,赶明儿直接给您抱孙子。”刚说完肩头上就结实地挨了一拳,他妈斥他:“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二姐贺煜景也跟着嚷嚷:“瞎胡乱摁什么呢,这台我看得好好的,快给我调回去。” 贺煜景刚念初中的女儿不乐意了,空出玩pad的手捅她老妈的腰:“你别总欺负舅舅!”她妈拨了一下头发,“让换个台怎么就欺负他了?你这孩子,老不分青红皂白就向着他!” 贺煜宸手机响了,他摁下接听键又抽了几张红色人民币丢在小姑娘的电脑上,然后在小姑娘的笑声和贺煜景的咋呼中往外走。他妈大声招呼着:“你还回来吃饭吗?”他正讲着电话,头也不回就伸出手臂摇了摇,贺老爷子呷了口茶道,“年轻人爱玩儿,由他去吧。” 推门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非凡,陆翊明一看见他就热情招呼:“可算把您给盼来了!”说完就把他往靠窗的沙发上边上引,“看看,我把谁给你请过来了!”贺煜宸眼前一亮,就看着秦依穿着羊毛连衣裙,正端坐在沙发里朝他笑。“人家可是大老远专程为你才过来的。”陆翊明递给他一支烟,十分献殷勤地说。 -- 第8页 “才没有呢,你别听他瞎说,我今晚是过来演出的。”她将打卷的裙摆捋得平展,红着一张小脸瞪陆翊明。身边的人早知趣地让开座,贺煜宸挨着她坐下问:“演完了?”她乖觉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说,“我过会儿就要回去了。”他看着她笑,“我送你。” “啧啧!瞧得我牙酸。”姚城撞陆翊明的肩,“你对我妹要是也这样温柔,她指不定乐成什么样。”陆翊明扭曲着一张脸说:“她就没有不乐的时候!”秦依抬起头来冲他笑,一张瓜子脸仍然通红,“是姚漫吧?只听诗诗提起过,我还没见过她人呢。” 姚城抓了一手扑克牌,叼着烟说,“想见她还不容易,回头咱们再聚了,你跟三哥一块儿来不就见着了。”她不说话了,低埋着头摆弄手里的杯子,露出玉一样的脖子。又坐了几分钟,贺煜宸掐了烟问姚城,“夏尧住你们家,以前怎么没见过?” 姚城正专心致志地专研手里的牌,反应一阵子才说,“你这几年不是没在嘛,她也是前几年才搬过来住。”边上陆翊明支支吾吾地开口:“那、那个,三、三哥……”一句话还没说完,接着就一边将贺煜宸不经意间丢在他脚背上的烟头甩开,一边发出惊天动地地嚎叫,“您边上有烟灰缸啊!盆栽后头也有垃圾桶啊!您为啥偏要把这东西往我这儿仍啊!烫人得很啊!” 贺煜宸拍拍他的肩,和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手滑。”然后又回头问秦依,“几点的飞机?”秦依伸出胳膊看看表,“嗯,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去机场的路上,秦依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谈的大多都是最近演出的事。她刚毕业没多久,学生气很浓,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课业身上,“班里最早会二十一鞭转的就是我了,刚学的时候还摔过很多次呢,膝盖都淤青了一大片。” 贺煜宸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候学校排节目,某个小丫头被强拉去充数,每天下午排练两小时,晚上等他下课的时候时常叹息:“这帮人哪是来教舞来的呀,是专程要我命来的吧,胳膊不当胳膊腿不当腿!”他又对比了一下,真心觉得还是那时候的她招人喜欢,不像现在,浑身像长了刺一样,总是对他充满敌意。 姚家的某个房间里,小刺猬正趴在床上跟男朋友讲电话,一听电话那头的展翼说要延长回来的时间,就轰地一声坐直了身板:“你要真敢晚一礼拜再回,信不信我真跟人跑了。我没少将就你吧,你怎么就不能也将就将就我?” 展翼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听话,别闹脾气。我妈病了住院呢,我想多陪她一礼拜。”她瞬间就开始懊悔,顿了顿才说,“喔,那你多陪着,照顾好阿姨,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姚漫一进来就看她闷闷不乐地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C城伤情,就捅了捅胳膊说:“陆翊明明天请咱们吃饭。”她无精打采地摇头,“假期到了,明天我得回公司继续卖房子。” “卖房子又不是卖胃,饭总得吃啊。”说完又想劝她,“我妈都说了托人给你安排工作,你偏要自己找罪受。”她伸手抚了抚草一般混乱的发,“生活就要不断折腾才有意思!”姚漫坐在化妆镜前描眉,“我管你呢,明天中午等着咱俩过来找你吃饭。” 夏尧觉得她俩有点儿大小互换的意思,抄起一个枕头就往姚漫背上丢:“大晚上的你还画眉,出去吓人啊。”姚漫屁颠屁颠地站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向她抛媚眼,“睡觉也要美美的。” 她没忍住终于笑出来。第二天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生气,展翼那边好歹也不算什么小事,他妈都住院了也不早点跟她说。所以上午她三次拿起电话想拨号,又三次放下电话趴在桌上出长气。反复了半个来小时,新年后的第一名客户终于来临。 Alice着一身笔挺的工装,一路引领贵客往前厅去看模型,又吩咐小张给夏尧打电话,命令她务必快速将锦绣江苑的最全资料送过去。锦绣江苑的房子是新鲜出炉的上等货,环境清幽又闹中取静,因占据全市的最佳地理位置,所以行情堪比市中心的商铺租金。 这大概又是一个暴发户,夏尧捧着资料从二楼一层层往下走,准备以最好的工作状态面对新年后的第一个暴发户。她站在后面,有模有样地把资料递过去,Alice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把东西呈给顾客,嘴里还亲切地招呼:“贺先生,您先过目一下。” 这位贺先生正十分认真地观赏玻璃盖子下的房子模型,倒是夏尧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悄往前窥探,这一探就正好迎上贺先生转过来的眼神。她心里忍不住问候他祖宗N代,这人阴魂不散的到底想干什么。其实也不怪夏尧不给他好脸色,一个在年少时代就心花怒放还甩了她的人,到现在遇上他又死性不改地照旧吊儿郎当,换谁谁能给好脸色,更何况他还是让她不堪回首的初恋。初恋对规矩的女孩儿来说,总是或美好或憎恨地难忘着。 贺煜宸接过Alice的文件,合在一起往手心弹了一下,抬头看着夏尧说:“我想到实地看一下房子。”Alice纵横社会多年,明眼一看就明白贺先生的意思,心里还暗暗惊了一跳,这位贺先生的眼光可真特别,连如花似玉的小张都没看上眼,反而瞧上了像木头一样的夏尧。夏尧这姑娘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比他们公司的司花小张还差了一截。 她反应很快,立即应道:“成!”又对夏尧说,“锦绣江苑的情况你最熟悉,就由你陪着贺先生一同去看看。” -- 第9页 7 那片房子还剩下一些收尾工程,小路上全是散乱的瓦砾砖块。夏尧穿着高跟鞋,不协调地高一脚低一脚在前面带路,天又刚下过雨,路面滑溜溜的像洒了油的砧板,而她就是正在砧板上瞎蹦跶的一条鱼,滑腻得他捉都捉不住。 错层的客厅,装修工人正忙着吊顶。她带他挨个房间转悠,一本正经地介绍占地面积和装修材料,最后去阳台上又跟导游似的讲解楼下的风景。夏尧弹了弹半弧形白栏杆上的灰土,盯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说:“这里是整个小区视觉角度最佳的地方。” 贺煜宸点了支烟,盯着湖对面的新楼问:“我看中东边的房子,你却把我带到西边。你老板要知道你这样忽悠客户,会不会开除你?”夏尧脑袋轰地一声响,她分明是带他往东走的,怎么转悠半天却到了西边,这大清早的竟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看她窘迫的样子,他又悄悄靠过来说,“当真了?我说着玩儿的。”气得她出手推他一把,恼怒地往客厅走,可能是气过头了,连脚下的一片狼藉也没看见,连着踉跄五六步之后就十分顺畅地踢翻一只油漆桶。 浓浊的液体汩汩往外淌了一地,墙角边上拿着刷子的小年轻木愣愣地看着她的杰作,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对着地上的一滩液体颤抖着嚷嚷:“完了!师傅命令我把这东西看好,这下我死定了!”说完又爬起来十分惶恐地往楼上看了看,接着转身就朝外奔出去逃命。 本来忙活的几个人此刻都停下手里的活,面面相觑地看着夏尧,贺煜宸从阳台走过来,皱眉看了看地面,又抬头看着她。她扬头气高志昂地瞪他:“一罐漆而已,我陪你不就得了。”再抬脚往外走时,却发现高跟鞋的一只已经脱胶。后勤部的人的确一个比一个贪,连买给她们的鞋都这么不耐穿,她差点没忍住当场就一声长啸。 生生压住心底的火,她跛着脚接着往外冲,贺煜宸掐了烟紧紧跟在后面。这姑娘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刚才出了乱子也不长记性,仍旧火急火燎地往楼下冲,两只脚完全不在一个平衡点,刚下了三层阶梯,就乱颤着身体往下滚。虽然她手忙脚乱地抓了扶手,最后却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平展的水泥地板上。 膝盖底下传来的剧痛使她睁不开眼睛,连气都不敢出了。贺煜宸虽反应灵敏,却仍无法挽救她这番动作,毕竟用滚的始终比用走的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好好的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两步跨到她跟前,他又蹲着替她擦眼泪:“你说你急什么,又没人拦着不让你走!”她不由自主地抽咽,强忍着泪水准备站起来,贺煜宸没理她,直接打横将她抱起。因为工作,她就穿着黑色小西装套裙,膝盖上的打底袜已经被血浸湿,但到底穿裙子不太方便,她一边抽咽着一边扭捏身体还想往下蹦。 贺煜宸左手用力将她往怀里箍了箍,曲起来的小腿自然而然地往拢并了并,她贴着他的胸膛,陌生的温热气息让她很不自在。而此刻天公还十分作美地下起淅沥小雨,路灯下有个戴头盔的建筑工人正抗了钢筋往里走,见着这对年轻人连路也不走了,就笔挺地站在那儿冲着他们傻笑。 夏尧没敢往别的地方看,就目光呆滞地盯着路过的一排排树,任由红晕从脖子一路爬到耳根子。诊所的女医生为了检查伤口,当场命令她脱裤子,她静静等了十来秒却不见旁边的男人有离开的动静。于是只好放轻了语气商量:“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贺煜宸还没说什么,倒是暴脾气的女医生不耐烦了:“俩夫妻之间还避讳啥呀?快脱了,赶紧的。”她皱眉,“我们不是夫妻。”那医生拿着镊子干着急,“哎呦,男女朋友也一样的嘛。你脱不脱,再不脱我可就走了啊。” 她涨红一张脸,又窘又气,贺煜宸这时候有动静了,靠近她低着头轻声问:“真要我出去?”他的语气十分轻柔,神情颇为委屈,还特别亲昵地替她往后拢拢头发。夏尧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他无奈地又站起来说,“好吧,我先出去。” 这医生拿着棉签往她膝盖上戳的时候就说她,“你可真矫情!你俩都这样了,还让他避讳。”她咬着牙皱眉问,“我俩怎样了?”医生扶了扶镜框,笑得不怀好意,“小夫妻之间的私事儿,你真要我说呀?” 她只得在心里憋了一口闷气,耐着性子等她处理伤口。姚漫领着陆翊明赶过来时,她将好贴完最后一块纱布,那丫头不知是真笨还是急坏了,站在玻璃门外一个劲儿地往里推门,推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却不见那门有任何动静。 大概是近墨者黑吧,陆翊明平时挺聪明的小青年也被她带糊涂了,见她推不开门就估计是她力气小,于是亲自上阵用身体把那门撞得铛铛响。贺煜宸靠着墙,皱眉看着他俩瞎折腾,最后不得不走过去,从里往外将门推开。陆翊明恍然大悟:“原来这门是往外拉的!” 姚漫斜眼看他:“我就说你笨吧,你还不信。”说完就拽着贺煜宸去找夏尧,陆翊明跟在后面不 停地嚷嚷,“到底谁笨来着!你跟我说清楚了。”见了夏尧双腿绑着俩白布,姚漫差点没哭出来,“你这是卖房子还是卖肉体啊?怎么半天不见就整成这样了!” 夏尧朝她挥挥手,“先卖肉体后卖房子。”陆翊明惊恐地张大嘴,“哇!三哥,你俩这么快就把事儿给办了?”夏尧甩给他十分鄙夷又警告的眼神。姚漫转过头看着贺煜宸,“三哥你要买房?前段时间不听说你刚买过吗?”他看着夏尧的一双洁白膝盖说,“那地方不好,我卖了重买。” -- 第10页 她笑嘻嘻地巴结,“您可真有钱!”陆翊明嘿嘿干笑两声,“你可是姚二小姐呀,要喜欢这里也可以买嘛,姚家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她不理他,作势要扶夏尧站起来。陆翊明眼尖地跑到跟前说,“我来我来!夏姐受伤,走不了路。” 姚漫特别奇怪,“平常没见你对谁这么礼貌,怎么这会儿连夏姐都叫出口了?”他十分阳光地一笑,刚想说句习惯了,就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于是后怕地站起来,又尴尬地对夏尧说,“那个、我昨天打篮球闪到腰,今天就没多少力气。” 贺煜宸接话:“我来吧。”于是走过去又将她打横抱出去。姚漫一直糗陆翊明,“刚才撞门看你还挺带劲儿的,没想到这么虚啊。”陆翊明撇撇嘴还她一句,“你懂个屁!” 8 姚漫她妈一见着抱着夏尧冲进来的贺煜宸就惊得丢开洒水壶,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无限爱怜地看着她的双腿问:“怎么了这是?早上出门那会儿都还好好的。”她因包着纱布,不能碰伤口,原来的裤子就在膝盖那个地方剪了两个洞,周围没遮住的肉体就那样光秃秃露着,看起来特别奇怪。 姑姑心细,去房间拿了电暖袋垫在夏尧膝盖底下,又在她腿上盖了一张小毛毯。把大衣还给贺煜宸的时候,她老人家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瞅了瞅面料上的湿渍和血迹,笑着同他商量,“这衣服都这样了没法再穿,我洗好了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他从她手里拎过大衣,又泰然自若地挨着夏尧坐在沙发里说:“不用麻烦,又不是不能穿。”姑姑笑着拍拍他的肩,“衣服虽然不用洗,饭肯定是要留下来吃的!” 晚餐做的清淡,最有味的就数那道腌制辣白菜。夏尧一看见这菜就想起展翼,嘴馋得不行,第一筷就往那张碟子里戳,却在半途被姑姑的筷子拦截:“馋猫!小心伤口发炎,不许吃这个!”她黯然地收回筷子,盯着满桌子的菜,却没了胃口。 对面的姚漫从厨房里端了只盛水的碗,又夹了几筷子辣白菜放进里面搅了搅,最后从水里捞出菜放进夏尧碗里:“这样不就没辣椒了。”她妈将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搅着碗里的粥感慨,“你俩以后要出嫁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姚漫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正在坏笑的陆翊明,又翘着二郎腿跟她妈说,“我还没毕业呢,谁会娶我,难不成要嫁给你呀?”陆翊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妈忙活了一晚上,到这时候才发现桌子对面坐着个陌生人,这才把他认真打量了一遍说,“王先生你是老三的朋友吧,真不好意思,阿姨忙活一晚上也没顾着跟你打招呼。你好好吃啊,别客气。” 姚漫咬着筷子皱眉看着她妈,“谁跟你说他姓王的?”她妈愣了一下,转而又淡定地看着陆翊明说,“你看我都糊涂了,对不住了啊小张,你别介意。”她女儿咚地一声将脑门子砸在饭桌上,半天都没抬起头来。夏尧看不下去了:“他姓陆,叫陆翊明。” 姑姑这回不淡定了,讪讪地笑了笑,忽然又恍然大悟道,“竟真有个叫路一鸣的?”陆翊明也随和,笑地十分乖巧:“没事儿阿姨,您怎么叫我都成,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他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尴尬,夏尧姑姑自然十分欢喜,一晚上夸了他一遍又一遍,“瞧这孩子,多贴心呐,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贺煜宸伸出修长干净的手去夹菜,姚漫她妈看着他由昔日的翩翩少年长成如今成熟稳重的男人,心里竟也沾沾自喜,开口便说,“姚漫这丫头估计没人敢要,我看也就你能降得住她,不如以后你娶了她算了!”陆翊明一惊,姚漫也一惊,开口说话的却是贺煜宸,“我对她就跟姚城对她一样,怎么能娶自己妹妹。” 一桌子人都还没说话,姚漫自己却扑哧一声笑出来,嘴里一边嚼着豆芽菜一边扯开嗓子说,“如果三哥娶了我,他岂不是也要叫姚城哥。哎呦,乐死我!”她妈用筷子头敲她,“傻呀你,这有啥乐的。瞧你这傻样,难怪老三不喜欢你。” 贺煜宸笑,“您别着急,喜欢她的人可多了。”说着就偏头看着陆翊明,陆翊明那傻帽装聋,只顾吃菜话也不说一句。 夏尧这回受伤不仅捞来悠长的假期还捞了一笔不菲的奖金,Alice专门打电话表扬她工作敬业,还说用俩膝盖卖出一套房是件很值得的事情。这段时间家里都把她养胖了一圈,跟展翼见面的时候,他都说她胖了不少。 “可是你瘦了。”她给他夹菜,又问他,“你妈妈的病都好了?”他本来就瘦,现在两个眼窝又往下陷了些,但是人看起来还算有精神,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依旧优雅地上扬,“都好了。”他舀了一碗热汤放在她跟前又说,“今年五一,我带你回去看看。” 夏尧高兴地笑起来,眼睛明亮亮的像个孩子,桌子上的菜还没碰上几口,心里却满满的很充实。她和展翼认识两年,当时班上组织去御水湖写生,她背着画板还没选好景,却被身后的人拍了肩膀。 “给你的。”当时的展翼穿着格子衬衫,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把照片递给她说,“我拍桥上的鸟,你却突然出现抢了镜头,照片看上去还不错,就送给你吧。”她还没说话,桥头就有几个男生追过来,从他手里拽过相机说:“好啊你,我让你帮我拍景,你倒拍起小姑娘来。”另一个又 -- 第11页 说,“美女你别理他,他是想借机跟你套近乎!”第三个人插嘴:“展翼是个不错的青年,美女你就好心收了他吧。” 他站在阳光下只是淡淡地笑着,摇头看着他的一帮兄弟闹她。后来夏尧把那张照片夹在书里,拍立得的效果不怎么好,照片看上去还比较毛糙,可是她却特别喜欢。 夏尧满心的甜蜜,埋头一口口吃着展翼替她夹的菜。本来可开心了,吃着吃着脸色就变了,展翼一头雾水地回过头去看,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拎着包正一步步向他们这桌走来。 她放下筷子催展翼,“不吃了,我们走吧!”说着就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可是哪里来得及,她姑姑将包往餐桌上一搁,笑脸迎人地看着夏尧说:“闺女,你跑什么?” 她着急地眉都蹙在一起,从没想过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见面。这时候对面的展翼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笑容沉静地对姑姑伸出右手道,“阿姨好,我是展翼。” 姑姑跟他握过手,又抽开一张空椅子坐下,“我就是路过,见你们在这儿吃饭就想顺便进来打个招呼。你看这丫头,见了自家姑姑就像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儿地躲。”展翼替她斟上一杯茶,笑着看了夏尧一眼,“她是紧张,怕您说她。” “那我还真要说你两句,昨天安排你和耿叔家儿子见面,你怎么不去?” 哪有什么耿叔的儿子,她知道这老太太是故意的,特意当着展翼的面说这些是为了让他明白她老人家的立场。可夏尧的立场也很坚定,避而不谈直接看着展翼跟她姑姑介绍,“展翼以前跟我在一个学校念书,现在还在读研,平时也在外面接工作。我前段时间就想着把他带回去给您看看,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碰上了。” 她姑姑波澜不惊,笑着站起来拎过包,“同学之间相互友爱是对的,以后咱们家夏尧结婚,可能还得请你帮忙发喜帖呢!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小年轻了。”说完就特有气质地离开。 夏尧生气,更怕展翼生气,连连跟他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出饭店的时候展翼替她围好围巾,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别着急,时间会证明一切。”他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夏尧搂着他的腰不松手,扪心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后来姑姑说一定要找一个周边知根底的熟人,才能放心把她嫁出去,像展翼这种半途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即使家里有钱有势,她也不会同意。因为她的父母不在世,姑姑更觉得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总是要放在跟前才能安心。她自然不明白为人父母的这番苦心,只是更加坚定了态度要跟展翼同生死。 对于这件事情,姚漫表明誓死都站在她这边,还帮着她出谋划策:“这样僵着什么都不干也不行,你应当从敌人后方进攻!我反正是投你一票了,至于我爸,他在部队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算他弃权。”她笑得贼兮兮,“现在就剩我哥,你要是把我哥也拉过来,我妈不就孑然一身了!” 姚漫总是这样没心没肺,时常像战斗敌人一样和她母亲战斗,现在又多了个人和她站在统一战线,她光想想就觉得特别有挑战性,“关键还有诗诗,诗诗那么喜欢我哥,肯定是听我哥的话。我妈有多喜欢诗诗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连她都替展翼说话,你不就更胜一筹了?” 她难得这样开窍,夏尧将她夸了又夸,最后终于同意让展翼和姚城见面。头一天晚上她还很紧张,姚城他们从小就有自己的圈子,她担心展翼难以融入,思前想后地说了一大堆。 展翼一心二用地听她说,最后好不容易把头从备课本上抬起来,才发现她是真的紧张,于是拉她到怀里:“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她点头之后又摇头,“我就怕以后跟你分开了。”他心疼地将她紧紧抱着,本来还想笑她跟着姚漫瞎来,现在才感受到她有多珍惜这份感情。 他亲亲她的脸,又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放心吧,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心爱的展翼果真不会让她失望,第二天和姚城他们几个出去钓鱼的时候别提多有范儿了,三两下十分利落地打窝投饵,姚城跟他聊天还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连田诗诗都当着夏尧的面夸赞展翼。 她心里乐开了花,竟也心血来潮要学钓鱼。其实这帮人哪是来钓鱼的,塘主昨天听说姚城要带几个朋友过来玩儿,今天早晨就叫帮工的去市场上又多买了几十斤鱼,花鲢鲤鱼什么样的都有,全放塘里等着他们来钓。姚漫跟夏尧说这些的时候,还伸长了胳膊不断用树枝丫去搅塘里的水,“你们看看,这些杂种鱼混在一起得多挤呀!” 她和田诗诗就坐在边上笑,正笑得花枝乱颤,就看到对面的姚城朝着大门招手:“老余知道你要来,今儿一大早又弄了几十斤!”姚漫丢掉手里的树棍,撒丫子跑到贺煜宸跟前问,“三哥,你怎么也来了?”他笑着拧过她的肩膀,一边推着她往前走一边扯开嗓子跟姚城说:“这样有什么意思!你让他先放掉一半!” 姚城走不开,对着太阳眯眼睛看着他大声说,“他替你取杆子去了,你自己过来跟他说啊!”贺煜宸直接朝姚城走过去,头发半白的老爷子连着装鱼竿的袋子一并递给他,笑着说:“您好长时间不来,这鱼竿都快生锈了。” 姚城不屑地笑出声,“几万块的东西就这么锈了,你也忒能糟蹋东西了。”说着又一把抢过袋子,取了杆子递给展翼,“矜贵的玩意儿就要折腾,你用他这杆子试试。”展翼没伸手接,只是淡定从容地对贺煜宸笑笑。姚城猛地一拍脑门子,又对贺煜宸说,“忘了介绍!这是展翼,夏尧的男朋友。” -- 第12页 9 太阳金灿灿地照大地,静谧的四周有清脆的鸟叫,塘里的鱼将聚拢在诱饵跟前,忽地又四下散去,搅翻平静的水面。 贺煜宸松垮着身体盯着展翼看,他笑着接过姚城手里的杆子递给他道:“你先来。”贺煜宸对着水塘扬下巴说:“你试试。” 他十分淡定地依言将杆子甩进塘里,两分钟后便勾上一条两斤多重的花鲢。姚城颓丧地说:“这年头连鱼也这么势利眼!我跟这儿俩小时连条鲫鱼都没捞上,你这矜贵的玩意儿往里一扔,这些小畜生就全围了过来。” 旁边的人笑他:“得了吧!技不如展翼还不承认,人没比你晚来,钓的鱼却比你多了不知多少倍!”姚城不服气,抬头看着贺煜宸说,“我那是不常练,你让三哥跟他比试比试。” 贺煜宸看了看西北角还尚有薄冰的水面说,“去那边!这儿水浅鱼多没意思。” 夏尧站在榕树下,悔不该当初地看着一前一后地两个人往西北方向走,她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贺煜宸这个大麻烦。但是姚漫看着这一幕却差点乐翻天,直摇着她的胳膊说:“咱要是再算上三哥这一票,可就必胜无疑了!”她看着贺煜宸似有似无地抬头往她这里瞥了一眼,心里就无限发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 于是夏尧拎了水一边往他们在的地方走,一边对姚漫说:“他这一票太关键了,我去贿赂贿赂他。”姚漫瞪大眼睛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问田诗诗,“三哥会被一瓶矿泉水贿赂吗?”田诗诗笑:“她是高兴的过头了。” 其实她是紧张过了头,几分恳求几分讨好地把手里的水递过去,可是贺煜宸连看都没看一眼,一边拨弄手里的线一边训她,“笨蛋!走这么急,鱼都被你吓跑了。”说完又一把抓过水瓶子,依旧不满地看着她,“大冷天的,你就给我喝这个?”夏尧从来禁不住他激,怨念地瞪上一眼,“不喝拉倒!” 他毫不在意地笑,“这脾气!和以前差距挺大。”她脸色微变,慌忙看了看展翼,见他只是毫无异样地埋头整理东西,这才放下心。整理完后他若无其事地拍拍旁边的草地:“不是想学吗,过来我教你。” 夏尧笑着坐到他旁边,又拿过他刚喝过两口的水往自己嘴里灌,展翼从她手里把水瓶子夺回去,递给她一个保温杯道,“你也不嫌冷?”她捧着杯子嗔,“这不是有你在嘛。” 他伸手替她将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头发又长了。”贺煜宸将杆子甩进水里,偏头笑着问展翼,“她以前短发你见过没?”夏尧一双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展翼却不动声色地说,“都是过去的事儿,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贺煜宸从胸腔里闷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偏过头去专心致志地钓鱼。吃饭的时候姚城直夸夏尧,“眼光不错!这么优秀的青年怎么现在才介绍给我认识?我妈那是目光短浅,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俩这事反正我是同意了。” 姚漫夹了两根肉丝对着贺煜宸挥了挥,“三哥,你的意见呢?”一桌子人都盯着他,他笑了笑喝口茶,“你们家的事儿,我给意见不合适。”“怎么不合适了?”姚城说,“在我妈眼里,压根儿你才是他亲儿子,你帮他俩说句话没准比我的意见还有用。” 贺煜宸若无其事地吃菜,“感情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夏尧恰好挨着他坐,当下就不受控制地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他一下。也亏得这一踹,才止住了他还想说的话。她心里气得厉害,原本难得才有的一番好心情全被这个人搅了局。 本来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夏尧找借口推掉之后就和展翼去了他的新家。他上个星期终于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在附近租了间小公寓,五六十平米,冰箱电视齐全,一个人住着倒挺合适。夏尧因为腿伤没能帮忙搬家,这还是头一回到新家去看看。 展翼去厨房倒水,一出来就问她:“今天你特别紧张,吃饭那会儿都心不在焉,我叫你好几遍都不应,想什么呢?”她捧着杯子看电视,“我是怕计划出错,咱们又得多耗时间。”他将茶几上的计划书拿在手里,一边往阳台走一边说,“结果还是出错了。” 夏尧抬头看他,“你想问什么呀?”他站在阳台下回头看笑着问她,“你呢,想说什么?” “我跟他没什么,同学而已。” “我也没说你跟他有什么。”顿了顿,又说,“他针对我一整天,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说的云淡风轻,夏尧听着却急了,“他对我也没那意思,他这人就这样,总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说完见他依旧动也不动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她便走过去摇他胳膊,“生气啦?” 展翼用蓝色文件夹点她的头,“哪有那么多气生,反正你的心在我这里,谁也抢不走。”她从未见过展翼吃醋生气,这个男人像海一样,似乎有无穷尽的包容力,所以他们俩一路来都相处和平,鲜有争执。夏尧太需要这种平静,惟有平静才能让她安心,因此他爱展翼,爱得很深。 可是展翼最近很忙,常常忙到连她的电话都接不上。比如现在,刚从外面回来不到半小时,他就收拾东西又准备出门。她拦住他问个究竟,他捏她的脸回答,“多接几个工作才能尽早稳定,稳定之后才能娶你过门。再不想办法把你娶过来,你倒真有可能跟别人跑了!” -- 第13页 她高兴得在屋里连打三个圈,看来即使像海一般有包容力的人也经不住刺激,这还得多亏了贺煜宸那家伙不阴不阳地插了一脚。她替展翼收拾屋子时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这次因祸得福,一不注意高兴过头,把房子里外都收拾个遍。 再下楼时天都已经黑了,她手里掂着钥匙嘴里哼着小曲,还难得一蹦一蹦地往前走。就这么蹦着蹦着忽然就蹦不动了,因为面前站在一个人,还不怀好意地冲她笑。她忽然又觉得这次并不是因祸得福,倒极有可能是祸事连连。 贺煜宸堵在她面前:“这么快就见家长,是不是再过几天就结婚了?”她盯着被路灯照亮的地面说:“管你什么事。”他点了支烟,“那人不适合你,嫁给他干什么?” “我喜欢他,当然要嫁他。” “你当年也喜欢我,怎么不嫁我?” 夏尧最见不得他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皱了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朝着她的脸吐烟圈,“还能干什么,追你啊。” 10 “神经病!”她绕过他直接往前走,他跟在身后,“跟我比跟他好,别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清楚。” 夏尧生气了,他怎样难缠都能忍,可见不得谁这样诋毁展翼。“你凭什么这样说他?就算被卖了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半分钱关系。” 他高她一个头,借着昏黄的光线看她,“我就见不得你把他当佛供起来。凭什么,我以前都没这待遇。” 这话的内容分明像争宠的孩子,可说出的腔调却十分理所当然。人说占有欲强,那至少也得先占有,可他还没到手就这么不可一世,对此夏尧肯定是要发火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抬头看着他,呼吸时嘴里还吐出淡薄的白雾,“我知道你想什么。别想了,不可能。我这辈子除了展翼谁也不嫁。” 他笑,“我只说追你,又没说娶你。” 何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前这个就是独一无二的活生生例子。她愤愤然瞪他一眼,再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就走掉。 但是从那以后他竟真像个情比金坚的追求者,白天接她吃饭晚上送她回家,虽然十次有九次都会被她以千万种莫名奇妙地理由挡回去,但好歹还有一次是能约上的。卖楼的小姑娘们见她每次下班都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总爱鄙视地说她狗眼不识桃花运,连Alice也说她不识抬举。 她自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仿佛早已经看透到贺煜宸的骨子里,十五六岁时已经认定他是花花公子,二十多岁即使重新接触也不可能视他为什么善类。对于这番追求,夏尧权当贺煜宸是心血来潮,就像吃惯了清蒸鱼想吃水煮鱼一样的道理。 她拒绝他九次,唯一一次同意却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公司聚餐,Alice为了展现自己的团队特别具有凝聚力,于是命令手下所有的人缺一不可。本来姚漫约她吃饭,她正发愁碰上贺煜宸的事儿,恰好有了借口,兴高采烈去赴宴,结果做东的却是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出来混的都是人精,夏尧站在门口还未往里走就不知被谁一路推到贺煜宸身边坐下,还一个个排队似的争先恐后过来敬酒。酒过二巡,人已经开始醉醺醺,视线也渐渐模糊不清。她喝过酒后倒无端乖巧,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贺煜宸伸手轻捏她的红耳朵:“跟我玩儿躲猫猫呢,我告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早点儿从了我算了。” “去!”他伸胳膊拍掉他的手,微眯着眼睛说,“你这祸害,那么多漂亮姑娘不去泡,缠着我干什么,我又不喜欢你。”她懒洋洋的,慢吞吞才说完一句话,声音柔软像块海绵。贺煜宸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小丫头。 其他班的女生当着她的面把情书交给他,她不闹脾气也不装大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旧波澜不惊地啃着烤猪皮,连陆翊明都觉得奇怪:“夏姐,你不会气过头给气傻了吧?”她把烤糊的皮子拨弄下来说,“你才傻了,他又不喜欢她,被气傻的是她才对。” 从那时候起她说话就带着几分笃定,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可是现在却因为一个男人,变得像护着崽子的小老虎,老冲他张扬舞爪唯恐他伤了她的心上人。 “你要真喜欢我,我还没兴趣追了。”他将胳膊搭在她的椅子背上,笑着看她微嘟双唇。她埋着脑袋仔细琢磨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用手指着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花样,想骗我说喜欢你吧?你想的美!” 她这声音不小,觥筹交错的席间忽然安静,众人见他们都暧昧到这个份上,自觉不好意思在呆下去,于是纷纷借口退场。五分钟后,满桌人全部散去,只剩下他们俩个。 她眯着眼睛,耸搭着脑袋,睡着睡着就往贺煜宸身上倒过去。佳人主动送上怀,他哪有拒绝的道理,顺势就搂着她的肩。温香软玉窝在胸口上,顿觉热血沸腾,他忽地又一把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夏尧就靠着他结实的胸膛沉沉睡去,她依然穿着工装外套,米白抹胸打底衫随着呼吸一深一浅地上下起伏,直看得贺煜宸心跳加速。不知是做梦还是口渴,在这节骨眼上她竟还火上浇油地伸舌舔唇。只刹那间被迷惑的男人便不顾一切地扑下去,对着她的唇反复啃噬,约摸过了五分钟,身下的人皱眉发出不适的声响。 -- 第14页 他眷恋不舍地抬头,见她仍然闭着眼睛,正准备再来一次,她却忽然伸了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温热的脑袋在其颈项间磨磨蹭蹭,嘴里小声含糊道:“爸爸。”贺煜宸僵住,终是哭笑不得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原本想就这样呆着等她睡醒,可半小时之内她的手机已经响过十几次,翻开记录一瞧,满屏幕赫然全是姚漫的名字,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把睡着的她弄进车里。小妮子前一秒还睡得跟死猪似的,一放进车里却忽然醒过来,睁大一双杏眼死盯着他看,不足半分钟,便伸手往他的俊脸上使劲一抓,嘴里还大叫着流氓。 他猝不及防,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爪子,弧形的血印子立时显现地十分鲜明。这少爷是贺司令的老来子,从小都没挨过一手指头。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挨人一爪子,他愣了好一会儿火气才上来,三两下就将她锁在座位上,又火速踩油门一路将她送到姚家大门外。 下车的时候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夏尧的醉意还未完全消散,踉跄着脚步问他想干什么。他只是被气过头了,哪知道想干什么,经她这么一提,忽然来了兴致,停下来看着她笑:“到你家提亲!” 她除了怕他打搅她和展翼的生活,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果姑姑知道他对她有意思,肯定会想尽办法逼迫她和展翼分开。“不行!”夏尧叫住他,“你要敢往里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喝高了的人总喜欢这般自不量力,贺煜宸根本懒得理她,抬脚继续往前走。夏尧急了,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别!你要是跟他们说了,我恨你一辈子!” 他转身看着她笑:“原来你喜欢地下情。”说完也不勉强她,依言默默无声地返回自己家。他以为能够小事化了,悄无声息地闪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照脸,见着醒目的血印子才觉得有些疼,“小妮子吃什么长大的!” 刚自言自语地念叨完,紧闭地房门就被人推开。他妈顶着惺忪地睡眼像看见外星人一样吃惊,大张着嘴巴嚷嚷:“谁?是谁敢对我儿子下这么重的手!”这句叫唤招来了一屋子的老小,贺煜景裹着睡袍噌噌跑过来凑热闹,见贺煜宸这幅模样竟忍不住笑出声。这二十多年,可算是出现能制服他家这个混世魔王的高手。她母亲正伤心着,见她居然对着受伤的弟弟傻乐,便十分不高兴地推她一把。 贺煜景边笑边说:“瞧这伤情,铁定是女人干的。妈您就放心吧,敢对他动手的女人肯定是被他宠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您老当奶奶的日子快来喽!”老太太又使劲推她一把,“瞎说!我们贺家才容不下这么暴力的女人!” 11 姚漫最近落单,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见陆翊明在身边打转,不知是吵架还是分手了,反正她看上去特别精神恍惚,和夏尧坐在房地产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里,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她猛喝一口就将杯子往桌上一撂,皱着眉嚷嚷:“你们这什么咖啡呀,这么咸!” 服务员露出标准职业微笑:“小姐,要不再给您加块糖?”她不耐烦地说,“傻呀你,加糖不就苦了吗!”夏尧定神看了看她,对服务员说:“你给她加点儿盐吧。”她这才略表同意地点点头,倏地又瞪她,“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么,你想咸死我呀?” 夏尧说,“既然这么喜欢,还闹什么别扭。”她颓然地叹口气,摊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你不明白。”过了会儿又问,“喜欢一个人是埋在心底好,还是告诉他好?”夏尧想了想说,“虽然陆翊明知道你喜欢他,可总挂在嘴上说也不太好,时间长了总会腻。” 她贼亮着眼睛靠近她问,“你和展翼就不嫌腻?”她拍她的头,“去!我们那是老夫老妻,不需要这些甜言蜜语。”姚漫啧啧两声,“你再不抓紧点儿,我妈可就把你介绍给别人了,这几天她到处张罗适合你的对象,正挨家挨户做调查呢!”夏尧扬起下巴,神情颇为得意,“我们都商量好了,这个周末就登门拜访。” 倘若他们就此成功拜访倒不提也罢,可临行前一天发生的事却搅乱了这个计划,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贺煜宸,且事发地点还在她们公司大门口。 这天中午展翼约夏尧吃饭,忙碌一上午的她本来可开心了,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就三步并两步地跑出去。不料却看到争锋相对的两个男人,天已经变暖,路边的梧桐嫩黄了叶子正懒洋洋地晒天阳。当时她眯着眼睛尚未定睛看清楚,人行道边上的两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 准确的说不是扭打,是展翼在挨打。贺煜宸十三四岁时已经长成俊朗不羁的小少年,平常除了干些迟到早退逃课之类的事情,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架,群殴单挑都不在话下。像陆翊明这类热血少年本来也可独占一方称王称霸,可他却在势头最好的时候选择归顺贺煜宸,其主要原因就是他打不过他。 文雅的展翼哪经得住他这一套套的标准拳法和踢腿,三两下便弓着身子再也站不直。眼看着又是一记飞腿朝展翼甩去,夏尧气极地跑过去挡在他前面:“贺煜宸你还是不是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收回长腿,沉着脸看了展翼一会儿,又轻淡地瞟她一眼:“看他不爽,想揍他。”疯子。她暗暗咒骂一声,扶着展翼往反方向走。刚走四五步,身后的人却追上来挡在他们前面,夏尧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贺煜宸十分淡定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女人,干什么跟他浪费时间。” -- 第15页 正值中午,来回进出公司的人非常多。Alice带着小张等人站在玻璃门内旁观他们,无不觉得贺先生这句话太有气势,比偶像剧里男主角的台词还有气势。当然电视上演到这里,男主角接下来通常都会挨上一耳光。 贺煜宸也不能幸免,其实他还要惨。夏尧此时就像被惹毛的狮子,炸着毛对他又踢又踹,远比一耳光复杂得多。她讨厌这个人,甚至将他恨到骨子里。展翼是她的心头肉,是她想尽全力维护的男人,平常要是遇上别人说他一句重话,她会比他还觉得伤自尊。她视如珍宝的心上人竟这样三番两次遭到贺煜宸的羞辱,她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贺煜宸就像个无赖,任她怎样撒泼,像块石头一样站着动也不动,最后还是实在看不下去的保安将他们分开。夏尧当然知道贺煜宸这么对展翼是因为喜欢她,可她偏偏就恨透了这份喜欢。人们常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对她无微不至、体贴温柔,这个男人明知她有男朋友还缠上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总是摆出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姿态。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由一个混世魔王搅乱自己期望的静如水的生活。 事情这样一闹,明天面向家长的计划自然泡汤了。夏尧拿着沾了药水的棉签往展翼淤青的脸颊上擦,厨房还在烧水,客厅只剩电视机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 他忽然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用柔如水的眼睛看着她说:“以前我可没想到你竟会有这么大脾气。”她哽咽着咽一口气,将棉签丢进垃圾桶,哭腔着说:“怎么,这会儿觉得挑错人了?” 他伸手拭擦她眼睑边上的少许湿意,笑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这就哭了?”她将装药的盒子往茶几上撂,干脆任眼泪流出来:“我就是难过!”说话的哭音很浓,鼻尖都开始发红,“他凭什么这样对你,我究竟欠下他什么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蛋!” 展翼替她擦眼泪,宽厚的手掌凉得像玉:“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喜欢你到这种地步,看来以往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必要。”她抽噎着冲他凶:“他哪是喜欢我到这种地步,他就是一神经病,总喜欢让别人不得安宁!”说着,又表现出对展翼的不满,“你什么人啊?我都为你担心到这个份上,你倒无所谓的样子。” 他将她拥进怀里,俊美的一张脸即使受伤也恰如其分,抵着她的额说:“知道你担心我,可你没必要担心。只要我们彼此信任,他想破坏也破坏不了。”说着又问她,“你信不信我?” 夏尧趴在他的怀里,一边抽噎一边点头:“当然信了,不信你还信谁。”他拥着她,下巴来回磨蹭她柔软的发。 姚漫晚上回家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十分激动地问姚城:“哥,你们最近招上谁了?”姚城翘着二郎腿鄙视她:“谁敢招我们?那都是我们招别人!”她趿拉着拖鞋靠过去:“听说三哥被人打了!” 姚城手里的半个苹果差点滑落到地上,瞠目结舌地问姚漫:“被谁打了?成龙还是李连杰?” “我也觉得惊讶,他脸上的伤都像被指甲刮出来的,你说到底是谁敢这么干?” 姚城笑眯眯地继续啃苹果:“敢这样动手的,除了秦依还有谁?” 姚漫不赞同:“秦依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哪会这么暴力?” “女人嘛,仗着男人宠就喜欢使小性子撒泼,这点我很了解的啦!搞不好他这会儿还乐着呢。” “切!”姚漫朝他翻了个白眼,转头问夏尧,“谁被打了会乐呀,是吧?” 夏尧正研究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犯贱么。” 大概是一语中的,偌大的客厅霎时寂静无声。 她和展翼见家长的事情暂时被搁下,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却急坏了公司里的小姑娘们。自古以来,八卦的传播速度远比病菌快得多。那天中午他们三人纠缠的目击者在极短时间内,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散播于公司的每个角落。 Alice干脆劝她不要上班了,反正攀上贺先生那样的大款,要什么没有呀。刚来实习的两个女孩儿却一致站在展翼那边,说他有风度夸他沉稳。小张穿着超短裙没事儿就在她跟前晃悠:“你都有男朋友了,还占着贺先生干什么呀?” 她每回听见小张说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幸好在这关头手机响了,才幸免于难。姑姑在附近逛街,约她中午一起吃饭。 最近时运不济,夏尧只要稍微动脑筋多思考哪怕一秒钟,也许就能想到她这个一门心思要帮她找青年才俊的姑姑,不会单纯为着找她吃饭来的。 她真的派来一个青年才俊,且没有亲自露面。当夏尧跨进餐厅时,领班小弟恭敬地替她指引方向。靠墙的桌上坐着一个男人,衬衣西装地坐姿却闲散,生出一种正式的慵懒美。 初次见面,没必要为难一个陌生人。夏尧走过去,虽然陪他坐了,却开门见山挑白:“今天见面是家里人背着我安排的,其实我有男朋友,只是他们之间有误会。” 他十分和煦地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是被逼的。” 有共同境遇的人,往往会在极短时间内建立深厚的友谊,恨不得把自己的辛酸往事全盘托出,这样一来两人的友谊就更加深厚。不过有这种情况的往往是两个女人,可坐在夏尧对面的是个男人,她断然做不出紧握他双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 第16页 “顾岩。”他同她握手。 她轻松一笑,也介绍自己:“夏尧。” 他点点头:“我知道。” 这个叫顾岩的男人话不多,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很从容。夏尧嘴里吃着东西,脑里却从以前到现在十万八千里的跑来跑去,却始终没记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在哪里听过。 这顿饭局十分平常,他们没有做过多的深入交流,也没有许诺恋人不成当朋友的客套。这世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多了去了,至于夏尧后来能和顾岩熟识,则完全不是因为缘分,是因为在这顿饭的尾声临近时,阴魂不散的贺先生又出现了。 看着顾岩和他打招呼,她这才猛然想起,多年前曾经常听陆翊明提过这个名字。陆翊明也来了,咋咋呼呼地叫她夏姐,她当然一如既往地连眼皮也没对着他抬一下。 “这可真是奇了,自家人和自家人相起亲来了。顾岩,你不会真对夏姐有意思吧?” 贺煜宸没说话,直接用红热的烟头烫他的手背,轻微触点一下便引来他狼嚎般的叫声。夏尧想起姚漫,忍不住问他:“你和姚漫分手了?” “分手了?”他一边揉着被火星子烫得毫无痕迹的手一边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十分有默契地不再搭理他。顾岩对夏尧说:“几年前我就知道你了。” 世界就这么大,圈子就这么小,事情到这份上她也不觉得惊诧,理也不理就往外走。贺煜宸吸着烟,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躲什么?我有话跟你说。”她依然不理,使劲把胳膊从他手里往外挣,挣扎的力道越大,贺煜宸就越握得紧。眼看着分明的骨节已经泛白,又是初夏,她穿着七分袖的T恤在他手底下紧皱一团。夏尧的胳膊已经开始打颤,却让然拼全力往外挣。 陆翊明龇牙咧嘴地倒抽气,好像疼的是他自己:“三哥、三哥,有话好好说嘛!”顾岩也伸手拍他肩膀:“别这样。” 见她疼的厉害,这才慌忙松开手。可刚一放开,她就头也不回往外奔去,贺煜宸几乎本能地一把将她搂过来。这样的举动成功地将夏尧惹怒,再次升华为炸毛的老虎,就着他横过来的手臂又掐又咬。 平常多么镇定的一介气质女,偏偏每次都被他弄成暴力野蛮的泼妇。 最后不知是不是他也被惹毛了,不顾旁边的人半抱半拖地将她往外弄。陆翊明和顾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强行把夏尧塞进车里,并且自己也坐进驾驶位,到反应过来时,汽车已经一溜烟不知往什么地方开去。 她因为过度激动,坐在车里还大口大口地喘气。贺煜宸开车时偏头看了看她的手臂,嫩白的皮肤上赫然显现一圈淤青,忍不住空出一只手去摸摸,却被她啪地一声打了回去,尔后她就紧贴着车门,像看瘟疫一样看着他。 他刚降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起,一路上都不再看她,最后竟一路开到F大研究生宿舍楼下。到停车的时候才解开车门锁,夏尧坐在车里没动。他挑眉看她说:“怎么,不上去看看?”她推开车门,愤愤然骂他:“你竟然调查他,卑鄙!” 他不以为意:“你要不想上去,我可就直接带你去宾馆了。”说完作势又要去逮她,吓得她三两步就十分迅速地往楼上奔去。 着实没有考虑他为什么会带她到这里,两个月前展翼已经从这里搬出去,剩下的仅是一些没用的书本。可她只想远离贺煜宸,反正带着宿舍门的钥匙,先进去呆上一会儿等他走了再说也不迟。 夏尧一边对贺煜宸进行咒骂,一边掏出钥匙开门。紧了再紧,松了又松,反复几次门却开不了,仔细一看,门锁已经被换掉。刚才的争执耗了不少力气,她颓然地顺着墙蹲下。 还未完全蹲下去,门却从里边被打开了。波浪卷的瘦女人画着浓妆,宽大的睡裙被过道上的风吹得鼓起来,她低头好奇地打量她,问:“你来找展翼?他已经搬出去了,不住这里。” 夏尧又顺着墙站起来,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她顶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笑:“我就借宿一晚上,呆会儿就走。展翼是我老公。”说完又顿了顿,“以前的老公。” 12 C城多雨,夏尧在碑前放下鲜花和祭品,离开的时候刚好下雨,墓碑上黑白相片里的男女在薄雾蒙蒙中微笑,离她越来越远。 事发两年,她已经能够独自到墓园拜祭,不再流泪。回城的时候雨越下越大,街边花店的老板一盆盆把摆在外头的鲜花往屋里搬,她掏钱买了只百合,拿着花束继续走路。 豆大的雨点噼啪打落在花瓣上,她低埋着头,将花护在怀里。赶到车站时,头发已经被雨水淋的透湿,水珠子沿着衣袖嗒嗒落在雪白的板鞋上。 身旁有三两个人窃窃私语,她浑然不知依旧埋着头,怀里的百合新鲜得像刚开出花朵。一场秋雨一场寒,先前被雨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找到避雨的地方才感到透骨的寒。 有皮鞋踩在菱形小方砖上,接着头顶的光线略微一沉。她抬头,看见似曾相识的脸,漆黑的双眸里散布些许笑意。 “不认识了?” 他撑着墨蓝格子伞,平展的西装领口露出洁白衬衣领子。夏尧忽然记起那张写生的照片,想笑却笑不出来,扯开嗓子说你好,声音已完全嘶哑。 -- 第17页 他没有好奇她的狼狈,也不加多问,只脱了外套披在她湿透的肩膀,问她要去哪里。她倏地清醒,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额上的雨水滑过眉滴落在睫毛,她眨了下眼睛,睫毛上的水顺着脸颊落下,像一滴泪。 “新安路。” 于是他带她去新安路。那幢房子已经空无一人,夏尧身上有钥匙,却不敢开门进去。他陪她静静站在雨里,大雨落在伞顶啪啪响。他看到她穿白裙子,湿透的裙摆皱巴巴地紧贴小腿,皱了眉问:“冷不冷?” 良久,夏尧才转过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瞧得他哑口无言。好长时间没再落泪,这一哭竟像蓄发的水,怎么也止不住。他伸手拍她后背,温热的手触到冰凉的背,她像棵风雨飘摇的草,忽然扑进他怀里,嘤嘤呜呜竟哭出声。 他将她搂紧,似要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半小时后姑姑开着车终于找到她,临别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胸前被泪水打湿,左肩被雨水淋湿…… 床前似有热锅蚂蚁般的焦灼脚步声,床里的人左右摇着头,紧闭的双眼竟汩汩流出泪来。 “醒了醒了!”姚漫握着夏尧的手,将梦靥中的她摇醒。她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欷歔原来只是场梦。 “发生什么事儿啦?昨儿晚上一回来就躲进房间里。”姚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跟展翼吵架啦?” 本来模糊的意识经她这么一说,顿时变得异常清醒,她直直望着天花板,明亮的眼珠子又开始流泪。好长时间没见过她哭,姚漫慌了神,连忙问她怎么了。她抽噎着将被子扯过头顶,忍住呜咽的哭声,紧握被子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昨天。那个女人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顿觉说错话,连忙道歉:“你别误会!我和他都离婚两年半了,我这次过来玩儿,迷路了才迫不得已打电话给他。”见夏尧仍旧一脸惊讶,她连忙退回屋里,五分钟后就拎着旅行包站出来。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顿了顿便头也不回地冲下楼。 在洋槐树下来回踱步的贺煜宸见来者竟不是夏尧,慌忙冲上楼。见她靠墙蹲坐在地上,他放缓脚步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缓了口气才说:“其实现在知道不晚,总比有了孩子才了解真相强多了。” 不会主动安慰别人,通常情况也不需要被别人安慰的人,自然说不出什么顺耳的话,再加上这姑娘本来就对他有如同仇视日本鬼子一样的情绪,他本来是好意的这番话,听在她耳里很自然地就被解读为幸灾乐祸。 被激怒的夏尧在近日内,第三次发狂地朝他扑过去,嘴里还不停怒吼着:“都是你!是你用的计!你为什么要派那个女人来破坏我们的感情!”他一边竭力躲她的暴力,一边喂喂地出声呵斥让她停止暴力。最后躲不过她的尖牙利爪,只好往边上退,一直退到军绿栏杆边上,他才用双手抓住她:“对不起你的人是他,你冲我发什么疯!” 她怒火冲天地瞪着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见她这模样,他的心顿时软下来,松开擎着她的手,刚准备替她擦眼泪,就又被她啪地一巴掌拍在手背。 他抿了下唇,收回手之后又作势要把她揽进怀里,却再次被蛮力推开,她落着泪冲他说:“走开!”说完之后哭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双手抱着膝,软绵绵的身体蜷在一块儿。 “行行行!我不碰你。”贺煜宸退后一米,也依着墙坐下,“我离你远远儿的,坐这儿陪你。”干坐了大概半小时,夏尧才想起向展翼求证,拨电话时手都在颤抖。电话拨通后,那头的人声音依旧平如水,她死咬住嘴唇,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展翼连叫了她三声,问:“怎么啦?打过来 又不说话,再不出声我可挂了。” 她倒抽一口气,左手使劲捏成拳,好不容易一鼓作气问出来,刚才还十分愉悦的人却瞬间沉默,夏尧的眼泪已经变成决堤的河水,哐当一声将手机丢出去,金属壳砸在铁栏上,摔成四分五裂。 后来她是怎么回的家怎么睡的觉都不记得,反正再醒来时已经第二天上午了。姚漫眼里的夏尧可是比谁都坚强,她父母去世那年也没见她这么放肆哭过,当即便掏出手机要打给展翼:“他欺负你了是不是?混蛋!我这就问问他是干什么吃的,竟敢欺负我姐!” 夏尧抓着被子的手忽然伸出去拦住姚漫的胳膊,话里带着厚重的鼻音:“别打,我都跟他分了。”姚漫一滞,半天才反应道:“怎么、怎么会呢,你们的感情那么好。”她狠狠流了泪,这会儿缓过来已经平静很多,只是仍旧呆板地盯着天花板:“他结过婚。我昨天才知道。” 虽然他们刚认识时,展翼已经大四毕业半年,又在读研,可怎么说也还是个学生。他平时冷静大方,虽然比一般的热血青年深沉一些,可也不至于深沉到连婚也结过。姚漫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又站起来往外冲:“我去看看!今儿非要端了他的老窝才能泄愤!” 夏尧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在立誓三秒钟后被床前的矮凳绊倒,摔了个华丽丽的狗□。呜咽着从地上爬起来,额角上都肿了个包,夏尧掀开被子下床去看,姚漫捂着头皱着脸只会一个劲儿地嚷嚷着喊疼。这个活宝,在这种心碎的关头竟也能惹人破涕而笑。 就这么,夏尧突然由热恋变成失恋,如此冷热交替的突击,她自然十分受不了。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在商量见家长时该买什么礼物,下一刻却得知男朋友是个结过婚的男人。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只怪她自己没调查清楚,谈了两年恋爱,竟连对方家里的情况都没摸清楚。 -- 第18页 难怪他总能一副处世不惊的淡定,经历过婚姻的人,对付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实在绰绰有余。可夏尧并不是像小姑娘崇拜理想中的成熟男人一样崇拜着他,她是真的爱他,父母过世后她几乎将所有的感情依托全部转移在他身上。 人一旦知道他人过去有过什么不好的印迹,就会颠覆对其当下的印象,还会生出原来如此的感悟。譬如夏尧对展翼,分开后夏尧总会回忆过去,想到他也曾替别人在雨中撑伞,替别人画画拍照,就会觉得难怪他对着她时总能把那些事情处理得十分妥帖,原来竟是因为熟能生巧。 最近她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眠最多只能睡两个小时,而且两小时内都在做梦,梦里的主角全是展翼。姚漫自作主张替她请了长假,要她好好休息调养身心,这大概就是有钱的好处,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哪能因为区区一次失恋就不去工作。 姑姑给夏尧削苹果的时候,夏尧突然好奇地问姚漫:“Alice不太好说话,你是怎么跟她请的假?”姚漫正在剥橘子,溅扬的橘子水小弧度散开,她往嘴里塞进一瓣,含糊着说:“我替你请的婚假。”说完也不理当场石化的两个女人,十分香甜地边嚼橘子边感慨,“你们头儿特别激动,还说什么小看你了。还有一个叫小张的,让我转告,她祝你幸福。” 姑姑不停地拉扯姚漫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在夏尧分手的节骨眼上提幸福这么敏感的词语。姚漫自觉说得多了,讪讪地朝她笑。夏尧只觉得悲痛欲绝,头晕脑胀,世界都乱成了一锅粥。 13 天气越来越热,楼下人工湖里的水被毒辣的太阳照耀,明晃晃的叫人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她很多年没生过病了,小时候冒雨在操场打球也没感冒过,夏明申总爱把她抱在腿上,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揪她的小辫子逗她玩儿。 夏明申把女儿当公主疼,夏尧徒有公主命,却不具备公主的特质。连她妈妈都不止一次感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坚硬,好歹也让我这个当妈的有点儿保护欲不是?”倘若真有在天之灵这一说,夏明申夫妇应该会对自家女儿的坚强感到十分庆幸,要是她真像娇滴滴的公主一样,该如何独自走完失去双亲的人生路。 液体挂到一半时,夏尧刚从空调房里醒来,木愣愣地盯着缀满粉红玫瑰的灯罩,心里竟生出不熟悉的陌生感。往年她在C城的房间,飘窗台上总摆着几样小盆栽,像她这等不太解风情的姑娘当然不会料理植物,都是她妈帮着浇水晒太阳。这样一回想,竟有点儿想回家,可是已经没有家了。 夏书瑜坐在小沙发里打瞌睡,蓦地惊醒,踩着地板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抬头仔细探了一下药水瓶,刚伸手准备替她掖被子,却对上一双盛满忧伤的眼。她仍然笑着将被子掖了掖,嘴里说着:“醒啦?离饭点儿还早,要不再睡会儿?” 她平稳的呼吸悠远绵长,喉头滚动两三下,却没说出话来。夏书瑜又说:“睡不着了?要不姑姑给你拿几本杂志看看?姚漫那屋里可多你们年轻小姑娘爱看的玩意儿了。” 她仍然不出声,眼睛里却盛满了水,一颗颗像断线珠子,顺着太阳穴通通躺进密实的头发里。夏书瑜一边替她抹泪一边说:“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呀孩子。”夏尧没说话,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她拍拍她的头,又摸摸她的脸:“没事儿!还有姑姑在呢,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哈。”她抽噎着点点头,不足三分钟又沉沉睡着。 双亲去世也没见她如此脆弱,倒是因为一个男人病来如山倒。 你不能说她重爱情不重亲情,这事情就好比你去菜市场卖猪肉,在手的精良五花肉莫名其妙被穷鬼抢走,你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失去,倘若追上去肯定连肉汤都没了。 于是只好竭尽全力忍着,尽管肚子很饿,可是就在你快撑不住时,上苍突然又赐予你一块上等牛肉,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自然令你感激涕零,但是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却又猛然发现这块外表新鲜的牛肉其实只是败絮其中,和一块腐烂的槽头肉没太大分别。 这样一来,你受的便是双重打击,自然容易病来如山倒。 当姚漫把这个比喻说给陆翊明听时,陆翊明十分嫌弃地皱眉头:“你这二十年都顾着吃肉了吧?”她有下没下地戳着碗里的干煸回锅肉:“我原来以为他们的爱情会冲破世俗观念,真正上演贵公主和穷小子的爱情童话,没想到还是破灭了。” 陆翊明笑:“谁跟你说他家穷来着?”姚漫张大眼睛:“难道他家不穷?”接着又反应慢半拍地看着陆翊明问:“我姐姐的男朋友有没有钱,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清楚,你是从哪儿来的消息?”陆翊明咳了一声,坐直身体说:“我随便猜的。” 他可没打算把受命去S城调查展翼家底这件事告诉别人。姚漫越想越奇怪,最后抬头用十分怪异地眼神瞪陆翊明:“你不会是对我姐有意思吧?有时候老感觉你比我还了解她。”他给她倒茶,嘴里哄着:“你跟你姐感情好,我肯定要对她更好。这一招是打入敌人后方攻其不备,先把后方的人全给收买了,只剩下你就好办了,我可是跟你学的!” 姚漫将筷子一撂,又娇又恶地问:“谁是你敌人呀!”陆翊明给她夹菜:“你还知道我不是敌人啊?那前几天还提什么分手?”她埋着头,像霜打了的茄子,半天都不吭气。陆翊明叹口气,张罗着又照顾她。 -- 第19页 烧退了以后,夏尧准备回C城小住一段时间,晚上姚家准备一桌子菜替她践行。田诗诗挽着秦依进屋时,姚漫正在饮水机跟前接水,玻璃杯满杯的水很快就溢出来,淌在姚漫手背上,烫得她哇哇大叫,顺手就摔了杯子。 秦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地不敢出声,姚城没好气地白了姚漫一眼:“毛毛躁躁的,能干什么事儿?”说完又跟他妈介绍:“这是秦依,以前跟诗诗是同学,现在是三哥的女朋友。” 严书瑜立即笑得合不拢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秦依打量一遍。小女孩儿红着脸不好意思:“阿姨,您别听姚城哥胡说,我跟三哥才不是那种关系。”姚城乐呵呵地打断:“今天不是明天是,总有一天是,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 “瞧你,把人小姑娘说的都不好意思了!”严书瑜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你可是老三头一个让见家长的姑娘,我不是说他以前有过多少姑娘,我说的可是他对你的重视。”秦依两只胳膊抻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低着头越发不好意思。 姚漫一边给烫伤的手抹药一边走到她们面前,也笑嘻嘻地说:“刚才把你吓着了吧?我跟三哥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也会让女朋友见亲朋好友呢。”秦依抬头望着她,双颊烫得都能煎一张饼。这姑娘明眸皓齿,肤若凝脂,说起话来两个脸蛋上还有浅浅酒窝,真正美得连姚漫跟她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姚漫削好半个苹果递给她:“三哥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呀?” “下午在尖草坪喝茶,中途他有事先离开了,诗诗这才把我叫过来的。”她的手指柔软细白,拘谨地拿着苹果。 夏尧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刚才姚漫递给秦依的苹果本来说好是削给她的,估计是见着美女就把她这个姐姐忘了,所以她只好自己伸手重拿一个。姚漫赶紧把剩下的半个塞给她,笑着跟秦依介绍:“这是我姐,比亲姐还亲的姐。” 秦依也乖巧地喊她姐姐,夏尧这才仔细瞧了瞧她。柔顺乖巧,笑起来比糖还甜,说起话来比白棉还软,横看竖看都是贺煜宸喜欢的类型。她冲她笑笑,招呼她不要客气。 姚漫这妮子最近像受什么刺激了,晚上全是清淡的菜式,她吵着闹着偏要喝酒,还不顾众人劝阻给秦依倒了满满一杯:“我最喜欢跟美女打交道,咱俩头一回见面,怎么说也得喝上点儿吧。” 这等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喝过什么酒,十分尴尬地坐着不动,想咧嘴笑却笑不出来,最后一张俏脸憋的通红才嚅嗫道:“三哥……他不许我喝酒”。姚漫依旧握着杯子,半天都不动弹一下。 这算什么,还没过贺家的门,就端起贺太太的架子来了?刚才她给她的苹果,她一口未吃原封不动就放在桌上,她又给她吃糖,她拿在手里捏了捏,又原封不动地放进盒子里,连给她倒的热水她都不喝上一口。这会儿又说不会喝酒,不会喝酒难道连小抿一口意思意思也不行么,她姚漫又没逼着她一口干。 这时候田诗诗出声劝姚漫:“你把她灌醉了,回头我怎么跟三哥交待?”姚城也附和:“人秦依哪像你,整个儿一酒鬼。你要想喝,回头我陪你喝个够,别为难人嘛!” 夏尧扯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难道你愿意陆翊明看着你喝醉呀?”姚漫这才缓过神,放下杯子冲秦依讪讪地笑。 小姑娘好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就这点儿事也接二连三地向姚漫道歉,道完歉也就罢了,居然端起酒杯一干就是一大半。之后就满脸通红地端正坐着,半晌也不说一句话,田诗诗瞧她这模样连菜也吃不下了,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这下可怎么跟三哥解释啊。” 到姚城打电话让贺煜宸来接秦依时,已经第二天中午了,她醉酒之后就在姚家借宿了一晚上。这会儿正坐在副驾驶室里小声跟贺煜宸一一汇报情况,贺煜宸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她说完一段之后才开口:“其实你可以晚上再回,我下午还要去他们家一趟。” 秦依疑惑,张大眼睛好奇地问:“刚才不是都到他们家了么,有事情怎么不趁那时候办了?”他盯着前方的路,带着笑意说:“跟姚城兄妹喝酒,是时候放倒那俩酒罐子了。” 秦依笑:“姚城哥可能还能陪你喝上几杯,姚漫就不行了,昨晚上他们家替夏姐姐践行,姚漫昨晚上可喝醉了呢?” “替谁践行?” “夏姐姐,姚漫的表姐,夏尧呀。” 14 C城细雨蒙蒙,夏尧沿着小东门往北走,到小拐角时迎面走来几个抬箱子的,她为了让路就退了几步,接着后背就撞着什么东西,下一秒身后就传来接二连三的哐当响声,再深呼吸转过身去看,一长排脚踏车像多米骨诺牌一样唰唰倒地。 胖黑的店主染一头金发,壮实的左臂纹了半只青龙,他穿着大裤衩靠在躺椅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一辆车子微微颤颤左右摇晃两下,砰地一声,牺牲地干净利落。 “他奶奶的!老子花了一上午功夫,还没缓过气儿,这就糟蹋了!”他指着夏尧,大拇指上还套着翡翠扳指,“臭娘儿们!给我过来!”隔壁看热闹的泊车小弟见此立即溜到大榕树的背后避难。 在这条街上,凡是做生意的人都知道胖金是惹不起的。早年这里还是百货楼背后的小巷子,各路摆摊卖饼修鞋的都得按时给胖金交保护费。后来这里改建了,胖金也不知受了哪路神仙的感化,竟也投资做起正经生意。大伙儿虽然不用再交保护费,却还是对其谈虎色变。 -- 第20页 传闻只要胖金吼三吼,地球都要抖三抖。虽然地球母亲没那么脆弱,但躺在地上脚踏车的轮子却在他的怒吼之后识趣地停止了转动。夏尧有些窘,头发衣袖都被抹上一层湿意,她跟胖金十分歉疚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屁用!老子上了你再跟你说对不起行不行?” 夏尧微微皱眉,抬头又跟他说:“那我帮你重新摆好吧?”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摆好有屁用!掉漆的东西谁买?赔钱!” “我没钱。”谁出门散个步还带上十几辆脚踏车的钱呀,她兜里顶多有二十几块零钱。 胖金一听更气了,撑大了眼睛吼:“搞了半天你他妈连这两个钱都拿不出!”吼完又上下把她打量一遍,“拿不出钱陪我睡一觉也算!” 夏尧不耐烦地一瞟,连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走。胖金混迹小东门近十年,还没见过这样不怕事的主,而且这个傲慢的主居然还是个女人。他强烈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打击,从躺椅上蹦起来就越过摊在地上的车,拦在她跟前。 “好你个臭娘们儿!脾气还挺大!”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肥腻的双手往她身上贴去,“让老子试试,是你脾气大还是胸大。” 夏尧反应灵敏,往后躲的同时还伸出长腿朝他□使劲踢,只需一脚便正中要害。这一脚却也踢得胖金转眼变胖虎,顿时就像只被惹怒的老虎般,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雪白的脸颊立时多出几条红印,他拽着她的胳膊往店里拖。夏尧再怎么坚强也到底是个女孩儿,哪里敌得过胖金这种大个子的力气,她只能用空出的胳膊使劲全力抱着半颗大树。 双方正相持不下,路边却传来两三声汽车鸣笛声。周围的人闻声都回头看过去,胖金也不例外,尤其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宾利车驾驶座里坐着似曾相识的人,他甚至连抓着夏尧胳膊的力道都放轻了。 那人下车,笔挺西装,高大身材,一边面带笑容看着他们,一边嘭地一声关上车门。陆翊明闲庭信步地走到大树下,看了看夏尧,又看着胖金:“刮目相看呐!大白天明抢良家妇女?” 他冲陆翊明十分憨厚地笑:“哥您不知道,是这小娘们儿不听话。嫩妞儿嘛,您明白的哈!”陆翊明十分惋惜地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又和煦地跟夏尧说:“天还下着雨呢,夏姐你先到车里去吧。” 胖金顿时像触电一样,蓦地松开紧攥着她胳膊的手,像个被鬼吓傻的愣头,目送陆翊明将夏尧送进汽车后座,半天动也不敢动。 陆翊明关上车门,又俯身在窗口,像是同车里的人说话。几秒钟后,他转身又朝胖金一步步走过去,胖金依旧像个傻子,站在树下傻兮兮地冲他笑。 他拍他肩膀,笑着说:“三哥请你喝茶。” 原来以为这姑娘有陆少爷护着,来头肯定不小,没想到在她背后撑腰的竟然是贺老三这尊佛爷。胖金此刻坐在高档轿车的副驾驶座里,一边伸手抹额头上的汗,一边诚惶诚恐地从后视镜里快速瞄上一眼坐在后排的人。 陆翊明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笑容愈见如沐春风:“咱们以前是校友,都跟三哥一块儿混来着,你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胖金将纸巾揉成一团,细密地擦拭脸上的汗。 “那怎么也不跟三哥打个招呼?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发达了就把兄弟伙忘了。” 他点头哈腰地道歉:“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又转过肥胖的身体对贺煜宸说,“三、三哥好!” 车厢内沉默几秒钟,贺煜宸一边往白毛巾里加酒用冰块,一边冷冰冰地开口:“你还打算要鼻梁上那俩窟窿,就抬头看着我把舌头捋直了好好儿说话。” 胖金头一抬,英勇就义般视死如归地看着贺煜宸:“是!” 他将裹了冰的毛巾递给夏尧,只抬头轻淡地瞟了胖金一眼,一路上都不再说话。 这一行不是去喝茶,却是去吃饭的。 一进门,齐刷刷一帮男子汉一个接一个地招呼:“三哥!”见陆翊明示意身边的夏尧,也有少部分人扯开嗓子叫:“夏姐好!”夏尧这才看清楚,这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当年念书时的同学。嗯,确切地说应该是跟在贺煜宸身后混的小屁孩。 这个陆翊明,搞这么大阵仗,连上菜的服务员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以为她是哪个帮派的大姐大。她其实不想跟他相处,更不想到这里来,可当时也没想到车里还会有个贺煜宸,倘若半途硬要下车,依他的性子,怕是要又惹来一帮人围观,反倒显得暧昧。 瞧这自以为是的夏姑娘,以为不跟他拉拉扯扯就不暧昧了,却没意识到此时两个人挨着一起坐着比拉拉扯扯更显暧昧。他替她夹了菜,她瞪他一眼,他不以为然又替她倒水,她再瞪上一眼,于是他就偏过头柔情似水地朝她宠溺一笑,她察觉到中计,对着菜微微皱眉,不甘心地抬起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踩上去。 却听见左手边的同胞撕心裂肺地惨叫,那位无辜的青年长的人高马大,捂着高抬的脚,皱着一张脸痛不欲生地说:“姐、姐您这是干嘛呀,我哪儿做的不对您直说,我一定改!我这破脚可经不住您那高跟鞋的蹂躏啊!” 好不容易被逼无奈踩个人吧,竟左右不分地踩错了对象!夏尧红着脸连说好几个对不起,另一边的贺煜宸却笑出了声。再看夏尧,低垂的脸更红了。一桌子人渐渐都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连莫名被踩的青年都笑嘻嘻地打趣:“敢情我是替三哥挨的这一脚?三哥,兄弟这样帮你,有没有赏?” -- 第21页 “赏!”贺煜宸就着陆翊明点燃的火吸烟,“新庄下周有两块地要拍,你自己看着办。” “得令!”青年满面红光,仿佛一介受宠的嫔妃,“我说什么来着,那些新闻报纸顶个屁用,搁您这儿就一句话的事儿!” 另一个青年说:“挨一脚就能捞上两块地皮。夏姐,您什么时候也往我这脚背上踩踩?我皮糙肉厚可经得住踩。” 满桌人哈哈大笑,贺煜宸却颇为惆怅地吐了口烟:“你夏姐哪有这功夫,没看见么,脸都肿了。” “谁干的?胆儿也忒大了吧!” 胖金夹紧菊花,半点不敢多动。 “不会是摔的吧?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干这事儿?” “要真是摔的,我找人把摔的那地儿给铲平了!” 胖金菊花又紧了紧,额头上又开始冒汗。 “眼瞎啊你!那伤能是摔的么?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众青年耐不住了:“到底是谁狗眼不识抬举?三哥您开个口,哥儿几个保管把他老窝端了!” 陆翊明对着胖金扬了扬下巴:“夏姐撞倒他几辆车,可能那些车贵吧,他一时情急不能自已就动了手。” 众人沉默,一个人颤悠悠地问:“什么车呀,多贵?”刚才被踩的青年抢白:“贵又怎么样,给我姐撞上几下那是他的荣幸!”说着还是忍不住问陆翊明,“法拉利还迈巴赫?三辆还五辆?” 这群废材!也不动脑筋想想,那样的车夏姐她一个姑娘家能撞坏么?陆翊明摊摊手:“自行车。” 众人再次沉默,最边上的热血青年十分义愤填膺:“靠!就他妈几辆自行车!”他手搭在胖金肩上,“兄弟!咱俩出去谈谈呗!” 这些人早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好长时间没锻炼过,手正痒的厉害,这时候已经摩拳擦掌开始做准备工作。贺煜宸却把烟掐灭在六角烟蛊里,不慌不忙地说:“我女人惹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别人解决了?” 他吩咐陆翊明,“给医院打电话,叫他们二十分钟后过来取眼角膜。” 在座的人无不面露骇色,夏尧也被这句话钉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最后反应过来去扯他的衣袖,西服袖子却不着痕迹地从手心滑过。满桌的菜,满桌的人,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都没敢想着要动一下。 15 他们从懵懂少年到一知半见的青年,吵吵嘴干干架都是常有的事,但大多都只是过过场,类似于忙碌之余打几圈麻将当消遣,谁都没曾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贺煜宸说那句话的神态,摆明了要动真格。 她就知道,这个人死性不改,以前把自己当霸王,现在把自己当玉帝。一想到他遇上不顺心的事就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他这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最先按捺不住的也是夏尧,她慌慌张张追了出去,后面的人由陆翊明带队,接着也跟了出去。四下人群熙攘,哪还看得见那两个人的影子,当夏尧找到南边小胡同里时,胖金已经缩成一团,窝在墙角下颤抖。 她冲过去问贺煜宸:“你对他做了什么?真的挖了他的眼睛?你怎么能这样呢?”说完就又不受控制地扑过去,朝他又打又骂。贺煜宸躲避她的攻击,摁住她安慰:“他眼睛没事儿,顶多有几些地方骨折。” 躲在垃圾篓旁边的胖金,抬起肿得像猪头的脑袋,迎着光微眯着眼睛看夏尧:“姐,我没事儿。三哥他跟我闹着玩儿呢,我真没事儿!”说完还乐呵呵地冲她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龈。 贺煜宸蹲下,手里不断摩挲绿扳指:“偷、抢、吸粉。听说你还打算睡我女人?” 夏尧站在阳光底下,十分不耐烦地对着贺煜宸翻白眼,他真当自己是黑社会大哥了?张口一句我女人,闭口一句我女人,谁是他女人! 胖金一口一个狗眼不识泰山,并且三番五次保证不会再惹是生非,一再承诺要干好卖自行车的生意,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良民,他甚至连老祖宗都搬出来发毒誓,却仍然摆脱不了被送警察局的命运。 夏尧说他太不近人情,陆翊明却帮腔:“三哥对他全家算得上恩惠了,帮他爸治肺气肿,还出钱给他开店。你看看他,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说完又拿起酒杯热场子,“这么多年没见三哥动手,托胖金的福,又饱一顿眼福。刚才我看那胖子裤裆都湿了,估计是听三哥说要取他眼角膜,被吓得尿了裤子!” 满桌子人哄堂大笑,有人端着酒敬夏尧:“夏姐,三哥刚才那左勾拳使得真漂亮,您让他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俗话都说打蛇打七寸,这小子倒机灵,一上来就紧抓贺煜宸软肋,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贺煜宸用杯子将他挡回去说:“她不会喝酒。” 夏尧轻描淡写地白他一眼,抓起杯子和小青年碰杯:“好的不学学什么打架,耽误正事!” 大哥的女人果然有大姐大的风范,小青年把脑袋点得像捣蒜,连应了好几个是。 不出他意料,她只一杯红酒就生了些醉意,红晕着脸颊,坐得十分乖巧。席间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一桌子男人都是好长时间不见面的老同学,一时把持不住还未开始吃菜就已经醉醺醺。 有不识好歹的酒醉者跑到夏尧身边坐:“姐你不知道,原来那个梁沐晴长得是挺漂亮,但是缺心眼儿,到现在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三哥。你可要查考勤了,免得三哥被别的女人拐跑!” -- 第22页 贺煜宸伸腿踹了一脚,斜挂在椅子背上的男人咚地滑落在地,三秒不到便开始打呼。 她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在灯光下晃悠着红色液体,带着几分醉意问:“今天你跟踪我?” 他拿过放在桌上的酒瓶子:“跟踪还轮得上他对你动手?”C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在大街上偶遇是常有的事情,何况他只开着十五码,为的就是找见她。至于陆翊明,则是因为姚漫临近毕业走不开,专程委任他到C城当夏尧的护花使者来的。 透明高脚杯转眼间再次见底,她抬起撑在手心的脑袋,四下寻找酒瓶。半晌,未果。于是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藏哪儿了?交出来!” 他坏坏地笑,从她这个角度看起来特别帅。“再喝可就该酒后乱性了。”切!这个色狼,三句不离色。她又埋头四下寻找,最后终于找见目标,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再次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 夏尧穿着蓝色牛仔短裤,露出葱白一样的大腿,灯光下看着像被镀了一层柔软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看。她小有肉感的两只胳膊将红酒瓶揽在怀里,用绯红的脸去贴瓶子面儿,迷离的眼神端端多出几分妖魅。 贺煜宸送她回家时,她一直喋喋不休的说话,偶尔三两个字吐得十分清楚,大多时候都囫囵成一团。他扶着她下车,鸽灰色天空看起来特别暗,不过四点来钟,就像快黑了似的,细雨像雾一样轻柔,脚底下湿漉漉地反射出路灯黄晕的光线。夏尧重心不稳地靠在贺煜宸怀里,小口小口地呼着气,虽然饱含酒味,却生生多了几分气若幽兰的意思。 他刚才没怎么动筷子,更没喝上几口酒,现在怀里被夏尧塞满,倒无端神色清明,热血沸腾。打横将她一直抱到房间门口,让她拿钥匙出来开门,她却有下没下地戳他胸口:“别动不动、就说我是你的女人!我才不是……呃、你的女人!” 他低头将脸埋在她脸上,对着她的唇说:“那我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好不好?”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一边胡乱地摸钥匙一边让他滚一边去,最后好不容易摸出钥匙,却怎么也放不进孔里。贺煜宸浑身燥热难耐,一手抱着她一手去开门,随着咔嚓一声响,两人几乎是跌进去的。 短租屋的设施很简洁,客厅尽头就是床。他半抱半拖地把夏尧丢在床里,像狼一样直接扑过去,烫得能煎鱼的手在她柔软的身躯上下摸索,滑腻的腿像猫一眼蜷在他身下。 她咯咯地笑,像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像活生生地勾引,引得贺煜宸全身都要炸开来。“你怎么这么三心二意?”她陷在枕头里数落,“一个梁沐晴不够,还要招上一个秦依!” 他火热的唇轻噬她的耳垂,转而移到眼皮上,再是鼻子,接着就将舌头伸进她嘴里,含糊着说:“她们都是假的,我只招惹你,好不好?” 夏尧是真醉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把自己灌醉,可不是为了勾引他。可酒精的麻痹让她彻底放松变成另外的人,她忽而沉醉忽而清醒,竟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她还知道压在自己身上这个男人是谁,被温度比自己高上好几倍的唇舌反复纠缠,堵得就快窒息时,脑袋本能一偏,终于大口大口获得新鲜空气。 他揉着她的头,揉得她想睡觉,迷糊前却还想着教训人:“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人就得一心一意。” 他没打算理她,唇舌刚从颈上往下落,却听她迷迷糊糊地说,“像我对展翼,那就是一心一意,他走了我也没法活了。” 蓦地,伏在身上的人停止动作,稍显急促地喘息一会儿,便收回滚烫的手,重新站起来。 他当她是开窍了,没想到竟是借酒消愁,不是借酒装疯。醉成这样心底都还念着那个人,贺煜宸心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觉得无趣。 他喜欢聪明乖顺的女人,夏尧却总是这般执拗无趣。本来从开始他对她就抱着猎奇的心态,越是猎不上就越是感兴趣,他花心思接近她,讨好她,已然做尽了追女人该做的事,为的就是能够你情我愿。可现在肥肉到手了,到任他宰割时,他却忽然没了兴致。 素来君子有成人之美,他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打算这样强夺一个女人,又不是打心底地爱,夺回来再丢掉岂不是多此一举。 于是他强忍住身体的冲动,整了整衣服,最终带门出去。 16 C城双林湾北面的中式别墅前庭,秦介霖着一身笔挺西装站在白发稀疏的老爷子身后介绍:“上个月到云南出差,我父亲再三嘱咐一定要带回几盆朱砂兰,说是老将军您的最爱。” 老爷子弯着腰,戴着老花镜的眼睛靠近搁在地上的植物:“别学外人叫我老将军,怪显得生分。”秦介霖笑着点头应是,接着又喊了他一声叔叔。 老人也乐呵呵地笑:“你父亲身子骨如何?”秦介霖答:“父亲身体还不错,只偶尔受风寒感染。”说着便扶他站起来。“老了!跟以前在战场上没法比!”他偏头甚为调皮地瞅着秦介霖,“不过你父亲肯定不如我。以前不如我,现在还不如我!” 秦介霖连连说是,替他拉开藤圈椅,又拿起汝窑壶往他跟前添了半盅茶。老人借着阳光看手表:“她们也该到了。”接着问在翠竹下打扫的谢东奎,“三儿起了吗?” -- 第23页 谢东奎无奈地笑:“十分钟前刚发了一顿脾气,谁也不准进他屋,估计这会儿还睡着呢。”他皱起两道寿眉:“昨儿晚上他又和陆家老二喝酒了?” 谢东奎这回没回话,依旧无奈地笑了笑。老爷子惆怅:“这小不点儿都快三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秦介霖宽慰:“到底是在您这儿,难免稚气了些,秦依以前在家也是长不大的小娃娃。” 这话老爷子爱听,笑着问他:“把女儿搁在这么远的地方,你也舍得?” “孩子大了,自有她的去处,父亲也由着她,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依我看也不远,过段时间嫁给三儿,这里不就是她的家了?”说到这里又吩咐谢东奎,“进屋叫他起了,说是我叫的。” 半小时后,窗明几净的客厅里。秦依挨着贺煜宸老妈坐着,老爷子和秦介霖并排坐着,贺煜宸独占一方,抻开长腿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她妈握着秦依的手:“这跳舞的人是不一样,你看看这手软的,跟我年轻可是一模一样呢!” “阿姨过奖了,我哪有阿姨年轻时跳的好呀!”他妈十分喜欢秦依,拿出搁在盒子里的玛瑙包金镯子套在她手上,“这是阿姨送的见面礼,今天戴着以后可不许摘下了!” 秦依红着脸十分紧张地拒绝,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肯安分地接手,还不安地瞟了贺煜宸几眼。他妈看出苗头,抬头对对面的人说:“大清早的,发什么呆!我要把这东西送给秦依,就等着你这当事人发话呢!” 他长胳膊一扬,看着秦依说:“接!不要白不要。”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他妈笑嘻嘻地给秦依戴上镯子。再看秦依,已然满面通 红,垂着脸动也不动。 “前几天你跑回姥爷家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我倒要问你,走那么急,是办什么事来了?” 他依旧靠在沙发上:“没什么,今儿晚上就跟你们一块儿回。” 中午阳光正好,越过玻璃窗扬洒在贺煜宸身上,他黑亮的发丝看起来特别柔软,像他人一样,慵懒又不羁。陆翊明又打电话来约吃饭,他本来不想去的,却听陆翊明又说:“姚漫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哥你给个面子呗!再说了,吃饭就要人多才热闹!” 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秦依跟前,牵过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吃饭不要等我俩了。” 他妈笑得合不拢嘴,跟秦介霖说:“你看看,这下放心了吧!我就说他肯定喜欢秦依这样的小姑娘。” 屋里的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车里的秦依却紧张地小心脏都快跳出来,贺煜宸的掌心十分温暖,叫她眷恋却又不敢贪恋。他自然知道小女生的心思,转过头笑着安慰:“没事儿,都是我几个朋友。” 她红着脸不断点头,教他心底分外舒爽。这样的女人才是他贺煜宸喜欢的类型,干什么吃的要去挑战不解风情的死脑筋,早年他甩过她一次不就说明了一切。这样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前段时间就是犯了一场神经病。 饭桌上,除了夏尧,其余两人都对他带着秦依一起来表示特别惊讶,尤其是姚漫,张着能吞下鸡蛋的嘴,半天都合不拢。 “不认识了?你哥带她去过你家,忘了?”他娴熟地将筷子替秦依摆好,还将茶水替她掺好。 姚漫尴尬地笑:“看来这次是真的三嫂了。”陆翊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也被惊了一跳,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夏尧,才松口气笑嘻嘻地对姚漫说:“秦依是三哥女朋友,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她轻轻舒口气,看着秦依说:“我这不是担心三嫂惦着我那天把她灌醉的事,怕她今天讨回去么!” 秦依连连摆手说不会,贺煜宸不高兴地看着姚漫:“什么不会!我还没找你说事儿,好好儿的一个人交给你就喝醉了,我平常都不准她沾酒,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秦依红着脸在桌子下扯他的袖子,三哥三哥地小声叫着,他宠溺地笑着将她一把揽进怀里:“你就该厉害些,别我没在身边的时候尽叫人欺负了。”秦依羞红着一张脸,顿时不敢看对面的人,只不做声地把脸往他怀里掩了掩。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陆翊明哎哎哎地叫了几声:“哥你别这么腻歪行不?哥儿几个还没吃饭呢,光看你们秀恩爱了。”他不见收敛,反倒更加身心舒爽,像打完一场胜仗似的。 席间,贺煜宸不断和秦依卿卿我我,秦依一边羞涩一边躲,有时候还娇嗔地伸手打他,都被他热情地握在手心里。 “这心也散得差不多了吧,不如下午就跟我回去?”姚漫给夏尧盛了一碗汤,她埋头喝了一大口,问她:“姑姑好么?” “她哪能不好呀,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夏尧又对陆翊明说:“别的我不多说,你可要对我妹一心一意,不能朝三暮四!” 陆翊明在她跟前狗腿惯了,她这一发话,便一连应了好几个是。姚漫打断:“你怎么像宣布遗言一样?以往都没这么婆婆妈妈,今儿怎么了,不会是这病还没好吧?” 说完伸手去碰她额头,被她一巴掌挥开:“你才有病呢。” 姚漫乐呵呵地笑:“看来是痊愈了。” 夏尧下午没跟她回去,说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让她明天如果有空就到C城来接她。姚漫听她这么说还笑她:“病了一场病娇气了不是?以往你可最讨厌麻烦别人,今儿还学会指使我了。” -- 第24页 她轻松一笑:“有资源不利用岂不浪费。” 临别前本来还想就那天酒醉的事跟贺煜宸说点儿什么,可他俨然一副沉浸在热恋中浑然忘我的样子,她也就什么都没说了。 晚上秦依跟着贺煜宸和他妈回去,一路上他妈都不停地跟秦依聊天。她坐在后排,循规蹈矩地有什么答什么,倒是贺煜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快上高速时,他的手机响了,看一眼显示屏,不接。一轮之后继续响,他直接摁下断线键。坚韧不拔的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他妈催他:“这么急,保管有事儿,你就接呗。” 接起来。是酒店服务总台小姐的温柔声:“贺先生,有件事情需要跟您汇报一下。” “说。” “刚才服务员进503房间送餐,发现有血自房间门缝里往外流。服务员撞开门才发现,夏小姐在浴缸里自杀了。” 17 作者有话要说:啊!花花撒起来吧! ???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如同井底之蛙,把原本九牛一毛的事情视为天下最大。好比夏尧,走遍了C城大街小巷,看遍了曾与他一起走过的风景,就觉得该了断了。她没了父母,又失去爱人,甚至以为自己余生都只能靠着回忆生活,与其承受那份苦倒不如一了百了。 听撞门的服务员说,浴缸里的水很满,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亏得血水顺着门缝溢出,不然肯定是没救了。又听说割腕的伤口极深,且将自己泡在水里,摆明了想死的彻底。到底命不该绝,如果不是新来服务员走错门,再见怕是已经在葬礼上了。 贺煜宸在医院守了两天三夜,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决绝如死灰的眉目,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那天酒醉之后摔门而去,以为她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几天之后再见,她果然神色淡然许多,连眼神都无端多了几分悲伤的柔和,他甚至沾沾自喜,以为欲擒故纵百试不爽。 到这一刻才明白,她的悲伤柔和只为早已做好的打算,她还对姚漫和陆翊明说过类似托付的话。连陆翊明都有份,却独独把他隔绝在外。亏他以为带着与她相差百倍的女人就能让她心有不甘,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与他没半毛钱关系。 可不是像个跳梁小丑。自己设计不到她,反而还发一顿莫名其妙的怒火,之后一边调整心态对别的女人好一边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管这个女人,却在接到电话后立即叫司机掉头。司机反应慢半拍,他也不顾快速行驶的汽车,干脆开了车门就往下跳。 顶着不知是被崴还是已经骨折的脚,穿越大半个城市赶到医院,直到手术灯熄灭,医生宣布挽救成功,他才觉得脚关节发疼,且愈疼愈烈。拍片子一看,骨头都快碎了。 像是劫数。理论上他欠她一次,再见时她就安之若素地折磨他,像只刺猬,将他刺得又痛又痒,自己却浑然不知。 C城的第三天夜晚,床上的人终于转醒过来,睁着迷惘的眼睛看着病房内的天花板,又偏头久久盯着床头挂钩上的输液袋,待终于彻底清醒时脸上却爬满了疑惑和失望。 贺煜宸坐在沙发里,见她醒了也不说话。床上死过一回的人再重新活过,眼睛里是一场耗尽精力的疲惫,显得格外与世无争,看上去尤为可怜。 他终于走到床前,略带沙哑地说:“你想见他,我就让他来见你,好不好?” 她瞳孔里闪过惊讶,瞬间消失后便摇了摇头。 贺煜宸生气,带着几分嘲讽地说:“前两天还可以为他死,现在却连面也不想见了?”既然都不想看到他,又何苦为了他去寻死! 人的承受力有零界点,而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由多种原因造成,因此夏尧虽然不想活,却不见得全由展翼引起,当然在别人眼里她肯定是甘愿为爱而死的笨蛋。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说法有时候也不对。 她没有理他,不像往常禁不住他激,沉默半晌才开口说话,却因为嗓子干哑发不出声。贺煜宸又将半热的水喂给她喝,缓过气后再看着他,却无端多了几分尴尬。 他笑容无害,理所当然地说:“我救你一命,往后你可就欠着我了。”幸好她没说出谁稀罕你救这种散尽天良的话来,若不然他可不能保证不伸手掐死她。 姚家的人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姚漫准备了一肚子的哀伤和火气,却在看到她的疲惫虚弱之后,百炼钢全化成了绕指柔,摸她的脸只和她轻言细语地说话。到出去的时候才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她瘫在床上的左手手腕,上面的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姚漫冲出门去,哽咽着冲陆翊明发火。那天饭后明明说好第二天接夏尧回去,再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她人。陆翊明知情,却一再告诉她夏尧只是出去度假。姚漫自然不信,姐姐要度假,妹妹都不知道,消息却被一个外人抢了先。现在事情败露,她不冲他发火才怪了。 夏书瑜挨着床边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姑姑待你不好么,让你对人生这样 绝望?” 瞒着亲人做这种傻事自然理亏,她听夏书瑜这么说,愧疚得都快哭出来。没了爱情还有亲情,没了父母还有姑姑一家,她怎么非要到鬼门关前闯一回才能醒悟呢。 “幸好你还活着,要不然我该怎么向你爸交待。”见她眼泪在框里打转,到底不忍心再说别的,只拍着她的头宽慰道,“安心歇着,我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 第25页 每年这几天,夏书瑜都要去她老公在的部队住一段时间,今年显然走不开了。夏尧觉得自己闯了祸,又感悟到原来生命不是一个人的事,她让夏书瑜不要为她操心,并一再许诺能自己照顾自己。 夏书瑜反问:“你这样就是自己照顾自己?还叫我不要为你操心?”她又慌又急,本就不愿多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还是找了这么大麻烦。 姚漫为她妈着想:“你该去哪儿去哪儿,这儿还有我呢,我来照顾她。”陆翊明抢白:“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功夫照顾别人?”她白了陆翊明一眼,转而双眼发亮地看着贺煜宸:“我没功夫三哥有功夫呀!三哥姥爷家不就在这儿么,让老将军派几个得力干将过来不就得了。” 夏书瑜瞪她:“这孩子怎么说话!又不是什么开心事儿,哪能打搅别人。”陆翊明也皱眉扯她胳膊,被她不高兴地一掌挥开。 靠门站着的贺煜宸到这时候才说话:“这有什么见外的,你们该什么干什么去,人放我这儿您还不放心啊?” 夏书瑜疲惫地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转而又低头问夏尧,“我不在能行么?还是你不想呆在这里想回家?”她只愿不为夏书瑜添麻烦,尽管别人不一定觉得是麻烦:“姑姑你就忙你的去吧,我病养好了就回去,还有姚漫他们在呢。” 夏书瑜欲言又止,但又理解她的感受,于是什么也没说,就由着她去了。姚城从沙发 上站起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再耽搁就该误机了。”走之前他对夏尧开玩笑,“跟三哥别客气,在他家想什么要什么,他要欺负你了,回头哥替你算账!” 这话总算让凄凉的氛围略有好转,姚城和夏书瑜前脚刚走,陆翊明就拖着姚漫往回赶,姚漫被他缠的没办法,骂骂咧咧极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又嘱咐贺煜宸:“三哥,请你务必替我把姐姐照顾好了,我代表夏家祖祖辈辈都感谢你!” 陆翊明损她:“你又不姓夏,谁认你这代表了?” “我不姓夏我妈姓呀,我妈是夏家的人,我自然也是夏家的一份子……”陆翊明干脆捂着她的嘴,强行将她拖出去,到门口她还不忘回头跟夏尧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翊明十分爷儿们地训:“论文写好了么!你那学校一大堆破事儿没处理完不许跟这儿捣乱!” 到了晚上,贺煜宸就开着车把夏尧往屋里载,去的却不是双林湾小别墅。下车时她东张西望甚为奇怪,又带着几分警惕:“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从后备箱取出东西:“今天太晚,明儿再多叫几个人来伺候你。” 18 再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半掩的窗帘外下着小雨,朦朦胧胧像雾,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青山轮廓。细长的管子延续到薄被里,她轻微动了下,手背上果然插着针。静候半袋液体见底,还未自床上坐起,房门却被人推开。 谢东奎领小护士进来,利索地拔掉针头,再贴上小纱,护士笑着嘱咐:“今天还有两袋药,下午三点我再过来。” 谢东奎站在门口说:“厨房熬了汤,我这就端来。” 夏尧不自在,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只问道:“贺煜宸呢?”这倒新鲜,多少年没听过别人直呼三儿的名字,乍一听还觉得陌生。谢东奎面不改色,依旧温和地说:“昨儿叫来医生折腾半宿,后半夜又守着厨房熬汤,天亮才到沙发上打个盹。这会儿还睡着呢。” 她掀开被子下床,到客厅才发现他就躺在沙发上。走过去叫了他一声,没反应,又伸手戳他肩。谢东奎再次觉得新鲜,这少爷平生最恨谁打搅他的睡眠,连老爷子叫醒他都要皱着脸不高兴大半天。 果然,沙发上的人皱眉翻了个身。夏尧没觉得有什么,再接再厉地继续戳,一边戳一边叫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刚要发脾气,睁眼却看到一脸病容的夏尧,火气被生生压回去,但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开心:“大清早的干什么?回去睡觉!” 说完就不理她,翻了个身面朝里,接着睡。夏尧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说:“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我要回去了。” 过了三秒,侧躺着的人一下子坐起,半眯着眼睛,剑眉好看地皱着:“回哪儿去?”昨天可是她自己答应留在C城的。虽然姑姑没在家,可是她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安静坐了两分钟,不见贺煜宸回答,她便站起来准备走。 “你到底长没长心?”她替姑姑着想,为了让她安心去部队才同意留在C城,又为姚漫姚城着想,好让他们安心去忙自己的事。她为这个想为那个想,怎么偏偏就不为他着想,把他当什么了?利用完就想走人,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见过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么! “走吧!”他一挥手,不耐烦地说,“反正你回去他们也不会不管你,姚城他们放下工作和学习也要把你照顾好了,你姑姑也放心。” 这个软肋抓得那叫一个狠。她身无分文又无父无母,连手机都欠费停机,关键是她肯定不愿意给姚城兄妹俩添麻烦,说好了要住在这里,现在突然又回去倒显得矫情。还能怎么办呢,留下就留下吧,反正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肯定不至于趁人之危。 大概人都有通病,仗着别人待你好就肆无忌惮,关键是你还不觉得自己在肆无忌惮。她夏尧也不想想,现在回去叫矫情,说好要走又留下就不叫矫情了?不过肆无忌惮的人通常不会想这么多,所以她就又无所谓回屋了。 -- 第26页 谢东奎端着托盘见夏尧把门关上,便问贺煜宸:“这汤?” 他挥手:“热着!她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喝。” 再回双林湾已经晚上了,老爷子正在棋盘边上喝茶:“伤哪儿了?”谢东奎答:“断 了四根筋,一条主动脉,十三根血管,共缝了八针,半个月后拆线。那儿留了两个人,应该能照应过来。” 他捧着茶盅,半晌才问:“昨儿晚上没听说出车祸,怎么伤得那么重?” 谢东奎斟酌一番道:“受伤的不是介霖的女儿。昨晚在路上,老三接了个电话就打车往回赶,小王开车到底跟丢了。今儿我去见了那姑娘,手腕上的伤口是刀伤。之前我没见过她,听说姓夏,是夏明申的独生女。” 老将军慢悠悠地啜茶:“竟还留了个女儿。”说罢又问,“你知道夏明申怎么死的?” “车祸。要是没那场事故,他的后半生应该是去吃牢饭了。” “造化弄人呐!”老爷子往起站,谢东奎上前两步去扶他。 “依您看,这事儿不管了?” “和秦家商定的事不会再变动。三儿还小,要玩儿就让他玩儿去吧。” 谢东奎汗颜,不带这么惯的,多大的人了还由着他玩儿去? 连睡好几天,到晚上该睡觉时却怎么也不困了。窗外的雨似乎停了,陶瓷镂花灯罩的影子印在墙上,斑驳交错十分漂亮。四下静得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夏尧埋着头,正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腕上的纱布,纱布两端绑着木板,等到伤口愈合才能打石膏。 同样是伤筋动骨,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摔伤膝盖,为了见展翼也不顾是不是在养伤,打不上车她就走路去,到后来回家时两只腿站都站不稳,还是靠他背着送回去的。 冬夜的路上还在飘雪,他替她整理好帽子和围巾,把她包裹得像粽子,沉甸甸地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前走,脚底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他的语气似乎充满苦恼。 “怎么,嫌我胖了?” “……胖点好。” 她正高兴,却听他接着说:“胖了就不用我背了,直接打个卷往地上一滚就到家,还挺方便。” 她忍不住笑,伸手揪他耳朵,然后又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去捂他冰冷的双耳。 想着想着眼泪就吧嗒一声掉下来,落在洁白纱布上,化开一层水晕。不久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他曾说只要互相信任就永远不会分开,她那么信他,他却轻而易举就骗了她。 正黯然神伤,忽然听见隔壁砰地一声,像什么笨重的东西摔在地上。夏尧正巧也渴了,顺便出去换换心境,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贺煜宸坐在椅子上,抻开一只腿,右手握着钢笔在一大摞文件上书写。书桌底下散开一堆石膏碎片。 “醒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极快将目光转移到文件上,签好名字后才抬头笑着问,“还是想我了?” 夏尧早习惯他的不正经,于是正经地问:“你在干什么?” “赚钱养老婆!”他拿了蓝色文件夹,埋头翻看另一份资料。 想不到他也会工作,她以为他就靠家里给的股份什么的过日子,可既然有工作为什么还吃饱了撑的总找别人的茬儿? “想什么呢?”贺煜宸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下踹开地板上的障碍物。夏尧这才记起从医院回来时,他脚踝上还打着厚厚一层石膏,不但没用拐杖撑着走路,反而比她这个腿脚完好的人走路还稳健。 这才几天,他就把这东西拆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毁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不让他弄偏弄,这都小儿科。”他说的是给他上石膏的大夫。不过这点儿伤对他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这类型的伤在小时候练跆拳道那会儿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说完又问她:“饿不饿?” 她点头,于是二人去厨房搜寻食物,分头行动搜了大半天只搜出来两碗汤。贺煜宸对着漂浮一层油花花的汤皱眉,夏尧却已经单手拿了锅子点火烧水,两碗汤煮两碗面,正好。 但是切葱花的时候遇到问题,她单手无法操作,贺煜宸自告奋勇:“这简单,我来。”他用刀的时候偏头看着她,“我可是第一次为别人下厨。”谁下厨呢?水是她做的,火是她点的,连面条都是她下的,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他的功劳了。 不知是刀法太快还是他一直坚定不移盯着她的原因,半截青葱还未切完,就听咚地一声,他将刀丢在菜板上,右手捂着左手叹息:“啧啧!再深一点儿就断了。” 谁不知道他的小把戏,夏尧会理他才怪了。她装聋作哑地站在锅跟前,将炉火调小一个档。贺煜宸依旧敌动我不动,浅埋着头研究手指,她没好气地白一眼:“别装了。累不累!” 贺煜宸转过来看着她,十分不满地把手指晾出来:“谁装了?” 果然,修长的食指汩汩往外冒着猩红的血,都顺着手掌往下流了,但这实在不能怪夏 尧冷血,谁叫他看上去一副毫无痛感的样子。 客厅的大灯啪地一声忽然亮开,穿着睡衣的吴翠翠慌慌张张踱进厨房,第一眼便看见贺煜宸举着的手指正鲜血直流,她立时惊慌的样子像半夜见到鬼,颤颤惊惊地叫:“啊呀!小祖宗,这可怎么得了!你饿了叫我就行,何苦亲自进厨房遭这个罪!” -- 第27页 夏尧真想将白眼翻到天上去,这怎么遭罪了就? 19 听说姚漫被陆翊明当犯人一样扣着了,连个电话也不给她打一通,姚城忙得天翻地覆又有田诗诗陪着,哪顾得上到C城看她,这段时间除了夏书瑜经常打电话过来,就没有人跟她联系了。 贺家上下差点没把她当宠物养着,一个月不到竟胖了三公斤。到底是女孩子,无意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愈加圆润的脸,当场就暗暗决定晚上可不能再吃饭了。 吴翠翠敲门叫了半天也叫不出她来,贺煜宸进门时她正无奈地看着罗汉银耳猪骨汤发愁。问怎么了,答:“她说不饿,不想吃饭。” 他松开袖口上的扣子,走过去直接将门推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不舒服?”盛夏本来就热,即使屋里有空调,她也因前段时间不方便洗澡而浑身不舒服,正计划睡一觉,可是睡裙刚换到一半门却被人猛然推开。 夏尧慌乱地拢上斜挂在手臂上的吊带,又镇定地掀开薄毯把自己盖住,不耐烦地说:“干什么!进屋前不会先敲门?” 贺煜宸穿着浅色衬衣,领口的扣子松开。他看着床上的人发脾气,本能地剑眉一扬,痞痞地几步走过去,干脆挨着床边坐下来:“我自己家里,为什么要敲门?” 一句话说的她又气又窘,那混小子偏偏还加上一句,“还是你也想当这屋里的主人?” 转眼夏尧已平展地将毯子压好,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当这屋里的主人没什么意思,但是当你的主人倒还可以考虑看看。” 她本意是想把他比作狗啊猫啊的,以降低他的身份,没想到听在有心人耳里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贺煜宸目光烁烁地盯着她,项上喉结暧昧地滑动,他将头下垂两公分,身体向她靠近三公分,坏笑着低声问:“你确定要当主人?有没有鞭子?” 大家都是成年人,带颜色的句子多少也听过。更何况聪敏如夏尧,她的耳根子当即噌地一下发红,掀开毯子就往屋外逃,逃到一半又折回来拿过沙发上的短外套,接着继续逃。 吴翠翠对贺煜宸好不崇拜,她费尽口舌劝说一下午都没把略显冷漠的夏姑娘请出屋,他才回来不到五分钟,屋里的人就赛跑似的一路直奔饭桌。 夏尧照旧不言不语不慌不忙不咸不淡地喝着猪骨汤,倒是贺煜宸有些不同寻常,舀了一碗又一碗的酥梨冰羹,不到十分钟,半钵汤碗就见底了。吴翠翠见不得自家少爷热成这样,赶紧又去厨房端了一碗银耳冰粥,这一行为自然受到了他家少爷透过眼神示意的高度表扬。 美得吴翠翠都舍不得走了,可该来的还是得来。她清清嗓子露出如少女般甜美的笑容:“闺女快生了,我得去照看照看,买了今儿晚上的票。你俩慢慢吃,我这就走了哈!” 贺煜宸长手一挥,批准她的请示。夏尧却慌了神:“怎么就走了,都没听您说呀?” 吴翠翠见她慌神的模样特别高兴,原来这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血,实际上对她还是挺有感情的。虽然夏尧对她不能说没有感情,可她更怕的是和贺煜宸这头狼单独共处一室,跟一头狼单独相处,搁谁谁也慌神吧。 “走不了几天,我还回来呢。我不在的这几天,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说完就万分留恋地细细看了看贺家小少爷,然后拎着小包说走就走了。 关门声砰地响起时,贺煜宸还在喝冰粥,夏尧镇定自若地搁下勺子,再镇定自若地站起来,刚转了身往房间走,手却被人一把抓住:“还没吃完,跑什么?” 她挣了挣说:“我困了。” 说话果真是一门艺术呀,孤男寡女的黑夜里别的不提偏提睡觉,你提个拉肚子这事儿不就完了么。 因此理所当然的,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扯到温暖的怀抱里。夏尧像触电般狂乱挣扎,又踢又踹,又骂又打。她向来不是个柔弱的主,这会儿更加拼了老命的解救自己。 “混蛋!色狼!流氓!不要脸!” 贺煜宸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你迟早是我女人,躲什么?”炸毛的小刺猬真不乖,早知道就让吴翠翠在排骨汤里放红酒了。 夏尧气愤,恼火中带着无尽的委屈。她早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只虎怎么可能因为看起来面善而变成一只猫,她怎么就这么傻呢,见谁面善就信谁。 怀里的人蓦地停止挣扎,贺煜宸依旧紧紧箍着她的双臂,低头看她的脸,浅浅胡茬磨蹭她柔软的发,接着就埋头一边吮她眼眶下的泪花一边哄:“乖。” 见她安静不挣扎,他终于缓缓放开力道。怎料刚一松手,怀里的人就飞奔着往房间跑,临跑前还适时地伸手给了他一耳刮子。他及时伸手捞却没捞住,又顾忌着她手腕上的伤,更不敢用力拽她。就那么看着她穿着裙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惊慌的像被猎人追赶的小白兔,饭桌前的地板上还散乱着逃跑时落下的一只拖鞋。 贺煜宸颓败地靠在椅子上,欲求不满地盯着桌上的汤。他早想这么干了,更出格的事都想过,却念着屋里有别人,又都是老爷子的眼线,若用强的,以后她也不好做人,才一直没来真的。 这下拆穿了,刚才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明天肯定要收拾东西走人。他有些气恼,怎么每回好不容易把她抓住,却都被自己亲手放走了。耐心这个东西可真够磨人的。 -- 第28页 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面对被调戏这种事除了愤怒,就是更加愤怒。逃回屋里的夏尧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咧咧歪歪地咒骂他贺家八代。 贺煜宸可算个厉害人物了,只要一旦碰上他,夏尧这多少年的修养都可在顷刻间毁灭得一无所有,且毁灭过程不分时间地点和人物,说毁就毁,比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有效率。 其实夏尧也不简单,贺煜宸一面对她就不受控制地色胆包天,而且随着见面次数频繁越来越向着她说的流氓趋向发展。 从前可不是这样,好多漂亮姑娘都觉得他是翩翩公子,轻浮中带着几分疏离,疏离中又带着几分神秘,就连小时候的她不也崇拜过他么,怎么现在被成年后的小刺猬搞得越来越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 夏尧洗澡的时候发誓,明儿天一亮就提着包走人。虽然她心灵上并不怯弱,可论肉体肯定搏不过高自己一大截的人。她是很识时务的新时代女性,想得通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超实用理论。 可是。任何事情往美好方向发展的过程中,最最令人七上八下的便是这个比双王炸还具有震慑力的可是二字。 但故事就是这样发展的。 可是夏尧洗完澡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亲切的大姨妈如约而至了。她真想一头撞死在毛巾上,这东西向来比央视一台的天气预报还准,偏偏这段时间因为伤心过度她根本就忘记这事 情。 忽然就这样来了,她在一个男人的屋子里上哪儿找必需品去。前思后想左磨右蹭,最后穿戴整齐打开一条门缝,见四下无动静,才蹑手蹑脚站出来。 光脚下了几层阶梯,才发现炭灰沙发上斜躺着个人,五十来寸的液晶电视嵌在墙里,正播放着无声画面。 她顿了顿,见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反应,才又一步步往前走。刚走到客厅,本来跟死了似的动也不动的男人忽然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跃起,双眼亮炯炯地盯着她看。 夏尧本能地转过身往回跑,贺煜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跑了,我不碰你!” 信他才有鬼了,她继续跑,还把房间的门反锁上。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肚子痛的实在厉害,在听不见屋外的动静,又深感身下的卫生纸抵不过如潮水般猛烈的攻击的情况下,才迫不 得已再次开了门。 这回却是直奔主题:“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买什么?” 凭什么告诉你?她不说话,直接换鞋。开门的时候却犹豫了,因为,她没有钱。 视死如归地转过身,沙发上的人正满脸疑惑地将她上下打量。 “那个……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沙发上的人内心雀跃的像无数只欲上青天的白鹭,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她问:“大晚上的,要钱干什么?” 夏尧转念想了想,又说:“或者你借给我东西也行。”像这种花花公子,跟女人一起过夜是很正常的事吧,既然如此,他家里的某个角落大概或许有可能有她此刻用得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卫生棉。” “……” 半小时后,夏尧终于能安心的睡下,睡前看一眼贺煜宸从超市买来的半袋子女性必需品,不知怎的,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油然而生。 20 几天的连绵阴雨终于转晴,半公里外的青山翠绿,天地万物干净得像刚从清水里捞出来。贺煜宸趿着拖鞋进厨房,取出一只碗,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包红糖,就着滚烫的开水冲了一碗红糖水。 昨晚从超市回来就看见坐在沙发里的人面色发白,没说上两句话就咬着下唇,还时不时用手捂肚子。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像避瘟疫一样拎着半袋子东西闪进房间了。 捧着热气腾腾的碗走到门口,又折回去丢了只瓷白勺子在碗里,路过客厅时却有人按门铃,他不耐烦地皱眉,把碗放在桌上,往玄关走的时候已经准备好训谢东奎的话,一大早就干这等饶人清梦的事,实在罪不可恕。 却没想到门外站的是凌烟,她拎着书包走进屋:“舅舅,我被我妈赶出来了。” 贺煜宸松垮地站着,扬眉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昨天逃掉一节钢琴课,她知道后就没收我的零用钱,还把我往出赶。”小女孩长着一张巴掌脸,淡然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伤心。 贺煜宸十分轻微地笑了一声:“贺煜景不敢来,又拿你当枪使?”凌烟一边扒拉鞋柜一边抬头看他,“舅舅你真聪明,我就说了这招对你没用,我妈她偏不相信。”说着她就从鞋柜里拎出一只香槟色细跟鞋,转过头去的样子充满惊喜:“舅舅你真的金屋藏娇啊!” 他伸出长胳膊拍她的头,然后闲散地迈开长腿走到沙发上坐下翻钱包:“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凌烟没往他跟前去接钱,蹦跳两步走到桌边看正在冒热气的碗。近郊的早晨薄凉,她正巧也渴了,端着碗就往下灌,嘴里刚尝着味儿却一口气全部喷出来。她苦着一张脸,抽出盒里的纸巾猛擦嘴:“这什么呀,真难喝!”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过分挑食,一口红糖水都值得她专门用清水涮口。贺煜宸将抻开双腿搁在矮桌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再不走可就没收赏钱了。” “别呀!”她噌噌噌跑过去,“我妈说你在这里养了只金丝雀,那金丝雀是不是秦姐姐?” -- 第29页 话题刚进行到这里,夏尧就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穿着浅蓝泛白的牛仔短裤和简单T恤衫,看起来跟传说中的金丝雀还是十分有距离的。 凌烟张大眼睛好奇地将她上下打量,最后笑眯眯地弯着嘴角叫人:“秦姐姐好,我是凌烟。” 贺煜宸收起长腿从沙发上站起来:“别乱叫,这是你舅妈。” 夏尧半晌没反应过来,倒是凌烟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舅、舅妈好。”不知夏尧是失血过量还是刚睡醒脑子迷糊,察觉到不对劲却也只注重眼前甜甜的小姑娘向她问了两次好,于是忒淡定地回了句:“你好。” 凌烟又惊又喜,自己老妈还怀疑舅舅藏了别的女人,那个姓秦的姐姐不就跟舅舅住在一起么。其实她肩上还担负另一个使命,于是把书包随手往沙发上一撂,重重一屁股跌进沙发里:“舅妈我渴,你给我倒杯水吧!” 夏尧微微蹙眉,这姓贺的一家怎么这么擅于使唤人,接水的时候她终于十分必要地跟小女孩解释:“其实我不是你舅妈。” 凌烟仰在沙发里挥挥手:“你们都是大人了,别害臊。我舅舅都说了你是舅妈,那你肯定就是我舅妈。” 她颤抖着嘴角瞪贺煜宸,好不容易忍住嘴里的脏话,以保持在小孩面前的风度,正想接着解释时,却被玻璃杯烫了手,本能地将右手的烫山芋转移到左手,却忘了左手已经失去承接一杯水的力量。 凭空而落的玻璃杯被贺煜宸眼疾手快地接住,漾出来的开水淋得他皱眉。将仅剩的半杯水重重搁在桌上,他拿过她的左手细细查看,温热的指腹不断轻柔摩挲腕上的疤痕。 “烫哪儿了?”贺煜宸垂着脑袋,漆黑的眼珠里尽是化不开的专注和柔情。 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好多时候夏尧在沉睡中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手,用若有似无的力道轻轻抚摸结成疤的伤口,她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来者是谁,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一直捉摸不透,他明明是摊开了捉弄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隐忍的感情,可倘若真的有感情又为何三番两次地轻浮戏弄毫不正经,更何况他的生活里还有别的女人。 窝在沙发里的凌烟害怕舅舅发火,也不管洒了满桌满地的水,跳下去拎着书包一溜烟就跑了。 夏尧从他手里抽回手,默不作声地打算回屋。 “过来!”他重新坐回沙发里,“我们谈谈。” 她转身,垂着头不说话。他又拍拍身边的空位:“你怎么想的?” 她抬头看着他,没往下坐,顿了顿说:“……我们不可能。” 贺煜宸揉着被烫红的手背:“什么叫不可能,以前又不是没在一起过,现在怎么就不可能?” “……你又不是没女朋友,干嘛非得往我这儿打主意,何况……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心思谈这些。”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很低很低。 “要有女朋友我还跟你这儿耗这么久?”他从容地挽起衬衣袖子,“我说在一起,又没说你非得喜欢我。” 她讶然:“为什么?”他这是什么逻辑,既然不喜欢还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因为我喜欢你就够了。”他看着她笑,“跟我在一起好处多了去了,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歇着。” 跟这种比多面体还多面的人相处,注定了不能每句话都当真,见他又露出轻浮的笑意,夏尧半开玩笑地说:“那不是虚度光阴么,先跟你在一起,然后等着你再甩我一次?” 他敛了笑意:“跟过去无关,我既然说这话了,就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过几天给我答复。” 说完就一边戴表一边出门,留下茫然呆滞的夏尧,还有已经凉掉的半碗红糖水。 姚漫从见面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叽叽喳喳,像只服下毒药赫然又发现没被毒哑的麻雀,仿佛要把这一生的语言一次性表达完。当然谈话的大多数内容都有关陆翊明,她控诉他不人道,竟然阻止妹妹前来探望姐姐,又骂他狼心狗肺伪君子,不讲信用。 好不容易歇下来喝口水,又笑眯眯地问夏尧:“三哥没欺负你吧?”见她摇头,接着问,“那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你在他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岂不是打扰到别人的二人世界了?” 汽车呼啸着行驶在高速路上,夏尧转过盯着窗外的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姚漫:“当初是谁把我丢给别人的?现在还来怪我?” 她讪讪地摇她胳膊:“我要不那么做,你心里又该东想西想觉得愧疚了,我还不知道你呀!” 夏尧白她一眼,转而笑着问:“跟陆翊明进展到哪一步了?” 姚漫得意洋洋地朝她眨眼睛:“我还有件事儿没办,等这件事落实了,我就好事将近了!” “姑姑同意了么,你就决定跟他结婚?” “……谁说我要跟他结婚了?” “是你自己刚才说好事将近了。” “我的好事将近,关他什么事?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过两天就跟他恩断义绝,再也不要理他……” 一路上,满车厢内又开始弥漫她吧啦吧啦地抱怨声。 晚上,姚漫特地打电话让江满楼送了几道菜到家里,夏尧握着筷子每样尝了一口,最后就不断拨 弄她五分钟前丢进她碗里的清炖石斛螺,姚漫见了便殷勤地盛了一碗补血养生粥放在她面前,她也只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 -- 第30页 姚漫不满意地皱眉:“我虽然知道三哥不会亏待你,可没想到他竟然对你这么好。” 夏尧心跳漏了半拍:“怎么了?” “瞧你这胃口给惯的!以前从没见你挑过食,贺家厨子把你当贵妃娘娘供着了吧?” “别胡说八道,是这粥有点儿烫。”她说着便用勺子在热滚滚的粥里翻来覆去地搅,搅完之后忒淡定地把一碗粥解决掉。 姚漫心满意足地笑了。夏尧却想皱眉头,这东西是真不好吃,可不是她的胃口被惯坏了,嗯,一定不是! 21 “夏姐,我不活了!”当陆翊明在电话里第三次以死相要时,夏尧正托着塑胶小瓦罐装的仙人球往阳台上去晒太阳,并且十分淡定地回应他:“那就去死吧。” 陆翊明嗷地一声狼嚎,从焦急的声音就能判断出他在电话那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哪儿能算囚禁啊?我把她扣这儿还不是为了成全你和三哥的二人世界。你就行行好,让她见我一面成不?” 她摆正脑袋,把手机从肩上取下,又端起白瓷杯饮了一口上等铁观音:“一个月都让你扣下了,这两天却盯不住?”那头站在楼下沐浴阳光的帅气青年接着咆哮:“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上哪儿盯去啊!她这会儿在你边上吧,你让她接电话,听不见她声音我可真撞墙了啊,就冲你家楼下这堵墙!” 夏尧把杯子放在三角圆桌上,阻止他:“别。” 陆翊明谄媚地笑:“还是夏姐你疼我!” “你撞南面的铜柱子吧,那墙要被你撞坏了,街坊邻居该多不方便呐。” 高档住宅小区四周再次传来十分具有穿透力的哀叫声,姚漫捧着新一期的瑞丽窝在沙发里笑得肚子疼。调戏够了,夏尧面不改色地把手机递给姚漫,她接过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末了还连发三疑问句:“有你这样合作的么?有你这样说话不算话的么?有你这样缺心眼儿的么?” 那头陆翊明不知说了什么,十来秒后姚漫火大地将手机往沙发角落里使劲一掼,又啪地合上书,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真生气啦?”夏尧喝了口茶,劝道,“他待你挺好的,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说完还特意探头往楼下张望,瞧见大白杨底下的清瘦高个青年,“这么毒的太阳,干站三小时,连口水都没得喝,这样下去非得中暑。” 姚漫在极快的时间内恢复平静,一边翻书一边冷笑:“这算什么呀!展翼在楼下连站三天那会儿,还下着瓢泼大雨呢。”她猛然醒悟到说错话,抬起头讪讪地看着夏尧,“我是说,陆翊明他怎么不现在就中暑晕过去呢。呵呵……” 展翼到楼下堵人那几天,夏尧已经去了C城,等他赶到C城,她又住进贺家。姚漫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十分骄傲,就因为C城有贺煜宸罩着,才让夏尧及时避免了在那乱麻里越陷越深。 很多事她都没跟她提过,比如展翼淋了三天大雨,晕倒之后是被一辆黑色大奔接走的;比如展翼给姚漫打电话,用近乎哭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求夏尧见她;还比如那天展翼打算当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可她提前几个小时就知道了真相。 两年坚不可摧的感情就这样败给了短短几小时。其实结过婚的男人没什么不好,甚至有人说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块宝,可爱情这玩意儿千百年来都容不下背叛和欺骗这两粒沙子。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夏尧看上去依旧波澜不惊,姚曼闻言连忙频频点头。 华灯初上时,三个人去江边吃海鲜。 姚漫生来不是坐得住的人,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与其规规矩矩当个宅女还不如去风月场上当□,她这几天闭门不出纯粹是因为天气太热。此时江边,晚风习习,华灯璀璨,坐在这里一边赏景一边聊天,确实有助于增进食欲。 转眼她的面前已经堆满了虾壳。一小时前她和夏尧刚出门,躲在大白杨身后的哀怨青年就嬉皮笑脸地突然冲出来,吓得姚漫当场大叫有鬼啊,并且在得到哀怨青年的安抚之后,拳打脚踢地将他揍了一顿。 不过显然姚漫的功力并不怎么样,此刻坐在她对面的陆翊明除了对她刚刚那句当宅女不如当□的奔放理论微微皱眉以外,看上去依然是一个眉清目朗,如春天阳光般温暖的大好青年。 系白围裙的服务员盛上一碟凉拌海蜇皮,夏尧伸出筷子夹了一撮,清爽脆滑的东西放进嘴里,立时脆生生的特有嚼劲。 前不久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吴翠翠将调好的海蜇端上桌,贺煜宸又往里加了诸多芥末膏,搅拌三两下后示意她吃。她犹豫着试了一口,立即被呛得眼泪直流,贺煜宸手忙脚乱地从酒柜上拿下一瓶白酒,往透明玻璃杯倒了半杯,然后端着杯子慌乱地往她跟前跑,拖鞋踩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地响,他把杯子往她面前送时还不留神绊了一下椅子。 “来来来!闻一下这个!”半杯明晃晃的白酒倒映出头顶的白光,显得更加明晃晃。她缓过来后怒视他,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贺煜宸往她面前凑了凑,高大的身体遮挡住大半灯光,半威胁半调戏地耳语:“再看,我就亲你了。” 那个色鬼,倒是蛮适合妓院的。 “想什么呢?”姚漫伸出沾了辣椒面和热油的手在她面前晃,“这东西就那么好吃?看你一口嚼在嘴里又是皱眉又是笑的,半天还舍不得咽了!” -- 第31页 陆翊明立即伸出手夹了一筷子,特别专注地细细品尝,半天后对着姚漫点头:“不错!” “我看着你那傻样儿就没胃口!”说完自己也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放嘴里,嚼了两三口后睁大眼 睛,“真的很好吃呀!”于是高举白生生的小胳膊吆喝,“服务员,这里再加一个这道菜!” 夏尧忽然没了胃口,心里像装了闷热的气体,满涨涨的不太舒服。 河边有风,五颜六色的地灯更加彰显此处的花红柳绿,香鲜味在空气中浅浅飘荡。陆翊明戴着手套抓虾吃,颇考验吃相的一道菜也被他吃的风度翩翩,跟坐在摄影棚里喝咖啡一样特有画面感。姚漫掰着蟹腿,吃的汁水横流,吃的正欢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单手掏出手机一看,顿时把两只充满香辣味的爪子往浅色桌布上蹭,接下电话时已经笑得满面春风:“三哥,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呀?” 夏尧心跳忽然漏下半拍,对面的陆翊明正朝生蚝伸出去的手蓦地僵住,他若有所思又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一看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小女孩偷抹妈妈的腮红被人发现一样,又羞又窘,情急之下夏尧只好凶巴巴地瞪他,瞪得他心生愧疚硬生生把目光转移。 姚漫把手机递给夏尧,笑的比刚谈恋爱的小女孩还甜:“三哥有话跟你说。” 夏尧接过手机,往靠河的栏杆走去:“什么事?” “什么态度?”光听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就仿佛能看到他挑眉的轻佻模样,“没良心的东西!跟着别人吃香喝辣,就把我给忘了。” 明明有那么远的距离,偏偏隔着话筒听起来,和以往在耳边低语的暧昧没什么分别。 夏尧心里像装了一尾鱼,左摇右摆地游来游去,撞的她闷疼,同时又痒得不行。两端都陷在无声息的沉默里,贺煜宸突然开口:“尧尧。” 记忆忽然和那年夏天重叠,年少时的贺煜宸总喜欢在电话里这样叫她。用夏尧事后的想法来看,这时候的她不知是撞了邪还是中了魔,竟细声细气地恩了一声。 那头接着传来不可抑制的笑声:“亲我一下,我准备挂了。” 被捉弄的窘迫感,即使无人在场,也让夏尧面红耳赤。“滚!”她率先摁了断线键。 重新回到座位时,那两个又是一副刚吵过架的样子。 “没什么事,他问我是不是有东西落他那儿了。” 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并未换来预想中的回应,反而把她自己弄的更加尴尬。 姚漫沉浸在无边际的遐想中,满脸通红地靠在椅子:“吃饱了,回吧!” 回去的路上再不像来时那么喜气洋洋,陆翊明一路沉默不语,黑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在夏尧的记忆里,陆翊明一直像只猴似的嬉皮笑脸,以前扎爆她的自行车轮胎被贺煜宸打到骨折都没见他愁成这样,问怎么了也摇摇头说没什么,可那委屈的样子叫夏尧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决定回去好好教育姚漫一顿。 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那丫头却主动蹦进了她的房间。 “我终于下定决心了!” 夏尧甩起毛巾拍在她头上:“你要敢跟陆翊明分手,我就拍死你!” 她揉了揉脑袋:“分什么手呀,我跟他就没真正开始过。”夏尧正纳闷,又听姚漫说,“当初说好只是幌子的,我假装跟他在一起是为了多些机会接近三哥,是他违约先反悔的又不能怪我!” “姐,我问过了,三哥他亲口说秦依不是他女朋友。”她羞羞答答地扯着毛巾,“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勇气向他告白了。” 21 那时候他们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成群结队爬东家的树,接西房的瓦。小时候的姚漫很娇气,逗她一下哭,气她一下也哭,方圆十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她这个臭毛病,每回她一哭,那群小孩子就都躲得远远的。 可能是她过于强大的肺活量导致哭声腔圆音广,极具扩散力的程度令她亲妈都有点接受不了,偏偏每次还得全家上下卯足了劲哄半天才肯罢休。她撒起泼来不管不顾,逮着谁凶谁,这样任性的女孩儿却唯独只服小小少年贺煜宸一个人。 这东西很微妙,如果非要说个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贺煜宸脾气更坏,横竖不吃她那套。一开始她弱小的心灵其实对他是充满畏惧的。 清晨阳光正好,彼时小学快毕业的贺煜宸受自家爷爷之托,专程在路过姚家门口时进门拜访,并礼貌谦逊地邀姚家爷爷去喝茶。众人搁厅里聊天,夏书瑜端着五颜六色的糖果请小少年品尝,小少年豪气地摆手:“我不喜欢吃甜的。” 语毕,偏厅追出个扎小辫的女孩儿,抱着夏书瑜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就嚷嚷:“我不管、我不管!那是爷爷买给我的糖,为什么给别人吃不给我吃!妈妈你坏蛋、大坏蛋!” 众人已经习惯此等场面,这种戏码在姚家上演的频率比上厕所的次数还多,他们熟能生巧地拿别的东西诱惑她。坐在皮裹的实木椅上的贺煜宸颇为嫌弃又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赖在地上使性子的姚漫,心里觉得真烦,比他姥爷押着他在雕花窗的旧时书房里练字还烦。 女孩子有什么好,动不动就哭。不像他们男生,和则好,要是不和,那也能打得你和。如果顾岩他们几个老小子敢这样赖在地上撒泼,他肯定拳脚相加揍得他们哥几个爬起来都困难。 -- 第32页 姚漫迷糊着眼睛哭得惊天动地,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围着转了,却不见那个抢她糖吃的大哥哥有半点动静,再睁开眼睛一看,人正用那十分凌厉的眼神瞪着她呢,这一下可放开嗓子哭了,超水平发挥使院里大树上的鸟儿都被吓跑了。 小少年必须得走了,再不走他不能保证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匆匆跟大人告别,飞也似地离开。小姚漫见罪魁祸首不但不跟着大人一起哄她,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初次遭遇如此不公平对待的她哭得更加放肆了。 后来夏书瑜带着姚漫到贺家做客,正逢贺煜宸滚着足球回来,一脚踹去那球便骨碌碌滚到椅子腿上,力道虽然不小但也只是撞得椅子吱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压根儿没什么事,却因为被吓了一跳当即放声大哭。 “别哭了!”贺煜宸甩甩头上的汗,十分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两家人拿了糖又拿玩具,翻来覆去地哄都没让她停下来,却被贺老三这么一吼给镇住了,已经满了眼眶的泪水被硬生生憋回去。 夏书瑜乐得打哈哈:“这小东西总算知道怕人了!”贺煜宸完全不当回事,吼完就回自己房间。 何谓命中注定,就是有些人突然闯入你的生活,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让人难以忘怀的举动,却一颦一笑都让你牵肠挂肚。若你非得要问个为什么,当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可能就知道这是为什么。 关于一物降一物这个说法,姚漫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更没有探寻过自己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她只知道三哥开心,她就开心,再美好的事物只要三哥对其皱眉头,她也顿生厌恶之感。 他不喜欢女孩子哭,她就不哭。他不喜欢跟女孩子玩,她就让自己变成男孩子的性格,和一帮半大的小子成天插科打诨、踢球吹哨。 那时候姚漫的智商还不够去思考要不要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看着他,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跟在他身后东奔西跑。 贺煜宸的确不喜欢女孩子的,姚漫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都没见他身边有过别的女生。他每天除了念书就是踢球打架,要么就被扣在家里写大字,或者摆弄全国各地收藏而来的飞机模型。 一切变化得从高三那年自C城回来之后说起,那时候刚刚初三毕业的姚漫发现他的三哥变了,他会主动和女孩子调侃,会在女孩子递交情书时说模棱两可并让对方脸红的话,甚至还学会追女孩儿了。 姚漫闷闷不乐,C城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从小不耐烦的人变成一幅浪荡花花公子的模样。贺煜宸在大学追的女生只跟他处了两个礼拜便分道扬镳,姚漫听说他分手的消息时,肚子里像被挤满了无数个彩色泡泡,一颗颗全部破碎,沉淀沉淀的心情被释放开。 那个晚上,她跟着他们出去吃饭,顾岩说他不近人情,那么漂亮的女生只两星期就不要了。姚漫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烤肉架里的炭火噼啪地响,露天的吊灯被晚风吹得摇曳不止,他放下啤酒瓶,一边从架上拿了肉串一边说:“女人麻烦,久了腻歪!” 那一刻,姚漫沾沾自喜,他的三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不羁,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把女孩儿说成女人,这大概就是成熟的表现吧。 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不是没有遗憾的,谁都没有留意到,在贺煜宸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姚漫把刚刚拖出书包缝的信,原封不动地又悄悄塞了回去。 既然他嫌女人麻烦,那她就宁可不当女人,以哥儿们的身份跟他相处一辈子。高中快毕业时,被顾岩他们几个问到初恋的事,她扬起下巴,傲得像开屏孔雀:“那些臭男生,我才看不上 呢!”有人接话:“哟!有见地了这是?其实也是时候了,你三哥初恋那会儿也像你这么大!” 说着就问贺煜宸,“我就奇了怪了,哥儿几个刚上高中处对象那会儿,你不挺反感的吗,还抱怨没人陪着踢球了。后来到底是哪家的天仙让您突然开了窍了?” 姚漫竖起耳朵听他答:“和天仙没法比。脾气拧,性子直,脑袋木。”顾岩只是安静地笑,刚才发问那小子啧啧两声:“哥就是哥,挑个女人也冲着极品去。”他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小子也提高点儿档次!” 当梁沐晴出现在他们一群人包场的台球厅里时,姚漫撑圆了眼珠子也没看出她哪里有半分像贺煜宸形容的那样。那女孩长得貌若天仙不说,声音也十分甜美,性格更不用说,任凭那群小子怎么问,都绽放如花地温柔笑着,应对如流。 贺煜宸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敷衍几句就各玩各的,半天也瞧不出有什么别的心思,倒是梁沐晴临走之前一脸惋惜,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全数咽了回去。 天仙又怎么样,初恋又怎么样?哪怕三哥那天提及你时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愉悦,说到底还不是不要你了!这么多年的相处摆在那里,她姚漫自认比任何了解贺煜宸,像贺煜宸这类人,怎么会长期把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更别提做出拔回头草吃的事情了。 揣着最隐秘的心思,看着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像飞蛾扑火般扑向她的三哥,目睹他三两下撩拨地那群姑娘心花怒放,再乐不可支地旁观他丢下小姑娘甩手走人。姚漫的心像一半搁在海里,一半燃进火焰,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觉得水深火热。 -- 第33页 从国外回来时,贺家有意娶秦依当他媳妇儿,他一颗从未安宁的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听从家里安排,三番两次带那小姑娘吃饭喝茶看电影。姚漫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他不会死心塌地爱一个人,也就说明他不会在乎未来老婆是谁。 他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尤其他醉酒后半清醒半迷糊地说:“娶谁不是娶,就那么回事儿。”有了名义上的女朋友,姚漫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合着一帮男人别有心思地靠近他,他更多的时间被那个秦依占据了。 黯然神伤的同时她又不敢轻易告白,有些话不能摆明了说,说开了就意味着失去。就在这个上下不得的节骨眼上,贺煜宸身边多出一个叫陆翊明的男人,听说是他在C城的好兄弟。 这个男人善良聪明,她才追了没几天就被他知道其实别有用心,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还选择帮她,一场戏做得十分认真,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个月后的晚餐时间,陆翊明难得正经地劝她:“三哥心里有别人,你就别往他身上耗时间了。”姚漫切了一声,胸有成竹地说:“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能有谁入得了他的眼睛!”陆翊明张合着双唇,憋了很久才忍住没将话说出来,于是决定让她自己去探个底:“你这样耗着不是办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正儿八经随了我,要么现在就向三哥告白去!” 姚漫瘪嘴鄙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听你的?我俩这是场交易,完事儿后我把徐悲鸿那画白送你。至于我怎么样,都不管你的事了。” 这傻丫头真以为他陆翊明需要那幅破坏,陆家爱好收藏字画的也就他爸一人,手底下的人哪个不清楚,时不时捣鼓点玩意儿送家里去,他哪回对那些东西在意过了。 陆翊明先怂恿她告白,她偏不听。后来她真的想表白,却遭到他万般阻拦。类似于夹缝中求生存的姚漫状着胆子问贺煜宸:“什么时候娶秦依过门?”本来以为贺家已经定下了时间,却见他吸口烟,十分淡然地撇清:“她不是我女朋友。”事实上的确也是,两个人从未当着人面前说明过什么,反而自觉的人凭着一点类似暧昧的因素判定俩人水到渠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漫知道他说这话意味着什么,更加觉得不能再拖了。现在只是一个秦依,从今可能还有许多个秦依出现在他身边。她想跟他的三哥告白,想让他明白,既然跟谁都是过,那么选知根知底又十分了解他的她,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23 正是天凉好个秋,不知道哪个热闹分子提出郊外游玩,美名其曰“踏秋”,陆翊明穿着短款风衣,一步一个脚印将地上的枫叶踩得清脆响:“人那是春天踏青,咱这是秋天踏黄!”刚说完就乐呵呵笑开,夏尧丢给他一记飞镖般冰凉又充满杀气的眼神,他立即合拢嘴装严肃。 夏姐这是埋怨他知情不报,姚漫喜欢贺煜宸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敢瞒着她。其实夏尧也怪自己,姚漫成天和自己混在一起,她怎么连这点心思都瞧不出来,说到底还是关心太少。 再回想过去的点滴,若还认为姚漫对他没意思,就太说不过去了。譬如她以前所在的卖楼公司,俩人跳完舞时,姚漫跑过去望着贺煜宸双眼发光的模样;再譬如她陪着姚漫第一次约会陆翊明,那丫头在听闻贺煜宸夸她漂亮时,害羞得躲进厕所……这样仔细一回想,几乎每个贺煜宸出现的那一刻,姚漫总是闪亮着眼睛,欢呼雀跃地跑过去,巴巴地叫他一声:“三哥。” 昨儿晚上姚漫向夏尧征求意见,明明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却还需要旁人的肯定,这是多么消耗勇气和精气神的一件意义重大的事。和她面对面畅谈的是自己妹妹,当姚漫说要表白的那一刻,夏尧震惊之余首先想到的便是姚家这几年来对她的照顾,她想到这丫头替她夹菜的认真样,还想到她替她抱怨展翼的愤愤不平。夏书瑜曾说她俩若是出嫁了会舍不得,她夏尧又何尝舍得一个专门用凉水替她涮去辣椒味的妹妹难过。 可是明明已经笑着大方支持:“既然喜欢,当然要去说清楚。”为什么心底还会油然而生一种沉闷的绝望之感。这实在太不应该了,她一直以来不都是讨厌那个自以为是又流里流气的家伙么! 夏尧正一面回忆贺煜宸邪气的笑容,一面埋怨自己的移情别恋未免太快了些,没留意 到脚底下的水洼,啪地一声踏进去,溅起的泥水花打湿陆翊明半条裤子。陆翊明皱着一张俊脸,扶着她抬起杵在洼里的脚:“新款阿玛尼限量版就这么被糟蹋了,夏姐你真不识货!” 她抬眼瞪他,果然换来陆翊明一脸狗腿相,“咱不差钱,你要喜欢,我再弄上几条回 来让你踩着玩儿。” 白色高帮厚底鞋的前端被稀泥染脏,夏尧掏出纸巾弓着身体拭擦,陆翊明谄媚地蹲下帮忙。落羽松下的贺煜宸回头,无意识地晃动几下手腕,银白的表带发射秋阳的金光,他不悦地皱眉问身边的姚漫:“把你男朋友看紧些,落后面算怎么回事儿?” 她铅灰色靴裤下的双腿笔直纤细,笑容甜美如初升的太阳:“我们早就两清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姚漫回头看着蹲在落叶上的俩人,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据我观察,那小子多半是喜欢我姐的。” 这一下,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打量姚漫一眼:“姑娘家动不动就谈分手,阅人无数后当心嫁不出去!”姚漫笑容中添了几分羞涩,摇着他的胳膊说:“三哥,今晚请我吃饭吧,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 第34页 落后的俩人终于重新站起,贺煜宸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随口应了声嗯,姚漫回头十分俏皮地冲着他们比了个很傻的“耶”,后边俩人顿时果然都傻了,对视一眼后默不作声地双双往前赶。 “前面枫树下有条隧道,穿过去就是湖。我都叫人准备好了,待会儿钓鱼烤肉什么的别客气。”请客的东家回头跟众人介绍,陆翊明为了摆脱夏尧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溜烟跑到那人身边:“都有什么鱼啊?待会儿要钓不上来,老子就把你当鱼烤了!” 姚城牵着田诗诗的手,笑着往隧道里钻:“你不留点儿心,小心我妹把你当烤鱼吃了!”有人爽朗的笑声从洞里传出来,惊天动地的巨响还带着一连串回音,震得树丫上的鸟都乌拉拉飞散。 半个身子已经探进洞的姚城忽然又转出来问贺煜宸:“这大好的日子,秦依怎么没来,又飞哪儿演出去了?”此话一出,姚漫脸色忽然一沉,贺煜宸面上沉默,沉默中又带着点儿复杂,一时难辨心情。田诗诗用漂亮的手指掐姚城腰间的肉,掐得他如五雷轰顶,似懂非懂地打了个激灵,面露疑惑地又携着她往隧道里钻。 这山丘凿的洞悠长背光,除了洞口有点儿光线,到中间那段基本算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一行人有家室的将搂着家室走,没家室的基本都是大老爷儿们,根本不在乎黑与不黑这回事,至于姚漫这类可归为半个爷儿们的女人也可忽略不计。 夏尧不是娇气的姑娘,可从小就有怕黑的弱点,到现在晚上睡觉还得开盏小灯。渐渐置身越来越黑的洞里,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来,偏偏这场合又不适宜惊声尖叫,她正担心自己的晕头转向会不会不小心撞壁上,微凉的左手忽然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牵起。 宽大的手心,略微粗糙温热的指腹,她蓦地记起小时候某人逃课带她约会在摆摊卖货的废旧胡同里,彼时初次跟男生牵手的小姑娘还紧张地手心都浸出微微汗意。心下的慌乱得不到求证,偏偏那只大手还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她腕上的疤痕,夏尧倏地惊醒,再也不用求证什么,使了力道便往外挣。那只大手毫不放松,反而越箍越紧,周围还有人讲鬼故事的声音,她慌乱到不知所措地突然站住不走了,好吧,她不往前走,旁边大手的主人也就停住不往前走。 背后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记,有人闷哼着出声:“谁啊这是?站这儿不动想害死人啊!”夏尧连忙抬起脚匆匆往前赶,那只大手依然不肯罢休地牵着她。讲故事的人笑着打趣:“谁站着不动了,你丫不会是撞鬼了吧?”“你丫才是鬼!”……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休,忽闻啪地一声,火机上的火苗子噌噌燃着,微弱的光线在漆黑的世界显得格外明亮。夏尧背后的汗已经冒出,终于在火机打响的同时甩开了那只手。“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都显灵!”点燃火机的东家得意地前后左右摇晃火光,印在壁上的影子像极了妖魔鬼怪。半倚在陆翊明怀里的姚漫,酥软了眼睛借着火光瞄见他的侧脸,忽然脸色大 变,使劲推了他一掌便风风火火地往前冲。 陆翊明伸手一捞却没捞着,便充满火药味地拍东家的脑袋:“灵你个头,你个二货!”那人委屈,苦着一张脸看他:“专门给您陆少爷照亮,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啊?”陆翊明愤愤地朝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脚,他一边狼嚎一边和他比划拳脚。 一群人嘻嘻哈哈终于快到洞口,夏尧率先跑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贺煜宸笑得云淡风 轻,她充满警告地瞪他,却惹得他笑出声。冲在前头的姚漫转身看他,甚是疑惑地问:“三哥,你怎么了?” 他摆手,愈见笑得开心:“总算确定了一件事儿!” 24 绿檀嵌的灯箱散出莹白夜光,白瓷瓶里的鲜玫瑰点着剔透水珠,四面吊顶有耳语般的轻柔音乐环绕。这实在是个适合约会的环境,姚漫特意穿着她的白色小洋装,特别优雅地将银白刀尖上的小羊排放进嘴里,并且随着贺煜宸的一句:“有什么事儿不用客气,直接提,你永远是我妹。”而准确无误地切到了自己粉嫩粉嫩的下唇。 细密的血珠子噌地冒出,顺着银亮的刀口往下流。贺煜宸挥手招来服务生,夏尧连忙拿起青瓷盘里的白毛巾替她摁住被切出血的唇,她闪亮着双眼,委屈着急得眼泪都在框里打转。 打从姚漫误把刀子当叉子往嘴里放时,夏尧便开始心惊胆颤,却又碍于娘家人的身份不好硬生生打断她无限陶醉的美样。分明是这样沉醉的气氛,她连告白这种尤其需要独处的大事也要叫上夏尧,可见姐妹情深的地步和桃花潭水的深度有的一拼。 男人很可恶,一句你是我妹仿佛划清了界限,实质却更像霸着你一辈子都暧昧。但是贺煜宸没有暧昧,如果把姚漫当做可以暧昧的女人,他决不会说出这种退可攻进可守的话,直接揽过她的小蛮腰宣布主权比较符合他的个性。这个在某人面前总是流里流气的家伙,即使在某人心底树下不可动摇的流氓根基,那好歹也是个光明正大的流氓。 他自始自终把姚漫当妹妹,这一点他问心无愧,夏尧清楚,姚漫更加清楚。即便这想法早在预料之中,可她仍然想试一试:“秦依不行,那我呢,我行不行?”贺煜宸显然没料到她特意约吃饭为的就是这个,深海似的眼睛蓦地闪过一丝惊讶,又极快地瞥了夏尧一眼,再淡淡地抿口酒说:“不行。” -- 第35页 “为什么?” 锃亮的皮鞋忽然被尖细的高跟鞋跟狠命地踩,大脚趾头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微微皱眉,他咽下刚到嘴边的话,隐忍地放下高脚杯,难得有人性并且极温和地说:“我从来都只当你是妹妹,并没有产生其他的想法。我不喜欢你,更不能骗你。” 姚漫明亮如星星的眼睛蓦地失去光芒,空洞地盯着瓶里娇艳如水的玫瑰喃喃道:“既然跟着谁过都是过,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比谁都了解你,还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夏尧在桌子底下紧紧握着姚漫的手,又恶狠狠地瞪着贺煜宸,他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唇露出鲜有 的无奈。依她的意思不多说什么,她却依然一副责怪的样子,难道非要他违背真心牵姚漫的手才满意。 这顿味同嚼蜡的饭还未吃到一半,姚漫就因伤心过度要提前离开。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脆弱地靠在夏尧的肩膀,盯着车窗外的树木灯光,半个字也不说。夏尧心里越发难受,紧紧箍着她,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背。 回了家,一直到进了房间门,她才咚地一声栽进床里,失声痛苦起来。夏尧跟在身后,喉头像被火烫过一样难受,半天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为什么!”她抓起枕头胡乱地扔掉,“为什么我会把刀子当成叉子,还把嘴割破一道口子!”夏尧正被雷的里嫩外焦,却见她又狠狠往地上掼了一个抱枕,“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么丢脸过,他一定笑死我了!” 姚漫边说边哭,最后还用手指着夏尧:“你也笑我了是不是?看我出洋相也不拦着,现在又被他拒绝了,很丢脸是不是?” 夏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三两步越过地上的枕头挨着她坐下:“我不觉得丢脸,看你这么难过,我也很难过。”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委屈地说:“我就知道他会拒绝我,可是还是很难过,以后他如果结婚了,我一定给新娘子准备一瓶硫酸!”说着又嘤嘤呜呜哭开,侧躺身子抱夏尧的腰,“我哪里不好了,哪里比别人差了……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到姚漫入睡已经半夜了,夏尧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有凉风飘进屋子,纱帘轻轻地随风扬起又落下。她爬起来进厨房拿牛奶,正巧碰见客厅电话响,快速跑过去接,就听那头劈头盖脸甩出一句:“你下来!” 她紧张得后背冒汗,压着嗓子低声问:“你干什么,这都几点了?”那头的人似乎在吸烟,沉闷地呼口气说:“快两点了,你要不想下来,我上去也行。” 夏尧啪地挂断电话,慌乱烦躁地坐了两分钟,又跑进房间换衣服。 后半夜的月亮特别圆,高高挂在天空上,像块银盘透过落了一半的叶子的树丫洒下来。贺煜宸看着从楼上奔下来的女人,忍不住展开笑颜:“给你的时间够长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自C城分别后,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其实不见面还没觉得什么,一见着就会想起很多,比如 无意撞见他和吴翠翠在客厅剥核桃,认真的样子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物理题,再比如他流里流气地威胁她多喝几碗核桃粥…… 夏尧有时候会做梦,不止一次梦见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贺煜宸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浏览网页,好半天才开口说:“你如果真的想他,我可以把他弄你跟前来。把话说开,总好过成天胡思乱想。”她看着屏幕上的连连看,好一会儿才转身去看他。再看时,他却又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坏笑着打趣,“再这么看我,就该后果自负了!” 即便笑容从未改变,可她仍旧透过那双海一般深邃的眼睛看到一片柔软,还有微不可查的哀伤。面对一个无休止对你好,却总有办法不让你感到内疚亏欠的男人,说一点都不动心大概可能也是假话。 夏尧裹着外套,看着他在月光下各个角度无死角的脸:“我不喜欢你,以后别再烦我了。” 他极轻地笑出声:“在隧道里手心都出汗了,还说不喜欢?”这个女人他太了解,即便中间有这么多年的距离空白,他仍然准确抓住她一紧张就露馅的弱点。如果是真的不喜欢,依夏尧的性格,大概是会当众翻脸的。 “你不应该因为姚漫拒绝我。”他掐灭手里的烟,“要是没有你,我对她照样说这些。就算你真对我没意思,我也不会因为被拒绝就跟她在一起。”说着靠近她几公分,“还是说你希望我心里装着你却跑去欺骗她的感情?”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姚漫如果知道事情真相总比拒绝他残忍。夏尧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就算我对你有点儿意思,那也比不过展翼在我心里的位置。我这辈子就真爱过一回,以后也不会那么用心装着一个人了。” 贺煜宸收敛笑容垮下脸看着她:“他有什么好?一离过婚的二手货你也这么稀罕?”撇开她现在爱不爱展翼不说,这话可击中了她以往的自尊心以及看人的眼力劲儿,于是带着被屈辱的心情回答:“我就喜欢他,你怎么着!” 他怒极反笑:“你再这样护着,信不信我找人弄死他?”看看,这威胁人的别扭劲又来了,以为她夏尧怕么:“你弄死他我也不会跟着你!” 流氓总是在关键时刻发挥流氓本色,于是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抓过她就在怀里狠狠乱吻一遍,最后被她龇牙咧嘴地推开后,还不忘威胁:“别口是心非了。你要不答应,我现在就跟你妹说你跟我有一腿,而且你的初恋男朋友是我,初吻也给了我!” -- 第36页 他娘的,这少爷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不讲道理。夏尧凶他:“你敢!”他云淡风轻地接招:“你看我敢不敢。” 居高临下地和面前凶巴巴的姑娘对峙一会儿,贺煜宸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今儿太晚了,回去睡觉,明儿给你打电话。”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如果你不接,那我只好打姚家座机。”走之前又不放心,回头再嘱咐一遍,“如果碰巧你妹接到电话并问找你干什么,那我只好把咱们有一腿的事儿告诉她了。” 说完就像翩翩君子一样开车离开,剩下肝火旺盛的姑娘在原地气得龇牙咧嘴。 25 作者有话要说:喝酒了,八分醉,不知道写出来什么效果。 姑娘们先看着,要不好了回头再改。嫩白的手十分熟练地夹起烫好的金针菇,再优哉游哉旁若无人地吃着,夏尧陶醉的模样惹得陆翊明差点流口水。他冲她翩然一笑,乌青的眼圈像极了家有贱狗里的那只贱狗。 “唔,真他妈好吃!人间极品啊!”陆翊明低着头,干净漂亮的手指拿着牙签戳香螺肉,再放进碟子里的蘸料裹上一圈,张开挂彩的嘴角一口吞下去。 刚才他跟贺煜宸干了一架,多少年没动过手,虽然还是输了,不过被打得遍体舒畅,比蒸桑拿浴还过瘾。估计是被打的元气丧失,这会儿倒饿得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贺煜宸冷眼看着这个满脑子食物的吃货,心里的别扭劲还没过。他们这都多少年兄弟了,这小子居然为了个女人瞒着他这么长时间,他要肯动脑筋早点把姚漫那事儿跟他说了,现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唉唉,三哥你别光看呀!吃点儿东西先。”他边说边笑,表情比那只贱狗还贱,“我没事儿,这点儿伤算什么,一点儿都不疼。过了这顿饭就痊愈了!” 贺煜宸握紧拳头,啧啧两声好不容易才松开五指,极力控制住一拳头朝他砸过去的冲动。锅子散出的热气把夏尧的脸熏红,她不咸不淡地问贺煜宸:“你怎么不打在他嘴上啊?”对于姚漫的问题,她也站在陆翊明的对立面,怎么说他也叫她一声夏姐,竟连姐姐也骗了。 贺煜宸心情很好,笑着对嘴角沾了酱汁的陆翊明说:“听见你姐说什么了?”陆翊明惶恐地把脸移过去给夏尧看:“都打成这样了,再来上几下我这个月都甭想吃饭了,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陆翊明讪讪地又说,“我一直没说也是为了你俩好,总不能让你俩连姐妹都做不成吧?不过那丫头对三哥多半儿就是一种崇拜,就像小姑娘追星似的,当偶像喜欢着哩,跟真的爱情还是有差距的。” 夏尧没吭声,默默地吃盘里的东西。贺煜宸看她一眼,问陆翊明:“你怎么知道?”陆翊明扬起一张受伤的俊脸:“我爱她,当然比谁都清楚。她要真喜欢你,怎么会看不出你心里装着夏姐,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她却傻乎乎的啥也不明白。” 末了,又加上一句,“但是她要真知道你喜欢的是夏姐,估计还得瞎折腾一段儿。哎,交给我吧,你俩甭管了,我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崇拜我。” 夏尧顿觉嘴里的菜没什么胃口了,贺煜宸见此立即赶走这个不请自来的食客:“哪儿来回哪儿去!”陆翊明咋呼:“人也让你打了,好歹让我吃饱不是!” 算了,他也懒得赶了,站起来抓过夏尧的手就往外走,走前还招呼:“记得买单。”气得陆翊明坐在椅子上仰天长啸。白白挨了一顿打不说,还得请他吃饭,这比地主恶霸还地主恶霸啊! 他载她奔驰在灯红柳绿的大马路上,夏尧惴惴不安地问去哪儿,他把着方向盘偏头朝她似笑非笑:“见不得光的地下情,能去什么正经地方。” 狠狠剐他一眼,作势便要打开车门,贺煜宸笑的宠溺,空出一只手拉她胳膊:“开个玩笑还不行了?好不容易逮着你,我哪儿敢造次。” 见他神色有些疲倦,倒没装模作样的意思,于是又重重靠在椅子上坐好。当贺煜宸把车停在山脚底下时,夏尧一边松开安全带一边发出十分不屑的轻笑:“什么年代了,追女孩儿还用这招。” 他痞痞地摔上车门,笑得特别不怀好意:“谁追你了?”说着就三两步走到她跟前,长臂一挥横在她肩上,“我今儿晚上是带老婆出来兜风的。”她啪地一声拍在他手背上,躲开他的长胳膊径自往山上走:“谁是你老婆!” “一张证的事儿,明儿就带你去办了。”他跟在身后,十分自觉地重新将胳膊搭在她肩上。被她拍掉,再搭上,再拍掉,还要搭上……好吧,她明白了,拍了也是白拍,于是由他去了。 快冬天了,这偏僻的地方有些冷,山底下的小别墅亮出星星点点的光。他们一步步往上走,呼出的气体在路灯下成团团白雾。半大的小山坡本来是留给山底下那群暴发户的后花园,不仅栽了整齐的树,还置了凉亭木椅。这个时节没几个人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抽疯,斜坡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人。 要一直上的山顶,那对夏尧来说是不可能的。这才走了最多五十米吧,身边的男人呼吸已经渐渐加重了,松垮搭在她肩上的手也越箍越紧,愈见有把她揉进怀里的趋势。刚才在饭桌上,他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喝酒了,这会儿可能酒劲刚上来。这些都是铺垫,关键是他的本性她很清楚。 -- 第37页 趁这段路的灯还明亮,离山脚底下也近,夏尧赶紧拣了最近的木椅子坐下。他紧紧贴过来,高大的个子占了半张长椅,淡淡的红酒味散发开。眼看旁边的人越靠越近,她伸手挡住他的脸,没好气地说:“说好了只陪你坐会儿,要想干别的我可就走了。” 他没有动,脑袋的重心就放在她手里,沉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我俩不小了,你不能老让我当和尚。”说完就用发烫的手揭开覆在脸上的小手,轻轻捏在手心里,再缓缓靠近她的耳朵,沙哑地耳语,“不干别的,就让我亲亲,好不好?” 怪不得古往今来的人都看什么气氛说什么话呢,这四下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本来凉飕飕的,偏偏旁边的男人温热的气息抵挡了冰冷的气场,让姓夏的小女子有种心慌的安全感。 这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头的唇已经覆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他吻着吻着就越来越不能控制力道,把自己火热的舌头蛮横地挤进别人嘴里,死皮赖脸地交缠一会儿还不过瘾,非要拖出怀里小女人的舌头,含在自己嘴里大大咧咧地吮咂出声。 贺煜宸把她搂得很紧,夏尧胸前的扣子已经被蹭开,这倒遂了他的意,滚烫的手心触在她冰凉的胸口,灼得她一个激灵。终于清醒几分,她借着路灯一看,自己已经横跨着坐在他腿上。 又羞又窘又气地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箍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哄,宝宝乖乖都叫遍了,她仍然不断扭来扭去,扭得他狠狠憋住一口气,气息不稳地威胁:“再动一下,我就在这椅子上收拾你!” 她轰的一声,血液倒流,顿时不敢再乱动。就在这不上不下的暧昧尴尬期间,在这半山的红色枫叶下,离他们大概十来米的地方,传来了特别奇怪的动静。 有女人低吟深喘的声音,合着男人粗噶的气息声,二者结合完美,既有规律又有节奏。夏尧脸上的红已经窜至脖子根了,她真想从他身上跳下来,立即顺着山坡滚下去,却又因为忌讳他刚才说的话,而不敢挪动半分。她真不应该被他诚恳的纯洁模样给骗了,说什么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完关于姚漫的事就送她回去,现在抵在她腿间的那东西不仅没有消弱下去,反而因为不远处的刺激而更加肿大了几分。 瞧他紧紧攥着她胳膊的力道,要是真的往山底下滚,估计他也会来真的,把她就地阵法而那个啥了。反抗什么的倒是其次,最多把他踢成绝子绝孙,可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牺牲了,而且还是被迫牺牲。夏尧的思想比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斗得激烈,却听不远处的喘气声越来越来大。 女的媚叫:“我要死了,要死了!你轻一点,轻一点!” 男的回应:“再等等,宝贝儿!马上就好了,宝贝儿!” 路灯下那辆黑色尼桑似乎也随着车内的剧烈运动而上下不停起伏。夏尧实在受不了,颓败地将头磕在贺煜宸肩膀,发出长长的叹息声。他知道她还没准备好,即使憋得快炸了,又怎么忍心用强的,便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她的背。 天公素来都有成人之美,大概是觉得这对男女现在不大适合做这事儿,于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染湿满地的叶子。椅子上的某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灭掉火,于是站起来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他蹲在她面前提议背她下山。 夏尧绕开,径自往前走:“我又不是没长脚。”今儿晚上的天公大概心情特别好,连连作了两次美,头一次是下雨,紧接着的第二次便是断电。半山的路灯忽然齐刷刷地灭掉一大半,惊得怕黑的女人差点尖叫,邪恶的男人蹲在地上作势要起来:“那你自己走。雨天潮湿,路边会蹿出蛇和老鼠,你当心点儿。” 语毕,身后的人咚地一声跃上他结实的后背,还伸出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在黑暗里笑,双眼比晴天的星星还要好看。路过那辆尼桑时,贺煜宸孩子气地往车窗里张望,还后悔莫及地感叹:“早知道我也开车上来。” 趴在背上的小女人,立时伸出爪子拧他的耳朵,疼得他笑着皱眉求饶。 26 C城双林湾,老将军靠在软白福字暗纹锦缎裹的沙发上,紧挨着旁边的是面色紧绷的秦介霖,还有低着头,紧紧抓着手包的秦依。贺家的人基本到齐,连穿着校服的凌烟都规规矩矩端坐在椅子上。 贺煜景拢拢身上的披肩,斜眼瞟着她女儿:“我就说他养了只金丝雀,你非得告我住他那儿的是秦依。又跟他一伙儿瞒着我,扣你俩月零用钱!” 凌烟扁嘴:“我哪儿知道那个姐姐不姓秦。” 老爷子特别有深意地咳了一声,客厅里的低气压顿时又下降几十帕,恰逢吴翠翠端着托盘上茶,每个人跟前放上一杯之后就默默退到厨房假装忙碌。吴翠翠凭借呆在这个家这么多年的经验,知道今天发生了大事,而且事件的主角和贺家小少爷有关。也只能和他有关,这个家哪有像他这么不省心的人。 贺煜宸坐在面朝西的沙发上,整个人陷入梦境般的走神状态。他们不懂,可是秦依懂。 半刻钟前,她在别墅前庭的翠竹下问他:“那天晚上你丢下我们去医院,为的就是她么?”天已经冷了,兴许是那晚淋了场雨,他的声音带着感冒后的痕迹,轻淡地一声嗯就让秦依心底瞬间再次翻江倒海。 -- 第38页 反正今天是来摊牌的,她大着胆子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你和她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啊?”今天的贺煜宸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失意,他凝视清澈见底的小池塘:“以前认识,再见面时我抱着玩玩儿的心态勾引她。”今天的天气特别好,他站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特别颓废,点了支烟又说,“不过没成功,她宁愿死都没考虑过我。” 说着吐出口烟圈,口气十分轻松,“犯贱呗。她越不在意,我就越喜欢。这玩意儿要说得清楚为什么,我他妈就不在这儿烦了。” 秦依猛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她一直以为贺煜宸是喜欢她的。从认识以来,身边的人都默认他们是男女朋友,他虽然一次也没有否认过,可无论何时何地,相处起来总保持淡淡的疏离感。秦依猜不懂他的心,可是他既然没有否认过俩人的关系,是不是就代表默认。 秦依眼里的贺煜宸,潇洒帅气,有点儿内向沉默,偶尔说话也会风趣,整个人仿佛从骨子里透露出成熟男人的淡定和睿智。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件多么有安全感的事情。她一直开心地承受着这份安全感,直到那次在C城和他的朋友一起吃饭。 早已习惯不亲不远的距离,却没料到他忽然表现得很亲热,尽管她有些不自在,可还是十分欢喜的。就在这顿饭的前段时间,她还在为去姚家住的那晚感到担心,当时确实怕得罪他身边的朋友,才当着姚漫的面搬出他不让她喝酒的谎言。可是弄巧成拙,在这顿饭上贺煜宸却主动提出舍不得她沾酒,原来他竟是真这样为她着想呢。 本来以为从此俩人的关系会更加紧密,却没想到一顿饭之后他就变得闷闷不乐。他向来有些捉摸不透,秦依也就载着满心甜蜜乖乖地什么也不问。那晚自他接了电话跳车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再遇上田诗诗时,才知道他家里住着个女人。他们都不觉得那个女人和贺煜宸有什么关系,可秦依心里有种莫名地不妙预感,她还特意趁没有演出的空当跑回C城,但是双林湾的谢东奎说他很久没有回去过。原来在这个地方,他还有一处她不知道的地方。 直到上礼拜在同学家门口碰见两人,才知道他从前的捉摸不透都有解释的理由。原来那顿突然亲热的聚餐,只是为了作秀给夏尧看,原来他跳车赶到医院也是为了夏尧,原来她爱上了为别的男人自杀的夏尧。他那么自我的一个人,断然不会承认爱上不爱自己的人,可是明明已经喜欢上了又岂能说断就断,要不他也不会在允诺她接过手镯的当天晚上,在听说夏尧出事后不顾一切地返回。 爱的这样明显,连旁人的眼睛都蒙不过,又岂能骗过自己的心。想不到她一向成熟稳重的三哥,竟也会为了个女人变成没长大的孩子。 秦依哀愁地看着坐在沙发里沉思的贺煜宸,明白他此刻的一举一动是为了谁。她明白的过程还得从那天雨夜,在同学家门口碰见两人的时候说起。 当晚七八点的光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变得更加漆黑。贺煜宸的车停在大马路对面,他将趴在后背的人往上垫了垫,一抬头便看见别墅小花圃里捧着盆栽的小姑娘。 秦依给同学过生日,屋内的party刚开始便听说外面下雨了,她和几个小姑娘出来抢救刚送来的 郁金香。这些东西是她托哥哥从伊朗带回来的,这个时节正生根萌芽,经不住这阵越来越大的雨。 小姑娘穿着嫩黄荷叶边的小裙子,轻淡妆容衬托精致五官越发显得美丽动人。她细小的胳膊紧紧箍着怀里的盆栽,也不管盆罐子上的稀泥染脏漂亮的裙子。 她和三哥真有缘哩,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相遇,可是他为什么会背着一个女人。黑色的衬衣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连发际上都不断往下落水,即便如此狼狈的情景,他依然一派自然,微微下躬的身体看在秦依眼里很不舒服。 更令她不舒服的是,趴在他背上的女人大半个身子都盖在他的西服下,露出两只穿着牛仔裤的长腿,还有那双十分碍眼的高跟鞋。 正自私自利借别人外套独自躲雨的夏尧发现他站住没动,便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撑开顶在头顶的衣服,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灯光下的秦依。 秦依在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面孔之后,楞住像座石像,小小的个子在风雨里飘摇如同小草。身旁替她撑伞的佣人十分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她半天再反应过来时,双眼已经饱含泪水,回头一看,两行清泪啪嗒一声落下来。 夏尧讪讪地先行一步,撑着外套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外套丢给贺煜宸,再不管下没下雨直接往车子旁边走了。 他叫了她两声没得到回应,于是皱眉两三步追了上去。再看灯光点点的别墅前,着嫩黄裙子的小姑娘双手一松,满盆的泥土夹着种子顿时散乱一地。 打开远光灯的同时,贺煜宸把后备箱拿出的毛巾递给夏尧,她伸手接过,不急不缓的擦着垂在肩的头发。贺煜宸用毛巾掸了掸头发上的水,不经意瞥见她的动作,又是一个皱眉,扔掉毛巾就抢过她的说:“半天没动静,想让我帮你?” 说完便作势要真的帮她,她往车门靠了靠,一巴掌拍在他伸过来的手上:“你什么意思?有女朋友还霸着我到底是想怎么着?”亏她刚才鬼迷心窍,居然连这等至关重要的事都忘了。 -- 第39页 他扯过毛巾继续擦头发,传过来的声音闷闷的:“你说秦依?我跟她真没什么,就算有想法那也是遇见你之前的事儿,遇见你之后我就收心了。”说完就嬉皮笑脸靠过来,“小丫头片子,吃醋了?” 夏尧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人家为了你站雨里哭半天了,你就这样心安理得?”他坐了会儿,又想了想,偏头询问:“那我下去看看?”她差点没忍住朝他翻个大白眼。 贺煜宸下车,不到两分钟又拉开车门:“外面没人,估计进屋了。”面对他的理所当然,她一路上都没说话。临下车的时候夏尧刚准备开门,就被他啪地锁在车里,俯身过去就是一记深吻,恋恋不舍地放开时抵着她的额头,唇对着唇说:“我把事情处理干净,你跟我好好在一起?”说完又贴着她的唇啵了一口。 秦依只知道贺煜宸追着夏尧跑了,自然不清楚两人随后的互动。她当现在坐在沙发里陷入深思的男人在为夏尧担忧,却不知道那晚的最后,当贺煜宸在夏尧唇上印完最后一个吻时,他们的车窗玻璃忽然被人敲响。夏尧回头一看,朦胧灯光下脸色暗沉的男人不是展翼,又会是谁。 番外-展翼 “你要敢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骗我,我肯定到死也不会原谅你。”她扬起脸俏皮地看他,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出一片柔和。好不容易寻得一份安宁,他又如何忍心破坏,只好将心底的秘密一压再压。 展翼也在最美的年华遇上合适的人,幸好他已经离婚,遗憾的是他已经离过婚。G城的展家在其风光的表面下越来越支撑不起逐渐衰败的家族企业,临近毕业时,展家安排他和未婚妻见面,这是很平常的企业联姻。 他以为人生不过这么回事罢了,得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还得娶个老婆过完下半生。尹涵比他大两岁,喜欢化浓妆,喜欢旅游,大大咧咧的性子倒还挺讨人喜欢。第一次约会,她穿着大红短裙摊开一张协议,开门见山地说:“你我都清楚这是个交易,半年后我们秘密离婚,我可不想和不爱的人过一辈子。” 展翼点头同意,他没有爱过人,既然不爱就没必要耗着别人一辈子。结婚的第二天,尹家大批资金涌入展氏,燃眉之急解决之后,尹涵就东南西北各地旅行,除了每月两次飞回来和他一起到双方父母家吃团圆饭,平常根本见不着人。他也乐得清闲,这大小姐虽然出身富贵,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行事干练有时候还特像个爷儿们。 从他拒绝接手家族生意以后,展家再没给他拿过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凭自己挣。尹涵说他傻,放着展家太子爷的生活不过,非得自己瞎倒腾,摆明了吃饱撑的。他只顾把堂弟从非洲带回的天竺葵仔细包好,没有理她。 尹涵陷在躺椅里,一双细腿搭上阳台小栏杆,脚尖绕啊绕地坏笑:“你这笑容,春风得意呐!是哪家姑娘这么好命入太子爷眼了?”他有霎那尴尬,微红了脖子说:“快三点了,你再不走可就误机了。” 见他闪避,她越来劲,腾地一下收回两只腿蜷在椅子里,十分鄙夷地瞥了一眼阳台上的天竺葵:“还不承认!你几时喜欢上这花花草草的玩意儿了?破塑料袋上还弄一蝴蝶结,一看就是学生妹儿喜欢的东西。” 展翼用手里的剪刀指着她,脸红脖子粗地佯怒:“再不走,我丢刀子了啊。”尹涵拎起三角桌上的包,笑容更加花枝乱颤:“下次回来,我请咱弟妹吃饭哈。”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俩人依然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 那个表面坚强,内心软弱的女孩儿对他倾诉所有,他却一个字儿也不敢跟她提自己家的事情。尹涵说他的身份地位往那儿一摆,一拨美女必定争先恐后挤爆展家的门。可她不懂,喜欢一个人竟会如此卑微,卑微到憎恨自己不曾为这桩莫须有的婚姻辩驳。 初识展翼的夏尧特别安静,经常盯着一盏杯一支笔愣神大半天,神情恍惚像陷在梦里。他捧着热奶茶推开自习室的后门,就看见她迷惘无助地望着自己,明晃晃的一张笑脸,瞳孔里却盛满了无助和悲伤。展翼把热奶茶递给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不好好学习,瞎想什么?”她啜着吸管,偏头看着他:“你刚才推门进来,我还以为看到爸爸了。”说完又埋着头,小口小口啜着奶茶,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手心还留有奶茶的余热,空气中也浅浅飘散甜腻的香味,胸腔里的某个部位在那一刻却钻心地疼。 经历变故的人容易敏感,何况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连室友替她打饭都要及时请客还回去。他想把自己的事讲给她听,却怕摊开之后,她有了定位和界线,反而距离越来越远。这件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直到展家再出变故。 第二次变故的源头却是尹涵,她去毛里求斯看中国百年版画展,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个搞摄影的男人,还当着全家人的面扬言非他不嫁,顺便也把他俩协议离婚的事情给捅了出来。尹家对她实施禁闭的第二天也撤了融入展氏新地皮的股份,总公司的股价因此跌破最低,圈新地的钱是抵押原有的财产换来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引来各董事强烈不满,集团分成几派闹着要分家。 展伯羽亲自到尹家赔礼道歉说尽好话,依然被尹家老爷子拒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闺女混账,你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婚姻之事岂能儿戏,他连对待婚姻大事都能如此草率,我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的江山传给他?”商人必定是商人,若是念着两家的交情不撤资,这桩亏本生意他们尹家将来只会损失更多。 -- 第40页 展伯羽四处求人无果,半月间白了一头黑发,伴随他大半生的老太太本就有心脏病,在这刺激下病倒在床,成天除了咒骂尹家薄情寡义别无他法。 那个新年十分惨淡,往年门庭若市的场面不复存在,亲戚熟人都怕他们借钱,展翼连单纯地上门拜年都被人视作别有用心,随便扯了个借口将他打发走。尹涵向他道了无数次歉,他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多加埋怨,这件错事本来就有他的份。 给老太太分药的时候他掐准时机提了提:“再两月你身体好了,我带夏尧来看你。”老人家的精神顿时好了一半,却明显不是很高兴,握着他的手说:“不要怪你爸,他白手起家,当初把你的婚姻当交易也是迫不得已。”他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分成份,浅埋的头在光晕里显得更加柔软,低垂地睫毛下一片阴影,再抬头时一贯地笑意无边:“吃完药睡会儿,晚上给您炖汤喝。”他妈妈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按部就班地吞下药闭目休息。 可能上辈子欠尹涵的,她捅出这么大娄子还不安分,千辛万苦从他爸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又奔到展翼那儿,求他帮忙。本来让她住酒店,她却要死要活偏不干:“我爸那是牛魔王,躲哪儿都能被他揪出来,你给我找别的地儿,越简陋越安全。” 于是他把她带去空无一人的研究生宿舍。展翼计划第二天把事情都告诉夏尧,可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接到电话时他在G城三医院的抢救室外等着老太太做手术。还未解释那头已经摔了手机,那当口尹涵的夺命连环call第二百一十五遍响起,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离去时也未顾得上蹲在地上的夏尧。 展伯羽跑到南方拉关系去了,手术室外就展翼一个人,他在走还是不走之间犹豫了很久,来回踱步的过程中,鬓角的汗水都滴落走廊上明亮的地板。 安顿好母亲再赶过去时已经晚了,姚家有的是能力让他俩见不着面。他发邮件,打手机,想尽办法联系她,可那端的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不找不见了。夏尧除了姚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就站在楼下等,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却依旧见不到他们家任何人。后来展伯羽开着车找到姚家楼下,他在看到车里吊着点滴瓶的母亲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大病一场,重新活过来时他二话不说就接手家族生意。展伯羽对此感到很欣慰,他妈妈也以为别扭这么多年的父子俩终于冰释前嫌,其实展翼还因为别的动力。姚家有权有势,夏书瑜本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家道中落只怕离夏尧越来越远,他不仅要面对面地和她解释清楚,还要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把她娶回家。 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同时,展翼无数次去C城找寻她的下落,几乎将整座城都翻了遍却仍然不见她的踪影。要挽救一个水深火热甚至面临破产的大公司,需要付出的何止是人脉智慧和商业头脑,他连续三个月每晚睡眠不足五小时,有时候忙昏头了连吃没吃过饭都记不得。展伯羽毕竟是在商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再加上得力助手亲儿子的帮助,庞大的企业总算显露起死回生的迹象。 姚漫的手机在数月之前已经拨打不通,因为夏书瑜的阻拦,他根本没有姚家的座机号,发送出去的几百封邮件也不曾有翻阅的迹象。夏尧性子有些寡淡,大学毕业后也没和同学联系,学校那边更是无从下手。他很长时间没见过她。展伯羽的老同学终于出资并亲自北上帮忙,展翼下午刚从南方回来,可算有了片刻安宁。 巧的是,这个夜晚也下着雨。他西装笔挺地撑了伞站在路灯下,再也瞧不出数月前的狼狈。黑色的英菲迪尼拐过弯,明亮的灯柱打在雨里,不过三十米左右便停了下来。他借着光线模糊辨别了坐在车内的两个人,满腹千层浪地朝车子走过去。 故作镇定地敲敲车窗,愕然回头的果真是让他茶饭不思的夏尧。难怪踏遍万里都找不见她,原来是被只手遮天的贺家掳去了。可是,我为了你生病,为了你重新振作,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别人拥抱接吻? 即便如此。展翼想,第一次瞒住你是我不对,第二次没有能力找不到你也是我的错。可是,这第三次,我相信我们不会再错过。 28 秦依可怜巴巴地望着贺煜宸,背光坐的贺煜景用脚踹他的裤腿,并小声提醒:“飞哪儿去了?姥爷问你话呢。”他刚才陷在有关那个雨夜的回忆里,满脑子都是夏尧站在展翼的伞下让他先走的画面。他怎么可能先走,只听咯噔一声车门锁被打开,还未推开门,那丫头弓着身子对他笑:“你先回啦,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笑得十分温柔,眼神里尽是讨好,纵使年少时最腻歪的那段时间,她也鲜少冲他这样笑过。心底的不舒服渐渐被软化,贺煜宸降下车窗,朝她勾勾手指,待她俯下脑袋时,勾住白腻的脖子便是一记深吻,再放开她时心情就好起来:“早点儿回,不许冻着了,回头要把感冒传给我,小心我收拾你!” 见她眼底浮现熟悉的愠怒,他才十分满意地发动车子离开。可是从那晚到现在,夏尧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他忍不住拨过去,那头却已经关机。赏颗甜枣就给一巴掌,她这一巴掌可拍得他生疼,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当时就应该跳下车把那小子揍一顿,可能是中了她的蛊,区区两句话就把他变得像头被犁头牵引的水牛一样听话。 -- 第41页 “随便。”他无精打采地陷在沙发里,看上去颓废又沮丧。贺煜宸一直计划着摊牌的事,不料先被秦依撞个正着。小姑娘回去哭了大半天,在电话里也支支吾吾地讲不清楚。她老子闻讯专程又飞过来,这才把事情摊开来。 贺煜景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秦介霖极轻地叹口气。老爷子气得胸口高频率起伏,半晌才说:“家里养了这么不争气的东西,代我向你父亲赔不是。”秦介霖惶恐,连说好几个言重了,“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亲自给秦依找最好的婆家。混小子欠磨练,配不上你家闺女。”秦介霖大喜,早闻贺家这祖宗万花丛中过,他实在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偏偏拗不过秦依她爷爷。这下可是一举两得,有了老将军的保证,他既可以向父亲交待,又可以替女儿找到令人放心的婆家。 不过面上还是要故作惋惜状,一脸悲叹地盯着地板,半晌都不说话。秦依就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听老人家这么说之后,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和小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人抢走的心情没两样。 秦介霖握着女儿的手,一边心疼一边暗暗埋怨对面毫不知趣的混蛋。老爷子慈祥地对她说:“小丫头乖巧,远看上去和烟烟倒有几分相似。”贺煜景捋着凌烟的马尾辫,笑容十分大家闺秀:“可不是嘛,她爸也这么说。” 吴翠翠过来时手里托着一只盒子,老将军揭开绸缎系带,拿出透绿带蓝的项链交给秦依手上:“这东西是送我外孙媳妇的过门礼,即便我们两家没有结亲的缘分,你依然肯叫我一声姥爷的是不是?” 秦依摇头摆手连连拒绝,秦介霖也认为这么重的礼收不得:“这事情成与不成,您都是秦依的姥爷,自家人还送礼倒显得生分。”老人家拍拍秦依的手:“我这东西也只送给自家人,在我看来这小丫头最合适。” 这话的意思是老将军不认可贺三娶秦依之外的女人,就算真的娶进门,外孙媳妇的地位也比不得秦依在他眼里的重要性。难怪父亲这么多年总说老将军的好处,这样一个义气凛然的人,自然有成为将军的道理。他示意秦依收下,透澈的祖母绿藤叶坠子十分漂亮。秦依握着坠子,想到这就代表他和三哥再无缘分,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齐刷刷往下掉。 坐了不到半小时,秦介霖便拎着女儿告辞,脸上是惋惜,心里却是喜悦。真正疼爱儿女的父亲是顾不得面子的,大不了落个被退婚的名声,孩子的幸福可比名声重要多了。 他们走之后,屋内很平静,忽闻哐地一声,玛瑙镯子四分五裂,溅飞的碎片跌落在地上。老爷子淡定地看着贺煜宸,仿佛刚才猛力掼镯子的是别人,满屋子的人都惊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面面相觑地瞅着老太爷。刚才他砸的玛瑙包金手镯正是贺煜宸他妈前段时间送给秦依的见面礼,秦介霖带着这东西来摆明了是毫无商量地退婚,却仍然给足了他一张老脸的面子。 “混账东西!几时变得这么顽劣!”老人家站起来,怒不可止地训,“既让人收了东西就好好待人家,若是不诚心,当初就不该给人留念想。你同那些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浪荡公子哥有何区别?” 青花瓷屏风旁边的谢东奎一脸恭敬,心里却忍不住狐疑,当初明知道这少爷养了别的女人的人不就是老爷子您嘛,那时候任其自然发展,到这会儿怎么又怪罪起来。要一开始就扼杀源头,至于产生今天这情况么,说到底还不是您老纵容包庇的结果。 可能是都没料到小祖宗会来真的,老爷子这才警觉事态的严重性。他戎马半生、精明睿智,想不到年老之后竟晚节不保,什么三纲五德、七言八律,就连贯穿大半辈子的人生价值观都在面对这个贺家老来子时,崩溃得一败涂地。 难得这样清醒一回,小少爷也到了该教训的时候,谢东奎便十分明智地没有上前劝解,他不仅不去劝解还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吴翠翠,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吴翠翠很不满意,姓谢的老东西你拉我做什么,我家小少爷要是挨了打,回头我跟你誓不两立。 贺煜景讨好地笑着站起来,给她姥爷端茶:“姥爷,你和他计较什么,别气坏了身体。”他这会儿实在是清醒,逮着贺煜景一块儿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帮他圆过去。都是你们惯的,论谁也惯着,他才这么不知好歹!” 贺煜景立时没吭声,心底的小恶魔却在唱反调,谁惯也不如您惯的厉害。三儿小时候砸烂别人窗玻璃,您老领着他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他,那时候我贺煜景多崇拜您呐,还以为这庞大的家族总算有人站在正义的方向,谁知隔天您就差人买了一大堆玻璃回来,搁院子里专门由他踢着玩儿。就这样人家还不领情,成天给您脸色看,最后还不是用什么飞机模型哄得人家笑了笑,人家一露笑脸,您就乐得脸上的皱纹变成一朵花,比千金买笑还助纣为虐。今天这结果,您老就是……嗯,自作自受。 “姑娘家都愿意和实话实说的男人交往。”他还在生气,额上的两根白眉也气呼呼地一上一下,“就你这模棱两可的德行,哪个正经姑娘愿意嫁你!”贺煜宸盯着阳台边的古董花瓶不说话,贺煜景拿胳膊肘撞了撞凌烟,小丫头十分伶俐地蹦跳着到老爷子跟前:“太姥爷,您别生气嘛。我昨天在家写了一张沁园春,您帮我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改?” -- 第42页 他的眼睛一亮,放柔了声音问:“你自个儿主动练的?”凌烟猛点头,终于换来他的放松。临走前又特意看了看贺煜宸,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从沙发里站起来,若有所思地一边点了几个头一边镇定自若地换鞋关门走人。 “唉唉,还没吃饭呐!”谢东奎望着老人家一脸的心疼,以及他吼完这句话后还未来得及闭合的嘴,双唇几乎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29 交完最后一张图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夏尧慢条斯理地喝完瓷杯里的热水才下楼。天冷了,哈一口气出现一团白雾,她刚走出大楼就看见路灯下的人,倚着车门而站。 这个人带给她不少重磅炸弹,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事实他却已经离过婚,又以为是出自生活略显拮据的家庭,这个时候却开着豪车等她下班。 若隐瞒实情只是为了欺骗她的感情也就罢了,偏偏他在那个雨夜跑回来又讲了那些事情。听他诉说的时候她只是哭,窗户上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杯里的东西早就凉了,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展翼从没见过她那样伤心,像被困的小动物般颤抖着肩膀,他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惊恐地 躲开了,指尖只余一片清凉。 终于肯抬头看他时,干净的瞳孔还有残余的水分。他凝视她,半湿的西装领子色泽很深,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你不爱我了?”腕上已经痊愈的伤忽然一阵钻心地疼,夏尧到离开前才硬邦邦地回应:“我怎么敢爱你,上一次当不够,难道还要被骗第二次?”丢下一句狠话,冲出门时却已经泣不成声。 她哭成泪人,既伤心又生气,为他瞒了这么多事伤心,为他独自承受的一切心疼,更为自己居然会心疼而生气。 明明都已经分开,她再回来时换了工作环境,连房间里他送的小盆栽都扔掉。好不容易才重新开 始,可刚准备踏入新的生活,他却忽然又回来了,还带给她这么多十分合理的解释。可是有了裂缝的感情,还怎么能够回到从前。夏尧自经历家庭变故后再全心依靠一个人已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偏这个她全心信赖的男人居然隐瞒了那么多事情。 她一连好几天都精神恍惚,仿佛沉浸在梦里醒不来,一向有主见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想着避开他,能避多远避多远。 展翼不像某个牛皮糖,成天找各种理由缠着她。可那晚之后也只平静了几天,今天他终于主动找上门来,在她还未考虑清楚要怎么面对的时候。 车窗外的树影借着灯光斑驳交替打在车身上,陌生的真皮味儿让夏尧心里七上八下,驾驶座上的人西装革履,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却也让她感到陌生。记忆中展翼穿西装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正式场合,连带她看着他这幅装扮,也觉得是被什么东西圈住了不得自由。 这个时间的道路很拥挤,满大街的汽车都不断鸣笛,展翼熟练地转过方向盘,车身跟着咻地转弯,落尾麻利又漂亮。挤满小商店的街口迎面而来一辆车,飞快的速度引路人侧目,悠长灯柱忽然对着他们直射过来,接着便是一长串久按喇叭的噪音,幸亏他十分灵敏地打着方向盘,并在俩辆车迎面相撞的前一秒及时踩住刹车。 汽车头撞翻路边的广告灯箱,底盘磕在人行道的菱形方砖上,发出沉闷地声响。周围有逛饰品店的小姑娘,吓得躲回店里不敢出来。 贺煜宸砰地关上车门,摆出一副面瘫样,看着车里惊魂未定的女人。这该死的女人随便撂下一句话就让他干等了好几天,他上午在家挨训,下午处理公司的急事,好不容易抽空赶来,却撞见她和这男人在一起。 展翼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下车后十分波澜不惊,还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右手。贺煜宸连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昂起下巴盯着他:“带人遛马路,也不和人男朋友打声招呼?”展翼轻淡地笑,十分有风度地收回手,也看着他说:“跟自己女朋友在一起,不用特地跟谁招呼。”贺煜宸笑的很痞,瞟了一眼还坐在车里发愣的女人,“你问问她,还是不是你女朋友?”展翼俨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时回他一句,“还是你先问问,谁是她男朋友?” 贺煜宸非君子,在展翼说完这话后便朝着他的脸甩了一记拳头。他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尤其在姓夏的那蠢姑娘割腕之后。那个女人虽然倔强愚蠢,但到底是他看上的,连他贺煜宸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凭什么叫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浑球伤害。唇枪舌战哪有拳打脚踢来的迅猛果断,他才懒得跟他废话。瞧瞧,贺三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主,伤害了他喜欢的女人就叫浑球,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自己才是真的浑球。 女主角刚打开车门便看见牛皮糖又暴露无赖本色,于是咚地跳下车,在他即将甩下另一个拳头时,举起手里的包,狠狠砸向他的头。英伦风的硬质牛皮包是姚漫送她的重生礼物,想不到还能一举两用,夏尧不是柔弱的善类,虽然头一次把包当利器使用,却也知道什么地方最具有攻击性,所以事件的结果就是牛皮包底部的硬棱角将贺煜宸帅气的头颅砸出一个大包。 好在他的头发密度强,大体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某头狮子,他为她忍了贺家多达一个排的训斥,头一次态度良好并且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甚至难得人性化的考虑到要洗涤过去,和她重新开始。可是这女人不但毫不领情,居然还帮着别的男人对付他? -- 第43页 不知是不是砸的用力过猛,楞大一个子居然脚下打起踉跄,还差点一跟头朝地上栽去。展翼沉着一张脸,上前逮住他的衣领就是一个踢腿,用十分狠的力道撞击他的小腹。贺煜宸承受不住,踉跄着步伐往后退,展翼借此乘胜追击,最终他倒在他的拳头下。 这实在是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连陆翊明那厮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今天却被文质彬彬的展翼打趴下,旁边一直试图劝架的夏尧甚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当展翼揪着半躺在地上的贺煜宸的领子,准备再送上几拳头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奔过去将他拉开。 展翼口角挂着血,被她拉开时,眼睛里还蕴藏着愤怒,却也只是轻巧地往地上轻啐了一口。夏尧将他拉上车,本来不打算理躺在地上的男人,在她眼里,那男人轻浮幼稚又自以为是,是个从来不讲道理的人,可大冷天的,要冻死了也污染环境,于是又走回去踹踹他的腿:“警察来拖车了!” 说完又想起就算车真的被拖走,他也能毫无损失地弄出来,更何况弄不弄出来都不管她的事,于是转身又走开。刚走了三四步,不知是受不住周围人的指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又掉头走向躺在地上的男人,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这次却是蹲下去戳他的头,一边戳一边唉了几声,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她顿感不对劲,于是整只手掌覆上去,滚烫的温度灼得她手一抖。 30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稀薄的阳光洒在头发上,懒洋洋的轻飘浮动。贺煜宸睁开眼睛后吃痛地牵了牵嘴角,然后就看着四周的雪白皱眉,再瞟到手背上的输液管时,眉头皱的更深。 他三两下从床上坐起,刚准备拔掉碍事的小管子,门外就突然闯进个白衣白帽的小护士。小护士端着医用托盘,朝着他悄然一笑:“该吃药了。”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依然皱着眉,对自己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感到愤怒,难道那女人昨晚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了。 三下五除二地抽掉手背上的针头,一只脚还未完全着地,就听小护士心急如焚地劝阻:“烧都还没退,你怎么能下床呢!”话说完时,他已经站起来,体力透支后的面容有些憔悴,心里却是不好受的。 背她下山的那晚淋了雨,第二天就开始咳嗽,谁给药也不搭理,他妈甚至把药混进饭里给他吃,当然他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连饭也不吃了。 也不知较的什么劲,非得自己虐自己,昨天公司开完会后他整个人就像踩着一团云般的轻飘,后来开车就跟玩漂移似的,东南西北的瞎拐一阵,她居然先一步被展翼拐走。快速从另一个道口拦截,横冲直撞的德行完全就当马路是自己家的,幸亏展翼车技不错,不然铁定撞一块。明明都和他牵手拥抱还接吻了,凭什么一见那男人就又变样了,水性杨花的女人! 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时候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穿着套马甲的碎花裙子,手里托着一只保温桶。贺煜宸一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竟软趴趴地跌坐在床上。夏尧走过来将保温桶搁在小柜子上,看着他冒起青筋的手背皱眉头,然后吩咐小护士重新把针给扎好了,这回倒不用人说,他自己乖乖地重新躺回床里。 小护士脸红红地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暧昧不明地瞅了瞅正在晾粥的夏尧,之后才娇羞欲滴又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她往瓷碗里丢了只勺子,将半碗小米粥递给他,薄光下的手指十分白嫩,惹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摸了又摸。她狠狠嗔他一眼,这男人都病的卧床了,还死性不改。 见她又生气了,贺煜宸才疲惫地笑了笑,接过碗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特别不满意地问:“为 什么关机?”夏尧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慢腾腾地翻开包里的手机,抬头笃定地回答:“忘充电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又想把这女人往死里掐了。 手捧热腾腾的食物才觉得胃口大开,他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夏尧靠窗坐着,离他远远的。到半碗粥见底,她依然靠窗而坐,还是离他远远的。 “过来。”贺煜宸放下手里的东西,摆出一副大爷般的姿态。她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却还是保持一丈距离。他邪肆地笑,颧骨上的伤牵动面部表情有点奇怪,“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夏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镇定地告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真的往外走,床上的人十分敏捷地伸出长腿拦截,这一举动不仅成功堵住对方的路,还成功地将对方绊倒在他的长腿上。她的下巴磕上他的胫骨,突然闭合的牙齿错乱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当时便生出个血印子。 疼得她眼泪直打转,贺煜宸从床上蹦起时带翻了支架上的输液袋。他一把拽过她往自己面前揽:“伤哪儿了,我看看。” 朱唇上的牙齿印赫然明显,惨兮兮的一张脸上梨花带雨,他笑着皱眉,“完了。毁容了,只有我敢要你了。”夏尧一边呲呲倒抽气,一边用眼珠子狠狠瞪他。就势把她圈住,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 她心下一紧,又开始怀疑他说话的动机,以往凡是落尾加上一句好不好,基本都代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好。夏尧全身心陷入一级备战状态,只要他敢动手动脚,她一定当场打爆他的头。可是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这种正常的状态在她看来有些不正常。 -- 第44页 别扭的还有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贺煜宸基本没听过什么人的话,唯独他姥爷要求的俩件事做得非常好。一是练字,一手草书颇有大家之风,连看不到他丝毫缺点也不知其任何优点的贺夫人都赞叹:“我家三儿的书法比唐朝怀素还写得好!”写书法应该是他最沉静的时候,落笔的严谨、投入的神情,骨节分明的手熟练地挥舞,几个漂亮大气的草书便落成。 这第二件事正是在双林湾的那天,老爷子训斥他时说的一番话,他说姑娘家都喜欢实话实说的男人。于是他便遵照老人家的指示,选在此时此刻把真心话告诉她。 可是效果不怎么样,怀里的女人一度怀疑他被烧糊涂了,还煞有介事地伸手试额头的温度。正保 持这个暧昧的姿势,屋外就忽然又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人。 “三哥!哪家兔崽子活腻了敢对你动手!”陆翊明风度翩翩地冲进来,语气分明是生气,可连飞跃起来的头发尖尖都出卖了他此刻极度兴奋的心情。到底是何方高手替他打了一回胜仗,真是不兴奋也不行呀! 兴奋之余,他锐利的小眼神十分精确地飘到夏尧错愕的脸,以及她下唇上十分明显的茄疤,再狐疑地瞅瞅掉在地上的输液袋。啧啧,真激烈! 陆翊明上前几步拎起输液袋重新挂上支架,“都回血了。做这事不要心急嘛,精血充沛才能保证体力!”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夏姐还有谁敢那么不知好歹地对付三哥,想必他颧骨上的伤也是她揍的。啧啧,自作虐不可活呐! “苏家大胖是这家医院副院长,听说您昨儿晚上就往这儿报道了?”陆翊明拿了苹果,放在嘴里咬得清脆响,“这老小子还算机灵,头一个通知的就是我。刚听护士说他正往外打一连串非常重要的电话,嗯,估计下午这儿就该络绎不绝了。” 贺煜宸不耐烦地皱眉,陆翊明忽然站的笔直,竖起耳朵聆听屋外嗒嗒地高跟鞋撞地的声音,并且在病房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将夏尧从贺煜宸身边拖进自己怀里。 姚漫进来时就骂骂咧咧地咒和贺煜宸干架的那人祖宗十八代,听得夏尧忍不住抽动嘴角,然后她又嘘寒问暖地对心爱的三哥进行一番关怀,当最后的眼神落在立在窗户下的俩人时,舒展的秀眉顿时十分纠结地皱成一团。 “我当你急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姚漫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放在夏尧肩膀上的手,“想追我姐,谁给你的胆子!”陆翊明摊开两只手,一个劲地赔笑:“不敢不敢,我对夏姐那是顶礼膜拜,她是我偶像来着。” 姚漫歪歪嘴角,又转向贺煜宸:“到底是跟谁打架呀?”语气却是多了几分失意。“喝高了,都是熟人。”贺煜宸说话的时候用眼神示意陆翊明,他立即领命,过来挽起姚漫的胳膊:“走走,哥继续跟你讲那个纯洁的耽美故事!” 姚漫不耐烦地起身,又嘱咐夏尧好好照顾三哥,这才骂骂咧咧地跟着陆翊明出去,也不知陆翊明悄声跟她说了什么,关门的时候就听见她怒吼:“哪个女人敢勾引她,我抄她祖宗十八代!” 夏尧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祖宗十八代,那岂不是连姚漫她自己也被自己抄了。半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是满脸不解,睁着纯洁疑惑的桃花眼问:“耽美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大概是乱伦那一类的。”夏尧拧了沾水的毛巾,叠了两层盖在他的额头上。刚才拉扯的过程中,分明觉得他的体温过高,一定是烧还没退下来。他扯动嘴角不善地笑:“烫的可不止这儿。”夏尧顺着他的视线往他的腹部盯,顿时红了脸,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烫死活该,我正好走人!” “唉唉,轻点儿!”他拉着她的手往头上盖,“真够狠,我要不是病了,昨儿就被你打残了。”既然给他熬粥,还专门过来照顾,至少说明她对他不再抗拒,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一来就动手,不打你打谁?”她喜欢成熟的,谁叫他这么幼稚! 贺煜宸安分地闭上眼睛,临睡前才半梦半醒地问,“来我这儿就代表不再喜欢他了,是不是?” 她蓦地惊了一跳,昨儿晚上只顾忙着打120,连展翼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看来贺三错了,被丢下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才对。 31 姚漫兴冲冲赶来,又被陆翊明在极短的时间内带走,实际上那天就像地道战似的,托苏大胖的福,探望的人都来去匆匆。 贺煜宸他妈来的时候,夏尧刚好在削苹果,最后一刀在她惊慌失措呼唤三儿的过程中被吓了一跳,于是一刀滑进苹果肉里,硬生生削下一大块来。 宋婉绿精致的眉毛轻轻皱了皱,再看向贺煜宸时已然一副慈爱的模样:“真不听话,给药也不吃,病了该多难受!”说着走到他面前,又是倒水又是换毛巾,“这环境真不好,待会儿带你回家住去。你姥爷听说你病了,专门让小谢叔叔到家里熬汤,说你小时候最爱喝他煮的汤。” 他夺过夏尧手里的苹果,一边啃一边向宋婉绿介绍:“夏尧,我女朋友。”宋婉绿波澜不惊,连眼都不眨一下,替他掖好被子:“我老闻见一股味儿,你不是对消毒水的味道最敏感么?等他们办好手续,咱们马上就走!” 咚的一声,小垃圾桶因为忽然掉进的大半个苹果而重心不稳地左右晃荡几下。贺煜宸扯出几张抽纸胡乱地擦手:“下午出院,公司还有事。”夏尧知道他心情不好了,整理纸巾的时候对他使了使颜色,他突然笑着看她,“你跟我一起走,晚上带你见个人。” -- 第45页 宋婉绿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小柜子上:“你这孩子老不听话,这次我可不顺着你。你姥爷那脾 气谁不了解,他说了一谁敢说二?这公司不是你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么,我不信你就忍心看着它倒闭?” 他抓过夏尧的手把玩,毫不在意地说:“随他怎么着。”宋婉绿的眉头又纠结在一块儿,十分怨愤地看了夏尧一眼,吞下半口怨气后才站起来:“你姥爷说的对,真该好好儿治你了。反正这事儿我不依,回头你也甭想我出手帮你!” 气冲冲走了两三步,又回头丢了两张卡在被子上,“就这么多,别指望我会支援你更多。”夏尧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叹气,被惯成这样,也难怪他这么不讲道理了。 贺煜宸本来想用脚将银行卡扫进垃圾桶里,在扫的途中又突然停下,伸手拿起来递给夏尧:“公司成立后,我没用过他们一分钱。这东西你拿去。”她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哭笑不得地拒绝:“你都不要,我还要来干什么?” 贺煜宸想了想说:“也对,我的女人只能用我的钱。”夏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仔细回想一遍,真不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暧昧的话。两张银行卡还是被他丢进垃圾桶里,不过傍晚依然兴奋的陆翊明又跑来凑热闹,并且在听说此事后,当机立断从废纸篓里翻出崭新的卡:“人民的币啊!怎么能这么糟蹋?捐给希望工程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嘛!” 贺煜宸没有反对,就等于赞同他的说法,“三哥,你晚上真要去见他?听别人说他这个人很不好相处,阴险的很,你还是别去了。缺多少钱,哥儿几个给你凑齐不就完事儿了嘛!”他警告地瞥他一眼,陆翊明立即后悔莫及地闭上嘴巴。 夏尧果然开口问了:“你怎么了,缺钱?”他拍她的脸:“男人的事儿你少搀和,晚上只管吃就行了。”让她少搀和还带她去吃饭,真想不明白。 其实他们不赞同他出院的,陆翊明拎着苏大胖送的水果篮子劝阻:“哥,你脸上还挂着彩呢,烧也刚退,就这么去见他不合适。”他系上衬衣扣子:“他也不是小人物,什么没见过。”陆翊明只好用胳膊肘撞夏尧,夏尧很淡定:“想去就去呗,管我什么事。”陆翊明真想替三哥把她的脑袋敲个洞,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怎么比姚漫那妮子还难懂。 他当然是不敢敲的,如果动手只怕三哥会把他的脑袋敲三个洞,再灌满水,然后滚在草地上当球踢。这难懂的女人不仅摆出一副无辜样,还拒绝和贺煜宸一起出席今晚这个重要的饭局:“我又帮不上忙,不去了。” 贺煜宸开始穿西装了,看着她的眼神难得有点儿认真:“我救你一命,今晚就当回报了。”说的这么严肃,听得人不免伤感。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那肯定是非去不可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看陆翊明,陆翊明丢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拍胸脯保证:“姐你尽管去!姚漫那儿有我,这火目前还包得很严实!” 晚上的饭局倒更像私人聚会,对方是个成熟冷峻的男人,跟一潭水似的,尚且清澈,却不知到底有多深。稍稍与之格格不入的是挨着他身旁坐的女人,清丽的面孔看起像是大学生,吃饭的时候好奇地研究盘子里的冰雕,完全一副未涉世事的模样。 夏尧心底鄙视,这便是传说中的包二奶了。这闷骚男人真看不出来,谈公事居然还把二奶带上。想到这里,她心底忽然咯噔一声往下沉,贺三不会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嗜好,专门骗她来充当二奶的吧? 刚想到这里,对面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小女人立即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乖顺样,谄媚地笑着把面前的冰淇淋往后推了推。夏尧心底更加鄙视了,当二奶还这么不灵光,光顾着吃就够丢脸的,被发现了还不是得卖乖迎合。 “听起来对我并没好处。”贺煜宸口若悬河说了大半天,才换来对面男人的这么一句话。生意人都是无奸不商的,向来不管别人死活,只管自己有没有赚。 “只要陈总加入,事后我们三七分成。”清丽的二奶正对着刚上来的香辣炭烧蟹大快朵颐,辣的双颊红通通也毫不在意。姓陈的男人又把眼神转向旁边的女人了,这次的眉头皱得更深,并且直接叫服务员把一大盘火辣辣香喷喷的食物撤走,她终于不高兴了,也不再谄媚讨好的笑,只放下 筷子不再吃东西。 夏尧心里有点儿不好受,怎么说也是个学生,走上这条路大概也是为生活所迫,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替对面的二奶夹了一筷子菜。她没有理陈总递过去的水,只是友好地冲夏尧笑了笑,然后埋头把菜吃掉:“真好吃。我叫筱言西,你叫什么?” 夏尧正在喝水,含糊着回应:“唔,夏尧。”她笑得愈发灿烂:“最近闷死了,下次能约你一起玩儿么,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夏尧对她的自来熟感到意外,本来以为这种人向来自持过高不怎么理人的,碍于陈姓奸商冰冷的气场太强大,她立即点头,也装作自来熟的样子:“是,当然是 了。” 她甜甜的笑,清纯得真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陈总板着一张脸放下被人无视的水杯,又扯出纸巾殷勤地递过去,筱言西依然没搭理,越过盘子自己抽了一张纸。 到底还是小的受宠,他老婆肯定享受不到这待遇。这顿饭最终在陈总一句考虑看看之后结束,贺煜宸听完他这句话后,极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 第46页 泊车小弟到停车场取车时,餐厅老板还在和贺煜宸寒暄。筱言西皱着一张脸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孩子不在身边,老公也不爱我了。”陈总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开口:“家里没药。”“说好带人家吃好吃的,胃口全开了你又不让吃了,沾那么点儿辣椒能肚子痛么?” 夏尧消化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陈总说的没药指的是没治肚子痛的药。看来二人的关系远不止包养与被包养那么简单,况且她刚才还提到孩子什么的,难到说俩人都有私生子了? 临上车前,筱言西热情地同她握手,之后就被陈总连抱带拖地紧紧牵着手离开。她还没来得及问贺煜宸,他便笑着摇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真不假。”说完又古里古怪地盯着她看,“看看人家。孩子都两三岁了还那么恩爱,你也向筱言西学学,主动点儿!” 她当场石化,一晚上都鄙视别人当二奶,没想到竟是正宫娘娘。“找个地方,陪我喝酒。”贺煜宸今晚的心情有些不寻常,夏尧自然不敢和他喝酒,又想着有些话应该说清楚,却在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陪陪我,就一会儿。” 她心一软,便什么也说了。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他烦躁地扯松领带,也不劝夏尧陪着喝,倒完一杯又一杯,这种借酒消愁的状态谁都能看出来。她不太习惯,他贺煜宸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 陆翊明赶来之前,他已经双眼迷茫,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才问:“他回来找你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说着又颓然地盯着酒杯晃神,半清醒半糊涂地自言自语,“能看出来,他一回来你整个人都慌了。今天陪着我,心里其实想着他。” 她控制了一整天,努力不去回想展翼的模样,可是内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不已,像不着地的蒲公英,特别不踏实,可这份感觉却和以往有所不同。夏尧松垮着肩膀,盯着桌面说:“我虽然不怎么想见到他,可心里还是放不下。”谁说她今天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逃避某个人呢,“所以我不能骗你,你也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我不能跟你保证什么。” 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是静止的,看着贺煜宸沉静的表情,以为他终于会正经面对他们的关系。可是下一刻,他却咚地一声将脑门磕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这一下,某个姑娘心底就更加凌乱了,难得听他如此正经地说话,却不知道最后那句话他到底听到没。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就算听到了,酒醒之后也可以装作没听到,继续死皮赖脸缠着她。可如果真没有听到,岂不是更加死皮赖脸了。 32 展翼打电话来时,她刚洗完澡。这个男人变了,比以前主动许多,也不知是从哪儿弄到她的手机号。她还是很想念他说话的声音,低沉稳重,听着特别踏实。可是现在的她,真不知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 “晚上吃什么了?”手机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夏尧感觉像回到以前。念书那几年,他也是这样,打来电话问琐事,手里却忙着别的。她仅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出那头忙成一团的男人,甚至连他盯着资料的专注眼神也能精确出来。 “明天中午有空吗?”等不到她的回答,他便兀自引出另一个话题。从沉思中醒过来,夏尧丢开擦头发的毛巾问:“有事吗?”那头没有停顿:“手头上有个案子,设计部分需要找你商讨。我已经和你们公司联系过,老板让我直接找你。” 公事公办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她既期待见面又抗拒见面。正犹疑不决,展翼又说,“中午下班,我来接你。”以前也是这样,她总抱怨研究生宿舍距校门口太远,他就在电话里说:“站那儿等着,我来接你。”那时候他不是展公子,是实实在在的穷学生。长长的一段路,他骑着自行车载她路过有风吹动的梧桐树下,后座上的夏尧舒服得两只腿直晃荡。 而现在,他的汽车里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累的时候还有随叫随到的司机。可是空调吹出的风,哪有梧桐树下的风清爽,空调散发的暖气哪有梧桐树下的太阳照着暖和。 车子进入平阳大道,再往前走就是T大,窗外熟悉的街景让夏尧感到不自在,展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南郭巷的面还不错,很长时间没吃过,带你去尝尝。”什么带她去尝尝,以前那可是她的最爱。这人什么都记着呢,打着办公事的幌子别有居心,偏偏什么也不明说,害她连问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要是换成贺三,他肯定会凑近她的脸,怕天下人不知道似的坦白:“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重温旧情了。”其实打开天窗说亮话最好了,起码活得坦荡自在。虽然贺煜宸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暧昧话,可并没有真正对她怎么样,他如果想硬来,十个夏尧怕也不是对手。为什么到现在还等她的态度,夏尧其实是很明白的。 让她觉得放心的是,贺煜宸从未给她压力,明里暗里都说她是他的女人,却堪堪忍受她三番五次的不放在心里。也许就是潜意识里清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才总是冷言冷语不咸不淡地随便对待着。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盛上桌,展翼用筷子往她的碗里拨葱花。这个时候刚下课,周围满当当的全是学生,有面熟的女生坐在角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夏尧在前两年就习惯了。他冷静自持,做事情又特别认真,儒雅的风范就连坐在图书馆里翻书,远远看上去也像一幅画。明明风靡全校,偏生自己处于全然不知的状态,这便是展翼的风格。 -- 第47页 同样的店面,同样的位置,夏尧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细细长长的面条放进嘴里,只觉得缺油少盐,味同嚼蜡。“就是突然想吃了。”展翼抬头看着她,“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里。”她埋着头,在周围的喧闹声中点点头,却又听他说,“连吃半个月的泡面,换换口味还真不错。” 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地发疼,他还是这样么?没人照顾着就忘记吃东西,以前都是她催着他吃饭,现在身边没人了,竟连吃半个月的泡面。 但是心里那道坎,始终无法逾越,夏尧岔开话题:“对不起,那晚没顾得上你。”他的面还剩半碗,却已经放下筷子:“他病了,你照顾他是应该的。我不在的日子,还多亏他替我照顾你。” 她忽然有些火大,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还不以为然地带过欺骗她的事,这时候居然还摆出一副笃定的样子,以为她爱他爱得毫无原则么。 “我不是为了还人情才送他去医院。”展翼面上依然毫无异样,用同样的语气接话,“我知道。如果被打的是素不相识的人,被你撞见了,也会打急救电话。”夏尧不满意地皱眉:“他不是打不过你,是因为生病才倒下了。” 对面的男人到这一刻才愣了愣,轻抿了一口茶淡淡笑着说:“怎么变得这么易怒?”为什么易怒,大概是被某个人带坏的吧。拎过瓷壶,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了水,展翼又说,“打了一架消口气,现在倒希望病的人是我。” 夏尧讪讪的,也放下筷子。他适时越过桌子握她的手,手心依旧冰冰凉,像他的人一样。“给我机会证明自己。”他说,“我不会再隐瞒任何事。”看着他眼里的哀求,她蓦地想起他孤军奋战还得重振家业的处境,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昨晚姚漫闯进她的房间问东问西,最后才为难地发表感慨:“我还是投他一票的,能感觉出他是真喜欢你。可如果又在一起,万一吵架什么的你又给自己一刀怎么办?你是不是比我喜欢三哥还喜欢他?我被三哥拒绝,都没想过去死呢!” 她当时不仅没想过去死,在乎的却是自己在嘴上划了一道而出糗了。若是真心爱着,在那么难过的关头,怕是不会想到糗不糗的问题吧。夏尧觉得陆翊明说的有点儿道理,八成姚漫是把贺煜宸当偶像崇拜来着。 但是姚漫误会她了。现在回想割腕的事,她自己也觉得特蠢,可即便在划下那一刀的时候,夏尧也十分清楚,死并不全是因为爱,更多的是对人情的绝望,觉得世上无人可再依靠了,这和离了某个人不能活下去还是有分别的。 隔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长相没变、性格没变,连对她的一颗心也没变。但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他对待事业的急功利近,再比如他对她的毫不放松,以前对她可基本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下午在明亮的办公室商量设计稿的问题时,陆翊明专门打电话来问昨儿晚上饭局的事。夏尧疑惑:“不就俩奸商,他们谈的事情,我哪里听得懂。”陆翊明咆哮:“你怎么能侮辱我的偶像!他们谈的可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儿!” “事关生死,还带上女人?”夏尧很鄙视,“大事不都在会议桌上谈么。”陆翊明奸笑:“不知道了吧?陈总在圈里出了名的疼老婆,皇后娘娘说一句闷,他上战场一线也要随身带着呀!” 切,要被炮弹炸死了看他还怎么疼。陆翊明的声音忽然降低几十分贝,讨好地说,“夏姐,你和他老婆处好点儿啊?我还指望新津坊那一片的租金能降几个百分点呢,你替我在他老婆耳边扇扇风,到时候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了……”夏尧啪地挂断电话,这男人什么德行,做生意都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 展翼握着铅笔的手还停在A4纸上,一直等她接完电话才接着谈。静谧的午后,简洁的办公室有浓郁的咖啡香,她的半张脸沐浴在透过玻璃照进来的阳光下,他很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手臂抬到一半却折回来,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 不想这一刻被打扰,就这么呆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什么都不用想直到老,该多好。其实他很累,熟悉展氏的流程已经有段时间了,却总是摆脱不了远离的想法。他宁愿做个穷教书先生,每月拿固定的工资,有爱的女人为了怎样节省开销在旁边唠叨,有听话的孩子拿着作业本让他辅导。 朴实的温暖是金钱买不来的,可是他向往的生活也是她想要的么?展翼从来没问过夏尧,他以为俩人有相同的志向,可是后来冒出一个贺煜宸,即便她没有动摇,他还是感受到了威胁。听说贺煜宸是花花公子,可为什么死守着她不放,听说他祖上从政,自己还有家大型公司,他区区一个穷教书匠拿什么和他比? 一边肩负重振家业的责任,一边希望给爱的人更好的生活,于是他西装革履地站在这里,为了一张张毫无生气的数字报表熬班加点,过上与理想中截然相反的生活。 两小时后初稿成立,秘书打电话进来说对方的股票已经开始抛售,他命令能买多少买多少,然后又连拨几通电话,最后看了看表才对夏尧说:“还有个会,估计得两三小时。你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关键要能全部施工。”末了又说,“不能一起吃饭了,我叫人送你。” 夏尧点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他展颜笑开,难得轻松愉悦地对她点点头。 -- 第48页 夏书瑜从部队回来了,嘘寒问暖地和夏尧正聊着,就听洗手间传来重物撞地咚的一声。她站起来抚了抚头发:“坏了!死丫头还在吐呢。”俩人奔进洗手间时,姚漫正捡起地上的洗发水往嘴里送,还嘟嚷着:“谁呀,这么好的酒也往地上扔!” 夏书瑜紧张地叫了一声妈妈呀,赶紧冲过去抢过洗发水:“我说那瓶护发素怎么少了一半,敢情都是让她这么给吃掉的!”这话的意思是她走的这几个月,家里的人都不用洗头了。夏尧安慰:“这瓶是我新买的,刚用没几天。”她惊讶地张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已经吃掉一瓶半了!” 夏尧没忍住,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瘫在地板上的姚漫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一口一个姐姐脆生生叫着:“陆翊明说三哥喜欢的人我认识,我想呀想呀的就想不出来,难道那个人是你?”她心下大慌,却见姚漫忽然闪亮眼睛,抬头望着她,“他今天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是不是经常打给你?你可不要理他,和展翼比,他差远了。别理他别理他……” 这下她的心更慌了,夏书瑜踹开试图抱她腿的姚漫,黑着一张脸问:“又和他在一起了?”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说好几个没有。夏书瑜正准备训话,却见扑她不成功的姚漫转而又扑向夏尧,脑袋在小腿上来回蹭:“姐姐,你借我点儿钱呗。三哥为了公司的事儿,把最心爱的车都给卖了。” 33 窗明几净的偌大会议室里,陆翊明坐在真皮沙发椅里,盯着桌面上的资料,转动手中的钢笔:“我这儿的活动资金能转百分之三十,你们呢?”黑西装的秘书倒抽一口气,扶了扶眼镜小声提醒:“转百分之三十,咱不仅要撤掉新谈的几个案子,还必须停止正在运作的几个工程。假如工程停止,还得赔五倍违约金,这笔钱一出去还上哪儿去凑够三十个百分点?” 陆翊明冷眼扫过去:“我是老板还你是老板?”他摆正视线,看着满桌的人,“我出这么多,该你们了。”参加会议的人面面相觑,他不耐烦地挨个点名,“苏胖,你呢?”苏大胖代表他大哥来参加会议,会议的主要目的,是给贺煜宸凑钱。 苏胖可怜兮兮地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陆翊明很满意,“苏胖也出三十个点。”“不不,是、是百分之三个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轻的听不太见,“我们家都小公司,哪能跟您比。” 陆翊明没理他,顺时针挨个问过去,竟有大半人表示不能出资。他火了,砰地摔下文件:“哥儿几个光着屁股蛋子一块儿长大,我是高中以后才跟着大家一块儿混,你们和三哥认识的日子比我长。撇开这么多年感情不说,谁家公司的起步没得过他帮助,尤其房地产这一块儿,政府卡的严,三哥一句话就让你们少出几十万。怎么了这是,良心都叫狗吃了?” 大家继续面面相觑,最后用眼神推选出一个发言代表,代表清清嗓子吞吐着开口:“不是咱们不肯帮忙,宋老将军都跟家里打了招呼,谁摊这事儿谁就别想做生意。省里谁不给他老人家面子,都说咱这儿是因为老将军才有解放后的好日子过,家里的老古董都敬佩他。前段儿杨家收了点儿闲散资金凑给三哥,结果为了维持公司运作到今天都还在变卖资产。” 苏胖附和:“而且都有名无实,兄弟伙手里的权利都被家里人暂代,想帮也帮不了啊。”陆翊明难得忧虑地皱了皱眉,看了看紧挨他坐的贺煜宸。 他懒散地靠着椅子,从进门后就没有停止过吸烟,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七八只烟头,整个人的上半身几乎都浸在烟雾里。当这只烟掐灭在烟灰缸时,陆翊明重重靠在椅子里:“散了散了,都散了!” 会议室的人逃命似的鱼贯而出,他坐了一会儿才问:“玩儿真的?因为秦依的事儿?还是因为不同意夏姐?”贺煜宸盯着光滑的桌面:“凑一块儿了。”陆翊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陈万钧那儿还没有消息?”他自嘲似的冷笑一声:“太深,搞不懂他想什么。这个人从不接失手的生意。” 陆翊明大笑着拍他的肩:“别介!刚才说的都是面儿话,怕那帮兔崽子窥我财产呢。其实我至少能出五十个点!剩下的咱从银行那儿想办法!”贺煜宸斜睨他:“皮痒了?你要敢动这儿一分钱,回头就别再叫我哥。” 陆翊明抬高脖子:“使唤谁呢?这儿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贺煜宸真的站起来活动筋骨:“欠练!”他立即赔笑:“说着玩呢。哥你别动怒,这我的公司,被下面的人看见不好。” 贺煜宸也就是开开玩笑,站起来点了支烟又重新坐下。陆翊明说:“咱都清楚你那公司是怎么才有的今天,替你集资你又不要,我不信你就愿意看着它垮。”贺三开公司的钱是他姥爷出的,不过却是他自己一步步扩大的。 老将军这么做,一是觉得是时候给这小子一个教训,既然能让他开门,就能让他倒闭。换而言之,你贺三的一切都是我老头子给的,别人捧着你也是看你姥爷的面子,所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二是他和秦依爷爷的感情。当时日本鬼子举着刺刀一下下戳进她爷爷的脚背,消遣似的边喝茶边让他说出宋老爷子的下落,那条硬汉愣是一个字儿也不吭。最后部队冲过去的时候他的脚基本废了,到现在还常年坐轮椅。 这份命换命的感情,对老将军来说比亲生兄弟还重要。所以比起失约秦老爷子,给三儿一个教训实在是太有必要。 -- 第49页 这个教训贺煜宸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他的逆反意识从小就特别强。家里越不喜欢夏尧,他就越爱,垮个公司算什么,结束了从头再来也行。可是到宋将军出手的那天,贺煜宸才明白,那些以为是自己花心血赚来的人脉和资金,竟几乎都是清一色看着他姥爷的面子才和他合作,实际上别人对他这个人有很大的看法,往暗了说是打不上眼的。 有时候不在乎是容易让人误解的事。因为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自己用了全部心血去经营的公司,也并没得到别人的认可,被认可的只是宋老将军,是他贺三的身份。 最先出纰漏的是新城开发案,谈了大半年的合作对象忽然毁约,宁愿赔钱也不跟他合作。接着四下就传出他利用他姥爷的政治关系圈地的消息,隔天股市大跌,国外进口的钢筋又被海关拦截。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到前几天才又收到被别家大型公司控股百分之五的公告,这意味着撤资的股东基本都把股票转卖给了同一家,更意味着他的心血即将挂上别家的牌子。 成功和失败的区别就是,你花很多时间和心血还不一定成功,而巨大的成功却能在顷刻间全然崩塌。 剩下半截烟也不抽了,他站起来穿外套。陆翊明问:“去哪儿?”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找你夏姐喝茶去。” 陆翊明翻着白眼摇头,他就知道夏姐是祸水,从高中那会儿就知道。丫的不把三哥整死她就不能完成为人的使命,但是陆翊明通常在这方面是助纣为虐的。所以他立即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到的时候夏尧已经等了半天,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俩人从陆翊明的车上下来。进门的时候贺三风度依然,半点看不出异样。 “你的车呢?”她开门见山地问。他笑着挑眉:“太旧卖了,回头给你买新的,拿去开着玩儿。”他要是坦白,她倒还觉得正常,如果遇上贺煜宸不想说的事,那就说明事情棘手了,不仅棘手,他还难过。虽然这个自大的人基本上不知道什么叫难过,可那些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他的眼睛里。 “我要兰博基尼,你买得起么?”夏尧难得还嘴,贺三很高兴:“那算什么,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弄下来。” “还让不让人吃了?”陆翊明鄙视,“酸得我牙缝疼。”夏尧推过去一杯水:“这个甜,喝这个缓缓。”他笑嘻嘻地喝了一大口,一张脸顿时皱得像沙皮:“妈呀,这什么?” 夏尧摊平腿上的方巾,云淡风轻地回答:“柠檬水,新鲜的。”贺煜宸笑得很开心,连夏尧都跟着扬起嘴角。陆翊明拿了白水涮口:“没见过这么护人的,说他一句酸,你就真给我来酸的。要说他一句死,岂不是要挨你一刀。” 夏尧捻着塑料雕花,不屑地看了陆翊明一眼:“姚漫昨晚喝醉了,你知道她为什么醉?”他立即坐直腰板,一颗帅气的头颅不停地左右摇摆。夏尧接着说,“她以为你在追我。” 陆翊明傻愣愣地端坐几秒钟,后知后觉地张大眼睛:“你、你是说、是说、她、她……”夏尧慎重地点头:“她不准我接你电话,叫我不要理你。”陆翊明差点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尧忍不住泼冷水,“你不觉得事情更麻烦了?她不承认对你的感觉,还固执地认为你喜欢的是我。”她拨弄玻璃杯上卡的菊花瓣,一边喝水一边扭头看着他,“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陆翊明顿时觉得背脊骨都冒冷汗了,看了看贺煜宸明显不满意的表情,连连摆手求饶:“哪儿敢呐,我对您那是尊敬爱戴,特别崇高特别单纯的一种感情!”可能是摆动手的弧度太大,结果带倒了桌上的咖啡,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拎起能拎的东西。夏尧眼疾手快地夺过文件袋,心里无限欷歔,这至关重要的稿子可不能弄脏了。 贺煜宸对透明的袋子产生好奇,十分轻松地从她手里抢过来,就着封皮研究大半天。展氏的集团名称豁然印在首张资料上,他们都是生意人,双方的情况彼此不知道半斤也应该清楚八两,夏尧 伸手试图将文件袋抢过来,却被他毫不费力地轻松躲过。 服务员刚整理干净桌子,他就打开袋子,抖散的画稿散落在桌上。陆翊明好奇地一张张抓起仔细研究,当看到新城楼盘初稿几个宋体大字时,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神情说不出的严肃。 贺三将手里的资料轻轻仍在桌上,飘起来的纸张往地上落去,他冷笑着看夏尧:“没见过你这样犯贱的,伤过一回还往枪口上撞,你究竟有多爱他?” 夏尧想解释,他却已经站起来,临走前又嘲讽地看着她笑,“欠你的还完了,以后再死多少次都和我无关。”她想伸手抓他的胳膊,西装袖子却只是极短暂地停留,下一刻便轻轻松松从手心里滑出去。 夏尧望着贺煜宸的背影,再转过头看着陆翊明时,眼睛里竟涩涩地有了湿意,她颤抖着声音解释:“我接这个活儿是公司的意思,不是他想的那样。” 陆翊明脸色很难看:“新城开发区的合作案本来是三哥的,中途被展氏抢了去。他们大量收购股票,三哥到处想办法凑钱,如果再两天还没解决方法,他的公司就会变成展氏的。”夏尧望着他,眼泪已经在眶里打转:“他不是贺煜宸吗?会没有解决方法?” 陆翊明叹口气:“本来有的。可是为了你,什么办法都没了。” -- 第50页 34 天又冷了,清冷的白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被罩上。夏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重现陆翊明对她说的话:“那小子什么都跟你说了吧?夏姐你的心肠真硬,三哥什么样的人,能死守着一个不爱她的人说明什么?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该帮着别人设计他,哪有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人!” 那小子跟她说什么了?那小子就跟她说公司派了个活儿给她做,别的什么也没说过。谁知道这原来是他手里的事情,谁让他不告诉她公司快垮了,谁让他不明说为了她和家里闹翻了。他不是挺爱现么,怎么遇上这事儿就说不出口了? 烦躁地掼了一只枕头,夏尧腾地从床上坐起,借着月光看了看床头上未修改的初稿。好吧,她承认,此时的心烦意乱都是因为怕他误会,他如果认为自己是在知情的状况下才接了这份工作,肯定肺都被气炸了吧,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可是走的时候明明没看见他生气,这才是最让夏尧担心的地方,心死到何地步才会连气也生不出来。 “死皮赖脸的劲儿哪去了,这么一点儿事问清楚不就行了,走什么走!”从地板上捡起枕头,嘭地往门上砸去,结果砸中推门进来的姚漫。 “啊呀!”姚漫箍着枕头,揉着脑袋往床边走,“你也没睡呢?我正巧怕鬼,来和你一起睡。”这丫头今天很反常,这事情要放在以前她要么就着枕头砸回来,要么就委屈着骂骂咧咧说人欺负她。 姚漫比她还能翻,左翻右翻搅的她越来越烦躁,伸手推推:“鬼上身了?”她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住夏尧的脖子,然后开始剧烈摇动:“撞鬼了撞鬼了,姐我撞鬼了!” 夏尧差点背过气去,咳喘了一阵才使劲打她的手背:“心里有鬼吧,发生什么事儿了?”她的脑袋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今天被鬼咬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了。” 夏尧捂在被子里笑:“那只鬼姓陆吧?”身后的人好半天才吱唔着应了一声:“可是我喜欢的是三哥呀!” 今天的陆翊明特别英勇,虽然他的三哥在经受打击之后消失了,但是依然不减他内心的狂热。绕了大半个城市找到姚漫,她正在和同学喝下午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去搂着就亲。吓得姚漫的同学当场拨打110,餐厅经理还叫了俩保安过来,她明显被他亲傻了,连巴掌都忘了甩。 陆翊明和她表白,虽然他随时都在表白,但是这一次特别慎重,还帮她分析了她对三哥的感情,他说那不是爱情。姚漫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脑海中一片空白,现在都不太记得他都说了什么,只觉得当时出现在餐厅的陆翊明特别帅,甚至比三哥都还帅。 她的一颗心仿佛揣了只兔子,蹦来蹦去蹦得她心慌意乱,“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呀!”别看着姚漫面上聪敏伶俐,有时候她可傻了。 “他要喜欢我还追着你跑?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就你自己傻里傻气。”姚漫楞了楞,别扭地小声说,“可是三哥怎么办?” 夏尧翻身,借着晕黄的光看她:“你宁愿守着不喜欢你的人,也不愿意和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姚漫摇头:“我又不傻,只是我喜欢的人明明是三哥嘛!”世界上到底聪明人多,像贺煜宸那样傻的会有几个,嬉皮笑脸地守着她,还一次次被她伤害。 “都因为别的男人睡不着觉了,还一口一个三哥叫着不认输。”姚漫环抱她的腰,叫了声姐,“我都快从三哥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你却还是一个人,你到底还要不要和展翼在一起呀?” 同样的问题陆翊明也问过,只是对象换成了贺煜宸。他说要是喜欢就在一起,要是不喜欢就果断绝交。关于绝交这个观点,显然是他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话。如果不彻底断开,贺三总会有办法藕断丝连,可同时也将自己长时间耗在沼泽泥里,对他们两个都不好。 她问姚漫:“如果贺煜宸喜欢的是诗诗,你会怎么样?”姚漫蹦起来时,把被子都拱开,受了刺激一样咆哮:“那怎么行!那可是我嫂子!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都知道什么?你怎么不告诉我?”夏尧忽然觉得自己言辞匮乏,只好揉了揉脑袋,却听姚漫还在自言自语,“难怪陆翊明说三哥喜欢的人我也认识。诗诗她怎么能背叛姚城,他对她那么好!还有三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竟然打兄弟女人的主意!” 夏尧插不上话,伸手扯扯她的睡衣袖子:“我就随便假设一下,他们没什么的。”姚漫亢奋起来,一般都止不住:“你怎么知道没什么?你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万一他们真的有什么就晚了!” 夏尧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她吃饱了撑的要拿田诗诗做假设。只好解脱似的,一鼓作气假设下去,“其实我想问的是,他要喜欢的是你姐,你会怎么样?” “我姐?”姚漫还处在难以平复的状态,“你是说让三哥做我姐夫?”夏尧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刚想提醒这又是一个假设,却看姚漫兴奋地双眼发亮,“姐夫好呀!他要是我姐夫,不就能一辈子当我哥了么!”说着就天真漫烂地盯着她,“可是我上哪儿去找一个姐呀!” 夏尧浑身上下连毛孔都张开了,头脑一片空白地和她对视。姚漫的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颤抖着手指向她:“你、你是说、是说、他、他……” -- 第51页 同样的台词和反应,中午听在耳里还得意洋洋,这一刻她却紧张地浑身冒汗。下一秒,姚漫就从床上蹦下去,捂着嘴猛摇头,边摇还边向屋外跑。 这个世界彻底乱了,她第三次掼下一个枕头之后,却奇迹般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世界更乱,姚漫离家出走了,投奔到田诗诗家里。听田诗诗说,今天凌晨是陆翊明送她过去的。这件事情刚放下,夏尧还在听陆翊明在电话那头安慰:“知道了也好,免得她一天到晚瞎幻想,这事儿你不提我也准备过两天跟她说。”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可是夏姐,三哥不见了。” 放下电话后,夏尧再也坐不住,冲到展翼办公室,就把一叠纸丢给他:“不是说有事不再瞒着我?新城开发案本来是贺煜宸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展翼合上新签的合同,干净的手指拿过画稿:“这是公事,谈不上瞒不瞒的问题。”他抬头看着她,琥珀色瞳孔满是温柔,“现在你知道了,不打算和我一起工作了?” 她别开头,看着散乱在桌上的纸:“请你不要因为我针对他。”展翼轻轻一笑:“我没有故意针对谁。优胜劣汰,商场上从来都这样。” 夏尧扣在桌沿的手指紧了紧,说话的声音也变很低:“那你能不能停止这个案子?不一定还给他,转给别人做也行。” 他皱了下眉,开始整理桌面上的资料:“这事不能说停就停。”整理东西的手忽然停顿,展翼抬头看着她,“如果用这个案子报答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我可以马上放手,条件是你不能再和他来往。” 看来他变得不止一点,不但调查她的事,还学会威胁人了。夏尧放松十根手指,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停止就算了。”展翼看着她笑:“看来我还是有机会,再没有别的男人能让你舍弃自己。” 她也冲他笑:“这案子和他的救命之恩相比太廉价,如果要报答我会选择更珍贵的东西。”贺三那么想得到她,也从未想过用救命之恩这种烂招数来威胁。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合上,展翼呆坐在椅子里怔怔出神,还是太着急了么?天知道他多想在一开始就跟她摊开明说,这是从贺煜宸手中拦截下的工作,却又因为不敢面对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而一拖再拖。 现在知道了,她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预料的反应更激烈。瞒着让他寝食难安,不瞒却让他感到正在失去,到底怎么处理才是最好?展翼唰地扬起手臂,半沓纸张纷扬而起,散落的 满地都是。 当夏尧跑到贺煜宸的小房子门口猛按门铃时,陆翊明便十分阳光地笑着替她打开门,并且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嘛,你还是喜欢三哥的,每个女孩儿对初恋都有一种特别情愫啊!”与其说夏尧受了刺激,倒不如说是陆翊明骗她过来的。 一个大男人,哪能遇上点儿事就消失了。陆翊明了解贺煜宸,小时候每回他被夏尧气着了就跑回屋里大半天不说一句话。时间虽然过了那么久,人却没多少变化,他那口是心非的三哥,哪能真舍得不管她了。 眼看夏尧的眼睛发红,她的拳头即将落下来的前一刻,陆翊明抱着头迅速往外逃:“我找漫漫浪漫去了,你俩有话好好说啊,事成之后给我发喜糖哈!” 砰地一声,他赶在夏尧的长腿甩过来时精确地关上了门。好事成双,陆翊明的一只脚已经踏在幸福里了,也得适时拉上兄弟一把。 贺煜宸穿着家居睡裤,捧着一杯水瞪她:“你来干什么?我们已经两清了。”夏尧清清淡淡一扫眼:“你以为我想来!”说完转身就准备走,贺煜宸迈着长腿几个大步追上去,手里的杯子溅出的水跌跌撞撞洒落一地。他拉着她的胳膊,板着的面孔有藏不住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仍然很不正经:“来了,可就不准走了。” 35 端坐在沙发里的女人一脸防备,僵硬着身体不敢放松。贺煜宸站在饮水机前咕咚咚喝下一杯水,转过身来看她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唇。 夏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那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放下杯子皱眉:“哪儿去?不说清楚哪儿都不许去!”这乱成麻团的事,怕是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清楚。她别扭地揪着毛衣袖子,贺煜宸挨着她坐下,“知道你到这儿来意味着什么?” 夏尧挺直了腰板,紧紧贴着沙发背:“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她真诚地看着他,“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一命。” 估计是刚洗过澡,他的头发上还有湿意,脸颊也微微泛红,双眼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小刺猬,爱上我还不承认。”夏尧的脸唰地变红,周身都是他的温度,她窘着一张脸瞪他:“谁爱你了,别自作多情了,我爱的是……” 他忽然歪倒身子,整颗脑袋都横在她的腿上,向上望着和她对视:“不会说话就闭嘴。跟我就只能谈咱俩的事儿,无关的人不准提。” 夏尧挣扎着把他往下推,嘴里不停念着你起来你起来。他岿然不动,躺得特别舒服,还愉悦地笑起来:“你俩姐妹都一样,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口是心非的毛病?”她气馁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极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去年我还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现在却越来越移情别恋,你就不担心在你之后我又会爱上别人?” -- 第52页 他绕过背后抱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肚子上:“我变着法儿爱你,没人比得上。”刚说完,后脑勺就又挨上一巴掌,他嚷嚷,“轻点儿,我烧着呢,拍傻了你负责?” 想起刚才他潮红的脸色,夏尧赶紧手心手背齐上阵地量了量额头脸颊的温度,果然烫手得很。作势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箍着不松手:“让我抱会儿。” 她拍拍他的脸:“药在哪儿?”男人吱唔一声,往背后指了指壁柜里的小盒子。她再次动手挪动,贺煜宸依然不配合,夏尧只好摸着他的头安慰,“吃了药再抱,不然可就烧傻了。” 折腾完后他极快地熟睡,不过抱着她的姿势倒没变过,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似的。夏尧软软地靠着沙发,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出神。 她总觉得贺煜宸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赖皮不讲道理还得意洋洋。这事换成别人,肯定首先要的是对方的解释,可他却满不在乎,只要她来了,哪怕是真的帮着别人背叛他,也毫不在乎。 这和当年那个大男孩根本没有分别。那年暑假他要带她去看球赛,夏尧答应老爸去度假在先,说什么也不跟他走。他牛脾气一上来,甩手就走人,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你要不去,以后就别来找我。”她还没来得及挽救,暴脾气的人都已经走开好远。 以为到那儿就结束了,为此她连度假的时候都无精打采,结果回去后那人给她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这么长时间也不打电话给我,找收拾了你?” 总是那么霸道,就连分手都是一副欠揍的样子。时间过了这么久,夏尧她都经历过展翼了,为什么贺煜宸好像还留在原地,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可既然未曾离开,为什么当初他又要和她分开。但是谁能保证,当初的他们若是没有分开,还会不会一起走到现在? 有时候命运会让人绕弯,绕了几圈又回到原点,而那些走直线的人,相交之后却是两条再也不会相遇的平行线。 她想把他们之间的奇怪联系归结于缘分,那么展翼呢?知道他过的不好,她还是会心疼,知道他难过,她也会不好受。和展翼在一起是平静的,跟贺煜宸在一起是躁动不安却又充满快乐的,如果说展翼是一汪水,贺煜宸就是一苗火。 难怪么,她总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看着枕在腿上的男人,夏尧觉得其实贺煜宸才像一汪水,看似狂妄,却几乎能无限制地包容她的拒绝和野蛮,甚至包容她的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能让她安心,和展翼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安心。展翼虽然带给她平静,她却不能不顾虑他的感受,甚至猜测他的想法。面对贺煜宸,她却只需顺着性子来去自由地在他心上踩,不用为他考虑也不觉得愧疚,反正认为他承受得住,吃定他不会翻脸。 吃过初恋的亏,夏尧一度远离类似贺煜宸性格的人,自以为平静才是归宿,却不知本性仍然被活跃吸引。 这么一想,对展翼的感情好像更多的是不甘和愧疚,还有自以为是的笃定和方向。 夏尧再次长叹一口气:“怎么就开始为他找理由了?移情别恋还不承认!”她用手指描绘贺三的眉,“这个男人,会不会热情一过又提分手?”发泄性地拔他一根眉,睡梦中的人立即不悦地皱眉,箍着她的力道更紧了。 她盯着窗外发呆,他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睁开眼睛就朝着她笑:“我去洗澡,你做饭。”等贺煜宸从沙发上蹦起来时,夏尧依旧坐着不动,他一边挽袖子一边说,“还是你想跟我一起洗?” 她立即扯动麻痹的腿,踉跄着站起来,却只坚持两秒,咚地又坐回去。贺煜宸开始挽另一只胳膊的袖子,“我抱你去。” 这下奔向厨房时,她连带撞翻两张椅子,完全麻木的腿也感觉不到疼。贺煜宸看着仓惶逃走的女人,扯动嘴角甜甜地笑。 可是身在富贵中的女人哪里会做饭,以前家里有老妈,现在姑姑家有小时工,她属于能把大土豆削成小土豆的人,更何况冰箱里除了鸡蛋牛奶什么都没有。 半锅冷水刚放上炉,浴室的人就扯开嗓门叫她帮忙。三两步跑过去,虚掩的门内传出哗哗水声,她警惕地站在一米远的地方,不耐烦地伸长胳膊把毛巾递过去。 虚掩的门被推开一点,夏尧连退好几步,贺煜宸裸着上身探出脑袋:“站那么远,我怎么拿?”她皱着眉往前探了一步,他挑眉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再往前走两步,刚张开嘴准备说话,整个人就被扯进浴室。 “王八蛋!放我出去!”花洒淋湿头发,她在他怀里扭着身体,拼命想摆脱他的纠缠。贺煜宸刚退烧,又被热水浇得遍体发烫,现在搂着她,湿漉漉的身体更是烫得像火球。 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掰过她的脸,他的唇狠狠压上去,咬着她的唇,又吻过她的脸。他的舌头探进她的嘴,霸道地舔舐纠缠,堵得她的香舌无处可躲,本想撤退,却因空间狭小反倒主动把舌往他的嘴里送进去。 他的身体快炸开了,更加狂放地咬她的舌头,放在腰间的手也从湿透的薄衫底下探进去,冰凉的肌肤触着滚烫的手心,夏尧本能地一激灵,僵硬的身子瞬间绵软几分。 贺煜宸受到激励,用探进她后背的手解开内衣扣子,再放松一丝力道,俩人之间稍稍空出距离,他的大手顺着滑腻的肌肤直接绕到夏尧的胸前。一阵阵愈加大的力道紧凑又结实地捏握她的酥胸,夏尧无力招架,嘴上又被他的舌头堵着,只能嘤嘤呜呜地发出猫一般的媚叫,身体越发绵软,当贺煜宸的指尖□她胸前的两点玫红时,她终于全城崩溃,再无防守力地完全倒在他怀里。 -- 第53页 贺煜宸的呼吸十分急促,呼出的热气一波波喷在她的脖子里,他双眼猩红像兽性大发的狮子。将迷糊柔软的女人靠在自己胸膛,用滚烫的双手解开她牛仔裤的扣子,脱到一半时,濡湿的裤子紧贴着膝盖弯,死活推不下去。 也不管了,扯下贴身小内裤,他的大手覆上去又揉又捏,揉得她哼哼唧唧差点晕过去。头顶的花洒还在喷水,她白藕般的大腿内侧湿漉漉,也分不清是被他弄的,还是头顶上淋下来的。 贺煜宸浑身□,一把揽过她的腰,空出一只手替她脱衣服。已经迷糊过去的女人被腿间忽然磨蹭上的硬物吓醒,俩人的上身分开,他正将袖子从她胳膊上退下,可是下半身却因为他的搂抱紧紧贴在一起,他腿间的硬物有频率地一跳一跳,不断磨蹭她湿透的大腿根部。 她羞得快哭出来,六神无主却又浑身乏力,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浅灰细毛衫被丢在地砖上,又被满地的水打湿成一团,跟前的男人已经俯下脑袋,用嘴反复吸舔她的胸。她没有力气,大半个身体都依着他的肩。 男人的唇舌却逐渐向下,经过肚脐到双腿间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忽然直起身子抬起头,惹得她身体心里一阵发慌似的痒。贺煜宸打横将她抱起,一边埋头吃她的舌头一边往隔间走,最后将她平放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伏在她的上方,隔开一些距离,俯视她的全身,腿间的东西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勃动,一下下蹭着她的小腹最下面。贺煜宸面部潮红,亮着眼睛极力稳住呼吸,却仍然喘息着说:“高中就想这样,可当时你太小。”他亲她的耳朵,极小声地说,“现在给我,好不好?” 夏尧大口喘气,被他盯得实在不好意思,只能伸手去挡他的眼睛,她委屈地说:“你都已经做了,还来问?”末了,竟更加觉得委屈,又轻声添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笑声沙哑,埋头吻她的眼睛,箍着她的手都在颤抖:“第一次做,有点紧张。”看着她十分吃 惊的眼神,他不满地扬眉,“又听谁胡说八道了?我多情但不滥情,哪能见女人就上。”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是那啥啥过来的?看来贺三在她的眼里真成了色狼,好像一天不干那事就不正常似的,其实有需要时他都有办法解决,比如淋冷水浴把火气降下去,或者游泳消耗体力,实在不行就只能靠双手了。 即便这样,也不见得是每天都有需要,每天都有需要那是从再次见着她起。关于这一点,陆翊明他们哥几个都说他有问题,甚至还差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被他一阵拳打脚踢后才收尾。用他的话来说,生孩子事大,怎么也得找个真心爱的人才能上。 夏尧觉得踏实的心顿时又填满了东西,像踩在云上,轻飘飘的,很舒服。还未回过神,身上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贺煜宸用手探了探她的双腿间,极力忍住冲动,退到她的腿间,埋头轻舔啃噬,隔间还有淋浴的水声,这边又是他吸舔的声音,她只觉得身下越来越痒,又开始颤抖。 他的脸贴着那里,灵活的舌头从细缝中探进去,几个来回后又用牙齿轻噬敏感的小核珠。身下的 女人呜咽着颤抖身体,泄了一波波滑腻的水。忍到这时,他才半跪着,将自己的东西缓缓送进去。 他比常人粗大的坚硬让她难受,身体仿佛要被撕成两半,最后疼得拼命往后退。他都已经进去了,哪能容她退缩。一口一个宝宝地哄着,下身毫不马虎地继续前进,到触到一层薄膜时,他欢喜得像个孩子。就知道他贺三的眼光不同寻常,看上的女人自是特别,想着她跟了别的男人两 年,他已做好她不是处女的准备。 可是到头来,这丫头竟原封不动还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夏尧倒不是拒绝展翼,是因为家里管太严,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就是在刚有行动的时候因为某些事情突然刹车。现在看来,这些巧合却是命中注定。 她在他身下哭,他进去后半天不敢动弹,只是低头亲她的脸,又哄了大半天,她也渐渐适应了他的肿大。再律动起来时,也没觉得特别疼。他于是更加卖力,狭小的空间里满是肉体相撞啪啪的响声,还有液体进出滑动的声音,贺煜宸体力甚好,就这么做了四十来分钟丝毫不觉得累,只觉得想把她吃进肚子里,怎么要也要不够。 一小时后,他搂着她站起来,俩人亲密接触的地方未曾有丝毫分离,反而因为他抱着她又往里进去一点。夏尧累得像不着力的豆腐,他搂着她的腰:“宝宝,夹我的腰。”她的双腿缠着他的后腰,整个人随着他往前走的动作,止不住地颤抖,短短十几秒的路程又泄一次。 站在隔间的花洒下,贺煜宸开始高频率的律动,弄得身上的女人不住地娇喘连连。他抬起埋在她肩头的脑袋,在她耳边说:“睁开眼睛看我。”夏尧半眯着眼睛,柔媚如丝地盯着他。他的下身不断耸弄着,还张开唇吃她的嘴,直把她弄得嘤嘤呜呜差点哭出来,最后他咬着她的唇瓣 问:“舒服么?”她却已经无法回答,只是发出娇媚的叫声,他将她的背抵在墙上,律动得更加快,还逼着她回答:“我弄得你舒服么?” 她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挤出力气点了点头。他邪气地一笑,又对着她狼吻一遍,“让你更舒服,好不好?”于是,就这么搂着她往房间走去…… -- 第54页 36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下身的不适让刚苏醒的她皱眉,两只腿酸得不能动弹。她睡在贺煜宸怀里,脖子胸膛上全是青紫印记,刚扭动脖子想换个姿势,身边的男人就紧了紧揽住她的胳膊,缓缓睁开眼睛。 “又想要了?”他咬着她的耳垂,大手又不守规矩地乱摸。夏尧拱了拱,实在没力气挣开:“谁想要了,你以为都像你!” 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别动,我忍不住了。”腿心间突然被坚硬撑得满满的,她这才惊觉他竟然一晚上都呆在里面,而且刚清醒的当头居然又硬了。 早知道这男人体力过旺,却也没料到旺成这地步,昨晚回到房间后又把她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如果再做一次,她肯定会当场昏死过去。 “我不舒服,能不能别做这个了?”餍足的男人果然吃她这娇滴滴的一套,做了个深呼吸,便缓缓从她的身子撤离,黏滑的液体刺啦一声从体内滑出来,打湿深蓝床单,他在她耳边坏笑,她却羞得不敢抬头。 光溜溜的女人和心存不轨的男人怎么能平静相处。贺煜宸抱着她,清淡的早安吻也被他搞成法式深吻,一路吻到浴室时已经无法控制,就着浴缸里的水又来了一次,最后满缸水被两个人搞得只剩半缸。要不是她真生气了赶他出去,估计连剩下的半缸也没了。 忍着酸痛洗完澡,还是困意十足,恰好今天休息,她打算再去补个觉。裹着贺煜宸宽大的睡衣把昨晚湿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一只脚刚踏出房间门便被一直在门外不停游荡的男人抱起。 “你不去忙公司的事么?”她必须找别的话题聊,不然这精力过于充沛的家伙又动歪脑筋。他盯着她笑,满眼都是幸福:“先忙完我们的事再说。”她吓得尖叫,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死在这种事情上。 幸好此时门被打开了,并且泪眼朦胧冲进来的人正是宋婉绿。她精致的眉毛本来伤心得下垂,见到眼前的情景时,又十分本能地向上挑。夏尧尴尬地从贺煜宸怀里跳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宋婉绿看着她穿着贺三的睡衣,又特意盯了盯她□的小腿,眼神随即变得嫌弃。 贺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先进去。” 关门的前一刻夏尧听见宋婉绿的哭声:“三儿,妈妈给你的钱为什么不用?”宋婉绿充满慈爱的声音让她内心颤抖两三下,尔后便坐在窗前认真思考这段如跳进火坑般充满激情的感情。 客厅里宋婉绿委婉地试探:“法院的人就在门外,说好了等咱们一出去就给这房子贴封条。看 看,惹怒你姥爷有什么好处,连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房子都没了,不过你也正好回家住,免得我操心。”她看了看贺三的脸色,降低了分贝开口,“其实你姥爷也不是逼着你娶秦依,你要不喜欢那小姑娘,咱再找别的也行。但是这姑娘不行,她爸当年犯的事儿影响挺大,要是她进了咱们家门,得多少人说闲话啊,对你的影响多大啊。” 贺煜宸本来点了支烟,吸了两三口就不耐烦地掐灭:“这事儿没商量。你要认她就多了个儿媳妇,你要不认就当少了个儿子。”宋婉绿一听这话,泪珠子又在眼眶里转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妈妈就你一个儿子,怎么能失去你。” 贺三这孩子虽然从小就脾气拧,但好歹还是听她的话的,自从碰上这个夏尧,连和她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奇怪她长得分明不像狐狸精,怎么干的全是祸事。 “你的公司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这都是你靠自己一分一毫付出的心血,当初为了跳出来单干,不是还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其实哪里说得上吃苦,有她这个爱子心切的妈在,怎么苦也不算得上是苦。 “一分一毫的全是他老人家的关系。公司垮了,正好还他的人情。”当你知道自己一门心思做出来的成绩,竟是背后有人操纵,再强大的自信心也会受到打击。贺煜宸已经做好一无所有的打算,吃一堑长一智,这几年也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的趋炎附势尔虞我诈,东山再起时他也决不会在依靠宋老将军的关系网。 宋婉绿看着儿子坚决的眼神,算是彻底明白他的意思,哽咽着坐了一会才说:“我这里还有些钱,你拿去先用着。晚上你大姐二姐也会送钱过来,不管怎么说,先度过这一关再说。” 他喝了口水:“钱你收好,给了也是搁在屋里浪费。”宋婉绿急了:“没有钱怎么行,就算公司用不着,你也得吃饭买衣服吧。” 她把卡塞进他手里,刚要引起他发脾气,门外又传来动静。 姚漫扯开嗓子威胁法院的人:“需要这么急么?封了这屋回去领多少赏钱?多少赏钱我姚漫先替你们领导付了行么?”估计真是在掏钱,沉默一会儿又听她吼,“嫌少?翻倍给翻倍给!姐穷的只剩钱了,要多少都给!” 几个穿制服的男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小干部在院长生日宴上见过这小姑娘,看她和院长热络就知道这姑娘来头不小。这屋里刚进去一老佛爷,现在又来一郡主,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难怪院长亲自把这任务分配给他时,还颇为惋惜地嘱咐一番。 陆翊明也笑眯眯地帮腔:“漫漫,你说哥儿几个不收钱是什么意思?”姚漫凶神恶煞地回 应:“别叫我漫漫,恶心!不收钱这意思就是不想干了呗!” -- 第55页 话说到这里,宋婉绿已经打开门:“你们先进来吧。”法院小干部连忙点头:“您慢慢来,我们不着急不着急。”阿谀奉承的样子看得几个兄弟伸直脖子。 姚漫掏出包里的现金,往桌上一撂:“今儿我是专程送钱来着。三哥,这钱说什么你也得收下。”贺煜宸见她拎了个小型旅行包,就知道这丫头离家出走的日子结束了。这才两天,就被陆翊明收服,看来他家小刺猬应该能放下心了。 “嗯,那个…夏尧在房间里。”他故作镇定地看着姚漫,倒惹得陆翊明深吸一口气。这三哥真不识时务,人好不容易被他哄得高兴了,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漫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见贺煜宸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才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哦。他看着地毯上的行李包,继续装镇定,“嗯…带套衣服再进去。”法院的人守在门口,待会儿走的时候总 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穿着他的睡衣见人吧。 姚漫饱满的朱唇上下打颤,继续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然后拎着包三步两回头地看看贺煜宸。她心爱的三哥终于有了心爱的女人,可是这心爱的女人并不是她。怎么办,优雅又个性的王子再不会待任何人都一样无所谓,他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说尽甜言蜜语,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一切。 她想过三哥不会接受她,可仍然宁愿他一直吊儿郎当地单着,也不想他会变成别的女人的男人。大概这就是陆翊明说的小女生崇拜偶像的别扭劲。 颤悠悠地推开门,坐在窗前的女人反应极快地回头,当看清来人是她时,松了一口气又立马吃了一惊。 姚漫把包拎到她面前,一直低着头面对地板:“这个是三哥的衣服。哦不,是我的衣服。嗯…是三哥让我把我的衣服拿给你。”夏尧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想牵她的手却到底忍住了。她叫她的名字,姚漫本能地抬头看她。 这一看,便看清了夏尧脖子上的吻痕,还有她露出半截胳膊上被捏红掐紫的印记。姚漫别过脑袋,天啊地啊地又开始嚎:“天啦!我都看见了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她捂着嘴,扭曲着面孔,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我的三哥!竟然真的有爱人了!” 夏尧心疼地站起来掰过她的脑袋,甜美的脸上竟然全是泪。她慌了,后悔了,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姚漫渐渐哭出声,最后还用手打她,一边打一边说:“叫你瞒我、叫你瞒我!我最恨你们这些贞洁烈女了!你跟三哥有私情,怎么不早告诉我!竟然像瞒傻子一样瞒着我,我还是不是你妹了!” 夏尧有点错愕,因为她说的贞洁烈女,因为她说的私情,还因为她的眼泪竟不是气她抢走了贺煜宸。 她抱住姚漫,忍不住笑起来。姚漫推她一把,又把她过于宽大的领子往上提了提:“炫耀什么!我知道你俩好上了!”夏尧窘迫地紧了紧衣领,看了她半天才问:“不会因为我是你姐姐才原谅我的吧?” 她横她一眼:“当然是了!我的三哥是别人能拐走的吗?如果穿着他睡衣的女人是秦依,我肯定打得她满地找牙,再把她从这窗户口丢下去!”夏尧认真想了想这个画面,裹紧了衣服摇头:“你要真这么做,估计贺煜宸也会把你从这丢下去。” 姚漫掐她的脸,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他爱你得很,至于这样刺激我么!”接着就不耐烦地掏出包里的衣服塞给她,“快穿衣服!再看下去我该长针眼了!”夏尧换衣服的时候,姚漫难得认真地问,“那展翼怎么办?你都跟他说清楚了?” 她停顿手里的动作,慢吞吞才叹口气:“总要说清楚的。”姚漫看着窗外的好天气,喋喋不休地开始发表感慨:“你吧,就是当局者迷。遇上他那会儿刚巧赶上舅舅他们出事,找个依靠罢了。 从你对三哥不理不睬开始我就觉得奇怪,虽然你这人性子寡淡,但也不至于拿冷脸待人,为什么每回碰上三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后来陆翊明暗示过很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发现,估计是他太笨了。从我知道这事儿就开始回忆,才想起你俩以前不是同学么,老实说,那会儿你们是不是就有私情了?” 夏尧正在想事情,一边扎头发一边问她:“为什么我们要绕这么大一圈子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不是欺骗别人感情,浪费别人时间么?”姚漫想起陆翊明那傻小子笑起来的样子,嫌弃地撇撇嘴:“都说了当局者迷么!不绕圈子就看不明白。” 她回头见她都穿好了,赶紧从包里扯出一条围巾套在夏尧脖子上:“就这样出去,三哥该发飙了!”说着又坏笑地盯着她,“他是不是很厉害?累了一晚上吧?”夏尧脸上噌地泛红,像熟透的番茄,她瞪姚漫:“胡说什么!” 再出去时宋婉绿已经走了,陆翊明咚地从沙发上站起,十分紧张地瞅了瞅两个女人的表情,见姚漫一如往常地狠狠瞪他一眼,才终于稍稍放下心。 贺煜宸一脚踹开茶几,站起来发话:“该让门外的人工作了,找个地儿吃饭去。”姚漫目瞪口呆地看着移动半公分的茶几,伏在夏尧肩上笑得更加猖狂:“这体力,你吃得消么?” 她掐她的腰,脸上刚退下去的潮红唰地又升上来。贺煜宸过来牵她的手,往怀里揽着问:“脸红什么?”说着伸手去摸,“这么烫,哪儿不舒服了?”身后的姚漫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大半个身体都靠在陆翊明身上。再看陆翊明,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傻兮兮地跟着乐呵呵地笑。 -- 第56页 37 谢东奎新买的鸟在前院笼子里叽叽喳喳地叫,树上的叶子都被鸟叫声震落。吴翠翠在给凌烟送来的哈士奇喂食,小家伙刚满三个月,胖乎乎的特别能吃。宁静的清晨照旧一派祥和,宋老爷子拿着剪刀摆弄腊梅,一双皱巴巴的手总在颤抖。 谢东奎踏进别墅门,一路小跑步到前院,喘着气张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老爷子摆手止住。“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发生了的事总有定数。”他背对着他,仿佛再没有比手下几盆植物更重要的事。 谢东奎目睹老爷子将剪刀口对准新开的花骨朵,啪嗒一声,嫩黄的小花苞可怜兮兮地坠落。他微笑着摇摇头:“既是这么关心,为何又不想知道?” 老人家的手再次剧烈颤抖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放下剪刀,拈起土里的花骨朵:“难得锻炼他一次,总不能半途而废。” 他多想知道一切关于三儿的消息,叫谢东奎盯着,却不准回来汇报。万一要是知道三儿过得不好,他这个一看见外孙就失去原则的姥爷肯定会立马收手,再把他接回来好吃好喝好玩地待着。 贺三不好过,其实他这个姥爷更不好过。他妈妈姐姐还可以明目张胆地去关心探望,只有他必须将这个反面角色扮演到底。偏偏他老人家心中的苦还不能与人述说,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连谢东奎都觉得他真真是可怜。 “小姑娘到底好在哪里,竟让他连我都不要了。东奎啊,你来替我分析分析。”谢东奎扶他到梨花木上坐着,又把新泡的热茶递过去。老爷子这语气活像被抛弃的怨妇,谢东奎知道他历来最疼贺三,只宽慰道:“若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孩儿出现。他总是要长大的,也要结婚生子,您要放宽心才是。” 老爷子摇头:“别家姑娘行,就这个不行。”抿口茶,接着道,“总的来说还是时机未到,他心高气傲自是不会接受家里资助。等他一无所有连住哪儿都成问题时就会放弃了,享受惯了的人总忍受不了吃苦的。” 谢东奎皱了皱眉。放弃什么?法院刚送来消息,说是三儿买的房被收了,也没见小伙子愁眉苦脸,反而听那边的人说他满面春风,跟打了场胜仗似的。 “依您的意思,到房子被没收时还仍他在外漂着?”老爷子一口茶烫了舌头,连茶叶都吐出来,他不耐烦地冲谢东奎皱眉:“都告诉你不要提醒我了嘛!”谢东奎见他吐着被烫的舌头,惶恐地连应了好几个是。 一居室的旧房子里,站了四个气质非凡的人,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促狭。房东老太太尽量笑得妩媚,犀利的眼神在贺煜宸和陆翊明之间来回穿梭:“您几位是按季度付还是年付?”陆翊明左边脸颊鼓了个气包,他环视这房子的构造,将舌头活动一番才开口:“一共多少钱?我买了吧。” 老太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姚漫踮起脚一巴掌拍在陆翊明脑袋上,她看了看贺煜宸的脸色,放低了声音责备:“要你做主!”她的三哥哪经历过这种日子,偏偏还不要亲朋好友帮忙,硬要自己出钱租房子住。可是现在,他哪里来的钱,车子房子全没了,公司也彻底瓦解。 要是让她姚漫过这种日子,怕是要当场哭出来的吧。可是三哥非但没有绝望,反而重获新生,尤其是看着夏尧的眼神,仿佛让他牵牛种地都愿意似的。既是如此,他又怎会在乎住的是哪里呢。 打发了房东老太太,贺煜宸抻直腿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昨儿晚上跟到现在,你俩还好意思打扰别人二人世界?”夏尧打他胳膊,被他反手握在手心里。陆翊明早就想离开,一听这话立即揽过姚漫的肩:“行行,我俩也二人世界去。” 姚漫嫌弃地瞥他一眼,又和贺煜宸说:“放心吧三哥,你这地方我们不会透露给别人。”陆翊明赞同地点头,她又看着夏尧,好半天才扭捏道,“我可把三哥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他,惹他伤心了我可饶不了你。” 夏尧无语,这丫头讲话是不是搞错对象了?说得好像她老欺负他一样。陆翊明明朗地笑:“夏姐,把漫漫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对她。”姚漫再次嫌弃地瞥他,然后若无其事地率先离开,陆翊明立即狗腿地跟在她后面。 四下无人的第一时间,贺煜宸转过头对着夏尧的嘴又亲又吻。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他:“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事儿!”他含着她的舌头,喉头咽了一下口水,“谁想了?”他的手往下摸,感到她身体颤抖,坏笑着吐出舌头说,“明明就是你想了。” 说完又扑上去,一边扯开她的领子一边往她身上压下去。夏尧打他的背:“前天做那么久还不够,今天又来?”他啃噬她的脖子,含糊着说:“你也知道是前天,我都快憋死了。”他每晚要都要不够,她还好意思说前天,这一顿可是要连昨天的一起补回来。 沙发太窄,地板太凉,最后抱着她往床上走时,夏尧已经又泄了好几次。贺煜宸像凶猛的狮子,换着姿势几番轮回下来,他的女人已经被他弄得泣不成声。偏偏又顾忌房间隔音不好,不敢大声叫出来,就听着床板咯吱咯吱地响,最后关头她咬着他的肩膀呜咽着哭出声。 贺煜宸吻干她脸上的泪,搂在怀里咬着亲着哄着。她不理他,谁一大清早就做这个事情,委屈地哭了好一会儿。他把甜言蜜语都说尽了,又是发誓又是宝宝地哄着,一再保证他下一次会温柔点。可她哪里知道,他一碰她就像着火的干草,根本无法控制势态。 -- 第57页 一场酣畅淋漓的缠绵结束,夏尧翻身从柜子里拿出两张卡递给贺煜宸:“这是你妈给你的,我找陆翊明要来了。”他双手圈着她的腰,啃着她的鼻子宠溺地训斥:“好意思!扔掉的东西你还找人要回来?” 她把卡拍在他脸上:“你什么别扭劲,宁愿捐希望工程也不拿来急用。”他腾出一只胳膊,抓着她的手指,一根根舔舐:“什么都没了还急用?这钱压根儿就用不着,你要用钱管老公我要,不许用除我之外任何人的东西!” 她昂着脑袋斜睨他,模仿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你现在什么都没了,还能给我拿钱?”他舔着她的指尖,用力咬下去,让她吃痛地皱眉:“怎么,怕我养不起你?”她慎重点头,还煞有其事地说了声嗯。 贺煜宸滑动放在她腰间的手,痒得她笑出眼泪,不停地向他求饶。见她笑得花枝招展,他也很高兴,搂在怀里又开始亲吻:“宝宝,我爱你。”夏尧笑得甜甜的,用指尖描绘他的眉眼,嗤嗤地笑了好一阵才说:“我该回去了。” 他挫败地咬牙,又想伸手掐她脖子了。生平第一次告白,居然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明目张胆地无视。“有姚漫在,她知道该怎么说。”夏尧捏着他的耳朵玩耍:“未婚女人不应该和人同居。” 他笑:“那未婚女人就能和人上床了?浴室地板沙发,还有这张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我身下抖成什么样?”她伸手捂他的嘴,脸上又开始泛红。再亲密的事他们也做了,可是一提起来她还是害羞,真是别扭的小女人。 “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他搂着她翻个身,让她舒服地趴在自己胸膛上。“找工作上班,体验体验你们小老百姓的生活。”感觉到他的双手在臀上揉来揉去,夏尧瞪着眼睛,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明天也该上班了。” 嘴里不舍地说着,心里却想的满当当都是身下这个男人。想象他应聘的样子,看别人脸色做事的样子,心里竟然觉得莫名地委屈。 贺煜宸扯她的脸:“把你那工作给我辞了,都和什么歪瓜裂枣合作。”她搂着他的脖子,侧着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你别那样说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工作。”贺煜宸生气了:“你什么意思,现在都还护着他,信不信我今儿晚上找人把他埋了?” 夏尧皱眉,抬起头来看他:“你这性格怎么就没一点儿变化?动不动就威胁人!” “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人就这样。威胁到你了?我告你,从今往后见谁都行,就那孬种不行。” 她趴起半个身子,生气地说:“什么孬种,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怎么就不能见了,跟了你就不能有别的朋友了?再这样我可走了啊。” 他摊在床上,不耐烦地挥手:“走吧走吧,谁稀罕。”她真的从他身上起来,贺煜宸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当下心软几分,“都走光了最好。我一人在这儿还自在,孤独死了更好,省的有人烦。” 已经爬到床沿的女人果然静止了,悠悠然又转过头爬回来。看来他的小刺猬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这招数还是这么管用。 闭着眼睛装酷,重新覆在身上的女人用冰凉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小别扭!手这么凉,爬来爬去感冒了怎么办。继续闭着眼装酷,还十分自然地翻了个身,恰好不好把她重新蜷进被窝。 小丫头咯咯地笑出声,主动扑过来吻他。好吧,看在这个吻这么甜的份上,他只好主动接受了。大舌头渡进她的小嘴,咂巴咂巴地吸着,口水咽得有些急,听得女人又红了脸。这么娇媚的表情,他怎么能自我控制,下腹火烧一般的激动,于是一个挺身,就着湿滑的柔软,又钻了进去。 38 “我以为你不会完成。”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桌上的茶徐徐冒着热气。展翼清朗的眉目更加分明,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看起来瘦了很多。 夏尧站在对面,盯着桌面上的设计稿:“就当欠你的还了。”他顿住握在手中的钢笔:“你欠我什么?” “我也不清楚,可你总是针对他,抢走新城的地又买空股票低价抛出去。所以我想,是不是他欠下你什么了?” 展翼微不可查地深呼吸,放下钢笔看着她:“我没有针对谁,这是展氏很早之前的计划,交给我接手只是个巧合。” 夏尧瓷白的手指扣在桌沿,带着冷笑说:“既然没有针对性,为什么非要逼人于死地。他失去一切,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他端起瓷杯,饮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的时候并没有看她:“但是他有你。”那天他找不到她,十分艰难地决定到贺煜宸住的地方看看。 车就停在树下,贺煜宸家门口站了几个法院的人。他几次想倒车离开,最终还是靠在座椅里,点了支烟抽。姚漫出来时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旧情早就复燃了。我认识三哥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他用看我姐的眼神看过别的女人。夏尧也是碰见他才像活在现实中的人,你肯定都没见过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放弃吧,连我都放弃了。” 他当然不会相信,夏尧可以为了他去死,又怎么会离开他爱上别人。有些东西明明心底已经很清楚,却始终有别的念头逼着自己不承认。 他连着跟了他们一晚,直到四个人走进破旧的小楼,直到姚漫和陆翊明从楼里出来,直到上午到深夜,再没见她和他下过楼。如果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给予安慰和同情着实用不了这么长时间,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愿离开。 -- 第58页 思绪到这里再一次刹车,展翼若无其事地整理稿纸,“想得到就应该付出代价,这很公平。” 她抓起一叠纸摔在他面前:“你当我是商品?用地皮和股票来换?我还真值钱!” 他烦乱地皱眉,总想忍不住出口伤她,却在起到作用后后悔莫及。抬起头看着她,琥珀瞳孔里满满的脆弱:“为什么护着他?你爱的不是我吗?” 夏尧减弱气势,重心不稳地差点往一边倒下,“你只是感激他救了你,这是错觉,不是爱情。为了我你可以不要命,你能为了他去死吗?” 她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神很陌生:“他做不出逼我去死的事。” 展翼的脆弱带着后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重新开始,我不会再欺骗你任何事。我们说好的,等有了钱就去阿尔卑斯滑雪,去撒哈拉骑骆驼,夏尧你都忘了?” 这些事情她在小学的时候已经做过了,那会儿和他约定却是因为爱着他的愿望。“你能为了我放弃现在拥有的吗?”他看着她,半晌才从唇缝中挤出一抹不理解:“为什么必须放弃?我们在一起,和这些并不冲突。” 可是有个人就能为了她放弃一切,从来不衡量会失去多少,也从来不问为什么。 “我和他不同。展家需要我,展氏这么多员工不能说散就散。”他顿了顿,“更何况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分明都是他所想,是他认为贺煜宸对他构成了威胁,也是他认为她会跟着势力强的那一方走。她一个字没说,到头来却成了罪魁祸首。 “可是我不需要了。我也不爱你了。” 展翼久久看着她,下垂的双手紧握成拳,他颤抖着牙齿开口:“你到底有没有心?”她也悲从中来,几乎不忍和他对视:“心给过你,可是被你剪碎了。” “给我时间,我来修补,我帮你复原。” “已经痊愈了。你知道是谁治愈的。” 他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太阳穴的青筋冒起:“我知道你很早就对他有意思。一碰上他就不能平静,变得不像自己!你早就对他动心了,却说是我伤的你?” 夏尧被激怒:“你要是不欺骗我,要是不消失那么久,我会控制住那些感觉和你结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过一辈子!” 她是理智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对贺煜宸有感觉时就下了这个决定,可是最后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我去姚家找过你,被姚漫拦着上不去,后来连姚漫也不见了,你又住进贺家,我上哪儿找去?” 他拦着不让上楼竟也成了理由。如果是贺煜宸,怕是爬墙打人也会想尽办法见到她。爱一个人深还是浅,关键在于这个人能为爱做到什么程度。她忽然觉得很累,不管爱与不爱,为什么非得辩论谁对谁错。 很淡然地摆了摆手,夏尧一个字没说便往外走了去。 屋里的男人还站在原地,胸膛因为激动的情绪上下起伏。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二次冲动,第一次是在十岁那年,他爸当着他的面打了母亲。 原来以为这个世界就这个样,再没有美好到需要努力争夺的人和事,可是夏尧却让他感受到了那份美好,好到他忍不住欺骗,好到他即使拥有着都还惶恐不安。 当秘书抱着一摞文件进来时,展翼终于从震怒中清醒,几个大步往前迈,追了出去。 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车厢内出奇得安静。一直到下车时他才嘶哑着嗓子开口:“以后你还会和我见面吗?” 没等到对方回答,车门倒是从外面被拉开。人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却已经挨了拳头。贺三攥着展翼的领子,把他拖下车摔在地上,穿着皮鞋的脚不由分说地踹上去。 放学的孩子吓得边叫边往楼上跑,夏尧已经去拉他,却怎么也拽不开。他一张脸微红,发怒的眼睛死死盯着蜷在地上的展翼,又准备再发一脚时,夏尧却冲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我和你说过,再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我不会再原谅你!”她瞪他,气鼓鼓的样子比他还凶。 “我也和你说过,再和他见面我就找人埋了他!”该死的女人,是不是就喜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他气不过,绕过她硬是冲过去又补上两脚。夏尧拼命拦着,扯着袖子将他的西装领口都拽倾斜,仍是拦不住。她着急了,紧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撂:“总这样有什么意思,分手吧!” 贺煜宸大口呼着气,看着她的眼睛愈见暴怒:“我知道你没有心!以前跟我在一起就心不在焉,现在也一样。你爱他就跟他走,爱干嘛干嘛去!老子腻了,温柔的女人多的是,我就不信非你还不行了!” 夏书瑜和姚漫以及陆翊明此刻已经冲到楼底下,看着眼前的状况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贺三已经转身大步离开,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看起来分外孤独。 陆翊明往夏尧身边走时,特别嫌弃地从展翼身上越过:“夏姐,咱温柔点儿行不?”他讨好的语气被她锐利的眼神杀回去,“我是说你们俩个性都一样,总得有一个先让着,要不然总是吵架可不好啊。” 夏尧继续瞪他:“为什么不是他让我?谁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男人!”陆翊明为难地看了看别处,顿了顿才问:“你知道高中那会儿,三哥为什么提分手么?” 她莫名其妙又带着点儿求知欲地看着他,“不是什么腻歪了,又看上别的姑娘了。是因为他觉得你不爱他。虽然你人在他身边了,可总感觉不到你的心。” -- 第59页 说到这里,陆翊明又骄傲地点头,“当然我是知道你也喜欢他的。可是,咱也得学会表达啊,再深的感情不表达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像我,以前也从没觉得你有多喜欢多喜欢他。” “那时候三哥做什么都想着你,可每回给你送礼物,你都表情淡淡不惊不喜的样子。他一发火叫你别再出现,你居然就真的不出现。换我,我也不觉得你有感情。”他把话题越扯越远,“你们刚分手那会儿,我还问他为什么,他开始总是避而不谈,后来问多了竟怀疑我是不是暗恋你,还再三警告我不准打你的主意。他对谁那么霸道过啊?分手了都还不准别的人靠近。” 陆翊明把注意力又放到扶展翼站起的姚漫身上,“现在你们之间又多了个人,三哥不在的日子你都跟他度过,他一想起这个本来就吃醋,你还处处护着他。这样一来,他当然生气了,自然又以为你是被缠得没办法才跟他在一起的,哪里还能觉得你是爱他的。” 陆翊明的话倒点醒了夏尧。是啊,当初就连分手她在他面前都表现得不咸不淡,要是哭着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他怕是要抱着她再也不管那个女生吧。看似潇洒不羁的大男人,竟也有这么别扭的小心思! 她好气又好笑地叹口气,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似乎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丢下云里雾里的夏书瑜,还有扶着展翼去医院的姚漫。 39 钟鼓巷的旧楼传来震天动地的关门声,隔壁房东老太太拿着锅铲跑出来时,第十五次没看见人影。 前两天她家来了一个新房客,长得高大帅气,一看就非富即贵,特别是两道浓眉坏脾气的皱起时,老太太心花怒放的恨不得哄哄他。 “姑娘,你俩吵架了?”她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夏尧。 夏尧尴尬地点头:“有点儿误会。” “床头吵架床尾和,小夫妻间更是家常便饭,你好好儿哄哄他。”老太太笑得眼角弯弯,“依我看,他是很爱你的。这几天你们俩的动静呀,可真是连我这个老太太听着都脸红哩!” 夏尧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老太太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忍不住打断:“那个……”她往房东家里指了指,“锅糊了。” 老太太立即挥舞着铲子往屋里跑去。她拍着胸脯顺了顺气,连敲了半分钟的门,也不见屋里有任何回应。 这人的脾气还是这么臭,夏尧最后一次拍着门板,十分淡定地宣布:“你要不开门,我就先走了。” 约摸过了十来秒,里间的木门咚地被踢开,接着就是有窗的铁门。贺煜宸黑着一张脸,眉头紧锁,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放了锁就往屋里走。 她关上门,看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跟前,猛地往下坐,小沙发的海绵瞬间陷下去。他拿过小茶几上的打火机点了支烟,长胳膊长腿的看上去和这间小屋子格格不入,沙发巾上的小图案却又让他显得更加孩子气。 夏尧走到沙发后面,唰地拉开窗帘,又波澜不惊地挥了挥半空中的烟雾:“烟掐了。” 贺煜宸半弓着背,用遥控器打开小电视机,依旧不紧不慢地吸着烟。她站在沙发扶手旁边,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又过了十来秒,他烦乱地将大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凉水,重重搁下杯子时,里面的水溅出一大半。 “你什么意思?他都被我打残了,还不去医院守着?” 夏尧挨着扶手坐下:“我今天是去辞职的。”贺三的气焰并未消减,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再见他了。” 他的眉头倒是松开,脸上的表情依旧臭臭的,不说话也不看她。夏尧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被他反应激烈地大幅度躲开,她又用手扯他的耳朵:“听见没啊?” 贺三又摆晃着脑袋躲开她的手,别扭的样子真像生气的小孩子。她忍住想笑的强烈欲望,往他跟前坐了,又双手捧着他的脑袋,将脸掰过来向着自己:“你要再不理我,我现在就回家去,反正家里住着比这儿舒服。” 他皱着眉毛瞪她:“嫌贫爱富的女人!欠收拾!”说完就用手在她的腰上挠痒痒,笑得夏尧赖在他怀里,跟猫似的窝成一团。 他轻轻掐她脸上的肉:“这样就想打发我了?”她躺在他腿上,睁大眼睛望着他:“那你想怎么样?”他笑得邪肆又诡异:“你说呢?” 夏尧狠狠瞪他一眼,忽然也笑得诡异,细白的手指点着他的胸膛:“当年为什么提分手?”这事情放在以前贺煜宸肯定会找理由赖过去,可看着她诡异又笃定的笑容,心下倒有些发慌。该死,陆翊明这小子又欠揍了! 一把握住她乱戳的手,他扬起眉毛得意地说:“把爷伺候好了就告诉你。” “切!”夏尧不屑地撇撇嘴角,“不说拉倒。” 贺煜宸郁闷,他怎么会爱上这种女人,不但脾气坏还如此不解风情。夏尧伸手点他的下巴:“又 摆臭脸给谁看?” 他歪着脑袋看别的地方,并不回答。她又伸手扯他的耳朵,揪领子,捶胸口……方法用光了,他 依旧岿然不动。最后她只好烦闷地闭了下眼睛:“好啦好啦!”然后就慢慢从他腿上坐起来,伸长脖子吻他的脸,再到唇,感觉到他喉头有深意地滑动,她胡乱地啃了啃他的下巴,就将阵地转移到他的脖子。 -- 第60页 这种事情,贺三如何被动得起来,三两下就反被动为主动,抱着怀里的女人啃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半裸着下身往床上走时,夏尧蓦地想起什么,捶着他的肩嘀咕:“别在房间,隔音不好。” 每次她想忍住不发出声音,可神志不清又被他弄得死去活来,到要紧时刻根本就忘记隔不隔音的问题,娇喘连连的媚叫声连窗户外的白杨树听了都差点站不直腰。 他性子急,还未放她到床上就已经钻进去。疼得她两只小手将他平展的衬衣抓得皱巴巴,嘴里还娇嗔着说他讨厌。 心情霎时极好,他笑着搂着她转身往厨房走。厨房的隔壁是空地,这下该是安全了。当贺煜宸把夏尧放在流理台上时,平常冷淡自若的女人又羞红了脸。他看得心里暖洋洋的,搂着她的腰就开始律动。 双林湾别墅的前庭,放寒假的凌烟正蹲在翠竹下逗狗。宋将军拄着拐杖从怀里拿出一只镯子:“烟烟,太姥爷送你这个。” 她转过头嫣然一笑:“太姥爷,我真不知道舅舅在哪儿,他连路叔叔都没给说,还怎么可能告诉我一个小丫头。您老送多少镯子我也还是不知道的呀!” 老爷子闻言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洒出来,谢东奎已经被罚去马场驯马了,竟连跟踪这么点儿事也办不好,一个手无寸铁的大活人也让他给跟丢,也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的。 一失去贺三的消息,老爷子顿时焉了一大半,隔天要拄着个拐杖才能走动。谢东奎遛马的时候满腹叹息,什么样的藤结什么样的瓜,他老将军的外孙子能弱到哪儿去,怕是早知道有人跟着,才领着一帮人瞎溜达一晚上。 到剌花胡同时终于跟丢了,他找到胡同里卖宵夜的店老板打听,才知道这死胡同其实不死,尽头拐弯连着一堵矮墙,墙里有家幼儿园。鬼点子乱转的贺三肯定是越墙,从幼儿园出去了。 宋婉绿已经成功病倒了,只因为过于思念自己的儿子,但是还有老大老二在床前伺候着。她迷迷糊糊地说梦话,一口一个三儿地叫唤着。 贺煜景将毛巾甩进盆里,抱怨道:“你说咱俩跟这儿凑什么热闹?跑前跑后地伺候着,人压根儿连看都不看一眼,满心眼儿里都是她的宝贝儿子。这么喜欢儿子,当初怎么不把咱俩送人算了!要我说,三儿就是被她给惯的,现在找不见人了也是她自找的!” 贺煜娴把汤碗交给吴翠翠,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会儿倒抱怨了,前两天是谁催着我把钱给三儿送过去?急得也不送烟烟上课了,恨不得拿命换似的。” “你还说呢?我跟这儿急得团团转,揣着钱跑他那儿去连人影子都没找着。”说到这里又叹口气,“这小子从小就拧,摔哪儿磕哪儿了连吭都不吭一声。可这回不一样啊,谁不知道他那公司是他第一次认真完成的大事儿,都到这节骨眼儿了也不说找家里人帮忙。姥爷生气不管他,还有俩姐姐摆着不是?” 贺煜娴笑:“他那脑袋瓜里装什么你还不知道?表面上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实际葫芦里可藏了好几味药呢。也说不定是他借着姥爷出手的机会故意把公司让出去。” 贺煜景张大眼睛:“他疯了?这么多年心血舍得放掉?就算要放掉也不必借姥爷之手呀?” 贺煜娴意味深长地笑:“一来他爱面子,二来也得给公司上下跟他多年的人一个交代。”贺煜景的好奇心完全被激起:“姐,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快告诉我?” “我只知道他为什么要借姥爷之手散了公司,可不知他为什么要散。都说了他脑子里的水深着呢。” 钟鼓巷旧楼,床上熟睡的女人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不上班么?”贺三咕噜一声,扯过她紧紧抱着:“工作都没有,上哪儿的班,老婆你先养着我。” “要女人养,你好意思!” “别的女人不行,老婆没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养着你,你养着别的女人?” 他咬她耳朵:“正宫娘娘在这儿候着,小的没那个胆子。” 她咯咯地笑:“可是我也没有工作了呀!” 他闭着眼睛耍赖:“但是你又没有破产,快点些,把存款拿出来给老公发点儿零用钱。” 响过一轮的手机铃声再度发出声音,夏尧笑着掀开他的手,说是要上厕所,实际去了厕所接电话。他没有工作,她其实可以帮他找工作呀,女人踌躇满志地笑着看了看手机屏幕,来电显示上赫然跳跃着三个字,筱言西。 40 百叶窗下摆了一盆橡皮树,深绿枝叶微不可察地轻轻摇晃,似被满屋的香辣熏得站不稳。 张茜茜眯着眼睛咬唇:“瞧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家爷平常都不给你吃么?”筱言西埋头吃得香,双颊被辣得微红:“前段儿肠胃炎,他不让我吃辣的。” “哎呀,我的妈呀!”张茜茜捧着心脏大叫不好,“要让陈总知道我带你吃这些,回头他不得扒了我的皮么?快快,服务员快来撤走!换菜换菜!” 筱言西护着跟前的凉拌香辣鸡翅:“别呀!我都好了,啥事儿没有,回头你不告他不就完了么。”她舀了一勺子酸辣汤放进儿子碗里,“笨!我发现你结了婚变得更笨,跟郭浩然一个德行。” 张茜茜瞪着眼珠子:“警告你啊,别诋毁我老公!小时候叫你欺负惯了,现在可不一样!”她夺过陈暮跟前的碗,把奶酪递给他,“有你这么当妈的么!孩子才两岁,你给人灌辣的也不怕伤了 -- 第61页 胃。” 她眨巴着眼睛撇嘴:“我儿子没那么娇气。”小家伙留着平头,毛衣套背带裤,一丝不苟的模样看上去真像个小王子,清朗的眉目和鼻峰跟陈万钧特别像。 “干妈,我也喜欢吃辣的。”他握着手里的勺子,分明奶声奶气的调子,面上却严肃得像个大人。 筱言西得意地朝张茜茜抛了个媚眼,然后又不好意思地对夏尧笑笑:“别介意啊,我俩贫惯了。你怎么都不动筷子,不喜欢辣的么?” 夏尧摇摇头,笑着说:“你儿子真懂事。”她一张清丽的脸立即皱成一团:“跟他爸一个德行,不爱说话不爱笑。家里那疯丫头又太活泼,没一刻不让人操心。我都快烦死了。” “得了吧!烦什么呀你。嫁给好老公,又一次生了俩,现在跟我俩跟前显摆是吧?”夏尧唏嘘,没想到她竟然生了龙凤胎。这女人看上去柔柔弱弱,实际上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朝张茜茜呛回去:“生不出俩你努力呀!生一个也行呀!你倒是生呀!这么长时间没动静,难道是郭浩然不行了?回头找个医生看看去,娶妻生子可是人生大事,耽搁不得!” 张茜茜龇牙咧嘴,气得握着拳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都说了叫你别诋毁我老公!”她十分抱歉地对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习惯了。”说完还十分优雅地喝了一口汤。 张茜茜轻啐一口,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夏尧:“听说你对象是贺家老三?不错嘛!千年浪子也被你收拾了,那可是一霸王,比筱言西都还欠练!你用的什么法儿?跟咱支支招呗!” 筱言西顾着吃东西,头也没抬地给她宝贝儿子夹菜,嘴里说着:“你才欠练呢,这么久也生不出个子儿来,那才是真欠练,回去找郭浩然好好练练你啊。” 张茜茜抓起一团纸巾丢过去:“你丫闭嘴!一点儿亏都不能吃,被你家爷惯成这德行!”夏尧笑了笑:“哪儿有什么办法,我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了。” 张茜茜竖起大拇指:“烈女怕缠郎!他为了你连身家都不要了,爱得可够深啊!”夏尧轻松愉悦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咽了口气才说:“我有个事儿想请言言帮忙。” 筱言西终于从辣椒堆里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凝望她:“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贺煜宸公司垮了,那是他全部心血。现在是无法挽救了,但是你能不能跟陈总说说,让他们一起合资什么的。”她笑得尴尬,脸颊上飘出两朵红晕,“他为了我和家里闹翻,我怎么着也想为为他做点什么。” “哇塞!”她用手扇风,张开嘴吐出被辣红的舌头,“他居然能为了个女人和家里闹翻,你要是不嫁给他,可就天理不容了啊!” 夏尧对她的跑题感到十分无语,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岔开话题。张茜茜适时给了她一记白眼,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这事儿有什么难的,今儿晚上回去我就跟他说。” “行不行呀?你家那个最反感你碰生意上的事儿,恨不得一辈子都把你当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养着,谁来找你走后门就等于给自己挖了座坟往里跳。”张茜茜说,“上次他手下一部门经理不是给你送东西来着?本意是想调总部和未婚妻朝夕相处,被你家爷知道后直接派去阿根廷,大半年才回来一次。你都忘了?” 筱言西想了想:“但是这次不一样嘛,尧尧是我朋友。要是谈不拢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保管他同意!”夏尧刚感激地冲她笑,却听张茜茜又说:“你懂点儿事成不?陈总那淡定的样儿,只怕 当喝茶看戏一样看你闹,还能吃你那套?” 她就着刚才被丢的纸团,猛地向张茜茜丢回去:“不说风凉话会死啊?”这一丢却是用力过猛,越过张茜茜的头,直接撞入一个西装革履的胸膛。陈暮一边滑下椅子一边笑嘻嘻地说:“爸爸来了。” 饭桌上的三人立即石化,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他老婆,慢腾腾地站起来,一如既往地谄媚笑着,嘴里还讨好地娇滴滴问着:“你怎么来了呀?” 陈万钧没说话,倒是怀里的小丫头兴奋地咋呼,嫩白的小手指头对桌子上的菜:“爸爸,妈妈、妈妈她又偷吃、偷吃辣辣的。” 筱言西目露凶光地瞪着她,小丫头学着她的样子回瞪,机灵的样子和她妈妈一模一样。大概是年纪尚小,功力不够,只十来秒就败下阵,扭捏着小身子,可怜巴巴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万钧,爹声爹气地叫着:“爸爸。” 她爸十分慈爱地用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后背,然后礼貌地对着夏尧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连笑容也欠奉,只丢了一句:“回了。”然后没出息的筱言西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回了,到门口时她还特地转过头朝夏尧眨眼睛,特别小声地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夏尧松口气,回想刚才的一家人,只觉得挺羡慕。张茜茜拿着牙签剔牙,漫不经心地叹口 气:“偷偷吃辣。哈哈,这死妮子又得挨训了。” 俩女人不约而同地拨开百叶窗往楼下看,亮闪闪的路虎旁边,一男人点了支烟,冷淡的气势直往楼上窜来,他眉头紧锁跟对面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女人低眉顺耳,耸搭着小脑袋半声不吭。后来见他不说了,才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讨好地对他笑,又咧嘴说了些什么,见他毫无反应,她又伸出手摇曳着他的西装袖子撒娇。 -- 第62页 半开的车门里,俩小家伙正激烈争论着不知道有什么可争论的事情,大声嚷嚷着小孩儿世界的火星语言,玩得不亦说乎,笑得前俯后仰。陈万钧甩开袖子转身,身后的小女人差点一个踉跄绊倒,站稳后她就跺着脚耍赖。再看背向她的男人,那张万年冰山的俊颜上,竟浮出轻松愉悦的宠溺笑容。 “啧啧啧!”偷窥半晌的张茜茜由衷感叹,“我真后悔没带相机过来,这笑容要是拍给言言看,估计连她自个儿也被吓一跳。” 夏尧掏出手机递给她:“相机没带,还有手机嘛。”被她一巴掌挡回来:“去!你这像素太低!” 俩女人相视而笑,夏尧又问:“他一直都这么严肃?”张茜茜点头:“这几年我这还是头一回看他笑。”她把嘴巴贴近她的耳朵,“他就是她们说的那种面瘫闷骚男!”说完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过我估计人跟言言在一块儿就常偷着笑呢。” 夏尧心里没底,这算是很爱很爱了吧,他会听言言的话帮助贺煜宸么。如果谈不成,那个心高气傲的男人又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会有个契合点,像筱言西和陈万钧,契合点在于他沉默内向,她却善于表达,而又不仅限于沉默和开朗那么简单。就像夏尧和贺煜宸,一个稍显冷淡,另一个却是主动热情。互补方能细水长流孜孜不倦,但若换了对象,她不再是她,那么即使再冷淡的女人怕也不能走进他的心。 因为感情这东西不在于多或少,你在我眼里刚刚好,就是最好。 41 贺煜宸这两天忽然变得很忙,早出晚归地奔波,夏尧问他工作怎么样了,他只笑不答。老式吊灯的光淡薄黄晕,她把盛了糖醋排骨的盘子往他跟前推:“昨天忘了放醋,试试今天的。” 昨天她何止忘了放醋,好几块紧挨着骨头的肉都半生不熟,但是贺煜宸依然喜笑颜开地解决掉一大半。晚上搂在怀里睡觉才发现,她白皙柔软的手臂被热油烫出好几个水泡,那一刻心里忽然不舒服了,闷闷的像雷阵雨之前天空布满的乌云。 这个女人是连他都不舍得委屈的,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自己被生活委屈。她的手是用来挽着他的胳膊,甚至揪他耳朵的,区区几个热油沫子竟敢生出胆子烫她。 “宝宝。”他放下筷子,牵过她的手,“再忍几天,老公马上带你住回大房子。” 夏尧嗔怪地看着他:“工作都没找着,上哪儿去住大房子?”说完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他面前,“陈万钧投资汽车公司的入股合同,我找言言帮忙要来的。” 今天和筱言西见面时,那女人把自己包裹成粽子,浑身上下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见了她还贼头贼脑地说:“我就说了吧,这事儿包我身上准没问题!” 夏尧从张茜茜那里听说她不少事情,直觉告诉她这合同来之不易,便忍不住问:“你老公不是不喜欢你参与这些吗,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她瘪着嘴把玻璃杯搁在桌上:“你也说了他是我老公嘛,要求这么点儿事有什么难的!”说完又捧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其实为这合同我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 夏尧疑惑地瞅着她:“什么代价?”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卖身!”夏尧对着她过于严实的打扮愣了半天,才总结道:“陈总真是…重口味!” 小女人果真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居然还天真地眨巴着眼睛问她:“你这是夸我老公还损我老公呢?”她哭笑不得地点头:“夸,当然是夸了。” 贺煜宸盯着合同看了三秒,脸上堆起的笑容有些诡异:“谢谢老婆。”夏尧觉得他的认真透露着隐瞒的气息,于是不高兴地质问:“瞒我什么了?” 他把合同拿起来点了点:“陈万钧是个商人,从不投资没有把握的生意。上礼拜我就汽车公司的事儿找过他,谈妥了才散的席。就算你没去找他老婆帮忙,这份合同再两三天也会到我手里。” 夏尧细细消化他的话:“意思是我这是多此一举?”他一把将她拽到腿上,脑袋在她脖颈间来回地蹭:“多此一举的是他那个笨老婆,你这儿干的十分有必要,夸你还来不及。” 她又细细想了想,言言果真是涉世未深,陈万钧果真是只老狐狸,明知道有结果的事也不告诉自家老婆,还骗她和他那啥啥。亏得言言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却不知是被自家老公骗了。一个男人只花心思骗一个女人一辈子,这种爱可真是令人羡慕。 贺三啃着她的鼻尖,双手在她柔嫩的腰间揉搓:“想什么?”她两只胳膊圈着他的脖子,把头轻轻贴着他的脖子,低声细语地说:“我以为你真的是在找工作,却不知已经谈妥这么大一笔生意。为什么要瞒着我?”说着,竟越来越委屈,“是因为我好骗么?” 贺煜宸紧了紧搂着她的手,又亲亲她的头发:“是想给你个惊喜,怎么着也得让你看看老公我的能力啊。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公司解散后还是有人愿意跟着我出来单干。陈万钧是很重要的筹码,有他的加入新公司的运作会很顺利,上市的日期也会提前。” “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挽救原来的公司,陆翊明都说佩服你的商业头脑。办法肯定有的,但是争都不争一下就放弃,你就舍得?”他笑得愈发吊儿郎当:“那小子替我照顾你两年,给点报酬感谢他也是应该的。” -- 第63页 夏尧感慨万千,没料到平常总没个正经的男人竟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原来不争不抢远不只和家里闹翻那么简单,展翼想要吞噬他的公司以及新城的地皮,他能给的就全部奉献,枉展翼以为贺煜宸斗不过他,却不料贺煜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他争。 她搂着身边的男人,白皙的脸在他衬衣上不断磨蹭。胸口冰凉凉的一片悸动贺三的心,他拍着她的背问:“又瞎想什么?”她紧紧埋着脑袋,哽咽着出声:“想我爸爸了。”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在出事的前一天还为了照顾生病的她,推掉两个上亿的单子。她爸那时候就常慈祥地笑着说:“我这闺女比什么都珍贵,拿什么我都舍不得换。”她妈还笑他:“闺女长大都是要嫁人的,你舍不舍得都没有用。” 贺煜宸揉着她的手,顿了顿才低声开口:“幸好你没在车上。”她已经泣不成声:“我在。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坐在副驾驶,大卡车冲过来后,好多钢筋从车尾往下落。我爸爸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钢筋砸碎挡风玻璃,全部扎进他的身体。”她哭得像个孩子,“他出了好多血,车座里,方向盘上,还有我的衣服裤子全都是血。” 贺煜宸只觉得喉头打结,咽不下口水,说不出话来。他把她搂得紧紧的,圈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哄着。那时候他在干什么,逗漂亮小姑娘玩儿,打牌喝茶谈天说地,去夏威夷晒太阳,飞北海道泡温泉。而她却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从认识她那天起他就觉得她孤独,似和这个世界不怎么相容,特别需要人照顾。可等她真正需要照顾时,他却在地球的另一边忘乎所以地逍遥快活。 怀里的女人哽咽着睡着,他抱她到床上躺着。脱下棉质睡衣时,她温热的后背暖着他的心,呼吸越来越沉重,还伴随哭泣后的抽噎。他轻轻放平她的身体,用指腹揩掉她脸上的泪痕。 她似有感应,睡梦中也扭捏着身子直往他怀里钻。轻轻躺在身侧,他滑下身体侧过脸缠绵地吻她。从脸颊到柔软的唇瓣,就连翻身压在她上面时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半梦半醒间,一直断断续续叫他的名字,他忍到额前冒汗,却仍旧顺着她的感觉慢慢进出。后来迷糊中的女人刹那清醒,睁开清亮的眸子盯着他。他缓缓律动着,汗湿的臂膀搂着她,低头细细吻了好一阵,才半祈求半委屈地说:“宝宝你配合点儿,我快坚持不住了。” 她闻言本能地一收缩,直把他包裹得一激灵,霎时舒服得遍体通畅,又坏笑着咬她耳朵:“夹坏了可就没东西伺候你了。” 夏尧懒洋洋地捶打他的后背:“没个正经,坏死了。”他一边笑一边耸弄地更加厉害:“谁叫你这么紧,是你让我变坏的。”再后来床上就是一片混沌泥泞,身下的女人又因为他媚叫得能滴出水来。 屋外下雪了,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 姚漫一边取下围巾一边跺着脚抱怨:“这鬼天气,是要冻死人吧!”陆翊明替她脱下外套:“大冷天的,都跟你说了别出门。” “我就出了我就出了,要你管!”夏书瑜踩着棉拖鞋,一脸哀伤地看着他们,幽幽地说:“夏尧这丫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这么冷的天,要是被冻死了该如何是好。” 姚漫从牙缝里发出滋的一声,特别嫌弃地看着她老妈:“人要真被你咒死了,也不怕你哥找你麻烦!”夏书瑜继续哀伤:“这么些天没个踪影,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姑姑。我想她肯定是和展翼私奔了,哎,也不知道奔到哪里去了。” 姚漫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继续嫌弃地看着她:“奔什么奔!他俩早掰了。”夏书瑜捻起沙发上的十字绣:“那她肯定是认识别的男人了,这个男人真坏,竟拦着她这么长时间不让回家。” 姚漫忽然变得兴奋:“你知道那男人是谁么?是三哥,贺家老三,贺煜宸!”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夏书瑜,让你老太太以貌取人吧,不是老夸三哥这好那好么,恨不得拿别人当亲儿子似的,这下 可让你看清到底是我这个姑娘好,还是别人家的儿子好。 显然姜还是老的辣,夏书瑜听她说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忒淡定地点头:“老三他妈打电话问我那会儿,我还不怎么相信,没想到这丫头竟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活生生被耍了一道,姚漫浑身上下特别不是滋味,一遍遍数落她妈:“有你这么利用亲闺女的么?竟然用那么狠毒的话来套我的话!”夏书瑜抬起眼睫毛鄙视她:“谁叫你这么笨。”她端起茶几上的茶盏,“不过,要是你们告诉我他们在哪儿的话,我可以顺便考虑考虑你们的婚事。”说完,还特谦和地问陆翊明,“你觉得呢,小陆?” 陆翊明愣头愣脑地连连点头,姚漫对夏书瑜叫他小陆一事颇感不满,她老人家张口小陆,闭口小陆,那语气活像她自己是头狮子而陆翊明是只梅花鹿似的。 “不行!”姚漫反对,“你以为我们这么多年感情白捡的?我们宁愿不结婚也不会告你他们在哪儿!三哥他们家现在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吧?急什么呀,反正也不同意他俩的事儿,急也没用呀。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我们家夏尧白白净净水水嫩嫩,哪儿配不上他们贺家了?” “这么说,你们的确知道他们在哪儿?”夏书瑜看着闺女一脸臭屁的样子,情不自禁露出欣慰的笑容:“配不配的上先不说,总要找着人了当面谈。你也希望你三哥得到家人的祝福吧?他们家乱成一团,老将军派了大批人,下一步就是将整个城市掀翻了,要找个人其实也挺容易。” -- 第64页 “那就让他找去呗!谁不知道他最疼三哥,还能真把他怎么样?” “他最疼你三哥,可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姐姐啊。” 姚漫鄙视夏书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套我话呢。实话跟您说吧,有三哥在没人敢把她怎么样。您就不要再帮贺家找他们了,也不要担心夏尧,他们俩肯定是要在一起的。” 夏书瑜凝视女儿的神情,半晌之后才把目光转向女儿身边的男人,陆翊明正襟危坐,连连点头也叫她放心。 42 姚漫揽着抱枕,趴在沙发扶手上,看小阳台上晾衣服的夏尧:“三哥竟愿意过这种日子的,这都快仨月了他就没抱怨过?” 夏尧把展白的衬衣挂上衣架:“他觉得这里还不错,还说再俩月就把这房子买下来。”姚漫把玩着手里的遥控板:“有病吧!放着豪宅不住,非要这种交通不便环境又差的地方。” 夏尧用晾衣杆敲打着小窗台,板着一张脸不高兴地说:“不喜欢就走,谁让你来的!”姚漫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你还没嫁人呢!胳膊肘不带拐成这样的!还好意思说我,你多长时间没回过家了?亏我妈还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念叨你,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自觉理亏,放下杆子说:“他还不想家里知道行踪,我要是回去肯定会被姑姑逼问,她和贺家的关系要好,到时候就什么都瞒不住了。”她抬头看着姚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要真被贺家知道在这儿,指不定会闹得更僵。” 姚漫剥了一颗棒棒糖放进嘴里:“已经更僵了!贺姥爷发动多少年的关系,连街道办事处主任都知道他家丢了这么一重要人物。这种地毯式搜索要再进行下去,你们这爱的小巢是很难幸免的!” 夏尧心跳漏半拍,紧张地问:“你来的时候没被跟踪吧?”姚漫得意地挥挥手:“刚出门那会儿谢伯伯的车跟在屁股后头,不过十分钟后就被我甩下了。我听陆翊明说三哥现在不忙着汽车公司的事儿嘛,听说与他合作的都是几个大人物,按理说这回可是真真切切靠自己的本事,他怎么还瞒着家里呀。如果单纯因为你也没必要吧,他那个人怕过什么。”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性,就仗着家里会着急才这么任性。” 姚漫不赞同地撇嘴:“依我看,他是怕贺家那一大家子人打搅你们的二人世界!” 刚说完屋外就响起敲门声,姚漫兴奋地蹦起来举手:“三哥回来了,我去开门!”她往门口蹦的时候,夏尧还在碎碎念:“这个点儿回来,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兴奋不已跑去开门的女人在打开门后的三秒钟内,嘭地一声又重新将门关上。夏尧看着她呆滞的表情,刚想问声怎么了,就听屋外震天动地的敲门声响起,还伴随中年妇女的说话声:“死丫头你反天了!我知道你俩都在里面,快把门给我打开!” 夏尧一记冰冷的眼神杀过去,姚漫立即委屈地皱着一张脸求饶:“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上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这节骨眼上不开门也躲不了了。 可是淡定从容的夏尧开了门之后才发现,姑姑身边还站着谢东奎。回想起那会儿住在贺煜宸家里,就是这个礼数周到的长者照顾自己,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倒是谢东奎面带笑容地解释:“老爷子病了,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才来打搅姑娘。” “跟她废什么话呀!”夏书瑜趾高气昂地领头走进客厅,“翅膀硬了的大姑娘,连我这个姑姑都不管不问,哪儿还轮的上你们。”姚漫瞪着她:“年龄大了,胆子也大了,好的不学学人跟踪,你知道你这是犯法的么?” “车技有进步嘛!”夏书瑜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要不是我和你谢伯伯联手追踪,今儿倒算是让你逃脱了。” “姑娘。”夏书瑜拍拍身边的空座,看着夏尧说,“坐啊。”她已经十分理亏地垂下头,乖顺地刚跟着坐下,令人心惊动魄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几个人面面相觑,夏尧太熟悉这敲门声的频率,只差从沙发上找条缝钻进去。离门口最近的谢东奎已经开了门,贺三看着他却是足足愣了有半分钟,再反应过来时几乎一把将他推开,待看清屋里的人后才又渐渐平静下来。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中山装的谢东奎一步步靠近,于是伸直了胳膊指着门:“你给我站到门外去。”谢东奎楞了一下,知道这小祖宗又发脾气了,于是面不改色从容地准备往外走。 夏尧早一巴掌敲在他的背上,小声责备:“怎么说话呢!”碍于空间太小,坐满三个人的沙发已经容不下第四个人,于是她搬了张椅子到谢东奎跟前:“您坐。” 贺三依旧像头豹子似的,皱着眉吼谢东奎:“我叫你站门外去!”夏尧火了,也不打算继续给他面子,拉长一张脸说:“贺煜宸,你懂不懂尊重?”俩人对峙大半天,连姚漫都忍不住轻轻扯扯夏尧的衣角,让她歇火。 可最终,还是贺煜宸不耐烦地挥手:“爱坐哪儿坐哪儿。” 谢东奎多年的修养不是白练的,三儿自小就众心捧月,偶尔冲他发火本是件十分正常的事,他知道这孩子心地还是善良的。但是这个夏尧倒让她刮目相看,看上去冷冷清清十分柔弱的样子,说出的三两句话却让三儿不得不听。 -- 第65页 她搬着椅子请他坐的神情,和大半年前初次相见并没多大分别。那时候她就只会冲三儿蹭鼻子瞪眼,对他和吴翠翠倒是十分有礼貌,同是富有家庭出来的孩子,教养却是出众地好。这样的姑娘若是只因她爸的关系被看低,实在是太可惜了。更何况这世上终于有人能压制三儿了,老爷子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啊。 “老三,你就打算这么欺负我们家夏尧呀?”夏书瑜看着贺煜宸,“这丫头命苦,跟你们父母双全还有姥爷什么的一大帮宠着的人可比不得。阿姨知道你爱玩儿,可玩儿也得有个分寸,怎么说也不能欺负到我夏家头上来不是?” 贺煜宸笑着端起桌上的热茶递给她:“您误会了,我没有闹着玩儿。我一直想娶夏尧过门,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您说。不知阿姨您愿不愿意把夏尧嫁给我?” 夏书瑜和夏尧都没什么反应,倒是姚漫为他的求婚感动得双眼泛泪。夏书瑜把矛头转向夏尧:“我说你到底长没长心,合着姑姑这一称呼就是放那儿当摆设的?以前碰上难过的坎儿不跟我说,还决绝地要和这个世界分离。现在遇上坎儿依然不和我商量,我要是不来找上门,你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她着急得语无伦次,连连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夏书瑜拍拍她的腿:“我知道我知道,被人盯着的滋味不好受,换成我我也受不了要躲起来。”她又看向谢东奎,“这俩孩子东躲西藏的不容易,但我知道你受人所托来跟踪他们更不容易。既然人已经找着了,你现在就通知贺老将军,让他多派些人手过来把他们俩人押回去吧。” 谢东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夏书瑜这是先下手为强,将他一军呢。不等他回答,夏书瑜又对贺煜宸说:“回去和你家里人好好儿谈,谈得拢我就同意夏尧嫁给你,要是谈不拢怕是不用我说,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是吧,尧尧?” 夏尧顺着她的意思反应:“嗯,是呀。”想了想又重复一遍,“嗯,是的。” “好了,你可以打电话了。”夏书瑜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喝茶,急得姚漫拽着她的袖子摇来摇去。谢东奎看了看夏书瑜,又看了看贺煜宸,最后站起来说:“事发突然,你们也没有准备。我先回去招呼着,老爷子这两天病的不轻,那头的事儿耽搁不得。” 刚抬起脚准备走,却又听身后的夏书瑜说:“老三,你到底跟不跟你们家里谈?要是不谈,我可把尧尧嫁别人了哈。” 贺煜宸闻言立即叫住谢东奎:“你回去跟家里说,我明儿抽时间回去一趟。”谢东奎大喜,一边用赞叹地眼光看了看夏书瑜,一边连连点头应了好几个是。 走出钟鼓巷后,姚漫还在赞扬她妈:“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您这么聪明呀!这方法简直堪称完 美,一来不为难谢伯伯,二来让三哥主动回家。一箭双雕啊!” 夏书瑜得意地笑:“还不是看中老三是真心喜欢那傻丫头,剩下的可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哎,你跟我说说你和陆翊明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姚漫叫了声天,然后就赖在车座里装睡,仍夏书瑜死活都摇不醒。 临睡前,夏尧穿着睡衣在屋子里来回晃。洗完澡的贺煜宸将擦头发的湿毛巾仍在沙发上,走两步从背后抱住她:“大晚上的不睡,瞎晃什么。” 她歪着脖子,仍由他亲她的脸:“明天,要不,我就,不用去了吧?” 他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往下啃,一边扯开她严实的睡衣领子一边说:“迟早的事儿,明儿你跟我一起回。” 43 有风吹过,后院常青树的叶子沙沙地响。火炉上的砂锅冒着腾腾热气,吴翠翠在围裙上擦了手,揭开盖子后香味四溢。 宋老先生第三次张望镂窗外的白杨树,张合着干白的嘴问谢东奎:“闻这味儿,莫不是香菇炖鸡汤?” 谢东奎颔首,将老先生后背的软垫子往上挪了挪:“我这就下去给您盛上一碗?” 他扬了扬愈见稀疏的眉,抿了抿干裂的唇说:“罢了。等三儿回来,直接和他说我吃完药睡下了。”谢东奎奉上一杯热水:“您昨儿晚上到今天都没吃过东西,好歹也喝上一碗粥再睡。” 他平躺在柔软的褥子上,闭眼摇了摇头:“不能前功尽弃。” 谢东奎汗颜,老爷子是越老越像小孩子,生病的消息是他老人家放出来的。昨儿听说三儿今天回来,于是为了真有生病的样子,二话不说连饭也省了,里外都说他病重,实际上闻着鸡汤味就馋了。 宋婉绿坐在凳子上,正对镜贴花黄,凌烟领着胖墩儿进来时,她刚好描完一只眉。出生优越,一生无忧,岁月并未在她脸上过多刻画痕迹,但到底一把年纪的人,往脸上涂涂抹抹是年轻人爱做的事儿。 凌烟坐在地上给胖墩儿梳毛,好奇地看着她问:“姥姥,您竟然也会化妆?”她拿出唇膏,对着镜子仔细描唇:“姥姥年轻那会儿可没少化,现在是年纪大了不大爱动了。” “那您今天怎么想起化了?” 宋婉绿抿唇压了压唇膏:“我倒要看看那姑娘媚成什么样,年前一起吃饭还不觉得她有多出众,年后倒把我儿子拐跑了。”胖墩儿赖在地上打滚,含着梳子当骨头啃。凌烟一边从它嘴里抢梳子一边开口:“您说的是舅妈么?” -- 第66页 她收拾东西的手一抖,纤细的眉笔滋溜溜顺着桌子滚落到地上,宋婉绿不高兴地训斥:“还没过门,哪门子的舅妈,谁教你的?” “舅舅。”凌烟头也没抬,继续和胖墩儿嘴里的梳子博斗。宋婉绿三番两次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到底没出声,谁让她的心肝宝贝儿子喜欢那姑娘呢。 车子驶进双林湾时,夏尧便开始焦躁不安,路两边一排排银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在半空飘落。她回忆去年在饭桌上,宋婉绿上下打量她的眼神,虽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却满满当当都透露着同情可怜。 好比贵妇同情孤儿,她可以不假思索给福利院捐款,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那里的孩子谈情说爱。再加上宋老将军宁愿跟贺三闹翻,也没有要接受她的意思。越想越觉得不妥,她让贺煜宸停车,说是不舒服想回去。 车子拐过弯,果然依她的意思停下来,夏尧刚松口气,却见系着围裙的吴翠翠眼巴巴地站在大门口,还极其兴奋地朝着车里挥手。 她推开车门,慢腾腾往下走。吴翠翠欢呼雀跃地跑过来握她的手:“闺女,可长时间不见怎么又瘦了?我今儿炖了热汤,您随我喝上一碗去。” 贺三摁下手里的车钥匙,笑着打趣:“合着你眼里就只看见一个人?”吴翠翠嗔怪地笑:“您还来打趣!老爷子病着呢,也不说回来看看。” 他的笑容褪去,沉着一张脸,牵过夏尧的手往屋里走。贺煜娴和贺煜景倒算客气,端茶倒水上糖果,见她规规矩矩的模样都还印象不错。贺煜景放上一杯热茶:“咱家这小祖宗可算逮着人收拾他了!我俩从小被他欺负,你可要帮忙讨回来!” 凌烟带着狗也出来凑热闹,粘巴巴地自来熟,摇着夏尧的手臂乖巧地叫了声舅妈。贺三高兴,当即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粉红票子,塞进凌烟手里:“乖!”贺煜景嚷嚷:“这是干什么!你老用金钱收买我女儿!小孩子都叫你惯坏了!” 贺煜娴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抬头一看,宋婉绿已经站在客厅里。两个女儿齐齐喊了声妈,她轻描淡写地扫过夏尧一眼,灼灼目光顿时落在贺煜宸身上,几步走过去又细细瞧了瞧,眼眶里竟生出湿意:“这么些天不见,竟瘦成这样了。” 贺煜景十分不屑地打断:“他就没胖过!”贺煜娴又撞撞她的腰,看着俩人说:“姥爷在楼上,你们先上去看看吧。” 宋婉绿波澜不惊地啜口茶:“你姥爷想跟你单独谈谈,你一个人上去就行了。”他把玩着夏尧肩上的头发,想了想才对贺煜景说:“你回去跟姐夫提点提点,他跟达成谈的合资案有问题。”贺煜景无限哀怨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拉着夏尧的手:“我知道啦!你上去吧,我在这儿盯着,没人为难她!” 凌森近几年才弃政从商,还不精通生意上的道道,刚开始没少从贺煜宸这里学经验。前年贺三看中她新买的车,限量版的再没多的,他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威胁爱夫心切的二姐把爱车拱手相让。 谢东奎站在床头,低声叫醒假寐的老爷子,他抬起眼皮装模作样地瞅了瞅贺煜宸,支吾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三儿,你终于舍得来看看姥爷了。”谢东奎低着头默然,早年怎么不知道老爷子这么会演戏。 贺煜宸往他背后塞了个枕头,又把热粥端到他跟前:“他们说你不吃饭,不吃饭病怎么能好。”一口口喂过去,老爷子二话不说吃得特别香。一是因为小外孙终于回来了,二是因为实在是饿得慌。他还惦记着砂锅里的鸡汤呢,给谢东奎使了个眼神,却在汤到手的时候被贺煜宸拦下,“肠胃病不能沾油腻。” 谢东奎奇怪,谁告诉他老爷子得的是肠胃病?老人家饿了一天,只能眼巴巴看着到嘴边的油汤汤飞走。一碗粥下肚,他终于开了正题:“那姑娘你带来了?”贺煜宸将碗递给谢东奎:“她还在楼下候着您。” 他靠着软垫子叹气:“姥爷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你要是还有孝心,就别惹我生气了。”贺煜宸摸出只烟,拿在手里不急着点:“生什么气,养好身体,明年准备抱重孙子。” 老将军惊讶,一个你字在嘴里说了半天都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贺煜宸点头:“前天领的证,不管你认不认,她已经是我媳妇儿了。”他一口气吸得急,咳了半天才缓和下来,静静地看着他:“还怪姥爷把公司给你撤了?”贺煜宸没说话,他又慢腾腾地说,“弄这么大动静也不同意你俩的事,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了。” 他终于点燃烟,走到窗前看外面的景:“不要公司不回家,你也应该明白我的立场了。” 老将军冲谢东奎皱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眉,咳了两声又说:“姥爷和那姑娘,你选一个。你要和她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姥爷!”贺煜宸转过身来笑:“还说明年就多一个人叫你太姥爷,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老爷子真气着了,颤抖着手指头对着他:“那姑娘究竟哪儿好,竟让你六亲不认!”他也不耐烦地皱眉:“她就究竟哪儿不好,让你们老针对她?” “她父亲偷税漏税,还违法套现资金,干的全是洗黑钱的事。后来夫妻两个人没了,丢下这个孩子无依无靠无人管教。这样个性散漫的女孩儿和你不配,无人管教的孩子谈何素养品质?” 这番话在贺三听来自然是无稽之谈:“你喜欢素养好品质好的人你娶去,我就喜欢她,一辈子只喜欢她。”老爷子不提还好,一提及他就想起几年前的车祸,仿佛依着她的话身临其境地看到满车的血,心里难免更加对她生出一丝怜惜。 -- 第67页 “你要跟我闹是不是?”他掀开被子,怒得像头狮子。到底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脾气的劣根性还摆在那里,这是他自押着小时候的贺煜宸练字后,第二次对他发火。 就着谢东奎刚搁在窗棂下的烟灰缸,利落地朝他砸过去。可能是年纪大了,虽然老爷子故意偏移了方向,水晶缸子却仍然好巧不巧从贺煜宸额头边上擦过去。光洁的皮肤立时红肿一片,被擦破皮的地方还露出点点血丝。谢东奎和老太爷都心下一紧,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三斜眼看了看他灵活的腿脚,不屑地笑出声:“您这病好的真快。”说完就转身往楼下走。 44 贺煜景正用鞋拔子逗胖墩儿打圈转,抬头便看见他额上的伤,鞋也顾不得穿了,三两下跑过去,作势用手碰他额上的伤痕:“怎么了这是?在哪儿撞的?”他一挥手挡去她伸过来的手,左右看了看后,便皱着眉问:“人呢?” 贺煜景扬了扬下巴:“在厨房,老太太教人做菜呢。” 西边小厨房里,夏尧正握着菜刀切土豆。幸好她在钟鼓巷学会一些,要不然可能连怎么握刀都不会。但是贺煜宸平常都不太让她做饭,除了在外面饭店吃,晚上基本都带热的饭菜回家,所以她到底手生了些。砍成两半的土豆按在指尖老是打滑,好几次都差点脱离刀口滚向水槽。 宋婉绿一张脸已经皱得十分难看,她抱着胳膊操着手指点:“刀口对准了,竖着切,你这切得太厚。”夏尧照着她的吩咐做,却因为过于紧张终究让半块光秃秃的土豆,顺着菜板溜进水池里。 宋婉绿十分不满意地啧了一声:“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你?连一顿饭都不会做,难怪他瘦了这么多。”夏尧从水池里捞出土豆,又在凉水下冲了两三下,尴尬地对她笑:“阿姨对不起,其实简单的菜我还是会做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学习做饭。” “还有比切土豆丝更简单的吗?连这个你都弄成这样,其他的菜还能吃了?”她还准备继续数落,却被忽然闯进的人碰撞了肩膀,歪头一看可不是自己的儿子。 贺煜宸从夏尧手里夺过菜刀,对着小土豆就开始胡乱地切。急得他妈不停拍打他的背:“死孩子!当心伤着手!” “平常我都不让她进厨房,到你这儿倒好,当厨子培养呢!”他三两下把土豆当剁成块,“欺负我女人是吧,今儿我就来告知一声,除了这丫头我谁也不娶。甭挑挑拣拣地为难她,多此一举也不嫌累。” 家里有人做饭,宋婉绿她自己也不怎么进厨房,现在倒反过来严格要求他的女人。 夏尧已经把他的袖子都扯变形了,也堵不上他那张嘴,于是也有些生气地小声责备:“怎么说话呢?”他偏头冲她帅气地笑,恰好显露出头上的伤。 “怎么破皮了?”她踮起脚还未捧过贺煜宸的脑袋,倒被她妈一惊一乍地拽过去:“呀!哪儿伤的这是?你姥爷又动手了?”见他不说话,宋婉绿气得跺脚,“多大的事儿,竟还动手,他也真狠得下心!” 匆匆忙忙拎来小药箱,贺三却死活不让他们上药,这点儿擦破皮的小事哪值得兴师动众,以前和陆翊明他们几个打架那会儿,没少受伤,都比这严重。 老爷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宋婉绿一双桃花眼已经泛红,包着眼泪珠子怨:“敢情不是你孙子就不知道疼惜!谁叫你当初不多生个儿子!要是现在有孙子陪着,我儿子哪能遭这份罪。别说我这儿了,贺家上下知道你又动手,肯定也跟你置气!” 他刚才在房间里,已经三省四省过了,自小捧在手心里的人,对他动了手却是比任何人都难过。现在轮到自家闺女数落自己,老爷子倒难得没有发言摆谱,带着点儿委屈地瞅了瞅贺三,又幽幽然看着夏尧。 小姑娘倒是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原以为是庸脂俗粉的妖娆类型,没想到这女孩儿虽然不出众,倒干干净净的很是耐看,也不像秦家小丫头那般娇气。 “姑娘。”他将拐杖递给谢东奎,拍拍柔软的沙发,“过来坐。” 夏尧很紧张,以前考试时都没这么紧张过。拘谨地端正坐着,面带微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老爷子偏头细细将她打量,好半天才开口问:“三儿本来是要娶秦依的,你知道么?”这边还没点头回答,靠着窗户站着的贺煜宸倒三两步走过来,拎着人就准备往外带。 “去哪儿?这刚回来就跑!”宋婉绿捏着纸巾看着老爷子,“爸,您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的表情已经无可奈何:“我这不是正在好好说?这些事情总是要谈开的。” 夏尧点头:“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一些。” 他顿了顿又说:“你父亲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屋里的气压骤然降低,他啜了口茶,“你怎么看待?”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夏尧重新坐回老爷子身边,并用眼神示意气呼呼的男人也坐下,贺煜宸虽然十分不高兴,却还是乖乖坐在窗户下的凳子上。老爷子都看在眼里,却听她接着说,“违法是他不对,可人都有两面。在我眼里,他是个好父亲。” “我还听说你曾为了别的男孩儿,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既是那么喜欢,又为何会和三儿在一块,难道不是为了赌气?”这话倒说得尴尬,夏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贺煜宸十分不满地看着老爷子:“提这些干什么!谁愿意拿这事儿赌气。” -- 第68页 大概是顾忌刚才伤了他,老人家的语气分外柔和:“看看,我还不能提了。”夏尧一记暴风雨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充满警告意味地瞪着他。他厌烦地从烟盒里掏烟,半截烟叼在嘴里含糊着说:“提!接着提。” 观战的谢东奎面带柔和的浅埋着头,添茶倒水的吴翠翠倒是憋不住,颇有深意地盯着贺三笑。 宋老将军眯着眼睛开口:“总要了解清楚,你见过谁娶孙媳妇都不了解别人情况的?”贺煜宸被 一口烟呛住,咳了半天都没缓过来。宋婉绿抽噎着问:“您的意思是,同意这事儿了?” 他张大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儿,夏尧也被弄得一惊一乍。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目光落在谢东奎身上,神采奕奕的脸立马痛苦地皱成一团:“哎呦!”他揉着脑袋,“头疼,头疼呐。东奎啊,快扶我回屋歇着。” 谢东奎立即配合,恭敬地说了声好,然后就掺着他往楼上走。宋婉绿还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问:“爸,您到底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啊?”贺煜景扒拉着狗毛搭腔:“您还不明白?姥爷好面子,就算同意也不能说呀!” 关上门的老太爷果然一脸松懈,叹口气和谢东奎说:“你也看见了,砸都砸不醒。要是再不同意,估计他是真不认我了。”谢东奎安慰:“依我看这女孩儿不错。不扭捏造作又不娇气霸道,挺自然的。三儿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那姑娘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坐下来。”他笑得无奈,“您说,除了这姑娘还有谁能治他?” 他叹了口气,往床边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假寐前还不忘吩咐谢东奎,“你去厨房乘碗鸡汤上来。”谢东奎笑着应了声唉。 睡觉前一家人为了住房问题争论不休。凌烟摇着夏尧的胳膊撒娇:“我不管,今晚上我要和舅妈睡。”贺煜景一把将她扯过来:“你舅妈当然是和舅舅睡,小孩子瞎搀和什么!” 贺煜宸十分赞赏地看了看贺煜景,丢给她一个你老公的事包在我身上的眼神。宋婉绿从房间走出来:“房间又不是不够,有什么好争的,小夏跟我上三楼。” 贺三太了解自己的妈,要是把夏尧丢给她,估计一晚上是别想睡了,何况这丫头又爱瞎想。他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上什么三楼,我俩证都领了,去我房间。”凌烟咯吱咯吱地笑,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上二楼的两个人。剩下不断唠唠叨叨的宋婉绿,和不断劝解的姐妹俩。夏尧瞪着他小声训:“什么时候跟你领证了?”他在她脸上亲一口:“迟早的事儿!” 他的房间很大,壁柜上摆满各种坦克模型。洗完澡的男人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她好奇地把玩着各个年份的珍藏版,他从身后拥住她,脑袋直往她脖子里钻,嘴里不断念叨着好香好香。最后见她实在不理他,才用强的,直接抱起丢在床上。夏尧死活在他怀里挣扎,打闹间触碰到额上的伤 口,听得他微微吃痛。 她一咕噜从床上坐起,连连问他疼不疼。“疼!”贺三点头,委屈地看着她,“一晚上人前人后地擦药,就不见你动静,长没长心!”她玩味地笑:“你不是说不疼嘛,连药都不让人擦。”他横在床上,脑袋直往她怀里拱:“那会儿不疼,现在疼了,帮我吹吹。”她笑得像清晨的燕子,捧住他的脑袋:“多大了?还吹吹!” “吹吹就好了,真的,不信你试试。” “……” “贺煜宸你骗我!” 他已经顺着她的脖子往下啃:“多大了还信?小笨蛋。” 45 窗户外是大片银杏,太阳光照在树叶上,像沾了星光的水,风吹过时特别美。昨晚因为某人过于旺盛的精力,很晚才入睡,醒来时树上的鸟已经扑哧着飞来飞去,夏尧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眨巴着眼睛看窗外的鸟飞。 赖了一会儿床,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才悄悄起身到卫生间。刚挤上牙膏,腰便被人从后面搂住,她穿着他的衬衣,歪斜的领子露出光洁的脖子,空空荡荡的衣服显得她更加单薄,贺煜宸的大手在腰间按了一会儿,便像蛇一般顺着衣摆从里向上滑去。 她靠在他身上不依,不断拍打着他的手,一再警告要是乱来就不再理他。抱着亲了一会儿,他意犹未尽地任她跑开,才弓着脊梁,对着镜子刮胡子。 跑开的女人不足半分钟便又自觉地溜回来,手里握着牙刷,顶着满嘴的泡沫怨愤地怒视镜子里的男人。贺煜宸侧过身子,示意把空间让给她。 她趿着拖鞋,警惕地看着他,慢腾腾地移步到盥洗盆前。吐完口里的泡沫,再抬头时就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人,手握刮胡刀正和自己的下巴奋战。是该刮了,胡茬儿扎得她脸疼。她打开水龙头洗手,从镜子里打量他。个子高就是好啊,前面站个人也阻碍不了别人的视线,妨碍不了剃须的工作。 “看什么,没见过这么帅的?”他昂着下巴,欠揍的眼神睨她。 “你怎么不用电动的,也不嫌麻烦?” 他的侧脸对着镜子:“那东西刮不干净。” 在钟鼓巷住的日子,她早上都起得晚,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打理这些事,现在看到了倒觉得新鲜。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转身面对他,神采奕奕地提议:“我来帮你吧。”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坏坏地笑着把剃须刀递给她。沾了水的手凉凉的,轻轻触在下巴上特别舒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清目秀的脸上还沾着水珠子,一双澄亮的眼珠子水灵灵地滴溜溜转。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洗漱台上,他把她圈进怀里。 -- 第69页 夏尧的背向后仰着,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咯咯地笑出声:“靠这么近,怎么剃啊。” 他不出声,眼睛里的感情似一潭水,仿佛要把她看进骨子里,再放进嘴里吃了。她被看得脸红,空出一只手推他,嘴里小声抱怨:“干嘛呀!” 卧室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伴随着宋婉绿呼唤一声儿子,夏尧被吓得手上使了力,刺啦一下便在他脸上划下一道。她啊呀叫了一声,就看见他下巴上的口子往外冒血,还染红了洁白的泡沫。 “还没起床?”宋婉绿神清气爽地靠近卫生间,却见贺煜宸转过来的怒容,“哎呀!脸上怎么出血了?”急冲冲走过来,看到夏尧才反应过来儿子屋里有女人。 宋婉绿盯着夏尧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衣,凌乱的发无辜的眼,最后看到她紧紧捏在手里的剃须刀,真真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你说你剃个胡须也让她帮忙,给刮伤了不是?” 贺煜宸挡在夏尧前面,一只手向后碰着她的肩,将她往背后揽了揽:“进房间得先敲门,这是基本尊重,多少年了还不改!” 宋婉绿坐在床尾,翘起二郎腿:“我是你妈,进来看看还不行了?” “要看是吧!”他转身将夏尧打横抱起,急得她左右跳不下来,挣扎中只得紧紧圈着他的脖子。贺三把她抱到床头,轻轻放下后脑袋就凑了过去,亲她前还特意偏头看了看坐在床尾目瞪口呆的宋婉绿,“还要看吗?” 宋婉绿噌地站起来,羞窘难当地佯装啐一口:“死孩子!”然后便愤愤然摔门而去。不过打从那时候起,她算是彻底改掉进别人房间不敲门的坏习惯。 吃饭的时候宋婉绿还盯着贺三脸上的伤抱怨:“昨儿挨了打,今天脸上又挂口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她给宋老将军盛了一碗汤,又责备夏尧,“这些事不该你做,得空进厨房学学怎么做饭,可别再替他刮胡子了,这脸上要是挂了彩还怎么和人谈生意。” 夏尧低眉顺眼地应着知道了,脸上又被羞得通红。贺煜宸顶着下巴上的口子,给夏尧夹菜:“刀片都锈了,今天不伤明天也会挨一刀子,生锈的东西还放屋里让我用,安的什么心。” 宋婉绿如人意料地开始自我反省:“是吗?是生锈了吗?也对,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住,也该锈了。” 贺煜景咬着筷子猛摇一阵头,嘴里嚷嚷着:“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一桌子人在这时倒十分轻松地笑起来。老先生喝着汤,淡定地发言:“既是结了婚,就搬回来住。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抱上重孙孙。” 大家一致把目光放在贺煜宸身上,他闲适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看着盘子里的菜:“见面礼都没有,搬回来干什么。” 夏尧又嗔怨地扯他袖子,倒是老先生几分吃亏地瘪了瘪嘴:“东奎,去我房间把东西拿下来。” 挨个给了见面礼,贺煜宸又看着他妈说:“还是不要了,人说不准要被你欺负死。” 宋婉绿都快哭出来:“有你这小祖宗护着,我哪儿还敢欺负她,怕是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他抽了两张纸巾擦手:“算了。我们搬回以前的地方住,定时回来看看就得了。” 一句话已经给众人吃下定心丸,宋婉绿顺水推舟:“经常回来看看也行,我知道你喜欢自由,不过现在可有人能管着你了。”贺煜景也帮腔:“就是。小夏你可得替我们将他管得死死的,看他 在你面前那吃瘪样儿我心里就痛快!”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下午两点,当贺煜宸顶着一张贴了创可贴的脸去谈合资的事情时,夏尧接到展翼母亲的电话,和曾经想象中相差无几,她是个十分和蔼的人。 快过年了,商店饭馆都挂上红灯笼贴上红对联,一派喜气洋洋,医院却永远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新城的项目刚落实,他就倒下了,医生说他过度疲劳,还营养不良。”她手上戴着玉镯,清清亮亮一派淡雅,“从接受展氏后他就一直很忙,过度疲劳也在意料中,可怎么会营养不良呢。”输液管的液体往下落的频率很低,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睡着,几乎感觉不到他清浅的呼吸,夏尧看着他陷下去的双颊,好一会儿才张开干疼的嗓子:“他一忙起来,总是忘记吃东西。” 章桦枫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这孩子命苦,跟着我受了不少罪。可他又心地善良,为了他爸拼命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也是到了今年,父子俩的关系才有所好转。” 也就是去年发生的,可现在却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结婚头一天,我劝他要是不愿意就别勉强,还计划送他去国外读书。可他说没关系,说人一辈子也就这个样子。”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眼睛里写满忧伤,“那一天我特别心疼他。他还没体验过爱情,却要先一步迈进婚姻。可能是在我和他爸身上看到的太多,所以想的也多,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成熟。” 床头的加湿器悄无声息地往外喷着烟雾,章桦枫转头看着夏尧:“你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从他离婚我就知道。其实我很高兴,他孤独太久了,太需要别的感情。但是你们为什么又分开了,是因为他对你隐瞒了婚姻吗?” 展翼每天忙碌工作,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一休息下来就会思考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从分开到她和贺煜宸在一起,他什么也没对任何人说,所有的想法苦闷都装在自己心里。 -- 第70页 “当时我不能原谅他。”夏尧看着章桦枫,“阿姨,换做是你,在那种情况下能原谅他吗?”章桦枫怔怔出神,并未回答。她撩起袖子给她看,笑言,“我还为他自杀过呢,后来被救活了。我一直在等,他却再也没出现过。这期间一直陪着的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他脾气坏性子直,我也没想过怎么会走到一起。” 被一个人伤害,又将伤害自己的人等到绝望,空白孤独的日子恰有另一人的陪伴,等之前的人终于来解释时,即使有不得不原谅的苦衷,却也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你可以说这是趁虚而入,也可以说是巧合安排,可它就是发生了。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人,喉结哽咽着上下滑动,眼角浸出冰凉的湿意。他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如果我及时出现,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她看着他,喉头越发疼:“不会,我会和你结婚,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一辈子。” 展翼对她笑,笑容愈显凄凉:“这是你的想法。如果真的发生,他也许会追到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继续缠着你。” 他心思敏感,向来看得很透,连贺煜宸的心思也拿捏稳妥。那个狂妄的男人,不讲道理又自以为是,可却有着他没有的勇气和热情。假若夏尧真的嫁给他,怕是他也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最终闹得两个人离婚。其实把她托付给这样的男人,他没道理不放心,更何况她的心已经不再他身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手,只是这个世界从此又剩下他一个人。 “我曾想过和他争,也想过用手段再让你回到我身边。可是我不想再骗你。”他看着她,“我以为的一生一世,却输给了短短几个月。” 章桦枫已经泣不成声,夏尧哽咽着站起来,走到床头替他倒上一杯热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姨年纪大了,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笑着对她点头:“我知道。” 有句话怎么说,教会你爱的人给了你爱的甜头,却也让你尝到苦的滋味。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人生路上的下一个转弯,是否能遇上刚刚好的爱情。 46 化妆师正往夏尧的脸上刷腮红,淡粉的颜色很衬她的洁白肌肤。那头姚漫已经只剩口红,同样漂亮的像仙女。姚漫从梳妆镜里看夏尧的背影:“你说姚城怎么那样啊,我们是她妹妹,他是娘家人,居然跑过去帮他们。” 夏尧睁开眼睛,漂亮的眼影衬得她淡雅端庄:“他们从小关系好,早就处的像亲生兄弟,你就别抱怨了。” 夏书瑜端了两碗汤圆进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胃,仪式一完就得敬酒,一圈下来都下午了。”姚漫接过碗,瞅了瞅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大早上的,怎么吃得下这个!” 夏书瑜责备:“团团圆圆,不就图个好兆头,说什么也得吃几个。”说完倒哽咽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事就不能说。这下好了,你俩倒是真的同一天出嫁,丢下我这个孤老婆子没人管。” “妈妈!”姚漫握着她的手,“我们是结婚,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你瞎想什么。” “呸呸呸!净瞎说,什么一去不回来了,你俩还得经常回来看我,每个礼拜轮流回来看我。” 化妆师羡慕地笑:“您可真好福气,一双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又都同时出嫁,真是喜上加喜。” 夏尧牵过夏书瑜的另一只手,难得俏皮地看着化妆师:“我妈妈还年轻吧?有时候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姐妹俩呢。”化妆师连连夸赞夏书瑜皮肤好,气色也好。她本想摸摸夏尧的头,可看她的发型实在精致好看,又想摸摸她的脸,却担心花了精致的妆容,最后只得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倒是夏尧一下扑过来抱着她的腰,这一下夏书瑜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了。 张茜茜进来的时候抱着一张巨大的结婚照,筱言西损她:“你该不是暗恋贺三吧,人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张茜茜从她脚上跨过:“去去!”她将照片靠墙放下,“路过那婚纱店,人把你俩的结婚照当宣传片呢,你俩不是没同意搁橱窗展览么。擅自利用可是违法的,我替你俩教育那老板一顿,顺道儿把东西物归原主。” 张茜茜斜眼看着筱言西:“你倒是也做点儿什么啊?”筱言西坐得端庄,美滋滋地看了张茜茜一眼:“我准备待会儿多要点红包,贺三和小陆都是大款,不宰他个痛快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夏书瑜笑得老泪纵横:“陈老二的媳妇儿会在乎这些?”张茜茜说:“阿姨您别理她,她就是被惯得脑子出了毛病,喜欢角色扮演呢。” 一屋子女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贺三和陆翊明过来接亲时确实遭遇了一番为难,塞了无数个红包后终于能够进门,却又被要求找新娘的鞋子,找不着就不让带人走。贺煜宸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双手撑在床上,圈住床上的新娘子问:“在哪儿放着,你告诉我。” 张茜茜不依:“唉唉,三哥,你以为娶媳妇儿容易啊,今儿这么点事儿都办不成,往后我们还怎么放心把人交给你?” 姚城帮忙:“你说你俩嫁了就得了,早完事儿早幸福嘛,快说说鞋拔子藏哪儿了?” 田诗诗跳出来阻拦:“那哪儿成,必须找出来,要找不见就别想娶老婆!” -- 第71页 姚城笑着看她:“你站在哪一边?居然跟我对着干?” 田诗诗自豪地一笑:“那是,我现在可是娘家人。” 屋里闹哄哄的,又笑又嚷嚷。 贺煜宸盯着美丽的新娘子,偏头冲她脸上就是一个吻。屋里的女人嚷嚷着把他拉开,筱言西也不依:“人还没嫁给你呢,便宜倒让你占尽了。去去去,没找着鞋子,一米之内不许靠近!” 他心情极好,找就找,于是和陆翊明俩人在屋子里继续翻来翻去。 到牵着新娘的手走红地毯时,台下的相亲老少已经感动成一片。秦介霖的脸色十分轻松愉悦,挨着他坐的秦依,望着红毯上的一对璧人,心里却掀起无限惆怅,水灵灵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依然娇弱可怜。宋婉绿今天妆扮得十分有名门之后的风范,唇角边始终扬起淡淡的微笑,瞧不出有多么喜悦的表情。 全场最激动的应该数宋老将军,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激动得吃不下饭,这时候盯着俩对璧人,更是满面通红,容光焕发得连唇边的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谢东奎和吴翠翠也打扮得十分得体,他俩进入宋家多少年了,看着贺三从襁褓中的娃娃长成叛逆的少年,再从少年到今天娶媳妇,心里颇有一番感慨。 连胖墩儿也被带进现场,乖乖地坐在红毯旁边,脖子上系了只红色蝴蝶结,嘴里还叼着刚才在夏家,贺三给塞进嘴里的红包。 凌烟穿着淡紫的小礼服,神秘兮兮地问宋婉绿:“姥姥,你知道舅舅为什么非要娶她?” 宋婉绿看着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个人,轻轻松松抛出一句:“喜欢呗。”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么?” 宋婉绿终于偏头,狐疑地看着凌烟。小丫头继续神秘兮兮地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样式很旧的钱包:“昨天吴婶婶在双林湾打扫家,从舅舅小时候住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宋婉绿接过钱包,打开一看,透明胶框下压着一张很旧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顶多十五六的年纪,扎着清爽的马尾辫,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眼睛却明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取出照片再翻个面儿,发黄的白底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我媳妇。这一刻,宋婉绿的嘴角却是漾出情不自禁地微笑,嘴里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孩子!” 举行完仪式,再给满堂的人敬完酒,等零零散散的事情处理完都已经半夜了。贺三把自己的老婆抱到床上,晚上宴客的时候,她换了身轻巧的中式红旗袍,上好的缎子衬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美轮美奂简直像画一般。 “累死我了。”她看着他靠近的面容,环着他的肩膀娇嗔。 “这就累了?正事儿还没开始,怎么能说累。”他亲她的眉毛,她的眼,滚烫的唇一路滑到旗袍领子口,再用牙齿一颗颗解开扣子。 辛苦一天的新娘子不足片刻便软成一滩水,在他身下哼哼唧唧地娇滴滴撒着气。分明已经软成丝,他却迟迟不再行动,他老婆睁开媚眼嗔怨地看着他。 他趴在上面,亲了亲她的鼻子:“叫我!” 女人无辜又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三哥。” 他眉毛一挑,不满意地瞪她:“谁是你三哥?” 她看着他不满的神色,又迟钝一会儿才温温柔地喊了一声:“老公。” 47 番外—西红柿鸡蛋面 “你吃不吃!”他裹着睡衣,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床上的人睁开惺忪睡眠,淡淡地瞅了他一眼,话也不说就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沉沉睡去。贺三的肺都快气炸了。半小时前她说饿,什么也不稀罕就想吃西红柿鸡蛋面,偏偏吴翠翠回老家去,谢东奎又在双林湾陪着老爷子。他白天开了一天的会,这时候真不想起来,可一听她说饿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了。 自怨自艾地嘀嘀咕咕几句。便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给她弄面,走前还替她掖了掖被子。可是等他信心满满地把面端到床前时,她居然又睡着了,怎么叫也不理,亏他煎鸡蛋的时候。手还被烫出俩水泡。 白瓷碗被重重搁在床头柜上,贺煜宸一屁股贴着床头坐下,对着香气四溢的面条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穿着睡衣。戒烟都大半年了,他到现在还改不掉一闹心就找烟的习惯。 身后的人在片刻后有了反应,又慢悠悠翻过来,对着他的背影道:“发什么脾气!我说饿,又没叫你去煮!” 看看,这还有理了。最近她的歪道理越来越多,比以前像小刺猬的时候还难招架,动不动就发脾气,凶起来比他还不讲道理。 “不吃拉倒!”端了碗,将气势如山倒地往卫生间走。床里的人却忽然一咕噜爬起来,捂着嘴先他一步冲了过去。于是他又折了身,把面放回去的时候,热汤洒了半桌子。 慌慌忙忙追在后头,夏尧已经把晚上吃的东西一吐而空。半软在地上大口呼着气。他走过去把人抱起来,她汗湿的发散落在衣袖间,忽然心就疼得厉害了。下巴挨着额头蹭蹭又亲亲,轻轻把人往被窝里放的时候,夏尧却嘤嘤呜呜地哭起来。 “就是突然又不想吃了。你凶什么凶!” 贺三吻干她脸上的泪,轻声哄着:“我错了。”他盯着她的小腹,“都怪这小屁孩儿,不带这么折腾妈妈的,等他落地我帮你教育他!” -- 第72页 这样一说,女人更不依了,连哭带闹地打他:“你还凶!凶完我凶孩子,你安的什么心!” “噢噢~”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错了我错了,不想吃咱就不吃,不就一碗破面。还想吃什么,我给你煮去?” 她摇摇头,想了想又说:“给我热杯牛奶吧。” 接到命令的贺三立马去执行,守着老婆喝完奶,又哄着她睡下。安静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竟是连睡着也在抽噎,心里便后悔了。她是个孕妇,和她计较什么,竟为一碗面还把她惹哭了。说来也是,这女人一旦怀了孕变化可多了,一会儿凶一会儿哭,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的,不过想着再几个月后就有个跟他眉目相似的小屁孩落世,心里还是很甜蜜的。 于是,累了一天的贺总,在半夜两点十分,拿着抹布将床头柜上的面汤收拾得干干净净,带着很甜蜜的心情。 48 番外—太姥爷的重孙孙 贺翼斐的名字是他太姥爷给取的,贺翼斐刚从产房里抱出来时,他爸照小护士的吩咐颤颤惊惊地将他抱在怀里,他奶奶激动地跑过来想抱抱,却被他爸躲开:“你的指甲长了,别划着孩子的脸。” 他奶奶伸长脖子瞅孙子皱巴巴的小脸蛋,二话不说就开始从包里翻找指甲刀。他太姥爷拄着红木拐杖,红光满面地想抱抱重孙孙,也被他爸躲开:“你感冒了,传染。”他姥爷气呼呼地瞪他:“这下有了重孙孙,我可不再疼你了。” 他爸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看都不看他太姥爷一眼:“随你。我是孩子他爸,谁疼他我说了算。” 他二姑哈哈大笑:“当老子的人是不一样,瞧你那护犊子的样!” 他最亲的妈妈在这时候从产房里被推出来,他爸前一刻还一副所有人勿进的样子护着他,在看到他妈的那一刻却立即叛变,把他转手丢给站在身边的凌烟小表姐,就冲他妈奔了过去,心肝宝贝老婆的叫遍了,心疼他妈比心疼他的程度还深。 所以他在这时候也很适宜地放声大哭,吓得小表姐动都不敢动,奶奶和太姥爷以及一大堆人立即围过来,开始心肝宝贝地哄他,一度急坏了躺在床上的他妈妈。 贺翼斐最喜欢妈妈的怀抱,吃奶的时候蹭蹭,睡觉的时候也蹭蹭,他妈妈倒是十分吃他的这一套,不过他爸却不太喜欢他这个动作,真是个嫉妒心强的男人! 他爸除了在他腻着妈妈的时候有点儿嫉妒之外,其他任何时候都还是很心疼他的。会哄他睡觉觉,会给他冲奶喂水水,还会亲自替他洗尿布片片。 贺翼斐最不喜欢被冷落,每逢太姥爷和奶奶他们不在的时候,他爸就把他扔在婴儿床里,跑到他妈妈跟前献殷勤。他眨巴着眼晴看见他爸跟他妈亲亲,摸完他妈妈的脸,还把自己的额头放在妈妈额头上,在这时候受到强烈不公平待遇的贺翼斐都会放声大哭,惹得他妈妈心疼不已,立即命令他爸把他抱过去。 他哭得可怜兮兮,软乎乎的小身体挨着妈妈温暖的怀抱,这时候妈妈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再看看他爸爸,那锐利似刀锋的眼神吓得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所以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贺翼斐和他亲亲老爸其实总是水火不容的。 但是到他两岁多的时候,他们父子俩终于变成了好朋友。 一是他早就断奶,二是他会走路,三是他会依依呀呀地说话了。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这小子终于有个男人的样子了。他和他爸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一起跑步游泳,还一起拳打脚踢地对付他的陆干爹。 跑步游泳还算有益健康,他妈妈很不喜欢他跟着他爸比划拳脚。但是陆干爹喜欢.每次被他的小短腿踢中,还摆弄他的腿脚,耐心地教:“斐斐,这脚要绕到后面再使力,这样敌人才会被你打趴下。来来!跟着干爹学,干爹教你!” 陆干爹和漫漫姨妈的小宝贝也快出生了,他爸告诉他,要是个小弟弟,就带着他去行侠仗义打遍天下无敌手,要是个小妹妹,就教她骑马打架无所不能。他妈妈一听这话就冲他爸吼:“多大的孩子,你不教些正经的,成天尽教歪门邪道!” 他爸正教他往鱼竿钩钩上挂诱饵,偏头冲着他妈挑眉,十分有道理地说:“社会太险恶,我教他防身术,还有比这更好的?” 为此他脾气大的妈妈一上午都没和他爸说过一句话,最后还得他爸捧着新钓的小鲤鱼去她面前恭维:“看看,咱儿子钓的,多厉害!” 彼时,尚懂得一点儿为人道理的贺翼斐认为爸爸很丢脸,每次面对妈妈都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倍儿有面子,这时候还居然把自己比喻成妈妈的儿子,他贺翼斐才是妈妈的亲儿子呢。于是他指着小鲤鱼咋呼:“不、不素斐斐的,是爸爸钓的。” 他爸帅气的脸上顿时微微发红,不过他妈妈却噗嗤笑出声,妈妈笑了之后爸爸也笑。贺翼斐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看在两个大人都笑得很甜的份上,他也乐呵呵地跟着笑。 这天晚上妈妈刚给洗完澡,用印着小鸭子的小毯子把他裹着,爸爸就下班回到家了。 “儿子,老爸教你潜水。”他爸从他妈手里将他接过去,又抱着他往浴缸走。 他的妈妈收拾他的小衣服时,就听见父子俩在浴室里的笑声。等收拾完再跑去浴室看时,父子俩正窝在浴缸里相互浇着水,那张小鸭子的小毯子真像鸭子一样,在水面上轻轻浮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长着相似的眉目,用相似的眼神愣愣地看着她,头发尖尖上还滴落着相同的水珠子。 -- 第73页 他妈妈无奈地笑了笑,他高兴地扑开两只小胳膊叫唤:“妈妈、妈妈,我要跟你睡觉觉。” 他爸反对:“不行!那是我老婆,要睡找你老婆睡去!” 贺翼斐不依:“不嘛,我就要和你老婆睡觉觉!” 他妈阻止他爸:“别瞎说!教坏了。”说着便要过来抱他。 他爸扬起下巴威胁:“贺翼斐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了?”他凝视妈妈好久,不舍地搂过妈妈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往爸爸怀里蹭蹭:“斐斐还素和爸爸睡觉觉好了。”爸爸可教导过他,老腻着妈妈的孩子不是男纸汗。可是,小斐斐不明白,他那只狐狸老爸在每晚哄他睡着之后,就像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把他一个人丢在床上,然后跑到妈妈房间,和妈妈悄悄幽会去了。 贺翼斐三岁的时候,爸爸带着他和妈妈去外地旅行。本来他那个自私老爸是不想带着他的,但是介于一年前的一次二人世界,让他妈妈回来一见着他就心疼地眼睛圈圈发红,所以他爸这回只好无奈地带上他一起走。 碧蓝的天,无垠的海,贺翼斐爱极了在柔软的沙滩上奔跑的感觉。他妈妈跟在身后,总是怕他摔着跌着,他只有这时候比较不是那么太喜欢妈妈,像爸爸多好呀,陪他一起玩,要摔一起摔。 可是小短腿不给劲,跑着跑着就撞在一个人的腿上。那个叔叔蹲下来看着他:“小朋友,你一个人?妈妈呢?” 他转过头指了指在太阳伞下的妈妈,那个叔叔却半天都没动静了,过了会儿又问:“就你和妈妈两个人,爸爸在哪里?” 他又指了指在海上冲浪的贺煜宸:“爸爸、爸爸在那里。” 忧郁的叔叔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这时候他的妈妈已经马不停蹄地跟了过来,在看到面前的叔叔时也好半天都没动静。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太阳很大,照得夏尧眯起了眼,她牵着儿子的手说:“我很幸福。”展翼自嘲地笑了笑:“能看出来。” 她问:“你呢?“”还行。”再没多的话,她见他头发长了些,穿着白短袖,精神头还不错。贺翼斐抱着妈妈的腿前后摇来摇去,他不怎么喜欢这个陌生的叔叔,一脸忧郁的样子都没有他爸爸阳光帅气,可是妈妈居然还跟他说这么久的话。 他妈妈一把将他抱起,那个展姓叔叔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但是被他躲了开,脑袋搭在妈妈肩膀上,还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这个叔叔。他却不生气,反而轻松一笑,对他妈妈说:“和他爸还真像。” 他妈妈嗔怨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可不是,都不叫人省心。” 怪叔叔渐渐阳光了,看了他妈妈一眼,然后就道别走了。 他爸抱着冲浪板站在那头喊他们,太阳底下他的肌肤黝黑,俊朗的容颜惹沙滩上的美女姐姐不停地窃窃私语。他的爸爸,可真是帅气呀!为了破灭美女姐姐的白日梦,贺翼斐从妈妈怀里拱下去,跌跌撞撞地朝他老爸跑过去,嘴里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跑到跟前之后,他爸却只是用大手轻轻固定住他的脑袋顶,眼睛只盯着他妈妈看,然后抱着妈妈亲了亲,还捏她的脸:“一会儿不在,你就到处勾人,欠收拾了?” 他这个爸爸呀,每谈都说要收拾妈妈,然后每次都屁颠屁颠地主动被妈妈收拾,真是太狗腿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