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和大司马》 第1页 [穿越重生] 《小皇帝和大司马》作者:漫步长安【完结】 【女主文案】 燕青穿越了。 她穿越的身份十分到位,因为她直接穿成一国之君。身为一个傀儡皇帝,她头上有两座大山:一座是太后魏氏,一座是大司马萧应。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换了她。魏太后想挟天子以定诸侯,等下一代皇帝出生后立刻去父留子。 大司马更为直接,他想自己当皇帝。江山如此多娇,美男虎视眈眈。前有狼后有虎,小皇帝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燕青:死是不能死的,要不抱个大腿? 【男主文案】 萧应向来将皇位视为自己的掌中物,他权倾朝野一人独大,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去掉小皇帝,自己登基为帝。 突然有一天小皇帝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说自己要死了,想把皇位传给他。 小皇帝是这么说的,“亚父,朕的肚子好痛,一直在流血,朕是不是要死了?” 萧应:…?! 后来小皇帝和他混熟了,说要把江山让给他,还说龙榻也分他一半。 萧应:杀是不能杀的,要不让她当皇后?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青,萧应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皇帝,我男人也是皇帝! 立意:无论顺境逆境都要积极向上 第1章 她如坐针毡,觉得龙椅无比 穆朝宣兴十四年,秋。 乾坤殿前的百年梧桐叶初初见黄,风起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悠然飘落。落叶或是飞入花丛,或是平落于地,亦或是被人接住。 燕青盯着手中的叶子出神,掌形的梧桐叶夹在她纤长的手指中,说不出的雅致。小小一片叶子,仿佛瞬间身份倍增,伊然似镀金一般价值不凡。 此时的她身着曳地黑色龙袍,龙袍上盘踞着张牙舞爪的金龙。沉重的帝冕前后各坠着十二根用丝线串成的五彩珠,珠帘随风晃动晕生出朱、白、苍、黄、玄五道流光。流光潋滟中,浮现中她方才在镜子中看到的那个人。 少年帝王,雌雄莫辨。 与她十几岁时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一名小太监从殿中匆匆而出,将一物呈上,“陛下,您的大将军。” 那物是一只精致的青釉瓷罐,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只大个头的蛐蛐。蛐蛐伸着触须,瞧着很是龙精虎猛。 燕青将瓷罐揣进宽大的袖子里,拢起双手。 如今的她,不是她自己,而是穆朝天子慕容适。 穆朝不过百余年时光,一共四代人,皇帝出了九位。慕容适的曾祖父是皇帝,祖父是皇帝,好几个伯祖父也是皇帝。当然还有她的父亲和她的伯伯们,他们都是皇帝。 由此可见,慕容家的人有多短命。 将出乾坤殿,迎面遇上一位华丽的妇人。 妇人珠翠满头,长相美艳,正是后宫之主魏太后。魏太后不是慕容适的生母,小皇帝的生母只是大祁宫一位低贱的宫女。 先帝顺昌帝沉迷丹术,到后来已不近女子之身。他原本有好几位皇子,谁成想全部夭折。眼看着皇位后继无人,幸好他有一次服用丹药之后与练丹房的一位宫女春风一度。也亏得赶巧,仅一次那宫女便有喜了。 宫女腹中的孩子承载着整个穆朝的命运,容不得一丝偏差,尤其是性别。彼时顺昌帝已被丹药掏空身子,硬生生强撑着一口气等到宫女分娩。最后宫女难产而死,孩子一出生顺昌帝也跟着咽气。 慕容适自小由魏太后抚养长大,母子感情极为不错。 燕青忍着不适之感,任由魏太后戴着华美义甲的手替自己整理衣装,呼吸间尽是脂粉与香粉 混杂的浓郁气息。 “皇儿,你瘦了。”魏太后目光慈爱,怜悯地看着她。“你病将好便要上朝,如此劳累母后实在是心疼。” 燕青没有作声。 魏太后幽幽一声叹息,“你外祖父和舅舅怕你为难,让你莫要与大司马争执。母后只怕大司马今日早朝必会再提士族捐田一事,这该如何是好?” 燕青面色几变,恨声道:“他实在是欺人太甚!待儿臣日后亲政,必会灭他九族!” “皇儿,你莫气。”魏太后像是十分害怕地环顾左右,“谁让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一应国事都得仰仗他人。如今满朝臣子,你能信的也只有你外祖父和你舅舅。” “外祖父和舅舅事事为儿臣打算,儿臣感激不尽。大司马此次主张捐田,怕是冲着他们去的。他这般无视朕,朕必定不会放过他!” “皇儿。”魏太后又担心又欣慰,“你记得你外祖父和舅舅的好便是,眼下还不能和大司马硬着来。可是你是天子,哪有受制于人的道理。” 燕青垂眸,“儿臣知道了。” 魏太后的眼中似有万般不放心,怜爱无比地替她理着衣襟。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的亲近。 时辰已不早,母子二人就此分别。 帝王摆架早朝的仪仗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若干宫女太监。燕青走得极慢,旁人都以为她身体尚在虚弱之中。实则是因为龙袍太过繁复,她生怕踩到自己的袍摆。 过北斗廊,即入太宸殿。 上朱台,坐龙椅,享百官叩拜。 -- 第2页 一声声万岁如白浪逐风,一阵高过一阵。 她背靠雕龙漆金的龙椅,翘起二郎腿抖着脚,众臣对此习以为常。 这是太宸殿,穆朝的王权中心。 金漆云顶祥龙柱,藻井蟠龙轩辕镜。 燕青坐在轩辕镜正下方,漫不经心地俯视着朱台之下的文武百官。冕旒如流苏般来回晃动,晃得她如梦如幻。 旁人穿越最好不过公主郡主皇后,她这一穿倒是穿得极其到位,一上来就是一国之君。可惜她比谁都清楚一个事实,自己仅是一个吉祥物,穆朝真正的掌权者是大司马萧应。 萧应,字旻天。 旻天二字足见此人之野心。 这般权势滔天之人,不是严肃刻板的老者,也不是络腮满脸张狂粗鲁的武夫,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朝服金冠,宽袍广袖。既有名士之风骨,亦有上位者的霸气。若只是气势过人还自罢了,不想他还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面白神冷,五官完美,那眼睛似寒玉一般没有温度。眸漆而深,无波无底,令人如感深渊在召唤,蓦地升起冰冷恐惧之意。 燕青与他的距离,只隔着七阶的朱台。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对着龙椅偷偷流口水,但她知道对方必定视皇位为囊中物。 她如坐针毡,觉得龙椅无比硌人。 朱台下的朝臣们泾渭分明,一方是以魏太师为首的士族门阀,一个个峨冠美须,或中年或青年皆是清一色的美男子。 另一方是开国功臣之后与举荐而仕的人才,这些人或老或壮,鲜少有年轻者。他们眼神恭敬神态卑谦,全是臣服谨慎的模样。但是他们恭谦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坐在右侧最前面的萧应。 慕容家的先辈们骁勇善战,与萧氏先祖共同打下这一片江山。当年曾有慕容与萧,江山共挑之说,可见萧家的地位。 前几代的皇帝们争来夺去,你杀我我杀你,往往一个龙椅还没坐热就被下一个给干倒。他们中有的倚仗萧家,有的借力魏家。所以到了她父皇顺昌帝手上,穆朝已是魏萧两家平分天下。 两家相互制约,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 前朝有萧家,后宫有魏家,皇帝夹在中间。 近几年萧应越发势大,魏家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不论以后是萧家上位,还是魏家不甘落后,夹在中间的小皇帝注定会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这样的处境,实在是不太妙。 “陛下,臣有事启奏。”上前一步的是齐司空。 穆朝有四大士族:魏赵王齐。 这是一个王侯将相皆有种的时代,没有科举只有祖荫或是军功举荐。 齐家虽是四大士族之末,但齐家依附的是魏家。齐司空是魏太师的马前卒,一举一动都是魏太师的授意。 燕青神经紧绷,她这么一个吉祥物能做什么主。真正斗法的是萧应和魏太师,她不过一个可悲的工具人。 齐司空神情激愤,“捐田应当量力而为,一百顷太多,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 萧应主张士族捐田,四大士族以一百顷为准。齐家是一百顷,魏家则要两百顷。一顷为五十亩,便是五千亩与一万亩。如此一来,这些士族或多或少都要脱一层皮。 燕青暗自咂舌,再看那坐着纹丝不动的美男脑海中闪过四个字:美人有毒。 美人之毒,毒得张扬跋扈。 “陛下,臣以为齐大人言过其实。齐家积厚百年田多地广,区区一百顷实在是九牛一毛。”美人的声音很好听,冷而清越,似寒泉又似冰玉。 “萧大人,你莫欺陛下年幼而胡乱指责。我们齐家向来忠君不二,下官又岂会瞒报事实。求陛下明查,臣等确实有心无力。” “齐大人,陛下金口玉言,你不遵旨便是欺君罔上。欺君之罪当诛!来人哪,革去齐大人的冠帽,拖出乾坤殿!” 美人一怒,天地失色。 燕青不由得瑟瑟发抖,她对萧应的惧意一是本能,二是原主残存的意识。萧应敢在她面前发号施令,已到了目中无君的地步。 齐司空是魏太师的臂膀,若真赶出朝堂,无异断了魏太师的一条手臂。 “陛下!” “陛下!” “陛下!” 这些出头人之中有魏太师的儿子魏国舅等,他们一心捍卫自己士族的利益。一声声急呼如战鼓擂擂,燕青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喊了一句慢着。 喊完之后,她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萧大人,齐大人无心之言,朕…” “陛下,君无戏言!” 燕青暗道,她算什么君!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是萧应自己说的,她连个传声筒都算不上。 魏太师出列,“陛下,萧大人实在是太过狂妄。我等士族自来拥护皇室,万不会有一丝不臣之心。还清陛下明查,还齐大人一个公道!” “魏太师,你是在指责陛下糊涂不成?” 萧应的声音听在燕青的耳中,完完全全是一道崔命符。那双冷漠的凤眼在看着她,她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一般感到窒息。 “萧…萧大人,此事可容后再议…” “不成,陛下的威严不容侵犯!” 她有个屁的威严! 燕青想骂人,却又怕得要死。 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得更加厉害,她古怪地看着自己抖得像中风一样的手。突然一物从宽大的袖子流落,正是那只装着蛐蛐的瓷罐。 -- 第3页 瓷罐瞬间滚下朱台,溜溜地滚到殿中央。 罐盖摔掉,从中蹦出那只头大雄腱的蛐蛐。它乍一见光顿时斗志昂扬,精力充沛地在殿中间蹦跶来去。 殿内鸦雀无声,唯能听到它作死的叫声。 燕青急忙跑下朱台逮它,它倒是灵活至极不停蹦来蹦去,完全不知自己大难临头。她几次扑空,心下又急又懊恼。 “唧唧吱,唧唧吱。” 蛐蛐叫得欢实,跳得也欢实。从东边到西边,从这个臣子的脚边到那个臣子的脚边,最后落到朱台不远的地方。 它终于停下不动了。 突然一只黑面金边绣云纹的官靴抬起落下,它的叫声戛然而止。 燕青似乎听到它身死时发出的暴浆声,头皮都快炸了。 这该死的穿越,原来是要命的! 第2章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又该死 殿中安静到诡异,似有无数黑暗的藤蔓从地底冒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人身上。那种恐惧无孔不入,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燕青想尖叫,忍到喉咙发痒。 “咳咳…” 她的咳嗽声打破死寂。 萧应的官靴已撤,光可鉴人的地上是蛐蛐惨不忍睹的尸体。说是尸体实在是违心,不过是一小撮七零八碎的残骸。 瓷罐倒是结实,除去磕掉一角之外还能用。 燕青小心翼翼地捡起罐子和盖子,然后将蛐蛐的残骸装进去。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所有的朝臣们看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位君王,而是宫中打扫的下人。 收拾好一切,她再次坐到那硌人的龙椅上,惊魂未定地叹一口气。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真够惨的。 死的不过是一只蛐蛐,没有人因此得罪萧应。燕青知道萧应那双冰冷而狂狷的眼在看自己,她却不敢与之对视,因为她怕自己会被深渊吞噬。 “陛下,捐田之事已不容更改,臣定会全力以赴。”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又该死的让人胆战心惊。 燕青的身体还在抖,她紧紧揣着瓷罐,越发觉得前路无光如履薄冰。她觉得殿中四面透风,风入骨髓如针如冰。 如此处境,恰似四面楚歌,又似冰天雪地。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是赵太保。 穆朝头部重臣中有三太二大,三太即:太师、太傅与太保,此三太皆出身士族。与之并列的是二大,即:大司马和大将军,这二大是各掌穆朝兵权的开国功勋。 赵太保道:“捐田一举利在百姓,臣愿同族人捐出两百顷!” “赵大人,你…你…”魏太师指着赵太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魏赵王齐四大士族,向来是团结一起的。谁成想赵家暗中投靠了萧应,如此一来对魏太师是大大的不利。 三太之中的田太傅早已淡出朝堂不问朝事,仅剩魏太师和赵太保相扶抗萧。眼下赵太保临阵倒戈,太过出人意料。 朝堂上一片哗然,众臣皆是一脸震惊。 三年前,萧应以囤兵蓄谋造/反一事除掉大将军伍仁。自那以后,他接手伍家的势力,得以全掌穆朝兵权,迫得魏太师不得不避让三分。而今魏太师又失赵家的支持,可谓是折了手臂又断腿,往后哪里还有与萧应抗衡的底气。 他们东风压西风,西风还在垂死挣扎。夹在两股劲风之间生存的燕青更是凄惨可怜,与那险些被拖出去的齐司空同病相怜。 她悲悯地看了齐司空一眼,一脸的爱莫能助。 齐司空的眼珠子在乱转,应是在权衡利弊。魏太师被赵太保打得一个措手不及,白面有须的脸胀成朱紫色。 燕青决定装死,丝毫不理会对方频频暗示的眼神。她一个吉祥物,摆着好看就成了,干嘛掺和他们的争斗。 捐田一事虽说有损士族的利益,但却实实在在利于百姓。 穆朝士族门阀众多,百姓如蝼蚁一般依附他们。大多数的百姓如长工一般过活,甚至有些连奴仆都不如。 这些所捐田地会租给百姓打理,五年之后归承租之人所有。此次田地改革制度还包括开荒,百姓自己开荒而得的田地三年内归朝廷,三年之后归开荒者。 她听到齐司空说愿捐出一百顷地时,并不感到意外。萧应已是权高盖主,非魏家所能比。齐司空是个识时务的人,万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拿性命作赌。 魏太师急切的声音又起,“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开先例。万一激起天下士族的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燕青还在装死,这事她说了不算。 她觉得魏太师就是一只秋后的蚂蚱,应该蹦跶不了多久。而她自己也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注定也活不了多长。 不过她和魏太师这两只秋后的蚂蚱并不在一根绳上,他们的命运并不相通。魏太师的眼睛快把她盯出一个窟窿,她缩着脖子越发不敢出头。 原主的名字叫慕容适,代表合适之意。合适的时机出生,一出生便是皇帝。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这样的人生何等的令人羡慕。 应天而生的小皇帝没能成为一代明君,反倒从小乖张暴虐,最喜欢砍别人的脑袋,一砍就砍一串,引得宫中人人怨声载道。 如此残暴的小昏君还是个多面人,在魏太后面前是一个妈宝男,妥妥的乖宝宝。一旦上了朝,立马又是一个胆小鬼,畏萧应如虎的小可怜虫。 -- 第4页 燕青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子,群臣习以为常。 东风旺极烈极,西风已经是有气无力。 这般局势,便是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魏太师还在做强弩之末的努力,“陛下,若真执行此令,必将人心不稳…” “魏太师,赵大人与齐大人身为士族表率已经做出选择,何来人心不稳一说?莫非魏太师是危言耸听,意欲搅乱朝纲?”萧应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而无情。 燕青头皮发麻,越发紧握瓷罐。 魏太师都斗不过萧应,她又怎么可能绝地反击。尤其是当萧应冷漠的目光望过来时,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千万种的死法。 “陛下,魏太师居心叵测,该当何罪?” “该”燕青吞咽着口水,她得罪不起萧应,又不能舍弃魏太师。有魏太师与萧应斗法,她尚且还能有喘息的余地。若是魏家倒了,她怕是死期不远。“萧大人,魏太师一向忠心耿耿,万不会有不臣之心。” 魏太师似感动不已,险些老泪纵横,“陛下,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萧大人欲加之罪,不知到底是何意?” “陛下,魏太师若真忠心不二,为何再三阻挠陛下的千秋大计?” 燕青感觉自己的被两面大山夹击,一面耸入云霄,一面也是高山峻岭。窒息感再次袭向她的喉间,她拼命地咳嗽起来。 如果她真能作主,以后就不会被夹成肉泥。 “依朕看,萧大人和魏太师都是忠心之人。捐田一事,就这样吧。” 除了和稀泥,她没有其它的法子。 魏太师痛心疾首,“陛下!” 燕青只能再次装死。 萧应冰冷无情的声音又起,“魏太师,陛下心意已决,难道你想抗旨不遵?” “萧应,你狼子野心!” “魏太师,陛下跟前岂容你放肆!” “萧应,你欺陛下年幼,你一手遮天,你…” “魏太师,当心祸从口出。” 下朝的时候,燕青像被鬼追似的走得极快,她不想被魏太师和魏国舅拦住,更不想听他们向她抱怨给她洗脑。 她紧紧揣着瓷罐心生戚戚然,这蛐蛐的下场或许就是她的未来。今日她为它收了尸,不知他日有没有为她收尸。相识一场又同是天涯可怜虫,她要为它选一处好地方,好好葬了它。 大祁宫很大,没有人气的大祁宫越发的空旷。在这外表金碧辉煌内里腐朽荒芜的宫墙之中,有着无数荒废的宫殿。 她寻的是一处偏远的宫殿,听说此地在她皇爷爷时期是宫中禁地。禁地禁得久了,便成了荒宫。 她用木棍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将蛐蛐埋进去。 “大将军,下辈子投个好胎。投在深山老林里,投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别再被人捉住。一辈子斗个没完,死后连具完尸都没有。” 这蛐蛐叫大将军,在蛐蛐界应是何等威风。 大将军碰上大司马,兵力悬殊化成烂泥。 燕青打量自己细胳膊细腿的,深深为自己的将来掬一把同情泪。她这样的小身板哪里斗得过萧应,迟早会成为他踩着上位的踏脚石。 风不知何处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突然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动静,然后便见不远处的草丛中窜出一人。那人是大祁宫太监装扮,手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狂奔着朝她砍来。 “狗皇帝,我要杀了你!” 燕青吓了一大跳,高呼救命。 为了避人耳目,她身边仅带着一名叫平康的小太监。 平康大喊,“来人哪,有刺客,救驾!救驾!” 那人已至跟前,燕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过去。意外的是这一脚居然将那人踢倒在地,只听到一声“当”响,生锈的菜刀掉在地上。 很快宫中侍卫闻声而来,将那人制住。 燕青这才看清此人的样子,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极瘦脸色极差,看上去虚弱至极,应是有几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此人目如毒刀,咬牙切齿挣扎不休,必是一个与原主有着深仇大恨之人。 慕容适杀人如麻,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不知有多少背地底扎小人盼着她早死。敢当面刺杀她的人倒是没有,这人是第一个。 时机算得不错,可惜没能一举成功。 那破烂的菜刀断成两截,已经被铁锈蚀透。这样的凶器别说是杀人,便是吓唬人也不能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以为凭着自己猫一样的力气和一把烂菜刀就能成事。 “你是谁?为何要杀朕?” 那人被侍卫们像拎小鸡一样制住,声音倒是还有些中气,“狗皇帝,你害了我家公子,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青了然,“原来你是伍煜的仆从。” 第3章 她骇得心头大跳,手一抖玉 伍煜是原大将军伍仁之子,三年前入的宫。 伍仁被萧应夺了权,还扣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最后他自己落得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其子孙也跟着遭殃。 伍家人几乎都被杀光了,独剩下幼子伍煜。 谁也不知萧应为何留下他,他死罪虽免活罪却是难逃。好好的将军府公子一朝被断了子孙根,送进大祁宫里当奴才。 与之一同进宫的,是他的仆从伍林,即今日行刺之人。 -- 第5页 伍林之所以要杀燕青,都是因为伍煜。 三天前,萧应力主捐田一策。 原主是个傀儡,除了无能恼怒之外只能干瞪眼。散朝之后又被魏氏父子添油加醋一通煽风点火,三下两下气到失去理智。 恰巧瞧见千鲤池有一太监趴在池边清理水中的水草和落叶,他一个怒火攻心气冲冲对着那人踹去。那人下意识一躲,原主一个收力不及掉进池中。 当夜原主高烧不退,死了。 燕青便是那个时候穿过来的。 而那清理落叶的太监,便是伍煜。伍煜是武将之子,自幼习武,当时那下意识的一个闪身应是本能所为。 魏太后大怒,命人将其杖责一百下。 一百杖刑过后,伍煜只剩一口气。若不是怕萧应以后想起这么一个人来,恐怕魏太后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你个狗皇帝,你不得好死…我家公子呜呜…”伍林哭起来,他这几天不好过,像个丧家之犬人人可欺。“你杀了我吧!我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狗皇帝!” “你还真是不怕死!”燕青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行刺朕,朕岂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你们把他押到清水司,让他给朕天天洗恭桶!” 清水司是清理宫中秽物之地,也是整个大祁宫最低贱的一个司。 “狗皇帝…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伍林叫嚣着,哭声嘶哑。 燕青有些头疼,这伍林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别看他叫得声音大,什么狗皇帝什么不怕死的,想来其实是怕极了。 原主造的孽,她必须为其擦屁股。 “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朕做什么朕就做什么?朕偏偏不杀你,朕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你们赶紧把他带走,朕倒想知道他天天闻着臭味还有没有功夫操心他的主子!” 伍林被拖下去,伴随着一长串色厉内荏的骂声。 色厉内荏的何止是他,燕青自己亦如是。 她无语望天,表面上看她是一个皇帝,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是谁能知道她心里的苦。别人当皇帝纠结的都是江山美人哪个重要,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天空那朵云倒是和她极像,看似高高在上却不知会飘向何方。 “伍煜关在哪里?”她问平康。 平康吓得跪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回…陛下,他被关在…兽殿。” 所谓的兽殿,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那里养着虎豹等猛兽,以及一些犯错的宫人。原主有三大爱好:养蛐蛐、砍人头和喜欢看人兽斗。 燕青觉得原主就是一个性格扭曲的变态。 事实上慕容氏盛产变态,她爹爱炼丹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天天妄想着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到后来年纪不大就死了。她皇爷爷喜欢不洗澡的女人,最喜欢闻女人的体味,听说极其宠爱一个可以几个月不洗澡的妃子。她有一个皇伯伯喜欢削人玩,先削手再削脚,然后找一个大瓮把人养起来排成一排欣赏,白天看晚上看,吃饭的时候也看。她还有一个皇伯爷爷喜欢喝人乳,宫里养了近二十位乳娘,每天把人乳当水喝。 一家子的变态,原主青出于蓝胜于蓝。 燕青穿来时曾走马观花一般旁观了原主的一生,她对于原主的评价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可怜可恨死有余辜。 她假装气冲冲地往兽殿而去,注意到身边的平康脚步虚浮行走如落叶一般无力,心道这孩子怕是以为自己又要砍人头穿串串。 伍煜被关的地方本是一间废弃的兽圈,十分脏乱且臭气熏天。一推开门,复杂的臭味熏得燕青险些吐出来。 低矮的兽圈光线极差,仅能看见角落里有一坨东西。那坨东西一动不动,像是一团死物。 “伍煜?”燕青唤道。她这时已经适应了光线,勉强能直到那是一个人。一个像一堆烂泥似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平康上前,试探着推了那人一下。 “伍煜,陛下来了。” 那人似乎动了一下,以极慢的速度慢慢抬头。 一头零乱的散发之下,是一张出奇清俊的脸。 极瘦极白,眼神无光。 燕青的心颤了一下,这才看清伍煜身上的伤。血迹与青灰色的衣服混结在一起,伤口露着没有经过任何的处理。 可能是天凉,也可能是他身体素质好,所幸那些伤口并没有溃烂。 “你倒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慕容…适!”伍煜的声音挺好听,如果他没有经历大变,应是一位温暖开朗的少年。 伍家的人都死光了,剩下这么一个独苗。燕青觉得萧应是故意的,故意让伍煜活着,却又把他送进宫当太监。 这样的羞辱,比让伍家死绝更狠。 萧伍两家都是穆朝的开国功臣,算得上是世交。也不知道伍家怎么得罪的萧应,他居然不念旧情如此折辱伍煜。 “你竟然敢直呼朕的名字,朕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主仆俩还真是不怕死,一个个都想找死!” “…伍林,你把他怎么了?”伍煜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燕青冷笑,“他欲行刺朕,朕不要他的狗命已经算是开恩。你还敢问朕把他怎么了,难不成你也想和他一起去清水司洗恭桶?” 伍煜眼中的焦急散去,缓缓闭上眼睛。 -- 第6页 “你们想死,朕偏不让。朕还没想好怎么折磨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你们死了!来人哪,给他用最好的药,让他快点好起来。伍煜你给朕等着,朕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你要让你以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阴森的语气,恶毒的话,很符合原主的性子。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燕青是在救伍煜。所有人都以为,伍煜就算是养好了伤,以后还会有千万种的痛苦等着他,还真不如现在一死百了。 伍煜显然也想到了,面露痛苦似乎想咬舌自尽。 燕青看到了,心为之一提,“伍煜,你可别寻死,你别忘了还有伍林。你若死了,那么你应该承受的朕会全部加诸到伍林的身上。朕是个什么性子你清楚,你胆敢死,朕就千倍万倍的折磨他。” “你…你别动他!”伍煜拼尽全力一吼,“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好哇,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活着不一定有希望,但死了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伍煜的眼中是浓浓的恨意,那种恨又夹杂着深深的绝望。燕青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下是无力的一声叹息以及说不出来的怜悯与难受。 出了兽圈,空气顿时新鲜许多。 然而此地养了不下十只虎豹,到处都飘散着曾类独有的气息。她很是不适应,尽量摒着气不敢大口呼吸。 突然一声虎啸,惊得她差点失态。 “陛下,大将军应是闻到您的气味,您要不要去看看它?” 又来一个大将军。 原主还真是对权力充满渴望,在朝堂上得不到满足,便在玩物与后宫寻找认同。蛐蛐大将军的死历历在目,燕青不想看到另一个大将军。 她轻轻摇头,“不了,时辰不早了,朕就不去看它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平康小声提醒,“陛下,您该去见大司马了。” 大司马三字,如同紧箍咒。 燕青感觉自己身体一僵,不知是她自己的本能反应还是原主的肌肉记忆。她赶紧将无措的双手藏好,背着手昂首挺胸。 太宸宫的后殿是历代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如今是萧应的地盘。 她这个傀儡皇帝虽然是一个吉祥物,但吉祥物也有吉祥物的作用。比如说当一个摆设,又比如说成为一个盖章工具。 所有被萧应批阅过的奏折都会放在一处,等待着她拿玉玺一个个盖章。 这样的行为好比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然而却无人敢明着提出异议,包括跳得最厉害的魏氏父子。 原因无它,只因萧应手握兵权。 在武力面前,所有的一切反对都是徒劳。 整个穆朝的大权,一大半都在萧应手中。萧应现在做的一切,就是想方设法削弱士族和魏家的势力。等到他们全无招架之力,才是他真正心安理得坐上龙椅之时。 燕青不敢看他,他仅是坐在那里便已是压迫感十足。明明瞧着广袖长袍似书生模样,那一双修长的手却不知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他本是萧家庶子,听说为争萧家家主之位弑父弑兄,连其父兄的妻妾们都不放过。这样一位残忍噬血的人,根本就没有弱点。 玉玺不重,但章子要盖清楚还是得用一些力道。燕青吭哧吭哧地盖着章,眼角的余光不时瞄着工作中的男人。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她此时只觉得越看越恐怖。对方一身的气势吓人,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她总觉得下一秒他会临时起意,从桌子底下抄出一柄长剑结果她的性命,自己坐上龙椅当皇帝。 好死不死,她一下子看得入神,不期然对上一双冰冷萧杀的眸子。 她骇得心头大跳,手一抖玉玺就盖歪了。 再一看奏折上的内容,她心下发凉。 完了。 这下死定了。 第4章 萧应那双寒冰似的眸子看她 奏折是一位署名李介的谏官写的,通篇都是对萧应的歌功颂德。什么一人当朝定乾坤,护佑江山独风骚。什么一片忠心为君忧,不辞劳苦担骂名等。满满的溢美之词,字里行间都是对萧应的崇拜与恭维。 马屁拍得这么露骨,实在是一个人才。燕青对这些话只有鄙夷,对那叫什么李介的人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可惜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她该担心的是自己。自己好不死弄脏了这份奏折,萧应会不会觉得她是对他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先不声张。 得过一时是一时。 谁知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瞄到那坐着的人动了,他无比优雅地站起来。广袖长袍如流水一般飘逸,身长玉立似松柏般高冷出尘。 他…他竟然朝她走来! 她吓到浑身僵硬,心里急得要死催促着自己赶紧把奏折收起来,但是她的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像被人定住一般。 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 她心急如焚,那压迫感一步步逼近,仿佛刀尖一寸寸指向她。她喉咙发紧,像是能看到那刀尖刺穿自己的身体。 “萧大人,你来得正好。朕以为这份奏折写得极好,正好写出朕的心声。”她将那奏折举起,整个人呈防备的状态。 萧应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自然不会忽视那歪糊的玉玺印。 燕青连忙道:“朕方才一时激动,下手不稳盖歪了玉玺,萧大人忽略即可。朕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李介这个人,没想到文采如此出众。朕以为这样的人一定要重用,萧大人以为如何?” -- 第7页 她感觉自己脸皮都在抖,眼睛都快要抽筋了。 萧应那双寒冰似的眸子看她时,她的腿开始打软。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生怕那冰刀一样的目光会让她脑袋搬家。 真是太吓人了。 敌不动,她要动,因为她不动会死。 所以她不得不再次硬起头皮,道:“朕刚开始有点想不通,方才突然想明白了。捐田一事利在百姓,功在千秋,这可是天大的善举。无奈魏太师等人暂时不理解萧大人的一片苦心,朕一定会劝他们的。朕以前听人说过民间有侠士,专门劫富济贫帮助百姓,深以为萧大人此举颇有侠士风范,真是可歌可敬。”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她倒不怕崩人设。 因为原主就是这么一个人。 慕容适怕萧应怕得要死,私下用极恶毒的语言咒其死。当面却是敬畏有加,时不时干巴巴地讨好一番。或许正是从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活着,才会导致心灵的扭曲。 燕青假装再次欣赏这份奏折,准备违心夸到底。不想一只修长的手抽走奏折,她骇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峻峭冷脸。 那奏折在修长的手中化成碎片,然后被丢弃。 “虚浮之词,不足为信。” “萧大人这么一说朕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燕青心道,这人真是虚伪。既然认定是虚浮之词,为何过审这奏折?若不是他自己看过了,这东西又怎么会送到她面前。 好一个自相矛盾的人,莫非是故意试探她?原主在他眼皮下多年,应该早被他摸透性情,他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傀儡的想法?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明亮的殿中仿佛忽然变得阴森至极。燕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像极绷紧的弦一样惊恐地蓄满张力。 萧应背在身后的手一动,她惊得瞬间往桌子底下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声“嗤“笑响起,无情又讽刺。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燕青觉得丢脸极了,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她惊魂未定地桌子底下出来,尴尬苦笑,“朕和萧大人开个玩笑。” 方才萧应手一动,她真的感觉对方在拔剑。那剑像是藏在他宽大的袖中,也像是藏在他的腰封中。 他气场强大,足以毁天灭地。 “陛下日后莫要开这种玩笑,万一成真如何是好?” 听听这语气,分明是意有所指。 若是成真还能如何是好,那自然是江山易主。 一想到蛐蛐大将军的死,其下场之惨让燕青又是一个不寒而栗。她稳稳心神,继续当好一个工具人。 工具人做工具事,做完事从哪来回哪去。 做为一个傀儡皇帝,原主还挺忙的。既要苦命地上早朝,还有假模假式地批阅奏折,更要每天去元德宫陪魏太后用晚膳。 将近元德殿,她脸上慢慢积攒出怒气。 气鼓鼓地大步入殿,也不看殿中有什么人,直接大发牢骚,“真是气死朕了!朕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他!朕一定要灭他九族!” 说完之后,她这才像是看到除了魏太后之外,魏太师也在。 这对父女方才明显私议了好一会儿,魏太师的脸色很难看,魏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 “陛下,臣无能。”魏太师一声叹息。 燕青一跺脚,“朕知道外祖父尽力了,一切都是那萧应狼子野心!他如此无视朕,这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把他做成人皮灯笼!” 她口中厉害得紧,心里却是怕得要死。这样的话是原主常说的,她却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过萧应,指不定被做成人皮灯笼的人是她。 魏太后应是听惯了这样的话,加上殿中无外人,脸上自是不见任何惊讶。 “皇儿,你消消气。” “母后,你是不知道,那个萧应他有多可恶!他竟然…他竟然踩死了朕的大将军。那可是朕的大将军,朕最喜欢的一只蛐蛐!” “皇儿,母后知道,母后都知道。”魏太后的慈母功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燕青怒不可遏地掀着龙袍坐下,犹在气愤之中,“他眼里根本没有朕,捐田的圣旨根本就不是朕同意的。外祖父,你可一定要为朕做主,万不能让萧应再这般张狂下去!” 魏太师自然是应下,“陛下放心,只要有臣在一日,就一定会护住陛下。” 燕青比谁都清楚,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内外都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位置。 这么一个外忧内患的处境,想要绝处逢生谈何容易。 魏太后道:“皇儿,你累了一天,去找乐央解解乏吧。” 她口中的乐央,是一位貌美的宫女。 说是貌美,实在是太过空泛。乐央的美在整个大祁宫都是头一份,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不笑时似春花迎风。 所谓的解乏,不过是美人相伴喂个点心捏个腿之类的。 燕青觉得别扭,想来原主应是很享受的。 她无状地斜靠在软榻之上,乐央的纤纤玉手正在投喂她。美人在前含情脉脉,她心里却是无力吐糟。 如此艳福,实在是难以消受。 那对父女不知在说什么,大抵是一些关于萧应关于她的算计。这一天下来,她真的是有些身心疲惫,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 第8页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魏太后的声音。 睁开眼一看,室内已经亮起灯火,外面也是黑透了。 魏太后慈爱相问,“皇儿可是睡好了,晚膳已经备好,快些起来吧。” 一番收拾过后,母子二人共进晚餐。 满满一大桌山珍海味,奢侈而又浪费。 燕青皱着眉,看似还在为朝堂上的事烦恼,实则不动声色地吃了两碗饭。如果说这个身份举步维艰,其实却也还是有一两分可取之处,比方说衣食无忧。 饭后,有宫女照例捧上一碗药。 药味很重,闻起来就知极苦。 魏太后接过药,亲自端给燕青。 燕青夸张地耸着鼻子,露出极不喜欢的表情。她甚至别过头去,不想多看那碗药一眼。 “皇儿,趁热喝了吧,这都是为你的身体好。” “母后,这药也太苦了。”燕青抱怨着。 “良药苦口,母后也是为你好。”魏太后温言细语,像哄孩子一样哄她,“皇儿,听话,喝了吧。” 燕青自知躲不过,不太情愿地接过来,一口气闷干。又有宫女立马有眼色地奉上蜜饯果脯,她一块杏脯下去才算是压住那翻涌的苦味。 魏太后应是满意了,笑得越发慈爱。烛火相映中,她艳丽的五官变得不太真切起来。那一声声对儿子的叮嘱,听在燕青的耳中飘飘忽忽。 这般母慈子孝的场景,元德殿的宫人们习以为常。 燕青出元德宫的时候,夜色已经如水。 冷风一吹,那犹在腹中翻腾的苦药变得极阴极凉,凉得她肚子一阵痉挛。仿佛有无数凉丝丝的寒气从丹田处发散而去,瞬间漫延至全身的所有感官。 真是冷入骨髓,如在严冬暴雪之中。 第5章 她心里急得不行,“哇”地 行走一段路,寒凉之气又像是重新汇聚丹田。那股寒气经久不散,凝滞在她的下腹处盘绕生根。 她突然停下来,极力忽视不舒服的感觉。 夜是如此的静,静到让人心慌。 “陛下,饶命!” “饶命啊!” “扑咚”几声,好几个宫人跪在她面前。 这些人以为她停下来是又起杀意,生怕自己无缘无故掉脑袋。所谓的伴君如伴虎,用在原主身上倒是贴切。 此前她亦是这般惧怕萧应,生怕对方一时起意结果自己的小命。王权之下,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为他人刀,也为他人肉,弱肉强食罢了。 “都起来吧。” 她这一声命令,反倒让那些人越发磕头不止。就连她身边的平康小太监,那小身板也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原主杀人趁兴,兴起时就把身边人的脑袋穿成一串。这么多年来,乾坤殿的宫人们如流水一般不知换了多少回。 燕青索性背手往前走,什么也没说。 那些宫人们逃过一劫,只道陛下今日发了善心。 乾坤殿的宫女太监们一茬又一茬,唯有殿中主事曹嬷嬷不变。曹嬷嬷是原主的贴身嬷嬷,一应贴身事宜从不假手他人。此人是魏太后的心腹,也是原主最为信任之人。 燕青对着曹嬷嬷,自是一通抱怨,“嬷嬷,今日真是气死朕了。朕的大将军竟然被萧应给踩死了…他这么对朕,朕以后不会放过他的!” 曹嬷嬷生着一张圆脸,身量微胖个子中等,是那种长相普通却让人觉得慈爱平和的人。她是原主的乳嬷嬷,原主对其十分依赖,主仆二人情分深厚。 “陛下莫气,奴婢让他们再给陛下去捉。” “大将军可是朕最喜欢的一只蛐蛐,朕不会再喜欢别的蛐蛐了。” “陛下,一只蛐蛐而已,能得您的喜欢是它天大的福气,便是死了也值了。” 燕青似被她哄得高兴了些,由着她侍候自己更衣换洗。这副身体毫无女子之态,平坦清瘦一如男儿。一马平川的前胸,还被白布条缠绕了好几圈。 “嬷嬷,这白布缠着实在是麻烦,朕总觉得被勒得喘上不气来。” “陛下,男子都这样,不比女子。”曹嬷嬷好声好气,“您是一国之君,岂能失了男子的体统。身为男子自是和女子不同,万不能像女子那般随意而为。” “当男人可真麻烦。”燕青半真半假地呢喃着,可怜原主一直到死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可见曹嬷嬷对其灌输的思想有多根深蒂固。 当年顺昌皇帝不问朝事,朝中当权的是萧应的父亲和魏太师。两人旗鼓相当针锋相对,自是一方盯着一方。原主生母生产之时,有萧家盯着不可能偷龙转凤,魏家也冒不起那个险。所以原主一出生,性别即为男。 曹嬷嬷又哄她,“陛下又说孩子话,当男人多好。太后娘娘说了,待陛下再年长一些,就将乐央姑娘送过来。到时候陛下佳人在怀,自是想如何便如何。” 乐央就是魏太后吊着原主的一块肥肉,可怜原主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心心念念着以后要纳乐央为妃子。 燕青装出高兴的样子,“朕以后会好好宠爱乐央,让她成为整个穆朝人人羡慕的女子。” 曹嬷嬷道:“陛下如此看重乐央姑娘,乐央姑娘真是好福气。” “嬷嬷,你说要不朕封她做皇后?” “陛下…这…奴婢不敢妄议。” -- 第9页 燕青笑起来,意气风发。 “待日后朕亲政了,先抄了萧家!到时候朕想宠谁就宠谁,谁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朕就灭他九族!” 曹嬷嬷干笑,眼底的惋惜转瞬即逝。 * 燕青一夜睡不踏实,晨起还要上朝。 都说当皇帝好,依她看自己这样的皇帝不当也罢。她真想大大方方告诉那些人,皇位你们要拿尽管拿,能不能给她一条活路。 照旧是高坐龙椅,受百官叩拜。那一声声万岁听在她耳中只觉无比讽刺,万岁她是不敢想的,她所求的百岁都是妄想。 齐司空没来上朝,听说是病了。魏太师断手又断脚,不得不认怂。捐田的圣旨盖着玉玺的印章,以最快的速度传昭下去。 燕青作为一个吉祥物,今日倒是没被推出去当夹心饼。她意兴阑珊的样子与一脸的郁闷,任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不过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旁人以为她是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却不知她是忧心自己的处境。 或许是她昨夜没有杀人,平康似乎胆子大了一些。见她情绪不高,便提起御厨房今日准备做炙鸭舌。 所谓的炙鸭舌,是原主最喜欢的一道菜。 此菜倒是简单,但极为残忍。 取活鸭清养数日,然后将它们捆绑固定住。再趁它们“嘎嘎”叫唤时,手起刀落以最快的速度割下鸭舌。新鲜的鸭舌置于火上炙烤时,还有一些在跳动。 光是听到这样的做法,燕青就觉得胃里难受。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道菜所有的流程都会在食客面前完成。 果然,与魏太后一起用晚膳时,她见到了这道菜。 慕容适很喜欢这道菜,尤其喜欢听到鸭子们被割下舌头时的叫声。然而这样的声音在燕青听来,却是无比煎熬。 烤过的鸭舌没有任何的调料,吃的就是原汁原味。盘子里的鸭舌似乎还在跳动,燕青感觉胃里在翻涌。 魏太后慈爱地看着她,“皇儿,趁热吃。” 在对方的注视下,她还在装作无比期待和陶醉的样子品尝这道菜。才一入口,险些吐了出来。强忍着不适胡乱嚼上两口吞下肚,肚子里立马又是一通抗拒。这样的酷刑持续近半个时辰,每吃一口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好不容易结束之后,一碗苦药再次激起她胃里的抗议。 她一直强撑着,直到告辞。 出了元德殿,她仰头望天。 “朕想大将军了。” 平康还算机灵,“陛下是想去祭拜它?“ 燕青点头,让其余的宫人不必跟着。 她越走越快,到了荒宫之后命平康在外面守着。然后她一人入内,提着龙袍跑得飞快,一直跑到荒宫深处。 无人之处,她再也不能掩饰自己。 ”呕“地一声吐出来。 晚膳连同那碗苦药被她吐得干干净净,好半天才缓过来。胃里空落落的,还有一些酸酸的难受,但心里却是舒服许多。 这样的奢靡,她实在是消受不起。 半月悬空,四下清幽一片。 她茫然四顾,忽地升起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将来又要去何方的恍惚。荒芜的深宫之中,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 突然她见似乎不远处有人,那人不知何时来的,像幽灵一样悄然无声。那身形太过修长飘逸,竟让人生出神仙下凡的错觉。 是…是萧应! 那样的身高,那样的气场,她不会看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赶紧藏起,心里是无数的疑惑。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干什么?一个臣子夜里留滞皇宫,他就不怕世人诟病吗? 他显然是不怕的,因为天下都快是他的了。 这世道真是说不清,好好的一个出尘绝艳的美男子,他为何不只是貌美如花,为何偏要一心想着篡位。 不知过了多久,萧应还不走,燕青的脚都蹲麻了。然后她看到又有人过来了,是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那女子一袭白衣,美得纯粹又无害。轻盈的身姿弱弱无依,缓缓跪在萧应的面前。 是乐央。 乐央的声音不再是轻轻柔柔,而是带着一丝女子应有的魅惑,丝丝缠缠勾得男人心猿意马的那种。 “乐央仰慕大人已久,愿为大人分忧解难。” “魏太后派你来的?”萧应的声音极冷,半分不为所动。。 “不是,是乐央自己来的。乐央自见过大人之后,心中再无旁人。乐央不愿委身陛下,他…他昨日心情郁闷,险些强要了乐央…乐央宁死不会从他,求大人怜惜。” 燕青苦笑,慕容适再是对性别认知错误,那也没把乐央怎么样。魏太后生怕原主露馅,又怎么可能让原主真的亲近女子。 听这位乐央姑娘的口气,好像被她怎么了一样,她实在是冤。天地良心,不就是喂了个点心,她真的什么也没干。 “你是后宫女子,理应是陛下的女人。” “可是乐央心中只有大人!” “是么?”萧应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本官心中只有死人!” 燕青骇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 萧应…他不会杀了乐央吗?乐央可是大祁宫第一美人,那般娇美如花我见犹怜,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美人夜奔而来,他不怜香惜玉反而要杀人,他还是不是男人? -- 第10页 “大人,乐央的命都是大人的!” 这也是个不怕死的,燕青想。 “滚!别脏了本官的手!”萧应说。 乐央如受惊的小兔,瞬间惊慌而逃。 一晃神的功夫,燕青便感觉萧应飞了起来,像鬼魅又像幽灵。他飞起的方向正对着她,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出来!”他说。 燕青很想出去,但是她动不了。 她心里急得不行,“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6章 燕青五脏都在颤抖,强忍着 荒草之中,风似呜咽声。混着一声声的抽泣,说不出来的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不再感觉有杀气,这才擦干眼泪慢慢起身。她的神情中有别扭还有羞赧,脸上泪迹斑斑。她从草丛过来,龙袍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将她绊倒。她手忙脚乱地提着袍子,模样颇有几分狼狈。 萧应在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萧大人,让你见笑了。”她茫然与他对视,眼神恰似迷路的少年。 “陛下缘何在此?” 这话问的真好。 此处是皇宫。皇宫再大,那也全是天子的地盘。她身为皇帝,出现在宫里的哪个地方都不足为奇,奇怪的不应该是他吗? “朕…朕随意走走,不想走到此处。见此地一片荒芜,思及早年应是喧闹辉煌的宫殿,难免有一丝伤感。又见月色尚好,不知怎地想起父皇。父皇与朕父子缘浅,竟是一面也不曾见过…萧大人怎会来此?” “臣听闻宫中近日闹鬼,是以夜探究竟。” 燕青心下鄙夷,这借口真不怎么样。鬼有什么可怕的,宫里的人比鬼还可怕,闹起来比鬼更厉害。 “真的吗?”她一脸兴趣,“朕从小到大还未见过鬼是哪般模样,不知与我们人相比起来,孰更可怕一些。” 人比鬼更可怕,眼前人更是令鬼都闻风丧胆。 萧应有些意外她的反应,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她被看得心生怪异,似是又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秋风微凉,她觉得很冷。那冷如滋长的丝,从四面八方向她逼近。她明知它们会将自己束缚,却无力挣脱。 “朕相信只要有萧大人在,任何鬼怪都伤不了朕。以前是朕不懂事,不明白萧大人的劳苦功高。前几日朕落水发高热,迷迷糊糊中似乎见到了曾皇祖父。他教训了朕,让朕知道这天下唯萧大人才是真正的忠君之臣。” 这样的话,燕青知道萧应不会信。 不过好话说多了,假话也会变成真话。 “萧大人与朕而言,无异于父亲一般…” “臣可生不出陛下这么大的儿子。” 那当然。 燕青心道,她也不想给别人当儿子。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当爸爸,谁又愿意像个孙子儿子似的巴结讨好别人。 “在朕心中,敬萧大人如敬父皇,若不然以后朕唤萧大人为亚父?”也不等萧应同意,燕青自顾地往下说,“亚父,以后朝堂之事全仰仗你替朕拿主意。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没有亚父你在朝中日理万机,哪有朕的安逸富贵。朕想好了,日后全听亚父的。” “陛下,慎言。臣不过一介臣子,万不敢替陛下作主。” 你作的主还少吗? 燕青心下吐糟,让她慎言,他自己呢? 她不是慎言(肾炎),她是肾虚。 丹田之中,还有寒气未散。 这样的大寒之体,想不肾虚都难。 “亚父,以前是朕想岔了。自打朕登基以来,朝中大小事务都是亚父你在费心。朕不仅不思亚父的功绩,反而偏听一些中伤亚父的言语,对亚父生了间隙。如今朕想明白了,才知道若是没有亚父的全力护佑,朕的皇位早就不稳了。” 月冷清华,恰似萧应的眼神。他望过来时,燕青感觉自己打了一个寒战。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置可否,想来应是觉得理所当然。 “陛下说的中伤臣的言语,是何人说的?” “…亚父,朕记不太清了。以后再有人胡言乱语,朕一定好好教训他们,万不会再容着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君臣感情。” “陛下,你长大了。” 萧应的这句话,莫名令人惊惧丧胆。他的语气仿佛在对一头猪说,你养肥了长大了,该杀了。燕青五脏都在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 “朕再大,也是亚父看着长大的。”燕青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亚父,时辰不早了,朕要去歇息了,你也早点歇着,莫要太过操劳。” 又是那种冷死人的目光,燕青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萧应的声音,他说:“臣恭送陛下。” 这到底是谁的地盘,主不主宾不宾的,客人都快成主人了。燕青顾不上计较,提着龙袍走得快,比被恶鬼追赶还要拼命。出去之后没有看到平康,她正四下寻找着,却见平康畏畏缩缩从一处草丛中出来。那一脸的忐忑与视死如归的表情,看得她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了?“ “陛下,奴才该死!” “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奴才看到了大司马,奴才吓得躲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燕青无所谓地摆手,“不打紧的,朕没有与他碰上。” -- 第11页 平康哦了一声,忐忑的表情像是放心了不少。许是见她没有杀意,胆子也跟着大了一些,瞧着与平时无异。 主仆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 远远看到曹嬷嬷在乾坤殿等候,待见到他们时对方大吃一惊。 “陛下,你这是?” 燕青的龙袍被刮得不像样子,形象也颇有几分不堪。她不甚在意地摆着手,“无事,朕不过是思念大将军,想着再去寻一只与它差不多的。没想到这入了秋,竟是如此难找。” “这样的事,陛下吩咐一声便是。”曹嬷嬷一迭声的吩咐下去,殿中的宫人们各自去忙活。她小心观察燕青的脸色,道:“陛下今日吃了鸭舌,想必心情应是极好的。” 燕青昂着头,“朕是皇帝,区区一道鸭舌怎可满足。若是这世上真有龙凤,朕必定要尝尝龙肝凤髓的滋味。” 曹嬷嬷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陛下说的极是。” * 半夜。 乾坤殿一片寂静。 宫灯随风摇曳,梧桐树叶沙沙不绝。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曹嬷嬷赶紧冲进内寝之中。 燕青满头大汗坐起,眼神惊恐。 “好多鸭子,好多鸭子!”她大叫着,手胡乱一通指,“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朕是天子,朕不怕你们!” “陛下!”曹嬷嬷惊呼,“您可是梦魇了?” 燕青像是被她叫醒,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迷茫而慌乱。“朕…朕做噩梦了…曹嬷嬷,朕梦到好多的鸭子,它们朝朕扑来,说让朕还它们舌头…好可怕,太可怕了!” “陛下,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奴婢让人去给你煮定魂汤。” 燕青翻身跳下龙床,光着脚朝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朕要见母后…朕要去找母后,母后一定会保护朕的!“ 宫人们不敢拦,曹嬷嬷脸色一变赶紧跟上去。 从乾坤殿到元德宫并不是很远,魏太后为显得自己与皇帝母子情深,又想突显自己对皇帝的照顾有加,两宫之间的距离较近。 燕青光着脚,好在通往元德殿的路皆是用青玉石铺成,倒也不算太硌人。 元德殿的宫灯明亮如昼,守夜的宫人们被皇帝的到来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也不敢拦燕青,由着她直闯入殿。 “母后,母后!” 她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尤为清晰。 “陛下,陛下,太后娘娘已经安歇了。”曹嬷嬷追上来,一脸焦急。 ”母后,儿臣…儿臣做噩梦了!“燕青不管不管,径直往魏太后的内寝而去。守夜的宫女惊了一大跳,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拦着她。 燕青绕过宫女,正要进去,被曹嬷嬷给拉住了。 曹嬷嬷脸色发白,“陛下,您如今长大了,万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您且等一下,容奴婢通禀太后娘娘一声。” “也好,是朕冒失了。”燕青从善如流,原主可是魏太后的乖宝宝,她不能崩人设,更不能引起魏太后的怀疑。 曹嬷嬷对那宫女低语几声,那宫女战战兢兢地进去禀报。 过了好大一会儿,魏太后出来了。她简单披了一件外衣,头发未梳神色焦急,一副很是担心自己儿子的模样。 燕青看到她,立马露出委屈和可怜的表情。“母后,朕…朕梦到好多鸭子,它们都没有舌头…它们扑过来抓儿臣的脸,它们还想要儿臣的舌头…太可怕了,吓死儿臣了。” “陛下别怕,不过是一个梦。那些畜生好生不知好歹,陛下是真龙天子,能吃它们的舌头那是它们的福气,它们怎么能跑到梦里去吓陛下。” “母后,朕要杀光天下所有的鸭子!”燕青表情发狠,杀气四溢。 “万万不可!”魏太后道:”陛下何必为一时之气,引得百姓生怨。“ “母后,儿臣真的吓着了。” “好了,好了,母后知道皇儿受了惊吓,若不然明日宰上一百只鸭子让你泄恨。“ 燕青想了想,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再吃鸭舌了。你让外祖父和舅舅派人去东海给朕寻来龙肝凤髓,朕想吃了。” “皇儿,那龙肝凤髓不过是传说。” “母后…” “好,好,母后让你外祖父派人去寻便是。” 燕青终于笑了,一副乖宝宝撒娇之后终于吃到糖的模样。突然她看到魏太后的脖子上有一个可疑的印记。 那是吻痕?! 第7章 这一双玉足极白,足形完美 天还未亮,夜还有点长。魏太后为了安抚儿子,也或者说是不耐烦应付,直接祭出必杀器:乐央。 乐央在元德殿是最为特别的存在,她并非一般的宫女,而是魏太后表妹的女儿。虽说是宫中女官,却等同于半个主子。她有自己单独的住处,她的闺房是慕容适常去的地方。阖宫上下皆知,她将会是帝王的女人。原主可以随意出入她的房间,她的房门也永远为原主敞开。 但燕青不是原主,对此极不自然。 一入乐央的闺房,立马被幽香环绕。房中一应珠帘屏风以及物阁摆设,皆是精巧雅致。贵妃榻上绣着迎春花,榻脚雕刻着喜鹊含枝。 乐央一袭轻纱,盈盈婀娜。那一身冰肌雪肤在轻纱中若隐若现,未消散的惺忪增添几许慵懒的风情。行走时似弱柳迎风,梨涡里泛着喜悦与娇羞,似极那含苞待放的花儿。微微含笑间展露着百般妍态,花容月貌中又有几许媚色。 -- 第12页 如此侍人,称得上倾国倾城。 那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按捏燕青的额头时,燕青脑海中猛然冒出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 当这双小手把自己抱住时,她像是被雷劈一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香软的身体紧紧贴在她的后背,她感觉自己后背像着了火。 “乐央,你坐过来陪朕说说话。” 乐央像藤蔓一样偎在她身边,吐气如兰,“陛下,你让乐央做什么,乐央就做什么,乐央整个人都是陛下的。” 这般旖旎,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但燕青不是男人。 “为了朕,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陛下,乐央对陛下的心意,陛下难道不明白吗?” 燕青是真不明白,此女昨夜里还想另攀高枝。 “朕当然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日后朕会好好宠爱你,让你成为大祁宫最令人羡慕的女人。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陛下。”乐央偎得更紧,像一条无骨的八爪鱼。 燕青消受不起,身体都快僵硬了。幽香阵阵袭来,别有一种暧/昧。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她是一个头两个大。 无奈之下,只能去掰八爪鱼的手。 乐央似受惊的小鹿,美目泫然欲泣,“陛下,您不喜欢乐央吗?” “喜欢。”燕青硬着头皮回道。 “那你…为何…为何嫌弃乐央?”美人妙目盈泪,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乐央自小长在宫中,心中只有陛下一人。乐央暗自发过誓,这辈子都会好好服侍陛下。” 燕青心下感慨,妹子,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心中只有她一人,又为何跑到萧应的面前说她想用强。原主就算是因为对自己的性别意识混乱,无奈却没有那个功能。而她更没有特殊的癖好,恨不得离这个美人越远越好。 “朕当然相信你,只是朕…”她一声叹息。 乐央突然嘤嘤不止,“陛下…你今日就受用了奴婢吧…奴婢害怕以后这身子…保不住了。” 燕青故作惊讶,“此话怎讲?” 美人儿咬着贝齿,一副羞于启齿又悲愤的模样。一双泪盈盈的美目含情脉脉,粉面桃腮的脸上泪痕斑斑。这样的神态,似有万般委屈千般痛苦。 “陛下,您莫问了…乐央把干净的身子给了你,死了也瞑目。” “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朕是真龙天子,难道朕还护不住你!” “陛下…奴婢不敢说。奴婢怕…奴婢好害怕。前几日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大司马,他看奴婢的眼神让奴婢…奴婢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萧应? 燕青心里琢磨开,她装出勃然大怒的样子,“你说什么?萧应竟然敢动你!朕…朕就知道他是狼子野心…朕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陛下!”乐央哭着抱住她,“奴婢让您为难了…奴婢知道大司马位高权重,陛下您也要让他三分。奴婢知道自己命贱,陛下万不能为了奴婢一个女子得罪大司马。奴婢想好了,若是大司马真敢对奴婢做什么,奴婢拼着性命也不会让他得逞。奴婢一定会保住清白,奴婢的身子只属于陛下一人。” 燕青恶寒,身体又僵硬了。 这女人昨夜对萧应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只不过是倒着来的。 “你说清楚,萧应他…他是怎么对你无礼的?” “大司马他…他看奴婢的眼神,像要把奴婢吃了。奴婢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般。陛下…您放心,奴婢宁死也不会从他的!” 燕青暗道,如果她没有见到昨晚的那一幕,说不定她还真会相信乐央的话。可是她明明看得清楚,人家萧应可不是什么美色当头的人,那个男人的心里江山和权势才是第一位。至于他用眼神扒衣服的说法更是不可信,说他用眼神杀人还差不多。 “好乐央,朕不会让他动你的。” “陛下…可是奴婢听说大司马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奴婢害怕他会对您不利…” 美人玩得一手谍中谍,这样的温柔刀还挺利的。可惜燕青不是原主,若不然听到这样的话必会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去找萧应的麻烦。傀儡帝王对上实权在握的重臣,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位乐央姑娘难道不知道吗?或者说她背后之人的目的就是激怒萧应?激怒萧应的意图是什么? 须臾间,燕青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笑话,一个臣子,他还敢动朕!”她佯怒道。 乐央声音如蚊蝇,“奴婢还是害怕,害怕他会对付陛下…陛下您是皇帝,他一个臣子竟敢如此张狂,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奴婢死不足惜,实在是舍不得陛下…陛下!若是乐央哪天走了,您就把乐央忘了吧!” 燕青一把推开她,“好你个萧应,竟敢动朕的女人,朕和你没完!” 说完,燕青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嘤嘤可怜的美人。 天色已微灰,东边略白。 燕青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脚底直钻凉气。 她这个皇帝,真是够可怜的。 这个人说疼她,那个人说爱她,就是没有人真正关心她。 她自嘲一笑,背着手慢慢踱回去。 灰色的天际慢慢露白,大祁宫笼罩在晨气之中。一座座宫殿,似一间间金碧辉煌的笼子。那飞翘的殿檐,似笼中鸟儿不甘的翅膀。 -- 第13页 平康提着鞋,跪在地上要给她穿上。 她轻轻摆手,“朕想冷静一下。” “陛下,寒气太重,您龙体重要。” 寒气么? 燕青又是自嘲一笑,她妥妥的一个寒人,再多点寒气怕什么。 青玉板上微沁着露水,踩在上面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冷。这冷清醒了她的思绪,让她越发明白自己的处境。 当真是遗世独立,前无故人后无朋友。 望天地之幽幽,独咽泪水而不敢哭出声。 平康战战兢兢,其余的宫人们也是一个个面如死灰。原主每每杀人前,要么是怒发冲冠要么是极为阴沉。 燕青这个样子,让这些宫人以为是她杀人前的平静。 快到乾坤殿,她还没有动怒的迹象,平康的胆子大了一些。又小声提醒她是否要穿上鞋子,她还是拒绝了。 光脚踏上乾坤殿的台阶,那种冰冷的感觉更为清晰。 突见台阶之上,一人长身玉立。 迎着晨曦的光,燕青看清那人的样子。广袖长袍垂及地,金冠白面冷如霜,不是大司马萧应还能是谁。 萧应也在俯视她,年少的天子墨发如瀑不辨雌雄,明黄内衫外面罩着玉色披风,端地是一个趁兴而归的矜贵公子。 “亚父?”燕青露出惊讶的神色,欢喜地跑过去。 她一近前,萧应的视线即落在她的光足上。这一双玉足极白,足形完美无缺,隐约可见细细的青筋。 “陛下,保重龙体。“ “以前旁人总说亚父是天下最盼着朕早死的人,真该让他们听听亚父你有多关心朕。”燕青说着,环顾四周,“亚父怎会来朕的寝殿?” “臣昨夜查宫中闹鬼一事,唯恐陛下受惊。不想臣还是来迟了,听闻陛下昨夜梦靥缠身,竟是吓得半夜跑去太后宫中。” 燕青也不脸红,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话里的轻视。 “确有此事,朕夜里做了噩梦。”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为此摆脱了以后吃鸭舌的酷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萧应一招手,一侍卫模样的人上前。 “此人姓温,自小精通压惊之术,日后就伴在陛下左右。” 燕青这下是真惊了,萧应竟然明目张胆派人监视他,只怕是对皇位势在必行,已经快要等不及取她而代之。 “亚父,朕乃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哪有邪怪敢来害朕!” “陛下,以防万一。” 人都送来了,岂有带走的道理。 燕青举目望去,自己的身边除了太监宫女之外,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即使是这些宫女太监,那也不是她的人。 也罢。 困兽而已,还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第8章 她身体那么一歪,以极不雅 她的脚步变得无比沉重,光脚踩在地上感觉越发的寒气入骨。像是已经麻木了,连踩到一颗石子都没有知觉。自己这条小命,难道真的保不住了吗?经过萧应的身边时,她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 美男啊美男,你为何如此狠心! 她又看向那所谓的精通压惊之术的人,此人长得高大威猛,长相确实有辟邪的效果。可是这人不是来给她压惊的,是来让她担惊受怕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回陛下的话,臣叫温成。” 瘟神? 真是一个好名字。 燕青越发郁闷了,萧应安排这么个人在她身边,怕是时刻惦记着送她归西。 萧应察觉到她幽怨的眼神,冷冷望过来。她心下忽然一惊,这才感觉自己脚底被石子硌到的痛。 “啊…痛!” 她身体那么一歪,以极不雅的姿势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的陛下歪倒在大司马的脚边,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大司马的袍摆不放,另一只手抱着大司马的腿。 此等丢人之事,非一个帝王所能容忍。 宫人们瑟瑟发抖,瞬间跪了一地,他们害怕燕青会恼羞成怒之下杀人灭口,一个个低着脑袋死寂无声。 谁知燕青一个翻坐起来,抱住自己的光足,一脸笑嘻嘻地仰脸望着萧应,“难得亚父来看朕,朕欢喜至极险些失态。” 被人俯视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对方的眼神冰冷而无情,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燕青拍拍屁股爬起来。 “亚父,不如进殿一坐?” 她这一邀请,萧应默然允之。 乾坤殿历来是天子寝宫,恐怕早已被他视为自己的地盘。如今不过是提前巡视一番,他的神态极其自然。 “亚父,你看这棵梧桐树,听说是朕的曾皇祖父所种。都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来栖。没想到凤没有来,倒把亚父你给盼来了。” “陛下说笑了。” “朕开个玩笑而已,亚父怎么可能是凤。” 他想化身为龙,一个梧桐树哪里够,他要的是整个穆朝的江山! 一片梧桐叶悠悠飘落,燕青伸手接住,在手里把玩一二,转头送给萧应,“亚父,这片叶子送给你,朕愿你早日觅得良缘。” 萧应未娶妻,听说府中连个通房也没有。 当年慕容与萧共同打江山,而今慕容已经繁衍四代人,但萧家到萧应这里还是第三代。论辈分,燕青是他的侄子辈。 -- 第14页 她手都举酸了,对方并不接她的叶子。 失策啊失策,她这是没事找事。 就在她寻思着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时,对方竟然把叶子接过去了。只是止步于此,再也没有往前面走一步。 “臣在此恭侯陛下。”他说。 燕青也不勉强,时辰不早了,她该更衣准备上朝。 曹嬷嬷几次欲言又止,终是问道:“陛下,您几时同大司马这般亲近?方才奴婢听陛下唤萧大人为亚父…这又是几时的事?” “嬷嬷,萧应越发得寸进尺,就连朕的外祖父都斗不过他。朕是故意与他亲近,让他对朕慢慢放松戒心。” “原来如此。”曹嬷嬷松了一口气。 燕青垂着眸,她知道自己与曹嬷嬷的对话,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魏太后的耳中。 换上龙袍,戴上帝冕。 出了乾坤殿,萧应果然还在等她。 君臣二人一同去上朝,无异于一滴水落进油锅,瞬间油花四溅。 两人一高一矮,一成年一少幼。单论气质而言,萧应比燕青更像一国之君。一路上太监宫女跪拜她高呼万岁时,对方蹭得理所当然。 燕青觉得他应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蹭,他应该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万岁。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生出一种他才是皇帝的错觉。 他确实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但是燕青越发觉得他恐怖至极。光是和他站在一起,都像是在无时不刻等待着悬在头上的刀掉落。 当他们一起走进太宸殿时,臣子们皆是一脸震惊。 整个上朝的过程,燕青都是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下打盹。她知道那些目光之中,以魏太师父子的眼神最为激烈。 所以一下朝,她就被他们父子二人给堵住了。 “陛下,你和萧旻天是怎么回事?” 燕青立马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萧应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居然也在朕的寝宫安插人手,哪里还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萧应竟然在乾坤殿安排了人手?”魏太师大惊。 燕青把今早的事删减一番,说了温成的事。 魏太师倒吸一口凉气,“他…他竟然真的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燕青狠声道:“前次捐田一事,朕算是知道他的厉害。他这般咄咄逼人,连外祖父你都苦无良策。朕思量着先与他虚与委蛇,再慢慢图之。” “陛下,您受委屈了。”魏太师说。 燕青想,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保命要紧。别看这个魏太师一副慈爱的长辈样,其实真正的目的并不比萧应高尚。她又不是魏太后肚子里爬出来的,魏家对她有个屁的感情。 “外祖父,大丈夫能屈能伸,朕不会让他得逞的。如今朝堂之中,朕能仰仗的也只有外祖父和舅舅,朕相信只要我们齐心,萧贼的阴谋定然不会成功!” “陛下。”魏国舅突然出声,“既然萧贼这般欺人太甚,咱们不如…” 他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燕青的心被惊得突突乱跳,心道魏国舅真敢想。 可惜敢想没有用,要真有本事才行。 很显然,萧应军权大握,谁也动不了他。 魏太师假装沉思,显然十分赞同自己儿子的话。那一双老而精明的眼看向燕青时,她立马知道对方的意图。还真是一个两个都拿她挡枪,她就是一个炮灰。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也只有您能单独接触到萧贼,不如…” “万万不可!”燕青吓得面无人色,原主本就是一个胆小鬼,她倒也不怕魏氏父子起疑心,更不怕他们看不起她。“你们难道不知道他随身带剑吗?朕不敢…此事再从长计议,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 她丢下这番话,仓惶而去。 魏氏父子怎么看她,她才不在意。 如果她真一时脑子发热听从他们的安排,结果无非有两个。一是她失败了,死在萧应的手里,魏家可以光明正大联合所有人对抗萧应。二是她成功了,那么魏家会迅速上位,再顺便弄死她。 左右都是死,她是傻子才会去谋杀萧应。 她脚步慢慢虚浮,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不觉走到千鲤池。这是要了原主性命的地方,也是她穿越而来的契机点。 原主喜欢喂鱼,这个时候自有宫人呈上鱼食。 她长长一声叹息,伸手摘掉顶了帝冕,然后毫无形象地坐在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丢着鱼食,不多时围过来一群鱼。那些鱼争抢着鱼食,时不时激起偌大的水花。它们的嘴张着,一张张嘴巴靠拢像极嗷嗷待哺的孩子。 “诶~” 她把鱼食往水里倒,水中倒映出她的样子。 少年帝王,龙袍加身。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当皇帝,她必定会骂那人一声神经病。而今她真的成了皇帝,她只想骂老天一句神经病。 什么九五之尊,活得像个受气包。 她不想干了,她想回去! 在一阵惊呼声中,她猛然跳进池子里,激起更大的水花,也惊走了那些鱼儿。她拼命让自己沉到水中,窒息的感觉让她越来越清醒。她能清楚感知到有鱼在她脚边游,还有一条钻进她宽大的袖子里。 不多会儿,她听到有人往水里跳,像下饺子一样前赴后继,好几人想拉她。然后她看到不远处乱挣扎的平康,像一只垂死的水鸟。他应该是想救她,无奈不会水。 -- 第15页 “不用救朕!”她站起来,水刚过脖子。 最后她救起了平康,一身湿漉漉地上岸。 死也不敢死,回也回不去。 她还能怎么样? 只能是好死不如赖活。 “陛下,陛下!”平康爬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湿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池水。 其他的宫人们有的也是一身水,显然之前也跳进池子里想救她。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像是等待死神的降临。 这些人的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而她的生死也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她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她慢慢拧着衣服里的水,然后缓缓站起来。 “父皇!父皇!“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切,“儿臣无能…儿臣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陛下!”那些宫人们吓得半死,以为她又要往水里跳。 “你们都起来吧,朕无事。”她说。 那些人当然不敢起,一个个伏在地上磕头。 她仰头望着天,突然一手指天,“朕要向父皇学习,朕要炼丹!” 第9章 燕青心下一颤,微微叹息。 炼丹房自顺昌帝死后多年封存,外面是杂草丛生,同那荒芜的禁宫一般被世人遗忘。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灰尘与丹砂硫磺混合的气息。丹炉早已冷寂,落了厚厚的土。地上散落着一些块状的碳和药材,旁边柜子上的书杂乱无章。这些书皆是与炼丹有关,以及几本仙传话本。 燕青慢慢地整理书,发现还有几卷手札。手札上的字迹尚有几分值得欣赏之处,记录着一些炼丹事宜,应是顺昌帝所写。 柜子下方是几个大抽屉,抽屉里面有散碎的金银料石和一些药材。药材经年未坏,散发着独特的气味,有灵芝、人参、鹿茸、茯苓、三七和何首乌等。 她握紧一截人参,缓缓收紧力量。 这时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尔后便听到有人高呼太后娘娘驾到的声音。 来人是魏太后。 魏太后神色匆匆,美艳的脸上尽是焦急与担心。 “皇儿,皇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燕青入下手中的人参,“哐咚”一声关上抽屉。“母后,您怎么来了?” 魏太后应该很不喜欢这里,眉毛皱得死紧,“皇儿,母后听说你想炼丹…你这是想干什么?你快些随母后回去!” 燕青嫌弃地环顾四周,“母后,父皇以前就是天天在这里炼丹的,可真够寒酸的。听说父皇还炼出过续灵丹,病入膏肓者吃了也能无异于常人。” 魏太后神情间闪过一抹不屑,什么续灵丹。如果真能有那等奇效,先帝又怎么会掏空了身体。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挤出一抹慈爱的笑,眼底却是鄙夷又厌恶,“皇儿,你别听人瞎说,世上哪有那样的丹丸。你…你莫不是真信了吧?” 燕青哼一声,“朕怎么可能会相信!真有那样的药,父皇又怎么会英年早逝?朕不过是做给萧应看的。” “你…你是做给他看的?”魏太后若有所思,“皇儿,你有什么打算?” “萧应那贼子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连外祖父都斗不过他。朕思来想去,不得不向他示好。朕先认了他做亚父,再借着炼丹之事让他对朕放心。待日后取得他的信任之后,朕再做打算。母后,你说朕是不是很聪明?” 魏太后干笑,“皇儿真是聪明,你这么说,母后就放心了。” 燕青露出得意的表情,一副天下我最聪明的样子。“母后你放心好了,朕心中有数,不会耽搁正事的。迟早有一日,朕要让姓萧的好看!” “皇儿,你真是太辛苦了。谁让你父皇去的早,母后一介深宫妇人又不能过问朝堂之事。这些年来,大司马把持朝政,若不是你外祖父与舅舅苦苦与其周旋,只怕我们母子早就没了活路。” 燕青磨着牙,一脸恨恨,“母后你放心,朕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你说朕炼出来的丹,他敢不吃吗?” 魏太后似乎明白她的打算,“皇儿,这样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燕青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朕先取得他的信任,以后再趁机行事。母后,朕一定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 魏太后好像很担心,却没有再反对。 宫人们将炼丹房重新打扫整理,杂草也拔得一干二净。擦拭完的炼丹炉露出原本的样子,铜制的材质光可鉴人。 燕青翻看那些手札,命人去内库领了不少东西。什么硝石矾石云母铅母,石灰石棉还有各种各样的药材。 当天,炼丹房就开火了。 五天后,不知费了多少丹石和药材,终于结丹了。 说是丹,实在是违心。黑乎乎的蛋状东西,比鹌鹑蛋还要大一些。闻起来有一股药味,药味浓得厉害。 此时天已暗,燕青拿着这东西站在丹房外。 凉风吹来深宫腐朽的气息,混着手中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竟像是地狱深处传出来的气味一般。风吹动她的衣袂,她的表情在昏黄的烛光中无比神秘。 平康大气不敢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透明人。 曾经沉寂多年的炼丹房,多了烟火气。但是这烟火气没有人间的温暖,有的只有让人心惊肉跳的恐惧。 -- 第16页 燕青把玩着手中乌漆漆的黑丹,吐出一句残忍的话,“找个人来试丹。” 一句话出来,吓得宫人们胆战心惊。 当年顺昌帝炼丹时,谁也不愿意被派到丹房侍候。原因无它,只因举凡是炼出来的丹,都会找人先试丹。而试丹之人,那些年不知死了多少。听说有的死状极惨,身体溃烂流脓不止,还有的痛苦哀嚎状如疯癫。 燕青一扫众人,道:“去,把伍煜带来。” 这是要让伍煜试丹的意思。 平康身体颤了颤,吩咐一个小太监去传旨。 伍煜是被人抬过来的,他身上的伤虽说好了许多,但伤的不仅是外面,内在也伤了根本,短时间内很难恢复。 他俊秀的脸上没有血色,一双眼眸痛恨又绝望。即使这些天他的伤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依然是衣衫破烂一身褴褛。 燕青挥挥手,宫人们退下。 伍煜怒视着她,神情悲愤。 她抛着手中的黑蛋玩,“不错,你命还挺硬的。” “慕容适,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敢直呼朕的名字,看来真是不怕死。”燕青走近,俯视着他。 他跪在地上,零乱的发像是要竖起来。曾几何时,他还是大将军府的公子。那时候他无忧无虑,鲜衣怒马恣意高贵。人人都称他一声小公子,赞他有父亲的风骨。 一朝伍家倾塌,他从云端跌落污泥。 “慕容适,有种你就杀了我!小爷我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燕青啧啧自嘲,她还真没种。 “朕有没有种你管不着,朕却是知道你已经没了种。” 阉割的耻辱,似一记冷箭入心。伍煜的牙齿磨得咯咯响,那双眼睛像淬毒一般恨恨地瞪着燕青。 燕青心下一颤,微微叹息。 “你恨朕,还真是没什么道理。灭你满门的是萧应,与朕有什么干系?你也别瞪朕,朕还没有你算账。你那一躲不要紧,朕差点去了半条命,你想这么死了,门都没有。朕还没有解心头大恨之前,你必须给朕好好活着。“ 伍煜低下头去,握着拳头。 燕青将黑蛋递到他面前,“吃了它!” 伍煜重新抬头,目光恨意不减。 燕青冷笑,”怎么?你想咒朕死?可惜,朕是天子,注定万寿无疆,有本事你和朕比一比,看谁活得久。” 狗屁的万寿无疆,她的命运比伍煜好不了多少。 伍煜盯着她手中的黑蛋,这也算是丹丸!先帝痴迷炼丹之术,不仅没有长生不老,反倒死得比别人早。世上根本没有让人成仙的丹丸,都是一些害人的东西。他如果吃了它,是不是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 黑蛋太大,一口是吞不下的。必须得一口一口地慢慢咬,那股子味道苦得胆汁都在翻搅,光是闻着都让人想吐。 燕青看着他吃,他吃东西的样子还挺好看。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骨子里的东西不会丢。 一颗黑蛋吃完,伍煜的脸色还算平静,眼神也是静得吓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他闭上眼睛,默默等死。不知过了多久,他不仅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些力气。 他缓缓睁开眼睛,立马看到一抹龙袍。 燕青看着他,道:“朕翻过旧案宗,发现你爹死得不冤。他说萧大人有不臣之心,证据呢?空口白牙逞一时口舌之快,萧应不灭他灭谁?更蠢的是为了和萧应对抗,他竟然训练私兵。他说他是想除奸佞,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朕那时能掌权,未必不会治他的罪。那么一个大的把柄被萧应捉住,他是自取灭亡!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平白无故送了全家的性命,当真是愚不可及。” “你…你…我父亲说的都是实话,萧旻天其心可诛!” “那又如何?”燕青突然一声苦笑,“难道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可是朕又有什么办法?朕明知他的意图却不能动他。本来还觉得你们伍家能助朕一臂之力,谁成想你父亲竟然与他硬碰硬。” 伍煜愣了,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和自己说这些。 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他能听的。 燕青不看他的表情,又道:“朕虽说是一国之君,但是朝堂也好后宫也好,没有一处是朕能做主的。朕处处受制于人,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眼看着萧应权势日渐增大,朕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伍煜心生一动,“陛下…” “如果伍大将军还在,朕也算是有可用之人。如今你们伍家没了,萧应一人独大,朕根本不敢动他。便是想保你都得要苦费一番心思,若不然一个谋害君王的罪名足以将你处死。” 伍煜思及她说的话,想到这些天得到的照顾。身上的伤如果不是用了好药,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还有今日,那黑丹应该是好东西,他能尝到人参和灵芝的味道,不似一般的丹丸。一颗丹丸下肚,他感觉好了很多。 “陛下!”他把心一横,“我们伍家还没有死绝!” 燕青这才幽幽看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你这么恨朕,朕哪里敢用你。再说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帮朕?” 伍煜犹豫道:“陛下,臣愿赴汤蹈火。” 燕青笑了,“你一个奴才,能做什么?” -- 第17页 “…奴才也有奴才的路子。” “好。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助朕扳倒了萧家,朕就为你们伍家平反!” 伍煜嘴唇微动,苍白的脸色隐约有了生机。 燕青直视着他,一字一句,“以后,你就是朕的人。” 第10章 亚父,你想干什么?! 一片诡静之中,伍煜也在看她。 他的眼神复杂而晶亮,趴着的身体抬了抬,似乎想行礼,又似乎是想起来。零乱的发打着绺,应该有些日子没有梳洗过。 忽然,外面响起脚步声。 燕青快速站直,盛气凌人地欲用脚去踩地上的伍煜。 “狗奴才,你再躲,你再躲啊。朕是真命天子,朕的命硬得很。你个低贱的奴才,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伍煜不是傻子,赶紧耷拉着脑袋装死。其实也不用太装,他的状态也只比死人好一些而已。这一垂头,零乱的发遮着脸,看着就像是吊着一口气。 风从门灌进,燕青望向前面的那道人影。 那人逆光而来,风起他的衣袖飘然出尘。 萧应! 怎么会是他? 燕青心下一梗,这个时辰外臣出现在深宫,此人还真是视她这个皇帝如无物。无奈她徒有君王的名头,实权却是一星半点都没有。再看那人,有权又有势,根本不把她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她心中惊讶,眼中却是惊艳。 宫灯照美人,一顾倾人城。 大自然的法则果然诚不欺人,当真是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 “亚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离开?” “臣不放心陛下。” 不放心她? 燕青心中冷笑。 她一个受制于人的皇帝,身边连半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有什么不放心的。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亚父,这狗奴才险些害了朕的性命,朕可不能轻易饶他!” “他还不能杀。”萧应的声音极冷。 燕青可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真是为了伍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伍家未必没有残留的势力。 他这是怕伍煜为她所用,还是怕伍煜与她结成同盟?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还真是一个惯于玩弄权术的人,连丝毫的隐患都不会放过。心里又讽刺又愤怒,这是半点活路都不想给她。 她在夹缝中求生存,所图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些人算计着慕容家的江山,一个个都想要她死。 “朕又没说要杀他,朕可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朕炼的丹用的都是好东西,他要是死了,只能说他自己福薄。” “陛下,可否卖臣一个面子。” 我卖你面子,你却想要我的命! 燕青假装愤怒的样子,“他的父亲罪犯谋逆,还曾诬蔑亚父有不臣之心。他不过是个乱臣余孽,朕让他试药那是抬举他!” “陛下!” 萧应上前一步,通身的气场冰寒如刀。冰刀子似的目光晦涩暗沉,又满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无情。 他这往前一走,可把燕青骇一跳。 “亚父,朕也没说要杀他,不就是让他试个药。” 萧应冰冷的目光无波无澜地扫视一遍炼丹房,然后落在死人一般的伍煜身上,他的眼神亦像是看死人一般。 伍煜一动不动,破烂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仇人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燕青生怕他找死,在此时和萧应对上。敌我悬殊太大,她这个皇帝尚且要在萧应的手底下讨生活,何况是如同蝼蚁的伍煜。 “既然亚父开口了,朕保证不要他的命。” 萧应似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无表情地转身。那通身的冷漠与杀伐果决,看得她不由得瞳孔猛缩。 如果她不同意,他会如何? 他这般态度,到底谁才是主子! “亚父,朕还未大婚,也没有纳妃,后宫一直空虚无人,倒是没有太多的忌讳。可是你到底是个外臣,深夜不出宫到底不太合规矩。” 萧应停住脚步,慢慢看过来。 “陛下,你多虑了。” “亚父,朕虽然无没有皇后妃子,但朕还有母后。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对你、对母后的名声都不好。” 魏太后今年三十有二,风韵犹存美艳至极。而萧应二十四,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二人相差仅八岁,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燕青不无阴暗地想,魏太后那般风情万种,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入萧应的眼。或者他曾经起过意,人家魏太后没有答应。 萧应的表情变得极冷极寒,“陛下是在教臣如何为人处事?” “不敢,不敢。”燕青缩缩脖子,方才她是一时胆肥,眼下被他的眼神一看,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发凉,她还不想脑袋搬家。“朕怕世人诟病亚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亚父还是注意些为好。” “陛下上回不是还想认臣为父?“ 燕青干笑,这人当真是狼子野心。 好你个萧旻天! 皇帝是天子,而他是天。天是天子的父,是天子的主宰。他把自己凌驾于君王之上,真是太狂妄了。 她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小命都在别人的手中攥着,她还瞎逞什么能。 思及此,她挤出笑容。少年帝王稚嫩的脸上是张扬又天真的神情,还带着一丝讨好。她这一笑,越发雌雄莫辨说不出的俊秀好看。 -- 第18页 “朕没有见过父皇,从登基之日起一直有你辅佐。在朕的心里,你同朕的父亲一般。如果你能和母后好,朕自然心中欢喜,巴不得你们在一起。只是世俗礼教不容,朕好生纠结矛盾。” 装死人的伍煜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小皇帝为了讨好萧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堂堂太后,岂能委身一个臣子? 燕青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她庆幸萧应和魏太后没有什么苟且。否则他们如果你情我愿,她连夹缝中生存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们若是在一起,也有一点好处,她或许能逍遥自在几年。左右都是死,她当然更想快活一把才死,而不是在憋屈和胆战心惊中死去。 殿中的气氛陡变,萧应的气场更是强大到令人窒息。 燕青心肝颤了颤,她忘记姓萧的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亚父,朕就是说说而已。朕最近常梦到曾皇祖父,他让朕听你的话。朕想着万一朕和皇兄们一般没有福气,朕希望能有贤者接替自己的位置。”说到这里,她话锋一变。“亚父,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娶妻?难道是没有遇到合心的人?” 趴在地上的伍煜更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古怪,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慕容适先是不惜把太后娘娘推出去。眼下又说是想退位让贤,小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燕青还能想做什么,当然是讨好萧应。 萧应的手动了,她吓了一大跳。 “亚父,你别误会朕的意思。朕就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毕竟咱们男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以后生了儿子,朕一定把他带在身边。等朕百年之后,必会传位给他。” 伍煜震惊了,小皇帝在说什么? 萧应冰冷的眼神落在燕青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她笑脸相迎,感觉自己都快笑僵了。心道此人大权在握却没有直接杀她,无非就是既想要江山还想要名声。如果她给了对方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会不会考虑一下? “亚父,朕对女人没有兴趣。朕就想和父皇一样,炼炼丹什么的。如果以后炼出绝世好丹,一定会和亚父一起分享。”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应该会有一点动心吧。 伍煜恍然大悟,小皇帝这是想迷惑萧应。但是萧应此人从不信人,会被小皇帝的三言两语打动吗? 萧应眸光更冷,广袖一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亮锃光的薄剑。那剑极薄,散发着骇人的寒光。 燕青被吓得魂不附体,感觉那剑尖已到自己的鼻子尖。 “亚父,你想干什么?!” 第11章 燕青骇得手心冒汗,忽地 伍煜也顾不得装死,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到一白一黑,白衣的是萧应,黑龙袍的是小皇帝。萧应用剑指着小皇帝,小皇帝的脸都吓白了。 燕青的脸都跳到嗓子眼,姓萧的果然随身带剑。她心思急转,如今士族的势力还不差,他应该不会这么仓促杀了自己上位。 她忍着惊惧,道:“亚父,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这剑看着怪吓人的,真是把朕吓了一大跳。” “陛下,秋寒露重,尚有蚊虫。” 燕青定神一看,见那剑尖之上竟然有半截虫子的尸体。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叹于对方的剑法高超。能在虚空之中精准斩断一只极小的虫子,想来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她脖子发寒,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斩断的虫子。 “亚父剑技之高,实在是让朕佩服。” 不佩服不行,这样的能力她望尘莫及。 剑尖远去一分,她慢慢松了一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 一个朝臣夜留宫中,还对帝王兵刃相见,简直是欺君罔上。然而谁也不敢质问他为何带剑入宫,谁也不敢斥责他对君王不敬。 燕青这个皇帝,比傀儡还不如。 她见他收了剑,一直盯着他的腰封看。那腰封用银线绣着蟒纹,十分低调又华美。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软剑,可以藏在人的腰间。单看他的长相,当得起公子无双。再思及他的行径,却又是如此的目中无人。 好好的美男为何要当佞臣,当一个贤臣不好吗?如果她真是名正言顺的女帝,倒是可以考虑将他收入后宫。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暗骂自己还有心思想这样。 “亚父,朝中有你做主,朕就放心了。咱们君臣一心,定能成为一段传世佳话。” 萧应没有看她,冷漠的目光转向地上的伍煜。 伍煜实在被刚才发生的一切震惊到极致,一时之间忘记装死。回过神来之后,他的眼神慢慢现出恨意。 萧伍两家是世交,以前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很早之前,萧应不过是萧家的庶子,完全不能和嫡出的伍煜相提并论。伍煜知道他,只是因数他的相貌。所有人都以为萧家这位长相出众的庶子不过是个花瓶,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他以狠辣雷霆之势成为萧家家主。 他们伍家与他并无冤仇,他为什么要灭伍家? 伍煜的眸子渐染腥红,胸口急剧起伏。 燕青心道要糟,忙道:“亚父,你放心。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暂时不杀这个奴才。不过他死罪能逃,活罪难免。朕只能保证不要他的性命,必是要一泄心头之恨的。” -- 第19页 “人不死,即可。”萧应说。 所以此前伍煜快死了他也不管,他要的仅是伍煜活着,不论活成什么样子。即使是活得不人不鬼,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成。 燕青拼命朝伍煜使眼色,伍煜不得不强忍着仇恨低头。她松了一口气,听到萧应冷冷地“嗤“笑一声,这声嗤笑是轻蔑是无视,还有浓浓的讽刺。 伍煜低着头,双拳紧握。 “伍家全是没用的东西。”萧应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伍煜紧握成拳手青筋暴起,死忍着没有抬头。 燕青立刻跟上萧应,无比谄媚地送他。 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也或者是有些心动,萧应就这么走了。夜色如水,他身形如一道流光。那么的矜贵出尘,那么的闲庭信步。 一出炼丹房,最先看到的居然是温成那张辟邪的脸。自打温成被安插在乾坤殿,燕青是天天能看到这张脸。 高大威武的黑脸汉子立在那里,穿着漆黑的侍卫服,腰上别着一柄宽刃的刀,宛如一尊能退恶鬼的煞神。 还真是一个瘟神。 燕青背着手,倒是很有少年帝王的风范。先前和萧应的一番对峙,她后背上的汗都凉了。冷风这么一吹,一股寒气流窜自全身,哪哪都凉得透透的。 温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黑夜让他越发骇人。 “温侍卫,你没有必要处处跟着朕。明理的人自是知道大司马关心朕,不知情的还当你是大司马派来监视朕的。” “卑职只负责陛下的安危,旁的一概不理。” 燕青冷笑,她这个皇帝还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连个侍卫都说不动。幸好无论是在乾坤殿还是炼丹房,温成都只守在外面。 大祁宫多年未有妃嫔,顺昌帝的那些妃子们所剩无几。偌大的皇宫灯影重重,深深幽幽像个诡异的迷宫。她长长一声叹息,萧应如果想要她的命,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怜她不仅要讨好对方,还要在对方面前装疯卖傻。 在外人看来,他们君臣关系突然变得融洽,必会有人觉得古怪。果不其然,曹嬷嬷问了这个问题。对方问她的时候,正在侍候她就寝,问出来的话看似随意而自然。 “陛下,奴婢见您最近与大司马走得极近,瞧着关系好了几分。” 燕青冷哼一声,“此人其心可诛,朕不得不与他周旋。待到朕亲政的那一天,朕要用来的人头来祭旗!” “陛下!”曹嬷嬷压低声音,“您有这个心思,也不能老挂在嘴边。朝中和宫里遍布大司马的眼线,万一被他听去那就糟了。” “嬷嬷是朕最信得过的人,朕在你面前说说也无妨。” 曹嬷嬷笑得慈祥,侍候她睡下之后才离开。 她窝在锦被之中,被暖过的被子里余温泛香。她冰冷的手脚感受到暖意,一点点地恢复着血气与知觉。 给她暖床的宫女名叫盈香,生得珠圆玉润十分甜美。举凡被选中给帝王暖被窝的女子,一是生得貌美,二是要有福相。盈香两者皆有,如果她是真正的男子,那么对方以后定会是后宫的妃嫔之一。 漫长的黑夜,与静寂的深宫,一切都是如此的可怕。她不由得抱紧自己的身体,慢慢陷入睡梦中。 一夜无话,晨起生雾。 燕青所有的贴身事宜都是曹嬷嬷在打理,睡前梳洗与早起洗漱更衣也皆是对方一手亲历亲为。胸前的布缠了三圈,厚重的龙袍压在她的身上,头顶还戴着沉沉的帝冕。 镜子里的少年帝王在看她,她挤出一抹笑意,镜子里的人也在对她笑。 曹嬷嬷观察她的脸色,道:“昨日奴婢命人寻了好些个大头的蛐蛐,陛下又可以挑选自己的大将军了。” 一提到蛐蛐,燕青的脸色立马有变化。 “姓萧的欺人太甚,迟早有一天朕会灭了他九族!” “陛下,您莫气。有新的大将军护佑您,您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小太监呈上一堆瓷罐,燕青一一揭开看过。这样的季节蛐蛐们并不怎么喜欢争斗,但寻来的这些蛐蛐个头都很大。她对蛐蛐没什么研究,挑出一个最大的,然后得意地命名为大将军。 曹嬷嬷表情慈爱,说了一通恭维讨喜的话。 一番整理之后,燕青准备去上朝。小太监将她挑出来的瓷罐呈上,她揣进袖子里昂首阔步地走出乾坤殿。 如今她已经适应百官的叩拜,听到那一声声的万岁也很平静。这些天的早朝风平浪静,她只需做一个应声虫般的傀儡即可。 她看到齐司空,他今天来上早朝了,想来病应该已好。原以为今天的朝堂和前些天一样,她打打盹静静听着就行。然而齐司空出列一开口,她就立马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齐司空说:“陛下年已十四,臣以为陛下应该亲政了。” 正是这一句话,太宸殿内立马鸦雀无声。 燕青心抖得厉害,这个齐司空不回来则矣,一回来就搞事。他必是受了魏太师的指示,准备开始和萧应正面刚。她下意识看向坐着的那个男人,只见萧应眉眼未抬。 “齐大人,朕还年幼,朝中之事还得仰仗萧大人及各位。”她说。 “陛下!”魏太师出列,“当年先帝托孤,将陛下托给臣与已故的老萧大人。臣与老萧大人在先帝面前曾起誓,一定会尽心辅佐陛下。而今陛下已经长大,臣以为是时候亲政了。” -- 第20页 他又看向萧应,“萧大人,你以为如何?” 萧应缓缓抬眸,看的却是燕青,“陛下,您以为如何?” 好一个萧旻天,竟然把皮球踢给她! “朕以为自己眼下尚不能亲政。”她说。 “陛下!”魏太师急了。 萧应冷冷看过去,道:“魏大人,难道你想违抗陛下的旨意?” 燕青心口发凉,魏太师想用她当垡子,挑衅的是萧应。萧应则用她当挡箭牌,将魏太师的打算都挡了回去。 她这个可怜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夹心饼。 二人僵持不下,这时齐司空往前走一步。 “陛下,若您不同意亲政,臣就撞死在太宸殿!” 说着,他朝朱台的方向上前。 燕青骇得手心冒汗,忽地站起来。 这一站,袖子里的东西骨碌碌滚出去。 瓷罐震开,摔出来的是一只断胳膊断腿的死蛐蛐,以前一个黑漆漆阴森森如同灵牌一样的小木牌。 木牌上书着三个字:大司马! 第12章 燕青开始喘不过气来,后 燕青知道这个玩意儿,也知道这是慕容适的小秘密。既然有源源不断的大将军,自然也会有前赴后继的大司马。 如果说命名为大将军的蛐蛐是原主的心头好,那么命名为大司马的蛐蛐就是原主的眼中钉。所有被赐名大司马的蛐蛐,每一只都是被原主折磨死的。先掐断四肢,然后再用针不停地在蛐蛐的身上扎,直到死了都不放过。 不过这东西被原主藏得极好,从不会带出乾坤殿。明明她挑中的是一只个头极大的活蛐蛐,什么时候被调的包?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连齐司空都忘记了动作。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萧应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他从容地走出来,神情冷漠而阴沉,恰似地狱勾魂的使者。 燕青很想晕过去,她感觉自己死期将至。 萧应没有看她,而是缓缓走到死蛐蛐前,修长的手指捡起那灵牌一样的小木牌。当他捏起那木牌时,她感觉他捏的是自己的心脏。她的心脏猛缩,像被人揪成一团。 殿中不冷,气氛却令人胆寒。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个。谁不知得罪大司马的下场,就算皇帝是天子,那也是在大司马手底下讨生活的可怜虫。 今天可怜虫竟然敢诅咒大司马,不知道大司马会不会一怒之下弑君夺位? 燕青开始喘不过气来,后背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在她的惊恐中,萧应的另一只手捡起蛐蛐,在看到蛐蛐的惨状时,他整个的气势徒然变得恐怖无比。 死定了,她想。 朝臣们齐齐望过来,她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复杂。一个摆得好看的吉祥物,居然敢暗中诅咒真正的当权者,无异于自掘坟墓。 诡静之中,只听得她一声怒喝,“到底是谁?竟然敢离间朕与萧大人的君臣感情!” 没有人回答她,殿中唯一有动静的是齐司空。他悄悄地收回脚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缩着脑袋往后退。 她指着他,“齐大人,是不是你?” 齐司空惊得险些跳起来,“陛下,臣万万不敢!” “谅你也不敢!”燕青狠狠道,变了一个脸色硬着头皮朝萧应看去,“萧大人,定然是有小人从中作梗,借此挑拨你我之间的君臣之情。你放心,朕一定会查个清楚!” 说完,她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提着龙袍匆匆下了朱台,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太宸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什么脸皮面子,保命要紧。 这事不难猜,自然是她身边人搞的鬼。她身边大部分是魏太后的人,魏家是想把她推出去和萧应打擂台,然后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她怒气冲冲回到乾坤殿,远远便看到曹嬷嬷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到她,对方的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 “陛下,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燕青冷冷地看着她,“嬷嬷,朕的大将军为什么变成大司马了?” 曹嬷嬷连忙跪下,“陛下,是奴婢一时大意。不过您放心,奴婢已经找出调换瓷罐之人,将其杖责一百。” “那人在哪里?”燕青咬牙切齿,“朕险些被害死了,一定不会轻饶他!” “陛下放心,奴婢也不会轻饶他。”曹嬷嬷一指殿前,只见一条长凳之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太监,正是那个给燕青拿瓷罐的人。 那人无声无息,嘴里堵着布,双手垂下。背上的伤口狰狞可怕,血水混着破碎的衣服像极烂泥。燕青隐约记得他的长相,是一个十几岁的清瘦少年模样。面对她时永远都是害怕颤抖,身体从来没有站直过。 她不敢走近,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好哇,竟然是这个死奴才!死了没有?” 一个太监上前回道:“回陛下…人已经死了。” 燕青心抽了抽,好一个先发制人,好一个杀人灭口! 梧桐树的树叶辗转飘落,正是生命的凋零。在这座深宫之中,人命堪比蝼蚁。权谋算计之下,死人不过是家常便饭。 “嬷嬷,你做得很好。”她说:“今日之事,萧应绝不会善罢甘休,朕要去找母后!母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做为一个妈宝男,出了事当然要找妈。 她见到魏太后的时候,对方正靠坐在床上。 -- 第21页 魏太后的脸泛着不寻常的红晕,额发瞧着还有一些湿气。锦被盖得严实,被子下面的双腿应是撑着的,看上去隆得老高。 “母后,您快起想办法!”燕青一脸着急,面色慌乱,“萧应一定不会放过朕的,他一定会杀了朕的!” “陛下,你别急。”魏太后的气息不太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青语无伦次地说了朝上发生的事,恨道:“真是便宜那个狗奴才了,死得太容易了!朕不管,母后您一定要救朕!” 魏太后气息缓和了许多,脸上的红晕也稍稍退去一些,“有你外祖父和舅舅在,大司马还不敢动我们。皇儿,你且回去等着,容母后和你外祖父商议之后再说。” “母后。”燕青磨着牙,看上去又恼怒又害怕,“您一定要想一个好法子,要不然萧应他真的…会杀朕的!为什么他不好色,若不然咱们还可以用美人计。母后,您说他为什么不喜欢女人,难道他是太监不成?” 话音一落,锦被之下似有轻微的波动。 燕青像是没有看以一般,自顾又道:“母后,他太可怕了!他身上有剑,朕亲眼看到的。他狼子野心,一定会趁人不备时杀了朕!” “陛下!”魏太后脸色已经如常,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你先回去歇着,母后这就召你外祖父进宫。” “好。”燕青缓缓舒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凌厉起来,“姓萧的进宫都敢带剑,他分明是等不急了。朕不能坐以待毙,朕要好好练剑!” 魏太后一惊,“陛下,你…你要练剑?” “对。”燕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目光沉了沉,“朕要好好练,迟早有一天朕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魏太后面色几变,最后语气一软,“皇儿,你…你万事小心。” “母后,儿臣知道。终有一天,朕会除掉这个乱臣贼子,我们母子不会再受制于他,外祖父和舅舅也不用天天看他的脸色。”燕青说到这里,无比依赖地看向魏太后,“母后,儿臣告退了,您好好和外祖父商议。” 出了门,她左右扫视一遍,视线一一扫过元德殿当差的太监。那些人被她看得心惊胆颤,以为她又要杀人。 方才她感觉魏太后的床上有人,对方脸上的潮红那么明显,她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身体不适。寡居的美艳妇人,解决生理需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后和太监,算不算天生的一对? 她那便宜父皇死了还有人送绿帽,怪不得生前用的炼丹炉上都结着绿锈,还真是应景得很,又可笑至极。 这座深宫处处龌龊,当得起人间第一肮脏之地。 第13章 燕青很想点头,她还真就 “陛下!” 有人唤她。 来人宫装翩跹,蹙眉忧伤如西子捧心,不是乐央是谁。 乐央奔至跟前,盈盈跪地如蝴蝶点花。柔美的体态婀娜尽现,细嫩的颈子恰当好处地展露示人,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美人儿半抬着头,剪水双眸脉脉含情。 燕青一个激灵,仿佛周身都起了密实的鸡皮疙瘩。她是个假男人,自然是难以消受这样的秋波勾魂。她背手抠着掌心,将那股尴尬与恶寒强行压下。 “上回陛下那般离开,乐央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若是陛下因为乐央与大司马闹僵,乐央真是该死。”乐央说。”陛下好些日子没来看乐央,乐央…很是思念陛下。“ “朕是堂堂天子,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燕青先是愤怒,尔后放轻声音,“朕最近忙,得闲了再去看你。” “乐央等着陛下。”乐央突然露出一个凄美的表情,“自从乐央入宫已来,心里只有陛下一人。今生今世乐央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乐央知道自己命贱,值不得陛下为了乐央大动干戈。” 燕青头疼,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哪有能力陪这个小美人玩离间计。 乐央见她不语,泪珠儿成串地滚落,“陛下,您可千万别和大司马起争执,若是因为乐央之故得罪大司马,乐央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又是闹哪样。 燕青的头更疼了,人人都戴着面具活着,一个个躲在面具后面算计不休。锦绣堆砌的皇宫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 “你别哭了,赶紧回去吧,朕得空再去看你。”燕青说着,转身便走。 乐央咬着唇,止住哭泣,然后切切柔声,“陛下,乐央做了一只香囊。” 美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儿,梨涡中盛满娇美与柔情。一双细白的玉手中举着一只香囊。香囊用金线绣着五福图,看着很是精致。 “乐央听说陛下最近睡得不太安稳,这香囊之中装的是安神的草药。”乐央泪痕尚在,露出一抹少女的羞涩。 燕青不接,平康有眼色地拿过来。 “你有心了,朕知道你的心意。” “乐央别的不求,只盼着陛下好。” 这香囊燕青当然不会佩戴,谁知道那些安神的草药里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对朕的心思,朕还不明白吗?东西朕会好好收着,你乖乖等着朕。” 说完,她赶紧离开。 虚情假意的美人恩,实在是让人避之不及。她知道乐央一直在目送她,脚步自然是越走越快,恨不得赶紧逃离。 -- 第22页 离开元德殿,她没有回乾坤殿。她的脚步不停,径直朝太宸宫的后殿走去。风吹不动她繁复的龙袍,她的衣袖却随着行走的动作晃动如流水。越是往太宸宫,草木渐渐稀少。生机一分分地抽离,入目之处皆是没有生命的景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重到头上的帝冕都沉似千钧。 平康胆战心惊地跟着,“陛…陛下,您不回去歇一会吗?” “不了。”燕青道:“朕要去向亚父解释清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是艰难她也要面对萧应。萧应不会明着杀了她,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虎山有虎当大王,在真正的大王眼里,她就是一个上窜下跳的滑稽猴子。 后殿的门开着,宛如猛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送上门。她在门外停下,深吸一口气。抬头瞧见高高的匾额,上面写着勤政二字。 这是她的地盘,而她却忐忑至此。慕容氏的江山,政权却不在皇帝的手中。里面处理政务的是一个臣子,身为天子的她反倒要看对方的脸色。 她认真地看着那勤政二字,自嘲一笑。慕容氏的先祖怕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这殿中做主的竟然会是一个臣子。 再次深吸气,举步入内。 萧应坐在桌案后,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奏折。他的左手边是还未看过的奏折,右手边则是已经批阅过的奏折。 殿中冷香淡淡,如麝如毒。 他不动如山,气氛安静而严肃。 桌子的一角,放着那只瓷罐。 燕青脚下一软,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知道她不敢不来,他像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亚父。”她换了一个愤怒的表情,“朕已经揪出了那个挑拨你我君臣感情的奴才。那个狗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放心,朕已经将他杖毙了!” 萧应慢慢看过来,冰冷的眼眸似无尽的深渊。深渊犹如无数个旋涡,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燕青极力忍着不发抖,磨牙道:“也不知是哪个小人在背后使手段,还买通朕身边的人,敢让朕在朝堂上出丑。若是被朕知道是谁,朕一定灭他九族!” 萧应的眼神渐渐往下,先是落在她的胳膊上,然后落在她的脚上。他盯着她的脚看了许久,吓得她险些落荒而逃,因为他的目光实在令人胆寒。她缩了缩脚,感觉他的眼刀子差点将她的脚给跺了。 此人可不是一个善类,那蛐蛐被扯断了四肢,又被针扎得满是窟窿眼。以他的性格,眼下不杀她已经仁慈,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忽然,萧应的眉心似乎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眸底越发寒气森森。 燕青僵着身体,心道他不会是在考虑先砍她的左脚,还是先砍她的右脚吧?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砍了手脚做成人彘,仿佛现在手脚都不是她的。她不无心惊肉跳地想着,等他夺得江山之后,怕是真有可能像对待那只蛐蛐一样断了她的四肢,将她全身扎满窟窿。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人恐惧,这样的恐惧足以将一个人逼疯。 她的思绪很乱,乐央有句话倒是有点对。他看人的眼神确实像扒什么东西,不过不是扒人衣裳,而像是扒人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快被冻死了,他的视线才移开。 她如蒙大赦,道:“亚父,你可千万别信小人的离间,他们是唯恐你我君臣同心。朕如今对你是千信万信,就怕你恼了朕。”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那瓷罐拿回来。 纤细的手指还未碰到瓷罐,便听到萧应说:“陛下真的认为是有人想挑拨我们,依陛下之言可有怀疑之人?” “朕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燕青一把将瓷罐拿起,快速收进袖子里,悬着的心踏实几分。“亚父,你有什么想法?” 她有意亲近,脸上带着几分真诚。 萧应冷道:“不拘是谁,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燕青的身体抖了抖,像极风中的树叶。 真狠! “亚父说的极是,那些小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她恨声道。 萧应没有附和她,殿中顿时静得吓人。 她站在桌子前,思量着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亚父,真是辛苦你了。你如此为朕,劳苦功高地操持朝政,却还受着那些小人的猜忌与误解。” “这是臣该做的。”萧应说。 燕青暗道,他说这是他该做的,那是因为他把这江山当成自己的。她假装听不懂,表情越发感激。 “亚父,有你在,朕觉得无比安心。说来也怪,以前朕还想着立后纳妃,如今却是半点心思也没有了。”她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便是朕最为喜爱的乐央,朕现在也不耐看到她。也不知怎的,朕突然对女人提不起半点劲,恨不得离她们远远的。” 这是实话。 不过萧应肯定不会信。 燕青装出一脸苦恼的样子,“亚父,你说朕这是怎么了?如果真是这样,以后就全靠亚父了。朕只盼着亚父赶紧成婚生子,朕就安心了。亚父的儿子,朕一定会视为骨肉至亲,将来让他承继朕的皇位。” 表忠心表到这个份上,对方或多或少都会动心吧。如果对方真的意动,那么她这条小命就能活得更久一些。 -- 第23页 “陛下,不喜女子?”萧应的声音带着玩味。 “亚父,朕也是万分苦恼,不敢对母后讲。母后还等着朕再大一些赶紧大婚,大婚之后再充盈后宫。”燕青的脸色更是纠结,“朕怕是不能如她所愿,实在是无人可说,也只敢和亚父倾诉。” 她知道萧应不会全信她,但她相信谎话说久了,说的人都当真了,何况是听的人,再者她说的也是事实。 萧应眼中的玩味更甚,“陛下为何不喜女子?难道陛下喜欢男子?” 燕青很想点头,她还真就喜欢男人。 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怕萧应会误会。万一萧应误会她喜欢男人,对他有不正当的想法,那么她会不会死得更惨。 “朕也不知道,反正朕就是不喜欢女人。” 萧应敛眉,“陛下所说可是真?” “当真。”燕青暗喜,他信了吗?“朕愿与亚父共享江山,朕的龙椅和龙榻都分亚父一半,可好?” 第14章 燕青大摇大摆进来,大刀 出了勤政殿,一股秋风袭来。秋意燥爽,还裹挟着丝丝的热气。被这干燥的风一吹,燕青不由得长松一口气。 萧应不会全信她的话,只要有一点动心即可。她不信若能名正言顺兵不血刃地登基为帝,还有人会傻傻地顶着后世的骂名杀人越货。她所求不过自己的一条小命,这些人真的犯不着在她身上费尽心机。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又沉重起来。她想起方才萧应看自己的眼神,简直是让她无所遁形。她有些好奇地想,如果她说自己喜欢男人,对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错愕,抑或是惊喜?老大不小的权臣,竟然一直没有娶妻,不会对方和她一样也喜欢男人吗?若真如此,她更是得咬死自己不喜欢男人。 将过北斗廊,便看到疾色匆匆的魏太师。对方远远看到她,精明而锐利的眼睛眯了眯,瞳孔缩了缩。 魏太师是应魏太后的召见,为的就是她的事。 她不无感叹,大祁宫恐怕是最没有威严的皇宫,门槛随意好比一个菜园子。臣子们进出自如,一个个都像是串门一样。 君臣走近,魏太师的目光越发锐利。 慕容适是魏太后养大的,与魏家堪称一体。 燕青及时地表现出几分愤怒,压低声音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外祖父,今日早朝之事真不是朕做的。朕好不容易取得萧贼的信任,不知哪个找死的害朕!” 魏太师闻言,锐利的眼神微闪。 “陛下,您方才去见萧旻天了?” 燕青脸一垮,生出惧意,“朕的寝殿死了一个奴才,就是那死奴才拿错了东西。萧应那厮极为多疑,朕少不得要和他解释一番。” “陛下,真是委屈您了。”魏太师道。“外祖父无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萧旻天欺负至斯。您走后,萧旻天竟然嘲笑您有失天子体统,玩物丧志不成气候。” 燕青一听,惧意中升起熊熊怒火。稚嫩的脸色变幻着,忽青忽白,然后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人似一般。她面上青怒交加,像极一个耳根子软又主意不定之人,三言两语被别人的话左右。 “可恨萧贼权势滔天,朕堂堂天子竟然要屈于他之下。外祖父你一定要帮朕,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魏太师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一个蠢货而已,不过是他们魏家的棋子。萧旻天权势再大又如何,他们魏家手有天子,又有何惧?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为您排忧解难,迟早有一日会除掉萧旻天。” “外祖父,朕信你。”燕青露出满意的神情,“多亏有你和舅舅,若不然我们慕容家的江山早就被那贼子给夺去了。朕为了千秋大业,不得不与那贼子示好。过往他对朕的欺辱,朕一一记在心里,有朝一日必会双倍奉还!” 这样无能恼怒又色厉内荏的话,听得魏太师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这个蠢货还妄想千秋大业,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不过这颗棋子还有用,他们魏家还不能弃。 “陛下,您…是否已有打算?” “朕…确实有一些计较。”燕青最近的动作不少,先是炼丹,后面还打算练剑,这一出一出的确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魏太师目光了解,这蠢货必是听了他们上回的怂恿,应该是认真了。如果以这蠢货一人之力真的弄死了萧旻天,一切就好办了。 他的眼中多出几分痛惜,“陛下,您且再忍耐一段时日。” “朕明白。”燕青磨了磨牙,恨恨道:“朕乃一国之君,姓萧的欺人太甚,就别怪朕不念他们萧家开国之功。” “萧旻天背祖忘宗,萧家的功绩还不够抵他的罪孽。” “外祖父说得极是。”燕青又像是被说动了,神情间满是戾气,“朕一个皇帝,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他和朕斗,那就是自寻死路!” “陛下,您想做什么,臣都支持您!” 君臣二人一通密谋,隔着一道北斗廊,倒是不怕他们的对话被人听去。 此地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魏太师告退之后去了元德殿。魏太后在等他,父女一见面,即刻屏退所有的宫人。 魏太后说了之前燕青找她的事,语气中有些不确定,“哀家总觉得太过儿戏,萧旻天岂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 “无论成与不成,对我们没有坏处。”魏太师回道。“到底是蠢了些,动静弄得这么大,萧旻天怕是早有防范。” -- 第24页 魏太后冷哼一声,“她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已是极为不容易。和她父皇一样,也是一个扶不上起的废物。当初若不是我们萧家,慕容显的皇位哪里坐得稳。可恨哀家一进宫,他就不睡女人。生生把哀家晾在这元德殿,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顺昌皇帝的原配是田家女,田皇后膝下有两个嫡子,加上庶出的皇子一共有五位。田皇后病逝后,两位嫡皇子也跟着接连夭折,魏太后随后进了宫。 魏太后进宫之后,顺昌皇帝开始沉迷炼丹。眼看着庶出的皇子们都死光了,魏太后的肚子还是没能鼓起来。如果不是顺昌帝和那宫女春风一度,恐怕魏家所有的算盘都要落空了。 魏太师听到女儿提起旧事,脸色不太好看。“你身为魏家女,这些都是你应该承受的。” 一句说得魏太后白了面皮,“父亲,女儿总怕事情败露,最近常常睡不好。不如赶紧让那蠢货大婚?” 魏太师的眼光凌厉起来,“现在不是好时机,且看那蠢货如何行事。” “父亲,她渐渐大了,女儿怕纸包不住火。万一被萧旻天看出什么来…我们的计划岂不前功尽弃?” “容我再想想。”魏太师说。 这时只听到外面有人通传陛下驾到,父女二人齐齐心下一惊。 燕青大摇大摆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两人对面。 “母后,朕方才好像听到你们说什么大婚?” 魏太后挤出一抹慈爱的笑意,“你年纪不小了,母后和你外祖父想着替你先挑选一番,总得为你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士族贵女。” “母后,别费心了。”燕青的语气充满后悔,“朕了为取得萧应的信任,对他说朕现在还不想立后纳妃。” “皇儿,你怎么和他说这个?“魏太后怀疑问道。 燕青一脸懊恼,”你们以为朕想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他咄咄逼人。如果不能先除掉他,朕哪里有心思大婚。“ 魏太师对自己的女儿使了一个眼色,道:“陛下如此忍辱负重,臣实在是惭愧。陛下放心,我们魏家一定会护你周全,万不会让萧旻天得逞。” 燕青很满意他的话,声音大了几分,“一个臣子,还想算计朕,朕会让他后悔的!” 时近膳点,魏太后留魏太师一起用膳。祖孙三代看似无比亲近,这样的场景在元德殿并不少见。 满桌的菜,凉热荤素应接不暇,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色香味一样不少,每一道菜都尽显奢侈与地位。 燕青确实饿了,一碗饭下肚,突然搁了筷子,“母后,您不是说让外祖父和舅舅派人去给朕找龙肝凤髓吗?找到了吗?” 魏太师耷着眼皮遮住满眼的嘲讽,一个死到临头的蠢货也配吃龙肝凤髓。莫说是世上没有这两样东西,便是有他也会留给自己享用。 心下不屑,嘴里却是应下,“陛下放心,臣一定为陛下寻到此物。” 燕青大喜,“若是外祖父能替朕寻来,朕必重重有赏!赏什么好呢?外祖父什么也不缺,不如朕就投桃报李,赏外祖父狼心狗肺尝一尝!” 魏太师面色一变,魏太后也沉了脸。 燕青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犹自在那里寻思,“朕记得狼心狗肺这词好像不太好,但这两样东西肯定能吃。若不然朕赏你熊心豹子胆,这些也是稀罕物。” “皇儿,你外祖父为了你,那是什么都愿意做。一家人谈什么赏不赏的,你的东西就是你外祖父的。” 燕青笑了,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母后说的对。” 父女二人相视一眼,然后快速别开。 这个蠢货,且容她再多活几天。 第15章 萧应不动,她越发站不住 离开元德殿时,天色已经不早。燕青没有回乾坤殿,转道直奔库房。大祁宫有两座库房,一座是收集各种杂物的,另一处才是真正的堆金积玉之地。 她去的收集杂物的库房,也只能去这座库房,真正积蓄财富的地方自是由魏太后掌控。库房里面倒是放得满当,她左挑右捡,最后挑中的一把短剑,利落又方便携带。 慕容适有剑,作为一个残忍噬杀的君王,原主当然不会没有凶器。但是原主的那把剑太过笨重,她觉得不趁手。 她在手里挽了一个剑花,只听到平康压抑的吸气声。他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神色白得吓人。 慕容适喜欢杀人,还喜欢自己动手。往往杀人仅凭一时之兴,有时候连理由都没有。原主杀人如割韭菜,平康这是怕她突然开杀。他身体不由得更加躬弯,头低得快埋进衣襟中。 “怕什么,朕不会杀你。”燕青说。 平康声音发颤,“奴才…不怕,奴才知道陛下仁慈。” 仁慈? 这个词真是讽刺。 得了剑,燕青这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寝宫去。一见到温成那张鬼哭狼嚎的脸,饶是她看习惯了还是有点不适应。 “温侍卫,你看朕这把剑如何?” 温成顶着一张辟邪的脸,认真地看向她手中的短剑。道:“长短合宜,很适合陛下。” 燕青微微一笑,笑得张扬又意气风发。她胡乱一通舞,看起来毫无章法。短剑在她手中好比斧头或是木棍,或是劈或是横扫。她的眉宇间不知何时极尽戾气,一招招又狠又快。 -- 第25页 宫人见之,一个个唯恐躲避不及。他们全在想陛下如此杀气腾腾,莫不是在哪里受了气,又想砍人脑袋? 温成皱眉,陛下这样子哪里是练剑,分明是在削东西。 燕青舞得起劲,直至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才作罢。练剑不是她的目的,强身健体才是她的意图。这具身体寒气太重,仅靠自己胡乱偷吃的药材怕是没那么容易调养,还是得多加运动。 她收了剑,露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好剑!” 短剑有明显的缺陷,很多人不会选择。这把短剑虽说是精心打造的,但在行家眼中委实称不上是一把好剑。 温成眉头皱得更紧,表情颇有几分惊天地泣鬼神的难看。这样一张脸,着实是乾坤殿众人中的异类。 当今的士族极重长相,再是才华横溢之人,若是容貌不堪也不会受到重用。但凡是有些名声的士族子弟,无一不是清秀俊美之人。朝中那些中年臣子尚且一个个美须白面,更何况是选进宫的太监宫女。 也就是萧应一派有几个相貌普通的人,打破了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连温成这样长相的人都能得到器重,可见萧应并不将士族和世间礼法放在眼里。也或者他是故意挑中这么一个人,像根硬刺一样杵在乾坤殿。 这根刺的作用极大,关键时候说不定会变成一把屠龙的刀,他要屠的对象当然是燕青这条假龙。 作为一条时刻担心自己小命的假龙,燕青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保命上面。性命要保,身体更要保重。借着练剑的由头,她是早练晚练十分刻苦。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受制于人,心情抑郁不得宣泄。那砍人的动作和劈人的招式,肯定是冲着萧应去的。 她尤其喜欢在夜里练,因为黑夜之中她的动作更能放得开。每每练到出汗,她才能感觉自己的手脚没有那么冰凉。 短剑如虹,直直挥出去的时候,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宫人们躲得再远,温成那个瘟神是不会走远的。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也知道他一定将乾坤殿所有的事禀告给他的主子。 夜一日比一日凉,虫鸣慢慢变得销声匿迹。残月似悬挂在梧桐树梢,照得那掌形的叶子似一只只黑色的手。 月光之下,她已练至出汗。 一个旋身右刺之时,突然眼前一花。白衣男子不知何时来的,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她的剑身,那双冰寒的眼睛睨着她。 萧应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漠,看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无情。她身上的汗顿时凉透,感觉四面风起如刀。似有无数黑色的鬼魅从地底下伸出枯瘦的手,那些手变幻扭曲着,一只只缠在她的身上,将她往深渊拖拽。 黑夜见美男,无异于见到了煞神! “亚父?!” “陛下想杀臣?”萧应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低低冷冷如冰玉相击。冰是透骨的毒,玉是杀人的刀。 这么好听的声音,听在燕青的耳中,恰似地狱深处传出来的夺魂追命的魔铃,一声一声听得人心神大乱。 她想把剑抽回,但是无论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力量的悬殊让她心惊,心惊之后是无比的沮丧。 这样的差距,她还怎么去和他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亚父是不是又听到小人的谗言?那些阴险的奴才必是见不得你我君臣和睦,不知死活地挑拨陷害。”她气愤不已,手又抽了抽。 她用了全力,不想萧应松了手指,她一个收力不及,“蹭蹭”往后跌退好几步。如果不是她还算机灵用剑支地,恐怕会摔个后脑着地。 好半天,她都直不起身。 心慌,腿更软。 死亡的恐怖像密不透风的墙,一层层向她压过来。她被压得全身无力,唯有干巴巴认命等死的份。 视线之中,是那道修长的身影。 犹如阎罗,又如无常。 萧应背手而立,衣袍宽大而飘逸。那一身的气度与从容,仿佛是趁夜赏月的翩翩世家公子。如果不是他散发出来的寒气,倒不失为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亚父,你来多久了,有没有看到朕练剑?”燕青终于站起来,脸上丝毫不见气恼,反倒有几分讨好和欢喜。 “刚来。”他说。 “自从那日朕见过亚父用剑,一直念念不忘。亚父的身手了得,朕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想着向亚父学习。”燕青笑嘻嘻地说着,眼神中不掩崇拜。“正巧亚父来了,不如指点朕一二?” 残月躲进云层,梧桐树影变得阴森恐怖起来。那叶子像一只只随风舞动的魔爪,似是下一瞬便从地上凌空升起掐住她的喉咙。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萧应不动,她越发站不住。 他夜入乾坤殿,还问她是不是想杀他。天地良心,他不杀她就已经是烧高香,她哪里来的能力杀他! 美男有毒,又是该死的好看。 听说穆朝第一美男王珏每逢出门,身后都跟着一大串的追随者。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一个个痴痴迷迷地跟在后面,不是扔手帕就是洒鲜花。 不知姓萧的比起王珏来,谁更好看? 燕青思绪突然远了,不知为何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眼前这个美男以前出门有没有被人围观,有没有被人丢花掷果?如果有,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 -- 第26页 “陛下真的要学?” 冰冷冷的声音惊得她一个寒战,她赶紧回过神来猛点头,“朕想学,还请亚父赐教。” 萧应手一伸,温成即刻递上自己的剑。 剑一出鞘,燕青只觉一道银光浮现。那银光如同一条银蛇,在萧应的手中逐渐幻化成无数条刃光。 有好几次,她感觉那光近在自己眼前,像是要划破她的身体。她抖啊抖,像极那树上随风而动的梧桐叶。 她后悔了,真不该让他动手。 美男舞剑,会不会意在她? 今夜,他会杀她吗? 后背凉了的汗湿透她的内衫,腻腻地贴在皮肤上。然后又重新生出细汗,汗凉之后越发觉得粘腻。 “亚父,你的剑法真好!”她夸奖着,心里虚得厉害。 玉面冷颜的男子身形如电,飘逸出尘又霸气强大。她看不清他的招式,眼花缭乱中只能感觉他的气场。 这样一个人,岂是她能对付的? 她该怎么办,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突然,那道银光向她直直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到她眼前。她的瞳孔瞬间睁大,下意识往后跌倒。 倒地之时,剑尖近在咫尺。 她肝胆俱裂,闭上眼睛。 第16章 天杀的萧旻天,她要画个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并没有降临。 她大着胆子慢慢睁开眼,一触及那双冰冷的目光,吓得立刻闭上眼睛。背上的汗冷到彻骨,她的掌心同样全是汗。毫无疑问,她在萧应的眼神中看到毋庸置疑的杀气。 他想杀她! “亚父,你吓死朕了。” “这么害怕吗?” “朕还以为亚父想杀朕。”燕青挤出难看的笑,“亚父下次莫开这种玩笑,否则旁人还以为你真有不臣之心。朕受些惊吓不要紧,连累亚父的名声就不好了。” 温成看得真切,方才主子是真的起了杀意。主子向来杀伐果决,从不曾有过犹豫迟疑之事。为什么突然收手? 燕青却是在想,眼下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萧应暂时还不会杀她。但以他对皇位的势在必得,她的命等同于捏在他的手心。 “亚父,你真是太厉害了,朕就是再练上十年也比不上。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练的,定然不负你的期望。” “我的期望?”萧应玩味地道:“陛下知道臣的期望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江山。 燕青表情认真无比,“亚父肯定希望朕成为一个明君。以前是朕不懂事,不明白亚父的一片苦心。如今朕幡然悔悟,才知亚父对朕的寄望之深。朕想了许久,决定当一个让百姓称扬的好皇帝。亚父,你说朕还有机会吗?” 萧应把剑直直插在地上,竖在她的面前。 剑气寒光森森,她难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太过无助,茫然四顾惶惶无依。 白色的身影远去,她闭目长舒一口气,同时又是一阵沮丧。 萧应没有回答她,这就是他的答案。 她朝躲在角落里的平康招手,不顾形象地扶着对方的肩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像是拍去所有的害怕。 天杀的萧旻天,她要画个圈圈诅咒他。 “陛下,您…您没事吗?”平康胆战心惊地问。 “你看朕像没事的样子吗?”燕青苦笑,这些人怕她,她怕萧应。猫吃老鼠,老鼠吃大米,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她还是太弱了,简直是不堪一击。 必须要强大起来! 当她一头扎进炼丹房时,乾坤殿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盼着她和顺昌帝一样,吃住都在炼丹房。 丹炉通红的火终日不灭,这火是那么的炽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硝石与硫磺的气味充斥着丹房,呛得她拼命咳嗽。 “咳…咳…” “陛下,您让奴才来吧。”平康站立不安,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燕青盯着炉里的火,火光中她的神色忽暗忽明。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突然火光四迸,吓得平康惊叫出声。“陛下,陛下!” 燕青的动作不慢,早已远离丹炉。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丹应该是好了。” 既然又出丹了,自然是还是要找人试丹。 丹房的角落里,伍煜趴着不能动。他筋骨伤得实在是厉害,伤口愈合之后还是无法起身,只能靠爬行行动。 燕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恰好看了过来。 俊秀的少年郎,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即使是如此,他依然苟延残喘地活着。她的心中酸涩起来,有种同命相怜的难受。 她冷哼一声,“萧旻天不想他死,朕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放过他。” 这话是说给平康和其他的宫人听的。 她对平康道:“去,把那个叫伍林的给朕带过来。” 伍煜闻言,眼眸中盈满感激。他怕被人看出来,赶紧低下头去。口中痛苦地喊着,“不要…不要动伍林!” “他得罪了朕,朕不杀他已是开恩。让他来给朕试丹,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燕青恶狠狠地说。 伍煜像是怕极了,埋着头像个死人。 伍林很快被人带过来,一段日子不见越发的瘦得厉害。他一看到燕青,立马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狗皇帝,你有种就杀了我!” -- 第27页 “伍林!”伍煜开了口。 伍林这才看到地上的公子,拼命挣脱跑过去,跪在伍煜的面前,“公子…公子,你…狗皇帝把你怎么样了?” 燕青掏掏耳朵,她这个狗皇帝当得好冤。她朝众人挥手,冷着脸让他们退下。 丹房内只剩她和伍煜主仆二人,伍林的哭声断断续续,哭得鼻涕眼泪一齐流。伍煜一直在说自己没事,伍林压根不信。人都成了这个鬼样子,说没事谁信。 “公子…你受苦了。奴才无能,没能护住公子。” “不怪你,你也受苦了。”伍煜说。 “呜呜,公子,狗皇帝是不是拿你试药了?奴才…奴才和他拼了!” “不要!”伍煜死死拉着他,“陛下…他对我很好。” 他愣了,不敢置信地望向燕青。 燕青哼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朕就杀了你!” “公子…”伍林缩了缩脑袋。 伍煜想起身,无奈身不由己,他朝燕青谢恩,“多谢陛下。” 燕青道:“你这个仆从可真蠢的,上次他竟然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刺杀朕。他饿得站都站不稳,还想替你报仇,还算是对你忠心。” 伍煜道:“伍林性子鲁莽,陛下恕罪。” 伍林看看自家公子,又害怕地看看燕青,眼神中有惊恐还有半信半疑。难道这个狗皇帝良心发现了? 怎么可能? 狗皇帝杀人不眨眼,不会这么好心。难道是想利用公子,让公子给他卖命? “公子…” 伍煜示意他不要讲话,对燕青道:“陛下以后但有吩咐,我…奴才必会赴汤蹈火。从今往后,奴才这条命就是陛下的。” 燕青看着他,他此时的状态像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想要活命报仇,也只能忍辱负重相信她。 她也想活命,但她无人可信。 “这可是你说的,伍煜。” 仅是一个称呼,伍煜身体一震,“陛下,伍家已经没了,奴才…也不配叫这个名字。” “那朕以后叫你小伍子还是小煜子?” “奴才字子其。” “五子棋?”燕青笑起来,“好名字,以后朕就叫你五子棋。” 主仆二人不知她为何笑,她这一笑春暖花开,哪里还是那个戾气噬血的暴君,分明是一个开朗纯良的美少年。 伍煜看呆了,伍林看傻了。 陛下…似乎与以前不一样。 燕青敛起笑意,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枚丹丸,黑乎乎的还是比鹌鹑蛋要大一些,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吃了它。”她对伍煜说。 伍煜正要接过来,被伍林抢过去。“公子,奴才来试。” 先帝在世时,大祁宫不知死了多少试丹的人。怪不得狗皇帝突然像转了性似的对公子好起来,原来是想让公子心甘情愿地试丹。他就说狗皇帝怎么会有好心! “我来。”伍煜说。 “公子。”伍林又抽抽答答地哭起来,“奴才命贱,让奴才来吧。奴才若是死了,也有面目去见大将军他们。” 燕青被他哭得太阳穴突突跳,又取为一枚丹丸,“别哭了,都有份。”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滞的样子十分滑稽。 “你这个狗皇帝,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伍林,不得放肆。“伍煜喝住他,“陛下让我们试吃的丹丸不一样。” 伍林又傻了,他看着黑乎乎的,确实不像平常的丹丸,这也太大了。 燕青被他的傻样子逗乐了,道:“真不知道你家公子这么精明的人,以前是怎么容忍你的。你放心好了,你家公子是朕的人。只要朕还活着,就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第17章 亚父,你饿不饿? 炼丹炉里的丹加了金银水和铅石硫磺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人吃了别说是长寿,怕是没病也要吃出病来,甚至会一命呜呼。 她给伍煜吃的丹丸并非这种丹,而是她私下自己用药捏的。从外形上看差不多,但内在是天差地别。 出了丹,又找人试过丹。试丹的人活得好好的,在外人看来这些丹吃不死人。既然是能吃的丹,她当然要献给自己头上的那两座大山。 她先去勤政殿,像小孩子献宝一样献上自己炼出来的丹。黑乎乎的丹丸装在精致的瓷盒中,还有微微的热气。 “亚父,朕的丹炼好了。你放心,找人试过丹,那人吃过之后活蹦乱跳比以前还精神。” 黑丹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捏起,然后那手指一用力,丹丸化成黑色的粉末。 就知道他不会吃,燕青想。 “亚父是嫌弃这丹不够好吗?无事,待朕炼出更好的丹,再给亚父送来。”她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碟点心,“亚父,你饿不饿?这是刚做好的芙蓉糕。” 殿中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看,生怕他眼底的深渊会将自己拉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视线飘啊飘,落在他面前的奏折上。 “亚父,你成天日理万机,朝中大小事务皆是你亲历亲为。可惜朕还年幼,不能为你分担一二。朕想着你忙起来必是废寝忘食,连饭也顾不上吃,所以朕特意让御厨做了这道香软可口的点心,你若是偶感饥饿时也能垫垫肚子。” 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玉白的瓷碟中,花瓣染色的糕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但是萧应丝毫不为所动,只说了一句,“陛下有心了。” -- 第28页 “能为亚父分忧,朕甘之如饴。”燕青笑的一脸讨好,她无比雀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桌上已堆着一些奏折。她挽起袖子拿出玉玺,准备开始盖章。 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赵太保求见。 赵太保进来,一行礼,“萧大人,陛下。” 他站在殿中间,正对着主位的燕青,但他的眼神却是看向右侧位置的萧应,“陛下,齐大人又告了病假,怕是病得重了。” 燕青想他这声陛下叫的到底是谁? 是她吗?应该不是。 她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说齐司空病重了,难道他们想趁机换了齐大人? 果然,她听到萧应说,“既然如此,从齐家重选一位。齐家二房的齐卫,是个合适的人选。” “齐卫?”赵太保惊讶问:“大人说的齐卫可是齐家二房的庶子,此人仅是一个马事官,大人为何看重他?” 萧应神情冰冷,淡淡地看了赵太保一眼。 赵太保立知自己多言了,赶紧找补,“能被大人看中,想来那齐卫应是有过人之处。” 燕青暗道,这个叫齐卫的齐家子孙必定是萧应的人。若想削弱一个大士族的势力,从内部瓦解最能事半功倍。 穆朝的四大士族魏赵王齐,王家无人出仕,赵家已经归顺,如果再收服齐家,魏家便被孤立起来。孤军作战的魏家,一定支撑不了多久。 她心下叹息,魏家若是倒了,她也活不长。 赵太保离开之后,她还久久收不回沉思的目光。 “陛下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她惊出一声冷汗。 “…没,没什么,朕在想那齐卫有什么才能。朝中用人一事,向来都是依据袭承之制。若是有才之人还自罢了,若是一个无能之人岂不误了国事。” “陛下,是否已有良策?”萧应又问,语气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燕青道:“朕能有什么良策,不过是想着这选人才人选妃一样的道理,必须得比上一比才知谁更适合。选妃比的是容貌仪态和家世,那选人才比的就是才能。若不然亚父你出几个问题,让几人作答,然后选取其中答题最好之人,不知此法可不可行?” 萧应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起杀心。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檀木的桌面。 燕青被那声音惊得心跳如鼓,暗骂真是嘴贱。她命都快没了,哪还有什么功夫操心国家大事。如果让萧应起了杀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好在萧应接下来什么也没说,她赶紧低头盖章。 然而当她逃出生天一般出勤政殿时,分明感觉身后那道穿透人心的目光,似要将她的身体戳出一个大窟窿。 直到过了北斗廊,她才稳往心神。 晚膳还是和魏太后一起吃,顺便带去自己炼的丹。对方让人把丹收起来,很明显也不会真的服用。 “这丹可有送给大司马?”魏太后问。 燕青脸一沉,“他没有吃。” 这不意外,魏太后未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叹息一声,“皇儿,苦了你了。” “母后,儿臣不会放弃的。”燕青像宣誓一般,雌雄难辨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恼怒和戾气。她拳头紧握,用力砸在桌上。 “皇儿。”魏太后惊呼,忙过来查看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母后,儿臣无事。儿臣只恨自己没能早一点动手。眼见着萧旻天一日比一日猖狂,朕却无能为力。他给朕等着,有朝一日朕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儿。”魏太后按按眼角,“母后知道你为难,但是母后相信你肯定能做到。这几年他的势力越发坐大,我们魏家被他逼得一退再退。他实在是欺人太甚,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你外祖父和母后在后面为你撑着。” 这是怂恿她和萧应对上。 燕青点点头,“母后放心,儿臣已经长大了。” 魏太后露出慈母的笑,仔细端详着她,眼里仿佛真的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 她适时摸着肚子,“母后,儿臣饿了。” “你这孩子,还有小时候一样。”魏太后嗔道,赶紧命人传膳。 流水似的菜传进来,又摆得满满一大桌。尤以中间的两道菜最为醒目,一道是煮熟的整个肝,不知是牛肝还是什么动物的肝脏。宫女当着他们的面将肝脏片好,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另一道是鸡汤煨脑花,那脑花是囫囵个,个头不小,看着像一个猪脑。猪脑的形状完好,栩栩如生。 魏太后神情略有炫耀,道:“这是你外祖父派人寻来的龙肝凤髓。” 龙肝凤髓? 燕青心想,她若是信了,她就是猪脑子。 她疑惑问:“母后,这就是龙肝凤髓吗?看这龙肝的样子,那龙应该也不大。还有这凤髓,朕怎么瞧着像猪脑。” 魏太后一噎,“龙凤亦是畜生,想来肝髓都差不多。你外祖父一心为你,此次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燕青闻言,似是信了这话。 忽略菜的色相不说,味道还是不错的。 她硬着头皮吃了一些,饭后又灌了一肚子的苦药。药气盘旋在下腹处,她感受着那寒气,不似以前那么难受。 药饭在腹中交融着,被冷风一吹,她不由打了一个嗝。嗝气很冲,她被冲得停下来使劲压了压。 -- 第29页 元德殿外,宫人太监们不少。她仔细看去,最边上站着一个身量较高的太监。那太监弯着腰,像是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她微不可见地扯了一下嘴角,迈步离开。 回到乾坤殿,曹嬷嬷侍候她梳洗更衣。 去帝冕,脱龙袍。 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身形单薄一脸平静。 “陛下,明日要出宫吗?”曹嬷嬷问。 第18章 她拿着一把扇子,端地是 燕青微怔,想起这一茬。 朝事一月休一天,每逢休沐日慕容适都会出宫。原主出宫不是为了散心,而是去泄愤的。先是隐瞒身份屈尊与人结交,然后突然翻脸行凶。 有时杀一人,有时杀两三人,最多的一次杀了六个人。原主极其享受那些人惊愕恐惧的样子,以及他们惨死的叫声。变态的脑子都不正常,原主杀人是为满足自己扭曲的快/感。 燕青当然要出宫,她想出去透个气。憋在这大祁宫中,处处都是算计与腐朽,她早就待得够够的。 穆朝的都城名为明安城,明安城是一个瓮中城,且是瓮中之瓮,分内瓮城和外瓮城。城防十分严固,可见慕容氏的第一代帝王的雄才伟略。可惜后三代一代不如一代,内斗不止骨肉相残。到了这一代,眼看着江山都要拱手让人。 城中热闹至极,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时下民风开放,随处可见外出的女子。那些女子目光大胆,与男子攀谈时毫不露怯。 燕青穿着一身青锦常服,身边仅平康一人。不远处跟着两名侍卫,因着她的命令不敢跟得太近。 她拿着一把扇子,端地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不少姑娘盯着她看,甚至还有人对她抛媚眼和丢花。她心道如果这些人知道她是小皇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扔鸡蛋和烂菜叶子。 右侧的铺子边,站着一位稍显壮实的圆脸姑娘。那姑娘一看到她不由得双眼一亮,然后朝她走过来。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走近,只听到有人高呼一声王三公子出门了。一时间欢呼声四起,众人像是过大年一样往西南方向跑。 那姑娘也立马转头,跟着人群远去。 燕青险些被人撞倒,赶紧退到一边。思量着穆朝第一美男的魅力果然大,出个门都是万人空巷。 “公子,这里。”平康看到一处高地,护着她爬上去。 站得高,自然看得远。 人声从远而近,只见一辆双马骈车缓缓驶来。马车四面皆空,上有华美的顶盖,其中坐着一玉面公子。那公子容貌极为出色,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淡而不冷。 燕青暗道,这位王三公子真是长得好。按理来说萧应长得比他还好一些,可惜姓萧的太冷太强势,令人胆寒恐惧不敢直视。 无数的鲜花水果和帕子以及一些旁的东西朝马车而去,燕青看到有一人扔的果子正好砸中王三的胸口,他好看的眉不耐地皱了皱。 美男皱眉,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她不由失笑,看来被人追捧也是一种烦恼。 “王三公子!” “王三公子!” “三公子,看这里!” 一声声的呼喊炽热而疯狂,燕青乐得看热闹。 很快有人发现她的位置,一个二个都想把她挤下来。如果不是她的长相也堪称上乘,只怕那些疯狂的姑娘都要把她吃了。 她赶紧让位,不想碍人眼。 马车渐渐远去,留下一地的花果帕子。花瓣零乱、水果被踩得不成样子,那些绣工用心的帕子更是如同一条条抹布。 人群慢慢散去,还有一些人痴痴地追着马车跑。 “你这个混蛋,总算是露面了。”一道极其愤怒的声音响起。 她循声望去,不远处站着一蓝袍少年。少年怒目而视,英俊的脸又黑又臭,一双剑眉差点竖起来。 “你是…?”她想了想,并无此人的记忆。穿来时她确实走马观花般旁观过原主的一生,但都是一些大体之事,一些细枝末节她是不知道的。 “你这个恶人!别给我装傻!“少年欺步上前,看表情像要揍他。 她下意识地看向平康,平康一脸迷茫。他最近才调到乾坤殿当差,以前的事他真的不清楚。不过身为奴才,一有危险自然是要挡在主子的身前。 “你让开!”少年吼着,看向燕青的目光犹如喷火。 “这位公子认识我?”燕青把平康拉开,心里却是明白,这必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少年闻言,气得额头青筋暴现。 “真是恶人多忘事,难道你忘了上个月追杀我和苏毕的事吗?我们还发你是一个可结交的,没想到你就是个混蛋!” 燕青心下了然,果真如她猜的一样。 她露出后悔自责的表情,“我以前有疯病,犯起病来见人就杀,事后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听你这么说,我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我…我真的很抱歉。” 少年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燕青一脸羞愧,“不过我的病现在已经好了,你和那位苏公子有没有受伤?我可以尽力补偿你们。” 许是她眼神真挚,少年信了一些,道:“我没有受伤,但苏毕被你刺了一剑,如今还躺在床上养伤。” “走,我们去看他。”燕青说。 少年有点怀疑,不太敢信她,“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发疯?” -- 第30页 好好的一个人,刚开始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突然脸色一变拔剑就要杀人。不是疯病是什么?既是有疯病,哪能这么容易治好。 “那你看看,我身上可有带剑。”燕青知道他不信。 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手中唯有一把纸扇,略略放了心。他到底是涉世未深,心中已有动摇。 燕青又道:“你再信我一回,若是我再犯病,你就别再信我。” “如此,且再信你一次。”少年说。 “好。” 燕青心道,这少年真单纯。 她买了果子点心还有一匹布,又去药铺问了大夫抓了几副养伤的药。少年一直观察她,对她行事颇有几分满意。 那位叫苏毕的人住在东城,东城为百姓杂居之地,随处可闻狗叫鸡鸣之声。苏家是一个破旧的小院,少年推开虚掩的木门进去,便听到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谁啊?” “苏大娘,是我,姚宏。” 原来他叫姚宏。 燕青低声道:“我叫燕青,我们的名字听着就很有缘分。” 少年白她一眼,“少套近乎。” “哎哟,原来是姚公子来了。”屋里的老妇人出来,看到燕青忙问,“这位公子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好看的人到哪都占便宜,苏大娘瞧着对她很热情。 “苏大娘,我也是苏毕的朋友,我来看他。” 一听是儿子的朋友,苏大娘忙把两人请进屋。 姚宏皱着眉看了燕青一眼,目光有很是不赞同。 燕青声音压得更低,“我若是说苏毕是我伤的,苏大娘还不把我赶出去。你行行好,替我遮掩这一回,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姚宏沉思一会,眉头展开。 到底是惭愧得很,燕青不免有些局促。姚宏让她先在堂屋等着,他自己先进去里屋。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让她进去。 里屋的光线不太好,布置也极为简陋,唯一的亮点是桌上的几本书。木床上靠坐着一个少年,清瘦秀气眼神平和。 “苏公子,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我…我犯起病来就是个疯子,真是对不住你。”她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脸真诚。 “学礼,我看这个燕公子也不像说谎。”姚宏小声对苏毕说。 苏毕平和的目光望着燕青,“既非你本意,我自是不会怪你的。” 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们放心,我的病真的好了,以后都举再犯的。” “你若再犯,我们便不会再信你了。”姚宏说。 燕青苦笑,应了。 姚宏性子开朗,关心完苏毕的伤之后,看到床头的书道:“学礼,你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看这些书做什么。要我说读书最是无用,吃不得穿不得,最多不过是替别人抄个书,索性还不如不读。” “姚公子此言差矣。”燕青说:“读书虽说吃不得穿不得,然而却是谁也抢不走的。学问进了你的肚子,谁也别想拿走。” 苏毕的目光一亮,看向燕青时眼中多了几分缓和。“燕公子此言倒是有理,学问进了我的肚子,除非我死,否则谁也拿不走。” 姚宏撇嘴,“他说的有什么理。填不饱肚子的东西,要来何用?” “谁说学问没有用?“燕青不得不反驳,“万一有朝一日朝廷从民间招贤纳士,你若无学问只会错失良机。“ “朝廷会招贤纳士吗?”姚宏和苏毕齐问。 燕青认真道:“这个不好说,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第19章 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屋中突然变得极为安静,姚苏二人似乎都在思量她说的话,好半天的功夫,竟是谁也没有再开口。 苏毕平和的眼中多了一份坚定,道:“燕公子说得对,有备无患而已。” “若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那该如何是好?”姚宏呢喃着,不知是说苏毕还是说自己。 “人生苦短,有希望总比没有的好。”燕青又说。 不管萧应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朝政上还是极有手段的,且并不遵循士族的那一套。说不定将来他上位登基,还真有可能从民间广纳人才。 想到这,她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毕竟萧应一旦称帝,定然是踩着她的尸体上去的。别人的人生或许还有无数的可能和希望,她的人生却是如同行走在刀尖,迟早都是他人的踏脚石。 真到寒门子弟能出头的那一天,她坟头的草都长高了。 “燕公子说得对。”苏毕像是放下某种负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气,整个人越发的岁月静好。 姚宏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这时外面传来苏大娘的痛呼声,燕青和姚宏赶紧跑出去看。 苏大娘摔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些柴火,地上也撒落着一些未劈的柴火,很显然她是抱柴火的时候摔倒的。 姚宏将她扶起来,燕青则去捡柴火。 “老了。”苏大娘叹气道。“一点事都干不好。” “苏大娘,你先进去歇着吧,这些柴火我们帮你劈。”燕青说。 姚宏也是这个意思,苏大娘腿脚不是很好,以前这样的活都是苏毕做的。苏毕这一受伤,家里家外的事都落在苏大娘一人身上。 -- 第31页 原本他是恨燕青,但不知为何此时竟是一点也不恨了。 青衫的少年,有着雌雄皆宜的好相貌。说话中肯,言语真诚,尤其是那清澈的眼神,让人实在是讨厌不起来。仿佛之前那个追着他们砍的人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扶着苏大娘进去。 院子里有一个劈柴的大木墩,旁边还放着一把斧子。燕青试了试,觉得斧子不算沉。她放好木段,一斧子劈下木段飞出去,斧子砍在大木墩上。 原来看起来容易的事,做起来还挺难。 她努力把拔着斧子,重新再来。 姚宏出来的时候,她好歹劈开了一个木段,道:“看我这柴火,劈得怎么样?” “我来吧。”姚宏说着,示意她让开。“还得再对劈两下,太粗不容易着。” 他对她已经有所改观,让她站到一边。这位燕公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人。如此身娇肉贵的公子主动上门道歉,还帮着干活,已经很不容易。 燕青也不矫情,让开位置。 姚宏抡着斧子一劈一个准,看起来就是一个常干活的人。一堆的木段,不到半个时辰就劈完了。 “姚兄,看不出来你活干得这么好。”燕青说。 姚宏自然道:“我如今借住在亲戚家。” 原来如此。 寄人篱下,不能没有眼色。为了不惹人嫌,帮着多干活是最好的办法。 “怪不得。”燕青感慨。 “你呢,你家里有什么人?”姚宏问。 “我是一个庶子,生母早亡。我父亲去得早,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虽说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但无奈家中之事都是嫡母做主。” 姚宏了然,嫡母当家的庶子,日子肯定不好过。 “你也别难过,你自己都说多读书有备无患,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出人头地。” 燕青心下苦笑,她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她只会人头落地。 劈完柴火,姚宏又去赶鸡鸭。 苏家养了八只鸡六只鸭,鸡鸭在院子里四处溜达,等先把它们赶进笼子里,才好清理打扫院子。 “适,适,适…”姚宏手里拿着一支竹竿,将鸡鸭往笼子的方向赶。 燕青纳闷了,赶鸡鸭是这么赶的吗?不应该是“呼赫呼赫”的驱赶吗?她帮着姚宏,口中发出“呼赫呼赫”的声音。 姚宏看她一眼,道:“不能这么喊,要像我一样‘适适’地喊,鸭最怕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她问。 “大祁宫的那位。”姚宏指了指天,“最爱吃鸭舌头,鸭子们最害怕听到他的名字。” 燕青哭笑不得,她就是宫里的那位。 不过爱吃鸭舌的人不是她。 “不是听人说,那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不吃鸭舌了。” 姚宏一听,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他是不吃鸭舌了,听说是要吃龙肝凤髓。世间哪有龙凤,也就是他蠢,傻傻相信魏家人,由着他们寻了牛肝和猪脑充数。听说他还吃得极为满意,直呼好吃。” 被人当面骂蠢,燕青的心情很微妙。 “牛肝和猪脑味道确实不错。” 姚宏不知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味道自然是好的,若不然魏家也不拿去糊弄他。” 原来天下人都知道魏家是糊弄她,只可惜真正的慕容适并不知道。 两人正赶着鸡鸭,院子外似乎有人说话,一个惊喜难听的声音高喊,“公子,公子,这家有鸭!”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富贵白胖的公子冲进来。 “鸭子,鸭子,这里果然有鸭子!” 鸭子怎么了? 燕青和姚宏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不速之客。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瘦一个胖。瘦的是仆从打扮,尖嘴猴腮眼珠子乱转。胖的应该是主子,一身的肥膘。 “你们!还不把鸭子给本公子送过来。”胖子叉着腰,被肉挤成一条逢的眼睛都快斜上天了。 “这位公子,你要买鸭吗?”燕青问。 “买?”胖公子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本公子看中你家的鸭子,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还敢要本公子的银子,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是要明抢! 燕青冷笑,“那烦请你不要看得起我们,我们不想被你看得起。” 胖公子愣了,好半天才琢磨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你们居然不识抬举!” “王八公子,我们养些鸡鸭不容易,为的是换取银钱混个温饱,你何必断人生路。”姚宏认出来人。 王八公子? 难道是王家的人?燕青心里琢磨开来,看这人油头大耳张牙舞爪的样子,还真是一个横行的大王八。 王八公子被这称呼激怒了,胖短的手指着姚宏,“不许叫我王八公子,你…你死定了!” 燕青环胸而立,顺手抄起那把斧头。 姚宏被她吓了一跳,低声道:“王家咱们惹不起。” 那王八公子也被她吓到了,惊得往后跳,白胖的脸面都在抖,“本公子告诉你们,今天你们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如此蛮横,姚宏被激得血性大起。他本就是性烈的少年,之前不过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得罪王家。若是这位王八公子非要开抢,那他不得不与之对抗。他撸起袖子,吓得那王八公子又后退两步。 -- 第32页 “你们…你们这些贱民,本公子可不怕你们。”王八躲在瘦仆从的后面,无奈体积太大根本就躲不住。“本公子也不是非要你们的鸭子,你们让本公子割下它们的舌头,这事就作罢。” 又来一个吃鸭舌的。 燕青冷哼一声,“割了舌头它们还能活吗?” “这个本公子不管,反正本公子就要吃它们的舌头。陛下最爱吃这道菜,你们若是敢拦着就是对陛下不敬!“ 还真和自己有关,这事燕青不能不管。想不到原主还有用处,名字能赶鸭,名声还能被别人搬出来吓唬人。 她转着手中的斧子,道:“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第20章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 王八主仆被她吓得往后退,生怕她手中斧子飞过来。 她最近练剑练得多,臂力大了一些。加上她练剑和砍东西差不多,拿着斧子和握着剑的架势一样。 王八不敢靠近,指使瘦仆从道:“你去给本子捉鸭子。本公子就不信了,这些贱民还敢和本公子作对。” 瘦仆从害怕燕青手里的斧子,但又为虎作伥惯了,眼珠子一转就要过去抓鸭子。姚宏脚一伸,那瘦仆从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王八气得哇哇叫,“你们…你们是什么东西!” “在下姓姚,不是什么东西。”姚宏道。 “姚?”王八一脸鄙夷,“没听过这个姓。” 穆朝叫得上名的士族中并没有这个姓,想来就是一个破落户。 “你…你姓什么?”王八指着燕青。 燕青翻个白眼,“我姓燕。” 也是一个破落户。 王八越发得意了,就这么两个破落户,也敢和他过不去。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屋内的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苏大娘扶着脸色苍白的苏毕出来,苏毕让姚宏和燕青都走。说这是他们苏家的事,和外人无关。 王八哈哈大笑,“怕了吧!敢和本公子斗,简直是找死!” 姚宏不肯走,“学礼,他们要明抢,此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几只鸭子而已,就当是破财消灾。”苏毕说。 苏大娘抹着眼泪,“儿啊,咱们还欠着药钱呢。” 所以哪里是几只鸭子,而是苏家眼下最大的进项。 姚宏踢了那瘦仆从一脚,“还不快滚!” 瘦仆从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姚宏,“你…你等着,得罪了我们八公子,我们王家不会放过你的。” 姚宏欲怒,被苏毕摇头制止。 “义行,你们快走吧。” “学礼,他们欺人太甚,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姚宏说碰上,转头对燕青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赶紧走。” 燕青心想,这事和她还真有关。王八是想效仿原主吃鸭舌,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如果没有,想来这天也该变了。” 姚宏吓得险些要捂她的嘴,“燕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指不定要有什么祸事。” 还能有什么祸事,不就是个死。 反正无论如何,都有人虎视眈眈要她的命。她这条命早就被人给惦记上,怕是一脚已经在鬼门关了。 苏毕说:“你们都走,左不是一些身外之物,他们要拿就让他们拿去好了。” 苏大娘哭起来,用袖子抹眼泪。 王八等得不耐烦,“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本公子的耐性可不怎么好。” “八公子,他们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想用区区几只鸭子蒙混过去。若是传了出去,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瘦仆从这么一说,王八顿时像被点火的炮仗一样,眼看着就要炸了。“你说的对,今天本公子不收拾你们,本公子就不姓王,你们给我等着!” 主仆二人一走,苏毕又催姚宏和燕青赶紧离开。 燕青道:“他是真小人,肯定会再来的。” 姚宏赞同这话,“学礼,我们就在这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王家是怎样的无法无天。” 苏毕摇头,“你们…别等了。王家到底是士族,咱们惹不起。我已经被他们盯上了,我不想连累你们。” 鸡鸭还在院子里乱走,它们根本不知道将要大难临头。苏大娘低低的哭泣声又悲苦又伤心,越发让人于心不忍。 姚宏一咬牙,招来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几句。 他和燕青都不肯走,苏毕也没有法子。 王八当真去而复返,后面跟着五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家丁们一进来就追鸡撵鸭,一时间院子鸡飞鸭跑。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鸡鸭都被那些家丁捉住。苏大娘急得都要哭了,苏毕的脸色越发苍白虚弱。 王八哈哈大笑,拍着胖胖的手掌,“今天本公子不仅要吃到鸭舌,而且还要尝一尝鸡舌的滋味。” 这是鸡鸭全要? 燕青一脚踩在大木桩上,说了一声,“我看你们敢!” 她肩上扛着斧子,气势十足。 王八眯着眼,皮笑肉不笑,“你个小白脸,也敢拦本公子?” “正是。”燕青扛着斧子上前,挥在他面前,“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吗?你们敢把这些鸡鸭带走,我就让你们脑袋开花!” “你…你找死!”王八险些跳脚,吓得躲到那些家丁后面。 -- 第33页 姚宏也被燕青的话吓了一跳,心道这位燕公子不会是又要发疯病了吧?他赶紧过来拉她,她冲他微微一笑。 “放心,我的病早就好了。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都敢私闯民宅,还敢强抢他人之物。如果此风不遏止,岂不是明安城人人自危。” “你…你真的没有发病?”姚宏信了,但还是问。 “没有。”燕青用斧子指着王八,“是男人你就别躲,有种出来单挑!” “本公子才不会听你的,你们上!”王八叫嚣着,胖胖的脸上尽是戾气。“给本公子狠狠地打,把他们打死!” 苏毕心一凛,赶紧让自己的老娘进屋。苏大娘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能自己走路。一看苏大娘惊恐的表情,王八得意地哈哈大笑。那笑声极为猖狂,仿佛杀死他们像踩死蚂蚁天一般。 那些家丁真的要动手,姚宏立马挡在燕青的身前。 两方对峙,人数悬殊。 姚宏对苏毕道:“学礼,你扶大娘快走!” 苏毕纠结一会,扶着自己的老娘躲进屋。 王八也躲到后面去,场中的那边是那些家丁,他们齐齐抽出腰间的木棍,其中有一人还带着刀。这边是姚宏和燕青,姚宏手里拿着是赶鸡鸭的竹竿,燕青手里握着那把斧子。 “上啊,你们快上啊。”王八急着发号施令。 家丁们冲上来,姚宏和燕青忙还手。 燕青胡乱地砍着,用着平日里练剑的那些狠劲。混战之中,她被家丁的木棍打中后背,也用斧子砍伤了两个家丁的手臂。 姚宏对上的是带刀的那个家丁,竹竿被砍断了。亏得他身手不错,与那家丁周旋不下几十个回合。 院子里打斗声一片,跟随燕青出宫的两个侍卫却没有进来帮忙。原因无它,只因慕容适杀人最喜欢自己动手,他们不敢打搅陛下的兴致。何况燕青此前有命,不许他们跟太近,更不许他们暴露她的身份。 五个家丁,三人围攻燕青,两人围攻姚宏。 燕青初时有一股子狠劲,到后来体力渐渐不支。当一个家丁挥着木棍劈头砸来时,另两个家丁分别左右夹攻她。她抡着斧子朝正前方挥去,准备挨右边的一棍子。棍子没有打到她身上,姚宏替她挡下了。他的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发出隐忍的闷哼声。与此同时那拿刀的家丁过来,刀尖正对着他们。 眼看着几个棍子都要打在他们身上,那刀尖更是要刺进姚宏的后背,只听到一道急切厚重的的声音喊住手。 来人是一位中年男子,约摸四十左右的样子。 姚宏长舒一口气,惊喜喊着,“方伯!” 中年男子见他没有受伤,道:“表公子莫怕,在明安城,还没有几个人这么不长眼。” 燕青想,这人应该是姚宏亲戚家的管事。 听对方的口气,有点来头。 王八突然脸色大变,指着中年男子结结巴巴,“你…你是不是萧家的…” 萧? 燕青脑海中划过不好的预感,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冷风袭来,紧接着从院门处缓缓进来一人。那人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也太巧了吧。 姚宏说的亲戚居然是萧应! 第21章 萧应冰冷的眼神看过来, 他们还保持着之前御敌的姿势,一时之间都忘记站起来。姚宏护着她,那个家丁的刀还指着他们。很显然,萧应的气场太强,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一般。 静止的气氛中,半截手臂从某个人的身体分离,像被砍断的树枝一样掉在地上,竟是半滴血都未溅出。刀落在地上发出声响,这才惊醒那个家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开始血流不止的另半截手,似乎不敢相信那被砍断的手是自己的。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惊呆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燕青的后背起了一层凉汗,方才她看得清楚,家丁手臂正是萧应砍断的。他顺手拔出身边侍卫的刀,动作是那么的优雅。刀落之后,不过是晃眼的功夫已重新回到刀鞘之中。如果不是地上触目惊心的断手,她还当是自己眼花了。 好半天的功夫,她和姚宏终于站起身。 “表舅。” “萧…叔。” 他们几乎是差不多时间出声,然后彼此互看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讶。燕青还以为萧应是姚宏的表哥,没想到是表舅。难怪姚宏什么活都干,原来是借住在这样一位不好相与的长辈家中。 姚宏心道这位燕公子居然也是萧家的亲戚,还真是巧了。原本他求助的是方伯,没想到表舅会来。他的外祖母与表舅的父亲是远房表姐弟,若不是母亲临终之前实在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厚着脸皮将自己托付给萧家。萧家收留了他,他心中感激不尽。对于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表舅,他是既敬又畏。 两人这一称呼不要紧,只将王八公子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本以为是几个破落户,谁成想却是萧家的穷亲戚。他吓得面无人色,有心想逃想跑,无奈体积太大根本无处遁形。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萧应冰冷而凌厉的目光望过来,看他的眼神当然像看一个死人。 “…萧大人,在下是王家的人。” 这个时候抬出家族,不过是他的心存侥幸。长辈们早就告诫过,在明安城不能得罪魏家,更不能惹到萧家。若是与魏家生出龃龉,凭借着两家多年的情面上尚且有转寰的余地。但一旦招惹萧家,即便是抬出他们王家的先祖也不好使。 -- 第34页 萧应是什么人,那是一个弑父杀兄灭自己全家的狠人,而且权势滔天在朝中一人独大。好死不死的,他今天竟然招来了萧应!长辈们的叮嘱言犹在耳,他恨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他肥胖的身躯抖啊抖,越发觉得萧应的目刀宛如寒刀子一样。他身体一软,险些吓尿了。找死他也想不到,不就是收拾两个破落户,谁知道居然能把萧应这个煞神给招来。 “…萧大人,在下是王家的嫡系…” 士族最重嫡庶,嫡系的身份比庶出不知高出多少。他知道萧应不会卖他们王家的面子,但依然在做着垂死挣扎。他祈求萧应会看在自己是王家嫡系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当对方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从他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死了一回。 太吓人了。 怪不得家里的长辈都怕萧应,生怕底下的子孙有人不长眼惹上不该惹的人。他越发往下人身后躲,头都不敢抬。 燕青冷笑,好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王家的嫡系啊!”她故意拖长尾音,“想不到王家还有这样的草包祸害,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萧应没有看王八,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眸微睨着她,“此人,留否?” 所有人噤若寒蝉,王八公子肥胖的身躯抖得厉害。 燕青后背的汗又出了一层,混着之前的冷汗一阵凉一阵热,说不出的难受。她知道萧应问这话的意思,她的答案会直接决定王八公子的生死。 杀人,这种事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纵使王八公子该死,纵使她有这个权利,她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以原主的性格,萧应问,应该会当场砍了王八的人头。 可是她不是原主,她做不到。 王八约摸是知道的自己的生死都系在这个小白脸的一念之间,也顾不得自己的体面,爬到燕青的面前。 “这位公子…一切都是误会,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磕头…” 他倒是能屈能伸,当真“通通”磕起头来。很快白白的额头变得又青又红,隐有血丝渗出来,实在是有些恐怖。 燕青一脚踢在他身上,”你刚才不是很横吗?说什么要打死我,有本事你打啊!你个乌龟王八,还敢在我面前耍狠,信不信我杀了你全家!“ 她捡起自己掉的斧头,一副要砍了王八的样子。 关键时刻姚宏拉住了她,她心头一松。就知道姚宏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为他们送了命。 萧应冰冷的眼神看过来,燕青立马露出纠结的表情。 “萧叔,如果杀了此人,你会难做吗?” “不会。”萧应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谁也不能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任何喜怒。不过听得出来,他并不将王家放在眼里。王家虽排在四大士族前面,但多年来并无人出仕,其子孙也大多风流散漫。 王八惨白的脸已如死灰,拼命地求饶。 “聒噪。”萧应对燕青道:“杀了吧。” 燕青一个气结,好你个萧旻天,你自己想杀就杀,何必拿我当借口。她不想杀人,她又不是原来的慕容适。 所有人都看向她,因为王八的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她心中纠结无比,握着斧子的手紧了又紧。 忽然院子外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位白衣的玉面公子匆匆走进来,正是那位穆朝第一美男王珏。 王珏走得急,风度依旧翩翩。 他朝萧应行礼,“王珏见过萧大人。” 燕青收了斧子,和姚宏对视一眼退到后面。 王八公子看到自己的堂哥,如同得遇救星般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王珏无比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责怪也有不忍。 “和你说过多少次,在外面要少惹事。今日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快滚到一边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不愧是穆朝第一美男,发火的样子都是这么的好看。 燕青已退至一旁,这个距离能很好地欣赏两大美男同场的盛况。如果说王珏的美是高傲的雪霜之清,那萧应就是孤冷的两极之寒。 若萧应只是一位寻常的士族公子,想必王三公子穆朝第一美男的地位定然不保。可惜萧应位高权重,天下没几个人敢议论他的长相。 王珏面有愧色,道:“萧大人,我这位八堂弟自小被长辈们娇惯,平日里行事颇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他得罪了贵府的两位亲戚,回去后我们王家一定会严加管教。还请萧大人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燕青以为以萧应唯我独尊的性格,应该不会给王三这个面子,毕竟王家虽是四大士族之一,却无人在朝当官。 然而她错了,萧应竟然在和王珏打官腔。 “既然王三公子诚心相求,本官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此次看在王三公子的面子上,这事我们不会再追究。望王三公子回去后好生教导令弟,莫让他再惹下祸端。” 王珏自是感激不尽,再三保证会好好教育王八公子。 燕青算是明白了,合着萧应就是借机卖王三一个好。她就说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借住的穷亲戚出头。原来是在玩弄权术,意在招揽王家和王三,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眼下四大士族已被他瓦解得差不多,独留魏家孤军奋战。一旦魏家被他蚕食,她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想到这,她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 -- 第35页 眼看着王三要带王八走,姚宏硬着头皮道:“王三公子,我们百姓日子不易,这些鸡鸭事关一家人的生计。如今这些鸡鸭受了惊吓,怕是活不成了。” 王珏说:“是我们王家家教不严,这些鸡鸭我会按价赔偿。” 燕青心道,到底是美男子,做事和人一样漂亮。 王家的子孙还真是良莠不齐,既有王三公子这样的人间美玉,却还有王八公子这样的朽木臭石。 既然他们愿意赔钱,苏氏母子哪有不愿意的。 不过小人就是小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卷土重来。他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人家苏氏母子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说:“王三公子,我萧叔都开口了,这事我们也不再追究。但是如果以后王八公子蓄意报复,那我们也不会顾及王家的面子。” “这个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王珏看了燕青一眼,眼神中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深思,很快又消失不见。 第22章 亚父,朕累了。 事情一解决,王氏兄弟一前一后离开。 苏氏母子想感谢萧应,却又不敢上前。萧应的气场太过吓人,再是美如谪仙面似冠玉也无法让人心生亲近。踩着血路登上高位的人,周身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煞气。 还是苏毕壮着胆子行礼道过谢,回答他的是萧应冷漠的颔首。方伯小声问了姚宏几句,姚宏看了燕青几眼。 姚宏问:“燕公子,你家住哪里?” 燕青还未回答,萧应便说送她回去。 既如此,姚宏也不敢再问。 几人分道扬镳,燕青与萧应同行。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和这个大煞神走在一起。见识过他的狠绝,削人像劈柴一样利索,她总觉得脖子和四肢都在发寒。 萧应来时乘的是自己的轿子,轿夫们抬着轿子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一路无言,看似并肩前行,中间隔的距离也不远。 从城东到大祁宫并不近,燕青很想坐轿,但她知道以萧应的为人,绝不会允许她染指他的私人物件。他宁愿陪着她一起走,也不会让她坐自己的轿子。而他表面上还是她的臣属,总不能凌驾君王之上自己乘轿,所以他们只能走着回宫。 明安城没有宵禁,华灯一上夜生活五光十色。随处可见嬉笑的声音,混着酒气与说不出来的脂粉香气。女人的娇笑声从朦胧的灯火处传来,伴随着男人得意的张狂,在这夜色生出无边香艳。 突然她听到女子的呼救声,是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映着远处的灯火,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男一女在拉扯。 男子骂骂咧咧,女子拼命挣扎。旁边还有起哄声,听着像是一群喝大了的人。他们怂恿着那男子,完全不顾女子越发绝望的哭求。 燕青只觉脑子“轰”一声,所有的热血齐齐涌上来。她还没有动,便感觉一道冷光从身边飞窜出去,尔后男子的骂声立刻停止。 “杀人了!”有人惊呼。 女子的哭声伴随着惊恐,最后听着像是崩溃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那几人摇摇晃晃地过来,质问她和萧应。 萧应冷如寒山,“你们不配知道。” 燕青倒吸凉气,好狂妄的人! 不过他倒是有狂妄的资本。 那几人看上去喝得不少,看衣着打扮应是士族子弟。想来一个个平日里张扬惯了,冷不丁被人下威风顿时炸锅一般。 “你们这两个小白脸,竟然敢管我们的事,你们可知那死的是什么人?那可是魏家的人,你们死定了。” 燕青心道,看来魏家还真没几个好东西。 “魏家的人怎么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他敢当街行凶,那就是该死!” “哟,你这个小白脸,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说话还挺横。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还嘴硬,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我瞧着比玉树阁的弱水还要惹人怜爱。“ 一听玉树阁这名,便知是小倌馆。 明安城烟花柳巷不少,为了迎合士族子弟的特殊癖好,城中还有几处叫得上名的小倌馆,玉树阁是最大的一家。 燕青不喜这人看她的目光,对萧应道:“萧大人,为何城中如此之乱?” 那人听到她喊萧大人,吓得酒都醒了。 穆朝只有一个萧大人,那是大司马萧应! “…萧大人,小的该死!” 这变脸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燕青欣赏着他们的前倨后恭,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跪地求饶。 不远处的女子听到声音,爬过来磕头谢恩。她应是知道就算是欲行不轨之人死了,她也难逃一劫。魏家势大,非她一个弱女子能抗衡。不过如果帮她的是萧大人,那么一切就不同了。 “家去吧。“萧应说,“以后莫要晚归。” 那女子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燕青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应会说出这样温暖的话。虽然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那这样的叮嘱实在是好比雪中送炭。 几个男子还在磕头,求饶声不断。 “你们转告死者的家人,若有不服尽可来寻本官。”萧应说。 魏家敢不服吗? 那必是不敢的,燕青想。 几人忙应诺离去,倒是不忘带上那魏家人的尸体。 “亚父,朕瞧着这夜里乱得很,何不规定时辰不许人外出?” -- 第36页 萧应停下来,看向她的眼神幽深而诡异。 燕青自知自己多嘴,做为一个傀儡皇帝,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自己的意识和思想。她应该对这样的现象视而不见,应该对这样的事漠不关心,但她还是没忍住。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掩饰般打了一个哈欠。 “好困。” 一个走神的功夫,不小心撞上一位醉汉。那醉汉喝得眼睛迷离,看到她之后两眼一瞪,“找死啊!” 她正欲反驳,面前出现一柄刀。刀是萧应身边侍卫的刀,她认识,之前就是这样的刀断了那家丁一只手臂。 “亚…亚父。” “他对你不敬,该死。”萧应说。 燕青四肢冰凉,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那醉汉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他走路的姿势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不时会撞到什么人,嘴里一直骂个不停。 “他神知不清,杀起来没什么意思。”燕青说。 “好。”萧应一个眼色,既有两个侍卫过去将那醉汉带过来。 那醉汉猫着眼,“你…你们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们,老子是魏家的亲戚,你们还不快放了老子!” 又是魏家,还真是巧得很。 燕青觉得萧应是故意的,他一定知道这醉汉和魏家的关系。他分明是想借她的手和魏家对上,顺便离间她和魏家的感情。 刀横在她面前,她头大如斗。 那醉汉犹不知大难临头,还在那里叫嚣,“你们快放开老子,老子都说了,老子是魏家的亲戚,难道你们不怕魏家吗?” 燕青接过刀,朝他打过去,“鬼叫什么!魏家算个屁!你再叫老子就割了你的舌头!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醉汉的酒醒了一点,猫着眼睛。 一个侍卫上前,拔刀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他疼得嗷嗷大叫,这下眼神也不迷离了,看上去酒意全无。 燕青拿刀的手都在颤,姓萧的比狠人还狠,他就是一个狼人! “他清醒了,如此杀起来应该颇有意思。”冰冷而无情的声音,似极夺命的咒语。 醉汉惊恐不已,“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他开始左右挣扎起来。然而他哪里能挣得过萧家的侍卫,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陛下,动手吧。” “陛…下!”醉汉眼珠子瞪得老大,“饶命…饶命!” 世人谁不知当朝天子爱砍人脑袋,一砍就是一串。慕容适的残暴之名响彻明安城,醉汉哪里知道眼前的小白脸就是小皇帝。 燕青握着刀,浑身都抖得厉害。这是原主最喜欢的事,在她看来如同酷刑一般。煎熬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她没有办法下手,又不能引起萧应的怀疑。 怎么办? “真臭!”她把刀往地上一丢,“这么臭的人,杀了他岂不是脏了朕的手。萧大人,你我君臣好不容易有机会夜游明安城,怎能让这些人坏了兴致。” “陛下所言极是。”萧应一挥手,两个侍卫便将醉汉丢到一边。醉汉彻底清醒了,连滚带爬地跑远。 燕青暗松一口气,额头和后背又全是冷汗。她管不了太多,即使萧应对她生疑,她也不会杀人。 见鬼的夜游,她宁愿梦游也不要和姓萧的一起走路。接下来的路程没再出什么事,等看到大祁宫的宫门之后,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身体微懈的同时,她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拽住身边的人。 手底下的触感结实有力,她头又大了。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头顶上的目光冻死人。以萧应的脾气,估计想砍了她的手。她连忙将手缩回,讪讪一笑。 “…亚父,朕累了。” 第23章 他在看什么? 萧应盯着方才被她抓着的地方看,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如黑漆一片的壑渊,又似乌云密布的阴天。 宫灯橘黄,明明是极温暖的颜色,却让人觉得分外的冷。 他在看什么? 难道是在琢磨该不该砍了她的手?这小半天的功夫,她见识过他的手段。如此狠辣的美男,令人恨不得远而避之。 “亚父,朕乏得很,先行一步。” 惹不起,躲是最好的办法。 谁知萧应看了过来,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她身后的大祁宫。 夜色中的大祁宫,是那么的巍峨而神秘。这座屹立在明安城的至尊宫殿,百年来不知经历多少风雨,其中又掩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数人想成为大祁宫的主宰,龙椅上的皇帝们像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谁都希望自己是万岁长生的那一位。 “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 燕青纳闷,她说什么了,什么就极是? 萧应道:“陛下所提夜禁一事,臣以为可行。亥时正起至寅时末,陛下以为如何?”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燕青想了想道:“亚父,你知道的,朝政之事朕实在是没什么主意。不过你觉得可行,朕哪有不信你之理。” “既如此,那臣遵旨。” “亚父做主便是。” 萧应也不纠正她的话,又道:“夜禁为其二,其二是奸/淫之罪的刑罚。臣以为凡欲对他人不轨者,轻者执以宫刑,重者斩首。陛下以为如何?” -- 第37页 她还能以为如何,虽说刑罚重了些,但她一路走来见到的那些士族子弟们确实不像话。醉酒行凶、仗势欺人,这样的不正之风急需雷霆手段肃清。 再者她如果不同意,难道他就不施行了吗? 说得好听点,是征询她这个皇帝的意思,说得难听些不过是知会她一声。做为一个工具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 “亚父尽管去做,朕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可不就是为了江山社稷,他把天下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工作起来自然是尽心尽力。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多到燕青已经没有精力再陪着他斗智斗勇。她只想赶紧回去,好好地躺着歇一歇。然而事情总是不遂人愿,乾坤殿中还有等候她的魏太后。 魏太后神情不虞,见到她之后立马是慈母模样。那满眼的担忧与挂怀,一迭声的嘘寒问暖与关切,听在她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皇儿,此次回宫怎么如此之晚?” 燕青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无状地瘫在锦榻之上,“都怪那个萧旻天!他分明是故意和魏家做对。儿臣阻止不及,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杀了魏家的人。后来若不是朕与他周旋,他还要杀魏家一个亲戚。母后,他实在是太猖狂了,难道外祖父和舅舅半点法子也没有吗?” 这些事她不说,魏太后也会知道。 魏太后闻言,惊得面色一变,“你说什么?他竟然在你的面前杀了我们魏家的人?” 燕青冷哼一声,“那个人也是倒霉,谁让他好死不死当街对妇人非礼,还被萧旻天给看见了。还有那个魏家的什么亲戚,他居然在朕的面前自称老子。外祖父和舅舅是怎么管束族人的,害朕在萧旻天那里丢了大脸!” 她先发制人删删减减说清原委,又质问魏家的家教。饶是魏太后惯会做戏,此时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皇儿,一个妇人而已。夜不归家还在外面闲逛,也难怪被人轻薄。母后知你气恼,但这事与你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半点关系。依哀家看,都是那萧旻天借机生事,他的目的是针对魏家。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外祖父和你舅舅苦苦与他周旋,只怕是我们母子二人早已没了活路…” 说着,魏太后抹起眼泪来。 燕青立马化身孝子,“母后,是儿臣不好。儿臣也是一时气不过,哪里不知道外祖父和舅舅的忠心。可恨那萧旻天权大势大,他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实在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会篡位。” “皇儿。”魏太后美艳的脸上现出一抹哀切,“你知道就好。母后不求别的,只求你快些长大亲政。萧旻天一日不除,我们母子便要担惊受怕。母后盼着你能手刃这贼子,不再受制于人。” “母后放心,朕一定要杀了他!”燕青表情阴戾,心下却是冷笑。魏家还不忘拿她当刀,让她与萧应对上。他们也不想想,以魏家之力都不能与姓萧的抗衡,她单枪匹马的怎么会是萧应的对手。 如果皇位和江山注定不保,她更愿意将它们拱手让给萧应。萧应再是手段狠辣,其行事政令皆是有利于底层百姓。而魏家,从上到下都坏透了。若是江山落到魏家的手中,只怕百姓全没了活路。 魏太后走后,她终于可以歇着了。 只是明明身体乏累,脑子竟是无比的清醒。一时是纠结自己的小命,一时又是感慨无奈的人生。 一夜多梦,早起时哈欠连连。 上朝之后,索性闭目养神。她听到有太监宣读圣旨,正是昨夜萧应说的夜禁与奸/淫之罪刑罚,然后她又听到魏太师气急败坏的声音。 魏太师原本是要狠狠指责萧应的,死的那人是魏家的嫡系,死里逃生的是他岳家的堂侄。谁成想萧旻天欺人太甚,杀了魏家的人反而得寸进尺。 “陛下,萧大人分明是公报私仇!他一直忌讳我们魏家,处处与我们魏家做对。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臣的侄孙不过是与女子在街市调情,他竟然当街杀人!如此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还请陛下还我们魏家一个公道!” 燕青真不想睁开眼睛,她不想看到魏太师那张精明算计的脸。她明明亲眼所见,是他的侄孙试图侵犯那妇人,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变成了男欢女爱。 比起他来,萧应反倒有几分可取之处。萧应再是残忍噬血,所杀之人却并非无辜。反正这龙椅她也坐不稳,与其让魏家人上位,还不如顺水推舟送给萧应做人情。 她装做似梦非醒的样子,茫然地睁开眼,“魏太师,你方才说什么?“ 魏太师气得不轻,“陛下!您是亲眼所见的,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 哟,这还哭上了。 燕青头疼不已,她能做什么主?如果她能做主,朝中会是这样的局面吗?再说就算是她能做主,她也不能助纣为虐。 “魏太师,朕以为萧大人做得没错。你是不知道,入夜之后明安城乱得很。依朕看确实应该好好治理一番,此事朕已全权交给萧大人。你们若有什么意见,尽管找萧大人商议。”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哈欠,再次闭上眼睛。 做皇帝做到她这个份上,装聋作哑或许还能活得久一些。她这般模样把魏太师气得差点吐血,暗道果真是一个扶不起的废物。 朝臣们见惯不惯,一个个默不作声。 -- 第38页 萧应不动如山,完全不用正眼看魏太师。 魏太师气得胡须乱抖,萧旻天当街杀了他的侄孙,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可恨的是赵齐两家都投靠了萧家,剩下的王家在朝中又无人。仅剩他们魏家苦苦撑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朱台之上,精明的眼中升出无数的算计,还有一丝狠戾。 燕青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魏家不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这个傀儡不好当,如果萧旻天想图个好名声,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看在她退位让贤的份上留她一条命。 若是能弄个太上皇当一当,那就好了。一想到以后萧旻天要叫自己一声太上皇,她就乐不可支。 不知不觉,她嘴角泛起笑意。 突然一道寒光直直射过来,那样的冷意,除了萧应还能有谁。 坏了。 她暗道不好,自己这是得意忘形了。 第24章 晕过去之前,她感觉有一 殿中一片寂静,萧应寒气煞人。 燕青不敢睁眼,此时她除了装睡之外还能如何。怪只怪她一时大意,大庭广众之下露了形,她都能清晰感觉到萧应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很快,她又听他冻死人的声音。“陛下。” 燕青听到他在问自己,还在装睡。 “陛下!”龙椅后面的平康小声提醒,“您醒醒,萧大人在问您话。” 她这才迷迷糊糊一般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看向平康,平康又说了一遍。她如梦初醒一般,惺忪地看向萧应,“萧大人,你方才问朕什么?朕将将做了一个梦,梦到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我大穆雄霸天下万国来朝,周边众国皆愿归顺称臣。百姓们无不盛赞朕是一代名君功绩显赫,得有贤良之臣辅佐才能成就千秋伟业。朕与萧大人君臣一心,方能有那盛世繁华。此梦真真切切,朕以为是祥瑞之兆。” 此言一出,众人各有异色。 有人腹诽陛下当真是白日做大梦,那梦里的千秋大业极有可能是一场梦。如真有,只怕这江山也不再姓慕容。 燕青毫不在意他们的神色,伸了一个懒腰,“朕何其有幸,既有萧大人这样的股肱之臣,还有魏太师这样贴心的近亲之臣。日后大穆的繁荣,仰仗的是你们同心同力,朕相信你们不会让朕失望的。” 魏太师精明的眼闪了闪,道了一声遵旨。 燕青看向萧应,萧应也在看她。 然后他说:“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她也不去细思他话里的深意,心下隐隐有一丝激动,猜测着他会不会留她一条小命?如果有这个可能,那就太好了。 “有萧大人和魏太师在,我大穆盛世之期指日可待。朕心中甚是欢喜,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自行商议即可,不用事事请示朕。” 她这话说得给自己长脸,他们就算不会商量,也没有人会请示她。所谓的请示,不过是知会而已。 下朝后,她走得极快,生怕被魏家父子缠上。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了希望,再见温成那张脸,也不觉得有多难看。 甚至她还有心情逗一逗他,“温侍卫,你今年多大了?” “微臣二十有六。” “可否娶妻?” “未曾。” 这个时代二十岁不结婚的都属晚婚,二十六岁的人早就孩子满地跑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当祖父。 “是不是你长得太吓人了,姑娘见了你就哭?”她笑得放肆,“你应该多笑一笑,说话要轻一些,才会有姑娘喜欢。” “微臣不想娶妻。”温成黑着脸。 “哪有男人不想娶媳妇的?你可别和你家萧大人学。老大不小了,娶个媳妇生个孩子有人热炕,不比你天天吹冷风强。” 温成的脸更黑了,“微臣…微臣多谢陛下关心。” 燕青的心情不错,对平康道:“你听听温侍卫这话,什么叫谢谢朕的关心。依朕看他分明是要辜负朕的一片好心,你说朕给他赐个婚怎么样?” 平康清秀的脸上隐有笑意,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没刚开始那么战战兢兢。在他看来,陛下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甚至还挺好侍候的。 他一个奴才,自然不敢拿乔,更不敢托大,忙说:“陛下仁慈。” 燕青笑得更开心,她相信平康说自这句话不是讽刺她。仁慈这两个字她不敢当,但她和残暴却是毫不相干。 “温大人进宫有些时日了,可有看中宫里的哪位宫女?” 温成黑脸变成红脸,“微臣…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如果两情相悦,朕为你们做主。” “微臣无意娶妻,多谢陛下的美意。” 燕青对平康道:“听听温侍卫的话,怕是以为朕会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眼线。罢了罢了,朕也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平康眼底全是笑意,他觉得陛下还挺通情达理的。温侍卫进宫是当差,没有萧大人的同意肯定不敢接受陛下的赐婚。 燕青就是想逗一逗温成玩,倒不是真的要给他赐婚。这宫里的宫女谁知道是什么人,她都不敢亲近,又怎么会随意许配给别人。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萧应不近女色,手底下的人也不愿意娶妻。想到姓萧的那张生人铁近完美无暇的脸,她的眼中慢慢现出一抹促狭。 -- 第39页 “温侍卫,你不会是心中只有你家主子吧?” 这话乍一听是说他忠心,往深一思便有几分意味深长。 温成黑脸充血,因为太黑倒是看不太出来,不过眼中却是愤怒无比,“你…你…你胡说!” 燕青脸一板,“温侍卫,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竟然敢这么和朕说话,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微臣不敢。”温侍卫赶紧跪下。 “你还不敢,朕看你都快指着朕的鼻子了。”燕青冷哼一声,“你下次再敢这样,朕就给你赐你一个相得益彰的妻子。” 什么是相得益彰,就是一样的丑。 平康“扑哧”一声笑出来,尔后又立马察觉自己失态,吓得面无人色。 “平康,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这么做?”燕青问道。 “奴才…奴才该死。”平康脸白了白,瑟瑟发抖。 “你怕什么,朕说过不会杀你的。”燕青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你是朕的亲侍,如果朕能万岁康泰,定保你富贵安康,不负你这名字。” 如果她还有活路的话。 平康磕头谢恩,眼泪落在地上。 “陛下仁慈,奴才这条命都是陛下的。“ 燕青亲手将他扶起,“也就你觉得朕仁慈,就冲你这句话,朕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她要他的命做什么,她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 温成看着这对主仆,眼神全是疑惑和深思。小皇帝似乎和传言中的不一样,看着还真不是动不动就砍人的暴君。 燕青不管温成的目光,这个瘟神只忠心自己的主子,她也没打算拉拢和收买。如今她就盼着萧应日后大发慈悲,她还没有活够。如果萧应夺得江山之后还能留她一命,她就走得远远的。如果平康愿意跟着她,她就带他一起走。 她不过是一时戏言,拿着萧应和温成打趣。谁知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歪风,竟然有人在传她和萧应不清不楚。 传言传到她耳中时,已是几天后,她觉得这传言是想要她的命。如果萧应对她真的有断袖之情,她哪里用得着这般担心自己的生死。狂妄孤冷如萧应,听到这样传言会不会弄死她? 她不敢想,头疼得厉害。 饶是怕得要死,她还不得不面对萧应。他们是君臣,朝中不见下朝见,她是躲不掉的。她任由曹嬷嬷替她更衣,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宽大的龙袍华贵无比,张牙舞爪的金龙是那么的威风凛凛。龙袍之下,是她假凤虚凰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她的死穴,迟早会将她埋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全身都在痛。那种痛又阴又冷,四肢百骸都在发冷。她的身体像漏风的屋子,冷风从瓦缝和墙缝里钻进来,然后汇聚在她的下腹中,那里又疼又冷坠坠发疼。这种疼有点熟悉,却又太过猛烈。她的脸色渐渐发白,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整个人都疼得直不起腰来,后背也让汗给浸透了。 过北斗廊,进太宸殿。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在龙椅上的,下腹部的疼越来越猛,像有人一下一下地朝着她打冷拳。 恍恍惚惚地从帝冕的珠帘看着满朝的臣子,眼底是悲凉和嘲讽。她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身体的疼和心里的痛如同冰火的煎熬,硬生生将她的身体撕成两半。 没有人在意她,她不过是一个傀儡。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唇被咬的没有血色。人声嘈杂之中,她仿佛置身世外,如同灵魂出窍一般旁观着自己。 下朝时她行尸走肉一般从龙椅站起来,然后她听到一声惊呼,鬼使神差般感觉自己要跌下朱台。 朱台之下,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身形一动。 她不无讽刺地想,自己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摔死在朝堂的皇帝。晕过去之前,她感觉有一双手接住自己。 是萧应吗? 第25章 亚父,朕是不是真的要死 燕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倒在血泊之中。她感觉鲜血从自己的身体涌出来,然后由温热变得冰冷。阴冷的疼贯穿着她,伴随着漫无边际的绝望。 或许这就是临死之前的感觉,如此的无力如此的认命。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是魏太后和曹嬷嬷。 魏太后在问曹嬷嬷,“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娘娘,奴婢一日不敢松懈,陛下吃的和以前都一样。” “…怎么就突然来了月信?”魏太后拧着眉,眼神厌恶无比。 曹嬷嬷是魏太后的心腹,是除魏氏父女之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娘娘,可是那药” “药量还是太轻了。”魏太后的声音透着阴狠。 曹嬷嬷打了一个冷颤,那药分量已是极重,重寒积蓄体内,服药之空注定寿命不长。若是分量再重一些,怕是活不到现在。“奴婢害怕陛下万一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言之下意,是怕燕青怀疑自己的身份。 魏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原本以为还能拖个一年两年。如今萧应越发势大,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个废物来了月信,便不能再等了。 “你去弄一碗药来,把血给止住。” 曹嬷嬷骇一跳,“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药量太重,陛下怕是受不住…” -- 第40页 “废物!”魏太后压着怒气,“罢了,药的事先放一边。你先稳着她,万不得让她自己猜到什么。” “奴婢省得。”曹嬷嬷应下。 魏太后脸色阴沉得可怕,“这个废物不争气,就别怪哀家狠心。她倒是好本事,萧旻天居然会出手救她。”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是萧旻天接住跌下朱台的燕青。魏家父子又惊又喜,惊的是萧旻天的行为,喜的是燕青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他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指不定哪天萧应真的会栽在小皇帝手上,阴沟里翻船,到时候渔翁得利的是他们。 但魏太后不这么想,这个废物的身份是一个大隐患,万一走得太近让萧应瞧出点什么,他们所有的筹谋都将前功尽弃。更有甚者如果萧应真有龙阳之好,那么露馅是迟早的事。 她眼神慢慢变得怪异,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盯着床上的人。她越看越觉得锦被之中那张弱白的脸碍眼,鬼使神差般伸手掐往对方细嫩的脖子。 曹嬷嬷惊骇无比,却不敢叫出声来。 涂着蔻丹的手慢慢收紧,手中的脖子仿佛一掐就断。魏太后眼中尽是戾气,猛不丁听到燕青的咳嗽声。 燕青闭着眼,嘶哑着拼命摇头,“母后,母后!救儿臣…有人要杀儿臣…” 魏太后手一顿,慢慢松开。 “皇儿,皇儿,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到她之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母后,儿臣梦到您变成了一个老妖怪,您还要杀儿臣。儿臣好害怕…儿臣好疼,儿臣是不是要死了?” 她脸上又聚阴狠,变幻不定。 曹嬷嬷赶紧过来,“陛下,您这是做噩梦了。您在太宸殿昏倒,太后娘娘一直守着您。” “可是…朕真的梦到母后变成一个老妖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燕青眼神迷茫,忽然感觉一股热涌,“嬷嬷,朕这是怎么了?!朕怎么感觉自己在流血!” 魏太后挤出心疼,眼表尽是慈爱。“皇儿,你长大了。你忍忍,男人都得有这么一遭。待会母后让人给你熬一碗药,你喝过之后就没这么疼了。“ 如果不是疼得太难受,燕青都想笑。当男人都得有这么一遭,老妖婆颠倒男女的本事还真大。她倒是巴不得男人也会这样,让他们也尝尝当女人的苦。 可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不是男人。 曹嬷嬷也在帮腔,“陛下不要怕,过几日便好了。” 燕青皱着眉头,“朕真的好痛,过几日真的会好吗?” “当然。”曹嬷嬷安慰她,“这几日陛下安心养着,保管几日就好。” 魏太后说到做到,果真让人熬药给她止痛。药依然是黑乎乎的,还闻得到一股很深的生姜味,看得出来确实是缓解痛经的药。她心知她们并不是真的心疼她,而是怕她疼得厉害让别人看出门道。 她低头喝药,魏太后慈爱的眼神变得阴毒。当她再抬头时,看到的又是慈母一般的美艳妇人。 “皇儿长大了,也该大婚了。” “母后,朕真的可以大婚吗?”燕青面露狂喜,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朕要娶乐央,朕要让她当皇后!” “乐央的身份不够。”魏太后依旧慈爱有加,“她迟早是你的人,待皇后产下嫡子之后,你想怎么宠她都行。” 燕青心下冷笑,一旦她大婚,她的皇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怀孕,然后新一代的君王降生,她这个前浪便要被拍死在沙滩上。到那里别说宠爱什么美人,她这条小命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母后,朕不要别人,朕就要乐央。”她撒着娇。 魏太后还是那么的慈爱,“皇儿,你是堂堂天子,你的皇后只能是士族出来的贵女。母后定会替你好好挑选,为你择一位好妻子。” 燕青看上去不太高兴,把被子一蒙,”除了乐央,朕谁也不喜欢。“ 曹嬷嬷赶紧打圆场,“陛下,太后娘娘都是为您好,您可千万不能同娘娘置气。” 被子里的燕青哼一声,又开始喊痛。 她身体太寒,痛经也非同一般。这样的疼又冷又阴,伴随着坠坠的沉闷。这样的疼痛让她无比清醒。她知道自己怕是死期将至。 魏太后的眼中再无虚伪,晦暗不明地盯着隆起的锦被。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的人气息均匀再无动静。 “乐央那边…”曹嬷嬷刚说了一个头,被魏太后凌厉的眼神一看,立马低下头去,“奴婢该死,奴婢逾越。” “哼,那丫头心大,不合适。”魏太后说:“不过无妨,哀家早有准备。” “太后娘娘英明。” 她们料定燕青不会醒来,因为那碗药里除了止痛的,还有安神之物。但是她们不知道,燕青的痛经非比常人,疼痛使药力也减了几分。 燕青听到她们的对话,眼睛却没有睁开。她知道自己突然来月经,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心知必是自己偷吃补药的结果,寒血疏通对她的身体没有坏处。若是她能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最后却因为身体不行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不仅想活命,还想活得长长久久。 他们不是要争吗?他们不是要抢吗?她偏不如他们的愿!魏家想要这天下,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给。 与其给魏家,不如给萧应。 养了两日,她肚子不再冷痛。身为一个傀儡皇帝,权势的边她都摸不到,却还要恪守一个皇帝的本分。 -- 第41页 上朝听政,下朝盖章,都是她这个工具人的工作。 一阵冷风吹过,萧瑟之气无处不在。她闻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腐朽气息,仰望天地之大深宫之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勤政殿的门外,望着上面的匾额怔怔出神。 风吹着她帝冕上的玉珠帘,五色的光华在她眼前流光溢彩。透过这世间最尊贵的色彩,她却看到自己死时的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进去。 庄严肃穆的殿中,晨霜晚雪一般的美男极为严肃地伏案批阅奏折。他的冷刻在骨子里,如极地之月,又似深渊之水。 燕青深吸几口气,硬生生挤出泪花白着一脸仓惶进去。因为步子太急切,在迈过门槛时险些绊倒。 “亚父,朕…朕怕是要死了。”她奔到萧应的面前,泪水中带着害怕和惊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萧应缓缓抬眉,冰冷的眼神毫无感情地看着她。 少年帝王小脸苍白,有着失血过多之后的那种虚弱。精致的眉眼中全是惶惶不安,黑玉石一般的眸子里盈满可怜无助。 燕青咬着唇,哭泣声带着崩溃,“亚父,朕若是死了朕一定把皇位传给你。朕想好了,朕现在就写遗诏。” “陛下,发生何事?”萧应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这人的定力真好,深府真深。 燕青感慨着,泪水流得更汹,“亚父…朕怕是真的要死了…呜呜…朕流了好多血,流得都快死了,嬷嬷却还说每个男人都一样,每个月都会流很多血。朕怕极了,朕好痛,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萧应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澜,盯着燕青。 燕青还在哭,“亚父,如果朕真的死了…”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视线朦胧中对上一双冷到冻死人的眼睛。 第26章 三更合一 萧应的力道极大, 修长的两根手指按住她的脉搏。她似乎听到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仿佛还能感受到自己脉搏之下血流加速的声音。 她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生死关头她反而冷静无比, 既然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与其任人宰割被动无助,她宁愿赌一把。 殿中一片寂静, 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这样的姿势, 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她看着眼前的俊美容颜, 试图从他的脸上窥探他的情绪。 然而, 并没有。 除去寒气与冰冷, 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是如此的强势与冷漠, 如同极寒之地的冰峰一样一面与云齐天, 一面直入海底。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 流的血都是冷的。他的人是冷的, 他的心也是冷的,他的身体也应该是冷的。可是他的手指却是温热的,和他的人完全不一样。 此时她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的温度, 竟然生出些许的希冀。这这希冀如同沼泽里开出的花,挣扎着绽放着,哪怕弱小细嫩, 也恨不得在天地之间挣出一片天来。 “亚父,朕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朕就知道母后和嬷嬷都是哄朕的。流了那么多的血, 怎么可能无事?她们还说以后每月都会如此,朕不信!哪有人月月流血都不会死的,他们定是哄朕的。” 手上的温度撤离,她的心提得老高。放手一搏之后, 是无尽的忐忑与不安。她比谁都清楚有多冒险,无异于将自己的人头送到别人的掌中。 她的身世对萧应而言,肯定是最大的契机。只要他向天下昭告她是个女儿身,不仅她这个皇帝要下台,魏家也会倒霉。到时候他顺理成章登基为帝,世人还会说他是顺应天意。 与其说她是在赌,不如说她为自己的死亡做出选择,选择死在萧应的手上,而非魏家人的算计之下。 魏家人阴毒,萧应则狠辣,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好死法。她之所以赌上这一把,是希望他看在她投诚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命。毕竟她恢复女子身份,完全不可能威胁他的帝位。他应该不会蠢到杀一个毫无威胁的人,大抵会乐得博取一个好名声。 死寂之中,她仿佛听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慢慢凝结的声音,她似乎还能听到那种清脆又冰冷的声响,宛如骨头碎裂发出的声音,又好像是心理防线溃塌的响声。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世间在她眼中渐渐成为一个牢笼,她在牢笼之中感受着虚无。 生死关头,其实人会异常的清醒与冷静。明知或许下一刻就是死亡,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这么平静。 “亚父,你告诉朕,他们是不是骗朕的?” “太后说得没错,陛下确实不会有性命之忧。” 巨大狂喜将燕青淹没,那凝结成冰的身体在缓缓变暖,眼前的虚无慢慢真实起来,她的瞳仁中清楚映着他的模样。 他这是在告诉她,她不用死。 “亚父,朕真的不会死吗?流这么多的血都不会死?”她不敢置信地确认,生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会。” “太好了,朕真是吓死了。”燕青宛如劫后余生般喜极而泣,她是真的欢喜,欢喜到又哭又笑。如果能继续活下去,谁又愿意去死。“朕相信亚父,亚父说朕不会死,朕肯定不会有事的。朕要活得长长久久,以后给亚父养老。” 送终那两个字她可不敢说,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装傻充愣不能停,但不能因为得意而忘形,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谨慎。 -- 第42页 萧应闻言,深渊一般的眸中隐现一抹嘲弄。“陛下要为臣养老?” 燕青泪痕犹在的小脸现出几许羞赧,水洗墨玉般的眸子清澈通透,雌雄难分的长相浮现女儿家才有的娇憨。 她忐忑点头,眼有期许,像是压根听不出他证据中的嘲讽。 “以前是朕不懂事,如今才知亚父你的劳苦功高。朕自知不是什么政国之才,朝中之事以后还是要仰仗亚父。朕不能为亚父分忧,只想着将来好好孝敬亚父。” 萧应一脸疏离,眼中讥讽更深。“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太后娘娘抚养陛下长大,若论孝敬陛下自是最应该孝顺太后娘娘。” “亚父。”燕青神色蓦地一黯,“朕也说不上来,以前朕觉得母后和魏家都是为朕好,而今朕却觉得他们是另有所图。过往朕对亚父多有误会,做了许多惹亚父生气的事,亏得亚父大人有大量,不与朕一般见识。朕现在才明了,嘴上说关心朕的不一定真的为朕好,默默做事的人才是真正的为了大穆。“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一直在打鼓。她的演技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拙劣。但是她知道,这种事情重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利益。 萧应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结实的檀木桌面,一下一下像敲击人心。微垂的睫毛遮住深不见底的眼睛,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殿中的气氛无比的诡异,死寂中透着寒气。 燕青是害怕的,同时又是无比期待。她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只要他既想图名又想图利,或许会选择相信她。她相信萧应明明已经位高权重却一直没有废了她这个傀儡,肯定是想名利双收。 如今她伸出橄榄枝,既能为他谋取名利,还能一举扳倒魏家,他应该不会太计较她这么做的理由与动机。 好半晌,萧应问她,“陛下怎会如此作想?“ 她知道, 以此人之心性不会轻易信她。一个人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能爬到这个位置,肯定不会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幸好她早有准备,神情几番变化之后慢慢现出一些愤怒,还有一些懊恼与痛恨。 “朕听人说,当年朕的父皇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魏家人害的。自从魏氏进宫以来,朕的那些皇兄们无一幸免夭折。若不是魏氏自己未能有生养,只怕朕也不可能出生。他们害死了朕的父皇,还想用同样的招术对付朕。朕与他们势不两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惜朕没有证据,便是知道那些事情是他们做的也无计可施…” 萧应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依旧冰封不化。只那冰冷的眸光中似有万道穿透人心的利箭,直直刺过来。 她吸了几口气,“朕先是不信的,可是…可是朕不是母后所出,朕还听到母后和曹嬷嬷说的话,她们这么多年一下在对朕下药。那些药不会一时要了朕的命,但朕应该不会是什么长寿之人。亚父,如今朕能信的人只有你,朕说的话永远作数,愿与你共享江山。” 情急之下,她抓住对方的衣袖。 萧应一把将她挥开,她像是被扔出去一般跌倒在地。股腚着地摔得生疼,她不由五官皱成一团。她没有看到的是,萧应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了波澜。虽然转瞬即逝,却实实在在地出现过。 “…呜呜,朕的命好苦。”她抽抽答答地哭起来,眼泪哗哗地流。疼是真的疼,尤其是后股的地方。“朕一出生父皇就死了,生母也死了。这么多年来,母后对朕确实不错,但她毕竟不是朕的亲娘。朕没有兄弟姐妹,平日里连个玩伴都没有…” 泪眼中,她瞥见桌案后面的男子起身,然后朝她走来。压迫感自头顶处升起,她知道他在俯视着自己。 突然她感觉他纡尊降贵地蹲下来,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陛下以为自己很命苦?那陛下可知世间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食不饱穿不暖?陛下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如果这是命苦,何为命好?” 没想到,他还挺忧国忧民的。 燕青流着泪望着他,“从来没有人和朕说这些。朕就是太孤单了,朕真的很害怕…朕的心很空很空,空得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朕不知道用什么填满它。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教朕如何做一个好皇帝,甚至没有人教朕如何做人。亚父,以后你可以教朕吗?” 他没有回答她,缓缓站起来,又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地上凉,陛下请起。” 燕青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赖着不起。她真的很想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但是她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见她不动,萧应道:“陛下贵为天子,不能失了体统。” 她露出委屈的表情,自己这个天子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她还讲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姓萧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亚父,朕的肚子又疼了。”她一脸的可怜兮兮,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带着哭过之后氤氲的水气,像蒙着一层雾的明珠。 萧应袖子里的手似乎微动,然后握紧。 燕青赖得差不多,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她不甚雅观地爬起来,理了理繁复的龙袍,正了正略歪的帝冕。 “亚父,朕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 再三确认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恨不得仰天大笑,“亚父说朕不会死,朕就一定能长命百岁。” -- 第43页 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语地抱怨,“当男人可真麻烦,每个月还要流几天血。怪不得有人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原来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别人每个月的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亚父…” 萧应冷漠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眼神如冰刀一般。他当然能听到她说的话,而且以他的耳力听得是极为清楚。 她不由瑟缩一下,真不是有意调/戏对方,完全是为了符合自己现在对自己性别一无所知的人设。“亚父,我们男人真辛苦。” 眼看着对方重新开始批阅奏折,她简直要为他的城府喝彩。他才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居然没有马上有所行动,而是该干嘛干嘛,可见此人有心机有多恐怖。 盖完章,完成工具人的工作后,她很是感激地对他说:“亚父,朕走了,真是辛苦你了。” 他没有阻止,她更是佩服他的定力。 一出殿门,空气仿佛都清新几分。 过了北斗廊,远远看到神色焦急的曹嬷嬷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朝这么张望着。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表情在须臾间变化。 曹嬷嬷是特意等她的,不用说肯定是受魏太后的指使。 “陛下,奴婢不放心你的身体。“曹嬷嬷的担心倒是不作假,她确实担心燕青。不过她担心的不是燕青的身体,而是怕燕青露馅。 “朕能有什么事,这血流着流着朕也就习惯了。朕就纳闷得紧,你们说男人都这样,朕怎么没有瞧出来那些臣子们每个月有什么异样。”燕青面色有些不虞,“若不是萧旻天对朕不忠心,朕真想问一问他。” 曹嬷嬷被她的话吓得魂都快飞了,“…陛下,您可千万别问萧大人。古往今来这种事都忌讳,您可是九五之尊,万不能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秘事。” “这点分寸朕还是知道的。” “陛下英明。” 曹嬷嬷这时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不由大吃一惊,“陛下,您…您哭过了?” 燕青的眼红肿着,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她听到这句话后脸一沉,眼神晦涩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这一眼有太多的不寻常,曹嬷嬷不由得心头大跳。“陛下,您…您怎么了?” “朕正好有话要问一问母后。”她冷笑一声,步子迈得极快。 老远就看到魏太后等在殿门外,一看到燕青立马关切地迎上来。燕青避开她戴着义甲的手,带着怒气偏过头,用一双红肿的眼怒视着她。 她美艳的脸色一沉,“皇儿,你这是怎么了?” “母后,儿臣问您。当年父皇之死,可否与魏家有关?”燕青问得劈头盖脸,此前完全毫无预兆。 “皇儿,你是听人说了什么吗?”魏太后始料未及,压根想不到她会问这个。阴沉的眼神剐了一眼曹嬷嬷,曹嬷嬷惊得心都快跳出来,微微摇了一下头。见自己的心腹这般,她心下已有猜测,“是不是萧旻天?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 燕青不否认,她刚从勤政殿出来,除了姓萧的谁还有机会在她面前说什么。她已投靠萧应,生死全系在他身上。而且她明显是哭过的样子,总得有个原由。还不到真正撕破脸的那一步,她暂时不能和魏家决裂。 “母后,你告诉儿臣,父皇是怎么死的?” “皇儿,你父皇是服丹过量而亡,你…你怎么能听信旁人的话怀疑魏家?”魏太后痛心疾首,“萧旻天分明是想挑拨你和魏家,他这是想离间我们母子!” 燕青半信半疑,青涩的脸上写满纠结与愤怒。 魏太后暗恨,好一个萧旻天。 “皇儿,你且想想这么多年来母后是怎么对你的,你外祖父和舅舅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对我们生了疑心?” “母后,儿臣并非您亲生。”燕青补刀。 魏太后一噎,这个废物难道是真信了萧旻天? “皇儿,你这么说真是拿刀子戳母后的心。你一出生便养在母后身边,母后对你视如己出。这些年来母后为了你担惊受怕,你外祖父和舅舅更是为了殚精竭虑。你实在是太伤母后的心了,母后的心好痛…“ “母后,是儿臣不好。”燕青装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忙安慰她,“可是…朕就是随口一问,母后您别放在心上。” “皇儿,你真是吓死母后了。”魏太后抹着眼泪,一脸欣慰,“母后这辈子都是为了你,如果你同母后生分了,母后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母后,儿臣错了。” 魏太后对她的态度转变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个蠢货若不耳根子软好糊弄,也不至于对自己是男儿身的事情深信不疑。“皇儿,你长大了。母后只盼着你大婚之后能亲政,早点生下嫡皇子。“ 燕青心知肚明,嫡皇子一出生,她的死期就到了。”母后,朕才不要娶什么贵女,朕只要乐央。” “皇儿,乐央是你的,但她的身份太低不能为后啊。” “朕不管,朕才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朕只要乐央。真说起来朕也不是嫡皇子,也不是母后您亲生的。” 这话简直是戳魏太后的心,她的后牙都险些咬碎。要不是先帝沉迷炼丹,她何至于在这深宫之中虚度年华,守着活寡没有自己的儿女。如查她有自己的皇儿,哪里轮得到这个蠢货坐上龙椅。 -- 第44页 慕容家欠她的,她要千倍万倍讨回来! 先帝不是不喜欢她吗?她倒要让先帝看看自己是如摆弄这个蠢货,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将慕容家的江山占为己有。什么龙子凤孙,日后太宸殿龙椅上坐着的,一定会是他们魏家的血脉。 “皇儿,你听母后的话。先娶皇后再纳妃,嫡子不出不能有庶子。母后都是为你好,等到嫡皇子一出生,你想怎么宠爱乐央都可以。” 燕青心下冷笑,嫡皇子出生之后她连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母后,您不是说最疼朕,为何这点小事也不能依朕?难道你嘴里说着疼爱朕,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又是用那种半信半疑的目光看人,魏太后不得不哄着她。 “皇儿,你是堂堂天子,你的皇后怎么能如此随意…” “母后,您是不是想让朕娶魏家的表妹?”燕青不满地打断。 魏太后表情一滞,随即又怒又气,还不得不忍着怒火摁着恼恨哄人,“你魏家表妹貌美端庄…” “母后,朕听人说当年父皇正是因为娶了您,所以才会死得那么早,你们魏家姑娘克夫。您让朕娶魏家表妹,莫不是也盼着朕早死?”燕青突然又变了脸,前一刻还是以前妈宝男的模样,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魏太后脸色大变,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恼怒。这个蠢货真是一个耳根子软的墙头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们魏家的姑娘怎么会嫁这个蠢货,嫁进来只会是假的魏家姑娘,肚子里必定会带着他们魏家的种。 既然这个蠢货一而再再三是挑战她的威信,大婚之事不能再拖。且容这个蠢货再多活几月,时候一到就送她去见慕容家的那些死鬼。 “皇儿,母后都是为你好。” “母后让克夫的表妹嫁给儿臣,传出去别人还当母后是面慈心苦的毒妇。母后若无此意,别再提让魏家表妹进宫的事。朕说了,朕只要乐央!” 毒妇二字险些让魏太后破功,她是忍了又忍,火气压了又压,才没能失手打死这个蠢货。慈母装了多年,她不能功亏一篑。 “皇儿…” “母后不是说最疼爱儿臣,为何这点小事都不依儿臣?” 魏太后气苦,如果让乐央做皇后,她的计划怎么办?乐央那丫头野心不小,到时候必不会受她的摆布。 这个时候,曹嬷嬷开了口,“陛下,太后娘娘是怕您委屈。乐央姑娘的出身低,一个妃子都是抬举她。” 燕青望过来,眼神让她心惊。 她是慕容适的乳母,对于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什么性格一清二楚。她还从未看过这样的眼神,伊然有了几分凌厉。 “嬷嬷,你说乐央的身份低?那朕的生母岂不是身份更低?若不是朕的生母生了朕,我们慕容氏的血脉都断了,你觉得朕会在意身份的低贱吗?” “皇儿,好端端的,你怎么…”魏太后话说了半句,赶紧咽下其余的话。猜疑着不知萧旻天到底和这个蠢货说了多少,怎么又扯到那个贱人身上。 燕青大力拂袖,甩开想靠近的魏太后。那双清澈的眼中全是怀疑与不信任,还有一种被人欺骗的痛恨。 “母后,你告诉朕,朕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陛下,您…您可不能听信别的人话。”曹嬷嬷大急。”您的生母体弱,是生您时难道而亡。“ “朕还什么都没说,嬷嬷怎么知道别人说了什么话?”燕青盯着她的眼睛,“还是说朕的生母真的死的不明不白?” 不仅是曹嬷嬷闻言失色,魏太后也跟着心惊。 萧旻天这一招真狠,直接让这个蠢货和他们内斗。她心思几转,目光渐渐变得哀伤又痛心,无比难过地看着燕青。 “皇儿,母后不知别人和你说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母后对你如何你心里明白。你的生母是难产而死,有医案为证。母后恨不得将心掏给你,想不到你居然会因为别人的挑拨来质问母后。” “朕的生母,真是难产死的吗?”燕青像是被她感动了,面有愧地看向曹嬷嬷。 曹嬷嬷赶紧说:“陛下,您的生母真是难产而死,这些年太后娘娘为您操碎了心,您可不能和她生出间隙。” 燕青这才懒懒地半躺在贵妃榻上,双腿交叠着抖啊抖,这般没有形象和吊儿郎当的样子与以前一样。 “好一个萧旻天,朕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亏得朕方才险些信了他的鬼话,原来他是狼子野心想离间我们母子。” 魏太后和曹嬷嬷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当她们以为这次又成功哄住燕青时,只听到她漫不经心地道:“母后对朕,确实上心。养恩大,生恩却不能忘。朕这几日思来想去,朕的生母死后连个名分都没有,旁人提及只说是个命好的宫女。她姓甚名谁,朕一无所知。朕决定追封她为皇后,陪葬在父皇的陵寝之西。” 曹嬷嬷震惊至极,下意识去看魏太后。 魏太后胸口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美艳的脸因为隐忍而显得扭曲。那个身份低微的贱人,怎么能和她平起平坐。这个蠢货真是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陛下,此时事关重大,还得仔细商议。” “朕是皇帝,朕的生母追封皇后而已,朕何需同旁人商议。此事朕会知会魏太师一声,让他去办。朕今天没有胃口,就不陪母后用膳了。” -- 第45页 说完,燕青拂袖而去。 魏太后像被人扇了一个巴掌般,脸色青青白白说不出的难看。她站了老半天,直到心情平复表情如常。 最后盯着燕青的背影磨着牙挤出一句话,“真是儿大不由娘。” 燕青走得不快,心中无比快意。憋屈了这么多天,她终于不用再和那妖婆假装母子情深。有了萧应这个借口,以后她干嘛要看魏家人的脸色。 乾坤殿那棵梧桐树上还有不少摇摇欲坠的残叶,她觉得她自己就是这些叶子,明知落叶归根随风而散才是自己的命运,却像还是挣扎着不肯认命。 萧应,会如她所愿吗? 一天过去,萧应没有动作。 两天过去,朝中一切依旧。 三天过去,宫中无事发生。 四天过去… 燕青实在是猜不透对方的心思,难道萧应按兵不动,是想等到魏家弑君这个天大的罪名之后,再一把将魏家摁死?有了她的身世做理由,照样能一举扫平魏家,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他并不是真心给她一条活路。 更让她看不透的是,除去魏太后张罗着替她相看贵女,赵太保也搜罗来一大堆的女子画像让她挑选。赵太保会这么做,当然是受到萧应的差使。 别人不知她是女子,萧应却是知道的。他为什么还要吩咐赵太保这么做,难道他是想借着立后选妃一事当众拆穿自己的身世。思及此她心抖了抖,倒不是怕身世被揭穿,就是觉得这人的心肠真冷真硬,枉费她装得像个孙子又装小可怜。 画像都是工笔画,在她眼里全是大同小异的仕女图。这些女子的出身也差不多,大多都是士族大户的嫡系庶女和旁支嫡女。每一张画像都标记着女子姓名年纪,以及出身背景。想不到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荣幸选妃。她嘴角微抽着,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从帝冕的珠帘望去,稳坐右下首的男子威严而峻冷。这些天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还真是沉得住气。 燕青看了一会,眼都看花了。这些画像看来看去都差不多,人物特征倒是明显,就是不够立体。反正她是看不出什么美丑,觉得都长得差不多。若说美人,眼前不就有一位,而且还是不可多见的大美人。如果他表情柔和些,眼睛温暖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美男,抵得过一堆美人。 她不敢画他,百无聊赖之余只能画自己。 殿内一片安静,一人严肃地批阅奏折一人认真地画画,瞧着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日子安稳的意境。不知过了多久她收了笔,满意地吹干画。左右端详来端详去,虽然不太尽如人意,但一眼能看出画的是她自己。 许是她举着看久了,萧应终于注意到她。 “陛下可有中意之人?” 她作苦闷状,“朕暂无立后之意。” “陛下年将十五,正值当婚之龄。” 燕青叹了一口气,胡乱地翻了翻,“这位姑娘家中有兄弟十一人,族中男丁众多,有宜男之相。还有这位姑娘体态丰腴,家中出嫁的姐妹皆是一举得男。赵大人真是用心,生怕朕绝后。” “陛下的子嗣关乎着江山社稷,赵大人自是不敢懈怠。”萧应说。 “亚父,朕真的无意大婚,对女子更是不感兴趣。”燕青无语,她都泄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姓萧的还说风凉话。这个人不仅城府深,人也不太厚道。“亚父,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为何…” 萧应终于用正眼看她,“陛下以为,臣应该孝顺谁?” 她哑口无言,传言都是老萧大人是他杀的,这样的人根本不知孝字怎么写。“你双亲已经不在,确实无人可孝顺。子欲养而亲不再,亚父你也别难过。” 萧应垂眸,周身寒气四溢。 她被冷得上牙打着下牙,讨好道:“你一心为穆朝,朕都记在心里。反正朕无心男女之事,对女子再无半点爱意。他日若是亚父得子,朕必定视如己出。” 他还是没有说话,她咬咬牙将画像收拢抱过去。 “亚父,朕说过江山与你共享。”她将那摞画像往他面前一推,“这些美人,都归你。” 画像之上,是她画的自画像。 她没有注意,萧应却是一眼看到。 气氛微凝之时,殿外响起侍卫通传的声音,说是齐司空求见。如今的齐司空并非之前的齐司空,这位新上任的齐司空一脸老实的长相,与先前那一位毫无相似之处。此人看着虽然普通,燕青却不敢小瞧。毕竟是萧应指名提拔的人,必是过人之处。 齐司空行过礼,禀报的是小士族们聚众抗议一事。说是小士族,其实也不小,不过是低于魏赵王齐四大士族的其它士族。 这些士族之所以闹事,为的还是捐田一事。捐田之事有赵家和齐家带头,原本进行的还算顺利。谁知最近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朝廷是要软刀子割肉,迟早有一天会让士族把土地全部拱手出让。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不消说定是魏家的手笔。 燕青听到萧应冷声说将那些士族的族长抓起来,暗道好一招擒贼先擒王,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不过以暴制暴,并不是总能达到如期的结果。 齐司空是萧应的人,当然是听从他的命令。 可怜燕青这个皇帝,还真一个好看的摆设。 -- 第46页 好在萧应还知道做戏,转头问她,“陛下以为如何?” “朕以为萧大人说的对,将闹事的主谋抓起来以儆效尤。然而物极必反,万一他们弃帅保卒岂不棘手。若不然放出风声,就说是朕的旨意。如有醒悟者,前三位有赏。第一位免全族三成赋税,第二位免两成,第三位免一成。” 齐司空难掩惊讶,陛下竟然会参与朝政之事?他下意识看向萧应,却看到萧应的目光深邃,正对着小皇帝。 燕青自知自己多嘴,道:“那些人闹来闹去,不就是想要一些好处,朕以往养猛兽时常用此招。若是一块肉都没有,那些畜生才懒得动。但若是都分得一块肉,它们也不愿意卖力。所以朕就用一块肉吊着它们,它们自然争得你死我活。畜生如此,人应该差不多。朕就不信给了好处让他们抢,他们还能抱成一团。” 好半天,殿中静得吓人。 齐司空低着头,暗道小皇帝果然玩物丧志,连朝堂之事都能和自己养猛兽相提并论。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这样的法子肯定不行。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萧大人说一切听从陛下旨意。他顿时纳闷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燕青暗喜,姓萧的居然采纳她的意见,是不是证明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的一番挣扎总算是没有白费。 齐司空领了旨,告退出去。 萧应又重新埋首在奏折之中,无视那堆画像。 燕青哪里还顾得这些,也没注意到最上面的那副画像不知何时换成反面朝上。她一脸欢喜,像得到夸奖的孩子,“亚父,朕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陛下平日驯兽,是否极为有趣?”萧应不答反问,眼神深不可测。 她只能点头,“朕也就是爱好而已。” “听说陛下尤为精通此道,可惜臣一直无缘得见。” 他是什么意思? 燕青脑子里灵光一现,“亚父,这有何难,朕带你去看便是。” “臣替众人谢过陛下。” 这是要让朝臣们都是观看的意思。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吞噬,燕青哪里敢与他对视,她隐约有了猜想,心跳不由加快,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得意地一拍胸脯,“后日,就后日,朕要让你们都见识见识。” 出了勤政殿,她几乎地疾步去到元德殿。一路行去,她面带红光眼有兴奋,见到魏太后难掩喜色与激动。 “母后,萧旻天终于上钩了!” 魏太后一惊,忙问:“皇儿,你慢慢说。” “母后,朕邀请他后天去兽殿,他同意了!” “真的?”魏太后先是一喜,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怎么同意的?” “朕和他打赌,后天各选一只猛兽相斗,若是朕赢了,以后他就要还政给朕。若是朕输了…哼,朕怎么会输!” 魏太后心下冷笑,她就说这个废物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说服萧旻天,怕是萧旻天想借机生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名正言顺地要了这个废物的命。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魏家的机会就来了。 她状若担忧,“皇儿,这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燕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些畜生都是朕养大的,朕最是知道如何使唤它们。后天,就在后天,朕要让萧旻天有去无回!” “皇儿。”魏太后显然也难忍激动,“你打算怎么做?” “不要人兽斗,免得到时候说不清。上场的全是畜生,真要出了什么事,旁人总不会说是朕指使的。毕竟畜生又不是人,它们又听懂人话。” 魏太后抚着心口,“皇儿,成败在此一举,你多当小心。” “母后,儿臣省得。”燕青一脸无惧,仿佛真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大草包。 母子二人心思各异,魏太后自会私下同魏太师密谋此事。 昼夜交替,观兽斗的日子很快到来。 以萧应魏太师为首的朝臣们齐聚兽殿,另一边是燕青和魏太后。精美的华盖遮日,明黄的屏风虚掩,处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燕青坐在上位,旁边是魏太后。萧应和魏太师分别列于左右侧的首位,其他的臣子们依着品阶而站。 一声虎啸,掀起兽斗的开场。 正中一只大铁笼,笼中有二虎各卧一头,分别以木板挡住彼此的视线。燕青选中的是头上一撮白毛的那一只,萧应的是另一只。 太监将一只宰杀好的活鸡吊在笼子中间,然后抽掉两边的木板。两只老虎瞬间窜起争夺,一时间虎啸声震耳欲聋。 燕青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但是她不得不看。慕容适可是极喜欢兽斗,尤其是人兽斗,人兽斗更残酷更血腥。 众臣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望向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与一脸冷峻的大司马。这场兽斗在所有人看来,是他们之间的斗争。 两虎势均力敌,厮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眼看着白毛老虎占据上风,将另一只老虎逼到笼子的角落,没想到变故却在瞬间横生。 笼子竟然开了! 两只猛兽出笼,惊呼四起。 燕青的心提到嗓子眼,身体紧绷保持随时逃跑的姿态。她的左边是美艳动人的魏太后,她的右下首则是萧应。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身体是朝右边倾斜的。 白毛老虎突然一声虎啸,不知为何朝这边奔来。卷起的疾风中灰尘滚滚,还有一股极强烈的腥气。眼看着它要往自己身上扑来,她情急之中跳下座位,生存的本能占了上风。她压根来不及思索,一心寻个高处爬上去。她死死搂着自己攀上的人,在她眼里她爬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坚实的大树。 -- 第47页 惊变让众人忘记反应,不少人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无比错愕。只见陛下像只无尾熊般挂在萧大人的身上,而他们印象中从不与人三步内说话的萧大人则站着一动不动。 燕青根本没有察觉到不对,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保住自己小命这件大事上。她的腿紧紧缠着萧应的腰,双手拼命搂着他的脖子。 就在这里,所有人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他们看到那只老虎身中箭羽一动不动,而美艳尊贵的太后娘娘则抱着肚子从座位上滚下来。 血从魏太后身下漫延,触目惊心。 “太后娘娘!” “娘娘!” “太后娘娘…小产了?!” 第27章 你长得真好看。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 血腥气弥漫在元德殿的上空。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殿外亦是安静得诡异。 魏太后确实是小产,近十位太医都是同样的结论。 殿外虽静, 人却是黑压压一片。 燕青站在最前面,她背挺得极直,仿佛方才那个吓得挂在萧应身上的人不是她。而萧应则站在她身侧,周身气压极低。 群臣在后, 魏太师白面已是阴晴不定。谁也不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恼怒, 明明胜券在握却形势急转而下。众目睽睽之下, 寡居多年的太后娘娘小产, 这是抵赖不掉的事实。纵然他有心想做什么, 无奈左右两边都被侍卫严防死守。他不仅不能做什么, 还得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角落里, 一个捆得结实的太监被堵了嘴。此人生得高大威猛, 实在不像一个太监。在几位重臣的见证下, 他被验明正身。这几位重臣是赵太保齐司空并魏太师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不应该完整的某个地方。 深宫之内,尊贵的太后娘娘与人私通。这事说小了是天家私事, 往大说那是欺君之罪。结果不言而喻,所有人都在等萧应决断。 萧应道:“太后娘娘与人有私,证据确凿, 陛下该如何处置?” 燕青听到他的声音,后背开始发凉。 之前情急之下将他当成大树攀附, 事后她吓得半死。当她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还好有更大的变故等着他们,否则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 那白毛老虎分明是冲着她的,后来又转向魏太后。其实缘由并不难猜, 左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的把戏。 他们这些人守在殿外,不知是不是和多前年那个小宫女产子时的情形一样。当初那些人,现在很多也在场。除了老萧大人换成了萧应,前齐司空换成了现在的齐司空,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变动。万物都有轮回,魏太后那时也是等候在殿外的人之人,或许正如她一样站在众人有前面。 她不无阴谋论地想,萧应想必早就知道魏太后与人私通的事,今日之事必然也是他的手笔。偌大的大祁宫,与其说是魏太后的地盘,不如说暗地底却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之所以没有发现她的身份,或许是压根不在意。因为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必死之人,实在不值得费心思。 “魏氏虽不是朕的生母,但这些年来对朕颇为照顾。她不顾和父皇的夫妻之情,做出此等丑事,我慕容皇族自是不能容她。然而朕念她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情,愿为她网开一面。今日朕便替死去的父皇做主休了她,以后她是生是死都不是我慕容皇族的人。”她看向魏太师,“魏大人,待会你把人带回去,此事朕会昭告天下。” 魏太师变了脸,心知今日自己栽了大跟头。不过他不会把人带回去,他的女儿死也要是慕容皇族的鬼。 他面色难看,所有人都能猜出一二。 燕青冷笑,“魏大人,魏氏让我慕容皇族蒙羞,你不会还想让她留在宫中吧?她已是不贞之人,大祁宫容不得她,朕不会让她脏了慕容家的风水,更不会让她污了列祖列宗的眼。朕已是对她网开一面,难道魏大人希望朕赐她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 “陛下,她做出这样的丑事,不配做我魏家的女儿。”魏太师不愧是老狐狸,此时同魏太后斩断关系,为的是保住整个魏家。他绝口不提带魏氏家去的话,是想借别人的手杀了魏氏。 燕青早在一出事时,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岂能让他如愿,“魏大人,朕尚且能念昔日之情留她一命,你身为她的亲生父亲居然想逼死她。” 魏家想事不关己,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是故意不下旨赐死魏太后的,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魏太师带走自己的女儿。 “陛下,她做出这样的丑事,臣是万般痛心,又怎么能带她回去?她若是个好的,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那句话音量不小,是说给殿内的魏太后听的。 燕青冷笑,魏太师是想摘干净。 “魏大人,你在怕什么?你是怕她回到魏家会连累你们吗?” 魏太师暗恨,他今日若真把人领回去,他日世人还不知如何说道他们魏家。事到如今,这个女儿是万万不能带走的,要死也得死在宫中。 “陛下仁慈,还愿意留她一命。她既入了宫,那生死便再与魏家无关,便是在冷宫里了此残生也不能出宫。陛下,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个先例啊!” 群臣议论起来,魏太师倒是说得没错,古往今来犯罪的妃嫔们从没有被休回家的。女子一旦进宫为妃,哪有出宫的道理。陛下向来任性妄为,居然能说出这般荒唐的话。他们不少人偷偷看向萧应,心知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萧大人。 -- 第48页 萧应却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我等臣子置喙之处。” 所有人都闭了嘴,一个个低下头去。 燕青心道,她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抵萧应一句话管用。既然他愿意长她的威风,今日这事她还真就不能妥协。 她对魏太师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朕不知道你们魏家是如何教养姑娘的。先前朕还听说当年朕的父皇与皇兄们的死,皆是与魏氏有关。朕还不信,以为是有心之人中伤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丑事,可见品性之差。你们自己教出来的姑娘,害我慕容皇族颜面尽失,谁成想你身为臣子居然不遵朕的旨意,你们魏家是想反吗?” “陛下…”魏太师惊骇无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皇帝。难道真是和萧旻天联手了,所以才不把他们魏家放在眼里。“臣绝无反意!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这样的话朕不想再听。”燕青冷笑,“赶紧把人带回去,还有那个奸夫。朕愿意有成人之美,不如索性就让他们成亲,不知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太师气得半死,这个蠢货真是不知所谓。天家的脸面何等重要,出了这样的事最先做的应该是封口,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还让他们成亲,莫不是嫌先帝坟头的草不够绿? 群臣的脸色也是各异,大多数人的想法和魏太师一样。 燕青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觉得她应该以皇家的体面为重,孰不知她一点也不在意天下人都知道她的便宜老爹死后还被人戴了绿帽子。 “传朕的旨意,魏氏与人私通,贬为庶人。李氏育子有功,追封为福元皇后,尊为贤懿皇太后,迁葬先帝陵寝。” 这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生母。 倒是合乎情理,就是太胡来了些。 紧闭的殿门突然大开,出现的是魏太后那张面无人色的脸。她的眼睛像淬满毒,死死地盯着最前面的燕青。 “你…你要替先帝休了哀家?” “魏氏,你不贞在先,朕也是没有办法。” 魏太后眯起眼,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休了哀家,便是慕容显在世也不敢休了哀家!” “你住口!”魏太师喊道:“你做了这样的丑事,还敢对先帝不敬,你是想害死我们魏家吗?” 家族和利益高于一切,魏太师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家族的安危。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家族牺牲的,他只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 魏太后身体晃了晃,她的视线望向角落里被捆着的那个人。那个人眼里满是惊恐和求救,她的眼中不掩嫌弃。 她目光渐黯,幽怨地看向萧应。 “旻天,不是这样的,哀家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哀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宫的。你听哀家说,哀家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哀家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众人一片哗然,不敢置信地议论起来。 燕青目瞪口呆,还真是小看了魏氏,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反咬一口。如此豁得出去,无非是想拉萧应下水。 这下有好戏看了。 魏太师很满意,这才是他们魏家的女儿。他们此次失了算,但如此一来萧应也落不下好。如果废了一棵棋子扳倒萧旻天,那就再好不过。他暗恼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否则也不能任由对方坐大。 萧应面无波澜,冰冷的眼神寒光如刀。 魏太后戚戚切切,凄楚悲伤,“旻天,你要相信哀家,哀家真和那人没有私情。哀家对不住先帝,但哀家对你一往情深,哀家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燕青简直想为她喝彩,她上下嘴皮子一翻,旁人可分辨不出是真是假。男女之事过后无痕,她说自己和萧应有私情,萧应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她说孩子是萧应的,萧应也无法证明她在胡说。即使他以强硬的手段压下此事,魏家人能善罢甘休吗? 这一招真狠。 燕青真的很想看戏,可是她不能。 她又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她的身世魏萧都知道,他们哪一方想弄死她都是易如反掌。她已投诚萧应,生死都和对方系在同一条绳上。 如今魏氏反咬萧应,她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 “魏氏!”她勃然大怒,像是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是叫人恶心至极!你与这太监白天鬼混,朕都撞见过几回。若不是朕顾念你的养育之情,早就杀了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还与人弄出一个孩子。如今你们奸情败露,你还死不悔改地诬蔑萧大人。你这么做置朕于何地?置朕的父皇于何地!” 她这一发难,魏太师和魏太后都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魏太后,她眼含阴毒,有些秘密就要脱口而出,“陛下,你敢这么和哀家说话,你不过是一个…“ “放肆!”魏太师也回过神来,赶紧喝止自己的女儿,“事到如今你还敢对陛下不敬,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与人有私不过是私德,魏家不认这个女儿撇清关系或许还能躲过一劫。如果混淆天家血脉的事被揭穿,那魏家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魏太后显然也明白魏太师的意思,眼里的阴毒染上一丝痛恨。她恨恨地看着燕青,忽然冷笑起来。 “陛下,这么多年哀家对你如何,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对哀家。” 燕青道:“魏氏,朕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朕再是有心包庇,无奈你竟然会怀孕。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 -- 第49页 她的语气之沉痛,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所有人都在想陛下真是一个大孝子,魏氏出了这样的事还想保魏氏一命,之前都撞破魏氏与别人的奸情也不拆穿。 “陛下,你长大了。”魏太后阴阴地笑起来,“哀家倒要看看,今日你这么护着萧大人,他日萧大人怎么报答你。” 她又看向萧应,眼神迷离,“萧旻天,哀家对你的心意,别人不知,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哀家真想不到你会这么对我?” 这话端看听的人怎么想,左右都是故意让人误会。 从始至终,萧应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说话,燕青却不能装死。 她不得不替他出头,“萧大人,朕相信你。你怎么可能和魏氏有染,朕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她一边说,一边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众人。众人心惊,曾几何时小皇帝居然有了这样的威仪。 “是啊,他喜欢男人!”魏太后大笑起来,似乎是猜到什么一般。“陛下,他喜欢男人,哀家真的很想看到他知道真相时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笑着笑着,她又恨起来,“萧旻天,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如果你喜欢女人,哀家愿为你付出一切。你让哀家做什么,哀家就做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哀家,为什么?” “你太脏了。”萧应终于开口。 燕青咽了咽口水,心道他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就放毒箭。 果然,魏太后受不住,表情变得狰狞,“你嫌我脏,你竟然嫌哀家脏!哀家是魏氏的嫡女,你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 众人都变了脸色,包括燕青。 萧应寒气腾起,修长的手放在腰封处。燕青知道他起了杀心,他是在准备拔剑! “不要!”她按住他的手,心提到了嗓子眼。魏氏是故意激起他的怒火,一旦他当场斩杀了魏氏,情势会立马颠倒过来。知情的会说魏氏是找死,他是气不过。不知情的会说他是为了灭口,掩盖自己和魏氏的奸情。而魏家一定会以此大作文章,唯恐天下不乱。 她不是怕他吃亏,而是不想再次落到魏家人的手里。比起魏家这些人,她更愿意在萧应手底下讨生活。 “萧大人,魏氏是有错,她已经疯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还请你念在她养了朕一场的份上,不要和她一个疯婆子计较。朕父皇生母早亡,也就这么一点亲情了,朕实在不忍心看到她死在面前。” 那双冰冷的目光望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燕青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他的目光如寒光森森的兵刃一般,将别人的心思完完全全剖开。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又湿透了,浸汗的内衫贴在皮肤上,说不出来的透心凉。 萧应垂眸,看向他们的接触之处。冰冷的眸光中似有无数的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中像是历经无数的战场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感觉到他杀气已敛,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魏太师气得跺脚,多好的转机,竟被一个蠢货给化解了。这个蠢货接连坏他的好事,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燕青对魏氏道:“朕不会杀你,你跟魏大人家去吧。” 魏氏阴阴冷笑,“陛下,哀家会一直看着你们的,迟早有一天,他会像嫌弃哀家一样嫌弃你” “你放心,朕是真命天子,遇事总能逢凶化吉。”燕青又对魏太师说:“你们魏家家教不严,朕责令你闭门思过半年。” 大势已去,魏太师还不死心,他频频朝魏氏使眼色,暗示她哪怕是死在宫内,也不能回魏家。魏氏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赤足往外走。他狠狠一咬牙,追了上去。 群臣像是如梦初醒,一个个神色复杂。 燕青挥手,“你们也退下吧。” 众人呼啦啦退去,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萧应一言不发地离开,那一身的孤冷带着几分寂寥,却不是朝着出宫的方向。燕青想了想,鬼使神差般跟上去。 他走得极快,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说来也怪,她总能不远不近地跟上他,他似乎是有意让她跟着。 一直到了那处荒宫,他才停下脚步。 荒宫的草更是枯黄萧瑟,处处都透着荒凉与无力,一如这腐朽的大祁宫。别的宫殿虽年久未住人,但无一不保存完好。而这处宫殿却倒塌破损得厉害,残殿的断垣散落着丹砂碧石,还能看见火烧之后的黑乌。 一阵沉默,他背手迎风。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逸出尘傲世而立,着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翩翩美男。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燕青很愿意静静欣赏这份美色。美男如云隔江山,而她注定要被这美男夺去江山。 此人心机城府之深,让她琢磨不透。 他背手站了一会,继续往残破的旧宫走去。 燕青立马跟上,突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往前扑去。捂着脚查看绊住自己的东西,是一块破烂腐朽的匾额。 多年风雨,匾额上的字依稀可见。 甘棠。 原来此处以前名为甘棠宫,听说她的便宜皇爷爷穆宁帝很宠爱此宫的妃子,不知道那妃子是不是有着几月不洗澡的喜好。她想将匾额拿起来,不想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冷冽的寒意袭来,她头皮一紧。 “亚父?” 萧应不知何时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冷得吓人。他的脚尖一使力,早已腐烂的匾额瞬间化成碎末纷飞,上面的甘棠二字随之消散。 -- 第50页 这人什么毛病。 燕青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这个鬼地方,以前也不知住着什么人。听说是朕的皇爷爷极为宠爱的一个妃子,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天香国色?” 问完这句话,她感觉萧应的眼神大变。他看她的目光像看死人,吓得她连着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自己的龙袍给绊倒。 她哪句话说错了? 胆战心惊之时,萧应的气势一收,仿佛刚才的变化只是她的错觉。她低头细思,之前魏氏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所以他的生母身份应该极为低贱。一个杀光全家的庶子,他以前应该过得不是很好。 “亚父,想喝酒吗?”她仰着脸问。 人在心情不好时,喝酒是一个不错的排解之法。再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会在推杯换盏时增进。毕竟古往今来,饭桌与酒桌文化才是结交朋友的必经之路。 酒菜是御厨房准备的,摆在勤政殿旁边的偏殿。试毒的是萧应的心腹,燕青感慨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会对任何放松戒心,怪不得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酒过三旬,她已面如桃花。反观对方,一脸冰霜。 “亚父,魏氏真是让朕太失望了。她怎么能这么做?她对得起朕吗?对得起朕死去的父皇吗?朕真是不应该,为什么以前没有揭穿她的真面目。” “陛下,真的早就知道此事?” “…朕撞见过两回。”燕青胆子大了许多,到底是酒壮怂人胆。早前萧应任由魏氏胡说,她可不认为他是词穷。相反她觉得他是胸有成竹,且必有后手,所以才会对魏氏的诬蔑无动于衷。“朕也纠结过,可是朕还是忍下了。世人都说朕命好,一出生就是皇帝,如果有可能朕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她感觉自己舌头有点大,心道这是什么酒,喝起来有甜味,闻起来清香冷冽,怎么感觉后劲这么大。 “亚父,朕现在能信的人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陛下多虑了。” 她能不多想嘛,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朕不想当什么皇帝,也不想要什么江山,更不想要什么美人。朕只想吃好喝好一辈子衣食无忧,大不了养一只猫做伴。亚父,你说人活着为什么这么多的烦恼,朕真的好苦恼啊…” 脸颊越来越烫,她的思绪开始混乱。清澈的瞳仁似蒙着一层水雾,似乎还有几许懊恼和羞赧。她觉得自己的头好重,不由得扶住自己的头,“亚父,朕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朕不喜欢女子,朕喜欢的是男子。” “陛下喜欢男人?”萧应的声音冷而沉。 她害羞点头,“朕谁也不敢讲,只敢告诉亚父。亚父,你一定要替朕保密,朕这辈子都不会临幸女人。朕喜欢的是男人,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陛下如此信任臣,臣也告诉陛下一个秘密,其实臣也不喜欢女子。” 燕青心下一惊,酒气都差点吓醒了。他真的…真的喜欢男人? 她微熏的表情变得神神秘秘起来,沉重的脑袋不自觉向他靠近,“难道亚父和朕一样,也喜欢男人?” 迷离的视线中,美男的五官越发精致完美。 他说:“臣亦不喜男子。” 燕青有点傻眼,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那他喜欢什么人?她猛然想起乐央向他示好时他说的话,他说他只喜欢死人。 这个大变/态! 如果他以后对一个人有好感,会不会把那个人直接变成死人?太可怕了,被他喜欢的人真可怜。 如此说来,他除了热衷江山权势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爱好。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美色不蚀的男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弱点。 幸好,她选择倒向他这边。 ”亚父,朕喜欢男人,而你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朕不会和别人的说的。” “好。” 又添了几次酒,燕青的头更晕了。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烫的的脸,再一看对方依然清冷一片的容颜,心道他城府深也是有道理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量,不敢再喝。 酒后故意吐真言,是为了博取萧应的信任。如果真的喝大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只是她太低估这酒的后劲,等到酒气上头时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面前的美男。这么好看的男人,光是看着也很赏心悦目。 她的头越来越昏,理智也开始慢慢涣散。她想掬住眼前的美色,笑得一脸痴相,“你长得真好看。” 迷迷糊糊神游之际,她似乎看到他朝自己走过来。 第28章 亚父,你要做什么? 燕青醒来的时候, 已是翌日卯时。 明珠的光平添出几许暖意,明黄的帐子绣着五爪金龙。帐钩床花,皆是龙的图腾, 入目所及之处尽是天下最尊贵的象征。她有片刻间的茫然,仿若自己不过是一个身外客,在一场秋梦中经历着别人的人生。 这梦是如此的荒诞,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宿醉过后的些许头晕让她不想起身, 龙涎香淡淡地充斥在呼吸间。思及昨夜之事, 后半段意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依稀只记得最后他朝自己走来的样子。 她还全须全尾地活着, 还被送回乾坤殿想来萧应应该并未计较她的失态。将将动了一下, 便见盈香掀帘进来。 -- 第51页 “陛下, 您醒了。” “盈香?”燕青微惊, “曹嬷嬷呢?” “曹嬷嬷病了。”盈香说。“那病会传人, 是以昨夜里就被送出宫去。” 曹嬷嬷是魏太后的心腹, 当然不宜再留在宫中。至于人是不是病了,或者是死了,她不打算追问。盈香怎么说, 她就怎么听。 “她是朕的乳嬷嬷,你传朕的口谕,让人好好照料她。” 盈香遵命, 出去传话之后又进来。自然地上前替她更衣,看到她胸前缠的布时没有一丝异样, 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燕青垂眸,看来盈香是萧应的人,并且已经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假皇帝。此前对方不过是一个暖床宫女,她并未过多注意, 想来曹嬷嬷也想不到萧应的手竟然伸得如此之深。 或许整个大祁宫除了魏太后的人,剩下的全是萧应的人,反正没有她这个傀儡皇帝的人。何谓孤家寡人,像她这样的就是。 “给朕缠松一点。”她说。 盈香应声,“是。” 旁的一字未问,神色也不见任何变化。 燕青突然觉得无比荒诞,她的身份恰如皇帝的新装,别人欺她,她自己也在自欺欺人。也不知将来这层窗户纸会被人捅破,想来到时候令会掀起轩然大波。 更衣完毕,只见平康提着一个小篮子进来,说是萧大人派人送来的。她一听来了兴致,姓萧的竟然会给自己送东西。掀开篮子,见里面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通体乌黑,一双眼睛泛着金光,脖子上的软毛乍起。 萧应为何送一只猫给她? 她想了半天,总算是想起自己昨夜说过的话。她说希望自己以后能过着衣食无忧、养猫逗猫的日子。而今他派人给自己送猫来,是不是代表他愿意满足自己的愿望?也就是说即使将来她身世被揭穿,还能称心如意做一个富贵闲人。 平康不明白陛下为何收到一只小猫如此欢喜,他哪里知道这只小猫对于燕青的意义。这可不仅仅是一只猫,而是她的小福星。她一下下地抚摸着小猫的毛发,不多时小猫舒服地眯起眼,顺从地窝在她的掌中。 “以后就叫你小白吧。” 平康纳闷,明明是一只黑猫,陛下为何取名小白? 燕青不用看,也知平康和盈香二人必是不解,遂笑道:“黑即是白。” 晨光在她周身营造出暖色,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有着岁月经年积累出来的从容淡定。她的眉眼柔和,黑瞳灿然若星,一颦一笑让人移不开视线。 “昨夜,朕可有失态?”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未曾,陛下睡着了。”平康回答。 她继续安抚着掌中的小猫,又问:“是何人送朕回来的?” 平康迟疑一下,“是萧大人。” 燕青没有再问,心中越发肯定自己这条小命应该能保住。 平康低着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中昨夜的情景。陛下东倒西歪是走着,他想上前搀扶却被萧大人制止。他看到陛下不时往萧大人身上靠,又被萧大人无情推开,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陛下抱住萧大人不放时,萧大人却不推了。 陛下一点也不安分,不是摸萧大人的脸就是痴痴傻笑,嘴里还说着什么你怎么这么好看之类的话。他不敢跟太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半路上,陛下还使小性子,说什么要去喂鱼。大半夜的,萧大人竟然真的由着陛下胡来,两人在千鲤池喂了半个时辰的鱼。谁知陛下喂鱼都不老实,嚷嚷着要跳下去和鱼一起戏水,还说什么从水里能回去。 他听到萧大人问陛下想回哪里,陛下想了半天,说想回家。然后又疯闹起来,不停对着池水做鬼脸,嘴里还发出喵喵的叫声。 当时夜凉如水,宫灯通明。陛下闹腾得太厉害,若不是萧大人一直搂着不放,怕是早就下水和鱼一起嬉戏。他们相缠在一起,像极水里那红与金的鲤鱼。最后陛下不闹了,搂着萧大人的脖子不放。再后来,陛下睡着了,被萧大人抱回乾坤殿。 萧大人离开时下令封了口,所有人不许向陛下透露半个字。是以陛下问起时,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燕青不知这茬,暗自庆幸自己酒品不错。 她下旨撤了兽殿,死的那只白毛老虎正是名为大将军的那一只。原主手下原本有三位大将军,一人一蛐蛐一老虎,至此已经全军覆没。 如今宫里没有魏氏,她头上的两座大山塌了一座。以前她是在两座大山的夹缝中生存,眼下她只要仰望其中最高的一座,尚且还有几分自由活动的余地。 明明还是一样的深宫,一样的秋景,她却觉得处处都焕发出生机,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便是那凋零的梧桐树,似乎都有别样的深意。龙椅还是那么的冰冷,朱台右下侧的萧大司马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威严。她拢着袖子,半靠着眯眼打盹。即使她还是一个傀儡皇帝,似乎已经可以安心做一个吉祥物。 朝堂上的面孔似有变化,有人走了有人来了,走的肯定是魏家一派人的,补进来的定然是萧应的人。这些和她一个傀儡皇帝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过问,直到她看到了王珏。 王大美人竟然蓄了胡须,她暗道可惜。他列于齐司空之后,像是从未见过她一样。她暗道萧应好手段,弄垮一个魏家,他又弄来一个王家,分明不愿赵家像魏家一样威胁他的地位。魏赵王齐四大士族,赵家为什么投靠他,不就是想成为四大士族之首。好不容易斗倒魏家,王家又冒出来分一杯羹。她不知道赵太保会不会多想,但心里应该是不太乐意的。 -- 第52页 如今的太宸殿,大多都是萧应的人。少了魏太师父子及其党羽的争执,朝堂之上竟然一派和谐。太过和谐的环境,会让人昏昏欲睡。她原本是闭着眼睛假寐的,不想时间一长居然真的睡着了。龙椅到底不舒服,她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头一点一点的,看得人提心吊胆。 朝臣们倒是习以为常,朝事进谏有条不紊。间或有人瞄一眼朱台龙椅上的小皇帝,心中恻恻然生出几分同情来。魏家已倒,萧大人随时能把小皇帝从龙椅上赶下来。可怜小皇帝一无所知,居然还能睡得着。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越睡越冷。 她一个激灵醒来,早已过了下朝的时辰。殿内一片安静,空荡荡的空旷至极。她揉着发酸的脖子,不经意看到右下侧的那个人。 萧应还没走? “亚父。”她伸展一下四肢,“你怎么没走?” 眼神瞟向平康,这小子为什么不叫醒她? 平康低头,不是他不叫,是萧大人不让。 “臣等陛下醒来。”萧应说。 燕青打了一个哈欠,抻着懒腰,“辛苦亚父了,朕酒量不行,没想到睡了一觉还不解乏。不过朕的酒品倒是极好,除了睡觉并无其它的折腾。” 平康听她提到酒品二字,莫名心惊肉跳,下意识朝萧应看去。却见萧应神情如常,不由在心内长长松一口气。陛下的酒品,他一个奴才都不敢恭维。亏得陛下还能大言不惭地夸奖自己,也不知道萧大人作何感想。 燕青活动完毕,慢悠地走下朱台。太宸殿难得如此清静,以前都是挤挤攘攘一群人,猛一空下来反倒有几分自在。清静又自在,还有美男相伴。只是连王三公子都开始留胡子,为什么萧应不留? “亚父,为何不蓄须?”她突兀地冒出一句。自在悠闲的气氛顿时一冷,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朕瞧着王三蓄了须,生生比以前难看许多。朕想好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蓄须。” “陛下觉得男子留须,很难看?” “难看。”时人讲究什么美须,反正燕青欣赏不来。比起留着胡子的美男子,她更喜欢一脸清爽的男人。“就像好好的一幅画,偏要画蛇添足般添上一抹黑,能好看吗?” 萧应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燕青以为他还会说什么,没想到他直接告退。 她脑子还晕乎着,准备回去接着睡。突然想着王三都被举荐出仕,那么姚宏有没有机会?还有苏毕?他们是她在这里结交的朋友,身为朋友还是应当多走动。 再次出宫时,她带的人还是平康,安排保护的侍卫们依旧是不远不近地暗中跟随。这一次出宫与上一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透气,这一次多了几分闲心。 明安城还是那么热闹,时不时还听到有关魏家人的议论。自从魏氏奸情败露,魏家人的风评一落千丈,甚至有人说当年先帝的那些夭折的皇子们,也是魏氏残害的。还有人说皇帝仁慈,只将魏氏休弃而没有降罪魏家。 燕青走得极慢极悠闲,不时停下来听着这些议论,内心唯有唏嘘。她真的不是仁慈,还是怕魏家人狗急跳墙与她鱼死网破。 她先去的是萧府,在后门处说自己要找姚宏姚宏是府中的表少爷,守门人听她说是表少爷的朋友也没有怠慢,告诉她姚宏已进城守司当差,要到下职才回府。 接着她又去城东找苏毕,苏毕也不在家,苏大娘热情地招待了她。她也没有空手上门,在街上买了两包点心,还有一些熟食。苏大娘说,苏毕被贵人看中,也在城守司当差。他领的是文书佐郎一职,而姚宏领的则是散骑侍郎一职。 燕青很为两人高兴,看来他们都有了用武之地。苏大娘说他们今日当半天职,姚宏答应下职后来姚家吃饭。燕青想了想,决定等他们回来。她帮苏大娘扫了院子,又喂了鸡鸭,还剁了一些柴火。 苏大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夸她长得好看又能干,还问她有没有定亲,可有喜欢的姑娘,家中有什么人之类的话。她一一笑着答了,说自己还小,并未定亲。又说自己父母双亡,家中仅剩她一人。 “真是难为你了,还是早点娶个媳妇的好。”苏大娘感慨着,皱纹深深的脸上有着被岁月风霜侵蚀过后的愁苦。“你家里没个女人操持,总不是个事。你长得这么俊,定会有好姑娘愿意嫁你。你若不嫌弃,大娘帮你相看相看。” “大娘,我不急。”燕青连忙拒绝。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苏毕也是,他今年都二十一了。前两年说自己学无所成不肯娶妻,如今总算是有贵人赏识,我说什么也要替他相看一个好姑娘。” “苏兄人品上好,如今又有了差事,肯定能相看一个顶顶好的姑娘。”燕青赶紧把话题岔到苏毕身上,所谓的兄弟就是关键时候用来当挡箭牌的。 苏大娘笑得脸上的褶皱开了花,说到替儿子相看媳妇的事,别提有多高兴。一时说王家姑娘能干,一会又说李家的姑娘长得好。 两人正说着话,姚宏和苏毕回来了。 看到燕青,他们很是惊喜。 尤其是姚宏。 少年们的感情最是简单直接,一起打过架的朋友更是无形之中会变得亲近一些。他看到燕青,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燕公子,你怎么来了?”他大力拍着燕青的肩膀。 -- 第53页 燕青也不躲,“我来看你们,听说你们现在都有了差事,我真为你们高兴。” “哈哈,还是你说的对,没想到朝廷真的会从民间选拔人才,我听说明年开始会从各地挑选可用之才。”姚宏说着,看了她一眼,“燕公子,为何没有谋一个差事?” “最近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嫡母…我哪有那个精力。再者我祖上略有薄产,我也抽不开身。”她一脸不愿意细说的样子。 姚宏张了张嘴,以为她嫡母死了,便识趣地没有多问。 苏毕将两人请进去,泡了一壶粗茶水。 “义行,燕公子,喝茶。” 姚宏一拍脑门,“咱们已是朋友,再燕公子燕公子地叫着似乎有点见怪。燕兄弟,不知你字什么?” 燕青略一思忖,“我字图之。” 徐徐图之,她图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图之,上次的事真是多亏你和义行。”苏毕说。 燕青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姚宏也说,“朋友之间,何需说这些。相识一场都缘分,难得图之来看我们,我们何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苏毕初得志,也有些意动。 酒是铺子里打的散酒,粗而辛辣、色浊香淡,应是勾兑过的,菜是燕青带来的熟食并苏大娘炒的两个小菜。 姚宏健谈,三杯酒下肚之后话更是多。先是说起诸如魏太后被休这样的大事,后又说到城司里的一些案子。燕青很捧场,或是追问或是惊呼好奇,引得他的谈性越发高涨。 苏毕话不多,不时给两人夹菜倒酒。 燕青不敢多喝,虽说她酒品好,但她要时刻捂紧自己的马甲。也不知是这酒兑过水,还是成色不好,她觉得没什么后劲。可是她生得白嫩极易上脸,不多会的功夫已经面如桃花。 姚宏说得兴起,不经意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就结巴了。苏毕心细,立马察觉好友的不对劲。 这时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燕青第一个警觉起来。 ”你们听,是不是鸭子在叫唤?“她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异样,竖起耳朵细听。 姚宏和苏毕也跟着去听,果真听到鸡鸭的叫声。 “我出去看看,许是进了黄皮子。”苏毕说着,人已经出去。 姚宏面红耳赤不敢看燕青,也连忙跟上去。他们都走了,燕青自然也不会留在屋内,紧随其后出门。 天色已黑,鸡舍那边的木篱笆处卡着一个人,里面还有一个人在拼命把那人往里拉。借着月色,两人的身影隐约有点熟悉。 “王八公子?”姚宏认出卡住的白胖子。“你又想做什么?” 不用问,也能猜出这对主仆想干什么。 燕青实在是无语,心道这王八真是蠢,干坏事也不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明明屋子里还亮着灯,主人家都没睡他竟然会来偷鸭。她却是不知道如今夜有宵禁,王八公子等不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王八做坏事被逮了现形,又是气恼又是后悔,“我…我真没有做坏事,我就是想来赔个不是。” “你赔不是为何光明正大走正门,还是说你打算向这些鸡鸭赔罪?”姚宏抱胸而立,似笑非笑地欣赏着对方的狼狈。 那瘦个子的家丁眼珠子乱转,“几位公子,我家八公子真的是来赔罪的。你们是萧大人的亲戚,我家公子还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对,对,本公子想和你们交朋友。”王八忙道。 燕青冷笑,“我们都是正经人,可不兴交什么狐朋狗友。” 王八暗气,不就是萧家的穷亲戚,得意什么。“不交就不交,你们忙个帮,本公子才不稀罕。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三堂哥已经是上卿,我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 “你是什么身份?”燕青抄起赶鸡鸭的竿子打他,“偷鸡摸狗之流,还有脸狗仗人势。王三公子有你这样的堂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这一动手,原本卡着的王八忽然生出极强的求生欲,肥胖的身体往后缩,竟然让他退到了院子外。瘦个子的家丁生怕燕青对自己动手,不管不顾地从那处豁口钻出去。 “你们…不知好歹!”王八对他们忌惮,连狠话都不敢放。上回他吓得病了好几天,家里人更是千千叮万嘱他不能再惹事。然而他病好之后越想越觉得窝囊,姚宏和燕青是萧家的亲戚他不敢惹,但苏家他还是不怕的。 明着他不敢找苏家的麻烦,怕苏家人告诉姚宏和燕青。原本想着趁夜偷几只鸡鸭,也算是给自己出一口气,没想到那两个破落户也在。 燕青挥着竹竿,“还不快滚!” 两人被她一吓,像一肥一瘦两只老鼠乱窜,最后不甘心地离开。 苏毕望着篱笆处的大窟窿,神色黯然。 姚宏拍着他的肩膀,”怕他做什么,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小人。他们王家有什么,不就是出了一个王三。如果不是魏家倒了,哪有他们王家出头的份。” 王八之所以还敢来报复,不就是最近王家风头渐劲。 苏毕苦笑,出身是一道天堑鸿沟,他们这样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与那些士族子弟相提并论。他突然有些气馁,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这么的无用。 “此消彼长而已,说不定你们将来也能位列三公九卿,入太宸殿议政。”燕青说。 -- 第54页 姚宏忙附和,“图之说的没错,到那时咱们还用得着怕他们王家。” 苏毕知道两位好友是开解自己,也没有过多地纠结。几人齐力削木桩,将篱笆那处的大窟窿给补好。又检查一遍所有的篱笆,将空隙大些的地方都填了木桩。 一通忙活之后,夜色更浓。 姚宏不知想起什么,惊呼道:“糟了,快宵禁了。” 苏毕也想起这茬,自责的同时又开口留宿二人。二人异口同声地拒绝,姚宏是因为知道苏家没有多余的房间,而燕青则是压根不可能夜不归宫。 两人急急告辞,也不知是心急,还是酒意未散两眼昏花,燕青竟然没看清前面的路,被一块石头绊得葳了脚。 “图之,你没事吧?”姚宏忙扶住她。 她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还能走。“ 走是能走,但到底扭了筋走得慢。 眼看着马上宵禁,路上行人都见不到几个,更别说租个马车。姚宏问她家住哪里,他要送她回家。她哪里敢说,真说自己家住皇宫,那她就没朋友了。 “不碍事,我自己能回去。” “可是马上要宵禁了,你…你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姚宏想了想,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反正我表舅也是你的长辈。” 可以先去萧府,然后再找萧应送她回宫,只是…她不想麻烦萧应。 姚宏见她不反对,也不容她再考虑,直接扶着她去萧府。将将赶到萧府,宵禁的梆子便响了。如此一来,她也没有其它的选择。正当她犹豫要不要知会萧应一声,便看到不远处的人。 “萧…叔。” 萧应冰冷的目光望过来,落在他们的身上。燕青莫名感觉一股寒意,连忙推开姚宏站直身体。姚宏也惊了一大跳,心中是无比的忐忑。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贸然把朋友带回来,表舅会不会生气? “表舅,燕公子脚葳了,眼下宵禁时辰已到他也回不去,我便把人带回来了。您放心,不用打扰府里的人,他就和我住一屋…” 话音一落,感觉气氛越发不对。 方伯极有眼色,道:“哪有让客人和表少爷挤的道理,老奴这就让人收拾客房。” 姚宏心下不安,总觉得表舅在生气。 燕青也感觉到萧应的寒气,暗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闯进他的地盘,心里正不爽吧。可千万别因为自己,让姚宏难做人。 “萧叔,是我自己非要跟姚公子回来的。想着有段日子没见萧叔,小侄还有一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萧应看向姚宏,“你下去吧。” 姚宏一脸忐忑,燕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色,他这才行礼告退。 平康扶着燕青,跟在萧应的身后前往客房。进了客房,平康扶她坐在床边,正打算给她脱了靴子,不料听到萧应的声音。 “出去。” 平康低着头,躬着身体出去。 燕青的心提起来,脸上还带着红潮,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赶路赶的。 “喝酒了?”萧应问。 “喝了一点。”燕青老实回答,总觉得自己像晚归的学生,正在接受家长的盘问。“亚父,朕不是有意在宫外耽搁的,都怪那王八想坏事,还想报复苏家。朕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一管便误了时辰。哪知朕急着赶路,竟然把脚给葳了。姚公子被朕磨不过,这才勉强同意带朕来借住。” 说着,怕他不信,她还奋力抬着脚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萧应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看了许久许久。她被他看得心里起毛,脑子里闪过无数恐怖的念头。他不会是嫌自己乱跑,想砍了她的脚让她以后都做一个乖乖的傀儡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全身的血顿时凝结,四肢变得冰凉又僵硬。 她缩着脚,想避过他的目光。 突然他身形一动,上前捉住她的脚。 她骇得花容失色,“亚父,你要做什么?” 第29章 应哥哥 她一动也不敢动,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真是自做孽不可活,终于被萧旻天逮着机会收拾了。惊骇之中, 她感觉自己除了眼珠子能转之外,身体像石化一样木然。她的瞳孔在猛缩,她的瞳仁在颤抖。她在想如果她大哭着求饶,对方会不会放过她? 眼泪瞬间堆积, 不知是害怕还是着急。就在她准备哇一声哭出来时, 感觉自己的靴子被人脱下来, 紧接着袜子也被褪去。 萧应另一只手摸上去, 大掌几乎将她的脚完全包裹住。他慢慢揉摁着, 摁到扭伤之处时她不由得皱眉, 实在是太疼了。 他的眼睛盯着她的表情, 目光倒是没什么情绪。 “看来没什么大事。” “亚父…你还会看伤?” 燕青这才明白他是检查自己的脚伤, 心里没由来觉得怪异。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和他冷冰冰的外表极为不符。她想起那日他叮嘱险些被欺负的妇人时说的话,又想到他一直没有泄露她的身世,暗道他或许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冒头, 心下很快有一个嘲讽的反驳声。她看过他杀人削人时的狠辣,居然还会觉得他是一个温暖的人。看来她真是被酒气冲昏了头,脑子也不好使了。 萧应没有回答她, 转身出门。 她长松一口气,还以为他就这么走了, 没想到听到他在门外交待下人去取什么东西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些东西进来。 -- 第55页 药酒的味道很快充斥在屋内,她隐约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脑海中刚挥去的念头又爬上来,尤其是当他用药酒替她揉搓脚踝之时,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为什么这么做? 对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充当摆设的傀儡。主宰者不会关注一个傀儡的想法,更不会在意一个傀儡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疼。 萧旻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亚父,你对朕真好,朕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萧应手上的动作一停,“这是臣应该做的。” 这回答很官方。 药酒的气味越来越浓,燕青的脚伤处在揉搓之下开始发烫发热。她偷偷瞄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眉眼在灯光之下变得柔和,恍惚有一种公子温润如玉的错觉。他的动作是如此的熟练,仿佛他常常处理这样的事。 她不由想起魏太后骂他的话,他的生母应该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人。那么在未成为萧家家主之前,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母低贱的庶子,一定是不被重视的。他弑父杀全家,是不是说明那些人对他不好?这样一个冷心如铁的男人,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旁人未知的柔软之地。 “亚父,以后如果你受伤了,朕也会亲自侍奉你。” 萧应闻言,抬头看她。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明明冷得像漆黑的夜,那么的黑那么的孤寂,却又似乎能从中窥见若隐若现的星光。 “好。”他低头说。 气氛瞬间变得古怪,燕青的思绪开始紊乱,她突然觉得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向他投诚。如果他们能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她或许能活到终老。她的脚被握在他的掌心,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仿佛他不是在替她治伤,而是在把玩她的脚。 这般想着,整个人都别扭起来,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心里不由暗骂自己有病,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看来真是喝多了。 他的力量突然加大,她惊得痛呼出声。 “亚父,痛…痛,轻点,轻点。” “忍一忍。” 好不容易挨到擦药结束,她浑身一松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失望。至于失望什么,她不允许自己往深处去想。 萧家客房布置简单,干干净净没有一样摆设是累赘。她以为自己今夜肯定会失眠,没想到一夜好梦。 醒来时天已大亮,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放大的美目。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喝问:“你是谁?” 女子极美,美得令人窒息,根本用语言无法形容的那种。对方看上去并不年轻,但神态语气都是与年纪毫不相符的天真。 “我叫棠儿。” “这位棠儿姐姐,你为何在我的屋子里?”燕青慢慢拥着被子坐起。只见她乌发如瀑,巴掌大的小脸带着几分将醒的惺忪与不设防的稚气。雌雄难辨的长相是那么的精致如画,仿若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一般。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平康,平康道:“公子,这位夫人硬闯进来,奴才无能。” 他低头回答,思及昨晚听到萧大人和陛下在房间里的动静,生怕被陛下看出自己的异样。陛下和萧大人,他们…他们真的是那样的关系吗? 那叫棠儿女子一听,杏眼含怒,“我不是夫人,我是娘娘。” 燕青暗惊,娘娘? 萧家怎么会有娘娘?这位叫棠儿的女子和萧应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自称娘娘?难道萧应在自己的府里建立了后宫? 应该不太可能,他如果真想当皇帝,大可以把自己这个傀儡拉下来,自己大大方方的坐上龙椅。这位棠儿姑娘的年纪,应当比他大不少。而且看对方的神情和说话的方式,似乎是一个心智有损之人。 当下忙问:“这位娘娘,我是萧大人的客人,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应儿的客人?”棠儿杏眼一亮,然后挑剔地打量着她。“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 这声应儿,称呼是萧应吗?真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人叫萧大司马的小名。仔细看棠儿的长相,好像和萧应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难道是他的姐姐? “娘娘,你是萧大人的姐姐吗?” 棠儿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也不回答她的话,“你是应儿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娘娘,我不是姑娘。”燕青大吃一惊,赶紧否认。 ”你不是姑娘?”棠儿作势过来掀被子。“我不信。” 吓得燕青赶紧拉着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最近她晚上睡觉都没有再缠着布条,昨夜睡到迷迷糊糊时将布条又扯了。虽说她胸前够平,但多少已经有了些许的起伏。 “娘娘,我家公子是男子。”平康也是急得不行,想上前阻止棠儿。 棠儿看看燕青,又看看平康,皱了皱好看的柳叶眉。 “你这个丫头话真多,你们主仆俩分明都是女扮男装,别以为旁人看不出来。你们以为能掩人耳目,却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燕青哭笑不得,同情地看了平康一眼。平康委实生得秀气,加上身材瘦小,若说是男扮女装的姑娘也说得过去。 她生怕棠儿还不死心地要掀她的被子,赶紧给了平康一个眼色让他出去。 平康走后,她试图岔开话题,对棠儿道:“我是萧大人的客人,我叫燕青。” -- 第56页 “燕青。”棠儿果真被她带偏,反复念了好几遍,“是个好名字,听着就是一个好姑娘。应儿从不带姑娘回家,你还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走,你去我那里坐一坐,我要和你好好说说话。” 燕青头大,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姑娘这两个字。看着对方干净的眼睛,她也懒得再为自己辩解。 “这位娘娘,在府中叨扰一晚,我该回去了。” 棠儿跺脚,“我一个人实在是闷得慌,应儿天天那么忙,都没空陪我说话。你就陪我说一会嘛,就一小会。” “娘娘,我家中还有急事。” “你家中有什么急事,你让应儿替你去办。”棠儿娇憨道:“应儿很厉害的,他什么都会,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萧应有多厉害,燕青当然知道。这个叫棠儿的可能是他的姐姐,加上看上去心智不太全,她还得小心哄着。“娘娘,我不能再麻烦萧大人。待我料理完家中之事,就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棠儿的语气突然尖利起来,“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他说了会一直宠着我的,结果他竟然丢下我不管。” 这个他又是谁? 燕青是一个头两个大,萧应那样城府极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娘娘…那我们就说一会话,好吗?” 闻言,棠儿立马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肯定会同意的。” 燕青真不想当这个好姑娘,总觉得自己惹到了一个大麻烦。偏偏这个大麻烦还是萧应的至亲,自己还得小心应付。 棠儿的性情说风就是雨,说话天一句地一句,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她的心思,她居然非要拉着燕青去自己住的院子。 燕青被她扯着袖子撒娇,实在是没有办法脱身,最后只能点头同意。 棠儿住的院子十分清静,干净整洁又精巧。院子里种着一棵海棠树,树叶还有一些残绿。屋内摆设更是处处雅致,兰香袅袅沁人心脾。 “小青青,你快坐。” 棠儿太过热情,燕青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各色点心很快摆到她面前,还不停地催她吃。她在棠儿真挚期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吃起来。 “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 “全是我做的,我是不是很厉害?”棠儿满脸欢喜,忽然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我做的点心最好吃,以前他也像你这样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又是这个他,他到底是谁? 燕青不想多事,强忍着心里的好奇。 “他最宠爱我,他总夸我心灵手巧。”棠儿转眼又甜甜蜜蜜地笑起来,一脸的娇羞。笑着笑着表情一变,变成哀伤又愤怒,“他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他骗我!” 说着,她的情绪激动无比,“不,他不会骗我的,他说他最喜欢我,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不会骗我的。小青青,你告诉我,他肯定会回来看我的,对不对?” 燕青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对,他会回来看你的。” 棠儿又娇羞起来,“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我要什么他都给我寻来。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我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燕青问。 “我没有告诉过他。”棠儿哭起来,“我好后悔,我为什么一直和他赌气。他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不肯来看我…呜呜…” 燕青头疼,看来棠儿和那个他的感情有一些误会。棠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中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哭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算你不说他也会知道。” “真的吗?”棠儿急切地抓住她,“他真的知道?” 燕青点头,“真的。” 棠儿笑起来,又哭又笑跟三岁的孩子似的。“他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应儿说我病了,等我病好了他就会来接我。” “萧大人说的没错,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应儿从不会骗我,就是好凶,还不许我出门。”棠儿猛然坐直,看着竟有几分贵气,“因为我是娘娘,他怕我出去被人冲撞。” 娘娘? 燕青心一动。 棠儿耸耸小巧的鼻子,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投缘,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学那些贵女小姐,以为出门扮成男子就能和公子们相识相交?” 怎么又扯回到这个话题了。 “我…我不是。”燕青词穷,她能说什么。 棠儿嘟着嘴哼了一声,“什么男扮女装,那就是自欺欺人。你以后可不许这样,要不然我就不和你玩了。” 到底是谁硬拉着她一起玩的,燕青无语,她只能编瞎话。“我…我是有苦衷的。算命的说我如果不扮成男子,就活不到二十岁。” 棠儿似是信了,对她露出一个表示同情的眼神。然后兴奋起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进房间里,悄悄地说:“我们偷偷变回姑娘,别人也不知道。” 燕青还琢磨这话的意思,就见对方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套桃红色的裙子往她身上比画,“这颜色好,与你很配。” 说着,就要给燕青换装。 她吓了一大跳,“我自己来。” “你会穿吗?”棠儿怀疑问道。 “都是衣服,有什么不会的。”燕青抱着衣服去屏风后,一边换一边想,这都是什么事,她碰的都是什么人。好在这是萧府,在萧应的地盘上她倒是不怕露馅的事。 -- 第57页 这套衣服料子极好,款式也极繁复。衣服对她而言有点大,所以腰带束得极紧,显得腰身尤为纤细。 棠儿连连夸赞,“我就说这衣服很适合你。” 燕青以为这样就完事了,没想到棠儿又将她推到梳妆桌前替她梳头。梳头之后,还替她描眉上妆之后才罢手。 这下她从头到尾都是个妥妥的姑娘家,镜子中的姑娘稚气娇好,是那种男女通吃的长相。眉眼如画粉唇似樱,纠结的表情也无损上等的颜色,可以料想日后的花容月貌。 “你长得果然很好看,应儿的眼光真不错。”棠儿说。 “娘娘,我和萧大人不是那样的关系,他算是我的长辈。”燕青不得不解释,她和萧应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但绝不可能是男女关系。 “什么长辈,应儿可不老。”棠儿噘着嘴,似乎很不服气。“你们年纪相差也不算大,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娘娘,你有所不知,萧大人他不喜欢…”燕青刚想说萧应不喜欢女子,便见帘子一起,他面容冷肃地走进来。 “应儿,你回来了。”棠儿无比开心。 燕青傻眼,心里暗暗叫苦。 萧应一身寒气进屋,很明显是刚下早朝。朱色广袖朝服配着金冠玉带,说不出的威严与俊美。所以朝中有无她这个皇帝并无区别,没有她一切照旧。 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不自在扯着自己的衣裙。他看到自己穿女装肯定会多想,枉费她费尽心机装无知,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万一他恼恨自己骗她,一气之下结果她的小命怎么办? 除了装无辜,她还必须硬着头皮打招呼,“萧叔。” “萧叔?”棠儿看看她,又看看萧应,“你不能叫他萧叔,你们不能差辈。你要叫他应哥哥,对,应哥哥!” 应哥哥? 燕青不合时宜地想笑。 她倒是敢叫,他敢应吗? 第30章 萧应喜欢她?怎么可能! 浮光生尘, 幽香雅淡。 少女粉面桃腮,在桃红色的衣裙衬托之下越发气色红润。略大的衣服让她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越发显得身姿单薄楚楚动人, 青涩与娇美杂揉着,令人见之顿时生出怜爱之心。 屋子里静下来,气氛一时变得尤为奇怪。 燕青极不自在,谁能想到自己偷穿女装被萧应撞个正着。既然他知道她是女儿身, 她还是没由来的觉得别扭。 好在萧应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怎么不叫啊?”棠儿催道。 燕青张了张嘴, 声音极低, “应…应哥哥。” 不出她的预料, 萧应自然没有应。应哥哥不敢应, 亏得他还叫萧应。她暗戳戳地在心里揶揄着, 面上不敢表现出半分。 棠儿高兴起来, 也不在意萧应有没有应, 又是那副求夸奖的样子,“应儿,是我帮小青青打扮的, 好看吗?” 燕青脑子“嗡”一声,感觉头都炸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出人意料又措手不及,她之前真应该狠心拒绝不换女装, 否则也不会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那个…我穿成这样多有不便,我还是换回来为好。”她说着, 转身就要进去换衣。 棠儿一把拉住她,“这是在家里穿穿,又不穿出去给别人看。难道你不想在应儿面前穿得漂漂亮亮的?” 不想。 燕青想也不想地摇头。 棠儿错愕,“为什么?” 燕青暗道, 还能是为什么?她一个傀儡哪里需要穿得漂漂亮亮,她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工具人,安安分分不要有任何的逾越之举。再说萧应又不好美色,她打扮得再好看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何况她也没有打算走美人计这条路。 她只能说:“我不习惯。” “很好看,不用换。”萧应说。 燕青惊悚无比,他说什么?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他肯定是在哄棠儿,要不然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棠儿欢喜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小青青是你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我想着你定然很看重她。她哪里都好,我也很喜欢,就是太瘦了,看着身子有些单薄。” 燕青低着头,直视自己的脚面。她能轻而易举看到自己的脚,足见她前胸有多平,说是单薄还真一点也不夸张。 但她是以男子身份示人,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着,反正萧应也知道她的身世,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心下微松,走近一步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亚父,你姐姐将朕错认成女子,还非给朕换上女装。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才依了她。” 她这是在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他。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她怎么可能依着棠儿的性子来。 两人靠得近,男子神清颜美气势强大,少女稚气俏丽纤细灵动。明明从长相到身材气场完全各异的人,凑在一起竟是难得的赏心悦目。 棠儿看着他们,抿着嘴笑。“你俩真般配。” 燕青心道,这个棠儿姑娘不仅心智有问题,眼神也不好使。她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般配的,他们分明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般配的地方。 “棠儿姑娘,我和萧…应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心里他同我家中的长辈一般无二。” -- 第58页 “小青青,你再把应儿说得那么老我就不理你了。”棠儿微嗔,跺了跺脚,“应儿平日里是不苟言笑,但他一点也不老。” 燕青无语,萧应是不老,但是她还小啊。他们之间差了近九岁,何况他们的关系这么复杂,怎么看都觉得不合适。 “棠儿姑娘,应哥哥一表人才,位高权重,在明安城想嫁她的姑娘想必能从城南排到城北。我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考虑婚嫁之事。” “想嫁你的姑娘很多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棠儿皱着好看的眉问萧应,紧接着话题一转,“小青青看着年纪确实小,再养几年应该就好了。等到她年满二十恢复女装,你们就可以成亲。二十…我算算还要等几年,小青青你今年多大?” 燕青呆若木鸡,她什么时候要嫁给萧应了?这位棠儿姑娘的脑子里肯定有一匹脱缰的野马,要不然怎么话题如此跳跃。她不敢看萧应,心道他不出声反驳肯定是想哄棠儿开心。她一个傀儡,没有必要扫兴。 想了想,低声回答,“快满十五。” “那岂不是还要等五年?”棠儿掰着手指算了算,似乎有些烦恼,“还要等五年,五年后应儿会不会真的老了?” 燕青强忍着笑意,极为辛苦。 萧应脸色依旧漠然,眉宇间却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和。他冰冷示人惯了,纵是面对自己最亲的人,也没有过多的变化。 棠儿面露愁容,依旧美得惊人。 这样的美人,仿佛一笑一颦都能牵动人心。 “小青青,你是不是真的嫌弃应儿老?” 燕青头大,她敢嫌弃吗? “不老,不老,应哥哥怎么会老。” 天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老不老和她有什么有关系。五年后她是不是还有命都说不定,哪还有什么心思操心别人变老的事。如果有可能,她真想看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别人的纠结却是她的心愿,她是多么可悲的一个人。 棠儿闻言重新露出笑意,顿时艳光逼人。 燕青惊叹她的美,心道这样的美人一般的门户还真护不住。幸好她是萧家的人,否则即便是个傻子也会引得无数男人争夺。 原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完了,哪成想棠儿脑子里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只听到对方又说道:“小青青,应儿喜欢你,你喜欢应儿吗?” 燕青傻眼,萧应喜欢她?怎么可能! 棠儿的眼睛果然有大毛病,鬼知道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有萧应,没想到是一个这么宠自己姐姐的人,居然一个字都不反驳。 可怜她面对棠儿的热情与萧应的冷,恰似身处冰火两重天。眼看着火要将她烧了,她还担心自己会被冰给冻死。 他们姐弟情深,她就是一个道具。 “我很尊敬应哥哥。” 喜欢她是不敢的,也不会。 棠儿却很满意她的答案,“男为天,女子确实当敬之重之。” 燕青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中不由浮现昨夜萧应替自己擦药酒的情景,只觉从昨夜到现在像一场奇幻的梦,简直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棠儿也不管他们,犹在那里自说自话,“你们成亲后不能不要我,我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小青青,你想生几个孩子?” 燕青傻眼,怎么越说越没边,她怎么可能给萧应生孩子,再说下去棠儿怕是要说到她当上祖母儿孙绕膝。 她赶紧岔开话题,指指桌上的一盘点心,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棠儿姐姐,你方才不是说自己最擅长做点心,你教教我这道点心是怎么做的。” 说到点心,棠儿立马欢喜得像个孩子。 燕青耐心听着,不时偷瞄更有耐心的某人。 这个棠儿姑娘,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他静静听着她们说话,至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此时看他,倒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说了好半天的话,棠儿像是累了,极为娇憨地打着哈欠。萧应亲自扶她进房间歇着,看得燕青是目瞪口呆。 她在外面等着,不能走。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没有办法走。她的衣服还在棠儿的房间里,她不可能穿着这样一身出门见人。 等了近一刻钟,萧应终于出来了。 “亚父,朕进去更衣。”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衣裙,嘴里轻声嘟哝,“朕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穿什么女装。” 轻手轻脚换了衣服,这才感觉自在许多。 瞥一眼床上的棠儿,正睡得娇憨香甜,像极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睡相不算好,压着被子说梦话。 “陛下,你什么时候来看棠儿…” 燕青一愣,赶紧出去。。 萧应已替她安排好轿子并送她出府,轿子低调而舒适,当然不是他自己平日时惯用的那一抬。 她坐在轿子里,回想着从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一时觉得自己和萧应拉近了距离,一时又害怕自己知道太多死得快。 万般纠结之时,轿子稳稳地穿街而过。 她到有人惊呼弱水公子四个字,还听到不少鄙夷的声音。掀开轿帘的一角,正巧看到一位貌若好女的男子。惊鸿一瞥过后,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难免一阵惋惜。 入了宫,盈香在乾坤殿前恭迎着,只说昨夜萧大人传过信回宫,燕青也不多问。盈香侍候她更了衣,悠闲地吃了一些点心,然后她抱着小白去了炼丹房。 -- 第59页 伍煜的伤好了许多,人已经能起身,瞧着确实是一个体貌不俗的少年。可惜成为阉人进了这深宫为奴,前路早已黯然无光。 主仆二人有些日子没见她,眼中都有不少的疑问。最近宫中发生那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伤好了?”她问伍煜。 “托陛下的福,奴才好多了。”伍煜回道。 “好了就行。”她坐到两人面前,道:“最近宫中发生的事,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但是眼下朕还是没有可用之人,朕能相信你们吗?”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当下表忠心。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好。”燕青也不再试探,因为她确实没有能用的人。“朕让你们暗中打听一件事,最好是找年长的宫人打听。切记不能冒进不能招人眼,朕也不着急。” 两人又是一番保证,燕青才低声交待。 她让他们打听的是荒宫的过往,那甘棠宫以前住着什么人,后来又为何走火,之后又为何废弃荒芜。萧应不止一次出现在那个地方,还有萧府的那个叫棠儿的女子。她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或许那个叫棠儿的姑娘便是当年甘棠宫盛宠一时的妃子。 伍氏主仆的办事效率不错,没几天就打听完毕。若不是宫里以旧换新太严重,太监宫女不知换了多少茬,这样的事情哪里还需要特地打听。 当年甘棠宫那位妃子的名字里确实有一个棠字,是顺昌帝的父皇穆宁帝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听说还是萧家献给穆宁帝的。穆宁帝驾崩之后,那妃子不知为何在自己的宫中自焚而亡。 燕青听完后,久久沉思。 伍煜没有问她为何打听此事,她很满意对方的识趣。虽说她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也确实没有可用之人,但她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如果萧府的那个棠儿真是当年的那个妃子,那么那场大火就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她甚至怀疑过萧应的身世,若不是年纪对不上,她都要以为他是穆宁帝的遗腹子。棠儿死遁出宫,应该是老萧大人的手笔,毕竟那时候萧应不过是一个年仅四岁的稚童。 她在探寻棠儿身份的同时,棠儿也在念叨她。确切地说,自从她离开萧府之后,棠儿每天都会问无数遍。 “小青青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她怎么还不来看我?” 棠儿问的对象,自然是萧应。 头两天,棠儿还只是念经一样的嘀咕,后来语气中不免生出哀怨来,再后来哀怨变成失落与黯然。 “应儿,她会不会再也不来看我了?他们为什么都不守信用?你不是说他会来接我,为什么他还不来?” 萧应坐在她对面,那双永远冰冷的眼睛隐忍而平静。 “他很忙,等你病好了,他一定会来接你的。”他说。 “真的吗?”棠儿的一双美目中泪水盈盈,“应儿,你没骗我?” “我不会骗你。” “对,你不会骗我的。”棠儿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萧应双手成拳,眼眸微沉。 棠儿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脸色大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没有了?我的肚子…为什么是平的?我的孩子在哪里?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她疯狂起来,大喊大叫。一双美目渐渐失了焦距,变得零乱而又无神。她伸着一双手,拼命摇晃着萧应。 “我求求你,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那是我们的孩子,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萧应任由她晃着,目光越发沉痛。 她一直哭一直喊,直到哭累了喊累了,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一样坐在地上哭。哭声哀哀切切,最后是有气无力的抽抽答答。 嘴里还不停地呢喃着,“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最后一个婆子进来扶着她回房间,萧应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哽咽从重到轻,然后变得细不可闻,直到再也听不见。 他紧握的双拳慢慢展开,眸中再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他朝外面走去。出了院子,过了园子,径直出了萧府。方伯默默跟他在身后,早已有眼色地安排好轿子。 轿子朝着大祁宫的方向而去,那些轿夫悄无声息像极夜色中的鬼魅。 * 燕青是被噩梦惊醒的,梦中她似乎被恶鬼给盯上,那双眼睛吓人又恐怖。无论她怎么跑怎么逃,恶鬼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想尖叫,想喊救命,但是她的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眼看着恶鬼的鬼爪就要抓住她,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大叫过后,她醒了。睁开眼不期然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之后,险些再次尖叫出声。 “亚…亚父?”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萧旻天是不是有病!还是说这家人都有毛病,要不然为什么都喜欢看别人睡觉。就算是他们长得再好看,这样吓人也是不对的。 更让她无语的是,他竟然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让她跟在身后。她心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不得不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的目的地是荒宫。 -- 第60页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燕青裹着厚实的大氅仅露出一个脑袋,像极缩着脖子的鹌鹑一样。四下一片寂静,黑暗中的荒宫阴森又诡异。 她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这大半夜的有什么风景可看,姓萧的也不知是发什么神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窝在大氅的毛皮里打着盹。风一吹不由一个哆嗦,心道这天可真够冷的,她也是真可怜。 “你都知道了?”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燕青的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知道什么?” 萧应望过来,眼含讥讽,“你不是让人查当年甘棠宫住的是什么人,又因何而起火?”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朕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她的话有些断续,也不知是被风吹得稀碎,还是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就知道他深夜找自己准没什么好事,谁知道她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吹得透透的。便是拢紧身上的大氅也无济于事。 宫里果然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她毫不怀疑自己在被窝里放个屁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她已经知道棠儿的秘密,他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她心下哀嚎。 完了,她可能真的活不过明天。 “陛下若想知道,何不亲口问臣,臣定当知无不言。”萧应说。 “亚父,朕没有想知道的。”她还不想死,知道那么多秘密做什么。她现在无比后悔,明知宫里几乎全是他的人,她竟然还让伍煜主仆帮自己打听消息。 此时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都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她盘算着死了也要拉上他垫背的可能有多大,视线落在他的腰封处,立马泄气般认命。 打不过,跑不掉,只有等死。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死寂之中,唯有夜风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听到他平淡的声音,他说:“她是臣的生母。” 第31章 她突然一咬牙,紧紧抱住 棠儿姓林, 名为林棠儿。林家是小门户,小门户里藏不住那样的惊天绝色,也护不住她。她一早便被萧应的父亲萧恪盯上, 十五岁就成了萧恪的妾室。 因着非比常人的美貌,萧恪倒是很宠她。但萧恪此人野心极大,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消遣的玩物,权势地位才是他毕生所求。 萧家分掌兵权, 地位已是极高。然而他怎么会满足于此, 他的胃口早已不满足自己的大司马一职, 他看上的是太宸殿的那张龙椅。 男人争权, 最擅长的便是美□□之, 大祁宫最不缺的恰好是美人。若是一般的美色自然不能打动穆宁帝的心, 但棠儿的美实在罕见。穆宁帝偶尔见之惊为天人, 此后三不五时借着与萧恪议事的由头往萧府跑。 萧恪不傻, 岂能看不出穆宁帝的心思, 时日一久便有了不一样的算计。 棠儿在萧府几年,既得宠又生下儿子,原以为这辈子有了依靠。没想到夫主竟然要把她送给别人, 她一时间哪能接受。哭过闹过,往常疼爱她的夫主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用儿子的性命威胁她。还给她下药, 让她与穆宁帝睡到了一起。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入宫。 入宫时, 她刚有身孕,这也是萧恪算计的一环。谁知她因着心情抑郁,孩子最后还是流产了。好在穆宁帝喜欢她,对她的宠爱依旧。她成天以泪洗面, 为了阻止穆宁帝临幸自己常常不沐浴净身,想以此招来穆宁帝的厌恶。谁知穆宁帝不以为意,反倒越发喜欢宠幸她。 宫中三年,时光荏苒。就在她慢慢试着接受这样的生活时,穆宁帝却突然驾崩。紧接着甘棠宫大火,她昏迷之中被人弄出宫,再醒来时她又回到了萧府。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又成了萧恪的妾室。 一个女子经历这些,精神多少会有点失常。在她得知自己怀了穆宁帝的孩子时,她的日子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拼命护着自己的孩子,不惜对萧恪以死相逼。不知萧恪是真的在贪恋她的美色,还是有别的打算,她的孩子保住了。谁知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反过来轮到萧恪用孩子威胁她就范。她终于崩溃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萧应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他说的都是生母的遭遇,对自己在萧府的事只字不提。纵然他什么也没说,燕青却知道他肯定过得极为不好。若不然他也不会奋起弑父,杀光自己的兄弟们当上家主。 棠儿的秘密被揭开,燕青的好奇心得到最大满足,不过她一点也不兴奋,相反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萧应敢告诉她这件事,怕是已对她起了杀心。 风过心口,那里冰凉一片。 “亚父,朕不想知道。真的…朕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差点哭出声,不知何时脸上已是冰凉一片,原来她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风越大,寒气无处不在。森森然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如层叠的浪,又似堆积的云,密密实实地将她紧紧包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的血液早已停止流动,仿佛生命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点流逝。 此时在她眼里,黑漆漆的夜与诡异的荒宫,恰似那暗无天日的地狱。她喘息着惊恐着,恨不得逃离。 “为什么哭?”萧应俯身过来,修长的手指似乎想碰触她的脸。“你不是想知道吗?如今知道了,为何不欢喜?” -- 第61页 “亚父,朕好难过。棠儿姐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苦?怪不得你那么恨萧家的人,如果换成朕,朕也恨死他们了。” “你同情我们?”萧应的眼中浮起讥意。 燕青拼命摇头,他还用得着她同情,她现在最应该同情的是自己。“亚父你放心,朕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泄露半分。” “我从不信别人能信守诺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萧应不再称她为陛下,也不再自称为臣。 明明他是大不敬,燕青已完全顾不上这些。她骇得全身麻木,似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的瞳孔开始呆滞。 怎么办? 萧应要杀她! 明明像是陷入无知觉的状态,泪水却泛滥一般汹涌不息。 “这么爱哭。”萧应的声音似呢喃。“胆子可真小。” 燕青怕他失去最后的耐心,下一步就是要送她归西。她不想死,一万个不想死。她拼命挤出一抹笑,比哭还难看的。“朕不哭了,不哭了。” “哭一哭也好。”他又说。 燕青闻言,真想放声大哭。他分明是告诉她,以后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今晚就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晚。她两腿发软,再也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应俯视着她,轻轻蹙眉。 “地上凉。” “朕累了,想坐一坐。” 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形象。 她大口喘息着,脑海中已是一片浆糊。 黑夜中,大祁宫的宫殿模模糊糊,景致影影绰绰。便是远处宫灯的光都是那么的诡异,像极遍布红莲夜火的地狱。 死是不能死的,她不甘心。 她突然一咬牙,紧紧抱住萧应的大腿。“亚父,朕好害怕!” 被她抱住的人僵硬如石,半晌之后才出声,“陛下怕什么?” “朕也不知道怕什么,你看这大祁宫像不像一座地府?”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时候朕都不知道自己人是还是鬼,到底是身在人间还是身在地狱。朕不想死,朕也不想做鬼。亚父,你告诉朕,朕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她仰着头,迫使自己看着他的脸。 夜色中,她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颌。 “陛下,你说过要与臣共享江山。”他说。 “亚父,莫说是共享。便是将江山让给亚父,朕也愿意。” 萧应看着她,目光如晦。 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即使他没有推开她,她却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石头没有温度,也捂不热。 “陛下说的没错,人间不过是苦海无边的深渊地狱,大祁宫亦是阎罗殿。一入地狱万骨成泥,谁也逃不脱因果轮回。” 燕青听他说得瘆人,越发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亚父,朕这就去写让位诏书!” “不急。”他说。 燕青看着他的死人脸,恨不得伸手去挠。都这样了,他还装什么装,脑子里又不自觉脑补出自己无数种死法。 “亚父,朕有一个愿望。” “陛下有何事未了?” 听听这话,是在问她临终遗言。 她慢慢松开他,拢了拢从大氅连帽里散落的发。“朕怕死,也怕疼,最怕的就是疼死,唯一所愿便是在睡梦中死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挑明了。 谁知萧应闻言,竟然低低笑起来。长相俊美的男人,不笑则矣,一笑简直如霁光破云,瞬间惊艳暗沉沉的黑夜。 “你以为我要杀你?”他还在笑,寒潭般的眸子似有星光溢出来。 “亚父…你不杀朕?” “我为何要杀你?”他敛住笑意。 “朕还以为…是朕小人之心,亚父你不要和朕一般见识。”她略略心定,忽觉人生起起落落好刺激。 “陛下要记住说过的话。”他说。 “朕一定牢牢记住,一个字也不会忘。” 不就是让位给他的事,她绝不反悔。 吹了老半天的冷风,她又受了大惊吓,而他居然没事人一般送她回乾坤殿,甚至还在离开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臣明日出京,多则半月,少则六七天,陛下保重。” 因为他这句话,燕青刚回到胸腔里的心又提了起来,怔了好半天。这个时候出京,他又想做什么。 他出宫是平息信州郡闹匪之事,信州郡是离明安城最近的一个郡府,也是进京的必经之地。所说那些匪患极为猖狂,竟然连各地上京的岁贡粮草都敢抢。 燕青想,那些人猖狂定有猖狂的资本,说明背后有大靠山。要不然怎么可能和朝廷对上,谁也不会嫌自己命太长。要么是魏家人捣的鬼,要么是萧应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他一走,京畿重地正值空虚,也方便某些有心人趁虚而入。 不出她所料,他一走,魏家父子就出现在太宸殿,完全不把之前让他们闭门思过的旨意放在眼里。 魏氏父子看上去都是一脸憔悴,眼中却带着隐蔽的兴奋。两人一进殿就跪在中间,请罪的姿态倒是做得十足。就逄他们姿态足,态度却未必恭敬。尤其是看到燕青抱着一只小黑猫悠悠闲闲的样子,更是又气又恼。他们自觉受到了怠慢,暗恨失去掌控小皇帝的主导权。 -- 第62页 那日他们当众丢了大脸,又没有能力和萧应抗衡,不得已才灰溜溜地认了。原以为萧旻天必会当场发难,没想到对方一直按兵不动,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必须牢牢把握。 魏太师先是追忆魏家先祖的贡献与功劳,又激昂地细数自己这些年的兢兢业业,然后再痛心疾首地后悔自己教女无方,且已与那等败坏家族名声的孽女断绝父女关系。一层层剥皮现丹心,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老泪纵横,真是闻都落泪见者伤心。如果燕青是一个旁观者,必会为他的演技拍案叫绝。 燕青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时而一脸惭愧时而一脸气愤,任是谁看了都知道她此时心中已是六神无主。 这时赵太保出列,道:“魏大人,陛下已经下旨让你们父子闭门思过,你们竟然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魏太师不看他,直视燕青,“陛下,我魏家世代忠心,天地可鉴!” 燕青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说:“朕知你们魏家忠心,朕也没有撤你们的官职。魏大人…朕不过是让你闭门思过,你这分明是为难朕!” “臣一心为陛下” “你说你都是为朕,那你为什么不听从朕的命令?”燕青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乎底气足了几分,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小人得意的神情,“朕知道你们忠心,知道你们魏家出了那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失了脸面,这才让你们关上门清静几日。谁知你们不感念朕的一片苦心,居然还敢来闹。你们真当朕不敢追究你们魏家不成?” 魏太师暗恼,这个蠢货莫不以为投靠了萧应,就能稳坐龙椅吗?一个披着龙袍的臭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一日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臣是寝食难安。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心,让臣继续在您跟前听差。” “魏大人,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想来身体已经不行了,朕实在是于心不忍你再操劳受累。你年纪也大了,朕觉得是时候享享清福。若是让你拖着病体上朝,朕心里过意不去,你们回去吧。” 魏国舅往前一步,“陛下,臣的父亲年事已高,确实应该颐养天年。臣替父亲谢过陛下,明日便来上朝。” 魏家人的目的很强硬,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们在朝堂上的地位。 燕青望了望天,幽幽叹口气,“魏大人都病了,小魏大人不在家中侍疾,难道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魏国舅闻言,眼睛顿时变得阴狠无比。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燕青又道:“想想魏氏做的事,朕就觉得难受,也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会不会怪朕太过心软。朕念在你们魏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没有降罪,却也不想再见到你们魏家任何人。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好好教导自己的子孙儿女。” 魏太师脸色铁青,目光变幻莫测。 燕青也不怕他们,一脸惋惜与痛心。她料定他们不敢戳穿她的身世,因为他们还没有傻到替萧应做嫁衣的份上。 “你们还不退下?”这次,她的语气倒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如今魏氏不在宫中,难道你们想留下来用膳不成?” 臣子们交换着眼神,皆是惊疑。他们震惊于陛下的气势,这样的小皇帝伊然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严。 魏太师慢慢站起来,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燕青心道不好,魏家此次出现绝不是为了重回朝堂,而是打算背水一战。 果然,从殿外进来三个人。一人是多日不见的魏氏,一人是曹嬷嬷,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燕青一直以为曹嬷嬷已被萧应控制住,没想到是回到了萧家。她不知其中缘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魏氏憔悴了许多,眼神狠厉。她步伐从容,仿佛还是以前那宫中之主。在看到燕青之后,她突然嘲讽一笑。 “陛下,别来无恙。” “魏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燕青适时露出惊惶的眼神,大祁宫的宫禁再是松懈,也不可能由着一个妇人随意出入。 群臣色变,在场的没有几个傻子。 很快有人跑出去,不多时又跑回来。 “陛下,陛下,外面被围住了!” 殿中一片哗然,臣子们神色各异。 燕青并不意外,若不是此时大祁宫已被魏家人掌控,魏氏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进来。萧应故意使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引蛇出洞。她暗自苦笑,这出戏她是中心,因为她就是那个引蛇出来的诱饵。 这种感觉说实话真的很不舒服,没有人愿意成为饵料,更不愿意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人手中,任凭他们提线控制。 魏太师城府深,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沉得住气。魏国舅的心计显然不如其父,难免有些喜形于色,眼里是越发掩不住的兴奋。他们必是以为,过不了几个时辰穆朝就要易主。有些不知内情的臣子也是这么想的,一个个不是往后退就是惊慌失措。 国难当头,千钧一发。 赵太保怒斥魏太师,“魏大人,难道你想造反吗?” 魏氏道:“此事与魏家无关,皆是哀家所为。” “魏氏,你想做什么?”齐司空跟着发难。 “哀家想念陛下,特意来看一看。到底是哀家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使她不是慕容家的血脉,哀家却很是怜惜这个孩子。“ -- 第63页 燕青缩着脖子,十足一个被吓破胆的怂货。平康瘦弱的身体挡在她的前面,她只能从旁边窥视着殿中的形势。 赵太保皱眉,“魏氏,你这是何意?” 魏氏怜悯地看了燕青一眼,道:“虽然你我不是亲生母子,但是这些年哀家一直将你视如己出。若不是情非得已,哀家真不愿意拆穿你的身世。” 燕青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大概明白魏家人唱的是哪一出。她料定他们不敢捅出她是女儿身的事,没想到他们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 “你胡说!”她喊道。 “陛下,若非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愿意这么做。”魏氏叹息道:“当年萧家虎视眈眈,几次三番想断送皇家血脉。哀家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将真正的皇子藏了起来。萧旻天不知从哪里得知这个秘密,所以才会算计哀家。萧家父子皆是狼子野心,你们莫要再被骗了!” 一阵骚乱过后,殿中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对于魏氏这个说辞,有人不信,有人宁可信其有,大多数人都是半信半疑。毕竟当年魏家权势滔天,萧家也不像今时今日一样独大,魏氏又是后宫之主,还真有可能做出换皇子一事。 赵太保冷着脸,“依你所说,真正的皇子在哪里?” 魏氏看向那个少年,少年表情惊恐眼神茫然,一脸的不知所措。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越发的局促不安。 魏太师也装出很吃惊的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莫非这位才是真正的陛下?” “正是。”魏氏痛心地望着燕青,“你们眼前这位陛下,根本不是先帝的亲儿子!” 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将少年推了出来。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这时王珏站出来,道:“你说陛下不是先帝的亲儿子,何人能为证?你说这位才是真正的皇子,可有什么证据?” 燕青心下喝彩,这个王三不仅长得美,脑子也好使。可惜美男想不开,竟然留了小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王大人说得极是,你们说朕不是慕容家的血脉,证据何在?魏氏,话都是你一人说的,你一个不忠不贞之人,你的话可信吗?”她像是恍然大悟,质问魏氏。 一句不忠不贞,让魏氏白了脸。 魏氏冷笑,“哀家自然是有证据的,当年侍候生产的太医宫女和稳婆都可做证,真正的皇子胳膊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而你并没有。” “魏氏,你真是好笑。谁不知那些人都是你的人,当然是你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燕青没再装,这个时候还装,所有的臣子们都会更加看不起她。她虽然不想当什么千古明君,但也不想被人看扁。“朕若是记得不错,听说当初朕的生母临产之时,已故的老萧大人还有在场的很多人都守在产房外,朕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魏氏眯起眼,眼中划过狠毒。“哀家在宫中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燕青眼露讥讽,“此事若是为真,就冲你混淆皇室血脉之罪,足可斩你们魏家满门。何况你说的如果是真,那么在场的很多人都有失职之嫌,一样难辞其咎!” 人群骚动更大,所有的臣子们都料不到燕青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大惊失色,你看我,我看你无声地商量着对策。 魏太师暗恼,这个蠢货怎么变得如此难缠。他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暗示她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魏氏当然知道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说此时太宸殿已被他们的人团团围住,但他们总不能杀光所有的臣子。他们要的是江山是皇位,也想要一个顺理成章的名声。 “诸位,此人千真万确不是先帝的血脉,你们且看这位,他的长相是不是同先帝很相似!” 众人又看那少年,确实与先帝有一两分相像。 魏家人做了万全的准备,做戏也要做全套,当然要寻一个和先帝长得有点像的人,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你说他和朕的父皇相似,朕却觉得他更像魏国舅。”燕青说。 众人再看,在魏国舅与那少年之间来回打量,还真觉得也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魏国舅大惊,“你这个杂种,你还敢污蔑人!” 燕青被骂杂种,当下怒起。 “朕是天子,是慕容氏的子孙,你竟然敢骂朕是杂种,朕看你们魏家是想造反了!来人哪,将他们拖下去,砍了!” 她这一喝,所有人都惊呆了,小皇帝竟然发威了! 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动手。 赵太保跟着大喝,“你们没有听到陛下的旨意吗?还不将这些胡言乱语的人拖出去砍了!” 还是没人动,魏太师哈哈大笑起来,精明的眼中尽是得意。得意之余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仿佛近在咫尺的皇位已经唾手可得。 燕青“呼”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魏家三人。“别人暂且不说,这个魏氏在宫中偷人,让先帝蒙羞。以前朕还念她的养育之恩饶她一命,没想到她会反咬一口。既然如此,朕是万万不能再留她。她是该死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不敢动手,朕亲自将她砍了!” 说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自从萧应走后,她就知道自己会陷入危险之中,是以无论上朝下朝都将此剑藏在身上。 她举着短剑,气势汹汹走下朱台。 -- 第64页 不管她是不是先帝的血脉,先帝被人戴了绿帽子是真。魏氏犯了那样的罪,本就是死罪。莫说臣子们不会阻拦,魏太师父子也不能拦。对于父子俩而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弃子死也就死了。 魏氏面色急剧变化着,眼见无人护着自己,心中不知有多怨恨。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她不义。 “你站住,你没有资格杀哀家,你根本就是一个…” 话未说完,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剑尖。剑尖被人抽离,她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瞳孔凸着看向身后的曹嬷嬷。 “你…你…” 第32章 萧应闻言,手中的笔一顿 曹嬷嬷右手持剑, 还保持着剑尖向前刺去的姿态。她的手在抖,身体似乎也在不可自抑地颤抖。那剑尖还在淌血,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所惊, 燕青也止住脚步。 魏氏倒在地上,凸出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曹嬷嬷。身上的血窟窿里汩汩往外流血,瞬间将她的前襟全部染红。 “你…竟然敢…背叛哀家!” 曹嬷嬷满眼慌乱,“娘娘…奴婢不想的, 是你太过狠毒。你怎么能这么对陛下, 他可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颠倒黑白” 魏氏已经咽气, 再也听不到她的解释。 她又看向燕青, “陛下, 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你就是先帝的亲儿子!奴婢是魏家的家生子, 他们逼奴婢做假证…” “你…你胡说!”魏太师暴起, 恨不得上前来撕了曹嬷嬷。 这个贱婢显然已经倒戈, 萧旻天真是好本事,连他们魏家的家生子都能策反,也不知许了这贱人什么好处。 “你以为你投靠了别人, 就能保住你的老子娘和兄弟?”他狞着脸,“我魏家的奴才,若有不忠之心全部打杀, 一个不留!” 曹嬷嬷眼里露出一丝惧意,很快消失。这些年娘娘重用她是不假, 但她也知道魏家捏着她家人的生死,她不得不听命。可是萧大人说了,能帮她全家人脱离魏家,且除他们的奴籍。她的侄子们若有能力, 还能读书入仕。 她心定一定,目光变得绝决而坚定,“大人,你和娘娘都错了,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错再错,奴婢…奴婢只能以死相劝了!” 说完,她一抹脖子,气绝身亡。 变故如此之快,众人又是一惊。 魏太师明显没有料到事情会是如此走向,这个贱婢竟然死了!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少年突然“扑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在家里好好的,突然魏家来了几个人,说帮小人找到了亲生父亲。小人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闻言信以为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小人不是什么皇家血脉,小人的母亲说小人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游商,万万不可能是什么皇子!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少年的头都磕破了,燕青心知他并非无辜。即使他不是魏家的人,那么也一定是萧应的人,要不么普通人哪能一气说这么多话,且条理如此清晰。萧应真是好手段,不仅能收买曹嬷嬷,还能不动声色地收买魏家找来的替身。 魏太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孽畜!他们魏家怎么会有这样没用的子孙!亏得他处心积虑将这个孽畜藏得严实,还编造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身份,就是为了以妨万一。没想到事到临头他竟然被自己的亲孙子摆了一道,这个孽畜好生蠢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恨自己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居然早早被萧旻天识破。 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把心一横,朝外面大喊,“来人哪!” 没有应声,也没人进来。 魏太师又喊了一遍,外面还是没有动表。魏国舅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像见了鬼一样。他不死心地跑出去看,然后一步步地往后退回来。 “父亲,父亲,不好了,我们的人被围住了!” 这下殿中众臣的心都放下来,有人甚至欢呼出声。 魏太师脸色大变,心知中计。他的人明明看到萧旻天出了京,一路去了信州郡,甚至这个时候还有人盯在信州。不管萧旻天使的是不是金蝉脱壳,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功败垂成,枉费他们魏家多年算计。他眼皮一耷拉,突然又凌厉地看向燕青,不知眼前这个蠢货事先知不知道。 “陛下,你莫要被萧旻天给骗了!这些年来如果没有我们魏家,他早就对你动手了。你好好想一想,我们魏家完了,他会放过你吗?” 燕青冷笑一声,事到如今魏太师还把她当傻子。他们魏家都这样了,难不成觉得说几句软话就能蒙混过去。 “魏大人,请问你们今天到底想做什么?你们不正是想逼宫吗?” “陛下,臣绝无此意。”魏太师痛心地看一眼死去的魏氏,魏氏死不瞑目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恐怖。“都是这个孽女擅作主张,臣完全不知情。” 他往前爬着,想爬到燕青的面前。 燕青步步往后退,“…你别骗朕,朕不信!” “陛下,陛下。”他近了一点,声音压低,“臣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陛下,事关陛下真正的身世,臣不想旁人听去。” -- 第65页 “你又想耍什么诡计?”燕青喝斥他,“朕才不会信你们的胡言乱语!” “陛下,臣要说的话极为重要,若是被人听去,就算陛下你是先帝的血脉,恐怕也不能再稳坐龙椅。”他的目光恻恻,恨不得一手掐住眼前之人的脖子。 燕青已经猜到他的打算,不就是想以她为质,挟天子以定诸侯。她故意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慢慢地凑近。不等他有所反应,快速往后退去,口中大喊。 “救驾,救驾,他想弑君!” 话音一落,凌空一支箭镞射过来,正中魏太师的命门。他连死不瞑目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去见了阎王爷。 一人落地,正是温成。 谁也不知道他之前藏在哪根横梁之上,这样的身手用鬼魅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飘然落地,挡在燕青的前面。 一连死了三个人,燕青其实是害怕的。然而此情此景由不得她害怕,她不得不强撑着自己帝王仅剩的威严。温成一来,她心里好受了一些。暗道萧旻天还算一个不错的盟友,以她为饵的同时还派人保护她。 魏太师和魏氏都死了,如今只剩没了主心骨的魏国舅,他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眼看着大势所趋,他也像那少年一样跪地不停磕头。很显然他不知道燕青是女儿身,他心机不够深,为人容易露形迹,所以魏太师和魏氏都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 “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我们魏家已同那个不守妇道的孽女断了关系,臣的父亲也是被她蒙蔽了。臣…臣以后一定忠心耿耿,誓死效忠陛下!” 燕青心情复杂,这些人拿她当棋子,没有人在乎过她的生死。魏国舅求她有什么用,她可做不了主。她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一回,想害她的人反倒过来求她饶过他们。她想做一个好人,也想做一个善人,但是这些人何曾想过放过她。 她咬牙切齿道:“你们魏家,一个个心怀不轨,可恨朕以前居然没有认真你们的真面目,还当你们对朕忠心耿耿!朕若是再放过你们,焉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陛下!”魏国舅还在磕头,“臣真的不知情,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念在以前的情分上饶臣一命。臣愿带着族人迁回祖籍,从此不再踏入明安城半步。” “你们魏家犯的谋逆之罪,论罪当诛九族!” 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做梦! 这时殿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他仿佛从高岭雪山走来,卷进一殿的风雪。浮尘乱舞风雪不歇,时光骤停气氛冷凝,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一身白色广袖长袍,手握长剑。袍摆拖地飘逸出尘,当真是君子仗剑人如玉。这般谪仙公子,竟是一个大煞神。 燕青一想到他对自己的利用,真想骂他一句剑人。 “亚父,你可算回来了!”她不仅不能骂,还得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你知不知道魏大人想造反,他们…他们差点要杀了朕!” 群臣面面相觑,然后又赶紧低头。 他们都知道今天这一出,魏家人没把陛下从龙椅上拉下来,但萧大人却能做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心疼一无所知的小皇帝。 燕青还在那里抱怨,像极在家长面前诉说委屈的小学生。 “曹嬷嬷杀了魏氏,她自己又自尽了,魏太师也被温侍卫给杀了,他们都死了,他们都该死。亚父,朕要下旨抄了魏家,朕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魏国舅一听,头磕得更快。 “陛下,臣真的不知情,臣什么都不知道…” 燕青险些翻白眼,这个魏国舅难道没看清现实吗?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好不好,他还想求她饶命,她都想跪下来求萧应饶命。 今日一出出一件件的,幕后的操纵者不是萧应还能有谁。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正是他顺利夺位的大好时机。 赵太保领着一众臣子们恭迎萧应,齐声高呼萧大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迎接的是天子,想必这声大人很快就会改为陛下吧。 做为一个傀儡,识趣是最基本的。 燕青还在装可怜装委屈,“亚父,你不知道,刚才魏氏说朕不是慕容家的血脉。朕这心里极不是滋味,本来朕也无心朝政,不如趁此机会退位让贤。朕最信任的就是亚父,还请亚父替朕分忧解难。” 群臣又是一番眼神交流,片刻间跪了一地。 赵太保为首,道:“大人,自古以来能者居之,臣等愿意誓死追随!” 燕青真想唾他们一口,就见不得这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还有萧旻天,江山都要到手了,他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亚父,朕这就去写让位诏书!” 反正江山也守不住,早点送出去也好。如果能落一个人情在,她这条小命还是很有可能保住的。至于萧旻天为何不拆穿她的身世,她也懒得多想。论心机权谋,十个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还未动,便听到殿外一人高呼,“陛下,万万不可!” 冲进来的是一位白须老者,眼神锐利面容刻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不可能就这么闯进来,要知道外面可是被围了两层人马。 “田太傅?”赵太保惊道。 此人便是三太之中的田太傅。听说田太傅这些年一直托命不肯来上朝,好像是对朝中之事有着强烈的不满。 -- 第66页 难道现在满意了?所以迫不及待地现身? “田大人,你怎么来了?”燕青问,心中满是疑惑。 田太傅回道:“陛下,臣此前一直不满魏贼把持朝政,心中愤愤难当。这么多年来臣一直挂心陛下,唯恐辜负先帝所托。眼下魏贼已诛,臣真替陛下高兴。陛下荒废学业多年,如今也还算来得及。” 说完,他跪在燕青面前,“臣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燕青心道,此人是来当她老师的,来得可真是巧。早不来晚不来,魏家一倒他就来了,怎么看都像是来发死人财的。 她看向萧应,试图得到他的提示。 田太傅也看到了萧应,道:“当年老夫与你父亲一起在先帝榻前受的命,誓死辅佐陛下。萧大人这些年劳苦功高,心中必定也是盼着陛下早日亲政。日后你我齐心同力,绝不负先帝的托付。” 赵太保等人暗气,眼看着要事成,田太傅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他们巴望着萧应不答应,可是他们失望了。 萧应不仅附和田太傅的话,还和对方好生客气了一番。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三言两语达成共同辅佐君王的共识。 而身为君王本人的燕青,越发觉得田太傅的出现不简单。 田太傅可不止不好对付这么简单,他算得上是穆朝最为德高望重之人。他不仅是顺昌帝的老师,他还是穆宁帝的老师。听说当年顺昌帝沉迷丹药,他还敢当面指着顺昌帝的鼻子骂。听传言是一个极为刚直不阿的人,没想到还能和萧应相谈融洽。 如果燕青是男儿身,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得此良师她必会欢喜。可是她根本就是一个假皇帝,面对田太傅的苦心只能苦笑。 田太傅说到做到,当天就开始给她上课。听着他像讲天书一样的说课,闻着书中的墨香,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上午在太宸殿发生的那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她还能没事人一样的坐在这里上课,谁能想到她不久之前险些经历宫变。 至于魏家,自然逃不过抄家灭门。 “陛下,陛下!”田太傅用书敲着她的桌子。 她回过神来,“太傅,朕…朕刚才没听懂,太傅你能再讲一遍吗?” 田太傅欲言又止,似乎很意外她的愚笨。 她也没办法,实在是没有听懂。田太傅的课极为枯燥乏味,一板一眼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这些晦涩的文章她读都读不通顺,课后还要背诵至少二十页。 “太傅,朕以前荒废学业,实在是不应该。不是朕不想学,是魏氏不让朕学…你看朕学得如此吃力,能不能少背一些?” “陛下,正是因为您此前荒废太久,眼下更应该奋起直追。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想当年先祖皇帝亲自在自己处理政事的宫殿写下勤政二字,就是为了鞭策后人时刻谨记。” 燕青小脸一垮,无比泄气。 田老头十分顽固,从他的讲课方式就知道,这是一个不怎么容易变通的人。她就不明白了,萧应为什么让她跟对方学习。 先前不揭穿她的身世 ,如今还让她学习治国之道。难道姓萧的良心发现,决定继续让她坐在龙椅上当一个吉祥物? 她垂头丧气地去到勤政殿,特意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 字不错,想必慕容家的那个先祖确实是一个能人。只可惜慕容家的祖坟就冒了一回青烟,以后的子孙没有一个成器的。能坚持传到第九代也是一个奇迹,虽然每一代皇帝的寿命都不长。 “亚父,朕不想学什么治国之策。”她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像蔫了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你是不知道田太傅讲的课,朕像听道士念经一样,险些都睡着着了。” 萧应从奏折中抬头,看到的就是她毫无形象的样子,像一个耍赖的孩子。 “真不想学?” “不想。”她嘟着嘴,“让朕学那些,朕还不如学绣花。亚父,你是不知道田太傅有多严格,他居然还让朕每天背诵二十页。别说是二十页,两页朕都背不下来。你帮朕和他说一说,能不能少背一点。要么你干脆告诉他,朕不想读书!” “想学绣花?” 燕青坐直身体,她刚才说了一大堆,合着姓萧的就听到她想学绣花。他这个重点抓得还真是…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也不是想学绣花,就是比起读书来,朕更愿意学绣花。读书和绣花朕都不喜欢,你能不能帮朕好好和田太傅说一说,朕是真的不想读书。” “不想读,就不读。”萧应倒是爽快。 燕青一喜,“真的吗?那朕明天就可以不上课吗?” “不可以。” “亚父,你刚才不是说朕不想读就不读吗?” “你若自己不想读,便是十个人围着你上课,你可以不读。” 燕青哑口无言,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所以她还得去上课,这个她不能做主。但是愿不愿意认真学,这个她可以自己做主。他说的话就是放屁,右耳朵进左耳朵出的事,她用得着他特意教。 死萧应臭萧应,黑心烂肝的玩意儿,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她恨恨地翻着桌上的一堆奏折,恨不得全撕了。 萧应重新埋首在工作中,专心批阅奏折。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和世家公子的矜贵在他身上尽现,端地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 -- 第67页 装什么大尾巴狼! 燕青磨了磨牙,忍着气翻开一份奏折,准备自己的盖章大业。 “咦?这是几时的事?黄门郎李都酒后调戏良家妇女,还被行了宫刑?” “前天的事。”萧应没抬头。 “哦。”燕青盖了大印,心想以后被阉割的男人会越来越多,穆朝肯定是古往今来太监最多的一个王朝。 “亚父,朕有一事不明,不知你可否为朕解惑?” “陛下有何事不明?” “朕知道宫刑是去势,去的是咱们男人的子孙根。朕一直疑惑,何为子孙根?” 萧应闻言,手中的笔一顿,奏折上立马出现一团晕黑。他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取出另一份奏折。 那边扰乱他心神的人还在不知死活地嘀咕,“朕瞧来瞧去,也不知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去除。亚父,你可否告诉朕那势究竟是何物? 这下,奏折上出现的不是一团墨渍,而是一道长长的墨迹。 第33章 日后,陛下自会知道。 燕青离他不算远, 先前一团墨渍她没看到,但那一撇长长的笔划她倒是看了一个大概。她不无恶趣味地想着,他此时的心情必定像被雷劈一样, 她巴不得这道雷更猛烈一些。让他们这些人把她当炮灰,迟早会被炮灰糊一脸。 令她失望的是,萧应的失态如昙花一现。他抬眸望过来时,神情还是那么的威严和冷峻, “日后, 陛下自会知道。” 这话听着像开黄腔。 日后, 傻子都会知道, 就算不用日后, 她也知道。 “亚父, 依你所说, 朕还未长出那东西吗?” “是。”他的回答毫不迟疑。 燕青嘴角微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 暗道就算自己能活到一百岁,也长不出那玩意儿,姓萧的是在敷衍她。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男人可真麻烦。” “啪”一声响。将她吓了一跳。 只见萧应修长的手中,各握着毛笔的半截。 她的心像那支毛笔一样,瞬间凉了半截。萧应这是在警告她, 若是她敢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像折了毛笔一样拧断她的脖子。 毕竟小命还捏在他手里, 她不敢再造次。赶紧装作忙碌的样子,哼哼哧哧地继续自己的盖章大业。 萧应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眼里的寒霜慢慢退去。 一室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燕青动作极快, 不多时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次田太傅留给自己的功课倒成了最好的借口,她声称自己要赶回去背书,头也不回地离开勤政殿。 回到乾坤殿,她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支断笔的样子,越想越是惊得手脚冰凉。或许萧应对她的杀心从未消失,不过是权衡之下暂且容她。如果她真有什么让他不爽的地方,他断不会留她过年。 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拿起书来。深奥的字和难懂的文章,让她更加觉得生活黯然无光。可怜她一个假皇帝,她学这些治国之策有什么用。萧应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让她跟着田太傅学习,背后肯定有更深的意义。 说到底,她就是一枚棋子。 棋子是没有资格选择,也没有资格抗议的。不管萧应让她跟着田太傅的目的是什么,她都只能照做。 盈香进来,端来一碗药。 燕青对药香很敏感,实在是之前在魏氏那里喝得太多,她对这些黑褐色的液体有种本能的生理抗拒。一看到盈香手里的药,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萧旻天也学魏氏,日后会一直给她灌药,不想让她被人看出破绽? 果然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两人都没把她当人看。她突然有些泄气,还以为自己终于在暗夜中窥见了天光,不成想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朕没病。”她侧过身去,负隅顽抗。 盈香笑道,声音轻柔,“陛下,这药对您身子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不就是阻止她女性化的发育。 她哼了一声,“朕不想喝。” 盈香又劝,“陛下,这药是萧大人吩咐的,叮嘱奴婢一定要让陛下服用。您若不喝,奴婢…奴婢不好交待。” 燕青苦笑,接过药碗。先是闻了闻,味道和之前魏氏给她喝的药味不太一样。看了一眼色泽,也要淡许多。她极不情愿地喝了一小口,苦味也不怎么浓,甚至还有一丝回甘。一碗下肚,并没有以前那种挥之不去的寒气,反倒是正小腹处升出一股暖意。 这药…对她的身体应该是有好处的。 萧应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用药催她发育,让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昭告天下,她是个女儿身。然后不用他说一个字,所有的事情便会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看来姓萧的道行最深,既做了好人,又得了实惠。 一夜胡思乱想,田太傅布置的功课显然没能完成。 二十页晦涩的文章,她真的背不出来。 田太傅无比失望地看着她,他不能骂她训她,但是可以在她耳边不停地唠叨和碎碎念。念叨她的先祖,也就是穆朝开国第一代皇帝有多刻苦,有多励精图治。不到半天的功夫,她书没有背会半页,反倒是对先祖的事迹记得滚瓜烂熟。 “太傅总说先祖,为何不说一说朕的皇祖父与朕的父皇?” 田太傅闻言,表情瞬间精彩至极,严肃的脸上泛着几许恼怒,“臣不想提先帝!” -- 第68页 这老头,脾气还挺大。 燕青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太傅年事已高,何不在家中安享晚年。朕知道你的忠心,但朕有自知之明。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朕实在不是什么治国贤能之君,朝中政事还得仰仗萧大人。” “陛下!”田太傅对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您才是穆朝天子,越早亲政越好。萧大人再是忠心,那也只是一介臣子。臣年纪虽高,却不忍看您大权旁落,更不想有负先帝的托付。” “太傅,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为时已晚。“ “不晚,不晚,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燕青垂眸,田老头莫非也想来分一杯羹?所以萧应故意让她跟田老头读书,是看出了什么?还是想试探什么?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姓萧的那张脸有多白,心就有多黑。田老头大概也是有私心的,反正她不相信对方仅仅是一个忠臣。背书不是她的强项,何况那些文章在她看来真没什么用处,她也不愿意把精力花在上面。 “朕曾听人说过教书育人,不能一成不变,得知变通懂调节。一个好老师,不在乎学问有多高深,知识有多渊博,而在于能因材施教一人一法,太傅可知?” 田太傅眼神微变,似是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他眯着眼掩饰着,精明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狐疑。 燕青也不避,任由他看着。 “陛下!”他突然跪在地上,“是臣太心急了,臣年事已高,唯恐自己时日不多。陛下说得极是,臣不应该如此急切。” 老头开始打苦情牌,花白的头发确实很有说服力。 燕青望了望殿梁,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罢了,朕念你一片忠心,自然不会怪罪你。” 田太傅低头谢恩,几根花白的发丝倔强地竖着。 有了此次谈话,背书的功课果然减轻了许多。好不容易挨到休沐日,燕青迫不及待地出宫去找姚宏和苏毕。 明安城似乎比以前更热闹一些,百姓们来来往往,三不五时便能见到身穿制服的差役,看上去城中戒备比上次森严许多。 她没有去萧府,也没有去苏家,而是直接去到城司衙门。衙门口的差役一听她找姚宏和苏毕,态度十分热情。 姚宏不在衙门,出来的是苏毕一人。一段时日不见,苏毕的精神面貌发生不小的变化。以前瞧着有些郁郁不得志,如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图之,你怎么来了?”苏毕见到她,很是欢喜。 “我恰好今日得闲,便想着来看看你和义行兄。”燕青笑答。 他们就在衙门旁边的角落里说话,衙门口挺冷清的。里面没有案子在审理,外面也没有含冤告状的百姓。 燕青和苏毕较为生疏,她和姚宏更熟一些。苏毕说这个时辰姚宏都在巡街,最近明安城的巡防任务很重。他没有告诉燕青是因为魏家被抄一事,上面怕魏氏余党作乱,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简单寒暄过后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燕青也看出他的尴尬,便笑着说自己先去找姚宏。 她问了姚宏巡街的大概位置,辞别了苏毕。 苏毕望着她去的背影,暗自懊恼自己不会说话。如果姚宏在,想必能与图之聊得十分尽兴,心情莫名觉得有点沮丧。 燕青一路寻去,沿途欣赏着市井的繁华。不到半个时辰走到姚宏巡查的街市,看到自己要找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处墙角探头探脑。 她轻轻走过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街上的两名女子。一人白衣一人青衣,白衣的应是主子,青衣的看着像是丫头。 她们背对着,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身段,白衣女子属于那种优雅大方的类型。青衣的丫头应该也是一个清丽的姑娘。 她心下暗笑,莫非姚宏看上人家姑娘了? “那是谁家的姑娘?”她低声问。 姚宏正盯着人,猛不丁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她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反手将她一拉,生怕她惊扰了那两名女子。 “赵家的姑娘。” “赵家?赵太保的女儿?” “正是。” 燕青露出一个揶揄的眼神,道:“义行兄,你这眼光可真够毒的。” 竟然看上赵太保的女儿,姚宏这小子真行。如果是别人她必定以为是那啥想吃天鹅肉,但如果是姚宏,却未必没有可能。萧应没有兄弟,这个远房外舅算是萧家仅有的亲戚。如果萧应出面做媒,赵太保极有可能应允。 姚宏闻言,已经晒得有点黑的脸变得又黑又红。 “别胡说,我…我才没有…这位赵姑娘最近总往萧府跑,听说都是找表舅的。” 燕青张了张嘴,合着这位赵姑娘看上了萧旻天。 这姑娘可以,眼光真是独特。 “真的吗?”她八卦道:“那你表舅是什么反应?” 姚宏摇头,“不知道,表舅从不理她。” 燕青啧了一声,心道萧旻天这人真不行,人家姑娘都主动示好,他一个大男人还摆架子。赵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和他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她敢发誓,赵太保本人肯定是举双手赞成,要不么也不会容着自己的女儿倒追男子。 恰在此时,赵小姐转过头来。 燕青眼睛一亮,惊叹对方的好相貌。 -- 第69页 “这位赵小姐,长得真好看。”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当得起天生丽质四个字。瞧上去冷冷清清,却自带士族小姐独有的大气与优雅。 “就这样的,你表舅为什么看不上?”她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姚宏嘘了一声。 赵小姐主仆慢慢朝这么走来,只听到那丫头说:“小姐,萧大人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你说他和那个弱水公子是不是…” “休要胡说!”赵小姐低声喝斥,“外面的传言不可信,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燕青听着她们的对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玉树阁三个字跃入眼帘,她还看到几位清秀的公子在门口招揽生意。所以萧旻天在里面,并且在里面与弱水公子待了半个时辰。 这时那丫头又道:“小姐,大家都那么说,你也亲眼看到了,为什么还不死心?” “我不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谁说我都不信。”赵小姐的态度很坚决,好看的眉微拧着。 她们停下来,又等了一会。 约摸是一刻钟后,萧应还是没有出来。 “小姐,我们走吧,万一萧大人出来看到你…”丫头劝着。 赵小姐犹豫一会,失落道:“走吧。” 两人远去,燕青才从姚宏的身后探头。 好好的大美女,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喜欢谁不好,干嘛偏偏喜欢萧旻天。萧旻天可不是一般的冰块男,那就是一个冰疙瘩。 “这位赵姑娘,眼神真不好使。”她感慨着。 姚宏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表舅乃人中龙凤,赵小姐的眼光极好。” 她切了一声,“萧叔的个人能力是很强,但他不是良配。如果我是赵小姐,我宁愿戳瞎自己的眼睛也不要看上你表舅。” “你…又胡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姚宏结巴起来,这才发现她靠得如此之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细嫩肌肤上细小的绒毛。瞬间仿佛着了火,从头到脚红得像只熟螃蟹。 燕青狐疑地看着他,“你很热吗?” “是啊,是啊,先前走了一路,还真有点热。”姚宏说着,慢慢避开她。 两人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了先前赵小姐主仆停留的位置。燕青学着她们的样子往上看,看到的只有玉树阁二楼那一排窗户。窗户倒是开着的,但从他们的视角是无法看清房间内的情况。 萧旻天会哪个房间呢? 燕青的思绪一散,脑海中浮现起不可描述的画面,嘿嘿笑了两声。“你表舅可以啊,这都一个时辰了吧,还真是龙精虎猛。” 姚宏闻言,刚退下去的红潮又将自己淹没。他这是怎么了,图之是他的好兄弟,他怎么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好在燕青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张望。 突然玉树阁的门口过来一位清秀的公子,直直朝他们走来。燕青注意到了,姚宏也注意到了,两人心头划过不太好的预感。 来人道:“两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敢位你家公子是?”姚宏客气相问。 燕青扯了他一把,对来人道:“我们不认识你家公子,你肯定是找错人了。” 开什么玩笑,有萧应的地方躲都来不及,她可不会傻傻地撞上去。 来人又道:“我家公子名唤弱水,他此时正在招待萧大人。萧大人你们认识吗?” 燕青尬尴无比,弱水公子不可能认识他们,很明显是萧旻天请他们进去。她不无阴暗地想着,姓萧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跑到这种地方来寻欢作乐,居然还喜欢邀请人去围观。 “萧大人那样的大人物,我们怎么会认识。你说是吧,义行?”她朝姚宏眨眼睛。 可是姚宏不明白她的苦心,黑着脸一副视死如归,对她说:“图之,我们进去吧。” 第34章 燕青震惊,不敢看萧应。 燕青还想说什么, 来人已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也知逃不过,面色不虞跟在姚宏的后面。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就去吧, 正好见识一个玉树阁的内景。 一进玉树阁,扑鼻而来的不是浓烈的脂粉香,而是淡淡的清香。里面清一色的男子,或是两两作画, 或是三三谈诗, 有人挥笔提字, 有人纵情泼墨, 不时传出悠扬的琴音, 伴随着并不张扬的喝彩声。此情此景与她想象中的淫靡完全不一样, 反倒像是误入某个谈诗作画的交流会。 姚宏显然和她一样, 也是一脸惊讶。 世人谈起花街柳巷, 无不是艳俗不堪之语。谁能想到明安城首屈一指的小倌馆竟然如此的清新脱俗。 两人如乡巴佬进城, 着实被眼前的情景惊呆,齐齐愣在那里。来人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他们二人带上二楼最里面的雅间。 “公子, 人来了。”来人在雅间外通传。 里面传出一声清越的声音。“进来!” 燕青惊叹这声音之好听,不免有些期待。 雅间内书香味浓,墙上挂着略微泛黄的字画, 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董。左侧是塞满书籍和书柜并一张极大的梨木桌案,右侧则是一架古琴及茶案矮几。正中临窗设棋榻, 榻上盘腿而坐着两位大美男。 萧应白衣墨发极简极冷,还是那副冰雪不化的冻死人的样子。他的对面是一位朱唇榴齿的美男子,着的是一身烈焰如火的红衣。,榻桌上摆着棋盘, 棋盘中的棋局已经进行到一半,萧应执的黑子明显占据上风。 -- 第70页 来都来了,就给她看这个。燕青心下失望,她还以为能看到什么郎情郎意的画面,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下棋。而且这个雅间的布局让人生不出任何遐想,最是一个正经不过的书房模样。 红衣美男看了过来,一双狭长的凤眼打量着他们,停留在燕青身上的时间明显更多一些。“两位公子,请坐。” 燕青道谢,“多谢。” 想来这位红衣男子便是弱水公子,上回仅是惊鸿一瞥,她未能看清长相。今日一见,当真是养眼至极。 她对下棋没什么兴趣,更别提看别人下棋。依言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眼角的余光瞄着萧应。见他并无任何多余的表情,略略放下心来。 姚宏很紧张,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明显比燕青要不自在许多。 弱水广袖一挥,推了棋盘,道:“不下了。” 萧应居然没有生气,燕青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看来这两人的关系非比一般,就算不是恋人,那也是友情之上。 二人皆是顶极的美男,一红一白相得益彰。红如火,白如冰,冰火明明不相融,却让人生出一种珠联璧合的感觉。 弱水很显然对她更有兴趣,“不知这位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我姓燕,单名一个青字。”燕青道。 萧应闻言,认真看了她一眼。 弱水公子的美目中闪过一抹幽光,“原来是燕公子。” 然后像征性地问了一下姚宏,听到姚宏的名字后颇有几分兴趣,“燕青姚宏,你们的名字倒是异曲同工。萧大人,你说是不是?” 燕青感觉萧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道:“我与姚公子是好友,或许正是名字带来的缘分。” 弱水公子笑得凤眼潋滟,能当上玉树阁的头牌,他的美毋庸置疑。这种美不同于女子的柔,也没有男子的刚。 在燕青看来,这样的美太过完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许是她多看了几眼,弱水公子望了过来。 “这位燕公子一直在偷看弱水,可是同那些俗人一样,看上了弱水的美色?” 燕青暗自咂舌,这位弱水公子真敢说。她下意识看向萧应,只见萧应微微皱起眉头,整个人散发着森森寒气。 “弱水公子长得好看,我确实多看了两眼。不过我与那些俗人不一样,我这人喜欢美色,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要多看两眼。好比赏花一样,我仅是喜欢欣赏姹紫嫣红的美景,静静看着那些花在枝头盛开,却从未起过采花的念头。弱水公子请放心,我不采花,我只是喜欢赏花而已,真的不喜欢采下来据为己有。” 姚宏咳嗽起来,应是被她说的话给呛着了。心道图之倒是放得开,在表舅面前还能如此谈笑。不像他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生怕自己会失态。 弱水“扑嗤”一笑,似乎是被燕青的话逗乐了,“这位燕公子,真有意思。想不到萧大人还有这般有趣的晚辈,为何不早点介绍弱水认识?” 燕青苦笑,她还真没有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真没什么意思。” “难道在燕公子看来,我们男子也可以如花?小公子莫非也是同道中人?”弱水又问,美目中尽是秋波涟漪。 燕青只能讪笑,“我仅仅是喜欢看美人,无论男女。” 弱水公子震惊,尔后掩面一笑,“原来燕公子还是个贪心的。” 这是在暗指燕青男女通吃,她真是天大的冤枉。人皆有爱美之心,不就是喜欢看美人,怎么就男女通吃了? “弱水公子误会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不敢看萧应,只能把目光投向姚宏,却见姚宏也在看她,一张黑脸红得滴血。“义行,你别这样看我,我真的…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姚宏自觉失态,深吸了一口气,“我…我没多想。” 图之喜欢男人吗?如果他喜欢男人,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像弱水公子这样的吗?越是不让自己多想,他越是思想狂奔,喉结上下动了动。 “这里是玉树阁,燕公子有何放不开?”弱水似笑非笑,“能入玉树阁的人,皆是弱水的同道中人,萧大人,你说是不是?” 燕青瞠目结舌,这位弱水公子不会是把她当成假想情敌了吧,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和萧应之间有那种苗头的。她是喜欢男人,但她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萧应。 萧应眉头拧紧,警告般看了弱水一眼。 弱水视而不见,紧问燕青,“燕公子不回答,看来弱水说中了公子的心思。”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暂时并没有喜欢的人。”燕青头皮发麻,她的性取向确实是男人,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她现在还是以男儿身示人,她并不想姚宏误会。 “燕公子真有意思。”弱水凤眼微垂。 燕青头皮更紧,别再说她有意思了,她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和萧应真的不是那样的关系,这位弱水公子真是想多了。 这时萧应突然开口,问姚宏,“你不是正当差吗?” 姚宏惊得站起来,“是,是,衙门还有事,卑职先行告退。” 他不敢看燕青,总觉得今天听到的话颠覆了他毕生的认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极没有义气地把好友丢下。 燕青听见他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暗骂他不够兄弟。她硬着头皮面对眼前的两大美男,深觉自己就是一个大蜡烛,还是烧得极旺极旺的那一种。 -- 第71页 “那个…萧叔,我想起家中还有事…” 弱水公子打断她的话,美目飘了过来,“燕公子,你方才说你爱赏花,想必颇有几分心得。世人常说美人如花,不知在燕公子看来,我与萧大人谁更美?” 燕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位弱水公子竟然想与萧应比美。萧应是什么人,他可以和人比任何东西,唯独不会比长相。 她吞了吞口水,觉得这是一个送命题。 弱水紧盯着燕青,“燕公子不敢说吗?” 燕青心道,她还真不敢说。这位弱水公子对她敌意很深,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被她横刀夺爱,难道她以前杀了对方全家? “我还真不敢说。”在说与不说之间,她选择认怂。偷偷地看向萧应,不明白他今天为何一直由着弱水公子醋性大发,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里没有外人,燕公子有什么不敢说的。弱水只是想知道,燕公子是不是同道中人。难道燕公子看不起弱水,所以不肯说实话?” 既然姚宏走了,燕青也不再有顾忌,索性大方承认,“我确实喜欢男子。” 弱水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泛起兴味,“燕公子真是一个实诚人,你既然是萧大人的朋友,也就是弱水的朋友,希望你们以后多多拂照弱水的生意。” 燕青也很意外,对方一直逼问她是不是喜欢男人,她还以为是怕她抢走萧应,原来是想拉生意。 她笑道:“等我日后有了钱,一定会来光顾的。”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应起身,道:“时辰不早了。” 一听他要走,燕青如释重负。 弱水有些不悦,“大人这就要走吗?弱水还未给大人抚琴。” 萧应冷冷看了他一眼,“适可而止。” 弱水伤心掩面,“大人是嫌弃弱水了吗?难道大人有了新相好,就不要弱水了吗?” 燕青傻眼,这位弱水公子好猛。 萧应欲走,却不想弱水也跟着起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先前两人都是坐着的,燕青只当弱水是一个清瘦的美人,没想到这一站起来,两人身量居然差不多。 “他哪里比弱水好看,大人为什么要他不要弱水?” 这个他是指燕青,燕青有点懵。 “弱水公子,你误会了,我和萧大人不是那种关系。我一直很尊敬萧大人,他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 “你骗人,你明明喜欢男人,大人如此出色,你为什么不喜欢?” 面对弱水的质问,燕青觉得头大。更让她头大的是,萧应竟然也在看她,似乎也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不喜欢一个人也没有理由。弱水公子的问题,我真的无法回答。” “原来你不喜欢萧大人,这样弱水就放心了。”弱水浅浅一笑,放了手。 萧应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燕青立马跟上,出了玉树阁,她赶紧告辞,“亚父…朕想起来太傅留的功课还没有做完,朕也该回宫了。” 萧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她差点跳脚,“亚父有所不知,田太傅极为严格,若是他知道朕的功课没有做完跑出宫玩,定然会罚朕做更多的功课。” “陛下与臣那个表外甥倒是合得来。”萧应突然冒出这句话。 燕青斟酌回答,“许是我们年岁相当而已。” 话音一落,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只见萧应面色一沉,冷冷地看着她,浑身散发出冻死人的寒气。好在令人窒息的寒气来得快,散得也快。 “臣送陛下回宫。”他说。 燕青真不想让他送,她说回宫做功课都是借口,她才不想这么早回去,还想着等会去找姚宏和苏毕玩。可是他开了口,她只有苦逼地跟着他往大祁宫的方向走,垂头丧气像极一个逃课被家长逮到的学生。 一路不情不愿地走着,心里无比郁闷。早知如此她就不好奇他的事,要不然此时她应该是和姚宏苏毕在一起。出宫时她都想好了,今日要请他们在酒楼吃一顿,几人好好聚上一聚。 好巧不巧,过了一条街之后,她闻到了酒菜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人声嘈杂,她以为萧应肯定没有听到,但是她实在是低估他的耳力。 他听到了,停在一家酒楼前。 燕青眼晴一亮,很快黯淡。她确实很想进去吃饭,可是她不想和姓萧的一起。想是这么想的,到底还是没能抵住酒楼飘出来的香味。 两人寻了角落的位置,要了六个菜。 不远处的桌子也坐了两位男子,不时看向他们。他们长相出众,更别提萧应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自然会吸引别人的目光。因为害怕萧应,那两人倒是没敢多看,而是小声地说起话来。 “前天我看到李大人了,以前瞧着多么风光的一个人,谁成想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听说他家里的妻妾都跑了,卷走家中不少钱财。现在谁不知道他丢了官职,还成了废人。成天混迹赌坊,家产全变卖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唉。” “要我说他是活该,谁让他以前仗着自己和魏家沾亲带故为非作歹,不管男女,只要他看上的都逃不掉。眼下魏家都倒了,他还能落得了好。” -- 第72页 “可不是。听说魏家人犯的谋逆之罪,连累了全族,田地充公家产被抄,那些东西全进了萧大人的私库。我还听人说萧大人…” 声音低了下去,燕青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 “真的吗?”一人惊呼,“萧大人和陛下真是那种关系?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萧大人真的好男风?” 燕青看了萧应一眼,这人还是一张死人脸。所以坊间现在都在传他们之间有不正的关系,他居然也不生气。 天地良心,他们还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如果真的有,她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更不用天天看他的脸色。 “嘘,小声点。”另一人警惕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你可知李大人为何落到如此地步?萧大人年少时,何等绝色…” 燕青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贴过去,只听到先前那人倒吸一口气,“…依你之言,李大人有今日的下场,是萧大人的蓄意报复?” “…谁让他当年有一回喝多了,与人吹嘘说自己若能有伍大将军的权势,萧家必将那貌美的庶子送到他床上。祸出口出,他这也算是自找的。” 燕青震惊,不敢看萧应。 寒意四起,她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那人说的话信息量极大,所以萧应能弑父杀全家,或许未必是因为生母的的缘故,还有他自己的遭遇。伍家之所以被萧应灭门,难道伍仁对他做过什么可耻的事? 这事被她碰到了,少不得要做个样子。她一拍桌子,准备朝那二人发难。谁知萧应伸手过来按住她,她的手被对方修长的手完全覆住。 瞬间,某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35章 你真的动心了! 他的掌极大, 关节略粗,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修长。她不仅能清楚感知他的温度,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硬的老茧。 “亚父, 他们胡言乱语,朕非教训他们不可!”到底是怕隔墙有耳,她的音量仅彼此能听到。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话的姿势,像极情人间的喃喃私语。 萧应感受着掌心下的柔荑, 手指微动。 “不用理会他们。”他说。 燕青更是震惊, 萧应今天到底怎么了?身为一个绝对的大权臣, 他完全有能力抹掉自己的过去, 堵住那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貌美的庶子, 同长得好看的庶女一样, 大多都会沦为家族拉拢或是攀附别人的工具。如果那两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过去…应该很坎坷吧。她不知该同情他还是可怜他, 更不知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该是对这样的话有多麻木, 才能做到无动于衷。 “亚父,若是朕与你一般年纪,朕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 好听的话又不要钱, 她说得毫无负担。 突然她感觉覆住自己的那只大手紧了紧,似在捏碎她的手。她心中大骇,后背开始发凉。自己今日知道这么多的事, 他是不是又起了杀心? “若是陛下与臣一般大小,陛下会怎么做?” 她提着的心缓缓归位, 道:“如果朕与亚父年纪相当,必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在她说到朋友二字时,她分明看到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幽深。很快他的嘴角扬起讥讽的孤度, 冷哼一声。 “陛下以为,臣需要朋友?” 燕青很清楚答案,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需要朋友。不管他曾经有多弱小无助,曾经受过多少欺凌苦难,她相信他决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人。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被他数倍地报复回去,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弱水公子不是亚父的朋友吗?” 听她提到弱水,萧应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那边的两人可能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一人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朝另一人使了眼色,开始说起旁的话题。 这时小二开始上菜,菜香瞬间缓和尴尬的气氛。 如果对面坐的是别人,燕青的胃口都会很好。可是偏偏她是和萧应一起吃饭,注定不可能吃得尽兴。更恐怖的是他不吃,静静地看着她吃。 她怎么能吃得下去? 菜的味道很好,她吃得却很痛苦。顶着巨大的压力扒着饭菜,再香的食物也变得索然无味。早知如此,她宁愿饿肚子也不跟他进来。 “亚父,你也吃。” “臣不饿。” 没吃几口,燕青不得不搁了筷子。心里暗暗记下两道最合胃口的菜,准备下次请姚宏苏毕一起来吃。 吃完饭,两人继续前行。 过了闹市,行人渐渐稀少。她低头走着,不停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由陷入深思,险些撞上萧应的后背。 萧应停下来,看着四面涌来的黑衣人,神情冷峻而平静。他们带的侍卫不多,这些人足有他们几倍。 “…怎么…”燕青也察觉到不对劲,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暗道自己今天出门没看日子。 那些人一拥而上,倾刻间一片混战。萧应一面护着她,一面击退围上来的黑衣人。她的手中紧握着随身携带的短剑,胡乱地朝前挥舞着。 约摸一刻钟后,战斗结束。 她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些黑衣人明显是冲她来的,她应该庆幸自己和萧应在一起。 萧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身上溅了不少血迹,晕染了青色的衣衫。她的发已有些零乱,几许发丝散落在脸颊。 -- 第73页 “亚父,这些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魏家的余党?”她问。 “有可能。”萧应说着,目光落在手中的短剑上。那短剑向前,剑尖沾了血。如果方才混乱之时剑尖向后如此良机,她为何错过? 燕青以为他是不喜自己出门带剑,忙解释道:“朕也是怕魏家还有余孽作乱,出宫里随手拿着防身的。” “可有受伤?”萧应问。 “没有,都是别人的血。”燕青看了自己这一身的狼狈,思量着这样子回宫会不会不太好。正想着,便听到萧应说让她先去萧府换一身。 她想了想,没有反对。 到了萧府,换上方伯拿来的衣服。不过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男装,窄袖短褐,一看就是常干活之人的旧衣。她也没嫌,衣服虽旧,但很是干净。出门见人,方伯愣了一下,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 她原本打算换了衣服就离开,没想到棠儿闻讯前来,非要教她做点心。不管她答不答应,拉着她往厨房走。 “…娘娘,我下午还有事,要不下回再学?”今天发生这么多的事,她哪还有心情学做什么点心。 “小青青,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你上回会来看我,结果你一直不来。我就知道你们都喜欢骗人,我不理你了!”棠儿生了气,手却紧紧拉着燕青不放。 突然棠儿紧紧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泪如雨下。她被对方哭得莫名其妙,心道莫不是又犯病了? “…这是应儿以前的衣服。” 燕青错愕,原来自己穿的是萧应的旧衣。 她打量着自己这一身,洗到发白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仅从料子上看,也不是什么好衣服。 年少时的萧应,过得如此落魄吗? 棠儿还在哭,“应儿小时候好可怜,每天都要干活。要是哪里活干少了,府里管事都可以骂他,不给他饭吃…他要喂马还要扫马棚,还会挨打…” 燕青知道,有些士族大户的庶子,过得并不比奴才好多少,想不到萧应小时候竟然要喂马扫马棚。 忽然棠儿的眼神开始混乱,哭声也变得凄厉起来,“不要…你们不要打了…他还只一个孩子。我听话,我听话,我听话,我一定好好听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求你们放过他!” 燕青心道不好,连忙扶着她。 “娘娘,萧大人现在特别厉害,所有人都怕他,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棠儿涣散的眼中迸出一道亮光,死死抓住燕青的手,“对,对,应儿很厉害。他说过他会帮我找到孩子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肯定还活着。” 燕青皱眉,棠儿的孩子不就是萧应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孩子?会不会是她进宫之后流掉的那个孩子? 女人生得太美,有时候也是一种灾难。 “你放心,萧大人一定会帮你找回孩子的。” “真的吗?”棠儿眼中的亮光更为炽热,“我听到他的哭声,我还听到有人说是个男孩子。那是应儿弟弟,应儿肯定会找到他的,对不对?” 燕青觉得不对,不是说月份很小就流产了吗? 难道 她心下突突一跳,难道慕容家还有血脉存世? “娘娘,那个孩子是萧大人的弟弟,萧大人肯定能帮你把他找回来的。” “没错,应儿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把他的弟弟找回来的。”棠儿露出欣慰的笑容,脸上的泪痕还在。“等我病好了,孩子他爹就会来接我。他那么疼我,他一定会喜欢我们的孩子。到时候我把应儿也带走,小青青,你也跟我们一起走。我男人他是…他是…不,我不能说。应儿说了,我不能说” 燕青已经猜到大概,棠儿说的孩子他爹就是她皇祖父。一个不能说的名字,一个不能向外人泄露的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棠儿可能哭累了,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这个样子,应该不用再做点心了吧。 燕青朝站得远远的婆子招手,“你过来,扶你们老夫人去歇着。” “老夫人?!”棠儿像受到惊吓,“老夫人在哪里?” 她怯怯地四下张望,并没看到人,孩子气般拍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夫人又来找我的麻烦。老夫人好生厉害,最喜欢骂人打人…她以前最是喜欢罚我跪在门外。好在后来应儿越来越厉害,那些人不敢再欺负他,也不敢再欺负我…” 燕青扶着她,问道:“娘娘,你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我不回去!”棠儿站直身体,“不是说要做点心吗?我们赶紧去吧。” 棠儿的院子里设有小厨房,一应食材样样俱全。她们今日要做的是桂花糕,上等的干桂花香味馥郁,充斥着整个厨房。 认真做点心的棠儿美得岁月静好,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的风雨。她的动作娴熟如流水,一举一动媚态入骨。 “这些粉要多筛几遍,越细越好…小时候应儿很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后来不知为何不吃了,什么点心都不肯吃。” 燕青想起上回自己示好给萧应送过点心,对方确实一口都没吃。原来不是她讨好的方法不对,而是他不吃点心。 一个时辰后,桂花糕做好了。 棠儿打了一个哈欠,看上去应是累了。 “娘娘,你忙了大半天,赶紧回房间躺一躺。”燕青忙说。 -- 第74页 这次棠儿没有拒绝,叮嘱几句下回再来玩之类的话,扶着婆子的手离开厨房。厨房里顿时只剩下燕青一人,她看着那些桂花糕愣愣出神。 一刻钟后,她端着一盘桂花糕出来。既然萧应不喜欢吃点心,她也不打算送,这盘桂花糕她准备送给姚宏尝一尝。姚宏不在府中,她把点心交给方伯,让他到时候给姚宏送去。 方伯说自家大人此时也不在府中,不过出府之前交待好送她回去的事宜。她也不多问,坐上轿子回宫。 傍晚时分,那盘桂花糕没有出现在姚宏的屋子里,反而是放在萧应书房的桌子上。萧应一脸冰寒,盯着盘子里的点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慢慢收紧握在掌心,须臾间点心化成碎屑从他的指缝中漏出,一点一点洒在地上。 * 是夜,夜深人静。宵禁之后的明安城一片黑寂,百姓早已陷入睡梦之中,唯有烟花柳巷之地灯火通明,留宿的客人们嬉闹玩乐。 玉树阁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时而似高山流水幽幽争鸣,时而又像情人细语窃窃呢喃。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弹琴之人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大人,你终于来听弱水抚琴了。”弱水一脸惊喜,弱柳迎风似的扑上来。 寒凉的夜风从门口灌入,萧应从逆光中进来,随手将门关上,避开扑过来的弱水。冷冷地睨着对言,问:“那些人,是你指使的?” 弱水闻言,正了正色重新坐到古琴边。先是拨弄几下琴弦,猛地挑断一根琴弦,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心疼了?”他的声音不再清越,变得低沉又阴冷。 萧应冷喝。“不该问的事,别问。” “你果然心疼了!”弱水腾地站起来,一把将古琴掀翻在地,还踩了两脚,“我就知道你迟迟不动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时机不到,而是你对他动心了!” 萧应的脸像沁着一层寒霜,眼中淬着一团火。他突然身形一动,晃眼的功夫欺身到弱水的面前,一把提起对方的衣襟。 两人身量差不多,彼此直视着对方。 弱水呵呵冷笑,“我猜对了,你真的动心了!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不惜暴露自己的缺点?你曾说过,若想活命,就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处。而今你为了一个慕容家的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你变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真该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还是那个人人惧怕的萧旻天吗?你…你竟然真的好男风!”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么多年我跟你出生入死,你现在说不用我管!”弱水气急,“你好男风也就罢了,你为何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崽子。你早说你喜欢男人,我不介意…” “闭嘴!我不喜欢男人!” “你不喜欢男人,你明明就喜欢那个小崽子!” “我再说一遍,不许插手我的私事,还有不要动她。” 弱水看着他的眼神,笑得越发森冷,“你为何如此紧张?难道你不仅仅是喜欢他,你爱上他了?” 萧应面色微凝。 “这是我的事。” “魏家都倒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居然为了一个慕容家的小崽子不管不顾,你还是萧旻天吗?”弱水逼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这么多年,你我吃了多少苦,难道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吗?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他只有死,只有他死了我们的大事才能成!” 弱水不甘,一脚踩在古琴上,琴弦发出更刺耳的声音。他完美的五官略显扭曲,哪里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头牌男魁。 “他不死,我们的大事怎么能成?你莫要骗我,你分明是看上了他,这般犹豫不决都是因为他。我万万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喜欢他!他不配得到你的喜欢,他就是一个该死之人!“ “阿若!”萧应的语气越发严厉,“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好啊,你竟然这么护着他,看来他真的不能再留了。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一个那样的人,就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你越是这样,我偏要杀了他!我不允许有人坏了我们的计划,更不愿意看到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弱水的眼睛腥红,杀气和怒气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扭曲,甚至有点狰狞。 “为什么是他?你喜欢谁不好,你为什么喜欢他?” 萧应没有回答,表情霜气更深。 弱水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凤眼一狠,“多少年了,我是日盼夜盼,希望我们能成功。我不想为了一个外人,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更不想因为慕容家的小崽子,坏了我们的计划。既然你非留他一命,我也不与你犟。不过明面上他必须是一个死人,这是我最后的退让!” 萧应还是不说话,眼中的凌厉渐散。 弱水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有反对,就说明此事可商量。气氛一松,他的语气也轻松许多,“你看上他什么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好这一口。” 萧应一个冷眼过来,他识趣闭嘴。 “听说那个田老头不窝在家里悲悯天人,跑出来逞威风了?” “田家绝非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我当然知道姓田的不简单,这些年他可没闲着,私底下不知招买了多少人马。亏得世人还称他是当世大儒贤能正直,呸!”弱水不屑道。“不过他就是一个怂货,只敢暗地玩一些把戏,要不要我找些人端了他的老巢?” -- 第75页 “不可轻举妄动,你以为他是那么好对付的。” “难道就由着他教唆小皇帝和你作对?”弱水撇嘴,吊儿郎当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哪里还有半点风华绝代的样子。“你喜欢人家,我看人家未必喜欢你,你说你看上那个小崽子什么?他也就一张脸还能过得去,旁的没有一丝可取之处。想不到你堂堂萧大司马也有这一天,那小崽子喜爱美色,你不会打算用美人计吧?” “不许再叫她小崽子。” “啧啧,这就护上了。可惜人家说了,只喜欢赏花,不喜欢采花。你这朵黑心莲开得再好看,人家也不采,你怎么办?难道到时候你软的不行来硬的?这事我在行,什么痴汉一杯倒,烈女还想来,你要什么药尽管开口,保证让你心想事成。” 萧应不理他,径直走了。 “诶,你还没回答我,你要不要那些东西?我白送你,还不行吗?”弱水追上去。 回应他的是冷冽的寒风,他站在夜色中,表情与黑暗一样阴沉。那个小崽子最好是个听话的,否则他不介意做一个恶人。 不多时琴声又起,如泣如诉似挽歌丧乐。 第36章 你难道不知道萧大人在意 入冬后, 一天比一天冷。乾坤殿早已烧起地龙,温暖一如初夏。麒麟香炉中燃着龙涎香,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 一只通体乌黑的黑猫卧在龙榻边,金瞳半眯着打盹。 燕青伸着懒腰从明黄的锦被中坐起,不甚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乌黑的发散在肩上,惺忪间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今日休沐, 难得能睡到自然醒。她望着绣满金龙腾云的床幔, 幽幽地叹息一声, 然后闭上眼睛赖床。 小白见主子醒了, 喵呜一声挪到龙榻的床角。它已从一只炸毛的小猫仔, 长成半大的肥猫。养尊处优的日子, 让它的毛色油光水滑。 一刻钟后, 燕青下床把抱起它。它习惯主子的抚摸, 无比享受地发出喵喵的声音, 脖子上的那一圈炸毛服服帖帖。 “小白,你又胖了。”她说。 盈香抿嘴笑,上前服侍。 燕青又打了一个哈欠, 把小白放下。双臂展开等待盈香替她更衣,眼角余光轻扫,扫到一旁边镜子里自己的身形。 她低头看了看, “朕也长胖了?” 盈香微怔,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些, “陛下以前太瘦了。” “为何朕这里也长了?”燕青盯着自己的胸前,那里已经有了起伏,她知道这是最近喝药调的结果。 “要不,奴婢再缠紧一些?”盈香没有回答, 反问。 “不用。”燕青摇头,冬日穿得多,几乎看不出来。不过等开春换上轻薄的衣服,恐怕再是缠得紧也没用。到那时,或许一切都会有一个了断。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时空落落,一时又紧绷起。透过半天的木窗,梧桐树在寒风中巍然屹立。任凭寒风刮了一夜又一夜,依旧有不少枯叶顽强地挂在树梢。 冬日的阳光照进殿中,无数尘埃在光影中纷飞起舞。她似树叶,又似尘埃,纵然逃不过落叶归根的结局,纵然渺小无依,她还是想在天地间挣出一条活路。 萧应已经独揽乾坤,朝堂中听不到半句异议之声,唯有上课时偶尔能听到田太傅隐晦的不满。田太傅还曾暗示她广纳后宫,借助后妃们母族的势力。她闻言心下苦笑,说自己暂时不想立后选妃。气得那老头吹胡子瞪眼,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无比痛心地看着她。 她有什么办法,只能装傻到底。 换好常服,她兴冲冲地出宫。跟随之人除了平康,还有温成。之所以带温成出宫,是因为上次遇刺。 可惜的是,当她到城司衙门找人时,出来的还是苏毕一人。苏毕告诉她,姚宏升了职,且被调去京外的信州郡。 “几时的事?”她问。 “上次你来找我们的第二天。”苏毕回道。 燕青皱眉,尔后展颜,“升职是好事,待他回京之后必定让他请客。” 苏毕嗯了一声,眼中划过一抹黯然。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有能力,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他很为自己的好友高兴,同时又为自己感到沮丧。如果他的出身好一些,如果他也有位高权重的亲戚,或许他也能很快得到重用。 燕青以为他的失落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与好友的分别而伤感。安慰他几句之后,两人又没了话题。 告别苏毕,她往东边走。 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她猛然停下来。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很空很空,空得让人害怕。仿佛天地之间,她是唯一孤独的个体。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找不到回去的路,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她不想回宫,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燕公子。” 有人唤她。 她茫然回头,见是弱水。 弱水还是一身红衣,艳色如火瞬间吸引无数行人的注意。他就是习惯被人注视,在那些或是惊艳或是鄙夷的目光中施施然朝她走来。 “原来是弱水公子。”燕青不冷不热地打着招呼。 弱水不在意她的冷淡,嗔道:“燕公子好生无情,说好要照顾弱水的生意,害得弱水日盼夜盼,盼得衣带都松散了。” 他的衣带确实松散,宽宽大大慵懒至极。 -- 第76页 燕青下意识后退一步,“弱水公子,你的衣带不是盼我盼松散的,是你自己没有系紧,可怨不得旁人。” 弱水凤眼流转,尽显风情。“燕公子好生风趣。”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燕青不想和他纠缠,作势欲走。 谁成想,弱水公子一把将她拉住,“别啊,好不容易遇到,燕公子陪弱水喝杯茶说说话,好不好?” “我家中真有事,改日再约。” “燕公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人家?上次你还叫人家小宝贝,这次为何突然不理人?你们都好坏,穿好衣服就不认人。“弱水掩面伤心,引得不少人对燕青指指点点。 燕青傻眼,她什么时候叫他小宝贝了?这个弱水简直是一个神经病。 弱水朝她眨眼,靠近一些,用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大喊你轻薄我。” 她磨了磨后槽牙,直视对方的得意。 忽然,她笑了。 “行啊,你喊我也喊。我倒要看看世人是不是眼瞎。我长得这么瘦小,你个子这么高,我们俩到底谁轻薄谁?” 弱水先是一愣,尔后眼中闪过兴味,“我就知道燕公子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可舍不得你被别人指指点点。” 说着,他的手放在松散的腰带上。 燕青眼睛睁得极大,这个弱水… “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世人看看吗?弱水这就自解衣衫,让燕公子好好轻薄。”弱水媚眼如丝,含着几分得意与挑衅。 燕青不敢脱,她没有对方这么豁得出去。 眼看着围观的人不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目露猥琐,还有人挤眉弄眼地起哄。弱水凤眼横波,扫过那些人。 “燕公子,你想要对弱水做什么,弱水不敢不依。能不能寻个无人的地方,让弱水好好服侍公子。” 众人越发兴奋,起哄声更大。 “脱,脱,快脱!” 弱水半掩着面,道:“真想不到燕公子还有这样的癖好,既然如此,弱水不敢不从,求公子怜惜。” 他手伸过来,吓得燕青往后退。 “你干什么?” “燕公子,弱水先替公子宽衣。” 燕青用手挡在身前,与弱水戏谑的眼睛对视。 “不是要喝茶吗?还不快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丢下这句话,大步进了旁边的茶楼。被一个疯子缠上,算她倒霉。 弱水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跟在她身后。她看得心头一阵火起,萧旻天的眼光真独特,竟然喜欢这样的神经病。 两人进了雅间,她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睨着弱水。 “有什么话直说!” “燕公子好凶,弱水好怕。”弱水夸张地拍着心口,脸上没有一丝惧怕的表情。 “别绕弯子,有屁快放!”燕青道。 弱水不客气地坐下来,须臾间换了一副面孔。那双多情的凤眼变得冰冷无比,还带了几许嘲讽。 “你在萧大人面前,也敢这么说话吗?” “萧叔是我的长辈,我在长辈面前自然是另一种态度。” “啧,原来你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看来我果真没有看错。” “我两面三刀也好,一人千面也好,与弱水公子何干?再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说是不是?” “燕公子这么说,真是伤了弱水的心。”弱水又摆出柔弱的姿态。“我还以为燕公子和那些人不一样,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看不起弱水。” 燕青垂眸,这个弱水到底想干什么? “弱水公子,我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前没什么瓜葛,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纠缠,你大可不必在意我。” “我怎么能不在意你?”弱水的眼神变得怪异,“你难道不知道萧大人在意你吗?” “萧大人对我,不过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我对萧大人,也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我知道你在意萧大人,但你也不必视所有与萧大人亲近的人为情敌。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辛苦又痛苦。” 弱水闻言,表情也变得极怪。 “这么说,你对萧大人真的没意思?” “没有。”燕青的回答,斩钉截铁。 弱水似乎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燕青起身,“你放心就好,我家中真有事,告辞!” 弱水老神在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我知道萧大人的一个秘密,燕公子想听吗?” “不想。” “燕公子真不想听?”弱水凤眼看过来,满是张狂,“我知道萧大人这些年一直在找人,他要找的人可能和燕公子有关。” 燕青心下微动,萧应要找的应该是棠儿后来生的那个孩子。弱水说和她有关,也就是说弱水知道她的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弱水公子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晚辈,长辈们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 “燕公子是不想听,还是害怕听?”弱水站起来,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堵住她的去路。她发现对方不仅和萧应差不多高,某些神态和神情也很相像。 难道棠儿后来生的那个孩子,是弱水? “弱水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 第77页 “什么?” “天意不可违。” 弱水脸一变,凤眼满是阴鸷。“好一个天意不可违,迟早有一天燕公子会后悔自己说的这句话,因为事在人为。” 燕青不再与他多言,开门出去。 一出茶楼的门,迎面而来刺目的阳光。她下意识挡住眼睛,从指缝中仰望着天际。天际一片亮,什么也看不清楚。街市的热闹与行人的喧嚣不绝于耳,那种被世间遗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怪不得萧应不急着自己称帝,原来是想把自己的弟弟推上皇位。如果弱水真是皇祖父的儿子,算起来还是她的皇叔。 可惜天家连父子都不会有,又何况是叔侄。她终于知道弱水对她的敌意来自哪里,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意兴阑珊地回到宫中,不期然看到一处假山后面,伍林在探头探脑。她心知是伍煜有事找她,不动声色地去了炼丹房。 伍煜的身体已经全好了,如今是炼丹房的管事太监。少年秀气清俊,比前段时间气色好了许多。 自从上次让他们打听甘棠宫的事之后,燕青再也没有给他们安排过任务。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在大祁宫内,自己做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萧应的眼线。与其惹恼萧应,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伍煜并伍林主仆跪在燕青的面前,燕青便知他们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直说。” “…陛下。”伍煜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道:“奴才知道陛下无可用之人,朝中大权全在萧应手中。奴才与萧应有不共戴天之仇,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燕青问:“你如何助朕?” 伍煜到底年少,闻言眼中浮现一抹惭愧,很快消失不见,“奴才的父亲还有残部,若是陛下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将他们召齐,日后全听陛下差遣。” 燕青看着他,他伏地叩首。 半晌,她低低笑起来,带着几分悲凉。 好半天,她才问:“你想出宫?” “是。”伍煜的头磕在地上。 “你可知朕的处境?你以为朕能越得过萧应放你们走吗?”燕青的目光越发悲凉,这就是她的处境,身边全是想利用她的人。 伍煜磕头不止,“陛下是一国之君,岂能处处受制一个臣子?他一个臣子欺君罔上,难道陛下不想除掉他吗?” “朕如何不想?可是朕用什么除掉他?他手握兵权,又掌控朝堂,你觉得朕可有与他一抗之 力?” “奴才…奴才父亲的旧部仍在,如果陛下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燕青盯着他那张稍显青涩的脸,少年似乎并不太会撒谎,一张脸瞥得通红。或许他确实想帮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想出宫。他们不比别的太监,想出宫简直比登天还难。听说宫人进出的后门与东西小门的守卫那里查得极严,还有他们主仆二人的画像。 良久,她叹息一声。 “容朕想想。” 说是考虑,其实她心中已有决定。 送他们出宫的那一天,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咽的哨子声。伍煜和伍林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她没有带平康也没有带温成。侍卫们见是她,无人敢拦。 她带着主仆二人大摇大摆出了大祁宫,一直将二人送到一处偏僻的巷子。二人脱了太监服,里面皆是一身旧衣。 “你们走吧。”她说。 二人跪地谢恩,往巷子那头走。 她也转过头,往出走。 一步,两步,三步 伍林偷偷看自己的主子,伍煜的脸绷得极紧,眼中尽是挣扎与犹豫。巷子的暗处,接应他们的人对视一眼,杀气腾腾地现身,直直朝燕青奔去。 燕青屏着呼吸,目光坚定。 利用与被利用,向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她借着被伍煜挟持的机会离开明安城,会不会找到一条新的活路?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这个可能吗? 没有。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她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那个人. 俊美森寒,凛冽如刀。 是萧应! 第37章 她惊悚不已,却抵不过他 天色越发的阴沉,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即将天塌地陷。这暗无天日的人间,还有那修罗现实般的男子, 让燕青觉得如末世降临。 她窒息着,全身血液已经停滞。原来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原来她就是萧应手中的提线傀儡。像她这样的人,原来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传来两声惨叫, 随后是什么东西闷倒在地的声音。她漠然回头, 看到不远处地上的两个人。两人手中各执凶器, 毫无疑问是冲着她来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眼中并无太多的惊讶。 伍煜和伍林在步步后退, 因为巷子的那一头堵着温成。 恰在此时, 伍煜也回头看她。她在伍煜的眼中看到绝望、羞愧还有内疚。她扯了扯嘴角,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逃不掉, 挣不脱。 她如此, 伍氏主仆也是如此。这该死的命运,似一条勒住喉咙的绳如影随形,或许死亡才是唯一挣脱的办法。 寒风吹起萧应的衣袍, 那广袖衣摆随风狂风,像极从天而降的地狱使者。他一步步走近,散着着骇人的气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仅是他一人便如同千军万马一样令人心惊。 -- 第78页 燕青想退,但她无路可退。 “亚父…”她的声音艰涩, 带着颤音。 萧应睨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她想如果对方现在一剑结果自己,自己到底是该求饶还是该认命。 她仰头望向黑压压的天,慢慢闭上眼睛。 那一头的温成也在走近, 逼得伍煜主仆连连后退。伍煜的眼中尽是挣扎与犹豫,突然一个转身扑向燕青。谁知温成像是猜到他的想法一样,飞身过来挡在燕青的面前,随便一脚将他踢飞。 “公子,公子…”伍林哭喊着。 伍煜被踢到墙上,又被弹倒在地。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伍林已跑过去一把扶着他。主仆二人看着居高临下的温成,心知今日大抵是难逃一死。 燕青听到动静,睁眼望去。 只一眼,她便猜到事情的始末。 “萧旻天,你杀我全家…你不得好死!”伍煜拼着全力,又吐出一口血。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伍林呜呜哭着,那双腥红的眼也在怒视着萧应,“姓萧的,我和你拼了!” 他还未起身,就被温成一脚踢到他主子的身边,半天都起不了身。他不甘地想爬起来,被伍煜一把按住。 温成用剑直指伍氏主仆。伍煜睁着血红的眼,只恨自己势单力薄,更恨萧应来得太快。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逃出生天。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都险些忘记自己是伍家的子孙。在大祁宫受尽屈辱,他以为他会死在无人知道的夜晚。痛苦让他心里的愧疚减轻,他没有错! “萧旻天,你欺君罔上,你妄图凌驾君王之上,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温成冷哼一声,看他们的眼神像看死人,只待自己的主子一声令下,他就结果这两人的小命。死到临头还嘴贱,等会可不能让他们死得太痛快。 萧应没有看他们,他至始至终看的都是燕青。 燕青发僵的四肢慢慢恢复知觉,早在计划之初,她就想过会失败。真到一切发生,她忽然有种果然如此的认命。 她张了张嘴,“亚父,朕是皇帝,君无戏言。” “陛下答应他们什么?” “朕答应过他们,要护他们性命。”她的声音依然发颤,说不怕是假的。 伍煜不敢置信,到了这个时候,慕容适还记得对他的承诺。而他呢?他都做了什么?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对方,还想挟持对方出京。他压下去的愧疚又起,几乎不敢去看燕青。 温成皱眉,小皇帝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伍煜的打算吗? 萧应冷哼一声,“陛下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伍氏余孽?” 燕青苦笑,“朕知道他们是罪臣之后,也知道宫中逃奴罪不可赦。可是朕真的答应过他们…他们已是废人,朕也是一时心生不忍…” “陛下想放他们走?” 她点头,看向伍煜时目光平静。 伍煜无比惭愧地低头,口中的血腥气漫延。 “陛下,你知道奴才想做什么吗?” 如果慕容适知道他的打算,肯定不会原谅他。 燕青垂眸,道:“你们想做什么,朕都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答应?”伍煜喃喃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原来慕容适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还不顾危险地送他们出宫。他可是皇帝,再是受制于人,也是穆朝的天。 “就当是朕以前欠你们的。”燕青说。 伍煜握着拳,心口的痛让他猛烈咳嗽起来,“所以你想补偿奴才 ,你…你可知,你可知我们想…想挟持你出京?” 燕青默认。 “怪不得…怪不得你谁也没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信世上会有人真心帮我们,我不信!”伍煜血红的眼越发红得吓人,“你和萧旻天是一伙的!” 燕青苦笑,“伍煜,你觉得如果我们想收拾你,会这么大费周章吗?” “你们…你们是想引出我们伍家暗中的旧部,对不对?”伍煜怒吼着。 “呸!一些残兵败将而已,也值得我们大人在意!”温成不屑道。“他们若真有能耐,这几年为何没有动静?” 伍煜不甘地瞪着燕青,眼神无比复杂。 萧应一抬手,温成的剑动了。 燕青大喊一声,“不要!” 伍煜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听到声音后猛地睁开,只看到小皇帝已经冲过来,挡在他们有面前。他被仇恨填满的心,突然涌进一股暖意,这样的温暖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体会过。 “亚父,朕曾说过,他们是朕的人。”燕青望着森寒冷漠的男人,一字一字地艰难开口。“君无戏言,朕不想做一个食言的君王。” 阴沉的天,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飘洒。大朵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和衣服上。 她的目光带着乞求,不敢眨眼地望着萧应。与其说她在求他放过伍煜,不如说她在求他放过自己。 萧应冰冷的眉宇微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以前的她畏缩却阴戾,杀人如玩笑毫无悲悯之心。而此时的她,同样的胆小,却能拼命护住两个奴才的性命。 一个人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他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是踏月乘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在燕青的瞳仁中渐渐放大,直到他们彼此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 第79页 萧应俯睨着伍煜主仆,示意温成退后。温成听命退到一边,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燕青松了一口气,道:“亚父…谢谢。” 谢谢二字,震惊了伍煜。 伍煜忍着胸口泛起来的腥甜,不停咀嚼着这两个字。 燕青对他说:“朕说过,你父亲的死并不无辜,以后不要想着复仇。死者已矣,生者的路还很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才不枉自己人间走一遭。过往种种,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今日算是一并还了。以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望你们好自为之。”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雪渐大,人已远。 伍林挣扎着爬起来扶着他,主仆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那边燕青和萧应一路无话,温成默默跟在二人身后。望着那一高一矮并肩而行的人,实在是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 燕青也在猜萧应为何会卖她的面子,放走伍煜主仆。以他的性情,不可能给自己留隐患。除非他是故意为之,借由伍煜主仆的出现引出伍家所有残存的势力,然后一网打尽。 除去这个原因,应该别无其它。 雪越发密齐,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之,也是行色匆匆。 再见大祁宫的朱漆宫门,她心下叹息。还以为此一去不会再回,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她又回到这个地方。本以为萧应送她回宫之后,便会离开。不成想他一路将她送到乾坤殿,且随着她入了内殿。 平康和盈香等人自然不敢跟进来,殿中仅剩他们二人。压迫感无形集齐,燕青觉得原本宽敞的内殿突然显得逼仄又压抑。 她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开口,“亚父,朕困了。” 这是逐客令。 一个臣子大摇大摆出现在天子的内寝,未名太猖狂了些。即使她是一个傀儡皇帝,做臣子的也不应该放肆到这个地步。 萧应盯着她的眼睛,以前这双眼总是闪躲,布满阴霾令人不喜。而今清澈灵动,即使是谄媚讨好亦不让人觉得厌烦。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身上。 她心头狂跳,下意识捂住自己心口。 “陛下,藏了何物?”他问。 “什么?”燕青装傻。“没…没什么,朕怎么可能会藏东西。” 萧应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逼得她连连后退。 心里不由骂了几句,姓萧的是属狗的还是属狼的,怎么做事这么狠,鼻子这么灵?她极不情愿从怀里掏啊掏,取出几根金簪子。金簪子是没有印记,款式简单的那种,是她在库房里找到的。 “诺,就一些小玩意。”燕青把金簪子放在桌上。 萧应没看那些金簪子,他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她暗恼,不甘心地在袖子里找啊找,又找出几块玉佩,赌气般塞到他手上。 “没有了,你不信的话,我脱衣服让你找。”说着,她作势脱外袍。 她以为以他的骄傲,应该不屑此等行径,没想到他老神在在,似乎在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她一咬牙,当下脱掉外衫。 冬□□服厚,里三层外三层,脱一层外衫没什么影响。 “你看,真没有了?” 萧应没说话,还是那么看着她。 她心里堵得难受,今天发生的事本来就让她心情不畅,这个吝啬鬼居然揪着她不放。他可是堂堂大司马,没想到如此小气。果真是把大祁宫的一针一线都当成自己的东西,不许旁人染指分毫。 她气得难受,咬牙切齿,“好,我脱,我全脱!” 一件一件的衣服落地,直到仅着单衣。单衣的外面,缠着一圈布条。布条从胸口勒到腰间,越发显得单薄纤细。 殿中地龙很旺,她倒是一点也不冷,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委屈。仿佛脱去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身为人的自尊。自尊被一层层剥离,如同不着寸褛般让人难堪。 “真没了。”她的声音有点闷,赌气坐在龙榻边。 萧应喉结滚动,突然欺身上前。 燕青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脚。 她的脚被一只大手捉住,然后听见萧应略带低沉的声音。他说:“臣侍候陛下休息。” “不…不用。”她惊悚不已,却抵不过他的力气。 他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脱去她的靴子,露出雪白的罗袜。她被袜子包裹的脚有着变形的臃肿,惊得她去拍他的手。 “朕自己脱!”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萧应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帕子缠好的薄布包。 燕青郁闷不已,她藏得这么严实都能被他找到。帕子里包着的是薄薄的金叶子,不仅袜子里有,靴子里也有。 当然,这些都没能逃过萧应的法眼。 她以为他必定要借着此事大做文章,质问她为什么藏钱财。如果这样,她蓄意离京的事一定瞒不住。 如果他问,她该怎么回答? “亚父,朕就是想在外面玩一玩。上回弱水公子还问朕,为何不去照顾他的生意。朕便想偷偷去玉树阁,不想让别人知道。” 萧应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无比,冷冷地看着她。 她瑟缩一下,赶紧找补,“朕没想做什么,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去看看他,听他弹个小曲什么的。” 苍天可鉴,她才不愿意去找弱水那个小醋缸子。要不是迫于无奈,她压根不想提到对方的名字。 -- 第80页 “亚父若是不喜,朕不去了。” “垫着这些东西,陛下不觉得硌脚吗?”萧应修长的手一扯,脱去她的袜子。 她的足形极好,在他的大掌中,越发显得小巧精致。幼嫩白净的肌肤,隐隐可见细细的青色血管。趾甲粉白,小趾头更是可爱地蜷缩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浑身不自在起来。萧应为何一直盯着她的脚看?难道是嫌她乱跑,所以在考虑要不要剁了她的脚? “亚父,宫外也没什么好玩的,以后朕不往外跑了。” “嗯。”他替她穿好袜子,不经意的触碰让她全身僵硬。 袜子穿好,她赶紧把自己的脚塞进锦被中,生怕他改变主意。 “以后无事莫要出宫,若要出去,想买什么找温成。” 燕青一惊,这是防着她私藏钱财。她的日子是如此的苦逼,如果身无分文,连一点买东西的小钱都没有,岂不是一点乐趣都没了。 她心下沮丧,说不出来的颓败。 如今的她,好比那笼中鸟一样。看着光鲜华丽,其实不是过别人手中的玩物。偌大的大祁宫,就是困住她的笼子,而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个别人。 她扭头向内,不想再看到他,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去挠他的死人脸。天杀的萧旻天,简直不是人! 萧应冰冷的眸中浮起笑意,她的赌气郁闷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在闹脾气。那气到微红的脸蛋,还有那忽闪的睫毛,以及那稍稍嘟起的唇,无一不让他心情愉悦。 他的手指动了动,伸手揉着她的发。 “想喝酒吗?” 第38章 原来这就是色。 天色已暗, 宫灯四起。昏黄的灯光下,漫天的雪似扬洒的尘,密而不断。仿若天被捅了窟窿一般, 不停往下掉屑子。寒风吹起梧桐树上的残叶,狂拽着撕攫着,那树叶飘零可怜却不愿离开。 燕青听着风声,听着雪落时簌簌的声音, 还有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 却抵不过缠绕在她心里的惊悚。 方才, 萧应似乎摸了一下她的头。 如此亲昵的动作, 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吗? 宫人们送了酒菜进来, 又全部退了出去。酒菜的香味在温暖的殿中, 越发氤氲得厉害。圆滚滚的黑猫围着桌子喵喵地叫唤着, 然后乖巧地卧在燕青的脚边。 她顺了一下黑猫的毛, 不自觉顿了手。 萧应对她, 莫非就像她对小白?或许在萧应眼里,她还真就是他养的一只阿猫阿狗。先前没收她私藏的财物,眼下却好酒好菜地招待她, 不就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她万般郁闷,还要装出欣喜的样子。 暖色的烛火,似乎暖和了眼前人积年不化的冰寒。那冷俊的眉眼舒展着, 幽深的眸子也不像往日那般凌厉。俊美的五官仿佛瞬间柔和许多,杀伐果决的霸气与清冷出尘的儒雅在他身上尽显, 不矛盾不冲突,怎么看怎么像锦绣堆里皎玉无双的贵公子。 不能看脸,她对自己说。 此人面冷心黑,脸有多好看, 心肠就有多硬。 可能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他还愿意像哄猫逗狗一样容忍她。她若真的因此对他放下戒心,那才是猫狗都不如。她活得和猫狗一样,也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这个皇帝当得也是提心吊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对面的人,不想他也在看她。烛火在他的瞳仁中跳跃,忽暗忽明的眸光吓了她一跳。她像被那光烫了尾巴的猫,险些跳起来。 “亚父,今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朕自罚三杯。” 酒还是上次喝的那种酒,香而清冽。 一杯酒下肚,心中的郁气与失落似乎少了许多。二杯酒下肚,所有的酸涩都化成唇齿间的酒香与喉咙处的辛辣,将她眼中的水气逼了出来。三杯酒下肚,水气积蓄成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萧应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少女,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燕青哭得不能自抑,她是真的难过。酒的灼热在心间燃烧着,那里却是空芜一片,像四面透风的屋子,凄凄惶惶无所归依。 “亚父,朕真的不想当什么皇帝。如果朕说,朕只想当一个普通人,你信吗?” 萧应垂眸,修长的手指玩转手中的酒杯。 “当皇帝,不好吗?” “不好。”燕青拼命摇头,“朕不喜欢当孤家寡人,你知不知道那龙榻太大了,睡在上面极不踏实。还有那张龙椅,又硬又宽,坐得很不舒服。你看这大祁宫,多大多空,朕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亚父,朕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龙椅坐得不舒服,但龙榻还是不错的。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亲人比有亲人更好。 她用衣袖抹泪,吸了吸鼻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一杯,朕敬亚父。” 说完她一仰脖子,一杯酒再次下肚。也不管萧应喝不喝,反正她打定主意喝个痛快。心想着自己酒品好,喝多了大不了睡上一觉。 “亚父,朕不喜欢住在宫里,朕也不喜欢当皇帝,朕好想离开这里。”她是借酒再三表明立场,务必让萧应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留恋皇权。 萧应问道:“陛下想去哪里?” 燕青心下一喜,似乎在认真思索,一派天真的模样。“朕也不知道,有吃有住的地方就行。亚父见多识广,定能知道什么地方好玩。不如亚父替朕安排,朕听亚父的。” -- 第81页 她已经坦露心迹,也愿意以后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的卑微,他应该会满足吧?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殿中的酒气越发浓郁。 燕青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小脸已是一片樱粉,似那雪地里绽开的寒梅,又似三月里盛放的桃花。她的发早已乱,眼中不知是泪水还是水气,潋滟地泛着润泽的波光。那清澈的眸子,宛如水底的黑玉石。 之前的话,萧应还没有给她答复。 借着酒劲,她拍着自己的心口,“亚父,朕知道有些话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可是朕真的不稀罕!不信你摸摸朕的心,朕说的话字字是真。” 萧应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她手捂的地方,很快别开视线。 燕青以为他不信,酒气上来一把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亚父,你感受到朕的真心了吗?你要是不信,朕愿意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看朕说的是不是真的?” 萧应感受着掌心下那颗跳动的心,喉结上下滚动。 殿内温度徒然升高,某种不知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充斥着。可惜酒气上头的少女一无所知,还在那里胡言乱语表忠心。 “你还不信?你怎么这么难侍候!”她一把推开他,伸手在衣服里折腾起来,一边捣鼓一边嘟哝着把心挖出来给他看。心没有挖出来,她抽出来的是一条长长的布条。“诺!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多白!不像有的人,长着一副黑心肝。” 萧应看着那条白布,薄唇不自觉地抿起。她口中黑心肝的人,不会是他吧?他眼中划过一道暗芒,手指勾起白布。 燕青感觉自己呼吸顺畅许多,又喝了一杯酒。 这杯酒下肚,所有的后劲一起涌上来,她的视线开始朦胧。对面的男子清冷出尘,仿佛是炎炎夏日间的一块寒冰,又像是烈焰中不惧炙烤的一块美玉。 她的理智不知去了哪里,只觉好热好热,热得她极需一块寒冰降温。她不自觉靠过去,双手捧起那张晃得自己口干舌燥的俊脸。她盯着这张脸左看右看,痴痴地笑着,“你是谁啊?怎么这么眼熟?” 萧应幽深的眸中一片火光,阻止那两只作乱的小手,“陛下,你醉了。” “陛下?”燕青歪着头,突然咯咯笑起来,“我是皇帝!哈哈哈,我竟然会是皇帝。嘘…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就是一个假皇帝!” “陛下怎么会是假的?” “…嘿嘿。”燕青拍着他的脸,“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我呀,真是一个假皇帝,假的…” 萧应眸色更深,“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燕青醉眼一横,嗔道:“他们都把我当傻子,一个个哄着我玩。尤其是那个萧旻天,他…他就是一个大坏蛋!咦,你长得…和他还挺像,你是谁?” “你很讨厌他?” “讨厌!他最讨厌!”燕青哼了一声,“他想杀我,还没收我的东西。他是这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他…他…” 一连几个他,燕青打了一个酒嗝,扑通一下栽倒在桌上。 萧应的手动了动,迟疑地探过去。先是食指落在那张艳如桃李的芙蓉面上,然后整个大掌将那张小脸完全覆住。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他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原来她知道。 燕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虫子在烦人。她胡乱地挥了挥手,然后偏了一下脑袋,换了一个方向趴着。 萧应起身,将她轻轻抱起。 她真的很娇小,像一只小猫。 小白瞪着金瞳,喵呜一声,跟在萧应的脚边。他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盖好锦被。明黄的锦被中,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显得格外娇艳。 “慕容适。”他低声唤着。 被子里的人毫无反应,睡得十分香甜。 “燕青。”他又唤道。 这下床上的人似被人吵到,卷着被子翻身朝里。 萧应能从一个庶子走到今天,心机和城府非常人能比。纵然一张脸依然如天寒地冻,眸中却是烈焰翻涌。 她不是慕容适! 应该是那次落水之后,乾坤殿的这位小皇帝就换了人。一模一样的长相,也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那么 床上人应该是热得厉害,两脚一蹬踢开被子。她的睡姿四仰八叉,小手胡乱地挥舞着,红唇嘟着。 “萧旻天…坏蛋…” 萧应俯身,替她重新盖好被子。 锦被里的人睡得一无所知,完全不知自己引以为豪的酒品是如此的糟糕,竟然不知不觉中泄露自己所有的秘密。 外面的风雪铺天盖地,殿门开时,守在门外的宫人们齐齐一凛。平康低着头,想到之前听到陛下说什么脱衣之类的话,不敢去看那霸气冷漠的男子。 萧大人和陛下…难道真的是那种关系? 不多时,压迫感散去,因为萧应已经出了乾坤殿。 风更大,雪更密。 此时的明安城,已经披上一件雪白的衣裳。无人行走的路上,也积了一层雪。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 萧应将至萧府门外,便见一人从角落里出来。那人一身的红,在雪夜中分外的醒目。 “你…你喝酒了?”来人是弱水,他不知等了多久,发间都积了一层薄雪。一双凤眼冒着火光,眉梢带着怒气。“你一直和那个小崽子一起?” -- 第82页 萧应不理他,大步进府。 他忙跟上去,又气又急,“听说你把伍煜放了?” “嗯。” “…我还听说你是因为那个小崽子求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你是不是为了讨好那个小崽子,才放走伍煜的?” “伍煜还有用,我放他走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少骗我,如果你在意伍家的那些残兵,三年前你就这么做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你分明是想讨那个小崽子的欢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弱水那叫一个气,气得五官都有些变形。那个慕容家的小崽子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雪落在两人的头上,飘飘洒洒。 萧应停下来,看着跳脚的弱水,望了一眼某个方向,“这个时辰,我娘应该会起夜。” 弱水一听,美艳的脸上生出一种怕怕的表情,“你…你别拿这个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你,你大可一试。” “你…你,算你狠。”弱水吐出一口浊气,忽地声音闷闷,“兄长,我真不希望我们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这声兄长,又低又沉。 萧应环顾四周,眼神已是黑沉一片。 “不会。” 弱水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我就知道兄长不是一个重色重欲之人,更不会色令智昏。” 萧应垂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张锦被中熟睡的小脸。 原来这就是色。 第39章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漫天的雪随着寒风狂乱飘舞,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的眸色晦涩不清,峻冷的神情和紧抿的唇, 让人窥不出他的情绪。 色者,□□。重色者,令人厌恶。 士族重相貌,无论男女皆是如此。他是萧家庶子, 因着生母出身低微活得比下人还不如。上等的长相对于世家子孙而言是锦上添花, 对于低贱之人来说却是雪上加霜。那些轻视淫邪的目光无处不在, 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色这个字, 让他恶心。活了二十四年,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亦是猎色之人, 心底深处似滋长出无数恶魔的爪子, 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少女一起拉入深渊。 他是泥沼里的兽, 注定永远活在黑暗与污泥之中。他从未想能洗去这一身的秽浊, 成为纯粹干净的人。既然她闯了进来,他绝不会放她离开。哪怕是她再不甘再不愿,他也要将她困在深渊之中。 弱水见他许久不语, 暗自心惊。莫非自己一语成谶,说中了兄长的心事。对于这位兄长,他是敬畏与信服的。他们之间差了五岁, 兄长于他而言亦父亦兄,二人感情极好。他并不愿意为了一个外人, 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更不希望他们所有的努力,最后都栽在一个外人的手上。 “兄长,你当真喜欢男人?” 萧应望过来,眼神冰冷。 “我说过, 我不喜欢。” 弱水不信,兄长向来手段狠绝,行事利落而果断。为何在那个慕容家小崽子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以前他从不在意那个小崽子,因为他知道那就是一个傀儡,一个注定早死的人。他也确定兄长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他们都不曾将那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兄长居然会对那个小崽子上了心。 “兄长,那你为什么” “她就是她,无关男女。” 弱水震惊无比,兄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告诉他,慕容家的那个小崽子是最特别的?他不敢往深处想,艳丽无比的脸瞬间阴沉。 “兄长,他姓慕容!” “那又如何?”萧应的声音极冷,眼眸中没有一点温度。 弱水很少见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纵然他在世人口中残忍无情六亲不认,但他对自己一直很宽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要是慕容氏的子孙。 萧应敛目,他的脑海中浮现中那一日。 露水微凉的清晨,她光着脚朝自己跑来。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她的脸上尽是欢喜。那一刻初阳笼罩在她四周,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夺目,像极一束划破黑暗的光。 仿佛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听到光芒涌进黑暗的声音,他好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强行侵入他冰冷沉封的心。 “或许因为她像我。”他说。 弱水微愣,猛然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他眼神一黯,道:“是弱水逾越了,兄长若是喜欢留着便是。不过兄长,为免夜长梦多,有些事不能再等。“ 比如说他们的大业,比如说皇位。 萧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寒风卷起无数雪花,像极在他身后灰飞烟灭的飞蛾。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寂,纵有无数追随者,他依然还是孑然一人。 他一路前行,直到萧氏供奉灵牌的先祖堂。 以前这里日夜烛火不灭,香火终日不散。而今这里漆黑冰冷,到处都是衰败腐烂与积灰的气息。 推门而入,隐约可见原本整齐摆放的灵牌随意堆放在角落里。点燃香案上的烛火,竟是一支大红的喜烛。喜烛的烛台,亦是喜庆的样式。 他转动着暗室的开关,灵堂的后墙缓缓开启,出现黝黑的通道口。他手持烛火下了地道,腐朽的味道越来越深。 地道的下面,是一处暗牢。暗牢有两间,每一间分别关押着一个人。一人如烂泥般缩在角落,一人则用铁链高高吊起。那烂泥般的人听到动静,身体动了动。乱发之下的脸宛如厉鬼,最恐怖的是两个漆黑的眼洞,竟是一个被剜去双眼之人。 -- 第83页 “萧应,萧应!”这人的声音苍老嘶哑,似破了的风箱。 萧应停在牢门外,语气分外的森寒,“真是命长。” 那人似乎想爬过来,无奈手脚都被挑了筋脉。“你…杀了我,杀了我!” 这时另一间牢房里被吊起来的人也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眸中,已然变得浑浊与灰败。 “逆子!逆子!” “你也没死。”萧应冷冷看过去,“不愧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大司马与大将军。” 地上那人喘着气,“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死,太便宜你们了。” 吊着的那人瞪着浑浊的眼,“你…你会有报应的!” “弑父杀全家,我确实应该得到报应,可惜你们看不到。”萧应森寒的眸光如同最利的冷箭,淬着最无情的毒。如果天道真有轮回,罪恶都会有报应,那么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吊着的那人,正是已故的萧恪。“我是你老子…你竟然也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 地上那人,毫无疑问是曾经的大将军,伍仁。 这二人是当年穆朝最为得意的武将,分别执掌着王朝各一半的兵权。世人皆以为他们早已亡故,不想他们还活着,活在萧氏灵堂的地下,不是鬼却胜似鬼。 曾几何时,他们是何等的风光得意,称兄道弟往来频繁。也正是因为如此,伍仁很早就知道萧家有一位相貌极为出众的庶子。没有人知道伍仁有一个癖好,他喜欢细皮嫩肉的少年。而萧家这位庶子,是他平生所见最好的尤物。 萧应不会忘记那双眼,满是惊艳与淫邪。他更不忘记亲口听到父亲与对方的交谈,言语之间以他为筹码,试图换取最大的好处。 “你若配为人父,便不会有如今的下场。你或许还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依旧冰冷,眸中却是带了几分讥讽。 萧恪浑浊的眼中满是怨毒,“这是哪里?” “萧家的先祖堂。”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孙!”萧恪大口喘着气,越是挣扎越是全身疼。 伍仁也是大吃一惊,漆黑的眼洞在乱发之下显得尤为恐怖。他知道萧家的先祖堂,里面供奉着历代萧氏嫡系的灵位。萧恪此人极敬先祖,每日必沐浴焚香祭拜一番。除去萧氏嫡系子孙,旁人一律不许出入。 他瘫成烂泥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若是他知道当年那个貌美无依的小庶子会是一个这么狠的角色,他压根不会垂涎对方的美色,势必会一剑结果对方的小命。 悔之,恨之,皆已晚。 他们伍家,也是家破人亡。 “萧应,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都是你父亲以你为诱,与我无关…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灭我伍家满门!” 三年了,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他真是受够了。 这三年来,除了萧应隔几天会给他们送些水饭之外,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而且以往对方也极少会和他们说话,几乎是送了东西就走。 “算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我并没有对你怎么样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并没有怎么样?”萧应的声音极冷,冷得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质问。“好一个并没有怎么样!” 他打开牢门,如鬼魅一样到了伍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强忍着心里的厌恶。突然他手起剑落,地牢里响彻伍仁凄厉的惨叫。 萧恪努力转到这边,借着烛火看清伍仁的惨状。伍仁像烂泥一样瘫在乱糟糟的稻草之中,两腿间被血浸透。 他拼命咳嗽起来,他记得这个庶子以前一直很沉默,任是被人欺负打骂也绝不还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不在意的庶子突然大放异彩,由不得他不注意。到底是他的儿子,有本事的自然要加以利用。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痛快同意伍仁的要求。 没想到,这就是一条毒蛇。 萧应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下,这剑脏了。 “你不是想死吗?何不自己动手?念在你是将死之人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幼子伍煜在宫中为奴三年,眼下已经逃出宫外,被你的那些旧部护送出京。” 宫中为奴四个字,震得伍仁目眦尽裂。如果他的眼睛还在,恐怕此时已经快要瞪出血来。他最疼爱的小儿子,那个最像他最聪明的儿子,竟然会在宫里当奴才。宫里的奴才都是太监,他的煜儿…他的煜儿如何受得住? “萧应!你…你好狠!” “比不得伍大人心狠,这些年伍大人残害了多少人,你可还记得?” 伍仁不记得,他哪里记得住这些,不过是些低贱之人,死了也就是费些银钱的事。那些银钱足够买他们的命,他们死了也值。 像伍仁和萧恪这样的人,生来就高人一等。权势和地位让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无半分悔改之心,更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暗牢的光一点点抽离,不多时再次陷入黑暗中。 萧应出了地牢,轻睨一眼角落里堆放的灵牌,唇角划过一抹冷意。最边的的一块灵牌正面朝上,上面写着萧恪的谥号。 他走过去,一脚将那灵牌踩碎。父不慈,焉有子孝。所谓报应不爽,皆有因果。他过往种种的因,终将会有一个结果。 -- 第84页 先祖堂再次归于暗夜,渐渐消失在他的身后。他的前方亦是无边风雪,天地间唯余他孤单的身影。他穿行在偌大的萧府,假山树影重重叠叠影影绰绰似无数的魑魅魍魉,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突然他停下脚步,望向大祁宫的方向。 当年他百般挣扎于污泥之中,那时的他或许和那个少女一样,明知算计他的人在想什么,却不得不曲意奉承,步步为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终于寻到机会,像他对萧恪伍仁一样报复他。 他眸中风雨如晦,忽幽忽暗。 她会如何报复他? 是想剜了他的眼珠子,还是想挖了他的心?若真如此,他是不是应该先断了她的手脚,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静立在风雪中,明明芝兰玉树清绝无双,却似将从地府里爬出来的玉面修罗。被修罗盯上的人,怎么可能逃得掉。 可怜一夜好梦的燕青,还在做着全身而退远走高飞的美梦。她想出宫,想离开明安城。如果有可能,她想远离萧应的视线。 荣华富贵纵有千般好,她还是觉得自由更好。比如说她想睡到自然醒,而不是在大雪天里还要苦命地早起上朝。 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顶头华丽的帝冕出门时,她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工具人实苦,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她苦着一张脸缓步出了乾坤殿,过了北斗廊,直入太宸殿。万般无奈地坐在龙椅上,听着那些臣子们违心地高呼着万岁。望着头顶的盘龙,她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朝臣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的禀奏与她无关,她听着听着不由打起盹来。 或许是闭着眼睛时,其它的感官会不知不觉变得灵敏许多,她好像感觉右下首的萧应一直在看她。那种目光极不舒服,仿佛她是猎物一般被人紧紧盯上。她似乎能察觉到那目光逡巡着她全身,如同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比咬合适。 她长长的睫毛轻颤,越发不敢睁开眼睛。回想昨夜半醉间说的那些话,无一不是讨好之言。她的酒品那么好,醉了也不过是大睡一觉,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行。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也不遑多让,比海底针还要深,而且一样善变。姓萧的不会改变主意,反悔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换了一个坐姿。 突然她感觉殿中安静下来,是那种诡异至极的静。还未来得及思索,便感觉有人上了朱台,鼻息间尽是熟悉的气息。 是萧旻天! 他竟然上了朱台! 难道他是想硬生生将自己拽下龙椅? 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件外衣盖在她身上,衣服上是好闻的冷香,一如呼吸间的清冷气息。 他竟然给她盖衣服!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40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满殿皆惊, 有人甚至惊得连目光都忘记收回。朝臣们面面相觑,相互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眼神,然后有人开始视线飘忽, 有人则低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朱台的龙椅上,年少的帝王睡得一无所知,身上盖着一件绣蟒的朱色朝服外袍,半遮着龙袍上的张牙舞爪的金龙。龙椅前, 是权倾朝野的年青大司马, 一身霸气伊然凌驾帝王之上。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联想着外面的传闻, 一个个心思各异。 燕青不敢动, 也不敢睁开眼睛。盖在她身上的明明一件并不重的外衫, 她却觉得如同被一座大山压着。萧旻天敢在朝堂之上登上朱台, 实在是张狂至极。此举看似关心她这个皇帝, 生怕她受了风寒, 其实又何尝不是向世人昭告他的权力。 他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她不由得呼吸艰难,窒息感一层层收紧, 紧得她胸口像被巨石压着透不过气。她死命抠着自己的掌心,生怕自己露馅。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时,压迫感逐渐散去。她听到官靴下朱台的声音, 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掌心慢慢松开。 萧应自若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凛然严肃不怒自威。 田太傅精明的眼中划过厉光,深深看了一眼龙椅上还在睡梦中的小皇帝。龙袍一大半都被朱色的蟒服盖住,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帝王势弱,权臣当道。 他上前出列, 高喊自己有事要奏。 燕青险些吓醒,迷迷糊糊地半睁了一条眼缝,换了一个睡姿。身上的蟒袍略略往下滑了一点,露出衣襟处张扬的龙爪。 这时,她听到田太傅开口。 田太傅提议的是选秀,说她已经十五,应该选秀立后纳妃充盈后宫,又说慕容一族子嗣凋零应该赶紧开枝散叶。 她心道这老头也是不容易,不仅要上朝参与朝政,而且还要负责给她上课,操心慕容家的血脉,真是难为他了。 他的谏言,得到一些臣子们的支持,其中包括王珏。 王珏是一位正直的人,虽然他是得益于萧应的支持,才会位列上卿,但他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 燕青怕他得罪萧应,像是被吵醒般慢慢睁开眼睛,还不甚体面地伸了一个懒腰。随着她这一动作,盖的蟒服滑落在地。 她茫然地低头,捡起蟒服。 “咦,这不是萧大人的衣服吗?” 一殿寂静,气氛诡异。 她拎着衣服,丝毫不在意地吩咐平康,“给萧大人送去。” -- 第85页 平康恭敬地接过衣服,战战兢兢地送到萧应的面前。萧应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手接过,旁若无人地重新穿上。 她嘴角轻扯一下,心道姓萧的还真把太宸殿当成自己家,又是脱衣服又是穿衣服的,他倒是自在得很。 这一打岔,她以为方才的事应该会糊弄过去。 没想到田太傅十分执着,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奏言。如此一来,燕青想装糊涂都不能,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可惜她注定要辜负这老头的一片苦心。 “前段日子宫里接连出事,朕哪有心情选秀。这事暂且搁置,年后再议。” “陛下,此事万万不能再拖。”田太傅皱着眉,两条花白的眉呈倒八字状。 燕青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势必会有一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长篇大论,和他上课一样枯燥又乏味。 她心下叹息,做好耳朵长茧的准备。 这时萧应说:“田大人所言极是,陛下确实到了大婚之龄,选秀纳妃之事宜早不客服宜晚。” 燕青暗自吃惊,萧旻天又想作什么妖?他居会然会同意田太傅的话,难道他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吗? 田太傅明显也是吃了一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得到萧应的同意。萧应都同意了,这事几乎是板上钉钉。 自从先帝驾崩,襁褓中的幼帝登基以来,整整十五年宫中都无喜事。朝臣们议论起来,太宸殿似乎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 燕青无语地听着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幽怨地看了一眼萧应。萧应余光一睨,与她对视。 她状似一脸苦闷,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殿中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知道自己应该又成为萧应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到底是一个工具人,无论何时都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选就选吧,姓萧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她还是安安静静当一个吉祥物。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散朝后,朝臣们还在议论着选秀之事。王珏看着年少的帝王朝朱色蟒袍的男子走去,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燕青急切地叫住萧应,将他留下来。 太宸殿已空,空荡荡的殿中就剩下他们君臣二人。她神神秘秘地靠近,踮着脚努力凑到萧应的耳边,将自己的声音压低至仅他们二人能听到。 “亚父,朕…朕不能选秀。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朕压根不喜欢女子,朕…喜欢的是男子。” 他们的身高实在是差得多,饶是燕青奋力踮着脚,也只能是将将越过他的肩头。是以那若兰的温热气息正好喷在他的脖子处,灌进他的衣襟中。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落在燕青的眼里。燕青从不知一个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连滚个喉结都是如此的让人脸红心跳。 “陛下真喜欢男子?” “朕真喜欢男子。”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萧应略一偏头,完美的下颔划过她的头顶。 她身体一僵,赶紧缩了缩脖子退到一边。脑子里有些乱乱的,听他这意思,难道她还能选男妃不成? “亚父,朕…朕也不知道。”离得近了,她能清楚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影子,像是倒映在一口古井中。 偌大的太宸殿,变得静悄悄。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起来,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都什么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萧应双手成拳,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透过帝冕的珠帘,还能看见她忽闪的长睫毛。她的脸嫣粉一片,神情似乎有些懊恼。 她在恼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他问。 燕青头大,她还不敢说。 “亚父,朕是真不知道。想来无论高矮胖瘦,还是美貌丑陋,真喜欢上了就是喜欢,到那时朕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谁吗?” “是。” 又是一阵静默,燕青有些站不住。 “亚父,你能不能帮朕想个法子,朕真的没办法纳妃。一想到后宫里会多出一堆的女人,朕的头就疼得厉害。”说着,她还夸张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萧应眸中隐现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背着手,双手在背后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忍着不去做什么。 “陛下不必忧心,万事有臣在。” 听到他这句话,燕青才算是放了心。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萧应不会真的替自己找女人,肯定又是那些权谋算计。 “朕就知道亚父一心为朕,朕一定不会辜负亚父的良苦用心。” 她一脸欢喜地离开,出了太宸殿后笑容淡去。但愿萧应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别把她的小命搭进去。 一路前行,还是难免心事重重。 乾坤殿外面的墙角处,盈立着一抹纤弱的身影,衣衫单薄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之美。 是乐央。 瘦了点,眉宇间多了愁绪,但更美了。 燕青眯着眼,很意外这个人还在大祁宫。须臾间,她自嘲一笑。这宫里什么人该留什么不该留,想必萧应心中有数。既然乐央没被赶出宫,定然是姓萧的自有安排。不知道他是不舍乐央的美貌,还是有别的用处。 乐央应该等了有一会,小巧的鼻头冻得通红,眼神也不复往日的娇媚,变得有些怯怯和小心翼翼。 -- 第86页 “陛下。” 一声轻唤,美目蒙起一层水雾。美人就是美人,笑起来美,哭起来美。撒娇是美,凄楚还是美。 “你怎么在这里?”燕青板起脸。 乐央眼里的泪珠滚落,像极沾着露水的芙蓉花,“奴婢思念陛下…奴婢自知陛下怕是恼了奴婢,可是奴婢管不自己的心。奴婢日夜想着陛下,吃饭时想睡觉时想,想得心都疼了…” 燕青恶寒,听起来确实有几分深情。只是什么日也想她,夜也想她,还想和是心都疼了,她一个字也不信。 “朕是恼了魏家,与你无关。” “真的吗?”乐央惊喜不已,仿佛雨后怒放的花,“奴婢就知道陛下心里还是有乐央的,乐央不敢再奢望什么…只求陛下莫要赶乐央出宫,乐央能时常见到陛下就已心满意足…” 外面太冷了,燕青实在不想吹冷风。 “你不要多想,回去吧。” “陛下…那奴婢走了…”乐央一步三回头,娇弱无依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如果燕青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只怕魂都要被勾走了,哪里还会计较美人是不是有毒。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乾坤殿。 一进乾坤殿,一团黑球滚到她脚边。 小白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很凶又很傲娇。除了她之外,它对谁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别看它已经长成一只圆滚滚的肥猫,一旦有人想靠近它,它便瞪着一双金色的猫眼,“喵喵”地威胁对方。 乾坤殿的宫人都不敢惹它,它虽小,脾气和架势倒是不小。它在乾坤殿横着走,但是它怕萧应,如同猫见了老虎一样臣服乖顺。动物有时比人更能感知危险和力量,也更识时务,约摸也是知道萧应是绝对的王者。 选秀的事提上日程,一应事宜似乎都和燕青这个皇帝无关。她乐得自在,闲暇就抱着小白到外面晒太阳。 一人一猫最喜欢在千鲤池的水榭玩耍,千鲤池的水是活水,再是数九寒冬的天也不会结冰。她用鱼食引来一大群的鱼儿争抢,小白则盯着那些鱼儿上窜下跳。眼看着美味近在咫尺,它却只能干瞪眼,急得它不停吹胡子瞪眼。肥猫着急的样子取悦了她,她更加不厚道地逗它,不时发出愉悦的大笑。 笑着笑着,她的表情凝滞。 千鲤池的水边,一个衣裳不整的美人失魂落魄,正是前几日见过的乐央。只见她凄楚的眼神空洞哀伤,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绝望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然后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压抑哭声断断续续,却有一种隐忍的撕心裂肺。 一看她这样子,傻子也知道演的是哪一出。燕青冷眼看着,还以为对方是要上演跳河自杀的戏码,没想到乐央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她嘲讽一笑,眼神越发冰冷。抹脖子在什么地方不行,为什么大老地跑到这里来,也真是不嫌麻烦。她故意装作没看到,倒要看看这美人怎么接着往下演。 乐央知道陛下瞧见了自己,举了匕首半天也没听到对方制止的声音,心里又纳闷又着急,面上越发哀伤无助。 “陛下,乐央不能再侍候您了!” 燕青还想装没听到,平康小声提醒她。 她白了平康一眼,一手托腮一手安抚像热锅蚂蚁一样的小白。小白还盯着水里的鱼,急得又是伸爪子又是喵喵叫。 平康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那边乐央无法,演了半天也不见水榭里的人有反应。她只能戚戚然像是最后留恋世间一样环顾,仿佛这才看到燕青。 “陛下…陛下!” 这么大的声音,燕青想装聋都不行。 “乐央,你这是做什么?”她故作惊讶。 乐央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绝望的眼神痴痴地看着她。最后见她不动,凄凄楚楚地咬着唇万分可怜地跪在她面前。 “陛下,乐央…乐央怕是没脸再见陛下了。” 燕青心道,既然没脸,为什么又腆着大脸过来? “可是有人欺负你?” “陛下…您别问了…乐央,乐央没能护好自己,只能先走一步了。”乐央说着,又举起那把匕首。 燕青立马躲得远远的,平康也赶紧挡在她面前。她真心觉得这位美人的演技真不怎么样,若真是想抹脖子,你倒是把匕首□□啊。架着一个没有出鞘的匕首,到底是想闹哪样?饶是匕首未出鞘,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办? “乐央,有话好好说,快把匕首放下。” 乐央的眼神黯了黯,优美的颈子微垂着,“陛下,乐央…乐央思念陛下,实在是不能自已。想着陛下此时应该在前宫,便想碰上远远看陛下一眼,谁知…谁知…” 燕青了然,这美人还不死心。上回没能挑拨她和萧应斗起来,没想到又在故技重施。她是应该说此女是太小看别人,还是太把自己的美貌当一回事。 她顺着对方的话,道:“你是说…你是说萧大人他…他对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乐央面白如纸,摇摇欲坠,“陛下,您别问了,乐央…乐央就此跪别陛下!” 说着,重新举起匕首。 燕青左看右看,也不见萧应现身。于是朝平康一使眼色,平康上前夺过乐央的匕首。匕首华丽精巧,上面还镶着宝石,一看就是女子防身之物。 -- 第87页 她露出沉痛的表情,“乐央,此事可是真的?” 乐央落泪不语,表情生无可恋。 燕青望着池水久久,长叹一声之后道:“萧大人劳苦功高,为江山社稷废寝忘食,至今未有婚配。朕体恤他一片忠君之心,若真有此事,朕便忍痛割爱将你赏给他。” 乐央闻言,震惊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帝王被人横刀夺爱,陛下居然能忍? 燕青转过来,不意外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她不无讽刺地想,此女算计这一出就是想激怒她,想看到她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惜了,她就是一个怂包。她连江山都可以拱手让给萧应,何况是其它的东西。 “萧大人是人中龙凤,日后你跟了他也不委屈。” “陛下…乐央的心里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要乐央,乐央宁愿去死!”乐央悲泣。 “乐央,你是想抗旨?”燕青的声音一沉。 乐央心中的震惊变成惊愕。怎么会这样?陛下明明那么喜欢自己,听闻此事之后为何没有动怒? 难道陛下真的变心了? 不,不可能。 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也无比肯定陛下有多痴迷自己。虽说最近陛下冷落她,但都是因为魏家的原因。 “陛下!乐央曾经暗暗发誓,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女不侍二夫,乐央既是陛下的人,万没有再侍奉别人的道理。陛下若是嫌乐央脏了身子,乐央也不求陛下怜惜,只盼着来生还能再服侍陛下。” 说着她就要夺回平康手中的匕首,平康哪能让她抢去,争执之中她夺去匕首的外鞘,露出寒光锃亮的匕刃。 “陛下,您就成全乐央吧。”她拿着外鞘哭得伤心。 燕青觉得腻味,如果不是怕坏了萧应的算计,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才懒得陪人做戏。饶是她一直忍着,此时也没有耐心。 “好,朕成全你。” 第41章 萧应看着她,眸底平静而 乐央脸色已是煞白无血, 惊慌失措的眼眸迟疑不定。她望着清可见底的池水,眉宇之间似乎有些挣扎,还有一种与长相不符的狠辣。 日头渐斜, 纵使光亮浓烈,温度却是寥寥。冷风不知从何处起,吹散微薄的暖意,让人莫名生出一种阴寒之感。 再抬头时, 她又是那个惶惶可怜的纤弱美人, “陛下, 陛下…您…您不喜欢乐央了吗?” 燕青眼里一片冰冷, 不是说自己脏了身子, 哭着闹着寻死吗?怎么还会在意别人喜不喜欢自己?是不是演不下去了? “对, 朕不喜欢你了。” “陛下!”乐央悲痛欲绝, 身体晃了晃。 燕青拿过平康手上的匕首, 随手丢进池子里。 “跳啊, 朕不拦你。” “陛下,你真的如此绝情?” 燕青眼中冷意更深,“寻死觅活的人是你, 说自己不干净要去死的人也是你。不是说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不是说要一死来洗清自己。那你跳啊, 朕不拦你!” “陛下,乐央…这就跳。”乐央狠狠心, 慢腾腾地挪到池边,心里犹如万千水桶摇摆。难道陛下已经厌烦她,还是对她起了疑? 这时水面突然出现一条翻着肚皮挣扎的鱼,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直到水面飘着一层翻白的鱼肚皮。 “护驾!护驾!”平康大声喊着,不多时涌出一群侍卫。侍卫们将燕青团团护住,还有几人围着乐央。 乐央哭泣道:“陛下,上有毒,原是乐央打算毒死自己的…” 果然是匕首有毒。 燕青脸都黑了,这些人真是好算计!有谁自尽之前还有闲情雅致在匕首上抹毒,为何不直接服毒。 “你以为朕会信?你是不是打算毒死朕!” 乐央的脸已经没有人色,眼泪滚落,“陛下,乐央也想一死百了,但是…奴婢真的好恨!奴婢想着要手刃害自己的人,走到半路又没了勇气…是奴婢没用,是奴婢没用…” “是这样吗?朕还以为你事先在匕首上抹毒,然后又故意跑到朕面前来哭诉,是想让朕一怒之下夺过你手中的匕首冲到勤政殿地去杀萧大人。便是朕只是轻轻在萧大人身上划了一个口子,萧大人也会中毒身亡。”燕青的声音很平缓,说完之后嘲讽地看向乐央。 “陛下,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乐央瑟瑟发抖,一副怕到极致的惶恐。她卑微着匍匐着,纤态毕现楚楚动人。 燕青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朕实在是不愿意再陪你们玩这些把戏。不就是美人计加上离间计,其实并不难看穿。” 乐央这下是真的惊恐了,陛下怎么可能看穿? 不,不可能的。她进宫多年,自认为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陛下,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的心里真的只有陛下!” “是吗?”燕青眼中的讽刺更深,“那你说说看,你都喜欢朕什么。是喜欢朕爱砍人脑袋玩,还是喜欢朕在朝堂之上只是一个傀儡?” “陛下,那些事乐央不在乎,奴婢只知道您对奴婢好,奴婢也要对您好。” “看来,你还真的喜欢朕啊。”燕青语气幽幽,“既然如此,你何不成全朕的喜好。你也知道朕最爱砍别人脑袋,不过朕还没有砍过像你这么漂亮的脑袋,想来应该很有意思。” -- 第88页 乐央被她的话惊到了,“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奴婢对陛下一片忠心…” 燕青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这些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乐央的心里已经惊恐到用语言无法形容,那双美目充满了害怕与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个没脑子的陛下会如此厉害。 “陛下,陛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的心里在只有您。” “是吗?”燕青勾起她的下巴,美人含泪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然而自己并不是男人。“朕让你去死你都不愿意,还说什么心里只有朕。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口是心非,如果朕不是皇帝,你们还会说喜欢朕吗?你是如此,母后也是如此,你们不就是想从朕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陛下,奴婢不是,奴婢…” 燕青松开她,一脸厌恶,“上次你跑到萧大人面前自荐枕席,朕也在。你对萧大人说厌恶朕,还说朕一直想强迫你。可惜萧大人没看上你,你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一句话,惊得她脸色越发惨白无人色。她终于知道陛下为何会这样对她,原来是因为听到那次她对萧大人说的话。 “陛下,奴婢是想帮您,奴婢原打算取得萧大人的信任…” 燕青感慨,不愧是被选中成为谍中谍的人,心理素质真不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为首那人太过出类拔萃。 总算是出现了,否则这出戏她都快唱不下去了。 她冷着脸,严肃道:“朕和萧大人情同父子,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挑拨的。滚!再不滚的话朕立马杀了你!” 乐央哭得越发哀戚,流着泪爬过来。 “陛下,陛下,奴婢对您一片真心…” 燕青下意识往后退,没成想后面不知被谁推了一下,瞬间往前扑去。仿佛是一个错神的瞬间,她的面前多了一把薄薄的剑。 而这把剑的主人,正是乐央。 乐央朝平康后面的几个侍卫喊道:“你们还不快动手!” 那个侍卫一听,其中一人给了平康一剑,平康应声倒地。 原来离他们最近的侍卫,全都是乐央的暗线。 此时此刻,燕青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但是她却笑了,“还说什么对朕一片真心,没想到你竟敢这么对朕!” “是您逼奴婢的,奴婢不想这样,奴婢真的不想这样!”乐央语气哀切,娇美的面上却是浮起一抹阴狠。她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萧应,狠声威胁,“萧大人,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陛下!” 燕青又想笑了,乐央拿这个威胁萧应,还真是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萧应居然停了下来。那张死人脸没有一丝温度,就那么看着她。 “放开陛下,留你全尸。” “萧大人,这么双眼睛看着,我劝你最好别太得意。如果陛下真就这么死了,你以为这江山你能坐得稳吗?”乐央手中的剑紧了紧,寒光反射在燕青的脸上。 燕青不自觉闭上眼睛,她不是等死,而是觉得这光太刺眼。她就知道姓萧的留着乐央,肯定没什么好事,没想到自己又当了一回炮灰。 她明白萧应的打算,他又拿她拿钓鱼的饵,目的是钓出乐央背后的主使。她这个傀儡还挺好用,平时摆着好看,关键时候还能当枪使。她望着那个男人,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窥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情的发展一定按着他的预期,一步步地进行。 亏得她又是装疯卖傻,又是小心讨好,还时不时表忠心。原来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又怎么会对她生起一星半点的怜悯。 事到如今,她反倒很平静。 小白在一边喵喵叫唤着,呲着牙朝乐央扑来。圆滚滚的身体还未靠近,被乐央一脚踢飞。它发出呜呜的声音,准备再次进攻。 “小白,不要!”燕青大喊,如果说整个大祁宫还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或许唯有这只肥猫。 小白的后脖颈被一只修长的手提起,立马老实下来。那双金色的瞳却死死盯着乐央,虚张声势地炸着毛。 萧应抱着这只猫,在如此情形之下显得分外违和。小白喵呜地低唤着,不知是表示自己的臣服还是在告状。 燕青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向他求助,“亚父,救朕,快救朕!” “他不会救你的!”乐央说:“不过他也不敢眼睁睁看着你死!不过一旦出了宫,你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在意,他巴不得你死在我们手上,所以到时候你该求的人是我!” 萧应面无表情,眸底讳莫如深。 燕青不喊了,她确实不想白费力气。 乐央狠声,“你怎么不喊了,快喊!” “你怎么这么凶,不是说喜欢朕,日思夜想心都想疼了,原来都是骗朕的。” “你不是不信吗?”乐央咬牙切齿,如果这个愚蠢的皇帝信了,她至于走到最后一步,不得不铤而走险。 “亏得朕不信,要不然还不被你骗得团团转。朕告诉你,你拿朕威胁萧大人一点用都没有。你若是杀了朕,更是活不了。” “少废话!”乐央挟持着她,慢慢往后退。那几个侍卫断着后,一行人逐渐退出水榭,朝着出宫的方向退去。 望着跟过来的萧应,乐央的目光有短暂痴迷。这个男人位高权重,又生得如此俊美,她曾经是多么的想征服他,无奈他不上钩。 -- 第89页 古往今来美人计屡试不爽,不成想她接连在两个男人身上栽跟头。她的心里是挫败的,但是一想到这两个男人是那种关系,她就觉得好受许多。 两个断袖男,怪不得没有被她的美色所迷。以前小皇帝还是好哄的,也不知萧应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小皇帝转了性。想到这,她扭曲的脸变得越发狰狞。 “真想不到,萧大人竟然会喜欢男人。” 燕青瞠目结舌,心道此女好猛。 萧应一张脸冷得吓人,杀气四溢。 乐央又是一通讽刺,“萧大人真是好算计,既掌控了江山,还白得了一个玩物。陛下这小身板,也不知经不经得起萧大人的折腾。” 燕青无语,说好的剑拔弩张,为什么突然开黄腔? “你胡说什么!” “陛下生气了?”乐央面容越发扭曲,那是一种死亡将至时的亢奋,“陛下是天子,自然不可能雌服他人身下,莫非在下面的那个人是萧大人!” 燕青脑子灵光一闪,她大约明白乐央的打算。 “亚父,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是想激怒你!” “闭嘴!”乐央狠狠用手肘打了燕青一下。 燕青忍着痛,“你再动朕一下试试,信不信朕豁出去割了自己的脖子!到时候萧大人的名声毫发无损,朕也落了一个宁死不屈的美名,你背后的主子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乐央瞳孔一缩,再次震惊燕青的聪明。这个废物皇帝,几时变得如此精明? 他们此时的位置,已经快出后宫。再往前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出大祁宫。挟持陛下出宫,是他们计划中最后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多此一举。 “萧大人,你再不动手,我们可要出宫了!你知道我们一旦出去,到时候小皇帝在我们手上,我主子就能号令天下!就算你坐上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注定要受世人唾骂,千古遗臭!” 萧应闻言,停下来朝什么地方看了一眼。 一支箭羽毛凌空而来,直直射进乐央的后背。射击的力度拿捏完美,箭尖堪堪穿透乐央的身体,却未伤及被挟持的燕青。 那几名侍卫全被制服,燕青感觉横在面前的剑落在地上,身后传来有人倒地的闷想。她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即被人拉了过去。 “亚父。”她喃喃着,望着眼前的人。 “陛下,你受惊了。”萧应说。 地上的乐央已经咽了气,那张娇美的脸没了生气。谁能想到大祁宫第一美人,最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燕青回过神来,后怕道:“朕吓死了,不过朕知道有亚父在,朕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这么信我?” 她表情真挚,眼神热切而依赖,完全不在意对方你呀我的称呼,“在这个世上,朕只相信亚父一人。” 萧应的目光变得很奇怪,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她被看得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马屁拍过了火。乐央对她说心里只有她一人,她不信。想不到转头她就对萧应说出差不多的话,对方自然也不可能会信她。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黯然道:“乐央跟了朕多年,朕先前还以为她是一个乖巧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挑拨朕与亚父之间的感情,简直是其心可诛。朕可不相信亚父是那等急色之人,会强逼一个女子就犯。谁知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还想挟持朕出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说完这番话,感觉萧应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姓萧的可真难侍候。 萧应垂目,掩住眼底的风起云涌。或许有朝一日,他真的会为了欲念强迫她就犯,到那时她还会信他吗? 燕青方才见识过他的手段,心里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如果他不出手,由着乐央挟持她出宫,对他而言岂不是顺水推舟的好事。 他为何要救她? 她不信他留着乐央,只是为了引出那几个隐藏在宫里的侍卫。就那几个小角色,哪里值得他费心思。不过不管他原本是什么打算,最后他都救了自己。或许他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暂时不用担心。 这般想着,心下稍安。 “亚父,今天幸亏有你,否则朕凶多吉少。下次朕一定留个心眼,再也不能随随便便被人算计。” 萧应看着她,眸底平静而隐忍。 他说:“陛下放心,不会有下次。 第42章 他的小心肝。 小白喵呜一声从萧应的怀里跳下来, 燕青一把将它接住。它蹭着她的手,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燕青顺着它的毛,表示安抚。 对于萧应的话, 她是信的。如今的大祁宫,只怕是连最后的钉子都已拔除,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再利用她的地方。她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无比信任地看着对方。因着方才被人用剑架着脖子, 她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 萧应没有多说什么, 直接让人扶她回去歇息。 平康受了伤, 幸好性命无大碍。 王权之争, 或在明或在暗, 死的人不计其数。像她这样的炮灰, 或许也会在哪一天灰飞烟灭。说不害怕是假的, 尤其是事过之后的后怕。这种后怕像野草一样疯长, 在她心里缠绕滋生, 密密麻麻在遍布每一个角落。那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与心悬的失重感相互拉扯,扯得她无法呼吸。 -- 第90页 当夜,她起了高热。 她仿佛置身在滚烫的岩浆之中, 岩浆如泥沼一般,她越是挣扎越是沉得厉害,只感觉自己渐渐下沉, 眼看着就要被灭顶吞噬。她拼命呼喊,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片火红之中, 她似乎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那人一身的红,颜色比岩浆还要浓烈几分。他的眸子也红的,像有火在其中燃烧。他俯视着她,眼里的火瞬间窜出来, 将她团团围住。 好热,好热。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成灰,绝望恐惧又无处可逃。 突然眼前的人变了,变得一身白衣清冷出尘。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冰凉的触感似乎一下子击退那些火焰。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感受那沁人心神的冷。 萧应望着床上的少女,脸颊烧得通红,额头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双手乱舞像是被噩梦缠身。他抓着她乱舞的手,她瞬间安静了许多,呼吸也没有之前那么急促,慢慢变得平缓。 盈香端着熬好的的药进来,他一把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给床上的少女,还不时用帕子擦拭流出来的药汁。 一室安静,太医随时候命。 盈香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通明的灯火照得那华贵的床幔熠熠生辉,明黄的颜色与那位权倾朝野的男子一样金尊玉贵。他的动作是那么的仔细小心,杀伐果决的霸气在此刻全部收敛。 喂完药,他依然守着。 夜寒霜重,斗转星移渐至天明。 床上的少女呼吸已经平稳,似是陷入沉沉的梦香。她汗湿的发贴在脸颊上,一张小脸已经由红转白,带着几分虚弱。 太医说烧退了,暂无大碍。 萧应嗯了一声,依旧坐着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泛起灰亮,他这才慢慢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嘱咐盈香等人,要好好守着寸步不离。 燕青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她茫然地睁开眼,眨了又眨,熟悉的景物还在。原来她没有死,还以为昨夜是到了阴曹地府。 盈香服侍她沐浴更衣,说了昨夜她发高热一事,隐去萧应照顾他一晚的事实。她闻言自嘲一笑,笑骂自己可真够胆小的,竟然被吓病了。 早膳十分清淡,仅是清粥小菜。她喝了一碗粥,又重新躺回去。心里没由来的觉得提不起劲,那股一心想挣出活路的心思似乎也歇了。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尔虞我诈,她统统都不愿去想。 长长叹息一声,蒙上被子。 萧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明黄锦被中隆起小小的一坨。或许是听到动静,那一坨动了动,从锦被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亚父。”燕青情绪低落,声音也是没精打采。“朕病了。” “臣已知晓。”萧应自然地坐到床边。 她心下一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只想着他可能真是把乾坤殿当成自己的家,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亚父,朕要养病。以后怕是不能上朝了,朝中诸事还要麻烦亚父多费心。还有田太傅那里,也要派人去说一声。朕如今身子不适,不能再去上课。” 既然所有的挣扎都注定是徒劳无功,还不如从此躺平当一条咸鱼。去他的朝政大事,去他的治国之策,统统与她无关。她想好了,萧应若是不答应她就耍赖。反正她算准了,他应该巴不得她一病不起。 她准备了好些耍赖的说辞,只等对方的反应。 谁知萧应闻言,只说了一个好字。 这么容易? 燕青有些不适,今天的萧旻天似乎有了一丝人情味,难道是昨天利用了她,害她差点送了命,所以良心发现要对她好一点? 不能吧,他能有良心这玩意儿。 心里不停猜疑着,表情却是十分感动,说了好些讨好感谢的话。不管他是什么心思,总归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这一病,选秀之事只能暂停。 近年底的时候,平康的伤也好了,重新回到乾坤殿当差。他瘦了许多,似乎也长高了许多,也沉稳了不少。 与之相反的是,燕青胖了。也不能说是胖了,而是身形有了起伏,隐约有了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胖了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一只猫。小白长大了不少,已从一只小肥猫,变成一只大肥猫。大肥猫最喜欢赖在主子的身边,他们一人一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窝在一个地方不动。 封笔之日,燕青终于出现在众臣面前,为怕露馅她主动让盈香给自己缠紧一些。她气色不错,一看就是养得极好。所有人都在想,等到年后选秀一事应该不会再拖。 封了笔,大家各回各家。 燕青问过萧应,得知姚宏过年也不会回京,心里很失落,却没有注意到萧应眼里的幽深与冷意。 她备了一些东西,去了一趟苏家。苏大娘一人在家,她帮着苏大娘喂了鸡鸭,又指使温成给老人家劈了不少的柴火。苏大娘很感动,一个劲地夸她。 “毕儿能有你们这些朋友,是他的福气。你过了年也快十六了吧,没有人给你张罗亲事吗?” 苏大娘坐在小凳上摘菜,慈祥地看着她。 她轻轻一笑,“我还小,不像苏兄和姚兄,他们过了年都二十了。” 苏大娘一听,苍老的脸变得黯然,“哎,谁说不是。姚公子没有父母,那个…萧大人应该会替他张罗。我家毕儿不知怎么想的,最不耐烦听我提这事。我这心里急啊,看上的姑娘都让别人给定下了,以后到哪里寻摸知根知底的好媳妇。” -- 第91页 “大娘,你别急。我看苏兄是个有能力的,指不定还能步步高升,以后给你娶个大户人家的媳妇。” “大户人家的姑娘?”苏大娘皱纹更深,“怕是不好相与,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贵,只盼他能平平安安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燕青很羡慕苏毕。 “毕儿从小听话,抱回来时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团,我还当养不活了…这些年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又是一个孝顺的…我年纪大了,就想着他早点成亲,我还能帮他带孩子…”苏大娘念叨着,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燕青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原来苏毕并不是苏大娘亲生。她安慰了苏大娘好一番,然后婉拒对方的留饭,带着温成平康等人离开。 没走出去多久,远远看到文吏衣着的苏毕,正与人说着话。而那个与他说话的人,让燕青愣了一下。 竟然是王八公子。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二人的表情,应该相谈还算融洽。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旁边的茶肆走去。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万万想不到苏毕会和王八成为朋友。她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绕道走了。 走了没多会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她又后悔起来。后悔没有去和苏毕说话,纵使和王八周旋也好过和这个人打交道。路上没什么人,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而且对方分明已经看到了她,或者说是冲着她来的,根本不给她转身的机会。 “燕公子,真是巧啊。” “还真巧,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弱水公子。”燕青硬着头皮打招呼,正寻思着用什么借口走人,不想弱水已经径直到了她跟前,一双凤目上下将她好一通打量。 “燕公子最近有什么喜事,瞧着气色不错。” “托弱水公子的福,最近过得不好不坏。” 弱水凤目流转,“我近日得了一些好东西,不知燕公子可否赏脸一看?” “我…家中还有事…” “燕公子说笑,你家中能有什么事,天大的事不是还萧大人替你去办,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弱水拉着她,不肯她走。 她挣了挣,没有挣脱,心道这弱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力气倒是不小。斜眼瞄了温成一眼,温成像是没有看到。 弱水笑得花枝乱颤,眼底却是毫无温度。 燕青知道此人已知自己的身份,颇有些忌惮他和萧应的关系。他敢这么对自己,必是仗着萧应的宠爱。 温成都向着他,自己还能如何。 不情不愿地跟着弱水去了玉树阁,阁内论诗作画的场景依旧。她发现弱水不愧是阁中的头魁,阁里的人似乎都很尊敬他。 他们去了上次的雅间,即有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她干坐着,并不动那些茶水点心。不是她防心太重,而是这个弱水公子就是个神经病,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关上门后,弱水立马变了脸。 很冷,面带薄怒。 燕青不看他,就知道此人不正常,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就算她是萧应案板上的肉,那也不是谁都能宰割的。 她越是平静,弱水就越是气恼。 这么一个小崽子,到底哪里好?值得兄长为了他再三改变计划,甚至还亲手毁了好不容易布好的局。他说过如果兄长只是一时贪色,他并不介意。可是如今看来兄长怕是动了真感情,否则也不会直接下令射杀那个乐央,断送引出她背后主子的大好时机。 燕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这个弱水有可能是她的皇叔,但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什么叔侄情深,有的只是势不两立。 不是让她看什么好东西,难道就这样干坐着? “弱水公子,你说的好东西在哪里?”她问。 弱水凤眸含讥,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还要等? 燕青琢磨着,莫非又有什么大坑在等她? 这些人也不嫌累,成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一个个活得心理扭曲,不是变/态就是神经病,没有一个正常人。 约摸一刻钟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应大步进来,面冷如霜,卷进一室的低气压。在看到坐得好好的燕青时,气压随之消散,一派云淡风轻。 弱水脸色难看,阴阳怪气地开口。“萧大人来得可真及时,是不是怕我伤了你的小心肝?” 燕青听到这声小心肝,脸突然红了。到底谁是谁的小心肝,这位弱水公子的醋劲是不是太大了些? “弱水公子,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你让萧大人说,你是不是他的小心肝?” 燕青头大,这话听着都酸。她如果是萧应的小心肝,还用得着天天看他的脸色,更她用不着成天提心吊胆? “真不是,萧叔是我的长辈…” “你骗谁?”弱水打断她的话,眼睛不眨地看着萧应,语气幽幽怨怨,“他一进门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他可没把你当晚辈。果然是有了新人忘旧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萧应低声喝斥,“别胡闹。” “我胡闹?”弱水气得凤眼泛红,“你竟然为了他,说我胡闹?我什么时候胡闹过?你倒是说说看!” 燕青尬尴无比,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人家小情侣之间拈酸吃醋,她一个外人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她在宫里当炮灰,可不想在情情爱爱的关系里也当炮灰。 -- 第92页 惹不起,她只能躲。 “萧叔,弱水公子说带我来看什么好东西。既然弱水公子没什么事,那我先行告退…” 她刚起身,眼角瞥见一抹寒光,然后一把冷剑横在她的脖子上。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与之前清越娇柔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 “我和他,你选谁?” 第43章 两个瞎子。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燕青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攒下这方面的经验。再次从寒光锃亮的剑刃中看到自己的脸,她竟然忘记什么是害怕。 毫无疑问此时挟持自己的人正是弱水公子,方才那道陌生的声音也是对方发出的。他…他问萧应什么?让萧应在他们之间选一个, 这是什么傻问题,用膝盖想也知道萧应会选谁。 她脖子往后仰,生怕被剑气伤到。 萧应的眸已寒,一身煞气, 令人为之颤抖。弱水紧了紧手中的剑, 越发目光阴沉。他们对视着, 空气瞬间凝结。 遇到这样的事, 燕青自认倒霉, 心里暗骂弱水是个神经病。她就是一个炮灰路人甲, 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萧应在乎她的。他们小情侣之间打打闹闹, 她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可怜她现在人为鱼肉夹在他们中间, 一不小心就会被夹成肉泥。 “弱水公子, 有话好好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闭嘴!”弱水的声音更加低沉,凤眼挑衅地看向萧应, “萧大人,我再问一遍。我和他,你选谁?” 燕青不害怕, 但是她脑仁疼。这个弱水真是有病,傻子都知道在萧应心里谁更重要。可能是嫉妒使人疯狂, 这才把她当成假想情敌。她真想削开对方的脑子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 萧应周身的煞气渐收,面色冷得吓人。“放开她!” 弱水不放,凤眼喷火, “我不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今日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燕青脑仁更疼,这是什么鬼问题?他们之间如果真的只能活一个,她肯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这个弱水病得不轻,像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弱水公子,萧叔一定会选你。你是萧叔最重要的人,我不过是一个晚辈而已。你莫要再为难萧叔,千万不要误会彼此,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我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完全不用在意我。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立马滚得远远的,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她说完这番话,只听到弱水冷笑一声,“你说了不算!” 得了,是她人微言轻。 燕青乞求地看向萧应,说不出的可怜巴巴。心里把他骂个半死,你大爷的,你倒是说个软话哄一哄啊。冷梆梆地站着像个冰柱子似的,活该一辈子单身。 她的睫毛忽颤,清澈的眼眸像蒙着一层水气。剑刃的寒光映着她的脸,将那张小脸衬得越发稚嫩。 萧应手成拳,似在挣扎。 他在犹豫什么? 燕青就不明白了,这很难选吗?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提线傀儡,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利用,用得着深思熟虑吗? 虽说她没有感受到弱水的杀气,但弱水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万一一时气恼之下失手,她的小命就交待了。 她心里急,目光更是带着焦灼。 “萧叔,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一句话的事,你赶紧哄哄弱水公子。我这人胆子小,你再拖下去,我就尿裤子了。” 听到尿裤子三个字,萧应冰壳般的表情似有些许的龟裂。 燕青可不管这些,他们再僵持下去,她不害怕也要害怕了。时间一常,人肯定会有三急,说不准真会急得尿裤子。 弱水轻“嗤”一声,“就你这样的,真不知道萧大人看上你哪一点。” 她一点也不恼,自己是什么德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我胆子小,长得也不好看。我脾气还不好,我身体也不好。我睡觉不仅打呼噜,我还磨牙说梦话。我哪里都不如弱水公子,弱水公子真没有必要把我当成敌人。我和萧叔是最纯洁不过的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关系,如果弱水公子不信,我可以拿我全家人发誓。” “你全家人?”弱水冷笑,“不是全死了吗?” “是…是全死了。”燕青干笑,“不是还有我嘛,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对萧叔有半点不该有的想法,就让我…” 话没说完,身后弱水闷哼一声。原本横在燕青身前的剑“咣当”落地,她感觉似有一阵风卷着自己,将自己拉到一边。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清冽气息,她被人紧紧护在身后。 身长玉立的男子挡在她身前,如松如柏。她怔怔地望着萧应的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漫延,鼻子感觉莫名的发酸。为何突然有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她赶紧压制住这股不合时宜的陌生情绪,看向抱着膝盖的弱水。 弱水眼神阴鸷,精致的眉宇间带着痛楚与恼怒。他的眼里先是一片茫然,须臾间愤怒与委屈交织他的瞳仁里。 “你竟然为了他,对我动手!”他怒吼着,“我们认识多少年,你和他才不过几年!他到底哪里好,你是不是眼瞎?” 燕青觉得不是萧应眼瞎,而是弱水公子眼神不好使。他从哪里看出自己和萧应有一腿的,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萧应对她只有利用而已。 “弱水公子,萧叔的眼光极好,若不然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我说了…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 第93页 “你给我闭嘴!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如此对我!”弱水直起身,饶是五官略为扭曲,依然是个令人心醉的美男子。 燕青心下大喊冤枉,索性闭嘴。如果不是怕弱水公子记恨自己,她压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活该她倒霉,走哪都逃不过炮灰的命运。 萧旻天这个死人脸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还在耍酷,多说一句话的事,他非要弄得有多难以启齿似的。 “萧应,你哄哄弱水公子吧。”她扯着他的衣服,小声嘀咕。 萧应垂眸,“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青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嘴硬。他们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被人当成假想敌人记恨。 她仰着脸,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萧叔,弱水公子真的生气了,你要是再不和他解释清楚,他会杀了我的。我死不足惜,我就是舍不得萧应你。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你,我实在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你舍不得我?” “嗯,我一个亲人都没了,萧叔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我…是有点怕死,但我更怕没有机会好好孝顺你。” 两人小声说着话,看上去十分亲密。 萧应站着,燕青小心地躲在他的后面,一只小手还揪着他的衣服,像极情人相处时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 弱水脸色阴晴不定,凤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就知道,兄长真的动心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慕容适这个小崽子! 他正欲捡起地上的剑,谁成想手臂一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应,突然发狠般用脚踢着地上的剑,像个耍脾气的孩子。 “你就护着他!他到底哪里好,你是不是眼瞎!” “阿若,下不为例。”萧应说。 弱水闻言,越发气恨,“好,好,你的事我不管了!就这么一个小崽子,你竟然还当个宝。我等着,等着看眼瞎到什么时候!” 燕青一看他这样子,就知他是真的恨上她了。她的处境已是万分艰难,压根不想再多一个敌人。 “弱水公子,我敢保证在萧大人心里,你比我重要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希望你和萧大人好好的,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伤了感情。” 弱水恼怒而复杂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这一笑风情万种,又是那个艳而不俗的男中花魁,使人为之倾倒。 “我看不止萧大人眼瞎,你也是个眼瞎的。两个瞎子,你们…还真是孽缘!” 可不就是孽缘。 燕青心道,她没招谁没惹谁,贼老天让她穿成这么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讨好萧应,她和萧应之间就是孽缘。她还想解释什么,就见弱水施施然走到琴架旁,一副不想再看到他们的样子,自顾地拨弄起琴弦。 这架势,分明是逐客。 燕青以为她走就可以了,没想到萧应跟着她一起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玉树阁,她赶紧告辞。萧应望着她避瘟神一样逃跑的姿态,眸底沉了又沉。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这才重新进了玉树阁。 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激起,像极弹琴之人此时努力压制的心情。当他踏上二楼时,琴声戛然而止。 推门进雅间,只见弱水跪在地上。 “兄长,我错了。” 萧应背着手,面如寒霜。 弱水知道,自己今日此举怕是触了兄长的逆鳞,但是他不后悔。他们蛰伏多年,岂能被一个小崽子坏了计划。 思及此,他眼底浮起狠绝。 “兄长,我就是替你不值。那个小崽子分明没把你放在心上…” “别再动她。”萧应俯视着地上的弱水,眸中没有一丝温度,“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虽然我平日里纵着你,但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手软。” “兄长,我知道了。”弱水黯然低头。 萧应毫不留情地转身,丢下一句话。 “即刻出京,去信州,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兄长!”弱水猛然抬头,不由双拳紧握,“遵命!” * 那边燕青走得极快,她一门心思往大祁宫赶。心道今日真是不宜出门,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乾坤殿抱着小白发呆。 许是她走得急,又或许是她心不在焉,在一处拐角的地方,她撞上一个人。嘴里的对不起还没出口,便对上王珏那双温润的眼。 “陛…“王珏赶紧行礼。 燕青一把托住他的手,“陛什么陛,这里是宫外,你唤我公子即可。” 王珏从善如流,“公子这是从何处来?” “就是随便逛了逛。”燕青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越发觉得那一抹胡茬碍眼。好好的大美男,留什么小胡子,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王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臣…下官的娘子有了身孕,念叨着要吃海棠酥。” 他的手里,果真提着一盒点心。 燕青感慨不已,王三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一个疼老婆的暖男。可惜这样的大美男不仅英年早婚,还留上了小胡子。 “那王大人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夫人等急了。” “下官送公子。” “别送了,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摆手。 -- 第94页 王珏闻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点心,双手递了过去。“公子,这家的海棠酥是明安城的头一份,你要不要尝一尝?” 燕青惊讶了一下,心道王三还挺上道。 她刚才闻到海棠酥的香味,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饿了。只是他是买给自己老婆吃的,她吃了合适吗? “公子,点心铺子离此事不选,下官再买一份即可。” “既然王大人盛情难却,那我就收下了。” 燕青也不矫情,接了点心就走。 走出去一段路,她往后看了看,没看到王三的身影,赶紧让平康把点心取出来。平康替她试了毒,这才呈到她面前。 她咽着口水,拿过点心闻了闻。 真香! 正准备开吃,便看到苏毕朝她走来。苏毕装着文吏的衣服,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眼神也有些奇怪。 “学礼兄。”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先前因为王八,她没有和苏毕打招呼,眼下堵面遇见了,总不能装作没看到。她和苏毕虽不如和姚宏那么熟,但对方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二的朋友之一。 苏毕走近,没有和往常一样温和地呼唤她的名字,而是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看她,仿佛她杀了他全家一样。 这样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她不由暗自吃惊。难道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假如苏毕知道她是小皇帝,不应该是惶恐与敬畏吗?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莫非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学礼兄,你这是怎么了?”燕青面上不显,一脸关切。 苏毕眼眶发红,极力隐忍着什么。 好大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艰难挤出笑意。 “图之。” “吃不吃点心?”燕青递了一块海棠酥过去。 他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有着养尊处优的干净与细嫩,一看就是与他有着天差地别的人。还有那块散发着香味的海棠酥,则是他从未企望过的美味。 “我不爱吃。”他说。 燕青也不勉强,“学礼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今天衙门的事多。”苏毕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哦。” 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儿话,还是如以前一样干巴巴的问候。 寒暄过后,燕青就找了一个借口告辞。她一路吃着点心,甜食不自觉抚平了她的忧愁,渐渐有了一丝闲情欣赏过往的行人与街边的铺子。 边逛边吃,晃晃悠悠回到大祁宫。 在她的身后,苏毕一直远远跟着。他看到她进了那座天下最尊贵的地方,然后望着那朱漆的大门久久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44章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 接下来燕青没有再出宫, 成天抱着小白窝在乾坤殿。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应付那些朝臣政事,便是萧应也没有再露面。除去几个司礼的大臣启奏一些年节事仪, 再无其它的事情,日子顿时清闲起来。 偌大的大祁宫,空荡荡的毫无人气,不过短短几月的时间, 却像是过了很多年。残留的梧桐叶沙沙瑟瑟, 在安静的午后越发显得寂寥。 荒废的甘棠宫在冬日里越发萧索破旧, 曾经辉煌的元德殿也有了一丝颓败。炼丹房的炉火早已熄灭, 那些人和事似乎变得久远。 “诶。” 这不知是她的第多少声叹息, 夹杂着无比的落寞。 她摸着冰凉的炼丹炉, 忆起自己那时为了调养身体费尽心机之事。视线落在墙角处, 仿佛还能看到有个少年躺在那里悄无声息。伍煜和伍林应该已经出京了, 希望他们能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以后山高水长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出了炼丹房,她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冬日的太阳很清冷,便是站在阳光下也感受不到几许温度。站在这世间最尊贵的地方, 恍惚间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诶。”她又是一声叹息。 “陛下可是觉得无聊了?”平康小声问道。 “没劲。”燕青淡淡回着。不是无聊,是没劲。像是被人抽空所有的动力,对眼前和未来不再有期盼和追求。 “陛下若是实在无趣, 何不去萧大人府上找棠儿夫人?” 燕青闻言,眼睛亮了一下, 很快又黯然下去。 “还是算了吧。” 如果姚宏还在京中,她倒是很愿意去萧府。 平康见她没有兴趣,也就没有再开口。 两人绕过千鲤池,池水一如既往的清澈, 其中红白的鲤鱼游来游去怡然自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燕青却是知道,这些鱼已不是之前的那些鱼。这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来来去去,更新换代太过频繁寻常。 她不知何时会被换掉,也不知自己以后会去向哪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喂着鱼,小白依旧围着水边喵喵乱叫。 日头渐中,照在身上久了,渐渐生出暖意。她懒洋洋地往水里投食,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惬意。突然一片阴影笼来,身上的温暖消失。她愣愣地看着来人,有着一瞬间的失神。 逆着光,来人宛如谪仙。白衣墨发,眉如剑唇如刀,深邃的眼眸没有往日的冰冷,似乎多了一抹柔和。 “亚父?”她喃喃着,空芜的心仿佛有无数的光影袭来,须臾间生出万千惊喜。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她措手不及,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见到萧应会有这样的情绪。 -- 第95页 萧应一撩衣袍,坐在她身边,从她掌心中抓了一小把鱼食,泰然自若地洒向水中。将将散去的鱼儿重新聚拢,争抢着鱼食。 她怔怔着,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萧旻天竟然如此不拘小节,还坐着和她一起喂鱼。她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还在。 少女锦衣华服,雌雄莫辨的脸带着明显的错愕。那如水一般清澈的眸中,像氤氲着雾气的泉水。 萧应剑眉微动,眼尾轻睨。 “发什么呆?” “哦,哦。”燕青回过神来,“朕…朕就是太惊讶了,亚父你今日不忙吗?” “不忙。”萧应垂眸。 燕青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鱼食,“既然不忙,我们一起喂鱼。” 平康和温成守在不远处,无比惊讶地看着萧应听话地收起鱼食,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移开。 萧应和燕青开始慢悠悠地喂起鱼来,不多会的功夫,几乎所有的鱼都朝他们这边游来,争抢中溅起无数水花。 “亚父,你看…你看那条,那条鱼好大!”燕青指着一条金黄色的鲤鱼喊道。 萧应清冷的眸早已冰雪消融,淡淡地扫过去,余光却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白净稚嫩的小脸,以他的眼力还能清楚看到那细小的绒毛。小小的一团坐在他身边,明明一脸孩子气,偶尔却又让人觉得有着历经世事的沉稳。 他的目光隐晦,燕青依然能感觉到。她心里泛起嘀咕,姓萧的和自己一起喂鱼已经很诡异,这般看她更是让她心里直打鼓。 该死的萧旻天,不会又推她出去当炮灰吧。 “亚父,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是不是朕的脸上有东西?” 萧应收回视线,往水里洒了一把鱼食,“除夕守夜,陛下想出去玩吗?” 燕青浑身一个激灵,暗道果然被她猜对了,姓萧的一肚子阴谋诡计,肯定又想算计什么人。可怜她一个傀儡,自然是被他牵着走。 她无比郁闷地嗯了一声,低着头喂鱼。 萧应蹙眉,察觉到她兴致不高,握着鱼食的手紧了紧。 * 很快到了年三十,大祁宫所有的灯笼都已焕然一新。纵然十殿九空,依然全部布置一番。所谓劳民伤财,燕青以为这就是。 她曾暗示司礼的官员一切从简,不想那些人一通礼数道理下来,听得她脑仁涨疼。索性由着他们去,反正她这个皇帝也当不久。 别人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这个皇帝也是如此。 身为一个帝王,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倒是简单。满满一大桌的菜,还有御膳在流水似的传进来。而她的任务就是大手一挥,指着几道菜说赏给谁谁谁。最先获赏的当然是萧应,她赏下的菜是桌子上最好的几道。其次就是依官阶而赏,菜品和样数也都是有先例可循。 阖家团圆的日子,越发显得她是个孤家寡人。赏完菜,她独自吃了年夜饭,然后抱着小白坐在殿外的台阶上。 萧旻天说要带她出去玩,也没和她说具体的时辰。一想到大过年的还要被人利用,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少女裹在雪白的狐衾中,怀里抱着黑乎乎的胖猫。灯笼下,这一人一猫像静止的画面,美好而又温馨。 突然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官靴,靴子的主子一身风寒,冷峻无双。 “亚父?你可算来了。”她装出欣喜的样子,心下一声哀嚎。方才她还幻想对方良心发现,看在过年的份上不折腾她,没想到人还是来了。 萧应皱着眉,问道:“陛下一直在等臣吗?” “嗯。”燕青装傻充愣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欣喜之余还带着期许,“亚父,我们要去哪里?” 萧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去哪里,带着她出了大祁宫。 除夕之夜,酒楼铺子皆已关门。街市比往日空荡了许多,但处处充满年味。年味中充斥着肉香酒香,还有孩童们的嬉闹声。 出宫时他们尚能并行,走着走着便拉开距离。萧应腿长,再是刻意走慢,还是时不时把燕青落在身后。 她望着萧应的背影,暗自腹诽。说什么带她出来玩,这街上连个做生意的人都没有,他们要玩什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亚父,我们要出城吗?”眼看着他们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她心都提了起来。 萧应闻言,脚步放缓了一些。 举目望去,高高城墙在夜色中气势恢宏。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带她上了城墙。站在城楼上,寒风越发凛冽。 燕青的心提得更高,姓萧的把她带到这里来,不会是拿她当靶子吧?放眼望去,城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越是黑得吓人,越是让人心生恐惧。仿佛那些黑暗之中躲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下一秒就要钻出来害人。 她不由裹紧大氅,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萧应问。 她摇头,身上不冷,心冷。 萧应道:“穆朝上下共七十六郡,离明安城最近的是信州郡。信州郡是进出明安城的关隘,山多险峻,势如屏障。然则有利有弊,山多则匪患无穷,历年来清剿不绝。南边三十四郡,其中永安郡、梁城郡、涸河郡、湖州郡地广丰饶,是天下最为富泽之地。北边四十二郡,近一半人迹罕至,雨少干旱,百姓常年食不果腹。” -- 第96页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 燕青不解,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傀儡,穆朝的江山和她有什么关系。他说这些给她听,难道是有什么深意? 城楼建在城墙上,城墙上布满风糟,里面燃着避风的火。往前看是黑漆漆一片,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所到之处尽是穆朝的疆土。往后看则可以俯瞰整个明安城,灯火一片岁月祥和。 论城防戒备,明安城做得极好。瓮城相护,城中有城,城墙上守卫森严。这一切都是萧应的功劳,和她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关系。扪心自问,如果她真能自主江山,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论治理天下,萧应比她更合适。如果说以前说出江山共享的话是为了保命,她此时倒是愿意至极。 “亚父,这天下交到你手中,朕很放心。” 她的话飘进萧应的耳中,然后又消散在风中。萧应大过年的带她来这里吹冷风,又难得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图她心甘情愿退位让贤。 “陛下不是说,与臣共享,何来交付一说?” “朕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治国之君。与其碌碌无为,还不如让能者居之。亚父是旷世之才,胸有经纬。日后江山万里,必将在你手中迎来盛世安稳。” “你可有想做之事?”萧应问道。 燕青笑了,“朕没有什么大志向,唯愿自由自在一生。” 心迹也表明了,冷风也吹了,姓萧的总该对她放心。她虽然欣赏他的能力,但对他的人品还是嗤之以鼻。明明是他觊觎江山,搞得她好像非要送给他一样。他的行为简直是又当又立,令人不耻。 城楼位高,风势极大。 她再次裹了裹大氅的毛领,脖子缩了缩。感觉身边的人解开自己的大氅,然后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披到她身上。深色的大氅带着对方的体温与气息,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 萧应替她系好带子,道:“走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裹得像一头熊似的。他的大氅极大,穿在她身上拖着地。她走了一步,险些踩到。 “亚父,这样朕走不了。” 萧应回头,看到她的样子,薄唇微微上扬。 她倒是眼尖,一眼看到他好像在笑,如同见了鬼似的后退一步。这一退又踩到拖地的大氅,整个人往后倒去。 没有落地的痛,只有越发浓烈的冷冽气息。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视线之中,是那张无论何时都似寒冰一样的脸。而此时此刻,这张脸仿佛有了温度。 真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发怔间,她的眼神茫然中带着迷离,痴痴地看着萧应。 萧应眸色幽深,眼底暗云翻涌。 时间仿佛静止,寒风似乎都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燕青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人,摇晃几下后慌忙站好,提着大氅匆匆下楼。 萧应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然后大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城墙,默然地往回走。空旷的街市中,只有他们寂静前行的身影,隔着两步的距离。 萧应几次靠近,燕青都快一步躲开。 她的心有点乱,脑子乱成一团麻。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带着某种未知的胆怯。她紧紧拽着大氅,不停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萧应对她只有利用,不可能关心。没错,都是利用。即便是关心,那也是虚情假意。这般想着,她的心情慢慢平复。 “亚父,时辰不早了,朕…”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娇斥。 “停下!” 随着这声娇斥,燕青还听到疯狂的马蹄声。她脑子本来就有点乱,此时竟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一时之间忘记躲闪。 一阵风袭来,她感觉自己被人拉开,然后护在身后。熟悉的气息再次将她包围,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方才的马蹄声。 为什么她会对萧应产生这样的感觉?她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生死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安全感? 真是疯了。 她想。 第45章 燕青止步,满目不可置信 那匹马也不知怎么了, 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娇喝声追近,一边蛮横地喝斥着什么人,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快追!这畜牲敢不听本姑娘的话, 看我不剁了它的马头喂狗!”为首的少女狠声挥鞭,长相倒是颇有几分俏丽。“你们今天不把那畜牲抓住,我就剁了你们的狗头!” 那些家丁一听,唯恐脑袋不保, 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少女眼神不耐地一扫, 看到旁边的萧应和燕青等人。她一甩鞭子, 指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拦着我的马?” 燕青只感觉自己被冷冽的气息包围, 正思绪纷杂胡思乱想之际, 猛不丁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来。不等她推开萧应, 萧应已经放开了她。她心下一松, 呼吸都顺畅几分。 “哎哟!”那少女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腿哀嚎,“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竟然敢暗算我,看我不把你们的头剁下来当球踢!” 燕青咂舌,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一口一个剁了别人的脑袋,性子实在是太过娇纵。居然敢在萧应面前大呼小叫, 怕是要被狠狠教做人。 -- 第97页 那些家丁听到动静,赶紧折回护着自家姑娘。 萧应身一身煞气,如暗夜死神。通身的气势摆在那里,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人胆寒腿软, 骇得那些人惊疑不定。 少女一挥鞭子,打在最近的那个家丁身上,家丁吃痛,却不敢出声。“你们快上!把他们抓起来,姑奶奶一定要剁了他们的手脚,把他们做成人彘!” 燕青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萧应。论砍人脑袋削人手脚,这人才是个中翘楚。还有原身慕容适,那也是一个爱用人头穿串串的好手。 萧应满目森寒,“滚!” 他以身护着燕青,微偏着头。灰暗的夜色朦朦胧胧,完美的侧颜冷厉峻峭,惊鸿一瞥时越发俊极无双。 那少女爬起来,狠狠地挥着鞭子,看上去要亲自过来教训他们。突然她呆着不动,震惊于那古雕玉刻般的侧脸。明安城竟然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比那个第一美男王三公子还要俊美。她的心“咚咚”狂跳,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一道黑塔似的人挡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一看到温成那张让人鬼哭狼嚎的脸,所有的痴迷散得干干净净。 “你…你是谁?”她惧怕地往后退一步,已有家丁上前来护着她,她顿时来了底气,伸着脖子往萧应那边看,可惜温成太壮太高,彻底挡住她的视线。她恍惚想起,方才那美男的怀里似乎护着什么人,暗恨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美男。 温成横剑相向,“不该问的别问。” 少女自小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种轻视,当下柳眉倒竖,“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燕青听得眉头拧紧,这姑娘是不是找死? “亚父,不相干的人,让她走了便是。” 萧应朝那边看了一眼,叫了一声温成。 温成收了剑,睨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气得双眼喷火,”你们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不能走!” 燕青无奈,暗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她都如此努力帮对方了,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 她扯了扯萧应的衣服,小声道:“亚父,朕困了。” 萧应高大的身影将燕青挡得严严实实,那少女看不见燕青的样子,嫉妒得像百爪挠心。“不能走!你们给我站住!” 她想冲过去,却被温成拦着。 “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抓人!”少女冲家丁喊。 家丁们畏惧萧应的气势,哪里敢上前。一个个不进反退,顿时你撞我、我撞你地乱成一团。少女气极,挥了几鞭子过去,狠声道:“你们等着,看我回去不把你们的头砍下来喂狗!没用的东西,我们田府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田府? 燕青一愣。 “姑娘,莫要纠缠,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温成说。 “你又是什么东西!”少女眼看着美男走远,又气又恼,“你这个死奴才,你知不知道我祖父是谁,小心你的狗命!” 燕青听到这一句,问萧应,“她的祖父,不会是田太傅吧?” 萧应默认。 “田太傅的孙女,性子怎么如此之差。”燕青瞠目结舌,田太傅那么迂腐古板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孙女。看来田家的家风也不怎么样,要不然也养不出这样跋扈的子孙。 见温成既不惊讶,也不害怕,那少女越发来气。 “我是田太傅的孙女,你还不快给我让开!” 温成道:“原来是田太傅的孙女。” 少女得意不已,骄傲地昂着头,“怕了吧,还不快跪下来求我!” 温成脸一黑,还真像乌面瘟神。 “我家大人,姓萧。” 少女一愣,猛地睁大眼。 姓萧? 是她想的那个萧吗? 她脸色发白,咬着唇望着温成,似乎想从温成的脸上看出什么。在看到对方面不改色的样子,心沉了又沉。 “你…你”她不敢再说狠话。 温成晲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追上自己的主子。 前面的燕青在对萧应感慨,“田太傅那么刻板的人,想不到他的孙女这么张扬。一口一个砍人脑袋,真不知道田家是怎么教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萧应的眼神有些古怪。 “亚父,你为何如此看朕?” “田家这位嫡长孙女,与陛下年纪相仿。”萧应说。 初听这话,燕青还有些疑惑,往深一想整个人都惊呆了。所以那个一口一个砍人脑袋的姑娘,是田家给她准备的? 她真是谢谢田太傅了。 “亚父,朕…朕可不喜欢女人,更不会娶田家的姑娘。朕就说一个姑娘家把砍人脑袋挂在嘴边,原来是学朕以前的样子。田太傅他满腹经纶,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亏得他给朕上课时一脸严肃,想不到如此糊涂。” “投其所好而已。”萧应眼眸柔和,目光落在燕青的头顶上。 “那他们也不打听打听,朕现在可不喜欢砍人玩。”燕青无语,田家这是想富贵想疯了,竟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夜色寂静,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进了宫门,穿过前殿,到了乾坤殿。 燕青打了一个哈欠,“亚父,朕进去了。” -- 第98页 大过年的,她也是命苦得很。陪着姓萧的吹了一夜的冷风,走了那么远的路,还真是有点累了。 就在她刚要进去之时,萧应说了一句话。 他说:“陛下,龙榻也有臣一半。” 燕青止步,满目不可置信。 萧景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让她过这个年了,非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赶她出宫?她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说什么带她出去逛一逛 ,原来是最后的仁慈。 “亚父,你今日要留宿宫中吗?”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萧应的脸忽明忽暗,眼神更是晦如深海。 燕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莫名心跳得厉害。她低头看着自己前后差不多平的小身板,好半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可不会自恋到以为他看上了自己,而是怕他亲手了结自己的小命。 “陛下,是在邀臣共眠吗?” “…呃,是,是吧。” 她能说什么。 如果萧应真的要和她一起睡,她也不是不能忍。反正龙床大的很,睡上十个八个人都行。怕就怕他半夜起意,一下子要了她的命。 她怕死,更怕死得措不及防。 萧应往前一步,逼近。 “陛下,可是心甘情愿?” 燕青被他逼得往后退,“朕当然是心甘情愿。”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天知道他们就是猎人与猎物的立场,可怜她一个待宰的猎物只能曲意奉承,生怕惹恼眼前的人。 “真的?”萧应盯着她,那种猎人看猎物的目光让人无处可逃。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当然是真的。” “好。”萧应气势一敛,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她手上,“拿着,记住自己说的话。” 那是一块玉佩,通体碧绿水色极好,握在掌心更是温润无比。她有些风中凌乱,心道又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亚父,朕不会忘的。” 望着那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久久回不过神。 进了殿,在盈香的服侍下更衣就寝。 所有的宫人都退出去后,她拿出那块玉佩看了又看,意外地看到上面还刻着萧应的名字。那刻字极小,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他的名字没错。异样的感觉再次升起,她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萧旻天是什么意思? 为何送她这样一枚玉佩? 难道… 她脑子像被雷劈一样,不可置信地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材,布条已除,但依然起伏不大。就她这样的豆芽菜,怎么可能吸引萧旻天?她一拍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之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萧应说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说这龙床有他一半,要不下回有机会问问他想睡里面还是想睡外面? 第46章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压 一夜多梦, 场景不停变化。最后她感觉自己正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吃着点心,平康在旁边侍候着。 放眼望去, 太宸殿站着一群美男子,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平康的声音比往日里低沉了许多,在提醒她选妃。 选男妃? 还有这样的好事?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衣着,胸前鼓鼓的一看就是发育极好的样子。难道她成了女帝? 女帝选妃, 那自然是男妃。 她一下子坐直, 无比兴奋地指着那些美男, 让他们一个个上前让她看个仔细。她抻着脖子, 再是努力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他们的脸如云山雾罩一团模糊。 突然她看到后面有个身影尤为熟悉, 当下让那美男过来。美男修长挺拔, 行走间尽是令人臣服的气场。她的心“咚咚”跳得厉害, 情急之下站了起来。 “抬起头, 让朕看看。”她说。 美男闻言,缓缓抬头。 玉质金相,眸深似海, 有着冷月寒山般的俊美。 她倒一口凉气,竟是萧应! 萧应也来选男妃? 这一定是做梦! 她恍恍惚惚间,却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也只有在梦中, 她才能光明正大当自己是女帝。也只有在梦中,她才敢觊觎姓旻天的美色。 既然是梦, 那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她喜滋滋地下了朱台,大胆地拉起萧应的手郑重宣布,封他为贵妃。 一抬头,对上那双如海的眸。黑沉沉的海浪翻涌扑来, 卷着巨大的漩涡,她感觉自己被漩涡吸进去,吓得一下子醒过来。 茫然地盯着帐顶发怔,想到梦里的情形不知不觉笑出声来。如果她真成了女帝,一定收了萧旻天。 她心情极好地起身,任由盈香服侍更衣。 “陛下可是做了什么好梦?”盈香见她脸上带笑,问道。 “嗯,是做了一个好梦。” “陛下说的好梦,那自是天下最美的梦。” “那是。”燕青脸上的笑意更浓,别人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那样的梦,可不就是天下最美的梦。 收拾妥当后,她出去活动筋骨,准备开始练剑。 温成站在不远处,像一座冰冷的黑塔。这人当初进宫时和乾坤殿格格不入,站在哪里都觉得违和。时日一长,竟也是看习惯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燕青想。 -- 第99页 “大过年的,温侍卫也不歇一歇,你家主子真不知道心疼人。” “回陛下,这是臣的职责。” 若说这普天之下,谁不是天子的奴才。他竟一句也不辩驳,看似恭敬其实态度明确。因为他的主子不是皇帝,而是萧应。 “萧大人也真是的,这么忠心的属下也不多关心一二。过了年你又年长一岁,难道你就不想娶个媳妇?” 温成一脸严肃,“回陛下的话,臣不想。” 燕青知道他忠心,不过忠心的对象是萧应,她不再逗他,提着短剑过去准备开练。先前他教自己的一套剑法她还不熟悉,自然要让他指点一二。两人一个教一个练,看起来颇为融洽。其中有几个动作燕青不太熟悉,温成就上手指导。指导之时,他们难免会靠得近一些。 燕青心知靠人不如靠已,有一些武艺傍身比什么都重要,于是练起来十分用心。一刻钟下来,她的动作熟练了许多,短剑在她手中越发的得心应手。 收剑时,她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一边接过平康递过来的帕子擦汗,一边道:“幸亏有温侍卫,朕的剑法才能日渐精益,朕真把你留在身边。” “臣誓死效忠陛下!”温成说。 燕青摆手,“朕知道你是萧大人的人,这些虚话朕可不信。不过你确实有几分本事,若真能为朕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要是朕日后能选男妃,必定第一个挑你。” 男妃二字,惊得温成那张辟邪的脸大变,平康也是震惊不已。 “陛…陛下…” “看把你吓的。”燕青被温成紧张的表情取悦,“朕就是随口一说,古往今来哪有什么男妃。真要是有,那就好了,朕一定挑上十个八个收入后宫。” 话一说完,便感觉有股寒气袭来。 温成已经看到从殿外走进来的人,行礼唤了一声大人。 大人二字,吓得背对着殿外的燕青浑身一个哆嗦。她干笑着转身,对上萧应那张冷得吓人的脸。 心道,完了。 萧旻天肯定听到她说选男妃的话,肯定以为她是留恋皇位。她装出欢喜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心虚朝他伸手。 “亚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萧应皱眉,盯着那只纤细的手。 “方才臣似乎听陛下说要选男妃?” “朕是逗温侍卫的。”燕青干笑,就知道他耳力好,“朕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哪里真的会选男妃。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敢这么做,若不然列祖列宗还不气得从地底下爬起来教训朕。” 反正萧应知道她是女子,也知道她喜欢男人,她倒是没什么忌讳。只要他不误以为她不肯放手皇权,她就阿弥陀佛了。 萧应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好在他的视线一移,轻描淡写般朝温成那边扫去。温成背后一凉,无比自觉地退得老远,毕恭毕敬地站着。 燕青手伸了半天,见对方毫无表示,只得尴尬地缩回来。 “今日没带,明日给你。”萧应说着,大步进殿。 燕青惊讶了一瞬,赶紧跟上。心道他现在连样子都不装了,看这熟门熟路的架势,还真把乾坤当成自己家了。更让她吃惊的是,他直接穿过前殿,无比自然地去了内殿。掀开五彩的珠帘,金刀铁马似的坐在龙床上。 她心中惊涛骇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今日来这么一出,难道是要和她摊牌?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反正是迟早的事,该来的总会到来。 萧应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脱了靴子直接上床。 “臣睡一会,午时起。” 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看得燕青咬牙切齿,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正当她要出去的时候,又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别乱跑。” 燕青磨着后槽牙,低声应了。 昨夜她还在纠结要不要问他是睡外面还是睡里面,这下倒是不用问了,因为他睡在中间,人高腿长地霸占着整个龙床。 出了内殿,她气呼呼地抱起小白。 平康和盈香二人低着头,像隐形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燕青觉得时间都在停滞,那沙漏却是才漏了一小撮。心里把萧应骂了十八回,他大爷的占着她的床,还让她守着不许走。 人在刀刃下,不得不低头。 如果她有一星半点的实权,哪怕是有几个可用的人,也不需要完完全全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忍气吞声像个受气包。 殿中一片安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之后又觉得有些怪异,她和萧应算怎么回事? 君不君,臣不臣的,还真是越想越别扭。而今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她竟然听话地乖乖等在外面,怎么想都像一个听话的小媳妇。 这个念头一起,她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骂自己脑子有坑,别人都欺上门来鸠占鹊巢,她还在胡思乱想。 她叹了一口气,对着小白小声嘀咕,“朕是不是很没用?” 小白喵呜一声,也不知是附和还是反对。 眼看着快近午时,盈香问她是不是要传膳。她想了想,说等萧大人起来再说。那个大爷吩咐过,让她午时叫他起床,看这样子怕是要在乾坤吃饭。 到了午时,她抱着小白进去。 萧应的睡相极好,端正笔直一如她进去时看到的样子。她走到床边,突然恶作剧般把小白放到床上。 -- 第100页 “小白,叫萧大人起床。” 谁知小白和她一样怂,窝在床边不敢动。 “你可真没用,平日里你不是敢挠朕,怎么不敢挠萧大人。到底谁是你的主人?” 小白听不懂她的话,前爪抵着不肯动。 她没有办法,只能清清嗓子,“亚父,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 燕青做了一个鬼脸,睡得这么死,还是睡在别人的床上,心可真够大的。如此没有警惕心,也不怕睡梦中被人灭了。 “亚父,午时到了。”她提高音量。 萧应还是没有醒。 她不无阴暗地想着,这人怕不是半夜做贼去了,要不然怎么叫都叫不醒。很快她就想到,年三十到初五无宵禁。 满城的百姓乱窜,又正逢过年,明安城的治安肯定不能松懈。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衣服,应该是一夜未眠。身为一个臣子,能尽职尽责到这个份上,还真是难得。如果他只是一个忠臣,那该多好。 可惜,他是一个虎视眈眈的佞臣。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之中,长长的睫毛在盖住狭长的眼线,没有未睡时的那种冷漠森寒,倒像一个平和温润的贵公子。 看着看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吓得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如果…如果她一剑结果他的性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心跳得像擂鼓一般,一声响过一声。浑身的血液狂奔起来,如汹涌的千军万马。脑海中像有两拨人在吵架,一方说机会难得要大胆往前冲,一方说不能冲/动要三思而后行。 她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 机会确实难得,或许仅此一回。 但杀了萧应之后呢?她能全身而退吗?能稳坐皇位,能治理天下吗?一个萧应倒下了,应该还会有其他人站起来。她一个半分依靠都没有的少年帝王,拿什么服众?纵然她有治国之策,又有几人愿听从于她? 何况如果萧应一死,引来几方争斗,到时受苦受难的不止是她,还有天下的百姓。再者一旦萧应死在她床上,她可能连乾坤殿都走不出去。因为内有盈香外有温成,她根本无法脱身。 这般想着,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瞬间清醒无比。 小白可能被她方才的表情吓到了,一个窜跳下了床,趴在床脚处。 她没好气地上前,真想给床上的美男一巴掌,替自己的窝囊出一口恶气。最终到底还是不敢,只敢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脸。 “亚父。” 触感极好,她不客气地摸了一把。 又是一个轻拍,“亚父,该…”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压在身下。 两手被固定在头顶,双腿被压制。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对上一双清寒如冰刀子般的眼眸。 比这双眼还冷的,是那森然的声音。 “方才,陛下是不是想杀了臣?” 第47章 美人计 温热的气息和冰冷的语气相互碰撞, 燕青的脑海一片空白,宛如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边是冰冷的海水一边却是浓炙的火山。冰与火的冲击, 让她一时间忘记挣扎,傻愣愣地看着萧应。 萧应的视线如刀,泛着冷光。剑眉生霜,看上去一片萧杀。那完美的薄唇微抿, 有着不怒自威的霸气。 这么近的距离, 彼此的脸都在对方的瞳孔中放大,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长长的睫毛羽蝶一般颤抖, 那种像猎物一样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心中惊涛骇浪无法言表, 萧旻天竟然能看出她的心思! “亚父, 朕没有…朕方才是想要不要帮你盖好被子。” 她打定主意, 抵死也不能认, 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一个醒。以后千万别在萧旻天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否则一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应眼里的寒刀子隐在晦涩之中,变得极深极暗, 仿佛刚才的狠戾不过是燕青的错觉,她还没来及松一口气,眼前突然出现一把匕首。 “亚父, 别杀我!” 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睫毛颤得厉害。好半天疼痛并没有从身体传来, 只听到上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箍制在头顶的双手似乎松了一些,一只手得到自由。手上一凉,便多了一个东西。她不用睁开眼睛, 也知道塞到她手里的是那把匕首,立马惊讶地睁开眼睛。 “不是想杀我吗?我给你机会。”萧应的眼神越发暗沉,目光如晦,“杀了我,你就能亲政,再也不用受我的掣肘。”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作势要朝他胸口扎去。 匕首的鞘未除,杀不死人。 燕青拼命抵抗,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他要真给她机会,有本事把匕首的外鞘给去了。 “不,不,亚父,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她把手中的匕首一丢,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 萧应身体一僵,大手将她的小手重新固定在头顶。 燕青心下哀嚎,“亚父,朕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朕…朕真是冤枉死了,你要是不信,你杀了朕吧。” 认命地重新闭上眼睛,一脸赴死的表情。快速思索着脱身的可能性,无奈身体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硬来是不行的,她这小身板在萧旻天的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心里默念着三十六计,不知哪一计能克住这个煞神。美人计三个字一闪而过,她立马否认了。哪个计都比这个好,姓萧的最不吃就是美色。 -- 第101页 “亚父,你看,你头顶上有什么?” 萧应晦深的眼眯起,并未中计。 燕青硬着头皮,继续演,“亚父,你头上有光,你自己不知道吗?” “什么光?” “绿…圣光。” “绿光?” “不,不是,是圣光。”燕青挤出狗腿的笑,“亚父一心为民,大道无私,百姓自是人人称颂。朕想着圣人也不过如此,是以亚父所到之处,才会有圣光出现。” 她表情认真,一脸诚挚。 “亚父,你可知朕对你有多崇拜,朕对你有多景仰,又有多信任。如果说人之将死,还有遗憾与不舍,那朕的遗憾和不舍只有亚父。朕遗憾自己没能好好孝顺亚父,不舍自己和亚父天人永隔。亚父,你是朕在这个世唯一在乎的人,你信吗?” 萧应冰冷的脸微有缓和,眼里划过异色。 燕青以为他有所松动,艰难地尝试着动了动压到发麻的腿。 “别动。” “朕…朕腿麻了。亚父,朕想小解…” 三十六计不行,尿遁应该能行。 燕青想着,又扭了扭了身体,“亚父,朕憋不住了…” 萧应没有动,她真是急得不行。尿遁都不行,姓萧的真是没有人性。就算是死,也别让人憋着尿啊。看来要用狠招才行,一时间把心横了又横。 “亚父,你之前感觉没错,朕对你…确实是有不轨之心。” 萧应闻言,气势一沉。 燕青尽力忽视强大的气压,视死如归地豁了出去,“朕…朕喜欢男人,亚父你是知道的。朕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亚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是朕忍不住,实是抵不过心里的渴望。朕知道自己龌龊,自己卑鄙,可是刚刚…刚刚朕真的很想…很想对亚父做一些有违伦常之事。” 话说完,她不敢看萧应。原来到了最后,她还是用了最可耻的手段保命。如果这一招还不行,她真是没辙了。 “你想对臣做什么有违伦常之事?”萧应的声音响起。 燕青心下一喜,颤危危地小心瞄他,大眼中满是水气。“就是…就是两个人关上房门,在床笫之间做的那种事。” 她硬着头皮说完这一句,感觉自己为了活命,还真是毫无底线。天知道借她一万个胆,她也不敢觊觎他。可怜她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今天死在萧旻天的手上。 使出这一招的后果她想过,无非是两个。一个是萧旻天恼怒之下杀了她,一个是赌他的恻隐之心。一个男人,总归会对喜欢自己的女人多少有些怜悯。只要他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忍心,她的小命应该还能苟一苟。 “你可知那种事该如何做?”萧应的声音又起。 燕青骇得瞪大眼,萧旻天是什么意思? “朕…朕不知道。” 她一个假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别,怎么可能知道那样的事。如果真知道,岂不就暴露自己的秘密。 萧应眸色幽深,上下逡巡着身下的少女。 太小,太弱,尚不能承受风雨。 好半天,燕青感觉身上一轻,身上的人已经起身。她心有余悸般拍着胸口,生怕萧应会反悔似的,赶紧爬起来先出了内殿,像是被恶鬼追赶。 萧应望着她的背影,眼里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两人一起用膳时,燕青不停偷瞄对面的那个人。 美人计这么好用吗? 她心里嘀咕着,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面的人吃相优雅,速度却是极快。和他的人一样,看着不动声色,实则雷厉风行。 这一顿吃得她心情忐忑,直到把萧应送出乾坤殿,她才脱力般瘫在榻上。小白圆滚滚的身体挪到她脚边,她一把将它抱起。 “小白,你说萧应是什么意思?” 小白喵呜一声,往她身上蹭了蹭。 “如果他真的想对我那样,你说我是应该从还是不从?” 如果从,是不是太没原则了? 如果不从,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纠结了几天,好在期间萧应并没有再露面,只是派人送了一袋子金花生给她,应是答应给她的红包。那些金花生成色好,造型逼真小巧,很是合她的心意。 一直到初六开朝,她才见到萧应。隔着华丽的帝冕珠帘,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往右下首那边扫。照旧是朝服金冠,俊美中自带权臣的威仪,剑眉冷目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仿佛他周遭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为稀薄。 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已经断绝了七情六欲中的七情五欲,只剩对权势的执着。她想到初一那天发生的事,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她反复琢磨了几天,觉得那天他之所以放过自己,应该不是因为她的话。 她再是一个摆设,也还不到清理的时候。萧应还想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不可能让她突然暴毙。如果他真是那等猴急之人,早在魏家倒台的时候就出手了。 暗骂自己一声矫情,竟然还纠结了好几天从还是不从的问题,简直是自作多情。 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摸到一块温润的东西。那是萧应送给她的玉佩,她一直随身带着,就怕他突然问起。手指摩梭着玉佩的纹路,还有那小小的刻字,脑海中出现四个字:定情信物。 很快她就打了一个寒战,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他既不喜欢男人又不喜欢女人,没道理因为她活得不男不女就对她另眼相看。那玉佩怎么也不会是定情信物,说不定是催命符。 -- 第102页 许是她偷看的次数比较多,有些朝臣也发现小皇帝一直在看大司马。不少人暗自猜测着什么,面色各异。 田太傅老脸不虞,胡须抖了抖,板着一张脸出列再次奏请选秀一事,又说了一大通皇嗣为重之类的礼数重话,末了恭恭敬敬地跪在殿中央。 这是逼谏。 燕青想到三十夜里遇到的田姑娘,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真是无利不起早,以前她还当田太傅是忠君之臣,没想到竟然存着那样的私心。田姑娘那样的性子,就算她是个真男人也无福消受。 她望了望殿顶,咳嗽几声,“太傅所言极是,只不过朕身子弱,怕是”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色越发复杂。陛下暗指自己无法人道,究竟是真还是假,抑或者只是托辞? 燕青也不管他们的脸色,继续咳着,一副病体缠身力不从心的样子,“太医说朕的身子亏空得厉害,可恨那魏氏一直给朕下药。那个毒妇,她是想断了我们慕容氏的香火…好在朕年轻,没有中毒太深,只不过选秀一事要拖个几年,待朕调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众人又是惊疑不定,田太傅精明的眼中也是半信半疑。陛下是天子,没道理自揭其短,将此等隐疾公之于众。魏氏能毒害先帝所有的子嗣,这种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殿中渐起嘈杂。 这时萧应道:“陛下龙体不适,臣以为宜静养为好。宫里阴气重,不如去别苑住上一段时日,想来应该多有益处。” 燕青一听,暗自心喜。 萧旻天这是要保她一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旦出宫意味着什么,空出来的大祁宫自会迎来新的主人,这龙椅上也会坐着改朝换代的新帝。 “就依萧大人之言,朕决定去别苑住些日子,朝中一切事宜皆由萧大人做主。若是无事,散朝吧。” 田太傅还跪在地上,倒是没有走到死谏那一步。 燕青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快速下了朱台,急匆匆出了太宸殿。只要出了宫,她就和这些皇权富贵再无瓜葛。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死遁。到那时天大地大,她也不枉来此间走一遭。 出宫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她原以为会中间会有一些波折,没想到前朝后宫皆是风平浪静。她自嘲自果真是一个傀儡人,到底只能充当吉祥物的角色。好在她这个吉祥物的使命也完成了,是时候退出那些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正月初八这一天,一应出宫的行装已经打理好。 她抱着小白静静地等着第二天一大早出宫,环顾住了数月的乾坤殿,心中并无一丝不舍。外面的梧桐树依旧残叶飘零,她想着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的样子。 傍晚,有太监来报,说萧大人吩咐即刻出宫。她来不及惊讶,远远看到那个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她命宫人把行装抬出去。 萧应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除了转弯之时能看到他并不真切的侧脸,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路无话,出宫之后萧应上了前面的马车。燕青耸耸肩,心道真是人走茶凉,姓萧的果真无情。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再虚情假意。 马车行驶在夜幕初垂的灰霭中,街市铺子外的灯笼早已亮起。灰灰黄黄的夜色里,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燕青掀着马车帘子的一角,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她的心情泛起些许复杂,快到城门时放下帘子。 这个时辰,城门已关。但萧应位高权重,一个令牌过去,守城的守卫们连忙将城门大开,恭送他们一行人出了明安城。 出了明安城,街市的喧嚣渐远,直到归于寂静。燕青听着马车行驶的声音,感慨自己终于出了那固若金汤的牢笼。唯愿以后能天高任鸟飞,从此再不受制于人。 别苑在京郊五十里,按路程出京后要再行一个时辰左右。此时天已黑,应是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寒气比京中重了几分。偶尔还能听到寒鸦的叫声,听起来分外凄厉。 她闭目养神,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复杂的心情慢慢褪去,剩下一片麻木。她不是没想过萧旻天这么晚送她出京,可能会有什么阴谋。但她不愿意去想,因为实在是想了也是白想。 怀里的小白倒是乖巧,温顺地趴在她怀里。她抚摸着小白柔软的毛发,突然一个不稳往前栽去。这时她听到有人喊护驾,然后是兵刃碰击的声音。紧接着车帘被掀开,她被人一把扯下马车,仓惶地躲到一边。 黑暗中,她看到萧应已经自顾不暇。围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边明显落了下风。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把小白往平康怀里一塞。 她摸出身上的短剑,道:“朕护着你,我们往那边逃!” 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还站着等死不成。 平康抱起小白,两人弯着腰顺着边上跑。不想还没跑去多久,便听到有人说萧大人受伤了,赶紧撤之类的话。 她脚步停了停,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厚道,转念一想自己就是一个累赘,留下来也只能拖累他们。 于是一咬牙,接着逃跑。 十几条黑影不知从何处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她心道要糟,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身后的平康一声凄叫,人已倒了下去。 -- 第103页 小白窜过来,朝其中一个黑衣人扑去,她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便看到一小团黑影朝后面飞过去。 “小白!” 黑衣人围了上来,以她的身手不到几个回合便被活捉。 “小皇帝已在我们手上!”有人高喊。 厮杀人立止,寂静中有人惊呼萧大人不行了。然后那边骚动了一会,紧接着是有人跑,有人追。燕青恍惚地听着这一切,她知道萧旻天受伤了,那些人为了保他,而弃了她这个皇帝。 押着她的人道:“陛下,我家主子想见你。” 燕青扯了扯嘴角,也不问他主子是谁。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的主子是魏家也好,是谁都好,她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望着无边的夜色,心中悲凉无法用语言形容。 萧旻天改了时间送自己出宫,分明就是故意的。以他的身手和势力,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不可能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所以,她这是又被利用了。 原本来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个你好我好的结局,没想到是她太天真了。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心,怎么可能因为她的小心讨好而生出不忍。 她甩那两人,冷冷道:”朕自己会走。“ 可能是畏惧她皇帝的身份,可能是断定她逃不掉,那两人倒是放开了她。她松了松筋骨,默默地前行。 黑暗中,只有火把照路。旷野似无底的地狱,树木的影子如同无数的妖魔鬼怪。还有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更像是阴火森然。 她苦笑一声,自己这是在人间吗? 说是阴间还差不多。 人心比鬼恶,简直是防不胜防。 不知走了多久,这行人停了下来。她朝前面望了过去,只见前头火光大亮,竟是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有人高喊,“陛下,臣来救你了!” 第48章 萧应闻言,紧紧攥拳。 燕青听出来人的声音, 颇有几分意外。前面有人抵挡,片刻间又是嘈杂的厮杀声。兵刃相击的声音在寂夜中分外清晰,而她则被之前的那两人重新挟持着往后面跑。约摸是跑出不到二里路, 两声闷哼过后,她得到了自由。 “陛下,臣救驾来迟!” 看着跪在地上花白头发的田太傅,燕青觉得今夜是如此的荒谬。她装出庆幸而激动的样子, 上前亲自扶起对方。 “田大人, 幸亏你救驾及时, 朕…朕一定重重有赏!” 田太傅谢恩, 严肃的老脸隐在夜色与火把的光亮之中, 让人瞧不分明, 却又能感觉到那种与平日的不同。 这些人个个都是戏精, 包括她自己。 田太傅顺势起身, 痛恨道:“这些乱臣贼子, 竟然如此大胆!陛下怎会夜里出京?萧大人又去了哪里?” 燕青脸一沉,“萧大人送朕出宫,不想半路遇到贼子。最后萧大人身负重伤, 寡不敌众…可恨的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居然弃朕不顾,朕要诛他们九族!” 田太傅眉头紧锁,神情间有些欲言又止。 “田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陛下, 臣以为今夜之日实在蹊跷,萧大人为何趁夜送陛下出京?又怎么会恰好碰到那些贼人?他身为臣子, 怎能弃陛下于危险境地?” 燕青怒道:“都怪那些人,萧大人还是很忠心的…” 田太傅表情凝重,“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田大人救了朕,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那臣就冒昧一言。萧大人是臣子, 当知危难之时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陛下,他如何能自行逃命。除非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你是说,萧大人他…他有不臣之心?”燕青惊呼,像是吓得不轻,脸上一片惨白。因着连番逃命,看上去又狼狈又凄惨。 孤立无援的天子,恰如搁浅的龙,何况她还是一条假龙。她岂能听不出田太傅是在给萧应上眼药,目的也是不言而喻。她大概猜到这老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此时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田太傅听她终于回过味来,老脸更是严肃,“陛下,萧大司马处心积虑送您出宫,怕是…怕是已经起了别的心思。幸好臣恰好在别院小住,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否则您此时已落到那些贼子的手中。如今陛下的处境很是不妙,不过您放心,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保护陛下!” “田大人。”燕青一脸感动,“朕现在才知道,原来满朝之中最应该信任的就是你,也只有你是真正的忠君之臣。如果萧大人真有反心,朕必不会饶他!等朕回了宫,朕一定会重用你!” “这是臣应该做的,陛下不用特意赏臣。” 只看田太傅的长相和听他说的话,还真是一个忠君护主的好臣子。但是燕青知道,这个人能来得如此凑巧,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田大人,事不宜迟,你赶紧送朕回宫,朕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今夜太晚,陛下定然乏累,不如去臣的别院歇个脚?” 燕青冷笑,这老头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田家的别院极大,从外面看倒是普通,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应布局建筑不比皇家别苑差,看上去守卫极为严密。 燕青被安置在一处上好的屋子,不多时进来好几位环肥燕瘦的姑娘。田太傅让她挑人侍候,她心里一个激灵。 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应是精心选出来的。或是顾盼生辉或是含羞带怯,单拎出来都是让人生怜的尤物。几人之中,一位鹅黄衣裙的姑娘头低得最厉害,娇柔怯懦楚楚动人。发髻间插着一支银簪,簪子的样式很熟悉,燕青曾在盈香的头上看到过。 -- 第104页 她心下微动,随手点了两人留下,其中就有那银簪姑娘。银簪姑娘叫冬香,另一位叫冬月,二人便跟在她身边侍候。 沐浴时,她命冬香守在屏风外即可,冬香一字未问,也没有尝试着勾引她。她心里越发肯定,这个冬香是萧应埋在田家的暗线。 田家的别院应是靠山,不时还能听到夜枭的叫声。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像极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翌日起床后便催着田太傅送自己回宫。田太傅让她别急,说去打探一下消息再说,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她试着强行离开,无奈被看管极严。哪怕她拿出天子的威严命令那些家丁遵从,那些人只跪着说陛下安危最重,却根本不听她的话。她望着别院不远处的高山,撂了好几句狠话。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为首的是一名少女,衣着华丽长相娇俏,正是大年三十晚上遇见的那位田姑娘。 “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不听陛下的话,给我拖下去剁了脑袋喂狗!”田姑娘在看到燕青后,极快地换了一副娇羞的模样。“臣女芝华见过陛下。” 燕青暗道这名字倒是雅气,只是性子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原来是田姑娘。”她端起皇帝的架子,睥睨了对方一眼。 少年帝王,生得又是雌雄莫辨的好相貌,看得田芝华羞红了脸。行礼时心如小鹿乱撞,姿态不自觉有些造作。尔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杏眼一瞪看向那跪地的几名家丁,柳眉倒竖眼神蛮横,“你们好大的胆子,连陛下的旨意都敢违抗,我看你们是嫌自己的脑袋长得太结实。陛下,这些狗奴才真是该死,芝华这就替陛下砍了他们的狗头!” 燕青冷哼一声,神情变得阴戾无比,“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要不是朕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早就将你们大卸八块!” 两人一唱一和,年纪也差不多,看在旁人眼里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一样的蠢笨无脑残暴至极。 田芝华得了燕青的话,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长辈们果然没有骗自己,自己和陛下当真是情投意合。她手里的鞭子挥过去,那几个家丁硬生生地挨着,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燕青有些不忍,道:“田姑娘这鞭子不错。” 田芝华听到她的话,收了鞭子,羞涩而恭敬地呈上前。 她接过鞭子,细细看了许久。 这一看,便将方才的事岔了过去。田芝华有心和她增进感情,无比娇柔地吩咐下人们备点心备茶水,与她一起坐在亭子里赏景。 她垂着眸,长长叹息一声。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田芝华娇声问道。 “朕昨夜遇袭,幸得田大人相救。听说萧大人受伤了,也不知伤势如何?” 田芝华又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赶紧派人去打听。 “陛下莫急,萧大人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燕青暗道,田太傅可是盼着萧应早点死,若是听到自己的孙女这么说,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她一直盯碰上田芝华看,直把田芝华看得颊边的红云经久不散。 田芝华芳心大乱时,还不望显摆自己,一时说起养蛐蛐的事,一时又谈到驯养凶兽,越说越兴奋。 燕青不时含笑赞许,田芝华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倒出来。从她的口中,燕青知道田家人都不在京中,田太傅的幼子陪着田老夫人及几个孙辈去回祖籍祭祖,其余的女眷则是去了寺庙礼佛。当然这只是田芝华知道的外情,真正他们去了哪里,是不是祭祖礼佛,大概只有田太傅才知道。 看情形,田家应是筹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有丫头匆匆过来在田芝华的耳边低语几句。田芝华脸色大变,犹豫了几下告退。走了没几步,她娇羞回头,以为自己能对上少年皇帝痴迷的眼神,不想看到的却看到年少的帝王和貌美的婢女在说话。 跺了跺脚,骂了一句小骚蹄子。狠厉的眼神转了几下,目光在自己的丫头身上掠过。两个丫头皆是其貌不扬,其中一个又黑又瘦。 她指着那黑瘦的丫头,道:“你留下来,替我看着那小贱人。” 黑瘦的丫头被留了下来,在她要吃人的目光中畏畏缩缩地重新回到亭子里。她这才算是满意了,狠狠瞪了冬香一眼。这些贱人,名义上是叔伯们的义女,吃的用的比她这个田家正经的姑娘还要好,一个个养得细皮嫩肉。 燕青不动声色,待她走远了,才朝那黑瘦的丫头招手。 黑瘦的丫头前额覆着厚厚的刘海,皮肤又黑又粗,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农家女。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双手,两条腿似乎都在颤抖。 燕青皱眉,一般士族大户的姑娘,身边的丫头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养得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这二丫无论是从举止还谈吐上,都像是初入高门的乡下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招喜。” “这是你本来的名字吗?” “…不,不是,奴婢以前叫二丫。” “招喜,你来田府多久了?” “…三,三天。” 燕青心下微惊,面上却是不显。 才三天,那就是新买的丫头。 这时,冬香低声道:“陛下有所不知,大姑娘身边的人常常更换。” -- 第105页 燕青深深看了冬香一眼,大概明白其中的缘由。那田芝华动不动就砍别人脑袋,应该是像慕容适一样,身边的人死了一拨换一拨。 她眼露同情,问招喜,“你老家是哪里的?” 招喜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回答。然后燕青又问她多大了,听到她已经二十有一,有些不太相信。实在是她太过瘦小,比十四五的姑娘还要不显眼。普通百姓家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能进田府当丫头,必定是没有嫁人的黄花闺女。她黑红着脸,细若蚊蝇地说了家里的事。原来是有个瘫在床上的爹,还有个快瞎了的娘,没人愿意娶她。 燕青默然了一会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归是不怎么舒服。然后又问她姓什么,在听到她姓燕时,认真看了她好几眼。这一看,不由暗暗吃惊。对方的五官,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招喜瘦得脱了相,皮肤太黑,恐怕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想到田芝华那性子,燕青真为招喜担心。可惜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别人。心里却是暗自下了决定,如果能顺利脱身,哪怕是重回萧应的掌控之下,她也要在离开之时带走招喜。 “是个老实的。”她对招喜说,“好好在田姑娘身边当差。” 招喜更是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眼前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是他们大穆的皇帝。她以前听人说皇帝何等霸气威武,何等高高在上,没想到竟是这样和气,比邻居家的哥哥还要亲切。 她不无欢喜地想着,想不到自己还能和陛下说上话。如果…如果爹娘知道,一定也会为她开心。想到家人,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头埋得更低。 半个时辰后,田芝华气冲冲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怒相的田太傅。 “陛下,萧应实是欺人太甚!他竟然公然造/反,在城外集齐数万将士,说是要讨伐臣。臣一片忠心,赤胆无愧,您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燕青装出惊慌的样子,忙迭声喃喃,“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田大人,你快,快送朕回宫!” “陛下,不能回去!”田太傅连忙拦住她,“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诬蔑。就怕他是借着诬蔑臣,转而对陛下不利!臣怀疑他狼子野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举此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 “你说…你说他是打算不顾朕的死活…” 田太傅痛心疾首地点头,“他既然动手了,万没有罢休的道理。臣已给赵太保王大人等送信,望他们能明辨是非,看清楚萧应的狼子野心。” 燕青瘫坐在凳子上,两眼无神,“怎么办?怎么办?田太傅,你可一定要保护朕,朕不能死!你放心,等除掉萧应,朕就让你做大司马!” 田太傅眼中精光一现,“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保护陛下!” 他也是后悔莫及,原本挟持小皇帝,然后以除佞臣的借口号令众臣一起抗萧。没想到萧应先发制人来势汹汹,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心知自己的计划必是被对方提前知晓,所以才会如此被动。不过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好在他有小皇帝在手,只要哄得小皇帝向着他,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陛下,如今萧应步步紧逼,怕是不能善了。” “太傅,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朕都听你的,你赶紧想个法子。” 燕青六神无主的样子让田太傅心生鄙夷,同时又很满意。小皇帝若不是一个扶不起来的,他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陛下,臣想着不如先礼后兵。” “如何先礼后兵?”燕青已是一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怂样,伊然将他当成救命的稻草紧紧抓住。 他更是满意,说了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简单粗暴,两边人马对峙时,把她这个皇帝推出去。然后逼迫萧应断一只手表忠心,否则就视为乱臣贼子人人诛之。 四肢不全之人,自然无缘皇位。他的算盘打得好,若是萧应同意了,此后他便再无对手。如果萧应不答应,他就会不忠的罪名讨伐萧应。 燕青听完之后,心下冷笑。他倒是想得美,想用自己威胁萧应。萧应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同意。 谈判的地点是田太傅挑选的,隔着一条不宽的河。天阴沉沉的,河两边都是无遮挡的空旷之地,所有的隐藏在一览无余的视线中无所遁形。河那边为首的是身长玉立的男子,一身白衣极为醒目。风吹着他的衣袖,竟有几分飘然似仙之感。 燕青感慨对方的好皮囊,莫名又觉得可悲。可悲自己还以为能从他的手底下挣出一条活路,没想到他从未把她当人看。纵然隔得不近,她也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受伤。所以那一夜他所谓的受伤都是在演戏,怪不得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萧应,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忠臣,那你今天敢不敢证明给陛下看!”田太傅喊道。 “我竟是不知,忠臣表忠心还得自断手臂。既然如此,不知田太傅作个表率。” 田太傅胡子乱抖,显然气得不轻,“若真是忠臣,自然不用如此。但萧大人先前大难当头之时,竟然弃陛下不顾,此举已是杀头之罪。而今你明知陛下在我家中养病,却领着兵马来犯,你说你忠心,试问何人敢信?” “田大人信与不信,并无大碍。只要陛下信我,足矣。” -- 第106页 燕青暗啐,萧旻天脸皮可真厚,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指望她信他。他真把她当傻子了,以为她蠢笨如猪不成。 可怜她不想当猪,还得表现得像猪一样。 “亚父,朕知道你忠心,朕这就跟你回宫。” 田太傅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怎么不行?朕相信亚父,他不会害朕的。” “陛下,您忘了那夜他是如何对你的?你看他的样子,是来接您的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怀疑他巴不得您永远不回宫才好。” 燕青被困住,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脱身。“肯定是误会,萧大人…” “陛下,三思!”田太傅那叫一个怒其不争。 “田大人,你快送朕过河,难道你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是想挟持朕不成?” “陛下,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你啰嗦什么,还不赶紧派人送朕过去。”燕青急得不行,冲着河对面喊,“亚父,朕信你,朕跟你回宫,你快派人来接朕!” 萧应一动不动,也没有答应。 燕青心沉得厉害,也知道他确如田太傅所言,根本不想她再回宫。她一把推开田太傅,赌气般往河边走。 “朕自己过去!” 河虽然不宽,但也不是谁都能趟过去的,何况还是这么冷的天。 萧应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几天不见像是瘦了一点。她孩子气地往河边去,一边走一边喊着要自己走过来。他的心紧了紧,泛起从未有过的情绪。酸涩难当,又夹杂着心疼与不忍。 燕青以为自己被逼到这个份上,两边人应该有一方出来表个态。没想到她一抬头,就看到萧应转了身,故意不看她。 她恨得牙痒。 天杀的萧旻天! 她是没有实权,她是轻如鸿毛,但她也不是一点事都不能做。她恨恨地蹲地河边,伸手沾了沾河水。 真冰。 下水是不能下水的,过河也是过不成的,但搅个浑水她还是可以的。 “怎么这么冰,朕还是不过河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若无其事地往回走,“田大人,朕相信你才是那个最忠心的人,朕这就回去写一份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你。” 萧应闻言,紧紧攥拳。 他眯眼望向河对面,眸中尽是危险的暗芒。 第49章 燕青凝眸,眼神微变。 天色越发阴沉, 灰暗的空中窥不见一丝光亮,压抑的气氛如一张盖地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凛冽刺骨, 不时扬起干草与尘土。风吹过每个人的脸,摧残着他们的意志。 燕青背手回去,感觉有两道冰刀似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戳出几个窟窿来,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是谁的目光。 萧旻天算计过人, 城府极深。此时指不定有多恼怒她坏了他的好事, 气恨她许给田太傅让位的承诺。是时候让他知道, 工具人也是有脾气的, 傀儡也有人权。 她睨视着被风霜染了沧桑的众人, 对田太傅道:“朕身子不好, 摆驾回去吧。” 田太傅故意安排这一出, 就是离间萧应和燕青的感情, 眼见着不仅目的达到,还得了小皇帝写让位诏书的话,恨不得那诏书马上到手。 这边的人马撤得干净, 那边的将士没有萧应的命令,依然在吹着冷风。 燕青坐进轿子里,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田太傅是准备和萧应干上了, 如今田太傅还想用她来号令群臣,她暂时不用担心性命之危。但是这种情形拖得越久, 对她越不利,若是她能金蝉脱壳就好了。 轿子摇摇晃晃,摇到了田家的别院。 田太傅恭敬地迎她下轿,刻板的脸比往常更加严肃, 道:“陛下,禅让一事不可再提,臣必会一心辅佐陛下,除佞臣肃朝纲,为大穆鞠躬尽瘁。” 燕青像是很满意他的识趣,看破不说破。他口口声声说不可再提,却自己故意提起,分明就是在探她的口风。 “朕知道你忠心,待此事平息过后朕不会亏待你的。” 田太傅连忙谢恩,有心再提传位诏书一事,又怕燕青生疑,只能按下不表。心想着用什么法子再哄哄小皇帝,将那诏书写好。 燕青双手拢在袖中,矜贵而傲慢地环视着田家的别院,不无嫌弃地道:“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田大人,你赶紧想个法子,朕要回宫!” 田太傅忍着不快,连声应允。 回到住处后,燕青倒头就睡。 既然被困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养足精神。还未入睡之前,她听到田芝华的声音,索性装睡不起。 田太傅欲成大事,大部分家人都安排妥当。像田姑娘这样被摆在明面上的人,多数都是弃子。成则王权富贵,败则粉身碎骨,根本不会有第三个可能。 这一觉睡到天黑,屋子里侍候的人只剩冬香。冬香正修剪着灯芯,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 燕青凝眸,眼神微变。 冬香转过头来,笑了一下。 “陛下,您起了。” 燕青嗯了一声,准备自己穿衣。不想冬香快步过来,在她震惊的眼神中脱下自己的衣裙,然后夺过她手里的衣服。 “冬香,你干什么?” “陛下,您换上奴婢的衣服快走,奴婢扮成您留下。” 燕青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 -- 第107页 “你是大司马的人?” 冬香点头,“大人有令,今夜起事,以火光为信号。委屈陛下扮成奴婢的样子先躲一躲,到时候奴婢与他们里应外合。” “这么急?田太傅不会起疑吗?” “陛下不用担心,田大人有事缠身,一时间抽不开身。” 燕青若有所思,在信与不信之间快速权衡。虽说萧应的行事让她很不高兴,但凭心而论,比起沦为田太傅的工具人,她更愿意在萧应的手底下讨生活。可能是他知道自己的秘密,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也可能是他长得好看。 不过是几个念头之间的功夫,她接过冬香的衣裙。 两人互换衣着,冬香又替她梳了发髻。她低着头退出去,守在外面的人也没过多注意。离开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之后,她依照冬香的描述往西后院的下人房而去。 夜很静,越往后院走越黑。 突然,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念一动躲在暗处。 “李大哥,我肚子疼,你看你能不能受个累?”有人哀求。 “你怎么老是这样…” “李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人塞了什么东西过去。 另一人语气好了一些,“行了,反正也不重,我就受个累。” “谢谢李大哥,改天请你吃酒。”前头那人说着,声音渐远。 燕青竖耳听着,听到有东西拖地而行的声音,看样子是朝她这边来的。夜色中仅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伴随着低低的咒骂声。 “屎尿真多,就知道偷懒…幸亏这次死的人又小又瘦,要不老子才不干…大姑娘真是造孽,这个月已经死了四个,也是个苦命的后山那些野狼,倒是有口福了。” 近到跟前,燕青看清楚了一些。这人手里拖着长条形的东西,里面应是裹着一具尸体。她慢慢往地上摸,终于让她摸到一块石头。那人还在发牢骚,并未感觉有人靠近。等他察觉时,连惊呼都来不及,便闷头倒在地上。 燕青把那人拖到一暗处,手脚麻利地扒了衣服。套上之后掖好里面的衣裙,快速散了头发用手梳成男子发式。整理妥当后,她搬起那具尸体,朝后院的后门走去。 后门有守卫,正在打盹。 那守卫只看了一眼,骂了一声晦气,没好气地开门。这个时辰,后门几乎不可能有人出入,除了抛尸的人。 燕青低着头,搬着尸体出去。门随后“嘭”一声关上,她深吸几口气,大着胆子拖着那具尸体朝后山走。不是她不想丢下尸体逃跑,而是她知道田家别院的周围,肯定有森严的布防。 黑夜茫茫,冰冷的风如刀子割在人的脸上手上,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快要跳出来,似要冲破茫茫黑夜。 后山看似很近,却并不近。 真正到了后山脚下,她才敢停下来喘几口气。一路走来,那裹着尸体的草席松散开来,露出一具极为瘦小的尸体。 黑夜中,响起细微的声音。 燕青吓了一跳,背后直冒冷汗。她鬼使神差般看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却能大致看出那具尸体的轮廓。 是招喜。 “招喜,你还活着?” 燕二丫听到有人叫自己,似乎是陛下的声音。她的意识已经涣散厉害,奋力挣开眼睛,只看到满目的黑暗。 燕青近到跟前,听到微弱的喘息声,不由大喜,“招喜,你没死?” 真是陛下。 燕二丫的意识几乎流失殆尽,她已经没有心神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和陛下在一起。她只记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见陛下,却阴沉着脸回来。然后一个婆子不知和姑娘说了什么,姑娘就让人打她。那一棍又一棍的仗责,还有姑娘的骂声。姑娘骂她下贱,骂她勾引陛下。她被堵了嘴,无法替自己分辨。 “陛下…奴婢…”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不用,奴婢怕是活不成了。陛下…陛下…” “我在,我在。”燕青抱起她,“招喜,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 “陛下,没用的,奴婢知道…奴婢要死了…”燕二丫觉得这个怀抱真温暖,像小时候被娘抱着一样。小时候家里的家境还可以,在她四岁那年,爹进山采药摔下山崖。姐姐为了给爹治伤自卖自身,娘天天哭差点把眼睛都哭瞎了。后来爹的伤好了,人却瘫了。自那以后,家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 前些日子,爹不知怎么的从床上摔下来,把头给摔烂了。她学姐姐那样瞒着娘自卖自身,将那些银子藏爹的枕头底下,骗娘说自己去信州城卖草药,要好几天才能回。 这么多天过去了,爹娘应该发现她留的银子。有了那三两银子,爹就能好好养伤。原本她还想着卖身也不是坏事,说不定她还能找到姐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死了。 “娘…爹,女儿不孝…”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爹娘。”燕青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不用摸也知道自己泪流满面。她与招喜不过一面之缘,不知为何会如此难过。可能是因为招喜和她长得有点像,也可能因为招喜也姓燕。 燕二丫听到这句话,濒死的眼亮了一下,“陛下…大恩大德,奴婢…来世做牛做马…”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如果真有来世,我希望你投一个好胎,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 第108页 “陛下…别告诉他们…奴婢死了,他们会难过…” “好,我不告诉他们。” 燕二丫已经气若游丝,她真的很欢喜,能死在陛下的怀里,她是多么的有福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轻,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见。 “陛下奴婢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招喜,招喜!” “…奴婢叫燕二丫…” “我记住了,你叫燕二丫。” 怀里的人还有余温,燕青却是知道,燕二丫已经死了。她木然地抱着瘦小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心口如压了一块巨石,紧接着像似被闷锤狠狠砸中。闷锤砸碎巨石,那种密实的疼让人窒息,窒息中又生出无数锋利的石棱,一下一下地割着,直把一颗心割得血肉模糊。 漆黑的夜,还有山中不知名的兽叫声,一切的一切如此阴森恐怖,何况她还抱着一具尸体。然而她此时完全忘记害怕,只想着找个地方孽了这可怜的姑娘。 没有工具,她无法挖坑,摸索了寻一个凹洞,将尸体放了进去,又用树枝刮了散土和枯叶填埋。为怕被野兽把尸体刨出来,她又寻了不少碎石铺在上面,尽量夯实压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黑夜会成为永恒,光明不会再次降临。突然远处火光映天,她才明白冬香那句火光为信号是什么意思。 她无比悲凉地望那火光,仿佛置身阴寒的地府。 萧旻天,还真是心思慎密算无遗策。 从今天起,世间不会再有慕容适,穆氏王朝至此终结。但愿此后天大地大,他们今生都不复再见。 * 三年后。 冬去春来,草木枯荣一年又一年。山林褪去萧瑟的颜色,换上生机勃勃的绿色。远远望去,深绿嫩绿一片片掺杂在一起,像晕染过后的水彩。 粗布衣裙的少女在晨曦中推开门,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朝阳如火如金,照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玉色天成极娇极妍。 她望着远方发了一会呆,快步拿起笤帚打扫院子。 这是一处山脚下的篱笆小院,篱笆是一丛丛的金银花,已经长成绿色的篱笆墙。院子里的左边种着一些说不出名的草药,右边是摆放整齐的农具和箩筐,上面还搭着稻草棚子。 灶房里出来一个老妇人,也是一身的粗布衣裳。老妇人眼神不太好,像是没有焦距般看向少女。 “二丫,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些活娘来做就成。” 燕青抬头,说了一句不累。 三年了,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曾经富丽堂皇的大祁宫,以及那尊贵无比的乾坤殿,还有那些人上人的锦衣玉食,以及朝堂上的如履薄冰,仿佛都是一场梦。 她现在是燕二丫,信州郡长丰县马田镇玉山湾的一名农家女。 犹记得三年前,她掩人耳目地来到玉山湾,在暮色中踏进这处小院,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眼前的老妇人。当时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饿得瘦了一圈,是以眼神不好的老妇人眯着眼看了老天,迟疑地唤了一声二丫。 她和燕二丫长得本来就有点像,抹黑脸饿瘦了之后更像。尤其是摔傻了的燕老头一看到她,就一直喊她大丫,让她很怀疑自己生来就应该是燕家人。她编了一套说辞,说自己在去信州的路上迷了路,这才耽搁了好多天。 燕二丫的娘姓王,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只心疼自己的女儿受了苦。她还在燕老头的枕头底下翻出燕二丫卖身的三两银子,悄悄收好。 王氏压根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闺女换了人,便是湾里的乡亲们也没有人怀疑。一是因为燕二丫性子腼腆不爱和人打交道,二是因为燕老头傻了,三是因为燕青开始时天天把自己的脸涂黑,刻意模仿燕二丫。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她会将一个黑瘦的姑娘变得水灵灵的美人,也会让一个王朝被另一个王朝取代。 田家别院的那场大火终结了穆氏王朝,冬香与她体形相似,烧焦之后更是无人能分辨。田太傅挟持皇帝在先,失火烧死皇帝在后,逃不过抄家灭门之罪。 萧应登基后称燕帝,国号为应天。 燕青有时候会想,姓萧的用燕这个字肯定是巧合。他的国号和他的字一样,简直是龙傲天附体。又是旻天又是应天,他倒是脸大。 信州城离明安城虽不远,但玉山湾却是信州治下最为偏远的地方。她一个小小的农家女,这辈子都不会和那些人再有交集。 不知多少次她在半夜醒来,总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认真说来,隔世之感并非错觉,而是真正的天上地下。以前的环境和如今的生活,说是两个世间亦不为过。 如果她告诉别人,她曾经做过皇帝,只怕所有人都会当她是个疯子。 王氏见小女儿在发呆,很是心疼。二丫都二十四了,被他们老两口一直拖累着没有嫁人。虽说女儿面嫩,但架不住年纪摆在那里,任是谁提起来都说他们燕家有个老姑娘。 她心里愧疚无比,痛恨自己无能。家里出事的那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干了,现在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回到灶房,盛好稀粥,浓稠的两碗是丈夫和女儿的,稀得连米粒都能数清的是她自己的。 “二丫,吃饭了。” 燕青听到声音,进来端饭。 一看到稀稠分明的几碗弱,不由心下叹息。这个娘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和爹,自己总是吃不饱。她说了好些回,见实在是说不动,现在也不说了。 -- 第109页 燕老头摔傻了,像个孩子似的等着人喂饭。他还不愿意王氏喂,非要她喂。她喂完燕老头喝了一碗饭,正要自己吃饭时,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门。 来人是湾里的一个马婶子,平日里会帮人拉纤保媒赚几个跑腿钱。燕青一听到这人的声音,下意识看向王氏。王氏眼神不好,却也能感觉女儿在看自己。 “二丫,娘出去看看。” 燕青点头,埋头接着喝粥。 没过多久,王氏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前些日子她托马氏替二丫说媒,马氏是一口答应。没想到说的却是自己的弟弟。马氏的弟弟老实勤快,倒是一个不错的汉子。前头的媳妇上个月血崩没了,留下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还没满月。 她想到马氏说的话,越发恨老天不长眼。马氏说自己的弟弟可以上门,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占便宜似的。二丫多好的一个姑娘,这几年又是采草药又是种草药的撑起这个家,还学了一些看病救人的医术。她心疼的自己的闺女,也不求以后女婿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只盼着女儿能嫁一个好人家。亲事她没同意,却也没有当面回绝,想着过几天再答复,也不算损了脸面。 燕青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娘,马家婶子来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替你相看了一户人家,娘没同意。” 既然娘都没同意,燕青也没再问。她压根没有嫁人的打算,一心想着替燕二丫尽孝,给二老养老送终。 吃完饭,她开始装草药。 装着装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打开去年做的木箱子。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精致的钱袋,取出一颗金花生。 这些实心的金花生她一直随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她真的能逃出牢笼,可却一直不敢拿出来用。 如今三年过去,萧应的皇位早已坐得稳稳当当,或许已将她遗忘。她想了想,把这颗金花生装进自己朴素的荷包里。打算到城里换了碎银,给全家人改善一下伙食。 虽说这几年她采药种药混个温饱,但日子真的不能说有多好。她也想穿好吃好,却是万万不能打了别人的眼。如果她是普通的穿越者,她当然想凭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然而她不仅不能太过显眼,甚至还要将自己泯灭在平凡之中。 装好草药,和王氏打一了声招呼出门。 王氏像往常一样嘱咐她几句,默默地倚在篱笆门外送她远去。她走得老远,回过头来还能看到那花白的发在风中飘舞。 三年的相处,她已将王氏和燕老头当成自己的亲人。明明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却总让她生出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出了湾子,搭上村子里的牛车去到镇上,再从镇上走路去县里。一般的草药镇上都会收,她也不总是去县里卖草药,有时候是一月一次,有时候是两月一次,卖的都是价格较高的那几种 以前百姓出门不易,路上不太平。如今倒是托萧应的福,民风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登基后不知颁布多少新政,对于拍花子的人和劫道的匪,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饶是如此,她每回去县里还是要乔装一番,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先是扮成一个寻常的妇人卖掉草药之后,她又套上一件料子较好的褙子。 绕了好几条巷子后,找到一家当铺。进了门,她昂着头上上下下一通打量,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架势。铺子里的小二都是人精,一看她光鲜的外衣和袖子口露出来的旧衣,就知道她是一个家道中落又极要面子的人。 她让小二把掌柜请出来,说自己有好东西要当。小二一听,满面客气地让她等一会,去到后面知会自家掌柜。掌柜是个体态富贵的中年男子,笑得像个弥勒佛。燕青像是肉疼似的拿出那颗金花生,掌柜见惯好东西,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称了重,整整九钱。 “九钱整,夫人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燕青想都未想。 “死当价高,三两银子。”掌柜笑眯眯地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 卖草药几年,燕青对时下的钱币兑换还是知道的。金子的价格约是银子的十倍,九钱金换九两银。她不知道当铺的折损是多少,但很明显划不来。与其当掉,还不如找个地方把花生融了。 见她收好金花生要走,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夫人,四两银子,不能再多。” “全家人都等着银子救命,当少了不划算,我再想想其它的法子。” 掌柜的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主,咬咬牙,“五两银子,不能再多。” “六两。”燕青头也不回。 当她将要迈过门槛时,听到掌柜的同意了。 六两银子她全要了碎银,这样用起来才不打眼。掌柜的笑成一朵花似的送她出门,虽说这笔生意赚得不狠,但这颗金花生的造型精巧,比常见的那些都要好。 他喜滋滋地把玩着金花生,想着留给自己的大孙子做生辰礼。突然他脸上的肉抖了抖,急急忙忙去到后面的屋子。 打开抽屉,从三年前的账本底下取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颗花生,唯妙唯肖。他仔细比对着,每一个纹路都不肯放过。他脸上的肉越发抖得厉害,手也跟着发抖。好半天的功夫,他倒吸一口凉气,取来纸和笔飞快地写了一封信。 这样的好事,竟然让他遇上了。 -- 第110页 发财了! 第50章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燕青出了当铺, 七拐八弯地乱绕。直到确定身后无人跟踪,这才去到之前自己藏放装草药背篓的地方。脱去崭新的褙子包好放在背篓里,快步混入行人之中。 长丰县并不算多繁华, 与明安城可谓云泥之别。不过该有的还是会有,酒楼茶楼以及各种各样的铺子鳞次栉比。路过包子铺时,她买了肉个素包子。一边吃一边往城外走,不时与行人擦肩而过。好在时下民风开放, 街上妇人女子比比皆是。 酒楼里飘出来的香味勾得人不停驻足, 她望着那高高的旗幡失神。那些曾经的富贵历历在目, 明明很想遗忘却总能清晰记起。正当她出神的时候, 酒楼里出来一行人, 皆是官府中人的打扮。为首的青年俊朗英武, 身着四品制式的官服。 她认出那人, 怔住。 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仿佛还是在繁华的明安城, 她与眼前的人一起并肩而言。他们谈天说地,称兄道弟。 突然背后有人冒冒失失地冲过来,她一时不察被撞倒在地, 被篓里的东西散落出来,一瓶擦脸的香膏恰好滚落在那人的脚边。 “哪里来的村妇,竟敢冲撞郡守大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厉喝, 正是长丰县的张县尉。 青年制止张县尉,弯腰捡起瓶子递给燕青, “这位夫人,走路当心些。” 那撞人的是个半大的孩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燕青接过瓶子,低头道谢, 对那孩子说自己无事。 青年看着背对自己的妇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这声音,似乎像极记忆中那个挥之不去的人。 莫非是他思念太过,出现幻觉?他微微有些失神,陷入回忆之中。很快又清醒过来,表情带着明显的失落。图之是男子,家境不俗贵气张扬,又岂是眼前的村妇可以相提并论的。 “姚大人,姚大人。”张县尉挂着讨好的笑,狐疑地看了燕青一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村妇,难道郡守大人认识? “本官无事。”姚宏只当自己真是魔怔了,图之已经不在了,陛下说是急病而亡。那时他在京外当差,竟是连图之的最后一面都未见过。 他迈开步子,在众人的拥簇下离开。 燕青避到一边,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直到那行人走远,她才半抬着头远远望去。心中升起无限感慨,泛着说不出来的惆怅。 三年不见,姚宏已经褪去青涩,变成稳重成熟的男子。听县尉大人的称呼,他现在应该是位至郡守,想来就是信州郡最大的父母官。昔日她认识的那个热血少年,终于成为独挡一面的栋梁之材。 物是人非,她却为故友感到高兴。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官至郡守,有着毫无疑问的美好前程。不知道苏毕是不是也一样? 她收拾好散落的东西,背着背篓重新赶路。从县里到镇上光是步行要走近两个时辰,一来一回紧赶慢赶也要一天。这几年她的脚程早已锻炼出来,倒是也不觉得吃力。 快近镇子时,她改了一下妆容。外表看上去灰扑扑的,却从一个妇人变成黑里俏的村姑。脸上涂着她用草药汁和灰泥调成的膏子,手上脖子上也抹得严严实实。 这三年来她只敢在父母面前露出真容,从未用真正的面目示人。即使在外人眼里,燕家的二丫头比以前白了许多,但依然是一个皮肤略黑的姑娘。 日头已经西斜,她在镇上没有停留,心想着今天太晚了,明日再来镇上采买。快到玉山湾时,远远看到一个男子在村口张望。男子中等身材,体形结实。一张脸生得方方正正,瞧着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走来走去,不时搓着手。在看到燕青后,老实巴交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的黑红。 燕青走近了,也认出了她。 “赵叔。”她打了一个招呼,脚步不停。 “二…二丫。”赵有生叫住她,“我…我有话和你说。” 燕青皱眉,她一直有意避免和人打交道,能不接触的尽量不接触。这位赵有生算是村里的长辈,她唯一一次与他说话,还是在上个月。 燕家几代都是采药人,祖辈们都会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燕家有一些家传的方子与手扎,她多少学了一些。 上个月赵有生的媳妇生孩子,遇上难产,当时她也去了,不过被人拦着不让进,说是未出嫁的姑娘进产房不吉利。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眼见着赵家婶子越来越虚弱,产婆让赵家人去买截人参吊一吊,但赵婆婆不乐意,这位赵叔抱着头蹲在墙角不吭声。 人参是精贵的东西,平头百姓家里怎么会有。赵家人不肯花钱,赵婆婆哭着喊着在院子里烧纸,还让赵婶子喝纸灰水。燕青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掏钱去镇上买了几片人参。最后孩子是生下来了,但赵婶子产后大出血,还是死了。 一想到这个男人在老婆生孩子时的表现,燕青便冷了脸。 “赵叔,你有什么事?” 赵有生不敢看她,嚅着嘴,“你…你娘和你说了没?” 燕青一愣,很快想到什么,当下脸更冷了。赵婶子死了不到一个月,坟头的土还是新的,这男人就急吼吼地找女人。 “我娘什么都没说,赵叔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诶。”赵有生拦着她,“…那个二丫,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不嫌你,也愿意一起奉养你的父母。你要是同意,我还可以上门…我…” -- 第111页 “赵叔,我们差着辈呢,再说我也不想嫁人。” “怎么能不嫁人呢?你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像什么样子。”赵有生急了,黑红的脸胀得更厉害。“…二丫,我是真心求娶的,除了我也没别人愿意娶你…” “我叫你一声赵叔,是把你当成长辈。赵婶死得那么惨,你难道心里一点也不愧疚吗?” “…女人不都这样,是她自己命不好,身子不争气。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也是她倒霉…我也是难过的。” 燕青冷笑,“村里人都说赵叔重情,我想赵叔肯定不会这么快续娶。定是马婶心急,瞒着赵叔做的主。赵叔若是没病,我就走了。若是病了,我也不是都能看。真是病得厉害,还是要去镇上找郎中。” 说完,也不看赵有生的脸色,疾步而去。 赵有生望着她的背影,咽了一下口水。前几年这个丫头又黑又瘦,家里的负担又重,谁也不敢沾。近几年倒是越来越水灵,还学了祖传的手艺。别看穿得衣服灰灰大大,但他是成过亲的男子,一眼就能看出那窈窕的身段。 他不嫌她拖累重,她是不是不嫌他成过亲?也不看看她都多大了,二十四岁的老姑娘,除了他谁愿意娶。什么不想嫁人,肯定是害羞。姑娘家面皮薄,他也太心急了。 燕青走得快,没多久就没了人影。 一回到家中,她就直接问王氏,马婶子给她做的媒是不是自己的弟弟。王氏一听惊讶万分,问她是听谁说的。她把路上遇到赵有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重复了赵有生说的那些话。末了,道:“娘,赵叔的媳妇死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想着再找一个,可见也不是什么重情之人。” “…是爹娘拖累了你,二丫。若是以后遇到合适的,你只管嫁人,不要管我和你爹。” 燕青叹气,“娘,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不嫁人。” “怎么能不嫁人…二丫,你别说胡话。”王氏无神的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她,有着毫不掩饰的愧疚和心疼。 “娘,我真的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找个人来侍候,侍候老的侍候大的,接着还要侍候小的。” “女人不都这样。”王氏知道女儿主意大,这几年更是行事稳妥。只是女儿越是懂事,她就越内疚。都是他们老两口拖累了二丫,要不然二丫指定能嫁个好人家。不过赵家不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没满月的婴儿。“你不乐意赵家,咱们接着找,总能寻到合适的。” 燕青无奈,心知自己的打算在旁人听来是何等惊世骇俗,反正娘事事依她,家里真正做主的也是她。如果她一个也看不上,娘也不会逼着自己嫁人。 以前她步步为营只为活命,如今她愿望已成,哪里还会奢求太多。再者她对嫁人真的没什么兴趣,也没有碰到让自己动心的人。 吃过饭,王氏去找马婶子。她的眼神不是很好,却也不是瞎。近两年燕青想着法子替她调养,如今倒是比前些年好了一些。 她拄着棍子摸到马婶子家,有些为难是说明来意。听到燕家不愿意这门亲事,马婶子热情的脸便淡了好几分。嘴里当然还要劝说一二,直把自己的弟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明里暗里地贬低燕青年纪大,燕家的负担重。 王氏含糊着,拒亲的态度倒是坚决,家里的负担已经很重,她不希望二丫嫁到赵家再增添负担。 马婶子不死心,送她出去的时候还让她再考虑考虑。 赵有生的家离马婶子家只隔着三户人家,马婶子是近嫁。王氏一来,那边赵有生母子俩就看到了。赵婆婆一直在外面尖着耳朵听动静,待看到马婶子送王氏出来时说的那些话,立马火冒三丈。 “燕家的,这门亲事你们不同意?” “婶子。”王氏赔着笑,“差了辈,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同族同姓的辈分。”赵婆婆横着眉,隔着泥巴院墙说:“你家二丫都是老姑娘了,亏得我家有生不嫌弃。你也不看看你们家是什么样子,你家男人又傻又瘫,还有你这个瞎子。” 王氏是好性人,脸皮也薄,被赵婆婆这一数落更是觉得愧对自己的女儿,却也更坚定不同意这门亲事。 “婶子,你说的是,你家有生这么能干,定能寻到更好的姑娘。” 赵婆婆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更大了。要不是儿子看上了燕家的丫头,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和燕家结亲。原以为一说即合的事,没想到燕家居然不同意。 “我家有生不嫌弃,我看这门亲事早点定下来,有生能帮你家干活,你家二丫也能帮着带孩子。你们要是愿意,让有生住到你们家里也行。” 燕家就一个闺女,以前大家没有这个心思,主要是燕家太穷负担太重。而今燕家丫头采药种药还能治病,那院子也收拾得齐齐整整,若是结了这样一门亲,也不算太亏。赵婆婆算盘打得好,满以为王氏这下应该会松口。没想到王氏还是不同意,只说自家女儿不想高攀。 这下赵婆婆怒了,叉着腰破口大骂,“给你们脸不要脸,我倒要看看你女儿能嫁个什么好人家。二十四岁的老姑娘,还看不上我家有生,怕不是还想进宫当娘娘。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呸!” 王氏又羞又气,说不出话来。 马婶子见势不妙,赶紧给了自家老娘一个眼神,说了几句好话送走王氏。 -- 第112页 王氏回到家里,脸色当然不好看。她只说和马婶子说了,赵婆婆说的那些糟心话一个字也没提。 她的眼神不太好,看人时如蒙受着一层雾。此时在她的眼里,女儿如水里的花儿一样娇艳,粉的粉、白的白、红的红。这么好看女儿,真是投错了胎,就像她的大丫一样。姐妹俩都是出挑的长相,却一个比一个命苦。 燕青见她脸色不好,想着定是马婶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马婶子是媒婆,娘必是担心得罪了对方,以后自己更不好说亲事。如果是这样,倒是合了自己的心思。 一夜思绪纷杂,燕青起了一个大早。 整理好要卖给镇上药铺的草药,背着篓子出了门。今日不赶时间,也就不用麻烦村里的牛车,径直走路去镇上即可。 路上遇到村里的婶子大嫂们,也只是简单点头示意。她的人缘还不错,并不是她有多亲和,而是她会治一些小病。所以即使她性子冷淡,又是一个老姑娘,也没有人敢明面上和她过不去。 到了镇上,发现街道比平日里干净许多。问了相熟药铺的掌柜,才知道上面有人要来视查民情。说话间,便见有一大群衙役拥着什么人从铺子外面经过。她暗自摇头,心道如此大的阵势,前呼后拥的哪里是来体察民情,分明是来走过场的。 掌柜抻着脖子张望,无比羡慕道:“我家的孙儿读书倒是行,也不知能不能吃上皇粮。听说咱们这位郡守大人年轻有为,还是陛下的外甥…” 燕青闻言,下意识往外看去。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被这么一大群拥护着,想来应是风光得很。 出了药铺后,她直奔集市。割了一刀肉,买了一些米油盐酱,路过布料铺子里多看了两眼,忍着没有进去。 背着篓子往回走,谁成想迎面碰到一行人,正是姚宏他们。她赶紧让到一边,侧着身子低着头往旁边的巷子走。 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眼,姚宏如遭雷击。那个姑娘她怎么长得如此像图之。即使黑一些,高一些,额前还覆着厚厚的前发,但他就是觉得她像图之。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图之,图之。 眼看着那姑娘走进巷子里,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站住!” 第51章 萧旻天! 燕青身体一僵, 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她想不顾一切地逃跑,试着动了动脚,很快就镇定下来。理智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迷茫而又害怕地站在原地。 随着姚宏那一声大喊,即有两个衙役飞奔而来。他们以为燕青什么贼子逃犯,上前左右将她制住。 她像被押犯人似的押着,心里无比郁闷。三年不见, 姚义行一上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真是好得很。如果她还是原来的燕青, 势必会把这小子骂个狗血喷头。, 昨天还以为他变得稳重了, 没想到都已当上郡守, 行事还是如此的鲁莽。即使他和萧应的关系不一般, 要想位列九卿站在太宸殿参政, 只怕还要历练几年。 姚宏已经过来, 示意衙役们将她放开。 “这位姑娘…”他想问她是谁,在看到她怯生生恐惧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问。图之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更不可能被几个衙役给吓破胆。明知眼前的姑娘不可能是自己的好友,不止是男女在别,还有完全不样的气质。他的心里泛起无比的难过, 酸涩难当险些失态。 图之,图之。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这位姑娘,实是对不住。” “…民女…”燕青装出哆哆嗦嗦的样子,说话时都像是害怕到牙齿在打架。“大人,民女不是坏人。” 声音也像, 但又不是。图之的声音张扬明快,清脆悦耳干净通透,而眼前的姑娘结结马巴毫无底气。姚宏觉得自己越发魔怔得厉害,昨天看着一个妇人失神,今天又对着一位素昧平生的姑娘发呆。可能是他太过思念图之,见谁都像自己的好友。 “得罪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民女无事。”燕青抱着背篓低着头,一脸畏惧。 随同的张县尉和马田镇的乡老们跟上来,皆是惊讶万分。张县尉细细打量着燕青,心想着这村姑黑是黑了点,倒是有几分姿色,难道入了郡守大人的眼?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张县尉年长,是多年的官场老油条。下属拍上峰的马屁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还是很有眼色的。如果姚大人真的看上这位村姑,他自当一力促成。事情若是成了,姚大人定会记住他这份人情。 燕青还是低着头,哪里听不出问话的意图。 “民女叫二丫,家住玉山湾。”她没说自己姓燕,怕引起不必要的事。 一听二丫这个名字,张县尉和那些乡老们倒是没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毕竟村里的姑娘不是丫就是妞,什么大丫二丫,大妞二妞比比皆是。 “二丫姑娘,这位是我们信州郡的郡守大人,你还快见过大人。” 燕青嘴角微抽,听张县尉这话像是拉皮条的。她低低唤了一声大人,依然没有抬头,看上去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姚宏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眼神落寞。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图之已经不在了,即使有人长得再像,那也不是图之。 “本官初上任,不过是例行巡察,不必惊动四方打扰百姓。”他温和地看着燕青,却又忍不住在她的脸上寻找故友的影子。“姑娘受惊了,早点家去吧。” -- 第113页 燕青闻听,准备离开。先前她一直躬着身体,猛地站起来难免有些不稳。加上最开始的时候真是受惊不小,腿脚多少有些发软。 姚宏见状,道:“今日是本官唐突,让姑娘受惊。” 他招来两人,示意他们用轿子送燕青回家。燕青连忙拒绝,开什么玩笑,她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姚宏知道自己的老巢。 故人相见,本应该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而在她看来,不如视为陌路,假装不认识,免得节外生枝。她拼命拒绝,姚宏却不知为何执意为之。 那张县尉闻音知意,笃定眼前的村姑被郡守大人看上了,连忙安排轿子。一前一后两辆轿子,张县尉无比殷勤地请燕青上轿。她一个头两个大,磨磨蹭蹭装出要哭的样子,就是不肯上去。 姚宏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雌雄莫辨宜男宜女。喝过酒之后白里泛红,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令人心醉。眼前的姑娘皮肤虽不白,又似乎与自己的记忆重合在一起,片刻间合成一个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鬼使神差般道:“既然是本官惊扰了姑娘,理应由本官送姑娘回家。” 燕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后,她的头都开始疼了。姚义行还是姚义行,看来这三年只长个子,没长脑子。也亏得他是萧应的表外甥,否则信州郡守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 她骑虎难下,也知如果不同意,张县尉等人塞也要把自己塞进轿子里。硬着头皮上了轿,一路琢磨该怎么摆脱这位故友。 快到玉山湾时,她让人停轿,说自己能走回去。 姚行也下了轿,望着弯弯曲曲的乡间道,突然觉得自己疯了。这位叫二丫的姑娘不过是个村姑,他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家,她的家人会怎么想?她的乡邻会怎么想? 听到他同意了,燕青长松一口气,她还真怕姚宏坚持到底。目送姚宏等人远去,她背着篓子往回走。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看到围了不少人,隐约能听到哭声骂声。 赵婆婆坐在燕家院子外的地上,拍着大腿指天骂地。 “你们赔我的儿媳妇…我苦命的儿媳,要不是吃燕二丫的人参,怎么就那么去了。可怜我的乖孙,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你们赔…你们赔!” 王氏又气又急,任由赵婆婆指着骂。 燕青分开人群,睥睨着地上的赵婆婆。她今天可算是见识了,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赵阿婆,人参片是我在镇上的药铺买的,随我一起去的还有马婶子的大儿子。你说是我害死了赵婶,可有什么证据?” “我不管,我家儿媳妇就是吃了你买的人参片才死的,这事说破了天你们也要赔我们一条命。可怜我的乖孙没人照顾,你这个黑心肝的。” 昨夜赵婆婆和王氏说的那些话,也没有背着人,当然被一些人给听了去。有人暗骂赵婆婆不讲理,明明是求亲不成恼羞成怒,看样子是赖上二丫了。 “赵家婶子,人家二丫好心好意救人,你说这些话也不怕丧良心。”有人替燕青抱不平。 赵婆婆怒视那人,“你这么好心,那你家赔给我一个儿媳妇。” 那人也是有女儿的,闻言不敢再说。赵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赵婶子为人刻薄,那赵有生又是个孝顺的,事事都听老娘的。做这家的儿媳可怜,知根知底的都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赵婆婆见自己把人怼了回去,眼中难掩得意,燕家这院子真不错,收拾得也干净。以后二丫进了门,这院子就是他们赵家的。 “…二丫,你说你这个丫头心思怎么这么毒,阿婆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家有生,可是你也不该干出这样的事。” 燕青气笑了,以前那些朝臣们精于算计,一个个还知道礼数体统,她几时见过这样的泼妇。“赵婆婆,你说我害了赵婶,那就去报官!” 众人一听,像炸开了窝。 寻常百姓最怕听到这个官字,赵婆婆也怕。 她吓得一个骨碌站起来,眼珠子乱转一脸刻薄,“二丫,你可别吓阿婆。阿婆都是为了你好,真要是见了官,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名声就毁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赵阿婆如果怀疑我害了人,尽管去报官。” “燕家的,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如有姑娘家的开口闭口就报官的,传出去也不怕坏了名声。我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恶人,原想着给二丫一个机会,让她嫁给我家有生,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王氏气得发抖,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燕青进了院子,站到她的身边。她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佝偻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娘,别怕。”燕青安抚她。 “二丫,这可如何是好?”闹成这样,二丫就算是不嫁赵有生,只怕以后也没什么好人家愿意求娶。 燕青冷冷地看向赵婆婆,“你可知诬蔑陷害之罪,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送进大牢吃牢饭!” 赵婆婆一听,眼珠子转得更是厉害。这事她其实不占理,就是气不过燕家不同意亲事,想着吓一吓闹一闹,这事或许就成了。 “二丫,你这个丫头真不懂事,阿婆是看你可怜。” “我不需要你可怜,有这功夫,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一大把年纪为老不尊,儿媳妇尸骨未寒就算计别人家的姑娘。” -- 第114页 “…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你不嫁我家有生,还有哪个后生愿意娶你。你还真当自己是金凤凰,能进宫里当娘娘不成?” 燕青险些笑了,她皇帝都当过,还稀罕当娘娘。 她眯了眯眼,“滚!” 赵阿婆睁大眼,刻薄的脸已经挂不住。到底还是怕燕青真的豁出去报官,不甘心地爬起来走人,边走加拉着别人说燕青的坏话,可惜没几个人搭理她。她走得远了,还回过头来朝着燕家的院子吐口水。 燕青着上院门,安抚王氏。 王氏悲从中来,却是哭不出眼泪。 “…二丫,是娘没用,是爹娘拖累了你。” “娘,这样的话你以后都别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们是累赘。相反,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没有燕二丫,没有燕氏夫妇,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纵然天大地大,她其实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 赵家人是恶心了一点,好在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她并不需要好名声找婆家。甚至如果她的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才是最好的。 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翌日早起便进山采药。 玉山湾靠山,他们几代靠山吃山,院子也建得离山脚最近。带好干粮和水,迎着晨曦的雾气,她背着篓子进了山。 三年来,她不知进出过山里多少回,称得上是轻车熟路。越是名贵的药材,越是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将将进了山林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动静。猛地回头看去,她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有生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原本老实的脸上隐隐有些戾气。他怎么也想不通,他都不嫌她年纪大,她为什么不同意嫁给他? 他越想越气,非得找她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一大早他就守在燕家附近,看到她出门了一路跟上来。 “二丫,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不嫌你…我会对你好的。” 燕青无语,她不知道这个赵有生为何如此执着。 “我嫌你。”她不客气地说。 “你…你嫌弃我?”赵有生听到这话后,眼里的血色更重,看上去极为恐怖。“我是石匠,每月能赚三吊钱,你竟然嫌弃我?” “对,我嫌弃你。莫说你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就算你是未成过亲的后生,我也看不上你。一个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废物,瞎了眼的姑娘才会嫁。“ ”你…你…“赵有生气极,他可怜她,可怜她一个老姑娘被人笑话,没想到她居然说看不上他,还骂他是废物。身为男人自尊受到重创,他的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你是不是攀上高枝了?” 燕青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不等她回答,赵有生便觉得自己说对了,“昨天我都看到了,你是被人用轿子送回来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是不是想着进大户人家当姨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贱人,亏得我还想帮你一把。” 燕青脸色一变,原来是姚宏送她回来的时候,被他给看到了。这个赵有生不仅是个窝囊废,思想还这么龌龊。 “你是我什么人,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要进山采药,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纠缠我,我的脾气不怎么好。” 她懒得理他,说完继续往山里走。 赵有生脸色难看至极,那股戾气越来越重。他盯着她那宽大的旧衣都挡不住的好身段,突然窜出无名邪火。如果这死丫头被他破了身子,不嫁也得嫁。他还就不信了,他还收拾不了一个臭娘们。 他淫从胆边生,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朝燕青扑去。原以为一扑即准的事,却出了偏差。纤细的少女一个侧身,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到地上。他心里惊讶万分,下意识准备爬起来。未等他动作,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紧接着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臭…”脏话还没骂出口,一把厚实的砍柴刀出现在他眼前。 砍柴刀是农家常用样式,刀背厚实,弯似镰刀,刀刃虽不锋利却极为实用,一般人进山采药或是拣菌子都会带上一把开路防身。 燕青转动着刀柄,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我说了,我脾气不好,你为什么不听?” “你对我下了什么药?你这个贱人!”赵有生不能动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得像泥一样,眼里全是恐惧。 燕青笑意嫣嫣,眸底却是一片冷光。 这几年她日夜苦练,身手不输男子。加之常年进山赶路,体力也跟了上来。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备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 “放心,这药死不了人。”她用砍柴刀抵在赵有生的脖子上,笑得更是潋滟无双,“也不知道这把刀利不利,能不能把人的脑袋砍下来。” 赵有生想跑,无奈一点力气都没有。山林里没有人,就算他喊人救命也没用。他眼珠子吓得都快掉出来了,惊恐地看着燕青。 燕青将短刀移到他的手臂上,“脖子有点粗,一刀下去怕是砍不断。要不先试试砍手脚,应该能砍得动。 “二丫,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方方正正的脸,此时已经扭曲变心。 燕青嫌弃无比,“真丑,人丑,心更丑。” 赵有生哪里还管自己丑不丑,他真的不想死。早知道燕家这个死丫头如此混,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 第115页 “二丫,杀人偿命,你也逃不掉。求求你,放了我吧…” “看你个怂样,真是上不了台面。”燕青站起来,居高临下,“你应该庆幸我不喜欢杀人,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不过你也不要心存侥幸,我这个脾气不好,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名节。你若是敢再打什么歪主意,便是你得手了,我也不会屈服。我会把你送到官府,你应该知道奸/淫是重罪,轻则处以宫刑,重则斩首。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如果非要惹我,小心你身上的那二两肉不翼而飞。” 赵有生此时的表情像见了鬼,眼前的少女分明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燕家的二丫头,可是这说话的神态语气活脱脱是个杀神,又带着他说不出来的高高在上,比他远远看过的县尉大人还要令人心生畏惧。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还记得去年湾子东头的马老六吗?你知不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赵有生大口喘着气,“…是,是你!” 燕青笑了,眼神更是轻蔑。 玉山湾怎么可能全是好人,总有几颗老鼠屎。那个马老六是个闲汉,成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不知何时起注意到她,三不五时地想占她的便宜。 有天夜里她故意晚上没关院门,让他溜了进来。同样的招数同样的手法,她将人堵了嘴,断了他的一条腿。至此以后,马老六视她为妖魔,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是我,敢打我的主意,就得承受惹怒我的后果。一条腿而已,死不了人。不过如果你敢说出去,那就不是断一条这么简单。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不会比马老六笨。” 赵有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再也顾不上脸面,张着嘴就要喊救命。一块破布塞到他嘴里,成功制止他的喊叫。 燕青活动了一下筋骨,将短刀在手里挽了一个刀花。然后手起刀落,用刀背重重砸在赵有生的膝盖处,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药效半刻钟之后解开,你自己爬下山去,告诉别人是自己摔的。如果你敢说出去半个字,下次就不止断一条腿这么简单。” “你,你…我…我再也不敢了。”赵有生疼得厉害,哪里还敢说狠话。他真是怕极了,肠子都快悔断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婆娘,打死他,他也不敢娶回家。 燕青哼了一声,再次朝深山走去。 她采完草药出山时,天色已晚。路上没有看到赵有生,倒是有草被人压倒的痕迹,想来那怂货真是自己爬下山的。 背着竹篓出了山,夕阳中的晚霞分外美丽。红艳似火,笼罩在青山苍翠之上,红绿相配,色彩鲜艳干净,让人望之心情大好,顿有天高地阔之感。 燕青哼着曲,推开暮色中的院门。 王氏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接过女儿手中的竹篓,熟练地将草药倒进扁筐里晾开。所谓熟能生巧,她一边晾一边分类,完全不像一个有眼疾之人。 吃饭的时候,她氏提了一嘴赵有生在后山摔坏了腿的事。那赵婆婆还有脸来家里找二丫去看一看,亏得二丫不在家。她没有说湾子里有人传二丫被轿子送回来的事,还说他们燕家攀上了贵了。 燕青一边喝着粥,一边听着娘絮叨。心想着经此一事,赵有生应该不敢再来纠缠自己。如果他贼心不死,她不介意教他做人。 累了一天,她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湾子里的人都睡得早,大多数人都舍不得费灯油。天色黑透的时候,整个玉山湾陷入寂静之中。 山林里偶尔会有鸟兽的叫声,她已经习惯在这样的声音中入睡。睡到半夜时,感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脸。随手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迷迷糊糊地想着,可能是睡前窗户没关好,夜里有小动物跑进来。这毛色如此顺滑,不知是野猫还是野兔。 “喵呜。” 猫叫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的睡梦中出现一只通体乌黑的肥猫。她仿佛又回到了乾坤殿,抱着小白窝在一起发呆。 “小白。”她发出低低的呓语。 突然感觉一股寒气袭来,她在睡梦中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扯了扯被子,翻了一个身朝向里面。 外侧的床一沉,发出“嘎吱”的声音。她一个惊醒,坐了起来。床上坐着一个人,身形熟悉到让她险些惊叫出声。 萧旻天! 第52章 萧应的眸色,瞬间变了。 木窗半开着, 清冷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屋子里。凉凉的夜色寂静无声,一切是如此的安静, 安静到诡异。 燕青死死咬着唇,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再与这个人相见,即使有,那也必然是她与许多的百姓一样跪在路边, 而这个人则坐在高高的龙辇之中。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 他们就是两条背道而驰的平行线, 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交集。 床边的男人彻骨凛冽, 霸气更胜从前。月光映照着他的半边脸, 完全的五官似自带光环。另一半脸在黑暗中, 像极暗夜出行的修罗。 半是谪仙半是魔, 燕青脑海中冒出这句话。理智在静默间快速回笼, 脑子飞快地权衡着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萧应不是姚宏, 不是她假装不认识就能糊弄过去的。他知道自己的的老底,又找上门来,她无从狡辩。 -- 第116页 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哭道:“亚父,真的是你吗?朕又梦到你了,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 朕有多害怕。朕也不想离开你,可是如果朕不走, 你就不能安心接手江山。这几年来,朕是日思夜想,恨不能回到你身边呜呜…” 月色中,她哭得梨花带雨。披散的黑发顺滑如瀑, 白嫩无瑕的小脸仰着,清澈的眸中水光一片。土青色单薄的中衣勾勒着美好的曲线,像熟透的蜜桃一样诱人采撷。 萧应眼神沉了沉,声音低哑,“你常梦到我?” “这不是在梦里吗?”燕青露出疑惑的神情,茫然地环顾屋子,一只小手悄悄朝褥子底下摸去。身体却是向前倾,“亚父,别说话,要不然朕的梦就醒了。” 她极快地摸出一方像帕子的东西,捂住萧应的口鼻。 不到三息的功夫,萧应缓缓倒下来,正好压在她身上。她被压得闷哼一声,感觉他的头埋在她的颈子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带来异样的感觉。她顾不上这些,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她自问自己现在的力气还算不小,不想推了好几下,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他的气息绵绵不断,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挥之不去。 该死的萧旻天,没想到这么重。她咬着牙,没好气地握起拳,发泄般狠狠捶在他背上。压着她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像睡死了一样。 她常与药铺打交道,暗中给自己弄了一些防身的药。先前用来对付赵有生的是类似软筋散的药,一共用了两次。这种类似迷魂药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使用。 白天她砍断了赵有生的腿,但她怕那个阴暗的人不听她的警告。所以昨睡之前,她备了这种药,却没想到会用在萧旻天的身上。 三年了,她还当自己已经彻底摆脱过去,此后将会以燕二丫的身份过活这一生。没想到姓萧的居然找上门来,难道是姚宏看出了什么? 又拼尽力推了推,最后终于将人推开。得到自由后胡乱地穿衣,然后从箱子里取出几样东西藏在身上,从头到尾她都不敢看被自己药倒的男人。 出了门没走几步,她就停下了。 院子里,站着一个黑塔似的人,那张让人鬼哭狼嚎的脸在月色中分外吓人。听到动静后这人回头,看到她时表情错愕。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是逃不掉了,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萧应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独自出京。想不到时隔三年,她还能在大半夜的看到温成这样辟邪的脸。 她认命地一叹气,找个小木凳坐下来,如话家常一般问:“温侍卫,近年可好?” 温成行礼,“回…姑娘的话,臣…属下一切都好。” 姑娘? 燕青笑了一下,也是。她都不是皇帝了,温成这么称呼自己倒是合适。方才温成眼里的错愕她看得清楚,看来很是惊讶她的身份。 “三年不见,温侍卫成亲了吗?” “回姑娘家的话,属下尚未成亲。” “温侍卫这样不行啊,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能一直拖着不娶妻。难道你真的心悦你家主子,所以才一直不成亲?” “不,不是!”温成急忙分辩,下意识看向那间屋子。 燕青勾了勾唇角,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你家主子,别人都走不进你的心。你家主子如今都是皇帝了,后宫佳丽三千,他天天都能当新郎。可怜你夜夜守在外面听墙角,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酸。” 温成都傻了,以前这个陛下也爱打趣他,不过还没有这么露骨。没想到几年不见,她埋汰人的功夫越发厉害。再说主子哪有什么后宫佳丽三千,明明一个都没有。 “…姑,姑娘,陛下没有…没有当新郎。” 燕青一愣,也不惊讶。 萧景天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后宫没有妃嫔也不足为奇。她真是不知道他图什么,别人都说江山美人,他只取其一,干嘛非要处心积虑谋朝篡位。 “原来如此,难不成你家主子一日不睡女人,你就一日不成亲?我真是被你们的感情感动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绝美的君臣关系。真是闻者动容,听者向往,可歌可泣啊。” 温成已经面红耳赤,可惜他太黑看不出来。眼前的少女朱唇皓齿,说出来话却比毒箭还利害,让人恨不得落荒而逃。他没想到昔日的小皇帝会是女儿身,更想不到她会生活在这穷乡僻壤三年之久,然而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陛下对她的执念。 他记得陛下看到那封信时的表情,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惊喜与害怕。他能猜到陛下为何惊喜,却震惊于陛下也会害怕。 如今看到眼前的少女,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说不过人,他只能闭嘴。 燕青见他不说话,越发想捉弄他。”哎呀,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说到你心坎去了?” “不,不是。属下没有那样的心思…姑娘,你饶了属下吧。”他都想哭了,以前她虽然难缠,却并不会太过分。许是不再是皇帝,又在乡野生活了几年,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可怜他不敢反驳不敢回嘴,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你这么说,是把我当成恶人了?”燕青不满地拉着脸,“我招谁惹谁了,生怕碍了你们的眼,巴巴地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还不放过我,我都怀疑你主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他这么穷追不放,是不是想得到我?” -- 第117页 温成瞪大眼,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如果眼前的少女还是以前的小皇帝,他肯定不会认同这样的话,现在他隐约知道陛下为何会害怕。他没成过亲,但他是男人。哪个男人这么穷追一个女子,当然是想得到她。他们从宫里出来,一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如果说陛下对姑娘没有那个心思,打死他都不信。 但是这话,他一个属臣是不敢讲的。 姑娘显然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怕是还以为陛下是来杀她的,若不然也不会在见到陛下之后,还想着要逃跑。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小,陛下难道听不见吗?他心有疑惑,朝那安静的屋子多看了好几眼。 “别看了,你家主子累坏了,睡着了。”燕青嘴里还在不依不饶,“你看你,每回见到我都像我欠你钱似的,你说你是不是嫉妒我?你这是什么眼神,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温成脑子嗡嗡作响,“属下,属下没有…” “你没有嫉妒我,那你就是羡慕我。你是不是羡慕我是个女人,怪不得你以前老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我。”燕青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蓦地站起来,“我,我知道了。你…你…你暗恋我?!” 温成差点吐血,“姑娘,属下没有…” 他急得恨不得自尽以证清白,前陛下这张嘴真毒。一张黑脸憋成朱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条条梗起。 这时,屋子的门开了。 他看到出来的人后如蒙大赦,差点哭了。 “陛下,属下没有…姑娘说的都不是真的。” 燕青不敢回头,心里纳闷那迷药的药效怎么这么短。她刚才是破罐子破摔,自己药倒了姓萧的,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眼下嘴皮子是过瘾了,难免有些后怕。久违的恐惧密密麻麻地缠上心头,将她缠得喘不过气。她僵硬无比地坐着,感觉身体一寸寸麻木。 萧应眼神如海,沉沉看了那僵坐在小凳子上的少女一眼。她坐得笔直,整个人如一张绷紧的弓。 “进来。”他说。 燕青没的反抗,乖乖跟着进了屋。她的房间不大,一人住着倒也不显。如今多了一个人高腿长的男人,难免就变得逼仄矮小,气氛也压抑。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小心翼翼看着面冷眸寒的男人:“亚父,我肯定是梦游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院子里。” 萧应似笑非笑,“是吗?” 她拼命点头,生怕他不信,“真的,真的,我到现在都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亚父,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来找我了?我真是太开心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亚父了,有好几次我在梦里都哭醒了。” “你要如何才能相信,这不是梦?”萧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燕青作迷茫状,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真疼,不是做梦。” 她当然不是真掐,也就是做个样子。时过三年,她还是被抓住,说不认命是假的。可是认命归认命,心里还是觉得委屈和憋闷。 凭什么啊? 被抢了江山的人是她,她都很自觉地远走他乡,姓萧的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百姓,难道这也不可以吗?姓萧的不要太过分,不是有句古话说穷寇莫追。何况她还不算穷寇,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人物。 萧应如果真是来杀她的,她该怎么办? 目光不知为何落到他的腿上,闪了闪。心道如果自己像对马老六和赵有生一样对他,会不会死得更惨?这两条腿真好看,又直又长,要是断了还真可惜。 思绪有些乱,求生的本能还在。“亚父,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应眼神一变,道:“来看你。” 她心下哼了一声,说得真好听。怎么可能是来看她的,分明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我好好的,吃得饱穿得暖,亚父不用担心。” “你不想看到我?”萧应气势一冷,势如藏锋的剑。 燕青缩了缩脖子,她确实不想看到他,“不,不是,就是觉得相见不如怀念。我会永远念着亚父的好,日日为亚父祈祷。” 萧应冷道:“所以,你方才是想逃?” “…哪能呢,我没有。”燕青不会承认,也不敢承认。以前她还是皇帝时都要看他的脸色,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我不是梦游了吗?” “无妨,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燕青震惊看他,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冷,似极寒之地的永夜,又似万年不化的冰封。她的手脚渐渐冰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在用燕氏夫妇的命威胁她,三年不见,他更加残酷无情,也更加无耻了。 “亚父。”她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满脸恳求,“求你别伤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借用了燕二丫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求你念在我曾经在你膝下承欢的份上的,放过他们吧!” 萧应垂眸,低头看着那只抓着他衣服的小手。纤细白嫩,脆弱到不堪一折。他喉结上下滚动,大手握住那乱人心的小手。 一带一转,两人倒在木板床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燕青被他压在身下,愕得红唇微张。 一根骨节分明,指肚略糙的手指揉着她的唇瓣,耳边是男人低沉隐忍的声音,“陛下几时在臣的膝下承过欢,臣怎么不记得?” -- 第118页 那根手指的力量加大,粉嫩的唇被揉得像碾碎的花瓣一样。有好几次,手指险些伸进她嘴里,她下意识张口咬住。 萧应的眸色,瞬间变了。 第53章 他眸色沉得可怕,漆黑的 燕青慌忙将手指吐出来, 头偏到一边。她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直视眼前人的眼睛。这样的萧应让她觉得很陌生。那种身为猎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毫不怀疑自己被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他的目光似剑如刀, 一片刀光剑影中,忽地又烧起熊熊烈焰。 她的心像是一时沉入冰冷的海底,无尽的海水几乎把她淹没。一时又像是身处火山深渊,汹涌的岩浆将她包围。 方才那根作适的手指点在她的下巴上, 带着些许的湿意。她知道上面沾了自己的口水, 更是心慌意乱。 萧应勾着她的下巴, 将她的脸正过来。 她又怕又怒,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作势挣扎起来, 奋力想摆平这令人尴尬的姿势。一条修长结实的腿压过来, 轻轻松松压住她的两条腿, 让她动弹不得。在如此绝对的力量之下, 她比那妄想撼树的蚍蜉一样还要弱小无助。 “亚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受委屈的小可怜。 “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么白痴的问题燕青一点也不想回答,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 去他的承欢膝下。可是她眼下真的像案板上的肉,处于完全任人被害的境地。 “我以前给你送过点心,你忘了吗?”她可怜巴巴地说着, 心里幻想出无数只爪子,恨不得挠死他。 “这就是你所谓的承欢膝下?” 该死的萧旻天, 要杀就杀,哪里来的这些个废话。大半夜摸到她家,她就不信他是来质问自己的。 “我还给你拜过年。” “嗯,是有这回事。”萧应语气低沉, “我也给你送了红包。” 红包两个字,像什么东西扎进燕青的脑海中,那里顿时醍醐灌顶。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找到,坏事的可能是那颗金花生。她心里那叫一个悔,悔得肠子都打了结。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心存侥幸,又图省事当给当铺。她一张小脸变幻不定,磨了磨牙。 所以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她在名义上都是一个死人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亚父,我难受,你放我起来。” 话一说完,感觉压住两条腿的长腿往上屈,提压到她的大腿之上,这个姿势比之前的还要过分。 “亚父,你…你放开我。”她喘着气,心快跳出胸腔一般。 “听说你现在是燕家的二姑娘。”冰玉相击的嗓音中夹杂着嘶哑,幽深的眸子放肆地看着身下的少女。 燕青不敢动,脑子空得厉害。她哪有心思深思他话里的意思,唯一的念头就是摆脱这样的难堪的箍制。 “是。”她就不信他没有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干嘛要在她面前装糊涂。 “你是女子?” 燕青空白的脑袋总算开始运转,真想为他的演技喝彩。他不是早知道她是女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她面前装大尾巴狼。 “是。” “你是如何知道的?” “猜到的。” “怎么猜的?” 燕青真想一巴掌打死他,“其实是听别人说的。” “谁?” “曹嬷嬷告诉我的。” 反正曹嬷嬷都死了,有本事他去阴曹地府对质。 “所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 还有完没完了。 一股无名之火直往燕青的天灵盖窜,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装的。她气恨恨地瞪着他,眼刀子凉嗖嗖的。 “没错,我早就知道。” 萧应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眸底尽是深沉。“不装了?” 这话听在燕青的耳朵里,似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呆呆地望着眼前人,难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装?所以以前她的那些装疯卖傻,他全部看看一清二楚,却没有拆穿他。他是不是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看她,像耍猴一样地耍着她玩? 好一个萧旻天! “我为何要装,萧大人不清楚吗?我说过,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也说到做到,隐姓埋名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你为什么还要找到我。萧旻天,你摸着良心问,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赶尽杀绝!”这番质问,简直是字字控诉。反正都撕开了,也懒得再装下去。憋屈了这么久,她已经是忍无可忍。 “你说过,要好好孝顺我。” “我把江山都让给你了,还不够孝顺吗?” “不够。” “你是不是有病!”燕青实在是气狠了,也不管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一股脑要将自己的怒火发出来。 她以为自己在吼出这一声之后,换来的应该是死得更快更惨的结局。而眼前这个无情无耻的男人,定然会毫不留情地送她归西。 谁知,萧应在听到这话之后,很是认真地回道:“我是有病。” 她愣愣地看着对方,这才感觉到不太对劲。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似有什么东西被她故意忽视。 “既然你有病,那你为何不治?” “听说你会治病救人。” “我没药!” 她只会治头疼脑热的小病,治不了神经病。 -- 第119页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诡异。 一片寂静之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燕青感觉萧应的目光先是紧紧盯着她唇,然后慢慢下移,落在她胸前。那里早已不是三年前的一马平川,而是玲珑有致。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试着动了动。 “别动。” “…好。”她是真的不敢再动了,作死鱼状。 “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连我都敢算计。”萧应低沉的声音又起。 燕青福至心灵,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见你脸上有脏东西,想给你擦来着。却忘记那帕子是浸过药水的。你也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少居心不良之人。我长得这么好看,多留几手也是情理之中。” “有人觊觎你?”萧应气势一变,须臾间又是那个杀伐果决的上位者。 “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可让人欺负了去。那些敢打我主意的人,我都报复回去了。” 萧应看了看她,说了一句没头头脑的话,“确实好看。” 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郁,燕青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岔开话题。“亚父,你这么晚过来,一定累坏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跑的,你赶紧去休息,让温成守在外面就行。” 萧应俯视着身下的少女,已比出落得现山现水。他眸色沉得可怕,漆黑的瞳孔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占有欲。 良久,他放开身下的人,就势躺在床的外侧。 床板发出“嘎吱”声,听得燕青心惊肉跳。看他这样子,今晚打算她睡在一张床上。这张床又旧又小,他就不嫌? 只听见他说:“你曾说过,床要分我一半。” 燕青是说类似的话,不过说的不是床,而是龙榻。如今那龙榻已被他一人占了,他居然还要来和她抢一张木板床。 夜再次变得寂静,她心情复杂地慢慢躺下。这一躺,便发现新的问题来了。床不窄小,而且只有一床被子。饶是她的身体都快贴到墙上,也依然会和他碰到手脚。 他没有再开口,似乎真的只是来睡觉的。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燕青很疑惑此事的真实性,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她心大,一个大男人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她居然还睡着了。 半夜睡得正香时,似乎有人在爱抚她的脚。那般小心翼翼,那般的轻柔爱惜。她被摸得脚心微微发痒,小巧的脚趾蜷起退缩。那人不依不侥,偏要捉住她的脚反复把玩。最后还是她不耐烦地蹬了两脚,那恼人的手才停止了动作。 天还未亮,她习惯性地醒来。在看到床外侧的人时,惺忪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不是做梦,姓萧的真的找上门来了。 本来蹑手蹑脚从他身上爬过去,没想到不经意就对上一双眼。这双眼没有往日的冷漠清贵,带着说不出来的慵懒与随意。 她此时一条腿刚好横跨在他身上,看上去特别容易让人误会。 “早上好。” 萧应“嗯”了一声,看样子也要起来。 她吓得一把按往他,“你…你不能出去。” “陛下是觉得臣见不得人?” 燕青暗骂,还装什么装。他都把江山抢走了,干嘛还在她面前一口中一个臣的自称。也不嫌别扭,真是虚伪。 心里唾弃他,面上可不敢,“我娘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再说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男人,你让她怎么想?” 萧应黑沉沉的眼神看着她,眉头蹙起。 她磨了磨牙,违心地哄着,“你先在屋子里呆着,饭菜我会给你送过来。” “也好。” 燕青松了一口气,在他的注视下赶紧穿衣服。感觉他看到自己的衣服时眉头皱得更紧,嘴里解释着粗衣灰布耐脏。别看外面的衣服料子粗,里面的衣服她可是用的细料子。她也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当然不会亏待自己。 穿好衣服后,她连忙开门出去。院子里自然没了温成的身影,至于他躲到哪里她也没兴趣知道。 刚一出门,王氏也披着衣服出来。没有焦距的目光朝她看来,暗道自己昨夜里怎么睡得那么死,竟然起得比女儿还晚。 “娘昨夜睡得死,起晚了。” 燕青一听这话,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莫名有些心虚,不太敢看王氏那双略带歉意的眼神。“没事的,娘,晚就晚点,咱们也不赶什么。” 王氏听了女儿的话,笑了一下。她眼神虽然不好,动作倒是熟悉。先是烧了热水给女儿洗漱,然后麻利地做早饭。 等早饭的空闲,燕青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三年来,她雷打不动地强身健体,每日早晚都会练一些拳脚功夫。也亏得她一直坚持不懈,才有能力应付马老六和赵有生。 练着练着,心有所感地朝自己的房间看去。 木窗半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窗前。窗户不算高,男人的身形却是高出许多。她只能看到那笔直的腰身,却看不到他的脸。 但是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她眉眼弯弯,挤出一个笑意。转过身时,无比愤恨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早饭是大米稀饭,配着蔬菜饼和两碟小菜。 自从萧应登基后,百姓的日子是比以前好过许多,但最好也就是混个温饱,想吃好是不可能的。 -- 第120页 燕家一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燕青也不吝啬吃好一点。可以说在整个玉山湾,他们家的伙食都算是好的,只不过旁人不知道而已。 不过农家人的好伙食,在达官贵人的眼里就是低贱的吃食。她和王氏说外面冷,自己今天想在房间里吃。王氏疼她,虽然奇怪也没多问。 端着饭菜进了房间,又将门给闩上。 萧应坐在床边,旁边趴着无比乖巧的小白。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女子的巧妙心思,编篓编筐收纳整齐,柜子床头盖着粗布绣花的布巾,桌上的陶瓶还插着一枝碎布头做成的假花。 燕青一直知道他长得好,可惜他的气场太强,让人不敢多看。如今地位颠倒了,她反而敢多看两眼了。这人通身的气派与衣着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像极落难的贵公子。她脑抽地想着,自己这算不算金屋藏娇。不,应该说是破屋藏娇。 她以为他会嫌弃这样的饭菜,没想到他吃得一脸平静。仿佛他吃的不是略显粗糙的菜饼,而是山珍海味。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他望了过来。 “我…我以为你会吃不惯。”她解释道。 “我幼年时,常常吃不饱。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奴大欺主克扣饭菜是常有的事。” 燕青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 两人静静地吃着饭,气氛很是微妙。望着木窗外透进来的光,她总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转眼间却是时过境迁。 “亚父,你什么时候走?”见他放下筷子后,她忙问。像是怕她误会似的,连忙又说:“你难得来一趟,我总得备些土仪。” 萧应没说话,看着她。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狠狠心,“亚父若是想住几日也行,不过你不能这样出去,太过显眼。待会我想个法子。” “好。” 一个好字,让燕青郁闷起来。这个萧旻天,还真打算在她家里住几天,他一个皇帝,怎么这么闲。也不怕有人和他一样,虎视眈眈想谋朝篡位。如果真有人趁他不在明安城的时候占了大祁宫,那还真是天大的报应。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一时间心情又好了不少,眉梢都透着幸灾乐祸。端着东西往外走时,突然听到他在叫自己。 “青青。” 这声青青似呢喃似呓语,又轻又软,如同羽毛拂过心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然而听在燕青的耳里,无异于见鬼。 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他叫她什么? 青青? 萧旻天果然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第54章 姑爷 燕青有些不太好, 关门的力量都重了许多。姓萧的又是卖惨又是怀柔,到底要干什么?能让他这么下血本,难道她身上还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她胡思乱想着, 一时是怀疑慕容家的祖宗们留下了什么惊世的大宝藏,需要用慕容氏的血脉才能开启。一时又怀疑他想利用自己对付什么人,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皱着眉发了好一会的呆,她才去到老两口的房间。在掉漆的箱子里翻出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 卷在掖下出去。 进了自己的房间后, 她把衣服摊在萧应面前。“亚父, 这是我爹的旧衣, 你不会嫌弃吧?” 她故意找了一身最破最旧的, 打定主意要膈应他。他不是一直压她一头, 将她压得死死的。她笃定他此次出京肯定是避人耳目, 就想看他也吃瘪的样子。 萧应垂眸, 缓缓站起。 那双修长长的手慢条斯理地解腰带, 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燕青愣了一下,僵硬无比地转身。想了想,又觉得吃亏。之前她可是在他眼皮子里下穿的衣服, 凭什么不能看? 她心里不平归不平,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回头。等到听到他说好了时,这才故作如常地转过身来。 打满补丁的衣服 , 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料子,旧补丁都洗得发了白, 新补丁颜色要深一些。男人如松如柏,便是穿上这样一身破衣烂衫,却依然遮不住通身的气派。尤其是那张脸,在灰扑扑的衣服衬托下, 越发是面如冠玉。 燕青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亚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萧应望过来,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道:“都说财不外露,依我看色也一样。” “哦?” 燕青心虚,她这话说得不对。因为时人重相貌,那些士族尤其喜欢以貌取人。依照眼下的风气,色不仅不能藏着掖着,还要大张旗鼓地宣扬。 她胡诌着,“亚父,我们村里有好些要说亲的姑娘,若是她们见了亚父你这样的美男子,还不得抢破头要把你抢回去。不如我给你易个容,也省得被人盯上。” “好。” 这么好说话? 燕青狐疑着,心里更是紧了又紧。 她取出自制的黑膏子,递到他面前,“抹了这个,就不怎么显眼了。” “你不是说帮我易容?”萧应无比优雅地重新坐在床边,矜贵一如往常。那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竟是难得的柔和。 她正有此意,闻言眼睛一亮。挖出一大坨膏子,大着胆子往他脸上糊。手一触到他的脸,暗道他的皮肤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样好。心里憋着坏,手上的动作自然不停。左一层右一层,直把一张玉面抹成黑脸包公。 -- 第121页 抹脸还好,抹脖子时便有些不太自在。尤其是眼前的男人一直看着她,她被看得额头都冒出一层细汗。抹了脖子抹手,在抹到他的手指时,脑海中突然出现昨天的画面。脸蓦地一红,像被火烫了一般。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险些落荒而逃。 这时外面传来王氏的惊呼声,她赶紧丢下手里的膏子,让他自己抹,说自己要出去看看,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去,然后像被鬼追似的夺门而出。 燕家的院子里,趴着一只肥猫。 王氏应该是刚从灶房出来,眼神又不太好,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就看到一团黑乎乎长和一双金色的猫眼。 她吓得不停,声音都在发抖。 “娘,别怕,是一只黑猫。” 燕青过去,把小白抱起来。 王氏一听是猫,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心口。谁家的猫养得这么肥,也不知是家养的还是野的。 “那大一只猫,我还当是山里跑出来的熊瞎子。” 燕青瞪了小白一眼,小白发出喵呜的声音,听着还有些委屈。她对王氏道:“可能是山里跑出来的,以后就养在家里吧,还能捉个老鼠。” 王氏没有反对,家里的事都是二丫做主,二丫说养着就养着。 日头从东山顶探出来,山里的雾色笼罩在晨曦之中。一切是如此地静谧美好,燕青却没有往日的好心情,谁让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尊大佛。 她扫完地之后又整理那些草药,哪里应该再晾晒,哪里应该收起来,忙活了一会儿,等看到王氏进屋后,赶紧去了自己的屋子。 打开门后也不进去,招里面的人勾手指。 “出来。” 萧应理了理衣襟,慢腾腾地起身,优雅地迈着步子。看得她满眼的火光,都什么时候了,这个男人还不忘摆谱。 等他快到门口时,她一把将人拉出去,然后朝那边的屋子喊了一声娘。 王氏闻声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时,大吃一惊。“二丫,这…这人是谁?” 燕青一指萧应,道:“娘,这个人说自己走路走累了,到咱们家讨一碗水喝。” 说着,转身去了灶房。 王氏打量着萧应,只觉得这人又高又黑。高是真的高,黑也是真的黑,站在那里看着挺吓人的。穿得这么破,看着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她愣是没有看出来,萧应身上的衣服自家老头的旧衣。原因无它,一是她眼神不好,二是打了补丁的衣服看上去都差不多,三是这身衣服燕老头已经几年没穿过。 萧应的气势摆在那里,再也收敛也足够令普通人心生畏惧。 王氏难免有点发悚,问道:“这位兄弟,你是哪的人,从哪儿的?到我们湾子做什么?” “大娘,我是明安城人氏,到此地是来替别人寻亲的。不成想路上遇到劫道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燕青端着水出来,闻言翻了一大大的白眼。论做戏十个她也不是萧旻天的对手,怪不得他一早看破她,原来是同道中人。 王氏很是唏嘘,感慨道:“以前外面不太平,我们都不敢出门。听说近几年好多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打脸了吧。 燕青暗笑,萧旻天这几年狠抓拍花子的和劫道的,没想到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萧应察觉到她揶揄的目光,冷冷看了过来。 她立马一脸正经,把手里的水递过去。对方接过时两人的肌肤相触,吓得她心下一个漏跳,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稳稳心情,她若无其事地站在王氏身边,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萧。” “原来是萧兄弟。”王氏接话,“出门在外多有不易,家人不知如何担心。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总得托个信回去报个平安。” “家母还在。”萧应说。 王氏又是一声叹息。 萧应端着那碗水,一饮而尽。 “大娘,我打的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不知大娘能不能行个好,容我借住几日?” 燕青背过身,又翻了一个白眼。暗笑他不通人情世故,但凡家里有未嫁女的,哪个人家愿意留宿外男。她就等着娘拒绝他,看他还怎么厚脸皮留下来。 王氏果然一脸为难,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萧应道:“大娘,我看你家院门前有一个小屋子,我住在那里就行。以前父亲不看中我这个儿子,常常让我睡柴房。我也不白住,我付房钱。” 王氏一听,面露同情之色。 燕青暗骂他会博人同情,想不到他还是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赖子。不过娘的性子她知道,再是谨慎不过,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般想着,睨眼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精巧的金花生。 燕青看到这颗金花生,恨不得把他的脸瞪出一个窟窿来。这人就是故意的,分明是在威胁她。黑心肝的王八蛋,真够无耻的。 她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那花生,对王氏道:“娘,我看他挺可怜的,不如就让他住几天。咱家的地也该翻了,我看这位萧大哥是个热心人。” 王氏喃喃,“这如何使得。” “娘,咱们也不白让他干活,大不了给他工钱。你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没钱了,咱们这是在帮他。” -- 第122页 女儿都这么说了,王氏只好同意。 人是住下了,但绝对不可能白住。燕青逮着机会可劲折腾,把萧应使唤得团团转。一会让他晒草药,一会让他挑水。他倒也配合,由着她指手画脚。 她心下暗爽,抱着肥肥的黑猫,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白猫。姓萧的也有今天,看着他任劳任怨的样子,真是太痛快了。 眼见着萧应挑完水,又指使他去劈柴火。王氏有些看不下去,生怕女儿做得太过。人家萧兄弟的遭遇本来就可怜,二丫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二丫,你让萧兄弟歇歇,家里的活也不急。” “娘,人家萧大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们好心收留他,他感激都来不及。萧大哥,你说是不是?” “燕姑娘说的对,大娘别和我客气,有什么活尽管吩咐。” 燕青对他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这谦卑的态度,这干活利索的样子,谁能想到他会是大祁宫那位燕帝。难怪能成大事,能屈能伸的本事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劈完柴,日头已经老高。燕青想到屋里的燕老头,又吩咐他把人抱出来晒太阳。以往她和娘都要合力一起抬,今天倒是有个免费的劳动力。 家里有一个竹躺椅,是燕青自己做的。上面铺着软和的褥子,让燕老头半躺在上面。燕老头最喜欢晒太阳,一出来就欢喜地咿呀乱叫。 “大丫,大丫。”他这两个字倒是叫得清楚。 转头看到萧应,嘿嘿一笑,“姑爷。” 这两个字虽然含糊,但还是能听出来。 王氏一脸难为情,白了他一眼,“乱叫什么,不是姑爷,这位是萧兄弟。” 燕老头很执着,“姑爷,姑爷。” 一声比一声清楚。 燕青很窘,下意识看了萧应一眼,见他没有动怒,着实松了一口气。 “萧大哥,我爹脑子糊涂了,你别在意。” 王氏也跟着道:“对,对,我家老头子摔傻了,他不认人。你看他天天把二丫叫成大丫,可见是糊涂得紧。” 说到大丫,王氏突然红了眼眶。 萧应说:“大娘,我没有生气。燕伯叫我姑爷,怕是把我当成一家人。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真羡慕燕姑娘。” “你真是个好孩子。”王氏擦了一下眼角,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家女儿和人家萧兄弟在对望。她看不清两人的表情,莫名觉得两个孩子挺般配的。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心下一动。 燕青对面萧应的演技和厚脸皮已经佩服到无法用语言形容,而且她还发现自家老娘不知怎么回事,对他分外热情。 晚饭又是鸡又是鱼又是蛋,比过年吃得还好。看着自家老娘一个劲地给人夹菜,她简直是瞠目结舌。 吃过饭,她自顾地回自己的屋子。心想着姓萧的那么会演那么会装,今晚肯定不会再进她的屋子。 正准备睡觉时,王氏推门进来。 “娘?”燕青很诧异。 王氏摸到床边,坐着笑看自己的女儿。雾里看花花更艳,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二丫长得越来越像大丫。 “二丫,娘和你说个事。 “娘,你说。” 王氏未语先红了眼眶,“这些年,是我和你爹拖累了你,要不然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也不至于硬生生成了老姑娘。”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不嫁人,我就守着你和我爹。” “傻孩子,女人哪有不嫁人的。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和你爹,但我们总归是要走在你前面。我们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孤仃仃的,娘一想到这里就难受…” “娘,你别这样,我不觉得孤单。”燕青安慰她,心里泛起一丝古怪。好端端娘又提起这事,难道是湾子里的人又说了什么? 王氏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怕人家说闲话,一门心思想把你嫁出去。现在我想通了,要不咱们招个女婿上门?” 燕青一愣,“不要!” “你这傻孩子,人家上了咱们家的门,指定不敢给你气受。你看家里家外都是你一人忙活,娘看着心里难受。若是能寻个帮衬,你也算是有个依靠。” 燕青听着这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老大。 果不其然,就听到王氏压低声音,问:“你看那个萧兄弟怎么样?我看他挺勤快的,人也长得高高大大,还有一把子好力气。他不是说家里就剩一个娘,咱们让他把他娘也接过来。你看行不行?” 燕青下意识就想回答不行,突然心有所感地往窗户那边看。 第55章 我就是燕家的姑爷。 窗外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木窗的窗棂像一扇门,似乎连通着人间与地狱。即使什么也看不清楚,燕青却能感觉窗外有人, 那种熟悉的气息陷在黑沉的夜色中,如从前一样令人胆寒生畏。 三年不见,萧景天不仅更黑心更无耻,居然还学会听墙角。堂堂天子不在太宸殿听政, 竟然跑到乡野之地偷听女人说话。 他纡尊降贵到这个地步, 到底图什么? 须臾间, 燕青心思百转。 王氏只当女儿是害羞, 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娘看这萧家后生和你挺般配的, 你和他有夫妻相。你那么对他, 他都耐着脾气, 可见是个好性子的人, 以后也知道疼人。二丫,咱们女人嫁汉穿衣,碰上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 -- 第123页 燕青无语, 娘真是眼神不好,她从哪里看出他们般配的,又从哪里看出他们有夫妻相。不过才认识一天, 怎么就认定能托付女儿的终身。 “娘,你都不知道人家的底细, 万一他是装的呢?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有没有成过亲?” “这…这个娘问了,他说没有成过亲。” 燕青摇头, 这个娘真好骗,“他说没有就没有吗?万一他是个骗子,我们上当了以后找人都找不到。” 王氏脸色难看起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太过心急。由不得她不急,也不知是哪个丧良心的胡说八道,说她家二丫攀上了大户人家,眼看着要给人做妾。大户人家的日子是好过,但妾室却不是主子。要是遇到坏了心的主母,杀了卖了也是常有的事。 “要不娘明天再问问,托人打听一下。你看成吗?” 燕青不明白娘怎么就看上萧旻天了,她很是头疼,“娘,我和萧大哥不合适。我看他是个有本事的,指不定想找个得力的岳家。你别看他现在落魄,没准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 王氏听女儿这么说,难过起来,“都是爹娘不好,拖累你了。不早了,你睡吧。” 燕青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要是这么说她还想把自己和萧应凑成一对。自己躲萧应都来不及,哪能上赶着往前凑。 再说萧应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依旧是暗夜沉沉,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消失了。 她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怕他一怒之下灭了她全家,她刚才真想好好埋汰他。他现在肯定在恼怒她们这些贱民痴心妄想,居然还敢让他一个帝王做上门女婿。 让他气,最好是气死他。 一团肥肥的黑影从窗外窜进来,直接跳到床上。小白在床尾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缩成一团圆球。 燕青看它这个样子,道:“你要是留下来,以后就不能大鱼大肉,也不能天天懒着不动。田野里老鼠多得很,你要自己给自己找吃的。如果你吃不了苦,还是和那个人回去。” “喵呜。”小白叫唤了一声,自然是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熄了灯,一人一猫同床而眠。 夜很静,似乎又回到乾坤殿中。那里她和小白也是这样,一人床头一猫床尾,夜夜睡在一起。只是物是人非,如今冷硬的木板床与乾坤殿柔软的龙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翻了一个身,床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不由想到院门旁的那个用茅草搭的小屋,平日里都是用来存放农具和箩筐等杂物,床也是临时用木板搭的。萧旻天那样的人物,定然是睡不惯的。 不过是他自己死皮赖脸留下的,怨不得旁人。 一夜辗转,早起后却不见萧应的踪影。王氏说他天不亮就走了,留了话说办完事就回来。 燕青心里泛起不知名的情绪,明明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却又生出一丝淡淡的懊恼,恼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不无恶意地想着,他走得这么匆忙,说不定是后院起火,有人想动摇他抢来的江山。 吃过早饭后,她准备进山采药。才刚刚出门,远远看到赵婆婆一边哭一边骂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黑心肝的燕二丫,害死了我的儿媳妇。可怜我儿子又当爹又当娘,老天竟然这么不长眼…我的乖没了娘,燕家也不怕遭报应!” 燕青脸一冷,站着不动。 看来上次吓轻了,这个老婆子还敢来。 赵婆婆上次确实吓坏了,也打算歇了占便宜的心思。谁成想儿子去后山摔了腿,还摔烂了膝盖骨。郎中说那条腿算是废了,就算好了也是瘸子。 哪家姑娘会嫁给一个瘸子,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她听了之后险些晕死过去,醒来后哭天抢地,连老天都咒上了。儿子这一倒,一大家子的活都摊在她一人头上,她这才又打起燕青的主意。 这回她早想好了,一口咬定儿子和燕家的死丫头以前就好上了。所以燕二丫是假救人,害死了她儿媳。现在见自家儿子断了腿又悔亲,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赖上燕家。 她看见燕青,目光中除了算计还有怨恨,”二丫,做人不能这么丧良心。我家有生说了,你们早就好上了。他婆娘一死就打算娶你,你也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变卦了?” 燕青一脸讥笑,“这话真是赵有生说的?” “对,就是有生说的。”赵婆婆拼命点头。 “那劳烦你把他请过来,我们当面对个质。他要说不清楚,我们就去官府衙门说。” “你这个贱人,开口官府闭口官府,你以为官府衙门是你家开的!你做出这么丢人的事,也不怕天打雷劈!我苦命的儿子哟,你为了这么个娼妇要死要活,你让娘怎么活!” 王氏闻声摸着出来,一脸紧张地护在燕青的身前。燕青将她拉到身后,轻声道这事自己会解决。 “二丫,娘就是豁出去…” “没事,别担心。” 燕青不理赵阿婆的哭嚎,对围观的人道:“是黑不是白,赵阿婆睁着眼睛颠倒黑白,到时候公堂之上,还请乡亲们做个见证。” 有那等想做好人的,劝道:“二丫,你一个姑娘家,有话好好说。大家乡里乡亲的,没必要动不动就上公堂。那公堂哪里那么好上的,进去的不脱层皮都出不来。” -- 第124页 燕青看着那说话的妇人,隐约认出是谁,“刘婶子,我这是为了咱们湾里的姑娘。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任是赵家说破了天,我也敢和他们对质。我也不怕名声好坏,豁出去也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只怕他们讹我不成,又讹上别人,到时候受苦的就不止我一人。”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么理。一时间议论声四起,有女儿的人家更是义愤填膺。有人说赵阿婆不厚道,有人说燕青倒霉。乡亲们指责归指责,不平归不平,但看热闹的心思更多。再说大多数人还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就没有人站出来说个公道话。 赵阿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梗着脖子就想往燕青身上撞。 燕青后退一步,眼睛更冷。她又加了一把火,道:“救人治病被人讹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坏的是整个湾子的名声。以后湾里人生病求医,哪个郎中敢来?” 这话如捅了所有的心窝子,没有人是铁打石做的身体,怎么可能没病没痛。燕家的丫头只会瞧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很多人并不怎么在意。但若是得罪了附近所有的郎中,以后倒霉的是他们。 他们不能让一料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于是便有人开始骂赵婆婆,还有人不嫌事大地嚷着要找赵有生对质。 赵婆婆见势不妙想逃,被燕青一把拉住。 燕青讥讽地看着她,“赵阿婆,我们去找你儿子问个清楚。” “你这个小娼…”赵婆婆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燕青的手里多了一把砍柴刀,对方还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想挣脱,却不想燕青的力气颇大,再加上王氏过来扯着她的另一只手,她像被架起来一般。 一群人涌进赵家的院子,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的马婶子吓了一跳。娘家兄弟伤了腿,她是回来照看的。在看到燕青后,她眼珠子转了转,换上一副笑模样。她是十里八乡还算有名气的媒婆,平日里人缘还可以。 “燕家丫头,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婶,我今天上门,是来讨个说法。”燕青说,避开她过来拉自己的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王嫂子,你也是的,怎么能由着孩子胡来,姑娘家家的,没得传出不好的名声。” 燕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湾子就这么大,她难道一点也不知情。怕是故意由着赵阿婆闹,差不多的时候她再出来做个好人。母女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到时候众口铄金,这门亲事不成也得成。 “我且问婶子,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上我家说和这门亲事,我娘没有答应,还被赵阿婆骂了好一通。这事应该有人听说过,你不会说没有这回事吧?” 几家和马家住的近的那天都听到动静,闻言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有人说那时候赵有生的腿还没有断,哪里就是燕家丫头见人腿断了想悔亲。 马婶挤着笑,“确实有这事,不过后来你家不是松口了吗?我看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说个清楚。乡里乡亲的,别伤了和气。” 王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没有松口。” 燕青给自己老娘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头凉凉地望向马婶,当真是媒婆的嘴,说起话来神神鬼鬼。 “马婶,这可不是伤和气的事,赵阿婆红口中白牙非说我和赵叔有私情,还说这事是赵叔告诉她的。我相信赵叔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上门来对质,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赵叔一个清白。” 这时早有好事的汉子进屋,把床上养伤的赵有生抬了出来。赵有生脸色难看,原本老实的长相变得阴郁吓人。 燕青上下将他一打量,视线停在他的伤腿上,“赵叔的伤,好些了吗?” 赵有生不敢看她,双拳紧握。这个臭娘们,要是落在他手里,他一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故意让老娘去闹,还抱着侥幸心态。只是一见到燕青本人,莫名觉得恐惧。 “好,好多了。” “那就好,一条腿断了,总好过两条腿断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听着不太对,有人听着不舒服也没反应过来。燕青相信赵有生已经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不给众人细思的机会,道:“我今天来,是找赵叔问个事。赵阿婆说,你告诉她我们有私情,可有此事?” “没,没有,我没有说过,是她胡说的。”赵有生低着头,感觉断腿那里疼得钻心。 这下众人纷纷谴责赵阿婆,骂赵家人不地道。 赵阿婆刚才一直给儿子使眼色,没想到儿子突然这么说,她傻眼了,好半天像个傻子似的不知道反驳。 “坏人名声,讹婚骗婚,还不把这妇人抓起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张县尉。村民们不认识张县尉,但认识张县尉旁边的乡老。这乡老是镇上的大人物,是他们见过最体面的人。 此时那乡老对着张县尉一脸讨好,转头看向赵婆婆等人时却是恼怒得很。县尉大人突然造访,还说让他带着体察民情。他还想着在县尉大人面前长个脸,没想到竟然碰到这样的事。 “这位是我们县里的县尉大人,你们还不快见过大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竟然是县尉大人。 赵婆婆腿都吓软了,被人拖走的时候才回过神,嘴里颠三倒四地喊着冤枉救命和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 -- 第125页 马婶子也吓得不轻 ,赵有生更是生怕自己被抓走,一个劲地撇清自己和此事的干系,直说所有的事都是赵婆婆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县尉巴结地看向另一边的青年,他是多年的老油条。之前还纳闷郡守大人为何非要到玉山湾来,在看到燕青之后他就明白了。敢情是郡守大人真的看中这位村姑,这村姑好福气。 燕青一眼就看到站在张县尉身边的姚宏,他一身常服,年轻英气。而他此时也在看她,眼神复杂。 姚宏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让人打听这个姑娘,还假公济私来看人家。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村姑上心。 他望着这张肖似故友的脸,还有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入了魔。他张了张嘴,问道:“你也姓燕。” “民女确实姓燕。”燕青听到那个又字,心算这小子有良心,还没有忘记她。 “姓燕好。”姚宏说着,心里莫名有些酸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强忍着眼里的泪意。 燕青觉得三年不见,古怪的不止萧旻天,连性子大大咧咧的姚义行也变得奇奇怪怪。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相认,只能装糊涂。 两人说着话,自然有人注意到了。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说燕家丫头莫不是真的攀上了人家,看来以后肯定要给人当姨娘。他们话里话外没有鄙夷,更多的是羡慕。 王氏急了,她不想女儿做妾,情急之下说了一句,“我家二丫已经许人家了。” “许人家了?许的哪家?”有人问。 “一个姓萧的后生,还是明安城人氏。”王氏说着,好像有了底气。 燕青看着自家老娘,颇有几分无奈。 姚宏一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离他而去。这个燕姑娘已经定亲,他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浮浮沉沉好不难受。 这时有人质疑,“王嫂子,你莫不是骗人玩的?你家二丫定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是,那可是明安城的后生,怎么会到咱们湾子里说亲?” 在王氏心里,二丫长得好又能干,她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女儿,硬气道:“我家二丫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能嫁到明安城?” “我不是说二丫不好,就是听着不像真的。”那人明显还是不信。 燕青扯了一下王氏的衣服,“娘娘,别说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哪里没一撇了?等萧兄弟回来,我就和他提。” “娘,他可能…” 燕青止住话,下意识往人群外看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卓然而立,那双清冷的目光越过人群望着她。 远处是青山苍翠,天高云淡。他像是从天而来,踏那青山白云,凌然超凡一如在太宸殿睥睨天下。 她就这么看着,仿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穆朝也好,燕朝也好,万里江山在他们的手中轮转,如同儿戏一般。 人群突然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下意识让出一路。 萧应背手过来,站在燕青身边。他凌厉地环顾众人,在姚宏等人身上掠过,落在赵有生姐弟身上,寒冰似的目光像看死人一般。 “我就是燕家的姑爷。” 第56章 她眼睛睁得更大,整个人 众人皆惊, 一是为他的话,二是为他的相貌 。他今天没有抹那黑膏子,而是以真颜示人。俊美的长相矜贵无双, 有着睥睨众生的霸气。 村民们几时见过这样的美男,一个个震惊无比,却又不敢多看。不少人心道这人长得好是好,就是看上去不太好惹。他们不知何为不怒自威, 只知道燕家这位姑爷不是一般人, 看着就让人害怕。有些胆小的腿肚子在打颤, 差点跪在地上。 燕青同样震惊, 震惊的是他怎么以她的未婚夫自居。他们可以是猎人与猎物, 可以是君臣关系, 还可以是相互利用的人, 唯独不可能是恋人, 更不可能是夫妻。 萧景天, 到底搞什么鬼? 姚宏下意识要跪,那声陛下到了嘴边变成表舅。萧应睨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县尉一心想巴结姚宏, 听到这人是郡守大人的表舅后,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讨好。正要打招呼,猛然一想不对。明明是郡守大人看中了这位姑娘, 怎么转眼就成了郡守大人表舅未过门的妻子。舅甥俩争一女,这事不太好办。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暗道不管燕家姑娘是郡守大人的心上人也好,还是大人的表舅妈也好,他都要卖这姑娘一个好。 于是手一挥,道:“你们把那两人也带走, 本官要亲自审问。” 他指的是赵有生和马婶子。 赵有生之前被萧应那一眼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又听到自己要被带走,吓得直喊冤枉。马婶子也是吓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会遇上官府的人。原想着老娘在前面闹,自己在后面说好话,这门亲事跑不掉。想不到燕家找了这样一位姑爷,怕是不能善了。她一向以为自己走乡串村的见多识广,是玉湾少有的排面人。所以她也意识到自己家这是摊上事了,搞不好要出大事。 于是她一拧大腿,“扑咚”跪在燕青面前。 “二丫,二丫,婶子求求你,求你说句公道话,婶子可没有害你。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应当知道婶子没有坏心。” -- 第126页 赵有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又惊又怕,也跟着求燕青,“二丫,二丫,我…我…也没把你怎么样” 在对上燕青那双冷中含恺的目光,他的声音低下去。 燕青若有所指地道:”赵叔断了腿也不好好歇着,若是学那马老六一样安心养伤,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来。“ 赵有生闻言,想到她当时砸断自己腿时的模样,不由得毛骨悚然。这臭娘们当时还在笑,笑得还挺好看。他记得以前这丫头见人都不敢多说话,怎么变得如此可怕? “我,我算我求你” 燕青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要是没有做过坏事,去衙门说清楚便是。” 马婶心里叫苦,衙门朝天开,没钱出不来。就算是出来了,以后她也是晦气人,走哪都被人嫌。早知如此,她千不该万不该打燕家丫头的主意,本想着燕家没有男丁,最是好拿捏哄骗。 “二丫,婶子求求你了,婶子给你磕头了。” 燕青根本没躲,冷眼看着她磕头。自己受过文武百官的跪拜,自然也受得起她这一拜。 马婶以为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燕二丫怎么着也会给点面子。见对方坦然受了,心里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丫头托大,生生受了自己的跪,也不怕折了寿,喜的是对方受了自己的跪礼,应该会替自己求情。哪里这丫头一开口,就把她气个半死。 燕青说:“婶子诚心认错,我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事闹成这样,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相信县尉大人是个好官,一定会查清真相,还婶子一个公道。” 马婶直接傻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燕青,这丫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她目露凶光,像要吃人似的。突然头皮发凉,一股无形的杀气压来,愕得她面无人色。 她不敢看那个人,总觉得那人不是善茬,看上去应该是沾过血,手上有人命的那种人。这个燕二丫,许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姚宏递给张县尉一个眼色,张县尉赶紧让人把赵家姐弟抓了,母子三人被衙役们死死押着,赵婆婆早就吓傻了,尿了一裤子。 王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不过一想到女儿说的话,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二丫说了,县尉大人是好官,肯定不会冤枉好人。 张县尉是人情,眼睛在萧应燕青和姚宏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到燕青身上。他笑得一脸讨好,道:“燕姑娘受委屈了,本官一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 “有劳大人。”燕青说。 “应该的,应该的。”张县尉心下却是一惊,这姑娘和第一次见面像变了一个人,这份淡然从容的气度真不像一个村姑,难怪会被大人和大人的表舅看上。 燕青客气道:“今日多谢大人,大人若是不嫌弃,去舍下喝口水如何?” 张县尉下意识看了一眼萧应,猜测这人的身份,看气度不是普通人。然后又看向姚宏,用眼神向姚宏请示。 姚宏强压心里的酸涩,说:“不用了,我…我们还有事,改日再上门叨扰。” 燕青也就是走个过场,也不是真心想请他们去家里喝水。自己现在都是满头的包,不知该如何收场。萧旻天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的脑细胞都不知死了多少。 她扶着王氏和萧应一起离开,姚宏和张县尉等人也往湾子外面走。 走着走着,姚宏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去。那两道身影一高一矮,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在一起,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里全是愕然。 愕然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涩。他不是傻子,最开始确实没有怀疑好友的来历。后来慕容家的小皇帝一死,图之也病逝了。想到表舅和图之的关系,他隐约猜到好友的身份。但是在他心里,小皇帝是小皇帝,图之是图之。他的好友叫燕青,不叫慕容适。 三年了,他以为他们这辈子都是天人永隔,没想到还能再见。只是再见已是形同陌路,相见不相识。他没想过好友会是女子,更没想到表舅也找到了她。 如果他提前知道 他的心像泡在苦水里,难受得厉害。 张县尉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多问。心道那村姑好本事,竟然把郡守大人迷成这样。他是卯上劲想巴结这位上峰,谁不知道姚大人年轻有为,还是陛下的表外甥。只要搭上这条线,以后自然是平步青云。 蓦地,他眼珠子都愕得凸出来。 那个人,好像也姓萧。 姚大人称之为表舅,姚大人的表舅不就是 陛下! 他身体一软,被身边的乡老扶住。 乡老问:“张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县尉稳稳心神,用袖子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他抬头望了望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太吓人了! 他一个小小的县尉,竟然有幸得见天颜。幸好他刚才没有乱说话,否则别说是升官发财,连命都没有了。 一边擦着汗,一边心下感慨那燕家姑娘好命。一个略有姿色的村姑居然入了陛下的眼,不是说陛下不近女色。还有人说陛下喜欢男人,和那位短命的前朝小皇帝不清不楚。 他窥一眼姚宏的表情,生出无比的同情。 这位郡守大人,也是可怜。 * -- 第127页 那边燕青三人回到燕家,王氏心里奇怪这位萧兄弟怎么变白了,朦朦胧胧地看着唇红齿白真好看。一想到自家女儿真正的长相,越发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 她突然想起跟在县尉身边的那位公子叫萧兄弟表舅,心知萧家应该是体面人家。一时为女儿得了一门好亲事而高兴,一时又怕女儿还扭着劲不同意。她急火火地去做饭,让两人好好说个话。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给燕青使眼色,低声交待了几句。 燕青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什么叫好好听他的话,别和他犟着来。她还要怎么讨好他,连江山都让给他了。 她进了放杂物的屋子,把背篓放好。 一转身,就看到萧应也跟着进来。他的眼神晦如深渊,直直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宣示着什么,带着浓浓的侵略性。 低矮逼仄的茅草屋本来就不大,一大半堆着杂物,清出来的一小半搭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平日里都是一人进出,同时站了两人之后瞬间变得又挤又小,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让人呼吸不畅。 燕青脑门里打着官司,一肚子的话想问。 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再问。以萧旻天的为人,他之所以会那么说,左不过都是一些权谋算计。她明明都死得妥妥当当,也没有牵连他半分。甚至还因为她的死,替他除掉田太傅。时隔三年后,他又整这一出,难道是想给自己博个好名声? 不应该啊。 都是过去的事,他没有必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还有谁欺负过你?”他问。 燕青脑子顿时清明,不以为意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那种人哪里都有。我也不是吃亏的人,谁敢欺负我,我早就还回去了。” 萧应深邃的眼认真看着他,眸光幽幽暗暗。 “也是,你现在也是刁民。” “你才是刁民!”燕青想也没想,怼了一句。凭什么以前别人骂她暴君,现在她还要担一个刁民的名声。 怼完之后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萧旻天竟然会和她开玩笑?当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时,她像是终于想通什么似的。 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对别人说他是自己的未婚夫,难道他是认真的?为什么?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吗?莫非是因为她忽男忽女,所以对她情有独钟? 这人的口味真重! 她的眼神很古怪,“亚父,你是不是想带我去?” “是。”萧应不否认。 燕青有些气恼,她不想回明安城,一点也不想。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也甘愿从此以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安究分分做一个平头老百姓,他为什么非要把她再扯进那些尔虞我诈之中。 “我不想回去。” “为何?” “我舍不得我爹娘。” “谁说要丢下他们?”萧应说着,在木板床上坐下,一指旁边的位置,道:“过来!” 燕青不动。 他长手一伸,将她拉了过去。却不是将她按坐在自己身边,而是拉进自己的怀里。没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传来陌生的触感与纠缠。她眼睛睁得更大,整个人像被雷霹了一样。 简易的床板不断发出“嘎吱”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又突兀。她的心跳得厉害,生出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恍惚。 萧旻天,他…他竟然在亲她! 他抱着她往下一倒,木板床声音越来越大。唇齿交缠过后的气息萦绕不散,纠缠不清之中生出无数千丝万缕的情愫。这些情愫在空气中发酵膨大,相拥在一起男女裹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燕青被吻得头昏脑胀,理智全飞。 最后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清明,狠狠咬了一口之后想逃离他的控制。谁知身体一个翻转,两人从男上女下变成女上男下。 四目相望,一时无言。 燕青清澈的眼眸似蒙了一层水雾,水雾之中又带着说不出来的恼怒。茅草屋顶的间隙中透进丝丝的光亮 ,洒在她的发间和脸上。她的脸颊微红略鼓,很明显是在生气。这样的她,鲜活而灵动,像山清水秀的宝地孕育中的山间精灵。 萧应喉结上下滚动,侵略的目光盯着她泛着水光的唇不放。他大手托着她的头,将眼前的少女往自己的身上压。 木板床再受折磨,发出更加刺耳的“嘎吱”声。燕青的惊呼声还没来及发出,只听得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两人瞬间往下坠。 床塌了。 第57章 萧应看到她的动作,眼里 床板从中间折断, 塌下去时溅起无数灰尘。那些灰尘在茅草屋顶投射的光束中乱舞,忽而又像受到惊吓般乱飞。 燕青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声音是萧应发出来的。唇上火辣辣的感觉提醒她, 刚才他都对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之前身下有人垫底,她倒是没有受伤。床板折断之际,她分明感觉自己被人揽顾,护得极好。她脑子里有瞬间的懵, 箍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带着烫人的温度。 清明之后, 她当然是挣扎要起。又听到对方闷哼一声, 吓得她不敢再动。此时她还压在对方的身上, 呈跨坐的姿势。这种骑在别人身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太管微妙, 微妙之后是说不出来的尴尬。 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萧应, 以前她对他是仰视, 最多也是在勤政殿时一起坐着的平视。她一直都知道他长得极好, 可是以前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 霸气孤冷的姿态,让人不也直视。眼下她倒是看得光明正大,不免略为失神。 -- 第128页 他的眸子幽深暗沉, 像极平静的深渊之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半扇的阴影 ,一半冷清一半晦涩。高挺的鼻梁和完美的下颔,无一不是造物者的神来之笔。尤其是那原本如刀锋般的薄唇, 像淬了流光一样潋滟。 燕青倏地脸红,之前的记忆回笼。她不无恍惚地想着, 就在床未榻之时,他们还在气息纠缠唇齿相依。他唇上的水光,必是那时沾染上的。 诡异的安静,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二丫, 二丫,怎么了?”王氏的声音灶房传来出来,随后是她急切的脚步声。 燕青回过神来,赶紧回答,“娘,没事,我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没事就好。”王氏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下,“萧家侄子也没事吧?” “大娘,我没事。” 王氏听到萧应的声音,说了几句让燕青小心的话,这才转身进了灶房。 又是一阵寂静,燕青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再次想起身。她不敢看被自己压着的人,眉眼始终低垂着。两人刚才还那么亲密,转瞬之间她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她甚至有些懊恼地想着,方才为何没有拒绝,为何没有推开他?只能在心里替自己开脱,一定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来不及反应。也可能是美色误人,她不过是一个不能免俗的俗人。 谁知她的身体还未离开,即被萧应一把拉住。他幽暗的眼睛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内心深处,眸底有着不容反抗的强硬。 “想逃?“他语气低沉,原本冰玉相击的嗓音,此时宛如上好的古琴发出的声音,直叩人心,让人闻之不知不觉会沉迷其中。 “谁想逃?”燕青还是不看他,“我去找些木板,把床重新搭起来,若不然你晚上没地方睡。” 萧应放开她,眼神越发晦暗。 “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燕青暗怒,她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同时也不会忘记他说过的话。他曾用燕氏夫妇的性命威胁自己,这时候还培训什么大尾巴狼。果然狼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狼,就算是披了一层人皮还是不改噬血残忍的本性。 这样一个男人,真的会喜欢另一个人吗? 她不无阴暗地揣测他的用意,丝毫不不怀疑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是想从身体上征服自己,然后占了她的心。让她彻底臣服于他,从此以后随他揉圆搓扁。 当真是好算计! 这人怎么能一边算计着她,一边还想和她来一场男女的深入交流。她越想越气,恨不得挠花他的脸。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不知道无耻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麻利起身,也不管他有没有受伤。背过身时,恨恨地用袖子擦拭唇瓣,试图抹去他的气息。心里又气又恼,气的是这人心机城府太深,恼的是自己居然不讨厌和他亲密接触。 萧应看到她的动作,眼里一片森寒。 她竟然如此厌恶自己?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即使是一起把床重新搭好,收拾完茅草屋子,期间却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王氏眼神不好,感官却是敏锐。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未来的姑爷,花都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她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见识到底有限。不过她相信女儿的话,女儿说萧家侄子是个有能耐的,她觉得这位未来姑爷也不是一般人。她也不是想让女儿嫁得多好,就是希望女儿能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萧,萧家侄子,你叫什么来着?”她问。 燕青无语,自家老娘心心念念看中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给对方,竟然没问对方叫什么。 “大娘,我叫萧应。”萧应如实回道。 “萧应啊,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一个硬气人。” 燕青夹菜的手一停,她没想到萧应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名讳。好在老娘是个村妇,根本不知道大燕的皇帝叫什么。听到老娘说他的名字听着就是一个硬气人,她险些笑出声来。叫萧应硬气了,那她叫燕青是不是就命轻? 萧应看了她一眼,眉宇间不见恼色,“大娘,二丫是燕妹妹的小名吧,她可有大名?” 燕青严寒,听到这声燕妹妹直起鸡皮疙瘩,不由搓了搓手臂。萧旻天真不要脸,这声燕妹妹亏得叫得出口。她古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看他也不是能叫出这三个字的人。三年不见,他的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 王氏面有赧色,“我们庄户人家也不知道什么大名小名,就一直叫二丫。我看你是个识文断字的,不如你给二丫取个大名。” 燕青一听,大急。 也不管两人之间尴不尴尬,拼命地朝萧应使眼色。可恨的是萧应不看她,还在那里作苦思冥想状。气得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扑过去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以前听到有人家生了女儿,都是叫什么桃花翠花,金玉银香,还有吉祥如意之类的。燕妹妹生得好,叫桃花倒是合宜。”萧应的表情很是认真。 燕青听得急眼,眼刀子嗖嗖地朝他身上扫,像是要在他身上扎出一百个窟窿。他要是真敢让她叫桃花,她就和他翻脸。 王氏很捧场,道:“桃花好,二丫长得俊,可不就像桃花一样好看。金玉银香也好,一听就是富贵命。吉祥如意也不错,听着就喜庆。” -- 第129页 “娘,这些名字哪里好了,我一个也不喜欢。”燕青再也忍不住,急忙开口。她还真怕老娘一时头脑发热,真让她叫什么桃花如意。 王氏笑道:“多好听的名字啊,还是萧家侄子有学问。” 有个屁的学问! 燕青差点骂人,姓萧的分明就是故意的。以他的才华和见识,就是用大脚趾想,也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名字。他就是在恶心她,就是想气她。 她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正好看过来。 那双冷漠的眼中竟然带着淡淡的愉悦,还冲她笑了一下。她被这笑容晃花了眼,眼中不自觉露出惊艳之色。惊艳过后,又像是见了鬼一样。 萧旻天在笑? 这是什么情况? 她出神的功夫,就听到他对王氏道:“燕妹妹既然不喜欢这些名字,我自当替她再寻思一二。常言道花红柳绿,这名字与人而言不过是衬托。燕妹妹相貌如花,当有绿叶为衬。杨柳青青,不如叫青青如何?” 王氏没有多想,还念了两遍,“青青,青青,这名字好。” 燕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狠狠剜了萧应一眼。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耍着她玩。幸好他识相,否则她不介意和他彻底撕破脸。 萧应看了过来,道,“燕妹妹以后大名叫燕青,我就唤你青妹妹。” 燕青才下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好啊,萧大哥。” 王氏一听他们哥哥长妹妹短地相互称呼,虽然臊得一张老脸通红,但心里却很是欣慰。欣慰女儿找了一个好后生,以后日子肯定过得甜甜蜜蜜。 “萧家侄子,你看什么时候让你娘来一趟,咱们两家把亲事定下来?” “娘…”燕青扯了一下王氏的衣服,“不用这么着急。” 送羊入虎口的事,真不用这么着急。 “你这孩子,还害羞上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是我和你爹拖累你,你也不会拖到这个年纪。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王氏说着,用衣袖擦眼睛。 “娘,我先前不是说了,我不嫁人…” “你说什么胡话!”王氏怕萧应多想,板起来脸来假装生女儿的气,“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当着你萧大哥的面,娘也不说两家话。现在湾里人都知道你许了萧家,这门亲事不能反悔。” 这话与其说是在训女儿,其实最主要是说给萧应听的。王氏就怕萧应一个不高兴,黄了这门亲事。她是相相中了这个后生,看着就是一个能耐人,以后肯定能护二丫周全。所以她是铁了心,死活要把女儿嫁过去。 萧应是什么人,还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当下表态,“大娘,我说话算数,必不会辜负青妹妹。” 燕青翻了一个大白眼,“萧大哥,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我不急的,你先忙你的事,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萧应看了她一眼,不缓不急地道:“我此次来玉山湾,确实是受人所托来寻人的。” 王氏忙问:“那你可寻到了人?” “嗯,已有眉目。” 燕青心生怪异,看了他一眼。 他也在看她,然后问王氏,“大娘,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第58章 萧应往前一步,燕青下意 王氏浑浊的眼睛迸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激动之下难免失态。她一把扯着萧应的衣服 ,也不管什么妥当不妥当。 “萧姑爷,你…你认识我家大丫?” 这一急, 称呼都变了。 大丫一去二十年,音讯全无。刚开始那几年她是日是也哭夜也哭,把眼睛都哭坏了。她身子不好,这辈子只得两个女儿。小女儿未出世之前, 他们夫妻二人的膝下只有大女儿, 自然是当成心尖尖一样宠着。 乍一听有人问起大女儿, 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双没有焦距的眼期盼地盯着萧应, 眼巴巴地想知道大女儿的下落。 萧应摇头, “我不认识你大女儿, 但我见过她的孩子。” 说这话时, 他是看着燕青的。 燕青在他开口问燕大丫时, 就隐约猜到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之所以和燕二丫长得像,是因为她是燕大丫生的那个孩子,燕大丫就是在炼丹房里被顺昌皇帝临幸的那个宫女。 她扶住王氏, “娘,你放开萧大哥,让他慢慢说。” 王氏这才发现自己死抓着未来姑爷的衣服 , 神情得不自然起来。但是她一心念着大女儿的事,此时是什么也顾不上。 “你不认识大丫…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去世了。”萧应说。 王氏身形一晃, 这个结果她早就该想到的。这些年来,她其实不敢去想。大丫孝顺,如果还在世上肯定会捎信回来。除非 她悲从中来,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她…她什么时候不在的?” 萧应又看了一眼燕青,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王氏喃喃着,眼前一黑。原来她的大丫那么早就不在人世了,他们当爹娘的却不知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萧应道:“难产而亡。” 王氏原本倒在燕青身上,闻言坐直身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哪里?” 大丫不在了,还给她留一个一个外孙。 “也不在了。” “…也不在了?”王氏像被人抽去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瘫倒在燕青身上,“都不在了,为什么都不在了?” -- 第130页 她压抑地哭起来,哭声极低。 燕青扶她进房间,安排她躺好。燕老头是醒着的,痴痴傻傻地冲着燕青嘿嘿笑,两只手拍在一起,咧着嘴乱喊。 “大丫,大丫!” 王氏听到大女儿的名字,更是哭得伤心。 “老头子,我们的大丫…我们的大丫,她不在了,她十八年前就不在了…你以前最是疼她,如果你还好着,现在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好,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不会自责…” 大丫是为了给燕老头治伤才自卖自身的,如果燕老头还清醒着,惊闻这样的噩耗肯定痛苦万分,自责难当。 王氏拉着燕青不放,“二丫,你说…怎么能全死了,那个孩子…为什么也没活成?你姐姐到底遭了什么罪?” 燕青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娘,大姐和她的孩子可能已经重新投胎了,说不定他们都投到了好人家。” “是啊,是啊,他们肯定都投到了好人家…”王氏哭哭停停,拉着燕青不停说燕大丫有多孝顺有多聪明,三岁就跟着燕爷爷认草药,比燕老头认的草药还要多。她说一阵哭一阵,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睡去。 燕青等她和燕老头都睡着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一出去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男人,卓尔不凡宛如天神。 她似乎知道他的打算,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前朝已经灭亡,他要做的不是应该让百姓遗忘吗?为什么还要挖出他们一家子,让世人再次想起曾经的穆朝? 萧应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如银。 他一身白衣,墨发冷颜,气质一如月光般冷清。看着再是光风霁月般的俊美公子,实则无情漠然。 燕青猜得到他接下要做什么,即始终猜不透她的动机。不过她也懒得去猜,因为猜来猜去都不会改变什么。 “我愿意和你回去。”她说。迟疑了一下,又道:”能不能让我爹娘留下来,他们年纪大了,可能不愿意背井离乡。”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无论怎么样都好。 那样处处都是尔虞我诈的明安城,并不适合像燕氏夫妇这样老实巴交的农民。她怕他们会受伤,也怕他们被人算计。 “你不想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 “比起荣华富贵,我更愿意他们平平安安。” 一阵沉默,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不远处的青山在夜色中只能见到朦胧的轮廓,湾子里的人皆在睡梦之中,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在这样的夜里分外清晰。 萧应往前一步,燕青下意识后退。 她怕他,由始至终。 萧应的脸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你说过,愿与我共享江山。” “这江山已经是你的,与我无关。” “它是你的,也是我的。” 燕青很想骂他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江山是他抢去的,这会说什么江山是她的,也是他的,简直是虚伪至极。 “你在心里骂我?”他问。 “没…没有,我怎么敢骂你。” “是不敢,还是不想?” 燕青低头,“这有区别吗?” “有。”萧应盯着她的头顶,她梳着两条大辫子,和许多的村姑一样。可是同样的大辫子,她却是比所有人都好看。或者说他看不见其他的女子,再是长得好看他也看不见,他的眼里从来就只看得见她一人。 燕青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只能垂着眼皮看自己的鞋子。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脖子都弯得酸了,这才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摸了。 一抬头,就对上萧应的眼神。 原本淡漠的眸子在月色下分外的柔和,温润如玉。 燕青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如果说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他也太会做戏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信了。信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信他对自己确实有不一样的感情。 可是过往那些算计,从开始到结束从未停止过。如果她没有死遁,不知还会多少算计等着她。她不敢信,也不敢让自己相信。 理智让她清醒,清醒之后却有种上无法言喻的悲凉。被束在茧子里的心像要破茧而出,又被越来越多的丝缠紧。紧到她的心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悸动,陌生而又呼之欲出的感觉在蠢蠢欲动。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萧应又走近一步,这下她没退后。 “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你们。” “你…你呢?”燕青问。 “我今夜走。”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温成无声无息出现在院子里。 “温成留下,护送你回京。”他说,“我在明安城等你。” 燕青望着他的背影,高大修长,却又那么的孤独。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涩,酸得她的心揪成一团。 萧旻天,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温成就像幽灵一样守着她。 “温侍卫,你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成当然不能回答她,她问出之后就觉得自己有病。萧旻天还能是什么人,一个醉心权谋,痴迷权势的男人,或许会有一丝人性和良心,但绝对不能轻信。 * 第二天,王氏准备找萧应再细问一下大女儿的事,不想被小女儿告知人已经离开。燕青只告诉她萧应家里有事,旁的没有多说。 -- 第131页 萧应说过向天派人来接他们,这话不可能有假。燕青打算趁这两天把所有的草药都整理出来卖掉,见天的往镇上跑。 两天过后,草药全部卖完。 从镇上回家的路上,她碰到了赵家一行人。赵婆婆和马婶子推着一个木板车,板车里躺着一个人事不知的男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有生。 几天不见,赵婆婆和马婶都憔悴得厉害。她们看到燕青后都是一愣,然后齐齐别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几天在牢里,无论她们怎么喊冤都没有人理睬,除了没有受刑,她们什么罪都受了。放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叮嘱她们,以后若是也乱说一个字,这条命就别想要了。她们是没受刑,但赵有生明显是受过刑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刑。赵婆婆一想到儿子以后成了没根的人,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她这才知道害怕了,心里再是把燕青恨得要死,却也是不敢说一个字。 燕青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赵家这些人,与她而言不过是匆匆过客。离开玉山湾之后,他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 大道朝天,他们各大走半边。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马蹄声和锣鼓声。 燕青回头望去,看到的是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为首骑马的那人她认识,是姚宏。姚宏也看到了她,策马几鞭朝她奔来。 她望着昔日的好友,如此的意气风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鲜衣怒马恣意张扬。让她不由怀念起从前,他们喝酒聊天,说着天南地北的趣事。 在离她几步远的时候,姚宏下马。 “燕…姑娘。” 燕青想笑,暗道姚义行还真是姚义行,一如既往的神经大条。 “大人。” 赵婆婆一听这声大人,吓得手下一个不稳,板车斜着往路边的田里倒去。马婶一声惊呼,就看到板车里的赵有生被翻倒在田泥里。 这一倒,赵有生被疼醒了。 赵氏母女七手八脚地拖人,拖得赵有生疼得嗷嗷叫。 姚宏皱眉,如果不是陛下有旨,不能要这三人的命,恐怕他也不会容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敢算计他的好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顶轿子首当其冲。 轿子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看打扮就知道是个公公。这个公公眼生得紧,燕青并不认识,想来应该是萧应登基后进宫的新人。 姚宏向那公公介绍,“刘公公,这位就是燕姑娘。” 刘公公原本被颠得七荤八素,苦着一张脸。这下听到姚宏的介绍,满脸笑得像个盛开的菊花,别提有多灿烂。 除了刘公公,还有张县尉。 张县尉也是笑得一脸讨好,他就说这位燕姑娘有福气,原来竟然是穆坤皇帝的姨母。都说穆坤帝和陛下情同叔侄,这位燕姑娘怪不得能入陛下的眼。 这些人齐聚于此,燕青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就听到刘公公说:“原来是燕姑娘,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还请姑娘带个路,咱家是来传旨的。” 燕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同他们一起往家去。 等赵氏母女狼狈地将赵有生搬上来,重新放在板车上时,那一行人已经走远。赵婆婆阴毒的目光望着,朝地上啐了一口。 “娘。”马婶慌张地左看右看。 “怕什么,人都走了。”赵婆婆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起不来。 他们家是倒了什么霉,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她心里带着怨恨,马婶也怨。马婶怨的是自家娘和兄弟,真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等她们回到湾子时,迎接的是乡亲们躲避和厌恶的眼神。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告诉他们,人家燕家飞黄腾达了,燕老头还被封了一个侯爷,一家人就要搬到明安城去享福。 世人便是如此,慕强畏强。 赵婆婆不信,丢下儿子女儿偷偷摸摸去打听。 燕家的院子外,围了很多人。 而此时,燕青正和王氏在房间里说话。 王氏的心还在狂跳,怎么也不相信自家老头还能当上侯爷。侯爷是什么官她不知道,指定比郡守大人都大。 “二丫,你告诉娘,那个什么公公说的是什么,娘怎么听不太明白。” 先前接旨时她一直晕乎乎的,活了这么些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宫里出来的人,还能接到圣旨。 “娘,圣旨说爹被封了侯爷,你现在是侯夫人,我们一家都要被接去明安城。”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咱们这是沾了我大姐的光。” “你大姐…她都不在了,她的孩子也不在了…我们是该去祭拜他们,可是这事…这事能和你大姐有关吗?” 燕青扶她坐好,认真道:“我大姐和她的孩子是不在了,但她夫家显赫,所以我们家才会有这样的富贵。” 王氏不知道这个显赫到底有多显赫,在她的认识里,乡老就是顶顶富贵的人。可是大丫的夫家再是有钱,也没道理给他们这样的富贵。 “我听那个公公说什么皇帝,什么皇后,他们是谁啊?” “是德善皇后,穆坤皇帝。” 燕青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原来她的谥号是坤。 “对,就是这些个名字。”王氏神情敬畏。:“又是皇帝又是皇后的,我听着害怕。” -- 第132页 “娘,不怕。善德皇后,就是我大姐。” 王氏蓦地瞪大眼,一脸震惊。 燕青拉着她的手,又道:“那个穆坤皇帝,她是我大姐的孩子,她叫慕容适。” 第59章 只一眼,他不敢再看。 慕容适这三个字, 让王氏更是震惊到无法言语。她捂着自己的嘴,一双失神的眸子中尽是不敢置信。前朝皇帝都姓慕容,这个姓很容易让人记住, 再是偏远的人也知道这个姓氏。信州郡又是离明安城最近的一个郡,百姓们大多都听说过那位小皇帝的事。尤其是养了鸡鸭的庄户人家,对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王氏前几年养过鸡鸭,也曾用“适适”的吆喝声撵过鸭子进笼。她是做梦也想不到, 乡亲们口中说的那个动不动就砍人脑袋, 还爱吃活鸭舌的小皇帝, 会是自己的亲外孙。 她的大丫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孝顺懂事又聪明, 怎么会生了那么一个孩子。听说那个小皇帝是被火烧死的, 真是造孽。 “二丫, 二丫, 这都是真的吗?” 燕青点头, ”是真的,不过我姐生前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 燕大丫生前没有享过荣华富贵,她之前倒是给这个生母争过名分, 最后却一直未能付诸行动。没想到她没有做到的事,萧应却是帮她做了。 王氏先前因为震惊,连伤心都忘记了。眼下震惊过后, 忆起早逝的大女儿,不由得悲从中来, 使劲擦着眼角。 “娘,他们母子都去投胎了,这一世没有善终,下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燕青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人都死了,也只有这样的安慰。 “二丫”王氏哽咽着,用力抓住的女儿的手,仿佛这样才有了力量,才有了依靠。“你姐姐若是还活着,肯定会教好自己的孩子。” 燕大丫如果还活着,恐怕也没有教养自己孩子的机会。 燕青默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告诉王氏明安城的大夫多,宫里还有医术高超的太医。他们家现在是侯爵之位,依例可以请太医出诊。或许能治好王氏的眼睛,还可以给燕老头调理身体。 王氏一听,眼中迸出希冀之色。自己还是能看得清的,治不治都可以。可是自家老头瘫了这么多年,如果能站起来就好了。她一点也不怀疑女儿说的话,二丫常往县里跑,见识也多。 母女二人一直关着门说话,燕家的陆军子外面围的乡亲们是越来越多。他们赶着看热闹,根本想不到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竟然会出一位侯爷。 众人窃窃私语着,没有人敢高声议论。听说不仅县尉大人来了,连郡守大人也来了。有人认出姚宏正是那日陪县尉大人来过的青年公子,一时间恍然大悟。 以前燕家没儿子,在湾子里活得极为小心。如今燕家飞黄腾达,好些人懊恼以前怎么没有和燕家人多走动。所有人都伸着脖子,恨不得把头伸进燕家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屋门开了。 燕青扶着王氏出来,母女二人还是简朴的衣着,同往日并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在乡邻们的眼中,她们已成了高不可攀的贵人。 姚宏看过来,眼神微黯,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酸楚。他们明明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却只能相见不能相认。 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进屋,小心翼翼地把燕老头抬出来。燕老头一出来,看到自家院子外面围了一大群人,欢喜得像个孩子。 张县尉带带着属下上前行礼,口中称呼着侯爷二字。 燕老头还有傻笑,转头傻傻地看着燕青,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大丫,大丫。“ 张县尉心下感慨,就是这么一个傻了的庄稼老汉,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侯爷。谁说生女儿没用的,生女儿比生儿子还管用。燕家的女儿都是好福气,指不定姐妹俩都是皇后的命。 几人将燕老头抬上最大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不仅又宽又大,上面还铺着软和的毛皮褥子,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 燕青和王氏上了另一辆马车,她们的行李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依王氏的性子,恨不得破碗要带上。还是燕青一直阻止相劝,说明安城什么都有,她这才万般不舍是放下。 马车远去之后,村民们还不肯散去。他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看着被几个衙役留守的燕家陆军子,一个个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 赵婆婆死死盯着驶远的马车,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松是松了,在想到自己家也垮了之后又堵得慌。暗恨燕家怎么走了这样的大运,还能到明安城去享荣华富贵,他们家就算是再有气,这口气也不能出,还要忍气吞声不敢再乱说一个字,更是感觉憋得快要晕过去。 有人看到她,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她一口气憋得难受,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险些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但又想到瘫在家里的儿子,死死挺着往生回走。她是真的后悔了,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如果不是当初一门心思想去,以为燕家的便宜好占,他们家也不会变得这么惨。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们自己种的因,自然要承受这样的结果。世上从来不缺少落井下石的人,他们的日子以后都不会好过,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村民们的议论人在马车彻底看不见之后越来越大,有说赵家活该的,有说燕家走运的。感慨的、羡慕的、说酸话的此起彼伏。 -- 第133页 一直到天都晚了,他们才渐渐散去。 ? 王氏是第一次坐马车,紧张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她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生怕自己弄脏了哪里。 “二丫,马车…坐着真舒服。” 燕青被颠得七荤八素,就算这马车造得极好,无奈乡路坑洼,再好的马车也无济于事。她听到王氏的话,莫名鼻头发酸。 “娘,一辆马车算什么,我爹现在是侯爷,咱们以后要住大宅子,还有人侍候咱们。” “…二丫,娘怎么觉得有点害怕。”王氏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自从圣旨传到他们家之后她脑子一直晕乎乎的。眼下听燕青这么一说,莫名觉得担心起来。 “娘,不怕的,有我在。”燕青拉着她的手,小声安慰着。 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紧反握住女儿的手。 她们晚上歇在信州城,住的是驿站。奔波一天,燕老头和王氏都乏了,早早被人侍候着睡下。燕青睡不着,一推开窗就看到外面的姚宏。 月光下,青年的身影是那么的落寞。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郡守大人,有着令人羡慕的背景和能力,却在此时满是犹豫和踌躇。 看着他的背影,燕青很想像过去一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毫无芥蒂地唤他一声姚兄。可是她该如何向他解释,又如自圆其说。她苦笑一声,所有的过去都在那场大火中烧得一干二净。世上再无慕容适,有的只有燕家的燕二丫。 几乎就在窗户关上的那一刹那,姚宏转身看了过来。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直至关节泛白。他拼命控制自己想要去问个明白的冲/动,最后什么也没做。 图之,图之。 他的心抽抽地疼,心疼好友的经历,还有自己永远无法送出去的关心。他的好友三年前就病逝了,如今世上再无慕容适,也再无燕青。 窗户后面的燕青心下叹息,她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一夜适梦,醒来之后她看到一个熟人。 盈香。 三年不见,故人依旧。 时光如白马过隙,看到甜美熟悉的故人,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燕青眼中含笑,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姑娘。 姑娘二字,确实贴切。 驿站内,也种着一株梧桐树,比乾坤殿的那一棵要小一些,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好光景。不仅树像,场景也像。 燕青坐在镜子前,盈香在替自己梳头发,如同回到过去一样。镜子中的少女朱唇皓齿,眉目如画,比三年前多了几许妍丽。曾经雌雄莫辨的长相,而今已是桃李初开,浓淡相宜。 梳妆之后,是换衣。 一层层繁复的衣衫,交交叠叠地套在燕青的身上。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以前穿龙袍的那个自己。 盈香替她整理着衣裙,由衷赞叹。 “姑娘,真好看。” 燕青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少女似乎跟着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盈香扶她出门,外面的人齐齐望过来。 姚宏正在和温成说话,看到走出来的那个少女呼吸一窒。原本的黑面皮褪去,露出原本的雪肤花貌。朝阳洒金,金光如佛光一般笼罩着少女。她在佛光中从容淡雅,似天仙临世。 只一眼,他不敢再看。 心如烈焰翻滚,又有冰雪袭来。 这时王氏也被一个婆子扶出来,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她也换了一身新衣,上等的料子,还有精美的绣花。 王氏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连摸都不敢摸一下。她不自在极了,在看到装扮一新的女儿之前,浑浊的眼中像是染上光芒。 即使看不真切,她也知道女儿是极好看的。这样的二丫,像是变了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不敢靠近。 “二…”那个丫字被她生生咽下去,二丫这个名字太土了,配不上如今的女儿。她赶紧改了口,别扭地叫了一声,“青青。” 青青二字一出,姚宏浑身一僵,看向燕青。 燕青装出羞赧的样子,道:“我从前叫二丫,萧大哥说这是小名,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他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燕青。” 燕青二字,更是震得姚宏险些失态。 他慌忙低头,喃喃一声,“这样啊。” 燕青暗道,姚义行应该是信了。幸好他不是一个心眼多的,可能他猜到她原来的身份,知道燕青就是慕容适。但绝对猜不到她是一个女人,也猜不到燕青就是燕二丫。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卷进那些是非之中。他有大好的前程 ,还是萧应的表外甥。知道的太多,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信州城,护送他们的人换成温成,姚宏和一众信州官员目送他们出城。燕青忍不住挑帘回望,心头泛起淡淡的失落。 快到明安城时,一行人将要转上主道。这时从另一条侧路上驶来一辆马车,与他们的马车遇到一起。 温成骑马在前,看也没看那行人一眼,径直挡在前面。那行人中的管事脸一沉。不相让地挤上主道。 “这位大人,可否给我们让个道?”管事问得客气,语气却是强硬。 温成睨他一眼,看到了那辆马车上的徽记。 “原来是赵家。” 马车里的人一听,玉手掀开帘子,惊喜不已,“温大人!” -- 第134页 第60章 燕青心悸了悸,死死捂着 这个声音一出来, 燕青就觉得耳熟。联想到温成刚才的话,她便知此女是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家姑娘。脑海中浮现一个清雅出众的姑娘,心思转了转。犹记得那时候赵姑娘痴恋着萧应, 也不知现在如何。 她目光往盈香那边一看,盈香以为她不认识赵姑娘,当即细细告之。 赵姑娘闺名一个娴字,是赵太保的嫡长女, 也是明安城有名的才女。她今年二十有二, 尚未婚配。 听到赵娴没有嫁人, 燕青下意识挑眉, 心道赵小姐难道是在等萧应那个大猪蹄子?二十二岁的年纪, 在时下完全可以称为老姑娘。不过她进了京, 以她明面上的二十四岁高龄怕是要稳居明安城未嫁的老姑娘之首。 她掀开一抹帘角, 朝那边看去。 赵娴正往这边看, 刚好看到燕青。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下, 燕青友好地笑了一下。这一笑既纯又艳,落在赵娴的眼里。 赵娴惊诧无比,反应过来之后也笑着点头。还在想着能让温成护送的姑娘会是谁, 那边的车帘已经放下。她转向自家的管事,温声训斥了几句。那管事刚才一听自家姑娘对温成的称呼,即明白这位大人是陛下跟前的近卫统领, 眼下又被自家姑娘训责,当下脸上再无倨傲之色, 变得十分恭敬卑微。 温成朝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看也没看那管事一眼。他长得黑壮,为人向来不近人情,加上他是皇帝的亲信, 没有敢给他脸色,也没有不服气。 车夫和一众侍卫紧跟着上了主道,一直到他们的走得老远,赵家的人才开始前行。 赵娴放下车帘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姐,温大人护送的是什么人?“一旁的丫头问。 “暂时不知。”赵娴摇头,心想着回京之后让人打听一下。陛下能派出温大人亲自护送,想必是十分看重之人,她理应交好一二。一想到那姑娘的长相,她心里莫名不舒服。 那边燕青等人进了明安城,听着熟悉的官话,她不由得心下唏嘘。当初离京之时,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此地。想不到短短三年,她又重回故地,却是物是人非乾坤移位。 她轻轻欣起一角车帘,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路两边林立的铺子,心中更是感慨万千。故地依旧,她的心态已是天差地别。 马车停靠在一处府邸,下了马车之后入目的是大门外蹲着的两人尊石狮。高高的匾额之上,写着留恩侯府四字大字。字迹新而泛金,字体清傲苍劲。她仰头望着,微微有点愣神。 想不到萧应还能做到这个份上,亲自给他们家赐匾额。若说这表面功夫,还真是做到了无微不至,实在是令人佩服。 被人抬下来的燕老头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嘴里不清不楚地混说着什么。而王氏在看到庄严的高墙大门以及门口的石狮之后,腿软地拉住自己的女儿。 “二青青,这是哪里?” 燕青扶着她,指向那个匾额,道:“娘,上面写着留恩侯府,这里是咱们的家。” “咱们的家?”王氏无神的眼睛顺着女儿的手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额。她不识字,既看不清也不认识。但她还是被深深震撼到,讷讷着不敢相信,“这…这么大” 明安城寸土寸金,这么大的府邸不可能是新建的。看这厚重的高墙和历经风雨的石狮,便知岁月悠久。 燕青曾是皇帝,对明安城的布局不说是了然于胸,至少也是知道大概的。从方位上看,这里离大祁宫不远。 大门一开,涌出一群人来。 他们恭恭敬敬地跪了一片,口中喊着恭迎侯爷夫人小姐回府的话。 王氏被吓了一大跳,越发紧紧拉着女儿不放。 燕青安抚地拍着她的手,道:“娘,这些都是咱们家侍候的人。” 她露出无比诧异的眼神,拼命摆手,”不,不用,我不用别人侍候,我自己什么都能做…” “夫人,你如果不要我我们,我们就无处可去了。”说话的是一路上侍候她的婆子,姓胡。 胡婆子说着,也跪在地上。 王氏慌了,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吓得语无伦次,“你们你们别这样,有话好好说,都起来说话。” 众人不起,一个个低着头。 王氏慌忙看向自己的女儿,眼中充满愧疚,“青青,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娘,胡妈妈说得没错。他们是奴籍,如果我们不要他们,他们会被送回人牙子那里,以后不知会被卖到什么地方。若是遇到善心的主家还好,如果遇到心狠的主家,怕是挨饿挨打都是常有的事。” 胡婆子立马抹眼睛,“姑娘…奴婢知道夫人和姑娘都是善心人,能遇到你们这样的主子,是奴婢上辈子修的福气。” 那些人也跟着说是,有人低低啜泣。 燕青心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奴籍,他们是萧旻天的人。即使不全都是,但大部分应该都是,就像盈香一样。 王氏心软,也是穷苦人心理,当下也要哭,“那…我们家穷,哪里养得起这些个人…” “娘,你忘了吗?我爹现在是侯爷,还是一品爵位,你可知我爹一年的俸?是多少?” 王氏睁大眼,“你爹还能吃皇粮?” -- 第135页 “当然,我爹是侯爷,吃的自然是皇粮。”燕青耐心解释道:“一品爵位的年俸是三万钱,合三百两银子。另有粮补衣补和赏赐,养活他们是足够的。” 王氏一辈子也听过这些个钱,惊得灵魂都快出窍了。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士族大户,都是小钱。如果真靠这些钱过活,怕是只能过得紧紧巴巴。 当然这些话,燕青是不会告诉她的。 母女二人进了府,王氏又是像做梦一样。 但见布局精巧,处处充满文人情调。不拘是假山奇松,还是石雕木刻,皆是雅致大气,不难看出之前的主家极有文化底蕴。 燕青眼神微眯,望向大祁宫的方向,隐约猜到这座府邸的前主人是谁。 这是以前的田府。 当年田太傅对她的便宜爹失望至极,怒而辞官归隐,一直住在京外的田家别院。美其名曰不问世事一心修养,实则暗中招兵买马。 田家别院的磊火在黑暗中吞噬了一切,她忘不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还有那个被她埋在别院后山的女子。 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让她兜了一个大圈子,从远方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如果说曾经的大祁宫是困住她的牢笼,那么这座府邸亦是如此。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以前她是萧旻天的掌中傀儡,现在她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鸟。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突然感觉手臂一沉,转头看见一脸惶恐的王氏。王氏越往越心惊,心惊眼前的一切。腿也是越来越软,心里逾发害怕。 “青青,我…我害怕。” 这样泼天的富贵,她真的害怕。 ”娘,不怕。”燕青低声安慰她。 “青青,现在是燕朝了。你外甥是前朝的…你说现在的那个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封你爹做侯爷?“王氏的声音极低,还带着颤抖。她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农妇,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的道理。 “娘,我打听过了,当今陛下和我大姐的那个孩子情同叔侄,感情极为深厚。他封我爹当皇帝,肯定是念着这份情,你就放心吧。” 王氏对她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苍老而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感激,“我听别人说,当今陛下是个明君,想不到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燕青心下冷笑,萧旻天算什么好人。 他费尽心机地把燕家人挖出来,摆在明面上,恐怕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醉心权势的男人,有了权力之后自然还想要名声。没有一个皇帝不想名垂千史万古流芳,尤其是一个谋朝篡位的皇帝,更想洗白自己的过去。 前有他和自己情同叔侄的传言,现在又有他善待前朝末代皇帝外祖家的举动,何愁名声不会好。 一家人安顿好,燕青和王氏说了很多话。既然他们搬到了明安城,且还有了爵位,日后免不了和京中的世家贵族打交道。她知道王氏不可能很快适应,极有可能永远都不会适应,更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心机手段都不缺的世家主母。 所以她没有说京中有什么士族,也没有赘述那些礼数规矩。她和王氏说的是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也不用讨好任何人,更不用在那些人面前自卑。 母女二人一直说到夜黑,然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燕青出了父母的屋子,没走多久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阳生的环境,陌生的房间。房间是被重新布置过的,有着不输皇宫的华丽。 三年来,她早已睡惯了简陋的木板床,猛一睡这香软的大床,她还有些不习惯。她躲在上面睁大眼盯着屋顶,心里有预感萧旻天今晚一定会来。 小肥羊都送到家门口了,大尾巴狼在大祁宫哪里还坐得住,何况她这头小肥羊还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不知道时隔三年,美人计好不好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慢慢有些扛不住。心道莫不是自己猜错了,萧旻天吃素吃习惯了,根本就不急着吃她这头小肥羊? 她和周公斗智斗勇到大半夜,终于被周公给打败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点热,蹬开身上的被子翻了一个身压在下面,舒服地逸出一声呓语。 凉意从脚底传来,她缩了缩脚,想缩回被子里,但没能如愿。一只大手握住它,托在掌心中如珍如宝地把玩。一种说不出来的痒从脚心传来,她挣了挣,没有挣脱箍制。那只恼人的不依不饶,继续作乱。 她怒了,这人还有完没完! 另一条腿一个使力,狠狠地踢过去。很快,这只腿也落入魔爪之中,被同样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 这下,死人也睡不下去了。她蓦地睁开眼,明明应该是喷着火的,却在睁开的那一刹那间变成迷瞪瞪的惺忪。 惺忪的水眸之中,是萧应那张神情不明的脸。 晦暗如墨,风雨欲来。那双深邃的眸似海似渊,涌动着无数的漩涡暗流,卷起滔天的风暴圈,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入腹中。 燕青心悸了悸,死死捂着自己的被子。 她今晚会被吃吗? 第61章 他掌心收紧,将那一双玉 夜很静, 气氛中充满不安分的情愫,似有无数个看不见的泡沫在热力的作用下不断膨胀。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流转着五彩光芒。这些光芒使人眩晕,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 第136页 “咳。” 燕青一声轻咳,氤氲的泡沫似被什么东西戳破,瞬间烟消云散。只余更加清晰的压迫感, 在一寸寸地往前逼近, 逼得人节节败退。 萧应漆黑的瞳仁中映着少女的模样, 长发披散, 如云如瀑。微敞的衣襟处, 露出一抹引人遐想的翠色。比之三年前雌雄莫辨的混淆之美, 此时已是显山露水的桃李争春。 他掌心收紧, 将那一双玉足牢牢握住。 燕青秀眉微皱, 感觉自己的脚被两只铁钳夹住, 分毫也动弹不得。忆起他摸到玉山湾的那个晚上,似乎也是这样对她的脚爱不释手。她压下心头的异样,努力让自己鄙夷眼前的男人。这个道貌岸然的帝王之尊, 没想到还是一个恋足癖。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神经病,连喜好都这么与众不同。 就在她思绪跑到天边时,萧应将她的脚塞进锦被之中, 还十分体贴地掖了被子,像是生怕她着凉一般。双脚一得到自由, 她立马往里面缩了缩,紧捂被子的手没有松开,眼里早已没惺忪之色,尽是清澈明亮。 “亚父, 你,你干什么?”她忽而惊呼。 只见萧应已经站起,长身玉立矜贵不凡。她惊呼的不是眼前的美色,而是美男的动作。他…他竟然在脱衣服! 她作出惊恐的样子,眼神却是明目张胆在欣赏。如此美景实属难得,赏心悦目又让人脸红心跳,真是看了还想看。 美男睨她一眼,道:“睡觉。” 她的脸腾地起了火,晕生出两朵大红云。这个睡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想不到萧旻天还挺急色的,一见面就急吼吼地想办她。 这怪难为情的。 她是从呢,还是从呢。 在她着了火的目光中,男人先是脱了外衫,接着是内衫,然后是中衣,最后剩下轻薄的单衣。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中带着利落。 单论外形条件来说,她还真不吃亏。恍神的功夫,萧应已经躺在外侧,睡姿和站姿一样笔直如松。她愣了愣,慢慢挨着床里躺下。 夜更静了,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突兀而热烈,像是在欢呼鼓舞,庆祝着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燕青双手放在胸前,感受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她听着那像擂鼓般的声音,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期待吗? 怨恨吗? 五味杂陈,无法向外人述说。 一刻钟过去了,萧应没有动。 两刻钟上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世间万物都陷入沉睡之中,燕青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种感觉竟让她生出一种等死的错觉,难熬又纠结,酸爽至极。 “睡不着?” 男人的声音极轻,听在她耳中却如惊雷。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一样呈戒备状,身体绷成一张弓。 “睡…睡着了,我睡着了。” 一声轻笑从萧应的唇间逸出,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燕青真想捶死自己,怎么这么蠢,恼怒之下迁怒于人。该死的萧旻天,大半夜的不在乾坤殿做他的春秋大梦,跑到外面来吓人,害得提心吊胆好半天。 她往床里挤了挤,装死一般闭上眼睛,在心里无比急切地召唤周公。 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捞了过去,男人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她下意识用手去推。如此紧密贴在一赶快的姿势,还在一个被窝底下,难免会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 萧应大手控制她的上半身,修长的腿不费力气地压制着她的下半身。她整个人被禁锢在他怀中,再也动弹不得。 “别动,睡觉。”冰玉相击的声音,有着上位都不容人拒绝的强硬和霸气,还有听得人心尖发颤的隐忍。 燕青识相,当真不敢再动。 少女的幽香如魔如醉,缠丝一般侵蚀萧应的感官。他喉结滚了滚,漆黑的眸中翻起滔天巨浪,势要将一切摧毁淹没。 一声猫叫传来,一团胖胖的东西悄悄跳上床,在床尾找了一个极舒适的位置,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燕青努力让自己睡过去,不想周公那个老头原来还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任她千呼万唤也不肯现身。 “陛下,可还记得曾问过臣一件事?”萧应突然发问。 “…什么事?”燕青脑子懵得很,她问的事多了,哪里记得是哪一件。 “陛下曾经问臣,何为势。不知陛下如今可明白了?” 燕青闻言,翻了一个大的眼。萧旻天可真会挑时间,居然在这个时候将她一军。这人满肚子都是黑水,当真是腹黑得很。 “陛下若是还是不知,臣愿为陛下解惑。” “不,不用了,我知道,我知道了…” “当真?“ ”真的,真的。“ ”那就好。“ 好什么好,燕青又翻了一个白眼。 萧旻天是不是有病,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藏着尾巴装大尾巴狼。如果她说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让她明白,不惜牺牲色相让她看个清楚明白。这么一想她后悔了,刚才真应该回答不知道,看他怎么办。 也不知道美人计好不好使? 身随心动,美人计三个字一冒出头的时候,她的小手便不安分起来。先是试探着摸了摸,然后慢慢往下移。 “最近好好休息,别急。”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小手,声音低沉。 -- 第137页 这话意有所指,饶是她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此时也有点发臊。看来自己对萧旻天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她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即使她拼命告诉自己没有吃亏,也不排斥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有点难过,难过自己被萧旻天算计到渣都不剩之后,还要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不敢往深想,更不想回忆从前。现在的她比三年前还要被动,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是燕氏夫妻。思绪的野马被她勒住,尽量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什么都不要去想。一直到子时都过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觉醒来,自然是不见萧应。 王氏顶着黑眼圈过来,小声告诉她床太软了,睡得不习惯。又说他们全家都搬到明安城了,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亲家。 燕青一听她说亲家,脑壳有点大。 “娘,咱们是女方,就算是两家长辈要见面,也得是他们家的人先登门,要不么显得咱们不矜持。” 王氏立马反应在过来,“对,对,是这个理。都怪娘,差点糊涂了。” 燕青知道她是嫁女心切,又心思纯朴,宽慰了她几句。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人来传话。 不多会的功夫,太医赶到。 燕青看这太医眼生,也没有多问。想来萧旻天改朝换代之后,给大祁宫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换血。 太医先是给王氏看诊扎针开了方子,又给燕老头看诊扎针,也开了一个方子。扎过针之后的王氏说自己能看得清楚一些,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心理作用。 燕青扶着她在府中逛了一圈,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她的眼神还是没有焦距,却多了希冀与开心,不停感慨自己家真大。 太医来过之后,又是流水的赏赐。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一应补品山珍样样齐全。 随着太医和赏赐过后,几乎明安城所有的士族大户都知道新增了一个留恩侯府,且很得当今陛下的看重。不管陛下是图名也好,图利也好,燕家实实在在备受龙恩眷顾。 帝王的喜好,便是臣子们的风向标。 人们纷纷打听这个留恩侯的事,争相传开。 两家相交,女眷开路。 最先登门的是赵夫人和赵娴母女,赵夫人端庄温婉,一看就是世家大户出来的主母。赵娴气质出众,秀雅文静一如三年前。 王氏不知道太保是什么官,燕青也没解释。她眼神不太好,认不出赵氏母女戴的那些低调不显却价值不菲的首饰,只觉得不晃眼,还没有乡绅家穿金戴银的姨娘瞧着气派,认定赵大人不是什么大官。 赵夫人在看到王氏时,眼神中并没有一丝看不起。等她看到扶着王氏的燕青时,眼眸微微闪了闪,暗自赞叹一声。 别管出身如何,单凭这张脸,足可进高门大户。纵然为妾,也比在土里刨食强上百倍。这样好相貌的姑娘,若是一直呆在乡野之地也就罢了,没成想陛下仁慈,竟然封赏了燕家。 家世好,长相好,这姑娘怕是前程不小。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心道长得再好,家世好了又如何。整个明安城,就数她家娴儿最出色。 赵娴一直在看燕青,早前在城外的京外一瞥让她记住了这个村姑。原以为这村姑不过是空有貌美,万没想到如此淡定从容,完全不似乡下长大的女子。 她的心沉了沉,莫名不喜。 两对母女见了礼,话题自是赵夫人起的。夫人们交际,孩子们都是绕不过的事,也是最容易打开交往最好的方式。 王氏还算放松,也没隐瞒自家女儿的年纪。 赵夫人听到燕青今年二十有四,目光略为惊讶,夸了几句。她心里暗自欢喜,有了燕家这位老姑娘,她家娴儿便不是明安城年纪最大的未嫁女。 “可许人家了?”她随口一问。装装样子端起茶杯之后闻子一下,眼神若有所思。这茶是云山清雾,产量极少,向来只供皇家。以前赵家也得过赏赐,自家老爷宝贝至极。没想到燕家不识货,居然拿出来待客。 王氏一听她问起女儿有没有许人家,顿时来了底气,苍老的脸上欣慰又欢喜,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庆幸,“许了。” 赵夫人略惊,燕姑娘许了人家,那自家女儿岂不是还是明安城最年长的未嫁女。 赵娴却是心下一松,心里的那股不安散去。 母女俩都以为,燕家以前是乡下人,燕家的姑娘许的人家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家。 “许的是什么人家?”赵夫人不怎么在意地问道。 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也是明安城的后生。” 还是明安城的?赵氏母女相视一眼,都在想是不是陛下要给燕家姑娘赐婚,也不知道赐的是哪户人家。 “不知道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赵夫人露出得体的微笑。 王氏更是开心,“姓萧,人勤快,长得也精神,和我家青青般配得很。” 萧? 赵氏母女齐齐心惊。 “哪…个萧家?”赵夫人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紧张。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萧家,那后生叫萧应,你们认得吗?” 萧应! 那不是陛下的名讳吗? 赵夫人大惊失色,失态地站起来。 第62章 没错,他是皇帝。 -- 第138页 赵娴在听到萧应的名字之后花容色变, 震惊地看向王氏身边的燕青。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像洪水一样涌来,心道这个村姑的夫君名讳竟然和陛下一样。 不,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不停告诉自己一定是巧合, 必是同名同姓之人。否则陛下那样的人物,他的名讳岂是一个村妇能挂在嘴边的。陛下那样的人物,也不可能在一个村妇面前自矮身份。 燕青知道赵家母女都在看自己,她垂着眸, 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她并没有把赵娴当成情敌, 但心里还莫名有些不舒服。萧旻天那个像石头一样硬的大猪蹄子, 没想到还能招桃花。 ”燕姑娘的未婚夫婿, 真的叫这个名字?“赵夫人不敢叫出那个名字, 问得急切。 ”是, 是叫这个名字, 赵夫人认识?“王氏问。 赵夫人赶紧低头, 掩饰般喝了一口茶, 好半天才稳住心神,“不,不认识。” 这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幽灵一般窜过来, 乖巧地蹭在她的脚边,无比慵懒地喵了一声。 赵娴正在震惊中,再看到了这只黑猫, 差点叫出了声。 这猫,这猫怎么越看越像… 乾坤殿养了一只猫, 听说那只猫通体乌黑,状如圆球,还长了一双赤眼金瞳。还听说陛下对那只猫宠爱至极,宫里的人都称之为白大爷。 “这猫…是你家养的?”赵夫人一再失态, 若不是她修养极好,今天怕是要出丑了。问完这句话之后她心生一阵气恼,不自在理了理发髻坐好,仿佛之前的失态不过是错觉。 燕青弯腰抱起小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毛发。小白舒服地眯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喵喵声。 “不是,这猫就是突然跑到我家的。”王氏回了赵夫人的话。 赵夫人已恢复如常,仪态优雅地开口,“我看这猫养得好,想来应该是有主的。” 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当初她也怀疑过这猫是有主的,可是二丫说这猫可能是野生的。她眼神不好,所以她更相信女儿的话。 “这就是一只野猫。” 赵夫人不信,野猫和家猫不一样,也长不了这么胖。可是她又不能问得直白,下意识看向抱着猫的燕青。 少女不失女儿家的娇美,又有着普通女子没有的气势,这种气势她在自家夫君身上看过。她心惊了惊,暗道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原来是一只野猫。“她并不信,心思放在抱猫的少女身上。越看越是心惊,这么好的相貌,这样沉稳的气质。如果不说,谁也看不出来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比京里的士族小姐们更为出众。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总觉得和这位燕姑娘一比,娴儿都要逊色几分。 燕青半掀眼皮,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来也怪,这猫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就是我和萧大哥认识的那一天。” 王氏也想这事,连连点头,“可不是,这猫还真和萧姑爷同一天出现的。它和我们家就是有缘,我们索性就养着了。我家姑爷还给这猫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小白。我愣是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只黑猫,竟然叫小白。我家姑爷说了,什么非…非黑即白。你们听听,一个名字还有这么多的名堂,果然是读过书的,就是有本事,取个名字都有说道。” 赵氏母女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愕。因为乾坤殿的那只黑猫,名字就叫小白,宫里人都称之为白大爷。 赵娴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熄灭,同样的名字,还有这只猫,怕是那人真就是陛下。她心里的嫉妒像疯草滋生,尤其是看到燕青那张脸,她是越看越碍眼。 一个村姑而已,为何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 同时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陛下就算是抬举燕家人,那也是做给世人看的。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女子,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徒有其表。陛下是何等人物,岂会真的喜欢一个村姑? 思及此,她心下好受了些。男人三妻四妾皆寻常,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古以来后宫佳丽三千,只有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我看这猫极乖,不知燕妹妹可否让我一抱?” 听说陛下极宠爱这只猫,如果这猫和她也投了缘,以后她就能离陛下更近一点。这么多年了,她认定了当年那个一身寒霜,霸气孤冷的男人。放眼整个明安城,她自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无论他是位高权重的萧大司马,还是现在的九五之尊,她都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 燕青听到她口中的称呼,轻轻挑眉,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娴一眼。 “我比赵小姐年长,不知赵小姐这声妹妹因何而来。世人皆知我只有一个姐姐,那便是前朝穆坤皇帝的生母善德皇后,赵小姐这声妹妹怕是不妥。” 赵娴脸色微变,赵夫人的面色也不好看。 “是我口误。”赵娴赶紧圆话,“我看燕姑娘面嫩,一时忘了你比我年长。” 燕青“哦“了一声,并没有不依不饶。 王氏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机锋,点了点头,“我女儿长得好,看着也就十七八,不怪你们。” 可不就是十八。 这本就是燕青现在真正的年纪。 燕青抚摸着小白的毛发,心下叹息。她心知自己逃不过萧应的狼爪,眼看着就是把她叼回大祁宫。一旦再入那深宫之内,她不可能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她可以接受自己笼中鸟的身份,但她不能忍受那笼子里不止一只鸟,成天叽叽喳喳里你啄我,我啄你,像斗鸡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 第139页 以前活得憋屈又小心翼翼,但不代表她习惯被人压在头上。她不能反抗的压迫,可她也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主。 她曾为君王 ,不屑宫斗。萧应那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大猪蹄子再不好啃,她也不愿意有人想分一杯羹。就算是把牙齿硌崩了,她也不愿和别人分享。 赵夫人脸色不太自然地附和王氏的话,“侯夫人好福气,燕姑娘不仅长得好,看着也是一个有福气的。” 王氏爱听这样的话,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我自夸,我家青青就是一个有福气的。以前是我和她爹不中用,生生把她拖成一个老姑娘。好在好事不怕晚,姻缘自是有天注定。我家姑爷长得好,人也能干,以后他们的小日子肯定和和美美。” 赵娴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暗恼这妇人好生无礼,竟然将陛下称之为姑爷。即使陛下也能为人女婿,那也不是会是燕家的女婿。 她不认为燕青会成为皇后,就凭他们燕家是前朝皇帝的外家,燕家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位居后位。 燕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压自己一头的心思昭然若揭,怕不是以为她是萧应的正室,而其他的女人只能为妃。 妃? 燕青心下冷笑,萧旻天要是敢纳妃,她就废了他的第三条腿! 为了活命,她是没什么底线,连美人计委身求全这样的事她都能接受,但她绝不对接受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 她默了默,似乎明白自己为何轻易接受的原因。可能正是因为萧应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他的心虽然黑得都快烂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是清白的,所以她才能如此平静。 “娘,你也打趣我。要是萧大哥知道了,又要说我了。”她摸着自己的脸,装出害羞的样子,“萧大哥也说我长得有福气,还说我长得好,比十七八的姑娘还要显小。” 一声萧大哥,听得赵娴心如万蚊噬心。她抠着自己的掌心,生怕自己会失态。这个村姑好生不通教化,竟然这么称呼陛下。 ”青青…“王氏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女儿这话说得有点臊人。 燕青适时低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我和萧大哥很快就是夫妻了,再说我的名字还是萧大哥取的…” 王氏心急为女儿遮面子,顺着这话夸,“赵夫人有所不知,我家青青这名字,还真是我那好姑爷取的。说什么花啊柳的,把我家女儿比成一朵花,得配什么绿叶,这才取了青青这个名字。” 燕青更是把头埋在胸前,强行忍笑。 赵夫人听到王氏一口一个姑爷,燕家母女无知又显摆的样子,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间,饶是她自诩教养极好也有些听不下去。 赵娴更是心乱如麻,酸得难受。 如此一来,母女二人再也待不下去,强颜欢笑地起身告辞。她们也顾不得燕青不过是略为做了一个样子,并没有送她们出去的事。在她们眼里,燕青不过是一个命好的村姑,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旁的都上不了台面。 她们一走,王氏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对女儿道:“我还当这些夫人小姐难侍候,没想到赵夫人和赵小姐还挺和气。” 燕青笑笑,“娘,你可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身份再高,你现在的身份也不低。你是侯夫人,又是一品侯府的主母。她们又不傻,岂会给你摆脸子。” 王氏也跟着笑,“看我这记性,总是忘记这茬。你说咱们都来几天了,萧姑爷也没有上门,他会不会…是忘了这门亲事…” “娘,他不会忘的。” 要是忘了就好了。 王氏还在担心,眉宇间多了愁色。女儿好不容易定下亲事,她也看中萧姑爷那个人。如果这亲事不成了,二丫可怎么办? ”青青,你说萧姑爷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前他说自己是替人办事,所以才找到咱们。他…是替何人办事?” 燕青心道,这娘见识不多,人也不精明,要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想起这件事。她看了一眼脸都变白了的老娘,伸手扶了一把。 王氏只是个乡野村妇,眼界不高,想的事也不多。以前一直没多想,如今猛一提,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萧姑爷怕不是个官差? 官差好啊,正好配她的女儿。 如此一想,身体正了正,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青青,萧姑爷是不是衙门的人?” 燕青想了想,“算是吧。” 王氏一听,高兴起来。“衙门好啊,吃皇粮的,以后你们的日子不用愁。娘早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一般人。“ ”娘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一般人。“燕青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说出来的好。他们已进明安城,她也免不了要嫁给萧应,萧应的身份迟早瞒不住。 “娘早就说过,他是一个有能耐的。他们男人在外面做事,咱们女人在家里操持家务。他父亲不在,家里就剩下一个娘,你以后要做人媳妇的,侍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咱们是不是先上门看看?” “娘,他家门第不一般,寻常人进不去。” 王氏愣了,茫然问道:“他家住在哪里,是不是很远?” 燕青指了指天上,嘴唇噜了噜。 “他是天上的神仙?”王氏顺着他的手指,脸上更是茫然。 -- 第140页 燕青“扑嗤“笑出声来,笑得前俯后仰,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萧旻天怎么可能是天上的神仙,他分明是深渊地狱的阎王修罗。 ”娘,你想哪去了。“ 王氏回过神来,嘟哝道:”我就说哪里会有神仙,真是吓死我了。如果萧姑爷真是神仙下凡,这门亲事我还不答应。老古话都说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咱们凡人生老病死不过几十年,他们神仙不死不老千年万年,嫁不得,嫁不得…“ 燕青哭笑不得,这都是哪跟哪,实在是佩服自家老娘的想象力。 “娘,都说了他不是神仙,和我们一样是凡人。” “那就好,那就好。”王氏拍着心口,也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胡话,脸上尽是讪讪,好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二丫,你快告诉娘,他家到底在哪里。” 这一情急,先前的名字都出来了。 燕青扶着她,用了点力,“娘,你听好了,你那个姑爷不是一般人,他是咱们大燕朝的天。” 王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呆若木鸡。 燕青感觉她的身体往下软,稳稳地托住她。 她没有焦距的眼睛瞪得极大,“二丫,你说咱们家姑爷,他是…他是…” 那两个字,她不敢说。 燕青点头,“没错,他是皇帝。” 王氏听到这个答案,软倒在女儿身上。 第63章 燕青已经站起来,眼神如 这一夜, 侯府出奇的平静。 燕青不停辗转,迟迟无法入睡。忆起自家老娘在得知萧应身份之后的反应,她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王氏脸上那些震惊、担心、还有悲伤的表情在她脑海中不停浮现, 似有万般难以言说的苦闷堵在她胸口。 她想到娘问的那句话,更是心间发闷。 “二丫,你说萧…那个陛下和你姐生的孩子情同叔侄,他…他…还抬举了我们家, 说来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娘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你说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不介意那个孩子吗?” 她的回答是萧应不会介意, 但是她比谁都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情同叔侄都是表象, 实质却是操纵者和傀儡的从属关系。 三年前的种种一一重现, 他们相处的之道便是利用与被利用, 算计与被算计。每一桩每一件, 无一不膈得她难以入睡。 睁眼至后半夜, 并没有人夜闯她的房间。她幽幽一声叹息, 闭上眼睛慢慢睡去。一夜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境,醒来后她盯着床顶怔了好半天。 圣旨到的时候,她刚刚用完早饭。老长一串冠冕堂皇又拗口的套话之后, 是封她为皇后的旨意。 侯府上下一片欢喜,下人们奔走相告。 她很平静,王氏也没有失态。 随着这道圣旨的传开, 举城哗然。 三年前燕帝登基,以雷霆手段迅速掌控朝野上下。初时以齐司空为首的几位官员曾上折力主新帝广纳后宫, 不料被新帝当朝驳斥。此后无人敢提选秀一事,不少人以为新帝是怕龙基不稳,暂时无暇顾及后宫。又见赵氏女一直未嫁,引得无数人猜测其中缘由。 三年来, 大祁宫殿殿空虚,燕帝似乎压根不记得立后纳妃一事。但很多人都认为,无论是长相才情还是出身,后宫之主非赵氏女莫属。眼看着燕帝的皇位稳若磐石,世人都以为赵氏女入宫之日不会太远。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燕家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占了后位。 自从圣旨传开后,留恩侯府周围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探头探脑。大家都想知道那燕家女到底是什么样的品貌,居然让不近女色的燕帝动心,乾坤独断地册封她为皇后。 圣旨指定了婚期,婚期就在六天后。这个婚期让所有人诧异,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心急。流水似的赏赐抬进侯府,却不见人出来。 世人无法得见燕青的真面目,越发将燕家人传得玄乎。 燕青听到婚期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萧旻天有病,结个婚搞得像鬼投胎一样,不知情的人还当他有多急色,却不知他是急于把她关进笼子里。怪不得他那天晚上说让她别急,先休息几天,原来竟是这个意思,还真是君无戏言。 一旦入宫,再无自由可言。所以她准备趁着这难能可贵的六天时间,带着王氏好好逛一下明安城。 母女二人衣着朴素地从侯府的后门出去,打扮得像是出门采买的丫环婆子。饶是有一些人看到她们,也没有过多的注意。相比王氏的紧张,燕青的心情即放松又感慨。 三年了,明安城繁华依旧。 母女二人走得慢,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逛。什么成衣铺子布料铺子,首饰铺子杂货铺子,走过路过绝不错过。逛着逛着,王氏就放开了。虽然骨子里的小农意识太强,很多东西都是只看不卖,但她看上去很开心。 路过一家酒楼时,燕青停下脚步。酒楼的招牌没变,食客们络绎不绝。她看了几眼,扶着王氏进去。 进了酒楼,落了座。 这个座位正是三年前她和萧应坐的那一张,那时她还心心念念着请自己的两位好友来尝尝这家的酒菜。 王氏有点不安,小声反对着。 燕青知道自家老娘是怕花银子,自然是用好话哄了又哄。 几道菜上了桌,与当年的菜式一模一样。她尝了尝,味道却与记忆中的略有不同。不知道是她的心境变了,还是酒楼换了厨子。 -- 第141页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眼尖地看到了故人。清俊温和的男子,不是苏毕还能是谁。与他一起的人,看上去也有点熟悉。她辨了一下,心中暗暗惊讶,没想到时隔三年,王八倒是瘦了不少。 苏毕和王八也落了座,座位与她隔了两张桌子。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他们举止来看,应该交情不浅。都说物是人非,时移世易,她忽然难受起来。三年前她就看到苏毕和王八一起,没想到他们真成了朋友。 那边王八不知说了什么,苏毕的脸色突变。燕青隐约听到赵小姐三个字,下意识看过去。不想苏毕因为难堪避开王八的视线,却是不经意看到她。 四目相对,一个震惊一个陌生。 震惊的是姚宏,陌生的是燕青。 燕青很快移开目光,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他却是难掩震惊之色,盯着这边不放。许是他盯得太过明显,王八也注意到她。 ”咦!”王八双眼一亮,几步到了她面前,“这位姑娘,本公子瞧着你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燕青冷道:”我不认识你。“ ”姑娘,我们这不就认识了。“王八摇着扇子,一个劲地盯着燕青看。越看越是惊艳,想不到明安城还有这样貌美的小娘子,他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苏毕也过来了,眼神有些复杂。 他低声对王八道:“八公子,你方才不是有话和我说?” “那事不急,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娘子。”王八的眼睛不离燕青,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小娘子,你家住哪里?” 燕青厌恶道:“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王八脸色一变,“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知不知道我…” “八公子!”苏毕拉住王八,“既然人家姑娘不认识你,那就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王八放肆地打量着燕青,见她穿得朴素,目光越发露骨。“小娘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点,你可知道本公子姓什么?” ”你…你们想做什么?“王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试图护着自己的女儿。”我女儿不认识你们,你们还不走!” 王八看了王氏一眼,眼神轻蔑。 “这位大娘,本公子看中了你家姑娘…啊!” 尖叫声吸引所有食客的目光,酒楼里的客人齐齐向这边看过来,还有不少人离了座位,围上前来。 只见王八一头一脸的菜,红的青的还有白的,菜汤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狈。 燕青已经站起来,眼神如霜。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你你…”王八一抹脸,对苏毕道:“你是少司大人,还不快把这无法无天的臭娘们给本子抓起来!” 苏毕的目光和燕青对上,带了几分探究。 燕青心道,三年不见,姚宏成了郡守大人,苏毕也升为少司大人。昔日的好友们都不负年少,前途不可估量,她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可不知为什么,她看到这样的苏毕却是一点也不高兴。她不知道三年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个谦和有礼的好友和王八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且似乎有些同流合污的趋势。 “你是少司大人?”她问。 “是,本官是明安城的少司苏毕。”苏毕回道,眼睛还在看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然而除了陌生,他在她的目光什么也没看出来。 “既然你是少司大人,想必是个好官。那你说说看,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还是这位公子有意纠缠?” 王八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色,只恨不得把燕青抓起来狠狠折磨一番才能解恨。 他叫嚣着,“苏大人,你还不快把这个臭娘们抓起来!她敢伤本公子,本公子一定让她知道厉害,我们王家可不是好惹的!” 一听王家,看戏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如今燕朝的士族,以赵家为首,王家次之。以前的魏赵王齐,变成了赵王齐孙。王家出了一个王玨,那可是上卿之首。 王八一看众人的表情,立马得意起来,昂着头睨着小眯缝眼,满是恶意地看着燕青,心里全是邪念。 燕青还在看苏毕,“苏大人,我听人说你是一个好官,想来是个正直的人。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你真的要把我抓起来吗?” 苏毕不停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死了,眼前的女子不过是长得像而已,不可能会是那个人,因为性别不对。看这姑娘的穿着,出身应该不太好。若真是惹恼了王八公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既然她和那个人长得像,他很想帮一把。 “姑娘,依本官看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王公子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你认个错便是。” “苏大人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对登徒子疾言令色,不应该对纠缠之人怒目相向?还请苏大人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苏毕眸一沉,眼底有一丝不悦。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次看向燕青。 这时王八不耐烦了,一个低贱的女子而已,真是给脸不要脸。他上前一步,短手一伸就想亲自动手。 燕青一脚踢开凳子,凳子甩了出去,正好砸在王八的身上。王八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你这个臭婊” -- 第142页 他骂人的话咽进喉咙里,感觉一只脚踩在他的腹部,疼得他全身抽搐。 燕青用了全力,对付王八这样的人渣毫不手软。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尖旋了几下,很快听到王八的惨叫声。 “你…敢” 苏毕忙道:“王公子,这事…这事确实是你不对,你赶紧向这位姑娘道歉。” 王八哪里肯服软,“凭什么,你还…不快抓她!” 苏毕拼命给他递眼色,他根本看不懂。 燕青却是看懂了,越发难过。 原来时隔三年,人心都变了。曾经郁郁不得志的少年,也变成了官场的老油条,圆滑世故又欺软怕硬。 “王公子,仗势欺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臭…” 这时王氏摸过来,拉住燕青,“青青…” 一听到这声青青,苏毕握紧拳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燕青。她…她到底是谁? 围观的人也在议论纷纷,不过却是离得远了许多。有些热闹能看不能沾,王家不是谁都能惹的。不少人为燕青担心,这姑娘怕是要倒大霉了。 燕青脚一收,在王八要爬起来的时候又狠狠踢了一腿。 王八疼得龇牙咧嘴,“你…这个臭你给我等着!” “好啊,我等着。”燕青说完,没事人一样理了理衣服。 众人见她不跑,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苏毕上前,“敢问姑娘可是姓燕?” 燕? 有人惊呼起来。 王八小眼瞪圆,死死看着燕青。 这娘们穿得如此寒酸,怎么会是 燕青望着三年不见的朋友,他的身上早已褪去那种不得志的抑郁之色,如今的他应该是走在人生的上坡路,最是年轻得意的时候。 人贵在得志不忘本,苏毕这是全都忘了吗? 她掩下心中失望,冷冷地望着惊恐的王八。这个人渣真是死性不改,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三年前她没有亲自收拾他,这次倒是赶上了。 “我姓燕,大燕朝的燕!” 第64章 萧应气极,一巴掌打在她 燕字一出, 四下静得诡异。 近日明安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莫过于突然冒出来的留恩侯府,以及被选中为后的燕家女。猛一听这女子承认自己姓燕, 这些人的目光全部齐聚在燕青身上。 但见此女一身简朴素衣,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八。且不说她穿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完全不似一个快要为后的女子。单论这长相,也不像二十有四的样子。再加上这通身的气派和淡定的神情, 让人完全无法将她与传说中的乡下老姑娘联想到一起。 苏毕的猜测得到证实, 眼神凝重而复杂。怪不得这姑娘会和那人生得如此之像, 原来是那人的姨母。 “下官见过燕姑娘。” 燕青没有看他, 而是像看死人一样的看向还没爬起来的王八。王八之前还凶神恶煞, 这下已是面白如纸。 “你是燕…燕姑娘, 小人…小人有眼不识燕姑娘…小人该死。” “你确实不长眼, 既如此, 这双招子不要也罢。”燕青眼中尽是讽刺, 嘴角泛起冷意。 王八听得额头直冒冷汗,以前这样的狠话他不知说过多少,没想到今日竟然听到有人用这话吓他。 “姑娘饶命, 姑娘饶命…“ 三年前,他惹了萧府的亲戚,差点没被三哥打死, 家中长辈也是再三告诫他不许再生事。他也确实老实了两年,近一年来因着三哥越发得陛下看重, 他们王家的地位也是日渐水涨船高,他慢慢松了心性。连着平安无事地纳了好几房妾室后,胆子也是更大了。 离上次纳妾已有三月有余,他的新鲜劲早就过了。原想着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 像过去那样恐吓几下必会就犯。即使硬的不行,大不了拿银子解决。没想到好死不死的,却是刚被册封为后的燕家女。 这下死定了,三哥也救不了他。 他脸上再无之前的嚣张之色,绿豆小眼中全是恐惧。他是万万没想到,一个被陛下看中的侯府小姐,穿着打扮会是这般寒酸,害得看走了眼。 “燕姑娘,小人无意唐突,真是看姑娘有点眼熟…” 事到如今,打死都不能承认自己的对未来皇后起了死心,否则王家都要受他牵连。心道当真是乡下长大的女子,行事就是粗俗。 “眼熟?”燕青冷笑,“还真是一个好借口。” “真是眼熟,小人…”王八额头冒汗,一口咬定不松口。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震惊之下抬头看向燕青。“你,你是…那位燕公子。不…不是的,那位燕公子明明是个男子…” 苏毕心惊了一下,生怕王八再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打断他的话,对燕青道:“燕姑娘,王公子今日多喝了两杯,稀里糊涂认错了人。还请姑娘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大人不计小人过。” 燕青闻言,这才终于看了他一眼。 初见时,他不过是个贫寒的书生,空有一身报负却上进无门。那时侯她是真心希望他能一展才华平步青云,却不想曾经的清秀少年,竟成了权贵的帮凶。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并没有太多的难过。 “苏大人,如果我不姓燕,今日会是何等下场?” 苏毕瞳孔一缩,他不耻王八公子的行径,但又不得不与其交好。他知道一旦被王八公子看上的女子,或是威逼或是自愿,最后都会成为对方的妾室。如果此女不姓燕,根本不可能反抗。如果她长得不像那个人,他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她的命运,大抵也会同以前的那些女子一样。 -- 第143页 ”燕姑娘,王公子得罪了姑娘,确实是罪该万死。然而此事一旦传出,却也有损姑娘的名声。” 到底是要当皇后的女子,更要看重名声。若是传出当街被田人纠缠,不管那纠缠之人是谁,对女子的名声总归不太好。 燕青知道他的打算,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垂眸,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王八这个人渣,她不打算放过。她抬起一脚,踩在王八公子的手上。王八疼得嗷嗷叫唤,还不忘哀求她饶命。 她眼神冰冷,道:“王八公子,仗势欺人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极好?” “姑娘,小人真的知道错了。”王八疼得面容扭曲,眼泪都出来了。他是真的怕了,怕自己这条小命不保。 “王八公子犯错不止一次,何曾有过悔改之心,想来平日里欺男霸女甚是快活。今日本姑娘发个善心,也让你尝尝被别人以势压人的滋味。”燕青说着,看向苏毕,“苏大人,你们城司衙门该如何处理此事,需不需要本姑娘教你?” 苏毕心知,这位燕姑娘不打私了此事,势必要严惩王八公子。他能从一个文吏爬到现在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努力和能力,还因着借了王家的势。 而今一边是王家,一边是天家,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王公子,还请你随本官去衙门一趟。” 王八不蠢,当然知道苏毕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他倒霉,好死不死的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燕姑娘,饶命啊…你让小人做什么都可以,小人给您磕头了。” 燕青只看着苏毕,目光平静。 苏毕双拳紧握,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堪。他硬着头皮亲自去抓王八,王八狠狠地瞪着他,给他使眼色。 “你…你快让人去找我三哥。” 他应了,却知以王大人的为人,必不会姑息此事。怕是不仅不会给王八公子撑腰,更不会假公济私。他望着燕青扶着王氏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真像。 怪不得会被封为皇后,原来如此。 那边燕青出了酒楼,扶着王氏上了马车,盈香等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奉命不许跟得太近。 她沉着一张脸,掀开车帘看去。只看见苏毕亲自押着王八往城司衙门而去,像是有所感往这边看了一眼。 马车驶动,人群散去。 燕青一路无言,心情低落。 当年在魏太后和萧应两座大山下夹缝求生之时,她结交了姚宏和苏毕两位朋友。那时他们彼此心思简单,相交不过是因为性情相投。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这份友谊能长长久久,多年以后他们还能聚在一起饮酒聊天,说尽天下之事,畅谈人生百态。 可是不过是短短三年,她变了,他们也变了。不会再有把酒言欢,也不会再有两肋插刀。有的是永远无法相认的事实,还有彼此渐行渐远的路。 当她一人独坐时,她让盈香准备了一壶酒。 酒香从封口中溢出,带着淡淡的清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花香草香,恍惚有一种岁月亘古不变的错觉。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久久端在手中。 小白蹭在她的脚边,无比的乖巧。她一手摸着它顺滑的毛发,忆起当年与好友一起喝酒聊天时的场景,不知觉苦笑一声。 仰头将酒喝下去,一杯接一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黑,屋子里亮起了灯火。灯火之下,她的双颊已经艳如三月桃花,双眸迷离盈满水雾。 她晃了晃空空的酒壶,呢喃般吩咐,“盈香,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一壶酒应声而到,放在她面前。 她睁着朦胧的眼,看到的却是一张金相玉质的脸。 “亚父…” 萧应坐在她面前,目光如海如渊。 燕青托着腮,痴痴一笑。就是这么一个长得人神共愤的美男子,从始至终掌控着她的生死命运。 美男有毒,这毒种在她身上,一辈子阴魂不散。 “亚父,陪我喝一杯吧。” 她顶着晕沉沉的头,给自己和他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去碰他面前的酒杯。 “来,干一杯,为了我们的叔侄之情。” 这杯酒下肚,她尝到了熟悉的滋味。果然还是萧旻天会享受,带来的酒都比别人的酒更好喝一些。 再给自己的酒杯倒满,她又去碰他的酒杯,“这一杯,是我给亚父道喜,恭喜亚父得偿所愿成了皇帝…” “这一杯,我祝亚父长命百岁” “再干一杯,为了我们天长地久的捆绑。” “这一杯,为了我们不死不休的纠缠…” 当她再准备倒酒是,被人按住了。 她醉眼惺忪地看人, “亚父,一壶酒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不让我喝吧?” “你喝得太多了。”萧应的声音似从远方飘来,有着难以接近的冷。 “怎么会多?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喝得还是太少了…”她想挣脱,使了几下力都没有成功,突然认命地歇了心思。 萧应握紧她的手,眸光无比深沉。 她在难过? 为什么? “你很在意苏毕。” 这不是问,而是陈述。 他的眼中尽是杀意。 -- 第144页 “…没有。”燕青酒气上头,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迷茫地看着他,喃喃着,“我…我并不是在意他,我只是有点难过…我原本想着我们相识在年少,一起打过架,一起流过汗。等到我们年长之后,还能在一起把酒话当年,说着年轻时如何热血如何恣意…” 她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眼眶一热。 说不难过是假的,姚宏和苏毕是她唯二的两个朋友,却已经和她走远了。或许往后余生,他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我不再是他们认识的燕图之,他们也不是我记忆中的人。我是慕容适…我是燕二丫,唯独不是我自己…” 她垂着头,说法出的落寞。 萧应手成拳,又缓缓松开。他大手伸过去,想去揉一揉她的发,没想到还没碰到她,她便抬起头,瞪着一双醉意迷离的眼,狠狠地看着他。 “我明明都跑得那么远了,你为什么还要找到我…萧旻天,你这个王八蛋!我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你家的祖坟,你要这么不死不休地对我!” 她越说越来气,理智渐失。迷离的视线中,眼前的男人越发的俊美无双,雅致出尘。该死的萧旻天,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坏人就应该有坏人的样子。 “王八蛋,长得人模狗样的,一肚子的坏水!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她突然探起身,一把揪住萧应的衣襟,“你说,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 萧应眼神一沉,一把将她扯过来按在身下。 “你敢骂我?” “我骂你怎么了?”燕青已经醉了,酒气壮了她的胆,她啐了他一口,“我为什么不能骂你?你处处拿我当炮灰,说什么送我出京养身体,却是以我做饵对付田太傅。亏我差点信了你,以为你不会再利用我。我呸!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你还有脸装什么大尾巴狼,信不信我咬死你!” 萧应看着身下的女子,粉面桃腮,又纯又艳,水雾双眸似淬了火,一半灵动一半迷离,像极雾气氤氲的山间清泉。 他喉间一动,眼神越发幽深。 “如果我说,那次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燕青是醉了,但又不是傻了,“我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你!” “你不信?”萧应力量收紧。 “不信!”燕青鼓着小脸,“你做就做了,还不敢认,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好好说话。” “我说的都是人话,如果你听不懂,那你就不是人。” 萧应气极,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 她被打得有一瞬间的清醒,大眼眨了眨,像是不太相信他会打自己的屁股。随之酒气又涌上来,眼里的清明随之散去。 “萧旻天,你打我?” “不许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你…你明明就不是人,你个混…呜…” 盈香守在外间,突然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心道莫不是陛下一气之下…她暗想着自己要不要进去,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 金尊玉贵的男人强势霸道,怀是按着娇小的女子在亲。她看不见陛下的表情,也看不见姑娘的神态,但他们的姿势是那么的羞人。 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 这时里面传来带着醉意的娇斥声,“…萧旻天,你是不是属狗的,我嘴都被你咬疼了。” “我看看。” 接着又没了声音。 盈香面上又红又烫,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又咬我?看我不咬回去!”娇软的怒斥声又响起。 男人好声好气地哄着,“好,我让你咬。” 盈香实在是不敢再听下去,悄声几步站远。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终于安静了。她绷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65章 萧应听到这两个字,眸光 燕青早起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头沉得厉害,嘴唇火辣辣地肿着。她舔了舔唇,疼得”嘶“了一声。 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呆, 扶着额头回忆昨夜的事。她的记忆停留在萧应来找她,她拼命给对方敬酒的片段。之后的事无论她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心想着她酒品之好,怕是喝多之后睡了过去, 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记得。 肯定是姓萧的王八蛋趁人之危, 在她醉睡过去之后轻薄她, 而且还把她的唇给咬破了。她狠狠地想着, 萧旻天肯定是属狗的。不自觉又舔了舔唇, 似乎还能闻到那个男人残留在上面的气息。 她好看的眉皱起, 面色由红转青, 渐渐不虞。 “陛下几时走的?”她问。 “寅时一刻。”盈香捧着衣物, 恭敬地准备侍候自家主子更衣。见主子脸色不太好看, 心中十分忐忑。 那就是快天亮才走的,他精力倒是好。 燕青没有再问什么,掀被下床。更衣之后坐在妆镜前梳发时, 眼尖地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红印,气得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果然是喝酒误事,被人咬成这样都不记得, 以后坚决不能再和姓萧的一起喝酒。如果有下一次,她就不信燕! 盈香也看到自家姑娘细嫩脖子上的印子,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姑娘的锁骨上也有。思及昨夜陛下按着姑娘的样子,她的脸腾地着了火。为免自家姑娘看出端倪,她赶紧说起今早听说的事。 -- 第145页 王八被苏毕带回城司衙门没多久之后, 以前的那些苦主全部冒出来,一起击鼓喊喊冤。有被欺压的、有被威逼的、还有出了人命的。王大人去了衙门一趟,他不但没有给王八求情,反而让城司严查此事,还那些苦主一个公道。 城司此事是因为王八公子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而起,自是重之又重,审了一夜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定了王八公子的罪,判的是秋后问斩。王大人一早上折,说自己约束家人不力,自请闭门思过半年。 燕青感慨不已,王三不仅人美,心也正。 当听到苏毕被降了职,从少司降为詹事之后,她心下只有一声叹息。 王氏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就过来了。盈香给燕青梳妆之时,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她大概也听懂了一些,脸上有些不忍。 “青青…” 燕青知道她想说什么,道:“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城司大人这么判,都是有法可依的。你别担心,王大人是个明理之人,不会因此迁怒于我的。” 她这才放了心,连连叹了几口气。 “青青,明安城好是好,我和你爹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可我总觉得没有在乡下过得自在。这成天不让我做活,我也难受…” “娘若是闲不下来,在府里开几块地种点菜,或是养些鸡鸭也可以。”燕青理解她的不自在,提议道。 “真的吗?”王氏面露惊喜,很快又黯然下去,“会不会招人笑话?” 这么好的院子用来种菜,传出去肯定会有说三道四。她倒是不怕被人说,可是女儿以后是要当皇后的,她不能给女儿丢脸。 “不会。”燕青安慰她,“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又不知道。” 王氏这才高兴了,兴冲冲地去找人开地买鸡鸭。 燕青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样,难免有些失笑。其实外人肯定会指指点点,在背后嘲笑他们燕家上不了台面。但是那又如何,任是谁也不敢当面说这些话,没有人敢得罪她。 她垂了眸,想到今后的事。 如果她进了宫,府里就剩下爹娘两人。爹常年瘫在床上,又是个傻的。娘的性子软,而且也没什么主见。日子一长,肯定会有很多问题。 大祁宫那个金笼子,进去容易出来难。她得想个法子,让萧旻天同意她能自由出入,否则还谈什么孝顺父母。 不等她多想,宫里的赏赐流水似的抬进侯府。 萧应此举,自是又引得世人瞩目,所有人都在说陛下重视自己未来的皇后娘娘。与此同时,一小股传言不知从何起,说陛下之所以看重燕氏女,是因为心存愧疚。至于为何愧疚,当然是因为前朝的穆坤帝。穆坤帝死得冤枉,虽说是田氏逆贼所为,但那时的燕帝未必没有私心。 传言先是微弱,没两天便成暗涌。 燕青也听说了,闻言静默许久。 她自己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以前不愿深想,只当是又重活了一回。如果她按照萧应的安排等待有人接应,那之后的命运会如何? 那个叫冬月的姑娘自焚而亡,是代替她去死。名义上的她不会再存于世间,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安排? 当时的萧旻天,想好怎么处置她了吗? 如果他有意给自己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就不会费尽心机把她从玉山湾找出来。若是他并没有让自己换一个身份活下去的打算,那他的打算到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打算一直囚禁她,也或者是寻个合适的机会杀掉她。 她低头望天,苦笑一声。 明明是入了春的季节,处处花香草长生机盎然,她却觉得仍然身处寒冬腊月,衣不蔽体瑟瑟发抖。 不远处,王氏带胡婆子和一众下人们在开地种菜。那里原本是一处假山花圃的小景,此时翻出了一小块地。 燕青闻着飘过来的泥土气息,方才觉得自己是在人间,而非深渊地狱。她望着大祁宫的方向,幽幽一声长叹。 接下来的几天萧应再也没有出现,她闭门不见客,婉拒了那些想上门给她请安的帖子,心无旁骛地陪着王氏种菜养鸡鸭,似乎又回到在乡下的时光。 大婚那一日很快到来,阖京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贵人不踏贱地,喜庆的地毯一直铺到大门外。她踏上地毯,仿佛是走在从乾坤殿到太宸殿的那条路上。凤袍曳地流光溢彩,凤冠华美布满珠翠,这一身的荣华尊贵不输过去。 出了侯府,即看到停在外面的凤辇。凤辇尊贵华贵,仪仗威严恢宏,处处彰显皇家的高高在上。 凤辇为十六人抬,其中一人弯腰搬来脚踏,恭敬无比地随侍在侧。 她踩着脚踏上凤辇,坐好之眼眸微垂。世人都说萧旻天看重她,她多少告诉世人,姓萧的有多虚伪。如果真看重她,为何不似民间男子那般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 这个念头一闪过,她狠狠鄙视了自己。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方才侍候脚踏的那个辇夫,他微弯着身体,但看上去依然身量修长高大。虽然一直低着头,看着不过是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却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她多看了两眼,秀眉紧锁。 那人抬辇的位置就在她的右侧,她略一偏头就能看见。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一直看。 -- 第146页 凤辇出了巷子,上了大道。沿途百姓皆是跪拜欢呼,他们高呼着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燕青想,万岁千岁不可能,她的目标只有百岁。 她高坐在凤辇中,俯视着那些百姓。突然她瞳孔变色,眼神望向人群后面两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纵然时隔三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 是伍煜和伍林。 他们为什么还在明安城?不怕被萧应的人发现吗? 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心下一声苦笑。他们又岂会被她的三言两语所打动,怕是这几年来一直不忘替伍家复仇,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三年前萧应还是大司马时,他们都不能动其分毫,更何况人家现在已是皇帝之尊。她知道伍家这对主仆所有的努力,最后终将是一场空。她能做的都做了,该劝的也劝了。过去的那些人和事,都是慕容适的恩怨,与她燕青无关。 她正了正心神,不再看向那边。 凤辇继续往前,以她坐着的高度,可以不费力地看到两边铺子的二楼。不知是她眼力太好,还是有人故意让她看到,她竟然又看到了几个熟人。 那些人分别隐在几个窗户的后面,最先看到的是苏毕,然后是姚宏,等过了半条街,她还看到了赵娴。 皇帝大婚,还真是轰动全城。 她自嘲一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三年前认识的故人都来为她送嫁,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安慰。 这般想着,她脑子突然闪出一道灵光,紧接着是一道惊雷炸响。如果有什么歹人藏在某个铺子的二楼,瞅准时机朝她放暗箭,她岂不是在劫难逃? 这么大的漏洞,难道不会有人注意吗?她不信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也不信没有人不会利用这一点。以往帝王出行,两边铺子皆有侍卫镇守,不许开门做生意,更不许有人登上二楼。且会在各铺子的楼上,安排守卫哨兵。 她还未进宫,不入宫门,还算不上真正的一国之母,自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排场。虽说现在的她没有仇人,但萧应有,以前的慕容适也有。恨萧应、恨慕容适的人不知多少,自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嫁,活脱脱是一个靶子。她的心提起来,视线不期然与最近的那个辇夫的目光对上。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尽管他的脸抹了黑粉,皮肤看上去又黑又粗,还画了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疤痕遮掩,但就凭这这一双眼睛,她就能认出他是谁。 是萧应! 他竟是真的来接嫁了,还是以一个辇夫的身份? 她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人是不是有病?明明是新郎官,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来接她,何必弄得这么鬼鬼祟祟,活像见不得人似的。 “有病!”她低声骂道。 她以为自己声音这么低,就算是姓萧的离得再近,也不可能听得见。但是她不知道萧应是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常人。 萧应听到这两个字,眸光沉了沉。 燕青骂完之后,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这个王八蛋又想做什么? 第66章 陛下,臣冒犯了。 她微垂着头, 凤冠前面的流苏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眼神隐晦而复杂,不时地看向那个辇夫打扮的男子。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有多工于心计, 有多算无遗策。他能纡尊降贵到打扮成一个下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她。她脑海中划过方才看到的故人,猜测着他的目的到底是谁。 是伍煜主仆吗? 不,不会是他们。他们在萧应的眼中, 就像两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 绝不可能让萧应重视到这个地步。只是除了他们, 还会有谁? 她思索着, 眼角余光瞄到右边铺子二楼的窗户内闪过几道黑影, 耳边似乎听到人群后面传来些微的骚乱。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待她认真看去时, 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她蹙起眉, 暗道会不会是自己多想, 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越是表面上一派祥和,内底越是暗流涌动。萧旻天确实手腕雷霆, 霸气倾天,但朝中未必没有不服之人。那些人不敢明着和他对上,很有可能从她这边下手。 她不无讽刺地想着,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自己都是萧应的挡箭牌。可恨世人还当他有多看中燕家,她这个农家女有多幸运。 凤辇平稳舒适,她的心却是七上八下。 突然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老妇人, 那妇人高喊着,声音凄厉无比。“燕姑娘,陛下死得好惨哪,他是被燕帝害死的!” 燕青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老妇人已经被人拖走,嘴应该也被堵住了。她在记忆中拼命回想,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那么这妇人是谁的人? 如此明目张胆挑拨她和萧应的关系,目的是什么? 她下意识朝右边看去,那个男人没有抬头。她收回视线,觉得这婚结得委实有些荒唐。她也真是够怂,连挣扎都没有就这么嫁给他。 一路胡思乱想,直到看到大祁宫那熟悉的宫门,她才算是略略放了心。 下凤辇时,侍候脚踏的还是易过容的萧应。他的姿态是那么的恭敬,但并不让人觉得卑微。燕青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 -- 第147页 她默默看着他演戏,末了声音不高不低地道:“这辇夫侍候得不错,有赏!” 盈香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赶紧取出赏银递给萧应。很显然她并没有认出这个高大黝黑的辇夫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觉得自家主子突然赏人,肯定是因为心情好。至于主子为什么心情好,那自然是因为重回故地,再次成为宫中之主。 其他人也没有多想,恭恭敬敬地随侍左右。 燕青看到那个男人接过赏银,冷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抬着下颌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你这个奴才,还不谢恩?” 盈香颇觉古怪,多看了萧应两眼,还是没看出什么,纳闷自家主子为何注意一个辇夫。她怕误了吉时,又怕冲撞了喜气,低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的话,你没听见吗?” 燕青看到萧应变了脸,心尖颤了颤。 “罢了,真是个不懂事的,下去吧。” 说完,不敢往那边看,正色往前走。 司礼官唱着词,她依着流程一一照办。待到立于太宸殿外的台阶之下,她心中升起无限感慨。失神的瞬间,她感觉视线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仰头望去,只见台阶之上站着一个男人。 帝冕华贵,龙袍威严,瞧着分外熟悉。走得近了,那人的面容越发清晰,装扮也是更加眼熟。她这才发现对方的穿着,与她以前最常穿的那身极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她心下冷笑,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萧旻天怕不是演戏演过了头,名义上的她已经死了三年,他还做出这般缅怀的样子给谁看。 顶着对方迫人的目光,她拾阶而上。这道台阶共九十九级,分为九个大阶,每一阶是十一级。以前她都嫌弃台阶多,今日只恨太短。仿佛这不是世人眼中的通天青云路,而是步入地狱的黄泉断头路。 当她终于上了台阶,气息还没来得及喘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惊讶之下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深如海的眼睛。 萧应牵着她的手,并立于台阶之人。 台阶之下,万岁千岁的呼声震耳欲聋。 “你曾说过,这江山要与我共享。” 冰玉相击的声音,仿佛穿过重重声浪,无比清楚地落在燕青的耳中。她心头没有泛起古怪的情绪,原来他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 须臾间,她就狠狠鄙视了自己。这江山可是姓萧的从她手里抢走的。什么共享?施舍谁呢?真当给了她一个皇后的名头,她就要对他感激涕零吗? 若真是心存愧疚,何不封她做个女世子,以后当个逍遥侯爷,也比给她这个皇后的名分来得实惠。 她眼观心,心里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仪式过后,她被送到了久违的乾坤殿。殿中的那模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绿叶成荫,与离开之间的萧瑟宛如天上地下。 她迟迟没有入殿,看着这棵树发呆。曾经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也不会再见到这棵树。没想到三年兜转,她还是没能逃开这个牢笼。 一入内殿,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她记忆中的一样。过去的场景纷至沓来,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一屁股坐在熟悉的龙床上,她自己卸了凤冠,脱了鞋子扑了上去。 盈香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之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燕青毫无形象地趴在龙床上,随意扯了锦被盖住自己,舒服地一声叹息。 萧应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他的小皇后四仰八叉地霸占着整个龙床的样子。凤袍零乱,发髻也乱了。一双秀气的□□叠在一起,耀武扬威般晃来晃去。 他眸色瞬间幽深,大手一挥令所有的宫人退出去,包括盈香。 燕青原本闭着眼睛,闻到熟悉的气息后也没睁开。不知过了多久,她头皮开始发麻,那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让人窒息。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因为她怕再装死下去,真的会被人一口吃掉。 她揉着眼,装出迷迷糊糊的样子。 萧应坐在床边,声音极低,“累了?” “有一点。”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她确实觉得累。身体的累不明显,明显的是心累。一想到此后又卷入无何止的尔虞我诈中,更是觉得心累到不想动。 “不是告诉你要好好休息几日,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萧应的手握住她小巧的脚,放在掌心中慢慢揉捏。 燕青语塞,他是这么说过来着。 脚还在他的掌中,感受着他力道适中的揉捏。说实话他的手法真不错,很快缓解了她的疲乏。只是…他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把玩,还有一种痒从脚心传来。 她试着缩了缩,没有抽回自己的脚。 “亚父,那个老妇人是谁?是谁让她那么做的?” 萧应眸光微冷,“跳梁小丑而已。” “哦。”她没有再问,微微抬起上身,努力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忽地,她的眼前出现一个小钱袋,正是之前她让盈香赏给他的那一个。她默了默,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赏给那个辇夫的银子吗?怎么在亚父这里?” 萧应附身,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臣谢陛下赏赐。” 燕青心下一抖,这样的萧旻天好奇怪。明明现在他才是皇帝,还一口一个自称臣,又称她为陛下,是不是精神错乱病得不轻? -- 第148页 ”那个辇夫是亚父?“燕青头往后仰,避开他的气息。可是她越是往后避,他越是寸寸紧逼,直到她逃无可逃。 当那颀长的身体压下来时,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重量并没有降临,感觉到他起身出去,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就知道她把自己弄进宫来,只是为了用这个牢笼关住她。她吁出一口气,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叹息。 她翻了一个,重新用被子盖住自己。 没过一会儿,感觉有人进来。她还以为是盈香,等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时猛地睁开眼。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是空手回来的,而是端了一碗药。药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因为她闻到人参的气味。好好的喝什么参汤,她又没病。 “把汤喝了。”他说。 “亚父,我…我没病。” “我知道。”萧应一手端碗,一手扶她坐起。“不喝药,你会受不住。” 燕青闻言,整个人都傻了。萧旻天他在说什么?什么受得住受不住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低着头,不敢看萧应。 萧应大手伸出,在她发顶揉了揉,“乖,把药喝了。” 她强忍着心头的怪异,将汤接了过来。心里万般滋味涌上来,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药汤在唇齿间打着转,人参的气味极浓。 这么重的人参汤,到底是放了多少?她腹诽不已,很想咬牙切齿骂他一句禽兽,又怕引得他真的兽性大发。心里多少还是不太信的,一个平日里不近女色,在传闻中有断袖之好的男人,他在床上能有多勇猛。 萧应见她乖乖喝了药,眼眸深了深。 他脱了外袍,上了床。 燕青往里面缩了缩,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谁怕谁,今夜就当是被狗咬了。 “陛下,你说过这龙榻也愿与臣共享。得陛下青睐,是臣之幸。” 燕青听得恶寒,他一口一个臣的,难道不别扭吗? 阴影将她笼罩,让她无处可逃。明明是一个矜贵的美男子,影子却是形如长着黑翅的恶魔。恶魔无处不在,势要将她吞噬入腹。 当高大的男人将她压在身下时,她听到他轻轻的低喃。他说:“陛下,臣冒犯了。” 她真想翻一个白眼给他看看,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装什么大尾巴狼。若真是觉得冒犯了,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很快她就没有精力在想这些,她像是被人拉入深渊之中,浮浮沉沉都不能由己。眼前是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被迫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在地狱中经历了无数的酷刑,什么下油锅过火海滚刀山全部经历了一个遍。酸极累极睡去之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哪里是被狗咬,分明是被一头饿狼给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她无比庆幸地想着,幸好自己喝过参汤,否则真的会死在这龙床上。 萧旻天这个王八蛋,简直不是人! 第67章 裙下之臣 夜深人静, 宫灯生暖。 宽大的龙床上,少女已经睡去。莹玉般的小脸如雨打的娇花一般隐有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成绺, 似乎还能看到剔透的泪花。一头乌丝散乱地遮着半边脸,樱红的唇像被碾碎的花瓣,看着应是被摧残得狠了。 床外侧的男人双眼幽光如炬,一瞬不眨地看着少女的睡颜。修长的手指伸过去, 想要拭去少女睫毛上的泪花。 “…别, 不要了。”少女呓语着, 嗓声略显嘶哑, 带着楚楚可怜的哀求。明明已在睡梦中, 却依然像是被猎物追赶着。 男人的眼神越发深不见底, 漆黑一如外面的夜。 今晚, 他可能把自己的小妻子吓坏了。 大手拨开遮住少女半边脸的发丝, 将她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一寸寸地逡巡着, 像是一头猛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良久良久,他才垂了垂眸,然后扯着被子给她掖了掖。 燕青这一夜睡得极沉, 以前在玉山湾起早贪黑上山采药爬了一天山都没有这么累过。如此累极睡去,自然是一夜无梦。 早起醒来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比劳作之后的那种疼还要厉害许多。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再是干了一天农活也不至于出现这种身体散架般的酸痛。她将将动了一下, 便疼得倒吸好几口凉气。 一转头,吓得惊呼一声。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萧旻天这个王八蛋也没起? 萧应眸光暗了暗,轻声问, “是不是很疼?” 燕青本就疼得窝火,又被他这么一吓,当下没好气道:“下辈子你当女人,你就知道有多疼了。” 说完,感觉气氛一僵。明明温暖的被窝里,瞬间被寒气侵占,冷得她不由得往床里避了避,心里把外侧的男人骂了一百遍。 到底不敢真的得罪他,还得认怂地耍着小心机。“是真的很疼。你一直压在我身上,压得我骨头都快散了。我都说不要了,你非不听…” 到最后,她自己都受不了,愣是再也说不下去。都说美人计管用,可真的做起来好生别扭。她一张脸红似初春的桃花,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萧应眼睛眯起,目光落在她脸上。须臾间森冷散去,低低来了一句,“下次你在上面。” 燕青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 第149页 他说什么? 她心下啧啧两声,暗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好的不近女色,结果像饿鬼吃人一样不知饕足。看着冷厉严肃一本正经的人,还知道女上男下的花样。这个姿势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这小身板就算是压在他身上,对他也造成不了任何负担,更别说让他体会被生碾的痛。说不定到时候受累的还是她,她才不要自讨苦吃。 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一个晃神的功夫,便感觉熟悉的危险气息逼近。吓得她双手护在胸前,一脸戒备地抵挡着作势要压过来的某人。 “亚父,亚父,我疼,我疼…” 萧应瞳仁中聚起滔天烈焰,忍了又忍。 “哪里疼,我替你揉揉。” 燕青连忙拒绝,“亚父,别…一碰就疼。”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全是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像是被热气熏蒸的花,散发着热情迷人的芬芳。 “亚父,我进宫之后,家里就剩下我爹娘他们。我爹成日瘫着,脑子也糊涂了。我娘虽说脑子清明,但眼神却不太好使。老两口身边离不开人,我实是于心不忍。他们都是我的骨血至亲,我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他们,也不能丢下他们。” 萧应看着她,眼中的烈焰慢慢熄灭,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侯府下人无数,自有人照顾他们。” “亚父,下人是下人,亲人是亲人。算我求你了,你就行个方便,准我时常回去看看,好不好?”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不自觉带出撒娇的意味。 “好。” 咦? 这么痛快? 燕青怔了怔,她还以为会费上一番唇舌,为此还准备了很多说辞,打算先来软的再来硬的,还想着如果软硬都不行,她不介意试一试美人计。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一时间又开始胡思乱想,脑海中尽是阴谋论。 “亚父,你真好。”她不吝啬地夸着,俯身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下。 萧应浑身一僵,眼中再起风雨。 他翻身过来,牢牢将身边的少女压在身下。 燕青暗怨自己,没事撩他做什么,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当下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身体不自主地瑟了瑟。 “亚父,我…我还疼呢。” 萧应暗夜般的眸光像无底的漩涡,似要将一切吞噬。他看着身下的少女,一张吓得发白的小脸,配着惊恐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弱小无助。 他眸光变幻不定,漩涡越旋越深。 燕青是真的吓坏了,她不敢再看这个男人,认命般闭上眼睛。正当她准备再受一次酷刑时,感觉那种迫人的气息散去不少,然后她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亲了一下。 危机解除,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里闷闷地想着,既然姓萧的对此事如此感兴趣,为何大祁宫连个妃子都没有。如果说这个男人以前一心醉心权势,无暇顾及个人问题。但现在他是帝王,江山都在他手中,他已站在权势的最高峰,为什么不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哪里用得着等到三年后,费尽心机把她找出来填补空缺。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只能归咎于他是一个怪人。 这会儿的功夫,萧应已经起床。 他背对着她穿衣,说了一句,“你歇着。” 燕青巴不得,她根本不想起来。她以为他出去之后不会再回来,正准备让盈香进来,便看到他端了东西进来。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无论如何她也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男人会侍候别人。她一脸懵地被他侍候着,先是洗脸擦手,然后是喂水喂饭。偏偏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严肃,害得她不敢打趣。 等到他端着东西出去,留下一句让她再睡一觉的话后,她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她眼尖,还是她眼花,她居然看到他发红的耳尖。 她默了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可是萧旻天,他…也会害羞?这样的他,太过陌生太过诡异,让她生出一种他被什么东西附身的错觉。 莫不是演戏演过了头,走火入魔了? 如此这般想着,她重新缩回被窝里。蒙着头憋了一会气,感觉被子里充盈的都是男人的气息,赶紧钻出头来大口喘气。 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心里的烦乱平复了一些。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突然觉得似乎算得上不好也不坏。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纷纷杂杂起起伏伏,然后又不知不觉地重新睡过去。 这一觉直到下午,睁开眼已是未时正。 她是被人盯醒的,确切的说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醒来。 趴在床边的是一位十分貌美的妇人,衣着华贵妆发雍容,一双美目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干净,脸上也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娘娘?”燕青惊讶低呼,认出这位妇人,正是萧应的生母林棠儿。母子俩一个德行,都喜欢看别人睡觉。 林棠儿笑吟吟看着她,左看右看,像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不是娘娘,是娘。“ 燕青微窘,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娘。 “小青青,你去哪里了?怎么过了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害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哎呀,好久不见,你变得好看了,像朵花一样,我看着心中很是欢喜,想必应儿也很欢喜。“ -- 第150页 “我家中事多,一直忙得很,真是对不住。” 林棠儿大度地摆着手,“没事,应儿总说你很忙,说你得空了一定会来看我。现在你和应儿成亲了,我们可以天天见面,真是太好了。” 她眉宇间全是毫不掩饰的开心,三年的时光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燕青心下感慨 ,暗道岁月果然不败美人。婆婆来看她,她身为儿媳不好再躺着,刚打算起身,就被对方按住了。 “你快好好躺着,女儿家初次承欢,少不得要将养几日。” 燕青被她的话闹了一个大红脸,这个婆婆说是心智如孩童,偏生记得一些礼数和规矩,连这样的事也没忘。她红着脸低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林棠儿不经意看到她松散衣襟让露出的红紫,也跟着脸红了。 “应儿真是没有轻重,怎么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 她声音虽小,但两人离得如此之近,燕青想不听到都难。 “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怕气氛进一步尴尬,燕青赶紧转移话题。 林棠儿一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哎呀,我险些忘了。我还让人给你炖了鸡汤,我得去看看。” 她急匆匆地离开,完全不像当朝太后。 燕青拍拍自己的脸颊,在热度退下去之后朝外面唤了一声,让盈香进来。谁知进来的不是盈香,而是萧应。 男人一身龙袍,行走间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越发张牙舞爪霸气威武。他进来时还一脸寒霜,在看到她之后眼神瞬间柔和。 她已起床,正坐在床边。 “让盈香进来。”她说。 “不用。”他走到她面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她的衣物。 燕青心惊不已,看他这样子难道是打算亲自服侍她不成,这男人还真是侍候人侍候上瘾了? “亚父,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可以。” 萧应看着她,道:“能侍候陛下,是臣之幸。” 然后她一脸震惊地看到他服侍自己穿衣,接着蹲身给她穿鞋,穿好之后还替她理了理裙摆,动作看上去无比自然。这样的萧旻天,让她觉得十分违和。尤其是他总是称呼她为陛下,将自己视为臣子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她早已不是君王,而他也早已不是臣子。他这么称呼的意义在哪里,难道只是他的恶趣味? “亚父,以后不必再这么叫我,你如今才是皇帝。” 萧应正在替她抚平裙摆,闻言抬眸,“一日为臣,终生臣服。在臣的心里,陛下永远是陛下,臣永远是你的臣子。” 他的声音是这么的好听,语气是这么的坚定,那种冰与玉击出来的乐章令人心跳加速。 燕青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般。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裙下之臣。 第68章 萧应抬了眸,眸色幽深。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词一般, 此时的萧应单膝屈着,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抚平绯色裙摆处的褶皱,这般场景像极一个男子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求爱。 燕青觉得这人病得不轻, 以他的性子和地位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可怜她还要陪着这个神经病演戏,不得不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亚父待我如此事无巨细,我心中很是感动。可惜我身无长物,纵然有心报答一二也无物可赠, 还请亚父见谅。” 总而言之一句话, 她没钱。 这个王八蛋以前将她的私房钱搜刮一空, 虽说最近倒是赏了她不少东西, 但都是一些只能看不能卖的东西, 现银更是少得可怜。一想到这些事, 她顿时生出不少火气。心道见过小气的, 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莫不是还想从她这里榨出那些东西, 怪不得如此卖力。 一个皇帝吝啬成这样, 也是没谁了。 萧应抬了眸,眸色幽深。 “不用银财,旁的也可。” 真是要钱! 燕青错愕不已, 她刚才还真就是随便一想,没想到他还真是这么一个人。他都当皇帝了,要什么有什么, 竟然还惦记她手里的那点东西。这让她说什么才好,谁让她摊上这么一个吝啬鬼。他说不要钱财, 难道是要她把那些赏赐都还回去? “亚父要什么,直接拿走便是。” 何必如此绕弯子。 她就说哪有无缘无故的大方,那些东西早前流水似的抬进侯府,她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原来在这里等着,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应的眸光更暗,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他还保持着屈尊的姿态,就这么一直认真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下一个哆嗦,暗道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让他下不了台?于是软了音,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亚父,你要什么,我给你去取。” “我说了,不必非要钱财。” 燕青真想骂人,你想要什么能不能直接说! 那些东西都随她进了大祁宫,到了他的地盘,他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这个杀千刀的混蛋,竟然还和她玩什么你猜我猜大家猜,可去他的吧。 “亚父,我脑子笨,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到。” 话音一落,感觉他盯着自己的唇上的目光越发幽暗了几分。她脑子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表情也变得无比怪异。 -- 第151页 她眼神犹疑不定,试探着倾身过去,鼓足勇气在他的脸上“吧唧”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冰冷的石头开了花。 一室静谧,气氛也越发古怪。兰香袅袅地萦绕在空气中,如幽如雾。流光溢彩的幔帐如静止的波光,折射中高贵的色泽。 二人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坐一蹲。从燕青的视角看去,毫不意外再次看到某人红透的耳尖。那抹红像是一道光,瞬间照进她空白的心间,生出琉璃一般的璀璨烟火。这样的冲击让她有些眩晕,呼吸都不知自由紧了几分。 萧旻天方才绕了一大圈的弯子,竟是在向她求欢! 为什么? 心底深处似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势要冲破她的压制不管不顾地冒出头。她心脏猛缩着,竟是不敢任由那声音破土而出。 怎么可能? 她不信,也不敢信。 这人可是萧旻天,他连父兄血脉都能屠干杀尽,又怎么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已经吃到嘴的猎物费尽心机。 “小青青,鸡汤好了。”林棠儿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萧应沉不可测的眸微动,缓缓站起身来。他这一起身,两人的状态颠倒过来。原先是燕青坐得高,可以俯视他。而今是他居高临下,像座大山一样让她仰望。恰如二人的地位,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君君臣臣你来我往,似那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怕是永远都扯不开。 燕青深吸一口气,听到林棠儿的脚步声更近,也跟着赶紧起身。没想到起得急了,忘记自己如今似散架一般的身体。一个不稳险些软倒,一双大手将她稳稳托住。她身量并不算矮,但在他的怀中是那么的娇小,硬生生让人觉得脆弱无比。 “小…”林棠儿的声音戛然而止,睁着一双美目。“哎呀,我来得真不是时候,你们别管我。” “娘。”燕青连忙挣脱,来不及脸红追了出去。 林棠儿见她出来,使劲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我哪里知道你们大白天的…”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燕青真怕她天真无邪,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是一个没走稳,萧应扶了我一把。” “原来是这样。”林棠儿似乎有些失望。 这时,萧应也出来了。 一看到自家儿子,林棠儿下意识避开目光。她是孩童心性,自然害怕萧应这样的男人。若不是这人是自己的儿子,只怕她根本不敢靠近。不过她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少不得低声交待了儿子几句,都是一些要怜香惜玉之类的话。 萧应面冷,倒是不见脸红。 燕青却是绷不住,恨不得遁地逃走。 好在温成求见,萧应三步两步出了殿。他一走,殿中的气氛为之一松,燕青忙拉着林棠儿一起坐下。 她随意一扫,看到在殿门口守着的平康。平康也看到了她,只一眼便低下头去,姿态无比恭敬。她目光怔了一下,很快释然。 三年不见,平康长高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更沉稳更内敛,伊然有了青年的模样。忆起当年二人相处的时光,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她朝林棠儿笑了一下,和对方一起坐下。婆媳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等鸡汤凉了一些之后又一起用了饭。 送走林棠儿之后,她转头看向平康。平康还低着头,以前身高和她差不多,现如今比她高了半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才贱名平康。”平康低声回答。 “平康,平安健康,真是一个好名字。”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进了殿中。 不管平康有没有认出她,她已经知道对方是萧旻天的人,和盈香一样。所以当年如果她没有提前投诚,以萧旻天的手段她几乎不可能有活路。 天黑之后,萧应还没有回来。 她也没准备一直等着,自顾地洗漱休息。一直到睡去之前,她还在想着白天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她闻到熟悉的气息,还没睁开眼睛便感觉自己被圈进一个怀抱中。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稀里糊涂又接着睡。 原本打算效仿民间三朝回门,但是没能成行。因为萧应第二天晚上放过了她,她却没能逃过第三天晚上。一直到第七天,她才算是缓了过来。 她没打算明目张胆出宫,而是如同以前一样易装出行。相似的情景,同样的出宫路,让她脚步变得轻快。 王氏见到她,当然是好一番关心询问。得知她一切都好时,神情放松了许多。但没过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她一看自家老娘这个样子,便知是有事。眼神往旁边的胡婆子看去,胡婆子也是一脸的纠结,跪在她面前禀报了最近王氏的行踪。当她听到王氏前两天出过府之后,她便明白了。定是王氏在外面听到一些传言,所以才有会这样的表现。 王氏不想让女儿担心,一直忍着没问。 燕青却不想王氏心里搁事,直接说起外面的传言,还说传言不可信,前朝小皇帝的死是田家所为。 王氏对于女儿的话,向来都是信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又想到萧姑爷的为人,她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她是心安了,燕青却是上了心。那样的传言一直没有消停,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她不奇怪有人想搞事,却奇怪萧旻天为什么不强行镇压。回去的路上,她脑海中都是这件事。心想着除非是萧旻天又要算计什么人,若不然不会放任此事不管。 -- 第152页 他要算计的人是谁?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闹市中,听着外面的热闹和喧嚣,她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好巧不巧的是,视线中竟然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戴着斗笠,皆是一身的粗布裋褐,看着就是两个农户。其中一人似乎一直在看这边,正好和她的眼神对上。她目光平淡而陌生地从他们那边划过,望向不远处的酒楼。酒楼的幡子迎风飘舞,像极她此时的心境。 伍煜和伍林一直在明安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即便是过了三年,她也不认为他们有能力与萧应抗衡。就算是伍家还有残存的势力,也不可能斗得过萧应。更让她感到心惊的是,她发现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偏向了萧应。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在担心他。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的杂念,轻轻放下车帘。 马车在行人中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感觉人越来越多。突然马车晃了一下,似是撞到了什么人。紧接着她听到有人告罪的声音,然后一个纸团从车窗处丢了进来。 那人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伍煜,还能是谁。 她盯着脚边的纸团,苦笑一声。 第69章 燕青心一惊,下意识退到 马车内坐着不止她, 还有盈香。 盈香也看到了那纸团,警惕地掀开车帘往外看。方才被撞到的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她十分小心地拣起纸团。 “娘娘, 此事怕是有诈。” 燕青示意她把纸团递过来,淡定地展开。 纸团的内容不出燕青的所料,写的是她之所以被火烧死的前因后果,字里行间都在说她的死明面上看是田家欺君罔上, 实则都是萧应的阴谋。 “娘娘, 此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不用。”燕青表情淡淡。 那场大火的前因后果, 谁能有她这个当事人清楚, 何需旁人来告诉她。她名义上已死去三年, 不想世上还有人惦记她, 用她的死来兴风作浪。想不到她这个傀儡皇帝还挺有用, 以前被人利用, 现在还能让人大做文章。 她将纸团揉成了细渣, 然后泡在茶水中化成纸水。纸水糊在水里,白白黑黑的混沌地搅在一起。恰如纸上说的所谓真相,虚虚实实一团模糊。 伍煜复仇之心不死, 竟是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纸上说小皇帝死得惨,死得冤。所以她身为小皇帝的姨母怎么能嫁给仇人,即便是嫁了给仇人, 知道真相后应该忍辱负重,侍机替自己的外甥报仇。 她轻叹一声, 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伍煜之所以安排这一切,目的就是挑唆她这个新上任的皇后。以她如今的身份,还真是一个被策反的好对象。 如果她不是她, 而是真正的燕二丫,那么她还可能信了这事,从而恨上萧应,做出一些复仇之事。当然如果她不是她,那萧旻天也不知不辞劳苦地把她找出来。 她的目光越发冰冷,最讨厌这种被人利用被人算计的感觉。她是被萧应利用算计的不够吗?岂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挑拨成功。 就算她和萧应现在是夫妻又如何,那个王八蛋至始至终都在利用她,她是犯贱才会和他冰释前嫌。就算是成了夫妻又如何,还不允许他们同床异梦吗? 至于伍煜的挑拨,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三年前她帮伍煜主仆出宫,所有的恩怨都已两清。不管他们是不是自寻死路,她都已经仁至义尽。 马车继续前行,并没有人注意。 燕青一路闭目想事,直到宫门。 原想着直接回乾坤殿,不知为何脚步不由人,竟是朝勤政殿而去。等她看到勤政二字时,不免有些恍惚。 往事一幕幕闪现,那些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那些胆战心惊的夹缝求生,像是一根根针刺,齐齐扎在她的心上。她自嘲一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来找萧旻天,她可能真是糊涂了。 她低着头往回走,没过北斗廊时心有所感地回头,便看到那一身龙袍的男子站在勤政殿门口。他的气势是那般的壮大,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 这一段不长也不短,却像一条巨大的鸿沟隔在他们之间。他们遥望着,仿佛天地间唯剩他们俩人。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扬起嘴角,朝那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继续往回走。 她以为伍煜借着自己的死,必是要闹出一番动静。不想没过两天,明安城又掀起一股传言,竟是在议论前朝还有血脉存世。说前朝穆宁帝那位在大火中香消玉殒的宠妃其实没有死,而是偷偷被人救出宫外,还生一名皇子。而那皇子也一直养在民间,现如今是经长大成人。 如此隐蔽的宫闱秘事都被人翻了出来,可见背后之人真有几分本事。男人追逐权势,天下兴亡易主,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残忍。 那些人能查到这样的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背后的人肯定不止伍煜主仆那样的小角色,定然还有朝中的重臣参与。 她知道此时的朝堂,必是暗流涌动。她不担心萧应,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坐以待毙。只是看到不知愁苦的林棠儿,还是难免唏嘘几声。 林棠儿住的宫殿就建在原来的甘棠宫之上,更名为甘来宫,取自苦尽甘来之意。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今日燕青来此,是因为林棠儿做了点心让她来尝。 -- 第153页 林棠儿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这芙蓉糕松软绵甜,小孩子吃了也容易克化。等你和应儿生了孩子,我再给孩子做。孩子…孩子…” 忽地她的眼神滞怔起来,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然后表情变得焦急而痛苦,一把拉住离她最近的燕青。 “我的孩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 燕青心知,她这是又发病了。 “娘,你别急,孩子好好的,萧应肯定会找到他的,你别担心。” “对,对,应儿最厉害。”林棠儿呆滞的目光清明了一些,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她的表情又变得疯狂,“不,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孩子是不是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早在林棠儿发病之时,盈香已经极有眼色地清退殿中所有的宫人。如今殿中只剩她们婆媳二人,还有林棠儿的一个贴身婆子。 燕青的手被抓得生疼,拼命安抚林棠儿。 “娘,那个孩子肯定还活着,你要相信萧应,他肯定会帮你找到他的,说不定过两天就会把人带回来。” 这时外面通传陛下驾到,紧接着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林棠儿已经扑了过去,拉着自己的儿子哭着喊着让他找孩子。 燕青心一惊,下意识退到一边。 萧应看了她一眼,低头不知和自己母亲说了什么,然后伸手在对方的后脖处一点,林棠儿便软软睡了过去。那婆子有眼色地上前,把林棠儿扶进内殿。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燕青,眸光暗沉。 燕青心思百转,感觉那道迫人的目光越发令人喘不上气来。这样的秘辛,萧旻天肯定是不希望被外人得知。 她只能装糊涂,“娘肯定是病糊涂了,你活得好好的,她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可怜天下慈母心。” 那个孩子,她想成萧应,应该是最安全的。 “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萧应垂眸,问道。 燕青心想,不然呢。 她硬着头皮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萧应没回答,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内心都剖开晾在他面前。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恨不得夺门而逃。 “你在这里陪她,我让人去备晚膳。”她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感觉身后一道冷风席卷,她被人拉住。震惊回头,眸子中倒映的是一张清冷俊美的脸。 她装出疑惑的样子,问:“还有什么事?”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他问。 “没有。”燕青没什么要问的。那是他的私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明面上是夫妻,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他案板上的肉。一块肉不应该好奇,更不应该好奇屠夫的秘密。 萧应欺近,温热的气息却像灼人的火,烫得燕青毛骨悚然。 “当真?” “真的没有。”燕青头往后仰,企图避开这种灼人的感觉。 突然一只温凉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避不开逃不掉,被迫继续承受这源源不断的滚烫气息。 “你早就知道。”萧应不是问她,而是肯定。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漆黑得吓人。当他气息逼近,那种气势仿佛能毁天灭地。 燕青心肝一颤,头皮开始发麻。她该如何回答?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们家的秘密,甚至还猜到那个孩子是谁。 真的要这么坦白吗? 在权贵的眼里,越是知道他们秘密太多的人,越是留不得。她本身就是他的秘密,如果知道得更多,迟早有一天会让他生出忌讳。到那时,任是她再装疯卖傻,恐怕他也不会留她一命。 可是他都这么问了,她再装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以前不明白,今天娘一发病,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就是外面传的那样?” 萧应还在看她,她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他在失望什么,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不得不杀她。或许是因为她还有用,杀了有点可惜,所以他才会失望。 她心紧了紧,全身发寒。 “亚父,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如今我已经嫁给你,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 萧应久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道:“你不是说,你最信我。” “我…我当然最相信亚父。在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亚父。” “是吗?”他的声音极轻,又极冷。 “是。”燕青的眼睛没有躲闪,心却是提得老高。一种莫名的闷堵横在心间,她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听到这个是字之后,萧应放开了她。然后垂眸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又恢复前几日的柔和。 “回去歇着吧。” 燕青闻言,如蒙大赦,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悸动,三步并作两步出了甘来宫,完全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萧应一直站着没动。 那双森冷的眸子比往日更冷,其中还透着一股黯然。双侧的手紧握成拳,周身散发着压抑又隐忍的寒气。 她不信自己。 她一直在骗他,说什么最信他,其实从不曾信过他。 -- 第154页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霸气。周身的寒气一收,气势瞬间变得矜贵从容。 不信又如何? 除了自己,她还能信谁! 第70章 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她 燕青吹了一路的风, 心中的悸动仍在。快入夏的风,既不冷也不热,清清凉凉夹杂着花草的气息, 很是好闻。 她的脚步先是匆匆,然后渐渐放缓。拐上一条岔路,不知不觉走到炼丹房。炼丹房常年搁置,虽说没有杂草丛生, 但看上去十分萧瑟。 窗棂上的漆都脱了, 残败之相随处可见。门口的台阶打扫的倒是干净, 石板的缝隙中钻出嫩绿的小草, 倔强地争取着生存的空间。 她推门进去, 倒是不见灰尘四起的景象。炉膛内炭火冰冷, 铜身又添了些许锈斑。旁边柜子里的药草与丹石仍在, 依然是她最后一次用过之后的模样。 景物没变, 变的是人。 房内的角落里, 再也没有重伤静养的少年。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揉药丸调理身体,也不用假装炼丹糟蹋东西。可是明明一切都变了,她却还是困在这大祁宫内。她身体不可能再有自由, 所以她不能把心也赔进去。 她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人参,闻着人参的气味脑子里清明了不少。如果她因为萧应不经意的温情而产生不应该有的情愫,那么她就亲自将这样的苗头掐断。手中的人参应念而断, 她将断成两截的人参重新放回柜子里。 回到乾坤殿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默坐着喝了两杯茶之后, 心底的那丝悸动也已消失殆尽。殿外传来平康的通传声,是萧应回来了。 萧应神色冰寒,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对他的冷脸毫不在意。她又不是犯贱, 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他心情不好反倒是件好事,晚上应该没有兴致折腾她。她真是怕了这个上床是狼的男人,简直是想把她往死里弄。 就寝之后,她心安理得地准备和周公去幽会。正当她和周公打得火热时,感觉外侧的人压了上来。她猛然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冒着幽冷绿光的眼睛。 萧应抿着薄唇,死死盯着身下的女人。她的表情错愕而恼怒,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意与羞怯。 他一个发狠,狠狠咬她的细嫩的脖子。她的呼痛声被人堵住,紧接着便是狂风骤雨般的席卷掠夺。 燕青被迫承受着,心里把这个王八蛋骂得要死。她还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没想到他还这么有兴致。一次不行,还来了第二次,累得她手指都不想动。 昏昏沉沉睡去之时,她还愤愤地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咬回去。 晨起时,身边已经没有人。她恶恶地磨了磨牙,狠狠捶了一下外侧的床,仿佛那里还睡着某个人。一拳捶下去,她犹不解气,又连捶了两下。在她准备还要捶的时候,猛然感觉气氛不太对。 萧应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她这般咬牙切齿握着拳头的样子,生动又鲜活。他眉宇间缓了一下,大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燕青的拳头还在半空中,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他抓着她的拳往自己的身上捶,幽深的眸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这么恨我?” 燕青想解释,可是一想到昨夜他的禽兽行径,把心一横,“我不应该恨吗?” 是啊,她不应该恨吗? 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是利用,她就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她被夺了江山,自觉地滚得远远的不在他眼前碍眼,他硬是找到了她,害得她不得不重入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眼神冷下来,无惧地回视着。 萧应瞳孔黑沉,眸中黑雾翻涌。 半晌,他喉结滚动,“那就恨吧。” 说罢,他出了内殿。 燕青静坐半天,心中一时怒火滔天,一时闷雷猛砸。她恨得牙痒,姓萧的是什么意思,不在意她恨他,看来是压根不在意她的想法。但又能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做着那些亲密无间的夫妻之事。这个混蛋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断袖之好,分明是个重欲重色的俗男子。 他不是皇帝吗?他不是江山在手吗?为什么不多纳几个妃子满足自己的私欲,可着她一个着祸害算什么! 她恨恨地想了大半天,心头的火气才慢慢消散。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吃过早饭之后平康低头来禀,说是前朝今日所议之事,竟是选秀。而且萧应并没有驳斥那些臣子,折子也被留下了。 平康禀完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 燕青脸色几变,那些朝臣怕是看到后宫终于有了女人,以为萧应松了口。自然是卯足劲上折选秀,顺便给自己的女儿拉皮条。恐怕更有甚者,其中有不少人看不上她这个皇后的出身,心心念念想取代她。 她是怂得让自己都不耻,为了活命不惜委身萧应。想但只一想到后宫还有其他的妃子,每天会有数不清的宫斗,她就一个头两个大。日子已经苦逼成这样,难道还要和一群女人争宠? 宫人们见她面色难看,自然是噤若寒蝉。她这一板着脸,以前当过皇帝的那种气场不自觉散开。除了知情的盈香和平康,其他人都暗想着这个皇后娘娘虽说是农女出身,看着却堪比那些士族的贵女。 -- 第155页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萧应回来。 萧应的表情沉稳冷漠,帝王的霸气在行走间尽显。仿佛最近的柔和都是错觉,他还是那个令人胆寒的掌权者。 殿中的气氛瞬间冷凝,燕青牙根都恨得泛疼。这个大尾巴狼,以前装得清心寡欲,现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她真想两手一摊,随着他去。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么憋屈的日子,还要和其他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她就觉得又堵又恶心。是以她匀了匀气息,眉眼弯了弯。 “陛下,你回来了。” 一声陛下,听得萧应眼睛微微眯起。要知道燕青从没有这么叫过他,以前是叫他萧大人,后来称他为亚父。若是气急了,便直呼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垂眸敛目。 燕青磨着后槽牙,状若无意地感慨道:“以前我也是天天上朝的人,现在回来了却不用早起,还真是多亏了亚父。” “想上朝?”萧应问,声音不见起伏。 “不是。”燕青摆手,她哪里敢说还想上朝,那不是找死吗?“我就是觉得不太习惯,心生感慨而已。” 萧应看了她一眼,大刀阔斧地坐下。 他这一坐,颇有几分老神在在的意味,看得她是咬牙切齿。尤其是他那个矜贵淡然的样子,更是让她心头火起。 装什么装! 她心下冷哼,忍着火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一把夺走他手中的茶杯。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下颌微微地抬着。 “听说今日早朝,有人上折选秀。” 萧应眼中隐有笑意,眉宇间似有春风徐徐而过。像极那初春的暖阳从高山升起,映照在冰雪之上。 燕青一时有点看痴,目光都呆了三分。直到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揉了揉,她才懊恼地回过神来。她还想使用美人计,不想反被人用美人计攻略了。可恨她自己不争气,险些中了美男的毒。 话头都起了,她当然要接着说下去。 “亚父,我不喜欢宫里再有其他人。你若真管不住自己,我也不拦着你,你想纳多少妃子都可以。不过你若是有了那些女人,能不能放我走?” 话音一落,便感觉自己被寒气笼罩。她冷得上牙和下牙都碰在一起,眼神却是不惧地看着那个散发着森冷气息的男人。 萧应眸色几变,由冷至暗。 他以为…他表现得足够明显。 燕青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暗暗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看他这个样子是不准备放过她,她还得继续待在这糟心的地方。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真的纳妃,大不了她想个法子恶心他,让他不愿意碰她。 讨好一个人或许不那么容易,但让一个人讨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她脑子里滚过无数恶心人的法子,一张玉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应浑身散发着透骨的寒意。被这么一个冒着冷气的大冰块抱着,燕青竟然觉得热得要死。更可恨的是这个混蛋板着一张死人脸,兴致倒是高得很,足足要了三次水。 燕青又气又羞,想到这个死男人在紧要关头不停哄她的声音,心下悸了又悸。她很怀疑对方又在对她用美男计,气愤自己差点中了计。 这一觉她睡得晚,醒来的时候太宸殿都散了朝。不过萧应没有回后宫,听平康说是在勤政殿处理政务。 她和平康彼此心知肚明,却是谁也没有戳破。他们之间的默契还在,往往她一个眼神,平康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平康低声禀报着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当听到萧应驳回了那些选秀的折子之后,她眼皮抬了抬。 姓萧的居然没同意,为什么? 她皱着眉,示意平康继续说。 平康的脸色为难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燕青等了一会,还没听到他说话,狐疑地盯着他看。他被盯得头埋得更低,又像是三年前的那个腼腆少年。 “有什么话直说,在我面前不用有什么顾忌。” 平康听了这话,这才继续。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可以用细如蚊蝇来形容。而燕青则是越听脸色越青,到最后都开始磨牙了。 该死的萧旻天,他竟然…竟然那么说她。当然他说的话十分文雅,什么之乎者也一通的虚伪之辞。但所有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家有悍妻不敢纳小。 燕青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她非咬死他不可! 第71章 萧应的目光深沉,深沉之 她“啪”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 声音在安寂的殿内显得分外清晰,听得宫人们的心里无一不是为之一颤。 茶水是温热的,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一些, 溅在桌子上,留下一小滩水渍。她细如葱白小手指沾着那茶渍,先是划了一撇,再是划了一捺, 杀气腾腾。 该死的萧旻天, 又拿她当炮灰! 如此一来, 怕是天下未嫁的有志姑娘都恨极怨极了她, 将她视之为阻挡自己飞上枝头的罪魁祸首。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底咒她骂她, 她的祖宗八代应该都被人翻出来骂了个遍。 平康和盈香低着头, 恭敬而忐忑。 过了一会儿, 燕青的心气平复一些, 命盈香给自己更衣梳妆。镜子里的少女眉眼依旧, 已经褪去早前的青涩,有了些许初为人妇的风情。盈香要给她戴凤冠,被她制止。没事顶着么个东西, 半天不到脖子就酸得厉害。整理完毕,她带着一行宫人出了乾坤殿,直奔前殿而去。 -- 第156页 平康眼神微闪, 这条路他跟着主子不知走了多少回。如今主子从皇帝成了皇后,好似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燕青走得不急不慢, 气定神闲。她是很生气,脑子却是很清明。悍妇就悍妇吧,至少不用被人恶心。 盈香原以为主子听到陛下要纳妃的消息,心里定然是焦急的。但是瞧碰上主子如同闲庭散步般的从容, 她又了几分不确定。 从乾坤殿到太宸殿的路程不短,过了北斗廊,便到了前殿。前殿的主殿是太宸殿,后殿是勤政殿。 燕青径直去了勤政殿,守在外面的人一看是皇后娘娘娘驾到,呼拉拉跪了一地。一个眼熟的太监上前禀告,说陛下不在里面。她“哦”了一声,抬步入内。 一进去,她反而怔住了。 殿内的一切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应布置都没移位。那一主一宾的桌案,将她的思绪拉到三年前。 那时她是皇帝,坐在正位上盖章,而萧应身为臣子,却是坐在侧位上处理政务。如今他独揽了江山,为什么不撤掉一张桌子?她走过去,走到自己以前的位置上。手指轻叩着桌面,仔细看去,但见纸镇砚台和笔架,都是她过去用的那一套。甚至连它们摆放的位置,也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她眼中泛起一抹讽刺,萧旻天那个人,还真是会作秀。如此一来,那些能出入勤政殿的臣子们定然会以为他重情重义,还在缅怀她这个前朝的末代傀儡皇帝。 这个王八蛋,心机可真够深的。 她慢慢地坐下去,熟悉的感觉如潮水一样涌来。这个位置是主位,看样子萧旻天还在右侧位的桌子上处理朝事。论演戏,他还真是个中翘楚。 殿内跟进来的只有盈香和平康,他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她也不用假装什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她缓缓站起身来,绕到右侧位的桌子旁,只一眼她就看到笔架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罐。 这个瓷罐 萧旻天为什么还留着这个? 她突然很想知道一个人明明夺得了江山,再也不用屈于一人之下,为何还要委屈自己?他日日夜夜坐在侧位上批阅奏折,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盈得和平康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陛下的位置上,一副自在随意的样子。他们相视互看了一眼,然后又齐齐别开视线。 燕青一坐上去,心头莫名泛起一股异样。从这个角度望去,上座的一切尽收眼底。所以当年她这个傀儡皇帝无论做什么,其实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垂了垂眸,自嘲一笑。 垂下的目光落在桌子下面的抽屉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把拉开。一张画像映入眼帘,画像像中画的是一名少女,宜男宜女的长相,有着雌雄莫辨的美。 她当然认得画像中的人,不正是她自己。而且这画像不是别人画的,还是她自己亲手画的。只是这画像她都不知道放哪里了,怎么会在萧旻天这里? 画像的边有些起毛,应该是有人时常展阅。她的心猛然跳起来,一个念头从心里钻出来,又被她死死按了下去。可是那个念头十分执着,刚被她按下去又开始蠢蠢欲动,不管不顾地破土而出。 一个男人藏着一个女人的画像,还能是因为什么。那个冒出来的东西叫嚣着滋长着,势如破竹不可阻挡。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捏着画像。心跳得越来越快,无数的情绪在疯狂地漫延,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萧旻天,他…他对自己 不,不可能,他收藏自己的画像,可能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她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是不利于他皇位稳固的因素。 突然一大片阴影投下来,她下意识抬头,清澈的眼眸中出现一张俊美的容颜。她怔怔地望着,眼神无比复杂。 萧应欺身而近,冷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不敢再看他,目光躲闪着只敢盯着他的衣服看。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张着爪子,那爪子锋利张狂,像是下一刻便从衣服上活过来抓住她一般。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一抽一抽地悸动着。 平康和盈香已经极有眼色地退到殿外,殿中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良久都没有动。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燕青的呼吸也重了几分。她能清晰感觉到那灼人的目光,像一张密实的网一样罩在她的头顶,让她无处可逃。 当一只大手摸着她发顶的时候,她不由得躲了躲了。但是她没地方躲,因为萧应已经绕了过来,完完全全将她禁锢住。 “这个…这个画像怎么会在你这里?”她硬着头皮开口,把画像重新放回抽屉。 “你不记得?”萧应的声音低而沉,目光幽暗。他坐在桌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姿势说不出来的矜贵惬意。这般模样,不像是一个睥睨江山的君王,而像是一个随性潇洒的贵公子。 燕青暗道,这王八蛋心黑是心黑,但长得可真是好看。腰是腰,腿是腿,皮相是皮相,还真是赏心悦目。 她脑子乱乱的,又仿佛一片空白。她很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幅画像被自己放在哪里了。 “是你自己给我的。”萧应又说。 她给他的? 燕青从乱乱的思绪中翻找着,总算是有了一点印象。当时她好像抱着一大撂的女子画像,还说这些美人他若喜欢,就都是他的。 -- 第157页 她的脸倏地红了,粉粉白白极是娇妍,似极那四月间绽放的桃花,在枝头娇娇怯怯地人欲语还羞。她真不是羞的,她就是臊的,所以当时她是亲手把自己送给了他。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记得就好。” 那只大手再次抚摸她的发,她下意识又想避开。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叫嚣狂喊,一声声地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对她可能不仅仅是利用。 是啊,利用。 她瞬间冷静下来,心下也慢慢变得冰凉。 即使他对自己有些情意又如何何,他还不是一样该利用就利用,该推出去的时候也决不手软。就好比这次,他自己不想选秀纳妃,硬生生将她塑造成一个悍妻妒妇。她再抬头时,眼神已是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与慌乱。 萧应的目光深沉,深沉之中又有许多的情绪。那些情绪很快被掩盖在深沉之下,他的眸色变得如深渊一般漆黑。 “青青。” 燕青平复下去的心又跳起来,暗骂这死男人动不动就用美人计,真够无耻的。这声青青他叫得不别扭,她听着却很是别扭。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说是赵大人王大人求见。 赵大人是赵太保,王大人是王珏。他们进来的时候,燕青还坐在萧应原来的位置上,而萧应则坐在她之前的位置上。 两位大人一进来,自然也看到了她,皆是微微一愣。 不过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姨母,长相上倒也不会让人怀疑。再者三年过去,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即使是长得再像,恐怕也不会有人往那方面想。赵太保和王珏行了礼,她也不准备再待下去。左不过是那些朝政大事,她以前就听得够够的。 出了勤政殿,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有点闷。一路走走停停,心里是一波将平一波又起,根本无法平静。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被美人计所迷。心里的那个声音却在据理力争,大有翻身做主的架势。 这一夜萧应很晚都没回来,她便先睡了。 原以为她一人独占龙床,肯定会睡得极好。没想到翻来覆去许久,竟是有些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又在半夜醒来。 一摸外侧没人,下意识醒了过来。 这一醒再无睡意。 不过是短短十来天的功夫,她竟是习惯身边有人,也习惯了那人的气息。她拥被坐起,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起床下地,趿着鞋子出去。守夜的盈香听到动静,赶紧过来侍候。她轻轻摆了摆手,披着一件厚衣出了乾坤殿。 外面月色如水,宫灯的暖黄与月的冷银混在一起,乍寒乍暖间让她不由拢紧外面的衣裳。她望着那一轮弯月,思绪杂乱无章。 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在夜间行走在这个深宫。那时的她像暗夜中讨生活的乞丐一样,渴望着希望的曙光。不染尘埃的玉石路,影影绰绰的宫殿假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突然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那两道身影。一般的身高,在夜色下同样出色。不知是月光朦胧,还是她还在梦里神游,她竟然觉得那两人长得极像。尤其是侧脸,几乎可以说如如出一辙。 这时其中一人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她眼神惊了惊。 竟然是他! 第72章 她心紧了紧,呼吸也跟着 这人对他而言, 陌生又带着熟悉。陌生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熟悉的是因为这人长得有一二分像萧应。她之所以能认出此人,是因为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认识的人中, 只有一个人长了这么一双桃花眼。怪不得以前她总觉得这人的脸很假,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原来是易过容,恐怕现在的面目才是这人的真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玉树阁的头牌弱水公子。 突然似有一道惊雷在燕青的脑海中炸响,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然后猜测渐渐变成了笃定。她勾了勾嘴角, 心生无比的讽刺, 慢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那一夜, 萧应提前接她出京, 她除了看到他的侧脸之外, 连个正面都没看到。从出宫到出京, 再到遇袭, 萧应始终一言不发。后来她回忆此事,只道萧应绝情无义,眼看着大事将成, 自然不愿意和一个傀儡演戏。 原来那人不是萧应,而是弱水公子。 弱水也看到了她,漂亮的桃花眼闪过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眼神闪了闪。 夜色不明,燕青自然是看不清弱水的表情, 但能感觉到对方满身的阴郁。不仅如此,她还能感觉到对方鄙夷厌恶的目光。 她垂了眼眸,转身便走。 一道黑影如电,凛然霸气地挡住她的去路。她吓得倒退一步, 黑影已经近到她眼前。她惊愕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幽暗的眼睛。 萧应步步紧逼,幽暗的眼眸比夜色还深,隐晦地看着她。 她心紧了紧,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一些。 眼前的美男凌厉而狂狷,周身的气势宛如暗夜修罗。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像临天而至的夺命魔君。 “我梦游我什么也没看到…” 关键时刻,还是得装怂。硬气什么的,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什么都不是。她被逼得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萧应凌厉眉骨柔了下来,气势也变得缓和。 -- 第158页 “又梦游了。” 这声音低低的,说不出来的好听。 燕青拼命点头,完全没有听出他语气中那一丝无奈的戏谑。 “那可如何是好?”他又低语着,语气越显戏谑。 “我回去接着睡,睡一觉就好了。” “又装傻。” 燕青感觉脑门被弹了一下,傻傻地看着对方。这般亲昵的语气,这般亲密的动作,眼前的人还是萧旻天吗? 她疑惑地朝那边望去,那人还在。 萧应顺着她的目光,也朝那边看去。 那边的弱水像是收到什么命令般,一步步朝这边走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布着一层阴霾,阴霾隐有越来越盛之势。但在渐渐走近之后,又散得干干净净。 燕青看着走近的人,心情略显复杂。与记忆中的风华绝代不同,眼前的人五官棱角分明,没有半分当年的柔弱。好看的桃花眼中再无风情,有的只有冷厉与阴鸷。 “林若见过娘娘。” “免礼。” 客气过后,一阵寂静。 燕青心道,原来他叫林若。林棠儿姓林,他跟着姓林也是合情合理。以前她就怀疑过他的身份,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 只是萧应接下来的话,否认了她的猜测。 萧应说:“他是我舅家表弟。” 在听到这句话后,燕青和林若都是齐齐一惊。燕青惊讶的是林若的身份,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林若震惊的是萧应对燕青的态度,如果不是十分看中这个女子,堂堂皇帝是不可能自称为我,也不可能对别人言明这样的事。 林若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如刀,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此女长得极似那个小皇帝,怪不得表兄执意娶之。 燕青能感觉到林若刀子般的目光,暗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林若都视她为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所以当年才那般处心积虑,冒充萧应骗自己出宫,然后又假装遇袭让自己落到田太傅手中。 这时萧应看了林若一眼,林若恭敬告退。 临走前,林若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燕青,眼神无比的意味深长。燕青心头一凛,回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激得林若瞳孔猛缩,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这三年来,他都在榆州郡。” 燕青狐疑,看向说话的萧应。 榆州郡地处北边,是北边最为偏远的一个州郡。常年黄沙漫天,少雨多灾,荒芜而又贫瘠,是历朝历代流放罪人之地。当地的官员,除去本地的土司乡绅,余下的多为被贬之人。所以萧应是告诉她,这三年林若都被贬去了榆州郡。他是几个意思?是向自己示好,还是在向自己赔罪? 都说兄弟是手足,女人似衣裳。何况她还是一件不怎么保暖的衣服,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件衣服断了自己的手足。人家兄弟情深,她这个外人又怎么比得过。 “原来他去了榆州郡,怪不得先前一直没有见到。”她不以为意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穿当年的事。 有些事,糊涂比明白的好。 说破了又如何,姓萧的不可能为了她出头。 当年林若想要的是她的命,他们之间是死仇。以林若的身份,就算是被贬到了榆州郡也不可能当苦役,应该也没受真正的苦。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无恨无愤。 她装作极困的样子,不太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 “亚父,时辰太晚了,我先回去睡了。” 萧应却不容她逃避,一把拉住她。她错愕不已,下意识甩开。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箍进对方的怀里。 “你都知道了。” “…呃,猜到一点。” 他都看出来了,自然是不必再装。 “以后不会了。”男人的声音极沉,如古琴般低缓。 燕青突然很想哭,她的心里闷闷的,充斥着极为复杂的酸楚。她是不恨,也不怨,但是她也会难过。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像洒乱的调料一样五味杂陈。 他说以后不会了,她能信他吗? 不信,她不信! 即使最后那件事是林若做的,但之前的种种呢。她很想忘了那些算计和利用,也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当年的孤苦无依与如履薄冰。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骗她! 她狠推他一把,面露悲凉。 “萧旻天,如今你江山在手,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 萧应似乎没有防备,一把被她推开。他想伸手过来拉她,却看到她眼中的悲凉与讽刺。他的手收了回去,慢慢握成拳。 她表情似讥似冷,道:“江山是你的,我人也是你的,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不需要再做戏给我看。我这个人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毫无尊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争抢,也不会逃。我会安安分分留在大祁宫。只求你善待我的家人,容我活在世上。若是你厌了我,还求你看在我听话的份上不要杀我,让我和我的家人苟且偷生。” 凄楚的声音,如泣如诉,很快被寒风吹散。 萧应眼神微眯,眸中尽是黯然。 他们对视着,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觉得自己浑身都被风给吹透了。通体的冷意流窜着,从脚底到后背,再从后背到心间。 -- 第159页 恐惧开始漫延,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逞一时口舌之快是很舒畅,但爽完之后还得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眼神慢慢涣散,目光变得迷茫,然后扑过来抱着站得像冰雕似的男人。 “亚父,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你以为这是哪里?”男人的声音极冷,如阴风在背。 燕青听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就知道发泄一时爽,爽完火葬场。刚才她真该忍一忍,都忍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不能再忍的。 “我明明睡着了,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她不用假装,此时已是害怕惊恐的样子。 萧应冷哼一声,吐出四个字。 “阴曹地府。” 燕青又是一个哆嗦,别说还真像。 影影绰绰的宫殿、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以前这森冷的气氛,还有眼前堪比鬼使阴差的男人。 这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亚父,你…你别吓我。” 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吓她的。 萧应笑得森寒,一把将她扯到跟前。那比往日更幽深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死死地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险些尖叫出声。 “你怕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她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这个活阎王。 “亚父,我…我怕鬼…” 萧应的目光越发阴冷,黑漆漆的眸色中,似有火光。他将她扯得更近,大手一把环住她的腰,迫使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鬼有何可惧!” 她被迫仰视着他,被腰上的那只大手勒得喘不上气来。心道鬼还没有他可怕,他这个样子比最恶的鬼还吓人。 “亚父…” “不怕。” 她哪能不怕,她怕得都快哭了。 “有亚父在,我不怕…” 萧应闻言,暗不见底的眼神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波澜,波澜先是极小,尔后便是滔天巨浪。他一把将抱着自己的女子打横抱起,几个纵身回到乾坤殿。 燕青吓得惊呼出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萧应飞檐走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身手居然好到这个地步。直到她被放在那张龙床之上,惊得飞出去的魂魄才堪堪归位。 谁知魂魄是归了位,但身体却不再是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极睡去。 烛火摇曳中,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零乱汗湿的发,细细描绘着她的五官。从额头到眉心,顺着鼻子滑到她的唇瓣。然后往下探,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心里没有他又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纵然人间似地狱,他们也要一起共沉深渊! 第73章 这样的萧旻天,让她觉得 晨曦的光照在乾坤殿的飞檐上, 琉璃瓦在曦光中熠熠生辉,端地是天下顶极的人间富贵色。后殿的窗户微开,晨光从窗户透进来, 唤醒沉睡中的人。 燕青缓缓睁开眼睛,不甚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外侧还没醒来的男人。男人的侧脸如雕如琢,雅致无双。那高挺的鼻, 完美的唇线, 无一处不令人痴迷。他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 俊美而又无害。 都说老天爷最公平, 但她觉得上天也有偏爱。既给了这人无上的权势, 又给了他出尘绝艳的相貌。他的睫毛细长, 又密还微翘。他的皮肤极好, 好到让女人都嫉妒。下巴与唇上的胡茬不仅无损他的俊美, 反而增添了几分不羁。 燕青看着心痒, 真想把这睫毛一根一根拔下来。她盯着她的下巴看,脑海中幻想着他留着胡子的样子。她嘴角弯了弯,轻轻哼了一声。眼波流转的刹那间, 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萧应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看够了吗?” 燕青心下一惊,笑意惺忪, “人有爱美之心,好看的自然要多看两眼。” “与王三相比, 如何?” 燕青大眼微闪,萧旻天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好端端地和王珏比什么。她心里觉得怪怪的,说出来的话却极是中听。 “以前世人都说王大人是明安城第一美男, 那时我就瞧着他不如你好看。后来他入了朝,却蓄了须,更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说完这番话,她发现外侧男人的眉目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这样的柔和让他的五官如润玉一般,少了往日的冷漠寡情,多了几许温暖。他的气势不再是霸气,而是隐约透着一些人间烟火气。 两人一前一后起床,又一起用了早饭。 早饭过后,燕青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去上朝,然后在勤政殿处理政务。没想到他一直坐着没动,甚至还拿起一本书在看。她仔细一想,猛然想起今日休沐。眼看着过了辰时,对方还没有要出去的样子。等了又等,对方还是不走。她想了想,索性不去管他。 这尊大佛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只是她还没走出乾坤殿几步,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一看,便看到萧应大步过来。那一身的气度卓然出尘,即使他穿的是常服,亦无法让人忽视他无人企及的威信。 她停下脚步给他让了路,没想到他却走到她身边,暗沉的眸子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男人看什么看。 “我今天回侯府。”她说。 -- 第160页 “嗯。”萧应颔首,“走吧。” 燕青狐疑,这个男人从早起就不对劲。平日里一个时辰恨不得当成两个时辰用,像是长在勤政殿一样的工作狂,居然要陪着自己一起回侯府。燕氏夫妇那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看重。她隐去心头的疑惑,装出欢喜的样子。 夫妻二人出了宫,直奔留恩侯府。 王氏一听下人来报,急切地出来迎接。打眼看到女儿身边的那个男人,脚下一个踉跄。她眼神本来就不好,这一失神瞳孔更是涣散,慌乱而又没有焦距。 “萧”那声音姑父还没叫出声,她连忙咽了回去,咽得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陛下,臣妇见过陛下。” 萧应上前扶她,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燕青眉心微皱,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有萧应在,王氏很拘谨,直到他起身去看燕老头,王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双苍老的手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几次欲言又止。 犹豫了好半天,终是没能忍住,嚅嚅开口,”青青,娘听人说,是你不让姑爷…陛下纳妃,你,你怎么能这样?“ “娘,是他自己不想,非要推到我头上。”燕青很无奈,萧旻天那个王八蛋故意让世人误会,如今阖京皆知她就是一个妒妇。 “你这孩子。”王氏一脸的不赞同,“你看看咱们镇上的乡老,老大年纪了还不停地往家里抬姨娘。他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就算他嘴上不说,咱们当女人的也应该替他张罗。” 燕青更是无语,“娘,他的心思我可不敢乱猜,你也不要乱想。他现在不想纳妃,肯定是有他的计较。那些个天下大事我不懂,我只能是不能他添乱。” 王氏听她这么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大多都是家一些家常里短的小事,还有燕老头的病。接着燕青又去看了燕老头,然后和萧应一起离开。 没有在侯府用饭,这是萧应的意思。 燕青心下冷笑,他现在当皇帝了,也比以前惜命,连饭都不敢在外面吃。她跟在他身后出了侯府,却不是回宫,而是去了萧府。 萧府人去楼空,方伯留守。宫里的男人都是太监,方伯自然不会跟去。三年不见,方伯看上去精神如故。 偌大的萧府,萧条了许多。 一路走去,除去几个打扫的下人,再无其他人。 燕青发现,萧应一到侯府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更加冷冽更加阴沉。这样的萧应,让她想到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霸气凌厉。可是她为何觉得他心事重重,像是背负着无数的枷锁负担,连脚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她快走几步,追上他的步伐。他微微侧目,清冷的脸上有了一丝缓和,锋利的眉骨也松开了一些。那紧抿如薄刀一般的唇,似乎勾了勾。 他大手一伸,牵住她的手。她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心里的怪异越来浓重,总觉得他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和自己说。但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手温暖而干燥。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心安,仿佛被他这么牵着就有安全感。 安全感这三个字一冒上心头,她就骂了自己一句。 萧府很大,虽说同大祁宫不能比,但在明安城也是顶极的府邸。可惜往昔的繁华不再,那些假山奇松都显得有些寂寥。不过寂寥归寂寥,倒是很清静。 直到祠堂两个字映入眼帘,燕青心下微动。 她想着,萧旻天今天怪怪的,原来是带她来见萧家的列祖列宗。他这是告慰祖宗呢,还是来向祖宗邀功的?看把他能的,她这个慕容氏的皇帝都成了他老婆,他肯定是来炫耀的。 一进祠堂,她又愣了。 萧氏的祖先的牌位七零八落,香案上的烛台不知冷了多少年,上面更是积着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多年无人打扫无人供奉。更为令人震惊的是,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的灵牌,有好几块都磕掉了漆。 她下意识朝身边的男人看去,男人的神色不喜不悲。看来他不是带自己来见萧氏祖先的,那他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应脚一抬,一块灵牌滚了几下。 燕青低头看去,看到灵牌上的名讳,嘴角抽了抽。这块灵牌不是别人的,正是萧应的父亲萧恪。她就知道一个能弑父杀全家的男人,怎么可能尊重逝者。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拿着父亲的灵位当球踢。 “他没死。” “谁?”燕青惊问,很快明白他指的是谁。 萧恪没死! 那他在哪里? 萧应唇角泛冷,“不仅他没死,伍仁也没死。” 这下燕青更震惊了,伍大将军居然也没死。在她震惊的目光中,萧应扭动机关,一道暗门徐徐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一股腐朽的地气从入口中飘出来,她下意识捂了口鼻。 原来如此,那两人都关在萧府祠堂下面的地牢。 如此机密之事,萧旻天为什么会告诉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借着她的身份,谋算什么事? 她往后退去,压根不想知道这样的事。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走吧。”萧应抬步。 燕青连忙快走几步,出了祠堂。一出祠堂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感觉那股腐朽气散了干净,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 第161页 萧应看着她,原本无波的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可有想问之事?” 她拼命摇头,答得干脆,“没有。” “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我必如实回答。日后无论何事,定然不会再瞒你。“ “我…”燕青实在是看不懂,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之前觉得他怪,眼下更是觉得猜不透。她没什么想问的,因为她不想知道太多。 “幼年时,我也曾经仰望过他,希望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纵然他不视我为子,我却始终敬他尊他。直到我听到他向伍仁保证,若是伍仁能助他夺取皇权,他便将我送到伍家。”萧应的声音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燕青闻言,心情说不出来的压抑。 萧应没有看她,继续道:“三年前的你,极似那时的我。明明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我却不得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与他们虚与委蛇。” “所以…你才没有杀我。”燕青问了出来,心下涩得厉害。 “是。”萧应这才看她,眉宇间现出一抹轻松。 她扯扯嘴角,“原来如此。” “初时确实如此,后来却不是。”他的眼神深沉而幽暗,似有无数的情绪蕴含其中。“你信我吗?” “信。”她说。 萧应垂眸,“你真的没什么想问的?” 燕青吁出一口气,心口那种闷闷的压抑并没有随之散去。这样的萧旻天很陌生,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脆弱。她从不曾想过,脆弱这个词会用在他身上。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他亲手剖开自己的伤疤,在她面前展露那些不堪的过往。 “我…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点心?” “年少时,我在萧府的地位比下人还不如。那时候的我常常吃不饱,每日都活在食不果腹的饥饿之中。那时府中的姨娘无数,年纪也各是不一,她们视我如同仆从一样,时不时会指派我做些杂活。有一回我又替其中一个姨娘干完活,她端着一盘点心给我吃。我不疑有它,吃了一块。然后…” 萧应的双手紧握,额头也隐现青筋。 “然后我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样,若不是方伯及时赶到,我恐怕…会做出令人不耻的□□之事。” 燕青愕然,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因为在他年少时,不仅有男人觊觎他,也有女人觊觎他,所以他才会那般厌恶那般排斥。 她心里堵得难受,像压着一块巨石。 这样的萧旻天,让她觉得心疼。 “…对不起,我不该问。” “我说过,你若有问,我必不会隐瞒。” “为什么?”这下轮对到燕青发问,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萧应没有回答,深深看了她一眼。 第74章 萧应半靠在床头,静静地 他的身后是落败的祠堂, 没有香火的祠堂不复当年的庄穆。外面着两排侧柏,侧柏苍翠静默,旁边长满杂草。乌漆的门半开着, 里面黑乎一片,仿佛是藏着无数妖魔鬼怪的山洞。 燕青凝视着他,他的目光直白,有着不加掩饰的深情, 这样的深情令她无所适从。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或是相互利用, 或是牵制, 抑或是纯粹的床伴, 却不曾想过他会对自己有情。 心中的怪异达至顶点, 这样的萧旻天太过陌生, 陌生到让她发慌。理智告诉她, 她应该讽刺他, 用尽所有刻薄的语言奚落他, 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可是她的喉咙却是在发涩,她的眼眶也微微发酸。她仰着头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刺目。 突然一阵阴凉袭来,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她的视线中是男人完美的下颔, 她的呼吸间是好闻的冷冽气息。心里那个被压制的东西叫嚣着破土而出,须臾间从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萧旻天喜欢她! 真是太可笑了! 更可笑的是, 她复杂情绪中,竟然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欣喜。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你不信?”萧应反问。 燕青笑了,“我应该信吗?” 过去的一切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她也无法云淡风轻地告诉自己无所谓, 更没有办法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他的感情。 她的笑满是苦涩,还有几分悲凉。 “你欺我骗我,对我存有杀心。即便那次的事不是你做的,那你告诉我,我若依你的计划行事,事后你会如何安置我?” 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 萧应垂眸看她,薄唇紧抿。 “结为夫妻 ,共拥江山。” 燕青冷冷一笑,好一个结为夫妻,共拥江山。她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眼中划过淡淡的嘲讽。 “如此,我知道了。” 她转身便走,却不想被人一把拉住。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感觉自己的手里被塞进一把匕首。 “萧旻天,你干什么!” 惊呼声将落,萧应已经握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胸前捅去,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匕尖没入他的身体。 “你…你是不是疯了?!” 暗红的血很快浸湿萧应的衣服,在匕首的周围晕染出一大块暗渍。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 第162页 燕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又不敢太过用力,急得眼眶发红。 “萧旻天,你快放开我!” “你若不解气,再来!”萧应沉着声,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近。 她想推他,又怕对他造成第二次伤害,只能紧绷着身体,被人握着的手一动也不敢动。鼻息间除了他的气息,还有血腥气。 明明是快入夏的季节,阳光灿烂万物生长,她却觉得极冷极寒,像是坠入无底的冰川深处,任由身体一寸寸变冷。 萧旻天这个混蛋,肯定是疯了! 都说慕容氏盛产疯子,他们萧家也不遑多让。 “啊,不要!”感觉到被握着手进了一分,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让她肝胆俱裂,失声惊叫,“萧旻天,你住手!你快停下!” 近在咫尺的男人俊美到不似真人,原本清漠的眸中隐见赤红灼灼如炬,似有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的疯狂。血还在流,晕染的范围越来越大。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薄唇微微勾起,笑得邪肆又霸气。 燕青真是怕了,碰到这么一个疯子,她自认倒霉。 “我信,我信,我信你!你快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萧应还在笑,闻言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不紧不慢地问:“那你可解气了?” “解了。”燕青忙不迭地回答。 “如此,过往种种是否可以一笔勾销?” 还有完没完了! 燕青已经顾不得其它,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抚这个疯子。她心里清楚他不可能真的去死,可是她却不敢赌。如果这个混蛋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了。 “可以,可以。” “那你日后会待我如何?” 燕青愣了,表情怔怔。 ”我“她迟疑着,喉咙那里像堵着许多的阻碍。然后她感觉被握着的那只手一紧,吓得她来不及想太多,慌忙道:“我会对你好!” 手上的力量一松,她的心也随之一松。 “这可是你说的,不可反悔。”萧应说完,放开她的手。 “你要不要紧?”她忙问。 “你担心我?”萧应的另一只手还揽着她,身体往她身上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你伤成这样,我让人叫太医。” “不要。”男人高大的身躯半靠在纤弱的女子身上,声音低沉而略显虚弱,“不宜惊动别人,你扶我去我之前的院子,那里有伤药。” 燕青很快明白过来,知道此事确实不好张扬。她感受到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扶着他往他的院子走去。 两人走得不快,萧应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搭在燕青的肩膀上,从背后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一起的恋人。 他的院子离祠堂不近,走了一刻钟才到。进了房间,燕青扶他靠坐在床边,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伤药。他的伤口处被血浸染的晕圈不小,好在是深色的衣服,看着倒是不觉恐怖。 这三年来,她没少给别人看病,倒也还算镇定。但是解开衣服之后,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伤口不大,也没有伤到要害,却刺得极深。 上了药,包扎完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湿得厉害,显然是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根本来不及干透。她收拾妥当之后,又从柜子里找来干净的衣服,示意萧应换上。 萧应半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咬咬牙,道:“要不要我帮你?” “好。” 男人身高腿长,又受了伤,帮他换衣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燕青忙完以后,感觉后背又出了一层汗。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直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男人一眼,后槽牙磨了磨。 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我感觉好多了。”萧应拍拍床侧,示意她坐下。 她想了想,坐在床边。 “伤口很深,没个十天半个月养不好。” “嗯。”萧应望着她,眼中带着笑意,“无妨。” 这样的他,让燕青很不习惯。 她站起身,说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连忙抱着脏衣服出去。身后隐隐传来低低的笑,她的心漏跳一拍,脸也跟着一红。 出了门,看到外面的黑塔般的男人,她愣了一下。 温成也看到了她,目光有些不善。 “温侍卫,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走过去,一把将脏衣服塞到对方的手上,“找个地方处理了,别让人知道。” 温成的目光落在那滩血渍上,心口起伏。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青不置可否,走到一边。 温成的面色很黑,那张鬼见了都会吓哭的脸此时更是让人生畏。他抱着脏衣服,手指的关节都泛了白。 “有话直说。”燕青双手环胸,睨着他。 “娘娘,臣求您以后对陛下好点。” 燕青以为他是要质问自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闻言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对萧应不好。如果非要说谁对谁不好,那也应该是她和萧应彼此而已。 “温侍卫,我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那你说说看,你家主子对我好吗?” 温成颔线紧绷,“陛下对您一片痴心。” 燕青闻言,险些失笑。 她很快想到今天的事,又笑不出来了。萧旻天那个神经病,搞这样一出自残的戏码,还把她给扯进去。 -- 第163页 “一片痴心?”她冷笑,“温侍卫说这话,也不怕别人听了笑掉大牙。你们主仆情深,你自然是替你家主子说话。我有眼睛有耳朵,谁对我好,我知道,谁对我不好,我也看得清楚,不用旁人来提醒,也不用旁人指手画脚。” “臣…臣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只是陛下真的对您一片真心,当年若不是…” “温成。”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温成立马住嘴,抱着衣服快步离开。 燕青皱眉,当年的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吗? 屋内的人又唤了一声,“青青。” 她一阵恶寒,忽视心底的那丝悸动,深吸一口气后进屋。面上还作出忿忿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告温成的状。 “这个温侍卫,真是不知所谓。” 猛然想到方才她和温成都走远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没想到姓萧的居然还能听得见。这人的耳力如此之好,看来她以后想说他的坏话都要躲得远远的。 “他说什么了?” 听到萧应这么问,燕青更是无语。她望着男人那张过分好的脸,心中异样横生。旁的不说,只冲着这样的长相,她也不吃亏。 想到温成说的话,她一屁股坐在床边,认真地回视他的目光。 “他说你喜欢我,对我一片痴心。是真的吗?” “是。” 燕青只觉脑子“轰”地一声,似有烟花炸开。 第75章 萧应一直看着她,眼神暗 烟花所到之处, 皆是绚烂夺目的光彩。这样的光彩令人眩晕,她的心神乱得厉害,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萧景天居然承认了! 他竟然真的喜欢自己。 她望着眼前的人, 面容俊美,眸色深邃。即使是随意半靠在床头,身上有伤衣衫不整,却依然气势惊人, 矜贵无双。美男当前, 色乱人心。她拼命压制心头的异样,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以后还会利用我, 把我推出去当靶子吗?” “不会。”萧应语气微冷, 眼神凝神着她。 她也不躲, 事关自己的小命, 硬着头皮也要上。纵然拿捏别人的感情提条件是一件令人不耻的事, 可是她不在乎。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先放一边, 她最在意的当然是自己的小命。提着脑袋和别人谈恋爱的蠢事,她才不会干。 “那就好。”她灿烂一笑,心情大好。积压几年的憋屈一扫而空, 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摩拳擦掌做些什么的冲/动,恨不得仰天大笑。 姓萧的也有今天! 谁先动心谁被动,被动的一方自然要受制于人。她要怎么做, 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这个杀千刀的以前压迫她,如今落在她手里, 她必定要还报回去。 “皇帝金口玉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萧应眼神如晦,“臣遵旨。” 燕青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又来这套。他愿意当臣, 自己何必矫情。于是拍拍搭在他身上的被子,道:“真不愧是朕的大司马。” 这一拍,似乎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她缩回手,小心观察萧应的脸色,见他表情依旧,未见丝毫怒意,稍微放下心来。心道他有伤在身,纵然有心也无力。 萧应喉结滚了一下,大手一扯,把她了过来。 她一个不稳,手撑着不让自己碰到他的伤口。不想也是巧,手撑在不该撑的地方。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便感觉自己一双大手穿过自己的腋下,把自己提起来。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跨坐在对方身上,姿势极为暧/昧。 两人已是夫妻,做过最亲密的事。此时燕青能清晰感觉他的变化,还是难免红了脸,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萧大人,你放开我。” “陛下为君,君在上,臣在下。陛下但有吩咐,臣必遵之。” 燕青磨牙,“有你这样当臣子吗?” 萧应用身体掂了掂她,神情闲适而放松。“陛下希望臣怎么做?” “放开我!” “不放。” “你…你身上有伤。” “嗯。” 萧应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火焰跳跃。 燕青也不敢动,莫名觉得自己已经翻身做主,可以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错觉,暗道自己以后是不是真的可以扬眉吐气。 再看眼前的男人,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满意。这么一个大美男,她着实不吃亏。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又不是傻子。 “穆朝已亡,不过既然你还认我这个旧主,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要如何不客气?”萧应长腿一屈,迫使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她毫无防备,要不是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她真想狠狠捶他一顿。这个伪君子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像人格分裂一般。 “你以后若是不敬我,我就揍你。”她握着拳头,示威似的挥了挥。 说完这句话,便听到低低的笑声。 这还是燕青第一次听到他笑出声来,一时间怔住了。他本就是顶极的美男,以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这一笑像是千年的冰封化成了水,说不出的好看。 “你笑得这么好看,以后要多笑。这是朕的命令,你不能违抗。” “好,臣记住了。”萧应收敛笑容,眉目间一片柔和。 燕青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用手推了推他,道:“这才是朕的好臣子,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 第164页 萧应一直看着她,眼神暗了暗。 “好。”他的声音如古琴幽幽,又似冰玉相击。 这样的声音听在燕青的耳中,无异于最撩拨人心的弦乐,一丝丝地往她心里钻。她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先是整理自己的衣服,然后替他掖了掖被子,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中淬洒如金。叶影轻摇,在地上投出如花如伞的形态,说不出来的岁月静好。 她深深地呼吸着,闻着阳光与树叶的气息,一扫多年的郁气。以手遮阳抬头望去,但见天高云淡无边无际,紧闭的心门顿时大开,瞬间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 萧府的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坐着两位女子,看装扮是一主一仆,正是赵娴与自己的丫头。 赵娴掀着车帘的一角,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小姐,若是陛下恼了怎么办?”那个丫头小声问。 赵娴闻言揪紧车帘,没有收回目光,“他不会的。” 父亲是朝中重臣,又是公卿之首。从前朝一直追随陛下,陛下对父亲向来看重,肯定不会恼怒他们赵家。刚开始她想不明白像陛下那样的男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农家女,后来她知道了,原来那个农家女长得像前朝的穆坤帝。 关于陛下和穆坤帝的传言,她也听说过。还有陛下和那个弱水公子的事,她也知道。她不相信陛下好男风,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坚持。她不甘,不甘多年的痴心付之东流,更不甘自己会输给一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农家女。 “小姐,奴婢觉得苏大人…”那丫头嚅嚅。 “他再好,如今也不过是个詹事。”赵娴眼底划过异色。 那丫头立马低头,不敢再说了。 赵娴咬着唇,面色不虞。那个苏毕不过是个寒门仕子,也就是攀上了王家才得已步步高升坐上少司的位置。谁知前些日子降了职,变成了詹事。先前他是少司时她就看不上,现在成了詹事她更看不上。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居然对苏毕很是看重,还隐晦地提过想结亲的意思。她就算是嫁不成陛下,也不可能屈就一个小小的詹事。 这时那扇门开了,最先出来的是面黑神肃的温成。温成像一个铁塔似的,凌厉的眼神扫视周围,在看到不远处的马车时凌厉了几分。 马车的帘子一起,赵娴优雅下车。在看到温成后面的一对男女时,淡雅的表情微微一变,手也跟着紧紧握成了拳。 只见那个燕朝最尊贵的男人正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先他一步上了停靠在一边的马车。他的目光不再冷漠无波,温和从容,隐约还有些许的笑意,但在看向她这边时又恢复成往日的森寒无情。她心头一凛,刚想过去行礼,就见那边的人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低调不显,缓缓驶离。 燕青别开脸,不想看身边的男人。这个王八蛋,刚才出门的时候又来那套,说什么陛下先请。有他这样的臣子吗?如果真把她当皇帝,又怎么敢如此对她。若是她真能摆君王的谱,必会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眼睛尖,方才随意那么一看,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赵娴。心道那个赵小姐真是想不开,干嘛非要吊死在萧应这根冰柱子上。眼角余光瞄到身边的人在看自己,轻轻哼了一声。 萧应大手一伸,握住她的手。 她挣了挣,当然不可能挣脱。板着脸抬着下颔又哼了一声,再次转过头去。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假装看风景的样子。蓦地看到路边的一位男子时,不由皱紧眉头。那个男子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桃花眼中尽是阴鸷,正盯着他们的马车看。 是林若。 林若也看到了她,眼中阴鸷更盛。 萧应说林若是林家的子孙,那么她以前的猜测就是错的,也就是说林若根本不是萧应的亲弟弟,林棠儿的第二个儿子并没有找到。 她皱着眉,放下车帘,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对她充满敌意,她也不需要和他处好关系。既然他不是自己的皇叔,更是没有讨好的必要。 萧应说林若这三年来都在榆州郡,怕是早就对她恨之入骨。她斜睨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暗道这人的烂桃花还挺多,男人女人都有。 正打算挖苦他两句,猛然感觉马车一个急停,她不受控制地往前面栽去。一双大手及时抱住了她,她当下落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只听得一声闷哼,她连忙问道:“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萧应目光深得吓人,唤了一声温成。 温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前面的路堵了。” 燕青已经稳了心神,就听到一阵嘈杂声,紧跟着是哭声。哭声喊声混成一片,还有女人尖锐的骂声。看来是有人当街闹事,围观的人太多了,所以把路给堵了。 马车调头,准备绕路回宫。 刚调好头,没驶出去多远,便听到有人喊着衙役来了。燕青一时没忍住,掀开帘子的角往外面看去。 一行衙役匆匆赶来,为首的男人清俊阴郁。 原来是苏毕。 她还在看,不想车帘被人一拉,遮住她的视线。 萧应冷着脸,浑身散发出森寒的气息。他的唇紧抿着,下颔线紧绷,眼神暗沉如漆黑的潭水。 -- 第165页 “萧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燕青心跳了跳。 “你曾说过,臣的相貌较之王三还要胜几分,可是当真?” “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为何还要盯着别的男人看?” 燕青愣了,指了指车外,又指了指自己,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76章 萧应将她提起,让她坐在 此时, 马车正在拐弯,又因为避让行人来了一个急勒马。她一个不稳,朝一边歪去, 被一双大手接住,堪堪地落进熟悉的怀抱中。 四目相凝,气氛微妙。 外面的喧闹瞬间仿佛噤声一般,再也听不真切, 好似天地唯他们二人而已。以前种种如拨云见日雾散天开, 隐约的景致再也无法掩藏。又如潮水退去后露出沙石浅滩, 或是坑洼不平, 或是礁石瓦砾, 一骨脑地显现出来。 燕青怎么也想不到, 萧旻天居然会吃醋。她仰望着对方的脸, 再次感慨造物者的神奇与偏爱。世竟有如此美男, 这样的美色足以乱了她的心。 愣神间, 感觉温热的气息逼近,然后将她包围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齿才分开。她依然在对方的怀抱中, 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的瞳仁中倒映着男人缩小的脸,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悸动。 萧应将她提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姿势十分大胆, 燕青的脸瞬间红透,眨了眨水雾雾的大眼睛。即使她不愿意承认, 却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抛开所有的一切不论,仅从男欢女爱的角度去看,和这么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她委实是占了大便宜。 “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 “好啊。”她满口答应, 用手指勾着对方的下颔,“你不许留胡子。” “嗯。” 燕青十分肯定,眼前的男人在对自己用美人计,若不然怎么如此好说话。不过看在美色的份上,她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马车缓缓行远,绕了几条巷子,低调地驶上了主道,然后悄然消失在大祁宫厚重的侧门内。沿途的百姓谁也没想到,这么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里面居然坐着燕朝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一入宫门,萧应便去了前殿。 燕青拢着手,目送他远去,唇角不自觉勾着。 盈香感觉自家主子的心情极好,而且是从未有过的那种开心。她不清楚主子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主子和陛下的关系缓和,她自然是心中欢喜。 主子是前朝皇帝的秘密,知道的人极少。整个大祁宫,除了陛下本人,就只有她和平康知道主子真正的身份。所以她比谁都清楚主子和陛下之间的纠葛,从前朝到现在,历时好几年,她十分希望他们能夫妻和美。 眼看着萧应的身影彻底看不见,燕青这才往乾坤殿而去。她走得很慢,一路欣赏着宫中的景致。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从未仔细留意过这座皇宫的景物。因为在她的心里,大祁宫是牢笼是枷锁,是她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地方。而今她的心态突然生出奇怪的变化,先前的牢笼枷锁变成了安身立命之所,或许勉强可以称之为家。 心境不同,看人看物的态度也会不同。一路细细看去,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地方。那些假山奇石都像是换了一个模样,连石头缝里冒出的小草也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人逢喜事精神爽,得意之时须尽欢。 回到乾坤殿,她便张罗开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萧应一进殿,便感觉与往日不一样。临窗的榻上,酒菜已经备好。绯色衣裙的女子,正笑意吟吟地请他入席。她的笑是那么的明朗,有着他不曾见过的纯粹。她的眸子是那般的清亮,一如最上等的黑玉石。 洒香四溢,佳人邀约。还未举杯畅饮,便似醉了一般。他掀袍坐在女子的身边,就着她的手先吃了一口菜。 盈香平康都极有眼色,知道主子和陛下都不喜欢被人打扰,一早恭恭敬敬地退到外面,静静地等待主人的传唤。 夜色极好,月已渐圆。 殿内一派温馨,酒香与谈笑声不断。 约摸半个时辰后,燕青感觉自己脸红得烫人,脑子也有一些晕沉,连忙取出备好的东西,推到了萧应的面前。 萧应面色如故,丝毫未被酒气熏染。他垂眸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在看到最开头契约书三个字时瞳孔一缩。 燕青托腮望着他,示意他看完再说。 他看完之后,毫不犹豫签名按手印。 “…君无戏言哦。”燕青把契约书拿过来,吹干签名的墨迹,小心翼翼地收好。因为着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动作有些迟滞,脸上却是溢满笑容。有了这份契约书,那就好办了。以后无论是他变了心,还是有外在的不可抗力,她应该都能全身而退。收好东西,她的心情是无比的好。给自己和他重新倒满酒,杯子举得高高的敬他。 萧应眉眼柔和,与她碰杯。 一张纸而已,她高兴就好。 月上中天之时,殿中传来女子零零碎碎的歌声。盈香屏气听着,只觉得曲子倒是不错,就是听着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小曲,竟是从未听过。 歌声中夹杂着女子的笑声,即使曲不成调,即使那笑声带着醉意,闻之亦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盈香心想,怕是主子又喝多了,正在闹呢。 -- 第166页 燕青确实喝多了,一手指天一手桌子,又唱又闹眼神迷离。她唱着唱着,又指着眼前的男人,“这位大哥,你怎么不鼓掌?” ? 萧应无奈,扶了她一把之后鼓掌。 “掌声不够热烈,能不能再响一点?” “青青,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萧应依言照做后,问道。 燕青嘿嘿一笑,“就不告诉你。” 她打了一个酒嗝,朝萧应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萧应眸色一沉,上前一把抱住她,按在怀中狠狠亲下去。 燕青被亲得魂都飞了,理智什么的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酒气和燥热混在一起,她难受地扯着自己的衣服。 “萧旻天,我要…我要…” 饶是她醉成这个样子,却还是知道自己想要的人是谁。 萧应将她抱起,往内寝而去。 华美的床幔被放下,晃动间荡出流水般的波纹。细碎的娇吟声继续继续,然后是女子软软的抗议声,说自己不要在下面,她要在上面。他们的身体再无阻拦地结合在一起,沉入无边无际的欢愉之中。 一夜贪欢,不知今夕何夕。 燕青醒来的时候,日头已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熟悉的美目。好在惊吓的次数多了,她都习惯了。 林棠儿一脸的不高兴,一开口就是抱怨他们昨天出宫没带自己。那表情有别提有多幽怨,声音也带着委屈。燕青哄了好久,答应接下来几天都陪她做点心,她这才高兴起来。 婆媳二人做点心的时候,燕青听到了林若的名字,当下手中的动作一停。林棠儿当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还在那里说阿若喜欢吃自己做的桂花糕。她掩去心中的惊讶,却也不觉得奇怪。林若是林家的子孙,也是林棠儿的侄子,林棠儿疼爱侄子也是常理。 对于林若那个人,她是决定要避着的。哪怕他是萧应的表弟,她也不打算和对方搞好关系。然而这世上总有人,是你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再见林若,是在一个午后。 那天她去归来殿,走在路上时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时而如高山飞瀑,时而似泉水叮咚。琴乐在清静的午后,尤为清楚动听。 她先是微微皱眉,随后兴味一笑。她倒在看看是哪个上进的宫女,居然想到这个法子来挖她的墙角。 经过那天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和萧应之间感情的转变。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她觉得分外的亲昵,那种心与心逐渐靠近的趋势她并不排斥。甚至她还想过,如果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她循着琴声而去,视野逐渐开阔,但见不远处的八角亭中,有一道飘逸的身姿。那人一袭白衣,生得自然是极好,却不是宫里的宫女。 那人似是感觉有人走近,琴声戛然而止,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熟悉的桃花眼,还有记忆中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正是易容示人的林若,即当年名满明安城的玉树阁头牌弱水公子。 林若似是受到惊吓,惶恐地抱琴而跪。 “弱水见过皇后娘娘。” “你就是弱水?”燕青冷声问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认识我?” “弱水不认识娘娘,却知后宫主子,除了太后便是娘娘。”弱水的回答无懈可击,模样也显得有些柔弱,怯怯开口,“娘娘知道弱水?” 燕青坐在凳子上,睨着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听人说以前陛下好男风,极为宠爱一个名叫弱水的小倌,想必就是你吧。” “…娘娘息怒,弱水命贱。幸得陛下抬爱,弱水无以为报…” 他这个样子,像是怕得到了极点。如果燕青以前不认识他,见到这么一个人,又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大闹一场。 好一个林若,以前差点杀了她,而今又扮柔弱和她玩宫斗。有些旧人相见不如不见,见了依然还是仇人。 她眼神冰冷,表情满是玩味。 “几年不见,弱水公子竟然变得这么胆小了。” 林若猛地抬头,那双桃花眼中满是错愕。 第77章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下意 眼前的女子身着简便的宫装, 梳着并不繁复的发髻,发间仅是寥寥几样簪钗,身上更是无一件佩饰。初初见时, 因着其农家女的出身,只当她上不了台面,这样的装扮倒是不足为其。此时认真看去,但见她笑不达眼底, 通身气派闲淡从容, 无半分小家子气。 他心中震惊法用言语形容, 瞳孔缩了又缩。 “你…是你!” “看来弱水公子还记得我, 那我是该称呼你为弱水公子还是林若?” 林若再次惊愕, 紧缩的瞳孔布满阴鸷。刹那间的功夫, 他已经想通所有的事。原来穆朝的那个小皇帝, 居然是个女儿身。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居然没死?” “让你失望了, 我不仅没死, 还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原本我也不打算回来的,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挺好。哪成想这三年来,萧应一直没有放弃找我, 千里迢迢找到我,还非要我当皇后。” 林若抱着古琴的手指尖泛了白,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那双桃花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眸底全是化不开的暗霾。 三年了,这个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不是应该死在那场大火中, 她不是应该化为灰烬了吗? -- 第167页 他慢慢站起来,将手中的琴放在桌上。 燕青淡笑而视,神情越发地淡。“我让你起了吗?” 林若面上一僵,似是不敢相信她会在自己面前摆架子。闻言脸色更僵, 桃花眼中阴郁无比,完美的五官隐约有些扭曲。 “慕容适,如今是燕朝!” “燕朝又如何,我依然是君,你也还只是臣属。甚至你连臣属都称不上,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跳梁小丑。” “你…你休要得意。你当真以为我表兄心悦你?你少做梦了!如果不是你还有用,他才不会去找你。” “是吗?”燕青似是疑惑地问自己,“世人皆知前朝已经覆灭,你觉得我这个死了三年的穆坤帝还有什么用处?总不会指着我召魂,号令那些死了的前朝将士。” 林若闻言,阴鸷的眼神似淬了毒一般。 没错,前朝都亡了。一个入了土的皇帝还能有什么用?何况她不仅换了身份,连性别也换了,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还能做什么? “陛下心中自有计较,岂是你这等无知妇人能看破的。” “无知妇人?”燕青忽地站起来,眼神睥睨,“林若,你平时不照镜子吗?你真该好好看看自己此时的样子,真真是丑陋不堪。” “你…”林若眼中阴鸷更盛,双手握成了拳。他一向自傲自己的容貌,无论是假面还是真容都十分满意。这个女人,她竟然说自己心丑陋不堪。“你也配和我比容貌?” “以前我是皇帝,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相比。现在我再不济,也是皇后。你觉得我会自降身份和你比长相,你可真看得起自己。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太丑了,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你!”林若大怒,“你知道什么!我倒要看看等到有朝一日表兄厌了你,你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燕青没有林若高,但气势却是不输。相比林若的气极败坏一脸怒容,她则是毫不在意一脸的无所谓。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林若,林若的五官更是扭曲得厉害。 “慕容适!就算你现在是皇后又如何?古往今来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真以为你能一直独占宠爱。” 燕青啧啧两声,“你一个大男人和我这样无知妇人争风吃醋,样子可真难看。你都说了,后宫最不缺的是女人,又不是男人,你张狂什么?你若想进宫也行,净身便是。我这人十分大度,到时候必会安排一个在萧应身边侍候的差事给你。让你日日都能见到你的亲表兄,与他朝夕相处永不分离。” “你你”林若气得浑身发抖,阴鸷的眼中起了杀意。这个女人怎么敢如此奚落他,他当初应该直接杀了她,而不是借田太傅的手除掉她。 凉亭之中,除了燕青和他,还有平康和盈香。不等他有所动作,两人齐齐挡在自家主子的面前。 他脸色阴沉,大喝,”你们这两个奴才,还不滚开!“ ”林若,你敢动我试试!“燕青拨开平康和盈香,冷冷地看着他,“三年前你算计我,害我落入险境。事后你讨到好处了吗?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莫非你是怀念在榆州郡的日子,还想回去不成?” 榆州郡三个字,听在林若的耳中无异于威胁。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表兄会为了那个小皇帝不顾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将他贬至那个蛮荒之地。榆州地处偏远,晴时风沙漫天,雨时处处泥泞。当地民风彪悍,杀人越货之事屡禁不止。除去水土不服生活不适之外,还得日夜为那等破事焦头烂额。 那个鬼地方,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还当现在还是穆朝!我有什么权力左右我的去留?” “你这个人,真是一根筋。”燕青状若无奈地叹气,“别说我还顶着一个皇后的名号,纵然我仅是一个妃子,想左右你的去留也不是难事。毕竟枕头风最是厉害,信不信我把你吹到比榆州郡更远的地方?” 林若死死瞪着她,目光带恨。 “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你吗?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燕青无所谓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微微一笑,“有件事情你可没搞清楚,在我和萧应之间,不是我缠着他不放,而是他非我不可!”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若一眼,施施然出了八角亭。 林若气极,一掌砸在古琴上。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两根弦断裂开来。其中一根弹了出去,就落在燕青的脚边。燕青未做停顿,头也不回。那种曾经身为帝王的气派与威仪,落在林若的眼中更是觉得刺目。 一想到她说的话,林若完美的五官已经变形。这个女人,她怎么敢,怎么敢说是表兄弟非她不可。她哪里来的自信,哪里来的底气! 她为什么还活着?三年的那场大火为什么没有烧死她! 他目光阴毒,一直追随着那行人消失不见。 燕青一直没有回头,但是她能感受那不掩杀意的眼神,如芒在背。她没有继续前往归来宫,而是调头去了勤政殿。 萧旻天的烂桃花,凭什么让她消受。 勤政殿外的守卫还没来得及通传,她已经疾步走了进去。也不管站在殿中的赵太保王珏等人,站在萧应的身边。 赵太保眼中精光一现,和王珏对视一眼。他们看了看萧应,又看了看燕青,目光隐晦而带着探究。 -- 第168页 萧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人一走,燕青便径直走到自己以前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那双清澈的眼神看着侧位的男人,目光带着几分不虞。 “林若为什么在宫里?而且还是以弱水的身份。”她开门见山地质问。 萧应皱眉,“他又扮成弱水了?” 燕青冷哼一声,挑挑拣拣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末了,道:“你那个表弟以前就想杀我,如今怕是对我更加恨之入骨。我跟他说了,他若是再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就让他滚回榆州郡。” “阿若他只是太过依赖我,此事我会同他说清楚。”萧应道,眼神微沉。 当年生母被送进宫后,那个所谓的父亲怕林家人察觉出什么,居然暗地底派人灭了林家满门。年幼的阿若因为在外面玩耍逃过一劫,流落街头成了乞儿。他记得自己找到阿若时的样子,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瘦得不成人形。 后来阿若便被他偷偷养了起来,即使他自己也常常吃不饱穿不暖。那时阿若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阿若唯一的亲人。 燕青从笔架上取下自己以前用的那只笔,在手里转着玩。林若性子偏激,未必会听劝。即使萧应劝了,恐怕对方也是阳奉阴违。 “行,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再有下一次,我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她哼了一声,“你拿他当表弟,人家可没拿你当表哥。我以前总听人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哪成想你那个表弟,还想和你表哥表弟相亲相爱。” “胡说什么!”萧应忽然起身,大长腿一迈就到了她跟前。幽深的眼微眯着,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双手环胸。“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你…你不喜欢吗?” “…呃?”燕青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应似有些不自在,垂眸再问,“你不喜欢有人喜欢我?” 燕青可算是听懂了,当下承认,“不喜欢。” 尤其是像林若这样的,动不动就发神经,还会在背后使绊子。一想到他的行为举止,简直是膈应死了。 话音一落,立马感觉气氛不对。再看眼前男人的眉眼 ,仿佛是被春风吹过的冰湖,瞬间融化开来。 他居然在高兴! 真是见鬼了。 第78章 萧应眼中隐有笑意,嗯了 这时勤政殿外传来通报声, 说是太后娘娘驾到。燕青心里泛起嘀咕,不明白林棠儿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我是林若找自己的姑姑告状了? 她赶紧起身,不想让林棠儿看到自己坐在君王的位置上。作为一个儿媳妇, 她当然得上前迎了一下。 林棠儿一脸喜色,看到儿子媳妇都在后更是开心,“小青青,你果然在这里。正好你和应儿在, 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娘, 什么喜事?”燕青表示怀疑。 “是阿若的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 燕青头都大了。她可不觉得林若会有会喜事, 指不这下又是出什么妖娥子算计人。 果然, 在林棠儿喜形于色和手舞足蹈的叙述中, 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个林若竟然说自己要娶妻, 还请她帮忙相看。 林棠儿虽是太后, 但这三年来几乎没有召见过命妇。因其身份的特殊性, 还有她自己的精神状况,确实不适合接见那些夫人小姐。而且林若还说了,为怕传扬出去不太妥当, 暂时不要提及是替他相看。 燕青磨着后槽牙,对萧应道:“林若要娶妻,这是好事。” 萧应眼中隐有笑意, 嗯了一声。 “我身为表嫂,这样的事情当然义不容辞。你们放心, 我一定为林若挑一个称心如意的贤内助。”燕青的这番话,简直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林若想给她添堵,她也不是吃素的。 萧应闻言,眼里的笑意似乎深了一些。 林棠儿完全感觉不到儿子媳妇之间的眉来眼去, 自然也听不出儿媳话里的机锋。她越发欢喜,紊紊叨叨地说个不停,好像林若明天能成亲,后天就能给林家开枝散叶。 她说得高兴,像个孩子一样。 “阿若找得好看,要是再娶一个相貌不俗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肯定好看。我记得应儿生下来就很好看,白白的一团,别提有多招人疼。” 燕青看了萧应一眼,实在很难想象他曾经也是粉团子一个。 萧应眉眼柔和,再也不复帝王的冷漠。纵使他始终半垂着眸,依然能从他的眼尾眉梢中看出,他此时的心情极好。像冰封过后的春回大地,又似萧萧寒冬退去后的阳光和煦。 这样的他,不由让燕青一个恍惚。她暗道以前多么高冷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有走下凡尘的一天。 许是半天没有听到她说话,林棠儿不高兴地嘟起嘴。“小青青,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娘,我听着呢。” “那你说,该给阿若打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林若性子好,依我看应该给他娶一个要强的姑娘。毕竟林家就剩他一根独苗,如果娶一个性子弱的,怕是撑不起来。” 林棠儿闻言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当家主母还是强硬些为好。” 燕青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则心里早已是磨刀霍霍。林若不是喜欢装无害的小白兔吗?她就给他找一个母老虎。 -- 第169页 萧应忽然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她无所畏惧地回瞪他一眼,颇有几分张狂的挑衅。 “应哥哥,你说我这么想对不对?” “对。” 燕青轻哼一声,表示满意。她刚才问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这个王八蛋敢说不对,她就敢当场和他翻脸。 至于相看这事,由头也很好找。身为燕朝的皇后娘娘,她随便诌一个借口便是。旨意一下去,那些命妇便带着女儿恭恭敬敬地入宫给她请安。 她寻的借口是赏花,赏的是荷花。 大祁宫没有莲池,但若弄出一片荷花也不是难事。不用非要种在池塘里,整整齐齐摆上数百只种着荷花的大水缸,远远看去便是花海。还有一些上等瓷缸里种的水培睡莲及碗莲,搭配着雕工精美的底座,赏花宴看上去像模像样。 宴席的地点设在以前的德元殿,那些夫人小姐们给她请过安之后,无一不对此次宴会满口夸赞。 燕青含笑听着,当然不会以为自己的赏花宴办得有多好。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些人奉承的是她的身份。别说她弄了这些花,即使她让她们欣赏一截木头桩子,这些人也能夸出花来。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赵娴最为显眼。不仅是长相,气质也是十分出众。加上赵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她又站在众女的前面,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她。 今日来的全是各家的嫡女,从那些夫人的眼中,还有姑娘们的神色中,燕青便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这些夫人未出嫁时便是士族贵女,嫁人后又是大家主母,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太看得上这位皇后娘娘的出身。之前都在传陛下之所以不纳妃,是因为农家出身的皇后娘娘娘太过悍妒。 此次荷花宴,指名让她们带女儿进宫,是以众人都以为皇后娘娘扛不住压力,主动给陛下选妃。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也不知是哪位夫人先提起自家女儿,紧接着便是晒女儿大会。 燕青一直含笑听着,倒是让这些人摸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忽然她指着位置中间的一位红衣姑娘问道:“本宫瞧着这位姑娘颇有些与众不同,不知有没有许人家?” 那被点名的姑娘先是一愣,她身边的妇人反应极快,连忙起身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还未许人家。” 燕青点点头,“是个喜庆人,本宫瞧着欢喜。” 那位妇人姓孙,是如今四大士族之末孙家的当家夫人。听到燕青这话不由得喜出望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不过转念一想又开始忐忑不安,摸不准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女儿的名声…难道皇后娘娘没有听过? 燕青当然听说过孙家这位姑娘,并非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或是才情,而是性子。孙姑娘为人十分剽悍,甚至可以说是暴力。最开始她是定过亲的,谁知对方忽然悔婚,她一怒之下把人给打死了。这事闹得极为厉害,若不是孙家日渐显赫,赔了银子又许了好处,那家人说什么也不会善罢甘休。 后来她恶名在外,等闲人家都不敢与孙家攀亲。她也就破罐子破摔,嚷嚷着要给自己找一个夫婿。她相中了一位寒门公子,那公子虽家贫,却抵死不从。她一怒之下把人给打残了,断了那位公子的前程。孙家当然是又赔了银子,用强权将此事压了下来。 至此,孙姑娘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燕青和孙夫人说话时,不少夫人的脸色十分微妙。她们之中有的人在交换着眼神,彼此心思各异。 孙姑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长得喜庆,当下喜形于色。也不管众人的脸色如何,跪下来就谢恩。 这时盈香靠近,在燕青耳边低语着。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上位,自然看得清楚。孙夫人和孙姑娘齐齐心里一个咯噔,隐约猜到那位宫女和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事。 燕青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淡,再看孙姑娘时眼神中满是惋惜。 孙夫人额头冒汗,也跪下来。 “皇后娘娘,小女是个可怜人。早年定了一门亲,哪成想那家后生是个短命的。也不知是哪些黑心肝的,偏要说那后生是被小女克死的,害得小女名声都坏了。臣妇想着与其被人说三道四,还不如给女儿寻个普通人家。谁知道找来找去偏又找了一个命不好的,还没说亲就摔断了腿,亲事也只能作罢。为此有些不知情的人又造谣,说那人也是被小女克的…” 孙夫人呜呜地哭起来,孙姑娘一时天上地下,这时脑子都是懵的。听到自家母亲哭,也跟着哭起来。 “你们快起吧。”燕青示意左右的宫人扶孙家母女起来,很是同情地道:“若说这命格,有时候都是外人杜撰的,当不得真。若真要计较,本宫岂不是比你们更头疼。” 孙夫人一听这话,咂摸着几分味来。 她心念一动,问道:“敢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烦心事?” 燕青环顾众人,叹息一声,“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一些恶意中伤的谣言给害的。女子最重名声,被人坏了名声只能忍气吞声。其实男子亦是如此,担了一个克死全家的名声,亲事也是艰难得紧。” 夫人们心下皆惊,不知皇后娘娘口中的男子是谁?难道此次荷花宴是另有目的,并非她们以为的替陛下择妃? -- 第170页 孙夫人有心想多问,又怕表现得太过明显。 “娘娘所言极是,那些人只图自己嘴皮子快活,也不想想毁了别人的名声,等同于毁了别人的前程。小女若不是受名声所累,何至于亲事不顺。” “是这个理。可惜阿若性子腼腆,又有那样一个名声,亲事是越发的艰难…”说到这里,燕青像是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太自然地捋捋头发,神情间颇有一丝恼意。 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燕青今日的目的,除了孙家母女又疑又喜之外,其余的人无不心中失望。 宴会结束之后,燕青特意留下孙氏母女说话。 孙夫人此时已经完全肯定,皇后娘娘这是看中了自己的女儿,想给那位林公子说亲。不管那位林公子是什么,能直接面圣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孙姑娘也猜到了,表情也有些羞涩。 燕青笑道:“本宫一见你,便知道你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 “多谢娘娘夸奖。”孙姑娘欢喜无比,满脑子都是那个叫阿若的男人。 “你这性子,本宫很是欢喜。”燕青又道:“若是阿若能有你一半开朗,本宫也就不愁了。” 听到她又提起阿若,孙夫人心思都活泛开了。 “不知娘娘口中的阿若是哪家公子?” “是陛下的表弟。” 孙夫人眼里的狂喜都快溢出来,想不到那个叫阿若的公子竟然是陛下的表弟。这样的好亲事,真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 不过在看到燕青脸上的愁容时,她心下一跳。 孙姑娘明显没有母亲的城府,只恨不得知道那位叫阿若的所有事。她双手绞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燕青。 燕青像是下定决心般,道:“说来不怕你们笑话,陛下曾想给他指一门亲事,无奈他不喜相看和说亲,还说如果人家姑娘真看中了他本人,自然会主动追求他。他觉得那样的姑娘才是他心中所想的,他最烦柔柔弱弱的女子。你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实在是让本宫和陛下头疼得很。” 孙夫人和孙姑娘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孙姑娘更是两眼放光,恨不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母女二人欢天喜地告退,孙姑娘一脸的志在必得。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燕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林若啊林若,希望你能消受得起孙姑娘的热情。 第79章 燕青面色一沉,大步走了 她刚要转身, 眼尾的余光瞥见有人朝这边走来。那淡雅的衣着,娉婷的仪态,不是赵娴还能是谁。 领着赵娴回来的是方才送命妇小姐们出去的宫人, 那宫人回禀,说赵小姐落了什么东西,是以沿路找了回来。 赵娴一脸歉意,告罪不已。 燕青表情淡淡, “落了何物?” “是一支珠花。”赵娴说着, 还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然后咦了一声, “先前臣女摸着应是落了一支, 却原来是歪了。” “东西没掉就好。”燕青心道, 这位赵小姐不可能连东西是掉了还是歪了都分辨不出, 去而复返怕是有话要说。 赵娴再三告罪, 道:“臣女惊扰了, 娘娘恕罪。” 她屈着身体,福了又福。仪态规矩都没话说,不愧是大士族出来的贵女。她一直都是明安城的贵女之首, 即使她有一个老姑娘的名声,她的地位也丝毫不受影响。 燕青不在意地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她看了一眼那些荷花, 道:“臣女瞧着这些荷花多半都是翠盖华章和紫重阳,想来娘娘极喜爱这两个品种。” 燕青闻言, 眉心一跳。她弄这个宴会并不真正是因为爱花,而是寻一个名头召见各家夫人小姐而已。至于荷花的品种,她没有很在意,命人去寻时交待的只是开得好看的就成。 “谈不上喜欢, 就是瞧着开得不错。” “原来如此。”赵娴又道:“这个时节,确实是这两种开得极好。等再过一段时间,湖阳春色便要开了。臣女还知道有一种千瓣莲,盛开时如天女散花一般极为好看。若是娘娘喜欢,臣女定会为娘娘寻来。” 燕青大概明白这位赵小姐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一是在她面前显摆才情,嘲笑她是个不知风雅的土包子。二是想借机和她走近,从而达到接近萧应的目的。 她神色变得极淡,笑不及眼底,“本宫不重品种,也不拘泥什么花,只要开着好看,看得心情舒畅即可。” “娘娘才是真正爱花之人,实在是令臣女佩服。臣女平日里也爱养一些花花草草,若是娘娘喜欢,以后但逢有花开得好,臣女就给娘娘送来。” “不用,你有这份心就行了。”燕青不想为难她,当然也不想和一个觊觎自己男人的女子亲近。送花什么的就免了吧,她可不希望给自己找麻烦。 赵娴暗自生恼,这个农家女什么不懂,办个赏荷宴,结果找来的都是一些常见品种。别说是千瓣莲,就连胭脂红那样的不太难见的品种都没有。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站在燕朝最高处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配得上陛下的人,万万没想到最后入主大祁宫的会是这么一个人,叫她如何能甘心。 她咬着唇,犹不死心。 燕青心下叹息,道:“你母亲应该等急了。” 赵娴无法,只能告退。 -- 第171页 那一抹淡雅的身姿款款离开,端地是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一样。这样一位长得好出身好的女子,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也有配得上野心的底气。 燕青没有多看,移步去归来殿。 归来殿内,林棠儿和林若都在。林若的神情很是古怪,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而林棠儿则是一脸兴奋,不停地说着话。 “阿若,你放心好了,小青青一定会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她最好了,又孝顺又听话,我很是喜欢她。” 林若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姑姑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他简直快听吐了。姑姑人傻了,也忘了很多事情,这看人的眼光也是差得很。那个女人哪里好,更别提孝顺和听话。 以前他还年少时,表兄还让他装过姑姑的那个孩子。那时候他就领教了姑姑说话颠三倒四的恐怖,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如果不是想看那个女人的笑话,他何至于忍受姑姑的唠叨。 林棠儿感受不到自家侄子的嫌弃,一边念叨着一边往殿外看。当她看到燕青的身影后,她立马毫无形象地跑出去相迎。 “小青青,如何?可有相中的?” 燕青虚扶她一把,“娘,你慢点。” 林棠儿一心惦记着林若的亲事,两眼满是期盼,“小青青,你可急死我了。你快点告诉我,可有合意的?” 燕青一眼看到里面的林若,道:“我看中没用,一定要得林若自己喜欢。不过我瞧着有个姑娘不错,性子直爽不拘小节,是个有胆实的。” “你看中的,定然不错。”林棠儿对她很是信任,压根不知道她和林若之间的恩怨,当下又问了姑娘叫什么名字。 此时林若已经起身,垂着桃花眼不太情愿地行礼。 燕青也不和他计较,对林棠儿道:“那姑娘姓孙,闺如娇娇,是孙家的嫡女。” 一听孙娇娇的名字,林若立马看了过来。 林棠儿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劲,还在那里欢喜着,“娇娇,孙娇娇,一听这名字就是一个不错的姑娘。阿若,你说是不是?” 林若的桃花眼都像淬了毒,盯着燕青不放,“娘娘,可知那位孙姑娘的底细?” 他可是听说过那位孙姑娘的,实在是那位孙姑娘恶名在外。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别说是娶,哪怕是沾上都会家无宁日。 “我自然是不太清楚的,不过瞧着性子还不错。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敢替你做主。人我是替你相看了,最后成不成全在你。” 反正不管以后如何,都和她无关。 林棠一听,也是这个理。 “阿若,你表嫂说的对。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可以就让你表哥赐婚。” 林若恨极,他和姑姑说不清楚。“姑姑,此事不急。” “怎么能不急?”林棠儿跺了跺腿,”你是我们林家唯一的血脉,你若是不娶妻,你怎么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我不管,今年之内,你必须成亲!” “娘,你放心好了,林若最是孝顺,他怎么可能会做一个不忠不孝的人。”燕青看似在安慰林棠儿,话里却是含沙射影。 林若目光泛着冷意,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狡猾,那么一群命妇小姐进宫,居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娘娘今日受累,此事臣会仔细思量。” 林棠儿这时才听到他的称呼,有些不太喜欢。 “阿若,你应该唤她表嫂。” “姑姑,礼不可废。” 林棠儿一想也是,喜笑颜开地拉着燕青不放。 “小青青,你再和我说说,那个娇娇长得怎么样?” 林若赶紧告退,临去时还不忘恼怒地瞪了燕青一眼。燕青也不甘示弱,回敬他一个谁怕谁的表情。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林棠儿是一概不知。她欢喜地拉着儿媳的手,根本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儿媳和侄子正你来我往地打着眉眼官司。 林若在看到燕青挑衅的目光时,桃花眼中布满阴鸷。这个女人不会以为区区一个孙姑娘,就能让他方寸大乱吧。 可惜他低估了孙娇娇的战斗力,当他天天被人堵在家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人。更让他郁闷的是,无论他如何恶语相向对方都不放弃,还口口声声说他们天造地设的一对,连皇后娘娘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他越发气得厉害。几次三番想找燕青质问,都被人拦了下来。最可气的是,燕青还让人捎了一句话给他,说是表弟再亲,也不如枕头风厉害。他气得拂袖而去,关上门好几天不肯见人。 燕青一直派人关注着他和孙娇娇的事,得知他就算是闭门不出时,孙娇娇依然雷打不动守在他家门口时,心情那叫一个好,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听到京中的传言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当年穆宁帝在位时,那位在大火中香消玉殒的宠妃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出宫外。不仅如此,那位宠妃被救出时身怀有孕,几个月之后产下一位皇子。 谣言像风一样吹遍明安城的角角落落,所有人都知道前朝慕容氏还有后人。百姓议论纷纷,朝臣们也是窃窃私语。 世人皆知,萧应之所以登基为帝,是因为慕容氏的血脉已断。在天下百姓的心中,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一直以来民间都有他和前朝末代皇帝之间情同叔侄的传言。 -- 第172页 有人说如今慕容氏遗留在民间的血脉已经找到,那么他就应该把江山还回去,证明不是谋朝篡位之人。如果他不还,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根本就是一个乱臣贼子。 以前燕青一直以为林若是林棠儿的第二个孩子,现在她知道林若不是自己的便宜皇叔,那么那个孩子究竟是死是活?或者真如传言说的那样被人找到了? 她和萧应才是改朝换代的当事人,她这个当事人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些人瞎折腾什么。是嫌百姓的日子太安稳了,还是嫌天下太太平了? 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朝堂必有一乱。 她将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起身便往外走。 盈香和平康连忙跟上,相视一眼。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勤政殿。 燕青走得极快,说是行动如风也不为过。若是有心人瞧见她此时走路的仪态,必会心生狐疑。因为她的步伐极大,压根不见女子的娇矜,甚至可以说是英气而又狂放。 到了勤政殿,只见殿门大开,里面传来赵太保的声音。 “如今京中谣言四起,臣以为陛下大可不去理会。应该广纳后宫,与各世家联姻才是上上之策。” 听到这,燕青面色一沉,大步走了进去。 第80章 燕青瞳孔一缩,爬起来想 里面的人还不少, 粗粗看去有近十位之多。除赵太保齐司空王珏等人是她认识的之外,余下的都是生面孔。从这些人的冠服制式上,不难看出皆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 她突然出现, 殿中有瞬间的安静。她能清楚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或是惊讶或是疑惑,还有探究。在这些人复杂的眼神中,她走到萧应的面前。 因着背对众人, 她狠狠瞪了坐在她原本位置上的萧应一眼。然后施施然走到一边, 坐在他的位置上。 “赵大人, 方才本宫在外面似乎听到你力主陛下选秀纳妃, 可有此事?” 赵太保连忙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 确有此事。” 燕青闻言, 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向萧应。 “陛下, 你怎么看?” 随着她的询问, 所有人都屏神凝气,静等着萧应的回答。 萧应表情如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他出口的话, 和他的一贯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燕青一眼,然后说:“皇后以为如何?” 燕青险些翻白眼,这个王八蛋, 竟然把球又踢了回来。她作出苦恼状,一副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按理说这等事情陛下作主便是, 只是陛下您的身体…” 话说到一半,她又不说了。 在场众人无不在思量她话里的意思,暗忖着难道陛下的身体有什么不妥?怪不得以前一直执意不肯选秀,原来是有暗疾。 “陛下, 您的龙体可有什么不适?”赵太保忙问,大有恨不得替君分忧的急切。 燕青用帕子掩去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微恙而已。”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越是不信。 赵太保又忧心道:“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 “赵大人有心了。”燕青扫视一周,道:“刚才本宫还听到你们在议论在外的传言,此事本宫也略有耳闻。原想着谣言止于智者,没想到你们这些朝中栋梁居然也会以讹传讹。” 众人皆惊,面色各异。 燕青的视线落在为首的赵太保身上,“赵大人是朝中老人,自前朝时便追随陛下左右,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一个胡编乱造的谣言而已,也值当拿到陛下跟前来讨论。” “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次的事情绝非空穴来风…”赵太保极力为自己辩驳,心中却是震惊无比,暗道陛下居然纵容皇后至此。 “赵大人怎知此事不是捕风捉影,难道你见过那个什么前朝皇子?” “这…”赵太保迟疑起来,小心观察萧应的脸色。 萧应垂着眸,面沉如水。 燕青冷笑一声,“那人说自己是前朝皇子,他就是了吗?当年那场大火将整个甘棠宫都烧成灰烬,试问那宠妃如何能逃出生天?再者她纵然被人救了,为何放着穆宁帝的宠爱不要,非要出宫当一介民妇?即便她确实出宫了,也确实生下一个孩子,但前朝已经覆亡,那个所谓的穆朝皇子有什么资格讨要江山?“ 一连几问,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震惊的不是她说的这些话,而是她这个人。天下人都知道,燕皇后出身农家,长于乡野。她若是粗鄙也就罢了,为何这般气场不凡,比之陛下也不逊色多少。 王珏眼神微闪,看了燕青一眼。 燕青又道:“前朝慕容皇族荒唐者众多,此次是有人借着穆宁帝说事,便扰得你们方寸大乱。他日若是有人借着顺昌帝的名头,编造一出宫女带肚跑的戏码,你们该当如何?还有穆坤帝,听说他在位时常往市井跑,难保不会有人拿着他做文章,不知何时冒出一个遗落民间的皇子来,到时你们又该如何?” “皇后娘娘,这…这都是您的猜测,然而此次谣言不容轻视,臣听说前朝伍家还有后人,正躲在暗处密谋生事。臣怀疑这次的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四处宣扬若是陛下不归朝给慕容氏,那便是”赵太保说到这,跪了下来。 燕青听到伍家二字,下意识看向主位上的男人。他也恰好看了过来,冷峻的眉眼中并无一丝责备。 -- 第173页 如果真是伍煜等人在背后捣鬼,那就真是她的错了。当年若不是她非要放走那对主仆,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的真假。就算没有伍煜,恐怕也会有人借着这事兴风作浪。就是不知道如此隐秘之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们说还就还,凭什么?” 道德绑架也不带这样的。 “皇后娘娘,这…”赵太保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 燕青又是一声冷哼,“所以你们这些人,不思量着把造谣之人揪出来,也不想法子压下此事,而是跑到陛下面前嚼舌根,还莫名其妙地嚷着让陛下选秀纳妃。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赵太保心头一跳,其他人也是被燕青这一声厉喝吓了不轻。他们纳闷不已,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容着皇后指手画脚,难道真是惧内? 如果外面传言为真,势必会动摇民心。若是陛下此时选秀,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广纳美人的同时,与那些士族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纵然那个人真是慕容氏的血脉,他的皇位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所以他们都以为如此两全其美之事,陛下肯定不会反对。即使陛下不重女色,因为这件事也会同意充盈后宫。 皇后娘娘突然来这一出,简直是不顾大局。 “皇后娘娘,自古以来君王纳妃都是惯例…” 齐司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燕青打断了,她忽地指向王珏,“王大人,你来告诉本宫,古往今来那些亡国之君的后宫,是否都是妃嫔成群?” 被指名的王珏上前一步,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确实如此。” “你们听听,国家兴亡若真与后宫妃嫔有关,那也是不好的关联。如今外面的传得纷纷扬扬,陛下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你们倒好,不想着为君分忧替君奔波,反倒拉帮结派地向陛下施压,还想让陛下在这个节骨眼广纳妃妾,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你们是想让陛下效仿那些亡国之君!” 所有人跪了一片,他们可不想承担这样的罪名。 “皇后娘娘息怒,臣等绝无此意!” 燕青抬着下颌,斜睨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一眼。那人看着不动声色,但那紧抿的唇还有微扬的嘴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偷笑? 她翻了一个大白眼,又递过去一个眼刀子。 萧应眉眼间全是柔和,有着旁人看不出来的愉悦。 “皇后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他看向那些臣子,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臣等谨记在心。” “退下吧。” 众臣忙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燕青立马发难。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顺水推舟?” “不会。”萧应回她。 她狠狠瞪他一眼,抓着一支笔在桌子上戳来戳去,“算你识相!你说你是不是当皇帝当傻了?怎么会让一群臣子逼得说不出话。你以前的那些狠劲呢?当年你处处压迫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好说话?” 萧应这下没再忍着,低低笑出声来。 燕青先是一愣,被他的笑容险些晃花了眼。尔后心头一恼,无名火蹭蹭往外窜,抓着手里的笔就朝他扔了过去。 他一把将笔接住,夹在两指之间,紧接着起身朝这边走来。 “你…你想干嘛?”燕青瞳孔一缩,爬起来想往外跑。 她的速度怎么比得过萧应,还没跑就被逮住了。人被压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惊呼也被堵了回去。 唇舌被掠夺碾压着,她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抽空了。等到终于可以大口喘气的时候,她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霸道强硬,一如她熟悉的那样充满侵略性。她一想到那些个死去活来的夜晚,双腿不由得发软。 “你…你就在我面前厉害,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不是不愿我纳妃,你让我还能欺负谁?”男人的话低沉暗哑,听得人心肝乱颤。 燕青想推开他,无奈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合着我生来就是给你欺负的?”她白他一眼。 他嘴角噙笑,不置可否。 燕青又气又恼,”萧旻天,你是不是有病?“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算你狠!”燕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这个王八蛋,欺负人还有理了。她的脸一沉,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个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弟弟真的还活着?” 萧应闻言将她拉起来,理了理她的衣服,让她坐在桌子上,低沉地嗯了一声。 燕青扶着发髻的手一停,“你是最近知道的,还是早就知道?” “很早就知道。”萧应睫毛微垂,遮住眸中的复杂。 这下燕青不明白了,既然他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还会被别人拿着此事做文章。难道他那个弟弟想当皇帝? “你…你们见过吗?” “见过,但不曾相认。” 原来如此。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也应该知道你是他的兄长,你为何不找他谈一谈?” 萧应面色一沉,薄唇如刀一般凉薄,“我不是他的兄长,他也不是我弟弟。容他活在世上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他若自寻死路,我何必拦他!” -- 第174页 燕青一怔,“他在哪?” “明安城。” “他叫什么名字?” 萧应抬眸,眼神意味深长。 燕青脑子一个激灵,她看懂他这个眼神的意思了。 那个人她认识! 第81章 萧应眸色深得吓人,喉结 两天后, 燕青的猜测得到证实,那个人她不仅认识,而且颇为熟悉。不仅她知道了, 整个明安城的百姓也知道了。 这个秘密之所以一夜之间广为人知,并非有人四处散布,而是那个人被绑架了,绑架他的人就是前朝旧部, 即伍煜等人。 一时间, 阖京哗然, 百姓们议论纷纷。既有惊叹那人身份的, 也有感慨那人时运不济, 还有人唏嘘他的遭遇。朝野上下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太宸殿的早朝更是从早延续到午时, 也不见散朝的迹象。 那人已经被掳出京外, 燕青有理由怀疑他根本不是被绑架的, 而是和伍煜等人达成某种合作。她仔细回想着自己与那人的过往,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与他一直不算亲近,对他的事也是知之甚少。 在此之前,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苏毕。苏毕是她唯二的朋友之一,但他们之间的友谊说不上有多好。尤其是在她看到苏毕与王八走到一起之后, 她其实一直在刻意疏远。 她在乾坤殿中不停踱来踱去,心绪烦乱。不过在一听到这个消息时, 她就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宫中传播此事。她不希望林棠儿知道,更不想对方发病。 派去太宸殿打探的人不停送回前朝的消息,当她听到萧应要亲自出京与那些人交涉后,她才慢慢坐下来。 这个结果, 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些人之所以搞出这样的戏码,不正是想引萧应出京。甚至她还能猜到他们的意图,必是先礼后兵,刚开始用道德舆论逼迫萧应让位。如果他不愿意,那么他们可能会当场发难,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她也清楚萧应之所以这么做,那也是做给世人看的。王权相争之下的阴谋诡计与尔虞我诈,向来都是你来我往处处暗藏杀机。 午时过了大半,萧应终于下朝。 帝冕龙袍,一身威仪。他的神色间不见丝毫波澜,从容霸气一如往常。在看到凝望自己的女子时,那双冰冷的眸子才渐渐有了温度。 燕青开门见山,问:“你是想把人带回来,还是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苏毕不是林棠儿所生,那么她不会有此一问。问题就在于他和苏毕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他们身上都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萧应没有回答她,眼中一片深沉。 他准备即刻出京,说实话燕青并不担心他,他的手段和实力摆在那里,伍煜和那些残部根本不够看。 然而没由来的,她却有隐隐有些不安。她望着萧应远去的背影,突然朝他跑去。他听到动静停下来,转过头等她。 她跑得急,气喘得厉害,“如果他不识好歹,你也不用投鼠忌器。” 萧应眉眼清和,问她,“你真的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这个他们,除了苏毕,还有伍煜。 “亲疏有别,对他们我已仁至义尽。“ 简单的一句话,却分外的有力。 萧应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头上向来没什么钗饰,乌黑的发如上等的缎子一般顺滑,让人恋恋不舍。 “我不在,朝中诸事皆由你定夺。但凡出乾坤殿,切记带上温成。” 温成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尊黑面佛。 燕青点头,心中突然涌现出不舍。那股不舍的情绪挥之不散,盘旋在心间越发浓烈,浓烈到让人无法呼吸。 “萧应,我等你回来。”她说。 萧应眸色深得吓人,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他停在她发上的手缓缓下移,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梭着她的脸。 “好。” 说完,他转身而去。 风吹不动他的衣袂,那一身的凌厉仿佛连最强劲的风都要避让三分。他的身姿是那般的出尘,他的气势是那样的凌天。 燕青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萧应的身影,她依然站在原地。她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是没有感情的,此时她才发现,有时候假戏做着做着,便会成为真的。认清自己的心意并不难,接受自己的情感也不难。不过是这短暂的一刻钟,她就想通了所有。 正当她准备往回走时,远远看到一人狂奔而来。那人一双桃花眼腥红无比,像看仇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头疼不已,暗道萧应出京,怎么不把这个人带上。 “都是你!”林若怒视着她,“如果不是你当年放走伍煜,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林若,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的!”燕青也怒了,“你别忘了,当年我是什么身份。我想杀谁便杀谁,我想放过谁就放过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你…你…反正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拦着表哥?” “你这么担心他,你为什么不拦着点?” 林若气结,他倒是想拦,但是表哥根本不给他机会。何况还有那个该死的孙娇娇天天缠着他不放,他都快郁闷死了。 “你为何一点也不担心?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出事?”他腥红的眼像滴血一般,“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气,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们都是你的人,你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 第175页 燕青懒得理他,这人就是一个神经病。 “随你怎么想,不过你再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扔出明安城?” 说完,也不看他胀成猪肝色的脸,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他也跟着,当下冷了脸,“不许跟着!” “你以为我愿意跟!”林若低吼着,“要不是表哥出京前有交待,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燕青微怔,萧应让他跟着自己,为什么? 林若脸色更难看,表哥说了,这是让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他没能好好保护这个女人,以后别想再踏进明安城一步。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女人说得没错,什么兄弟感情,都抵不过枕头风厉害。真不知道这女人给表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表哥如此神魂颠倒。 燕青看了一眼温成,温成点点头。 她冷哼一声,“我看你不像是保护我的,倒像是要我命的,我可不敢让你跟着。” 林若双拳紧握,心中又是郁闷又是愤怒。 这个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可恶至极。 “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他的话几乎是牙齿缝里挤出来,听着是那么的不情不愿。 “那我也不敢,谁知道你会不会明的不行,来阴的。你的人品我信不过,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到你。”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若,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你这样没有眼色,我真的很怀疑你以前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不是你表哥,你肯定早就被人打死了。” 林若气得胸膛急剧起伏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圣命不可违,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臣。” 燕青又是一声冷哼,“跟着可以,离我远点!” 她一肚子的心思,实在是没空搭理这个神经病。以萧应的心机城府,他把林若留下肯定有他的道理。至于是为什么,她也懒得去想。 明明还是一样的宫殿,她忽然觉得空了许多。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更是觉得哪哪都空,心也空得没着没落的。占着宽大的龙床,第一次觉得这床实太大。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却被盈香焦急的声音唤醒。一看沙漏的刻度,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外面温成求见,带来一个她不愿听到的消息。 萧应失踪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和温成确认,得到的回答都一样。人是在明安城与信州郡交界处失踪的,那个地方在她还是皇帝时曾经出过匪患。 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她不信萧应这么无能,更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以她对他的认知,他失踪的背后绝对有隐情。 是什么呢? 她对着灯烛苦思冥想一夜,直到天际泛灰。 出了这样的事,瞒是瞒不住的。当她听到宫人来禀,说那些臣子们天不亮就进了宫,如今都在太宸殿议事时,她的脑海中快速划过什么东西。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说是那些大臣想见她。 她梳妆更衣出门,一眼就看到黑塔似的温成和红着桃花眼的林若。两人一黑一白,像黑白无常一样站在台阶上。 “这下你高兴了?”林若怒问。 “闭嘴!”燕青在想着事,一听到这不讨人喜欢的声音立马皱起眉头。 “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温侍卫,林大人再敢多说一个字,你就把他扔出去!” 燕青的狠戾,让林若成功闭嘴。他恨恨地瞪着燕青,到底是不敢再说话。心里又恨又怒的同时,又想起表哥交待的话,让他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违抗命令,否则便没有他这个表弟。他跟在温成的后面,不时看向最前面的那个女子。他还是怀疑她和伍煜等人有勾结,这个女人肯定是心有不甘。 同样的路燕青不知走了多少回,但从来没有这一回让她心情沉重。一进太宸殿,看到殿中的那些朝臣时,她仿佛一下子回去了过去。 为首的是赵太保,余下的文臣居多,武将则一半随萧应出了京。一群男子之中,一抹娇嫩的颜色分外醒目。 燕青瞳孔一缩,她没想到赵娴也在。 “皇后娘娘,陛下失踪了,您可知道内情?”赵太保发问。 “本宫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并不知道具体内情。”燕青坐在平康端过来的凳子上,与龙椅相隔不远。 她望着在场的众臣,神情平静。 “皇后娘娘,臣听人说你信了外面的传言,以为当年的穆坤帝是陛下害死的。敢问您是否对陛下生怨?”问这话的是一位老臣,燕青认得他,也是前朝旧人。 她环顾一周,“本宫与陛下是结发夫妻,怎么会对他有怨?这位大人是从哪听到的谣言,居然挑拨本宫与陛下的夫妻感情,到底是何居心?” “皇后娘娘,陛下失踪,娘娘真的不知内情吗?”赵太保反问。 燕青看了不远处的林若一眼,林若咬牙切齿道:“不是我说的。” 众人看向林若,有人认出他是谁,有人问身边的人。没多会,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赵太保示意大家安静,又朝燕青发问,“皇后娘娘,臣接到密报,说您与伍氏余孽一直有联系,可有此事?” 燕青闻言,睨着赵娴,“赵大人说的那告密之人,不会是赵小姐吧?” -- 第176页 赵娴出列,手里举着一封信。 “诸位大人,这信是上回小女参加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时,偶然拾得。当时小女以为落了一支珠钗,折身寻找时看到此物从皇后娘娘袖中掉落。原本应该还回去,不想无意间看到里面的内容,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回家交给父亲处理。” 赵太保接过信,展开来给众人传阅。 殿中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皇后娘娘居然和伍氏余孽有勾结。这封信就是那伍煜写给娘娘的,从信的内容上看两人商讨的是如何除掉陛下的大计。 这封信最后传到燕青的手上,燕青很有耐心地看完了。 “就凭一封捏造出来的信,你们就敢诬蔑本宫!谁给你们的胆子!” 赵娴悲愤道:“皇后娘娘,您别抵赖了,这信是真是假一验便知。伍氏余孽在掳走苏大人时,曾留了一张纸条。” 她往殿外看去,不多时便看到有人扶着一老妇人进来。老妇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皱纹比三年前更是深了许多。 燕青不想还能见到苏大娘,心情很是复杂。 苏大娘颤着手拿出一张纸条,纸条很快又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得到的答案很一致,信与纸的字迹出自一人之手。 “皇后娘娘,臣女知道您心疼自己的外甥,但您也不应该与贼人密谋。陛下对你们燕家恩重如山,还不计您的出身册立您为皇后。没想到您不仅不心存感激,反而怀恨在心。您真的是大错特错,臣女很是痛心。” 赵娴自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尤其是听到不少人附和的时候更是一脸正气,端地是一位明事理晓大义的女中翘楚。 燕青怒极反笑,“依你之言,本宫是放着好日子不过,放着皇后不当,非要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那你说说看,本宫这么做图什么?” “自然是为了报仇。”赵娴道:“您不满穆朝江山被夺,您想为自己的外甥报仇。” 燕青忽地从凳子上站起,吓了众人一跳。她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缓步朝龙椅走去。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泰然自若地坐在上面。 “这张龙椅,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坐着不舒服。”她身体微微往后靠去,翘着二郎腿抖了一抖,目光睨视着赵娴,“朕活得好好的,报什么仇?” 第82章 王八蛋,给她等着! 殿内一片死寂, 似有余音绕梁不绝。那个朕字不停在众人耳边回荡,像极密集的擂鼓,一声比一声震撼, 不停捶砸着沉闷的气氛。 所有人都望着龙椅上的那个女子,坐无坐相毫无仪态可言。他们中有不少前朝旧人,一个个惊得面无人色。 赵娴的脸色瞬间煞白,瞳孔都在颤抖。这个女人, 她不是一个农家女吗?怎么可能是前朝小皇帝?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燕青双手按在龙椅的龙头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梭着, 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整个人半躺在龙椅里, 说不出来的随意。 她的眼神还是那样似笑非笑, 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赵娴, “赵小姐年纪不大, 耳朵却不太灵光。朕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 不过朕倒是很想知道,那封信赵小姐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赵娴正准备开口,又被燕青打断了。 “赵不姐, 你可别再说那信是伍煜写给朕的,也别说什么信是朕掉的。朕想问你一句,是谁给你的胆子, 让你诬蔑朕!” 她音量极高,透着帝王才有的威严。 有一个前朝旧人吓了一跳, 下意识跪在地上。有一个就有和二个,不多会的功夫跪了一大片,其中还有王珏。见此情形,有些新朝臣子也跪了下去。即使他们不认她这个前朝皇帝, 但她还是燕朝的皇后。 一群跪着的人中,站着的赵氏父女显得尤为突兀。 赵太保脸上阴晴不定,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燕家女会是前朝的那个小皇帝。难道他们会长得如此之像,难道陛下执意娶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他不能认! “你说你是前朝皇帝,可有证据?” 燕青冷哼一声,“不管朕是谁,前朝皇帝也好,燕朝皇后也罢,朕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一个臣下,有什么资格质问朕,朕又何需向你证明!朕还要问问你,那封信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到的?既然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伍煜所书,朕毫不怀疑与伍氏余孽暗中往来的是你们赵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赵娴强装镇定,声音却在发飘,“你胡说!你根本不是前朝皇帝,分明是你和伍煜勾结,竟然反咬我们一口!” 赵太保沉着脸,对众人道:“你们切莫被她骗了,她一个女子,怎么会是穆坤帝?” 是啊,众人回过神来,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时王珏开了口,“赵大人,下官能作证,皇后娘娘即是我们的旧主。” 他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喧哗。 赵太保厉目眯起,看着王珏,“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就是穆坤帝?” “此事是陛下亲口告诉下官的。”王珏道。 燕青唇角含笑,萧应不可能亲口告诉王三。不过王三敢这么说,其他人却不敢真的去找萧应对质。她没有看错王大美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人美心善。可惜胡子又留长了,早已不复当年被无数姑娘追街时的美貌。 -- 第177页 “赵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太保袖子中双拳握起,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是万无一失的两全之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数。 陛下到底是防着他的,若不然也不会只告诉王珏不告诉他。 “是臣冒犯了,臣也是忧心陛下,忧心我朝,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那封信,怎么说?”燕青可不想让他和稀泥。 赵太保看向赵娴,赵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皇后娘娘,信是臣女捡到的。当时皇后娘娘刚走没多久,臣女误会是娘娘掉的。臣女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燕青挺佩服他们父女之间的默契,她冷冷一笑,“赵大人倒是摘得干净,当真是虎父无犬女,赵小姐也不遑多让。朕有一事好奇,你们赵家既想把女儿送进宫中,又私下许诺了苏大人。朕很是不解,都说奇货可居,却也没听过这般待价而沽的。“ 赵氏父女闻言,齐齐变了脸。 燕青又道:“此次陛下出事,你们立马向朕发难。若是陛下能回来,宫里没有朕这个绊脚石,赵小姐便有机会入主宫中。如果陛下回不来了,苏大人那个所谓的前朝皇子得了江山,你们更可以顺理成章和他结亲。如此左右都不吃亏的算计,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殿中嘈杂起来,耳语声不绝。 林若桃花眼杀气森森,死死盯着赵太保。“赵大人,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贼人勾结?” 赵太保心中计较不断,没有回答他的质问,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燕青朝温成使了一个眼色,温成微微点头。 她嘴角轻勾,拍拍裙摆从龙椅上站起来,“这个龙椅坐着真难受,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抢着坐。赵大人是不是也想坐?可惜啊,你们赵家想效仿前朝魏氏,先占后宫再占前朝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个法子若是真好用,魏氏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朕在位时,你们魏赵王齐何等风光。后来魏家倒了,你们赵家升为士族之首,四大士族变成了赵王齐孙。不知今日过后,又会是哪样的叫法,王齐孙还有什么,但绝对不会再有你们赵家!” 赵太保狠厉的眼神一沉,大声道:“诸位,此女与伍氏贼人勾结,你们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几个臣子使眼色。那几个人明显有些犹豫,他们也没想到燕家女会是前朝皇帝。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殿外冲进来一群侍卫。赵太保先是心头一喜,还当是他安排的人。当看到那些人朝自己冲过来,将他制住时,他这才慌了。 赵娴也被人押着,哪里还有以前贵女的风仪。她的眼中满是不甘,还有藏不住的嫉妒与愤怒。以前她仗着自己的出身,自以为高人一等。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当年的小皇帝,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燕青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喜欢萧应没有错,错就错在心术不正。若不然以她的身份,无论嫁给谁这辈子都不会差。 “先把人关着,赵家派人围着,等陛下回来再发落。” 她的心不够狠,这种事还是交给萧应最合适。 人被带走了,殿中又重新变得寂静。 “都散了吧。”燕青一摆手,众臣齐声告退。 有些人险些没站起来,腿都是软的,今天的事对他们的震惊太多,比改朝换代那次还要刺激。走在最后的是王珏,燕青朝他重重点了一下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不希望下一个会轮对到王家。希望王大美人继续保持自己的优良品质,成为流芳千古的贤臣典范。 人散完了,林若又开始跳脚。 “你早就知道?”他问燕青。 燕青耸肩,“不告诉你。” 林若气得咬牙切齿,“你少得意!你今日是威风了,还是想想怎么向我表哥交待!” “他临走时说了,朝中大事皆由我全全作主,我有什么好怕的。”燕青一脸无所谓。 “你…你好的很!你刚才说赵家和伍煜是一伙的,那你还知道什么?我表哥到底有没有事?” 燕青不理他,径直下了朱台。她的脚步朝宫外走去,而不是准备回后宫。 林若脸色难看地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里?” “跟着便是,哪里来的这些个废话。” “你…算你狠!”林若呸了一口,“得意什么!” 燕青蓦地回头,眼神如刀,”你若是再敢在我面前不敬,我就替你表哥好好管教你!” “你,你还敢管教我?” “我怎么不能管教你?在私我是你表嫂,在公我以前是你们的天子,现在也是当朝皇后。你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给我憋着,否则我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林若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一万个纠结,瞪着燕青的背影咬牙切齿。这个女人,以前装得像个小可怜似的,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燕青知道,对付像林若这样的人就不能给好脸。 她带着人直奔以前的萧府,站在萧氏祠堂前对温成道:”把里面的人抬出来,记得用黑布蒙受住他们的眼晴。“ 温成没有二话,领命而去。 林若桃花眼睁得极大,“祠堂里面有人,我怎么不知道?” 燕青斜他一眼,“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你只是他的表弟。” -- 第178页 是时候让这个恋兄男知道老婆和兄弟的区别,省得他以后还在她面前上窜下跳。 林若被她的眼神一刺,心里别提有多难受。这个女人居然知道萧氏祠堂的秘密,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不多时,里面的人被抬出来。说是人,还真不确切。那两坨东西人不人鬼不鬼,在咿咿哇哇地乱叫着。 “他们是谁?”林若惊问。 燕青捂着鼻子,站得远一些。 “他们啊,当年也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 谁能想到当年分担穆朝兵权的大司马和大将军会是这样的下场,他们作威作福时恐怕也不会预料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燕青抬眸,望了一眼祠堂外的侧柏。 那个男人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说什么不会再隐藏她,说什么不会再利用她。萧旻天那个天杀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居然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算计她。 王八蛋,给她等着! 第83章 痛快 明安城和信州郡交界之处情形紧张, 两方势力对峙数日。一方以信州郡守姚宠为首,一方以伍煜为首。伍煜手中挟持着苏毕,于公于私, 姚宏都不敢轻举妄动。加之陛下无故失踪,他更是心急如焚。 若论兵力,伍氏那些残党显然不够看。可是每回叫阵,对方都将苏毕推到阵前。苏毕刚开始还喊着不要管自己, 后来则被堵了嘴发不出声。姚宏目眦尽裂, 心忧好友的处境, 又没有上面的命令, 除去与对方打打嘴仗之外再无它法。 正僵持之时, 有人高呼陛下驾到。 姚宏回头看去, 果真瞧见一身着龙袍的男子。那男子坐在龙辇上, 侧着头和身边的女子说话。女子垂眉低目, 像是在听从男子的吩咐。 他们的声音很低, 帝冕的珠帘遮盖住男子的眉眼,他说出来的话像是他们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胡闹!大白天的, 他们又不瞎!” “让你装你就装,哪里来的这些个废话。当年你不是很能吗?装你表哥装得有模有样的,怎么现在认怂了?你有本事装一回, 难道没有本事装第二回 ?我可告诉你,你装也得装, 不装也得装。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事成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你敢出什么妖蛾子,小心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男子气结,脸色青白交错。这个女人, 他以前怎么会以为她好摆布。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有几分表哥的气势。 他咬牙切齿,桃花眼像喷火一般,磨着牙倒是没再说什么。 军士们自动跪在两边,将龙辇显现出来。纵然离得有点远,伍煜那边也能大概看清龙辇上的男女。他和苏毕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喜欢。 萧应果真来了。 龙辇没有再上前,下来的也只有那女子一人。女人带着一行人朝姚宏走来,姚宏的呼吸渐有些不稳。 燕青凤袍加身,威仪不失貌美。那行走间的气度极为不凡,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看到姚宏之后,隐隐有些笑意。 姚宏却是不敢看她,低身恭迎。 她望向对面阵营,道:“带我过去,我和他们谈。” “娘娘,伍煜此人颇有些难缠,他们要见的是陛下。”姚宏说着,往龙辇上看。龙辇上的男子一手支着下颔,像是在假寐。他心中狐疑万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 燕青道:“义行,无论是伍煜也好,还是苏毕也好,这些都是前朝的旧债,自然得由我亲自出面解决。” 这声义行,让姚宏心生酸涩。 “娘娘,您请。” 他带着燕青等人走到阵前,那边的伍煜一看到她的脸,眼神变了一变。在看到只有她一人,萧应并没有上前时,目光又阴沉起来。 “萧旻天不敢来吗?派个女人上前,他算什么男人?” 三年不见,伍煜的相貌也有了不少的变化。当年清秀的少年郎,已是皮肤黝黑的成年男子。想必这几年来,他也吃了不少苦。曾经入宫为奴的经历,以及身体的残缺,对他的心理肯定有影响。 燕青摒弃心头的异样,看向他们。当她看到苏毕之后,她掩去眼底的情绪,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苏毕感受到她的目光,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很快又释然,暗道一个农女而已,不过是被萧旻天推出来当靶子。 “你去告诉萧旻天,如果他不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位慕容氏唯一的血脉。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小人,根本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对慕容氏重情重义。”伍煜的声音有些尖细刺耳,带着浓浓的戾气。 “那你觉得他怎么做,才算是重情重义?”燕青的声音不大,心里五味杂陈。当年那个落难的少年郎,已经不在了。 伍煜一听,和苏毕快速交换一个眼神。他们各有疑惑,疑惑燕青这么好上钩,又怀疑萧应让她上前的目的。 “当然是把江山还给慕容氏,然后他萧应引罪自尽。” 燕青呵笑一声,伍煜还真敢想。她是该说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还是该说他认不清现实。他们不会以为演一场戏,就能心想事成吧?到底是他们太天真,还是他们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归还江山,还给谁?”燕青冷笑,“苏大人,你想当皇帝吗?” -- 第179页 苏毕心头狂跳,“你们别管我,先拿下这个贼子!” “好。”燕青十分爽快,对姚宏道:“动手吧,一个也别放过!” 伍煜一惊,把苏毕扯到自己身前,“你们敢!你们若是敢动手,我就杀了慕容氏唯一的血脉。我倒要看看萧旻天怎么和天下人交待!” “有什么好交待的?”燕青眼神冰冷,”你们早就是串通好的,什么慕容氏的血脉,全都是骗人的把戏!“ 姚宏有些迟疑,”娘娘,真要动手吗?“ 燕青睨着他,”你好歹也是一州父母官,不会连这样的小把戏也看不出来吧。他们分明是一伙的,你还真以为苏大人是逼迫的?“ “他不是被掳走的吗?”姚宏不愿意相信,下意识看向苏毕。 苏毕眼神微闪,没有与之对视。 “不是,他是心甘情愿的。”燕青望着那两人,”我很好奇,苏大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谁,那么你应该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苏毕瞳孔猛缩,他的目光惊疑不定。 燕青也不是非要他回答,江山何其诱人,生了贪念铤而走险之人层出不穷。多一个苏毕不多,少一个苏毕不少。 伍煜怒道:“你知道什么?萧旻天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慕容氏重情重义,他为什么不把江山还给慕容氏?” “萧应什么时候说过自己重情重义,你哪只耳朵听到的?”燕青反唇相讥,“就算他和前朝小皇帝感情颇深,那也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凭什么把江山让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苏大人,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资格让他把江山还给你?” 苏毕低头,“我没想过要江山,我只知道我是慕容氏的后人。” “慕容氏已经亡国了,就算你真是慕容氏的血脉,那也不过是前朝皇族的后人。” “当年如果不是慕容氏断了继承,他萧旻天凭什么称帝!”伍煜道。 “苏大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燕青不看伍煜,眼神紧紧盯着苏毕。 苏毕还是低着头,双拳紧握没有回答她。 她冷冷一笑,“苏大人,我想你应该清楚你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你不会以为如果你自小长在大祁宫,你就能当皇帝吧?我敢肯定地告诉你,若是你没有流落在外,你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难道你不知道皇室相残有多厉害,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轮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坐上龙椅。” “你少在那里危言耸听,你什么都不知道!”喊话的还是伍煜。 燕青冰冷的眼神看向伍煜,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没有道理费心费力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苏大人,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执意如此吗?” 苏毕抬头,“皇后娘娘,你们不要管臣,捉拿贼人要紧!” 燕青轻轻一声叹息,像低喃一般,“当年你和我,还有义行,我们曾一起把酒论前程。那时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当一个好官。而今你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一己私欲,真叫人痛心。” “你你是?”苏毕脸色大变。“你到底是谁?” “三年了,你的初心去了哪里?”燕青问。 苏毕下意识看向姚宏,见姚宏脸上没有惊讶,有的只是怀念。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初心?你竟然问我的初心?你一出生便是人上人,你哪里知道我的痛苦!” 燕青苦笑,“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曾经羡慕过你。羡慕你有相依为命的亲人,羡慕你寻常平凡的日子。你以为人上人真的就那么好当?即使你有恨,为自己受过的苦难不平,你应该找害你的人报仇!而不是试图挑动点火,祸害百姓。” 苏毕的目光阴鸷无比,他知道今日之事怕是如何都不能讨到便宜。他想不到世人口中农家出身的燕氏女,竟然会是那个人。 两人的对话听得伍煜一头雾水,他眼中升起狐疑。 此时温成收到燕青的眼神,立马对身边的人耳语几句。很快就有人抬着一个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燕青对苏毕道:“你一生的不幸,都是这个人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尽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是谁?”苏毕惊问。 “当年的大司马,萧老大人。” “你…你骗人!”苏毕明显不信,“他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连加你苏大人都能是前朝遗孤,萧老大人没死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燕青睨着他们,“到此为止吧。” 伍煜如何能甘心,这个女人不会以为和苏毕有交情,又弄出这么一个玩意来,就能让他们束手就擒,简直是可笑至极。 “慢着!”他大喝一声。 燕青缓缓回眸,朝他看去。“伍煜,当年朕放你走时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伍煜闻言,满脸的不可置信。 然后他眼中的阴鸷骤然消散,隐约浮现一层水雾。他像是失了魂一般,推开身边的苏毕,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你,你没死。” “我没死。“燕青心下叹息,这样的伍煜让她心情复杂。”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寻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别想着报仇的事。” “陛下!”伍煜突然高呼,“您对萧旻天难道不恨吗?” -- 第180页 “伍煜。”燕青叹息出声,“恨与不恨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宜向外人说道。” “陛下,难道您忘了他是怎么对您的吗?” “我说了那是我和他的事,何况王朝兴亡自有因果。论治理江山,他绝对比我胜百倍。你出宫这几年,难道看不出燕朝百姓的日子比前朝要好了许多吗?” 伍煜黝黑的脸现出委屈,他蒙受着水气的眼渐渐泛红,“那又如何,他杀了我全家,我不应该恨他,不应该报仇吗?” “你该恨。伍仁是你的父亲,你敬重自己的父亲,景仰自己的父亲。你想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你想为伍家正名,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杀你父亲?” 伍煜沉痛闭目,已是泪流满面。再睁眼时脸上委屈不再,恨意与疯狂交织在一起。“您已经嫁给他了,当然会为他说话。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令人发指。比起他的残暴不仁,我父亲做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伍公子,你错了。”燕青身后的平康忽然出声,人也跟着站了出来。“陛下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他从来不会滥杀无辜,而你的父亲伍大将军才是真正的残暴不仁。你可能不知道,你们伍家那个最偏的小院子,到底死过多少人。你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在那个院子的地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伍煜也认出了平康,“你怎么会知道?” 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你说我为什么会知道?”平康悲苦道:“因为我十三岁那年,就关在你们伍家的地牢里。和我一起关着的,还有你父亲从各地抓来抢来的人。他们和我一般大小的年纪,有的还是家中独子。伍公子,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抓我们是做什么的?” 伍煜往后退一步,他想起来了。那时候母亲再三告诫过他们,不许靠近那个院子,也不许好奇那个院子里住着的人。他那时还以为父亲养了什么身份见不得光的小妾,为此曾忿忿不平。 “伍公子,你不敢去想,对不对?“平康走近一步,掀开自己的袖子,那上面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疤。“这样的伤,我全身都是。” 燕青震惊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三年前的平康腼腆白净,完全看不出受过这样的磨难。她不用想也知道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伍仁还真是一个大人渣。 平康放下袖子,再次朝伍煜走去,“和我一起被关进去的人都死了,我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死上一千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你居然还要替他报仇!” 伍煜明显受到刺激,他爱戴的父亲居然是那么一个人,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不,不,你骗我,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平康朝他大喊,“其实在将军府时,我们见过。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在草丛里见过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就是我!” 伍煜睁大眼,从记忆中挖出一段被他遗忘的事。那一日他甩开下人背着母亲到了那个院子附近。他准备躲在暗中观察,想知道那个院子里住着什么人。当他扒开一处草丛时,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他当时吓了一大跳,落荒而逃。还没跑出两步,就看到几个家丁从院子里出来,把那个少年拖了回去。 “哪个府上不管教下人,你…” “伍公子,你还要自欺欺人吗?”平康双拳紧握,“你父亲根本就是一个禽兽,他既喜欢貌美的女子,也喜欢年弱的男子。你心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魔鬼!” “不,不是这样的,你胡说,你胡说!”伍煜心神大乱,他心里已经信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他的父亲是穆朝的大将军,那样一个战功赫赫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伍公子,这么多年了,其实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父亲的传闻,但是你不愿意相信。你从大家公子沦为宫中阉人,你心中有恨有怨,你觉得你受了天大的冤屈。你却没有想过,有多少和你一般年纪的人,在你们伍家的地牢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他们多想重见天日,多想活下去,可是你父亲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父债子还,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应该承受的,你要恨就恨自己是那个畜生的儿子!” 伍煜不停往后退,嘴里呢喃着什么。 突然他像是感知到强大的气场,猛地朝那边看去。只见燕青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孤冷森寒霸气凌然,正用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 萧旻天! “萧应!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朕不杀无辜之人。” “…哈哈,好一个不杀无辜之人。”伍煜疯狂大笑,所以他没有死,而是被阉了送进宫中。曾经他以为是萧应陷害忠良,曾经他恨得那么理直气壮,到头来他才知道,他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这时有人又抬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即使那东西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父亲!”他扑过去,“你还活着!” 伍仁被关了这么多年,早已神知不清。三年前还能靠骂人,现在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不仅他这样,萧老大人亦是如此。 “你为什么没有杀他?”伍煜两眼腥红,望向萧应。 萧应声音极冷,“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 第181页 燕青这才明白萧应为什么要把人关在地牢里,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正如他所说的,死确实是太便宜了。 伍煜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伍家残党的周围,已被燕朝将士团团围住。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不迷在那里哭哭笑笑,状态越来越疯癫。 苏毕知道大势已去,“扑咚”跪在萧应和燕青的面前。 “陛下,娘娘,臣有罪。” “你是有罪,以后好自为之。”萧应淡淡地道。 “陛下,臣…臣以后能进宫给太后请安吗?” 萧应眼神冰冷,寒气一起,“不能。朕会告诉她,那个孩子早就死了。” 苏毕闻言,瞳孔缩了又缩。眼前这个帝王,明明是他的亲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明明这个大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却不敢让他和母亲相认。如果他被早早认回去,又怎么会在外面受这么多的苦。 “臣还活着,为何不能母子相认?” “你想死?”萧应的语气带着杀气。 苏毕赶紧低头,“臣遵旨。” 燕青摇头,人家两兄弟的事她才不掺和。想到那个沧桑的老妇人,到底有些不忍,道:“苏大娘养你长大不容易,你以后好好孝顺她。” 苏毕又道了一句遵旨,伏在地上不起。 伍煜这边的人已全被制服,他还在那里疯笑。也没有人管他,由着他发疯。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疯狂慢慢清明,看着那对走远的男女,他突然不笑了。 他低头呢喃着,“你说过我是你的人,你会护着我的。” 这声音太轻,很快被风吹散。 那边林若早有眼色地爬下龙辇,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萧应伸手想扶燕青,被燕青拍开。 这个王八蛋,她还没和他算账呢。 两人上了龙辇,她别着头不看他。心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可以肯定这混蛋一直在暗处盯着,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此次你运筹帷幄,做得很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燕青就更生气了。什么叫她运筹帷幄,分明是他故意挖坑让她跳,她也赶鸭子上架。 “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不会再骗我,不会再利用我,你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以前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萧应答非所问。 燕青微怔,这还用问吗?她不仅三年前憋屈,三年后依然憋屈。无论是当皇帝也好,当皇后也好,她都是被压制的小可怜。 “你还知道我憋屈?” “这一次,痛快吗?”他又问。 燕青猛地转头,“你…你是故意让我出气的?” “痛快吗?” 一阵沉默,燕青表情渐渐变化。 好半晌,她灿烂一笑,“痛快!” 第84章 终章 一行人刚回明安城, 燕青便得到燕老头清醒过来的消息。她和萧应急匆匆赶到留恩侯府,还没进屋便听到王氏的哭声,那哭声有欢喜也有委屈。 燕青和萧应进去时, 便看到床上的燕老头靠躺着。近些日子太医天天往侯府跑,他的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了许多。那双原本浑浊呆滞的眼中,已经清明了许多。听到动静后朝门口看来,在看到燕青时他的眼神激动起来, 脸上却不见欢喜。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不是二丫。” 燕青的身份, 如今已不是秘密, 但肯定还不敢有人乱传, 更不可能传到燕老头的耳中。是以京中并无她身世的传言, 留恩侯府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王氏一听, 忙解释, “青青, 你爹糊涂了这些年,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她以为是自家老头傻了几年,这几年二丫也变了许多, 所以老头才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还说青青不是二丫。 燕青深深地看着燕老头,以前燕老头虽瘫着, 但人是清醒的。他不是王氏,他的眼神肯定是好的。自己和燕二丫长得再像, 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你说的对,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她对燕老头说道。 “二丫,你胡说什么?“王氏慌了,这一急连称呼都变了。”你爹糊涂了, 你也糊涂了吗?你不是我们的女儿,那你是谁?“ 她的眼神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看东西也比以前清楚许多。二丫越长越像大丫,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女儿。 燕青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比以前养好了许多,但依然粗糙干瘦。她的眼睛紧紧看着燕青,像是怕眨个眼睛这个女儿也会不见了。 “二丫,你告诉娘,你是说着玩的。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嫁人了还这么调皮。你爹刚醒你就逗他玩…” “燕二丫已经死了。” “你…你说什么?”王氏一声惊呼,险些没有站稳。如果不是燕青扶着她,她可能就倒下了。她的嘴唇嚅动着,面色也变得煞白一片。“二丫,你说什么胡话,你不是好好的吗?你别吓娘” 燕老头满脸悲伤,复杂地看着燕青。 燕青轻声说起当年的事,在听到燕二丫死得那么惨时,王氏明显受不住,整个人都哭倒在燕青身上。而燕老头则是泪流满面,浑浊的眸中有自责有愧疚,更多的是悲痛。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哭声再无其它。 燕青扶王氏坐下,王氏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不信…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你长得这么像大丫,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女儿?” -- 第182页 “你还记不记得,燕大丫曾经有一个孩子。” “你你“王氏的唇抖得厉害,没什么焦距的眼神满是震惊。“你,你是那个孩子?” 燕青点头,“是。” 燕老头猛地看过来,“你,你是大丫的孩子?” 燕青又回了一声是。 王氏似乎想起什么,喃喃着,“不是说那孩子死了吗?他不是男娃吗?还是皇帝。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青大概解释了一番,老两口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悲痛。 王氏哭着道:“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娘…还有你小姨,是她们在天之灵保佑了你…是我们没用,没有照顾好你们。要不是我们无能,你娘也不会自卖自身,你小姨也不会死…” 燕老头是最自责的人,两个女儿都是为了他。他狠狠捶着自己的心口,一脸的痛苦自责,“当年我怎么就没有直接摔死” 如果直接死了,大丫就不会为了给他看伤卖身。如果他早死了,二丫也不会出事。他是全家的罪人,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燕青没有安慰他,他先是瘫了那么多年,后来又傻了几年,两个女儿都是因他而死,他的愧疚和自责不是旁人的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 他哭了很久,先是他默默流泪,后来才哭出声来。王氏陪他一起哭,夫妻二人哭了一个昏天暗地。等到他哭够了,他说出自己的决定。 燕大丫死后已入了慕容氏的皇陵,她的遗骨是带不走的。所以燕老头打算挖出燕二丫的尸骸,然后和王氏一起回玉山湾。 燕青和萧应相视一眼,并没有劝他留在明安城。燕老头能清醒已是奇迹,想重新站起来是不可能的。到时候隔半个月就派太医跑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侯府的下人跟一些过去,其他的可以留守。 夫妻二人离开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的明安城,一片祥和。他们没有上龙辇,而是并行前往大祁宫,如同三年前一样。 林若等在大祁宫外,看到他们之后桃花眼忽明忽暗,复杂而又晦涩。 在听到他自请出京时,燕青有些意外。这个恋兄男又发什么神经,怎么会放着心爱的表哥远离明安城。 萧应不问原因,只问他是否想好。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便没有多问。 燕青狐疑地看着他,原本还想着讽刺他几句,在看到他眼中的黯然之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尤其是他离开时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寂寥,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罢了,也是一个可怜人。 谁知他没走多远,突然折返。 他抬着下颌看着燕青,桃花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你以后要对我表哥好,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燕青无语,她真是白可怜他了。 这个神经病,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滚!” “你听到没有?” “我叫你滚!” “你…你…”他忍着怒火,语气一软,“表嫂,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只要你以后对我表哥好,我不会再针对你。” 燕青翻了一个白眼,“我们夫妻的事,不劳你操心。” “你…”林若显然不习惯服软,见燕青这个态度,火气又冒了起来,“表哥,你看她,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 萧应淡淡开口,“还想回榆州郡吗?” 林若一听,识相地闭了嘴。 他再次行礼告退,背影都透着一股憋屈。 燕青心情大好,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他,兄弟再亲,也抵不过枕头风。经此一次,他应该是深有体会。” * 三天后,燕氏夫妇离京,和他们一起前往信州郡的还有姚宏。姚宏上次护驾回京,眼下当然要回到自己的任上。 天已经热了,艳阳普照大地。明安城内繁华依旧,城门口百姓们往来穿梭,形形色色井然有序。 姚宏骑在马上,护送一行人出了城门。他记得自己当年出京时,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以为外面天大地大,可以让他一展抱负。他曾想过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他会和好友一起把酒言欢。 昨天他去看了学礼,学礼辞了官,打算带苏大娘离开明安城,听说他们母子准备回苏大娘的老家。至于图之,她不可能再和他称兄道弟,更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与他一起喝酒聊天。他心中一片迷惘,说不出来的苦涩。眼看着快要转变,他突然勒马回望。 高高的城楼,站着燕朝身份最高贵的一对男女。他们皆是一身常服,却掩盖不住那通身的气势。他们并排而立,像是在俯视着天下苍生。 他目光黯然,低头一声苦笑。即使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能够配得上她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表舅一人。 燕青也在看他,纵然隔得这么远,她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她心情亦是十分复杂,说不出来的怅然若失。直到那行人再也看不见,她才轻轻一声叹息。燕氏夫妇和姚宏这一走,她在京中再无亲人朋友。就连最讨厌的林若,也在昨天去了湖州郡。 她莫名觉得失落,又是一声叹息。 “你有我就够了。”萧应握住她的手。 燕青听他这么说,笑道,“那是,够够的了。” 萧应皱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你说过你最在意的人就是我,你最信任的人也是我。这万里江山尽在你我脚下,以后你若在后宫无聊,也可去太宸殿听政。” -- 第183页 燕青失笑,合着她还可以垂帘听政。不过她不是一个心有大志的人,尤其是早起上朝这样的事,她更是不热衷。 “算了,你才是燕朝的皇帝,我这个诈尸的前朝皇帝就不要出去凑热闹了。” “江山在我之下,你在我之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燕青用手指抠着他的掌心,这话听着和裙下之臣的意思差不多。“好,这可是你的说。” “臣誓死效忠陛下。” “萧大人如此忠心,朕很是欣慰。”燕青朝萧应眨眼,颇有几分神秘的样子,“如今你我共享江山,日后自会合二为一,交到我们的蛋蛋手上。” “什么蛋?”萧应眉头紧皱,眼神一冷。 燕青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双皇(黄)蛋。”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死人脸的男人,居然会发呆。他呆呆地看着她的小腹处,哪有平日里霸气凌然的样子。 “你…” “我怀孕了。” 燕青望着萧应,眼中像是闪过两个相识的一幕幕。那些压抑的、憋屈的、以及斗智斗勇的过往,最后都化成以牙还牙的雀跃。 这个混蛋,如今落到她手上了,她以后怎么折腾他比较好呢? 多年以后,燕朝的百姓都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惧内。听说皇后娘娘一生气,陛下就会像个臣子一样毕恭毕敬哄她开心。坊间都在传,说皇后娘娘就是前朝那个早亡的穆坤帝,怪不得陛下在她面前甘愿为臣。 还真是一日为臣,终生是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