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打脸日常》 第1页 [古装迷情] 《王爷的打脸日常》作者:榟霂【完结】 文案: 沈芝霞姿月韵,心思玲珑,是明远侯府从小被养在乡下的庶女,一朝被接回府中,迎接她的却是代替嫡姐嫁给暴戾恣睢的雍州王陆远峥。 陆远峥因战功封王,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他虽生的芝兰玉树,昂藏有仪,却因手段很辣,无人敢近。 他知晓朝廷向他送女人目的不纯,故而一开始对沈芝心存芥蒂,甚至故意在朝廷使者面前放下话:“沈家女虽姿容出众,娴静婉约,然非本王所喜,放在后宅养个闲人罢了。” 此话传开后,众人纷纷为沈芝惋惜,可沈芝却未生丝毫不悦,反倒欢欣起来。 因为陆远征的话正中她下怀,她本就打算来这王府做个闲人,等待时机,徐徐图离。 闲暇时她还不忘勤练女工,为了将来离府时能另谋生路。 后来,雍州王打进皇都,攻占大明宫。 沈芝觉得,离开的时机到了,于是,早已打点好一切的她,收拾好包袱,趁乱溜出,打算一路南下,到扬州去谋新生活。 却没料到,还没走几日,陆远峥便率着大队人马赶来,一把将她掳了回去。 大明宫内,暖阁春深,床幔馨香。 陆远峥盯着那艳色纤姿的女子,五指紧扣在她柔软的腰肢上,咬着牙,红着眼道:“为何要离开?” 沈芝抬起水雾氤氲的眸子,低低道:“妾记得王爷曾经说过,不喜妾这般柔婉娴静的。” 陆远峥浑身一僵,只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芝 ┃ 配角:陆远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王爷的真香打脸日常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积极向上 第1章 回府 十月末的深秋,细雨遮天,整个长安都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雨线中,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起来。 沈芝站在宣素堂外的抄手游廊上,等着大夫人传她进去。 这几日天气突然凉了下来,沈芝穿着一袭茜色长裙,披着一件同色的薄氅,却还是觉得寒意十足。 此时,随立身旁的丫鬟彩珠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手中如暖玉一般温热的触感袭来,顿时让她满身的凉意退散了不少,沈芝转头冲彩珠挽唇一笑,那小丫头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沈芝知道,自从她来了这明远侯府后,家中的姊妹大多不待见她,就连下人也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能把她当做小姐对待的,只有彩珠一人。 彩珠是她母亲当年活着时,屋内随侍婢女所生的女儿,许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这层关系,所以彩珠才对自己格外亲近些。 当年沈芝的母亲在诞下她后便难产而亡,沈芝也就此被送到乡下的庄子上生活,再未踏足过侯府一步。 直到一月前,明远侯沈朗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她这个庶女,才派人将她从庄子上接了回来。 来到侯府后,沈芝并未尝到传说中悠游自在的贵女生活,相反,侯府中人惯会捧高踩低,倒是让她饱尝了人情冷暖的滋味。 而她,尽管步步谨慎,却还是躲不过一些平白飞来的事端,比如这会子大夫人传自己过来,又将自己晾在门口,定是因为前些日子老太太寿辰上,二姐姐沈敏落水一事。 说实在的,那沈敏的落水与她毫无干系,非说要怪谁,那就得怪沈敏那未婚夫心思太歪,好端端地非要在席上给她暗递桃子,惹得沈敏眼红如血,瞪她的目光简直就像有杀父之仇一般。 当沈敏杀气腾腾地朝她奔来时,却因为没看清脚下,不小心滑倒在湖中。 这实则是极其滑稽的一幕,沈敏不会凫水,府里这条人工湖又连通着长安的护城河,水势极深。 眼看沈敏在湖中使劲扑腾却越陷越深,不少会水之人纷纷跳入水中,鸡飞狗跳地闹成一团。 而沈敏的未婚夫,永定侯府的世子李括却直挺挺地站在湖边,一动也没动他衿贵的身子,丝毫没有要跳下去救人的意思。 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摇着他那把白玉扇子,手中还执着方才被她推回来的桃子,目光一刻都未离开过她的方向。 那一刻,沈芝突然有些同情平日趾高气昂的沈敏。 沈芝知道,沈敏得救后一定会来找大夫人控诉自己的“罪行”,让大夫人惩治自己。 毕竟,她是从小寄在大夫人房里养大的女儿,也是因为此,她总把自己当成这侯府的半个嫡女,在一众姐妹间,处处要压人一头。 当初沈敏能攀上永定侯府世子这门亲事,也是她费劲心机,求着大夫人帮她得来的,故而当下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她一定会求着大夫人帮她出气。 看来,今日她跟大夫人之间,许有一场“硬仗”要周旋。 缦帘突然被撩开,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崔罗走了出来,朝她蹲了蹲身道:“四姑娘,大夫人请您里屋说话。” 沈芝转头将手中的汤婆子递回给彩珠,提步迈过门槛进了里屋,屋内古朴雅致,金猊炉中点着檀香。 出乎意料的是,沈芝并没有迎来大夫人林慕一顿狂风骤雨般的叱责,相反,她看到林慕独自坐在玫瑰椅上默默垂泪。 林慕以帕掩面,抽噎声不绝,那素日画得极为精致的眉眼因为用力揩拭过,晕了一片,红肿和乌黑交叠在一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 第2页 沈芝从未见过平日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林慕会失态到这个地步,微微一愣后,脚步轻移至她跟前,敛衽行礼道:“母亲。” 林慕连忙擦了擦眼泪,以手捂着胸口,平复了几下呼吸,拂了拂了衣裙上的褶子瞧向她,挤出一个笑道:“芝儿来了,快坐。” 她一面伸手示意沈芝坐到茶几旁的另一把玫瑰椅上,一面道:“是母亲失态了,让芝儿看笑话了。” 沈芝察觉出今日林慕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裙摆坐下,关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慕叹息了一声,哀切道:“芝儿你有所不知,今日一早,你大姐她想不开,意图悬梁自尽了。” 沈芝心头一跳,大姐姐平日性子温软,待人和善,是整个侯府里除了彩珠外,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人了,她打心眼里不希望她会有事。 沈芝紧张道:“那大姐姐现在情况如何?” 林慕抬起帕子轻轻抹泪道:“好在有人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我已将事情瞒下,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侯爷知道,不然,侯爷定会惩治璇儿的。” 沈芝松了口气,用宽慰的语气道:“大姐姐没事就好,母亲放心,我一定不会往外说的。” 林慕吸了吸鼻子,试探着道:“芝儿,你可知你大姐为何会想不开吗?” 沈芝摇了摇头。 林慕左右望了望,身子半倾过去了一些,压低了嗓音道:“老太太前几日入宫陪太后说话时,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是皇上要将璇儿赐给雍州王为妃,老太太心中藏不住事儿,回来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璇儿,璇儿一下子受不住,今日一早竟然想不开,打算就此去了……” 林慕说着说着,声音有哽咽了起来,泪水涟涟地抽噎着。 林慕见沈芝不为所动,继续道:“可怜我这璇丫头,从小到大跟在我身边,半点苦也没吃过,雍州远在边塞,常年风吹日晒,寸草不生,璇丫头嫁过去,如何吃得了那些苦!” 林慕眼角的余光撇着沈芝,哭哭啼啼道:“你大姐现在人虽然被救下来了,但眼看着就像是断了半口气的,她同我说,若定要她嫁去雍州,一路上,她总能找到机会自戕。” 沈芝心中一惊,林慕的话大抵不会有假,她知晓沈璇这类世家贵女姑娘的性子,外表看起来温柔如水,乖巧听话,但若是真的倔起来,八匹马也拉不住,况且,她还知道沈璇早已心有所属。 只是,林慕此时同自己说这些,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她的目的,沈芝隐隐有所察觉到了。 眼前的林慕还在絮叨着:“我同她说,一定会找个法子不让你嫁,这才将将把她稳住。” 果然,沈芝心头暗道,林慕打的主意与她预料的一致无二。 沈芝淡淡一笑,弯起的唇瓣柔若芙蕖,竟是比她身后花台上摆的蕙兰的还要明艳,眸似星辰,蛾眉婉转,耳垂上的东珠微晃,衬得一张肤白耀玉的脸蛋灿若明霞。 她嗓音清润如珠,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问道:“所以,母亲想到法子了吗?” 林慕看着沈芝这张勾人心魄的面孔,一时怔忪,突然想到了沈芝当年名动长安的母亲梅亭,想当初,多少男人为了她一掷千金,争得头破血流,侯爷更是不顾她青楼女子的身份,也要将她纳进府邸。 但现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她一把执起沈芝的手,望着她声泪俱下:“芝儿,母亲求你,求你救救你姐姐,” 沈芝默默从她手中将手抽回,轻蹙眉梢道:“我来救?” 林慕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了下去,趴在她的膝盖上哭求道:“母亲知道接下来的话过分了,但此事现下关系着你大姐的性命,母亲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说。芝儿你从小在庄子上长大,见过的事情比你大姐多,适应局势的能力也比你大姐强,再者,那雍州王的性子虽说外头传得骇人了些,可他的身份地位还有权势,说句大逆不道的,与皇上都是能够比肩的,你说是不是?若是你替你姐姐嫁过去,不比你在这侯府待着,将来被你爹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举子要好?” 沈芝在心中冷笑,林慕这番话,看似句句都在为她考虑,但实则是想让她代替沈璇去趟那阎罗殿一般的雍州王府。 这世间谁人不知雍州王陆远峥是个杀戮极重,冷血无情的杀神,虽然他是大永唯一一位异姓藩王,且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当年追随先帝出征时,为大永打下了半壁江山。但由于常年凶名在外,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在雍州城,陆远峥的名字能止夜小儿夜啼。 所以就算陆远峥权势地位再显赫,长安的勋贵之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因为在他们看来,将女儿送到这位杀神身边,便等于是让女儿去送死。 且不说这边塞的环境跟长安比有多恶劣,据说,在那位大名鼎鼎的雍州王身边侍奉过的女子,就没有活过三个月的。 沈芝纹丝不动,一脸漠然地瞧着她,朱唇微启道:“母亲慎言,莫要因为姐姐的事,乱了分寸。” 林慕见她不为所动,便似铁了心要缠上她,身子往前一冲就索性毫不顾忌地跪了下去,无赖至极道:“就算母亲求求你了,你救救你大姐的命,好吗?” 沈芝饶是再沉得住气,也经不住她这般撒泼,心头怒意顿生,豁然起身道:“母亲,您不觉得您这么做,对女儿太过不公了吗?” -- 第3页 林慕不为所动,依旧赖在地上哭着。 沈芝试图去扶她,沉声道:“母亲先起来。” 林慕先前把下人都遣退,且不准任何人进来,就是为了演现在这出,此刻她怎会罢休,扯着沈芝的衣襟就是不起来,不依不饶道:“你若不答应,母亲今日就不起身。” 沈芝抿了抿唇,停下了与她的掰扯,目光跃过林慕,望向她身后的门帘处喃喃出声道:“父亲……” 林慕浑身一震,突然变了脸色,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将自己皱成一团的衣襟飞速地理好,满脸讪笑地转过身去:“侯爷……” 看到空无一人的门口,林慕瞬间厉色地瞧向沈芝道:“你骗我!” 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沈芝暗道。 她在庄子上时,老师李茗从小教她,对待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之道,换句话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芝冲林慕眨了眨水润润的眸子,满脸无辜状,道:“我没说父亲来了啊,我是想父亲了才叫了一声而已。” 林慕被她气得哽住:“你……” 沈芝踱开几步,在她一丈远处站定,那态度像是极不愿意与她呆在一处。 她冲着林慕绽开一个笑,唇角边嵌着深深的梨涡,方才林慕闹那么一出的时候,她早已做好了所有的计较,于是道:“我可以替姐姐嫁, 第2章 斟酌 从宣素堂出来的时候,等在外头的彩珠急忙凑上来,满眼关心道:“姑娘,怎么样了,大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沈芝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没事,你放心。” 这么片刻功夫,屋外的细雨已经停歇,唯余檐上落下的雨滴子敲打在青石板上,滴答之声不绝。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院中,潮湿的地砖上带起的水渍在沈芝的锻花鞋面上洇开,沈芝浑然不觉,她神情端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才她同林慕提了三个要求,把林慕的脸都气绿了,憋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才咬牙答应了下来。 她知道林慕的性子,她既然敢找自己来说这件事,就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就算自己不答应,也一定会找出别的法子让自己嫁的,譬如,以庄子上的那些从小照顾自己的人为要挟,或是拿住彩珠做文章。 沈芝知道,以林慕的性格,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故而与其同她争执,还不如顺水推舟,为自己和故人博得可争取到的最大好处。 她要的不多,那处别庄的田契,嫡女规制的两倍嫁妆,还有一个彩珠。 其中,别庄的地契,乃是为了她的奶娘和老师所要。 她在别庄长大的那几年,奶娘林慧还有老师李茗对她照顾颇多,可以说,这两人一个对她有抚养之恩,一个对她有教养之恩,皆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将别庄要下来,可保她两人今后安稳度日,吃穿不愁。 至于那两倍规制的嫁妆,就全是为着她自己个儿的将来打算了。 还有彩珠,她没法放下她,这丫头跟着她这段日子,为她在这侯府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她将她舍下,彩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打算在路上找机会将彩珠放了,给她足够多的银两,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想到这儿,她停下了脚步,转头问彩珠:“彩珠,如果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你愿意陪我吗?” 彩珠想都没想就道:“自然是愿意的,彩珠与姑娘有缘,这辈子就想跟着姑娘,就算姑娘去到鸟不拉屎的爪哇国,彩珠也愿意一起。” “傻丫头。” 沈芝心中感动,看到她脸上因为方才走在檐下而沾到了不少水珠,便拿出袖中的丝帕替她擦了擦。 彩珠不好意思地垂头笑笑,突然看到沈芝被泥水洇湿的雪鞋,蓦然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着,着急道:“呀,姑娘的鞋脏了,您前日好不容易得了这双软缎面的新鞋,可不能这般糟蹋。” 说到这双鞋,还是彩珠为了她,去秦管家处与人大吵了一架得来的,每月廿十,姑娘们屋里的一应所需都会送来,唯独到了沈芝这儿,与其他姑娘差了一大截,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那些人存心就是想让她在老太太寿辰上出丑。 至于那些人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平日里笑意盈盈,实则变着法地克扣她屋里银两和物什的二姐沈敏,大姐沈璇素日身子不好,所以这府里的部分管家权,便落在了大夫人的养女沈敏手中。 彩珠气不过沈敏如此对她,背着她去沈敏屋里的秦管家处大吵了一架,这才得了这双软缎的新鞋,所以格外宝贝些。 沈芝将她扶起来,认真看着她道:“彩珠,别在意了,过两日,这样的绣鞋,咱们要多少有多少。” 彩珠仰头看她,道:“姑娘,您就别开玩笑了。” 沈芝知道彩珠一下子不会信,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再开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娇俏之音。 “哟,这么大的口气,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刚从建邺来的芝妹妹。” 那话充满讽意,又特地将建邺这两个字加重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乡下来的一样。 来人一席绯纱缠金广袖裙,发上珠玑缭绕,腰间环佩玎珰,打扮得格外华丽招摇,正是前两日在老太太寿辰上被气得落水的二姐沈敏,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跨院二房那头的堂姐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立在沈敏身后,趾高气扬地瞧着沈芝。 -- 第4页 沈芝料她来者不善,但亦没有退让,直直迎上她的目光,道:“是我,二姐。” 沈敏斜着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沈芝一席素衣在她面前,干净得就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雪莲,未施粉黛,就美的惊心动魄,真是越看越讨厌。 她想起那日永定侯世子的那一双眼睛全在沈芝身上,胸腔瞬间溢满火气,尖酸刻薄道:“四妹妹口气大就也就罢了,这勾引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梅姨的女儿,不过我告诉你,你若是还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定不会饶你。” 沈芝听完她的话,一双眸子冷若寒霜,她本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内心起那么的波澜,但沈敏竟是将她的母亲也一道折辱进去了,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她的声音清亮如玉珠,落在这院内掷地有声:“二姐说话如此尖酸,若是被不知道的人听去,还以为咱们侯府姑娘都是没教养的呢,再说二姐你还没进永定侯家的门呢,就这般心急地在外宣称自己永定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到底是心里多没底?” “你!小贱人!” 沈敏被她戳到痛处,气得一张脸上青红皂白,像是开了染坊一般,骂了句小贱人后,抬手就想打她。 但下一刻,就被沈芝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了,她从小子庄子上长大,小时候在田里玩惯了,力气自然比这些高门贵女要大些,她将沈敏的手臂攥的紧紧的,注视着她道:“二姐,我奉劝你一句,你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总把它放在台面上说,容易翻船。另外,你若下次再敢对我母亲出言不逊,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芝的一双眸子仿若淬了寒冰,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杀气令人胆寒,全无半点往日的温婉柔和,看的沈敏浑身一抖,她根本没料到,从来了侯府后就安静顺从的沈芝会有这样的一面。 沈芝走后,沈敏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她咬着牙,眸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停。 那两个跟着沈敏来的堂姐妹方才早已看傻了眼,她们自然又没料到沈敏会在这庶出的姑娘身上栽了跟头,一时瞪大了眸子,面面相觑。 待反应过来后,她们倒是突然觉得,这沈敏实则是只看似厉害的纸老虎罢了,被沈芝一戳就破,倒是也没什么本事,想到她平日里也曾颐指气使地对待过她们,便借机也对着她冷嘲热讽起来。 “二姐姐可真是好脾气。” “是啊,平白被那乡下丫头拿乔,竟然还能忍气吞声到一声都不吭。” “你们……”沈敏没料到两人会如此,气的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却无力反驳,只好愤愤然甩袖而离去。 * 晚膳后,沈芝并未向以往一般坐在绣房内绣冬日要用的缎面,而是在屋里翻箱倒柜地寻起东西来,彩珠见状,一时纳闷,上前问道:“姑娘,您在寻什么呀?” 沈芝站在凳子上,正在翻着摆在博古架高处的书册,转头看到彩珠,问道:“彩珠,我先前在藏书阁买来的那部《天元帝纪》,你可见过?” 彩珠挠挠头后,眸子一亮道:“记得,我见姑娘没看几回,便将它收在次间书架上了,姑娘等着,我去给你取来。” 说罢,她转身便往次间而去。 片刻后,彩珠将那本积了灰的书册拿到沈芝跟前,用帕子擦拭干净后,方才递给她。 沈芝向彩珠到了声谢,便差她出去了。 而后,沈芝独坐在灯火下,开始翻看起这本多年前她偶然买下的《天元帝纪》。 天元帝李丰是大永朝的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极为勤勉,更值得称道的事,他一生战功赫赫,当年他横扫边疆,威震外夷,为大永开疆拓土,在位短短十余载,便创下了“天元之治”。 故虽然他英年早逝,史家却对他评价极高,称颂极多。 而当年比这位天元皇帝还要传奇的,便属那个跟在李丰身边东奔西战的少年,也是如今的雍州王,陆远峥。 由于他当年是先帝亲征穆达尔时麾下最得力的战将,故而他的不少事迹也被史官顺带记了下来。 全在这本《天元帝纪》中了,沈芝之所以找出这本书,也是为了借着书中记录之事了解一番陆远峥。 毕竟她即将远嫁雍州,成为陆远峥的王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陆远峥,对她将来的日子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且她冥冥中觉得,这陆远峥虽然凶名远播,但或许并非如世人所传的那般面目可憎。 她记得,小时候老师李茗总喜欢给她评说一些已故或是当世的英杰,说到天元帝的时候,曾提过一次陆远峥,当时李茗的态度和一般人很是不同,在她看来,陆远峥的杀伐果决,残暴手段虽然被世人传成可怖的杀神,但换言之,他的杀戮又何尝不是保护了大永的百姓呢? 大永的百姓不该畏他惧他,反而应该感激他。 那番话,至今都让沈芝记忆深刻,自那以后,她学到了,对待任何事情都应该用公允的态度去看,不该被世俗所移。 屋内一灯如豆,沈芝独坐案前,仔细地翻看起来,一直到了后半夜,她才将书册合上,吹熄烛火爬上床休息。 她阖上眼睛,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那些关于陆远峥的文字再次浮现在脑海,在她眼前勾勒出那个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 -- 第5页 一席银甲,披风烈烈,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十七岁,就被李丰收为义子,分封为王,掌管整个雍州,成为大永唯一一位手握实权,位高权重的异姓藩王。 先帝驾崩后,年少的太子李羽登基,陆远峥这个权倾天下的义兄并未还朝弄权,相反,他在边塞忙着战事布防,震慑那些因为天元帝薨逝而蠢蠢欲动夷族。 这样的陆远峥,真的会是百姓口中冷血无情,阴狠毒辣的杀神吗? 尤其是在看了那些当年他随先帝出征时的经历,沈芝愈发,或许,传言只是世人以讹传讹,互相夸大的结果,真正的陆远峥没有那般骇人。 她坚信,若是她嫁过去后,安分守己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去触怒陆远峥,与他保持距离,那陆远峥就没有道理会要她的命。 而且陆远峥的王府后宅唯她一人,干干净净的,并不会像嫁给那些后宅内妻妾成群世家子弟一般,让她整日周旋在女人们的勾心斗角中。 这样看来,这雍州王府反倒是个适合她安稳度日的好去处。 沈芝琢磨完这些后,心下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事已至此,她不如就踏踏实实嫁到雍州去,在陆远峥的后宅本本分分地过上三五载,等哪天雍州王忘记她这号人时,她说不定能找个机会逃出王府,就此获得自由。 想到这儿,沈芝顿觉豁然开朗,今日因纠结这件事而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睡意袭来,她沉沉睡去。 第3章 事端 没过几日,宫里的聘礼便到了,由于雍州山高路远,所以这聘礼是皇帝李羽替陆远峥备给明远侯府的。 这日一大清早,所有人都早早的立在前院里,等着替沈璇纳征。 沈璇一席深绯色华服,站在明远侯和大夫人中间,双手交叠身前,对着正门而立。 自知道要嫁去雍州后,她已寻死过一回,被救下后整日以泪洗面,几乎把眼泪哭干了,平日温良纯和的她此刻脸颊和眼眶都是浮肿的,即便涂了不少的脂粉,却还是遮盖不住。 她拒绝了林慕替她打的主意,让沈芝替她嫁到雍州去,因为她有自己的良心和底线,她不想让沈芝代她去送死。 沈芝此刻穿着华服站在人群中,亦愁闷着这桩事,在她看来,沈璇是这个府里除了彩珠外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她性格极善,待她亲如姐妹,也曾在闺中密谈时告诉过她自己与工部裴侍郎家的二公子私定终身之事。 沈芝知道,沈璇此番,是抱着必死之心了,可她不想让沈璇这般善良的人死去,她须得再找机会说动她。 沈芝正想着,送聘礼的仪仗队就到了,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张公公,黑幞头,红袍衫,仰着圆脸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众人行完礼后,张公公便扯着细嗓开始报聘礼。 紧接着,侍卫们便将一个个的红木箱子抬了进来,整整齐齐地摞在院子里。 张公公一边报,一边翻着手中的小黄册,半盏茶后,嗓子都喊累了,却还未报完。 身后的小太监察言观色地给他递上茶杯,张公公斜着眼睛睨了那小太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口,而后继续报起来。 因他未走,侯府众人只好恭恭敬敬地垂首立着,一个个心怀各异,眼观鼻鼻观心。 到了最后,装聘礼的箱子几乎摆满了一整个庭院,彼时,府中所有的姑娘无不开始羡慕起沈璇来,谁也想到,这雍州王竟然如此阔绰,下了这么多聘礼给未来的王妃,但是一想到那雍州王曾经的骇人事迹,一个个又悄悄地在心中打退了堂鼓。 张公公报完聘礼后,与明远侯沈朗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站在院内的人群开始走动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看来看去,在那一箱箱稀奇珍贵的聘礼旁驻足观看,议论纷纷,惊羡不已。 其中眼红地连手中帕子都快攥断了的,就要数沈敏了。 她看着满院琳琅满目的聘礼,心中翻腾起的气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滚沸一般。 在她看来,这场纳征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一次奇耻大辱。 想当初,永定侯府向她们家下聘时,送来的箱子统共加起来也不满半条回廊,规制与今日相比,矮了一大截,且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寻常人家下聘时所见的黄白之物,一件稀奇物件也训不出来,要知道,永定侯府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豪门望族,如此下聘,足可见其不上心。 也不知他永定侯府是有意还是无心,在聘礼上如此敷衍,让她一下子脸面全无。 而如今这沈璇这一场,自然会让大家又想起了当日永定侯府对她寒酸下聘的一幕,一时间,几个平日受过她欺负的姐妹便开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压着嗓子对她讽言讥诮起来。 “诶诶诶,你们记不记得二姐姐纳征那会的样子?” 众人以袖掩唇笑起来:“我看呀,与今日的规制比,恐怕不及万一呢!” “你说就她这般不受永定侯府的重视,平日还仗着未来世子夫人的身份嘚瑟个什么劲啊,以后嫁过去,不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沈敏站在廊下,将那些人在背后嘲讽自己的话听去了大半,气得牙痒痒,却又碍于明远侯和大夫人在场,无计可施,涨红了一张脸负气而去。 她忿忿然往庭院外走,出了月洞门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上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 第6页 是沈芝和沈璇。 沈璇这个纳征的主人早早退场,让沈敏觉得很意外,更意外的是,沈璇身边竟然还跟着前两日与她结下梁子的沈芝。 两人身后并未跟着侍女,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说着悄悄话。 沈敏靠在月门边,凝望着他们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眸子,旋即,脚步轻移,悄无声息地跟上前去。 * 沈芝扶着沈璇来到玉鸣轩内,屏退完侍女后,便满脸恳切地对沈璇道:“大姐姐……” 沈璇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并未给她说完的机会,就执住她的手,截断了她的话语:“小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请你别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沈芝并未放弃,抽出手来反执她,语重心长道:“二姐姐,你真的不必担心我,到了那里,我自有我的打算,且你再好好想想,难道你真的放得下裴家公子?” “我……”沈璇一时沉默了,半晌后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他,这辈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话音甫落,沈芝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越过她,投向门口落地的缦帘漏空的一角。 隐约看到了一条浅橘色褶裙的边摆。 今日穿这个颜色的…… 是沈敏! 她在外面偷听! 沈芝心头一跳,眼前的沈璇却仍旧不知地在喃喃而语:“小妹,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替我去白白送……” 命字还未说出口,沈芝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她眸光微动,故意大声打断沈璇道:“大姐姐,你就让我替你嫁吧,我保证,去了雍州以后一定谨慎行事,绝对不会惹出岔子。” 沈璇瞧着她突然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这么一出,不明所以的皱起了眉头。 沈芝却又自顾自地用欢喜雀跃的语调道:“太好了,大姐姐你答应了就好。” 沈璇刚想说话,却被情急之下的沈芝用手掌轻轻挡住了嘴唇。 沈璇瞪大了眸子瞧她,满眼不敢置信。 沈芝神情肃然地瞧着那门帘的下方,看到那抹裙摆消失不见,方才松开了沈璇的嘴巴。 沈璇瞪圆了眸子问她:“小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答应你了。” 沈芝面上浮现出急切之情,她握着沈璇的双臂,满眼认真地注视着她道:“大姐姐,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回头再跟你解释。” 说罢,她一路小跑出了屋子,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沈璇瞧着她的离开的方向愣愣出神,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芝出了玉鸣轩后,便径直奔去了宣素堂。 宣素堂内,大夫人正躺在贵妃榻上让侍女捏着肩,方才那堂前的聘礼太多,她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些聘礼全部归置妥当。 她方才命人将那些聘礼全数搬到了库房时,才发现自家的库房这些年委实是空荡了些,这些聘礼一摆后,方才有了些侯门之家的丰裕感。 只是,永朝有规定,聘礼归新妇所有,娘家不可沾染分毫,是以这些聘礼并不属于侯府,到时候全是要被那野丫头带走的。 这一点,真是光想想就让她觉得肉疼不已,这几年侯府在外的各种生意都不好,一年到头的账都是入不敷出居多,而那野丫头竟然竟然还放下话来,要两倍嫡女规制的嫁妆,这委实是要将他侯府搬空一半啊! 但事已至此,她又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毕竟,这关系到她宝贝女儿沈璇的命。 而且这件事如今只能她和沈芝暗中行动,且除了明远侯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在这紧要关头,多一个人知道,就代表着事情多一分被暴露的危险。 林慕早已在心中下了决定,到时候不管沈璇同不同意,她都会将沈芝与沈璇换了,有沈芝的配合,在红盖头下偷龙转凤,不会是什么难事。 再加沈芝也是侯府之女,就算哪一天被雍州王发现,罪名也不会很大,左不过说是侯府弄错了女儿,一笔糊涂帐罢了。 但在此之前,想让沈芝心甘情愿,她就必须填上两倍嫁妆的这个窟窿,不然,到时候没有沈芝的配合,这件事也就成不了。 那天她迫于沈芝的步步紧逼,没法子只能先在嘴上答应了,可现在,让她到哪儿去周转出这么多钱呢? 正愁着,那个让她发愁之人便到了。 沈芝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喘着气对她微微蹲了一礼,眼神瞥向她身后的侍女时闪烁不已。 林慕会意,将那侍女遣了出去。 沈芝神色凝重,咬着唇道:“母亲,大事不妙,二姐姐不知怎得知道了咱们的计划,要告密!” 第4章 替嫁 林慕惊呼一声:“什么?” 说话间,整个人猛然从贵妃榻上翘起来,不敢置信地瞧着沈芝:“她怎么知道……” 沈芝一脸正色,凛然道:“母亲,此事千真万确,我们若是现在不去阻止,只怕事情便会被二姐败露了。” * 沈敏在鸣玉轩偷听完沈芝和沈璇的对话后,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心,她不甘心沈芝能轻而易举地获得王妃的地位,得到这么多贵重的聘礼,而她却沦为全家人的笑柄。 在她眼中,沈芝这个乡下来的破落户,怎能配做王妃,凌驾于她之上,还得到这么多聘礼呢? 她绝不能让沈芝的计划得逞。 -- 第7页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脚步极快地穿过回廊往西跨院走去,她今日定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让沈芝打的如意算盘落空。 西跨院是沈家早些年分家时未分出去的三房所住的院子,里面住着明远侯的胞弟沈飞一家,沈飞纳了好几房妾,子嗣多,且大多都还未成家,整日在院里欢腾,最是热闹。 沈敏自然知道,在那年轻姑娘堆里说事情,传的最快。 她脚步轻快地来到西跨院的锦鲤池边,游目四顾,便见三三两两的堂兄妹们在水榭边玩曲水流觞。 几个输掉的姑娘被罚下场,只好百无聊赖得坐在亭子里远远观战,沈敏瞧见机会,步履轻盈地走进去,笑吟吟地凑了上去,劝慰了她们几句后,便神秘兮兮倾身过去,压低嗓音道:“对了,关于沈璇姐姐的婚事,妹妹们可曾听到那件背后之事?” “背后之事?”话音甫落,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来了兴趣。 沈敏见几人上了勾,兴奋之余嗓音也没来由地响了几分:“其实啊,此番大姐姐并非是自己嫁去,而是让沈芝替她……” 但话未说完,便被怒火中烧,及时赶来地大夫人给喝住了:“你给我住嘴!” 沈敏浑身一震,缓缓扭过头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林慕一巴掌。 林慕气得早已失了分寸,那一巴掌用了全力,在沈敏脸上掴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沈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眸子,捂着生疼的脸颊,喃喃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林慕恶狠狠地盯她,那目光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在场的姑娘们岁数小,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吓软了腿,哪还有心思听她方才说到一半的秘辛啊,纷纷找了由头怯懦地退了场。 林慕丝毫没有搭理她们,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敏,而后,目光狠戾的一扭头对着跟在身后的侍从道:“将二姑娘绑了,带回去。” 沈敏眼看着那几个高大的侍从得令后骤然上前来拿自己,心头大骇,连连哀求道:“母亲,女儿知错了,求母亲恕罪。” 哀求间,她的目光不自觉得望向了站在林慕身后,一脸沉静无波的沈芝身上。 若说她方才不知自己为何触怒林慕,那倒还是情有可原,但此刻她看到站在林慕身后一脸漠然的沈芝时,就全明白了。 沈芝替沈璇出嫁这件事,林慕分明是知情的! 说不定,还是谋划设计的那个,而她意图告密的她,此刻一定被林慕恨死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芝,回忆起方才的种种,大夫人为何会如此及时赶到,问也不问便将自己定了罪…… 想到这儿,沈敏只觉一阵彻骨凉意从脚底心窜上脊梁骨,让她全身的汗毛倏然竖起,浑身忍不住打战。 是沈芝故意引诱自己下套的,一定是她! 沈芝看着沈敏投向自己的怨毒又夹杂着惊恐的目光,并未有一丝动容,只是用凉凉地眸子回望着她,不置一词。 从前,或许她还会觉得沈敏可怜,对她起过几丝怜悯之情,但现在,她只觉得,一切全是沈敏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沈敏被带回正院后便被大夫人软禁在她的宝华斋中,命人严加看管,日日不得出。 又过了几日,永定侯亲自登门退亲一事便又接踵而来,这对沈敏来说,无外乎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至于其中缘由,沈芝也是根据一些传言才了解到七七八八,原是因前几日永定侯府的家宴上,大夫人兴致颇高,多喝了几杯后,便提到了许多关于沈敏娘家的陈年旧事,也就是侯府二姨娘刘氏祖上的事情。 刘氏是罪臣之家的出生,若非她祖父当年获罪,她也不至于从一个高门小姐落到为人妾的地步,只不过,当年明远侯念着与她那份卧榻之情,便派人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也不许任何人在府中提起,日子一久,关于刘姨娘出生的事便也被人们忘却了。 但眼下,大夫人突然旧事重提,倒是将所有人的回忆都勾了起来。 沈敏虽然从小寄在大夫人房里养着,但身子却是二姨娘生的,骨子里淌着刘氏的血脉。 罪臣之后这一点,是她身上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而永定侯府在长安城内颇有名望,自然不会想要一个罪臣之后做世子妃,再加永定侯府世子李括本就不喜沈敏,故而没过几日,便亲自登门退了亲。 彩珠还绘声绘色地对她说道,那永定侯带着世子来退亲时,那不着调的李括竟然还敢跳出来,问大夫人讨要自己,被大夫人当场讥讽了一顿后,才讪讪而回。 彩珠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中的鄙夷和不屑之色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了。 不过,沈芝听到这事,倒是突然觉得庆幸,若非大夫人要留着她替嫁,那个李括说不定还真能向大夫人要了她过去,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嫁给侯府世子做个二房什么的,在世人看来,并不算辱没。 思及此,她委实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纨绔子弟将自己视作猎物一般的沉沉目光,若是真的嫁个像李括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可就算完了。 而那个陆远峥,就算貌丑一点,或者脾气坏一点也没关系,左不过嫁过去以后躲着他过日子就是了,只要自己不犯过错,不让他拿住由头,难不成他还会随意杀了朝廷赐婚于他的王妃? -- 第8页 所以,如今嫁去雍州,反倒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 再说那沈敏被退婚一事在府中传的沸沸扬扬,背后各种嚼舌根、说三道四的都有,沈敏哪受得了这种屈辱,知晓后不日便大病了一场。 在这期间,大夫人找过沈芝一次。 沈芝过去的时候,林慕正在廊下修剪花枝,她见到沈芝后,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微微侧头,气定神闲地对她说起沈敏被退婚一事乃是自己的杰作。 那语气,仿佛沈敏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沈芝心头拔凉一片,在她看来,沈敏好歹是从小在林慕屋里头养大的,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却没成想,林慕竟然对沈敏半点感情也无。 林慕对沈敏的冷血超过她的想象,但一想到她费劲心思一切都是为了沈璇的时候,那一重爱护,却又是天差地别的了。 一时间,沈芝只觉五味成杂。 廊下的林慕停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笑盈盈地望向阶下的她,亲切地道:“对了,芝丫头,你先前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那刘贱人之女既然已被退婚,她的嫁妆自然也就不必备了,那一份正好算给你,我们之间的约定,也就达成了。” 沈芝突然了悟,原来林慕先前故意在永定侯府的酒席上大放厥词,让他家主动退婚,打的竟是这么一出主意。 一时间,她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女人。 对于沈敏,她确实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了一些,但对于沈璇,她却是将全副身心都倾注在她身上了。 沈芝内心复杂地冲她扯开了一个笑,无悲无喜道:“如此,便多谢母亲了。” * 天明九年,十月廿六,宜嫁娶。 这一日,整个明远侯府张灯结彩,宾客喧阗,府门外的玉门大街上,从一大早上就被围得车水马龙,说是万人空巷也不足为过。 锣鼓喧天,丝竹阵阵,喜庆的气氛洋溢在侯府的每个角落,府里到处穿梭着脚步轻快的小厮和侍女,他们喜悦地忙碌着,为大小姐的出嫁准备着一切所需。 第5章 离开 喜房内,沈璇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落地铜镜前,任凭侍女为她梳理发髻,点脂上妆。 鸾凤钗头点缀在她乌黑油亮的发间,熠熠闪烁着,如同灿灿灯辉,沈璇从小便是个美人,如今更是出落地愈发别致,红装华服下,如一朵新荷般亭亭玉立。 今日是她即将出嫁,远赴雍州的日子,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欢腾笑语和热闹喜庆的炮竹声,她心头却一丝雀跃。 没有半点别的女孩子出嫁时的那种欢愉之情。 只因她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她的爱人裴郎,如今却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出嫁的消息。 是她自己不想让他知道的,她有千万种法子可以给裴郎通信传书,是她自己放弃了。 她不想让他卷进这场是非中,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下祸来,得罪圣上。 说来也巧,裴之恒这个月正好被皇帝派出了长安去执行任务,故而他对自己即将嫁人一事一无所知。 也不知巧合还是有意,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以裴郎那血气方刚的性子,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如古井无波,一片茫然。 等裴郎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波折了,裴家,也就不会因此有受到牵累的风险。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前的那只嵌着螺钿的金丝楠木锦盒上,那里面有她写给裴郎的诀别信。 她与裴郎,最终竟是个锦书难托的境地。 她轻叹一声,将那锦盒放进了妆台的抽屉中,轻轻一推,阖上了抽屉。 就在此时,喜房门口的缦帘被一只素手撩开,旋即,沈芝着一席浅朱色流纱裙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碗甜羹,脚步轻盈地来到沈璇身后。 沈璇通过铜镜看到身后站着的沈芝,缓缓转过头,用一双描画精细的眸子瞧着她道:“小妹,你是来送我的吗?” 沈芝略略点头,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甜羹递到她面前,浅笑道:“大姐姐,这是新娘子出门前必定要喝的喜茶汤,母亲叫我端来的。” 沈璇接过白瓷汤碗,轻轻搁在桌上,示意周边的侍女退下,而后对她说:“先不着急喝。” 侍女退却后,沈芝见她迟迟不喝。 心中不由地有些着急,不假辞色地劝道:“大姐姐,这喜茶汤你不能不喝,这是咱们大永朝的风俗,每个新娘出嫁时都要喝的,用来博好兆头的。” 沈璇淡淡一笑,语气却带着些苍凉:“如今,有没有好兆头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意思。” 沈芝微微一愣,却见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工艺精美的妆奁盒,并从里面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递给自己。 沈璇满脸郑重地瞧着她,声音轻柔的好似一阵破碎的风:“小妹,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将这信亲手交给裴郎。” “也算是,我与他的诀别了。” “好。”沈芝内心一阵酸涩,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藏在袖间。 而后,她又端起桌上的白瓷汤碗,送到沈璇面前,认真的瞧着她,既似宽慰又似感慨道:“大姐姐,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喝了这碗喜茶汤,让我放心,好吗?” -- 第9页 “好。” 为了让沈芝放心,沈璇这回没再有二话,拿起桌上的茶汤,仰起脖子饮了下去。 无声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坠入地上铺着的红毯中,尽收沈芝的眼底。 沈璇喝完那碗喜茶汤,将茶碗轻轻摆在桌上,对着沈芝勉强笑了一笑。 沈芝亦冲她挽唇一笑,那笑容明艳而绚丽,就像有无数春花齐齐开放一般。 沈璇突然间觉得晕眩了,微笑着的沈芝在她眼前突然变成重影,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一定是方才那碗甜羹有问题,沈璇反应过来,一手捧着头,一手指向她,艰难道:“小妹,你……” 沈璇还未来得及说完,身子却已不由自主地一下往地上栽去。 沈芝眼疾手快地将沈璇的身子扶住,不让她倒在地板上。 沈芝抱着沈璇坐在地板上,她看着怀中的人,日光从窗格内洒进来,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眼角还有湿湿的,未干的泪痕,沈芝从袖间伸出玉葱般修白的手指,替她轻轻拭去。 大姐姐,今后你和裴郎,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进来吧。” 低低的,清越的嗓音落在这寂然无声的屋子里,旋即,几个侍女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喜房内。 沈芝与大夫人早已做好一切部署,所以此刻她轻声令下,就有好几个侍女从隔间过来,开始着手将沈璇身上的一应装饰移到她身上。 没一会儿,侍女们便置换好了一切,将昏睡中的沈璇架扶出去。 “慢着。”沈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叫住了她们。 她起身追了上去,将那封藏在袖中的信塞回到沈璇身上。 大姐,这封信,还是你自己留着给你的裴郎吧。 沈璇被转移走后,沈芝坐回到了妆台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头戴缀满珠玑的凤冠,身披繁复隆重的霞帔,恍然间竟真的有种要远嫁情郎的错觉。 嫁衣下,她如霞似火,璀璨艳绝,凤冠上的簇簇金银细钿在日光下煌煌烁烁,衬得她整张脸夺目生辉,极致鲜艳。 长长的衣袂拖在身后,用金线绣着一大只华美的凤凰,这种隆重和典雅交织在一起的华丽,耀目异常,令人止息。 没想到,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嫁人仪式,竟然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的举行。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热闹的爆竹声,紧接着,便有大夫人安排好的侍女将坠着珍珠的红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然后缠搀扶着自己出了喜房。 出了喜房,沈芝只能由那侍女搀着走,不辨方向,亦看不见周围笑闹的人群,她只好盯着自己脚下那双缀满金钿的绣鞋,一步步往侯府门口走去。 司礼监派来的太监很早便在府门外等着了,看到新娘子出来了,便扯气又尖又细的嗓子吆喝:“吉时已到,送新娘上马车。” 本来应该是送上轿的,但沈芝这场婚事较为特殊,雍州路途遥远,只能坐马车前去,所以,宫里早早就替她准备好了车队,派了使者和军队,一路护送她前往雍州。 这阵仗,倒是与前朝时候的公主和亲,没什么两样。 沈芝踩着小杌子,踏上装饰着红绸,宽敞富丽的马车,此时,彩珠早已按照计划,在马车内候着了。 在喜娘的帮助下,沈芝撩开帘帐钻进去坐好,不出片刻,她感受到马车开始动了起来,听到了车辙滚动的碌碌声响。 这场状似和亲的盛大婚礼,便开始启程了。走在车队前后的两排侍女手捧花篮,挥洒着花瓣,乐师们单独做了一辆彩车,敲打奏乐,一时间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人流如潮的街道开始沸腾起来,看热闹的人群跟在车队后,推推搡搡,挤成一团,送去无数的祝福。 在百姓看来,明远侯府这次将女儿送去做王妃,其实就是代表皇室与雍州结亲,这委实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所以老百姓们才会那么兴高采烈地欢送他们的队伍。 直到车队缓缓驶出承天门,离开长安城,那些百姓围观叫好的喧嚣声才渐渐停息。 第6章 困境 这一路走了快半个多月,也才将将趋近雍州的地界。 越往西走,道路越是荒凉,城内还好说,城外的一些官道上,黄沙漫漫,寸草不生,还时不时会遇到沙暴侵袭,所以这一行走得委实是困难极了。 前几日,他们的车队宿在瓦拉城的驿站,是沈芝时隔多日好不容易能洗个热水澡的地方,但从瓦拉城出来,又走了好几日,却一路都没有遇到城镇。 沈芝百无聊赖,只好在马车内打瞌睡,几天下来,整个人早已不分日夜。 这一日,她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马车外早已是艳阳高照。 她动了动因为僵持着身子而浑身发酸的身子,抬起手不住的揉着脖子的后颈,真是连日来都没有好好安心睡一个觉了。 彩珠亦坐在车内打瞌睡,听到沈芝醒后发出的些微响动,缓缓睁开了眸子。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沈芝呢喃道:“姑娘,您醒了?” 沈芝点点头,冲她浅浅一笑,颊边梨涡微露:“彩珠,你不必管我的,继续睡便是了。” 车内的光线是透过黄色幔布射进来的,故而昏黄一片,彩珠看着她一张沉睡后如出水芙蓉般初绽的脸庞,蒙着一层昏黄的暖光,眼睛受到了洗涤,心头都瞬间清醒了不少。 -- 第10页 “姑娘,我不想睡了。”彩珠坐直了身子,从身后拿出水袋地给她,道:“姑娘,这儿日头大,燥的很,您多喝点水吧。” 这边陲沙地确实干燥的很,跟长安的水土丰润没得比,前几日沈芝不适应的时候,身上还干痒起来,洗了澡涂了当地大夫开的保湿膏才好。 沈芝接过水袋喝了好几口,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她将水袋递回给彩珠,善意道:“彩珠,你也多喝点。” 彩珠接过去喝了几口,沈芝问道:“彩珠,咱们走到哪里了?” 彩珠略略思索一瞬道:“前几日,宣抚大人说咱们已经快到雍州的地界了,具体是哪儿,我却不知了。” 说完,她眸中灵光一动道:“姑娘,你且等着。”说罢,便钻出了马车。 没一会儿,彩珠便将那朝廷派遣一路跟随他们去雍州的宣抚大人喊了来,彼时,沈芝只听到车帘外传来一声儒雅的嗓音。 “雍王妃,微臣有礼了。” 沈芝撩开锦帘,露出一张芙蓉面,笑着看向外头骑着马的年轻男子,白澈。 人如其名,白澈是个干净斯文的男子,江南人士,这一路上,彩珠一旦遇上什么不知道的事,都会将白澈叫来询问,因为白澈几乎什么都知道,他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难得的事,他曾是前年江南会试的会元,被皇帝破格擢选他入了礼部,年纪轻轻就让他当了礼部侍郎。 此番派他跟着去雍州送亲,实为使者出使宣慰,好让朝廷得到陆远峥甘心永远臣服朝廷,偏安一隅的表态。 陆远峥手握边陲半数兵马,一直是如今君主李羽日夜不得安生的最大忌惮。 可他如今羽翼未丰,没有可以扫除陆远峥的把握,所以才对雍州采取求和□□的方略,此番嫁重臣嫡女过去,便也是为的这个目的。 李羽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若非羽翼未丰,恐怕陆远峥这个雍州王,早已被他用稳固君权的借口,拿来第一个开刀了。 沈芝收敛了思绪,询问道:“白大人,你可知我们现在地处何方?还有多久能到达雍州啊?” 白澈被沈芝眼中的华彩照得微微一愣,旋即转头环顾了一圈四野的环境,思忖着道:“此地有座环形山,臣在图海地志上见过,这里是茶塔可盆地一带,臣方才粗略地算了算,若是走的快些,或许五六天,就能到雍州城了。” 终于快到了,沈芝对白澈到了声谢,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暗暗佩服起眼前白澈的心算之快。 不过,她瞧着此地黄沙漫漫,前后不着村落,倒是莫名有些心有不安起来,她探出脑袋前后望了望,入目处尽是日耀沙山,刺目的光点在她眼前跳跃着,让沈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想到了边陲一带最为猖獗的沙匪。 白澈看出了她的担心,解释道:“王妃不必忧虑,最危险的一段已经过去了,再过一段,就会有雍州城的兵马来接应我们了。” “我知道了,谢谢白大人。”沈芝这才稍稍放心,笑着向他道了一声谢后,便放下了帘帐。 马车依旧在平稳的行进,可坐在车厢内沈芝却不知怎么的,左眼皮跳得厉害。 突然间,一阵响彻天际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从四野席卷而来,瞬间侵入耳膜。 紧接着,是外头兵荒马乱的呐喊声:“不好,有沙匪!” “沙匪来了!沙匪来了!” 沈芝心头大动,立刻抬帘而望,一时心惊胆颤,林立的山石后面冲出来的无数裹着头巾,手持弯刀的沙匪,朝她们奔袭砍杀过来。 远处的黄沙铺就的地平面就像一条黑线,而在那黑线后是乌泱泱涌动的人头,正一个个越过黑线朝他们蜂拥而来,进行杀戮和洗劫。 一瞬间,双方便交战上了,厮杀声此起彼伏,兵戈铿锵声哗然作响,整个场地瞬间变成了一片血雨腥风的杀戮场。 “保护王妃!” 只听一声高喝,白澈已然策马赶到她们的马车外,他勒马四望,调转马头挡在她前面,“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高声喊道:“都随我一同保护王妃!” 几个沙匪冲上来的时候,尽数被他斩于马下,飞血四溅,沈芝看到这一幕,惊惧地瞪大了眸子,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日斯文儒雅的白澈,竟然也会挥刀杀人。 白澈转头对早已浑身僵硬的沈芝安抚道:“王妃莫怕,臣拼死也会护住你们的。” 说话间,沈芝能看到他平日白净的脸上因为杀人而沾上的一串黏稠血珠。 就像一道寒芒,刺目极了。 沈芝忍着心头的战栗,煞白着脸对他道:“白大人,务必小心。” 说罢,她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外头的尸山血海,她将车厢座椅下的暗格打开,里面有两把防身用的匕首,沈芝将其中一把藏在了袖间。 车内的彩珠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打着颤,瞧着她的眼神摇晃的厉害,想说话嘴唇却抖得说不完整:“小,小姐……我们,怎么办……?” 沈芝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匕首交给她,盯着她的眸子安慰道:“彩珠,这匕首你藏着防身,别怕,我们人多,沙匪占不到什么好处,打劫完东西,一定会走的。” 东西没了就没了,总会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时候, 不过,事情却并未像沈芝想的那般乐观,那些沙匪人数太多,且在劈开众多箱子,看到无数金银珠宝后,更加疯狂起来,很快,白澈和随行军士们便在这场战局便败下阵来,被沙匪们团团围住。 -- 第11页 紧接着,一把带血的弯月刀便挑开了沈芝所在的马车帘门。 一个身材精瘦,眼部带着刀疤的三角眼男子站在车头望了进来。 沈芝警惕地握紧了袖笼里的匕首。 那男子是沙匪头子齐盛,早些年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因他弯刀耍的好,又有一些学识,才被推举为沙匪头领。 齐盛望见沈芝的那一刻,立刻被她的美貌惊得魂飞魄散,垂涎三尺。 当即便一声令下:“一起带回去。” * 雍州王府的琳光殿内此刻歌舞升平,陆远峥今日邀请了几方军镇首领前来商讨延边军务。 晌午,便在琳光殿设宴款待众人,众将领各坐一席,赏舞品乐,觥筹交错。 陆远峥却不在席面上,面南的那处高位隔了一副缦帘,陆远峥就坐在那后头,他素来不好这些莺歌燕舞,碍于宴请之仪才宣了这些。 故而每次设宴他都会在令人设下幕帘,在幕帘后单独与人商议要谈,但席间的声音,他也是可以近收入耳的。 就在众人酣畅饮酒之际,突然从殿外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素袍白氅的男子,他身型颀长清瘦,面容秀雅,朝众人微微一拘礼后,便脚步不停地往幕帘后而去。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要禀报雍州王。 席间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弥漫起来。 “这傅师爷鲜少这般严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奏报王爷。” “你们说会不会西边的蛮夷子又在蠢蠢欲动了?” “不会不会,去年冬天他们来偷袭西联镇,不是被王爷稍稍用兵,就打散了吗?” 就在众人议论不止时,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眼角皱纹横生的中年男子,突然对着身旁的年轻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会意,冲他点点头后,理了理头上的朱钗。 一阵歌舞过后,席间安静了下来。此时,方才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突然起身,施施然捧着一早准备好的琵琶,来到宴席中间,隔着帘幕对着上座之人蹲了蹲身子,行了个全礼,柔声道:“明威将军义女徐婉儿,自知才疏学浅,想借宴饮之乐斗胆为王爷献上一曲,还请王爷笑纳。” 那嗓音娇滴滴的,婉转若黄鹂,顷刻间在殿内落下,众人纷纷来了兴趣,扭头看去。 看到一席深枣色流纱群,姿容靡艳的徐婉儿时,不少都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聪明的一下子便猜到了明威将军徐律的心思,那徐律此次赴会,不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偏偏带了个打扮的像是狐狸精的义女,还巴巴地跑到雍州王面前来献艺,分明就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这些年向陆远峥送女人的军镇首脑不在少数,但陆远峥大都拒绝了,唯一留下的几个,也都活不过三月,便香消玉殒了,以至于后来也就没有官员再打这样的主意了。 而徐律此番作为,定是因陆远峥松口接受了朝廷选的王妃,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在他后宅安上自己的人,若是陆远峥收了,那他便是雍州王的丈人,身份地位自然更高了一重。 徐律坐在席间,瞧着自己费了十多年培养出来的,宛若一朵娇花般的徐婉儿,眸子明明灭灭。 只要他今日答应收了徐婉儿,往后徐婉儿便会有千万种法子来撬动他的心。 此时,幕帘后原本在交谈的几人,渐渐隐没了话语声。 一只极修长的,白玉一般的手撩开了幕帘,露出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眉如远山淡然,长眸清冽似水,让人一下子便想到高岭上的皑皑白雪,疏离又恬淡,倒是半点没有久经沙场之人的那般刚硬粗犷。 他起身,犹如玉树临风,一席墨色的绘金广袖长袍,腰间坠着青玉组绶,楚楚谡谡,踏着铺着赤色地毯的台子向前走了几步。 竟是让阶下的徐婉儿一下失了神,忘了呼吸。 她用一双带着希冀和仰慕的眸子望着他,企盼他下一刻能对自己绽开笑容。 但下一刻,眼前之人,却将她这种殷切的心情打到了谷底。 他的长眸不带半点温度的睨向她,嗓音清润却冷漠至极:“既知才疏学浅,又何必再献?” 殿上一瞬间鸦雀无声,连正在倒酒的官员都僵住了手中的酒壶。 席间不知是哪个女子最先没憋住,笑出了一声,接着,便像是传染开来似的,满座都是憋着笑,偷着乐的人。 徐律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徐婉儿僵在那里,脸上像是开了染坊,什么颜色都有,坐在席间的徐律也是脸色黑的快滴墨。 陆远峥却像是对这些丝毫未见一般,对着跟在自己身后傅元道:“攸之,随我一起去救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殿外走去,傅元紧跟在他身后一同往外走。 只留下一脸茫然,不知出了何事而议论纷纷的官人和将领。 陆远峥身边的老管事方明站了出来,陪着一张笑脸道:“王爷突有要事处理,今日就不陪大家宴饮了,大家继续吃好喝好便是。” 第7章 脱困 陆远峥同傅元驾马来到王府后头的明苑,清点了一支轻骑,便启程了。 才陆远峥在幕帘后与人对饮时,傅元神色匆匆的进来禀报,说是朝廷派来的王妃被人半道劫走了,连同宣慰使还有部分的军士都不知所踪。 去接应的人马只看到满地的尸骸还有一地的空箱子和车辙。 -- 第12页 陆远峥一下想到了雍州城外这几年甚嚣尘上的沙匪,但没想到他们如今竟然胆子大到敢劫他的人马。 这王妃虽然是朝廷硬塞给他,碍于面子才收下的,但若是她在此节点被人掳走,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陆远峥头上被人抹了颜色? 再说那李羽还派了宣抚使前来慰问,若是那宣抚使回不去了,本就猜忌他的李羽一定会在心中对他多加一分揣测。 所以思忖片刻后,他决定即刻去救人,而且要亲自去,尽快将人救人。 他撩袍上马,扭头对傅元道:“傅元,沙匪的老巢在裘得城一带,那里靠近都护府,你去都护府接应,我亲自去救人。” 傅元略略点头,他小时体弱多病,故而未练刀剑,跟着去救人恐怕会徒添累赘。 于是,两人兵分两路而行。 * 沙匪的老巢是在沙漠中一处绿洲上搭建的,那里椰树参天,有一处神奇的天然地下河,故而那些沙匪便在此地安营扎寨,靠抢劫来往的商旅为生。 沈芝被单独关到了一座竹子搭建的阁楼中,屋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张大的竹床上,四周悬着淡赤色布帘。 她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除了自己再无旁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沙匪头子一时半会还忙得抽不开身,不会过来。 房门被锁住了,她只好趴到窗子前,观望外头,楼下来来往往的全是头围布条,皮肤黝黑的沙匪,阁楼倒不算高,跳下不至于摔断腿,但是这么多把人把手着,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再慢慢想法子了。 她仔细俯视了一周楼下的地界,并未找到彩珠和白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正在她暗暗发愁时,背后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响动。 沈芝心头一跳,满是警惕地转过身去,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那个眼角有疤的沙匪头子,而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年纪更轻一些的沙匪。 他穿得要比一般沙匪精致些,衣服不是粗麻所制的,而是上好的有图纹的布料,头发也用布带盘在头上,与那沙匪头子一样,他也长了一双倒三角的眼睛,那双眼睛满怀色意,想窥视猎物一般牢牢地锁着她。 “你是何人?” 沈芝的身子抵抗在墙上,冷冷地质问他,其实问这句话时她心中已有了猜测。 “我是达尔的儿子巴荷。”他一边眯着笑眼说着,一边轻轻阖上了身后的门。 “达尔又是谁?”沈芝假作不知,瞪大了眸子瞧着他。 “我父亲是这方土地的首领,所有的兄弟皆听他的号令。” 他一步步朝沈芝靠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欲望和热切。 “美人儿,跟了我,以后我让你做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女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朝沈芝扑来,沈芝本就贴着竹壁立在窗前,退无可退,当下心神一动,抬手从袖间扯下一只金钗,狠狠地往他胳膊上刺去。 巴荷吃痛地惊呼一声,捂着手臂推后了几步,原本目光中的淫/意瞬间消散,阴恻恻地盯着她,用嘶哑的嗓音道:“美人,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父亲现在在议事,一时半会是不回来,我劝你还是乖乖跟了我!不然,可别怪我一会对你动粗。” 说罢,他一个箭步便又要冲上来。 沈芝斜眼看了窗下的沙地,一咬牙,毅然决然地翻身跳了下去,手中还紧紧攥着方才那枚带血的朱钗。 她估算过这竹楼的高度,不是太高,且下面是沙地,摔下去最多疼两天,应当不会断腿。 但下半身摔在沙地上的时候,还是很疼的,想来整条腿应该是青了,沈芝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眉头皱的就快团成一团了。 方才的一声响动,惊扰了来来往往看守巡逻的沙匪,人群齐齐围了过来,不知情的便道:“这女人想跑,快去叫达尔过来!” 达尔很快便被人群簇拥而来,看着跌坐在沙地上的沈芝,瞬间脸色沉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正要发怒时,那跌坐在地上的美人却先一步哭了起来。 沈芝装作委屈地抽噎起来:“方才,方才那巴荷闯了进来,想逼迫我……我没办法,才从窗口跳了下来。” 古达听了这话后,突然脸色大变,他儿子竟然在他无暇顾及的时候,跟他抢起女人来了! 他当即大喝一声:“去把巴荷叫来,我要与他对峙!” 巴荷被推搡而来的时候,已是百口莫辩,他手臂上的伤和沈芝手里那带血的朱钗就是最好的凭证。 达尔大怒,下令将巴荷软禁了起来,沈芝假做腿部受了极重的伤,达尔一时也没了兴致,便派人将她关在了一处竹屋内,令人好生照料。 达尔以为沈芝摔伤了腿,自然跑不了,故而对她放松了守备,指安排了几人在门口轮流把守。 夜幕降临,星汉灿烂。 沈芝被关在竹屋内,双手被束着,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灯相伴。 这一下午的时间,她已做好了逃离的计划,她要逃出去,然后向最近的都护府求。 在她看来,雍州那边现在是否知晓消息,陆远峥会不会派人来救,都是未可知的。 但此刻竹屋门前檐下有一个身材瘦削的沙匪看守着,她走脱不开。 -- 第13页 只能静候时机。 夜已深,她躺在竹床上假寐,半阖的眸子却透过微掩的窗扉时刻观望着屋外的情形。 终于,她等来了外头沙匪的一次换岗,这一次,来的是个胖胖的,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他打着哈欠踱步过来,与原先那个小个子打了个照面,便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 沈芝心中一阵暗喜。 果然,小个子走后,那个胖子没过多久便鼾声大作起来。 沈芝手上的绳索早已被她用藏在袖中的匕首暗暗割断,她在满屋寂静中翘起身子,穿了鞋,蹑手蹑脚地来到竹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门边倚靠着墙的胖子还在熟睡,她屏住了呼吸,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取下门前挂着的火把,而后对着竹屋的窗口扔了进去。 沈芝按捺着一颗狂窜的心转身就跑,快速隐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火势一点点在竹屋内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胖子被后背的热气烫醒了,扭头一看,发现屋里火势已成蔚然,吓得魂都没了,立刻喊声震天地唤人来救火。 很快,竹屋着火的消息传了开去 寨子各处的看守也纷纷跑去救火,躲在寨门附近树丛中的沈芝,趁着无人之际,用最快的脚步飞奔了出去。 * 沈芝所在的竹屋突然火势巨大,众人拼命救火,等达尔赶到的时候,却只剩下一片焦土。 想来那美人已经葬身火腹,烧为灰烬,达尔心疼不已,一脚踹在那个跪在地上的胖子身上,怒骂道:“都是你这个贪懒的家伙,才会生出这样的事!” 那胖子哀嚎着连连求饶,达尔的眼睛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突有人小跑上前,躬身对着达尔回禀道:“达尔,方才着火时,放哨台上好像有人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往寨门外跑了。” 达尔立刻明白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沈芝耍了一道,此刻竹屋边余火未尽,火光映照在他的三角眼中,像是腾腾燃烧的怒火,连同他眼部的刀疤也变得愈发凶狠可怖起来。 他的怒吼咆哮响彻竹林:“追,快给我追回来!” 沙匪们快速集结完队伍,一个个手举火把,腰佩弯刀,声势浩大地打算出去追捕沈芝。 却在此时,自远处奔腾而来一阵的轰鸣的马蹄声。 沙匪们还没反应,无数身披黑甲,披坚执锐的重甲军便骑在马背上,气势万钧地扫荡过来,一时间,整个沙匪的寨子,瞬间成为一片哀嚎遍野,血流漂杵的修罗场。 沙匪们哪会是陆远峥手下训练有素的重甲骑军的对手,陆远峥手下的这只重甲骑兵团,由他亲自操练,个个都是以一敌百,能征善战的勇士。 所以整个寨子不久便被重甲骑军给扫荡一清,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白澈和彩珠还有一干被沙匪俘获的将士悉数被救出,校尉卫歆将救出的一干人全部带到陆远峥面前,拱手朝他回禀道:“王爷,所有人质都在此处,独独不见王妃!” 彩珠闻言,当下嚎啕大哭起来,白澈在一旁安慰着她,但眼神中也泛起了难以掩盖的悲伤。 那个骑在大宛赤烈马背上身姿峻拔,岿然不动的身影,微微转了过来。 陆远峥长眸冷然,漫天火光中,生起了寒戾,薄唇轻启道:“尸体呢?可有寻到?” 卫歆面露难色,终是摇了摇头。 彩珠听闻此言,悲痛不能自持,瞬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远峥微微敛眸,若有所思了一会,旋即又抬眸望了一眼已经乱成一团的被救出人群,淡然道:“卫歆,将朝她派来的宣抚使和众军士安顿好。” 卫歆拱手领命,陆远峥鹤氅轻扬,头也不回驾马而去,渐渐隐没在暗夜中。 * 沈芝一路跌跌撞撞跑出沙匪窝以后,就循着白日记下的路线向外摸索着,大永在雍州和鄞州一带设立了不少都护府,只要找到都护府,就能求到朝廷的人马来救援。 时值深夜,四周乌漆嘛黑的一片,沈芝只好借着明月的光亮和北斗七星的方向在沙地上行走。 她的腿白日被那一下摔得又青又肿,方才拼了命地跑了一大段路,早已酸胀疼痛得不行,简直就像是拖着两个极重的沙袋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行。 沈芝咬着牙,全凭着一股意志在艰难行进,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若是她走不到都护府的话,彩珠和白澈还有哪些无辜被俘的军士便没人救了。 再走一段,或许走到官道上,天亮的时候就能碰到好心人呢? 夜风呼呼的刮过耳畔,沙地上鲜少有树木遮挡尘沙,风沙粗粝地磨着她娇嫩的脸颊,又疼又痒。 沈芝深喘了几口气,望了望漫天星斗,继续踉跄着提步朝前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在暗夜中格外清晰,沈芝顿时心若擂鼓,感觉呼吸都急促起来。 难道是那些沙匪发现了自己的计划,追了上来? 若是被他们捉回去,后果不敢设想,她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去,一人一骑朝她奔袭过来,夜幕下辨不清面貌。 她的心简直就快窜出了嗓子眼,用尽全力开始奔跑起来。 可任凭再怎么努力地跑,又怎么能跑得过飞驰的骏马? 没一会儿,身后那团黑影便移至她的身侧,顷刻间,她的身子腾空而起,被一只坚实的臂膀将她捞上了马背。 -- 第14页 沈芝因着求生的本能挣扎起来,使劲拍打着那人的胸膛,喘着气声嘶力竭道:“放开我,放开我!” 暗夜下,陆远峥皱了皱眉,拉住了缰绳,箍住沈芝的手臂紧了几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别动。” 男子的嗓音清越有力,落在这旷阔的沙地上,还隐隐带着些按捺情绪的沉哑。 沈芝身形一僵,这口音,分明不是那帮西域沙匪的,珠圆玉润的,极为动听,是中原口音! 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来营救他们的人! 她又惊又喜,扭头对着身后的男子便道:“你是被派来救我们的对不对?沙匪的寨子就在北边不远处,那里还有很多我们的人被困着,你快带人去救他们!” 夜色下,两人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只有黑黢黢地轮廓,但陆远峥能看到那双极亮极透的眸子,正带着哀求和殷切地望着他。 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应和了她一声:“好。” 沈芝听到这句沉沉的话音时,身子猛然放松了下来,这一下的放松,让她方才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再没了一丝气力,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8章 婚礼 沈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张大床上,四周悬着锦绣帘帐,身上盖着轻盈软和的蚕丝被衾。 沈芝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天光从半开的槅窗射进来,照在那些床幔边角的宝石璎珞上,熠熠生辉,让沈芝虚了虚眼。 她眯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她这是在哪儿? 屋内的陈设华丽,一应俱全,且全是中原样式的,或许,她是被救到附近的都护府了。 沈芝心中已有了猜测,她回想着昨日被救的情形,那男子答应她去就剩下的人,可现在彩珠他们呢?到底有没有获救? 沈芝想到这一些,便想下床出去找人问问,可她才刚趿上鞋要起身,便被一双酸胀无力地腿拖绊在地。 沈芝狼狈的趴在地上,“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这双腿,在经历了昨日的摔伤和奔波后,此刻已经肿胀到了极点,没有半点力气再让她行走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彩珠跑了进来,看见沈芝摔倒在地,立刻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您怎么摔了?” 她将沈芝扶回到床上,沈芝腿上的疼痛,渐渐消散了一些。 沈芝看到彩珠,脑中紧绷的一根线当即松了下来,她握住彩珠的手关切道:“彩珠,你和白大人他们都没事吧?” 彩珠笑着道:“姑娘,您就放心吧,我和白大人还有一众将士昨日都被王爷的黑甲军救了下来,一点伤也没受着。” 沈芝松了一口气,略略颔了颔首。 彩珠却埋怨起来:“倒是姑娘您,一声不吭跑了,害得我昨日快吓死了,还好后来王爷将您找到了,不然,若是您出了什么事儿,彩珠也不想活了。” 沈芝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在她逃走不久后,陆远峥便带着黑甲军赶到了,并且将彩珠和白澈他们尽数救了下来,还将沙匪的寨子灭了个干净。 所以,昨日将她带回来的人是陆远峥?她只记得那个男人的声音宛如磁石一般醇厚,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沈芝收敛了思绪,挽唇对彩珠道:“傻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不都好好地活下来了吗?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彩珠吸了吸鼻子,含泪而笑道:“姑娘说的是,咱们既然此番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 彩珠话音刚落,突有侍女进来回禀道:“王妃,白大人和傅师爷在外求见。” “傅师爷?”沈芝微微一愣。 那侍女恭敬禀道:“傅师爷是受王爷之托,留在都护府照看您的。” 沈芝明白过来,对着那侍女颔了颔首道:“劳烦他们在外头稍候一会儿,我穿戴好便见他们。” 那侍女应和了一声出去了,彩珠连忙扶她起来洗漱穿戴,一切整齐妥当后,将她扶到正屋的圈椅上坐着。 侍女将人喊了进来,白澈一席青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跟他前后脚进来的还有一白衣翩然的男子,身形颀长瘦削,眉眼淡然似水墨屏风上的山水,极为清隽。 两人对着沈芝恭敬作了一揖,行完礼后后,沈芝便示意他们起身入座了。 白澈关心地问了沈芝腿伤的情况后,傅元开口道:“王妃,您的腿昨日大夫已经查看过了,没有十天半月好不了,所以这几日,就要委屈您在都护府呆着了。” 沈芝客气地笑道:“傅大人言重了,能得都护府庇佑养伤已是感激,又何来委屈?” 傅元浅笑道:“王妃说的是,这些时日但凡有任何所需,皆可派人来找微臣,微臣必定竭力办好,这亦是王爷临走前的吩咐。” 沈芝冲他莞尔一笑:“如此,便有劳傅大人了。” 傅元本以为会在沈芝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却没想到,她脸上只有淡淡的客气,其它半点也无。 一时有些讶然,旋即温言道:“王妃不必客气,王爷说,等王妃的腿伤养好后,便让微臣将王妃带回去。” 沈芝微微颔首,表示首肯。 两人走后,沈芝也瞬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和陆远峥对于自己的态度。 好在,她本意就是想在陆远峥府内做个闲人的,所以,并不在意陆远峥对她的态度。 -- 第15页 陆远峥这般对她疏远,倒也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倒是彩珠,对这件事很是在意,愁眉苦脸地对她道:“姑娘,你说若是王爷对您这般态度,可怎么办才好呢?” 沈芝淡笑着不置一词,彩珠就更着急了,絮叨着:“哎呀,我说姑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在乎呢?王爷现在可是您的夫君呀?” 沈芝无奈地摇了摇头,试图跟她解释,但是不管怎么解释,似乎都是徒劳的,因为以彩珠目前的认知,始终是无法与她的思绪相通的。 * 大概半个月后,沈芝腿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傅元传信回了雍州王府,王府那边的意思是择吉日将王妃迎回,举行婚仪。 吉日定在了三日后。 三日后,凤冠霞帔的沈芝坐上了马车,由傅元护送着,来到了雍州王府。 今日雍州城大小的官员都依照礼制到了场,整个雍州王府人声鼎沸,敲锣打鼓,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 沈芝在一片热闹不已的欢笑声中下了马车,彩珠扶着她,拖着几长长的喜服衣摆迈进了王府的大门。 没走一会儿,她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那只手掌略宽厚,掌心有练武留下的薄茧,摩擦时有些痒痒的触感,那修长的五指轻轻搭在她的指背,传来些微的温热感。 她头上被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四周的情形,只能看到身旁男人那双描着九蟒金纹的登云靴。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没有距离,沈芝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味道时有时无,却让沈芝因周围的吵闹而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被陆远峥牵着一步步走上白石台阶,婚典的祭祀环节,在正大殿的丹樨上举行。 她一步步走上去,没来由地数起脚下的台阶的数目,一级两级三级…… 当她数到九十九级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了丹樨之上。 在司礼官的唱和声中,沈芝与陆远峥拜完天地,被送入了紫嫣殿。 紫嫣殿内彩绸遍地,红烛熠熠,沈芝被送到洒满桂圆花生的喜床上端坐着。 而后,侍女们静默退去,往沈芝手中塞了一柄玉如意后,便独留她一人等候新郎官驾临。 这是大永的婚假习俗,新娘需持玉如意等候郎君入洞房,等夫君来到后,便将玉如意递给他,让他为自己揭去大红盖头。 沈芝知道,陆远峥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依照他先前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应当是不得已才接受朝廷送给他的这位王妃的。 所以,她今日应该是看不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雍州王了。 也不知那陆远峥到底是扁是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亦或是如百姓口中所传的那般凶神恶煞,状如修罗。 虽说那天晚上她被陆远峥救过一次,但那一次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而在都护府养伤那段时日,陆远峥更是提前回了王府,不给她丝毫见着他的机会。 不过,不管那陆远峥是何模样,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今后只管安分守己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想到这儿,她只觉得一日的疲意席卷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起来。 她料想着陆远峥今日定会寻着借口不过来,便没心没肺地自己揭了盖头,脱下了凤冠,抬手揉按起一日下来酸疼不已的脖颈来。 揉着揉着,她的困意更重了,她索性躺到床上,阖眸休息了起来。 * 明月初升,前殿的喜宴也进入了尾声,陆远峥与宾客们随意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席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白澈正被一行人拥着推杯换盏,眼眸的余光却瞥到了陆远峥离开的身影,就随便寻了个借口,抽了身,跟了出来。 陆远峥一席绯红吉福,在满府通明的灯火下极为显眼,白澈悄悄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处弯折的九曲桥。 白澈之所以跟出来,是因为上回陆远峥将沈芝扔在都护府不闻不问,自己却先回王府一事,让他感到了不虞。 他隐觉以陆远峥的个性,今日或许会让沈芝独宿喜房,便跟出来看看,若真如此,他定要劝说一二。 陆远峥本是想上书房宿上一宿的,他从小习武耳力极佳,故而半途就察觉到了身后跟着自己的宣慰使白澈。 于是他折了方向,往紫嫣殿而去。 * 此刻的紫嫣殿内,沈芝却还在酣眠,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她睡得特别沉,以至于房门蓦然被推开时,她都并未惊觉。 陆远峥踏过门槛步入了屋内,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沈芝躺在床上睡着的一幕。 这倒是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朝廷送来的女子一定会是眼巴巴地等着他,意图靠近接近他、 但此刻看着喜床上那一身礼服,面若丹霞早已睡着了的女子,让他愣了一瞬。 她的凤冠和盖头全部放置在一边,乌发铺开在被面上,竟是比那丝绸还要柔亮,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弯着,光耀下,宛如一节新生的莲藕。 陆远峥微微抿了抿唇,眸子轻转,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将她唤醒。 半晌后,陆远峥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子,打算离去。 可就在此时,身后的女子却喃喃地发出了一声:“别走,别走。” -- 第16页 陆远峥身形一滞,回眸,却看到床上女子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在说梦话。 沈芝的樱唇微微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语声极低,让人听不真切。 陆远峥心中一动,回身折返到她床边,坐到了床沿上,微微俯低了身子。 “阿娘,别走,阿娘。”陆远峥终于听清楚了她口中的絮叨,顿觉无味,便欲起身离开。 那一刹那,衣襟却被一只白嫩的柔荑牢牢地 攥住了。 让他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阿娘,别走……”沈芝依旧阖着眼眸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陆远峥的额角青经跳了一跳。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将那衣摆从她手中抽出,衣摆一点点从沈芝手中滑出。 沈芝感受到了那片盖在自己眼前的黑影,渐渐睁开了眸子。 待看清一切后,她浑身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隔着满屋灿灿烛树的光华,沈芝看到了一身大红喜袍的陆远峥,亦看清了他的面庞。 他的面容和眉眼没有丝毫久经沙场之人的锋利和刚硬,相反,那是一种清朗的,俊逸的颜色。 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眸,睫羽纤长,垂落时,投下一片阴影,清洌无比,带着疏离的气息,仿若有千山白雪融化在其中,寒气逼人。 沈芝只觉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瞬间坐起身来。 陆远峥静静地瞧着他,眸子半明半灭,他并未开言,只是微微抿唇,烛火映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宛如耀玉。 沈芝惊慌失措地起身对他蹲了个礼,垂着眸道:“不知王爷驾临,妾失礼了。” 屋内一时寂寂,陆远峥瞧着她,并未立刻叫她起身,他的眸子闪烁不定,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半晌后,陆远峥方道:“王妃不必多礼,起来吧。” 沈芝这才在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子,随立在一旁。 陆远峥向她踱了几步,而后背过了身子,伸开双臂,任凭宽袖垂落。 沈芝见状,心中颇感困顿,不知何意,故而并未有所动作。 陆远峥等得有些不耐烦,转头瞥了她一眼道:“过来解衣。” 沈芝心下一跳,明白了过来,应声上前替他解衣。 陆远峥身量高,四肢修长,行动间楚楚谡谡,如同一棵岩岩独立的松。 沈芝从未做过这等事,来之前也未曾有人教过她,所以上手起来十分困难。 再加上她并不想与陆远峥有太多肢体接触,故而一双手在他周身盘旋,久久为找到落点。 身前的男人似乎是没了耐心,突然叹出一声鼻息后,便将她那一双摸索了半天无从下的手按在了腰间。 第9章 同眠 当她的双手被陆远峥捉住的时候,沈芝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陆远峥的手心带着些酒后的灼热,掌心略有些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粗粝老茧,此刻随着宽大的手掌,贴在她凉凉的手背上。 “先解腰封。” 陆远峥清冷的话音落在沈芝耳畔,旋即便松开了她的手,让她继续替自己解衣。 沈芝有些紧张,一双手微微打颤,平日在绣房的灵巧的劲儿一下子全无,好半天才解下了那条镶嵌着碧玉的束腰。 她盯着陆远峥纤细的腰肢良久,却迟迟不敢抬头,心头打起了鼓,接下来,是脱外衣吗? 光想想,她的心跳就加快了几分。 但碍于陆远峥久久站在原地未动的“等待”,沈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手。 就在此时,陆远峥突然像是失去耐心了一般,淡淡地道了句:“算了,本王自己来吧。” 这一句话让沈芝如释重负,她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侧。 陆远峥自顾自将外袍脱去,扔在衣架上,随后,并未看她一眼,就径直躺到了床上。 沈芝一时僵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这般无措的站在床边,进退不得。 床榻上的陆远峥却已经阖上了眸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副打算就此安歇的模样。 他的身侧空出了一大块位置,想来是特意留给她的。 沈芝没法子,只好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爬上了楠木床,轻轻躺在陆远峥身侧。 好在床够大,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不至于身体触碰到一起,是一种互不干扰的状态。 沈芝微微侧目,陆远峥呼吸平稳极了,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闭拢着,睫毛随着一呼一吸轻动,鼻梁巍峨若山。 这张脸,说是风神俊茂亦不为过,可为何翩翩坊间却将他传的如此不堪呢? 就在她心绪翩飞时,陆远峥突然睁开了清冽的眸子。 沈芝心头一颤,立刻阖上眸子,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也不知道陆远峥方才察没察觉到自己方才对他的窥视。 陆远峥坐起身,瞧着身侧眼眸紧闭,因呼吸急促而睫毛微微颤抖的沈芝,哑然而哂。 旋即,探出身子吹熄了龙凤烛台上的蜡烛。 一缕青烟在黑夜中升腾而起,是这寂寂长夜的初始。 沈芝昨夜由于陆远峥躺在身侧的压力与紧张,故而一开始一直没有睡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不过,翌日她醒来的时候,陆远峥已经不再身边了。 那会她正在睡梦中,故而不知道陆远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 第17页 倒是彩珠在她醒后第一个急冲冲地跑进来,笑容满面道:“姑娘,我听说昨夜王爷留宿了,是不是?” 沈芝点点头,彩珠脸上的喜色瞬间更甚了,连连赞道:“太好了姑娘,有了王爷的庇佑,今后便没人敢质疑您在府里的地位了。” 要知道,这王府里的下人们,惯会看陆远峥的脸色对人下菜碟,先前因为陆远峥将沈芝独自安置在都护府养伤不闻不问一事,这王府里都在传沈芝不得王爷喜爱的言语。 彩珠只想沈芝过得好,所以对于陆远峥是否来紫嫣殿很是在意。 沈芝颇有些无奈的笑笑,不置一词,彩珠这丫头要是知道她和陆远峥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恐怕是会气炸,所以昨夜之事她还是不要与她提为好。 沈芝正想着,彩珠突然拉着她到妆台前坐下道:“姑娘,我快给您梳妆吧,媵妾们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向您请安呢。” 经彩珠这番提醒,沈芝才想起来,宫里给她拨了多个陪嫁侍女,作为媵妾的身份,这一路跟着来到雍州。 这会子那些媵妾要来同她请安,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沈芝略施粉黛,头发盘成垂环状,发顶带紫玉珠冠,愈发衬得一张脸光彩照人,她上身穿一件海棠色对襟宽袖,下身着团枝花卉的襦裙,步履端庄地走了出去。 那些媵妾已在正殿等候多时,但沈芝没出来,便无法入座,一个个伫在那里,时不时小声交头接耳。 见沈芝出来了,众人连忙上前恭敬朝她行礼,齐齐道:“参见王妃。” 沈芝淡淡一笑,让她们起身入座,众人坐到位置上,沈芝便开始与她们寒暄起来,大意是今后一同侍奉好王爷云云的场面话。 中媵妾连连应和,在交谈的过程中,沈芝也大概知晓这几位的名字和以前在宫里的身份。 一共六位,却是个个都颇有颜色和经历的。 皇帝将她们送来,恐怕不只是侍奉这么简单。 大约一个时辰后,眼见也快到了午膳的时辰,沈芝便让她们回到各自住处去用膳了。 媵妾们应声退散,有一人却迟迟未动,她独自留了下来,说是有话要单独与沈芝说。 那一位留下的名唤英华,从前在御前当差,是皇帝李羽身边的奉茶宫女。 英华的容貌在那六位媵妾中最为出众,一席紫下她白玉般的面颊莹润生辉,她用乌玉般的眸子凝视着沈芝。 沈芝将彩珠屏退后,问道:“英华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英华笑了笑道:“王妃,英华看您也是直爽之人,就不跟您弯弯绕绕了,其实有话要同您说的,是陛下,是他让我把话务必带给您。” 沈芝微微睁大眸子:“陛下?” “正是。” 李羽要人给她带话?沈芝心中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遂满脸警惕地问道:“陛下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英华左右望望,几步倾身到沈芝身前,压着嗓子道:“陛下让您,寻着机会便将此物下到王爷的饮食中。” 英华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半只手掌大的青玉小瓷瓶,递到了沈芝藏在袖笼的手中。 沈芝脸色大变,那纸包里十有八九是毒药,李羽想害陆远峥,但这法子,未免也太简单无脑了一些,真当陆远峥是傻子,不会对他们这些朝廷派来的人有所防备吗? 陆远峥对她们的防备,远比她想象的要重,当初借口将她单独安置在都护府便是最好的证明。 昨日他虽然来宿,但那肯定是因为昨日有人盯梢,他不得已才掩人耳目的做法。 昨夜过后,陆远峥定不会再踏足自己的住处,更别提喝自己屋里的茶汤了。 沈芝眉间一蹙,顺势将那药瓶推了回去,面露严色对她道:“恕我没这个能耐,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愚不可及的蠢事。” “王妃莫要动怒,您须知道,此事不是我的主意,乃是陛下的命令,您如此说,岂不是认为陛下愚蠢?” 沈芝很想点头说是,但却不能在她面前宣之于口,只得道:“总之,这件事我无能为力,陛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英华被她的话气得噎住,怒意浮上脸颊,但须臾便被她按捺了下去,她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说出来的话带着威胁的。 “王妃可不要为了自保,就什么都不顾了,别忘了,您的家人可都还在天子脚下呢。” 听到此话,沈芝眸子微微一转,倒是在心中笑了,她的家人?明远侯府的那群人吗?若是以此做威胁,那委实是威胁不到她半分的。 不是她沈芝冷血无情,只是那个侯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她从小养在庄子上,与侯府那些穿金戴银之人半点接触也无,若是要让她去为他们这一干不熟悉的人卖命,也委实太为难她了。 于是,沈芝毫无畏色的对上她道:“英华,总之今日不管你如何说,此事我都不会去做的。” 英华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所有的恼怒在这一刻迸发,她压着嗓子用喑哑的声音道:“王妃,我再给你三天机会考虑,若是你执意不肯,陛下那头,我定会据实以报。” 沈芝抿了抿唇,微微挑起蛾眉,哂道“不必给我三天了,今日你便去报吧!” “你……”英华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却也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僵持了半晌,也只好气愤地跺脚离去。 -- 第18页 * 长安,明远侯府内,月色溶溶。 回廊下点着风灯,将路面照得亮堂。 一个身着青色布袄,约莫五旬上下的老妈子正着急忙慌的往大夫人所在的宣素堂里跑。 宣素堂里,林慕正背靠在贵妃榻上养神,那老妈子闯进来,也没来得及请安,便火急火燎道:“大夫人,大事不好了,老太太今日从太后那儿回来,听说侯爷今日在朝堂上被监察御史参奏了。” 林慕惊骇不已,立时坐起来身子,问道:“侯爷远在安苏城营,如何会被御史台参奏?” 那老妈子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将老太太的话尽数转了过来:“老太太说,乃是因为一桩陈年旧事,现在皇上正在让御史台和刑部清查当年之事,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侯爷会不会有事。” 林慕心口一悬,突然想到当年侯爷对她说的一件有关府中银钱交易的密辛,脸上愈发慌乱,急急道:那老太太今日可有向太后娘娘求求情? 那老妈子一脸无奈道:“怎么没有,老太太在太后宫里求到日暮才回,可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娘娘一句后宫没法干政,就把老太太的话全部堵死了,老太太现在半点心思和气力也没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呢,只好让老奴来同大夫人说,好让大夫人也想想主意。” 林慕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是半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如今侯爷远在安定城,一家女眷也就老太太这个一品诰命能随时出入宫门。 “老太太都没办法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妈子听她话语丧气,只好用老太太教她的话娓娓劝道:“如今便是要找能去御前说上话的人,老太太的意思是,夫人母家不是跟皇上身边的高公公祖上能攀些关系吗?” 说到那皇帝身边的高公公高志云,如今在宫中那可说得上是如日中天的人物。 皇帝李羽如今年幼,羽翼未丰,心智未熟,生活上的一干事务便全由高志云摆布,这几年,更有甚者,高志云有时会摆布到小皇帝的奏折上去。 朝中早有人心生不满而发出过非议之声,但全被高志云在圣上面前进谗言而除去了,于是,关于此事,便不敢再有人往圣上跟前进言了。 大夫人思忖了一会儿,终是颔了颔首,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地主意了,追溯过往,她家祖上却是与高志奇的祖上结果秦晋,借这层关系,找高志奇通融一二,用些银两周转,想来对高志奇来说也不会是什么为难之事。 “好,那我明日便入宫去找高公公。” 第10章 困局 翌日,皇宫偏正殿内。 林慕一席侯夫人礼制绯服伫在屋内,等候着高志奇来见她。 没一会儿,小太监们便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身着紫色蝠纹缎袍男子进来了。 那约莫三旬出头的白面男子,便是高志奇,他面容清瘦白净,一双漆眸格外幽深。 “让夫人久等了。” 高志奇进来后,冲她微笑示意,林慕反应过来,立刻朝他敛衽屈膝行了个全礼。 “臣妇见过公公。” 高志奇扬手让她入座:“夫人不必有礼,请坐吧。” 林慕入座后,便有小太监上来奉茶,高志奇捧着茶盏道:“想必夫人来,是为了侯爷的事吧。” 林慕浑身一僵,随即哀叹道:“实在是万不得已,不然,怎么敢来劳烦公公,臣妇想面圣知晓详情,也好为侯爷分辨一二。” 高志奇面色浮起一抹哂色,用杯盖撇了撇浮沫,低头饮了口道:“恐怕这件事情,夫人没法分辨。” 林慕腾地坐直了身子,急忙追问:“公公此话何意,可是告知内情?” 高志奇颊边浮起一抹怪异的笑:“自古以来,儿女惹得烂摊子,总归是要父母来承担后果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林慕心头发毛,胸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硬着头皮问:“公公可否直言?” 高志奇微微仰着脖子,眼中满是高鹜:“你家远在雍州的宝贝女儿不肯听天家的命令,那天家肯定是要让你们家遭罪的,你说是不是?” 林慕瞬间明白过来,果然,这桩婚事没有那么容易,皇帝早就打着主意,想让出嫁之女当做他与陆远峥之间博弈的棋子,也一定借此几乎在雍州王府安插了不少眼线。 那丫头,竟然不停号令想至她们家于死地…… 林慕心中的怒意遽然炸开,竟是气得浑身震动,她豁然起身,眼中锋芒凌厉道:“公公,既然事已至此,臣妇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只好将事情全盘托出了,还望公公救我家侯爷。” 高志奇微微一愣,冷声道:“你说。” 林慕神情肃然道:“如今陛下不管怎处置我们明远侯家,那丫头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因为……” 半晌后,林慕竟是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高志奇。 高志奇听完后,面色冷了下去,将茶盏用力扣在桌上,阴沉道:“你可知你们家犯得乃是欺君之罪?” 林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如今木已成舟,还望公公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此话怎讲?” 林慕语气狠绝道:“只要将那丫头最牵挂的人拿捏在手里,就不愁她不听陛下的号令,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公公,我可以带你们去。” -- 第19页 * 雍州城内,人群川流不息的主干街道上,商铺林立,胡杨成荫。 虽说远在边塞,但雍州的州都齐林还是极为繁华的,各市商铺货物琳琅满目,酒肆和小摊边还时不时有身姿妖娆的胡女招呼来往的顾客,充满了异域风情。 沈芝今日身着素裙,头戴幂篱,正往一家绣品店里走,她身后跟着彩珠,崔湄这两个屋内的丫鬟,还有几个王府的侍卫。 前几日她从房内侍女崔湄口中得知这齐林城里有家绣品店卖的绣面极为出色,便想出来看看,买一些回去。 沈芝从小跟着奶娘林氏学得一手好针线,林氏年轻时曾在宫里的绣房待过,极爱钻研且绣工了得,沈芝在她的熏陶下,对这些绣面和图样很是热衷,常常喜欢搜罗一些精美新奇的绣品来学习其针脚和绣法。 在沈芝看来,一个女子若是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手艺,那这辈子不管遇到何等境遇,都会有立身之本,有了立身之本,面对生活时内心的底气自然也就足了。 正想着,几人便来到了崔湄说的那家韩氏绣坊,极巧的是,那绣坊的女东家并非是雍州本地人,也是从长安来的,祖籍扬州,且世代经营刺绣营生。 那韩氏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模样周正,唇红齿白,面若玉盘,身上穿着一席中原女子常穿的茜色通体襦裙,说话时,眉飞色舞,洒脱不拘小节。 沈芝不禁有些疑惑,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竟然一路辗转这么多地方,最后还来了这般偏远的雍州,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光想想,就可以猜到这韩氏身上一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沈芝如今是的王妃身份,自然不能在外随意暴露,故而,她对着韩氏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随手挑选了几件喜欢的绣品,让崔湄打包带回府中。 沈芝选那些绣品时,韩氏在铺子里连连赞道:“姑娘的眼光真是独到,一下就把我们店里最费工夫的样式选走了。” 看到这韩氏跟她的品味还很是相投,沈芝油然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她隔着幂篱冲韩氏略略颔首示意,方才转身离去。 回到王府时,正值夕阳沉落,余晖一点点漫散天际,金红交错。 用完晚膳后,沈芝刚想捧着绣品去绣房研究,却在门口遇到个不速之客。 英华一席胭罗裙,身姿袅娜地朝她走过来,敛衽蹲身便行了一礼:“参加王妃。” 英华自从上回被她严词拒绝后,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向她请安过了,若非她今日再出现,沈芝都快忘了她这号人了。 沈芝虽极度不想看见她,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遂扯出一个笑,用客气的声音道:“妹妹怎得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英华瞧着她,唇角浮起一丝讽意,伴随一声短促的鼻息,开了口:“姐姐……” 但刚要启唇却被沈芝截断了:“不过真是不巧了,我现在有事情要忙,没工夫陪你在这儿闲谈了。” 说罢,沈芝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抬腿便走,说实在的,她很头疼英华上回对她的纠缠不休,所以本着能避就避的念头,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避开与她交谈。 但没走出几步,身后的英华便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她追在沈芝身后扬声道:“姐姐,侯府之人与你无干我已知晓,那难道李氏和林氏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吗?” 沈芝的身子猛地一顿,脚步伫在了原地,再没法挪动一步,她缓缓转过身,手中捧着的放绣品的竹盘子几乎要被她捏碎。 她的眸子瞬间冷到冰点,淬着森寒之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英华,再没有半点平日的温雅。 “你说什么?” 英华被她凌厉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几步,她左右望望,确定四下无人后,压着嗓子在沈芝耳畔道:“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你的底细,拿你没法子了吗?你在乎的人,无非就是庄上那几个,皇上已然知晓,且第一个处置了李氏,如今你那恩师大概已在流放漠北塔的路上了,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再不配合,那些人的下场会如何?” 沈芝浑身一震,心头闪过无数的念头,一双手死攥着竹盘几乎上硌出血来,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的血都在沸腾,气愤和忧心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焦头烂额,一片混乱。 半晌后,她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涌动的气血,注视英华道:“你容我几日。” 英华脸上瞬间浮出一个胜利张扬的笑,一脸悲悯地瞧着她道:“那我就容你三日,三日后,王妃可务必要拿定主意了,不然,我可不能保证皇上那头会作何反应了。” 沈芝眉宇深锁,脸色苍白如纸,咬着檀唇颔了颔首。 英华看着她,嗤笑一声,方才满脸得意地离开。 * 夜已深,更漏已过三更,绣房内的灯火却依旧亮着,沈芝抱膝独坐绣架前,呆呆地看着今日搜罗来的多副绣品,心思却已经飘飞到远方。 她如今最担心的是她的老师李茗,也不知道现下人到何处了,漠北离长安千里迢迢,一路上风餐露宿,要是生个病又该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沈芝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大颗大颗的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掉。 她回想起当初侯府将自己接回去,李茗和奶娘在村道上追着送别自己,强忍着满心的不舍,对她说了很多慰藉的话,那时候,她们两个心里一定也是有千百个不舍的,只是装出一副洒然的模样,好让她不要担心。 -- 第20页 她们两个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她怎么舍得让她们遭受苦难? 想到这儿,沈芝只觉一种无力感和孤独感席卷而来,笼罩着她,她回想来到明远侯府后被迫卷入的种种是非,感到自身就如同一枚浮萍草芥,决定全不由己。 饶是平日她再镇定,再坚强,此刻也绷不住湿了眼眶。 她究竟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听从英华的摆布,替朝廷谋害陆远峥,在他的饮食里投毒,陆远峥这般警惕心重,才智高绝的人,难道真的会蠢到中这样的计? 恐怕她刚动手便会被他察觉而后丧命吧,现在想想,或许从前那些朝廷赠送给陆远峥的女人,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殒命的。 故此,才会有陆远峥身边的女人活不过三月的传言,陆远峥其实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之前的那些女人恐怕都是朝廷刺杀陆远峥不成的牺牲品罢了。 第11章 接近 既然陆远峥做事有原则,并不会随意杀人,那她或许可以铤而走险,向陆远峥寻求帮助? 老师的流放之地是漠北塔,正是靠近雍州的地界,而陆远峥在这一带地位和影响力极大,若是他愿意帮助她救出老师,那当下的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如此想着,沈芝的心思便开解了许多,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慢慢站起身来。 翌日一早,彩珠见沈芝不在寝屋,便去绣房寻她,果然看见她在绣架上忙活着。 沈芝此刻正在将昨晚所制香囊的最后一个针脚缝好,收线。 剪断余线后,她抻了抻腰,揉了揉发酸的肩颈,为了绣这个麒麟图案的香囊,她花了大半夜的工夫,这会已是浑身酸麻。 彩珠从门外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连忙把手中端着的早点放下,疾步走到她身后替她垂肩。 她一边替她揉着肩背一边心疼地嘀咕道:“姑娘,您犯得着一晚上不睡觉,在这儿秀东西吗?” 沈芝别过头对她挽唇一笑,一夜没睡,她眼底泛着淡淡乌青,她抬起胳膊拉住了彩珠的手,将那只绣好的香囊放在了她手中。 “彩珠,将这香囊装在锦盒中,送去给王爷。” 彩珠看着手中的烟青色的香囊,面上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张牙舞爪的模样传神至极,愣了一愣。 麒麟自古以来便寓祥瑞,比杰出之士,送给王爷,是最合适的。 彩珠即刻明白了过来,瞬间喜上眉梢,这几日王爷从未来过紫嫣殿一步,她几次三番暗示姑娘主动出击,姑娘却置若罔闻,半点不在意,倒是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背后急得团团转,为此,她还找了白大人说了好几通,让白大人去王爷面前进言。 可几日下来,终是无果,如今,姑娘肯主动,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这么美的一个天仙般的人儿,只要肯主动,哪个男人会拒绝呢? 若说要有拒绝的,那八成是不喜欢女人的男人。 彩珠连连称是,对沈芝说了几句体己话后便着急忙慌地退了出去。 彩珠在储物房寻了个最精美的锦盒,将那香囊装好,便出门往陆远峥所住的朝华殿去。 彩珠走后,忙碌了一晚上的沈芝颇觉疲累,她将彩珠送来的早点将将吃过后,便回到寝屋睡了一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晌午,醒来的时候,皓日当空,透着槅窗落在屋内的光线格外明亮。 沈芝起身穿鞋走到稍次间,却见本伺候在屋里的彩珠不在,而是换了崔湄。 崔湄见自己醒了,便笑盈盈地上前来行礼道:“王妃醒了,奴婢替您梳妆吧。” 崔湄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周正白净,虽是土生土长的雍州人,十几岁便来王府当差,性子却是个极温和的,没有半点张扬,说话时的语调也是软软的,像极了江南水泽之地的女子。 沈芝颔首,坐到妆台上让她替梳头,心中记挂起彩珠,便问道:“崔湄,彩珠还没回来吗?” 崔湄微微一愣,眸子闪烁了一下后,旋即笑道:“奴婢见彩珠姑娘有些累,便说替她在此值守一会儿,让她去屋里休息了。” 沈芝听出了她话中的遮掩,却并未直言戳穿,在她替自己梳妆完毕后,径直去了彩珠的屋子。 彩珠确实在屋内,却并非是在休息,而是趴在桌子上抽噎着哭泣。 她哭得很伤心,以至于沈芝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她都未发现。 沈芝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背,彩珠蓦然抬头,看到沈芝,慌忙抬起袖子擦干净眼泪,不想让沈芝看到她的失态。 她吸了吸鼻子,别着眼睛故意不看沈芝,难为情道:“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沈芝轻叹一声,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便安慰道:“彩珠,你不必如此伤心的,可是王爷不肯收下我送的香囊?” 彩珠在她安慰下,刚止住的哭泣又泛滥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收是收了,但是……但是他当着白大人面前说……说……” 沈芝面色一僵:“说什么了?” 彩珠咬着唇,磕磕绊绊地说道:“说……说不喜欢王妃这样的,左不过是养在府里当个闲人罢了,他还警告了白大人不要再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姑娘,您说我亲耳听到了,怎么能不伤心?” 沈芝眉间微蹙,虽说她早就知道这是陆远峥内心的真实想法,可他陆远峥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怎地当着朝廷使者面当场说了出来? -- 第21页 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朝廷了吗? 正纳闷着,彩珠却还在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府里现在都传开了,那些听到了的下人还到处乱嚼舌根,我气不过,就跟他们吵起来了,我真是恨不得撕了他们的碎嘴……” 沈芝知道彩珠脾气直,藏不住事情,但她不想她因为自己受气,遂握住彩珠的手,郑重对她道:“彩珠,今后不管府里穿什么闲话,你都当没听到,不要去搭理,好吗?” 彩珠虽然有些压不下心里那口气,但对沈芝的吩咐还是不会不遵的,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沈芝注视着她的眼睛,肃然道:“彩珠,你放心,这件事对咱们如今的处境而言,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也不会因此而不痛快,所以,你也不要,好吗?“ 彩珠木讷地点点头,沈芝接着道:”只是,我现在要知道,你今日去朝华殿时,都有哪些人在,当时的情形,请你仔仔细细地说与我听。” * 沈芝从彩珠处出来,心情稍稍放松了些,通过彩珠的详述,她大致猜到了陆远峥为何要说此话,今日陆远峥本就为了北夷人对边镇骚扰,杀了不少平民一事而生出烦心,不知情的白澈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提醒他要多多关照王妃,这才惹得陆远峥对他毫无顾忌的冷嘲热讽起来。 而这番冷嘲热讽,其实本就是陆远峥的心里话,只不过,他之前压着不说罢了。 沈芝如此想着,便知道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因为陆远峥收了那只香囊。 他既然收下了,便没有将她的前路完全堵死,她还有的是机会一步步接近他。 晚膳过后,沈芝便提着食盒,亲自去了朝华殿。 她稍稍打扮了一番,高髻上簪了白玉簪,颊边贴着花靥,坠下的珠玑摇曳,身上着团花对襟窄袖襦,臂间挽着细长的浅纱披帛,行动时下身的百褶菱纱裙翩翩而动,如同壁画上美艳绝伦的飞天。 她等在朝华殿门前时,一席灰袍的傅元正好从殿内走出来,见到她时,不由地微微一愣,行了个拱手礼道:“参见王妃。” 沈芝笑着道:“傅师爷不必多礼,王爷可还在忙?” 傅元望着她,眉宇微蹙,语气有些为难道:“王爷……王爷,确实还有事忙。” 沈芝洒然一笑,道:“那我便再等一会儿。” 傅元离开后,沈芝又等了好半晌,陆远峥却迟迟没传她进去。 沈芝活动活动身子,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并未打算回去,而是理了理衣襟,选择继续等下去。 她今日一定要见到陆远峥。 * 陆远峥此刻正在书房内翻看邸报,傅元走后,他本是没什么要紧事了,可他不想见那个女人,所以便迟迟未让她进来,想着等再过一会儿,那女人一定会等的不耐烦而自己回去。 方管家从门外走进来,有些为难地对他道:“王爷,王妃还在外头等着,您看,要不要……” 方管家也是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便想为王妃说上一句。 陆远峥有些出乎意料,拿着邸报的手微微一滞,若有所思了一瞬后,啪得合上手中的邸报,搁在了桌上,他不带情绪地对方明道:“让她进来。” 沈芝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透过窗棂的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蒙上了一层光晕,更添几分柔婉。 陆远峥今日乌发半束在琉璃冠中,一声绫罗圆领紫袍,面容更显清隽,那双狭长的凤眸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沈芝。 沈芝向他行礼,唤了声:“参见王爷。” 陆远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对自己敛衽屈膝,淡淡道:“起来吧。” 沈芝起身后,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食盒摆到他的桌案上,温声道:“王爷公务操劳,这些点心是妾亲自命人做的,聊表心意,望王爷笑纳。” 说罢,她便将食盒打开,食盒分三层,每一层都装了几个精致的小碟子,金乳酥,甜雪八方寒食饼,粉香莲子羹……全是些如今长安最时兴的美食,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沈芝本等着陆远峥问她为何如此殷勤之类的话,也早已想好了话头来应对,却没想到,陆远峥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后道:“王妃费心了,只是,本王不喜甜食。” 这是当面将她拒了,沈芝颇有些悻悻,一时伫在原地有些尴尬,她干笑一声,蹲身行了个礼打算先退回去,重做打算,遂道:“是妾考虑不周,没有提前了解王爷喜好,那妾下次准备得当再来。” 说罢,她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玉碟,打算快速地将其收拾好,逃离陆远峥带着威压的视线。 陆远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身子依旧斜靠在官帽椅的高背上。 沈芝低着头收拾着,由于知道陆远峥的目光一直牢牢地审视着她,沈芝收拾的速度不自觉得快了起来。 但下一刻,她的胳膊便被倾身过来的陆远峥牢牢攥住了,他的手指极长,像灵蛇一般缠绕着她,让人挣脱不得。 沈芝下意识地抬眸,看到陆远峥近在咫尺的面庞,他的凤眸中染着一层轻蔑的笑意,勾了勾唇道:“这些点心,看起来味道不错,扔掉怪可惜的,不如王妃将它们都吃了可好?” 第12章 接近(二) 沈芝的手被他攥得有些疼,陆远峥逼视的目光下,她瞬间了悟了一切,原来,他是在怀疑自己会给他下毒。 -- 第22页 沈芝倏然一笑,瞧着陆远峥莞尔道:“王爷,您先松开我,不然,我怎么吃呢?” 陆远峥稍稍一愣,眸光微微动了动,半晌无言后,最后松开了她的胳膊,似笑非笑得扯了扯嘴角道:“行,吃吧。” 他的嗓音极沉极冷,尾调还带着不明意味的肃然。 沈芝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坦然地对上他清冽如雪的眸子,冲他勾了一个笑:“好。” 然后,在陆远峥的凝视下,她将那碟子里的杏仁酥先拿了一块放入口中自然地吃起来,随后,又将其他几个盘子中的各式点心分别取了一块吃。 这些点心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是她让小厨房废了一下午的工夫才做好的,陆远峥不吃,可真是没福气了。 沈芝将那些点心一块块地取过来放入口中,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回味无穷,还不忘拿袖子半掩着,时刻不忘礼节和风度。 她全程没有去看陆远峥的目光,但她可以感觉到,陆远峥的目光冷的像冰,时刻投射在她身上。 沈芝坦然地吃完最后一块点心的时候,已是饱的不行,当下唯一的念头便是觉得自个儿今日的晚膳可以不用吃了。 吞咽完后,她抬眼坦然地望向陆远峥,此时,屋内的气氛古怪的很,陆远峥的目光亦古怪的很,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王爷,我吃完了。”沈芝用袖间的帕子稍稍擦拭了嘴唇后,浅笑着冲他眨了眨眸子,一脸满足的模样,活像只餍食的小兽。 陆远峥瞧了她一瞬,缓缓垂下了眼睫,开始随手翻阅起桌上的邸报,口中淡淡地“嗯“了一声后道:“退下吧。” “妾告退。” 沈芝冲他盈盈蹲身行了个礼,而后提起桌上的食盒转身出去了。 陆远峥放下手中的邸报,抬眸看着沈芝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桌角上摆着的那个锦盒,是当日沈氏的侍女当着白澈和几位将军的面送过来的。 当时他随手接了,却不想白澈那小子竟然借此跳出来规劝他善待王妃,这才将他一时激怒,说出那些对沈家女不利的话来。 “啪”的一声,陆远峥漫不经心地伸手将那个锦盒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用银丝绣着麒麟图样的香包,布料是烟青色的绸缎,上头那只活灵活现的麒麟伸着爪子在腾云,就连几根须子都绣的煞为鲜明。 香包的口子用红线系着,线尾坠着的浅色的璎珞和流苏,淡淡的松木香袭来,沁人心脾,不得不说,这只香包的精细胜过他从前带的任何一个。 他从小在长安大明宫长大,因此他一眼便能看出,这沈氏的绣工,即便是宫廷中的绣娘,恐怕能出其右者也是鲜见。 这沈氏身上,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 三日后,沈芝出紫嫣殿的时候,英华正立在丹樨的栏杆前等她。 她见沈芝出来,急忙迎了上来,对沈芝屈膝行礼道:“参见王妃。” 沈芝示意她起身,英华瞥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愉悦道:“王妃可是又要去给王爷送点心?听说王妃前日主动去找王爷了,真是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呢。” 沈芝望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道:“你来所谓何事?” 英华见她如此,嘴边的笑意顿收,走近几步在她耳畔道:“我是来提醒王妃的,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三日期限已至,不知王妃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芝退开几步,冷意浮上唇畔,檀唇微动道:“我何曾与你有过约定了?” 英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一时气极,压着嗓子置疑道:“你,你……当真不顾那李茗的死活了吗?” 沈芝冷眼看向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不劳费心,我自有打算。” 说罢,她不管气急败坏的英华在她身后再怎么言语,皆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果然,踏着石阶往下走的时候,镂空的白石栏杆漏阙处,有个灰袍的侍从脚步急切地往回廊处走去。 沈芝这几日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陆远峥送点心,既然他自称不喜甜食,她就给他准备起一些鲜香酥脆口味的。 在沈芝土生土长的长安城,要说起街头小吃,那可是一绝,她让王府厨子比照着她形容的样式去做,还别说,那厨子手艺极佳,做出来的成品基本达到了十有八九的还原。 前几次,陆远峥都将她拒之门外,不过,在她的几番坚持下,后几日,陆远峥开始渐渐收下她送去的东西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就像当日他收下香包一般,让沈芝觉得他并非那么不通人情,冷漠的心严丝合缝到一点边角都撬不开。 只要他不是铁石心肠,她便有希望让他帮自己救老师,也不知道老师这一路上情况如何了,算着日子,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的话,应该不出七日便能到北漠塔了,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每每想起李茗,心中便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还有深深的自责。 沈芝脑中思绪纷杂,脚步却不知不觉已走至朝华殿的门前,她与往常一般,伫在门前让侍从去向陆远峥通报。 却没料到,那侍从却道:“王爷今日不再府内,王妃来的不是时候了。” 沈芝有些着急,问道:“王爷去了哪里?” 侍从讷讷道:“小的不知。” -- 第23页 沈芝没法子,只好折身往返,但没走多远,却听身后有人将她喊住:“王妃留步。” 沈芝转身,看到疾步朝自己追来的管家方明,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方管家?” 方明身子较为笨重,跑地气喘吁吁,一张圆润光洁的脸上微微有薄汗渗出,他来不及擦就对沈芝鞠了一躬道:“老奴参见王妃,老奴追过来是想告诉王妃,王爷今日去了西苑亲自操练新来的骑兵,王妃若是愿意,可以过去找王爷。” 沈芝顿了一顿,下意识反问:“我,可以去吗?” 方明笑了,眸子亮晶晶的,脸颊的肉也挤在了一块,他和善道:“王妃与王爷是夫妻同林,自然是可以去的。” 沈芝思忖一瞬,旋即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方管家提醒。” 方明笑得极为平易近人,他道:“王妃不必客气,老奴打心眼里是想看到王爷和王妃和睦恩爱的。” 沈芝颇有些意外,却听方明又道:“如今这府里的风言风语,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老奴看的出来,王爷对王妃,是有不同的。” 沈芝愣了愣,一股不知所谓的感觉溢上心头,说实在的,陆远峥对她的态度如何或是他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不懂,也不想懂,她现下对陆远峥示好,只想达成救老师的目的罢了。 不过,方明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于是沈芝冲着他浅笑颔首,随即提步离去。 * 西苑离雍王府的距离不远,沈芝坐着王府的马车,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下了车,她便往西苑内走去,守门的士兵看到王妃驾临,意外极了,行完礼后,便开门放行。 守门处的将士为她派了引路之人,沈芝跟着几个士兵,一连穿过好几片营地,却还迟迟未到陆远峥的练兵之地。 沈芝今日穿着一身淡青霜色的对襟宽袖,同色的芙缎襦裙,整个人宛若一株青莲,亭亭秀丽,绮丽纯透的不可方物,她虽刻意垂首而走,不想太过张扬,可即便如此,来往的士兵但凡瞥见她的模样,都不受控制地投来如痴如醉的目光。 越往里走,视野愈发开阔。 沈芝不禁感叹起这西苑的土地广袤起来,所经之处,时不时有士兵队列训练,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足可见陆远峥的治军严明。 正在沈芝新奇的游目望着,前头的士兵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她道:“王妃,请您在帐内稍候,小人这就去向王爷通报。” 说话间,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沈芝去前面的营帐内等候。 “好。” 沈芝颔首,来到营帐前,单手挑起营帐的帘门,钻身而入。 营帐内一应陈设简单明了,数张玫瑰椅排成两列,还有书桌、博古架、风灯这些陈设。 让沈芝感到意外的是,最里面的一张玫瑰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宽松暗色澜衫,黑发束成高髻,髻上别一根楠木簪,面容昳秀的“男子”。 沈芝进来后,她的目光自然地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愣。 半晌后,倒是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先站了起来,冲沈芝弯腰作揖道:“微臣见过王妃。” 沈芝略略抬手示意她起身,檀唇轻启,直言而道:“妹妹不必多礼。” 那男装女子浑身一顿,瞪大了眼睛问她:“你怎么知道……” 沈芝盈盈一笑,径步越过她身侧,走到桌案前,轻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转过身子望着她,漫不经心道:“妹妹身子婀娜,容貌出众,这区区装束,自然是遮盖不了的。” 那女子瞪大了眸子瞧着她,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毫不犹豫地拆穿自己。 女子名唤卫燕,乃是这西苑神机营校尉卫歆唯一的亲妹妹,年方十七,生得一副娇俏美艳的容颜,从小便跟着家里习得一身好武艺,性格张扬奔放,用她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专爱闯祸的事儿精。 许是受家庭的陶养,她从小便钦慕沙场驰骋的英杰将领,是以,在她看到陆远峥的第一眼,便对他一见倾心。 陆远峥是这西北一带威震四方的霸主,再加英俊异常,气质仪然,即便被外头传的名声可怖了些,但卫燕却丝毫不惧。 她自认比那些闺阁不出,见不得世面的寻常女儿郎要高出一等,她不喜那些整日舞文弄墨的世家公子,她要寻的,便是像陆远峥这般疆场可定乾坤的顶天立地男儿郎。 于是,她便常常借着来军中看望哥哥卫歆的名头,找各种法子跑到有陆远峥所在的营地蹲守,逮住机会,便在陆远峥面前博眼球。 第13章 卫燕 陆远峥虽对她无感,但碍于她哥哥卫歆如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所用极大,便对卫燕屡屡出现在他面前之事睁一只闭一直眼了。 而那卫燕仗着自己哥哥是黑甲骑军的校尉,外加从小便是张扬跋扈的性子,便时不时“乔装”潜入西苑,伺机靠近陆远峥。 比如今日,她便是借着来营中给亲哥哥送棉被的由头,偷偷潜到此处,打算等陆远峥练兵完后,来一场走错营帐的“偶遇”。 卫燕被沈芝毫不犹豫地拆穿后,没法子只好尬笑一声坦白:“王妃姐姐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女儿身,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这军营规矩太大,寻常女子根本没法进来,我每次想见哥哥,都只好用这蠢笨的法子,让王妃姐姐见笑了。 -- 第24页 哎,也怪我和哥哥感情太好,毕竟我和哥哥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我三日不见哥哥便觉得心里不踏实,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说罢一大车话后,卫燕一双明亮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上下转动着打量身前的沈芝。 面前的女子一脸平静如水,通身的美貌和仪质却让她心头猛然一颤,她的胸中莫名泛起半苦不酸的味道,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朝廷送来的王妃确实美的让人心惊。 她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这些年,朝廷给陆远峥明里暗里送来的女人不少,可统统都不会长久,因为陆远峥他骨子是厌恶朝廷那些走狗对自己的算计的,那些女人是朝廷走狗送来的,目的不纯,所以陆远峥不会留着她们来威胁自己。 可是,朝廷这一次送来的女人,却要比以往强上百倍,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若是主动,恐怕天下没有男人会有能力抗拒的了。 这让她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沈芝听她说完,垂眸微微思忖一瞬,顷刻弄明白了一切,恐怕,这女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目的是在陆远峥身上。 她若是真的三天两头忍不住要来看一次哥哥,怎会弄错自家哥哥营帐,反而莽莽撞撞跑到在主帅的帐中坐着? 片刻沉寂后,沈芝抬起眸子,瞧向立在她身前,方才舌灿如莲的明媚女子,微微扬唇勾起一个笑道:“妹妹见外了,不知家兄是?” 卫燕张口便骄傲道:“家兄是千机营的校尉卫歆。” 沈芝略略颔首,冲她礼貌地浅浅笑了笑后便不想再与她再多费口舌,遂道:“那妹妹便是走错营帐了,此地乃是王爷的营帐。” 沈芝的嗓音温软极了,尾音却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卫燕愣了愣,反应过来沈芝这是在下逐客令,言外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 卫燕心中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故作惊讶地致歉:“此地竟是王爷营帐?如此是我唐突了,望王妃恕罪。” 沈芝微微抿唇淡笑着道:“无妨,妹妹请吧,门口的守卫可为妹妹带路。” 说罢,她不再言语,亦不再看卫燕一眼,径自转过身,打开食盒最上面一层的盖子,准备将食盒中的碟子取出来放在桌上。 卫燕冲她福了福身,道了声告退,便转身离开,可就在她与沈芝擦身而过之际,突然脚步一晃,猛地便朝沈芝的方向跌了过来。 卫燕倒下的时候,身子完完全全扫过沈芝面前方桌上的食盒,食盒清零哐啷落在地上,白瓷盘碎成一片,须臾满地狼藉。 卫燕跌倒在那些瓷盘上,手和膝盖全被瓷片划破了,生出数道汩汩冒血的伤痕。 卫燕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膝盖和手,白着一张脸眉头皱成川字,却还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哀嚎出声,可沈芝看得出来,那是她在强忍,方才她那一下跌的极猛,恐怕,这碎瓷片磕出的伤痕也必定很深。 沈芝站在她身侧瞧着咬牙一声不吭疼的卫燕,不由蹙起眉头,暗暗在心头唏嘘,这女子,好生生猛,好生能忍! 若不是方才她早已留意,即刻闪避,恐怕,此刻跌坐在这些碎瓷片上,血流不止的便是自己了。 卫燕她是存心的。 如此也算自作自受,不过沈芝场面上的戏还是要自足,她不敢去扶满手是血的卫燕,于是转身跑出帘帐外喊人:“快来人啊,有人摔伤了,快找军医来。” 沈芝掀帘而出时,陆远峥和那一群幕僚也刚巧来到,陆远峥锦衣缓带,昂藏八尺,被人群簇拥而来,极为显目。 他见到沈芝在门口叫喊,微微一愣,旋即问道:“何人受了伤?” 沈芝答道:“是卫歆校尉的妹妹,不小心走错了营帐了,在王爷帐中摔了一跤,磕在了碎瓷片上,流了很多血。” 陆远峥眸光复杂地看着沈芝,只因她说话故意带着害怕的语调,但眼底,却丝毫没有畏惧和不安的神色。 陆远峥沉吟片刻之际,身后的傅元拱手作揖道:“王爷,不如将人先送到卫歆的营帐中,让军医好好医治。”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颔首,傅元立刻差遣士兵去找担架来抬人。 陆远峥立在门口,并未有想进去的心思,她不动,并没有人敢动,沈芝亦立在门口。 没一会儿,几个士兵便带着担架来抬卫燕,卫燕被抬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眶,泪满盈眶地瞧着陆远峥,使劲地抽泣着,试图引起陆远峥的怜惜和关心。 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沈芝在心头暗暗唏嘘,这姑娘明明方才在她跟前还强忍着一哼不哼呢。 可尽管卫燕如此,陆远峥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一席玄白色月袍,立在那儿周身都是生人难近的冷意。 卫燕就这么满脸泪痕,又满心不甘地被抬走了。 卫燕被抬走后,陆远峥方才提步往营帐中走去,傅元和几位幕僚纷纷告了退。 沈芝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营帐。 营帐内的狼藉还未有人及时打扫,陆远峥皱眉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血污,并未转身,却是出声道:“怎么回事?” 他的嗓音清冽如雪,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芝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带着平和的语气,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卫燕的质疑。 倒是陆远峥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她自小习武,应该没那么容易摔倒。” -- 第25页 沈芝面带惊讶道:“那她怎么会……” 沈芝一边说着,一边几步走到站在原地的陆远峥身前,抬起带着惊慌失措的眸子瞧向陆远峥,喃喃道:“王爷的意思是,卫燕是故意摔倒的?” 陆远峥不可置否的颔首。 沈芝故作惊惧道:“那她为何要这么做?” 陆远峥长睫微垂,瞧着她乌黑的瞳孔,那瞳孔宛若水洗过的葡萄一般水灵,仿若在彰显着她话中的真挚。 陆远峥微微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鼻息,用探究的目光瞧着她,反问道:“你当真不知?” 他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研判,让沈芝不由地愣了愣。 被陆远峥一下点破心思的她,心跳没来由加快了几分,这陆远峥是有透视眼吗?怎会这般清楚她的心思? 第14章 触碰 无奈之下,她只好迎上陆远峥的目光,干笑一声道:“王爷说笑了,我怎么会知晓。” 陆远峥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轻轻发出一声鼻息后,岔开了话题道:“倒是可惜了这一桌吃食了。” 沈芝顿感逃过一劫,遂迎上陆远峥的眸子笑吟吟道:“是怪可惜的,不过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臣妾下回再给王爷送来便是。” 说罢,她轻轻垂眸,故作羞赧之姿。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沈芝是十分没有底气的,在她看来,陆远峥十有八九会拒绝她这般刻意奉承的行径。 因为她彩珠曾跟她说起过一件关于陆远峥不近女色的传闻,那便是在她来雍州之际,宣威将军的义女在酒宴上主动向陆远峥献曲却被陆远峥当中拂了面子一事。 听那件事的时候,沈芝真是光想想画面都为那女子感到万分尴尬。 但她现下为了救老师,也是无计可施了,只好硬着头皮向陆远峥献殷勤。 不然,她才不想屡屡接触面前这尊瘟神呢。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沈芝只觉自己的脖子都酸了,陆远峥才倏然冷冷发话:“好。” 那语调极冷,没有半点温度。 沈芝却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下意识地仰头去看陆远峥,陆远峥却并未看她,而是径自走到到了书桌之前坐下,拿起邸报慢条斯理地翻看起来。 沈芝一下被他晾在那里,进退不得,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像个由头告退的时候,陆远峥突然抬首看向她。 那双带着疏离之色的眸子深邃极了,宛若有一汪清泉沉在其中,他蓦然开口,是情绪莫辨的声音。 “会磨墨吗?” 话音甫落,沈芝出乎意料地微微睁大眸子,面庞僵住了一瞬,回过神来后,立刻颔首道:“会,会。” “过来,替我磨墨。”陆远淡淡道,手中的邸报放了下去,拿过纸笔准备写信。 本在他帐中伺候的孙德近日回家省亲了,其他人他用着也不习惯,是以帐中伺候的职位便空阙了一阵,以至于这会连个磨墨的都没有了。方才他一时想起有书信要写,又见沈芝正好立在此处无所事事,便鬼使神差地叫了她过来。 一切都是那般水到渠成,自然地好像本就该如此一般。 沈芝轻轻移步绕到桌后,立在离陆远峥大约一尺远的地方,从淡月色的袖笼中伸出纤白素手,将那节光滑浓釉的墨锭握住,轻轻在砚台上研磨起来。 陆远峥离她极近,他身量高,坐着的时候姿势挺拔,浑身散发着渊渟岳峙的威仪,沈芝时不时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龙涎香味。 帐内寂寂,唯有沈芝时不时研磨砚台发出的轻微吱吱声。 陆远峥心无旁骛地写着信,沈芝的余光时不时能瞟到他绣着云纹的袖口,以及宣纸上苍劲有力,又古朴雅致的字迹。 沈芝下意识的错开眼,若是让陆远峥发现,以为她司机偷窥机密,那到时候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沈芝垂下眼眸的时候,没有看到陆远峥微微弯起的嘴角。 陆远峥的眼力极好,方才他轻轻一瞥便察觉到沈芝的小动作,她明明一开始看了眼自己的信上所写的内容,但只是一瞬,她便又刻意躲避一般,垂着头不再去看。 还真是有点意思,方才他叫她过来磨墨,其实一半也是出于此刻的试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沈芝竟是刻意去回避窥伺到他信上的内容。 陆远峥不由得来了兴味。 这个女人,究竟是何目的? 陆远峥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心中的探究却愈发浓重。 她这几日的反常他皆看在眼中,他本以为她是比原本那些派来暗害他的女人要聪明一些,故意在他派去的耳目面前,与英华演了一场戏,让自己以为她是没有二心的,然后再徐徐图之。 可现在看来,她好像确实没对自己抱什么不良心思,因为她对自己所写的这些机密并不窥伺,而是刻意躲避,仿佛在害怕若是看到什么,会被自己抓住定罪一般。 是以,他很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思及此,陆远峥将笔吧嗒一声搁在了博山炉上,停下了书写。 沈芝以为他不写了,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墨锭,蹲了蹲身,告了声退后,打算退到一旁。 可她甫一转身,胳膊却被人一把拉住了,那一下的力气虽然对陆远峥来说没怎么用力,但沈芝却能感到一阵力量让她的身子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地往后跌去。 -- 第26页 顷刻间,她便扑倒在了陆远峥的身上,她未来得及起身,慌乱抬眸的时候,撞进了一双同样带着些许错愕的眸子。 陆远峥应当也是没料想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第15章 触碰(二) 这突如起来的一场变故,是两人都始料未及的。 此刻,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息,陆远峥看着怀中的沈芝,她整个人全部压在他身上,一双温软的柔荑触着他的胸膛,姿势虽不雅观,却隐隐有一种别样的,挠的人心里发痒的感觉。 她绸缎一般的黑发半披下来,些许拂过他的脸颊,那是以种滑腻地如白玉一般感触。 清冽香甜的白茶香气自她发间传来,陆远峥不经意地垂眸看到了她那节自发间露出的,如藕一般白嫩的脖颈。 那一刻,他的喉头蓦然翻动了一下。 沈芝就这样趴在他身上,脑子一阵发懵,她该怎么办,陆远峥会不会一掌劈了自己啊? 许是习武之人的缘故,陆远峥的胸膛很是虬实,坚硬得像是一块钢甲一般。 就在此刻,营帘突然被人掀开,几个本要进来打扫地面狼藉的侍从见此一幕,纷纷如遭雷劈一般瞪大了眸子,僵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立刻躬下身子连连告退:“王爷恕罪,小人们不是有意打扰。” 顷刻间,几人就像是风驰电掣般退出了营帐,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陆远峥额角的青经蓦然跳了几跳,沈芝亦涨红了脸,一双手像是触了火一般,赶紧的缩了回来。 沈芝赶紧手忙脚乱地离了陆远峥的身,站起身子整了整褶皱的衣裳和凌乱的仪容。 她的内心此刻早已欲哭无泪了,她不敢去看陆远峥脸上的表情,但是光想象便知道一定很难看。 她对着陆远峥蹲了蹲身,赧然之下,她的声音小的犹如蚊呐:“王爷,臣妾不是有的,若不是方才您……” 陆远峥闻言,眸光轻微一闪,他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这沈氏欲言又止之际,倒是把责任归咎到了他的头上。 陆远峥抬眸望向她,轻抿唇角道:“方才我什么……”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沈芝心中暗暗腹诽后,便索性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若不是方才您拉臣妾,臣妾也不至于摔得如此难堪。” 沈芝的嗓音柔婉软糯之余,还带了丝丝的娇嗔辗转。 陆远峥见她如此心直口快,并不畏惧自己,有些好笑的轻呵一声道:“如此说来,倒也真是怪不得你了。” 沈芝微微垂身,不卑不亢道:“王爷英明。” 陆远峥嗤笑一声,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与她置喙,开始翻看起桌上的文书。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沈芝自觉无趣,福了福身,便寻了由头回王府了。 * 沈芝走后,陆远峥的营帐内又走进一个侍深劲装干练的侍从,他是陆远峥手下千汇处的副长刘兴,千汇处是陆远峥在雍州专门设立的用于刺探秘密情报的组织,类似前朝的血滴子。 刘兴走到陆远峥面前做了一揖,恭敬道:“参见王爷。” 陆远峥并未抬眸,薄唇稍启,不紧不慢道:“这几日可有查探到什么消息?” 刘兴思忖一瞬后答道:“小人这几天时刻盯着王妃的动静,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陆远峥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道:“英氏没去过?” 刘兴如实道:“来是来过的,但是王妃根本没见她,没让她进屋,就将人赶走了。” 陆远峥略一思忖,又问:“可有打探到英华背后的人?” 闻到此言,刘兴面色突露为难,但迫于陆远峥瞧着他的目光,又不得不开口回答:“已经打听清楚了,英华之前是皇上跟前的奉茶女官。” 陆远峥身子一滞,嘴角无言勾起一抹苦笑,他虽不意外,但亲耳听到,心中却还是会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涩意。 他微微垂下了眼睫,若有所思的模样。 刘兴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封用细纸卷起来的飞鸽传信,双手交付到陆远峥身前,他恭敬地垂首禀报道:“王爷,这是从英华与朝廷通信的飞鸽脚上取下来的,您过目。” 陆远峥结果那卷起来的细纸,用一根修长玉白的手指将其放在桌上捻平,开始看内容。 ——李氏即月便流放至漠北塔,此人可为威胁沈氏之柄。 陆远峥看完密信后,神色稍稍一变,一时间,他困顿多日的灵台似乎突然清明了,他明白过来,这几日沈芝为何会这么反常了。 她受了英华的威胁,要对自己下手,但仔细一思忖,似乎一切都不对,因为沈氏看起来并不像受了英华威胁的样子,她甚至对英华是反感的,是闭门不见的。 可她难道当真不顾那信上所写的李氏的安危了?而那李氏究竟又是何人,到底与沈氏是和关系? 各种思绪朝他袭来,陆远峥瞬间感到方才清晰的脑中似乎又出现了一团乱麻,他颇显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后对着刘兴吩咐道:“继续盯着,对了,过几天再去趟漠北塔,查一下那个李氏。” “小人领命!” 刘兴拱手领命而去,陆远峥却在刹那间感到很是疲累,他的身子不自觉地靠到椅背上,抬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 -- 第27页 那远在京城的小皇帝,就真的这般容不下他吗?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个曾待他如亲子一般的先帝,先帝临终前对他交代的那些谆谆嘱托,又开始在耳畔回响起来。 “佑宁,我知你的雄心壮志,亦知你一心只想光复你父亲的遗志,但你务必答应我,今后,但凡你活着一日,就好好辅佐羽儿一日,好吗?” 第16章 互通 沈芝回到王府的时候,彩珠正在门口守着她,见她进来,急急忙忙上前拉着她,满眼急切道:“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可把我急死了。” 沈芝略带歉意地冲她笑笑,道:“方才走的有些突然,便没同你说,我去西苑看王爷了。” 彩珠惊讶的瞪大眸子,随即满脸喜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您去军营看王爷,王爷可有怎么说?” “彩珠,咱们回屋里再说吧。”沈芝见她如此高兴,也不好意思打击她,说自己因此惹得陆远峥不虞此类话语。 两人回到紫嫣殿后,彩珠又兴致颇高地想问东问西起来,但沈芝却换上了一副疲惫的神色,同她岔开话题道:“彩珠,你待在这王府可还习惯?” 彩珠闻言,愣了一瞬,莫名感到了诧异,疑惑道:“姑娘为何突然这么问?自然是习惯的,握住现在只要姑娘能过得好,彩珠自然也就开心。” 沈芝认真地瞧着她,极真挚地开口:“彩珠,你本不该为我活着的。” 彩珠惊愕之下,微微张大了眸子:“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芝深吸一口气,索性将肺腑之言悉数倾吐出来:“彩珠,若是我想让你离开王府,许你万贯家财,良田美池,让你找一个好归宿去过自己的日子,你可愿意?” 彩珠闻言,浑身一滞,须臾泪盈满眶,颤抖着唇委屈道:“可是彩珠有哪里做的让姑娘不顺心了?姑娘可是不要彩珠了?嫌弃彩珠了?“ 沈芝脱口便道:“自然不是。” 彩珠却突然跪在了她脚边,流着泪哽咽道:“姑娘,彩珠知道错了,彩珠以后不再过问姑娘和王爷的事情,求您别赶我走好吗?” 沈芝颇有些无奈,着小丫头明显曲解了她的意思,虽然她又是会对彩珠太过关注自己和陆远峥的事口上嫌烦几句,但她从来没有真的生过她的气,因为她知道,彩珠是为她担心,怕她在府中没有陆远峥的庇佑,过得不好。 沈芝弯腰试图将彩珠扶起来,安抚道:“彩珠,你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彩珠跪着不肯起,沈芝继续晓之以情道:“彩珠,你对我那些真心实意的好,我通通记着,其实我打心里早把你当做亲姐妹来看待了,所以,我更不想你为了我,失去了自己,你明白吗?” 彩珠仰起一双泪目,满是茫然的看着她,道:“彩珠不明白,彩珠只知道有姑娘的地方才是彩珠的家。” 沈芝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她内心的纠结又有谁能替她纾解呢?她怕自己接下来行差踏错会牵连到彩珠,害怕有心人会拿彩珠做威胁她的软肋,让彩珠受到伤害。 沈芝长叹一口气,将内心的挣扎尽数吐出:“可我怕我接下来护不住你。” 彩珠却突然坚定道:“彩珠才不要姑娘护着,彩珠来,就是为了保护姑娘的!” 沈芝瞧着一脸泪容却还在安慰自己的彩珠,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看来,她如今是说不动这个傻丫头了。 沈芝扶起彩珠,一把抱住了她,靠在她肩头轻声喃喃,就像是在对自己做什么保证一般道:“彩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变冷,冬日来临,雍州下第一场新雪。 雪花飞舞,到处一片白茫茫的。 沈芝站在檐下,看着满院的积雪,心中又想到了老师,也不知道她这一路有没有遇到风雪,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李茗的事情不解决,她心中的大石头就一直不能落地,总是压抑着的。 彩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笑盈盈地出声道:“姑娘,您是不开心吗?怎么傻愣愣的站在这儿?” 沈芝转头冲她笑笑:“彩珠,我没事儿。” 彩珠笑嘻嘻地蹲身下去,用手捧了一把雪,揉成雪球就往沈芝脚边砸去。 沈芝下意识地避让了几步,睁大眸子看着眼前咯咯笑出声的小丫头,笑意逐渐浮上眼底。 “好啊,彩珠,竟敢偷袭我。” 沈芝一面说着,一面蹲身下去,快速捡起地上的雪就向彩珠砸去,那扬起的雪沫子像是一阵雾一般,瞬间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屏障。 整个空气中都响起一阵阵欢愉的笑声。 沈芝和彩珠在雪地中你追我赶,扬起阵阵雪花,沈芝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大氅,领口围着一圈狐狸毛,她在雪中奔跑的时候,鹅黄色的大氅一上一下起落不定。 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雪地中,再没有半丝力气,不过这么一来,沈芝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不少。 两人就这么瘫坐在雪地上,迎面却走来了清风朗月般的两人。 一人着蓝袍鹤氅,乃是傅元,一人着玄色对襟棉服,乃是白澈。 两人朝她们走来,脸上的诧异却挡也挡不住:“这是怎么了,王妃为何坐在地上?” 沈芝一时有些窘迫,手忙脚乱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沾到的雪,又理了理头上的朱钗后,方才对着二人淡淡一笑:“让二位大人见笑了,是我与彩珠方才玩闹过了。” -- 第28页 身后的彩珠也早已站起身来,缩在她身后不语,毕竟这事儿发起的人是她,间接让姑娘丢了人。 白澈和傅元对视了一眼,欣然而笑,对沈芝作揖道:“参见王妃。” 沈芝淡淡一笑让他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澈挠了挠头,有些难以言说道:“过几日,臣就要回长安了,特此来向王妃辞别。” 沈芝心头突然涌上不舍之感,问道:“那白大人何时要时候走啊?” 白澈顿了顿道:“五日后。” 沈芝有些吃惊:“这么快?为何不在王府多待上几日?” 白澈叹了口气道:“离朝廷所定之日,已经耽搁数天,实在不能再留了。” 沈芝叹了口气,抿了抿唇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她垂眸思忖一刻,望向傅元道:“傅师爷,白大人要走,府中会摆辞别宴吗?” 傅元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听王爷提起过,不过王妃说的倒是有礼,按照惯例,应该是要的。” 沈芝思忖一瞬,便想到了当日陆远峥因为生气当众拂了白澈面子,说出不喜自己的那番话。 “沈家女虽姿容出众,娴静婉约,然非本王所喜,养在府中当个闲人罢了。” 她颇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所以陆远峥现在对白澈如此不待见,甚至连辞别宴这等台面上的事情都不做,也就找到了理由。 他不喜自己,亦不喜白澈,就这么简单。 不过,他如果此番真不摆宴席,便是不给朝廷使者面子,到时候传到宫里,少不得皇帝又在心中给他记上一笔。 思及此,沈芝顺着心里念头便道:“傅师爷,若是您方便的话,便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想给白大人办一桌辞别宴,问他肯不肯答应。” 傅元若有所思了一瞬,旋即爽朗笑道:“这个王妃不必忧心,我自会把话带到。” 陆远峥现在需要一个台阶下,当时他跟白澈争执,群臣有目共睹,若是他又主动去设宴,一定会被朝廷那群使节在背后议论。 所以此刻由她出面来给台阶,让陆远峥能顺着下,是最好的。 她亦相信,以陆远峥这般的聪明才智,不会领会不到她的意思。 第17章 搂腰 朝华殿的南书房内,陆远峥正在同几位边镇来的将领商讨要务。 隆冬将至,北城外一带的牧民又开始蠢蠢欲动,自上月起,发生的劫掠农户事件已有了好几起。 陆远峥正与藩镇首领们商议着,傅元突然走了进来,微微鞠了一礼道:“王爷,臣有事要禀。” 陆远峥放下手中的公文书,抬起眸子瞧向他道:“何事?” 傅元不疾不徐循循道来:“王妃说,过几日朝廷使臣即将回京,她想替王爷为使节团张罗一场辞行宴,以表王爷与朝廷的和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陆远峥面容一滞,其他官员亦不敢作声。 他们先前都听说过陆远峥对王妃不喜的传言,所以现在陆远峥会作何回应,倒真是个未知。 可王妃的提议确实是有道理的,陆远峥若是不依惯例给朝廷使节送行,那传到京城必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屋内一时寂寂,众人各揣心思。 陆远峥沉寂了一瞬后,稍稍抬眸,不咸不淡地启唇道:“既然王妃有心,便让她去办吧。”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张张僵硬的面孔慢慢缓和了下来。 陆远峥说罢,起身面无表情道:“到时候诸位将军记得也去赏光。” 众人齐齐点头,连声道:“是是,那是自然。” 陆远峥的眸子带着些冷肃之感,他逡巡了一圈座上的人,方道:“今日的事就议到此处吧,各位回去再想想应对之策。”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行礼告退,陆远峥却又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还有,平日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本王想诸位大臣应该知道。” 众人浑身一僵,顿时垂着头不敢抬,他们自然知道陆远峥是什么意思,陆远峥指的是他与新王妃之间的事情,要知道,当日他那句不喜沈氏女的话可是在整个王府,甚至整个雍州都传开了。 故而众人怔忪片刻后连忙道:“臣等遵命。” 如此一来,陆远峥才挥手将他们放走。 站在一旁的傅元微微垂着眸,一言不发,心中思忖着陆远峥为何要特意说这番话,他对陆远峥的这份心思倒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得到陆远峥的首肯后,沈芝暂时不去想老师的事情,开始着手操办起这场宴会来。 三日后,宴会就设在宽大的明兴殿内,主位摆在高处,长条筵案一排排陈列于下,诸臣皆至,缓缓入列,靓丽服装的侍女们捧着瓷碟,端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八宝琉璃灯锦绣灿烂,歌管笙箫,磐筝萧笛声不绝。 沈芝坐在主座的副位,听着底下的群臣极其家眷对自己操持的酒宴赞声阵阵,有几个中年妇人甚至直言王妃年轻能干,王爷好福气云云,不禁莞尔。 陆远峥迟迟未来,她身边的座位便是空阙的,不过沈芝早就预料到他不会来,他能顺水推舟应承下让自己办这酒宴,已是难得,并不会真正赏脸来送他不喜之人。 -- 第29页 沈芝坐在主位之上,有不少人捧着酒樽前来敬酒,白澈来的时候,沈芝站起了身子,斟满了整整一杯,望着他那双明澈的眸子,一饮而尽。 说实在的,她对白澈是有感激的,也是有歉意的,白澈这个仗义正直的少年,当初愿意舍命护她,来了王府又因见她受到亏待,而为她多次出言顶撞陆远峥。 白澈之所以多留了这么些日子,其实也是因为担心自己今后的境遇吧。 这个少年,就像一块温暖的玉,清正善良,愿他今后一路畅达,人生再无风雨。 灯火清辉下,白澈朝她双手交叠,退后两步深深作揖,口中说着最肺腑的言语:“王妃今后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沈芝对着他斟了三杯酒,一杯又一杯悉数饮下,眼底始终浮着浅浅笑意:“三杯酒,一杯愿君仕途亨昌,二杯愿君红袖添香,三杯愿君福寿绵长。” 沈芝的话语绵软而柔和,带着真真切切的祝福,她的目光坚定如星,散发着耀石一般柔和的光。 白澈不由动容,他知道,沈芝这一宴,全是为了他们这些朝廷使臣,若是陆远峥不办这场辞行宴,恐怕回到长安,他们作为使臣的颜面也是无存的。 他又朝着沈芝作了一揖表示感谢,今日别后,许是今后难能相见了。 沈芝目送着白澈回到席间,方才坐下去,彩珠随侍在沈芝身侧,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悄悄抹起了眼泪。 沈芝瞧见了,拉过她的手柔声问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哭什么?” 彩珠在她耳畔轻声道:“姑娘,你说白大人走了,没有人再帮我们说话了,咱们今后会不会被人欺负?” 沈芝不由地摇了摇头,苦笑地叹了口气,温声宽慰道:“你觉得你的家姑娘这么聪明,会被人欺负?” 彩珠这才泪眼婆娑地笑了,问道:“可王爷为何不来,姑娘,您说王爷还会来吗?” “以他那的寡淡冷烈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 沈芝瞧着她的那双水洗过的眸子,淡笑着摇了摇头,脑子却突然有些晕眩。 她扶了扶额,只觉精神恍惚,想来是方才那三杯酒下肚的缘故,所以此刻有些醉了。 彩珠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扶住了她肩膀,紧张道:“姑娘,您是不是喝醉了,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沈芝按住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定了定神道:“现在不能走,王爷不在,我是这宴请之主,岂能中途离席?” 闻言,彩珠心慌意乱,但也只好作罢。 时不时又有几个使节前来敬酒,沈芝强撑着身子,笑盈盈地又喝了一杯,坐下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沉沉,她眯了眯眼睛,半晌睁开的时候,才算好了一些。 不过,若是再这般喝几杯下去,她可真的是要醉倒在此了。 若是陆远峥能来,替自己喝上几杯就好了。 沈芝的脑袋一片混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陆远峥那张冷峻的脸庞。 可眼前却接踵又至了敬酒的官员,脸上的笑容浮夸至极,一双贼眉鼠眼中带着的暗芒,好像是故意想看她接下来出丑一般。 “王妃,这杯酒是臣对您和王爷的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沈芝按捺住心头的不适,缓缓站起身又想举起酒樽,可下一刻,身子却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眼前一黑便要栽倒下去。 但她并未倒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腰肢被一只坚实的臂膀,牢牢的箍住了,身后的男子胸膛宽阔,抵着她的后背,稳稳得扶住了她。 一阵龙涎香的气息席卷而来,瞬间冲淡了沈芝脑中的混沌。 沈芝一回头,陆远峥并不好看的脸色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站好了。”陆远峥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盘旋,伴随着清淡的鼻息。 沈芝连忙颔首,而后陆远峥松开了她,径直走到了方才那位官员的面前。 他轻轻哂了一声,挑眉看着那个满脸笑容早已凝固在嘴角的官员,嗓音略带讽意道:“归德司戈,本王记得,你好像没有上前敬酒的资格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陆远峥这是直接将那司戈徐阳的脸面丢在了地上践踩,半分薄面也不给啊。 徐阳的脸上登时红白交错,窘迫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是……是臣……逾矩了,还请王爷恕罪。” 那徐阳两股战战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他知道,陆远峥是看出他故意要让王妃出丑的念头了,故而才会这般折辱自己。 陆远峥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他此刻唯有求饶,才能逃过一劫。 “滚到本王看不见的地方去。” 陆远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寒冰一般冷冽。 那徐阳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大殿。 一场波澜过来,席间重又恢复了方才的喧哗。 这些官员自然是知道陆远峥每次赴宴都是坐在幕帘后听声一事的。 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沈芝。 沈芝有些不敢置信地瞧着立在她身前的陆远峥,他方才是从何处来的? 她目光稍稍游移到他方才出现的方向,看到那里有一道缦帘,莫非…… 他方才一直坐在缦帘后面? 所以陆远峥方才一直在筵席上,并未缺席? -- 第30页 沈芝傻了一眼,回头看到陆远峥神色难辨的目光时,更是瞪大了眸子。 她蓦然想到方才她跟彩珠在一起说着关于陆远峥的那些闲言碎语,那这些话,会不会被陆远峥全部听到? 若是被听到,那以陆远峥这记仇的性子,岂不是会在心中对自己狠狠地记上一笔? 她真是欲哭无泪。 如此想着,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只呆呆的望着陆远峥,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陆远峥盯了她半晌,目光若有所思,簇簇华灯下,沈女肤如凝脂,眸如春水,两颊的红晕因酒意深浓而十分显眼。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握着她腰肢时,那柔弱无骨的温软触感,以及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白茶香气。 为了防止自己再想下去,陆远峥转头对沈芝身边的彩珠道:“王妃身子不适,先扶她回去休息。” 第18章 关心 沈芝被彩珠扶着来到卧房,方才的那几杯酒力全部上了头,一下子她只觉脚步不稳,迷迷糊糊地眼前全是幻影。 “姑娘,您走这边,诶诶诶,您慢点。”彩珠一边扶着东倒西歪地沈芝走,一边在口中念叨,怕她绊到什么东西摔跤。 沈芝好不容易够到床边,身子便一个脱力往下倒去,彩珠一时扶不稳她,她便直直地倒在了松软的棉被中。 “小姐……” 彩珠看着满脸红霞,半张脸埋在被衾中的沈芝,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弯下身子替她盖好被褥,卧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彩珠下意识地回头,瞬间瞪大了眸子。 “王……王爷?” 陆远峥一身对襟绣蟒纹青袍,身形峻拔地走了进来,一室烛灯下他的面容熠熠生辉,他对彩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彩珠望了一眼床上睡得沉沉的沈芝,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蹲了蹲身便出去了,哎,陆远峥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彩珠走后,陆远峥面上挂起讥讽的笑意,提步走到沈芝床前,本想就她方才逞强喝酒一事数落两句,却在瞥见沈芝早已阖眸酣睡的容颜时,凝住了表情。 少女檀唇微开,平日那双灵动流转的乌玉眸子阖得紧紧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璧无瑕的脸颊上微微颤动着,烛火下投下大片剪影。 她的外衣已脱,只穿着宽松的里衣,若隐若现那窈窕的弧度。 陆远峥的喉头微微一动,他合了合双眸,转身要走。 但下一刻,床上的女子却突然爬起身子,用力地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陆远峥,我想求你个事儿。” 陆远峥身形一滞,扭头去看她,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她仰着头望着他,眼中全是混乱和迷醉。 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和泛着霞光的面颊落入他的眼中,灼烫了陆远峥的心。 沈芝此刻浑身烫,说话时的嗓子也是烫的,带着别样的酥哑低沉:“陆远峥,你……你帮我救我的老师好不好?” 陆远峥一下子愣住了,他微微睁大眸子,只觉得这几天脑中混沌的那一处终于通畅了。 那一刻,他心中蓦然泛起一阵火气,不由地想冷笑。 他陆远峥这辈子好像还没被人这般耍过。 她处心积虑地对他好,竟然是别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不是为了朝廷杀他,而是为了救她的老师。 一时间,陆远峥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乐,一种半酸不苦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微微俯下俊挺的身躯,大片隐隐落在沈芝的头顶,他用两根修长玉指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陆远峥的眼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邃幽黑,沉沉的压下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仪。 若是现在沈芝还清醒着,那她一定会本能地闪躲,可现在,她是酩酊大醉的状态,大脑里是混乱的,无章法的。 “你老师是谁?为何要我帮你去救?” 陆远峥深深瞧着她,嗓音又醇又沉,带着让人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被人这样捏着下巴不舒服,沈芝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有气无力喃喃道:“我老师……可,可厉害了,她叫李茗,但她现在被我连累,被发配到漠北塔了。” 沈芝一边说声音一边小了下去,最后变成低低的呜咽和啜泣。 “你救救她好不好?” 她一双水洗过的杏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陆远峥眼看着那一滴晶莹的泪从眼眶滑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像是被灼烧了一下,下意识便松开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芝,从见她的第一次起,他仿佛就觉得,她是天生不会落泪,不会惧怕的。 但此刻,她的柔软,她的泪,都让他的内心变得烦躁,变得慌乱不堪起来。 方才那一下松开手的时候,沈芝瞬间脱了借力,昏昏沉沉地歪倒在锦被上,她的黑发披散开来,像是一条展开的墨色浮光锦。 陆远峥快步走出去的时候,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彩珠看着他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转过身却是特意对她的吩咐:“今晚好好照顾王妃,让人吩咐厨房明日一早备好醒酒汤送来。” 彩珠愣了一愣,醒了神后连连颔首:“诶诶,奴婢记住了。” -- 第31页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离去,彩珠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浮现喜色,这是王爷第一次关心她家姑娘,这件大喜事,她一定要好好记在纸上。 * 翌日一早,沈芝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醒来了,她用力的眨眨眸子,彩珠为她端来醒酒汤。 她将汤碗端到沈芝手中,叹道:“哎,姑娘,您说您第一次喝酒就喝了那么多,能不醉吗?” 沈芝接过汤碗一饮而尽,一股暖热席卷上来,头上的昏沉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对彩珠莞尔一笑,道:“彩珠,昨天那情形我不是也没办法吗?” 彩珠将碗搁在床头的桌上,又替她取来外衣披上,喃喃道:“姑娘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不然不光我担心,王爷也担心。” 沈芝身子一滞,仰头看她:“你说陆远峥担心?什么意思?” 彩珠眨了眨眼睛,满是正经道:“是啊,昨天王爷酒宴未完就跑来看姑娘,可是那时候姑娘已经睡着了,王爷让我到外头守着,他一个人在您屋里呆了好半天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吩咐我为您备好明日一早的醒酒汤呢。” 什么?陆远峥昨日竟然来了? 沈芝大惊失色,听完彩珠的描述下意识地往床单上看去,看到床单干干净净的,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昨晚上陆远峥没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虽然她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不知那滋味,但她知道,女子第一夜是要落红的。 彩珠捂着嘴窃笑:“姑娘,昨晚我就帮你检查过了,王爷并未霸占您。” 沈芝起身便要挠她痒痒:“好你个彩珠,胆子大了不少,竟敢编排你家姑娘了。” 彩珠一边笑一边躲:“好姑娘,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饶了我这回。” 玩闹了一会,两人也恢复了平静,沈芝突然想起方才彩珠说陆远峥在房里呆了半天才出来,感到有些奇怪,若是他来看她是否安好,应当不用呆这么长时间啊?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上的记忆,搜肠刮肚之下,倒是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些场景。 想到那些画面后,她的脑袋突然嗡的一下鸣叫起来。 她想起陆远峥立在她身前,抬着她的下巴问她为何要让他帮她救老师的一幕了。 沈芝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她直接问道:“彩珠,昨天王爷离开时脸色如何?” “不佳。” 彩珠实话实说地蹙眉摇了摇头。 沈芝的脑袋腾地更厉害了,心头暗道,完了,陆远峥一定是生气了,他一贯都是猜忌心重的,一旦发现自己是为了老师才去有意接近他,对他示好,那一定会对她记恨的。 沈芝不自觉地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彩珠不知她为何如此,疑惑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芝一言不发,面色沉着地坐到妆台上,对她道:“彩珠,替我梳妆,我要去找王爷。” 就在此时,崔湄从外头走了进来,蹲身禀报道:“王妃,英华姑娘在外头求见。” 这个阴魂不散的英华,又来了! “让她进来吧。” 沈芝眼算着老师这几日一定已经到了漠北塔,所以英华才会迫不及待想来拿捏她,便让她进来,打算先将她稳住。 英华进来后,沈芝让彩珠出去,单独与她说话。 “妹妹,找我所谓何事?” 英华阴阳怪气地一耸眉,讥笑道:“姐姐总算让我进来了,我先前可是吃了多日闭门羹呢!” 沈芝并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妹妹有话直说吧,我还有事要去找王爷。” 英华微微眯了眯眸子:“李茗已经前两日已流放到漠北塔诏狱,如今她的生死存亡全捏在我手中,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再与我说话。” 沈芝起身盯着她,冲她勾唇一笑,直截了当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英华一言不发,还是同上回一般从袖中取出毒药瓷瓶放在她手中,眼神狠绝毒辣。 “你尽管去做便是,事成后,你老师无恙,天家还有封赏。” “封赏?” 英华得意一笑:“不错,天家说了,事成后会封我个县主,至于你,再不济的话,翁主总有的当的。” 沈芝真是为她的智商捉急,她真以为陆远峥是傻子,会等着你给他喂下毒药吗? 若是真这么容易,那么之前朝廷送来那么多年女人,陆远峥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沈芝心中虽如此想,但她现在不能得罪英华,她现在还猜不到一会她去恳求,陆远峥会不会同意帮她。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瓶,藏于袖间道:“妹妹先回去,我知道了。” “那我等你好消息。”英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沈芝揣着那瓶毒药,出了紫嫣殿,一路往王府书房走去。 一般每日的这个时辰,陆远峥都会在书房内批改公文。 这几日冬雪刚过,虽有日头,却还是冷得很。 沈芝披了件纯色狐裘,黑发半挽,肤白如雪,走在路上干净的仿若一块琉璃。 第19章 侍奉 沈芝进去的时候,陆远峥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 陆远峥今日穿了玄色云纹锦袍,玉带楚腰,仪质若雪,他的黑发用琉璃冠悉数扎起来,只余几缕碎发飘在颊边,衬得面廓极其俊朗。 -- 第32页 沈芝冲她蹲身行礼时,陆远峥眼皮未掀,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了声:“何事?” 沈芝听出陆远峥情绪的不虞,眼中闪烁不定,她在心中做了一番斗争之后,最终敛衽跪了下去。 “王爷,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沈芝的嗓音绵软温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讨好意味。 陆远峥微微一愣,手中的笔倒是啪得一下搁在了博山炉上,他缓缓抬眸,看向那个跪在他身前的沈芝。 她的眸子带着一丝哀求之色,但仅仅是一点,更多的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的坚定和决然。 她整个人笼在梨花白花枝暗绣的披风里,身姿纤纤,腰肢看起来不盈一握,柔弱的好像一朵一折就弯的菟丝花。 陆远峥的不动神色地瞥了她一眼,突然又想到昨晚她在床上拉着自己的衣袖哀切恳求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想求本王救你的老师?” 沈芝心头一动,看来昨天晚上她真的闯祸了,喝酒后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现在看来,陆远峥对她很是没有耐心,说明他确实生气了。 这让她现在的处境十分窘迫。 不过今日她来,便早已打着豁出去的念头了,沈芝深吸一口气,对着陆远峥盈盈一笑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不知王爷,可愿帮忙?” 陆远峥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勾了勾唇道:“本王为何要帮你?” 沈芝被他的话又将了一军,她眸光凝视着陆远峥,鼓起勇气道:“臣妾不会让王爷做亏本的买卖,若是我用条件交换,王爷可愿意?” 陆远峥不为所动,依旧懒散地靠着,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戒,扯了扯嘴角道:“那就要看你开出的条件是否足够吸引本王了。” 沈芝瞧着他这般高鹜,蓦然就被激起了斗志,她挺了挺身子,毫不畏惧地注视着他,嗓音虽柔却坚定:“好,那臣妾便直说了,若是王爷帮臣妾救出老师,臣妾乐意将带来的嫁妆悉数送给王爷充当军饷。” 陆远峥瞧了她一眼,黑眸深不见底,幽幽地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威仪,他眉峰微挑,倏然哂笑道:“你真当我黑骑营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 沈芝当即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看着他道:“非也,只是臣妾知道,冬日以来,边镇遭受尤兰和达图等游牧民族骚扰重大,现在是一年中军饷最缺的时候,若是臣妾能尽一些绵薄之力,王爷何不笑纳呢?” 陆远峥闻言微微凝了凝神,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走到沈芝身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我陆远峥从不用女人的钱,不过……” 半晌的沉寂,沈芝垂首注视着眼前那一片绣着黯色祥云纹的衣角,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陆远峥躬下身子,两根玉指抬起她的下巴,眸光闪烁不定,看着她现在一张冷淡疏离的脸孔,又想起她昨晚楚楚可怜地垂泪样子。 突然存了逗弄她和故意气她的心思,于是道:“若是你把自己献给本王,本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沈芝瞪大了眸子,瞧着一脸气定神闲的陆远峥,看着他眸光中闪烁着的未知情绪。 倏然感到了害怕,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身子,檀唇微开,说出来的话竟带着些颤抖。 她的面颊涨的绯红一片,一句话几乎是从牙口间挤出来的:“王爷当真,当真要如此吗?” 陆远峥见她眼中浮出害怕的神情,白皙的面颊因为紧张而点染红晕,心中没来由起了波澜。 那是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难以情状的兴奋感。 很古怪的感觉,但是又很有快感。 他不自觉地嘴角微勾,眼神幽深又黑暗,那只抬着她下巴的手微微往上游移,一路滑过沈芝光洁无暇的面颊,然后轻轻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 那双手触感滑腻,犹如蛇信子,沈芝只觉自己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冷意。 陆远峥最后将手脱离开她的面颊时,站起了身子,不再看她,只落下语气不明的一句:“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本王吧。”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沈芝起身的时候,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的,这种无力感,这种屈辱感深深的席卷着她的内心,让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踉跄地离开了陆远峥的书房。 回到紫嫣殿的时候,彩珠看到沈芝煞白着一张脸,立刻小跑过来,担心地问道:“王妃,您没事吧?” 沈芝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以后,便独自一人去了屋内。 然后闭门不出了半日。 她晚膳都没传,对外宣称谁也不见。 夜深了,沈芝见彩珠她们都睡了,便披了一件斗篷,提着灯笼,独自一人往朝华殿而去。 白日暖阳高照,积雪已经化了不少,是以地面湿漉漉的,沈芝走过去的路上,鞋面洇湿了不少。 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虑这些了。 来到朝华殿的门口时,方总管正站在门口,瞧着她来了,满脸堆着笑意,看样子像是专门为了等她来而侯立在此处的。 方明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灯笼,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道:“王妃请随我来。” 沈芝跟着方明进了殿内,方明将他引到一处宽大的槅门前,道了一句:“王爷在里头等您。”便退下了。 沈芝透过槅门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灯火。 -- 第33页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陆远峥果然在里面,这间屋子,是他的寝殿。 殿内古朴宽阔,陈设精美,中间一张极大的罗汉床上垂着几条质地精美的锦缎缦帘。 此刻屋内灯火已熄灭了一半,烛火幽微,陆远峥静静地躺在床上,穿着玄白色的丝绸寝衣,呼吸均匀极了。 沈芝捏了捏笼在袖笼里的拳头,悄然往前走去。 她来到了陆远峥的床头,看着陆远峥平静的安睡着,双手随意交叠在腹部,胸口起起伏伏,半点没有白日里的威仪和凌厉。 他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的样子。 他就这般不做防备吗? 可若是真的这般没有防备,岂不是很容易就会被人暗杀? 陆远峥应当不是这么毫无防备的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在装睡,他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她会不会动手刺杀他。 既然如此…… 沈芝想了想决定转身离开。 既然他故意装睡不醒,那她便下回再来好了。 思及此,她转身便要离开。 却在走出没几步时,被身后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喊住了。 “这般没有耐心吗?” 沈芝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一双打量自己的狭长的凤眸,挽唇笑道:“臣妾还以为王爷睡着了呢。” 陆远峥一双幽黑的眸子闪了闪,勾唇笑道:“谬言,王妃这么聪明,不会上当的。” 说罢,他翘起身子,半倚在床头的床板上,侧目看她,笑道:“看来,王妃是答应本王的交易了?” 沈芝有些窘迫,垂眸颔了颔首。 “过来。”床上的人突然毫无语气地发号施令道。 沈芝抬眸看他,却见他单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沈芝过去。 沈芝挪着脚步,硬着头皮走过去,每步几乎都有千斤重,走了半天才到,她坐在陆远峥指的地方,垂眸不语。 陆远峥倾身过阿里,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轻叹出一声鼻息道:“会伺候人吗?” 沈芝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她的杏眸在烛火下宛如水洗过的葡萄,干净纯澈,无一丝杂质。 沈芝越是乖顺,陆远峥心中的兴味倒是越浓,他轻笑出声:“白日不是有底气的很吗?” 沈芝此刻其实真的很想反手抽他一巴掌,只是她不敢,她还要求着他替自己救老师。 李茗曾对她说过,若是敌人比自己强大的时候,适当的服软低头并不丢人。 所以沈芝选择尽量乖巧地去配合陆远峥。 “王爷。” 她轻轻柔柔唤了一声,那双颤颤巍巍的白净嫩手缓缓攀上陆远峥的脖子。 那动作极为生疏,陆远峥不由地再次笑了。 “当真不会伺候人?” 陆远峥蓦然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沈芝被他禁锢在一方壮实的身躯之下,这一刻是真的害怕了。 她颤抖着身子摇头,眸中继续的水光越来越多,顷刻便汇成一滴泪,落了下来。 陆远峥见状,心中蓦然又被灼痛了一下,这种感觉跟昨天见她落泪是一样的,宛如被火烫一般的炙热。 他顿时泄了气,决定不再逗弄她,翻过身子,躺在沈芝身旁,静默不语。 沈芝以为他生气了,害怕他会因此不帮自己救老师。 于是战战兢兢地坐起来,躬身往他身上贴去。 她笨手笨脚地就要替他解衣宽带。 她那双平日穿针引线最是灵巧的手此刻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解了半天都没解下陆远峥的一根衣带。 她的手中在他腰间游走,半晌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处凸起。 陆远峥轻嗯一声,眸子微微睁大,沈芝反应过来后,脸一下子像火烧了一般。 第20章 发现 沈芝的手慌乱的想要离开,却在片刻后被陆远峥按住了,陆远峥触碰着那一段柔若滑脂的玉腕。 心中蓦然被点起了火,让他浑身燥热起来。 他一个翻身,将沈芝压在了身下,沉沉眸子瞧着她,里面翻滚着想要将她吸附和生吞的波涛。 陆远峥这辈子,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动过心思,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沈芝动了心,他要她。 她是她名义上的妻子,他为何不能要她。 烛火葳蕤,沈芝的呼吸急促,面颊滚烫,陆远峥那双游移在她周身的手宛若灵蛇一般,飞快地将她外衣上的结悉数解开。 陆远峥吻下来的时候,沈芝认命的闭上了眼。 她不再哭泣,只是紧紧阖着眸来掩饰她的害怕。 一个短暂的带着触电感的吻后,陆远峥清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弥漫:“想清楚了吗?” 沈芝双眼茫然,讷讷地点头。 陆远峥瞧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扯着唇笑了,突然说了一句不明就里的话:“何至于如此?” 说罢,他眼中的熊火收了个干净,他单手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坐在床榻边,背对着沈芝,用克制的声音道:“本王不喜欢勉强别人,你走吧。” 沈芝浑身的紧张一下子被抽了个干净,她慢慢平稳了呼吸,将早已被东拉西扯地凌乱不堪的衣衫整理好后,方才从床上坐起来。 -- 第34页 她在他身后用极小又低哑的嗓音问道:“那我与王爷的约定可还算数?” 陆远峥并未回头,只是轻嗤一声道:“ 王妃倒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沈芝怕他又生气,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背后,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身躯贴在他宽阔的后背,嗓音软绵道:“王爷,我方才没做好准备,求王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话间,她主动吻住了陆远峥的唇。 陆远峥惊愕之下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毫不留情地反过来攻城略地。 他单手拖着她的后脑,倾身过去,沉闷的喘息声在这屋内极为清楚。 良久后,陆远峥才放开了沈芝。 他并没有进一步要她,因为他知道,她并非是情愿的。 他自恃有耐力,但却面对她屡屡失控,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要一个并非自愿的她。 他霍然起身,背对着床上的沈芝,努力克制着残余的喘息,平复心绪道:“我答应你了,你可以走了。” 沈芝虽不知陆远峥为何停下最终没要她的身子,但闻言却如释重负,她拂了拂衣上的褶皱,起身下床,对着立在灯下面无表情的陆远峥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大恩,臣妾没齿难忘。” 陆远峥并未抬眼,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了声:“嗯。” 便让沈芝出去了。 沈芝走后,陆远峥并未睡下,而是去了南书房,还差人去千机营把刘兴叫来。 刘兴的轻功极好,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席黑色干练劲装的刘兴就出现在了南书房内。 “王爷。”刘兴拱手作揖。 陆远峥略微抬手示意他起身,沉吟道:“上回让你替我查的事儿怎么样了?” 刘兴徐徐道:“王爷,小人这几日正在查此事,只是稍有眉目,本想全部查谈清楚再来回禀王爷的。” “说。” 陆远峥没工夫听他顾左言右的掰扯,吐出冷冷一字,直截了当。 刘兴不由地背后发紧,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先前要我查的那个李氏确实是王妃的老师,李氏祖上是长安有名的鸿儒,她是平兴庄上有名的女先生,王妃先前是住在庄子上的,那时候李氏是她的老师。” “庄子上?”陆远峥倒是觉得越听越有意思了。 他的白皙的指节轻扣在桌案上,言辞清润有声:“她怎么会住在庄子上?” 刘兴浑身一僵,本不想说的,但此刻被陆远峥逼到了话口上,不得不说了。 他知道,此话一出,必会引起王爷众怒,他在府中见过那王妃几次,也见过她对下人,对军中将士体恤关怀的好。 是以,他并不想让王妃就这么被陆远峥处死。 可眼下,陆远峥的话,却带着重重威压,让他不得已吐露实情。 “王妃她从小就是被安排在庄子上养大的,后来才……才回的王府。” 看着刘兴瑟瑟缩缩地吐露实情,陆远峥倒是觉得更有意思了。 “她不是嫡女?”陆远峥一下猜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刘兴不敢抬头,沉默地颔首。 陆远峥一声轻笑,看来,事情比他想的要更加有趣。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戒,似笑非笑道:“看来这明远侯府的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敢对本王玩这一出偷龙转凤。” 刘兴以为主子是生气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陆远峥却突然笑了,说了句刘兴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倒是坏心办了好事了。” 陆远峥将手中的玉戒扣在桌上,啪嗒一声落在屋内犹如玉碎,刘兴浑身一震,陆远峥将他叫到跟前,对他道:“明远侯府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出戏,你继续帮我细细查明,另外,你再叫千汇处几个轻功好的弟兄,明日便赶去北漠塔救出李氏。” “主子……” 刘兴蓦然抬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远峥,喃喃出声,他心中的讶异极甚,让他一下子没有管理好情绪,竟然直视起主子来了。 陆远峥勾起薄唇,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瞧向他,眼神极淡:“你还想说什么?” 刘兴立刻摇头,挠了挠头笑道:“属下领命,定不负王爷嘱托。” 刘兴行完礼后便要离去,刚走出几步陆远峥便将他喝住了:“慢着。” 刘兴缓缓转过身,却听陆远峥并未掀眼皮瞧他,只是淡淡问道:“我记得明远侯府送来的喜帖名册上是嫡女,名唤沈璇,那么现在王妃叫什么名字?” 刘兴闪了闪眸子,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回王爷,王妃名唤沈芝,与嫡小姐就差了一字,不过,王爷,就属下来看,明远侯府着实可恶,但王妃倒是个可怜人,她不过是被逼迫的一颗棋子罢了……” 闻言,陆远峥面无波澜,不置可否地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陆远峥看着刘兴隐没在黑夜中的声音,不由地若有所思起来。 沈芝。 他将她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而后不禁有些气恼,这沈氏,什么时候起,竟然将他手下的人,都无知无觉地蛊惑了,刘兴竟然都朝着她这一边说起话来了。 他想到方才他将她压在身下最后又放她离开时,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中的烦躁便莫名地更重了。 他方才真应该好好折辱她一番才是。 -- 第35页 * 接下来几日,沈芝便开始了焦急地等待,她牵挂着老师的处境,恨不得能亲身飞去营救。 陆远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自然不会说话不算话,这一点沈芝倒是深谙无疑。 只不过,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沈芝料想之外的事,那就是英华失足落水死了。 听人说这件事的时候,沈芝内心五味杂陈。 从彩珠的描述上来看,那条府里的人工湖其实不深,这件事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英华之死对沈芝带来的触动很大,她大概能猜到背后是谁在做动作,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沈芝走在院子里的时候,有不少侍女围在一起闲聊,对这件事评头论足。 几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人神色故作凝重地谈论道:“诶诶诶,你们听说过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女子活不过三月的传闻吗?” 其余几人皆点了点头。 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听说那媵妾先前暗中勾引过王爷。” 其余几人纷纷嘶的倒吸一口凉气:“那此事岂不是跟王爷有关?” 沈芝身披鹤氅行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几人像是受惊的鸟雀一般,瞬间弯腰退后几步福身道: “参见王妃。” 沈芝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道:“你们在此处围着说话,就不怕被有心人听去,快回自己宫里去吧。” 说罢,她不置一词地离开了。 身后那些侍女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窃窃私语道:“王妃这是在提醒我们呢。” “咱们快回去吧。” 几人散作三三两两往各处回走,一路上还在有的没的聊起沈芝。 “咱们王妃生的可真美,方才没注意,她披着狐裘过来的时候,我还真一下子晃了神。” “是啊,王妃长得好看,心地也善,我还真是希望王妃能在咱们府里过得长长久久。” “谁说不是呢。” 这些侍女们的声音随着她们离去的声音,渐渐隐没在雪地中。 此时,不远处亭子后面转出身着藏青色锦袍,器宇不凡的陆远峥,他身后还跟着的一脸肃然的刘兴。 刘兴凑到陆远峥近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王爷,这些个嚼舌根的要杀吗?” 陆远峥扯了扯嘴角,方才在亭子后面听那些人谈论时面上浮出的冷意收敛了起来,淡淡道:“不必了。” 第21章 刻意 沈芝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她担心营救是否顺利,老师是否无恙。 索性,五日后,李茗便被陆远峥的人救了回来,送到了她的紫嫣殿。 沈芝看到李茗的时候,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李茗形销骨立,面色极差,唇瓣干裂无血色,双目晦涩,看来这一路的流放,她定是吃了太多的苦。 沈芝看着被侍女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的李茗,悲痛交加下扑通跪倒在地,喃喃而泣:“老师,是我对不起您。” 李茗并未怪她,她知道此事与沈芝无关,沈芝不过是颗被不小心卷入朝局斗争的棋子罢了。 她才是最可怜的,但即便如此,她被逼替嫁时竟然还想着为她和林氏筹谋,为她们两个要了那处庄子,她知道沈芝的心思,便是想让她和林氏可以安稳度日。 如此善良的孩子,她哪舍得迁怪? 李茗缓缓弯下身子去扶她,声音温和道:“好孩子,快起来,我怎么会怪你呢?” 沈芝的泪流的更多了,她起身后,泪眼朦胧地上下打量李茗,抽噎道:“老师,您有没有受伤?” 李茗虚弱的笑笑:“你放心,不曾有人对我用刑。” 沈芝这才稍稍心安,赶紧叫侍女把李茗扶到椅子上坐下。 屋内点着地龙,格外暖和,李茗让侍女替自己脱下棉氅,沈芝看到她露更加瘦削的身形,心头不禁更疼了几分,短短这月余,老师竟然瘦的脱了形。 想当初,老师在庄子上,可是出了名的蕙质如兰的亭亭淑女。 沈芝忍着心疼问她:“对了,老师,奶娘他们怎么样了?” 李茗捧起崔湄递来的茶杯浅酌了一口,徐徐道:“庄子被围时,我让林姨从地道逃走,却别庄避难了,放心,那条密道的入口极隐蔽,他们找不到林姨的,至于庄子上的其他下人,我想,朝廷不会为难他们的,因为这次来的人目的很显,就是要捉我和林姨。” 李茗轻轻放下茶盏,脸色微变道:“恐怕,是有人将我们两个的名字说给了朝廷那头的人听。” 沈芝颔首,两道罥烟眉却倏然皱起。 李茗说的与她先前所猜测的大差不差,她本以为自己不配合英华,触霉头的会是侯府那些人,却没成想,那些人将矛头对准了奶娘和老师。 那定是中间有哪一环出了问题,也就是她替嫁的事情如今已经暴露了。 知道她替嫁之事的,只有大夫人和大姐二姐,二姐被禁足,大姐不会出卖她。 那便只有大夫人了。 沈芝想到这儿,袖笼中的手不由地攥紧,有朝一日,她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李茗见她眉宇深锁,宽慰她道:“芝儿,别挂心了,好在现在事情都过去了。” 沈芝回过神来,抬眸看到李茗的面色还是不佳,不由忧心道:“老师,您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 第36页 李茗不想让沈芝担心,于是勉强笑了笑道:“我无碍的,只是有些累,休息几日便好了。” 沈芝闻言,连忙吩咐崔湄道:“崔湄,快带老师去房里好好休息,这几日要给老师多准备些滋补的食膳。” “王妃,奴婢记下了。” 崔湄连连点头,而后转身将李茗搀扶回房。 彩珠这几日见沈芝茶饭不思,原以为是她因为英华落水一时而心神不宁,便去城郊的林岩寺为她求来了平安福。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听说殿中多了个李茗,是沈芝的老师,一时有些讶然。 沈芝便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末了,她还道:“彩珠,我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将事情提前告诉你。” 彩珠有些困顿,一时难以消化,只是睁大眼睛有些失望地出声道:“姑娘,那就是说,您先前对王爷那般献殷勤,全是因为要……” 沈芝无奈地瞥了一眼,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丫头可真是什么话都藏不住,没有半点城府。 彩珠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嘴巴,一脸歉意地望着沈芝。 沈芝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彩珠,这几日帮我好好照顾老师,好吗?” 彩珠眨巴着眸子点头,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今日刚求来的平安符递给沈芝道:“对了,姑娘,这是我今日去林岩寺求来的平安符,您带上吧。” “谢谢你,彩珠。”沈芝感怀彩珠的有心,却并未从她手中接过,而是反握住她的手道:“彩珠,我觉得现在老师比我更需要这个,这样吧,你去看看老师,把平安符给她吧。” 彩珠思忖一刻,颔首道:“好,坊间都说这林岩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姑娘放心,有了这平安符,您的老师一定会快快恢复身子的。” 沈芝知道彩珠这是在宽慰她,希望她不要太过忧虑,于是道:“好,彩珠,我不担心了,你快去吧。” * 西苑的主营帐内,陆远峥对着立在身旁的暗卫道:“今日王妃和李氏可有交谈些什么?” 暗卫如实回禀道:“王妃哭了,还对着李氏叩了头,说是因为她才牵连到了李氏。” “哦?” 陆远峥微微一怔,虽说在意料之中,但不知为何,听到沈芝哭泣的消息,心中有块地方会莫名地感到不适。 他甩开那些怪异的感觉,继续道:“还有呢?” 暗卫又道:“王妃还问到了自己奶娘的安危,看起来,也像是住在庄子上的。” 陆远峥顺势问道:“那奶娘现下如何?” 暗卫详细说了一番,陆远峥略略颔首后让其离开了。 暗卫离开后,陆远峥瞧着书桌上那方锦盒,抬手打开了,里面是当日沈芝亲绣的香囊,栩栩如生,精细无比。 他愣愣出神了片刻,最终,阖上了那方锦盒,将其放在了抽屉中,不再去看。 * 多日的食补后,李茗的身子渐渐恢复了许多,她的面色不再苍白如纸,唇上的朱色也恢复了不少。 因此,沈芝也开怀了不少,她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一日,沈芝扶着李茗在王府后院中散心,刚好是雪霁日开的日子,日光耀耀,雪梅暗香浮动,令人心情畅快。 她搀着李茗在院中踏雪寻梅,一路还兴致勃勃地与李茗说着来雍州这一路的见闻经历。 李茗微笑着听着,表情极其温柔,在她心中,沈芝与她亦师亦女,只要沈芝开心,她便也是开心的。 两人一路散着步,走过一处影壁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陆远峥和几位谋士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陆远峥今日穿着祥云暗纹的竹锦长袍,腰间系着金缕带,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了玉冠中,显出轮廓极俊的面庞。 他踏雪而来的时候,鹤氅轻动,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陪衬。 多日不见,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沈芝搀扶着李茗上前敛衽福身,恭敬道:“臣妾参见王爷。” “民女参见王爷。” 陆远峥打量了一眼沈芝,她今日披了一件暗绛红纱金斗篷,娇俏的身影笼在其中,宛如一朵亭亭红梅。 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玉脖在狐狸毛的围脖中愈发显得白净如雪。 陆远峥不忍多看,终是避开了目光,淡淡示意二人起身:“不必多礼。” 而后,他并未再说任何客套的话语,转身离开了。 一众人皆跟着走了,只有傅元独自留下问候道:“王妃,李先生这些天身子可有恢复?” 沈芝轻轻一笑道:“多谢傅师爷挂怀,老师身子好了许多了。” 李茗也微微屈膝道:“多谢挂心。” 傅元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王妃和李先生太客气了,将你们照顾好,乃是属下分内应当的事。” 沈芝和李茗闻言,感激地冲他笑笑。 傅元拱手告退,要离开时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身返回道:“王妃,属下记得当日刘密使将李先生救回来的时候说过,李先生的身子,恐怕要多费些心思调理。” 傅元欲言又止道:“总之,一切日常起居还需王妃多多留心才是。” -- 第37页 沈芝见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有什么话,傅师爷可否直言?” 傅元有些为难,话到嘴边看到李茗的眼神又吞了回去,沈芝看到了两人眉眼间传递的消息。 心中顿时充满了古怪,瞧着二人道:“傅师爷,老师,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22章 美人计(上) 傅元被沈芝这如炬的目光望着,几乎是没法子不回应她,心中斟酌片刻后,还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她,于是道:“李先生身上好像被下了西域奇毒。” 沈芝闻言,心头一跳,惊恐之下瞪大了眸子。 她不敢置信地瞧了瞧傅元,又转头看着老师,说话时嘴唇都是颤抖的:“真的吗?” 李茗白着一张脸,半晌终是在沈芝半点不容撒谎的目光中,咬着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芝哑着声道,眼中有泪珠打转。 李茗垂首,不去看她,她有她的难言之隐。 沈芝转向傅元,她走近几步,认真注视着他道:“傅师爷,你知道老师中了什么毒吗?” 傅元愣了一瞬,终是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刘密使只说是一种西域奇毒,据说会慢慢摧残人的身体,不会马上致死。” 傅元说话间,沈芝眼中的泪顺着面颊滑落,她心疼地看着李茗。 她知道老师不说,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可她为何不明白,她越是瞒着她,她越是会自责呢。 她现在的自责已经无以复加,傅元见她落泪,有些慌张,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也从来没有研究过女子哭泣该怎么办。 沈芝抹了抹眼泪,问他:“傅师爷,你能帮我把雍州这一代最好的大夫都请来给我师父医治吗?” 傅元被她方才的泪水弄得慌了神,这会见她发话,连连点头道:“好,好。” 但事实上,他知道,就算请便名医,李茗身上的毒也是难以消解的,最多只能压制。 因为西域那一代的毒都是由蛊虫所携带,一蛊一毒,所以市面上没有针对性的解药,且配置解药需要找到那原本的蛊虫,而那原本的蛊虫在侵蚀人体后基本上三日内必死。 按照时间来算也是来不及了,所以刘兴当日才会懊丧地对他说好好照料那样的话。 被刘兴救回来的路上,李茗自己也听到了这件事,她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无药可医,所以回来以后,也不想将此事说出来,徒增沈芝的悲伤。 她想拖着这残躯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吧。 最后的时间能有芝儿陪着,也是她莫大的幸福。 她如此想着,便走到沈芝面前,对她摇了摇头道:“不必去寻了,已经没有用了,芝儿,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多陪伴你一段时间……” 沈芝听她如此说,泪水不由自主地涟涟而下,她转身握住李茗的手,就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眸光坚定地喃喃道:“老师,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们再想法子,一定会有法子的。” 傅元在一旁有些动容,于是头脑一热,想出个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办法来道:“王妃,我听说近日城中有个从西域远道而来游医十分有名,他在市里支了棚子给百姓义诊,不如我去找人将他请来,看看他有没有法子。” 沈芝闻言,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她对着傅元福了福身子表示心中感谢,红着眼眶道:“傅师爷,多谢你,那我和老师便在府中静候了。” *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的时候,傅元便带着昨日他说的那名游医来了紫嫣殿。 沈芝几乎一夜没睡,彩珠替她稍稍妆扮后,还是盖不住眼底有深深的鸦青。 那游医是个年近不惑的长脸男子,留着八字胡和短须,眼神机敏透亮,只看了一眼李茗,便仿佛对她的病情了然于心了一般。 他的眸子黯了下去,他让李茗伸出手给他诊脉,李茗坐在圈椅上,从袖笼中伸出瘦削白净的手腕。 那游医便搭了上去,把了许久后,他的脸色愈发不佳,长叹一声道:“这蛊虫已化入血脉,回天乏术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压制蛊虫的入侵速度,至于还能活多久,就要看女病人的造化了。” 闻言,沈芝几乎站立不住,便要往后倒去,彩珠及时将她扶住,但此刻也是煞白着一张脸,无法相信。 只有李茗淡淡笑着,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她彬彬有礼地问道:“有劳大夫了,敢问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那游医垂头思忖片刻后啧了一声道:“这个不好说啊,多则三年,短则三个月。” 众人闻言皆惊住了,沈芝更是无法承受,什么叫最多只有三年!她绝不能接受、 她虽然已经六神无主,但直觉告诉她,游医方才说话时好像话里有话,便走上前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在游医跟前,一字一句清晰道:“大夫,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若是还有什么别的妙方,就算是比登天还难,也请您不吝告知。” 游医微微一愣,有些感佩眼前女子的洞察力来,他虚扶了她一把,叹了一声道:“王妃快起来,确实还有个法子,但是这法子我说了也等于白说,因为拿灵丹妙药如今早已失传。” 沈芝牵着这一丝希望继续追问:“什么药?” “易云丹。”那游医说罢,叹了口气又道:“这易云丹乃是西域医道先师师百里集天地之灵草所炼,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举世仅有五颗,是历代帝王踏遍西域所寻之物,其中两颗被师百里和他的妻子服用后,两人归隐山林,至今踪迹难觅,剩下三颗,被师百里进献给了尤丹族的上一带的首领克查尔,克查尔贪心,一连用了两颗后,返老还童,那易云丹也因此名声大噪。” -- 第38页 “但怀璧之罪也让克查尔因此招来横祸,他被人觊觎丹药而暗杀至死,所以如今还有一颗易云丹至今下落不明,无数达官显贵,王国公卿派出人马寻找,却再也无人寻到过。” 末了,游医侃侃而叹道:“或许,这易云丹已经被人服用了也未可知,所以王妃,您说我这法子是不是跟您说了也是白说呢,哎。” 听完此言,沈芝只觉得浑身无力,但这最后一点希望,她也是想握住的,不会放弃的。 于是,她做好决定后对游医道:“大夫,你帮我好好医治师父,我不日便带人西域找药。” 游医虽知道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会有结果,但见她如此坚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游医开完药后,便说三日后再来。 沈芝和傅元一起送他离开,路上她又问了许多关于照顾病人要注意的细节。 送完游医后,沈芝和傅元一起往回走,沈芝对傅元道:“傅师爷,又要麻烦你了,能不能借我一队人马?” 傅元满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派人去寻药,却并未接话,满腹心事的他神色难辨的看着沈芝,半晌方决然开口道:“王妃,不必去寻了,那药如今就在雍王府里。” 说罢,他才发觉自己竟然一时失神,说漏了嘴,立刻左右望望,生怕这话被别人听去。 沈芝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真的?在何处?” 沈芝的嗓音带着喜不自胜的语气,激动之下还有些颤抖。 傅元左右为难,却还是决定告诉她,于是压低了嗓音道:“那是王爷当日俘虏尤丹的一位王族时偶然得到的,至于具体放在何处,那便只有王爷知晓了。” 这件事的知情者,只有傅元和黑骑军的几位战士,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若是说出来陆远峥一定不会放过,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守口如瓶。 但如今,他面对着沈芝殷殷期盼的眼神,面对着李铭姑娘那一条人命。 他着实没法将这个秘密再守下去。 沈芝闻言,慢慢冷静下来,她福身致谢,而后心中作了一番计较。 她从傅元如此为难的神情就可以看出,陆远峥一定不会轻易给药。 这事情定然并不会如此简单就办成。 看着满脸苦恼的傅元,沈芝宽解道:“傅师爷,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我会自己想办法去求王爷的。” “那王妃定要小心行事。” 傅元凝重地颔首,他知道陆远峥的个性杀伐决断,若是沈芝太过激进触怒了他,那陆远峥说不定会丝毫不留情面,严重惩处。 沈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既不想牵连好心为她说出实情的傅元,又不想触怒陆远峥,失去获得解药的机会。 她须得想一条可行的计策才行。 第23章 美人计(下) 乌云遮月,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沈芝披了件长绒披风,提着美人灯独自一人出了紫嫣殿,往陆远峥所在朝华殿徐徐而行。 门口守夜的侍从看到她,不由地一愣。 沈芝今日黑发未挽,直直地搭在肩上,显得面颊愈发白润,她巴掌大的脸笼在狐狸毛的围领中,黛眉如山,色羡云霞,竟活脱脱似一只灵狐。 守门的两人进去通报了一声,没一会儿,陆远峥便让她进去了。 沈芝里面只穿着薄薄的纱衣,早已冻得浑身哆嗦,进入陆远峥的寝殿后,方才感知暖意。 雕花镂空的铜鼎里点着银骨炭,夹了闪闪烁烁的云母片,烧的满屋都是暖的。 陆远峥单手支颐侧卧床上,饶有兴味地瞧向她,眸色沉沉如渊。 沈芝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然后一言不发地脱去了披风。 她内里只穿了见芙缎质地的广袖留仙裙,勾勒出娉婷腰身,远观堪堪不盈一握。 陆远峥的眸子微动,若有所思的瞧着她,勾唇问道:“王妃意欲何为?” 沈芝一双杏眸眨了眨,柔声道:“臣妾特来侍奉王爷。” 陆远峥蓦然笑出声道:“侍奉?莫非是上回侍奉的不够?” 沈芝跪在他面前,仰头看他,黑发如丝绸一般滑到肩后,那是种柔弱到极致的美。 “臣妾有事相求。” 陆远峥支着身子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王妃还真是很把自己当回事呢。” 沈芝不为所动,依旧仰着脸,一脸祈求地望着他,直言不讳道:“王爷,臣妾老师中了蛊毒,唯有易云丹可救,求王爷赐药。” 陆远峥闻言,身子微怔,他早该料到是为了此,但不知为何,他亲口听她说的时候,心头却又是另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在他看来,沈芝实在是太把她自己当回事了,她难道以为这易云丹是随随便便可得之物吗?她难道不知道这易云丹当世只有一颗吗? 陆远峥哑然哂笑,心中颇为气恼:“本王为何要答应你?” 沈芝豁然起身,向前挪动了几步,她半弓着身子,一把拥住了端坐着的陆远峥,她将螓首贴在陆远峥的颈侧,温热的鼻息伴随着低哑的嗓音扑在陆远峥的耳畔。 “臣妾想拿自己来换。” 这一声轻唤,宛如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让陆远峥不有自主的心头大动。 他本想推开她,拒绝她,可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了她。 -- 第39页 他怨恨自己这般无能,油然而生的本能竟然无法拒绝眼前的沈芝。 他一时气恼,起身一翻,将沈芝压在了身下。 漏液漫漫,殿内唯余一盏鹤型双人铜灯还亮着,散发着朦胧的烛光。 沈芝的面庞在烛光的照耀下,秋波横卧,宛若芙蓉灼灼,陆远峥看着那双几乎能吸走他魂魄的眸子,俯身吻了上去。 沈芝下意识的闭上了眸子,陆远峥的鼻息灼热,烫着她面颊的每一寸皮肉,他的吻带着攻击性又充满了个人情绪。 那一吻最后游移到她柔嫩的唇瓣上,陆远峥一路攻城略地,用力的辗转厮磨,几乎让她难以喘息。 沈芝完全感受到了陆远峥心头的恼怒,但此刻她只能默默承受着。 虽然陆远峥现在情绪有些失控,但她知道她的计划终归是得逞了。 天下男人都难逃的欲网,陆远峥终究也没有逃过。 可沈芝那时候不知道,陆远峥这辈子,由且只会坠入她一人设下的网。 床幔被陆远峥单手挑落,他探出身子吹吸烛火。 袅袅的青烟在暗夜中升腾而起,暖帐莺啼,这一夜漫长且缱绻。 * 翌日,沈芝在陆远峥的寝殿中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陆远峥一早便已离开,屋内空荡荡的。 沈日影落在床上垂下的缦帘璎珞上,虚了她的眼睛。 沈芝俯首,眸光落到床单上落下的红色印记,才终于反应过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一场梦境,而是真实发生了。 是她一手策划,而后又“得偿所愿”。 以陆远峥的性子,答应过的事便不会反口,不过,沈芝清楚的明白,这件事后,他必然是会记恨上自己的。 就同上回一般,陆远峥不会给她太好的脸色。 思及此,沈芝识相地披上衣服打算离开。 却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看到了向她迎面走来的两名朝华殿中的侍女。 那两名侍女朝她恭敬行礼后,齐声道:“王妃请移步侧室,是王爷让我们两个来服侍您更衣洗漱的。” 沈芝不由地感到受宠若惊,他没想到陆远峥会这么好心,为自己考虑的这般周到。 在两名侍女的前呼后拥下,她来到了稍次间的妆台前,任她们伺候洗漱更衣。 一切收拾妥当后,突然又有侍女从外间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沈芝身前。 躬身双手将锦盒捧至头顶,恭敬道:“王妃,这是王爷给您的礼物。” 沈芝接过锦盒,牢牢攥在手中,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陆远峥不会食言。 回到紫嫣殿,彩珠迎了上来,问她昨晚去了哪里,沈芝淡淡一笑,并未作答而是岔开话题道:“彩珠,我现在要你出府一趟,去把昨日那个游医找来。” 彩珠虽不明就里,但看着沈芝颇为严肃的样子,连连点头去办了。 游医被找来后,沈芝将那锦盒拿给他,想让他识别一下,并告知服用法子。 锦盒打开后,里面的丹药看起来稀松无奇,但那游医凑近一闻,却突然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朗声道:“果真是易云丹!你老师的毒可解了。” 他让崔湄去烧一盅药引,配合着丹药服下。 李茗服下药后,感到有些困乏,嗜睡的很,于是沈芝便和游医一起出去了,留下崔湄和彩珠照顾李茗。 借着机会,游医忍不住问道:“王妃可否告知,这丹药从何寻来?” 沈芝淡淡一笑,对那游医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游医见她卖关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悻悻地耸肩道:“既然王妃不愿说出详情,那在下便不多追问,不过,如此一来,这天下便再无易云丹了。” 游医望着远处,慨然而叹,像是对某种绝世珍宝消失天地间的惋惜。 沈芝微微扬唇,对他道:“安大夫何苦惋惜丹药,丹药皆是出于制药人之手,若是肯苦心钻研,未必不能再创奇药。” 安客浑身一滞,顿时有些窘迫,垂着头不敢看沈芝,面带愧疚道:“王妃方才都看到了?” 沈芝颔了颔首道:“安大夫方才记下易云丹的气味形态,在我看来并非逾矩,你既有心研药,将来若是事成,未必不能造福一方百姓。” 安客浑身一震,蓦然抬头,一双暗淡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了光彩:“王妃之言,安某必将谨记于心!” * 李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变了一副样子,原本病恹恹的脸庞容光焕发起来。 她全身的气力也恢复了,满身都是生机,沈芝甚至觉得她好像比原本要年轻了几岁。 她不由地惊叹这易云丹的神奇。 而这么些年,陆远峥将这药藏在身边,并未服用,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李茗的病彻底好了,沈芝才算真正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思。 为了庆祝李茗病愈,沈芝命人在紫嫣殿的正厅摆了一桌酒菜,想让众人开怀一场。 到了晚上,众人都已入桌,但傅元却迟迟未来,沈芝便让彩珠去找他。 彩珠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沈芝连忙问:“怎么了?” 彩珠难过道:“我听说傅师爷昨日在军中沙盘演练时,话语间冲撞了王爷,被王爷责打了三十军棍,现在还卧床不起。” -- 第40页 沈芝不由浑身一震,傅元从来都是言语谨慎,办事小心之人,怎会如此不当心就得罪陆远峥?且陆远峥一向对傅元这位军师以礼相待,客气有加,从不用上下属的关系来施以威压。 故而这件事定有隐情,至于隐情是什么,沈芝下意识便想到了当日傅元将易云丹告知自己一事。 看来陆远峥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沈芝长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不安,傅元在本就属于身子单薄的男子,这三十军棍说不定会让他元气大伤。 “我去看看他吧。” 沈芝说着,也没心思再吃饭,提了盏灯笼便要出门。 彩珠见状,连忙追上去,在身后将狐裘给她披上,口中道:“姑娘,外头冷,您慢点。” 沈芝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步履不停地往前走,这几日又下过几场雪,地上的雪堆得很厚。 主仆二人的脚印深深浅浅落在雪地中,月色溶溶下,清晰地一路铺至雪梅园。 傅元的院子就坐落在雪梅园后头,穿过雪梅园,就能到达。 可就在她走在雪梅园中的时候,越撞见了正在亭中与人饮酒的陆远峥。 今日月圆,陆远峥请底下官员饮酒赏月倒是也不足为奇。 亭子顶上悬着八角风灯,将周遭一切照的亮堂。 亭中早有人搬来炉鼎,烧了炭火,驱赶了寒气,石凳上垫着软垫子,石桌上摆着酒樽和玉盘,远远观来,一派古朴雅致的氛围。 陆远峥头戴紫金冠,身着玄色番花暗纹绢衫,脚踏黑色登云靴,看起来格外挺俊。 他与面前身着藏青锦袍的中年男子饮酒谈话,看起来十分和睦的样子。 如此一来,倒是难为了沈芝,只因她觉得自己如今与陆远峥的关系,是说不上来的怪异和难堪。 但此情此景,早已有不少下人看到她和彩珠往这个方向走来,所以她没法子掉转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同陆远峥请安。 第24章 强迫(一更) 沈芝走到亭外的台阶前, 对着陆远峥遥遥行了一礼道:“参见王爷。” 她本想着陆远峥会随意道声下去让她离开,却没料到,方明满是笑意地走了过来, 带着些许谄意对她道:“王妃,王爷唤您过去。” 沈芝一愣,虽未猜到陆远峥意欲何为, 但眼下却是不得不过去。 沈芝来到亭内,彩珠随侍在她身后, 陆远峥瞧了沈芝一眼, 淡淡笑着同她介绍。 “这位是泸州太守崔敏。” 陆远峥的语气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温和, 这是沈芝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因为寻常时候, 陆远峥是极其疏离冷淡的。 “崔大人。”沈芝会意,连忙敛衽福身, 行了个礼。 崔敏约莫四旬,脸上略显沧桑, 长髯华冠,一派泰然之气, 尤其那一双眼眸, 格外透亮精神,一看便是聪慧之人。 他起身作揖道:“王妃不必多礼。” 陆远峥示意沈芝入座, 对她道:“一起坐下喝酒吧。” 沈芝颔首入座,崔敏亦入了座, 他和陆远峥举杯对饮,捋着胡须笑道:“如今能看到王爷成家立业,崔某无憾了。” 陆远峥淡笑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 突然转头对沈芝道:“本王少时在崔太守家寄住过一段时间,太守待本王亲切如子,衣食住行,关怀备至,王妃,你替本王再敬一杯太守吧。” 沈芝突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心领神会地点头,而后极有礼地起身,端起桌上的酒盏,替崔敏斟了一杯道:“太守,请。” 崔敏打量了沈芝几眼,发现她仪容秀美,礼节得体,觉得她跟陆远峥极其相配,对她很是看中,温和的笑意浮上面颊,他将酒杯拿到手中,对沈芝道:“多谢王妃。” 沈芝有给自己斟了一杯,她举着酒杯笑对崔敏,说起祝词:“这杯酒,我替夫君敬崔太守,祝太守福寿绵长,安康顺遂。” 崔敏起身笑意吟吟喝下酒道:“王妃有心了,多谢。” 沈芝喝完酒落座后,崔敏又开始跟陆远峥闲谈起来,他提筷笑道:“佑宁,如今能看到你夫妻恩爱,老夫真是欣慰的很啊,不过,这夫妻要想长久相处的好,可是门很大的学问啊。” 陆远峥淡淡一笑,夹了一筷子水晶饺放至沈芝碗中,温言道:“叔父说的是。” 沈芝受宠若惊,不过下一瞬她便清醒过来,陆远峥这是在故意作给崔敏看呢。 她乖顺又小声道:“多谢王爷。” 她本就是没用晚膳就跑出来的,这时候肚子不免是有些饿的,于是她索性也不再顾忌,夹起水晶饺咬了一小口,开始吃起来。 那水晶饺皮软馅滑,入口极化,沈芝吃地津津有味。 陆远峥瞧着她这副安静进食,柔婉可人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又替她夹了一筷子状元蹄。 不过这一回,沈芝面上却未露喜色,她微微蹙眉,因为她从小不喜油腻肥厚的猪蹄,所以并不想吃陆远峥夹得那一口。 她轻轻拨开了,陆远峥瞧到了她这一小动作,心头不由一动。 在陆远峥和崔敏推杯换盏之际,沈芝起身悄悄走到立在廊下的彩珠那里,将方才出殿时带着的那瓶金疮药拿出来暗中塞给她,低声嘱咐道:“彩珠,你去给傅师爷送药吧,我今夜怕是走脱不开了。” 彩珠将那药攥在手心,连连点头后离去。 -- 第41页 沈芝回到席面上,却见陆远峥正侧头打量着她,一双黑眸深沉,却看不出情绪。 沈芝被他瞧地有些不自在,正好此时崔敏望着月色吟道:“此情此景,月色空濛,倒是让人想闻丝竹管弦之音了。” 陆远峥转过眸去看崔敏,倏然笑道:“叔父想听乐声岂不简单,本王差人喊几个乐师来即刻。” 说罢,陆远峥身旁精明无比的方明早已心领神会地动身便要去传人。 崔敏却喊住了方明:“方总管留步。” 方明满脸堆笑地转过身道:“崔太守请讲。” 崔敏捋了捋胡须淡淡笑道:“何必去请?我听说长安官家的闺阁之女十有八九懂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看向沈芝,意味深长道:“就是不知王妃可愿展才?” 沈芝浑身一滞,突然被点名让她颇为不适,不过她看着笑得和善的崔敏,便知道他的出发点其实是想让她在陆远峥面前表现一番,好借机促进二人之间的感情。 崔敏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昨日刚到王府,就听说陆远峥不喜新王妃一事,心中颇为叹息,在他心中,他非常希望陆远峥能够有个和睦美满的婚姻家庭,毕竟,他是从小看着这孩子失去双亲,变得冷心冷情的。 那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可能地对这孩子在生活上照顾的好,可他终究走不进他的内心。 所以,他现在并不清楚陆远峥方才对沈芝的好事假作还是真情。 但他想让沈芝同陆远峥相处得宜,日子和睦,绝对发自内心的。 他此刻让沈芝展才,并非自己想看,而是想让陆远峥欣赏到王妃的长处。 沈芝被他的话捧在高处,一时下不来,只好挽唇笑道:“既然叔父想听,那我便献丑了。” 说罢,她让侍从去紫嫣殿去取琵琶和琴凳过来。 琵琶取来后,沈芝接过,撩起衣摆坐在了琴凳上,整理了思绪开始抚弦。 四弦拨动时,清脆如珠玉落盘之声便从她的手中流转而出,落在这寂寂无声的旷夜里。 这琴声亦传到了不远处傅元所在院子里,躺在床上养伤的他,蓦然闻此仙乐,一时感慨万千。 方才彩珠替沈芝给他送来金疮药时,提及沈芝正在院中与王爷和崔太守宴饮一事,那现下弹琴之人,便是沈芝无疑了。 这雍州城的乐师大多喜奏轻快胡乐,能将这百转千回的切切幽思诉说指尖的,恐怕只有这位长安来的新王妃了。 傅元素日喜乐,这曲子演绎极佳,让人沉醉,他不由地在内心更钦佩起这个深藏不露的新王妃来。 沈芝低眉信手,徐徐弹着,虽说好久没有弹了,可从小跟着李茗学的名曲却在手中自然流露,丝毫没有生疏。 月下弹琴,本就能勾起人的无限思绪和遐想,沈芝低眉素手绪绪弹动时,缓缓地将自己的情绪也完全沉浸在这茫茫雪夜中了。 这一曲云醉月微眠,曲调清丽斐然,柔婉缠绵,让人闻之忘我。 陆远峥瞧着琉璃风灯下的沈芝,她面如玉芝,黛眉低垂,秾稠的羽睫投下大片阴影,静雅如兰,她穿着一袭浅蓝绒蜀锦直领对襟,下衣微微摆动是一件白杏色纱裙,腰带上绘着団枝花卉,纤细地盈盈不堪一握。 陆远峥不由自主地想到前两日夜里,他扶着她的腰肢,倾身伐挞的模样。 可那念头一起,他又突觉自己脑中思想的污浊,竟在品弦音时,想到这样的画面。 他别过头去,喝了一杯冷酒,定了定心神。 沈芝一曲弹罢,崔敏不由地鼓起掌来,赞道:“王妃好才艺!” 沈芝起身屈膝鞠了一躬,谦虚道:“叔父谬赞了。” 崔敏笑了笑,一语中的道:“王妃的曲中,思乡之情深浓,不知可是想长安了?” 沈芝回到座上,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她自斟了一杯酒,饮了下去。 不知为何,方才那曲子,倒是真的把她数月来藏在心头的那种异乡无依,苦味哀愁悉数激了出来。 至于何以解忧,唯有以酒浇愁。 酒席结束后,沈芝有些喝醉了,她昏昏沉沉地被人扶着到了一间温暖的室内。 沾到床的那一刻,困意骤然袭来,她的眼皮不由自主地阖上了。 “呆在本王身边,就这般让你感到哀愁吗?” 一道泠泠如雪的嗓音在她头顶突起,让沈芝混沌的灵台顿时清明起来,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陆远峥的屋内! 她蓦然睁开眸子,陆远峥居高临下的瞧着自己,一双深邃犹墨眸几不见底,似笑非笑的地瞧着她。 她浑身一凛,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背脊窜上脖颈,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陆远峥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他以为方才的话沈芝没听清楚,于是又复述了一遍道:“呆在本王身边你委屈吗?” 沈芝有些害怕的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摇了摇头喃喃道:“王爷说笑了,臣妾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陆远峥撑着身子逼近她,沈芝一点点后退,他一点点靠近,最后将她逼到了床角。 陆远峥挑了挑长眉,眸光带这些探究的意味道:“哦?是吗?可王妃的曲子,倒是出卖了你的心思呢。” 沈芝被他的话堵得一时语塞,只好装作不懂的样子回应:“王爷说的什么,臣妾听不懂。” -- 第42页 “巧言善辩。” 陆远峥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他蓦然伸出手,将沈芝腰间的绣花束带瞬间抽了下来。 沈芝来不及反抗,身子已然被他翻了过来,陆远峥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她腕间划过,顷刻间,她的双手便被他反绑在了身后。 沈芝有些害怕,急声骂道:“陆远峥,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情急之下,她竟然连王爷的尊称都忘了,连名带姓地将他的名字喊了出来。 陆远峥将她翻了身,看着那一双毫不掩饰怒意的眸子,突然轻快地笑了。 他目光灼灼的瞧着她,不紧不慢道:“如今这副样子,倒是比之前对本王虚与委蛇可爱多了。” 沈芝又害怕又委屈,眼中氤氲起一层雾气,眼看就快要落泪。 却在下一刻,双唇被人堵住了。 陆远峥口中还残存着清冽的酒气,席卷过她的鼻尖。 沈芝被他的突袭弄得气息不定,胸口因为深呼吸而上下的起伏,她的面颊和耳根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发红发烫。 腰间被人揽住,那手掌宽大厚实,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还是滚烫的。 那手灵活地在她周身游走,将沈芝衣物渐渐剥离她的身躯。 许久后,陆远峥离开了她的唇,沈芝涨红了一张脸,眼中的泪却早已不知消散到何处去了。 “本王见不得你落泪。” 陆远峥喘着粗粗的气息,话音沉沉又带着磁性。 沈芝双手不能动弹,心中满是羞耻之感,涨红着脸委屈道:“王爷,放开我好不好?” 陆远峥却道:“易云丹是你自愿用身子来换的,怎么,现在想说话不算数吗?” 第25章 (二更) 翌日, 沈芝离开朝华殿的时候,感觉两条腿都是打颤的,陆远峥昨晚要了多回水, 而她在他身下多次哀求,却都是无果。 喝醉了的陆远峥就如一只不知疲惫的野兽,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今后她定要远离喝醉了的陆远峥,沈芝在心中暗暗发誓。 回到紫嫣殿后, 沈芝只觉得疲累, 用完早膳后她回房一觉睡到了下午, 方才恹恹起身。 起身后, 彩珠满脸欣喜地迎上来道:“姑娘, 您猜下午发生了什么好事?” 沈芝睁开惺忪的睡眼,摇头不解。 彩珠将她扶起来, 推着她往外走,笑容满面道:“下午的时候, 王爷派人来给您送了好多赏赐。” 沈芝被她推着来到前厅,果然看到满地的黄白之物和琉璃珍宝, 纳闷之下问道:“为何突然赏赐?” 彩珠笑得一脸暧昧, 意味不明地眄了一眼沈芝道:“那就要问姑娘您了呀,昨夜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沈芝嗔了她一眼, 眼前突然勾起昨夜的画面,耳根不由有些泛红。 “休要胡说。” 她别过身去不看彩珠, 仔细端详起地上的珠宝首饰来。 都是富有西域特色的,红木盒子满满当当摆了一地,满室皆被映地珠光宝气。 陆远峥倒是出手阔绰,莫非是觉得自己昨晚醉酒对她太过放纵了, 良心不安给的馈赠? 陆远峥的性子断不会如此。 而且,若真是陆远峥良心发现的馈赠,她也并不稀罕。 “彩珠,拿去全部当成银票,再去韩氏开的绣品店换几幅店里藏品。” 沈芝直截了当道,彩珠不禁有些惋惜,喃喃道:“啊……小姐,这些首饰翡翠都是珍品,多可惜啊……” 沈芝并未犹豫,直截了当道:“你有喜欢的便留着,其他的,全部当掉。” 彩珠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神情,无奈只好心疼得将它们全部去典当。 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这般,当初的嫁妆她也是这样处理的,好像只有银票,她拿在手中才是放心的。 可哪个二八年华的小姐不爱金银首饰呢?唯独她家姑娘是个例外。 两人正在厅中交谈之际,李茗从外间走了过来,看到沈芝后,眼神复杂,默默无言地拉着她进了内室。 沈芝有些愕然,却听李茗郑重其事地对她道:“芝儿,你老实对我说,你对雍王,到底有没有存着男女之情?” 沈芝瞧着李茗讳莫如深的眸子,半天后方才讷讷地摇头。 “当真?半点都无?” 沈芝想到昨夜被他压在身下的无奈,内心不禁有些委屈,于是道:“是,所有这一切,不过是被逼无奈。” 李茗闻言,蓦然湿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垂眸从袖中拿出一瓶青色的药,塞在沈芝笼在袖笼中的手里,柔声道:“我听说昨夜朝华殿内要了多回水,这药你拿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涂在伤处。” “嗯。”沈芝垂下眼睫低低道,她半是羞赧半是委屈,最后还是默然接了过去。 李茗拉过她的手,将她按坐玫瑰圈椅上,而后,她弯曲膝盖,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目光柔和的好似慈母。 沈芝记得,小时候,她一贯要对她讲道理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不出意料,李茗果然开始谆谆而道:“芝儿,告诉老师,你真想一辈子呆在方深院中吗?” 沈芝下意识地摇头,她内心自然是不愿的,之前她将所有值钱物件换作银票,就是为了离开做打算的。 可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她要牵挂的人太多了,她若是要离开王府,一个人或许还会有机会,可现在,却是多了个彩珠,还多了个老师。 -- 第43页 李茗温言道:“好孩子,你记住,不管你做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受牵绊,你明白吗?” 沈芝微微张大了眸子,她感受到李茗话里的深意,她或许是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在筹谋逃走的事情。 李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若是有一天你要离开王府,老师跟你一起想办法,好吗?” 屋内一时寂寂,落针可闻。 半晌后,沈芝颔首,脸上的神情极为郑重,她知道老师的用心良苦,她亦不想辜负老师的用心良苦。 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而已。 晚膳的时候,彩珠回来了,她将新买的绣品献宝一般的递给沈芝,笑着道:“姑娘,您知道吗?这几日韩氏的绣品店生意不好,眼看就要闭店了,您说让我去把店里藏品都买下,倒是解了韩东家的燃眉之急,韩东家把压箱底的绣品都给了姑娘,还说要我回来好好谢谢您。” 想到当日所见的那韩氏,沈芝不由的心中微动,女子能够独自支起一家店铺本就不易,能开那么久,还做出些名声更是难能可贵了。 近日开不下去,许是因为边陲战乱,致使大部分百姓除了生活必须外的额外消费变低。 沈芝打心眼里是不希望韩氏因此关门的,她自第一日见那个韩氏,便内心里对那个女子有莫名的好感,如此自强的女子,应该得到好的回报。 于是她道:“彩珠,明天你再拿五百两去,把这些日子她们屯下卖不出的绣品都买回来。” 彩珠讶然而呼:“姑娘,咱们要那么多绣品干嘛?” 沈芝微微转了转眸子,扬唇道:“给王爷当做回礼。” 彩珠一时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喃喃道:“好吧,我记下了。” 沈芝在心头暗笑,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乐趣,她可算是体会到了。 * 几日后,达图尔一带的几座藩镇受丹尤骚扰严重,此事上报到陆远峥手中后。 陆远峥将雍州各城的军镇将领悉数请来,着重商谈此事。 当天夜里,为了招待格外将领,酒宴摆在了启辉殿内,年关将至,王府里各地进贡之物不少。 陆远峥与往年一般,赏赐了部分给将领们,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今年的赏赐中多了绣品的类目。 这是先前从来都没有的,毕竟在众人眼中,雍王是个不喜此类物什的高矜性子。 不过今年送了这些不俗绣品,倒是比原先的那些冷冰冰的黄白之物要更彰显出体恤属下的人味儿。 时至年关,天气又开始变冷,雪珠泠泠,碎玉似的雪粒簌簌而下,月色下,雪面镀了一片银灰色的光晕。 启辉殿内早已生了数架高大的鎏金铜炉,里面装着银骨炭,热意阵阵,将整个内殿薰得暖洋洋的。 殿内和殿外便像是被一扇殿门隔开的两个世界。 宽敞的筵席两列排开,众人纷纷入席后,酒宴便开始了。 主位上坐着陆远峥和沈芝,两人今日穿着特制的黑金礼服,一派雍容华贵。 陆远峥握着她的手走向上位,陆远峥常年习武,手心有粗粝的茧子,那触感落在她柔嫩的掌心,是一种微微发烫的温度。 众人起身行礼道:“参见雍王,雍王妃。”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免礼后,方明开始招呼一众坐在席间的将领官员们吃喝起来。 席间,徐律和她的女儿徐婉儿又一次同来赴宴了,不少人是上回也在的那批,他们有些想起了那次陆远峥当众拂了徐婉儿脸面一事,不由在背后窃笑着议论纷纷。 徐婉儿毫不在意,她今日穿了织金锦的罗锦水裙,披了红锦云肩,细腰曼妙系着红花卉纹样绣腰带,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 她的飞天髻上装点着精致的金银头面,明眸善睐,整个人落得明媚娇艳,却又并不俗气。 她这回是有备而来的,她时不时仰慕着主位上的陆远峥。 上一回短暂一面,虽然将她拂地毫无脸面,但陆远峥的仪容气度却牢牢印刻在她脑中了。 让她挥之不去,念之即思。 陆远峥今日头戴紫金冠,腰束金玉带,风姿夺目,一身威仪朝服下,他比上一次见到要更加轮廓鲜明,放光异彩。仿若皎日出升,耀目至极,让人不敢直视。 若是能在这样的男子身边服侍一生一世,那她徐婉儿定是甘之如饴的。 她从小便在养父徐律将军身边长大,徐律将她收养后,却并未将她视如己出,他是别有目的的。 他培养她礼乐诗书,琴棋书画,如何驾驭男子,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去做上位者的侍妾,为他获得好处和利益。 徐婉儿很早就看明白这一点,是以,她对徐律也只是听命行事,并没有太多父女之情。 她自认是个冷心寡欲,看透世事之人,直到那日她看到陆远峥。 她才发现,她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前程搏一搏。 这一回的主意,是她想的,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陆远峥点头答应。 她可以先做陆远峥的侍妾,再徐徐谋划,如何夺取正妻之位。 毕竟,陆远峥不喜新王妃一事,早已整个雍州传的沸沸扬扬了。 可是,当她今日看到沈芝真正的面容时,她却一下子没了底气。 -- 第44页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沈芝的容貌是她远远不及的,且她如今和陆远峥坐在一起,太相配了。 簇簇华灯下,沈芝肤若耀玉,眉眼如画,一席别致的黑金朝服下,她的仪质宛若天成。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泰然平和,温婉大气,是再多娇艳浓色都无法比拟的。 徐婉儿不禁有些泄气,不过那只是一瞬,片刻后,她便收起了那些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士气的念头。 她今日既然已经制定好万无一失的计划,便要一举实行,切不可优柔寡断。 于是,她将袖中藏好的香包攥的又紧了几分,只要一会陆远峥对自己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注意,义父便可顺水推舟,将朝廷关照的话术拿出来对陆远峥施压。 第26章 失落 徐婉儿定了定心神后, 走向鱼贯而入的正要给众人倒酒的侍女身边,从其中一个手中接过酒壶,移步到陆远峥的座前, 便要给陆远峥倒酒。 席间众人都在宴饮谈话,极少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她今日穿的服饰又跟王府一众侍女所穿的颜色很是相近。 所以她挪到陆远峥身边的时候, 陆远峥和沈芝都没有留意到。 只不过,当她袖间那一股特制的迷醉人心的香气散布开来时, 陆远峥微微一愣身, 抬眸朝她看去。 徐婉儿冲陆远峥蹲了蹲身, 笑得嫣然如花:“王爷, 婉儿给您请安了。” 陆远峥微微挑眉, 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实话,他早已忘了身前这位女子是何许人了。 不过, 看她这副将意有所图写在脸上的样子,非蠢即坏。 “你是何人?” 陆远峥毫无情绪地开口, 眸光沉沉若雪。 徐婉儿没想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了,内心当即一阵懊丧, 不过为了今日计划顺利进行, 还是努力克制着心头的失落,轻声柔语道:“王爷不记得臣女了吗?” 陆远峥挑眉哂笑, 丝毫不给情面道:“本王为何要记得你?” 一席话,倒是将徐婉儿又弄得僵在原地, 不过徐婉儿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倒是半点尴尬也无,在她看来,陆远峥怼人厉害不过是他的个性, 而她徐婉儿,却偏要迎难而上。 徐婉儿毫不犹豫地再次自报家门:“臣女徐婉儿,乃是明威将军的义女。” 徐婉儿声音娇若黄鹂,一双狭长的眸灼灼盯着陆远峥,仿佛生怕他人不知她意有所图一般。 沈芝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简直要为为徐婉儿感到脚趾抓地,尴尬到头皮发麻。 这一幕同样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席上的觥筹交错,不少停了下来。 大家纷纷来了兴趣,目光向了主位,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闹剧。 此时,徐律从席间走出,来到陆远峥的筵案前,目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将徐婉儿轻轻拉到身后,然后转身朝陆远峥躬身作揖。 他朗声道:“王爷,小女不懂事,还请王爷见谅。” 陆远峥见是徐律,眸光微微一动,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无妨。” 本以为这场闹剧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徐律却并未拉着女儿退下,他突然上前一步,拉着徐婉儿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远峥面前。 “王爷,老臣有事相求。” 众人皆是一惊。 陆远峥却并未吃惊,依旧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他甚至都没有放下手中的酒盏,他的指腹摩挲着杯壁,面无波澜地问道:“徐老将军但说无妨。” 徐律仰头凝望着陆远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磕磕绊绊道:“老臣,老臣想为小女求一桩婚事。” 陆远峥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问道:“既如此,徐老将军说来听听便是。” 徐律缓缓道:“王爷知道,老臣孩儿中除此一女外皆是男儿,故从小便对婉儿骄宠有加,婉儿自上回府宴上见到王爷后,便对王爷心之所属,念念不忘,不知王爷可否看在老臣的面子上,收她做个妾氏。” 此言一出,便如同冷水入了滚油,一时间,各种各样地小声议论层出不穷。 徐老将军甘让女儿做妾,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本以为再不济,他也会为徐婉儿求个侧妃之位。 而徐律这样做,是为了让陆远峥少条借口回绝罢了,若是要做侧妃,恐怕陆远峥回绝起来会更有说服力。 但现他们不要名分,只要侍奉左右,难道陆远峥还能拂了他的面子不成? 陆远峥垂眸思忖了一瞬,将手中的酒杯搁下,看着徐律道:“既然是徐老将军爱女,只作妾氏,岂非委屈了?” 徐律愣怔一瞬没有接话,徐婉儿却突然跳出来声情并茂道:“婉儿不图身份高低,只求能常伴王爷左右。” 陆远峥轻笑一声,打量着这对暗怀鬼胎的父女,略带嘲讽道:“本王竟是不知,今晚上你们徐家父女是想打的这般主意。” 徐律瞧出了陆远峥的不满,于是慌忙解释道:“老臣不敢,只是方才老臣在座下看小女为王爷敬酒时,王爷对小女稍有青眼,这才敢腆着老脸出来求这门亲事。” 陆远峥闻言心头冷笑,原来方才那一出迷香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方才因为徐婉儿身上那股特异的香气,陆远峥朝她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竟变成了徐律口中对他女儿青眼有加的证据了。 陆远峥默不作声,继续看他做戏,却听徐律又一脸正色道:“再者,老臣听说前不久王爷府中,有一位朝廷送来的媵妾不幸失足落水溺亡,想着王爷当下身边伺候之人必然短缺,这才想到让小女前来服侍,好为王爷分忧,且这么一来,朝廷那头也就没有名目再给王爷送人来,王爷您说是不是?” -- 第45页 这只倚老卖老的老狐狸倒是惯会攻心的,陆远峥在心头哂笑,不过,他并非是耳根子软的人,徐律这三言两语,对他并不会起作用。 只是,今日之事,倒是让他起疑,徐律口口声声提朝廷会如何,这不像他平日谨慎言语的性子。 莫非,他与远在长安朝廷中的那人,有什么秘密往来不成? 思及此,陆远峥倏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起身走下座位,虚扶了一把徐律和徐婉儿,洒然道:“既然徐老将军口口声声皆为了本王,本王岂还有回拒之理?” 徐律的脸上瞬间盈满了笑意,他赶紧将身后的徐婉儿悄悄往陆远峥身边推了推,使了个眼神道:“婉儿,还不谢过王爷?” 徐婉儿在陆远峥身侧行了个大礼,笑得极其明媚,柔声款款道:“婉儿多谢王爷成全。” “起来吧。”陆远峥虚扶一把,让徐婉儿起身,徐婉儿立在陆远峥身侧,满是仰慕地瞧着他。 席间却骤然起了纷纷杂杂的窃窃私语声。 “真是没想到,王爷竟然收了徐婉儿。” “可王妃还坐在席上呢,王爷当真就半点不在乎王妃的感受吗?” “若我是王妃,我现在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呢。” “谁说不是呢?哎,真是替王妃感到可惜。”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沈芝的耳中,沈芝却不以为意,她也并未感到可惜。 因为她大概能猜出陆远峥的用意,今晚的徐家父女太过反常。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陆远峥那多疑猜忌的性子,不将她留在身边细细观察,那才不正常。 再者,她对陆远峥并未有男女之情,他纳多少妃子,或是多少妾氏,她内心都不会有任何波澜,只要那些女人不来找她麻烦就行。 陆远峥折身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沈芝面色如常地细嚼慢咽着盘中美味时。 心头莫名生出了几丝烦躁。 沈芝却浑然不觉,依旧得体地用着餐,好像方才的事情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甚至都不能影响到她用餐的食欲。 陆远峥端起一杯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余光却看到身侧的沈芝不紧不慢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她面上的笑意浮在脸颊,却丝毫没有进到眼里。 她在与他逢场作戏,她只是在人前扮演贤惠的雍王妃一角罢了。 陆远峥心中的烦闷愈加强烈了。 他仰着脖子喝了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后,他吧嗒一声搁下青瓷杯,霍然起身离去。 众人一片讶然,沈芝亦是不明所以。 方明倒是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王爷中途离席,他应当及时稳住场面。 于是他眼疾手快地走到席间扬声道:“王爷还有些公务要忙,诸位大人吃好喝好便是。” 方明如此一说,席间的议论声方才渐渐平息。 沈芝见陆远峥中途离席,没多久便也寻了由头回去了。 在她看来,她来赴宴全是为了同陆远峥逢场作戏而已,既然陆远峥不在,那她这戏便没有单独演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她便寻了个不胜酒力的由头,让侍女搀扶着自己回去。 殿外落着飞雪,漫漫洒在石阶上,身边的侍女替自己打了伞,扶着自己回去。 前面有两个侍女掌着灯,照着满地银白素洁的路面。 沈芝就这样快步往紫嫣殿而去。 当她经过花园那一段鹅卵石小径时,却看到不远处一座亭子里亮着悬于八角的琉璃灯。 那座亭子,便是前些日子陆远峥请了崔敏一起喝酒,中途又叫她作陪的地方。 那一晚上,她和陆远峥都喝醉了。 她还在崔敏的鼓励下弹奏了琵琶,当时的场面倒还真是其乐融融的。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觉得陆远峥是真的有些喜欢自己的。 但如今看来,陆远峥对她,应当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今日可以为了一些原因纳徐婉儿,明日便可因别的什么原因再纳其他人。 若真如此,沈芝替陆远峥算了算,这后宅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塞不下人。 想到这人,沈芝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她来这雍王府本是打算清净过日子的。 可是女人一多,势必是非就会多,她现在光是想想,要是将来真有那么多女人,她们整日明争暗斗,在她面前掰扯是非,就觉得天都塌了。 太可怖了。 * 回到紫嫣殿后,沈芝只觉得满心疲惫,她不想再听彩珠和李茗对今晚发生之事的唠叨,便早早熄了烛火,躺在床上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做起了梦。 陆远峥与徐婉儿站在一起说话,对一旁的她视而不见。 沈芝满是委屈,委屈地眼眶发酸,想要流泪。 就在她觉得快要落下眼泪的时候,她蓦然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微曦的晨光透过槅窗洒落到屋内,沈芝不由地眯了眯眼睛,有些睁不开。 没一会儿,彩珠进来了,对她道:“太好了,姑娘正好醒了。” 沈芝被阳光虚晃了眼,不由地揉了揉眼睛道:“什么事?” 彩珠的神色不有些不快,耷拉着嘴角道:“新来的妾氏向您请安。” 第27章 陷害 沈芝抿了抿, 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没法子只能去会见昨晚那个娇滴滴的徐婉儿。 -- 第46页 略施粉黛后,她便去到了正殿。 徐婉儿今日打扮得极艳, 发髻高耸,别一朵朱色的桐花,虽是严冬, 她却只穿着锦缎齐胸,露出一大片乳白色风光。 沈芝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裘衣, 莫名替她感到冷飕飕的。 徐婉儿见她来了, 朝她敛衽行礼, 娇声声:“婉儿来给王妃请安了。” 沈芝虚扶了一把徐婉儿, 客气回道:“不必多礼, 坐吧。” 徐婉儿也不客气,沈芝落座后, 她亦自顾自坐下。 彩珠对这事儿有经验,一早便安排好的婢女此刻端着茶盘走上前来, 让徐婉儿替沈芝奉茶。 沈芝先前就面对过这样的事,当初英华那一众宫里送来的媵女都给她奉过茶, 早已是轻车熟路。 所以她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将等着那徐婉儿为自己奉上茶盏,走一趟流程。 徐婉儿起身, 从那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轻扭着腰肢走到沈芝面前, 随意地跪下,而后将手中的茶盏捧到了沈芝面前。 她面上丝毫没有恭敬之色,不过沈芝却不以为意,她不屑于与她计较。 沈芝捧过茶盏, 抬起杯盖撇了撇茶汤中的浮沫,而后低头轻抿了一口。 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刚要喊起身的时候,徐婉儿已然自顾自站起来,立于她面前整理方才因为跪下而褶皱的衣襟。 沈芝不由地微微弯了弯唇,把对她的不喜直接做到明面上来,这徐婉儿还真是个不太明智的。 那些前朝后宫争斗的话本子里不是都写,那些藏不住心思的女人最容易先下场,而那些心思缜密,不显山露水的往往能活到最后。 这么一看,徐婉儿若是参加宫斗,准是活不到最后的。 沈芝这头心中暗自腹诽,立在一旁瞧着这一切的彩珠却有些忍不住了,她意有所指地开口道:“徐孺人屋里有嬷嬷吗?” 徐婉儿没想到彩珠会突然插一脚,斜着眼看向她,语气极为不屑:“自然是有的。” 彩珠扬唇讥讽道:“那便是那嬷嬷的过失了,竟然没教孺人这位新妇如何奉茶。” 徐婉儿发觉自己被一个丫鬟怼了,心中一时怒气翻涌,语气半阴半阳道:“我如何不会奉茶了?今日你要不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定要到王爷面前去告你倚主欺人。” 彩珠并不惧她,轻哼一声道:“孺人为妾,王妃便是你的主子,主子不喊起身,你便不得自行站起。” 彩珠在沈芝身边呆了许久,自然也学到了很多聪明,说话严丝合缝,倒是让人找不到错处。 彩珠顿了顿又道:“所以,还请孺人重新给我家主子奉茶。” 徐婉儿被她说的无法辩驳,只好拿身份来压彩珠:“我凭什么要听你这个下人的话,王妃还没发话,岂容你这个丫鬟在此放肆,我看你是越俎代庖,没安好心,是否要我重新奉茶,得王妃说了算。” 徐婉儿将沈芝推到了话口子上,沈芝倒是没法再做壁上观了。 虽然她很不想与徐婉儿做过多纠缠,但现下倒是因为彩珠这么一闹,骑虎难下了。 寂静一瞬后,沈芝蓦然开了口道:“嗯,重新奉茶吧。” 徐婉儿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什么?” 沈芝微微挽唇,一字一顿清晰道:“我说,让你重新奉茶。” 借机打压一番徐婉儿的嚣张气焰倒也不是不可以,省得她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往后再作出各种事端。 徐婉儿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一旁的彩珠闷闷得捂着唇想笑。 沈芝眄了她一眼,彩珠才敛了面上笑意。 彩珠对方才拿茶盏来的侍女道了句:“还愣着干嘛,没听王妃说的吗?快去再端一盏茶来。” 那小丫头被方才这一出整的早已懵了,一时回过神来,立刻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那丫鬟便又捧着茶托回来了,上面摆了一盏新茶。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徐婉儿跟前,垂眸道:“徐孺人,茶来了。” 徐婉儿面上早已是一片铁青,只好重新去拿盘里的茶盏,但她心中早已起了个坏心思。 所以在接过茶盏的那一刻,她故意脱了手。 只听哐当一声,一时间,茶汤四溅,碎片纷飞。 彩珠意外地瞪大了眸子,沈芝目光平静地瞧着这场闹剧,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地弯了弯唇。 她起身,走到徐孺人身边,假意关心地问道:“妹妹没事吧?” 徐孺人瞧着沈芝,突然泪水盈上眼眶,呜咽道:“姐姐为何要折辱妾身?” 沈芝抿唇,不露情绪道:“此话从何说起。” 徐孺人红着眼睛委屈道:“那为何要让婢女端来滚茶害臣妾脱手?” 彩珠一时气急,瞪着徐孺人道:“你胡说,这怎会是我家王妃的意思!” 徐孺人一脸人畜无害地模样,故意针对彩珠道:“不是王妃授意的,那就是你授意的吗?” “你!” 彩珠被她气得火冒三丈,却又被徐孺人讥讽的哑口无言,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无处撒。 方才那小丫鬟也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解释道:“王妃,奴婢没有故意端滚茶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 沈芝瞧着这一出愈演愈烈的闹剧,不由地在心中哀叹,她本无意卷入这些纷争,却偏偏事不由人。 -- 第47页 实在是让人头大。 她瞥了一眼殿门口,原本立在那儿等徐婉儿出去的那个侍女果然不见了踪影。 她瞧了一眼身侧的彩珠,不由慨叹,哎,彩珠啊,你下回可长点心吧。 彩珠莽撞,方才已入了徐婉儿的套。 由此可见,这徐婉儿并没有她想得那般蠢,方才是她大意,小看她了。 若是放在宫斗的话本子里,或许她可以活过半本册子的。 这招一石三鸟,当真不赖,一会那她的侍女将陆远峥请来,沈芝这头的三人便总有一个要担责任。 果然,不出片刻,陆远峥便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官员,其中一个沈芝认得,便是徐婉儿的义父,徐律。 一时间,方才还空荡的屋子,一下子便人满为患。 陆远峥今日刚与雍州的官员们商议好如何征讨尤丹王庭,准备回殿内休息,却不料,那徐婉儿身边的小丫鬟却来状告这内宅的纷争。 让他不得不抽身来处理此事,那尾随他的徐律听闻此事,便要要过来,陆远峥碍于情面不好驳他,再加马上攻打尤丹要用他,便让他跟着来了,徐律很是鸡贼,还拉着另外几个官员一起过来,好为自家女儿多一份后援。 陆远峥今日头戴镶玉冠,黑发高束,绘金长袍勾勒出蜂腰长腿,他满面威然地走进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并不愉快。 众人行完礼后,沈芝冷眼看着徐婉儿泪水涟涟地跪在地上,求陆远峥和徐律为她做主。 “王爷,义父,婉儿实在是不知,姐姐为何要这般对我。” 她一边说着,身前的那两团白肉便使劲地凑向陆远峥的方向,似乎是怕他看不见一般。 陆远峥嫌恶地别开了眉眼,目光落到了立在堂前一言不发的沈芝身上,她今日青色竹叶交襟锦裙,面上粉黛未施,唇色自然粉嫩,一副清新模样。 陆远峥微微愣怔,片刻敛了眸,只淡淡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彩珠见沈芝不言不语,怕被徐婉儿恶人先告状了去,立刻想走出来辩驳,却被沈芝轻轻用手按下了,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再落入徐婉儿下的套,便全盘皆输了。 徐婉儿跪着哭泣道:“王妃今日嫌妾奉茶粗苯,要臣妾重奉一次,可妾没想到,那第二回 的茶滚烫异常,臣妾失了手,王妃便说要治臣妾不敬之罪。” 徐婉儿的一番话说出,在场之人便都会以为是沈芝好妒,故意针对新来的妾氏,不得不说,这徐婉儿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沈芝一时有些头大,这徐婉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演技倒是着实不错,不去唱戏可是可惜了。 身后的彩珠已经气得绷不住了,沈芝却紧紧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冲动。 陆远峥瞧着沈芝毫无波澜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莫名起了些兴致,想看她接下来如何应对。 一旁圈椅上的徐律坐不住了,半抬身子对陆远峥道:“王爷,请您为小女做主啊。” 他瞥了一眼那个跪在一旁早已吓蒙了的小丫鬟,启唇问道:“为何要端滚茶来?是否有人指使?” 那小丫鬟吓得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不曾端滚茶来害徐孺人啊!” 徐婉儿闻言,立刻做出气恼又委屈的模样来,她侧头看那丫鬟,瞪大眸子道:“你,你为何要这么说……难道你想说是我故意打翻茶盏,诬陷于你吗?” 那小丫头被徐婉儿的逼问弄得又惊又俱,一张脸吓得惨白无比,她刚来王府当差不久,没想到竟然就遇上这样的事,根本没有能力招架。 见小丫头不语,陆远峥双眸沉沉,顺着徐婉儿的话追问道:“你是说,徐孺人故意诬陷你?” 那小丫鬟吓得一瞬抬眸,又被陆远峥眼中的锐芒吓得垂下了头,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王爷。” 陆远峥微微扬起眉峰,轻哂一声道:“那便是被人指使的?是何人指使你的?” 一边的徐婉儿添油加醋地帮衬道:“你莫怕,尽管说便是,王爷赏罚分明,你现下将功赎罪还来得及。” 那小丫鬟吓蒙了,竟然顺势左右瞅了一瞅,当她的目光落到平静如兰的沈芝身上时,突然停了下来。 她颤抖着嘴唇开始犹豫,要不要顺水将罪责推到王妃或是彩珠身上,毕竟,若是今日不推卸责任的话,最后背罪的一定会是自己。 暗害新来的孺人,罪名可不小,雍王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必定是死路一条。 第28章 反转 沈芝发现那个浑身颤栗的小丫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心中慨然长叹。 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她又何必去让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亦或是走向极端呢? 就在那小丫头即将开口的时候, 沈芝上前几步。 沉默了半天的她,终于开口了。 她在陆远峥面前蹲了蹲身,温和开口道:“王爷, 今日之事酿至如此,绝非臣妾所愿。” 众人的目光皆落到了她身上, 那小丫头也噤了声, 闭口不言了。 沈芝的眸子逡巡至徐婉儿身上, 嘴角微微上扬道:“妹妹今日的戏演够了吗?” 徐婉儿蓦然瞪大了眸子, 喃喃道:“姐姐这话是何意?” 沈芝微微挑眉, 朗声道:“不得不说,今日这一切, 妹妹策划的很好,非常到位。” -- 第48页 说着, 她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向前踱了几步, 轻轻弯腰, 捡起地上茶盏的碎片,放于手心细细打量起来, 她一边打量,一边道:“只是, 妹妹千算万算却忘了一点。” 徐婉儿有些紧张地瞪大了眸子,却听沈芝缓缓道出接下来的话语:“今日你所奉之茶,乃是波斯进贡给朝廷的清尔茶,本是鲜绿色, 遇烫水会变赤,故而只能凉水冲泡,这清尔茶乃是嫁来雍州时陛下亲赐,我平日宝贝,很少喝它,重要场合倒是会拿出来用用,妹妹没见过,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徐婉儿听完,眸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她惊恐之下磕磕绊绊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沈芝不紧不慢地将那沾着绿色茶叶的瓷片递到徐婉儿面前道:“妹妹若是不信,随便让王爷叫个茶师来鉴别便是,反正这茶汤渣子全在地上,一点儿都没得跑。” 徐婉儿见那茶盏碎片上粘的碧色茶叶,又望了望方才那一边她打翻了一地的茶汤,浑身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她那副又惊又俱的心虚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一下子出卖了她方才所说的一切证词。 徐律也是无声的垂下了眼睫,一副大势已去的颓然样子,他此时满腔都是对徐婉儿沉不住气的恨铁不成钢,却没法再置一词。 昨夜,徐婉儿找他密谋今日之事时,他便是千万个感到不安,只觉她操之过急,还来不及对沈芝知己知彼。 可徐婉儿却一个劲硬要把沈芝一下杀个措手不及,来个当头棒喝,让她彻底被陆远峥厌弃。 最后他勉强同意了,却不料平日看起来娇柔软绵的王妃竟是个极其聪慧强智的,这样一来,他们反倒是把自己折了进去。 沈芝转身看向陆远峥,不卑不亢道:“王爷,可否差人去唤个茶师来检验一番,还臣妾清白。” 彩珠被沈芝这峰回路转的一出,突然又生起了希望,于是连忙接茬道:“是啊,王爷,茶师还得您的人去请,才不失公允。” 看着她们这你一言我一语,陆远峥眼睫未掀,他单手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是若有所思。 沉默了半晌后,方才颔首道:“嗯。” 他抬眸看向身侧跟着的扈从,淡淡道:“你去把这几日宿在明德堂的茶师裘沛叫来。” 那扈从拱手领命,步履匆匆便要离去。 正在此时,坐在一盘的徐律却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就对跪在地上早已三魂丢了七魄的徐婉儿呵斥道:“婉儿,今日王爷在此,若是方才有什么误会,就大大方方说出来,王爷不会为难你的。” 徐婉儿眼见徐律给逼上绝路的自己搭了个梯子,此刻若是不连忙顺着爬下来,便是傻子了。于是声泪俱下道:“王爷,妾有罪,许是妾方才太害怕了,才会一时手滑打碎茶盏,不干姐姐的事,是妾自己的过失。” 陆远峥仰靠在椅背上,垂着长眸斜睨着她,情绪不明道:“哦?那你为何方才口口声声说,这小丫头端的是烫茶?” 徐婉儿浑身一震,她脑中飞快运转,最后哭哭啼啼地爬到陆远峥脚边卖惨道:“是,是妾一时糊涂,妾怕姐姐责罚,所以才这般说的,王爷尽管责罚,婉儿知错了,婉儿认罚。” 徐婉儿的这番话,明显就是认了罪,只不过,她这番话暗含推诿,不知情的人,准会觉得是沈芝不近人情,先折辱她在前,才会有了现下这出闹剧。 沈芝见她又往自己身上泼黑水,并不想忍气吞声,于是檀唇轻启,有理有据道:“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何曾要责罚你,若是我真有意对你使绊子,为何还会让你毫发无损地反过来诬我?” 徐婉儿一时语塞,众人窃窃私语不断,她的脸上一时像是开了染坊,青红皂白一片。 她只好表现出受害者的模样,多掉一些眼泪在陆远峥面前博同情,为了表现地更委屈一些,哭得声泪俱下,眼泪不少落在了陆远峥的黑色登云靴上、 陆远峥微微蹙眉吗,不动生色地移动了一下靴子,生怕徐婉儿的眼泪玷污在上头。 眼尖的沈芝一下就发现陆远峥的小动作,不由内心一笑,看来这陆远峥还是个洁癖,这是在嫌弃徐婉儿的眼泪脏。 随着她的眸子轻移,她蓦然看到靴面上一团金线描刻的蟠龙戏珠纹案,那针脚即细,一般人秀不出来。 不对,她越看越觉得那双靴子上的蟠龙图样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是她当时送去的那些绣面中的某一个。 似乎是感受到沈芝怪异的目光,陆远峥有些别扭地将靴子微微一动,移到了曳地长袍后头。 不过这一举动倒是让他自己都有些纳闷,为何被她看到自己用了她送的东西,便要心虚? 陆远峥甩开那些怪异的念头,侧头对着一旁如坐针毡,目不敢抬,此刻只想把自己当做透明人的徐律,缓缓启唇道:“徐将军,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 徐律闷头沉思了半晌,最后不得硬着头皮抬眼,对上陆远峥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这烂摊子自己不得不说,因为往后,他还要用这义女来完成他与朝廷那头的交易呢。 于是他起身跪在了地上,满是愧疚地对陆远峥道:“王爷息怒,是老臣教女无方,只不过,老臣只有这一个女儿,且今日之事也不能全怪婉儿,若是王爷愿意从轻发落婉儿,老臣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 第49页 陆远峥淡淡一笑,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徐将军如此说了,本王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徐律扣首道:“多谢王爷!” 陆远峥似开玩笑一般道:“徐将军不必谢,咱们的队伍即日便要出征,与丹尤交战,到时候,本王还等着看徐将军如何为本王肝脑涂地呢!” 徐律只好讪讪笑道:“那是自然,老臣定会竭尽全力,不忘今日王爷对小女的开恩。” 陆远峥颔首,旋即转头对身后站了半日如同木头一般的方明道:“方明,妾室无状,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陆远峥的语气虽云淡风轻,但此言一出,众人皆心中了然了,他这言外之意,便是要树立这府中谁尊谁卑的位置。 沈芝是妻,是尊,而徐婉儿是妾,为卑。 方明这个人精,方才看戏看到了现在,这会得王爷问话,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是要自己捡重了说,这样才能让那徐律记恩。 于是他仰着脖子眼睛朝天道:“按律当家法处置,再休弃归家。” 徐律和徐婉儿吓得脸色都变了,却听陆远峥不紧不慢道:“本王方才说要给徐老将军面子,自然会从轻发落,这样吧,嫁妆悉数吞归军饷,再闭门思过三月,如何?” 徐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徐婉儿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结果,表面上看起来倒是他们的了便宜,不会被休弃归家,可实际上,也跟休弃大差不差了。 那嫁妆当初徐律允诺的多,几乎把半副身家都允诺了进去,就是为了能让徐婉儿更快得陆远峥信任。 可他并非真的要给,他早已设计好了,等过段时间,便让徐婉儿找法子一点点还回徐家。 嫁妆在大永为新妇所有和支配,尽数返回娘家的口袋的例子,也是数见不鲜的。 可现在,陆远峥这一句话,却让他生生折了大半身家! 他浑身颤抖着,身子都立不稳了,咬着的后槽牙差点没咬碎,徐婉儿也是煞白了脸,心想着如此一来,义父一定不会绕过自己,接下来自己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在陆远峥的威压之下,两人最后却只好谢恩告退。 一场极大的闹剧散场后,众人皆告退离去,陆远峥却没有离开。 第29章 解开 陆远峥屏退了随侍一旁的彩珠, 而后踱了几步,在她几步开外站定,目光复杂地瞧着沈芝道:“你可知, 在本王眼皮底下玩花样,会是个什么后果?” 沈芝心头一跳,原来她方才使得小心思陆远峥竟然全部看出来了, 且他不动声色地陪她演完了这场戏。 不过陆远峥陪她演完这场戏,倒是收获颇丰, 这一次出征的军饷因着徐婉儿那份嫁妆的全数充公, 得以富余了。 可见她企图对陆远峥蒙蔽这件事, 并未让他吃亏, 反而让他顺水推舟得了利, 而他陆远峥此刻,反而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到此处, 沈芝微微抿了抿唇,蹲了蹲身仰头看向陆远峥, 颊边梨涡深深,她道:“臣妾不敢再王爷眼皮底下玩花样, 王爷应当看得出, 臣妾今日也是被逼无奈的权宜之计。再者,今日王爷不也从中得了利吗?” 此话一落, 殿内沉寂了一瞬。 陆远峥觑了一眼能言善辩的沈芝,突然嗤笑一声道:“清尔茶, 你倒也想得出来。” 沈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轻摸了下鼻头,耸了耸肩道:“王爷谬赞。” 陆远峥不由地斜睨她:“你觉得本王是在赞你?” 沈芝毫无愧色地对上他的眸子,眉眼弯弯反问道:“王爷方才难道不是夸我之意吗?” 陆远峥被她弄得有些无言以对,嘴角勾起哂意道:“本王竟是不知, 王妃还有如此一面。” 沈芝微微挽唇道:“王爷难道不曾听说过,千人千面吗?” 陆远峥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本王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千人千面是这等意思。” 沈芝循循道:“千人千面说的是每个人都有不同面,但臣妾却以为,一人也有多面,王爷觉得呢?” 陆远峥不可置否,亦不置一词。 沈芝又道:“譬如,臣妾初见王爷时,只觉高鹜不可攀,难以接近,可如今,臣妾却觉得王爷并非那般不可近。” 陆远峥垂着长眸不语,沈芝却越说越起劲起来,她滔滔不绝道:“许在外人眼中,王爷是令人闻风丧胆,冷心冷血的杀神,可在臣妾眼中,王爷却是有着喜怒哀乐,有血有肉的壮志男儿。” 虽然这段话含着些拍马屁的额外心思,沈芝却看得出,陆远峥闻言后眸中闪闪烁烁,似有一些微妙的情绪。 看来她的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沈芝不由在心中窃喜,看来今日她不会因为方才欺骗陆远峥一事,而被他苛责了。 陆远思忖片刻后,倏然抬眸,看着沈芝的瞳孔带着淡淡的微光,他微微勾了勾唇,说出了一句极其兀然的话:“王妃这是在调戏本王吗?” 沈芝瞬间瞪大了眸子,檀唇微张,极为吃惊地瞧着陆远峥,不知为何,看着陆远峥那噙着笑意的眸子。 她的耳根有些发烫起来,她内心清楚,陆远峥这番话是故意对她有所还击的玩笑之语。 可她却不受控制的,面红耳赤起来。 她不准许自己这般失态,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 第50页 “怎么会呢?王爷说笑了。” 理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芝只觉得哪哪儿都很奇怪,方才陆远峥那句话太诡异了。 让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流转在二人中间,而此刻她又似想要澄清一般去解释,反而有种越解释越抹黑的感觉。 眼下的气氛,真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好在陆远峥最后放过了她,他带着些告诫的语气说了几句今后不准许再如此行事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沈芝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陆远峥虽然严肃了些,但对她所说所做皆是出于善意,倒也没有什么为难她之处。 只不过,今日经历这徐婉儿一事却是让她感到精疲力竭。 虽说这徐婉儿如今被陆远峥下令禁足,可难保今后出来不会再次兴风作浪,且她知道,今日她能及时想出法子,让徐婉儿自尝恶果。 可将来呢,将来她就能保证每次都将徐婉儿的阴谋戳破,而不牵连自身和身边人吗? 她本就不喜后宅争斗,先前看那些大话杜撰的宫斗,看得津津有味,是因为看主角一路乘风破浪,顺利化解危机地那些过程很爽快。 可她并不想亲身实践啊,毕竟这现实不是话本,不可能每次都像话本主角一般都保持顺遂,丝毫不受牵连。 沈芝倏然觉得心躁不已,满腔烦忧之下,她便打算去到后花园散散心。 正值隆冬,花园中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傲雪凌霜,与冷风作斗争。 沈芝身上披着淡朱色斗篷,小脸笼在毛领中,一副明媚鲜妍的模样,她打算摘几株梅花带回殿中,摆放着以供观赏。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株红梅树下,踮起脚,伸手去攀折花枝。 那花朵的颜色是红中带着细嫩的黄色花蕊,与沈芝泛着白嫩光泽的双手交相辉映,霎时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回廊下的陆远峥尽收眼底。 他方才离开紫嫣殿时,并未直接打道回朝华殿。 而是去了一堂傅元办公所在的崇明馆,将傅元前些日子,通过沙盘推演作战方针所整理出来文书悉数取了出来,想要带回去好研究今后的作战。 毕竟傅元这几日卧床不起,一应没打理完的事务全要陆远峥亲自操刀,亲力亲为了。 所以他方才看着那么多未完成的推演论和图册,只觉得心气不顺极了。 但此刻,路过回廊,却看到这样一幕,着实让他内心一下变得柔和起来。 沈芝摘下几只红梅后,将红梅放在手心,俯下脖颈去细细嗅了嗅那清甜的香气。 一时间,芳香四溢,扑鼻而入,沁人心脾、 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陆远峥眼中,他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身披赤斗篷,娇俏可人的少女。 少女将手中这下的红梅给了身旁侍女保管,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又将手递到唇边轻轻呵了口中的热气。 而后,她跺了跺发冷的脚,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后花园。 看来,她怕冷。 陆远峥回到朝华殿后,看到方明便不经意道:“方总管,王府库房里好像有条本王去年猎得的雪狐皮是不是?” 方明愣了一愣,而后一下反应了过来,连连颔首。 “回王爷,确有这么一件绝世珍品。” 陆远峥淡淡地开口道:“吩咐制衣坊将这狐皮制成裘衣送去紫嫣殿。” 方明一时愕然,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发自内心笑道:“老奴记下了,老奴这就去办!” 他家王爷,好像开窍了! 第30章 决定 沈芝折完红梅回到紫嫣殿后, 又让彩珠给自己找了冰裂纹的瓷瓶来装,装好又拿起剪子修修剪剪,看到摆弄地十分整齐后, 方才将其搁在屋内的花架上。 淡淡的红梅幽香弥散在屋内,令人心神安宁不少。 伴随着整个侍弄花草的过程,沈芝沉闷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用完晚膳后, 沈芝捧着书册在卧房读书,却间彩珠捧着长方锦盒兴冲冲跑进来, 对着便道:“姑娘, 制衣局那里送来的。” 沈芝放下书册, 接过锦盒打开一看, 是一件光洁无比, 质地轻软的狐裘。 这件狐裘毛色透白,纤尘不染, 一看便是极品。 今日并非月初送殿内所需的日子,制衣局的人为何突然给她送东西? 沈芝下意识问道:“可有问是谁的意思?” 彩珠点点头道:“制衣局的姑姑说, 是今早库房侍女发现多了块上好狐皮,是以赶紧让绣娘赶了件狐裘, 送来给王妃过冬用。” 沈芝闻言, 只觉奇怪,因为制衣局的人从前并不会对她这般殷勤,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因为昨日陆远峥处置徐婉儿一事, 让她们以为自己得了宠,故而前来巴结。 于是她对彩珠道:“彩珠,给些赏银回去还情吧。” 彩珠欣然欸了一声,便出去办了。 日子一日比一日冷, 又下了一场冬雪后,年关便到了。 过年那天,陆远峥在府里设宴款待了诸位将领和官员,鼓舞了即将征战的士气。 这段时候,陆远峥向朝廷所请的旨意有了回复,皇帝同意陆远峥领兵出征尤丹。 陆远峥打算年后便出征,因此各处将领得到消息后也都开始准备起来,所有部队整装待戈,等待出征的号令一起,便直捣尤丹的老巢。 -- 第51页 席上,沈芝和陆远峥坐在上位,而陆远峥的另一侧则坐了徐婉儿。 徐婉儿今日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她的禁足之期已到,又可以在府内自由行走。 她只穿了见齐胸的薄薄上襦,胸前暴露的风光比上回过犹不及,沈芝其实很想问她,当真不冷吗? 陆远峥今日让她坐在席上,其实是因着徐律的面子,毕竟出征后,徐律也将是一营的统帅。 上回那嫁妆全数重归军饷一事,让他元气大伤,回去后病了一场,前些日子才恢复了身子,所以今日他坐在席上,面色还是有些病愈后的苍白。 徐婉儿不住地往陆远峥身边凑,给他添酒布菜,就差把身子贴到他身上。 坐在另一侧的沈芝虽说本可以不以为意,但是这样的场面却还是让她感到无比的尴尬和不自在。 终于,在酒过三巡后,她起身蹲了个礼,对陆远峥道:“王爷,臣妾突然感到有些不胜酒力,便先回去了。” 那徐婉儿见此,逮住了机会意有所指起道:“既然姐姐身体不适,那便快些回去休息吧,我来伺候王爷便可。” 那矫揉造作的话音言外,便是她沈芝不愿伺候陆远峥。 沈芝不置一词,并不想与她计较。 陆远峥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 沈芝走后,宴会还在继续。 彩珠扶着她一步步走下丹樨,远离了那些乐声和喧嚣声,沈芝只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彩珠虽说方才不敢置喙,但此刻两人单独走在路上,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隐忧:“今儿是过年,姑娘这般不给王爷面子,王爷会不会生气呀?” 沈芝却不以为然道:“他的心情如何,与我何干?再说,我这不是有正当的理由吗?” 彩珠道:“可姑娘您明明没有喝醉啊,王爷怎会看不出来。” 沈芝摇了摇头,侧头看她:“彩珠,他如今新人在侧,你以为还会有闲心逸致来管我是否是真的喝醉?” 彩珠身子一僵,一时反应过来,原来自家姑娘是因为王爷的冷落而心头不快,如此一来,她亦回想起了方才殿上,徐婉儿在陆远峥身边嘤嘤作声的模样,而陆远峥却丝毫也没有排斥亦或是避让。 彩珠突然失落了,为沈芝感到难过起来,她试图安慰道:“姑娘,您别不高兴了,不管怎么样,彩珠陪着你。” 沈芝知道她一定是想歪了,不由摇头,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她,语气颇为无奈:“我的彩珠,收起你脑中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根本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见彩珠依旧楞在原地,垂眸不语,一副焉焉的模样。 沈芝人不由地一把拉住她,带着她往回走,语气轻快道:“走,咱们快点回紫嫣殿去,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和师父还有崔湄一起吃年夜饭。” 两人一路小跑回到紫嫣殿时,李茗正和崔湄等几个丫鬟正简单地弄了一桌年夜饭在吃。 屋内生了炭盆,炭火烧的很旺,满室都是暖腾腾的。 沈芝轻笑着道:“吃年夜饭也不给我们两个留位置呀!” 李茗讶然之余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拉着她手道:“芝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想师父了。”沈芝嘟着嘴喃喃撒娇,还顺势将头靠在了李茗的肩上。 彩珠和崔湄都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露出这般小女儿态,不由地心尖一颤。 李茗慈然地拍了拍她的背,大概也猜到了缘由,并不打算再追问,只道:“这样也好,那咱们这屋子里的人也算吃上团圆饭了。” 众人齐乐融融地笑作一团。 一行人欢声笑语地吃过年夜饭后,李茗单独拉了沈芝到屋里说话。 她将沈芝拉到屋里后,转身轻轻关上门,她目光如炬地瞧着她,问道:“丫头,老实跟师父说,往后的路,你究竟怎么打算?” 沈芝的眸子在烛火下亮的宛若一汪泉水。 她檀唇微启道:“师父,您既明白我的心思,又何必再问。” 李茗拉着她坐下,两人促膝,李茗缓缓道:“我知你其实不想囿于王府后宅中,只是现下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安危,你舍了原先的念头。” 沈芝深吸一口气,直言道:“师父,我现在真的没法自私离开,你知晓得,彩珠,崔湄,如今还多了个您,我如何能让你们承受被牵连的风险。” 李茗见她终于坦然说出实情,倒是心中舒畅了不少,这段时日,她从彩珠口中听到的关于沈芝来王府后的行迹和作为,什么将值钱物件当银票,与韩氏绣庄结交关系。 她不难猜出,沈芝是在筹谋些什么的。 可仿佛这些事情从她到来以后,便戛然而止了。 她知道,沈芝是为了她。 但她不想让自己成为沈芝的牵绊。 李茗思虑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对沈芝道:“芝儿,你听我说,雍王出征在即,眼下是逃离王府的最佳时机,我们可以……” 可李茗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芝毫不犹豫截断了,沈芝瞧着她道:“师父,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这般自私。” 李茗一时语塞,却听沈芝又道:“这段时日,我不是没想过要带着你和彩珠一起走,可我知道,假使咱们三个正好能走脱,那紫嫣殿的其他人呢?难道就不会被问责?” -- 第52页 李茗垂下了眸子,却听沈芝又道:“陆远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绝不会放过崔湄她们的性命。” 沈芝缓缓道:“倘若放在四个月前,我刚来雍州,那我不会被这些人牵绊,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们伺候了我这么久,与我都有了感情,我怎能让她们为我白白送命?” 沈芝的话,一字一句落在这寂寂无声的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李茗不再说话,沈芝亦垂了眸没再言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李茗突然开口道:“芝儿,若是师父说有法子可以保住她们,你可愿意听我的安排?” 沈芝猛然抬眸,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她考虑了这么久都没想到办法,难道师父竟然真的找到了主意? 她喃喃道:“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李茗倾身过来,双手卷成喇叭附在在沈芝耳边,贴嘴喃喃了一会儿,沈芝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但她还是有些隐忧,于是道:“师父,可如此,真能万无一失吗?” 李茗看她如此紧张的样子,不由地淡淡笑道:“还记得师父曾经跟你说过吗?天下任何事情都没有万无一失,咱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谨慎行事。” 李茗握住沈芝的手,凝视着她的眸子道:“芝儿,若是这次机会不抓住,恐怕今后就再无机会了。” 沈芝心头一颤,却听李茗又道:“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或许将来便再无离开之日,芝儿,你考虑清楚,好吗?莫要让将来的自己后悔莫及。” 沈芝瞧着李茗祥和却坚定的目光,感慨万千,师父说的对,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不过,只要能够不牵连崔湄和其他殿内的宫人,她也就无所畏惧了。 思及此,沈芝终于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想让将来的自己后悔莫及,若是她留在府中,那她与徐婉儿之间的争斗就是没有停歇的,徐婉儿觊觎她的王妃之位,可她又不能直接让出。 如此一来,两方争斗,只会是一个没有终结的死局。 且就算徐婉儿最后自食恶果,那又能怎么样,今后还可能有千千万万个徐婉儿。 第31章 筹谋 年后, 大街小巷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年味弥漫在各个角落。 沈芝身着紫衣,头戴幂篱, 带着身后同样做遮掩打扮的彩珠,来到了韩氏绣品店。 韩氏今日打扮得格外喜庆,发间学着长安女子的风格, 别了朵大红珠花,极富年味, 今日她还在店门口还摆了打折促销的招牌。 她见两人进来, 立刻上来迎接, 彩珠脱下幂篱对她道:“东家, 是我。” 韩氏认出了彩珠, 脸上立刻浮现惊喜的笑意:“彩珠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上回彩珠听着沈芝的吩咐买下这店里周转困难的一批货, 救韩氏的店铺于危难之际。 此恩韩氏一直记得,且她很想知道这背后帮助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彩珠跟着韩氏进了店铺后头的内室, 她身边的沈芝一言不发地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到了内室,韩氏让彩珠坐上座, 彩珠却恭敬扶过身旁的女子入了座。 韩氏一下猜到了, 这女子定然是彩珠的主子,也就是上回帮助自己的背后之人。 韩氏有些疑惑地喃喃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芝也不不再卖关子, 伸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幂篱,露出了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孔。 韩氏惊羡之下微微愣神, 却听一旁的彩珠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姑娘,上回您的货就是我家姑娘让我买的。” 韩氏这才回过神来,不住点头道:“原是如此,上回的事儿还真是要对姑娘说声谢谢呢。若不是有姑娘帮着周转, 恐怕现在小店也开不了门了。” 沈芝略带笑意道:“东家不必客气,说实在的,东家你一个来自扬州的女子,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绣品店做大做好,很是令人钦佩,不瞒你说,我对你的生活倒是心向往之。” 韩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顺势道:“姑娘若是向往,不如与我合伙,咱们将生意做得更大更强?” 韩氏所言乃是发自肺腑,她见沈芝微笑着看她,本就直爽的性子让她有话便直说了出来:“我看姑娘也不像是寻常女子,像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姑娘心也善,我倒是很想跟姑娘打交道。” 这时,有店里的伙计捧着托盘走了过来,里面是泡好的热茶。 沈芝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东家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今日来,正有此意。” 韩氏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她本就是秾艳那一挂的长相,笑得时候红唇飞扬。 “有姑娘这样的贵人入伙,那可真是我韩佳佳的福气了。” 沈芝淡淡笑了笑,将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在桌上,旋即道:“东家是个爽快人,我亦是爽快的性子,这样吧,咱们今日就算敲定了,如何?” 韩佳佳是个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规矩,立刻去让店小二找白纸黑字来字据。 却没料,沈芝阻止了她的行为,她莞尔道:“东家不必忙活这些,我正要跟你说呢,那便是,与你的合作,我不要一分报酬,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别,且暂时我也不能与你透露,如果是这样,东家还愿意与我合作吗?” 韩佳佳一时愣住了,她愕然地看着沈芝,大脑飞速运转,合作方竟然不要一分报酬,这对于甲方不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个傻子会不乐意。 -- 第53页 “这……“韩佳佳忍不住喃喃道:”如此这般,恐怕对姑娘来说,太过吃亏?” 沈芝挽起檀唇,摇了摇头,和颜悦色道:“东家,我与你合作,并非为了牟利,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韩佳佳更加迷糊了,索性把内心的困顿全部说了出来:“不为名,不为利,那您到底盘算什么呢?” 沈芝看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倒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于是不显山露水的糊弄道:“我十分喜欢你设计的绣品,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让你将那些绣面的技法教给我的人,这就是我的目的。” 韩佳佳被她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咧着嘴唇连连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有何难,我韩佳佳不是喜欢藏技的人,若有人想跟我学,我定然会悉心教导。” 顿了一瞬她又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我也不想占姑娘的便宜,这样吧,但凡姑娘出资的货,我与姑娘五五分利,在店铺子里让账房给姑娘单独开一个账本,把所有收账都记在上头,这世道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有要用钱的时候,姑娘,您就别再跟我客气了。” 韩佳佳一双昳丽的长眸灼灼瞧着她,她的性子直爽真诚,沈芝倒是也有些感动,有一瞬她甚至都想着把接下来的计划全部告诉她,想必她知道了,定然也不会终止与她的合作。 反而会出于仗义来多多帮她的忙。 可这件事,沈芝不想让韩佳佳牵涉进来,让她做一个旁观者,一个不知情者,其实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思及此,沈芝把涌上心头的话压了下去,只笑吟吟道:“好,那便按照东家所言吧。” 韩佳佳十分开心,忍不住凑上前来与她拉近距离,道:“姑娘既然不方便透露名字,那以后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沈芝冲她会心一笑,温和道:“东家教我依依便好。” 韩佳佳见沈芝竟让她唤如此的亲切名字,心中早已是欢喜不已,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便试探道:“若是这般,会不会对姑娘太过随意,不够尊重?” 沈芝莞尔一笑,语气舒然道:“那东家也给我一个小字称呼,不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吗?” 韩佳佳的眸子瞬间发亮,她可太爱眼前这位美人了,如此交换小字,岂不如同两人之间处成闺中密友? 韩佳佳当即诶了一声,望着沈芝的眸子带着些溢于言表的欣喜。 “姑娘唤我欣然就好。” 沈芝略略颔首,瞧着她勾了勾唇道:“欣然姐姐,还叫我姑娘吗?” 韩佳佳愣了愣,即刻改口道:“哎呀,看我这笨嘴,还改不过来呢,应该喊你依依妹妹了。” “诶——我的好姐姐。” 沈芝拖长调子回应了一声后,捂着嘴笑出声来,韩佳佳望着她,亦笑得合不拢最,心情好的快飞上云端了。 她当初独自一人来这雍州,开了这家绣品店后,数年殚精竭虑,硬生生把自己从前闺阁小姐的习性磨了个精光,成了个生意场上的人精。 虽然外人看她光鲜,可以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地想做任何事情。 可其中心酸苦楚,却只有她一人知道。 毕竟整个大永,对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一事,都是极为不屑的。 即便在这最为偏远的雍州,几乎踏出几步就能到民风开放的外夷之地,这儿的当地人对她,也是会有颇多议论的。 所以沈芝不透露姓名也好,至少,她就不必承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了。 思及此,她不由地将心中的话说与沈芝道:“今日能与依依妹妹相识,乃是我这数载最开怀之乐事了。” 沈芝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韩佳佳这番肺腑之言,倒是让她内心泛起了些许酸涩。 毕竟这个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苛求。 韩佳佳所受到的流言蜚语,恐怕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多。 她抬眸望向韩佳佳,目光真挚且坚定:“欣然姐姐,不管外界是怎么看你的,你只需知道,我是钦佩你的,我想,这世间如我这般钦佩你的人,不会只有一个。” 沈芝的话让韩佳佳陷入了沉思,沈芝见她面上动容,继续激励道:“你要相信,只要你坚定着这条路走下去,像我这样钦佩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那些不理解的言语终有一天会被你的辉煌成就所磨灭。” 韩佳佳听着沈芝劝慰她的这番激动人心的话语,蓦然抬起了眸子,她瞧着她,喃喃反问:“辉煌成就?” 沈芝目光灼灼瞧着她道:“对,妹妹坚信,只要姐姐坚持下去,终有一日,定会有辉煌成就,到时候,姐姐就会成为全大永女子口耳相传,争相模仿的对象。” 韩佳佳听她说的时候,眼前慢慢浮现出这般画面来,而后,她的眸子越来越坚定。 她像是豁然开朗,突然开窍了一般,灵台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明。 她感激地冲沈芝微笑,她不由地上前握住沈芝的手道:“依依妹妹,今日你说的话,我想我会记住一辈子。” 沈芝冲她挽唇一笑,深深地梨涡嵌在脸颊极其动人,韩佳佳不由地也笑了起来。 那时候,沈芝不知道,韩佳佳会真的将她的话记一辈子,且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富可敌国的大永第一女首富。 * 沈芝回到王府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 -- 第54页 她径直回紫嫣殿的路上,穿过了一处临湖水榭。 水榭边的鱼池岸上,她看到陆远峥正和徐婉儿并肩而立,陆远峥依旧是昂藏气度,立得挺俊,身边的徐婉儿娇笑不断,时不时拿起随从手中的鱼饵掷入水中,掷完后还会朝着陆远峥含情情脉脉地掩唇而笑。 沈芝本想假装没看到,默默从他们身后溜过去。 却没想到,陆远峥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她悄无声息经过身后时,蓦然转过了身子来。 第32章 送行 陆远峥转过身来的时候, 沈芝犹如干坏事被抓包的学生一般,已无处藏身。 她只好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个礼:“参见王爷。” 彩珠跟在她身后, 亦心虚地行了个礼。 陆远峥不置一词,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后,方才示意她起身, 他的声音跟往日一般,凉凉的, 没有一丝温度:“起来吧。” 这时候, 徐婉儿忍不住凑上前来炫耀几句道:“姐姐, 王爷正跟我一起喂鱼呢, 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这听似乖巧懂事的话, 沈芝却怎么听着怎么觉得敌意满满。 沈芝愣了愣,她自然是不想的, 一会儿徐婉儿若是又逮着机会整出些幺蛾子,那她可就要心气不顺了。 陆远峥没有发话, 只静静瞧着她,似乎再等她的回应。 沈芝故作为难, 黛眉微蹙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我着急回去给老师送药,就不打扰你和王爷雅兴了。” 说罢, 她朝陆远峥蹲了蹲身便要离去:“王爷,臣妾先告退了。” 可却在转身的一瞬, 胳膊给那只厚实的手掌拉住了,沈芝的身子一下停住了。 她回眸看向陆远峥,却见他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躲避,沈芝望了望被他拉扯住的胳膊, 陆远峥反应过来后,松开了她。 他别过眸子,装作不经意道:“李氏的身子还未痊愈吗?” 沈芝心中有些讶然,特意将自己拉住,竟是为了问这句。 她规规矩矩垂眸道:“流放路上腿落下了寒疾,没有及时医好,现下碰到阴雨天,不免酸胀。” 陆远峥低头看了眼她身后彩珠手里提着的药包,倒是没有再起怀疑。 彩珠眼力见极好,见他瞧过来,立刻眼疾手快地将先前姑娘教她准备好的词说了出来:“王爷,今日王妃带我门,便是去向城中的张游医问药的。” 陆远峥略略颔首,而后对她道:“那你快去回去给李氏煎药吧。” 彩珠一愣,沈芝和徐婉儿亦是一愣。 彩珠没法子,碍于陆远峥威仪的目光,只好领命告退。 沈芝就这样被独自留了下来。 她不知道陆远峥究竟意欲何为,他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将她晾在了原地。 陆远峥转过身子,看向满露不满的徐婉儿,凉凉道:“你先回去。” 徐婉儿闻言,讶异之下瞪大了眸子,一瞬后便又想上来撒娇,她嘟着娇唇道:“王爷,妾想陪伴您左右,不想回去嘛。” 陆远峥却丝毫不近人情地冷声怼了回去:“闭嘴,回去。” 徐婉儿被他的怒意吓住,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再也不敢说话,识时务地地告退离开了。 她走至无人处时,将手中鱼饵尽数抛洒在地上,那温婉娇柔的面庞瞬间扭曲,眸中迸发出熊熊怒火,咬着牙阴沉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踩在我徐婉儿的脚下。” 水榭边,沈芝愕然地看着陆远峥方才将徐婉儿赶走的画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远峥每每做的一些事情,都让她捉摸不透。 他并未正眼看她,径自踱步道鱼池的石岸边,背对着她道:“过来。” 沈芝只好顺从地走到他身后,却听他又道:“到本王身边来。” 沈芝无奈,只好又向前挪了几步,与陆远峥并排而立,两人中间大概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她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心虚之下甚至怀疑陆远峥会不会发现了她和老师即将要布置的计划。 可是这计划还没开始行动呢,陆远峥就算洞察力再强,又怎能发现呢? 沈芝收起这自己吓自己的念头,坦然地站在陆远峥身侧。 此时,那个身旁的高大人影,突然侧身朝她靠近了几步。 陆远峥的这一动作,让沈芝的肩,靠在了他的胳膊上,若是外人来看,此刻两人便是并肩而立的恩爱样子。 沈芝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她蓦然就想到当日他醉酒后将她掳到房中,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那一个晚上。 “本王下月初一便要出征了。” 陆远峥突然没首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将沈芝的思绪一下拉回了现实。 “啊?”沈芝回神之下,不由抬眸侧首,看向陆远峥。 此刻夕阳旁落,霞光映着天际的云,散下金红色的光线。 陆远峥的眉目本就美的不像话,此刻笼着霞光,更显柔和俊秀。 陆远峥侧过眸子看她,突然勾了勾唇道:“你想来送本王吗?” “我……”沈芝被他的话哽了一下,但片刻后又立刻反应道:“我想。” 她现在若是说不想,恐怕会让陆远峥起疑心。 她本就打算等陆远峥离开雍州后,再实行逃离计划。 所以送不送他,倒是对自己的计划没什么影响。 -- 第55页 这厢沈芝正在心中暗暗筹谋,陆远峥却好似对她的话很是受用一般,眸中微微浮上了喜色。 他微微启唇,吐出一句:“下月初一,辰时,北城门。” 沈芝冲他乖巧颔首:“好,臣妾记下了。” 陆远峥别过头不再说话了,只别过头静默地看着霞光和斜阳,沈芝没有他的命令也不得离去。 只好陪在他身侧看着金乌渐坠,晚霞满天的景色。 陆远峥今日的种种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她觉得他对自己好像是一种矛盾的,复杂的,道不明的态度。 不过,她也不想再去猜测什么了,亦或是弄清这一切的原因。 陆远峥对她究竟是否有情,她勿须去弄懂。 因为,她要离开他了。 就像这夕阳渐渐沉落一般,所有的戏终有人散时。 * 很快,陆远峥的出征之日便到了。 这些日子陆远峥几乎都不在王府,而是在西苑练兵。 三月初一,严寒刚过,春日的暖意正在逼近,战士们不用穿着束缚手脚的重棉袄,所以这段时间,正是出征的好时机。 这一日,沈芝迷迷糊糊起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今日是三月初一,便赶紧问帮自己梳妆的彩珠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至。” 沈芝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让彩珠替自己梳妆了,简单将头编了条马尾,簪了朵珠花,便穿上外衣奔了出去。 “快备马车,去北城门。” 沈芝坐上马车后,连忙催促车夫快些赶过去,她好歹是答应过陆远峥要去给他送行的,若是就这么耽误了时辰错过了。 陆远峥指不定在心中如何想她呢。 想到这儿,沈芝忍不住探出身子再一次催促这赶马的车夫:“马夫,再赶快些。” 此刻的北城门处,陆远峥已经集结号军队将要出城。 最骁勇善战的黑甲骑兵在一字排开,站在前列,后面依次挨着骑兵,步兵。 所有将士皆披坚执锐,整装待发,气势恢弘极了,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陆远峥和傅元一行人骑着马,位于队伍的最前列。 陆远峥今日披着银色铠甲,月白色披风,身跨汗血宝马,整个人英姿勃发,让人不敢直视。 出征的时辰将至,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令三军动身。 他望了望天边冉冉升起的白日,将万丈精芒射向大地,踏阳而出,是最好的预兆。 身边的傅元亦诚恳催促道:“王爷,该下令出发了。” 陆远峥面上沉静如水,心头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略略颔首,抬起手便要下令出征。 “等一下,等等!” 就在此时,一声极清越的女声穿过无数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陆远峥刚抬起的手,复又落下来了。 他回眸,只见那个女子,长发轻挽,面若皎月,正努力地拨开人群朝他奔来。 众人发现是王妃后,自觉让开一条道,供她过去。 第33章 企划 陆远峥看着朝他飞奔而来的沈芝, 翻身下了马。 沈芝一路迎着光奔向他,来到陆远峥身边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沈芝一边喘着气, 一边仰头断断续续对他道:“王爷,我,我来迟了。” 陆远峥静默地站在那儿, 凝视着她,漆眸深不见底, 不知为何, 沈芝总觉得里面似乎有浪潮在翻涌着。 两人对视了许久。 沈芝突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枚临走时匆忙准备的平安符, 是彩珠前些日子去城南新寺中求来的, 这枚平安符用红绳系着,可以挂在脖子里。 “这个给你。”沈芝取出来递给陆远峥, 陆远峥伸手接过,在手中翻看了一瞬, 便顺势挂到了脖子里。 “多谢。” 陆远峥对她道谢后,将其放进自己的领口中, 而后道:“我这一去恐怕要数月才能回, 王府的一应事务,就麻烦你全权照料了。” 沈芝乖顺地颔首, 心中却暗自想着,接下来她就要离开王府, 不可能再处理王妃的一应事务了。 陆远峥看着和婉柔顺的沈芝,看着她今日虽未盛装打扮,却别有一番清新宜人的风采。 她的发间一抹朱色簪花与她低垂的脖颈仿若天然而成的绝妙搭配。 陆远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她额头蜻蜓点水一般地烙下了一吻。 一时间, 起哄声,欢呼声不断。 这一亲密的触碰是沈芝意料之外的,她蓦然瞪大了眸子,抬头看向陆远峥。 陆远峥却依旧是一副极为自然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个吻是她的幻觉。 和煦的暖阳下,陆远峥的嘴角微勾,目光深邃地仿佛要将人摄入其中,他瞧着她道了句:“等我回来。” 而后,翻身上马,利落一挥手,下令三军即刻出发。 沈芝走开几步立到管道边,陆远峥的马走在前头,身后紧跟着的军队开始缓缓行动。 从沈芝的方向往后看,那些士兵数以万计,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 她下意识地想登楼远眺,于是顺着城墙的石阶走到了城楼之上。 只是她刚上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妖艳且带着敌意的面孔。 是徐婉儿。 她方才来送行,千回百转地想在陆远峥面前献殷勤。 -- 第56页 却被陆远峥三言两语就打发到这城楼上来观看风景。 就连她一早准备好的护心镜都没有送出去,陆远峥冷冷地拒绝了她的“美意”。 可方才,沈芝送给陆远峥的平安符,却被他宝贝的什么似的,徐婉儿心中忿忿不平。 而后来又看到陆远峥在沈芝额头亲吻了一下,那个时候,她心中的嫉妒之火,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顶峰。 沈芝见她满是攻击性的眼神,倒也不打算与她起冲突,只想着避开她算了。 于是她站在了城楼的边角段,极目眺望远去的军队,她并不想走到城楼的正中心,与徐婉儿凑在一处。 可偏偏我不欲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就在沈芝眺望着宛若逶迤长龙一般的队伍,沿着黄土铺就的管道,越走越远时。 那个头戴白缨鏊兜,银甲熠熠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沈芝的视野中。 徐婉儿却在此时,轻身袅娜而来,满脸都是毫不掩藏的挑衅的意味。 她今日依旧穿的很少,她惯喜欢袒露胸前肌肤,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轻声娇语地朝她行礼道:“参见王妃,方才婉儿站得远,不知王妃大驾,是婉儿不知礼数了。” 沈芝淡淡地道了句不必多礼,便让她起了身。 沈芝不欲与她多做纠缠,遂道:“我想起来王府还有些事要做,就不多留了,妹妹自留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不给身后的徐婉儿再作出什么幺蛾子的机会。 徐婉儿看着她匆匆登下城楼的身影,刚要说出口的冷嘲热讽尽数梗在喉头,她的怒意更深了,心头翻涌的气血几乎要让她胸腔裂开。 沈芝下了城楼,匆匆进了城门,方才赶车过来的车夫还在杨树下等她,沈芝翻身上车,让那车夫赶车。 只不过,她并未回府,而是打道去了韩氏绣品店。 今日绣品店生意不好,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因为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去城门口送军士出征了,所以整条街上都很萧条,倒不是只有韩氏绣品一家受难。 因为店里冷清,所以韩佳佳去了账房内帮着师傅算账。 沈芝如今早已对店里的格局轻车熟路,见大堂没人,就径直去了内院。 伙计正好在内院烧水去大堂,见到沈芝,连忙道:“二东家是来找掌柜的吧?掌柜的今日在账房呢,二东家去那里便好。” 沈芝会意,便一路摸去账房,果然看到了在账房拨算盘的韩佳佳。 韩佳佳全神贯注地做着算数,连沈芝进来都不曾发觉。 沈芝但笑不语地绕到她身后,一双柔荑捂住她的眼睛,故意装出粗壮的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韩佳佳拨开她的手,笑道:“那必然是我的依依妹妹,对吗?” 沈芝对她亦笑得灿烂。 韩佳佳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没去城门口凑热闹,看出征的军队吗?” 沈芝莞尔:“看一会儿,确实颇为壮观,不过,我这心中突然想起姐姐,所以过来了。” 韩佳佳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揶揄道:“油嘴滑舌,惯会说话哄人开心。” 沈芝挽唇一笑,拖长了嗓音又道:“只不过呀,没想到姐姐竟然不在绣房坐着,反倒是在账房做起了先生。” 韩佳佳被她如此打趣,不由地瞥了她一眼道:“才不是呢,账房先生这几日回乡省亲,这帐就耽搁下了,我这不也是没法子,赶鸭子上架吗?” 韩佳佳逮住机会道:“你来的正好,姐姐我正焦头烂额呢,这算账的本事我那会儿会呀,先前不觉得算账有多难,直到现在亲身去做了,才知道真如那邱师傅说的,不容易得紧,快,你来帮我一起算算。” 韩佳佳招呼着沈芝帮她一起算账,沈芝才不乐意呢,她一贯不喜算数这些折磨她脑地的东西,小时候李茗教她课业的时候便是如此的。 她对文史极其擅长,但对算数九章就完全不行了,每每去学,都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沈芝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手中的账本合了起来,执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眸子轻声慢语道:“好了,我的欣然姐姐,账本咱们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不过现在,我有更难的事情要求你帮忙。” 韩佳佳突然明白了她今日来的用意在此,方才同自己的玩笑和拐弯抹角,全是因为有求于她。 韩佳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她太见外还是没把她当亲姐妹,最后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拍了怕胸脯豪爽道:“妹妹有话直说,只要是姐姐能帮的,姐姐定然会帮你的。” 沈芝瞧着她,句句清晰道:“姐姐近期有没有要去关外买货卖货的生意?我手下有几个伙计,我想让他们借此机会出去历练一下,回来后好帮我做更多的事情。” 韩佳佳思忖了一会儿,想起了一桩,于是道:“最近我倒是想跟塞外的亚娜族做些生意,亚娜离雍州也不是很远,这一路上出行的安全可以保证,是可以让人历练的好机会。” 沈芝眸中蓦然闪现光彩,她朱唇弯起,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记得塞外的生意要去应当是要去拿官府的文牒的,这件事还得劳烦姐姐了。” 闻此,韩佳佳不屑一顾地笑道:“这有何难,这些年我做过的塞外生意不少,早已轻车熟路,不瞒妹妹说,那少府尹与我的关系也好的很呢。” -- 第57页 沈芝看着韩佳佳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地笑道:“那我便等姐姐的好消息了。” 几日后,韩佳佳果真从府尹那里得了出塞的通行证,一共三张,沈芝让崔湄还有另外两个殿内服侍的婢女,皆打扮成男儿模样,带着韩佳佳爱店里要卖出去的绣品,踏上了通往亚娜的道路。 沈芝替她们做好了打算,去一趟亚娜没有小半年回不来,等她们回来的时候,场风波早已如风过无痕,销声匿迹了。 届时不管她们是去是留,沈芝也已经将路都给她们铺好了,她留了密信给崔湄,要她回来后拆开,密信的内容便是将韩佳佳铺子里记在自己账上的数目全数给她们三人所有,让她们不必再回王府。 届时,沈芝会安排一场大火,让她们整个紫嫣殿,从今往后,统统查无此人。 五日后,沈芝和彩珠暗中送走了崔湄她们,也是在这天晚上,沈芝打算带着彩珠和李茗一起离开王府。 入夜后,万籁俱寂,星子挂满天际。 春日将至,天干物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合。 时至夤夜,紫嫣殿突然烧起了熊熊烈火,那火势来的极快,且瞬间蔓延开来,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奔走相告,纷纷端着水桶前来救火,可火势太过旺盛,救火已然是来不及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座宫殿烧的漫天卷地。 方明站在殿外急得快魂飞魄散了,不住的叫喊着:“快救王妃娘娘,快救王妃娘娘!” 可得来的回应却是:“火势太大,我们根本充不进去,更别提救人了!” “这火实在是太大了,一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救下来啊!” “这王妃若是在里头,恐怕已经化成灰烬了。” 火势犹如一条火龙一般席卷在整座大殿,天空都烧红了半边。 看着冲天火光,又听到那些议论之言,方明一个踉跄,瘫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第34章 逃离 三日后, 雍州最南边的夏县里,三个身着简朴衣衫的清秀男子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走进了一家当地规模较大的镖局里。 那镖局柜台上的伙计见三人进来, 赶忙热情上前问道:“三位贵客是要押送什么?” 最前面的那个男子朗声答道:“想请你们这儿最好的镖师,把我们的人和货安全送到扬州,价格好谈。” 那伙计微微一怔, 旋即笑道:“既然如此,三位贵客请到楼上雅间坐吧, 让我们大当家夫人与你们详谈。” 说罢, 他将三人引到二楼雅座上, 又噔噔噔下楼去请当家夫人过来。 没一会儿, 一个身着红黑劲装, 约莫三旬上下的娇俏妇人便由那伙计引着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那妇人额前飘着几缕卷发,眉目英朗, 看起来便是干练无比的模样。 那伙计抬手示意道:“这位是我们镖局的当家夫人柳二娘。” 三人会意,笑着起身相迎。 “叫我柳二娘就好。”那妇人弯了弯明亮的眼眸, 屏退了那个伙计后,又笑着对三人爽朗道:“三位姑娘是要怎么押送?走人镖还是货镖?” 如此突如其来的戳破, 让沈芝和李茗略有些惊讶, 彩珠最是心直口快,目瞪口呆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那柳二娘笑盈盈地解释道:“寻常男子哪会如你们这般清秀可人, 三位姑娘就别藏着掖着了。” 彩珠一时面染尬色禁了声,沈芝轻咳了一声, 岔开话题道:“柳二娘好眼力,是这样的,我们三个今日来,是想找个武功高强的镖师, 护送我们三位去扬州,价格好谈,只不过,这人定要是你们这儿最拔尖的,可确保我们这一路万无一失才行。” 沈芝这番考量,是这三日和李茗商量出来的结果,本来三人打断不引人注目,自行上路的,可是想到扬州毕竟路途遥远,三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一路上很容易出现安全问题,故而想着走镖局护送,会更加顺畅一些。 沈芝已经考虑过了,只要她们隐姓埋名,就不会引人注意,毕竟,王府那头现下应当是以为她们统统葬身火海,不会派人出来找的。 只不过,这障眼法能将府里的总管瞒住一时,恐怕陆远峥回来就会寻出漏洞,瞒不住了。 不过沈芝和李茗也计算过,陆远峥出征没有三月回不来,所以就算他回来了,三人也早已到了扬州,扬州离雍州千里之遥,届时天大地大,陆远峥不知她们的去向,自然就寻不到她们了。 沈芝正在心中回忆着,面前的柳二娘缓缓颔首,默了半晌后,突然指了指自己道:“三位姑娘,你们看我行吗?” 见沈芝她们惊愕不已的样子,柳二娘补充道:“姑娘们别不信,也不是我柳二娘吹捧自己,我柳二娘就是这镖局最好的镖师,不说我们千叶镖局,放言整个雍州,只要是镖局,便都听过我柳二娘的名号,只要我保的镖,就没有出过事的时候。” 沈芝听着她豪爽的话,心头倒也并没有怀疑,她是个豪爽仗义的女子,一眼便能看出来。 而且既然是女子,这一路行走倒也更方便了不少。 想到这儿,沈芝不由地颔首同意道:“既然柳二娘都如此说了,我们三个岂有不信的道理,自然是信得,那价钱呢,二娘开个价钱吧。” -- 第58页 柳二娘见沈芝也并非是忸怩不爽气的女子,心中好感满满,于是道:“我柳二娘出一趟镖一般是寻常镖师三倍的价。当然,姑娘也不必多给,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咱们就按店里价目的三倍算,我一定给姑娘们尽心到位,安全护送到扬州。” 沈芝听她如此说,心中愈加放心了不少,颔了颔首正色道:“好,那咱们便合作愉快了。” 柳二娘弯了弯唇道:“那三位姑娘今日便在镖局先住下吧,我今日差人准备妥当,我们明日便启程。” 沈芝温和笑着表示谢意:“好,那便多谢柳二娘了。” 柳二娘亦客客气气道:“那姑娘们先歇着,我去让伙计为你们准备房间。” 说罢,她便要离开,却在转身时,被沈芝喊住了。 “柳二娘留步。” 柳二娘转过头来,沈芝眨了眨眼对柔声她:“柳二娘,我们三个姑娘在外行走怪不容易的,所以想请二娘不要将我们女扮男装之事传出去,好吗?” 柳二娘一愣,旋即洒然一笑道:“那是自然,放心吧,二娘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沈芝回敬一礼表示感谢:“如此,我便放心了。” 柳二娘瞧着眼前就算扮着男装也掩不住标志面孔的美人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你们三位姑娘是要去扬州做生意吧,二娘看得出来的,二娘几年前也护送过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来雍州做生意的,说实在的,二娘很佩服你们看起来柔柔弱弱,又很有主见的小娘子。” 沈芝闻言,心头一动,柳二娘说的那个女子,倒是很像欣然姐姐。 若是真的,那还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只是今后她和欣然姐姐恐怕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说到底还是遗憾的,沈芝心头悲叹,甩开念头不再多想了,怕徒增烦忧。 她抿唇笑笑:“柳二娘这样洒脱的性子,我们几个也喜欢的很。” 柳二娘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小娘子嘴惯甜的,以后去了扬州,生意一定做得好。” 沈芝莞尔道:“二娘谬赞了。” 柳二娘笑得合不拢嘴:“好了,二娘先去库房准备东西了,不跟你们掰扯了,这一路上,咱们有的是说话的时候呢。” 沈芝笑着颔首:“嗯,二娘慢走。” * 三月中旬一过,眼看着日子渐渐暖和起来。 尤丹王庭是在茫茫黄沙中建立起来的一处王城,尤丹是游牧民族,大多都在有草场的地方安家搭建蒙古包。 唯有王城里面建筑林立,一派文明繁华之景。 此刻,陆远峥领着黑甲军长驱在尤丹王城中,准备进宫去见尤丹王赫拉。 尤丹王派来的使者与陆远峥并驾齐驱,脸上满是紧张,他们的国家败了,他不得已充当向导,带陆远峥进城。 前几日,尤丹的军队被陆远峥大败于仓都山,数万将士被俘,几乎全军覆没。 这场尤丹本以为能坚持数月的战事,紧紧半月便在陆远峥这位战神手中落下帷幕,兵败垂成。 如今的尤丹皇城早已成为一座围城,陆远峥的军队前些天便已经兵临城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破城而入。 尤丹王无奈,只好派使者向陆远峥陈情投降,护住一城百姓,于是约定在尤丹皇城商量投降事宜,签订合约。 是以今日,陆远峥便带着黑甲铁骑,浩浩荡荡进了尤丹王庭。 紫金宫内,尤丹王赫拉和王庭的大臣们垂头丧气地立在门前,屈辱地迎接陆远峥的到来。 陆远峥人未至,那些黑骑军却率先一步,纷纷拥入宫殿,在各处站定,保护陆远峥的安危。 赫拉和那些官员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咽到腹中去。 陆远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正眼都未瞧他,他迈过门槛,进了殿内,坐到了正坐之上。 而后,他淡淡吩咐道:“坐吧。” 尤丹王庭的人敢怒又不敢言,只好鱼贯而入,坐到陆远峥的下座。 就连他们的王,亦如是。 众人入座后,陆远峥威仪的抬眸,逡巡了一圈席面的尤丹君臣,看出他们个个压抑悲愤,心怀鬼胎的模样。 陆远峥心中哂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侧身对傅元道:“傅师爷,朝廷的招降书带了吗?” 傅元颔首,示意一旁的亲卫双手捧着文书递上前来,陆远峥淡淡吩咐道:“交给他们的王。” 招降书被摊在桌案上的时候,尤丹群臣皆凑上前来看,赫拉看完后,浑身都是颤抖的。 那些群臣也是一个个面露不满之色。 这招降书上所提的要求太多,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还不算,竟然还要他们割去大量土地,赔款数万黄金。 陆远峥猜到尤丹会不满,只不过,这不是他的意思,是朝廷那头的皇命。 他只是领命办事而已。 尤丹臣子之间的不满之声越来越大,而后变成了大声的争吵。 “永朝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是要我们尤丹命啊?” “如此一来,国家不国,百姓必将流离失所。” 陆远峥皱了皱眉,四周的喧嚣让他感到聒噪,不虞之下,他突然轻飘飘地落下一声:“谁再吵,就地斩杀。” 一声令下,黑骑军齐齐拔刀,似乎一触即发。 场面顿时寂静下来,方才面红耳赤的众人一时语毕,鸦雀无声。 -- 第59页 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官突然扬手扯下外袍官服,腰中银光一闪,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便持着短刃朝陆远峥刺了过来。 第35章 追妻 这突如其来地一幕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个个蓦然瞠目结舌,吓得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今日招降谈判,所有人都提前搜了身, 不得带武器入场,只是没想到,这位模样粗犷的武官, 会不要命地将利刃藏在里衣中带了进来。 又在这电光火石间,对着陆远峥拔刀相向。 那武官也是个练家子, 手中的利刃顷刻间便要刺到陆远峥的胸口。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但眼看那把刀要刺上陆远峥时, 陆远峥突然反手一抓, 制住了那人粗壮虬劲的手臂。 他的手中的匕首就这么僵在原处, 一寸也动弹不得。 如此猛烈地冲劲竟然被陆远峥单手制下, 可见陆远峥的内功有多么深厚。 众人深深倒吸一口凉气,为那武官默哀起来。 那武官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可怖, 交织在一起,几乎目眦欲裂。 但下一刻, 那表情便陡然变成了痛苦的哀嚎,陆远峥轻轻一使力, 便是一阵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紧接着, 他的整条手臂便都被陆远峥卸了下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血溅三尺,附近的官员官袍和脸上都因殷红一片。 那武官抱着手臂在地上哀嚎不已, 很快便昏死过去。 “不自量力。” 陆远峥轻描淡写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周遭静的几乎可以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全程,他的表情都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仿佛刚才卸人胳膊,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情。 尤丹的官员纷纷吓傻了,陆远峥却不紧不慢地从属下手中接过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背上因为方才折臂而溅到的血珠。 待他再次抬眸时,眼神却似三九的冰雪,能直接将人冻成冰块。 一众官员再不敢发声,尤丹王亦是两股战战,不敢直视陆远峥。 却听陆远峥朗声道了句:“怎么样,尤丹王考虑清楚了吗?” 赫拉整个身子都在打战,他很想点头,但若是真的签下条约,他便会成为整个尤丹的罪人。 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尤丹必定大乱,王庭覆灭或许也会在一朝一夕间。 永朝这般对他们,实则与灭国无异。 赫拉虽然极度恐惧,但事到如今,他没有别选择,他走上前来对着陆远峥道:“雍州王,你们永朝自诩□□,兼济天下,仁义治国,我尤丹甘愿臣服于□□,岁岁朝贡。” 赫拉说到此处,众人似乎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无外乎就是一些俯首称臣的套话之语。 可他接下来的言辞,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赫拉抬眸,眼神坚定地瞧着陆远峥道:“雍州王,只是你们大永如今要对我尤丹竭泽而渔,施众压让我王庭百姓穷困潦倒,流离失所,这般行径,又怎能称得上仁义之邦?今日,若是你们非要强压逼迫我尤丹签署合约,那便请恕孤王不能从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拉咬着牙说完所有话后,梗着脖子望着陆远峥不语,眼中的神色明明灭灭,看得出是害怕的,却还是固执地维持着一国之君最后的本色。 他知道自己说完这番话后必死无疑,众人也是为他倒吸一口凉气,以为他一定会被陆远峥下令格杀。 坐在座上默了半晌的陆远峥起身了,他踱了几步走到赫拉身前,突然勾了勾唇角笑道:“尤丹王好气性。” 尤丹王在外人传来是一直是位无能庸碌之辈,陆远峥倒是没料到,最后关头,他竟然会露出血气方刚,舍身不畏死的气魄。 倒是比这王庭其他的缩头乌龟要令人看的上的多。 永朝的招降书,他确实是不认可的,这般苛刻的重压,必将会让尤丹百姓受尽苦难。 尤丹既然臣服,甘心接受朝贡,就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只是朝廷里,蒙蔽圣听的人,如今实在是太多了。 思及此,陆远峥不由地心中飘过愁云,若非现在边陲镇守离不了他,他定是要回朝清君侧的。 他如今只能一步步走,先将西北塞外全部统一安定,让永朝不再有外夷侵略的烦忧。 于是,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这位手段狠辣的雍州王表情从容地对赫拉开口道:“尤丹王方才的话,本王都记下了,回头定会上书朝廷,将尤丹的上贡减到最轻。” 赫拉猛地睁大眼睛,愣住了。 陆远峥并未看他,只是无声了瞥了一眼桌上的黄帛御书。 “只是这招降书,今日你若不签,便不能活着出这个门。” 赫拉浑身一滞,半晌说不说话来,陆远峥瞧了他一眼,最后道了句:“本王话至与此,你好好思忖。” 说罢,他转身离开,踱步走出门槛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忽而脚步一停,虽未回头,却是将话说给赫拉听的: “本王以为,这尤丹的百姓,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带他们重建家园。” 赫拉浑身一震,再次仰起头的时候,陆远峥的背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宫殿门口了。 他回过头,一双眸子中的暗淡已然消散,他俯身拿起桌上的笔,在那黄帛上签下了名字,并用随身携带的碧玺盖上了印签。 -- 第60页 * 宫殿外的步道上是一派和煦的日光,陆远峥慢步在鹅卵石铺就的林荫道上,似乎再等着谁。 没一会儿,一个青色直袍的男子从他身后追上来,立他身前作揖:“王爷。” 陆远峥未掀眼皮,只抿唇道:“如何了?” 傅元用力点头,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尤丹王已然签字,大可放心了。” “嗯。” 陆远峥淡淡嗯了一声后,不置一词的往前走去。 傅元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要上书朝廷给尤丹减贡吗?” 陆远峥瞥了他一眼,一时无声,末了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本王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可……”傅元担忧朝廷那头会对陆远峥远在雍州,却还要对朝廷旨意指手画脚一事有所非议。 陆远峥知道他想说什么,确实先一步用话堵住了他:“陛下若是还要让丹尤长期为大永所用,便不可杀鸡取卵不留余地,丹尤积贫积弱数代,若要让其续存,轻徭薄税不可不行。” 道理虽是如此,傅元也不是不懂,可他还是有些担忧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王爷别忘了,朝廷那头,多少双眼睛明的暗的都盯着您手中的权柄呢!” 陆远峥嗤笑一声,微微挑眉道:“那便让他们盯去吧,不怕死的尽管来,本王等着他们。” 傅元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陆远峥的性子,他一贯这般自信,他眼中容不得沙子,亦不屑任何对他使暗箭的人。 他高鹜自傲,有些不可一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点,傅元才愿意一直追随他。 因为这样刚直不屈的陆远峥,他不会屑于与那些黑暗腐朽之辈同流合污。 傅元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陆远峥走到了宫门口的金水桥上,这时候,不远处的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着紫衣的劲瘦男子,那男子面色匆匆,直奔陆远峥的方向而来。 看到远在雍州的刘兴突如其来,陆远峥非常意外,额角的青经也没来由跳了一下。 刘兴气喘吁吁地飞奔到陆远峥身前作揖:“参见王爷。” 陆远峥斜睨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何事?” 刘兴在陆远峥那一眼的威仪之下,只觉得身子一颤,连站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切道:“王爷,王府出事了,这是方总管托我给你送来的信。” 说罢,刘兴便将袖中的那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陆远峥听出刘兴话语间的遮掩,莫名感到心烦意乱,额角的青经跳地更厉害了,他一把取过刘兴手中的信,打开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的眉宇突然深锁起来,一双举着信得手也是微微打颤的。 傅元从未见过陆远峥这副不镇定的模样。 心中疑惑,他便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紫嫣殿失火,王妃殁。” 这一行字真真切切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犹如当头遭了雷劈,一时怔忡,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待反应过来后,他喃喃失语:“怎么会……怎么可能……” 跪在地上的刘兴不敢抬头看主子们,只是声声悲戚道:“春日干燥,紫嫣殿走火,又是夤夜,府内人一时不查,王妃,王妃……” 但他还未说完,便被陆远峥一把拎住了领子,整个身子被从地上拎了起来。 刘兴瞪大了眸子看着完全失态暴走的陆远峥,那刚到嘴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陆远峥的眼中压着沉沉阴云,远比雷霆天怒时的黑云还要可怖渗人。 陆远峥手中的信此时坠在地上被身后的傅元拿走,他举着信细细读了读,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悲痛到无以复加。 陆远峥一把将刘兴掷出几步远的距离,那流血摔在地上,极大的惯冲力让他胸口一阵翻涌,口中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陆远峥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只火急火燎道:“即刻备马,回雍州!” 傅元虽然也是心中悲戚不已,但他还是想着大局为重,毕竟逝者已矣,于是试图阻拦陆远峥道:“王爷,可是尤丹王庭的后续事宜还需王爷主持大局。” 陆远峥一把将他推出去数丈远,傅元摔倒在地上,本就孱弱的身子骨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猛然抬头,发现陆远峥此刻的眸子已然红的不对劲,就像是快要滴血一般。 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吗?竟不惜对他和刘兴下死手! 陆远峥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临走前,他猛然望向傅元,哑着嗓子严厉道:“尤丹之事全权交由你来处理!” 而后,他一样马鞭,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第36章 围困 春色微露, 寒意渐消。 这几日,沈芝一行人已出了雍州,来到了岷州地界, 一路舟车劳顿,餐风露宿,沈芝的身子渐渐消瘦起来。 圆柏客栈中, 柳二娘看着这几日身子愈发瘦弱的小娘子,不禁直言道:“小娘子何必这般着急上路, 依我看, 放慢脚程, 一路游山玩水过去, 岂不美哉?你们看看, 这才不过十日,人都瘦了一圈了。” 沈芝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唠叨, 并未改变主意,她这几日心有不安极了, 晚上常常做噩梦,会梦到陆远峥追了过来, 扼着她的脖子, 气急败坏地同她清算旧账。 故而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柳二娘,我还是想尽早到扬州, 您就甭劝我了,就当我是急性子, 拗脾气,就别同我费唇舌了罢。” -- 第61页 柳二娘听她不惜自嘲也不肯放慢行程,只好悻悻地耸耸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了句:“好吧好吧, 听你的便是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往客栈外去,沈芝有些不解,暗想会不会是惹她动了气,于是转头递给了彩珠一个眼神,彩珠眼疾手快地追上去问道:“柳二娘,您这是要去……” 柳二娘带着嗔意地别了她一眼道:“既然说不动小娘子,我去给小娘子买鸡补身子总成了吧。” 闻言,三人笑作一团。 西市口的菜场出来便是靠近城门的一条官道,柳二娘从菜场买了鸡回来的时候,路过这条道。 这条道上一贯是人流多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突然听得一声呼喊:“官兵来了,快散开。” 下一刻,人群便推搡着四散开来,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路风驰电掣而来,瞬间证据了整条官道。 柳二娘被推挤在人群堆中,进退不得,却见,那黑压压的骑兵全部下了马,直奔城楼的守将处。 隔得太远,柳二娘听不清为首那个身着黑甲的将领跟守城士兵的对话,她只看到,两方交涉后,很快,便有人去将城门关了起来。 看着巨大的城门缓缓合上,一下子挡住了直射过来的天光,在人群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现场顷刻一片议论纷纷,柳二娘的心更是莫名感到了压抑起来。 突然白日紧闭城门,定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或是进了什么逃犯。 这下子,小娘子可是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等城门再开之时了。 不出所料,那些黑骑军交涉完后,便开始分散行动,沿街贴起告示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将各处城墙上都张贴了捉拿罪犯的告示。 人群开始移动,纷纷往贴了告示的地方去围观,柳二娘好奇心作祟下,也跟了过去。 她在人群外围看了看,却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那告示上在逃犯的模样,分明是沈芝,彩珠还有李茗,女扮男装时的模样! 柳二娘虽然这些年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今日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头一遭遇到,时过经年,她早已太久没有过心悸的感觉了。 但此刻,她的心却在砰砰直跳,就差没有跳出嗓子口了。 那三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是在逃犯!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无法接受。 脑中混沌一片,柳二娘提着鸡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回到客栈后,直奔沈芝的卧房而去。 这个时候,三人正好处在一室,沈芝和李茗正在对弈,而彩珠在一旁为两人端茶。 看起来安详和乐的模样。 三人见她蓦然推门而入,齐齐扭头看去,一时有些怔然。 沈芝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相迎道:“原是柳二娘回来了,快进来坐,咱们一起喝茶聊天。” 柳二娘却没有回话,只是神情肃然地关上了门扉,而后不动声色地走到沈芝身前。 沈芝见她这般严肃,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不安起来。 却听柳二娘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开了口:“你们三个到底是谁?” 沈芝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补救,于是道:“柳二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柳二娘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她不带一丝温度道:“何止是听到了,我还看到了,三位小娘子骗我骗的好苦啊!” 沈芝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一定是事情败露了,陆远峥追来了! 她大惊失色,煞白着一张脸,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突然想到昨日的梦境。 一片黄沙漫漫的土地上,茫茫然不见尽头,沈芝披发跣足,狼狈不堪地往前奔逃着。 身后却是陆远峥黑压压一片的骑军团,他眸光威冷地朝她疾驰过来,一把将她掳了回去。 幽黑昏暗得房屋内,沈芝被陆远峥双手双脚皆锁上了镣铐,稍稍一动,便是一阵阵金属碰撞 地此起彼伏声。 陆远峥一步步朝她走来,目光幽冷的好似淬雪寒冰,顷刻就能将人冰冻。 他抬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一双凤眸紧紧逼视着她,喑哑低沉的话音落在她耳畔,一声声,仿若魔音回荡。 “你应当知道,欺骗本王的代价是什么?” …… 思及此,沈芝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可她现在已然没了退路,唯有还能指望的,便是眼前这位柳二娘了,不知道,若是全盘托出,能不能再获取她的信任和相助呢? 沈芝已经没有能力再思考了,她提起裙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直挺挺地跪在了柳二娘身前。 柳二娘惊愕之下,身子不自觉退了一步。 “你这是想做什么?” 沈芝眼中瞬间溢出晶莹的泪光,她仰头悲切地望着她,似乎将所有寄托全部放在了她身上。 随着沈芝的这一跪,彩珠也跟着跪了下去,李茗见状,也跟着一起跪了过来。 柳二娘大愕,瞪大了眸子瞧着她们。 却听沈芝款款道来:“柳二娘,您是好人,我们三人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不得已,今日,我愿将事情全盘说出,希望能得二娘原谅。” 因着沈芝这一番情真意切地悔过,柳二娘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 第62页 沈芝见她神色松动,立刻赶着当口开始解释起来:“柳二娘,事情是这样的……” 沈芝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完后,柳二娘的震惊愈发强烈了。 她根本不会想到,这几天她陪着去扬州的人,不是要求送镖的镖客,也不是城门口张贴出来的逃犯,真正的身份竟然会是雍州王的王妃! 沈芝看着柳二娘眼中无以复加的惊愕,试图继续动摇她道:“柳二娘,我有我的苦处,你知道的,朝廷对这些年逐步坐大雍州忌惮如斯,若是我不离开这王府,今后朝廷再行施压,我的处境必然会是如履薄冰,一步行将踏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柳二娘,我不想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这么做,只是想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罢了。” 柳二娘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芝,半晌无声,不得不说,她此刻心中的撼动是巨大的。 这样的时局,压在这样一个女子身上,本就是不公平的,她能反抗,能逃离出王府,已经比无数逆来顺受的女子要有主见,有本事多了。 她柳二娘当年不也是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下,奋力逃出樊笼,最后潇洒肆意地活了下来吗? 沈芝如今的所作所为,倒是比年轻时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及此,她长叹了口气,将沈芝扶了起来道:“起来吧,我不怪你了。” 沈芝见她神情淡然,不由问道:“那柳二娘可还愿意帮我们?“ 柳二娘垂眸,一时无声,看不出神情。 沈芝道:”无妨的,若是二娘不愿再帮我们三个,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便就此分道扬镳吧,价格我会尽数付给二娘的,这一路过来,二娘为我们的尽的心力,沈芝磨齿难忘。” 说罢,她冲着柳二娘行了个大礼表示感谢,而后侧首对彩珠道:“事不宜迟,你先去拿五百两银票给二娘,然后我们即刻上路。” 紧张的彩珠一连欸了好几声,手忙脚乱地便要去柜子里的包裹拿银票。 柳二娘却突然扬声道:“你们以为,现在还走得了吗?” 她的话音里带着阵阵哂意,嘴角却恢复了一贯的上扬。 沈芝立刻到:“求二娘指教。” 柳二娘面冷心热地瞥她一眼,没好气道:“城门已闭,你们出不了岷州城不说,这会子一出客栈,便会被街上的人认出来,将你们拿去官府换赏金千两。” 末了,她又在沈芝愕然的目光中补了一句:“捉拿你们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不信,你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闻言,李茗和彩珠已然吓懵了,连忙围到沈芝身边,满脸忧思道:“芝儿(姑娘),这下可怎么办?” 沈芝沉吟着不语,脸色却不由地一点点苍白下来,柳二娘说的若是不假,如今,恐怕她们几人早已是困坐愁城,插翅难飞了。 此时,柳二娘突然脚步声重地噔噔噔走到了屋内存放行礼的柜子旁边。 将柜子全部拉了开来,里面的包裹尽数被她取了出来,气咻咻地快步走到沈芝面前,将那包裹朝她怀中一推,语气愤然道:“还愣着干嘛,快收拾包袱上路!” 沈芝惊讶不已:“二娘还愿意保我们?” 柳二娘柳眉一竖,不忿道:“再废话,我就将你们扔下一个人回去了!快,收拾好随身行李,我带你们走西边水路,眼下赶去码头,或许还来得及。” 第37章 (比较大的修改) 沈芝会意, 立刻从包袱中取出几套女装和幂篱,推到因为惊恐而傻站地李茗和彩珠手中。 “换上女装,带上幂篱, 快走!”沈芝对坚定有声地对二人道。 柳二娘方才说外头贴着的告示上画的是几人男装的模样,所以现在她们换上女装反而是容易掩人耳目的,由此也可见陆远峥思虑的有多么深, 知道她们三个为了方便行走,一定会换上男装。 三人换好衣装后, 便一路朝客栈外走去。 柳二娘已经把马车从客栈后院赶了出来, 三人匆匆下楼走出客栈的时候, 沈芝扔了一吊钱在柜台上, 淡淡道:“掌柜的, 退房,不必找了。” 而后, 三人跨门而出,登上柳二娘所赶的马车。 身后的掌柜的一时迷茫, 待反应过来后,追出门张望了好久, 对着他们离去的车架静默了半晌, 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他回到柜台,从台下取出一张方才由官兵发他店中的捉拿囚犯的告示。 端详着看了一瞬后, 面色不由地一凛。 * 马车内,沈芝握着李茗和彩珠手, 安抚着面上极度不安的两人。 她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只要今日我们坐上船,安全出了岷州,就不会有事了。” 说罢, 她紧紧闭眸暗暗祷告,说实话,她现在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根本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从雍州到岷州,她们日夜兼程也走了近十天,陆远峥远在尤丹,怎会这般快就知晓王府发生的事,还料定她们是出逃了,派人追了过来? 而且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人追赶过来,这些都是沈芝没有想到的。 不过,现下他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听着柳二娘的意思,先到码头想办法登船才是。 可若是今日码头也已关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一阵阵的不安和猜测让沈芝心中有如擂鼓一般,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 -- 第63页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柳二娘时不时的吆喝着,不停扬鞭赶着马儿快跑,她自然也是着急的,若是不快点赶到东岸码头,今日没有赶上最后一班船的话,说不定今晚她们就躲不过官兵的搜查了。 因为方才这一路过来的街上,她看到许多官兵出入各处店铺和农户家中,手里拿着告示,见着人便问,有没有看到过告示上的人,可见搜查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所以柳二娘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车,好将沈芝他们尽快送到码头,尽快登上船,躲避那些官兵的搜查。 只要今日能登上去西南方向的船只,就可以化解这场危机,彻底摆脱雍州王的势力范围,只要离开了岷州,雍州王就算要搜捕,行动也会处处掣肘,就不会那般容易就把他们找到了。 * 时值下午,岷州城防营中,当地太守刘明正准备好了一桌筵席,等着贵人驾临。 而那个贵人,正是这几日风尘仆仆赶到岷州的陆远峥。 陆远峥今日身穿绯色官服,官服前绣着一块仙鹤图案的纹饰,雍容华贵,气度斐然,黑翅官帽戴于头顶,一双带着威冷萧飒之气的眸子寒气逼人。 他脚蹬金缕靴踱步进来,那太守刘鸣立刻上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道:“微臣参加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刘太守不必多礼。”陆远峥淡淡道了一句,抬手让那刘太守起了身,示意他随入座。 那刘太守察言观色,当即便给陆远峥斟了一杯酒,敬到他面前,笑得一脸谄媚:“今日王爷驾临,真是让我岷州蓬荜生辉啊,微臣敬王爷一杯。” 陆远峥却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接过那酒杯放在桌上,询问他道:“刘大人客气了,本王且问你,这城门各处的驻守,可有专门人记录报备情况?” 刘明闻言,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有的有的,王爷可要传唤?” 陆远峥略颔首道:“把这几日城门处值守的人叫来,另外,别忘了把记录出入人员信息的册子也一并带来。” 刘明会意,立刻点头哈腰地差遣手下人去叫人,顺便把这些日子以来进出岷州的人员记录本带来给陆远峥过目。 刘明不是蠢人,他当即便猜到陆远峥此举应当是为了查今日张贴出来的告示上,那三名失踪的逃犯。 他不禁好奇,这三个逃犯究竟是何背景,犯了多大的事儿?能让远在尤丹的陆远峥亲自跑来抓人,又在他们岷州闹了这么大一出当街寻人的戏码。 很快,手下的士兵便把人悉数带了过来,除此以外,还有一位自称是知道三位嫌犯动向的酒店老板,也跟着一并走了进来。 陆远峥眸光微微一动,便命令那店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清楚。 那店家面对陆远峥的冷峻气质,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按耐住了心头的局促,努力不让舌头打结:“王爷,不瞒您说,这几日,那三位嫌犯,就住在小人店中。” “哦?”陆远峥微微挑眉,抬眸朝他望去。 那店家被他威冷的凤眸一觑,心头不由一跳,但为了赏银他还是豁出去了,于是磕磕绊绊道:“王爷,说出来,说出来恐怕您还不信……这三位嫌犯投宿小人客栈中,一连住了三日,今日晌午过后他们才退房离去,许是为了隐人耳目,这三人特意扮做了女子,小人一开始只觉得迷惑,但又莫名熟悉,对照着告示上的图画,方才忆起这三人便是前几日投宿上房的客人。” 陆远峥一边听着,一边慢慢攥紧了手指的骨节,那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他心中的怒意缓缓燃烧,最后攀上面颊,化为了抹不开的阴沉。 “他们往哪里去了?” 陆远峥的语调极冷,眼中暗沉地仿佛就快要滴下墨来。 那店家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避开了陆远峥的目光,只是俯首恭敬道:“王爷请放心,小人方才已经叫人暗中跟踪了,这是飞鸽传书带回来的讯息,请王爷过目。” 那店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好的小条子递给陆远峥。 陆远峥一把接过纸条,放于手心摊展开来,映入眼帘四个大字。 “城东码头。” * 不一会儿,柳二娘赶着马车来到了东郊码头,正值午后,码头上人流不多,柳二娘停下马车后,便撩开帘子,将三位姑娘依次扶下来。 而后,几人一路往不远处的码头奔去。 好在这个时候,东郊码头还没闭港,四人赶紧买了船票,匆匆登上了一艘去往松江的楼船。 那是今日最后一般船了,所以就算目的地不是扬州,她们也只能上了。 毕竟到了松江以后,再做打算也就不难了。 那船规模极大,船舱分三层,沈芝她们买到的是最底层的货仓,里面供的是一些不富裕的人乘坐,并没有座位,只能席地而坐,脚边还堆着各种各样的货物,杂乱不堪。 这条船上所载人数众多,沈芝她们是最后几个上船的,由于松江这个地方海贸丰富,所以自古便是富庶而又适宜居住之地,很多外乡人慕名而去,或是想在那个地方赚些银子后衣锦还乡,或是想直接在那里安家落户。 沈芝她们挤进那人满为患的货仓后,轮船即将启航的号角声也开始响起来了。 看来是要开船了,只要一离开港口,她们几个便算是逃过一劫了。 -- 第64页 在人流如潮的船舱中,沈芝拉着三人好不容易找了一片还算宽敞的空地,将包裹里带着的纶巾取了出来,勉强铺在地上坐下。 四人面对着面席地而坐,沈芝方才摘下幂篱,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脸上满是一路着急忙慌后的还未消散的红晕。 听着外头阵阵起航的号叫,心中这才稍稍舒缓了下来。 见她摘下幂篱,彩珠和李茗也都摘了下来透气。 沈芝和彩珠还有李茗面面相觑,在这嘈杂无比的船舱中,突然有种劫后余生,忍俊不禁地笑意。 她捂着唇角噗嗤一声笑了。 柳二娘没好气地别过眼睛,并不打算同她们说话,一脸余气未消的样子。 沈芝不再笑了,身子朝她悄悄挪过去了一些,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嗫嚅着小心试探道:“二娘,您还生我的气呀?” 柳二娘本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一路都不再搭理她,转头却见沈芝一张楚楚可怜的芙蓉面上,一双水葡萄般的眸子满是期待地瞧着自己,这样一来,倒是让她有些难以抗拒。 柳二娘没有说话,沈芝又扯了扯她的衣袖,樱唇轻启喃喃道:“二娘,您就看在我这般可怜的份上,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好不?” 沈芝原先也不太会对人撒娇,除了李茗和奶娘之外,也就柳二娘可以给她这种长辈的信任感,让她愿意在她面前展露出这样娇俏小女儿心态的一面。 也正是因为她料准了柳二娘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撒娇祈求原谅。 果然,柳二娘很吃她这一套,她撇撇嘴,有些别扭道:“还生你的气,我方才就该扔下你们一走了之,还眼巴巴陪着你们上船干嘛?” 沈芝面上一下露出了喜色,她腆着脸朝她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道:“我就知道二娘最是人美心善,最有侠义心肠。” 柳二娘弯了弯唇,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曲着手指轻敲了一下:“惯会甜言蜜语哄骗人。” 沈芝知道这场矛盾算是解开了,她松开了柳二娘的胳膊,想到了什么一般仰头瞧着柳二娘,蓦然正了正涩道:“二娘,方才所言句句肺腑,若有来世,定当结草报还。” 沈芝眸光闪闪,旋即又道:“不过二娘,等到了松江,我们便分道扬镳吧,这样一来,不管前路如何,我们几个都不能再牵累二娘了。” 第38章 重见 柳二娘剜了她一眼, 哼了一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想分道扬镳?没门,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二娘这几年送镖,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二娘这回也必须把你们送到扬州不可。” 柳二娘说完这番话的时候, 有些神态不自在地眼眸朝天,故意不去看沈芝的反应。 沈芝知道柳二娘这是担心接下来一路, 她们三个女子独自上路太危险, 所以想保护她们的安危。 沈芝感动之余却有些为难, 因为她实在是不能再让柳二娘承担被她们牵累的风险了, 就当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时, 半天没说话的李茗却率先开了口:“柳二娘,您的大恩大德, 我们三个无以为报。” 彩珠也当即接了话茬,她眸光闪闪, 当即做了跪的姿势,叩下头去, 郑重又认真地对柳二娘道:“柳二娘, 您的恩德,彩珠会记一辈子的。” 沈芝知道, 李茗是想让柳二娘继续护送她们三人的,所以才会这般说, 李茗有她的考量,而她所有的考量,都是以沈芝的安危为最大的出发点。 柳二娘赶紧把对她叩首的彩珠扶起来,连连道:“彩珠姑娘, 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你这般便是折煞二娘我了。” 彩珠这才起了身,沈芝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等着到了松江以后再做打算。 渐次交错地号角声过后,船身突然一阵摇晃。 沈芝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她茫然无措地望向船舱的出口处,生怕看到有追兵出现在船上。 李茗和彩珠亦如是。 蓦然间,三人的脸一下子都是煞白的,柳二娘见此,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这么紧张干吗?一看你们就是从没坐过船,这是船身收锚,说明船马上要开了。” 听完柳二娘的话,三人恍然大悟,纷纷松了口。 “原是如此。”沈芝自嘲地笑笑:“咱们三个真是见识浅薄,闹出笑话了。” 柳二娘爽朗笑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们久居深闺,自然是不知道外头这些经验的,就像二娘我,整日在外头跑江湖的,若是问我那些你们闺阁小姐平日学的诗词歌赋,那我肯定也是一问三不知的。” 柳二娘这人话多,脾气好的时候总是闲言碎语停不住,沈芝可以看出,她现在对自己可以说是又恢复到最初毫无芥蒂的状态了。 沈芝不由内心舒畅起来,她抿唇道:“二娘说的是,术业有专攻嘛,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业,什么攻?”柳二娘一头雾水地问道。 李茗和彩珠皆笑了。 这时候,船身缓缓开始动了,不少船舱内的人激动地跑到甲板上,高兴地喊着:“开船了,开船了。” 可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众人定睛看去,码头上飞驰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几人黑甲重盔,高声吆喝着:“停船!快停下!” 船上的舵手接到命令,急忙将船停了下来,毕竟这码头上来的队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所以他们不得不停。 -- 第65页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是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官兵要把我们拦下来呀?” 黑甲军把船叫了回来,很快船便靠回了岸上,整齐有素的黑甲军须臾间便上了船,他们步履铿锵,腰间悬剑,将船上何处出入口都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娘,我好害怕,这些人是来抓我们的吗?” 他的母亲赶紧安慰她,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拍着她的背,一声又一声道:“不怕不怕,官兵是保护我们的,不会抓好人。” 船戛然而停,船舱内的沈芝几人也顿时吓了一跳,方才还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待到听见外头有人喊官兵来了,沈芝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煞白。 看来今日,她们是终究躲不过去了。 很快,各处出入口也被黑甲军团团团围住,沈芝他们便像是瓮中的鱼儿一般,无处可逃了。 四人面面相觑,唯有柳二娘还存着些许镇定,她一把拉住沈芝的胳膊,目光严肃地对她道:“丫头,你听着,一会儿我给你们开一条道,你们紧紧跟着我,咱们下了船去夺马匹,或许还能逃得掉。” 说罢,柳二娘已然悄无声息的将腰间佩着的短刃抽了出来,牢牢的攥在手中。 沈芝闻言却极力的摇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插翅难飞了,她不能再存着侥幸心理而去拖累柳二娘了。 他用最大的力气将刘二娘推开,柳二娘一时不察,被她推开了几步,瞪大了眸子望着她,却听沈芝道:“二娘,您把他们两个带着走,不必再管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将李茗和彩珠推给了刘二娘,李茗和彩珠自是万分不愿的,沈芝却满是坚定道:“陆远峥的目标是我,你们放心,他不会取我性命的,你们先走,我到时候再与你们联系。” 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柳二娘,郑重而又认真道:“柳二娘,沈芝以性命相求,请你务必答应我!” 说罢,她转身挤进了人群,一路拨开那些不安的,喧嚣的人潮往甲板上去,她要自投罗网。 或许这样,能让陆远峥的怒火平息一些。 沈芝来到甲板中央,她面上无波无澜,就这般毫无畏惧地立在人群中央等待着陆远峥的到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踏着台阶,一步步登船而来的陆远峥。 他的气度还是那般冷峻,一身威仪摄人的麒麟官服,头上戴着两柄较宽的黑翅官帽,面部轮廓敛净分明,五官完美无可挑剔,一双狭长的凤目带着幽冷的气息,越过重重人影,径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那一刻,沈芝只觉自己蓦然坠入坠在冰窖,寒气从后脚跟一直窜到脖颈上,让她真真正正的感到了畏惧。 她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陆远峥怎样的责难,在那道凌厉的目光下,她是真的害怕了。 陆远峥上了船,所有人都识相的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这时候,站在甲板中间的沈芝就更加显眼了。 陆远峥一点一点向她靠近,沈芝的心一点一点收紧,压抑布满全身。 那道深邃漆冷的目光一刻都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像锋利的刀刃一般锐利又带有锋芒,能直搠人的心脏。 沈芝不敢再看他,心虚的垂下了头, 陆远峥走到她身边站定,袖笼中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攀上了沈芝的下巴,那股力道让她不得不抬起脑袋。 陆远峥的手指冰凉彻骨,沈芝不由打了个哆嗦。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陆远峥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嗓音压得极低,沉沉的划过沈芝的耳畔,带着一种久别重逢后十分熟稔的语调。 但沈芝却知道,他心中的恼怒已经达到了顶峰。 沈芝不想再与他对视,轻轻的撇开脑袋,试图挣脱他手指的束缚。 却在下一刻,腰间却被一只有力的,宽大的手掌扼住了。 沈芝只觉腰间骤然一阵疼痛,紧接着,她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紧紧按在了陆远峥虬实的胸膛上。 第39章 委屈 沈芝一个踉跄没站稳, 险些扑倒陆远峥怀中,却又被他扶住腰间的手中用力稳住了,她挣扎进退不得。 慌张之下猛然抬头看向他, 只见男人不怒自威的双眸正牢牢盯着她,那摄人心神的眉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远峥微微动唇, 沉冽地嗓音在她耳畔弥散开来,犹如蛇吐信子一般让人窒息:“现在知道怕, 晚了。” 沈芝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努力想挣脱, 却挣脱不得。 须臾, 只见陆远峥的另一手高高抬起, 凉凉地下达了命令:“将拐带王妃的逃犯统统抓出来!” 沈芝猛地一阵心慌,她的眸子倏然睁大, 充满恐惧地看向陆远峥。 她隐隐猜到了陆远峥想做什么,此番她让他动了怒, 所以他便要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以此来惩罚她! “不要!”沈芝挣扎着喊道。 可陆远峥的命令已出, 那些整装待发的黑甲军齐齐拔刀, 顷刻四散开来,鱼贯而入至船舱中四处搜查起来。 沈芝是真的害怕了, 陆远峥现在的雷霆之怒,根本就已经失控了, 他急需一个宣泄口去发泄。 而他的目标,便是她最在意的身边之人。 -- 第66页 “放过她们,求你。”沈芝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双手拉住陆远峥的胳膊, 祈求他的原谅。 极度慌乱之下,她眼中不禁溢满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陆远峥感受到手臂处突然攀上的那双柔嫩的手,又听到了沈芝极低极悲哀的哭求。 不禁瞥了她一眼,沈芝仰着头满脸泪痕地瞧着他,葡萄般的眼眸,像是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 不知为何,陆远峥的内心遽然收缩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 沈芝进入王府后很少落泪,但每次见到她落泪,都会让他内心涌动。 陆远峥皱起了眉,却是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才行,不然下回她还会这般无法无天,做出此等行径。 是以他硬下心来冷声道:“不许哭。” 沈芝浑身一顿,知道哭对他起不了作用了,于是收起了眼泪,温顺听话地擦去眼泪。 陆远峥的眉头皱地更深了,几乎成了川字,在他看过去,沈芝现在是一副想哭不敢哭地极度委屈姿态。 莫非他是骇人的老虎吗?竟让她害怕到如此地步,陆远峥心中忿忿。 此时,黑甲军已然将彩珠和李茗搜到了,同时被压着出来的,还有柳二娘。 黑甲军的银刀抵在了柳二娘的脖子上,柳二娘的脸颊上还沾染了血迹,看来方才应当是经过了一番战斗。 沈芝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柳二娘有没有受伤?还有,方才她明明应该装作不认识她们,保全自己啊,为何还要跳出来保护她们? 沈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她努力想挣脱陆远峥的束缚,可陆远峥的手臂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牢牢箍住,难以动弹。 黑甲军首领卫歆走到陆远峥面前来,拱手道:“王爷,都抓到了。” 陆远峥冷冷道:“都带过来。” 沈芝不安地注视着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远峥狭长的凤眸扫了她一眼,薄唇微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让王妃长长记性。” 陆远峥说话时,那薄唇几乎擦着她的耳际划了过去,那湿润的气息,让她瞬间整个脊背都汗毛倒立。 沈芝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却见彩珠和李茗还有柳二娘齐齐被压了过来。 三人被身后的黑甲军用力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脖子上齐齐架了白刃。 沈芝眸子瞪得极大,见三人受了委屈,她再也忍住了,仰头看他,声音虽打着颤,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陆远峥,你快将她们放了,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陆远峥没想到手下会这般行事,如此强硬地强迫三人跪下,是以方才也是微微一愣,但转瞬又恢复了凛然之色,想起今日他的目的是要让沈芝长长记性,今后不敢再做出这般任性妄为之事。 于是他刻意冷着脸对着沈芝道:“怎么,现在倒是不求本王了?沈氏,你平日对着本王,还真是会装得很呢,不然,现在再求我一次,看看本王会不会放她们一马。” 沈芝心中的委屈和害怕已然达到了顶峰,但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不想再让陆远峥将她看扁。 柳二娘见沈芝被欺负成这般,忍不住仰起头对着陆远峥怒骂道:“呸,你做梦。“ 她转眸又对沈芝使了个眼色道:”丫头,有点骨气,别求他!他这般拿捏你,你以为求他他就会放过我们……” “放肆!竟敢对王爷出言无状!”柳二娘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一名自以为会察言观色的黑甲军给狠狠扇了两巴掌。 柳二娘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挂下鲜血来。 “二娘!”沈芝一声惊呼,彩珠和李茗亦齐齐呼出生来。 陆远峥心头猛然一慌,不由自主的去看沈芝的反应,却见她双目通红,双唇几乎被贝齿咬出了血迹,殷殷一片。 陆远峥平素从无慌乱时刻,今日倒是被这几个自作主张的蠢笨属下弄得不好收场起来。 就在他思虑该如何收场的一瞬,他只觉肩头一阵刺疼,倏然松手,却见肩头方才被沈芝狠狠地咬了一口。 陆远峥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却已然来不及握住那抹纤细的身影,那抹身影毫不停歇地飞奔至夹板边,而后转过身对他展开了一个破碎的笑,沈芝字字铿锵道:“陆远峥,你若敢对我师父她们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而后,她丝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跃进了海里。 “不!” “不要!” 李茗和彩珠还有柳二娘齐齐呐喊,那抹身影却已然跳了下去。 在陆远峥目眦欲裂地神情中,只见—— 那素白的衣裙宛若翩然展翅的蝶,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而后簌簌落入湍急的海水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王妃落水了!王妃落水了!” 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这么一声,而后人群便四散大乱起来。 卫歆最先反应过来,喊道:“快救人!快下水救人!” 就在黑甲军反应过来,纷纷脱去盔甲跑到甲板边要跃下去救人时。 那道身着挺拓绯袍的身影已然跃入了海中。 是陆远峥! 李茗震惊地瞧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陆远峥竟然会为了沈芝,没有丝毫犹豫地跃海救人。 -- 第67页 三月的海水还是凛冽刺骨的,岷州一带海水湍急,常年都有下海的渔民淹死之事。 沈芝方才跃下来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想再被陆远峥这般羞辱,也不想让陆远峥再对柳二娘她们不利了。 并且她小时候便跟着庄子上的大人们学过凫水,并非不通水性。 她打算一会等着人把她救上岸后,再假装昏迷,好让气头上的陆远峥此刻不再与她计较这番事情。 并且,她还可以因此装病装上一阵,等到了王府,再慢慢做打算。 可她掉到海中的时候,才发现她想的太容易了,此地不是乡下的平静无波的陆内湖,而是水流湍急无比的外海。 再加她身上的衣服是裙子,又长又绊人腿脚,浸泡了水以后,贴在身上愈发沉重。 三月的海水冰凉刺骨,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背脊,沈芝拼命往上游动,却很快就将力气用完,咽下几口呛人的海水后,更是一下便脱了力,一点点往海中沉去。 沈芝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身子一点点往下坠,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般大胆和自信的,今日枉死在此处,那便真是太不值得了。 无尽的寒冷包裹着她,不停的拉扯着她,似乎要把她推向的没有尽头的深渊…… 第40章 苏醒 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在远去, 唯有她的身子在一点点往下沉,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就在沈芝觉得自己快要坠入深渊时,她只觉得腰上突然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 紧接着,她只觉身子一沉,猛然间一股冷意袭来。 她便失去了意识。 *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且眼皮在打架, 整个头昏昏沉沉地厉害。 她耳畔可以听到车辙碌碌的声音, 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喉内的干渴让她忍不住发出声音来呼唤着:“水, 水……” 彩珠正在车内打瞌睡, 听到了沈芝的动静, 猛然醒了过来,见她睁开眼睛, 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 沈芝的眸子含着大病初愈的水光, 她使劲地点头,抬起手试图碰上彩珠的面颊。 大家都没事, 太好了! 彩珠高兴地抬手抹眼泪, 她看到沈芝干裂的嘴唇,想到了什么开口:“姑娘方才说要喝水, 你看我,都高兴忘了, 我这就给姑娘倒来。” 彩珠转身去取水袋,倒了一茶碗温水递到沈芝嘴边,扶着她喝下去。 沈芝喝完水后,顿时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彩珠一边喂水, 一边对她絮絮道:“姑娘,您不知道,您昏睡了足足两日,可把我和二娘还有李先生吓坏了。” 沈芝攀住她的手臂问道:“彩珠,王爷后来没有为难你们吧?” 彩珠笑着摇头:“没有,王爷后来也顾不上我们几个了,你跳下海里,当时我们几个都吓得魂飞魄散的,那海水那么急,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的。王爷也急得不得了,后来竟也跟着跳了下去。姑娘,您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莽撞行事了。” 沈芝捕捉到了她话中某段,惊讶道:“是陆远峥救得我?” 彩珠连连颔首,喃喃道:“是呀,王爷那一跳,倒是我们都没想到的。” 沈芝的心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顷刻间收缩了起来。 竟是…… 陆远峥吗? 陆远峥当时明明那般羞辱她,那本愤恨她,可为何,最后还会跳下水来救她? 他莫非是…… 沈芝又问:“我昏迷这两日,王爷来过吗?” 彩珠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有,王爷的脾气怪难琢磨的,有时候我是真看不懂她对姑娘的心思。” 沈芝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烦杂的不明头绪,她摸了摸肚子,只觉饥肠辘辘,于是对彩珠道:“彩珠,我有些饿了。 ” 彩珠眸光一闪,立刻会意道:“我这就去庖厨那车给姑娘准备,顺便呀,再把后头马车上的李先生和柳二娘交过来陪您,她们知道您醒了,估计也要高兴坏了呢。” 沈芝这几天昏迷时,陆远峥交代了只能让彩珠一人陪护,因为大夫说马车内人多空气不好,另外,他还担心会武功的柳二娘会不会又起什么心思设法将沈芝带走。 * 陆远峥此刻正在头车内与卫歆手谈,此番出来劫人,他只带了卫歆的黑甲军一营,除此之外,并无多带人马。 不过,黑甲军的威名,在雍州乃至附近一带,都是百姓如雷贯耳的,几乎看到黑甲军,就知道是雍州王驾临了,自动避让开去,各处城防守卫也会自动开门迎接。 是以,陆远峥这次出行,才会这般迅捷就赶到了岷州。 陆远峥轻轻落下一枚白子,未掀眼皮,语气冷淡道:“丘大夫当时是不是说的人两日后会醒?” 卫歆迟疑一瞬,小心翼翼道:“臣记得是,丘大夫是岷州有名的神医,他的话一定不会有假,王爷再等等,现在毕竟才辰时。” 陆远峥这几日心情一直都不好,所有手底下的人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是以各种小心谨慎。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后道:“该你了。” 卫歆看的出来,陆远峥虽面上刻意装作对王妃的事情不甚上心,但他心中却清楚,陆远峥真正内心里,对这位小王妃惦念的紧。 -- 第68页 当日他亲自跳下海救王妃这件事上,便是最好的证据。 卫歆虽然一直未娶妻,但很奇怪的是,他感情之事,特别是别人的感情之事,一向看的很明白,这不得不算得上是一种天赋。 就比如他妹妹对陆远峥的不切实际幻想,乃是现在整日还在家中不安生,抱着非分之想,寻着他就问东问西,旁敲侧击的打听雍王之事,就让他很是头疼。 卫歆正想着,陆远峥的白棋便已然将他的黑子全部围困了起来。 “下棋分心最易输。”陆远峥抬眸凝视着他。 卫歆与那威然的目光撞上一瞬,局促之下赶紧垂首:“王爷教训的是,属下必定铭记。” “行了,你先下去。“陆远峥淡淡对他挥了挥手。 卫歆如释重负地拱手转身,准备下车。 却听身后陆远峥不咸不淡地发了话:”对了,若是王妃醒转,差人来我这里汇报。” 卫歆连连颔首称是,而后转身出去了。 卫歆出去后不久,便有侍从进来了,对着陆远峥禀报道:“王爷,卫校尉叫小人来问您王妃醒了,您要去看看嘛?” “自作主张。” 陆远峥冷冷淡淡轻哼一声后,让那侍从出去了,他的语气虽然寡淡,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起伏:“你下去吧,这等小事,接下来不必再来报。” 那侍从却并未退下,他以为陆远峥是想让他对沈芝不闻不问,于是有些为难地问道:“王爷,那您方才交代说,要小庖厨给王妃炖的灵芝汤,还要送去吗?” 陆远峥闻言,当即只觉这人连卫歆一般的通透都没有,实在是蠢笨极了,徒惹他心烦。 难道他家主子是不要面子的吗? “滚。”他极冷地吐出一个字后,又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去找卫歆,别来问本王。” 那侍从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陆远峥的视线范围。 不过他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错在哪里了,只觉得陆远峥这几日阴晴不定实在是如传言一般难以伺候。 而马车中的陆远峥,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往后靠了靠身子,动了动几日都没有放松的发酸脊背,闭着眸养神起来,他心情颇好的模样,连带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第41章 误会 又走了几日山路后, 车队终于来到了雍州境,沈芝的身子也将养的一天天好起来了。 到了夏县的时候,柳二娘便提出要回镖局, 不能陪沈芝她们继续走了。 沈芝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也是无可奈何,柳姨娘确实没有再跟着她们回王府的理由了, 况且,这一路上麻烦她, 牵累她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她是打心底感激她的。 于是, 再经过陆远峥的首肯后, 车队停驻在一处林间小道, 沈芝被彩珠搀扶着下马送别柳二娘。 沈芝对着柳姨娘敛衽福身,行了个大礼, 她眸光闪动,几欲落泪, 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尽化作一句:“二娘, 万望珍重!” 柳姨娘牵着一匹枣红骏马, 墨发高束,穿着那身她平日常穿的皮革劲装, 笑得英姿飒爽:“丫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你不必过于伤心,再说了,二娘已经知道你住哪儿了,今后二娘有困难了, 说不定会来投奔你,到时候,你可别不认二娘啊!” 沈芝见她故意与自己开玩笑,想逗她开心,心中不由一暖,便努力弯唇笑了一笑,不想让柳二娘担心:“二娘随时来,我必倒履相迎。” 柳二娘爽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笑着送二娘走,二娘心里才踏实。” 沈芝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更高兴的模样,柳二娘瞧着她如此模样,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彩珠和李茗纷纷向柳二娘道别,柳二娘笑着辞别完众人后,转身便要翻身上马。 却在上马的前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沈芝道:“丫头,你过来,二娘有几句话要跟你单独说。” 沈芝闻言,走上前去,柳二娘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丫头,我觉得那雍州王未必对你没意思,光凭他当日想也不想直接跃海救你,二娘便觉得,这男人,说不定值得你托付。” 沈芝闻言,蓦然抬眸,微微张大了眸子看着柳二娘,她没料到柳二娘竟是会突然找她说这些。 柳二娘一脸慈爱地瞧着她,扣着手指的关节蓦然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对她道:“丫头,二娘盼着你好,下次我来看你,可不许看到你不幸福的模样。” 一番话说得沈芝有些懵怔,顷刻,还未来得及等沈芝反应,她又扬声道了句:“走了!”便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的扬鞭离去了。 沈芝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彩珠上前来扶她,好奇驱使下小声问道:“姑娘,方才柳二娘跟您咬耳朵都说了什么?” 沈芝闻言,突然有些羞赧,便随便寻了个话头糊弄过去:“没什么,左不过是些今后好好保重的话。” * 春寒料峭过去,天气渐渐转暖。 沈芝回到王府已有三日,这几日,陆远峥并没有来找她兴师问罪,也并没有给她任何禁令责罚。 就算在王府中碰到了,也是草草打个照面,并未多置一词。 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冷淡中透着怪异。 -- 第69页 倒是方明中间来过一次,他见着沈芝就是一顿声泪俱下的抱怨:“王妃呀,您此番可真的要把老奴的半条命都给吓没了,您往后可不能再这般吓老奴了。” 沈芝被他弄得十分尴尬,却也只好哄着他道:“让方管家受委屈了,是我的不对。” 方明埋在袖间的面孔抬了起来,望向沈芝道:“王妃,老奴实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同您说上一说。” 沈芝道:“方总管请讲。” 方明的眸子往四周看了一圈,沈芝立刻会意,屏退了身边的侍女。 方明这才开口道:“王妃当真看不懂王爷的心思吗?” 沈芝不解道:“方总管此言何意?” 方明瞧着她,眸光闪闪真挚道:“老奴想告诉王妃,咱们王爷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之人,他就算有十分喜欢,也不会表现出一分的。” 沈芝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想说王爷心里……有我?” “正是,王妃可还记得上回那件制衣局送来的绝品狐裘吗?” 沈芝颔首,却听方明又道:“那是王爷嘱咐的,但他却不肯让您知晓,哦,对了还有,还有上回那些送过来的首饰,都是王爷亲自精挑细选的,还有……” 方明喋喋不休地说着,沈芝颇有些意外,她竟不知道陆远峥背后竟为她做过不少事。 末了,方明叹了口气道:“老奴跟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王爷对公务以外的事这般上心过,老奴今日话止于此,其实是打心底里不想再让王妃对王爷这般误会下去,王妃此次离府,不就是以为王爷对您不喜吗?说到底,还是王爷性子过傲,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的缘故。” 说到此处,沈芝已然知道了方明的心思,也知道他接下来无非是要劝自己主动向陆远峥示好一类的话。 她打住了方明的话,直言道:“方总管当真是以为我在乎的是王爷的心意?” 方明不由一怔,疑惑之下喃喃道:“天下女子不都在乎夫君的恩宠吗?” 沈芝轻笑一声,洒然道:“王爷的心思难猜,我也不想猜,我只知道,王爷身边的女人总会越来越多的,这种露雨一般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我此番离府,只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罢了。” 方明蓦然浑身一颤,抬眸时眼中带上了不可置信之色,他根本没想到王妃心中竟然会是这样的心思。 她着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也难怪乎王爷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那一刻,方明心中的冲击可谓是不小,他最终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不再打着劝说这位小王妃的目的了。 * 暮春三月,惠风和畅,王府内一片繁花锦簇。 沈芝的身子已然大好,又看着春光大盛,忍不住出门赏景。 她穿了剑淡青霜白色的襦裙,茜色上袄,因为李茗怕她受凉,还特意嘱咐她披了件芙缎薄氅。 她今日发间仅仅簪了只珐琅彩的白玉簪子,整个人未施粉黛,却清新脱俗地比园中的繁花还要明丽了。 李茗和彩珠陪着她一起去花园里散心,正值春日,杨柳生絮,海棠初开,远观仿若层层叠叠的雾霭,朦胧之下别样美丽。 倒是与长安城玉街上的美景不相上下。 沈芝心情颇为愉悦,几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白玉石砌的廊桥边。 湖波荡漾,廊桥上的两人并肩立着,似在远眺碧水蓝天。 是陆远峥和徐婉儿。 沈芝见状,当即便想转身离去,却被陆远峥那道突然转至的清冷目光,弄得无法脱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参见王爷。”沈芝只得走上前去,对着陆远峥盈盈福身。 走到廊桥上,她才发现,原来台上搭了桌子,此处除了陆远峥和徐婉儿,徐婉儿额父亲徐律还有陆远峥的叔父崔敏也在。 想来方才他们几人,应当是在此处喝酒赏景,把酒言欢。 陆远峥略略抬手示意她起身。 崔敏和徐律站起身来向她作揖,徐婉儿亦走上前来对她福身行礼,只是那态度,却是明摆着的不情不愿。 一番场面上的行礼过后,陆远峥像是没见到她这个人一般,将她晾在了原地。 而是自顾自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沈芝知道,陆远峥这是还在与她置气,故意冷着她。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沈芝只想着赶紧开溜,却听崔敏突然发声,为她解围道:“佑宁,要不,让王妃也一起坐下同饮吧?” 陆远峥半晌未置一词,徐婉儿却心思一动,想着在陆远峥的叔父崔敏面前卖起乖来。 她娇滴滴地贴近陆远峥的身子,用可以掐出水来的嗓音道:“王爷,不如让姐姐坐吧,人多也热闹。” 陆远峥有些嫌恶地别开了眼,而后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本以为沈芝会乖乖就坐,却没料到,她却半点面子也没给陆远峥。 沈芝淡淡一笑道:“叔父相邀,本是却之不恭之事,但我近日风寒未愈,实在是不宜与人同桌。只能说声抱歉了。” 说罢,她朝着陆远峥敛衽福身道:“王爷,臣妾告退。” 而后,她带着李茗和彩珠转身离去。 陆远峥侧目瞧着她离去背影,虽然面上波澜不显,但心中却犹如有浪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沈芝离开后,并未直接回紫嫣殿,她在园内又折了些花,方才回去。 -- 第70页 回到紫嫣殿后,李茗似乎看出她心绪不佳,因为从廊桥上下来,沈芝便没再怎么说过话。 她只是一个人安静的侍弄花草,将花插在净瓶内修建花枝。 李茗不由地有些担心,虽然她同她说话时候,沈芝是笑着的,但是她总觉得,她的笑意未达眼底,那是一种极其敷衍的状态。 看来,今日下午碰上的那一出,让丫头心里不畅快了。 沈芝不声不响地端着净瓶回寝屋的时候,在花厅做了半日的李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便想进屋去找她谈谈心。 却在刚抬脚时,听到了门外侍女匆匆进来地通报声:“李先生,王爷来了。” 李茗还未来得及进屋去让沈芝出来相迎,却见那个峻拔巍峨的身影已然跨入了殿内,径直往沈芝的寝屋走去。 李茗看着陆远峥有些踉跄的背影,直觉不妙。 上前便要阻拦,却被陆远峥一把推开了。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陆远峥浑身散发着凛冽之气,哐当一声推门闯入。 陆远峥进门后,又转身将门反闩上了,李茗起身使劲拍打门扉,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第42章 风雨 陆远峥闯进来的时候, 沈芝正坐在妆奁前摘取头上的朱钗。 猝不及防看到他闯入,愕然极了。 陆远峥反闩上房门时,沈芝更是心头一跳, 下意识地起身退了几步。 陆远峥转过身,一双眸子像是淬了冰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那一刻, 沈芝的心,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陆远峥气势摄人地朝她走近, 顷刻间, 那高大的身影便将她身前的光线挡了个严实。 浓烈的酒气铺面袭来, 沈芝察觉到陆远峥应当是喝了很多的酒。 她莫名有些害怕, 想起当初有一次他酒后对她做的事, 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沈芝慢慢往后退,陆远峥却一步步逼近, 最后,她整个身子都被逼地退到了墙上, 退无可退。 就在她心脏乱跳的时候,陆远峥却一言不发地猛然将她横抱了起来。 沈芝一下子感到了危机, 挣扎着喊道:“你要做什么?” 陆远峥将她放下, 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地严实。 他俯身下来, 突然阴恻恻对她道:“呵,想做什么?本王倒想问问你想做什么!” 沈芝挣扎不开他的束缚, 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席卷上心头,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陆远峥,瞪大的眸子中很快便盈上了一层水雾。 “陆远峥,你放开我, 我害怕了。” 沈芝的话音有些颤抖,带着些央求的意味。 陆远峥却并没有放开她,他瞧着她含泪的双眸,短暂的皱了一下眉后,眸中的寒意,却丝毫没有消散,他薄唇轻抿,哑着嗓子道:“放开你?本王为何要放开你?你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妻子,本王有什么不能对你做的呢!” 陆远峥说这段话时,言辞愈发激烈起来,他周身的酒气弥漫开来,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味,不断冲击着沈芝的大脑,让人感到头昏脑胀,晕眩不已。 与此同时,那禁锢着她的身躯,猛然压了下来,而后,如雨点般的吻便迅速落在了她的脖颈间,唇瓣上。 那力道极大,沈芝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转眼浸没在芙蓉缎的锦绣缎子上。 就在此时,陆远峥却突然停下了攻城略地的动作,他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用沉声粗哑地在她耳边道:“为何要哭?” 沈芝愣愣的瞧着他,一双充满水汽的眸子不敢再落下泪来,她强忍抽动的鼻息,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终是一言不发。 陆远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愤怒的篝火渐渐褪去。 沈芝瞧着他停下了动作,带着央求的语气顺势道:“你放开我好不好?陆远峥。” 闻言,陆远峥却像是被突然点着一般,眉宇倏然一蹙,怒意再次一点点浮进眸底,他牢牢盯着她道:“沈芝,你应当知道,你是本王的妻,侍奉本王是你的本分!” 沈芝心头一震,恐惧在心头愈甚,酩酊之下的陆远峥将她的双手剪在头顶,另一只手腾了出来后,开始摸索她腰间的衣带。 惊惧和委屈之下,沈芝眸中盈满的泪水不自觉地汩汩滑落了下来。 陆远峥的余光瞥到了她的泪滴,那一瞬,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他的整颗心就像是被灼烧了一般,抽搐了一下。 他低下头,触碰住了沈芝眼下的水珠,一路顺延,将它们悉数吻去。 沈芝只觉得一股清冽的酒气扑面袭来,接着,那温软的触感便侵袭到了她的面颊上。 带着些掠夺性的舔吮,辗转,让她整个脑袋瞬间发懵,茫然一片。 而后,就在她放空的瞬间,陆远峥紧扣在她胳膊上的手掌也渐渐松开了,那双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强制性的力道,那个吻也渐渐移到了她柔嫩的唇瓣上,清冽而绵长,陆远峥灵巧地在她口中攻城略地,一路游移,让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候,满室都是躁动旖旎的情绪,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整个身子不再那般僵硬,渐渐的软了下来。 一个极其长久而缠绵的吻后,陆远峥起身,离开了沈芝的唇,他只觉满脑的混沌清晰了不少,他眼中闪烁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 第71页 他立在那儿,看着眼泛水光,委屈惊骇的沈芝,伸手指着她点了又点,满口说着不只是酒后醉话还是自言自语。 “沈芝,本王,终究是败在你的手里了。” 说罢,他踉跄转身,推门而出。 沈芝看着那道微微摇晃,不似平日一般挺拔的身影。 蓦然间,只觉那身影分外的萧索凄清,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她悄无声息地抬手抚去。 一夜雨打芭蕉,到了后半夜,滴滴答答的水珠坠地声不绝。 这一夜,沈芝始终无眠。 翌日,沈芝醒转的时候,只觉整个脑袋都有些发疼,起床后洗漱对镜梳妆的时候,她猛然想到昨晚的种种,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心中是有怨愤的,毕竟陆远峥对着她酒后失仪已经不止一次了。 可她接下来又该怎么面对陆远峥呢?这实在是有些尴尬,毕竟她和陆远峥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有心想躲也躲不过去,实在是愁煞人了。 这时,朝阳殿内的陆远峥也起了身,昨夜他宿醉深沉,此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眼皮沉沉,脑中混沌一片,昨日他心绪不佳,跟叔父还有徐律父女喝了太多的酒,后来直接行为不怎么受控制了。 他极少酗酒,因为他厌恶难以自制的感觉。 可昨日,却因沈芝在廊桥那般冷淡对他后,不受控制地饮下了许多酒,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浇熄他心头浓浓的压抑和烈火。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闯入了沈芝的屋子,而后…… 思及此,陆远峥只觉心头一乱。 * 到了晌午,陆远峥许是觉得昨夜醉酒唐突了她,派人送来了很多珠宝首饰,沈芝看着满是琳琅翠玉,心情却并未好转。 她转身将这些珠宝全部赠了下人,还让彩珠将一大部分送去了韩佳佳的绣品店。 彩珠回来的时候,跟沈芝说韩佳佳很是惦念她,希望她能去店里坐坐。 沈芝听后,让彩珠去回韩佳佳,就说她这几日身子稍有不适,让她不要担心,等自己好些了就会去找她。 沈芝就这般神情恹恹了好几天,闭门不出,每日只呆在屋内看书品茗。 李茗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她知道沈芝为何这样,因为她看到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陆远峥满身酒气地跑进来,失仪便罢了,还反锁了房门不让人进去。 想来,一定是发生了让沈芝不愉快的事情。 * 朝华殿内的书房里,陆远峥正在翻看傅元在尤丹发来的文书,这段时日,傅元已将尤丹王庭的后续事宜全部处理的当了,发过来的文书说即日便可启程回雍州。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尤丹王提出要让陆远峥信守承诺,千万别忘了要向朝廷提为他们减免岁贡一事。 陆远峥遂取了空的奏表,提笔落墨,为尤丹争取来年岁贡减免一事。 写完后,他将公印加盖于上,而后差人唤来方明,对他道:“这封奏折,差人快马加鞭送去朝廷。” 方明双手接过奏折后便要离去,陆远峥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他道:“这几日,后宅如何?” 方明察言观色道:“王爷的意思是,王妃如何?” 陆远峥淡淡地嗯了一声后,不置一词。 方明叹了口气道:“王爷有所不知,王妃她,已经好几日都没出过紫嫣殿了。” 陆远峥愣了愣,若有所思的模样,末了才道:“下去吧,本王知道了。” 方明离去后,没过多久便扈从进来向他禀报道:“王爷,王妃的老师在外头求见。” 陆远峥有些意外地抬眸,静默半晌后道:“让她进来。” 方明连连点头,笑着道:“好好,老奴这就去传她进来。” 李茗进来后,恭敬朝陆远峥敛衽行了个大礼道:“参见王爷。” 陆远峥起身,颇为礼遇的示意她就坐。 李茗开门见山道:“王爷,民妇今日来,其实是想对王爷说说王妃的事情。” “请讲。”陆远峥神色淡淡,抿了抿唇道。 李茗深吸了一口气,吐露道:“王爷可知,王妃这几日,是如何过的吗?” 李茗这般直言不讳,是陆远峥有些意料之外的,他微微一愣,而后道:“那日,是本王酒后失仪了。” 李茗略略颔首,继续道:“那王爷是否真的以为,送些珠宝首饰,王妃会稀罕?” 陆远峥见她有些咄咄逼人地同他讲话,倒是也不恼,耐着性子解释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在乎这些,只是……” 李茗截断了他的话道:“只是一时想不出啊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补救,是不是?” 陆远峥神色复杂地抬眸看向她,半晌无声,终是点了点头。 李茗见他颇有礼数,心中原本的怨气消了一大半,继而循循道:“臣妇今日来说这番话,是因为臣妇知道,王爷对王妃,并非如传言一般没有情意。” 见陆远峥不置一词,李茗继续道:“芝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最懂她的心思,这孩子,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自己肚子里咽,从不会告诉别人,她这个人其实看着通透聪慧,其实内心脆的很,只相信自己,很难相信别人,她娘过世的早,她又从小遭遇那般处境,说是被侯府抛弃也不为过,便也造就了她难以信人的个性。” -- 第72页 李茗说完这番话,暗暗瞧了瞧陆远峥的脸色,只见他的目光瞧向不远处的屏风上的水墨游鱼,一副思忖的模样。便顿了顿又道:“但是,王爷也须得知道,这般性子的女子,虽然外人看起来,会有些不够亲近自然,但若是熟稔之人就会看到她热络坦诚的一面。而且,此般性子的姑娘,若是认定了一个人,那也必定会是十分珍惜,死心塌地的。” 李茗说到此处的时候,陆远峥倏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直直的投射过来,里面浮起了淡淡的愕然。 他若有所思道:“李先生是想告诉本王,若是本王可以走进王妃的内心,王妃对本王就会是另一副脸面?” 李茗脸上带着些欣慰之意,她浅浅的颔首,言辞恳切道:“若是王爷肯多屈尊降贵一些,或许王妃对王爷也会格外不同一些,这世上的情爱之事往往如此,有时仅仅便是一步之差,便会谬之千里,若是其中一个,肯往前进一步,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第43章 破冰 李茗说就这些的时候, 陆远峥一言不发的听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些莫名的情绪,瞧着不远处茶几上的一盆兰草, 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茗想了想又道:“王爷或许不知,王妃其实比您想的要柔弱的多。臣妇以为,您去找她把事情说开, 会悬比现在这样僵持着。要有用的多,俗话说的好, 解铃还需系铃人。” “说开?”陆远峥转向李茗, 咀嚼了一番她的话。 李茗不置可否地颔首, 面对陆远峥存疑的目光, 她亦看向陆远峥道:“或是王爷能让王妃看到您对她的心意, 岂不是愈加水到渠成?比如,下一道旨意之类的。” “请赐教。”陆远峥有些疑惑的问道, 对于男女感情方面的事,其实他非常不老道, 很多时候他并不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一些想法。 他只知道跟沈芝在一起的时候,他更多的时候会被她的情绪所牵动。 李茗粲然一笑, 对陆远峥道:“自古以来, 女子对夫君的三妻四妾总是难以忍受的,虽然他们面上不说, 一心想着谨守女德,要有容人度量, 但实际心里哪个是爽快的呢?” 陆远峥微微一愣,半是不解道:“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为徐婉儿之事?所以才要走?这所有的一切缘故都是因为我纳了徐婉儿?” “可以这么说。”李茗一脸正色道:“王爷对王妃了解多少呢?王爷知不知道?王妃其实非常讨厌后宅琐事和纷争,当初她要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开王府, 远离王爷身边就是这个道理”。 陆远峥鼻息微动:“可这件事,本王也有自己的权衡利弊和考量,当时战事在即,本王只好纳徐婉儿笼络徐律,没有办法拘泥于儿女情长。” 李茗看着一脸严肃的陆远峥,不由笑了:“可王爷的难处,王妃并不知晓啊?若是你们夫妻交心,自然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夫妻交心,陆远峥在心头默念了这四个字后道:“李先生的意思本王记下了。不过方才您说,只需一纸旨意,又是何意?” 李茗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对陆远峥道:“若是王爷想让王妃尽快高兴起来,不如先给王妃正名如何?” 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快让沈芝转变态度的办法了。 “正名?” “不错,王飞当初既然是顶着姐姐替嫁的名头来的。与王爷在一起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如王爷就将当日大火一事作为契机。给王妃一个全新的身份,让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那样的话,一切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机,王爷以为如何呢?” 听完李茗的话,陆远峥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这番话给他的触动和影响不得不说是极大的,李茗不愧是沈芝的老师,能够教出如此通透学生的老师自身的眼界力和洞察力想来也是非凡的。 她所说的这个法子,陆远峥决定试一试,如果就此可以让他跟沈芝的关系破冰,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见陆远峥久久不语,目光却陡然明亮起来,李茗知道他的话一定是奏效了。 于是准备告退,她对陆远峥道:“王爷,臣妇话至于此,还请王爷好生思量,臣妇告退”。 陆远峥略略抬手,示意她告退,李茗便蹲身告退而去。 快走至殿外的时候,李茗看到一个身着。暴露紫衣,面容娇丽鲜艳的女子,徐婉儿娇滴滴地对着守在门口的方明娇嗔着撒娇:“方总管,您就行行好,放我进去看看王爷吧。” 方明不为所动,她却一个劲儿的使劲央求 ,大一种不放她进去,今日便一直站在此处的耍赖行径。 方明有些无奈,却还是铁面无私不让他进去:“徐孺人,不是老奴故意与您为难,实在是王爷交代过了今日有重要军务处理,不见客”! 李茗一下便猜到了,一定是陆远征不想见到徐婉儿,特意让方明找的由头,把她堵在外面。 是以李茗故意大大方方的从门口走了出去。丝毫没有避讳许婉儿的目光,徐婉儿见到李明从殿内径直出来,气的咬牙切齿。 对着方明却又不好发作,生怕他下次在王爷面前给自己小鞋穿,于是只好对着平时脾气性格好的李明阴阳怪气地一通讽刺:“我说是谁呢?原来竟是王妃的老师啊。您可真是好大的面子,能让公务脱不开身的王爷都对您礼遇有加呀!也不知道王妃看到了会不会心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啊。” -- 第73页 李茗见他语带酸意,夹枪带棒的在那儿出言暗讽,决定不再忍气吞声,而是回击他,于是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不慌不忙的徐徐道:“徐如人何苦来与我说到这番话呢,我看多半是见不到王爷酸的吧!有本事,你见到王爷的面,在与王爷细细说道说道去,反正你的口才那么好,相信一定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李茗不咸不淡的一番话让徐婉儿心头气恼到了极点。他尖酸刻薄嚷嚷:“好一个李先生,平时倒看不出来,只以为是个文静有礼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牙尖嘴利的。你等着吧,若是我能见到王爷,定要告你一个目无尊上之罪。” 李茗不卑不亢的反击道:“此话怎讲呢?徐孺人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你是妾,我是王妃老师,你说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尊,谁是卑?” “你!”徐孺人几乎肺都要被她气炸了,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却被李茗梗地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她只好转头去求助方总管,语气带着些施压的意味:“方总管,你不是说王爷处理完公务就可以见我的吗,我看王爷,现在八成是已经处理好了,你现在再帮我去问问如何?” 方明一时有些难以处理,毕竟方才那番骗人的话,都是王爷教给他说的,此时人家徐孺人不找他算账已是不错。 怎么可能再给他好脸色瞧。 于是他有些为难地对徐孺人道:“帮孺人去说自然是可以的,但王爷答不答应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你尽管去说便是了!”徐婉儿面色焦灼的道。 方明进去以后,李茗却没有在此地看好戏的念头了,她转身毫不犹豫而去。她并不想再与徐婉儿做一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毕竟在她看来,有那闲工夫,她还不如早点回去陪陪她的宝贝丫头,毕竟沈芝这几天的情绪低落,状态不好,很是让她心中焦灼。 回到紫嫣殿的时候,沈芝正在屋内的妆奁前静静的描眉,午睡过后。她正在补妆。 看起来她今日心情好了许多。李茗走到她身后。淡淡笑着问道:“我的乖丫头,今日怎么想起来装扮了,我看你前些日子都是未施粉黛,十分清减的。” 沈芝看到铜镜中笑意盈盈的李茗不由转过身子,握着她的手仰着头对她道:“老师,这几日我情绪低沉应当是害您担心了吧,我自己也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不该被外界事物所拘泥困扰。我记得您曾说过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精神状态都控制不好的话,那这人一定是岌岌可危了。这句话从小时候我便一直记到今日。所以我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该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周围的人替我担心,老师您放心,今日我已经调整好心情了,现在我想出宫一趟去韩氏绣品店转转,问问佳佳先前出去的崔梅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毕竟他们是因为我才会现在还远在异国他乡漂流的。我只有知道了他们如今过得好的消息我才能安心。” 李茗心头一暖,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她目光灼灼地瞧着她,认真的对她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真是难能可贵,老师觉得你长大了。格局和思想都变更加深厚了,老师为你感到开心,不过你这些想法一定要是真的发自肺腑才行,老师最担心你的就是总把事情藏在心里。把自己憋的不痛快。” 李茗说到此处时,沈芝郑重的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以后微微弯唇,将头埋到李茗的怀抱中,轻轻撒起娇来:“老师,您再这样夸我,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两人笑了一阵,沈芝开始梳理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极其顺滑,垂在肩上宛如一块泛着光泽的锦缎。 李茗心血来潮的提出要给他梳头,沈芝连连摆手道:“老师,真的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梳妆。” 但李茗却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从她手中夺过梳子。站到她身后,十分轻巧的给她梳理起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李茗一边给他梳头一边还轻轻哼起了小时候经常在她床边哼的童谣,没过一会儿,沈芝的瞌睡便席卷上来了。她这几日精神不振,常常嗜睡,这一会儿子眼皮便在打架,大有一种半昧半醒的感觉。 李茗就这般给他梳着头,嘴里轻轻哼着童谣,沈芝以手支颐。撑在妆台上,团团困意袭来,沈芝渐渐昏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屋内突然悄无声息地走来了一人,他在李茗瞪大眸子十分惊愕的表情中接走了她手里的梳子。 陆远峥竟来了。 李茗虽然意外,但是也不得不去想是刚才自己当着他面说的这番话,应该感染了他,让他愿意做出一些改变,这实在是应了那句话孺子可教。 她愣怔一瞬,旋即对着陆远峥会心一笑,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陆远峥站到沈芝身后,一下一下的代替李茗替她梳理乌黑的秀发,那动作轻柔至极,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一般。 沈芝被这种舒服的感觉弄的迷迷糊糊,很快进入了梦乡。她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人早已换了。现在是陆远峥在给她亲手梳头,而此刻陆远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改往日的威严冷漠,而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的。 说实在,他极少有这般如沐春风般的模样。 他的手指随着梳子上下而动,轻轻的略过在那丝绸一般光滑的头发,每一下都让他的心情格外愉快。 -- 第74页 第44章 与卿重新开始(已补充)…… 沈芝迷迷糊糊间, 突然从铜镜中依稀瞧见了陆远峥站在身后替自己梳头,大惊之下,猛然睁开了眸子, 扭头看去,陆远峥一席藏蓝色暗纹带长袍,腰间挂着躞蹀带, 长腿蜂腰立在她身后,他的手从金线勾勒的袖笼中伸出, 正手持笏梳轻轻捋着她的发丝。 见她转头, 陆远峥亦瞧向了她, 神情泰然自若, 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她此刻的吃惊不啻于闷雷划过头顶, 眸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喃喃对他道:“王爷, 你这是……” 陆远峥不以为然地将梳子持在手中道:“如此明显,王妃难道看不出来?” 沈芝檀唇半开, 微微有些轻颤道:“可是,可是……” 陆远峥淡然一笑, 将手中的笏梳轻轻搁在妆台上, 而后一把执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如此一来是, 沈芝与他便是面对面着的。 寝屋的内燃着淡淡的白茶香,却不如他身上的龙涎香来的让人脑中提神。 她不知道陆远峥到底要干嘛, 一时有些局促。 六扇雕芙蓉花的槅窗半开着,日光透进来,满地光影交错。 陆远峥的面庞在这满是昏黄的光晕下似拢了一层淡淡的羊脂玉色,极其温润。 “本王有话, 想好好地对王妃说一说。” 沈芝惊愕地瞧着他,眸中的讶色愈发浓重,半晌,方才喃喃地道出一声:“王爷请讲。” 陆远峥脸上的神色始终的是温和的,似乎原本平日里的那些寒冰统统都消散了一般。 他满眼真挚地瞧着她道:“本王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芝蓦然一顿,道:“新的身份?” 陆远峥颔首道:“不错,本王想借这次紫嫣殿走火一事,将雍王妃殁了的消息上表朝廷。” 沈芝愕然瞧他,却听陆远峥又道:“如此一来,本王便可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与朝廷那头全然再无半点关系,今后,你便也勿须再担忧长安那头的亲人了。” 沈芝诧异不已,反问道:“新的身份?” 陆远峥见她这副惊呆了的模样,不由地弯了弯唇,而后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本王想正卿之名,亦想同卿,重新开始。” 沈芝的被他握在胸前的手传来他手心的阵阵暖意,她瞧着眼前面如芝玉的陆远峥,一时消化不过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陆远峥在一朝一夕间,对她如此温和,这简直让她觉得自己想在做梦一般。 她不由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哎哟。”一阵疼痛袭来,沈芝皱着黛眉惊呼,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现实,自己不是在做梦。 既然不是梦,她一下子便觉得丢人起来,下意识地缓缓抬头去瞧陆远峥的神情。 眼前的陆远峥并未有恼怒或不悦,反而在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浸润着春风一般,暖人心脾,直达眼底。 这一刻,她觉得眼前的陆远峥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攀及的,反而是活生生的,可以伸手触到的。 沈芝一阵欣喜,赶紧得了好处便卖乖,于是她将手从陆远峥胸前抽出,提了提裙子后,跪了下去,她对着陆远峥深深拜了一拜,而后仰头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感激的意味:“沈芝谢王爷恩典。” 如此一番谢恩,便可算是这件事变成板上钉钉了吧。 沈芝这般想着,身前一双结实的臂膀却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陆远峥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慧黠的女子,不由地笑道:“论机灵,还真是谁也比不过你。” 沈芝并未见好就收,而是向他蹲了蹲身,脆生生道:“多谢王爷夸奖。” 陆远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带笑意瞧她:“沈芝,本王先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般不拘面子呢?” 沈芝冲他一笑道:“有些时候,面子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了。” 陆远峥被她逗笑了:“你倒是通透。” 沈芝挽唇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陆远峥说了声:“王爷等我下。” 而后转身去了稍次间,取了一个锦盒过来,递给陆远峥道:“王爷,里头的靴子是我亲手缝制的,送给您。” 陆远峥稍稍有些诧异,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道:“多谢。” 沈芝仰头对他道:“王爷愿替我解心头之结,让我今后再无困扰,我必然是要有所感谢的。” 沈芝这般说时,一双眸子焕然生彩,陆远峥替她解了这半年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心事,她又岂会不感激。 只要让朝廷以为她死于火灾,庄子那头便再也不会受到威胁,就再也不会有人被拿捏亦或是流放的危险了。 所以当时她冒险逃离王府,纵下大火,实际上也是为了让朝廷以为她死了,这样一来,奶娘他们便不会再有危险了,也就可以不用再躲在阴暗里整日提心吊胆了。 是以,她饱含感激情绪地继续对陆远峥道:“王爷既然能为我考虑良多,我便也意欲为王爷多打算些事,王爷说要与我重新开始,不知是否是想换个身份重新娶我进王府,为您挡去朝廷那头送来的女子?” 陆远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沈芝见他点头,立刻又道:“王爷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将王府后宅帮您打理的井井有条,让您于官场再无后顾之忧,如此这般,便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如何?” -- 第75页 陆远峥闻言,面上虽依旧淡淡挂着笑意,但那些笑意像是突然僵住了一般,他喃喃反问:“仅仅是一个约定吗?” 沈芝檀唇微动:“王爷不喜约定?那便是算是你我之间一种合作?” 陆远峥瞧着她半晌,终是长叹了一声,而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罢了,一步一步来吧。” 沈芝有些不解地瞧着他,却听陆远峥话锋一转道:“过几日,傅元和卫歆他们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府里宴会需要你亲手操办,当然,在这之前,你要改头换面,重新再嫁一遍本王,你可愿意?” 沈芝重重点头,仰头看他:“自然是乐意的,那咱们的婚期定在和日呀?” 陆远峥瞧着她杏眼纯净,檀唇微嘟。满脸无暇率真,好似一个急切出嫁的女郎一般,不由地心间一动。 陆远峥轻笑一声道:“本王看,三日后,便是个不错的日子。” 这么快?能来得及操办好一切吗?沈芝在心头惊愕不已。 陆远峥像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所想,抬手轻轻将她面颊旁的那捋头发拨到了耳后,凝视着她温声道:“放心,这三日,你只管等着出嫁便是,旁的,本王自会找人一手操办。” 陆远峥走后沈芝只觉得心头弥漫着一片喜悦之情,但欣喜之余她也觉得十分奇怪毕竟陆远峥与她之间早已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而隔了层层误会和矛盾,甚至是有些水火不容的。 可为何他会突然转了性子?向自己示好不说,甚至连对她的态度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先前他总是冷若冰霜地对她,如今却是一副温润好亲近的模样。 莫非,陆远峥是被人下了降头? 一个胆大的想法,在沈芝脑中冒出来,但一转眼,她又觉得可笑,不过,就算他是被人下了降头,他能如此这般,为自己考虑,解她难关,他也是十分乐意看到的。 就在沈芝胡思乱想的时候,寝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身鹅黄色对襟长裙的李茗走了进来,他神色间带着一丝期待之情,走到沈芝身前便问道:“芝儿方才王爷来过了?” 沈芝点点头道: “嗯,王爷确实来过。” 李茗又问道:“王爷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 沈芝如实相告:“他说,要让我换回自己的身份,再重新嫁给他一次,做他堂堂正正的王妃。” 李茗心中一阵欣喜,不由喜上眉梢道:“好好!可真是太好了,那陆远峥倒真是没让我失望,他能下此决断,可真是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如此一来,你今后的日子老师也可以放心了。” “没让您失望?”沈芝不由得喃喃道:“师傅,此话是何意?” 李茗发觉自己一时激动,竟说漏了嘴,但此刻赶紧补救,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通通说了出来:“芝儿可别怪我,这几日我也实在是太过忧心了,没法子了,才去找王爷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希望他可以放下对你的芥蒂,重新与你示好,我也心中有把握,知道他或许能听进去,才独自去的。现下看来,陆远峥倒也并不是个对你没情的,老师一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去找他说道这一番。” 李茗见她神色有异,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想到,他这般快便赶了过来,老师以为,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的。” 他把自己放在心里吗?沈芝闻言不由的愣住了,她压根没想到老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口口声声暗示自己陆远峥对她有情意。 不过,现在她倒是明白了,原来陆远峥跑过来对自己示好,为自己解围,都是因为老师去过与他晓之以情的结果。 可陆远峥真的如老师所说的一般,对她存着情义吗? 沈芝未经过男女之情,对于这方面实在是有些迟钝,在她看来,陆远峥对她而言只是互相帮助的合作所需罢了,又谈何老师所说的真心实意呢? ******************************* 雍州的韩氏绣品店内,韩佳佳正握着沈芝的手长吁短叹地发着牢骚:“依依妹妹怎么才知道来看我,你不知道,前几日我听彩珠说你身子不适,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沈芝回握住她的手,莞尔道:“韩姐姐,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出现在你面前了吗?” 韩佳佳摇了摇头,有些好气又好笑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山上下下地打量她道:“你看你,都受了一大圈了,面色也没有先前那般亮堂了,你给我记着,下回不准生病了,可不能再让我担心了,知道吗?” 沈芝只得点头应是,韩佳佳说的对,这几日经历诸多颠簸,她倒真是清减了不少。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沈芝旁敲侧击地问起崔湄她们的消息:“韩姐姐,上回我让你派到塞外去,跟着学做贸易的那几个丫头,这段时间可有来过信?” 沈芝想着崔湄她们被派出去做生意,总有一些往来是要跟韩佳佳互通商议的。 韩佳佳果然点头称是,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了书房的四角玲珑桌前,她走到桌后打开那抽屉,从里头取出了几封这段时间与崔湄她们来回通信的旧件。 她取到沈芝手中,笑道:“喏,妹妹不放心,便亲自看吧。” 沈芝打开信一封封读了起来,这几封大都书写了近段时日塞外多地对绣品的所需和供给要数,值得沈芝高兴的是,崔湄的字里行间,似乎都透露了出去见世面的喜悦之情,她时不时便会扯到一些当地特别有趣的,亦或是特别新奇的事情。 -- 第76页 沈芝看完这几封信,倒也是全然放心了,也不着急喊她们几个回来了,所以让她们在外头多带一段时间,好好经历经历这难得的一次出游。 韩佳佳看她读信时,嘴角微弯的弧度,不由笑道:“妹妹这下可放心了吧。” 沈芝看向她,极为真挚道:“我真是要好好谢谢你,韩姐姐。” 韩佳佳眄了她一眼:“哎,你可真是的,好端端地提什么谢呀,你我既为结拜姐妹,提谢可就真是见外了。” 沈芝笑了笑,又问:“我没来的这段时日,姐姐的铺子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韩佳佳回忆了一瞬,神秘道:“特别之事还真是有的,前月里,有官兵来过。” 沈芝微微蹙眉:“然后呢?” 韩佳佳突然笑了一声道:“瞧妹妹紧张的,没什么事儿,左不过是来盘问出入过哪些地方,有没有碰到过画上的三个逃犯。” 沈芝心头咯噔一声,但她瞧见韩佳佳的神色,好似又是没见过那三幅画像的,于是沉吟道:“姐姐当时……” “嗐!”韩佳佳一甩帕子,头上的朱佩泠泠作响:“我当时不在店里,去长安脚下的庐陵做生意去了,新来的伙计回的,只说没见过,那些官兵便也走了。” 沈芝稍稍松了口气:“那个新来的伙计现下在何处?” 韩佳佳道:“这几日家中老母过世,归宁了,妹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沈芝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没什么,今日过来见柜面上没人,随口问的,妹妹倒是觉得,既是归宁,少不得几月光景,不如便多给他备几份银子,让他届时另谋出路去吧,咱们现下这柜面上长时间没有伙计,也是不行的,总得招个新的才是,姐姐以为呢?” “嗯,妹妹说的在理。”韩佳佳思忖着点点头,而后道:“那便依妹妹所言。” 沈芝心头长吁,如此一来,事情倒也算全然揭了过去。 虽说她出逃被追这件事情,是她欺骗了韩佳佳,心中是有负罪感的,但她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做下的善意谎言。 她瞧着对她情真意切的韩佳佳,心头不由地一阵动容,今后,她可不能再对这位姐姐如此不真诚了。 她要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毫无虚假地对待。 于是,她从袖中将准备好的请帖拿了出来,递到了韩佳佳面前:“韩姐姐,过几日,我要嫁人了,邀你前来入席。” 韩佳佳眸中霎时迸发出喜色,她喜不自胜地取过请帖,翻开一看,登时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恭请莅临……雍王府……你,你要嫁给雍王,做……做王妃了?” 沈芝冲她蹲了蹲身,行了个全礼道:“韩姐姐,之前是我没有将自己的身份说与你听,不够坦诚,是我之过,而你,却对我掏心掏肺,真情厚意,无一丝虚假,在你面前,我实在是相形见绌。” 韩佳佳连忙将半蹲着的沈芝搀扶起来,眼中依稀有泪光盈盈:“妹妹快快请起,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呢!折煞我了。我可从未对妹妹有过一丝介怀啊,我知晓的,妹妹必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沈芝亦有些感动,眼中泛着泪光道:“姐姐能体谅,我实在是高兴,从今往后,我定也会对姐姐坦诚以待的。” “哎,好好!”韩佳佳感动地落下泪来,一边拿着帕子擦拭一边开不忘开玩笑:“能有个王妃做妹妹,我韩佳佳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啊!” 两人说说笑笑,乐作一团。 而后几日,沈芝被陆远峥安排送至了崔敏在雍州的家宅,安置了下来。 为了保证沈芝一干人的安全,陆远峥还特意派了暗卫保护外宅的安全。 这处宅子是早些年陆远峥为了方便崔敏举家来雍州小住所置办下的,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沈芝在此地住下来后,陆远峥让崔敏认了她当义女,给了她新的身份,不日与自己成婚。 崔敏倒是个性情中人,听陆远峥坦诚说出了沈芝的身世背景,倒是不由地对这个小姑娘愈发欣赏起来。 若说先前他对沈芝的看中和示好,是为了陆远峥的生活和美幸福,那现下他对这姑娘的感觉,则是暗暗带上了一股子敬佩。 可以说,将她认作义女,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也相信,以沈芝这般的品貌,管理陆远峥的后宅,必定是游刃有余的。 只要他的佑宁好,他便也能放心了,今后九泉之下对佑宁娘亲也算是有了交代。 故而,他对沈芝可以说是特别好,有着一种慈父对小女的极度宠爱。 沈芝从小对父爱是极度缺乏的,所以对于崔敏这个义父,她倒也并未有内心的排斥。 相反,在一天天接触中,对崔敏处世的态度和清正的做派钦佩不已。 这三日,沈芝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远峥也在这三日内,夙兴夜寐地将所有的该操办的事宜全然交代下去,安排得当了。 这三日,王府所有的下人几乎都被陆远峥换了一遍,除了几个很早就跟在他身边的可以信任的旧人以外,全部多发了钱财,遣散走了。 陆远峥的这般诚心,方明看在眼中,乐在心中。 这么多年在情爱之事上不开窍的王爷,如今终于知道要努力为自己争取一回了。 是以,陆远峥迎娶王妃前夕,整个雍王府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中,各处宫殿张灯结彩,红绸翩飞,喜庆不已,下人们得了赏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开了花。 -- 第77页 唯有徐婉儿,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被陆远峥下令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中。 不过,倒是也没多少人注意她,听说,每日摔碗摔碟地闹脾气,但是陆远峥却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大婚前一日,沈芝在大堂与崔敏一起用完膳,席间,两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快吃完的时候,彩珠从外头走进来,满脸都是笑意,行了礼便道:“老爷,小姐,王爷为小姐定制的吉服送来了。” 崔敏面上浮出笑意道:“快拿进来瞧瞧。” 彩珠示意身后抬着箱子的侍从进来。 侍从进来以后,便将那紫楠木的箱子摆到了地上,崔敏立刻放下碗筷上前打开箱子来看。 一打开的时候,他只觉眼前被凤冠上的华宝虚了虚。 箱子里面是一件做工极其精致的吉服,上坠着无数琉璃珠玑,光彩夺目,熠熠生辉。还有一定缀满宝石的凤冠,垂下的金穗微微晃动,奢华至极,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芝儿,你快来看看。”崔敏只觉心中一阵喜悦,便让沈芝过来一同观看。 沈芝放下碗筷走上前来,看到了箱子内华丽璀璨的凤冠霞帔,心尖不由地一动。 这样的一声礼服,任谁看了,都知道那准备之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崔敏不禁拊掌叫好,“好好好,佑宁这孩子,这回真的是用心了!让人欣慰啊!” 说罢,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沈芝的方向,似乎在偷看她的脸色。 沈芝微微挽唇,眼中欣喜之情倒也生出了几分,毕竟,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是不爱红妆的呢! 崔敏见她不语,朝一旁立着的送东西过来的侍从道:“这短短数日,佑宁是从何处寻得这么宝贝的一套礼服的?” 那侍从机灵,立刻上前卖乖道:“这套吉服,是王爷亲自去各处成衣铺子挑选的,时间太紧,小的们跟着王爷走了数十家,方才选到这最亮眼,最精贵的一件。” 崔敏捋着短须不住的点头,拿了些银两打发那侍从去了。 他看着那箱子里的吉服,越看越欣慰,因为他家的佑宁,终于开窍了。 沈芝在一旁听完这番话,亦是有些震惊的,陆远峥,真的……亲自去给她选了吉服? 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崔敏见她愣着,笑着对她道:“芝儿,要不要去房里试试看?” 沈芝浅笑,颊边梨涡深深:“好,父亲待我去试了给您看。” 崔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芝儿明日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第45章 第二次嫁给他 当天晚上, 李茗和沈芝在卧房内促膝长谈,对于明日的婚事,沈芝不由地心中感到迷茫。 李茗执着她的手对她道:“芝儿, 陆远峥愿意这般对你,老师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真情的, 既然如此,老师也能让心了。“ 她顿了顿, 唏嘘又道:”从前是我错看了, 以为你在这王府中会四面无援, 处境艰难, 可现在看来, 你有人庇佑,老师便也能放下心, 让你呆在雍王府了,芝儿, 答应老师,从今往后, 你便同王爷好好过日子吧, 明日开开心心地上轿,做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好?” 听完李茗这段发自肺腑的话语,沈芝不由地心头一软, 她现在虽然不知道陆远峥对她的情意如何,但至少,她能看出他对她的真诚相待。 如此,对于陆远峥这样一个素来冷情之人来说, 也算难得了。 沈芝乖顺的点点头道:“老师,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李茗欣慰的颔首道:“芝儿,等老师看着你在王府一切顺畅后,可就要回长安了。” 沈芝心头蓦然一紧,但想想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毕竟老师的根和牵挂所在都在长安,于是道:“老师也是该回去了,奶娘她们还挂念着你呢。” 但说话间,她只觉得鼻尖酸楚,眼眶也微微泛起红来,低声道:“可是,芝儿心中舍不得您。” 李茗一时也红了眼眶,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循循道:“芝儿莫悲伤,不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话了吗?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一时的离散也终会有再见的时候。” 李茗吸了吸鼻子道:“芝儿莫哭,等我回长安,见到你奶娘他们一切安好,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过来看你,你觉得如何?” 沈芝不住地点头,半晌又不住地摇头,有泪划过脸颊:“这一路颠簸,奶娘年纪大了,身子受不住的。” 李茗忍住泪意,笑道:“怕什么,到时候找柳二娘护送我们,不就好了?” 想到柳二娘,沈芝不由唏嘘道:“说起柳二娘,我倒是有点儿想她了,她实在是个不平凡的女子。” 李茗对她神秘一笑:“芝儿不必想念,明日你就能见到的她。” “当真?”沈芝高兴地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李茗见她如此激动,满脸宠溺地笑道:“是啊,请帖我一早便托人送去了,按着时间,明日下午,定是能赶到的!” 沈芝方才的泪还未收回,这会子突然又高兴起来,自己都觉得又哭又笑的不像样子,她有些撒娇地抱住了李茗,埋在她的身前瓮声道:“老师,明日我一定会是最幸福的新娘子!” * 翌日一早,鸡鸣时分,彩珠便将沈芝拉起来洗漱梳妆,穿戴整齐。 -- 第78页 沈芝还在迷迷糊糊中,便被人拉在了妆台前,开始描眉涂唇,装扮起来。 慢慢清醒后,她已被彩珠和几位侍女们一同在镜前梳理发髻了。 大永新娘子出嫁的发型几位繁复,尤其是勋贵之家,那更是繁复冗杂,没有几个时辰好不了。 所以沈芝只能随她们摆弄着,期间她还因为早晨起得太早而打起了瞌睡。 就在她昏昏沉沉,将睡欲睡的时候,一阵乒乒乓乓地敲锣打鼓声将她从梦中惊醒,紧接着,鞭炮齐鸣,鼓乐阵阵,随着家仆的一声高喊:“开门迎客了!” 而后,鼎沸的人声,便此起彼伏而来。 沈芝一下子醒转了过来,这时候,她那极其复杂的婚嫁发髻也被那群婢女的多双巧手给梳理好了。 铜镜中,沈芝看到自己云鬓杳杳,青丝瀑悬,一张脸犹如芙蓉出浴,临花照水,如隔云端。 接着,彩珠她们便将昨日陆远峥送来的吉服和凤冠取了过来,给沈芝穿戴整齐。 待她全部装扮完毕,屋内的一众侍女全部都移不开眼睛了。 沈芝本就生得极美,而这套凤冠霞帔又极其适合她,相得益彰之下,愈发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在众人的艳羡声中,只听司礼官一声高喊:“吉时已到,新娘出门上轿。” 彩珠立刻将大红盖头该在她头上,而后搀着她一步步走了出去。 来到宅院门口的时候,陆远峥已然坐在乌骓马上等着她了。 今日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腰间六寸宽的玉带横成,风姿玉骨,气韵不凡。 此刻,他眼底是藏着笑意的,他瞧着沈芝走出来的方向,嘴角微微的弯着。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今日心情的美好。 沈芝跨过门槛,司礼官高喊:“新娘上轿,压轿!” 而后轿子被压低,沈芝由彩珠搀扶着坐到了喜轿中。 又是一声高亢的:“起轿——”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她心头一颤,她的手扶住轿壁,平稳了身子。 逼仄的空间容易让人沉思,沈芝撩开覆着的盖头,稍稍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这是她第二次嫁给陆远峥了,想到上一回她嫁给陆远峥后的种种事情,沈芝不由地摇头苦笑。 不过这一次,她的心态倒是完全变了,经历那么多以后,她决定,要跟陆远峥好好过日子。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 很快,迎亲的队伍便敲锣打鼓地回到了雍王府,雍王府的门口,李茗带着柳二娘和韩佳佳早已恭候多时了。 沈芝进门的时候,彩珠悄悄附在她耳边告诉她,三人皆已到场。 沈芝心里蓦然流过一阵暖意。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不过是亲朋故交再次聚首,来参加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进了门后,沈芝被陆远峥宽大的手掌牵了过去,那双手宽厚温暖,掌心微微有些茧子的粗粝,与她上一次握的时候,如出一辙。 她由他带着一步步走到高台之上,对着天地神明叩拜,定下终身。 恍惚间,沈芝只觉得时光交错,兜兜转转。 只不过,上一回,宗祠记录的是她姐姐的名字,如今,却是她自己的名字。 陆远峥同沈芝,永结连理。 一切仪式结束后,沈芝被送到了喜房,紫嫣殿上回被烧毁,陆远峥便将那处重新修葺了,至今还未完工。 所以沈芝现在被安排到了一处新的宫殿,闻琴殿。 坐在喜房内,沈芝并未像上回一般倒头就睡,而是双手揉捏着裙摆,心中有些忐忑地等着陆远峥的到来。 等待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复杂的,脑中想到了过往的许许多多画面,包括陆远峥先前酒后失仪,闯入她内室,对她强制索要的那个吻。 直到现在,她想起这件事,还是不免内心砰砰的乱跳。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寝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沈芝以为是陆远峥来了,却没料到,下一刻,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嗓音便落到了她的耳中:“丫头,真是让二娘好找!” 沈芝猛然掀开盖头,看到一张俏生生,明艳艳的面孔近在咫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柳二娘,你怎么来了?” 柳二娘笑嘻嘻地转了转眸子,抬起手指在她鼻尖刮了刮,笑道:“那外头的酒会太过无趣,我想你想得紧,便想偷偷溜过来看看你。” 沈芝心中感怀,起身抱住她,靠在她肩头撒娇:“二娘,我也想你了。” 二娘拍拍她的背:“我的好丫头,这些日子,在府里过得可开心?” 沈芝把头从她颈窝间抬出来看她,突然瘪了瘪嘴道:“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 柳二娘柳眉一竖,一本正经道:“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丫头,要是真的不开心,要跟二娘说,二娘想法子带你出去!” 沈芝以为她真的要冒险带走自己,连连摇头道:“二娘,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有些惶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发生些什么,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柳二娘将她的扶坐到床上,扶着她的双肩,语重心长道:“丫头,我知道你在迷惑什么,我只问你,你觉得陆远峥对你好不好?” “我说不出来……” 柳二娘伸出手指点了她的眉心一下:“傻丫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偏偏你这般聪慧的丫头看不懂了!” -- 第79页 沈芝茫然看她。 柳二娘又道:“当日我能放下心走,也是觉得陆远峥对你有情,而此趟过来,我更加能确定了,他对你呀,是放在心上,捧在手心了!我听李先生说,这段日子他对你做的种种事情,实在是觉得难得极了了,往后,你与他好好过日子,夫妻同心,一定会幸福的。” “好好好,既然你和老师都这么劝我,我便听你们还不行吗?”沈芝见她喋喋不休,只好顺着她的话去说来讨饶。 正说话间,房门突然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柳二娘以为是陆远峥过来,一个翻身躲到罗汉床一侧的六扇楠木雕海棠花纹的屏风之后。 沈芝亦急切地伸手去翻下头上方才被翻开的红盖头,毕竟,这红盖应当是新婚之夜郎君亲手来挑比较有意义。 可一见来人,沈芝便停住了翻盖头的手,她颇有些惊讶道:“韩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韩佳佳今日穿了一席金丝茱萸联文交襟礼服,满头珠佩环绕,整个人妆点得极为喜气,她盈盈笑着朝她走来:“我过来,自然是想偷偷跟你说些体己话的,不过,妹妹为何要用也?” 沈芝一时有些尴尬,眼神瞟到屏风后的柳二娘,柳二娘咧着嘴笑嘻嘻地从屏风后出来 韩佳佳与她四目相对,皆是愣怔了一瞬,而后对视笑个不停。 “原来,原来姐姐也在这儿!”韩佳佳看着柳二娘,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方才几人在外头吃饭同坐一桌,在李茗的介绍下早已认识了,故而以姐妹相称了。 第46章 等她心甘情愿 柳二娘爽朗笑道:“韩妹子, 咱们倒是不谋而合了。” 三人便一同坐在床上聊天,沈芝一边坐了柳二娘,一边坐了韩佳佳, 柳二娘因为早些年吃过落胎后不能再生的亏,便苦口婆心地对她讲着嫁人以后该如何保重身子,怀上孩子后又该如何保胎的事情。 韩佳佳则是对她讲起了这么些年各种管理财务的心经, 大有一种将来王府的家业她可以打理地井井有条之感。 三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戌时, 沈芝动了动发酸的脖子, 朝窗外望了望, 灯火通明中依稀传来阵阵鼎沸人声, 可见外头的婚宴还未结束。 但想着婚宴一结束陆远峥就要过来, 沈芝不免担心万一他看到三人在此“胡闹”,会觉得不成体统。 于是她对着两位姐姐道:“我的好姐姐们, 我看天色已深,要不然, 明日你们再过来瞧我可好?” 柳二娘嗔了她一眼,故意曲解道:“哎哟哟, 这么一会儿, 这就嫌我们烦,要赶我们走了呀?” “二娘,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芝以为她误解,忙着解释。 韩佳佳在一旁帮衬着叹息:“哎, 这可真道是有了男人忘了姐妹啊!” 沈芝见她们两个眼中有狡黠,这会子一帮一喝的,立刻明白过来了。 她美目一嗔,别过头鼓起了嘴道:“两个姐姐好生顽皮, 平白打趣我呢。” 柳二娘和韩佳佳对视了一眼,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两个是该走了,不然一会儿要影响你和王爷洞房花烛,可就罪过大了。” “二娘!” 沈芝娇嗔的话音连转了三转,柳二娘临走前的一番话打趣地沈芝面红耳赤的,平时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柳二娘和韩佳佳走后,带上了门扉,但不出片刻,房门却又被打开了。 沈芝以为是这二人又折回来故意捉弄她,丝毫未见慌张,盖头都未盖,眼皮也未掀,只懒声懒气道:“二位姐姐还有何事贵干?” “洞房花烛,本王自然是要来的。” 一道清朗润玉般的嗓音落在沈芝耳畔,她只觉脑中轰然作响,蓦然抬起了眸子。 陆远峥一身曳地绯光锦吉服,身形挺拔如松柏,黑发半束在鎏金宝冠中,花烛映照下,他满面荣光,正款步朝她走来。 沈芝当即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出的话小如蚊呐:“王爷,臣妾失礼了。” 陆远峥走到她身前,目光灼灼凝望着她,勾了勾嘴角打趣道:“竟是盖头都不等不及让本王来掀吗?” 沈芝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柿子,小声喃喃道:“不是的,是因为方才……” 沈芝本想说出两位姐姐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好似更不合规矩,便一下收了话锋,在那种盘桓思索起由头来了。 她思索事情的时候,习惯低眉垂目,将眸光落在地上的某一处,长而卷翘的睫毛投在面颊上,有种温顺之感。 陆远峥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捻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来看向自己:“如何不说了?” 陆远峥说这话的时候,眸底潜藏着淡淡的笑意。 沈芝眸光闪烁,支支吾吾道:“我何曾想过王爷会这么晚来,我等得实在焦心,这才,这才……” 陆远峥轻笑一声道:“你这推托的本事倒还是一点没变。” 沈芝讪讪一笑,悄无声息地将头别了过去,离开了他的手指。 “不过,本王还是觉得,新婚之夜,要亲自挑了盖头,才算圆满。” 陆远峥话音刚落,沈芝便见他将盖头重新兜在她的面上。 而后,陆远峥背过身去取了桌上放好的喜秤,目光庄重的,动作轻柔地挑开了沈芝头上的红盖头。 -- 第80页 那四角坠着珠玑的盖头被挑来,沈芝只觉得视野一片清明,陆远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认真望着她道:“沈芝,从今往后,你需对本王坦诚。” 沈芝摸了摸鼻子,有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目光有些闪躲道:“王爷,方才我并非是有意对您扯谎,实在是觉得这事儿说出来您可能会觉得不合礼数。” 陆远峥瞧着她,淡淡笑道:“咱们之间,不必扯上礼数,今后,你只管做你自己便好。” 沈芝闻言,眸子蓦然一睁,她有些不敢置信方才这话是从陆远峥口中说出的。 且她还觉得,陆远峥今日给她的感觉,少了往日的肃然和凌厉,反而有些温润和儒雅之感。 “王爷今日所说,是真心的吗?”沈芝不由发问。 陆远峥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屋内一时阒然。 陆远峥漆黑的眸子倒映着烛火,里面夹杂了讳莫如深的情绪,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芝突然又想起了当日他醉酒后对她的那般所作所为。 那一刻,她的耳根骤然不争气地发红发烫起来。 她悄无声息地垂下眸子,那一抹桃红的耳垂却被陆远峥收入了眼中。 那两抹红,便像是两团火一般,瞬间点燃了他,陆远峥的喉头不自觉翻滚了一下。 沈芝垂着首,毫无察觉陆远峥的这些情不自禁地小动作。 她心中感怀着,陆远峥平日鲜少这般对她和善真诚,今日倒是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她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王爷,我来给您宽衣吧。” 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跟陆远峥好好过日子,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也会是今后必不可少的一环了。 是以,她一切都能慢慢锻炼起来。 说话间,她绕到陆远峥身后,一双玉洁素手便悄然攀上了陆远峥的腰际。 昏黄的灯光下,陆远峥几乎不敢垂眸去看那双素手。 但仅仅是那轻柔小意的动作,软绵柔嫩的触感,都能让他整颗心跳动地喷喷作响。 沈芝没有看到,陆远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那眼中翻江倒海的浓重墨色方才缓缓压了下去。 既然心中早已做了决定,定要等到她心甘情愿地给他那日,在这之前,便决不能碰她。 只因他陆远峥所要的,是沈芝的一颗心。 陆远峥念了好几遍当年西域法师交给他的清心诀,终于定住了心绪,他几步离开了沈芝的柔荑,微微侧首对她道:“本王自己来吧。” 沈芝虽有些纳闷,但也不好拂他的意思,便站在一旁傻呆呆地看着。 她自认没有招惹他不快,可不知为何,陆远峥却对她避让三尺。 陆远峥宽衣解带后,着了玄白寝衣,并未多看她,只是客气有礼对她道:“王妃也一道早些安歇吧。” 沈芝有些懵怔,喃喃宛如梦呓:“好,好。” 她乖顺地脱去外衣,轻手轻脚地爬到喜床上时,陆远峥的眸子早已阖了,在睡觉了。 沈芝躺在陆远峥身侧,不由思绪翩飞起来。 他今日定是太累了,才会只字不提那本该行之事? 亦或是他对她没了兴趣,不想同自己如此那般? 沈芝想了诸多假设,但最后都被一一推翻,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假设了,脑子混沌极了,塞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一天的疲累袭来,她沉沉睡去。 南芝轩内,被困屋内一天的徐婉儿趁着夜幕降临,酒席散场,把手的人都去前殿帮忙之际,悄悄换上女使的服侍,摸着黑偷偷溜了出去。 今日筵席摆在的福康殿内,众人皆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唯有一个人面色不佳,那便是卫歆的妹妹,卫燕。 卫歆今日本不想让她来的,知道她会心中失落,但卫燕虽面色不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跟来了。 来到宴席后,她的心情更不畅快了,席间人人都在说今日陆远峥新娶的王妃,是崔敏太守的义女,陆远峥从小寄居崔敏府中便认识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卫歆见妹子心情不畅快,阴沉极了,倒是也有些担心,于是在筵席逐渐散场时,拉着妹子想要回家去了。 两人刚要走出殿门,一个低着头经过的侍女不小心撞到在她身上,连连道歉后慌忙离去。 卫歆见她蹙眉不走了,安慰她道:“妹妹,别跟一个侍女一般计较了,快走吧。” 卫燕突然收了凝重,对卫歆道:“哥哥,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 “好,那我在外头等你。” 卫歆走后,卫燕来到阴暗处,拿出方才那侍女撞在她身上的时候,塞在她手中的纸团。 映着大殿内通明灯火照出的光亮,她看到上头赫然写着。 ——想知道今日王妃的真面目吗?到雨花池边来。 卫燕思忖一瞬,眸子微眯,即刻收了纸条,转身朝雨花池边赶去。 来到雨花池边的时候,方才那个侍女果然在等着她了。 卫燕走上前去,却在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被拦下了。 “不必再走近了,卫姑娘。” 暗夜下,卫燕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且能感觉到,这个声音熟悉的紧。 她搜肠刮肚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了,徐婉儿! -- 第81页 当初筵席上她想献曲被陆远峥拂了面子,后来又让她义父恳求陆远峥娶她做妾的那两次,她都在场,对这个女人印象极为深刻。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透露身份,她便也不去拆穿,只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第47章 公主抱 婚后几日, 陆远峥夜夜来宿,但却是一次都没有对沈芝动过手脚。 两人真的过上了相敬如宾,以礼相待地生活。 不过, 沈芝心头隐隐感到些不对劲,她很是不解,曾经与她独处一室时如狼似虎的陆远峥, 怎会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清心寡欲的模样? 难道,陆远峥是突然转了性?或是对她真的失去了兴致, 故而提不起半点心思? 不对呀, 她这是在想些什么?难道心底隐隐希望陆远峥对她做那些事儿吗? 沈芝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入夜, 正值人定时, 纱窗漏月影。 陆远峥推门而入的时候, 照常脱下外袍挂在架子上,而后转身便要朝床边走来。 这几日他每每回来都晚, 都是沈芝已然入睡的时候。 可今日事情却有了些变化,他转过身的时候, 床上的沈芝突然缓缓支起了身,用一双朦胧黑亮的眸子眨巴着瞧他。 乌黑如墨绸一般的绢发披散流泻, 衬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芙蓉面愈发楚楚动人。 那双黑如墨玉的眸子就这么巴巴地看着他, 檀唇微微一动,张口便是酥软的话音:“王爷, 您回来了呀。” 陆远峥只觉心中的莫名翻滚起热浪来,笼在袖笼中的手青筋微贲, 他只能让自己别过眼睛,不去看她。 “嗯,你快睡吧。” 他努力克制着嗓音的喑哑,对沈芝说道。 沈芝乖巧点头, 对他道:“王爷,今日您睡里头吧,总让我睡里头,好像不合规矩。” 沈芝的嗓音带着朦胧初醒地糯意,就像一根羽毛一般,划过陆远峥的耳畔。 沈芝这副样子,简直让他整个人都酥了,陆远峥瞧了她一眼,赶紧又别开了眸子,他深吸一口气,又在心头默念了几遍清心诀,方才朝她走去。 “不必了,你睡里头就好。” 陆远峥不经意看到沈芝玲珑有致的身材半曲着,身前拥着雪峰,不禁喉头一动,如若她再于他面前动一动,恐怕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沈芝仰头,如瀑黑发倾洒在螓首之后,露出灵巧的下颚,她用水润无比地眸子瞧他:“王爷,这恐怕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也已经多日了,这娇人儿到今日才说,那恐怕是打了什么心思的。 陆远峥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他伸手贴上了她的脸颊,微微挑眉道:“沈芝,你这是在同本王玩火?” 沈芝看着陆远峥眸中一点点凝聚地情愫,方才的清明渐渐混沌,不由向后缩了缩脖子。 略带紧张道:“王爷说的话,我怎么不明白?” 她今日确实存了丝试探的意思,只因这几日陆远峥每晚回来太过反常,故而她便好奇心作祟想要同他说上几句话看看他的反应。 可此刻陆远峥的反应,却让她不免又有些害怕。 他那双点漆深眸缱绻极了,仿佛要将她吸附其中。 会不会她今晚一个不小心,玩火自焚?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陆远峥收回了手,起身背了过去,他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清澈了不少。 他瞧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沈芝,本王问你,如今,你心中可有本王?” 陆远峥突然一问,沈芝有些疑惑,思虑了一瞬后道:“自然是有的,王爷与我日日相见,若是没有的话,才是奇怪了。” 陆远峥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本王说的有,是喜欢,你可喜欢本王?” 沈芝有些支支吾吾道:“喜……喜欢吧。” 那一顺,陆远峥的眸子突然迸发出几分亮芒,但沈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突然亮起的颜色又黯淡了下去。 “你们对我好,我都喜欢的。” 陆远峥重复道:“你们?” “老师,彩珠,柳二娘……”沈芝喃喃说着。 陆远峥额角的青经却跳了起来。 “别说了。”他突然扬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沈芝像只受惊的兔子,眨巴着无辜的眸子禁了声。 陆远峥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睡吧。” 沈芝温顺地颔首,而后钻进了被窝里。 吹吸蜡烛之前,陆远峥瞧着露出一双美眸巴巴望着他的沈芝,突然语气郑重地对她道:“本王等着你心甘情愿的一天。” 说罢,他俯身在她额头触了一下。 那吻温柔潮湿,一触便离,沈芝却突然觉得心尖有一块突然软了。 陆远峥吹吸了龙凤烛台上的蜡烛,满屋霎时变黑,一缕青烟升腾而上。 * 再过几日,便是傅元他们班师回朝的日子。 王府内开始筹备庆祝军士们凯旋而归的朱阳宴。 这次出征丹尤大获全胜,陆远峥独闯王庭,不费一兵一卒,让丹尤王签下和平条约的事情早已在雍州乃至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几日,王府内侍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宴席的会场布置,菜肴筹备,犒赏物资等等,都是需要去大力着手操办的。 -- 第82页 方明忙的整个人已是焦头烂额,沈芝见状,便主动提出要帮忙一起操办。 方明却是有些为难,因为他知道,沈芝从那次落水高烧后一直身子不好,故而王爷不想让她卷入这些繁琐之事,只想让她轻松地养身子。 沈芝见他神色为难,猜出他的心思,于是道:“方总管,您就放心吧,我若是累了,一定不跟您客气,主动说出来。” 方明这才面前答应,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道:“那您到时候可一定得跟老奴说呀。” 一场宴会的筹办其实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但她既然现在打定主意要同陆远峥好好过日子,这些最基本的操作,她是定要慢慢学会的。 沈芝这个人,一旦做一件事情,只要投入进去,就会极其认真,便像是她这一手绝佳的绣工,就是当年那般认真求实的态度练出来的。 故而一连几日,沈芝都跟着房总管在库房忙活不停。 陆远峥这几日从军营回来的晚,但还是不免听到了不少风声的。 这一日,陆远峥回来的早,沈芝还在库房没有回来。 陆远峥便折了路,去了王府库房。 门口的侍卫刚要通报,但“王爷”二字还未喊出口,就被陆远峥抬手示意停住了。 陆远峥不让人通传,还故意轻手轻脚地走了就去。 果不其然,那道娇俏玲珑地身影正在挑灯夜战。 她执着狼毫,在桌案上的册子上圈圈画画,时而绣眉紧蹙,时而眸光灼灼,思忖发愣时还把笔尾顶在面颊上,嘟着嘴叹气。 陆远峥不由地弯了弯唇,他走到那抹人影跟前,笑得极其温和。 沈芝发现有人靠近,蓦然抬首,待看清来人后,一时讶然喃喃:“王爷,您怎么来了?” 陆远峥笑着拿起她方才圈画地小册子,边看边道:“怎么,本王不能来吗?” “能来,自然是能来的。”沈芝有些心虚地打着马虎眼。 陆远峥亲口对方明说过不让她来干这些,但现在她却没有听他的话。 陆远峥对着那册子看了又看,一应物品清单倒是列的有模有样,齐全有度,更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类目都分门别类标开了,且不少新颖独特。 陆远峥放下那册子,眼中的惊喜收了起来,只扯了扯唇角道:“方明呢?怎的敢把活派给你?” 沈芝偷偷看了一眼陆远峥的脸色,小声地嗫嚅道:“是我自己求着他让我干的,不干房总管的事。” “不知安分。”陆远峥觑了她一眼,语气难辨道。 沈芝见他并未叱责,壮着胆子道:“王爷,我还有些物件没列完,要不您先回去睡,我好了便回去。” 陆远峥侧首望她,眼神斜了过来,眉峰稍稍挑起,下一刻,他突然绕过方桌,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身子突然地腾空让沈芝有些惊慌失措,她惊呼一声:“王,王爷。” 而后情急之下一把楼主了陆远峥的脖颈。 陆远峥的胸膛宽阔结实,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在她鼻尖,沈芝一下心跳加速起来。 陆远峥瞧着怀中那个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她的美娇儿,不由挽唇道:“本王不准。” 而后,他抱着她提步便出了库房。 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见到陆远峥直接抱着王妃出来,瞠目结舌,半晌才想起行礼。 跪下来的时候,那人影却已然走远。 陆远峥一路抱着沈芝穿过影壁,回廊,方才回到了寝殿。 一路上提着灯笼走过,看到两人如此的侍从们皆低头窃窃私语,沈芝的脸颊越来越烫。 回到寝殿的时候,她的脸颊已然熟透了。 正在外间聊天谈心的彩珠和李茗看到陆远峥抱着沈芝过来,也皆是一惊,忙退到一边让路。 陆远峥却丝毫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依旧抱着她不撒手,一路大跨步往里走。 沈芝不由地伸手垂了垂他的胸膛,低低道:“王爷,到了,您快放我下来吧。” 那拳头的触感便像是个小团子似的,软绵绵的直挠他的心窝。 陆远峥径直闯入寝屋,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捉住了她洁白无瑕的一双柔荑。 第48章 秀恩爱 双手被他握住的时候, 沈芝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她睁着黑亮如墨的眸子瞧他。 陆远峥被她看的身上发烫,那双滑腻的手便像是一块嫩豆腐一般, 冰冰凉凉地让他不想松手。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道:“莫要撩拨本王。” 沈芝摇了摇头,一头雾水地小声道:“我何曾?” 说话时,她的眸子宛若水洗过的葡萄, 在烛灯的映照下泛着乌玉般的光辉,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给摄了魂去。 陆远峥喉头一动, 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对她道:“不许这般看着本王。” 沈芝蓦然眼前一黑, 却是有些无言以对。她抬手轻轻拨开捂着他的陆远峥的手掌。 露出两只眸子, 睁得更大了, 继续看他:“为何?” 陆远峥深吸一口气,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对着半躺着的那个女子便俯身贴了上去。 “芝芝,这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沈芝还未来得及反应, 唇瓣便已然被陆远峥衔住,灵巧的舌一路游移进来, 慢慢将她的神识剥夺。 -- 第83页 迷醉间, 沈芝残存地一丝清醒突然感到了不对劲,方才他唤她什么? 芝芝? 一下清醒过来的沈芝本想推开陆远峥, 但那个夹杂着甜酒气息的吻却愈发进攻般地对她进行掠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远峥终于松开了她。 沈芝也得喘过气来。 陆远峥侧头看了沈芝一眼, 此刻她鬓发稍稍有些凌乱,好几缕落在颊侧,却别有种凌乱的柔弱美感。 陆远峥心中猛然一跳,别过眼睛不敢再看她。 因为再看一眼, 他便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你今日累着了,早些休息,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沈芝轻轻应了一声,便见那道峻拔的身影径直出到门外了。 什么人嘛,亲了自己就不认账吗? 沈芝心中暗暗嘀咕,心思不定,喜怒无常的家伙。 * 四月初三,傅元和此次出征的各位将领带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雍州城。 城内到处都是喜庆热闹的气息,百姓们沿街相迎,奔走相告。 雍王府内,一场盛大的欢迎礼也早已准备妥帖。 傅元和众将领在军营安置好兵丁以后,便一齐驾马来雍王府面见雍王。 一行人来到雍王府门口时,便见红绸招展,鞭炮齐鸣,鼓乐阵阵。 陆远峥和沈芝亲自出来相迎,带着众人来到后院的早已排好桌案的宴饮之地。 方总管将满地的犒赏之物分发给众将领们,并差人将这些东西全部搬去他们各自的军营,与战士们同享。 众人感念陆远峥对他们的赏赐,齐齐跪地,对着陆远峥叩谢再三,满心感激。 陆远峥叫他们起身,云淡风轻地把沈芝的功劳讲到了明面上:“此次犒赏和酒宴皆由新王妃亲自操办,你们若想谢,不妨谢她。” 众人这才将目光看向陆远峥身侧的新王妃,今日陆远峥请来的这些将士或副尉,是通过方明比对先前名册所定下的,都是先前从没见过沈芝的,故而并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沈芝当时从方明口中知道陆远峥这番良苦用心的时候,心中也是有些感动的。 那些之前见过沈芝的官员,陆远峥都借了由头完美避开了。 他很是细致,就连卫歆的妹妹卫燕,也特意叮嘱了他不要请过来。 故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初跟着陆远峥一起早回来的,卫歆带队的黑骑军。 黑骑军对陆远峥是誓死效忠的,故而不存在透露消息一说。 由此可见,陆远峥对沈芝身份的保护,是有多么的用心和周全。 众人纷纷夸赞新王妃有多么心思灵巧,面面俱到的时候,陆远峥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弯。 众人纷纷入席,陆远峥拉着沈芝来到傅元的坐前,目光真挚对他道:“傅师爷,尤丹之事,多亏你了帮忙料理了。” 傅元瞧了一眼他身旁安然无恙,面色红润的沈芝,只觉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他摇了摇头道:“为王爷分忧,是我分内应当。只要王妃安然,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能这么想,那便最好不过了。”陆远峥淡淡笑了笑。 沈芝见着傅元,亦是有千言万语难以言道,五味成杂下对着傅元蹲了蹲身,真诚地表示感激:“傅师爷,先前种种,请受我一礼!” 傅元赶忙上前来将她扶起道:“王妃真是折煞微臣了,可别再如此了。” 众将领不少见此一幕的,不免在内心暗暗思忖,这新王妃看起来还真是个毫无架子,好相与的,为了感恩竟能屈尊对着王爷的谋士行礼致谢,这份善意实在是令人动容。 陆远峥和沈芝来到上座后,酒宴算是正是开始了。 今日席上还有崔敏也在场,他就坐在陆远峥身下最近的一桌,身旁之人纷纷就着新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一事对他道喜,崔敏的脸上红光满面的。 就在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喧闹的丝竹也渐渐响起了,一派喜悦祥和之景。 沈芝和陆远峥并肩而坐,今日两人皆穿了黑金绣纹的龙凤制服,挺拓相称。 为了更好地回馈陆远峥对自己的这份用心维护,沈芝决定更尽心地去做好王妃的职责,给陆远峥麾下的一众将领留下好印象。 是以,侍女上菜后,她便开始笑意盈盈地给陆远峥布起菜来。 不得不说,她的主意还真是不赖,陆远峥很配合地将她夹到碗中的菜肴悉数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沈芝觉得,陆远峥好像对她的这番举动很是受用。 他面上虽是一派同往常一般泰然不动的架势,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都没有半刻停留地将她夹来的菜悉数吃下,是以沈芝便只能不停地给他继续布菜。 陆远峥一面吃着,还时不时也往沈芝碗中夹了几筷子吃食。 陆远峥和沈芝你来我往的小举动引起了立侍在一旁的方明的注意,他先前从未见过王爷对谁夹过菜,对于这位小王妃,那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果真是开了窍便一路畅通了,方明颇为开怀地眼泛喜色,嘴角也微微上扬。 但下一刻,看到沈芝往陆远峥碗中夹了一筷子鸡蛋炒嫩竹时,眉头倏然一紧,蓦然便想出声制止:“王妃,王爷不……” 可他话音未落,却被陆远峥接下来的举动一下堵住了剩下未吐的话。 -- 第84页 只见陆远峥慢条斯理地夹起方才沈芝送到他碗中的嫩竹,细细地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方明当即眸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赔了王爷十多载,最是了解王爷在饮食上的喜好,他最不喜食的,便是嫩竹。 可如今,为了小王妃,他却不动声色地食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他实在没想到,他家王爷竟有一天,会为了女人改变喜恶。 而这一切,真是让他欣慰啊! 沈芝依稀听到方明刚才的话,不由回过头去问道:“方总管,你刚刚想说什么?” 方明一愣,与此同时陆远峥的眸光也蓦然扫向了他,看起来虽是波澜不惊,但他却不由觉得,那目光中似乎带了些让他噤声的冷意。 方明瞪大了眸子装起愣来:“什么?老奴方才有说话吗?” 沈芝见状,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于是挽唇道:“那便是人多嘈杂,方才我听错了。” 方明笑得愈发讪讪。 酒过三巡,席间突然出现了一阵嘈杂的争执。 “你快给我回去。” “我为什么不能来?谁规定我不能跟着哥哥来参加庆功宴了吗?” “快给我回去,不得胡闹,听到没有!” 争执声愈发激烈,众人纷纷朝那处看去,却发现是卫歆和身边的一个身材瘦削的小侍从起了争执。 卫歆非要那小侍从回去,而那小侍从却跟他扭着不肯答应。 且那小侍从口口声声唤卫歆哥哥,众人便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定是他家那个整日不安于内的亲妹子,又不听话,没得请帖却偷偷跟他来了宴席。 沈芝也一下反应过来,当即认出了那个瘦削的身形,便是卫歆的妹妹,卫燕。 她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地去看陆远峥的脸色,只见陆远峥的眉峰微微蹙了蹙,眸光也跟着沉了不少。 “你先回去。”他沉声对沈芝道。 沈芝也是这么想的,就怕那卫燕一会儿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走为上策。 于是她假装不胜酒力,提起裙子,便起身离席。 可就在她匆匆走下台阶的时候,那个与卫歆拉扯着不肯走的卫燕却突然扭头对她喊道:“王妃,求您替我做主,别让我哥哥把我遣走。” 沈芝被她这声高亢的嗓音一唤,便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她由此也可以得见,今日这卫燕是全然冲着她来的,定是早已设计好什么计策等着她的。 沈芝的脚步略略一停,本想装着酒醉头晕糊弄离去,却在要对着身边侍女说扶她走这三个字的时候,被人拦住了去路。 卫燕就在方才那一瞬趁着卫歆愣神之际,一把甩脱了他的束缚,朝沈芝本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仰脸看他,而后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惊叫了一声。 “你……你……你……”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一双手指着沈芝颤颤巍巍。 沈芝见她半天不把话说完,索性帮她提前说了:“妹妹是不是想说,我和前王妃长得像极?” 第49章 立誓 卫燕听了她的话, 神情瞬间凝滞。 她瞪大了眼睛呐呐道:“你怎么知道……” 沈芝倏然莞尔,略略俯首对她道:“不仅知道你要这般说,我还知道是谁教你这般做的。” 话音一落, 全场哗然,方才因为卫燕的话而纷纷傻眼的众人此刻更加迷惑了。 卫燕被她带着些许寒芒的眸子看的浑身一滞,努力镇定着情绪道:“你莫要在做贼心虚了, 我今日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此事的原委!” 沈芝见她眼神颤动, 知道她已是没了底气, 弯了弯唇道:“那卫燕妹妹可要想清楚再说话, 王爷可在此处看着呢。” 沈芝偏开几寸身子, 卫燕仰头, 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坐在高坐上的陆远峥,他今日黑冠沉沉, 周身满是威严之气,此刻一双凤眼正凌厉地瞧着她, 其中淬着的寒意,足媲寒冬霜雪。 她的身子浑身一颤。 沈芝见她退意已生, 知道胜券在握了, 于是乘胜追击道:“卫燕妹妹,姐姐劝你一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莫要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你今日如此莽撞出来顶撞于我,前因后果,王爷明察秋毫, 岂会猜不到?此事本就是王府后宅内人所生之事,不该牵涉到你头上,你说对不对?” 沈芝的一番话,不轻不淡,却分量极重,让在场的众人一下明白了如今场面上这件事的原委。 王府后宅内人,如今除了徐律之女徐婉儿,便没有别人了。 徐婉儿前些日子被王爷禁足,含恨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那个卫燕,完全就是被人当枪使的傻丫头而已,如此说来,倒是一切都说通了。 卫燕在她这番话下,已然是懵了,跪在地上进退不得,好在卫歆此刻见机跪下,为妹妹开罪道:“王爷,王妃,是小妹太过不懂事,臣这就带她回家去施以惩戒,保证她下次不敢再犯。” 卫燕看着身边跪倒在地为她求情的哥哥,心头所有的底气一下子全无,又感受到身边哥哥不停拉扯她衣袖的暗示,最终垂下眼帘,重重叩首,对着陆远峥和沈芝请罪。 “是臣女逾矩犯上,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沈芝本想息事宁人,早些将这凌乱的局面打破,毕竟,此事拖得时间越久,越会给人留下印象,届时令人起疑。 -- 第85页 于是她莞尔一笑,便想去扶卫燕。 “既然妹妹知错,便大事化了吧。” “大事化了?” 可沈芝的话音刚落,坐在高坐的陆远峥却突然起身开口了,他振了振袖,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他的身姿若芝兰之树,挺拓礼服在他身上,彰显出别样的气度。 他走到沈芝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腰,侧首对她和煦道:“王妃心胸宽阔,本王欣赏的很,不过,本王倒是觉得,不如以此管中窥豹,或许便可见那一斑。” 沈芝的腰被他搂着,又是在众人面前,一时有些面颊燥热起来。 在场的将领们虽然都是些大老粗,有些甚至还听不懂陆远峥话里的意思,但陆远峥对王妃颇为亲昵的动作,倒是所有人都看出了这新王妃是极得宠的。 毕竟,那些跟了陆远峥多年的将领,谁人不知,陆远峥从前一直都是个不近女色,冷面冷情的男人。 众人正窃窃私语时,察言观色的卫歆先扯了扯妹妹的衣袖低声道:“你还不说出来那人是谁?当真听不懂王爷的话吗?” 卫燕被他严厉的神情弄得心中一慌,颤着唇道:“乃是,乃是王爷的孺人徐氏。” 卫燕说完后,下意识地去看陆远峥的表情,只见他长眉淡然,凤眸静默,看不出表情。 众人亦纷纷望着陆远峥,似乎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处置那徐律义女。 半晌无声后,陆远峥对着卫歆道:“卫歆,把你家不成器的妹妹带回去好好教训,今后,莫要再让本王见着她。” 卫歆浑身一颤,不由地瞧了一眼陆远峥,他有些没想到陆远峥会在大庭广众下这般不给他情面,想来此事一定是触及他的底线。 连忙拉着卫燕叩首谢罪,而后便拉她起身告退离去。 卫燕听到陆远峥的这番话,更像是被抽了魂一般,面色惨白无比,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呢喃:“王爷,王爷您真的不想再见到我吗?” 陆远峥轻嗤一声,连一个完整的眼神也没给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同她置一词。 卫歆拉着卫燕离开后,陆远峥转身对着身边的方明道:“方总管,徐孺人恃宠而骄,因妒生事,按例应当如何?” 方明跟了陆远峥这么多年,岂会不知他的心思,略一思忖,便捡重的去说:“按大唐律例,女子善妒为罪,情节较重者,应当被夫家休弃,不过……” 方明本想说可以看在徐律老将军为王爷这么多年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从轻处置。 却不料,陆远峥却轻嗤一声,截断了他的话:“不过什么?既然律例如此,还要何辩解?” 方明浑身一滞,这才明白他这回是会错了意,王爷这次,根本不需要台阶下,是铁了心要将徐婉儿休弃! 果然,陆远峥接下来的话便是:“今日酒席散场后,本王便将休书拟定,你差人给本王送去。” 陆远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沈芝也是意料之外的,她不由地瞧向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有些不敢置信的小声呢喃:“王爷,您当真……” 毕竟徐婉儿之事关系到徐律的颜面,牵扯到雍州政局的变动。 陆远峥楼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下移,一把握住了她藏在袖笼中的娇嫩柔荑。 轻轻捏了捏,并用闪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潼潼日光透过打开的殿门照在陆远峥的面上,半明半昧,光影交错,沈芝却觉得,那一刻,他的眼神,是极度温润的。 沈芝明白了他的意思,收住了要说的话。 两人一起坐回到席位上。 陆远峥举起琉璃酒樽,起身对着面面相觑的众人道:“昔日,先帝崩殂前,曾令本王承托其安天下之志,可如今,后宅不宁,大业必将难成,诸位将领今日在此,正好给本王做个见证,本王立誓,此生只王妃一人为妻,再不纳妾!” 说罢,他将手中酒樽举起,仰脖一饮而尽。 众人被他这番言辞震慑地心生激奋,不由地纷纷举酒畅饮。 齐声喝道:“吾等誓死追随王爷!” 沈芝瞧着陆远峥望向座下众人的坚定眼神,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在她耳畔回响,久久不绝。 他为了她,休了徐婉儿,还发誓这辈子只要她一人为妻。 巨大的震惊让沈芝有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好在,袖笼下,陆远峥始终没有松开她的那双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道,让她清楚的知晓。 她并不在梦里。 * 西华院内,徐婉儿收到那封休书的时候,双手颤抖地厉害,整个人几乎是站立不住的。 愤怒,不甘,仇恨,嫉妒等情绪齐齐冲上了她的大脑,让她目眦欲裂,双手不受控制地便要将那休书撕毁成粉末。 身边的丫鬟翠莲赶忙上前拦住她:“孺人,您这是在做什么,撕毁休书,到时候又是一桩罪名啊!” 徐婉儿怒极之下一把推开了她,那休书也落在了地上,她不管不顾地便要朝屋子外冲,口中大声嚷嚷着:“我要找王爷申诉,我要见王爷!” 却被那立在外头的侍卫拦住了:“王爷有令,徐家来人将您领回去前,您这几日不得出院子一步。” “我才不回去!王爷不会不要我的!”徐婉儿挣扎着想冲破束缚,可却是徒劳的。 -- 第86页 徐婉儿又撒了一会泼后,全身的力气用尽,她无力的倒在地上,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 翠莲过来将她扶到屋子里的玫瑰椅上,对她道:“孺人,您好生休息吧,别再做徒劳无功的事了。” 徐婉儿捉住她的胳膊,眸光陡然一闪,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地给她,压着嗓子道:“翠莲,今日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务必帮我打听清楚!” 入夜,翠莲回来了,跟她分说了今日堂上的情形,徐婉儿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拍案而起,怒道:“这个小贱人,竟然临阵退缩,竟然还把我供出来,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徐婉儿并不笨,她一下便猜出了卫燕定是因为前几日听出她的声音了,才会将她认出来,今日被问责时,将她检举出来顶罪,也怪她当时太过大意,没有刻意变声说话。 翠莲小心翼翼问道:“孺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徐婉儿眯了眯眸子,冷哼一声道:“想休我,可没那么容易,须得经过我爹那一关。” 说罢,她让翠莲取来纸笔,连夜便写了书信,让翠莲偷偷的送出去。 * 月色溶溶,透过雕花窗帘落到阁楼的地板上,沈芝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有些难眠,陆远峥说的那些话,盘桓在她脑中,久久不散。 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为何她想到他举杯立誓的模样,至今心头还会砰砰作响? 如此想着,沈芝又辗转翻了个身,侧着身子往里睡了。 陆远峥今日留了几个将领在书房谈话,故而还没有回来。 沈芝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困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之际,身后有一双臂膀突然环住了她。 沈芝浑身一僵,睁大了眼眸,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困意突然烟消云散。 那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她鼻尖,她知道,是陆远峥回来了。 于是轻轻翻动身子扭头看去,撞入了一双清冽的带着浅浅笑意凤眸,那眸光犹如春水一般,让人沉醉。 沈芝檀唇微张,因为带着困意,故而声音哑酥极了:“王爷回来了。” 陆远峥并未松开环着她的手,只是静静瞧着她,唇角勾起来的弧度愈发明显,最后他贴了过去,在她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这么晚还不睡,可是在等本王。” 第50章 唤声哥哥 沈芝眨着眨惺忪的睡眼, 睫毛有如鸦羽一般轻颤,她柔声道:“我有些睡不着。” 陆远峥听着她那软绵的嗓音,心都融化了几分, 双手在她腰间紧了紧,“小傻瓜,在想什么呢?” 这暧昧的姿势下, 沈芝倒是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陆远峥的怀中暖暖的, 安全感十足, 她仰首望他, 嗫嚅着唇道:“在想……王爷今日在众人面前所说的话,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远峥面上的笑意顿收, 握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分,一双凤眸漆黑不可测:“怎么, 你在质疑本王对你的真心?” 沈芝睁着眸子摇了摇脑袋,朱唇微张道:“并非质疑, 而是臣妾一直以为,王爷对我, 是存着用人之心的, 毕竟,当初我们两个单独在一处时, 便说好的今后要互相合作。” 沈芝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今日局面人多口杂, 王爷的所言所行,想来很快便会传到徐律将军耳中,那么接下来,如若他有任何动作, 想必都会在王爷意料之中,被您一网打尽吧。” 陆远峥一瞬不瞬注视着沈芝,嘴角倏然弯起,深潭一般的眼眸泛起涟漪,他握在沈芝腰间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得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清润的笑声从他喉头溢出:“芝芝,本王有时候,真的希望你不要这般聪明。” 这是陆远峥第二次唤她芝芝,说实在的,这个名字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耳根发烫。 沈芝略略垂眸,面上不由有些泛红,却听陆远峥凑过来对着她咬耳朵道:“芝芝,不过你可千万别因此误会,因为,本王今日所立之誓,可都是真心的。” 沈芝蓦然抬眸,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纤尘不染,直直地望向他。 陆远峥将她的手执着放在结实的胸口道:“芝芝,你说你不喜后宅争斗,如此一来,便能让你得偿所愿。” 这一刻,沈芝的手被他按在胸前,隔着寝衣能感受他胸膛的跳动、 陆远峥的眸中此刻流动着缱绻和真挚的情愫,让她不自觉得心头紧缩起来。 陆远峥这是在像她表露真心吗? 沈芝只觉大脑放空,愈发混沌起来,陆远峥,他当真对她有这般深情,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可她自己呢,她能回应他这份炙热的爱意吗,她又是否喜欢陆远峥呢? 这个问题她现在自己也弄不清楚。 沈芝不由地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大脑混沌之下她有些磕磕绊绊道:“多谢,多谢王爷。” 陆远峥只以为她是害羞,不由低低笑了一声,将手插进她乌黑如瀑的发丝间。 沈芝只觉脑后一热,不由凝视着陆远峥。 陆远峥嘴角噙笑,眸如星辰。 “芝芝,唤我表字来听。” 沈芝闻言,不由脑中轰然一热。 表……表字? 陆远峥是突然吃错药了吗?要她唤得如此亲昵。 沈芝咬着唇:“这,这恐怕于理不合?” -- 第87页 陆远峥注视着她,目光缱绻得像是化了春水在其中:“本王准你这么唤。” 说罢,沈芝的额头又被他轻啄了一口,只不过,这回的触感与上一次的温软不同,夹带些湿漉漉的,好似被他的舌头舔了一般。 沈芝一下紧张,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王爷表字……” 陆远峥眉峰微蹙。 他明明记得之前崔敏在她面前,唤过他多次表字的。 这丫头,怎得对他这般不上心? 见陆远峥面色不虞,唇边笑意收敛,沈芝一时有些胆寒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那双乌黑的杏眸犹如受惊的小兔一般,闪闪烁烁,游移不定。 见她如此,陆远峥心中陡生的郁闷顷刻全消了。 他支起身子坐起,悬在肩上的黑发顺着他的动作滑到身后。 颀挺的身子遮住了烛光,投下的大片阴影落在沈芝的头顶。 “看来,芝芝今日是打定主意不想让本王睡了。” 沈芝不明就里地瞪大眸子瞧他,陆远峥突然一手穿过她两腿的膝盖下方,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沈芝的身子一时腾空,不由惊呼一声,伸出胳膊揽住陆远峥的脖子。 陆远峥把她抱下床,没来得及等沈芝反应,她便被他抱坐到了书桌前的太师椅上。 沈芝有些发懵时,陆远峥已然将素白的宣纸铺开,执起博山炉上的狼毫,对她道:“本王来教你写,今后便忘不去了。” 沈芝看着他在提袖挥笔,顷刻间便在宣纸上写下了秾纤有韵的二字:“佑宁。” 沈芝微微有些诧异,本以为陆远峥的字会同他的身份一般,气势磅礴,挥毫间力透纸背。 却不料,是这般秀致雅然,行云流水的风格。 不知为何,沈芝一时间有些想笑,她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这表字。 “佑宁……” 为他取这表字的人,定然是希望上天保佑他安宁一生吧。 正想着,手中已然被陆远峥递上了笔,他道:“写一遍,省的下次再忘。” 不知为何,沈芝觉得他话中似乎隐隐带着些稚气。 她点点头,跟在陆远峥的下方,写了一遍。 与陆远峥相反,这两个字,她写得苍劲有力。 而这两行字在同一张纸上,对比格外鲜明。 沈芝不由地轻笑出声,她从小跟着李茗学字,而李茗喜好豪放派的书法家,一手苏体写的恢弘大气,丝毫没有闺阁小娘子的扭捏绵软。 沈芝跟着她,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手字极有气势。 沈芝双眼弯成了月牙,陆远峥亦不由地心情愉悦起来。 他将太师椅上的女子抱到了桌子上,搂着她的肩膀,正视她道:“不许笑了。” 沈芝以为他生气,乖乖地闭唇不再笑。 陆远峥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灼灼望着她又道:“唤一声。” 沈芝温顺地,拖长调子唤了一声:“佑宁哥哥——” 这一声娇柔酥软之音,直直地沁到陆远峥的心脾中,让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俯身去贴她如樱桃般娇嫩的红唇。 方才那一声佑宁哥哥,就是从这张樱唇小口中发出来的,足以让他醉生梦死。 沈芝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措手不及,陆远峥贪婪地吮吸着她唇中的甘霖,一步步,一寸寸,进攻,掠夺,慢慢掌控她的呼吸。 这一夜,沈芝的心乱了。 * 徐城军营,主帅帐中。 徐律在在案前挑灯翻册,近日从雍州发来的,因此次大捷,而进行全营封赏的物品实在是种类名目繁多,故而这分配一事他交给谁做都不放心。 只有亲自操办才能让他安心。 已是亥时,周遭阒然。 营帐却突然被人撩开,一军士匆匆步入,手持书信恭敬地递到了徐律案前。 “徐将军,是孺人从王府寄来的。” 徐律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便接过信,在灯下读起来。 他一边读着,面上的表情愈发阴沉,读到最后,他一把将信纸奋力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在莹莹烛火下道:“陆远峥,你欺人太甚!”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气得目眦欲裂。 他回忆着信中的内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中快攥烂的信重新摊开,仔细看了看。 而后,眸子微微眯了眯,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营帐外,叫来了心腹,玄北营的统帅甘矩。 夜幕深浓,星子稀疏。 甘矩听着他的吩咐,突然神色大变,有些不敢置信地呐呐道:“徐将军,真要如此吗?” 徐律坚定地点头,嗯了一声,对他道:“你只管去做,经此一事,丫头倒是与咱们完全一条心了,里应外合,这是最后的机会。” 甘矩神色恍惚,迟迟未敢应声,徐律轻哼一声,带着讽意道:“甘副将难道忘了,当年你因着几个手下弟兄霸人农田,差点被那厮斩了脑袋,是本帅把你从牢中换出来的?” “将军大恩,属下自然没忘。” 甘矩如此道,脸色深沉,一时间眸光变了又变,最后一咬牙,心一横,目中杀机陡现:“破釜沉舟,跟他拼了!” * 徐城离雍州并不远,大约三日的脚程便能到了。 -- 第88页 三日后,徐婉儿穿着翠莲的下人服侍,带着幂篱,偷偷地潜出了王府。 她一路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盯梢,好不容易到了约定的酒楼,才稍稍松了口气。 酒店的跑堂将她迎上了二楼的雅室,徐婉儿推开门,里头早已坐着便衣打扮的甘矩。 他面容粗犷,膀肥腰圆,立刻站起身来请徐婉儿入座。 “小姐快坐。” 徐婉儿气息未定,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甘将军,我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说话时,徐婉儿压低了嗓子,左右看了多次,保准安全了才开口。 甘矩严肃地听着她的部署,时不时点头应和。 没一会儿,该交代的话都说完了,徐婉儿便起身要走。 甘矩拦住了她:“小姐留步。” 徐婉儿转首,甘矩将徐律交代他的话问了出来:“老将军还是想让我问问清楚,为何小姐之前就算抛断父女关系,也要拒绝老将军的意思,不可同他配合,现在却这般笃定地愿意了?” 徐婉儿眸子微转,猜出徐律现下定是不信任她了。 她眸色沉沉道:“多情终被无情负,他陆远峥无情,便也休怪我徐婉儿无义,成王败寇,届时他陆远峥成了我徐婉儿的阶下囚,我自然又千百种法子让他忠于我。” 甘矩听完这话,疑虑倒也烟消云散了,不过,徐婉儿从前多么娇柔温顺一个人,如今这般阴沉狠绝,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怔了怔才道:“那便祝小姐得偿所愿。” 第51章 给她选择自由的机会(一更…… 翌日, 流云卷雨,霖霖雨声不绝。 沈芝支着下巴坐在窗前,手中还捧着彩珠递过来的手炉。 彩珠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道:“姑娘,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可不要吹风,会着凉的。” 沈芝转头瞧她, 叹息一声道:“彩珠,我这心里头, 总是七上八下的。” 彩珠抿了抿唇, 走到她身前关了那两扇雕花镂空窗户, 道:“姑娘, 我知道你是为了李先生要离开一事烦扰, 可俗话说得好,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李先生的家人都在长安,她终归是要回长安去的。” 沈芝望着桌上的书册若有所思, 喃喃道:“彩珠,你想回长安吗?” 彩珠蓦然一怔, 眼中渐渐蒙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沈芝转头看她,她却抿唇使劲摇头道:“我这辈子都跟着姑娘, 哪儿也不去。” 沈芝心中感动,她知道彩珠亦是对故土有感情的, 毕竟那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可她为了安慰自己却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沈芝默了一瞬道:“彩珠,谢谢你。” 彩珠见她还是神色凝重,企图缓解她的忧心, 便道:“姑娘,我去小厨房替您取些糕点来吧。” 沈芝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彩珠便应声而去。 走到珠帘隔开的外间时,见到陆远峥正站在水墨绢纱屏风后,惊愕了一下后连忙蹲身行礼:“王爷万福。” 里头的沈芝听到了,亦微微一惊,陆远峥何时来的? 正想着,一席素色宽袍常服的陆远峥已然步入了室内。 沈芝今日身子不爽,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黑发披在肩头,露出一截纤巧柔白的脖颈和一张巴掌大的秀气面孔。 她连忙起身相迎:“王爷金安。” 陆远峥一把扶住了她的手,只觉触感细腻冰凉,他微微蹙了蹙眉头道:“生病了?如何手这般凉?” 沈芝连忙仰头对他摇摇头道:“臣妾只是来了葵水罢了,不妨事。” 陆远峥捉住了她的下巴,眉头蹙得愈发深了:“这面色也不好,要不让府医来瞧瞧。” 沈芝伸手攀住他捉住自己下巴的手掌,一双眸子宛若麋鹿一般乖顺地望着他:“不必了,臣妾只是有些腹痛罢了。” 陆远峥听着那软绵的语调,心中一动,低头在她小巧的鼻尖啄了一口,而后将她大横抱起。 沈芝微微错愕间,身子已被他放倒在了床榻上。 “乖乖躺着,本王替你揉揉。”陆远峥的嗓音和眼神皆如浸润了池水一般。 沈芝刚想婉拒,那双宽大的手掌却已覆上了她的小腹,轻轻推动起来。 陆远峥的动作很是小心,想到他平日舞刀弄枪,气势肃杀的模样,此情此景当真是犹如猛虎细嗅蔷薇。 陆远峥时不时瞧一眼她的脸色道:“若是觉得重了便说,本王第一次替人揉腹,不知用多少力道合适。” 沈芝耳根有些发烫,面上染过一丝绯红,微微垂下了眸子。“如此,便很好。” 陆远峥不再言语,默默替她揉着。 半晌无声,唯有屋内燃着紫檀香炉,升腾着屡屡青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远峥突然道:“芝芝,可想长安?” 沈芝心尖一颤,倏然抬眸望向他。 莫非方才陆远峥在外头听了许久,将她对彩珠说的话尽数听了去? 她睁大眸子惴惴不安道:“王爷……” 陆远峥望着她,弯了弯唇道:“芝芝只管说心里话便是,本王不会不满。” 沈芝见他表情真挚,便将肺腑之言说了出来:“老师三日后便要走,届时江畔折柳,臣妾难免不起故园之思,毕竟,长安也是臣妾的故土,有臣妾的亲人。” 陆远峥颔首,情绪不明道:“忍话旧游新梦,三千里外长安。” -- 第89页 “本王小时候,也住在长安。” 沈芝怔怔瞧着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陆远峥默了半晌后,叹息一声道:“三日后,本王会派卫歆一路护送李先生回京,她的安危,你大可放心。” 沈芝皱眉:“王爷,可卫歆是你最重要的部下之一,近日徐律又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陆远峥倏然一笑,一双手游移到她的腰肢上,轻轻掐了一把。 沈芝面上两道远山黛轻皱,稍稍扭了扭身子。 陆远峥唇角笑意愈深:“防,本王怎会不防。你是本王最大的把柄,只要将你送到安全之处,徐律便奈何不了本王。” 沈芝微微一愣,不敢置信道:“王爷……” 陆远峥起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三日后,你送完你师父后,不必回王府了,可去韩氏绣品店住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本王亲自来接你。” 沈芝一时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陆远峥竟然会想放她离开王府。 她心中翻过无数个念头,她懵懂地颔首,陆远峥摸了摸她的面颊,在她唇角烙下一个吻,而后便要转身离开。 沈芝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宽袍宛若流纱一般,似乎下一瞬就要从她指尖划出去。 陆远峥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她。 沈芝仰着脸,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支吾了半天道:“那你,须得答应我,一定不能有事,要保证安全。” “好,本王答应你。”陆远峥勾了勾嘴角,满眼含笑。 沈芝愣愣地瞧着他,欲语还休,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一角却始终没有放松。 陆远峥云淡风轻地笑道:“王妃还不想放本王走吗?” 沈芝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陆远峥看着她那双犹如小鹿一般惊慌地眸子以及那双紧紧攥着他袍角的素手,喉头微微干涩起来。 最后,她像是打定主意一般,松开了手,那袍角便如流水一般从她指缝间滑走。 她默默垂着眼睫,本以为陆远峥会提步离去,却没料到,下一刻那淡淡的龙涎香便扑面而来。 陆远峥倾身贴了上来,将她一下压倒了下去。 她的双手被他擒住,动弹不得,她吃惊地瞪大眸子瞧着他。 陆远峥噙着笑意的眼眸深邃似海,他低沉道:“那本王便不走了。” 说罢,俯身衔住了她的唇,沈芝微微一声嘤咛,旋即那唇畔的辗转,缠绵愈发缱绻起来…… 厚重的鼻息压在她耳畔,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不要走,好不好?” 陆远峥在她耳畔小心的询问,沈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眩晕至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起身离开了她的唇。 “好好休息。” 他抚了抚她鬓边杂乱的乌发,将它们都拨至她耳后,而后情绪不明地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看着那道素色身影荡然离开时,沈芝突然觉得屋子里空落落的。 不知为何,她感到了离绪和愁索。 守在外厅的彩珠看到陆远峥出来了,赶忙行礼。 “参见王爷。” 陆远峥淡淡挥手示意她起身,并未停留地大踏步离去。 走出房门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道了句:“三日后,你陪王妃一起去送李先生。” 彩珠一愣,而后道:“奴婢遵命。” 陆远峥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可不知为何,彩珠从刚才陆远峥瞧她的那一眼,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的凝重和低沉之气。 她不禁有些纳闷,陆远峥走后,她端着盘子走进寝室,轻轻茶盘放在沈芝的床头案上,对她道:“姑娘,起来喝口姜茶吧。” 沈芝从床上坐起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一瞬间,全身都暖了。 彩珠在一旁出声道:“姑娘,方才您跟王爷,可有闹什么不愉快?” 沈芝微讶,瞧着她道:“不曾,怎么了?” 彩珠略一思忖,而后笑了一声道:“没事,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顿了一顿,她又道:“方才王爷走的时候还对我特意嘱咐了,说是三日后要我陪您一起去送李先生。” 沈芝略略颔首,心中疑惑陡生,陆远峥此举倒是有些让她出乎意料,难道他不怕她跟彩珠就此跑了吗? 亦或是,陆远峥如今对她的信任,已达到了最大的程度。 沈芝思索了一瞬后道:“那正好,彩珠,咱们把老师送出雍州城,便去柳二娘那儿转转。” 彩珠双眸微张:“姑娘,您莫非是要……” 沈芝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你家姑娘现在要是还逃走,岂不是个太没良心的?” 彩珠不住颔首道:“是啊,王爷前前后后对您的所作所为,可真是苍天可表,且不说那易云丹举世难求,就是前段时间他当众休徐婉儿,为您永不纳妾的事情,便让人感动不已。” 彩珠如今已被陆远峥收得服服帖帖,沈芝不禁有些好笑。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打趣道:“彩珠,你现在究竟是我的人,还是他陆远峥的人啊?” 彩珠连忙着急道:“自然是姑娘的人啊!” 沈芝叉腰瞪眼逗趣道:“那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不收拾你!” 沈芝说完,便去挠她腰间,彩珠被她弄得笑声连连,左躲右藏,两人追着满屋子打闹。 -- 第90页 第52章 山雨欲来(二更)…… 三日后, 李茗一早便踏上了离开雍州的马车,沈芝和彩珠也一同跟了去,打算将她送到岷州渡口, 再折返回去。 卫歆带着一队黑甲军便衣护送,到了岷州,沈芝先要求去了柳二娘的镖局, 让柳二娘也可以送李茗一程。 柳二娘见到几人,惊喜坏了, 连忙招呼着几人进屋坐, 要设宴款待几人。 沈芝跳下马车, 将她三推四请地拉上马车, 道:“二娘, 老师今日便要登船,可不能在你这儿耽搁了, 你陪我们一起送送她,回头我跟彩珠再回来与你一起叙旧。” 柳二娘乐得眉开眼笑:“好, 好,那就先送李先生。” 车辙碌碌, 一路上, 柳二娘滔滔不绝地感慨道:“想当初,你们三位小娘子, 可真是让把骗的团团转。” 沈芝一时有些羞愧,不由地低下了头。 柳二娘顿了顿又道:“但没想到的是, 那时候的逃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王妃了,我柳二娘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李茗笑道:“二娘,你当时愿意舍命陪君子, 这事儿我们也能记一辈子。” 彩珠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娘你莫不是对我们一见如故?” 柳二娘打趣道:“还不是几位小娘子们总拿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我,我不心软也难啊!” 几人笑作一团,马车内的气氛好极了。 沈芝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一样的密林,一样的斜阳,霞光漫天。 只不过,她今日的心情却和当初大不相同了。 当时,她一心只想逃离陆远峥。 而现在,她愿意回到他身边去。 很快,马车便来到了渡口,垂柳下,水榭边,沈芝折了一支柳交付到李茗手中,依依不舍道:“老师,此番回去,可别忘了给我写信。” 李茗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道:“放心,我会将奶娘还有庄子上那些人的境况全部写给你的。” 几人寒暄一阵后,李茗转身登船。 落日余晖下,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沈芝只觉眼中蓄满的泪水不断地留下。 夕阳刺痛了她的眼眸,那一刻,她不由自主的冲上去,在身后紧紧地拥住了李茗。 李茗转身,看到哭成泪人一般的沈芝,轻轻抬手替她拭去,一边道:“芝儿,今后与王爷夫妻一心,两人好好过日子,好吗?老师看得出来,陆远峥现在能这般待你,定是真心的,老师就能放心将你交托给他,往后,莫要任性,以真心换真心,将日子过得幸福,好吗?” 沈芝泣不成声,颔首道:“好……” 李茗听到她的允诺,抱着她的背轻轻拍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抬袖擦了擦眼泪,转身登上了船梯。 卫歆同哭得抽噎不已的沈芝拜别:“王妃放心,属下定会将李先生平安送到长安。” 沈芝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的泪水道:“劳烦卫将军了,一路珍重。” 彩珠和柳二娘站在沈芝身后,亦对卫歆行了个辞别礼。 斜阳余晖下,海面水光粼粼,如镀金粉一般。 三人目送着船只离开,李茗站在船舷上,对着几人不住挥手。 那人影一点点缩小,最后在海平面上消失不见…… 一直到船完全看不见了,柳二娘才拉着沈芝和彩珠道:“聚散终有时,你们两个就别伤心了,走,二娘带你们回镖局去喝酒。” 彩珠抹了把眼泪嗔道:“二娘,你可真是的,又想带坏我们家小姐。” 沈芝却道:“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我还真想好好醉一场。” “走,二娘陪你们!”柳二娘爽朗笑道,拉着沈芝和彩珠便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镖局的时候,皓月已然初升,柳二娘让伙计在院中摆了圆桌和椅子,又将埋在后院树下多年的女儿红取了出来,打算与沈芝一醉方休。 几碗酒下肚,三人具是醉醉呼呼,晕头转向。 沈芝红着脸又倒了一杯,无限哀愁尽付其中。 柳二娘喝醉后,踉踉跄跄地在院中练起剑来。 月影疏朗,满地清辉,柳二娘一席束腰暗赭裙,提着银剑翻腾飞舞。 她身姿翩飞间,矫健宛若游龙,亭中碧树被剑气震得沙沙作响,飘下一地落英。 “好,好!” 沈芝和彩珠站在落英里,不住地替她鼓掌叫好,两人眼中都有星星在闪烁,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柳二娘又舞了一阵方才停下,她踉跄地走了几步来到阶前,拿起方才被她放在上面的酒瓶子,提起来便仰脖子喝了几口。 清酒顺着她的脖颈落到衣领中,她全然不顾。 喝完后,她将酒瓶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粉碎了个完全。 沈芝的神志不由地微微清醒过来一些,却听面前站立不稳的柳二娘带着哭腔,语气嘶哑地呐喊道:“杜朗,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她仰头,无声地笑着,泪滴被明晃晃的月光照的晶莹剔透:“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当初这话,不是你说吗?” 她说罢,又凄凄地笑了几声,而后身子歪斜着倒了下去。 沈芝眼见着,反应过来后立刻拉着彩珠上前扶她。 柳二娘躺在她怀里,双眸紧闭,满脸泪痕。 沈芝让彩珠去叫伙计过来扶人,彩珠应声而去。 -- 第91页 将柳二娘扶回房中,又替她盖好被子,沈芝方才同彩珠出了屋子。 屋外夜风轻拂,凉凉的,将她满脑子的酒意驱散。 沈芝回忆起方才柳二娘月下舞剑,追忆故人的场面,只觉始料未及,带给她不少震动。 可她口中声声唤着的杜郎,究竟是谁呢? 原来,性格豪爽如斯的柳二娘竟也是个伤情之人…… 沈芝带着千百种心思,回到了屋内,彩珠服侍她睡下,沈芝却久久难眠。 她想到了陆远峥,他将她送走,是不是想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毕竟这一路,卫歆走后,她和彩珠便没有人跟着,完全是自由之身,她可以听着他当时说的,去韩佳佳的绣品店呆着,但若是她此时一走了之。 好像陆远峥也不能将她怎么办了。 自由就在前方,说不定,她可以在外面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就回到长安。 届时,她又可以和老师,奶娘,还有庄子上的一行人一起自在无忧地生活了。 想到这儿,沈芝只觉得心砰砰乱跳,好像下一刻,这个念头就要被她实行一般。 但另一个声音又即刻同她道:不能这么一走了之,陆远峥对她这般信任,她怎么能辜负他的这般信任呢? 无论如何,这次难关,她都要跟他一起面对才是,也不知道现在陆远峥那里怎么样了。 出来的时候只听说,徐婉儿大闹了一场,绝食相逼,非要面见陆远峥,也不知道现在陆远峥跟她见了没有。 * 雍王府,昭阳殿内,陆远峥正伏案看邸报,近日西南东郡又有胡人不安分,抢掠沿镇百姓的牛羊。 他唤来了刘兴,将写好的文牒交给他道:“派人送去给东郡太守。” 刘兴接了信,却并未离去,他欲言又止道:“王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远峥淡淡道:“讲。” 刘兴弓着腰凑上前道:“方才来的路上,属下听人说,徐律之女已经绝食三日,王爷,属下以为,再这么下去,会不会闹出人命啊!” 陆远峥觑了他一眼,语气不明:“刘兴,是千机处的事儿不够忙,让你心大地管到本王的后宅上了是吧?” 刘兴赶紧垂下头道:“王爷恕罪,小人也是出于为王爷考虑,才想起来说的,毕竟,这徐婉儿要是死了,平白让那徐律拿了借口,以后传王爷不仁义,可不就坏事了吗?” 陆远峥未掀眼皮,只淡淡道:“方明教你这么说的吧。” 刘兴讪讪道:“王爷英明。” 方才他进来前却是碰到了房总管,在方总管的建议下,才胆敢进言的。 陆远峥轻嗤一声:“这老狐狸,我看他是皮又痒了。” 刘兴念着方明从前对他的举荐之情,解释道:“方总管也是一片好心,还请王爷莫要责备。” 陆远峥微微挑眉,哂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一会就去看看她,你下去吧。” 此话一出,刘兴方才依言退去。 * 依兰轩,被禁足多日,又绝食了三天的徐婉儿早已饿的面色惨白,气血两亏。 陆远峥进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苦撑着。 见到陆远峥进来,她本想起身行礼,却因为脚踝一软,直挺挺地往陆远峥身上倒去。 这一举动,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但陆远峥并未让她得逞,他悄然退了一步。 徐宛儿便直挺挺地摔在了地板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缓缓支起身子,对陆远峥哭诉道:“王爷,您好狠的心啊。” 陆远峥并未搭理她的这番控诉,只冷冰冰道:“有话快说,本王半盏茶的功夫便要走。” 徐婉儿垂眸,眼中愤然之色陡生,再次抬眸时,却换上了一副好颜色。 她让丫鬟扶她起身,站到陆远峥身前道:“王爷,你也知道我父亲的性子,固执的很,若是您执意休了我,他是定要知道原委的,是以,他托人传信给我,让我在天香楼定一桌酒席,必定要当面听您说个明白才行。” “我父亲还说,王爷一定会去的,王爷素来体恤属下,定是不会让老部下寒心的,要不然,传出去,势必对王爷的名誉有亏。” 陆远峥冷笑:“徐律这是在威胁本王?” 徐婉儿讪讪道:“父亲怎么敢,王爷多虑了。” 陆远峥眸色所雪,瞧着徐婉儿道:“你便对他说,酒席本王会去,至于名誉,本王压根不会在乎,随他说去便是。” 话音甫落,陆远峥毫无留恋地转身便走。 徐婉儿紧紧咬着唇,瞧着他桀骜的背影,目光闪闪烁烁,攥在袖笼中的手指,几乎要将手心抠破。 这一切的屈辱,她徐婉儿三日后定要将全部讨回来! 第53章 命悬一线(一更) 三日后, 天香楼内的雅间中,徐律已备下酒局,等着陆远峥的到来。 他斜眼看着楼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对着身边的随从勾了勾手,眯着眼道:“一切可都部署好了?” 那随从弓腰点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放心, 保证万无一失。” 此时,一辆深色白玉横杆的马车在天香楼门外停了下来, 陆远峥身穿墨色澜衫, 气韵不凡, 撩开车帘下了车,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便装暗卫。 -- 第92页 一行人缓步登楼, 上了二楼包间,槅门被小厮移开, 里面的徐律见着他,满脸堆笑地迎出来, 作揖道:“老臣参见王爷。” 陆远峥淡淡一笑,对他道:“徐将军不必多礼。” 徐律奉承笑道:“王爷愿意驾临, 老臣铭感五内, 酒菜皆已备好,还请王爷入座吧。” “好。”陆远峥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 撩起袍裾坐到了圆凳上。 徐律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从便立刻上前为陆远峥斟酒。 徐律盯着那酒水缓缓落入杯中, 开口道:“王爷,老臣就不卖关子了,今日设宴,其实是为了小女的事。” 陆远峥低头看了一眼酒盏, 不动声色道:“徐婉儿因妒生事,已被本王休弃,徐将军还想说什么呢?” 徐律自斟了一杯,举起来敬他:“不知王爷可否看在老夫薄面上,容小女一次?” “否。” 陆远峥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过酒杯,徐律的手便僵在空中,十分尴尬。 房内一时寂寂,徐律自嘲地笑了一声,将酒杯自饮而尽。 “王爷,您如此不给面子,难道就不怕老臣与您离心?” 此般重话一出,屋内的几名暗卫纷纷变了脸色,气氛刹那变得凝重起来。 陆远峥却慢条斯理道:“徐将军与本王,恐怕早就离心多年了。” “你……” 话音甫落,徐律脸色大变,他隐隐觉得陆远峥今日来,是知晓一切,并不是束手就擒的。 徐律稍稍平息心绪,故作镇定道:“王爷此话何意?” 陆远峥淬着寒气的眸子森然望向他,沉沉道:“徐将军,这些年你做的亏心事还不够多吗?需要本王桩桩件件来提醒你吗?” “臣……臣……”徐律再也镇定不了,后背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陆远峥轻嗤一声道:“你勾结朝廷阉党,屡次意图谋害本王,本王岂会不知?” “你!你欺人太甚!” 徐律被逼急了,豁然起身,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陆远峥,你就算知道又如何?今日我在此设下鸿门宴,就是要让你有来无回!” 说罢,他顷刻将手中杯盏杂碎在地,清脆一声响动,宛如号另一般。 可他预定好的刺客却并未破门冲出,感到不对劲的徐律转身看向那个贴身侍从,拎着他的领口,暴喝道:“人呢,安排好的刺客呢!” 那侍从抖得如糠筛,两股战战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明明都安排好了呀……” “拿下。” 陆远峥嗤笑一声站起来,身后的三名暗卫提剑便将两人拿了下来。 他几步走到徐律身前,冷哼道:“蠢货,本王既知你的计划,又怎会不提前清缴余孽?” 徐律被刀架架住脖子,暗卫稍稍使力,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陆远峥脚下。 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别高兴的太早,此刻城郊军中早已生变,你今日来,便已然入局,此刻你就算拿了我,也是无济于事!” 见陆远峥脸色无波无澜,徐律继续叫嚣:“陆小儿!我劝你留着我的命,一会儿甘将军还能饶你一死!” “聒噪!”陆远峥冷冷道了声,一手捏住了他的脖子,而后缓缓收紧。 “你怎敢……”徐律惊恐的瞪大了眸子,艰难压抑地吐字。 下一刻,一声骨裂咔哒作响,徐律瞬间被扭了脖子,咽了气。 “本王如何做,何须你来置喙。” 陆远峥掏出袖中帕子,仔细擦拭着捏过他脖子的每一根手指。 鲜血缓缓地从徐律嘴角挂下来,他的眸子睁得大极了,几乎要瞪出眼眶,死状凄惨,死不瞑目。 旁边那个侍从早已吓得尿了裤子,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 岷州,柳二娘的镖局内,呆了多日的沈芝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便去找柳二娘辞行。 柳二娘听到她们两个要走,心中很是不舍,拉着沈芝的手道:“为何不再多待几日,这么快就要回去。” 沈芝弯了弯唇道:“多日叨扰已是不便,怎么能一直赖着不走呢。” 柳二娘忍不住刮她的鼻子:“小妮子越发会胡说八道了,你就是这辈子都赖在二娘这里,二娘也不会有半句闲话。” 彩珠在一旁笑着打趣道:“我家小姐自然也是舍不得二娘的,不过呀,她更加惦念的,是我家王爷。” 沈芝被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有些羞赧,微微垂下了眼睫道:“谁惦记他了。” 柳二娘装傻充愣地逗她,抚着她的手道:“好好好,那便是没有,既是没有,那便在二娘这儿继续多住一段日子。” 沈芝抬眸娇嗔:“二娘,你真是……”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伙计,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大东家,外头来了好多官兵,将咱们院子全都围了起来,说是要拿人!” “拿什么人?”柳二娘脸色一变,惊诧道。 那伙计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一只流箭俯冲而来,直直射穿了他的身体。 “小丘!”柳二娘瞪大双眸惊呼,来不及去管地上已然丧命的小邱,反身去取挂在堂上的刀剑,折身挡在了沈芝和彩珠身前。 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列列手拿兵刃的军士将前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面上有疤,带着军伍之人的鏊兜,目光如鹰隼,直直地打量着屋内三人。 -- 第93页 沈芝和彩珠吓得面色苍白,说不怕那是假的,且她隐隐觉得,这一环一定是在陆远峥的意料之外。 徐律的人陆远峥都有暗中盯梢,那这群人又会是何人指使? 柳二娘横刀立于她们身前,对着为首那人质问道:“你们是何人,何故私闯民宅?” 那人面容浮出一丝冷笑,嗓音粗糙难听:“自然是来拿你们?” 柳二娘杨唇反击:“我们犯了何罪?你们拿人也得有证据是不是?” 那人冷冰冰道:“我家将军拿人,不需要理由。” 柳二娘被气得不轻:“你!” 沈芝忍住内心的不安,走上前来,启唇问道:“你家将军是何人?” 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几分,带着些轻挑,柳二娘赶紧把沈芝拉到身后,不再让他继续无礼打量。 那人这才收回目光,冷哼道:“去了你们就知道了。来人,带走!” “我跟你们拼了!”柳二娘一时气血翻涌,拔剑就要朝围过来的士兵挥去。 “二娘,住手!”沈芝扬声阻止了她。 场面一时僵在那里,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沈芝上前几步,对那头领道:“这位官爷,你家将军可是徐校尉?” 那人面色一滞,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芝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既然徐将军叫你等来寻我,必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而徐将军和王爷关系匪浅,那此番必然也是王爷的授意,我跟你们走便是了,只不过,这两位无关之人,还请官爷不要为难她们。” 沈芝说话时,嗓音绵软,目光纯澈,白白的小脸上单纯无害,简单得让人以为她真心是这般想的。 那人愣了一瞬,旋即想到此番本就是徐律将军之女的授意,若是到时候徐将军那头失利,跟雍州王讨降,徐律很可能弃了这义女,保全自己。 为了万无一失,顺水推舟,说是接她回去,倒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的眼珠微微一转,便道:“王妃真是聪明,一猜便中,徐将军正是让小的来接您回去的,至于这两位嘛,跟不跟去都是无妨的。” “好,我跟你们走。”沈芝丝毫不犹豫地道。 “请!”那刀疤脸躬身朝后方做了个有请的动作,那些士兵齐齐让开了一道。 沈芝微微一笑,想也没想便往前走去。 “不可!”柳二娘和彩珠齐齐出声呵止,却已是晚了,数十个手持刀戟的军士已然拔刀相向,将她们围在了圈内,动弹不得。 * 雍州城防营,甘矩正带着一队暗卫,悄悄潜上城楼,欲暗杀守城将士。 几人正欲动手,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高亮的呐喊:“来人,捉拿刺客!” 甘矩带着那只暗卫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到早已埋伏好的军士们倾然而出,手持铁刃,向他们包抄过来。 很快便将他们包围了起来,刀戟环伺,插翅难飞。 一青色锦袍男子气定神闲的朝他们走过来,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甘将军,你这是要造反吗?” 甘矩不敢置信地喃喃:“傅,傅元……你不是去城郊别庄养病了吗?” 傅元微微挽唇,讥讽道:“让甘将军失望了,养病是幌子,王爷特命我恭候在此,捉拿反贼。” 话音甫落,甘矩惊恐万分,腿一软,竟然生生的跪了下去。 他战战兢兢道:“师爷恕罪,小人也是听命于徐将军的里应外合之计,才犯下大错……” 傅元朗声道:“徐将军已然伏诛!” 甘矩浑身一震,眼神变了变,连连扣头道,语无伦次道:“小人,小人是被那老贼逼迫的,他拿了我的副将在他手上,胁迫逼迫,小人不得不从啊!还请师爷向王爷说明原委,饶小的一命吧!” 傅元冷冷瞧着这样一个临时掉转风向的奸猾之辈,漠然道:“王爷说了,反贼一律就地格杀,不予置喙。” 而后,他高高抬臂,便要挥下。 “来人,杀!” 就在刀落下的前一刻,甘矩声嘶力竭的喊道:“师爷,徐婉儿捉了王妃,小人知道在哪里,让小的将功折罪吧!” 傅元让侍卫停下动作,叱道:“胡言乱语,王妃早已被王爷送出雍州,你们怎知她在何处?” 甘矩两股战战道:“徐婉儿说她知道……知道王妃在雍州和岷州皆有故友,去这两个地方捉人,必定水到渠成。” “该死!”傅元盛怒,骂了一声,而后平复了心绪,招来手下随从,对他道:“快去天香楼将此事回禀王爷。” 第54章 解救(二更) 沈芝被马车带到了一处郊外的茅屋, 下了马车后,那些人将她请到了屋中。 屋中陈设简陋,她看到了坐在竹椅上, 摇着扇子,着一席妃色对襟长裙的徐婉儿。 徐婉儿将她捉来,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甚至稍稍松了口气, 说明徐律那头正在全副精力对抗陆远峥,并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 徐婉儿红唇嫣然, 掀起眼皮瞧向她, 那眸中的神色满是倨傲。 她站起身, 走到她跟前, 轻启朱唇道:“没想到吧, 你也有今天。” 沈芝丝毫不惧地对上她凌厉的眸子,面容平静道:“不知妹妹找我来, 是所谓何事?” -- 第94页 徐婉儿冷笑一声:“所谓何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将你捉来是所谓何事!” 她瞧着沈芝那张天人之姿的面孔,此刻平静如水, 没有一丝害怕,气不打一处来, 振袖道:“自然是找你来报仇!” 沈芝眸光清澈, 不解道:“我与妹妹何时结过仇怨?” 徐婉儿冷哼一声,突然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她道:“妹妹活着, 便是与我有仇!” “你究竟想怎么样?”沈芝不卑不亢。 徐婉儿眼中浮起恶毒的神色,她将手中的扇子缓缓扇了几下, 不紧不慢地压低嗓子道:“我要用你的命跟陆远峥交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芝突然有些紧张。 “那你就不用管了。”徐婉儿笑得一脸阴沉:“我倒要看看,陆远峥在此物面前,是否会拿你的命妥协,哈哈, 我要让你看看,他对你的那些所谓的情比金坚,其实全都是假的!” 徐婉儿越说越癫狂,笑得俯下了身子:“我得不到他,你也休想得到他!” 沈芝瞧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徐婉儿究竟要做什么? 徐婉儿笑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半晌后方才停歇,她直起身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呢喃自语道:“也该来了。” 什么该来了?陆远峥吗?沈芝心中微微一紧。 徐婉儿扬声道:“来人,将她绑了!推出去!” 即刻便有几名军士进来将她的手反绑在身后,沈芝挣扎不开,便也只好放弃。 徐婉儿从腰间抽出袖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凉凉的触感袭来,让人头皮发麻。 她一手推着她,又低声在她耳边催促:“快走,老实点!” 沈芝被推到茅屋外头,徐婉儿命人将她吊在了一处旗杆上,双手被束缚着往上吊起,只有脚尖可以勉强蹬在地上。 那滋味十分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芝眼看落日一点点下沉,余晖铺洒在天际,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陆远峥一定不要有事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陆远峥说不定不会来的时候,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占据了她的耳鼓。 沈芝下意识地睁大眸子,只见一队人马正向她的方向疾驰过来。 落日的金芒洒下,万马齐喑。 为首那人身着墨澜金边长袍,玉冠束发,器宇轩昂,身浴金光下,他身姿如玉树,恍若不是凡尘客。 他伏在马上朝她迎面而来,眼中满是紧张和不安。 那是沈芝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慌乱不堪的神情。 因为,自她第一日遇见他起,他一直都是一副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模样。 陆远峥遥望着她,凤眸深邃无垠,仿佛这天地间,唯有他们两人。 沈芝只觉得眼眶发热,有泪滴无声的滑落。 陆远峥的马已然停下,他瞧着她,眉宇深锁,那某种,竟满是心疼之色。。 陆远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马来到沈芝不远处停下,他翻身下马,对着徐婉儿狠声道:“放人!” 一时间,他身后的所有将士军皆举起武器,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徐婉儿见身边的那些手下皆被陆远峥的气势吓破了胆,神情都有些瑟缩,更有甚者,往后退了几步。 徐婉儿看着刀疤脸亦有些目光不定,不禁啐了一声,骂道:“无能之辈!还要不要当一军统帅了!” 说罢,她拔出他腰间的银剑,转身架到了沈芝的脖颈之上。 由于她一时气急,没有控制好力道,架上去的时候,划颇了沈芝脖颈上的皮肤,有殷红的鲜血涌出。 徐婉儿哪管这些,她亦忽略了陆远峥早已染上杀气的眼神。 她扯着嗓子叫嚣道:“陆远峥,你给我听好了,今日你要是不把兵符交出来,我便让你最心爱的王妃血溅三尺,葬身此处,我说到做到,绝不手软!” “你敢!”陆远峥的眼神沉的快要滴墨,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徐婉儿。 徐婉儿已然疯狂,仰头大笑:“我为何不敢,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你陆远峥逼得!” 说罢,她的刀又紧扣了沈芝几分,那纤柔的几乎一捏就断的脖颈上留下的血珠更多了,沈芝虽忍着疼,但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陆远峥心疼不已,暴怒盯着徐婉儿道:“住手,不然本王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徐婉儿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旋即做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目光毒辣地瞧着陆远峥。 “我徐婉儿如今已成你陆远峥的弃妇,贱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今日,心上人和兵符,你陆远峥却是只能择一样!” 陆远峥紧紧攥着袖笼的五指,骨节早已泛白,他的眸光隐忍不已,闪烁的厉害,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 “太慢了!”徐婉儿见他不回答,讥笑一声,而后轻轻吐出最残忍的话语。 “陆远峥,我再给你五个数的时间考虑,你若再不做决断,我便杀了她!” 徐婉儿说道最后的时候,目光陡然变得狠戾十足,语气也带着嘶哑的气息。 “一,二,三……” “本王答……”陆远峥攥紧的拳头颤抖不已。 “不要答应她!”沈芝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对着陆远峥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不要答应,一定不要答应她!” “不许说话!”徐婉儿怒极,将那刀又抬起了几分,眼神恶狠狠地盯住沈芝。 -- 第95页 陆远峥眼睁睁看着沈芝脖颈上的伤痕愈深,眉头紧蹙,心口发疼,朗声道:“放了她,本王将兵符给你!” 沈芝心头大动,那兵符是陆远峥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亦可以说是他戎马天下,保卫河山的理想和蓝图。 他知道,拱卫河山,是他毕生所愿。 可现在,为了她,竟要生生断了他将来的所有一切吗? 绝不可以! 眼看着陆远峥将怀中的腰间的一块碧玺模样的方石打开,露出里面玄铁制成的一方狮樽,那是可号令边塞大半兵马的兵符。 陆远峥将那兵符缓缓地递出去,徐婉儿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用身子推了推身边那个同样看直了眼,甚至嘴角留哈拉的刀疤脸,示意他去取兵符回来。 “快去!”徐婉儿催促道,可贪婪之外,徐婉儿还有不甘。 为救沈芝,陆远峥竟会这般不假思索地交递兵符,这是她万万都没想到的。 他对沈芝,竟然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惜交出他此生最宝贵的东西! 陆远峥的交递兵符的时候,用眼神示意徐婉儿放人。 两方一手交递兵符,一手放下人质。 同步进行。 沈芝被放下来,解开了绳索,此时她脖子上已经血流如注,她赶紧伸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被放下后,她只觉得身后有一记力道猛推了她一下,她便踉跄地跌向陆远峥所在的方向。 眼看两方交接顺利完毕。 可就在此时,一只流矢嗖的一声射出,直直地朝下沈芝的后背——心脏的位置而来。 “小心!”陆远峥沉声喝道,面色大变。 沈芝不明就里地睁大眸子,却见陆远峥倏然飞身朝她而来,单手托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旋转了方向。 “噗嗤——” 沈芝听到了箭头没入皮肉的声音,她微微瞪大了眸子。 陆远峥扶着她站定的时候,她明显看他一瞬苍白的脸色。 她下意识地将手攀上了他的后背,紧接着,她便摸到了一手粘稠血液! 血腥味在鼻尖弥散开来,沈芝的心悬到了嗓子口,她惊呼道:“陆远峥,你受伤了!” 她手忙将乱的要去看他的后背,检查伤口,鼻尖酸涩不已:“你快让我看看你!” 陆远峥扶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丝毫不顾虑身上的伤口,他将头俯下,靠在她肩头,贴着她的耳畔低低道:“我都放你走了,你为何不回长安?” 那一刻,本就泪满眼眶的沈芝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如雨而下。 “陆远峥,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陆远峥紧紧地搂着她,唇瓣毫无血色,虚弱道:“没事,小伤,芝芝莫担心。” 可他刚说完,身子却已然失去了力道,靠着沈芝缓缓滑倒下来。 沈芝扶不住他,陆远峥跪倒在地,她俯身抱着他,看着那一大滩深黑色血,知道那箭定是有毒的。 她满眼绝望地呼喊:“快来人,快救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将士们手忙脚乱地围过来,将身负箭伤的陆远峥抬上了马车。 此时,站在对面,方才用了袖弩,想要击杀沈芝的徐婉儿,也慌了神,她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 那箭上有毒,若是杀了陆远峥,那她岂非失手杀了最爱的人? 她愣愣的立在那儿,方才她身边的刀疤脸拿了兵符早已逃之夭夭,将她留在了原地不管不顾。 那刀疤脸见她暗中惹祸,选择保全自己,即刻撤退,打算去兵营调兵,与徐律将军一起围攻雍州。 徐婉儿转身想逃,可沈芝她寒若冰霜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她,让她毛骨悚然,腿脚发软。 沈芝对着手下将士下令道:“将那女人活捉!必须要到解药!” 第55章 同生死 陆远峥被送回王府后, 一直昏迷着,请遍了雍州所有的名医,却还是束手无策。 沈芝坐在床边瞧着面容苍白的陆远峥痛心不已,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这么软弱,她要救他。 是以,她抹干净眼泪, 疾步走到关押着徐婉儿的地牢里,隔着牢门与她对峙。 徐婉儿蹲在那里, 拨弄着地上的干草, 样子有些疯癫, 她蓬头垢面, 满脸血污, 罗裙毁烂,显然被人欺负过的样子。 沈芝居高临下瞧着她, 蹙眉问道:“说出解药,我饶你一命。” 徐婉儿听到她的声音, 抬头望过来,看清她的时候, 蓦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解药,你来问我解药!” 她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坐倒在了地上。 沈芝身后的狱卒看不下去了, 看着沈芝沉郁的脸色,打开铁门进去踹了她几脚:“老实点,不许对王妃不敬!” 徐婉儿被踢到了胸口,那狱卒的两脚又极重, 直让她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她双手撑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平稳后缓缓转头看向沈芝,她对沈芝咧嘴笑着,满口都是鲜血,阴恻恻道:“解药,解药不是当初被你师父拿去用了吗?” 沈芝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的表情不再镇定,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意思?” 徐婉儿似笑非笑地冷哼:“西域奇毒无药可解,当初你师父中的,不也是这种毒吗,此毒只能用易云丹来救。” -- 第96页 她看着沈芝的不复泰然的表情,继续说着:“只是可惜呀,这易云丹举世只有一枚,正好被你当初讨去了给你师父用了,你说可不可笑!” 沈芝一下站不稳,身子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徐婉儿见状,仰头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我徐婉儿死了也能和心上人做一对亡命鸳鸯,真是痛快!痛快啊!” 沈芝面色苍白,徐婉儿此刻虽然疯癫,但她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她所说的那个结果,是沈芝万万不能接受的。 陆远峥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决不允许! 沈芝瞧着徐婉儿,一时怒急攻心,她豁然走进牢房内,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双目带着愠怒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徐婉儿,你别忘了,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一种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会让你知道的!” 徐婉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满身煞气吓到,有些畏缩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沈芝放开她,轻轻抚平了她的衣领,微微勾了勾唇,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徐婉儿,我等你说出解药。” 徐婉儿被她这态度弄得一阵头皮发紧,她看着推门而出的沈芝,不住地叫唤:“你想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许走!” 沈芝并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前,他用徐婉儿听得到的声音对那狱卒道:“将她关在水牢中,留一口气就行,什么时候她愿意说了,就放她出来。” 而后,她不管身后声嘶力竭,大喊大叫的徐婉儿,径直出了地牢。 外头阳光明媚,从阴暗处走出的沈芝却觉得十分刺目。 她默默回到了陆远峥所在屋子,这时,陆远峥出于稍稍清醒的样子,被下人扶坐起来,靠在软垫上喝药。 沈芝大喜过望,连忙奔上前去,接过下人手中的汤药,想给陆远峥喂药。 “来,我来。” 下人齐齐退开,沈芝看着唇色淡白的陆远峥,不由分说落下泪来。 陆远峥病恹恹的,但见她来了,眸子微微睁开了一些,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抬手便给她拭泪,笑着道:“芝芝怎的又哭了。” 沈芝哽咽开口:“你好些了吗?快喝药吧。” 陆远峥企图安慰她,便扯谎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再调养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沈芝一边给他喂药,金豆子却落得更多了,她垂着眸,抽噎着难以开口。 “小傻瓜,别难过了。” 陆远峥伸出手无力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沈芝抬起泪眸,瞧见他含笑的眼眸,苍白却弯起的唇。 她心中的悲伤情绪,愈发难以自抑,她放下喝完的药碗,便转头扑到了陆远峥的怀中,泣不成声。 她将满心地委屈全部说了出来:“陆远峥,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有事好不好,不然,我会难过死的……” 陆远峥被她的举动弄得愣了一愣,但旋即他嘴角微微扬起,伸出手,搂住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气息虚弱地轻声道:“我答应你。” 沈芝抬眸瞧他:“你撒谎!” 陆远峥轻笑道:“那你要本王如何?” 沈芝搂在他腰间的手愈发紧了,她道:“我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陆远峥哄孩子一般温声道:“好,本王永远不离开你。”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侍卫来禀,说是傅师爷来报。 沈芝听此,立刻擦干了眼泪,从陆远峥怀中出来。 傅元穿着青色直缀,腰间挂着组绶,款步而入。 他来到陆远峥的床前,躬身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陆远峥淡淡道:“起来吧。” 傅元起身后,从袖中取出一块碧玺,交到陆远峥身前,一丝不苟道:“王爷,那帮徐律走狗,已被我埋伏在城郊兵营之外的数千精弓手尽数剿灭,此兵符还请王爷收回,好好保存。” 陆远峥神情不辩得点点头,却并未伸手接过来,他只道:“长宁,你做的很好,这兵符放在本王这个病人身上保管,并不妥贴,本王养病期间,兵符由你代管。” 傅元微微一怔,如此重要的,可号令三军之物,并不该交给外人保管,可陆远峥,竟是要交给他来保管吗? 傅元当即便道:“此任重大,臣恐不能受。” 陆远峥却阻断了他的借口:“傅元,你知道的,放眼整个雍州,本王最是信你,此刻也是最需仰仗你的时候,你若再推辞,便是对本王的不信任了。” 傅元见他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自己若是再推,那便是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只好将那兵符收入囊中,冲着陆远峥深深一拜道:“既如此,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王爷放心,这段时间,臣在军中,定会不辱使命。” 陆远峥瞧着他答应,无声地笑了笑,颔首道:“有你坐镇军中,本王可以放心了。” 傅元拱手领命而去,沈芝在屋内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她很想问问陆远峥,交托给傅元兵符,到底是不是只为了养病? 她也很想问问他,现在感觉到底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就这么心中百转千回地弯弯绕着,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了嘴边,让她难以说出最后要说的话。 陆远峥见她呆呆地瞧着门槅,直发愣怔,忍不住叫她到他身边去:“芝芝,你过来。” -- 第97页 沈芝坐到他床头,对他道:“何事?” 陆远峥靠在软垫上,不紧不慢道:“陪本王这个病人好好说说话可以吗?” “好。”沈芝乖巧颔首。 陆远峥不疾不徐,缓缓吐声道:“本王一直知道,你并没有把雍州当做自己的家,对吗?” 沈芝吸了吸鼻子,压住眼中的泪意,颔首道:“是。” 陆远峥轻轻笑了一声,伸出手臂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肩头,气息虚弱道:“本王还知道,你心心念念想回长安。” “这段时间本王一直在做梦,梦到和你一起回了那里,你在车水马龙地街上拉着本王的手一直跑啊跑啊……” “你披散的黑发晃动着,让人满心都是欢喜。” “许是花灯节吧,那路上都是走马灯,挂着的,摆着的,水里的,廊坊的,摊子上的,各式各样的,异彩纷呈的,什么花样的都有,不过花灯再美,也不及你转头对我笑的模样……” “芝芝,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真想带你回长安去,看繁花似锦,锦绣人间。” “要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啊……” 陆远峥不停地说着,气息越来越弱,慢慢就没了声响。 沈芝就这么无声的听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眼中的泪却掉的越来越多,她不敢去擦拭,生怕打破身旁那人的美好的梦境。 * 走出房门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沈芝耳畔一直回响着那府医神情哀戚着说的那番话。 “王爷的毒,恐怕活不过三月了,这毒太多诡谲,若是强行逼出,只会让人静脉断裂而亡,臣现在只能尽力控制毒性蔓延,为王爷争取更多的存活时间。” “要救王爷,除非,这世上还有一颗易云丹啊!王妃。” 还有一颗易云丹…… 沈芝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望着天边的流云红霞,心中拿定了主意。 她要去找易云丹,当初救老师的那个游医见过易云丹,他痴迷医道,说不定已研究出炼制方法。 虽说这猜测如天方夜谭一般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当初那个游医临走前,告诉她,自己回去天柱山修炼医道。 沈芝决定明日就上路,替陆远峥寻求最后一线生机。 第56章 解毒 翌日, 沈芝便差遣了一队人马,同她一起,到了当时那游医在雍州城的落脚点——风武街的一处民宅。 可当沈芝到的时候, 那处民宅中已换了主人。 沈芝询问了一番,那些人只道自己也是租客,而前头那个租客是一位名叫安客的游医, 半年前就已经离开雍州,不知去向了。 沈芝只好同那租客打听房东住在何处, 去找那房东问问消息。 来到玄同街上一处较大的宅子前, 沈芝扣响了门, 一个丫鬟前来开门, 见她们一行人穿着光鲜, 气度华贵,定是大人物上门。 连忙进去报告主人, 没一会儿,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见到为首的沈芝,问道:“姑娘是来找我的?” 沈芝颔首, 有礼道:“正是, 不知先生可知道半年前租过你家宅子的,那个名叫安客的游医现在去了哪里?” 那男子稍稍有些惊讶, 捋着短须若有所思。 沈芝见他似是不肯说,恳切道:“我家郎君病了, 我是找他救命的,还望先生告知。” 那男子“啧”了一声,慨叹道:“并非我不肯告知小娘子,实在是那游医去的时候, 并未告诉我去了哪里。” 沈芝闻言,急得忍不住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叨扰了,我再想别的法子吧。” 那男子看她可怜,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记得安大夫住在那里的时候,常请太伏医馆的张大夫来家中讨论医术,我去收租的时候常能看到,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匪浅,小娘子这般着急,不如去太伏医馆问问张大夫。” 沈芝喜出望外,道了声谢后,立刻转身而去。 太伏医馆内,沈芝找到了张大夫,带着企盼询问他关于安客的下落。 张大夫捋了捋长须,缓缓道:“安大夫走之前,确实来寻过老夫,他说他要去东黎山隐居,不再过问世事。” * 沈芝得到消息后,带着人马昼夜不停地往东黎山赶,她虽不知道安客为何突然不问世事,避世隐居,但她现在只有当面找到他,才能给陆远峥争取到生机。 东黎山在雍州城西北的古城墙一带,山脉连亘绵延,环境清幽,百草丰茂,是雍州一带许多人避世不出的首选之地。 翌日一早,沈芝便带着人马上了山,同山上村民一番打听后,终于找到了安客所住的竹屋。 只可惜,沈芝进去的时候,竹屋内并未有安客的身影,反倒是一个年轻的,着宽袍的男子,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见沈芝带了这么多人进来,有些戒备地扬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私闯我家?” 沈芝拿出极真诚的态度解释道:“这位小公子,我们是来找安大夫的,有很要紧的病人要找他医治。” 年轻男子面上浮过几丝悲凉,哀伤道:“那你们来晚了,我家师父早已仙逝了。” 沈芝惊呼:“怎会?” 年轻男子叹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父醉心炼丹,大成后被贼人盯上,卷入了是非之中……” -- 第98页 沈芝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所炼之药,是否是易云丹?” 小徒弟不敢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沈芝道:“你师父当年替我救过老师,用的就是易云丹,此事不知你可否知道?” 小徒弟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眼睛突然发亮。 “想起来了……所以你是雍王妃?” 沈芝颔首,恳切道:“不知你师父最后炼成的丹药可有留下?现在雍州王命悬一线,中的西域奇毒唯有易云丹能解,还望小公子帮忙!事后必有重谢” “这……” 小徒弟闻言,面色变了又变,他抿着嘴角隐忍情绪,似乎再做强烈地心理斗争。 沈芝见他如此,心中升起了希望,看来,丹药应当是练成了。 她问道:“可有为难之处?” 小徒弟仰头注视她反问:“当真是雍州王中了西域奇毒?” 沈芝表情真挚道:“小公子若是不信,可随我一同回王府看看。” 小徒弟见她如此郑重,深吸一口气道:“好吧,王爷多年前曾救过我一命,我愿意把易云丹交出来。”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沈芝心头一阵雀跃,连忙道:“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小徒弟对她道:“王妃请随我来。” 一行人随着小徒弟来到了一处高耸崖壁,转过去时,发现旁边有个不易发现的天然洞穴。 小徒弟拨开荒草,领着众人进去。 洞穴内四壁天然光滑,小徒弟点燃火折子,把墙上的火把点上,洞内立刻亮堂了起来。 他从一处石壁后掏了掏,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递给了沈芝。 “王妃,易云丹在此。” 沈芝千恩万谢地接过,不由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她对着手下交代了事后要给小徒弟赏金无数,却被小徒弟拒绝了。 他说:“我想见一面恩人,看他好起来。” 沈芝被他的诚心打动,颔首道:“好,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 两日后,沈芝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王府。 安客的小徒弟蓝凌喂昏迷的陆远峥吃下了易云丹后,对眉宇深锁的沈芝道:“王妃莫着急,王爷尚有气息,易云丹定能解他余毒。” 沈芝颔首,稍稍放下紧绷的一颗心。 蓝凌跪在地上,对着昏迷不醒的陆远峥连叩了三个响头,方才离开。 屋内只剩下沈芝和躺在床上的陆远峥。 她坐到他的身边,瞧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颊,忍不住鼻头酸涩,多日来的隐忍,故作坚强,终于全部崩盘,眼中一湿,滚下泪来。 她伸手去牵他的手,可那双手冰冷异常,一丝寻常的温度都没有。 沈芝将那手掌贴住面颊,试图将自己的热量给与他。 她瞧着那张早已烙刻在她心中的面孔,流着泪道:“陆远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带着鼻音的话语,似有千万种委屈,道出了这么多日来,她所有的害怕,不安,焦灼,惶恐。 毕竟,要是他再醒不过来,她就真的要难以支撑下去了。 沈芝就这么抓着陆远峥的手,一直坐到了晚上,连晚膳都不曾用,不管谁劝都不听。 是夜,万籁俱寂。 沈芝坐在昏黄的烛火,凝望着那张早已烙印在她心中的面孔,呆呆地仿佛固化了一般、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一开始,确实是她先去招惹他的…… 后来,也是她不要他,离开他,带着李茗和彩珠逃跑…… 再后来,陆远峥毫不犹豫跳下水救她…… 他握着她的手宣誓,这辈子只要她一人…… 他甚至为了尊重她,坚持了那么久不碰她…… 危难关头,他独自面对,却选择放她自由…… 利箭袭来,他背过身,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想到这些,沈芝早已是泣不成声,她哭着哭着,疲累了,便扑在陆远峥身上睡着了。 * 翌日,幽白的晨光自窗棂洒进屋内。 床上躺着的人突然有了动静,睁开眸子的陆远峥看着趴在他胸口睡着的沈芝,愣了一瞬后,不由地弯了弯唇。 沈芝的手还是牢牢地抓着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 由于易云丹的功效,陆远峥体内的毒已然全消,面容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看到沈芝眼角的泪痕,陆远峥微微蹙眉,这个娇气包,很显然昨晚是哭着睡着了。 他心疼地腾出的另一只手轻轻的去触碰她眼下的泪痕,试图轻轻擦拭干净。 可他还未抚摸几下,那道趴在他身上的身影却突然扭动了几下。 眼看沈芝便要苏醒,陆远峥瞬间闭目。 沈芝睁开眼,做直身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陆远峥的面色,发现他双眸紧闭,心中依旧有些难过。 可好在他的面色恢复了不少,让她稍稍有了安慰。 沈芝想出去叫蓝凌过来看看情况,于是她缓缓站起来。 可站起的一刹那,却因为昨日没有用膳,全身没有气力,身子猛然向侧边倒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时,腰部的一阵托力,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沈芝惊愕地回身看去,陆远峥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阻止她向下倒的趋势。 -- 第99页 她喜不自胜,连忙转身,激动地一把抱住他,口中喃喃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陆远峥伸手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本王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沈芝高兴地忍不住掉眼泪,她抬手拭去眼角泪水,望着陆远峥半晌,最后凑上去亲了一口。 陆远峥嘴角噙的笑意愈深。 但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似乎又小了一圈,不禁蹙眉道:“如何瘦了这么多,让本王心疼。” 沈芝泪眼朦胧道:“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陆远峥捧着她的脸道:“莫要再哭了,本王心都碎了。” 沈芝拭去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好,那我去叫大夫,让他们看看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可转身的一刻,她却想到了什么,转身望着陆远峥道:“不对呀,方才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对着那双充满疑惑的乌瞳,陆远峥轻轻假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本王方才……” 第57章 腻腻歪歪 “你早就醒了是不是?”沈芝睁大眸子, 带着些娇嗔的语气。 陆远峥轻笑着颔首。 “你……” 沈芝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不平地转身而去。 陆远峥以为她真的生了气,一时着急, 赶紧起身,下床朝她奔去。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腰间被环住的一瞬, 沈芝停在了原地。 陆远峥的嗓音在她头顶蔓延开来:“芝芝是生气了吗?” 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孩童犯错时怕被指责的语气。 沈芝心中的气消解了不少, 她抬手抚上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 摇了摇头道:“我并未生气。” 陆远峥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注视着她的眸道:“当真?” 沈芝用力点头, 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陆远峥宽敞的寝衣领口。 绣着暗白梨花文的宽大寝衣半敞, 露出一大片裸露的玉白肌肤。 依稀可见虬劲起伏的肌肉线条…… 沈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粉嫩的红唇也不由地微微抿了抿。 陆远峥亦发现了她的目光, 带着些戏谑道:“王妃看够了吗?” 沈芝连忙用手指捂住眼睛,只留一条指缝可以帮她分辨外面的世界。 “我,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你, 你……是你衣衫不整, 是你……是你不要脸。” 沈芝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说话都不趔趄了, 心虚到无以复加。 陆远峥闷闷地笑着,连胸膛都在颤动。 半晌, 他嗓音低醇俯身在她耳边道:“那本王就不要脸给你看。” 沈芝放下手吃惊地瞧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陆远峥已然倾身垂首贴上了她的唇。 淡淡的草药清香萦绕开来,鼻尖, 唇齿的感官瞬间被掠夺,呼吸也便的愈发灼热起来。 她睁着眸子,想推开他,伸出的手却早已是软的,没有劲的,像是小猫的爪子,毫无攻击性,反而给陆远峥一种欲拒还迎之感。 陆远峥借势搂住了她的腰,开始进一步的深入探索…… 沈芝被这场强有力的攻势弄得缴械投了降,顺势闭上了眸子,与他痴缠。 那手中的温香软玉,让陆远峥怎么都不肯放手,就想这么天荒地老下去。 可就在此时,门外不知情的傅元闯了进来,他本端着药碗来送药,口中还念念有词:“王妃,我给王爷送药来了。” 可下一刻,他见到的画面却让他手中一松,将药碗全然打在了地上。 “哐当。” 青花瓷碗碎了一地,也瞬间打破了两人旖旎下去的动作。 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傅元讪讪立在门口,眸光闪烁,窘迫不已。 沈芝面颊烫的几乎要滚了,她用力推开陆远峥,着急忙慌地提裙转身就跑。 路过傅元身边时,她寻着借口道了声:“我去喊蓝凌过来看看王爷。” 而后,在万般羞窘下溜之大吉。 屋内只余下陆远峥和傅元面面相觑。 陆远峥面上丝毫没有显山露水,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难堪的意思,倒是傅元,脚趾在地上几乎能抠出两尺地了。 他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从王爷的面色来看,身上的毒应当是已经解了。”他面露喜色道:“看来,这易云丹的功效是真的奇绝。” “易云丹?”陆远峥反问道:“从何出来的?” 傅元带着钦佩道:“是王妃不辞辛苦,日夜不休,奔波了五日为王爷求来的。” 陆远峥听闻此言,身子微滞,心中震动不小。 但还是有些不相信道:“可这天下为何还会有第二颗易云丹?” 傅元道:“这其中原由波折,一言难以道尽,臣以为,王爷去见见那位献药之人,或许就能明白了。” * 昭阳殿的正殿内,陆远峥身着湖蓝色暗纹长裾,负手立在窗前。 殿内炉烟浥浥,外头晨光洒进窗棂,似給他全身镀了层金光。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藏青广袖长衫的少年跟着傅元进了殿内。 “王爷,献药之人已带到。” 陆远峥回头,看到了蓝凌。 四目相对,蓝凌不由湿润了眼眶。 或许在世人看来,陆远峥是骄矜,孤傲,威势逼人的。 -- 第100页 但蓝凌心中,他永远是伟岸的。 当年他们家在关外遭到一伙西狄人侵占时,是陆远峥带着军队路过救了他们。 那是他才六岁,他永远记得当时骑在红鬃烈马上的少年将军,提着那杆银枪轻轻一搠,便刺穿了正要对他手起刀落的西狄人。 事后,他并未有下马对他们家进行安抚,甚至,他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在院中望了一圈不远处破漏百出的房子,从腰间掏出一带碎银子扔在他怀中,而后转身喝令军队继续赶路。 蓝凌当时脸上被溅得满是血水,接过那沉甸甸的银袋子时,整个人都是蒙的,他就这么看着恩人渐行渐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后来,他每每想到此事,都觉得遗憾不已。 他本该对陆远峥答谢救命之恩的。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再见恩人,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是以,他当即跪了下去,对着陆远峥用力地磕了个响头。 “王爷当年对草民全家的救命之恩,蓝凌永生难忘。” 陆远峥微微一滞,俯下身子将他搀扶起来。 蓝凌站在陆远峥身前,激动地身子颤动不已,却听陆远峥温和道: “你救了本王一命,可要什么赏赐?” 蓝凌作了一揖,眸光闪闪道:“蓝凌不求奖赏,只想追随将军。” 陆远峥轻笑了一声,颔首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本王记得你是位大夫?” 蓝凌灼灼望着他道:“愿在西北军帐下做一名军医,听王爷差遣。” 陆远峥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着军队,危险重重,你不惧?” 蓝凌目光坚定道:“不惧,只要能追随王爷,再苦再累我也不在乎。” “你叫……蓝凌?” “是的,蓝天的蓝,壮志凌云的凌。” “嗯,好名字。” 陆远峥颔了颔首,侧目对着傅元道:“既如此,傅元,你便给蓝凌在军中安排好一切,给他军医的身份。” 傅元笑着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办。” 傅元走出大殿的时候,沈芝正好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迎面对着的时候,沈芝故意把头低了下去,因着方才一幕被他撞着,还是有些羞赧。 “傅师爷。” 傅元作了个揖笑道:“王妃快进去吧,王爷等您多时了。” 沈芝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便脚步匆匆地往里走。 估摸着接下来一段日子,她见着傅元都不会洒然了。 傅元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淡笑着摇了摇头。 沈芝进去的时候,陆远峥正在和蓝凌说话。 见到她来了,嘴角弯了弯,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座位,笑道:“过来坐。” 蓝凌上前对她作揖行礼,沈芝笑着示意他起身。 “蓝大夫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她将药碗摆到陆远峥身旁的茶几上,嘱咐道:“这是刚熬好的药,快趁热喝。” 陆远峥侧眸瞧她,嘴角噙着笑意道:“王妃觉得本王的身子还要喝药吗?” 沈芝看着陆远峥因为易云丹而容光焕发的脸,似乎确实没有喝药的必要,但又觉得不能大意,于是道:“不论如何,喝了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陆远峥这才取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搁下药碗,眼中藏着缱绻,凝视沈芝道:“王妃对本王这般关心,本王很是欢喜。” 蓝凌在场,他也不收敛说这样露骨话,真是让人羞死了。 沈芝只觉耳根又在微微发烫了。 陆远峥却还是毫不避讳地将她的手拉了过去,握在交叠地两手之间,轻轻揉捏道:“有个事情方才本王已经决定了。” 沈芝问道:“什么事情?” 陆远峥嘴角噙笑,话语温润:“方才本王答应了蓝凌,让他加入西北军,做一名军医。” 蓝凌亦在一旁附和:“成为一名军医,一直我的志向。” 沈芝心思转了一转,开口道:“这是件好事,不过,行军打仗并非而戏,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往后在军中,你可要好好护着自己的安全才是。” 蓝凌淡淡笑道:“王妃这番叮咛,是跟王爷事先说好的吗?” 沈芝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懵懵地瞧着他:“嗯?” 一边的陆远峥弯着嘴角道:“本王和王妃夫妻同心,自然是心意相通的。” 明白过来的沈芝瞬间脸红了,她今日真是要被陆远峥羞死。 屡屡戏谑她,真是可恶。 蓝凌和陆远峥又交谈了一会儿,陆远峥对他详细述说了军中生活要注意的诸多方面。 而蓝凌则是又替陆远峥把了一次脉象,确认完全康复后,才退身离去。 屋内只剩下沈芝和陆远峥。 方才的嘈杂一时沉寂下来,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沈芝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走。 “王爷昏迷了数日,恐怕有公务压身,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她起身告了退便要离开,却被陆远峥一把拉住了胳膊,而生生停下了脚步。 沈芝有些疑惑地转身问他:“王爷可是还有何事?” 陆远峥站起来,伸手揽过纤细绵软的腰肢,福身贴在她耳畔低低道:“本王要王妃相陪,王妃可愿?” 第58章 点到即止 -- 第101页 沈芝望着陆远峥温情脉脉的眸, 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点头道:“好。” 陆远峥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深厚,他轻笑一声,而后微微俯身, 单手绕到她膝盖后头,将她一把大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芝惊呼一声:“陆远峥,你做什么?” 陆远峥闷闷地笑, 胸膛微微起伏:“既然要劳烦小娘子陪伴本王处理军务,那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 沈芝双手环在他的脖颈间, 嗔道:“这是在正殿, 要是被人看到, 岂不是羞死了。” 陆远峥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吻, 不在乎道:“本王才不再乎。” 说罢, 他抱着沈芝便进了偏殿的书房内。 他将沈芝轻轻抱在书桌边的软塌上,转身去关门。 沈芝看着他将门扉掩紧, 没来由心跳加速。 陆远峥回头时,看到软塌上女子白皙无暇的一张脸上, 带着些紧张的神情,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瞧他, 心尖软了又软。 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来。 他脱去了外头的罩衣, 扔在了一旁的梨花枝圈椅上。 沈芝见此情景,微微张大了眸子, 陆远峥该不会是要在此处…… 眼见他朝她走近,眉梢微微挑着, 无端添了几分旁日见不到的轻挑不羁。 沈芝不由地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 陆远峥轻笑一声,抬手伸向她,沈芝瑟缩了一下,依着软塌往后退了几分。 那只手最后停在了她的额间, 轻轻触了一下,而后,便是陆远峥醇厚的笑声:“小傻瓜,在想些什么呢?” …… 沈芝顿然发现又被戏弄,咬着唇对他瞠目而视,娇声道:“王爷这一病醒来,可真是长本事了。” “什么?”陆远峥问道。 “戏弄人的本事。”沈芝嘟着嘴小声嘟囔着。 陆远峥大笑出声,在她发上抚摸了几下道:“好了,不逗你了,要不然,小娘子没准就真就生气了。” 说罢,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撩袍坐下,对着堆叠如山的公文批阅起来。 陆远峥一本本的翻阅,批改,神情很是认真,屋内一时寂寂,唯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沈芝瞧着他,只觉得陆远峥的定力真是十分好,一旦坐下开始批阅,就全神贯注,岿然不动。 没过多久,沈芝有些百无聊赖起来,她在软塌上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靠着,一会儿歪着,却是怎么都不舒坦。 “若是觉得乏了,可睡一觉。” 一道清澈的嗓音落在耳畔,沈芝知道,是她的举动引起了陆远峥的注意,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抬眸望去,陆远峥却是依旧在批阅着文书,连目光都没有往她这里撇过来。 昨天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倒真是也有些困乏了。 沈芝躺了下去,双手交叠在腹部,软榻松软舒适,困意袭来,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沈芝发现室内已然昏暗一片,唯有烛灯隐隐绰绰,照亮四周。 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晚上,沈芝有些讶异。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撑着身子坐起来时,听到了陆远峥的声音:“芝芝方才睡得可好?” 沈芝望向他,颔首道:“我睡得很好,王爷此处的软塌很舒服。” 陆远峥从座位上站起来,抻了抻手臂,望着她道:“睡了这么久,想必一定饿了,前厅已经传了膳,一起去吃吧。” 沈芝一觉睡醒,倒还真是感到有些饿了,欣然道:“好。” 陆远峥微笑着走过来,将她从软塌上扶坐起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沈芝心中顿生疑惑,陆远峥这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方才因为睡觉舒服而脱掉鞋袜的足便被一双大手牢牢包裹住了。 陆远峥握着她的纤纤玉足,替她轻柔的穿起鞋袜来。 沈芝感受着足尖的那股热意,感受到他的手不经意掠过脚背时的酥痒感。 莫名的躁热感席上全身。 “王爷,我……我自己来吧。”她羞赧地假意推辞道。 “别动,马上就好了。”陆远峥却是将她的足轻轻捏了捏,告诉她不要乱动。 沈芝不再动了,鞋袜很快就被穿好,陆远峥将她扶起来。 拉着她极自然地去外厅吃饭。 饭桌上,沈芝惊喜的发现,这些菜几乎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这顿饭,沈芝吃的很饱,不过陆远峥却是没吃多少,他大部分时间,不是给她添菜,就是淡笑着看她。 沈芝吃饱喝足后,看着天色已晚,便告退要走,却被陆远峥拒绝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吃完了就要走,芝芝可真是让人寒心。” 那他想让她留在这里做什么?沈芝不解地望着陆远峥。 陆远峥轻轻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双手交叠着对她道:“芝芝留下来,替本王磨墨可好?” 沈芝看着满是期待的眸子,也不好意思拒绝,又想着方才吃他的嘴短,还是经不住同意了下来。 陆远峥满是喜色,拉着她便又进了书房。 书房内已有下人点上了数棵烛树,将满室照得亮亮堂堂。 沈芝轻轻走到陆远峥身边,替他慢慢磨起墨来。 陆远峥很是受用,笑着赞道:“世人常说红袖添香,本王今日可算明白了是何滋味。” -- 第102页 沈芝但笑不语,陆远峥提笔开始批阅文书。 随着时间流逝,沈芝默默发觉,陆远峥处理事务时,一丝不苟,心无旁骛。 或许,这也是他为何这些年治理雍州,会得到如此大成效的缘故。 如此想着,她心中蓦然升起了些钦佩之情。 陆远峥见她停下了动作,立在那儿似在神游天外,不禁搁下了笔问道:“芝芝在想什么?” 沈芝回过神来道:“我在想,王爷日理万机,着实辛苦。” 陆远峥轻笑一声,将她一把拉坐到自己的膝上,双手将她环在双臂之间宠溺道:“本王怎么好像听出了些话外之音呢?” 陆远峥的颈项贴到了她的脖颈间,对她道:“芝芝开始在埋怨本王不节风情?” 面对他歪曲自己的意思,沈芝颇无奈地解释道:“王爷想多了,我并非意有他指。” 陆远峥在她发顶亲了一口,笑道:“芝芝一直陪着本王料理公务想来是无趣了,这样,正好本王看了一天也乏了,现在开始,你拿着公文给本王听,好吗?” 沈芝连忙转身对他道:“王爷,这不合规矩,后宅不得干政。” 陆远峥轻笑道:“整个雍州的规矩,都是本王定的,本王说合规矩,就是合规矩。” 沈芝见他如此说,思索了一瞬,同意了。 沈芝便开始对着陆远峥读文书,从边陲贸易到各地案情,口齿清晰,张弛有度。 越到后头,沈芝越来越放松,在有些问题上,不自觉地提出了诸多想法,让陆远峥很是惊喜。 他赞叹道:“王妃若是男子,必是经世之才。” “王爷谬赞了。” 沈芝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责怪自己的张扬,方才竟然高兴过头,在政事上指手画脚。 却没料到,一双手却眼前的陆远峥执住,他认真地瞧着她,发自肺腑道:“芝芝,在本王面前,不必藏着掖着,本王喜欢真实的你,怎么样的都喜欢。” 沈芝因他的话有些感动,亦真诚道:“好,我知晓了。” 陆远峥道:“今日读了这么多折子,芝芝也该乏了,本王送你回去吧。” “好。”沈芝颔首,陆远峥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取了件挂在架子上的披风替她系上,拢了拢她的领口,对她道:“外头风大,别冻着、” 沈芝乖巧道:“那王爷也记得多加件衣服、” 陆远峥笑着道:“好,本王听你的。” 两人走到殿外,陆远峥执起了沈芝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 夜风轻扬,吹起了沈芝的裙摆。 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托出长长的影子,相依相偎,恩爱无比。 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很久之前,陆远峥与她初次相见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只想逃离王府,根本预料不到,她有一天,会对眼前这个男子,爱到骨子里,甚至为了他放弃自由。 或许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充满无限可能吧。 神思发散时,两人已然来到了紫嫣殿,下人们看到陆远峥亲自送着沈芝回来,皆喜上眉梢,齐齐拜迎。 沈芝问陆远峥要不要进来坐坐。 陆远峥却轻轻拨了拨她耳际的鬓发道:“今日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沈芝乖巧颔首,目送陆远峥离开。 陆远峥离开后,彩珠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她道:“姑娘,王爷为何亲自送您回来?” 这问题沈芝倒是也不太好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他是想出来走走吧。” 彩珠眼中闪过些暧昧之色:“姑娘今日和王爷,在昭阳殿都做了什么?” “彩珠,你别乱想。”沈芝点了点她的脑袋,不让她再胡思乱想。 回到屋内,沈芝躺在床上,回想起白日的一幕幕,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两人独处时,陆远峥的君子做派让她很是摸不透。 忆起从前种种,他如此这般好像不是一日两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第59章 醉酒 沈芝想了很久, 终于回忆起来,好像从上回陆远峥把她追回来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强迫过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所以在陆远峥看来, 这件事情难道是违背她意愿的? 难道他认为自己是被迫与他发生关系的? 可沈芝明明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有求于他, 自愿献身的,算不得他威逼利诱。 所以, 陆远峥竟然以为她产生这样的想法, 还决定不碰她, 不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 沈芝突然明白了, 陆远峥好多次的反常禁欲和戛然而止的一些忍禁瞬间。 当真是令人…感到有些难以言喻。 所以现在,这个局面似乎只有她主动破解, 这样,陆远峥才能知道她是不排斥他的, 是不厌恶与他做那些亲密之事的。 可她要怎么样让陆远峥知道呢?要是直接去说,岂不是羞死人了? 且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如何主动去找夫君说这等床弟之事呢? 当真是令人头疼。 有些烦闷的沈芝大发雷霆, 将脑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想法通通撇了出去,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梦中, 他看到了一处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池,氤氲的雾气中, 他看到了男子精壮的后背遒劲的肌肉线条,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正要躲起来的时候,那男子转过身来 -- 第103页 赫然是陆远征的脸庞! 他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 愕然发问道:“芝芝,如何在此处?” 沈芝尴尬的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种窘迫感让她无地自容。 在愈发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情形下,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神志回想起梦中的一幕幕,脸颊又开始发烫了,他怎会做如此荒诞无稽的梦?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她对路远征的反常太过在意了,才会这般毫无矜持的去做这些不耻的梦境。 她甩甩脑袋,想把这些念头从他脑中赶出去可下一刻,脑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七情六欲乃是人的本性,既然你对她有情了,何不洒脱一点让他知道,你并不排斥他的触。 想到这,甚至定了定心思,决定不再视这些念头,为豺狼虎豹,他决定要让入远征知道自己的心思,让她不再对自己“避而远之。” 于是,用过晚膳后,甚至便让彩珠替自己去朝阳殿请陆远征过来,陪他一同下棋。 尽管陆远峥还有大堆公务没有处理完毕,但听到沈芝的邀请,却还是搁下了所有要务,匆匆跟着彩珠过来了。 来到紫嫣殿,彩珠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办法,对陆远峥说:“姑娘就在寝店里等着王爷,王爷,快进去吧!” 路远征虽稍稍有点讶异为何沈氏没有出来相迎,毕竟她从前最是乖巧守规矩,但心中虽如此想,脚步还是没有停歇地往寝室内走去了。 推开寝室的门后,屋内青烟袅袅,八角炉里点着檀香,味道清淡悠然,令人身心舒然。 沈芝就坐在四方桌前等着陆远峥过来,她今日鬓发未挽,散落在肩头,令人感到慵懒之意。 一双清澈的乌瞳闪烁着剪剪秋光,令人心生怜爱之情,他檀唇微张,对着陆远峥远远唤道:“王爷,妾身今日身子不适,就不给王爷请安了。” 说罢,她也不起身,而是坐在那微微屈起膝盖,一张巴掌大的脸搁在膝盖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巴巴地望着他。 陆远峥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微微一愣,有些不知何解地站在那里。 半晌,他才想起要反身关门关门,可就在关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门扉上用红绸记着的一枝粉嫩桃花。 陆远峥心中一颤,瞬间明白了沈芝今日的用意。 他执起那支桃花在鼻尖嗅了嗅,而后转身微微挑眉,瞧向了那个躲棋其盘后的,娇俏小娘子。 一双脉脉含水含情目,直勾勾的望着他,黑发披散在肩头,仿若丝滑无瑕的绸缎。 让人心生无限遐想,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球衣,流沙似的宽袖,仿佛轻轻一拉扯就会破碎一般。 当真像是一只勾人的白狐,陆远峥如此想着,脚步不停的朝她走去,他的眉眼本就生的风流倜傥,此刻,轻轻挑眉的样子更显出无限风流的意味。 沈芝坐在那里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陆远峥情不自禁的俯……………………………………………………………………………………………………………… (这样总行了吧,不让写的前段) 陆远峥将她抱到了棋桌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陆远峥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低低的湿热的呼吸。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本王解的可对?” “求,求王爷怜惜…”沈芝的呼吸断断续续,她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就这么一直到后半夜…… 又传过一遍水后,陆远峥可算放过了她,他搂着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对她道:“芝芝,本王努力收敛了,方才不腾吧?” 沈芝乖巧地摇了摇头,在他怀中,用手指轻轻的拨弄他颈部的白玉吊坠,娇滴滴道: “王爷怜惜,我自然是晓得的。” 沈芝的手蓦然被人压住,陆远峥抬手点点他她的鼻尖说道:“不许再撩拨本王,如若不然,本王可能又要把持不住。” 沈芝闻言,听话的没有再去触碰他的身体,毕竟若是陆远峥重整旗鼓再来几次,说不定她明早就真的下不来床了。 沈芝趴陆远峥怀中乖巧道:“王爷,妾身想为你生个孩子。” 陆远峥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生孩子要受苦,你不怕?” 沈芝想到了昔日妇人生子时的惨痛喊叫,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脖子,说道:“怕是怕的,但不知为何,就是很想与你要个孩子。” 陆远峥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本王会为你请世间最好的大夫,保证让你们母子平安。” 沈芝却道:“俗话说妇人生子本就是走了一遭鬼门关,如何能有保证一说呢?” 陆远峥望着她认真道:“既然如此,本王宁愿芝芝永远不生孩子,只要你永远陪在本王身边。” 沈芝道:“傻瓜,我要你,我也想要我们共同的孩子。” 两人紧紧拥着,半晌后陆远峥道:“芝芝,本王想带你回长安去,你可高兴?” “真的吗?”沈芝闻言,猛然抬头看向他,一脸不敢置信的问道。 陆远峥解释道:“本王接到了朝廷奏报,皇上说近日太皇太后身体异常,想让本王回京城小住一段时日,陪伴太后左右。” -- 第104页 沈芝弯了弯唇道:“若是真的回去一段时日,臣妾就能看到老师和奶娘他们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陆远峥宠溺道:“既然芝芝欢喜,那本王就没有犹豫了,咱们过几日便可启程。” 沈芝心中开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可能并非如此简单,朝廷那头波诡云谲,政局动荡,外戚宦官当道。 陆远峥此去,恐怕危险重重。 她思忖着道:“王爷不如告诉我,如今的朝局是怎样的?咱们回去会不会遇到险境?” 陆远峥颔首道:“芝芝真是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如你所料,此次回京并不会一帆风顺,不过你放心,此行不管面对任何事情,本王都会一肩承担,芝芝不必怪怀。你只要回去与亲人团聚,享受天伦,不必为本王的事挂心忧虑。” 沈芝感怀道:“我们夫妻同体,王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如何能置身事外?若真如此,那也太没心没肺了,不是吗?” 陆远峥却道:“本王只愿让你永远做那永远被人呵护在手心的珍宝,任何要绸缪,要算计的事,本王都不想让你染手,我的芝芝只需要被宠着就可以了。” 沈芝听闻此话,鼻尖微微泛酸,从小到大,他虽被奶娘和老师照顾的很好,但一直以来,由于父爱的缺失,总是故作坚强镇定的那一个,从来不会将自己所受委屈悉数倾吐给他人听。 是以,她也从来都是个不报喜不报忧,冷静自持的人正因为她知道并不会有人为她出头,替她出气,所以从不会任性率真。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通过她自己得到安全感。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她,她是被宠着的,只需要面对那些美好的,光明的事情,而所有的阴暗,他都会为他挡去。 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动呢? 沈芝的眼眶湿润了,她看着陆远峥喃喃道:“夫君,这辈子我定与你生死不离,白首到老。” 陆远峥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饱含深情道:“芝芝,本王会永远记得你今日对我说的话,本王这辈子,必要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前方无论还有多少风雨,本王都将无所畏惧,一定会将你护得好好的。” 沈芝将手交在陆远峥的手中,两人十指紧扣,久久不离。 --------------------------------------------- 翌日,听说要回长安,彩珠当即喜不自胜,反反复复地拉着她的袖子追问:“是真的吗?姑娘,当真吗?” 沈芝同她解释了好多遍缘由,她才相信这是真的。 陆远峥说七日后便出发去长安,这几日沈芝便在殿内准备着路上的行囊。 此次陪同出行的人除了沈芝,还有傅元,刘兴,卫歆等陆远峥手下的得力之人。 包括最近收揽的蓝凌,也在出行的人员之中,蓝凌以去长安见见世面为由,得到了陆远峥的批准。 陆远峥让沈芝自己挑选跟着一起去的丫鬟婆子,沈芝将彩珠拉到了队伍中后,不禁想到如今还远在关外的崔湄她们一行人。 这趟商贸时日颇长,崔湄她们也不知道何日能归,想到这里,沈芝抽了空去了一趟韩氏绣品店,打算从韩佳佳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毕竟,当初安排崔湄她们出去的,是她,当初她因为要逃跑,安排了一场大火,不得已将崔湄她们拜托韩佳佳送了出去,以保不受牵连。 现在她们因她远出塞外,难以归家,这其中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沈芝来到韩氏绣品店的时候,韩佳佳正好出城了。 大厅的伙计说东家日暮便回,让她若是不着急,便可在内室等一等。 沈芝看着外头的天色也不早了,便索性在店里把人等来算了。 她和彩珠进了内厢房,坐在椅子上翘首盼着。 大概半个时辰后,韩佳佳回来了。 听到伙计来禀报的消息,沈芝迫不及待地和彩珠一起迎了出去。 刚踏出厢房,一阵爽朗的笑音便落在了耳畔。 韩佳佳乐得合不拢嘴,一边亲切地拉着身边西域装扮的三位女子,一边寒暄道:“看来,这一路,妹妹们是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来,今日我便在院中给你们设宴接风,听你们好好说说这一路的见闻。” 三人正说说笑笑往里走,看到了迎出来的沈芝,不由愣了一愣。 不过,短暂的一愣后,便惊喜不已。 韩佳佳朝她快步走来,拉过她的手,面上全是喜色。 “好妹妹,这么巧,你也来了!” 沈芝颔首,韩佳佳眉飞色舞道:“你不来,我也正要给王府送信让你来呢,你看看,我把谁给你接回来了?” 崔湄和另外两位当初被派出去的殿内侍女齐齐上前,给沈芝行了一礼:“参见王妃。” 许久不见,沈芝心中很是惦念,不过,看着他们三人穿着西域服饰,一改从前在她殿中伺候,小心谨慎的模样,满面春风的样子,看起来是得到了成长的。心中稍稍安慰了一点。 沈芝赶紧将她们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道:“出去这么久,吃了不少苦吧,看看,一个个都瘦了。” 彩珠也在一旁道:“是啊是啊,我常听人说塞外日头大,瞧瞧,几位姐姐都晒黑了。” 崔湄摇了摇头笑道:“多谢王妃娘娘和彩珠姐姐牵挂,奴婢们这次在外头并未吃苦,不妨事的。” -- 第105页 韩佳佳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大家好不容易团聚,乃是好事,怎么还伤感起来了。快快到后堂落座,我还等着听几位妹妹给我讲此趟出塞的新奇见闻呢!方才崔湄妹妹就在马车里跟我讲了一些,我正听得兴起呢!” 沈芝欣慰道:“看来这一路,你们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事?” 崔湄几人颔首不已,其中一个性子活泛的忍不住道:“说起来,我们几个能见识到这么多,还真是要感谢王妃当初给我们,如此难能可贵的机会呢。” 崔湄亦温和地笑着道:“是啊,这次出行,我们几个领会到的,见识到的,可以受用一辈子了。” 沈芝听闻此言,心中原本的愧疚消散了许多,自古以来,后宅女子本就少有这种外出见世面的机会,崔湄她们能对这样的机会感到珍惜,倒也是不稀奇的。 韩佳佳把接风洗尘的酒宴摆在了后堂,几人入座后,便有一早嘱咐好的厨师开始生活做饭,很快,伙计们便端着一盘盘烧好的菜过来,摆上桌面。 在韩佳佳的牵引下,桌上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几位小姑娘畅谈起一路的遭际和见闻来。 就连崔湄这个素日性子沉稳寡言的,今日也有些滔滔不绝,难以停歇的意思。 一杯杯暖酒下肚,觥筹交错,欢笑阵阵,席间便越来越热闹起来。 沈芝今日十分开心,一来,陆远峥昨日说的,要待她会长安去,二来,多日来一直惦念的崔湄她们也顺利回到了雍州。 故而,她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兴致上来后,更是不管不顾地连杯下肚,很快,眼前的人影便开始重叠起来。 酒席结束后,彩珠扶着她出去,她的脚步都是歪歪扭扭的。 崔湄她们今日久宿在绣品店了,商议好了,明日沈芝回禀了陆远峥后,再让她们回到府邸。 但沈芝和彩珠却是要当夜回府的,不然于理不合。 彩珠好不容易将沈芝扶到店门外时,夜幕已经降临了,一轮玄月初升,银辉洒满大地。 沈芝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她仿佛看到了店门口停着两辆马车,感到疑惑之际,她含糊不清地问着身旁的彩珠道:“彩珠,这马车怎么变成双的了?” 彩珠瞧着眼前走下马车的男子,满眼都是闪烁着的为难之色,她对沈芝道:“姑娘,这并非重影,这是两辆马车,王爷来了。” 可沈芝依旧不为所动,她整个人吊在彩珠身上,晃晃悠悠像是骨头都软了。 陆远峥身着烟蓝锦缎直裾,腰间系着宽厚的躞蹀带,蜂腰长腿,朝沈芝走了过来。 彩珠有些后怕地望着他,难以行礼,毕竟,若是她蹲身,沈芝便会滑下来,只好嘴上发出了一声比哭还难听的话音:“王爷万福。” 陆远峥并未接话,只是将她肩上烂醉如泥的沈芝接了过去,大横抱起,转身上了马车。 混沌之际的沈芝感受到了身子的腾空,下意识地伸手去勾住可以稳住身子的地方,便顺势环住了陆远峥的脖子。 陆远峥感受到那双手的滚热,喉结微微一动。 可那双小手却没有安分下来,一路在他颈项间摸索,几根手指不停地动着,让他全身发烫起来。 好不容易坐到马车中,陆远峥将沈芝的手从他脖子上取下,不许她在这般撩动自己的心弦。 可怀中那块暖玉似的娇娘子却永远不知安分一般,又将枕在他手肘间的脑袋贴近了他的身体几分,时不时还砸吧了一下朱红的樱唇,微微张开的檀唇宗露出的舌尖若隐若现,那螓首往他跳动的心脏贴近再贴近。 咚咚咚…… 陆远峥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剧烈,那只裹着粉嫩丹蔻的手指在他包裹她的手掌中来回的蜷缩着。 这种酥痒的感觉仿若电流一般窜过陆远峥的心田,让他浑身的燥热愈发明显。 这小妖精今日是喝了多少酒? 竟然如此没羞没臊的对他上下其手起来了。 沈芝的意识十分迷糊,她跟不知道是谁抱着她,她混沌之际梦到了小时候发烧,奶娘没日没夜坐在她床头照顾她,拍着她的背脊,给她讲故事的场景。 她好热,额头和身子都好热,她想脱去外衣…… 陆远峥感受到怀中那个女子躁动不安的情绪,她的身子动个不停,似乎想来回翻转,甚至,她还伸手将自己的领口不停的拉扯,好似要将身上所有的燥热全部驱散。 车内烛灯明灭,车外马蹄声达达。 那一节藕白色浸润着明黄光泽,如同打了釉色的脖颈,让陆远峥再也做不了端方君子。 低头俯身吻了上去…… 点到即止,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后,身上的娇儿方才安分了不少,不再乱动了。 陆远峥直起身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岿然不动地坐着,闭目养神起来。 …………………………………………………… 翌日,沈芝宿醉醒来后,只觉头疼地厉害。 彩珠替她端来醒酒汤,沈芝喝了以后,方才觉得好了许多。 彩珠在一旁唠叨:“姑娘,不是我说您,昨日您也真是太不克制自己了,喝了这么多酒。” 沈芝喝完醒酒汤后地给她,却听彩珠又道:“还好巧不巧的被王爷看到,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第106页 沈芝瞬间瞪大了眸子:“什么?陆远峥看到了?” 彩珠唉声叹气道:“是啊,昨晚王爷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韩氏绣品店门口,见您酩酊,二话不说便将您抱上马车带了回来。” 沈芝如遭雷劈,所以昨日,抱着她睡觉的人,不知彩珠,是陆远峥? 她还在他面前醉酒做了那么多不雅举动? 想到那隐隐约约浮现脑海的一幕幕,沈芝真相直接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她扶额叹息,她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啊! 还有那陆远峥也真是的,为何要突然出来接她,想从前,他对她的行踪可是从来不闻不问的啊! 一时间,沈芝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一方面,陆远峥确实是对自己更为关心宠爱了,但另一方这次出糗却是也让她心中难以释怀, 彩珠见她表情纠结,似在天人交战,出声提醒道:“姑娘,您今日不是还要去向王爷回禀崔湄姐姐她们的事情吗?” 第60章 新家 沈芝想起这个事了, 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去找陆远峥了。 来到昭华殿的书房,陆远峥正在翻阅公文, 沈芝走进去行了个礼道:“王爷万福。” 陆远峥见她来了,嘴角噙着笑意,站起身来扶她:“你怎来了?” “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沈芝瞧着他道。 陆远峥笑道:“你的事儿本王都已经知道了。可是崔湄她们回来之事?” 沈芝有些惊讶, 睁着眸子瞧他:“你怎么知道?” “若非如此,昨晚你为何醉酒?”陆远峥伸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眸中华彩点点, 笑意颇深。 沈芝一时心虚, 垂下了脑袋:“我确实是是太激动了嘛。” “下不为例。”陆远峥对她道。 沈芝乖巧颔首。 陆远峥坐回太师椅上, 提笔批阅文书, 未掀眼皮道:“崔湄她们此刻回来,倒是也挺好, 陪你一同回长安,路上有她们照顾, 本王倒也放心。” 话音刚落,沈芝眼中迸发出惊喜的神色。 “当真?”她喃喃有些不敢置信。 “本王骗你做什么。”陆远峥抬眸瞥了他一眼。 沈芝就差没有欢呼了, 她本来还以为陆远峥会因为当初她把崔湄她们送走一事追究她几句, 却没料到,他非但没有问责, 反而还让她们陪着她一起去长安,这着实是说到沈芝的心坎里了。 沈芝喜不自胜, 笑嘻嘻走到陆远峥身边,满脸殷勤的对他柔声道:“王爷,我替你磨墨。” 说罢,便拿起桌上的墨条开始磨起墨来, 陆远峥瞧着她如此乖巧,不由抬眸笑看了她一眼。 “哟,今日这般懂事,倒也是难得。” 沈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声音小的如同蚊呐:“我,我何时不懂事了?” 陆远峥笑了一声,打趣道:“王妃确实懂事,逃离王府,深夜醉酒……” 沈芝无地自容,制止道:“休要再说下去了……” “小娘子知羞了?”陆远峥搁下笔,站起来,用好笑的神情瞧她,满是宠溺将她搂进怀里:“本王并非要同你算旧账,把头低这么低干嘛?” 沈芝抬头,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有些赌气道:“那王爷提这些干嘛?” 陆远峥亲了她的眉心一下:“想让芝芝记住,以后不准再一声不吭地离开本王。” 沈芝心中一软,颔首道:“好吧,那我下次要离开,事先跟你说一声。” 陆远峥发现她在故意戏弄他,那双杏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看来不治治她是不能够了。 于是他把头凑到她耳朵边,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你敢?” 沈芝忍不住嘤咛一声,感受到那温热的鼻息以及湿滑的触感,还有那带着惩罚性的辗转研磨。 沈芝被他弄得浑身发烫,只好低低娇吟:“我不敢了。” 陆远峥停下,瞧了一眼面颊酡红的沈芝,心中那根清冷的弦瞬间崩断,忍不住想对她进行攻势。 他俯身就去吻她的唇,沈芝热情的回应他,两人缠倒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 翌日,沈芝去韩氏绣品店将崔湄她们接回府,并告诉她们陆远峥允许她们陪自己去长安的事情,让她们自己选择去留。 三位姑娘很是高兴,最活泼的崔珠都差点蹦起来了,连连鼓掌道:“姑娘,我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去的,长安是我从小到大向往的地方,做梦都想着有生之年能去看看呢。” 崔湄和另一位崔林也很高兴的附和。 沈芝见她们很是欢欣,也被感染了,笑道:“到了长安,我带你们逛市集,看灯会,玩个痛快,可好?” 三位姑娘兴高采烈地鼓掌,应和连连,满眼都是憧憬。 如此热烈的情景下,唯有一旁站着的韩佳佳,眼中带着些许黯然。 她的嘴角虽然故作弯起,但眼中的惆怅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沈芝将三位姑娘喊去马车上等她,拉着韩佳佳的手来到了后院,真诚谈心道:“韩姐姐可想与我一同去?” 韩佳佳的神情愈发落寞,苦笑道:“我就不去了,当初我背井离乡来这雍州城,就是想在这里发展事业,不能半途而废的。” 沈芝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姐姐放心,我并非不回来了,此去至多一年半载,姐姐就当我回乡探亲了吧。” -- 第107页 韩佳佳抬眸望她,握着她的手嘱咐道:“这一路上照顾好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好。”沈芝乖巧颔首。 两人各自珍重道别后,沈芝回到了马车上。 崔湄三人跟着她一起回到了王府,彩珠早早在门口守着了,看到崔湄她们,喜不自胜的冲过来相拥而泣。 沈芝在一旁安慰道:“哭什么,这一路去长安,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旧呢!” 彩珠惊讶道:“王爷答应三位姐姐跟我们一起去长安?” 沈芝笑着颔首,彩珠高兴地蹦了起来,欢呼不已。 三日后,天光大盛,适宜出行。 陆远峥带着沈芝一起踏上了去长安的行程。 车队逶迤冗长,缓缓出了城门,陆远峥此次出行,故意弄了大阵仗,其实有他的目的。 朝中一部分明枪暗箭或许会被声势所吓,无形中便放弃了出来对抗的念头,减少了诸多麻烦。 一月后,车队进入了长安城。 正值五月,夏荷初绽,长安城里的气候不算太热,宜人的清风裹挟着淡淡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长安城的主干道上,马车碌碌的行着,四周楼宇高华,街市繁闹喧嚣,穿着绫罗绸缎的人们行走在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拱桥石舫,美不胜收。 一路上,崔湄几人撩着车帘子不住的观赏惊叹,沈芝撩开车帘的时候,亦不住地感慨。 那是一种回到故土的熟悉感,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老师和奶娘她们,沈芝很是激动。 陆远峥骑在外头的青總马上,他侧眸望向撩开车帘张望的沈芝,眸中微光点点,笑意无限缱绻。 他故意把马放慢了速度,跟沈芝并行。 他凑到车窗口贴近她道:“芝芝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沈芝弯了弯唇。 “本王亦然。”陆远峥笑着道:“可想看的更清楚些。” “想。” 沈芝不明就里的颔首,陆远峥朝她伸出手,对她道:“轻轻探出身子,把手递过来。” 车窗够大,沈芝乖乖照做,手心交付下一瞬,陆远峥的十指紧扣住她的,一阵拉力袭来,沈芝的身子便腾空而起,直直跃到了陆远峥的马背上。 不少行人见此一幕,停下脚步驻足而观,鼓掌起来,唏嘘起哄。 沈芝花容失色地瞧着嘴角勾笑的陆远峥,用拳头垂了垂他的胸口:“你吓唬我。” 陆远峥轻笑,单手拉着缰绳,单手把她的身子摆正:“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沈芝不明所以,却听陆远峥一声吆喝:“拉紧缰绳,驾!” 下一刻,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感受到颠簸,沈芝赶紧拉住缰绳,虽说腰部被陆远峥搂着绝不可能掉下去,但她还是紧张地将马缰拽地死死的。 她从来没学过骑马,更别提骑马狂奔了。 “陆远峥,你停下,我害怕了。” 沈芝的话音消散在风中,陆远峥的笑声传到她耳中:“那就闭上眼睛,本王让你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沈芝乖乖地照做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听到一处门第高华的府宅之前。 陆远峥先下马,而后抱着沈芝下了马车。 “这儿是……”沈芝喃喃道。 “我们的新家。”陆远峥不紧不慢道。 “新家?” 陆远峥笑道: “正是,是本王同你在长安的家,快进去看看吧。” 沈芝踏进门槛的那一刻,看到院子里忙碌的两道身影,不由地愣住了。 她眼眶和鼻尖发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 “老师,奶娘……” 哽咽之下,沈芝的嗓子是喑哑的。 两人正在照壁处的锦鲤池边晾晒衣裳,回过头来看到沈芝,亦惊讶地瞪大了眸子。 齐齐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将她围住,颤着唇道:“芝儿,你如何回来了?” 李茗与她分开时日不长,颜色未改,倒是奶娘林姨,载余未见,容易苍老了几分。 她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姿稍稍有些臃肿,慈眉善目的脸上带着些皱纹,鬓边染了些许白,颇显沧桑之感。 沈芝投进她怀中,泪水止不住的流。 “对,林姨,老师,我回来了。” 林姨抱着她,亦激动地止不住落泪,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茗搂住沈芝的肩膀,轻轻拍着:“好孩子,别哭了。” 沈芝默默垂泪,陆远峥进来后,将她揽了过来,替她擦去泪痕。 沈芝哽咽不已:“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你把林姨和老师都接过来了。” 陆远峥道:“本王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这个惊喜太大了,弄得我都哭了。”沈芝泣不成声。 陆远峥哄孩子一般道:“芝芝这就有有些不讲道理了,怎么还成本王的不是了。” 立在一旁的奶娘和李茗俱笑了,沈芝亦破涕而笑。 第61章 回门 晚上, 奶娘和李茗来到沈芝的屋子里,与她促膝长谈,说起这段时间发生了诸多事情, 陆远峥派人咋长安对她们的安顿和照顾,很是感激。 奶娘握着她的手道:“芝儿,如今能看到雍王爷这般对你, 林姨心中着实欣慰,今后也能放心了。” -- 第108页 沈芝点头, 看着两位关切自己的亲人道:“林姨, 老师, 我没想到陆远峥会提早将你们接来, 如此甚好, 我在长安的这段日子有你们陪着,实在是太开心了。” “傻孩子, 林姨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李茗摸了摸她的头道。 奶娘一脸慈祥地笑着:“李先生,我看时候不早了, 要不咱们两个先出去吧,一会雍王爷过来, 没得打扰他们小夫妻休息。” “是是是。”李茗捏着帕子掩唇笑, 眉目间藏不住的宠爱的笑。 沈芝送她们出去时,陆远峥正好从门庭处进来, 他身着墨色锦衫,云景披风, 风姿怡然,踏月而来。 李茗和林姨对他行礼,他温和笑着搀扶起二人,话音如春水一般清润:“二位既是芝芝的长辈, 便亦是佑宁的长辈,勿须多礼。” 李茗和林姨欣慰地离去,陆远峥走到沈芝身边,见她穿着单薄的茜色百纱玉缀裙,在夜风下搂着双臂,便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下,盖在沈芝的肩头。 “芝芝,夜露深重,别冻坏了身子。” 说罢,他将她的手捧起,放在双手间揉了揉后道:“瞧瞧,手都是凉的,快进屋去。” 两人来到了屋内,陆远峥转身关上了门。 屋内的陈设不比王府那般精美奢华,但整体风格古朴大方,颇有意趣。 长案上摆着香鼎,沈芝今日换了白茶檀香,幽幽的清香令人沉醉。 两人和衣而睡,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陆远峥翻身搂着沈芝的腰,在她丰润的朱唇上轻啄了一口。 沈芝今日有些疲乏,伸出猫爪一般的玉手推他的胸口:“别闹了,我今天很累。” 陆远峥瞧着她眼皮耷拉,一副焉焉的样子,收敛了情绪,轻轻道:“那我就抱着你,看着你睡,好吗?” “嗯,好。”沈芝颔首,眼睛半闭,奖励性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陆远峥看着灯下的沈芝阖上眸子,安稳的睡起来,不由地心中柔软平和起来。 她鸦羽一般的睫毛合在一处,浓密轻巧犹如蝶翼,琼瑶一般的玉鼻小巧玲珑,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还有那一张微阖的檀唇,柔嫩地仿佛花瓣一般,让人心生无限怜惜和爱意。 只要有她在身边,前方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好像也都不难应对了。 陆远峥静静瞧着她,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这一路毕竟是长途跋涉而来,说不疲累那是假的。 烦乱的心绪渐渐放松,陆远峥将怀中的女子怀中捞了捞,让她凑得更近一些,而后阖上了眸子。 * 翌日,鸡鸣时分,天蒙蒙亮时,陆远峥便去了院中练剑。 沈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昨晚是和衣而眠的,她太累了,这一路虽说是坐马车,可颠簸和跋涉,还是让她耗完了精力。 不过,昨晚她睡得特别安稳,一夜好梦。 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天光微曦,那道练剑的身影宛若游龙一般,翩然舞动,飞花摘叶,剑光霍霍。 陆远峥发现她出来了,停下了练剑,飞身到她跟前,将剑反剪在了身后。 沈芝见他额头都冒汗了,下意识地去拿袖帕给他擦拭,陆远峥很是受用的弯下腰来让她够到,嘴角噙着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芝芝真是贤惠。” 此时,彩珠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口中喊着:“姑娘,侯府派人来了,说是……” 可话音未落,却看到两人恩爱亲昵地模样,愣在了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沈芝连忙收回帕子,退开进步,不再给陆远峥擦拭,陆远峥眼中难掩失落。 沈芝转身走到彩珠面前问她:“你方才要说什么?” 彩珠据实已报:“小姐,宁远侯府派人来下帖子,说是侯爷知道您和姑爷回京了,特备下酒席,想为你们接风洗尘。” 沈芝不由哂笑:“来的倒是快,这会子倒是记得我这个女儿了。” 彩珠慨叹:“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您如今贵为王妃,侯爷巴结,也是难免的。” 沈芝道:“就是因为如此,我心里头才觉得膈应的慌,他与我,何曾有过半分父女亲情。” 彩珠垂眸琢磨了一瞬道:“可若是姑娘不去,说不定会被人落下口舌……” 此时,陆远峥自身后步至她身边,搂着她认真道:“芝芝若是不想去,自然可以不去的,由头嘛,本王替你去说便是了。” 彩珠应和道:“若是王爷去说,那倒也没事了。” 沈芝却道:“我要去,既然是家宴,大姐姐必定也在,我与她许久未见,很想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说罢,她抬首望着陆远峥,眸子里满是真切:“王爷,你陪我去好不好?” 陆远峥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轻笑道:“好,既然芝芝要去,本王陪你去便是了。” * 翌日,夏风轻拂,菡萏清香。 宁远侯的大门前,一辆翠帷华盖的气派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先走下来一位气韵不凡的男子,他身着月白月领竹纹锦袍,袖笼处用金线勾勒出祥云图案,俊眉修目,潜虬幽姿,让人挪不开眼。 他下了马车后,反身去扶车帘里钻出来的小娘子,小娘子身着金丝茱萸联云纹长裙,发间点缀着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行走间熠熠生辉,彰显地整个人宛若芙蓉初绽,灼灼其华。 -- 第109页 门口已经挨挨挤挤站满了人,这架势,比先前送沈芝出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芝本想踩着小杌子下车,却没想到,先下马车的陆远峥回身向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平和修长的手,沈芝将手交递了过去,紧接着,她腰间被人轻轻一拎,身子便轻巧地来到了地上,准确的说,是陆远峥的怀里。 两人离得很近,沈芝的手还扶在他的胸口,想到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收回了手。 陆远峥眸中笑意深深,拉着她转身朝那迎候在门前的一大家子而去。 宁远侯沈临最先迎上来,他约莫四旬上下,眼角笑得时候褶皱明显,身穿直锦裰衣,稍显臃肿,笑意谄媚。 他身后跟着林姨娘还有家中的姐妹兄弟和下人。 沈临携着众人对她二人行礼道:“臣参见王爷王妃,王爷王妃千岁。” 陆远峥淡淡道:“起来吧,岳父不必多礼。” 众人这才起来,沈临上来寒暄,瞧着沈芝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亲切:“芝儿,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沈芝只觉心中恶寒,从前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突然换上了这副惺惺作态的面孔,让她感到很是不适。 陆远峥看出她的为难,上前解围道:“岳父如何在门口寒暄起来了,一大家子人等着呢!” 沈临一愣,而后立刻改口道:“王爷说的是,说的是啊!酒宴早已备好,那就请快快入席吧!”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弓腰迎着二人进府,陆远峥始终牵着沈芝,一步步地往里走。 林慕和沈岚还有沈敏走在一处,三人各怀心思。 沈岚自然是希望沈芝好的,当时沈芝替她嫁去雍州,虽说并非出自她本意,但她醒来后发现,还是愧疚不已的,如今看到沈芝和雍州王夫妻恩爱,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林慕和沈敏的目光却是阴沉的,在她二人看来,这野丫头早该死在雍州了,如何有本事跑到她们面前来耀武耀威。 酒席摆在明辉堂内,楠木大圆桌上摆着酒樽和几盏瓜果。 众人在陆远峥和沈芝入座后,陆陆续续也坐了下去。 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开始上菜,看得出来,沈临是花了心思的,除了清冽的甘泉酒,这些菜肴的精致和别出心裁,也是能与宫廷御厨所做媲美的。 沈临起身斟酒敬陆远峥,拍马屁道:“王爷这一路辛苦,老夫敬你一杯。” 陆远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有不少人来给他敬酒,他一一接过。 沈芝怕他喝醉,在底下小心的扯他衣角,陆远峥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喝太多。 陆远峥笑出声来道:“芝芝贤惠,劝本王少喝酒,那本王今日便不再喝了。” 借着由头,陆远峥便将所有的酒都拒了,众人无法,只好默默低头吃菜。 一顿家宴吃罢,众人在厅堂喝茶聊天,沈芝寻了由头悄悄拉了大姐姐去闺房叙旧。 两人单独来到沈岚的卧房,关上房门后,俱是热泪盈眶。 沈岚忍不住抱住了她,喃喃泣道:“我的好妹妹,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沈芝安慰道:“姐姐不必自责,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当真?”沈岚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还是不放心道。 沈芝认真点头:“王爷待我很好,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可怖。” 沈岚连连颔首道:“妹妹过得好便是最好的,我方才见了雍州王,亦觉得他器宇不凡,龙章凤姿,想来坊间传闻有误,既然他是个有礼有节的端方君子,妹妹与他和睦,那便是良配,姐姐亦可放心了。” 第62章 勾引 “好了, 快别说我了,大姐姐如今怎么样了?”沈芝握着沈岚的手,满脸真诚地问道。 沈岚的面上飞上两簇红霞, 羞赧地垂眸道:“我……我与裴郎说好了,等过阵子,他就来上门提亲。” 沈芝惊喜道:“那妹妹可真是要好好祝福姐姐, 有情人钟成眷属!” 沈岚抬眸望着她,满是真挚道:“妹妹对我们两个人的大恩, 我和裴郎这辈子都会惦念着的。” 沈芝握紧她的手道:“姐姐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 如今一切顺遂, 便是什么都值得了, 不是吗?” 沈岚颔首:“妹妹说的是, 咱们都会幸福下去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沈岚突然想到了什么, 压低声音道:“对了,妹妹这次回来, 最好提防着二妹妹一些。” “何故?”沈芝询问。 沈岚小声道:“上回子你走后,她的精神便一直不太好, 被姨娘关了一阵后, 出来时性子变得暴躁易怒,下人们都不敢近, 有时候我与她说话,她便像是吃了炮仗一样, 往往恶语伤人。所以,我便也同她疏远了不少。” 沈芝垂眸琢磨了一会儿,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道:“二姐姐当初好好的婚事被毁,受到的打击恐怕不小, 性子大变也是情理之中,咱们少与她接触便是了。” 说到底,沈敏也算是可恨之人比有可怜之处的典范了。 沈芝也不想去同她多打交道,毕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她一贯秉持的原则。 * 侯府的花园里,陆远峥正在荷花池边负手而立,望着一池菡萏思索着什么。 -- 第110页 方才在明辉堂里面对着沈临那群溜须拍马之徒,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便寻了由头出来透气散心。 夏风习习,吹得满池菡萏摇曳生姿。 沈敏自回廊那头出来,她今日穿着绯色绫罗长裙,发间别着珐琅彩金丝蝴蝶簪,腰间佩着玉环,行走间环佩叮当,娇艳多姿。 她理了理鬓发,挽出一个笑容,步到陆远峥身前,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娇声道:“王爷万福金安。” 陆远峥侧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二姑娘不必多礼。” 沈敏并未离开,立在陆远峥身前寻了话头:“王爷,您离席这般久,没想到竟是在此处赏荷。” 陆远峥似笑非笑道“看来二姑娘是对本王的行踪关注的很呢!” 沈敏一双媚眼望向他道:“王爷是贵客,敏儿没有不关心的道理。” 说话间,她的身子离陆远峥又靠近了几分,陆远峥不动生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冷漠对她道:“二姑娘热心是好事,不过本王还是想告诉你,莫要多管闲事才是。” 说罢,他提步转身便走,不给沈敏再开口的机会。 沈敏瞧着他洒然离去的身影,整张脸全然没有方才的半点柔情蜜意,垮了下去,显得十分阴沉。 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如兰忍不住道:“小姐,王爷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多嘴!”沈敏反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力道一下将那侍女打倒在地。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如兰狠狠道:“如今,连你也来瞧我的笑话是不是?” 如兰赶紧磕头求饶:“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 沈敏却还未解气,上前还要对她拳打脚踢,如兰哀嚎连连,垂头不敢反抗。 “哎,你何苦为难她呢……” 一声带着无奈的长调传来,沈敏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去。 林慕摇着扇子,面妆精艳,被两个侍女簇拥着缓缓走来。 沈敏收敛了怒容朝她行礼:“见过母亲。” 林慕瞥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沈敏起身后,面上神情寡淡,自上回林慕为了沈岚折了她的婚事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 林慕见她不语,故作叹息道:”方才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无非是攀根高枝,日后有好日子过。\ “母亲说这些,是看我笑话的吗?”沈敏忍着怒气道。 林慕摇头,转了话锋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母亲,我便给你指一条明路。” 沈敏抬眸看他,林慕不紧不慢,环视了以前四周,确认无人后,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道:“我想法子让他们两个今晚留宿府里,届时你……” 沈敏听后,眸子闪烁不已,最后用力地点下了头。 * 沈芝和沈岚太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沈岚拉着沈芝的手极力要她留下,像从前那样,可以同榻而眠。 沈芝很想留下,但考虑到陆远峥的意愿,便有些为难。 沈岚给她出点子道:“这个简单,让侍从询问一下王爷的意思,不就好了吗?” 沈芝迟疑了一瞬后,颔首同意了,沈岚在一旁笑嘻嘻道:“你说说,要是他连这点事情都不同意,便是个不心疼人的,到时候,我管他王爷还是公卿呢,我都得说他两句。” 沈芝捂唇发笑,没一会儿,派去的小厮便来报了:“回小姐的话,王爷答应了,说只要是王妃开心,他住多少日都不打紧,反正吃的是侯府的大米。” 沈岚笑得合不拢嘴:“王爷英明,没想到我这个妹夫还是个人精。” 沈芝亦淡淡笑着,陆远峥这番话着实让她心中暖洋洋的。 * 用过晚膳后,沈芝便抛下了陆远峥,和沈岚一起去闺房夜谈了。 看着两人手勾着手欢快离去的背影,陆远峥勾了勾唇,跟着小厮回到安排好的厢房中。 厢房在侯府第三进的院中,离沈岚的屋子隔了一进院落。 不算近也不算远。 陆远峥没想什么,夜已深,提着灯笼的小厮替他开门点灯。 关上房门,他正准备脱去外袍就寝,可就在此时,外门被人扣响,旋即一个娇滴滴地声音在外头若隐若现地响了起来。 “王爷,奴婢给您送宵夜来了。” 陆远峥感到那声音有些熟悉,一时疑心,并未去开门,只道:“将宵夜放在门口便好,下去吧。” 感受到门外突然没有了动静声,陆远峥以为是那丫头走远了,便不再多想,提步往里屋走去。 可就在此时,屋门被人自外推开了。 那个方才娇滴滴叫门的“丫鬟”闯了进来,身上的衣裳极其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开似的。 她福身行礼道:“王爷,奴婢是来伺候您宽衣的。” 说罢,她迎上前去就要环住陆远峥的腰。 陆远峥脸上的不虞已然达到了顶峰,他冷着声音将那女子推开,质问道:“是何人唤你来的!” 沈敏早已是破釜沉舟,此刻哪能放弃,再一次迎上去,故作娇羞之态道:“奴婢是自己想来的。” 她今日特地穿得暴露,就是为了爬陆远峥的床。 陆远峥别过眼睛不去看她,语气冷地似淬了冰雪,清清楚楚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 第111页 沈敏只好抛弃最后的底线,只要今夜能成功,只要过了今夜,她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她再一次贴了上去,一双手触碰到了陆远峥的腰部:“就让奴婢来伺候你吧,王爷,奴家爱慕您多时了!” 陆远峥忍无可忍,用力推开她,这一回是用了些力道的,那沈敏生生被推出两尺,跌倒在地。 “滚!”陆远峥言简意赅表达愤意,眸子阴冷异常,他想到了这婢女是白日的沈敏,愈发觉得恶寒。 沈敏被他无情推到在地,满心都是不甘,索性撕破了所有脸面拼到底,她站起来,掰扯自己领口的风光。 “奴婢被王爷看光了,就是王爷的人了,王爷如何能不认账呢。” 陆远峥无法再冷静,一脚踹开了房门,而后反手在外锁住了房门,任凭里面的人如何拍打都不开。 他环顾四周,夜色澄净,却是连一个小厮的身影都没有。 显然,今晚这一切是有人精心安排好的。 为的,就是让他要了沈敏。 如此卑劣的手段让陆远峥恶寒,他怒不可遏地直奔沈临所在的屋子,一脚踹开了房门。 “定北侯到底安的什么心,大半夜让自家女儿怕姐夫的床,恐怕这事传出去,定远侯府的名声一定会毁于一旦吧!” 沈临正在迷迷糊糊入睡之际,突然被强闯进来的陆远峥一把捏出了后颈脖子,提了起来,一时间,所有的睡意全消了。 待他反应过来后,明白大事不妙,磕磕绊绊道:“王爷方才说的,下官属实不知啊!” 陆远峥冷笑:“你那位好女儿,扮成丫鬟来屋中勾引,现在被本王关在屋子里,更稀奇的是,本王屋外伺候的小厮今晚上全都不见了,侯爷,今晚谁都别想睡好觉了,您说是不是?” 沈临此刻彻底清醒了,吓得冷汗都流下来了,战战兢兢道:“下官……下官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王府发生这等事,还请王爷给个机会,让下官好好查明缘由,给王爷交代。” 陆远峥冷冷盯着他道:“本王要你,现在就去查。”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查。”沈临见着陆远峥铁青的脸,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应和。 旋即吩咐下人掌灯,将一应人等都带到大堂去,当面对质。 吩咐好一切后,他躬身哈腰对着陆远峥致歉:“王爷消消气,随下官移步前堂吧。” 陆远峥颔首,不置一词地提步而出。 第63章 惩治 如此一番大动静, 将府中不少人惊动了,纷纷来到前堂。 沈芝和沈岚没有睡,听到动静也披衣赶了出去。 来到大堂的时候, 看到满脸怒容的沈临正坐在太师椅上,而他脚下跪着的,是泪如雨下的沈敏。 沈敏穿着极大胆的纱衣, 胸前风光展露无疑,连后背的白肉都是若隐若现的。 沈芝见状, 大概猜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垂眸不语, 满面不虞的陆远峥, 愈发确认了这个答案。 沈敏方才, 应当是去勾引了陆远峥! 她心中当即不淡定了,上前几步, 走到陆远峥面前,握住他的手, 故作不知地询问道:“王爷,方才发生了什么?” 陆远峥目光闪烁, 欲言又止, 反握住她的手道:“芝芝,你要相信本王。” 沈芝见他一脸受了委屈, 又无法言说的模样,心中的不虞消散了许多, 她握着陆远峥的手紧了几分,对他弯了弯唇表示安慰。 陆远峥脸上的焦灼这才稍稍减退,沈临瞧着地上这个衣衫暴露的女儿,恨不得自毁双眼, 起身便将外袍丢在了她身上。 他怒喝道:“糊涂东西,快穿上!然后好好交代怎么回事!” 沈敏将那遮羞布一般的外衫套在身上,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个劲的磕头认罪:“求父亲原谅,女儿是一时昏了头。” 沈临侧眸看陆远峥的脸色,见他脸上余怒未消,继续发问道:“你倒是好本事,院里的小厮和护卫呢,也是你的手笔吗?” “不……不是……”她猛然抬头,但下一刻却又闪烁着眸子改了口:“是,是我,女儿知错了,还请父亲饶恕。” 沈临怒斥:“你做出这般恬不知耻之事,让为父如何原谅?” 沈敏哭哭啼啼上前攀住沈临的衣袍道:“父亲,敏儿是一时糊涂,只是,敏儿方才……方才已经被王爷看去了身子,王爷若是不收敏儿,敏儿这辈子也就毁了……敏儿无意与姐姐争高低,只求王爷收我做个妾氏,这辈子便知足了……” “你怎么还有脸说……”沈临气到说不出话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 “胡言乱语!本王何时看了你?” 陆远峥闻言,见沈芝神色不妙,生怕被误解,再也冷静不了,出声辩解道:“方才你闯入本王屋中,本王几番赶你不走,何曾看过你?” 沈敏见陆远峥言辞坚定,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今日做下这样的事,便已经破釜沉舟,再没有退路了。 她高声苦诉道:“求王爷给我一条生路吧!自古以来女子的名节最重要,我虽坐下糊涂事,但王爷看了我的身子也是事实,今日王爷若是不愿垂怜收下我,我便一头触柱,撞死在这里!” 说罢,她起身便要去撞堂内的木柱。 “拦住他!” 沈临急急出声,与此同时,匆匆赶到的林慕也叫出了声。 -- 第112页 有侍从将她拉住,沈敏没有撞到柱子上。 林慕着急忙慌地上前搂住她,恨铁不成钢道:“敏儿,你这是何苦!” 放下沈敏后,她提裙走到众人面前,福身道:“王爷,侯爷,请容妾身说一句。” “方才我都听说了,敏儿这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确实是罪该万死,但她好歹是侯府姑娘,是王妃的妹妹,今夜之后,若是名节尽毁,那这辈子便也是葬送了,若是王爷能收下她做个妾,那咱们侯府必定不忘王爷的大恩。” 说罢,她跪下身便要大拜,沈临默许了她的意思,亦并未阻拦。 毕竟,沈敏如今,嫁给陆远峥为妾,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陆远峥面上喜怒不辨,对于林慕的低头并未接受,他的语调冷得似冰:“原来这侯府,竟是侯夫人当家吗?” 这一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在场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林慕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好半天才道:“王爷,王爷说笑了。” 陆远峥牵着沈芝的手未松开,上前几步走到众人面前,嘴角的哂意愈发深了。 “本王是不是说笑,侯夫人自己心里清楚,据本王所知,这二姑娘是从小养在侯夫人房里的吧,今日能生出这样一桩事,教养之人当究其责,侯夫人不省不责便罢了,如何还将这未教养好的人往本王这里推呢?” 林慕听着他这番敲打之语,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沈临在一旁如坐针毡,知道陆远峥是动了大怒了。 陆远峥转了身子望向他,语气带着些阴沉的怒意。 “宁远侯,咱们要把话说清楚。今晚,你家二姑娘是死是活,不归本王管,也赖不到本王头上,你说是不是?” 沈临浑身一僵,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王爷说的是!” 陆远峥似笑非笑,眸光幽冷:“那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处置,本王相信你作为一家之主,也应当是能妥善应对,还本王一个清白的,你说是吧?” 他顿了顿,在沈临战战兢兢的目光中道:“侯爷,本王不喜欢被人冤枉,尤其是在夫人面前,被人污蔑清白。” 沈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住颔首:“下官知晓了,王爷放心。” 说罢,他调转身子看向跪在地上的沈敏,眼神冷了下来。 “忤逆之子,还不将实情全数说来!否则,别怪为父家法伺候!” 沈敏见大势已去,瞧着跪在一边不再发一语的林慕,突然弯唇笑道:“母亲,您又要弃我不顾了吗?” 林慕看向她,软了语气故作劝慰道:“敏儿,有错便认罚,这些年,是母亲没有教好你,母亲也有错。” 沈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突然仰头发笑了几声,而后叮住她扬声道:“别再惺惺作态了!” “敏儿,你疯了吗?”林慕面对她的质问,一脸不敢置信。 “不得无礼!”沈临呵斥道。 沈敏大笑:“对,我是疯了!父亲,我把实情说出来,我什么都说出来!” 在林慕惊恐的神情中,她大笑着说出实情:“就是这个被我称作母亲的人,是她指使我做的!若非如此,今晚上那门外的侍卫怎么会这么巧都被人支开了?与我里应外合之人,就是我的好母亲,父亲,这下你清楚了吗?” 沈临不敢置信,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盯着林慕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林慕再也忍不住了,当场甩了个巴掌在沈敏脸上,气急败坏道:“小贱蹄子,你不想活了,便要拉着你母亲下水,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白眼狼,白眼狼!” 沈敏捂着脸,却依旧在笑着:“我是白眼狼,那母亲是什么?克段于鄢的郑伯吗?” 她笑得极其大声,眼泪都出来了,声声控诉道:“你从小把我纵着养大,其实全是在给沈岚铺路!我是你随时可丢的弃子,为了沈岚幸福,你掏空了所有心思,可以毁了我的姻缘,我的前路,乃至我的名声!今日,我本以为你真的良心发现,给我指了条明路,可现下,计划失败,你便又一次故意重演,将我像垃圾一样说丢就丢!” 沈敏声声控诉,又笑又哭,看起来像是疯了一般:“我是什么,我是您的一块垫脚石吗?有利可图时给几分笑颜,无利可图时便弃若敝履!我这辈子,活的就是个笑话,就是个笑话!”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林慕煞白着一张脸,对着情绪失控的沈敏大声咒骂。 众人皆怔然,看着两人互相撕扯,一时无人上前制止。 沈芝暗道,沈敏这一生,倒是够可怜的,不过,可怜就能抹去所有过错了吗? 实不尽然。 眼看这场闹剧难以收场,沈芝将手从陆远峥掌间抽出,用眼神示意了他后,径自走到了沈敏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嗓音清越道:“二姐姐,你这辈子毁了,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沈敏转头看向她,眸中满是怒火:“你说什么?” 沈芝不紧不慢道:“养母对你不公纵然是事实,可你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吗?莫非从小到大,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人家按着你的头逼你做的吗?” 沈敏的眼底浮现出点点惊慌,尖声道:“你想说什么?” 沈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诛心之语:“明明是你,自己毁了自己!” -- 第113页 “不!我没有!都是她害的!”沈敏尖叫着不肯承认。 沈芝嗤笑一声,将最后的话全数倾吐:“你仔细想想,任何一件事,当真都是她逼着你的吗?你自己呢,若非你爱慕虚荣,贪恋权势,好妒善嫉,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沈敏尖叫着,捂着耳朵一步步往后退着,看着沈芝的目光惧怕地仿佛她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沈敏最终跌坐在地上,精神崩溃之下又哭又笑不成样子。 沈临再也看不下去,下令道:“将二姑娘带回屋中,派人严加看守,过几日送到庄子上,永世不得回府,本侯……本侯就当从今往后没有这个女儿了!” 沈敏被人拖走,沈临转头看向陆远峥试探道:“王爷,您看……这样处置,可以吗?” “嗯。”陆远峥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沈临本以为可以放松,却听陆远峥顿了顿又道:“还请侯爷处置到底。” 沈临知道他这是不打算放过林慕这个帮凶,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令:“至于侯夫人,教女无方,唆使相帮,明日起送到慧觉寺清修悔过。” 陆远峥垂眸思忖,提醒道:“侯爷好像忘了期限?” 第64章 危机重重 宫内, 皇帝正在延英殿批阅奏折,殿内点着冉冉檀香,青烟袅袅。 随侍在一旁的太监高志奇戴着黑色巧士冠, 面容白皙,一抹朱唇红艳,他穿着一袭绯红宽袍, 腰间系着玉带,替皇帝伺候着笔墨。 李羽穿着淡黄色龙袍, 东珠玉冠将黑发全部盘起, 双眸带着些疲惫浑浊, 那是昨晚宿醉淫欲后留下的。 李羽看了一会折子就有些疲惫, 哈欠连天地放下折子, 揉着眼睛对着高志奇道:“高公公,不是说好了今日传雍州王来吗?怎么这个时辰了他还不到?” 高志奇的面上神色不显, 只悠然道:“陛下莫急,雍州王架子大举朝皆知,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说是不是?” 李羽的面色瞬间不好了, 他将手中上等狼毫甩在桌上:“朕本想做出勤勉样子给他看的, 现在想想,真是不必了!” 高公公伸手将桌上的笔拾起来, 递给李羽,不疾不徐道:“陛下切莫动怒, 雍州王虽无礼,但陛下切不可丢了脸面,再耐心等等吧。” 李羽气愤地长呼一口气:“好,那朕便再听你一回。” 高志奇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奴才, 不胜感激。” 片刻后,小太监来报:“陛下,雍州王觐见。” 李羽抬眸,毫无喜色道:“宣。” 陆远峥从殿外走进来,他今日穿着规制朝服,圆领窄袖紫色袍衫,胸前打着鹘鸟图案的补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威仪。 他走到李羽面前,躬身行了叉手礼:“微臣参见陛下。” 李羽起身下座相扶,语气和善道:“雍王快快请起。” 陆远峥起身后,李羽对他道:“雍王可知,朕今日传你来,是所谓何事?” 陆远峥垂眸思忖道:“臣以为,无外乎太后或者西北。” 李羽朗声笑道:“多年未见,雍王还是这般机敏过人。” “皇上谬赞。”陆远峥谦虚道。 “那便先来说说西北之事吧。”李羽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他坐下。 陆远峥坐下后,高志奇便察言观色地让小太监去沏了茶来。 两人对坐而谈,陆远峥对李羽汇报了这几年西北的情况,水利,边贸,互市,战局,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做了详细的说明。 李羽听完后,很是受用的模样,他抚掌道:“雍州有你坐镇,朕终归是安心的。” 陆远峥淡淡笑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李羽笑着道:“雍王远坐边塞十余载,劳苦功高,朕应当体恤,这样吧,此次回京就多待一些时日,正好多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惦念你的很呢。” 陆远峥颔首:“此事乃是臣分内应当。” 李羽欣慰地笑着,轻描淡写道:“至于雍州那边,朕自会派宣抚使去代为管制,这段时日,你就不必挂念西北,心无旁骛地陪伴太后吧。” 闻言,陆远峥眸光一跳,明白了李羽今日找他来的目的。 他分明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前头那些体恤的话都是为了引出现在这句。 他想夺回西北管制权! “皇上,请恕臣不能从命。” 李羽闻言脸色突变,盯着他说:“雍王是想抗旨不遵吗?” 陆远峥抱拳躬身,郑重道:“臣绝无此意,只是陛下此举恐危社稷安定,故臣不能从命。” 李羽拍案而起:“陆远峥,你胆子不小啊,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藐视君父!呵,那你倒是说说看,此举如何会危害山河稳固?” 陆远峥不卑不亢道:“丹尤之乱平息尚不久矣,安知被震慑的外夷不会蠢蠢欲动,此刻更换雍州管制之人,内外必定都会大乱,届时外夷暗中勾结合纵,悔之晚矣!” 李羽被他的话说地有些愣住,思忖之间眼神闪烁不定,陆远峥乘胜追击道:“皇上,臣向您保证,四夷收复,海晏河清之时,臣定当辞官卸甲,不再踏入朝堂一步!” “这…你…”李羽差点被他说动,一颗心游移不定,下意识地看向垂侍在旁的高志齐。 高志奇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一般,丝毫没有回应。 -- 第114页 “皇上莫要被小人迷了心智,亲佞小,远贤臣,比非良行。”陆远峥瞧出他眉目间的心思,冷冷道。 “朕…”李羽被他的话哽住,涨红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臣言尽于此,告退!”陆远峥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步转身便走。 李羽瞧着他飒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地蹿腾上来,眸中的阴沉越来越浓。 高志奇在一旁慢悠悠的开口道:“皇上,这雍王眼中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君臣尊卑?” 李羽被他戳到了心窝,咬牙切齿道:“他如此目中无人,朕实在是忍不了了!” “那皇上预备怎么办!”高志奇抿了抿朱唇。 “朕要…要夺了他的权,让他永远不敢再对朕不敬!”李羽恨恨道。 高志奇轻笑道:“可皇上现在,似乎没这个能耐。” “你说什么!!”李羽瞬间被点燃,暴怒不已。 高志奇悠然自得道:“皇上何必动怒,奴才只是分说事实罢了,您想想,这雍王一日不放权,皇上的人就进不了雍州,这雍州呀,永远都不会是皇上您的。” 李羽气愤道:“你在这说风凉话,是看朕的笑话吗?” 李羽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皇上,奴才以为,切不可再让雍王做大了。这十余载,雍王在边陲收复失地,扩张版图,安知没有谋逆夺位之心?他今日敢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便是说明他心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皇上,您若再任其发展下去,将来屠刀悬颈,可就晚了呀!” 李羽被他的一番话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说道:“可朕现在能怎么办呢?陆远峥一日不松口,朕便没有任何法子!志齐,你定要帮帮我,帮帮我啊!” 李羽安抚道:“皇上镇定!你是君,他是臣,他陆远峥不过就是您看家护院,养的一条野狗罢了,您越是惧怕他,放任他,那他便会变本加厉,对您张牙舞爪,您要知道,有时候这狗不乖,也是需要敲打的,若是真咬了人,那便不能留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李羽听出他的话里有话,问道:“公公打算怎么做?” 高志奇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奴才,此事就交由奴才去做,奴才保证做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届时皇上需得配合便是了。” 李羽还沉浸在恐怖的神色中,拉着高志其的衣袖,像是拉着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好,朕答应你,朕答应你!” 陆远峥心绪不宁的往宫门口走去,他满身都是不虞的气息,眉头深锁,如同川字,饶是从他身边走过的,没有一个不为惧生怕的。 陆远峥走到西南门时,看到宫门口停着一辆玲珑别致的马车,这是王府的马车,想到这儿陆远峥疾步向前走去。 这时候,马车上的沈芝走了下来,找他迎了过去。 第65章 山雨欲来 沈芝今日穿了一席春辰色齐胸襦裙, 雪光缎披风,下马车时发间的步摇叮咚摇曳,她身姿轻盈地朝陆远峥跑去。 陆远峥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方才脸上的愁郁收敛了干净,亲昵温润道:“芝芝是来接本王的吗?” 沈芝在他怀中颔首,回想到他方才一路行走过来时脸上似有愁郁之色, 担心问道:“王爷,方才皇上可有为难你?” 陆远峥瞧着她小鹿般挂满忧心的眸子, 人黑润润的惹人怜爱, 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此事勿须芝芝挂怀, 本王会妥善处置。” “我也是担心你……”沈芝欲言又止。 陆远峥将她搀扶进马车中, 随后也钻了进来, 坐定后方安慰她道:“皇上被小人蒙蔽视听,欲除本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么多年明枪暗箭,本王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 芝芝不必担心。” 沈芝慨叹:“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不过, 这两日我总觉得心有不安, 皇上这次让你归京看太后,定是醉温之意不在酒的。” 陆远峥拥她入怀:“芝芝料想的不错, 方才皇上提出了派安抚总督去雍州坐镇的主意。” “万万不能。”沈芝大惊之下脱口而出。 陆远峥抚着她的手道:“芝芝放心,本王已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只要本王一直不松口,此事便永不得举。” 沈芝这才稍稍安了心,她垂下了眼眸,瞧着马车地板上射进的一簇光斑, 静默不语。 陆远峥将她搂地更紧了:“芝芝莫怕,本王今日已然跟陛下说了。” “说了什么?”沈芝抬首瞧着他。 陆远峥深邃的漆眸带着点点光泽:“本王说,等四夷归降,便告老还乡,永不入京。届时芝芝可愿陪着本王云游四海?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自然愿意。”沈芝眸中迸出喜色,这一直是她毕生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过平凡简单的小日子,无忧无虑。 只不过,嫁给陆远峥以后,这个愿望便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激动之下,沈芝忍不住攀着他的胳膊啄了一下陆远峥的唇角。 陆远峥的眸中笑意愈发深浓,他笑意缱绻地对沈芝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芝将头钻在他怀中,像小猫似的蹭了又蹭:“那你可要加紧努力,别让我等太久了。” “夫人之命,不敢不从。”陆远峥轻笑,被她弄得怀里痒痒的,抚着她的秀发笑着道。 马车缓缓行驰着,走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沈芝突然仰头对陆远峥道:“王爷,我想去一趟侯府。” -- 第115页 陆远峥颇有些诧异,沈芝解释道:“前几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姐姐心情肯定不好,我想去可那看她。” “好,那本王陪你一起去。”陆远峥当即道。 沈芝却说:“不必了,我跟大姐姐说话,或许一时半会好不了,王爷先回家吧。” 陆远峥思忖了一瞬,想着回去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便应下了。 “好,我会让卫歆来保护你的安全。” 沈芝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回侯府能有什么安全问题,但她知道,今日若是不让卫歆过来,陆远峥恐是放心不下了,于是拖长着调子笑道:“好——臣妾遵命——” * 宁远侯府内,沈岚正在屋内对着佛龛点香祷告,沈芝走进来时,正好看到跪在蒲团上闭目磕头的沈岚。 沈芝并未打扰她,脚步放轻地走到香案前取了三根香烛,亦焚香求祷起来。 两人虽然所求之事不同,但双双跪在蒲团上叩拜着。 沈岚发现身边多了沈芝,微微侧目,看她闭眸沉静,口中念念有词,而后起身将香箸插在了香炉中。 沈岚亦将香箸插了,而后转身对沈芝道:“三妹妹,你怎么来了?” 沈芝拉过沈岚的手,关心道:“有些放心不下姐姐,所以过来了。” “我挺好的,妹妹多思了。”沈岚垂眸道。 沈芝将沈岚扶回卧房,在她面前福了个身道:“此事归根结底与我是有干系的,大姐姐可会怪罪妹妹?” 沈岚连忙将她扶起来,目光真挚道:“自然不会,此事实乃是母亲犯下大过,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沈芝安抚她道:“那大姐姐也要尽快调整好心情才是,整日忧心对身子不好。” “我记住了,多谢妹妹。”沈岚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沈芝见她如此可怜,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姐,我听说父亲前几日向皇上请旨处置大夫人,把她禁足在千隆寺,不许孩子们探视,想必你是在为这件事苦恼吧。“ 沈岚煞白了一张脸颔首道:“对啊,我着实没想到,父亲会狠心到这个地步。” 沈芝缓缓道:“父亲这么做,自然是不想大夫人的事情传出去伤了自家儿孙的名声,也唯有这般大义灭亲的做法,才能堵住纷纷的流言。” 沈岚听闻此言,脸色又垮了几分:“哎,我本来还想去向父亲求情呢……” 沈芝望着她道:“大姐姐糊涂,现在找父亲只会被责骂,这样吧,皇上让王爷后日去吴太山接太后,我跟王爷说让你一块去,到时候大夫人被罚这件事情,你跟太后说说,或许太后心慈,听到这样的事情愿意帮忙。” 沈岚眸光闪烁,拉着沈芝的手道:“欸!我记下了,多谢妹妹。” 沈芝看着不再愁眉苦脸的沈岚,心中稍稍松快了一些,虽然林慕做了那么多坏事,但她和大姐姐好歹是亲母女,她曾经所计较的一切也都是因为大姐姐。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如今帮她们一回,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 千隆寺的大雄宝殿内,林慕一身素服,头戴尼姑帽,正在跟众僧侣一起打坐念经。 佛堂里传来阵阵低吟梵声,约莫中午,日头直了的时候,上午的早课才算结束。 跟着随侍的刘嬷嬷过来将林慕扶起,带着她跨出殿门。 林慕膝盖酸疼,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拐,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罪,整日的诵经祈福对她的身体而言,是一种消耗。 刘嬷嬷是陪在林慕身边的老人了,亦是她从小的奶娘,故而千隆寺软禁的日子苦寒,她也愿意跟着来,她瞧着林慕吃这么大苦,泫然欲泣道:“姑娘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啊!” “刘嬷嬷,别说了,扶着我快些去后堂吧,不然一会儿又该饿肚子了。”林慕扶着刘嬷嬷的额手臂,努力想走快些。 千隆寺地处长安郊野,寺内的香客并不多,故而僧侣所食饭菜都是定量的,有时候去的晚了,常常只有白饭甚至什么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林慕今日腿麻走得慢,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些菜汤勉强充饥了。 刘嬷嬷喝完菜汤回到禅房午憩,林慕关上门,刘嬷嬷垂泪道:“姑娘,这日子太折磨人了,怎么过啊!” 林慕转过身,扶住刘嬷嬷的肩膀,压着嗓子道:“刘嬷嬷。” 说话间,她眸中的愤恨之意一点点涌上来,最后变成一片汪洋:“咱们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你得帮我。” 刘嬷嬷眼中的泪憋了回去,瞧着她激动道:“姑娘还有什么法子?老奴必定白死不辞。” 林慕眼中阴邪更重,她压低嗓子道:“若是没有陆远峥和那小贱人,我们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而那陆远峥,本就是在刀尖上走路的,多少人要他的命啊!我们只需将他轻轻一推,便可让他万劫不复。” 刘嬷嬷听着她附耳过来所说的一番话,眸子睁得越来越大,喃喃道:“好,好,姑娘,我知道了。” * 三日后,接到圣旨的陆远峥带着沈芝去吴太山的幽泉行宫接太后回宫,沈芝特意向陆远峥争取到了让沈岚同行的机会,沈岚很是感激。 一路上,陆远峥骑马,沈芝和沈岚坐轿,吴太山在长安五十里外的佩县,半日的车程便能到。 来到吴太山的时候,已经是日暮了,山上霞光交辉,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 第116页 太后在景山台接见了几人,陆远峥和沈芝沈岚纷纷下跪行礼。 太后约莫五旬出头,保养得当,一张脸上皱纹极少,她带着镶玉翠冠,云鬓珠玑环绕,一双眸子深刻且富有生菜,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用丹蔻妖娆的手挥动着示意几人起身,语调温善道:“都是孝顺的孩子,快快请起吧!” 三人起身后,太后将目光落到了陆远峥身上,急急招手让他过去,慈爱道:“佑宁,快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陆远峥是先帝的义子,自然也是太后的义子,太后曾经对陆远峥寄予厚望,关注良多,陆远峥随先帝还朝住在大内之时,寝殿在太后居所附近,太后常召他,将他视为亲生儿子一般。 陆远峥一身挺拓的紫色官府,胸前的回鹘格外英烈,太后瞧着他风姿依旧不减当年,慨叹道:“佑宁,哀家有多年没见你了?” 陆远峥认真回道:“太后娘娘与臣,约莫十年未见了。” 太后眼中盈着泪光:“佑宁,为了大永江山,真是苦了你了。” “为人臣子之本分,太后严重了。”陆远峥抱拳有礼道。 太后见他如今刻意保持距离,全然不似少年时率真懵懂,与自己亲近无隙的样子。不由感慨道:“佑宁,多年不见,你更英武了,倒是哀家,哀家老了,哎,老了。” 陆远峥抬眸看着太后,稍有动容道:“太后娘娘千秋万岁,如何会老。” “佑宁,还属你会哄人。”太后露出了笑容,慈祥道。 说话间。她突然想到了一同前来的两位官家女,将目光投了过去,问道:“佑宁,听说你娶妻了,这王妃是哪一位啊?” 沈芝闻言,立刻蹲身行礼道:“太后,是臣妾。” 陆远峥顺着介绍道:“太后娘娘,这位是本王夫人,另一位是夫人的家姊。” “好好好。”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上下打量着沈芝,连声道:“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沈芝今日穿着见素色流纱长裙,整个人温雅地宛如新雪,干净的不染尘埃,她知道太后喜欢素净,故而特意打扮了一番。 沈芝走到太后身前,太后执起她的手,开怀道:“真好,真好,与佑宁相配的很,相配的很。” 沈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太后将胳膊上的玉镯取了下来,戴在了沈芝白璧无瑕的手腕上,笑眯眯道:“这镯子配你,哀家便赐给你了。” 沈芝受宠若惊,蹲身谢恩:“多谢太后。” 太后笑道:“客气什么,哀家一见你就喜欢的紧,再加哀家把佑宁当儿子,你便是哀家的儿媳妇,哀家这个老太太第一次见面,给见面礼,那是应当的。” 沈芝咧嘴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真是个活络的孩子。”太后再次夸奖。 太后望了望天边的暮色,日暮低垂,霞光也渐渐暗了,发了话:“时辰不早了,一块随哀家去用膳吧。” 说罢,她起身拉着沈芝往外走,这时候,随立在一旁的沈岚忍不住了,想着反正要将事情求一求的,不如趁着现下太后心情大悦的时候说。 于是她几步走到太后面前跪了下去,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沈岚躬身磕地,声音嘹亮道:“太后娘娘,臣女有不情之请,还望太后娘娘相助。” 第66章 太后 太后有些吃惊, 握紧沈芝的手对她道:“好孩子,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吧,你是雍王妃的姐姐, 哀家若是能帮得上的话,定会帮衬的。” 沈岚仰头,目光闪烁道:“太后娘娘, 前几日父亲向陛下请旨将臣女的母亲软禁千隆寺的事情,不知您可有耳闻?” 太后思忖了一会儿, 颔首道:“宫人中确有传言。” 沈岚以头磕地道:“臣女求太后娘娘开恩旨, 能让臣女偶然去探视母亲, 臣女感激不尽。” 太后闻言, 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 倒是孝顺的紧呐。虽然林氏德行有亏,可你这份孝心无罪, 哀家帮你便是了。” “多谢太后!”沈岚高兴地连忙谢恩。 沈芝走过去将沈岚扶起来,笑道:“大姐姐, 太后同意了,你快起来吧。” 沈岚被她搀扶着站起来, 太后笑着走过来, 和蔼道:“明日哀家回宫便下懿旨,准你月月探视。” 沈岚赶紧又福了福身道:“太后恩德, 臣女必当铭记于心。” 太后缓缓点头道:“好了,不要再谢来谢去了。耽搁了这么久, 哀家都有些饿了,你们跟着哀家一起去慈惠堂用膳吧。” 慈惠堂在山寺后头,庭院宽阔,有广袤银杏, 有崖壁飞流。 几人到堂内时,已然掌灯时分,随侍的宫女将素斋端上桌子,一盘盘摆得煞是用心。 太后淡淡笑道:“今日你们几个要陪着哀家一起食素了。” 沈芝对太后一见如故,忍不住想亲切靠近,便存了几分逗她开心的意思,软声赞叹道:“这般精致的素斋,臣女倒是从未尝过,今日,太后娘娘可是带我们长眼了。” 太后被她说的心情愉悦,捂着嘴轻笑道:“你这小丫头,哄人的本事倒是会的很,佑宁,你真是捡到宝了。” 陆远峥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沈芝一边给太后布菜,一边眨了眨眸子对太后神秘道:“太后娘娘让我觉得亲近,我才这么说的,若是换成旁人,我可不会这样。” -- 第117页 太后故意打趣她,瞧了一眼旁边的陆远峥道:“佑宁呢,有没有这个对待?” 沈芝咳了一声故作迟疑道:“王爷嘛,自然不能跟太后娘娘比的……” 太后被她哄得笑个不停,整个晚膳都在齐乐融融的笑声中度过。 用完晚膳,陆远峥和沈芝沈岚就夜宿在山寺上了,太后差下人给他们准备好了厢房。 沈岚提前进了厢房,沈芝对陆远峥说要陪姐姐睡觉,也转头与他分开走了。 可她刚转身的时候,手臂却被人捉住了,一回头,便撞上了陆远峥一双璀璨含笑的眸子。 夜色下,他的面容被月色浸染,泛着银色的光泽,格外的温润如玉。 陆远峥将她拉进怀里,在她头顶压低嗓子道:“芝芝真是有了姐姐忘了夫君啊。” 沈芝仰头看她,陆远峥带着委屈道:“本王这些天备受冷落,王妃不该补偿补偿吗?” 沈芝眸中带着调笑,低低地骂他:“陆远峥,你不害臊,不要脸。” 廊庑下,陆远峥捉了她的手放在胸前的衣襟中,眼中闪着狡黠对她道:“手这么凉,本王帮你暖暖。” 沈芝感受他胸口的着热和囚禁,脸颊微微发烫,瞧着他戏弄自己的眼神,突然蜷缩了五指,像小猫一般的划过他的皮肤。 陆远峥的身子腾地一下僵硬了几分,不得不说,这种酥麻的感觉宛若触电,让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王爷,如此补偿怎么样?” 沈芝挑眉看她,嗓音哑哑地在他耳边萦绕,一双手还在不安分的挑动着。 陆远峥眸光一凝,连忙伸手按住了她的柔荑。 下一刻,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他耳边道:“芝芝,你既给本王点了火,可是要负责灭的。” 沈芝将胳膊环上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一口:“这样可以了吧?” 陆远峥的喘息厚重了起来,轻笑道:“愈发旺了。” * 翌日一早,阳光普照,山寺环境清幽,林间鸟鸣清脆。 太后和众人用完早膳后,便踏上了回宫的行程。 太后回宫的仪仗早已山下准备妥帖,几人下山后,便上了马车。 太后一路看着外头的风景,一路跟沈芝沈岚说说笑笑,很是和乐。 日暮时分,太后正式回宫,由太监搀扶着,踏着金水桥往紫宸宫而去,宫人和皇帝纷纷行礼叩拜,场面甚是弘大。 沈芝和陆远峥陪着太后入扶华殿,皇帝亦跟了进来,今日皇帝身边跟着个年轻面生的小太监,不是素日形影不离的高志奇,倒是让人感到有些反常。 李羽对太后恭敬道:“母后,您这次回宫,就在扶华殿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吧,别再回吴太山去了。” 这番看似孝顺的话,却惹得太后一些不虞,她语调平静道:“皇上这话却是哀家不爱听的,哀家这些年烧香礼佛,祈求大永安定,难道有什么不好的吗?” “母后,您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李羽连忙解释道。 太后垂眸不语,李羽接着道:“您在外头烧香礼佛确实没什么不好,但您的身子难道就不顾了吗?太医说您的身子如今要定期吃药,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太后斜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到底是太医说的,还是某些阉人暗中指使的?” 李羽有些不快,长呼一口气道:“母后,您这些年对高厂督误会太大了,您的身子如何,自然是太医说了算,干他什么事呢?” “哀家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皇上如此既然相信高厂督,就不必跟哀家再多置喙了。”太后面无表情地垂了眸,不再多说什么。 李羽气得不轻,一张脸垮了下来,只道:“那母后便好好休息,儿臣有空再来看您。” 说罢,他转身出了大殿。临走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瞧了立在殿中的陆远峥一眼。 太后看出其中的端倪,将陆远峥叫到身边来,问道:“你此番回来,皇上可有交代你什么?” 陆远峥颔首,将实情说了:“皇上想找人代掌雍州。” “糊涂!”太后猛然拍桌,怒极之下,以袖掩唇咳嗽不停。 沈芝连忙上前给她顺气,一边拍着她的背脊,一边轻声安抚道:“太后娘娘息怒,王爷不会同意的,您放心。” 太后长叹一声,和缓了呼吸道:“这些年,哀家眼看着他一步步被阉人蛊惑,迷了心智,昏了头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可哀家……却没有半点法子,哀家实在是愧对先帝啊!若是将来那一日下了九泉,恐怕都不能安心。” 一旁的崔嬷嬷忍不住垂泪道:“太后娘娘,老奴眼看着您拼尽全力了,您就不要自责了,当心伤身。” 沈芝蹙眉道:“太后,您的身子……” 太后叹息道:“这些年我的心思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所以一直郁郁寡欢,身子也就将养不好了。” 太后对陆远峥悲鸣道:“佑宁,奸佞一日不除,朝堂便一日没有清明,咱们想要的海晏河清,便永远是奢望。” 陆远峥眸光一凛,抱拳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臣一定会不遗余力去肃清朝堂的。” 太后夸赞道:“佑宁,有你这句话,哀家心里能安定不少。” 沈芝在一旁帮衬道:“太后娘娘,这局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担心坏了身子才是得不偿失呢,臣妾以为,您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身子养好才是。” -- 第118页 太后颔首道:“芝儿是个可心的,对了,你姐姐的那道恩旨,我说了今日要写给她的,崔嬷嬷,让人伺候笔墨。” 崔嬷嬷领命去办,不一会儿,下人便将凤玺金印端了上来,太后立在条案前,写下懿旨,盖上封印,让沈芝带回去给沈岚。 沈芝谢过恩后,和陆远峥一起辞别了太后。 走在宫苑的甬道上时,日影长长的落在两人身后,陆远峥牵着沈芝的手,两人步履平静地往前走,就像时光在这一刻被拉长一样。 默默无声,却是一种静谧又美好的祥和之感。 到了马车上,沈芝问道:“王爷,你今日答应了太后,可是有什么打算?” 陆远峥不紧不慢道:“太后娘娘如今身子变得如此孱弱,着实是本王最不想看的,若可以,本王觉得有些事情或许能够提早点时间去做。” 沈芝睁大眸子:“比如?” “清君侧。”陆远峥勾唇对她坦然道。 沈芝一时觉得有些紧张,眸子闪烁个不停,道:“那你可一定要小心行事,无比做好万全的准备。” 陆远峥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心,伸出大掌将她的玉手包裹进了手掌之中。 “芝芝放心,本王一定会护好你的。”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沈芝心中稍稍踏实了一些。 她抬眸瞧着他真挚的漆眸,双手捧住他的面颊,深情道:“你也不能有事,绝对要护好自己,知道吗?” “本王记下了。”陆远峥侧首亲吻了一下她的手心,而后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第67章 担心 三日后, 沈芝收到了侯府去千隆寺烧香祈福的邀请帖,她本不想去,但这帖子是大姐姐亲自送来的, 看着沈岚满脸期待的模样,还是点了头,答应了一同前去。 沈岚欢欣不已地离去, 沈芝瞧着她上马车时还不忘一顾三回头的样子,弯唇笑了笑, 内心流过暖意。 沈岚应当是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缘故, 所以在她身上永远充斥着直率纯真的一面, 她想哭便哭, 想笑便笑, 肆意洒脱,可以把最天真无邪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这是沈芝很难做到的。 沈芝送走沈岚后,回过头看到院中一株海棠树下, 站着的陆远峥正望着自己微笑。 他今日墨发半挽,插着一支浅碧色玉簪, 穿着素净的广袖长袍, 干净的不染尘埃,纯净透亮。 沈芝走到他身前, 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没去朝堂?” 陆远峥嗓音温和似水:“本王想着, 消极怠工几天,或许也没什么事儿。” “王爷平日可不像是这样的人。”沈芝揶揄他。 陆远峥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轻笑道:“本王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人呢?” “自然是爱国忠君,兢兢业业呀。”沈芝仰头笑望他。 陆远峥微微勾唇:“芝芝对本王评价这么高, 倒是让本王受宠若惊。” 沈芝含笑道:“我也是实话实说,王爷何必谦虚。” 陆远峥笑望着她,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带下点点莹白的海棠花瓣,不少落在沈芝的肩头,陆远峥下意识地抬手替她拭去。 沈芝的秀发上也沾了不少,陆远凑过身来,沈芝不明就里,呆呆地立在那儿,闭上了眼睛。 感受到陆远峥的手在她头顶的小动作,沈芝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陆远峥动作轻柔地替她摘取发间的花瓣,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嘴角也上扬到了最大的弧度。 沈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两人离得很近,陆远峥身上的龙涎香伴随着海棠花的清香飘入她的鼻尖,让她脑中混沌一片。 原来他并不是想要…… 会错意的沈芝只觉得耳根发烫,尴尬不已的她只想离开这羞赧的处境。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沈芝低头道了句,便想离开,可还未转身,胳膊就被陆远峥一把拉住了。 “别走。” 陆远峥低醇如陈酒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接着,一个绵长而温软的吻便落了下来。 沈芝微讶地瞪大了眸子,感受着眼前男子湿热的鼻息,看到他眼中含着的笑意带着浓浓的戏谑。 当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陆远峥将她的唇细嚼慢咽吃了个干净后,还不忘舔了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芝瞧着他,心中暗暗道:光天化日,这家伙当真是不害臊,不害臊啊。 陆远峥笑意缱绻对她道:“好了,现下你可以走了?” 沈芝气不打一处来道:“好,那我便走了。” 陆远峥瞧出她的小情绪,笑意不减道:“芝芝生气了?” “才没有。”沈芝别过身不看他。 陆远峥将她捞到怀中,带着的讨好的口吻道:“芝芝不开心了,那这样,本王明日陪你一起去千隆寺上香祈福好不好?” 沈芝仰头瞧他,陆远峥陪她,她定然是高兴的,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故而道:“王爷当真不上朝了?” 陆远峥轻笑:“上朝和芝芝之间,我自然觉得芝芝更重要。” “好好说话。”沈芝嗔了他一眼。 陆远峥收敛了笑意,一副乖觉的模样道:“芝芝放心,我已经跟皇上称病告假,这几天都可不上朝了。” 沈芝猜测道:“你这是为了躲避皇上在朝堂上对你的施压?” -- 第119页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芝芝的眼睛。”陆远峥瞧着沈芝道。 沈芝道:“既然如此,你便不能陪我去千隆寺,明日除了侯府的兄弟姊妹要去,听说父亲也要去,届时被他看到了,可就说不清了。” 陆远峥握着她的手道:“本王何惧这些。” 沈芝却反握住他的手道:“我惧,如今正是你筹谋计划之时,我不想成为让你牵累的那一环,王爷,明日请你好生呆在府中,不要陪我去了。” 陆远峥欲言又止,蹙眉道:“芝芝不想让本王有麻烦,那本王也可以乔装……“ 沈芝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只是那做法万一被人发现更加解释不清,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故而沈芝及时制止了他要说的话,道:“我知道王爷是担心我的安全,王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远峥瞧着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最终还是颔首道:“好吧,那本王让卫歆做护卫陪着你。” “好。”沈芝乖巧地应道,虽然觉得陆远峥有些小题大做,但想到若是再把卫歆推了,陆远峥一定不会同意,便只好应下了。 翌日,碧色连天,和风微醺。 侯府的马车一早便来接沈芝去千隆寺上香。 沈芝穿了一身素净梨花白暗纹绣襦裙,束了垂环髻,鬓花垂下粼粼珠玑,光彩照人。 沈岚早早就下了马车迎她,见到她的时候,赶紧上来挽着她,热情地说着话。 沈芝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 陆远峥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瞧着侯府的马车渐渐启程,他对身边的卫歆认真嘱咐道:“务必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妃。” 卫歆目光坚定地应声道:“属下遵命。”而后抱拳领命,跟了上去。 千隆寺在京郊的一处县城,从长安最南边的明德门走,要乘坐一日的马车才能抵达,千隆寺数百年来名声不煊,所以这次宁远侯府为何要选择这座寺庙进香的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因为林慕在那里的缘故,沈临虽说和林慕决裂,对她无情到可以求了圣旨将她拘禁,但明面上,她还是侯府夫人,上香祈福讲究一家人团圆规整,是以沈临为何选在千隆寺的原因也就很是明朗了。 沈芝想着这一点缘由,故而没有深究,她并不知道,前几日沈岚来探视过林慕,是林慕含泪求她,才让她去跟父亲提了全家来此上香这件事情。 林慕口口声声说想要见一面家中的孩子们,表现得可怜不已,沈岚怎么禁得住,自然回去求了父亲。 沈临想着毕竟林慕这些年在宁远侯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感慨之下,便也答应了这件事情。 当时让沈岚感到疑惑的是,林慕多次叮嘱了要让她亲自去请沈芝一同前往,不过沈岚的性子不喜多想,只以为是母亲如今改过自新,觉得愧对沈芝,才会多次提及她。 沈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跟沈芝提过,是以沈芝并不知晓这一回事情。 车轮辘辘,几辆马车行至夜幕将至才到了千隆寺。 方丈出来迎接了众人,将她们带到了寺院内的禅房休息。 沈芝和沈岚宿在一间屋子,入睡前,闻着窗外阵阵虫鸣,沈岚和沈芝讲起了悄悄话。 沈岚道:“三妹妹,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呀?” 沈芝笑道:“姐姐怎么又问起来了,我从前不都跟你说过吗?” “哎”沈岚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的时候在想,若是你从小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那我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沈芝笑了一声道。 沈岚瞧着她的眸子道:“三妹妹,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恨我母亲吗?” “自然是有的。”沈芝实话实说,看着沈岚的眸子浮上悲戚,又听沈岚慨叹道:“三妹妹,你恨我母亲,是应当的,只是,我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却是没有办法去恨她的,她虽然做了许多错事,但对我,到底是护着的,我没有办法弃她于不顾。” 沈芝清清楚楚道:“父母这条纽带是这辈子就注定了的,割舍不开,大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母亲而对你产生隔阂的。” 沈岚望着她,感激道:“三妹妹,我知你是个有公允心的,亦知道你是待我最真心的,但我还是很想替我母亲说句话,其实,她也是个极可怜的。” 沈岚见沈芝认虽未答话,但认真倾听的模样,缓缓叙述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从未见过父亲母亲恩爱的样子,有一日我便问母亲,为何书上说的,同声若鼓瑟,合韵似琴鸣,我从未见过你和父亲如此呢?母亲就对我说,当年父亲娶她,不过是为了家族联姻,帮助家族兴盛,父亲心中根本没有她,而且不论她如何努力,也都是无果的。” “为何?”沈芝脱口问道。 “因为父亲心中一直没有忘记那个青梅竹马的姑娘,齐太傅家的嫡孙女齐雅,即便她已嫁做人妇,即便她已生儿育女,父亲还是想着她,梦里喊她的名字,将她的画像珍藏着,将她赠给自己的东西贴身保存着,一日不离……” 沈芝听着沈岚絮絮地说着林慕的悲剧婚姻,一时倒也感慨万千,不知是该唏嘘还是该同情。 听到最后,沈芝打断了沈岚的唉声叹息道:“可这不能成为她工于心计,迫害她人的理由。” -- 第120页 沈岚抬眸望她,微微诧异,眼中含着的泪意闪烁着,并未落下。 沈芝瞧着她,郑重认真道:“即便她再可怜,再可悲,也不能成为她对他人报以恶心的缘由,世间对错,不以个人本身遭际论,而该就事论事,大姐姐,这一点,你务必要明白。” 沈岚怔住了,沈芝看得出来,她是在思忖,故而眸光闪烁不已。 半晌后,沈岚颔首,垂眸惭愧道:“三妹妹,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是我先前糊涂了,还想着在心中为母亲开脱,如今看来,这确实不是什么理由。” “大姐姐不必自责,只要你不怪我直言相对就好。”沈芝一开始还担心她会接受不了这番说辞,现在看她反应,倒是自己多虑了,她这个大姐姐,当真没有让她失望。 沈岚握着她的手道:“三妹妹,今日听你一番话,我觉得自己应当反思,你看,你虽年龄比我小,但思虑事情却比我通透得多,我该向你学习。” 沈芝不好意思地道:“大姐姐再这么说,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第68章 被掳 翌日一早, 庙堂的一日道场便开始了,宁远侯亲临,故而寺内的方丈主持全部到场, 场面很是恢弘。 梵音阵阵,木鱼和撞金声交杂,沈芝和沈岚着了素服, 排在人群中等着上香。 林慕今日也在殿外的场地上,短短一月,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沧桑了许多, 她神情颓然地在人群中诵经, 没有半点昔日的容光焕发。 沈岚看着母亲的背影, 眼中全然是心疼之色。 午膳时分, 方丈将沈临和众人等带到了后禅房用膳。 寺庙僧人食素斋,桌上的食物也大都是豆腐, 青菜,竹笋一类的清淡之物。 用膳期间, 沈临夹着桌上的饭食,目光却瞥到了隔壁林慕所用斋的桌上。 沈岚用祈求的眼神望向父亲, 轻轻开口道:“父亲, 女儿能去把母亲请来一起用膳吗?” 沈临思忖了一瞬,颔首道:“去吧。” 沈岚起身朝她母亲走去, 对着林慕行礼,眼婆娑道:“母亲, 父亲同意让您过去一同用膳。” 林慕惊喜不已,连忙起身跟着沈岚过去,她来到沈临面前,盈盈敛衽, 福身道:“妾身参见侯爷。” 沈临未掀眼皮,叹了一口气道:“坐吧,你毕竟还是我沈家的名义上的夫人。” 林慕入座,桌上的哥儿姐儿们都不动生色的继续用斋,沈芝亦然。 林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用着饭,唯有沈岚,时不时地为她母亲夹菜,也算是尽了孝道。 一顿饭用罢,林慕对沈临行礼告退道:“侯爷,妾身一会还要念诵经文,就先行告退了。” 林慕这番故作柔弱的姿态,让沈临感到了一丝愧疚,他喊住了林慕:“本侯去跟方丈说一声,替你告个假,今日,你就好好陪陪孩子吧,岚儿素日念叨你,也实在是难得。” 林慕眼中闪烁着激动神采,连连道谢:“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说罢,她拉着沈岚便去了自己所住的厢房。 沈芝瞧着林慕和沈岚离去的背影,总觉有什么对劲的地方,但要说又说不上来。 午后,沈芝正在大殿前的院中赏景散步,突然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通过寺庙长廊,往后禅房的方向而去。 沈芝心头一骇,赶紧唤出了藏在暗处保护她的卫歆。 “卫歆,你方才看到那个黑衣人了么?” 卫歆从菩提树下走出,拱手抱拳道:“王妃放心,就算有刺客,属下也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安全的。” 沈芝努力平静呼吸,对卫歆道:“你去追那刺客,我去殿里找父亲,让他早些启程回去,此地看来是不能久留了。” 卫歆拱手应下,陪着沈芝安全进入大殿,才折身去追查刺客。 沈临正在大殿的侧室跟方丈下棋,见到沈芝匆匆忙忙进来,问道:“芝儿,可是有什么事?” 沈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对沈临道:“父亲,今日我们何时启程,我想回去了。” 沈临的面色微微一变,心头对她生了剩了些不满,但考虑到她如今的地位,又不得发作,只耐着性子道:“看来,芝儿是觉得无趣了,那便等为父和方丈下完这盘棋,好吗?” 那方丈的面色亦不大好,只以为沈芝是个不知礼数的任性姑娘。 沈芝见状,只好如实道:“父亲,方丈,我方才在院中时,看到有刺客进了内院,我方才已让暗卫去捉拿,不过此地想来已是不安全的了,所以还是希望父亲能带着哥儿姐儿们早些回去。” 话音甫落,沈临和方丈俱是面色大变,沈临不敢置信地问她:“你当真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沈芝颔首表示肯定。 沈临将目光转向方丈,那方丈目光中也是惊诧之色,他喃喃张口道:“千隆寺建庙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沈临的面色愈发不好了,他很明白,这次的刺客,很有可能是冲着他们侯府来的。 方丈捋了捋胡须,神色凝重道:“这样吧,侯爷,小姐,咱们先把家眷僧人叫到一处,以保众人安全,然后把捉刺客的事情交给侍卫去做。” 沈临颔首,凝眸道:“好,就按方丈说的办。” 很快,僧人们便将侯府的家眷的陆陆续续唤到了正殿内,跟来的侯府侍卫一部分严守大殿,一部分搜查刺客,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 第121页 可从始至终,沈岚和林慕却迟迟不见,沈芝内心的不安愈发浓重了。 卫歆中途回来过一次,可却是无果,什么都没有搜查到。 沈芝焦灼问他:“可有看到我大姐姐?” 卫歆摇了摇头,沈芝道:“务必把我大姐姐找回来。” 卫歆领命而去,沈芝心中闪过诸多念头,那刺客会不会裴家公子假扮,专门来找沈岚的?如果是那样,便最多是虚惊一场,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若是如此,假扮刺客的裴家公子只需要找沈岚一人便可,为何连林慕也一起失踪了?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林慕先前结了恶果,生了什么仇家,现在她一朝落难,那些仇家便找上门来报仇,连同沈岚也被牵累进去了。 若是后一种,那着实不好办极了。 沈临也是急得团团转,在殿内来回踱步,一个身着花青褙子的老嬷嬷突然进来,泣不成声地回禀道:“侯爷,夫人和小姐说是去后山散心,可到现在也没回来,去找人的侍卫寻了许久,也还是没见着人影,现在又说有刺客闯入,老奴,老奴实在是担心的紧啊!” 沈临浑身一怔,道:“当真去了后山?” 刘嬷嬷哭哭啼啼道:“千真万确啊侯爷,老奴亲眼所见。如今天色已然不早,还请侯爷多派些人手去寻,晚上后山有野兽出没,若是夫人和小姐迷了路,可怎么办啊!” 沈临认出了刘嬷嬷,知道她是跟在林慕身边一起陪来幽禁的,想着她的话不会有假,一时间脸色大变。 沈芝看着殿外渐渐西沉的日头,心中也是凉了一片。 看来,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金乌西坠,夜幕一点点遮蔽苍穹,沈芝愈发着急,沈临又带走了大批护卫去后山找人,方丈也带着寺内的大部分僧侣上山寻人,一时间,整个大殿外头的守卫已经不多了。 几个年纪小的哥儿姐儿甚至害怕地躲在嬷嬷怀里哭了起来,沈芝上前安抚,哄了好一会儿才算稳定了情绪。 沈芝内心祈祷着快些将人找到,因为诸多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清楚的知道,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布好的局…… 而那个目标,究竟是谁? 蓦然间,她脑中灵光乍现,头皮一阵发紧,手中端着的甜汤也打翻在了地上。 须臾,大殿外头便响起剑刀刺入皮肉的声音,紧接着,护卫们纷纷反应过来,对突如其来的黑衣刺客进行搏斗拼杀。 一时间,殿外刀戟相交,血流成河,沈芝瞪大了眸子,下意识地去护住身后年幼的孩子们。 可那些黑衣人的攻势太猛,一下子便冲进了殿内,刀枪剑戟环伺,将沈芝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抬手便要发令,沈芝突然起身呵止道:“住手!莫要伤及无辜!” 那黑衣人的手并未落下,一双凌厉的眸子打量着沈芝,烛火下,女子的眼神明亮又坚定。 她凛然道:“我知道,你们今日的目标是我,我愿意束手就擒,但请你们放了其他人。” 那黑衣人的嗓音极为喑哑,轻嗤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沈芝拔下发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咽喉处,威胁道:“如若不然,我便死在这里。” 那黑衣人愣了一刻,而后抬手示意人群后撤,用粗哑的嗓音道:“姑娘何必寻死?我答应你便是。” 沈芝一步步走向那黑衣人,手中的簪子未有丝毫放松,她目光凌冽道:“你若违背约定,我定然不会让你们的计划得逞。” * 翌日,连夜马不停蹄回到长安的卫歆立刻去找了陆远峥。 陆远峥听说了此事,袖中的拳紧紧攥了起来,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将卫歆一脚踹出了老远。 满脸阴沉道:“不是叮嘱了让你好好护着她,你把本王对你说的话,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卫歆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以头磕地道:“那伙贼人太过狡猾,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糊涂!”陆远峥气愤甩袖,眸中阴云密布,神情满是不安焦躁。 卫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慌乱,自责不已道:“是属下护卫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陆远峥眼中有光点在跳跃,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此刻,他是极不镇定的,更可以说,是有些失控的。 卫歆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对他而言,眼下的每一刻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半晌后,陆远峥方才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的局促,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先下去,等本王命令,想着怎么将功折罪吧。” 第69章 谋逆 沈芝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中,双手双脚被绑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难受极了。 当时那些黑衣人将她带走后,中途敲晕了她,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宫殿侧室,有案台, 有帷幔, 有雕花的宫窗和朱漆的圆柱。 那伙人竟然是宫里的人? 沈芝念头一转, 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 陆远峥此番想要对付的人——高志奇。 这些年, 他在皇帝身边,窃势弄权, 一手遮天,谋害了不少忠良, 而他如今的目标,便是执掌整个西北的陆远峥。 -- 第122页 而陆远峥要对付他, 高志奇定然是更不能放过他, 如今将她捉来,恐怕是起到胁迫作用的。 沈芝如此想着, 只觉心乱如麻,她得想法子做些什么, 决不能让那阉人的奸计得逞。 可她现在被束缚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的天色开始变亮,蓝蒙蒙的苍穹,淡淡的晨光开始浮现。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身披鸦青色斗篷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走进来的,还有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 那袍角呼之欲出的龙爪绣纹在灯笼的映照下,清晰又引人注目。 沈芝一下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那小太监将烛台悉数点亮,登时将屋子照的明亮无比。 沈芝对上了皇帝的眸子,那是一道带着探究意味的,略带轻挑的目光。 李羽看清沈芝的样貌后,眼中的轻浮愈甚,他半蹲下身子,单手擒住了沈芝的下巴道:“真是没想到,雍王妃会是个如此绝色的美人儿。” 李羽约莫双十年纪,模样长得不算差,玉冠束发,面容在灯台下闪着淡淡的银辉,身姿也瘦削高长,穿着龙袍还是有几分气度的,可他眼底下那圈因为长期纵欲而留下的鸦青,却无意流出他的猥琐。 沈芝下意识地避头挣脱他的举动,义正辞严道:“还请皇上自重,莫要戏弄臣妻。” 李羽感受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从他指尖划过,瞧着沈芝的清冷抗拒的杏眸,心中酥痒难耐,笑着将手指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意犹未尽道:“还是个有脾气的美人儿,朕真是有些不想杀你了。” 沈芝又惊又怒道:“无缘无故,皇上凭什么杀我?” 李羽轻笑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望她:“想活?那就要看今日陆远峥的表现了。” 沈芝瞪大了眸子瞧他,李羽瞧着如此一张美人面,连嗔怒都是让人心神摇曳的,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发上摸了摸,安慰道:“别害怕,美人儿,陆远峥那么喜欢你,一定会救你的。”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沈芝冷冷质问道。 李羽笑了,瞧着她这般冷冷的模样,愈发心动:“美人儿可是生气了?这样吧,今日之后,朕除去了陆远峥,你就跟了朕好不好,朕保你性命,还会给你荣华富贵。” 沈芝面色惨白,只想作呕。 那跟在李羽身边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嗓音清脆道:“皇上,您可别忘了高公公的嘱托呀。” 话音落,李羽眼中的旖旎渐渐散去,他对着身后的太监颔首道:“小方子说的对,朕如今该最先做的,是除去陆远峥,否则其他一切都是虚妄。” 那小太监阴阴地勾唇。 李羽转身挥袖道:“派人好生看管着,朝会后,将她带到南书房来。” 小太监拱手称是,李羽迈步离开,走至门口却突然又转身低低叮嘱道:“对她好一些,不要伤害她。” “奴才领命。”小太监颔首应下,李羽这才放心地走出门外。 * 卯时一道,宫门大开。 官员们身着圆领官袍,手持象笏,踏过金水桥入了紫宸殿。 李羽身着明黄锦缎九龙袍,脚蹬纻丝金线龙纹靴,头戴十二幅冕旒帽,坐于龙椅之上,接受群臣叩拜。 高志奇在他身旁随侍着,高声宣布道:“皇上上朝,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御史台谏议大夫郭贸站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臣有一议,事关西北雍州管制之宜。” “郭爱卿说来听听。”李羽颔首。 郭贸继续道:“西北为雍王管制久矣,多年来劳苦功高,功勋卓著,如今战乱已定,四海升平,臣以为,应当让王爷归于朝堂,重回天子脚下,方能得以慰藉啊。” “臣附议。” “臣深以为然。” 郭贸说完,诸多高志奇派的文臣纷纷站出来附议,朝堂一片哗然。 李羽将目光投向陆远峥,手指敲击龙椅的扶手:“雍王意下如何?” 陆远峥眸中满是疏离,昨日沈芝失踪,他几一夜无眠,现下的心情很是不虞,态度也是不好的。 他抬眸,凛冽地眼神如同寒冰扫过在场所有站出来说话的文臣,带着压迫性的威慑力。 陆远峥今日穿着绯色二品朝服,身量如松,俊挺不凡,他说话时语气虽淡却带着厚重的威仪:“臣,不为是也。”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无人再敢发声。 当众顶撞陛下,让陛下不来台面,这陆远峥的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 殿内寂寂,李羽的眸中肃杀陡现,但转瞬即逝,他想着接下来与高志奇早已谋划好的一切,嘴角扯出一个温存的笑来。 “既然雍王不愿,此事往后再议便是。” 李羽的态度在群臣看来,极为尊重,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郭贸有些看不过去,站出来想继续进言:“皇上,臣……” 却被李羽毫不留情打断了:“郭爱卿,今日就说到儿吧,退朝!” 高志奇站出来,面无表情地扯着嗓子喊了句:“退朝——” 群臣纷纷跪下行礼,躬身退朝。 陆远峥依照往常一般走出紫宸殿,却在下丹樨的时候,被皇帝身边的内侍喊住了。 “雍王请留步,陛下延英殿请。” 陆远峥稍稍一愣,而后颔首应下,跟着那小太监往延英殿的方向而去。 -- 第123页 路过殿前拐角的廊庑时,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四品官员与他面对面碰上,行了个礼道:“王爷金安。” “白大人不必多礼。”陆远峥虚扶一把。 面前的年轻男子是当朝三品礼部侍郎,白澈。 护送沈芝来雍州的礼部官员,就是他。 白澈模样未改,依旧风姿怡然,俊秀的面上笑容明澈纯净,他与陆远峥眼神相交了一下,便打了照面擦肩而过了。 延英殿内,冉冉檀香飘着青烟,李羽随性地半靠在圈椅上,瞧着走进屋内的陆远峥。 陆远峥行完礼后,李羽开门见山道:“雍王可知朕为何将你招来?” 陆远抬眸,看着他的眸子不带丝毫温度,只问道:“内子在何处?” 李羽没料到他如此直截了当,轻笑一声:“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朕便也不卖关子了,高公公,把人带上来吧。” 高志奇殷红的嘴角勾起,走到稍次间击了两下掌,便有小太监将沈芝推着出来了。 她穿着素白的襦裙,是上寺庙时的那身打扮,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冰冷的刀架在她柔嫩的脖颈上,宛若纤细的蒲草,她一双眸子止不住地闪烁着,却还在努力克制着情绪,让自己临危不乱。 陆远峥心疼得眉梢皱起,他心中怒意早已滔天,这个被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如何能被人这样对待,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 “皇上想要怎么样?”陆远峥开口,脸上阴沉地厉害。 李羽愣了愣,笑道:“一名换一命,如何?” “好,放了她。”陆远峥面不改色道。 李羽仰头笑道:“爽快,朕喜欢你的脾气,来人,将他拿下。” 沈芝听到一阵兵器撞击声,便知道外头有埋伏好的士兵要闯进来拿人,扬声喊道:“不要,陆远峥,就算你束手就擒,他也不会放了我的!” 殿外戍守的几名金吾卫冲进来要拿陆远峥,可与此同时,无数身着银甲的御林军鱼贯而入,将众人团团围住。 刀戟林立,拔刀相向,李羽当场傻了眼,又惊又惧地喊道:“你们怎敢,怎敢对朕刀剑相向?” 那群御林军齐声喝道:“吾等乃是太后亲卫,仅凭太后碧玺调遣。” 李羽暴怒,又无可奈何,只叫嚷道:“陆远峥,你何是与太后串通的!” 陆远峥提了身旁一名军士的剑,直逼李羽道:“只要陛下放了内子,本王可以保证陛下的安全。” “放肆,你个逆贼!”李羽退后几步,来到高志奇身边,后背紧贴高志奇道:“高公公,快拿主意。” 高志奇抿唇一笑,眸光诡异,他将匕首递进了几分,割破了沈芝脖颈的皮肉。 “陛下放心,只要雍王妃在手上,他便不敢乱动。” 沈芝因为疼痛而蹙了眉,她用眼神示意陆远峥不要管他。 陆远峥心尖骤缩,只觉痛的难以喘息,将眼神转到了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和小太监们。 他们都是方才在屋里伺候的,故而事态突变,没来得及逃走。 突然,一名小太监几步走到李羽身后,袖间匕首突现,抵住了李羽的咽喉。 那小太监抬首,露出一张白俊的脸庞,众人吃惊,竟然是户部侍郎白澈。 高志奇眸色阴沉,他是什么混进来的? 白澈高声道:“高志奇,放了雍王妃,陛下的命此刻在我手上。” 高志奇面上布满阴沉,退后几步,鬼魅一笑道:“事到如今,你们以为我还会在乎这狗皇帝的命吗?” 众人俱是一惊,白澈喃喃道:“你……疯了吗?” 高志奇桀桀笑道:“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太后的亲卫才多少人,整个禁军都被我掌控,此刻大殿外围已经被围,想必你们都不知道吧!” 李羽面色惨白,吓得腿都软了,同时也看清了高志奇的真面目,不敢置信下还在呐呐道:“高公公,你如何敢这般对朕?” 高志奇哂笑,寒芒一般的眸子瞧着李羽道:“咱家早就受够你了,这些年,你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难让人操控,咱家明里暗里受了你多少气,我跟禁军统领商议过了,体弱的二皇子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李羽目眦欲裂,嘴唇颤抖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冲击让他太阳穴都在发疼,几乎要晕厥过去。 第70章 尘埃落定(大结局)…… 此时, 外头兵器摩擦的铿锵声响起,黑压压的军队自不远处的广场上向延英殿逼近,一场逼宫正在浩浩荡荡地进行着。 高志奇仰头笑得极为大声, 染了胭脂一般殷红的嘴唇微微勾起,用嘲讽的目光看向众人:“都听到了吧,高统制已经带着军队来了!你们这些人, 若是还负隅顽抗,一会儿咱家让你们统统死无全尸!” 陆远峥瞧着沈芝被他挟持, 那柔白的脖颈滴下血珠, 心脏腾地一抽一抽的, 恨不得那些伤痛千倍百倍的都在自己身上。 他双眸如同利刃一般凉凉地瞧着高志奇, 试图与他斡旋:“放了本王夫人, 本王可以将兵符给你。” 高志奇笑得鼻孔都在颤抖:“放了她,此处都是你们的人, 咱家可就没命了,雍王, 你觉得咱家会这么蠢吗?” “你想怎么样?”陆远峥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高志奇漆黑的瞳孔微眯,阴沉道:“让他们都退开, 咱家要出去!你们愿意的话, 也可以陪着,陪咱家好好看看这场龙袍加身的大戏。” -- 第124页 说着, 他单手挟持着沈芝,与众人对峙着, 一步步朝书房外的大殿内而去。 沈芝在他手上,陆远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抬手,示意身后的金吾卫让开一条道路。 白澈本挟持着李羽, 但现下看来根本威胁不到高志奇,所以便将李羽松开了,李羽一时脱力,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白澈抱拳跪地,面容冷峻道:“臣此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让陛下看清那奸人的面目。” 李羽早已被这场变故弄得心灰意冷,心神未定,哪里还有心情追究,只是一言不发,茫然地望着跟着高志奇移步的陆远峥和金吾卫。 高志奇的局恐怕密谋已久,今日这场宫变看来是在所难免。 所有人都会实在这儿,包括他自己! 白澈见天子不语,将手中的匕首交托在他手中道:“陛下,一会用来防身吧。” 李羽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打颤,半晌说不出话来,今日这场变故,对他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白澈见状,不再与他说话,起身提步走出南书房。 威严堂皇的延英殿外,已然乌泱泱地围满了皇城禁卫军,阳光照在黑甲之上,森然一片。 禁军统领高霈端坐乌骓马上,笑着与缓缓走出来的高志奇打招呼:“高公公,看来一切都顺利啊。” 高霈与高志奇密谋逼宫篡位这件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策划了,只要高志奇将雍州王困住,他便发动禁军围宫,扶二皇子登基上位,成为将来高氏家族可以操控的傀儡。 但若是雍州王在宫外,那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将有后顾之忧,因为先帝曾经将调遣城外八大营的行军令给过他,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 若是他们直接逼宫,那以陆远峥的忠义,极有可能拥兵救驾。 高志奇仰着下巴道:“高霈,咱家说能成,一定就能成,二皇子呢?带来了吗?” 高霈豪爽笑道:“高公公怎么还叫二皇子,该称皇帝陛下了,来人,将皇上请出来!” 高霈抚掌两声,身后的禁军便齐齐让开了一条道路,一顶龙撵被太监抬着缓缓而至,而那龙撵上坐着的,正是素日心智不全,表情无神的二皇子,李丰。 他长着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还未弱冠,稚气未脱,瞳孔虽乌黑滚圆,却丝毫没有灵气,仿佛是一具提线木偶。 他穿着明黄色龙袍,上有腾飞金丝暗纹龙,隐隐又腾飞之势,头戴十二幅冕旒,随着龙撵的行动而微微晃动。 李丰俨然是已被他们龙袍加身。 高志奇将沈芝挟持着脱到新帝身边,转身对着陆远峥等人,下令禁军将士道:“将这群逆贼统统拿下。” 禁军围困上去,将陆远峥等人团团围住,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高志奇见安全了,手中匕首放下,将沈芝推了出去,笑逐颜开地走到新帝身边,将手臂递上去给他扶,微微躬下身子道:“陛下,奴才陪您上朝。” 沈芝被他一个趔趄推倒在地,再抬头时,陆远峥纵身冲破包围来到了她的面前,蹲在她面前,将她紧紧用在怀中。 “芝芝,你没事吧。”陆远峥的嗓音满是心疼,沈芝回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味,总算安心了不少。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高志奇看着陆远峥提剑斩杀了几名禁军,此刻刀尖还淌着血,当即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下令道:“既然不肯配合,那便统统杀了!御林军,将他们就地斩杀!” 禁军纷纷拔剑相对,却因为从前听过陆远峥的战神之名,知道他的能耐,不敢上前。 “想杀本王,你还不够资格。”陆远峥将沈芝单手护在身后,剑眉冷对着高志奇,眸中肃杀之气尽显。 高志奇抿了抿唇角,眼中是奇特的阴诡,对一众禁军朗声道:“怕什么,他们不过百人,就算他陆远峥再厉害,难道敌得过你们三万禁军?咱家再此立誓,今日将雍王斩杀者,重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禁军开始骚动,如流水一般的人潮,逐渐朝陆远峥他们围攻奔袭而去。 太后的亲卫兵虽说平日都武艺高强,但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负隅顽抗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都有些退缩起来。 陆远峥一刀斩去冲上来的一个禁军,鲜血洒了他满身,他护着沈芝的那双手握的愈发的紧,转头对上她一双小鹿一般不安的眸子,可真是让人心疼,扯着唇角安慰道:“莫怕,本王今日一定护你周全。” 说罢,他转身又挥剑斩杀下了几人头颅,陆远峥对着众人高喊道:“诸位将士,本王昨夜便让卫将军去城外八达营调兵勤王,此刻援军就在路上,本王命令你们,反击!” 陆远峥的一席话恍若洪钟一般,敲在所有亲卫军的心头,援兵将至,八达营兵力十万,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将这群逆贼平叛。 所有人顿时来了气力,纷纷提剑反抗,白澈亦加入了战斗,一时间人仰马翻,血海翻天。 高志奇和高霈亦听到了陆远峥的喊话,顿时脸色大变,高霈更是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煞白着一张脸。拉着高志奇的衣领质问道:“眼下怎么办?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他是如何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高志奇反手一掌将他推开,在刀光剑影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皱眉道:“高统领急什么?且不论陆远峥的话是真是假,他让卫歆去调兵,那八达营的人能随便放兵吗?” -- 第125页 “他有先帝的行军令!”高霈目眦欲裂的喊道。 高志奇略带嘶吼,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镇定道:“他本人未至,八达营的那些老顽固们怎敢光凭行军令,就把大军借给那年纪轻轻的卫歆用?” 高霈稍稍放缓了些心思,煞白的脸色渐渐缓和,想来八达营那群老将个个都是人精,不会那么轻易就凭一张行军令,将兵马借给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将去。 可就在此时,蹲在地上,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李丰,却突然站起身子,睁大眸子惊叫起来:“来,来了,他们来了……” 他抬手指向高霈身后的方向,一双滚圆的眸子惊吓之下几乎瞪出了框子,他虽痴呆,但自小耳力异于常人,蹲在地上也更能听清远处万马齐喑之声。 高霈和高志奇齐齐转过头望去。 冲杀呐喊声,马蹄隆隆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海浪一般奔袭而来,为首的卫歆身披银甲,手持□□,大有种横扫千军的恢弘气势。 “他……他当真……喊来了……”高霈目眦欲裂,眼眶都在发颤,已然说不完整句子。 高志奇亦惊碎了目光,望着铺天卷地而来的军队,绝望地踉跄了几步。 很快,禁军们就败下阵来,八达营的军队把守住了皇城的每个角落。 卫歆翻身下马,立在面颊染血的陆远峥面前,躬身抱拳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陆远峥料想他这趟调兵定是费劲波折的,抬手让他起来,轻哼一声道:“算你将功折罪了。“ 卫歆这才如释重负,看来王妃被劫走一事王爷是不再跟他计较了。 陆远峥接着吩咐道:”去,命人将叛贼全部羁押殿前,再把皇上请出来。” 卫歆拱手领命,转身去办。 陆远峥的手至始至终都没跟沈芝松开过,他转身,看到惊慌不定的沈芝,双手揽着她的肩头,用安慰的语气道:“芝芝,一切都过去了。” 沈芝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一幕幕,刺激的让她心跳加速了一回又一回,多少次她都以为他们必死无疑了,但此刻,却又绝地重生了。 陆远峥的鬓发有些凌乱,白玉冠在日光下莹莹生辉,他的面上染了些鲜血,没来由添了几分伤损之美,陆远峥一双眸子深邃如海,沉沉地望着她,饱含情愫。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沈芝不能自已,情绪崩溃,直接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泪流满。 陆远峥的嘴角翘了翘,他的芝芝就像只小猫似的,在她怀中跟他闹脾气,一下又一下的锤他挠他。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咳了几声道:“芝芝,白大人在呢。” 沈芝闻言,霎时抬起投来,她扭头,看到了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侧的白澈。 一年多未见,白澈一如当初所见的那个少年,满眼都是纯净,正直,坦率,不阿。 虽然他今日乔装,穿了一身青蓝的太监服侍 ,但还是难掩其修长如竹的身姿。 她赶紧摸了摸眼泪,有些不好意思道:“白大人,我失态了。” 白澈咧嘴笑道:“看到王妃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沈芝本想离开陆远峥的身子,但腰间却被他稳稳地扶着,脱离不开,她诧异地忘了陆远峥一眼,却听给他目光自然地望着白澈,开口道:“白大人此番居功至伟,若非你相助,恐怕陛下不会这么快大彻大悟。” 白澈唇角轻扬,笑得泰然:“王爷王妃以身犯嫌,岂不是功绩更甚,皆是为国为民,何足挂齿。” 陆远峥轻笑道:“白大人虽陪着演了一出戏,但不怕陛下日后记仇,故意问罪吗?” 白澈目光深远,却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沈芝的方向,唏嘘道:“做都做了,还能如何?大不了丢官入狱,再说,有些事碰上了,你没办法理智,不是吗?” 沈芝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满心茫然,白大人为了江山社稷,配合着陆远峥,对皇帝上演了一出劫持戏码,为何陆远峥还要问这么多呢? 陆远峥搂着沈芝腰肢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想到昨日白澈本有犹豫,但听到沈芝涉险时,那急切不已的神情,以及后来不假思索答应的样子,眸子微微转了转,含笑道:“白大人忠义无双,本王到时定会向皇上请旨,为你加封。”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白澈缓缓答道。 沈芝瞧着白澈,感激道:“白大人,此番多亏你出手相助,改日我定当设……” 可话音未落,却被陆远峥揽着腰提走了,他淡淡的嗓音落在沈芝耳畔。 “走,陪本王一起去善后。” 陆远峥带着沈芝一起来到了延英殿外,此刻禁军已经全部缴械投降。 主谋高霈和高志奇被刀剑压颈,跪在汉白玉的阶下,连同被压着的,还有被迫参与,懵懂无知的二皇子殿下。 经历了巨大变故的李羽,身上的龙袍已经凌乱,头上的金冠也歪斜了,他跌跌撞撞地被人扶了出来,煞白着一张脸站在殿前。 陆远峥将沈芝放开,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走到了李羽面前,单膝跪地道:“陛下,叛贼皆已落网,还请陛下发落。” 李羽惨白着一张脸苦笑:“全,全听雍王的……” 陆远峥站起身,对着下方的军士发令道:“谋朝篡位,须车裂方能以儆效尤。” -- 第126页 高霈吓得魂飞魄散,在下面连连求饶:“雍王饶命,臣也是被小人蒙蔽啊!” 高志奇却是仰着脖子笑得张扬,丝毫不惧的模样,他高喊着:“陆远峥,你还要惺惺作态到几时!你这么多年蛰伏西北,不就是为了今天?你的野心藏了这么久,也该显露了!咱家死了没关系,但李羽,你以为你的皇位还能坐到几时?陆远峥迟早杀了你,他很快就会!或许,咱家死了,他下一个就杀你!咱家在地下等着你,皇上!” 李羽的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下去,还好小侍扶住了他,在他耳边道:“陛下,您小心点儿。” 李羽猛然抬眸,看着陆远峥立在阶下的威然背影,沉沉的仿佛一堵铁壁,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远峥会杀了他吗?他功高震主,他拥兵百万,他为何要屈居人下,这不合常理! 陆远峥走到高志奇面前,命令手下将剑收开,而后,猛地踹出一脚,将高志奇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很重,高志奇躺在地上,吐血不止,而后,陆远峥一把扯起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悬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君心,高志奇,你真是好本事!” 高志奇口吐鲜血,把打碎的牙齿吐了出来,笑着道:“既生瑜,何生亮。你说你没有窃国之心,恐怕全天下人都不会信。” 陆远峥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那本王就让你看看。” 他将高志奇扔在地上,反身对卫歆道:“卫歆,将行军令,呈到陛下面前,交还给陛下!” 高志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望着丹樨上的一幕,喃喃道:“怎……怎么……” 李羽亦受到了冲击,他从来都以为陆远峥独自坐大,不还兵权,是有谋逆之心,他绝对不能容他,可现下…… 陆远峥在他面前大拜下去,嗓音铿锵如钟罄:“皇上,臣将行军令还于陛下,还望陛下准臣重回雍州,为陛下固守边境,永葆河山。” 李羽接过卫歆双手奉上的行军令,整个人都是颤抖的,那种震惊和冲击,让他五脏六腑都翻涌着气血。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是那个,被欺骗,被蒙蔽,被蛊惑,被诱骗的人! 他将陆远峥从地上搀扶起来,激动地泪满盈眶,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年岁不满二十少年而已,如今大彻大悟,或许为时不晚。 陆远峥起身,对着李羽道:“皇上,至于如何处置逆贼,还请皇上自己定夺把,臣不便再加置喙,今后也会更加循规蹈矩,不僭越逾矩。臣,携妻归庭了。” 李羽望着他颔首,陆远峥退下丹樨,拉着沈芝,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瞧着陆远峥夫妇离去的背影,斜阳下,两人相依相偎,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一双人一般。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皇位啊…… 李羽瞧着殿下那两个逆党,大彻大悟之后,对高志奇只有无尽的恨意,他拿出了君王的气魄,挥袖扬声道:“将这两个高氏逆党车裂于市,即刻拖下去行刑。” 一场宫变就此落下帷幕,少年天子也从此番变故中窥得本心,改头换面。 不多久,朝堂便开始了新的气象,皇帝勤勉了起来,□□不再重用宦官干政。 更多忠义清流之辈得到了重用,以白澈为首的“清朗派”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开启了新一轮的“元和改制”,他们摒除朝堂上由来已久,乌烟瘴气的不良格局,将整个大永的政治格局变得公正廉洁,立志建立一个清明盛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