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男主拯救手册[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火葬场男主拯救手册[快穿]》作者:暮行也【完结+番外】 *此处*本文文案* 箬竹大概是天界最倒霉的神仙! 身为月老从没撮合成功过姻缘也就算了,就连摆地摊赚功德都能撞上鬼王风遥硬闯天门。 众仙皆道她命中带霉,别做月老祸害姻缘了。 偏偏箬竹愈挫愈勇,甚至决定阻止在火葬场边缘疯狂试探的男主作死,帮助他们好好追妻,绝不犯错! 【一】:陛下每天都想立我为后怎么办? 想帮腹黑的少年帝王追青梅竹马,孰料帝王深情为她遣散后宫,独宠她一人。 箬竹垂死劝谏:“陛下不要始乱终弃啊!” 但帝王显然没理解,许诺下山盟海誓:“嗯,朕此生定护你安然无恙。” 【二】:道长每天都想宠我灭道怎么办? 想帮苦修无情道的捉妖师追可怜小蛇妖,孰料道长拔剑抹了命定之妖的脖子。 箬竹嘴角抽搐:“道长,好剑……法。” 但道长仿佛听不见停顿,一本正经看她:“我不信命,只知无情道被你所破。” 【三】:师弟每天都想给我做饭怎么办? 想帮入魔后的师弟追冰美人仙姑,孰料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师弟夜夜抱着棉被站在她门外。 箬竹好心提醒:“魔尊认错人了,我非仙姑。” 但师弟仗着自己长得少年稚嫩,竟然对她撒起娇:“师姐,饿饿,吃饭饭……” 箬竹回望身后追着她的任务对象(们) 箬竹:我是让你们追妻!不是来追我啊! 风遥:可我只想让你做我的妻。 箬竹后知后觉,她好像着了某鬼的道了!你不要过来啊! * 鬼域无光,风遥始终记得有个少女,花光身为神明所有气运值,照亮他的生命。 可他花了九千年爬出九幽地狱,硬闯天门只为见她,少女却好像忘记了自己。 那这一次,就让他做皓月,佑她生生世世安。 #我本想帮助火葬场男主成功追妻,开辟幸福人生。不料,追妻火葬场成了追我造糖机。# ★轻松小甜饼,男主不是渣男,所有位面男主从始至终只爱女主一个人。 ★高亮:架空背景,私设较多。 ★高亮:不喜不必告知,弃文亦不必告知。 书封立绘感谢【画重锦-阿棠】授权,非独。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箬竹,风遥 ┃ 配角:池惟青,景问筠,萧雁行 ┃ 其它:连载文《长公主养崽成病娇》 一句话简介:宠妻一时甜,一直宠一直甜 立意:逆境而生,顺生而行。 第1章 帝王的心头宠(1) 梁朝都城,临安。 箬竹坐在街边茶肆,向老板讨了碗热茶喝。 两天前,她本在天宫摆地摊,孰料却不幸撞上鬼王风遥硬闯天门。混战中,箬竹倒霉崴了脚误摔下天宫,摔的个衣袖都破碎稀巴烂。 而更倒霉的还有,她跌落人间后猛然发现,自己仅剩的功德值,居然不够送她重回天宫了! 身为姻缘神,箬竹比谁都清楚,唯有姻缘簿上两个用红绳相系名字的男女成亲结为佳偶,她才能收获功德值。 无法,如今只得在人间寻机会撮合姻缘赚功德,再做打算。 箬竹打量着熙攘街市上络绎不绝的人潮。突然,不知从哪儿飞出件鹅黄色云裳,猝不及防就搭在了她肩上。 正想问问是谁丢了衣服,街巷那头蓦地冲出来几名家丁,将她围起来后噗通跪了一地,惶恐道:“小姐,奴才们求求您,别再跑了!老爷和夫人都急坏了1 箬竹看着眼前这几人不明所以,连忙解释:“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小姐。” “小姐您又在打趣奴才。”家丁不信她的话,“奴才们是亲眼看到您穿着这件衣裳翻高墙逃跑的。” 箬竹当即就想找丢给她衣裳的罪魁祸首,可集市上车水马龙,放眼望去,哪有什么落跑大小姐。 她脚步稍稍往茶肆外挪动,那些个家丁也立马跟着她动,这下箬竹是彻底愣住了。自己不过坐在路过吃口茶,也能莫名其妙成背锅的? 果然倒霉这件事情,与何时何地无关,只和她箬竹形影不离。 茶肆地窄,她这处动静闹得大,周围茶客皆被吸引了注意力看过来,议论纷纷。 “我猜呐,这又是哪家不愿意进宫的小姐准备逃走呢。” “进宫当妃子有啥不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求都求不来。” “但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也许这姑娘原本有心上人也未可知埃” 箬竹听着他们左一句入宫右一句为妃,越发满头雾水。 这梁朝如今的皇帝池惟青,已是年过百半,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大把年纪还纳后妃,也不怕亏了元阳。 跪在她脚边的家丁见自家小姐没反应,还以为她是在犹豫不决,赶紧趁热打铁道:“小姐,您想想。陛下如今恰值弱冠,后宫尚且无人,正是入宫绝好的时节呐。” 闻言,箬竹秀眉乍然蹙起,他刚刚说皇帝弱冠? “敢问现在可是建光五年?”箬竹道。 家丁奇怪看她眼:“小姐您在说什么呢?今年是延光初年埃” -- 第2页 有什么东西在箬竹脑海中轰地炸开,延光初年,也就是池惟青方才登基的第二年。 她不过是从南天门跌落人间,怎么连时间都错乱了?一下回到了三十年前? 但如果这会儿是池惟青还没纳妃时候的话,箬竹眸中晃过一道精明光芒:“好,我跟你们回去1 丢她云裳出逃的那位小姐,原是当朝侍御史司易之女,据说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死活不肯进宫服侍皇帝。 这晌来接司家小姐入宫的马车已然在府邸正门外等候多时,纵使司易惊觉家丁带回的女子并非他亲女儿,也来不及重新再去寻人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总归都是欺君大罪。好在箬竹与司家小姐的相貌乍看有五分相似,让她冒名顶替兴许还有一线不被揭穿的生机。 马车缓缓从闹市驶进宫门,在悠长甬道回响起踢踏马蹄声。 箬竹坐在车内。 想当初在姻缘簿上,她曾用红绳将皇帝池惟青和太尉之女陆晗霜的名字系在一起,牵定此生姻缘。奈何之后种种,让两人渐行渐远,落了个断发绝念,生死永不相见的凄惨结局。 但现如今时光回溯,陆晗霜怀着芳心入宫,而池惟青也还未犯下错事。只要她能及时阻止这对苦命鸳鸯之间产生误会,撮合两人深情至白头。那么她红喜神的姻缘簿便能勾勒出圆满一笔,功德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如是想着,箬竹翻开自己的姻缘簿,上头详细记载: 池惟青与陆晗霜青梅竹马,自小两情相悦。 后来池惟青登基为帝,陆晗霜以为自己定会被册封为皇后,孰料皇帝只让她做了婕妤。 陆晗霜心底受伤,她想做池惟青此生唯一挚爱,可帝王难免坐拥佳丽三千。对爱忠贞无二的人无法忍耐与其他女子共享夫君,陆晗霜干脆选择放手,让义兄带自己逃离皇宫。 但两人到底没有逃出皇帝的手掌心。 池惟青误以为陆晗霜出逃是要与义兄私奔,以为他放在心底这么多年的姑娘从来不爱他。帝王霸道心性显露,他将陆晗霜锁在深宫,并且怒杀了其义兄。 事情发展到这里,陆晗霜把池惟青当做弑兄仇人,昔日爱意不复存在。 而池惟青对着日渐清冷的美人,踏上漫漫追妻路,奔赴火葬常 箬竹唏嘘长叹出声,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误会伤人心呐。 不过话说回来,这对情人其实挺好撮合。 只需要让池惟青意识到陆晗霜对他的爱,并且阻止他犯下杀害闫玄度囚禁心上人的过错,就能圆满成就连理。 况且根据她的经验,帮助火葬场男主追妻成功赚取的功德值,是最多的。 箬竹想明白,马车也恰好徐徐停了下来。 她搀扶着侍女芸香的手腕步下,抬头见宫殿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题“邀月宫”三个大字。 引路的女官朝她屈膝施了一礼,“姑娘暂且便住这儿,静候陛下册封的旨意即可。” “有劳林尚仪。”箬竹盈盈笑着回礼。身后芸香很是懂事地拿出一荷包碎银,塞到林尚仪手中。 她入宫是来撮合皇帝与陆晗霜的,没准日后就需要诸位女官帮些忙,得处处打点好。 人间宫殿除却少了些缭绕仙气,丝毫不比天宫逊色。 时值蒲月夏至,箬竹慵懒倚在贵妃榻上,下铺蚕冰簟,腰垫白玉枕。手侧小案摆着尚食局送来的冰镇李子,已经细心去了核。她一口一个,酸甜果汁溢满唇舌消减去半数暑热,好不惬意。 说来,她已经入宫月余了。池惟青下旨封陆晗霜为婕妤,其余入宫贵女皆为宝林,本人却一次没踏入过后宫。可见在没受情伤之前,他也算个勤于朝政,不贪美色的好君王。 箬竹盈盈素白的手指又捻起颗青李。 “宝林!宝林1 芸香嚷嚷着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惊得箬竹半口青汁呛在喉咙里,弯腰捏嗓子咳了半晌才顺过气。 “出什么事了?”箬竹端起茶盏喝水润喉。 芸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听人说,陛下似是往邀月宫的方向来了,宝林您快准备准备。” 闻言,箬竹懒懒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塌上:“陛下定是来见陆婕妤的,我准备个什么劲儿。” 她位份低微,因规矩不能一人独居一座宫殿。如今这邀月宫正殿住着陆晗霜,西偏殿是一位季宝林,而东偏殿便住着箬竹。 她话音落,主殿方向果然传来几声“恭迎陛下”。 芸香哑然:“宝林怎知道,陛下是往主殿去的?” 箬竹勾唇一笑,她就是知道。 池惟青虽没册封陆晗霜为皇后,但区别于旁人的婕妤恩宠却是独她一份,依的就是少年对佳人那份爱慕之情。 至于后位暂时空悬的原因,许是池惟青想要求个循序渐进,又或许是帝王权衡之术担心前朝陆太尉如虎添翼。 总之箬竹毫不怀疑,倘若两人没发生那些污糟误会,皇后之位迟早会是陆晗霜的。 青翠欲滴的李子被箬竹抛到半空,正想仰头用嘴巴接住,方才出去的芸香又重重推门跑进来。 这次箬竹学机灵了,怕噎着没接李子,任由它掉在地上咕噜滚了两圈。只听芸香道:“奴婢瞧见陛下在陆婕妤殿中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色似乎还不大好,您要不要趁机……?” -- 第3页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 根据姻缘簿上所载,因男女有别,池惟青和陆晗霜自成年后就极少见面,这也是导致他们之间矛盾颇多的原因之一。芸香说小皇帝脸色不好的话,难不成两人在宫中第一次相见就闹得不愉快了? 这可不行。 常言道,第一印象就宛如白月光无可泯灭。 看来,是时候需要她这位通晓情爱的姻缘神,去帮他们化解矛盾了! 做惯了天族仙君,箬竹没有绾发的习惯。整日让如瀑青丝松散着,搁在贵妃榻后便随意垂落到地上。这会儿算算池惟青从主殿走出邀月宫没几步路的时间,也来不及容她再绾发。 箬竹穿上绣花鞋,就匆匆往前院跑去。 既然要帮忙化解矛盾,肯定不能干巴巴将人拦下开门见山地说。箬竹寻思着,还是得制造个偶遇显得自然些。 恰巧前些时日,她闲来无事在院中植了一片虞美人,几经春雨滋润悄然绽放。箬竹拨弄着虞美人赤红色的花瓣,假意在欣赏花植,就待池惟青走近。 身后低沉脚步声渐近,箬竹用眼角余光去瞥那抹玄色衣摆。正要折下花茎,一只花螳螂猛地飞到了她手背上。 “蔼—”君瑶乍然被吓出尖叫,整个人往后退去,不断甩手想要把螳螂甩掉。 她眼睛紧闭,感觉手背上始终麻麻痒痒的,根本不敢睁眼去看。又退了一步,因为害怕不小心崴到了脚踝,身体不平衡后仰。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腰肢被揽住,就像两日前鬼王风遥在她崴脚时,突然搂她入怀那般。 但此时箬竹没心思体味这两种感觉的相似,只听男子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司宝林,你在做什么?” “我在干什么你看不见嘛1箬竹感觉手背上仍旧有虫足爬动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大喊:“快帮我把这螳螂丢掉啊1 下一秒,箬竹的手就被温热包裹,男子嗓音低哑轻笑:“嗯,丢掉了。” 箬竹这才敢睁开眼睛,抬眼但见此时握着她手的人……是池惟青! “陛,陛下恕罪,臣妾失仪了。”箬竹赶紧从小皇帝怀里退出来。 柔顺墨发擦过池惟青脖颈,又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划过掌心,酥麻之感直钻肌底沿着血液戳了下心脏。 池惟青双手负到背后轻捏住,目光落在她受惊后略显苍白的脸上:“嗯,确实失仪。” 一滴晶莹汗珠从箬竹鬓发流下,本来是想帮小皇帝和陆晗霜消除误会的。这下可好,她刚刚看似投怀送抱的举动指不定会被池惟青误会是存了争宠心思。 那只螳螂真是烦人,做什么偏偏在紧要关头出现。 箬竹心里好一阵吐槽,讪讪开口:“陛下,如果我说刚才那纯属意外,你信吗?” “朕信。”池惟青手掌收紧,“但你下次出门记得将发绾好。还有……” 他顿了顿,视线下挪:“你的鞋,穿反了。” 第2章 帝王的心头宠(2) 箬竹左眼看着右脚,右眼瞥向左脚。 难怪刚刚会突然崴脚,原来是穿反鞋子惹的祸! 可恶池惟青在揭穿完她的失仪后就施施然走了,嘴角还抿着笑,徒留箬竹尴尬的能用脚指头抠出座九重天宫。 她搀着芸香手腕,一瘸一拐。 “站住1身后有人语声严厉,引得箬竹回头看去。 入宫月余,这还是箬竹第一次正眼见到陆晗霜。 倒难怪池惟青惦记了她那么多年,眼前女子翠眉凤目,眸中带魅,还有点淡淡的冰冷,与寻常凡尘女子的娇柔纤弱截然不同。妃色宫裙绚丽,不愧是太尉之女,颇显英姿。 “婕妤姐姐何事?”箬竹忍着脚疼问她。 陆晗霜步步朝她走近,眼底那点冰冷渐深,“御前失仪,妹妹这么轻松就想揭过去了?” “不然呢?”箬竹眨眼看她,“我现在就回去换鞋。” 她因着脚疼没多想,下意识以为陆晗霜在指她穿反鞋子。 而箬竹是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天宫上,散发赤足的神仙比比皆是,就连在帝君面前诸仙也依旧不拘小节,图的无非是个顺心舒服。 但她这幅不知错的模样落在陆晗霜眼中,却就成了放纵嚣张。眸光落在那片赤红虞美人,纤纤玉手指甲未剪,伸手似就要掐断花茎。 “婕妤姐姐1箬竹突然拔高声音打断她的动作。 “作甚?”陆晗霜不悦侧眸望来。 箬竹好心提醒她:“虞美人有剧毒,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姐姐小心些,千万别因误碰而中了毒。” 闻言,陆晗霜冷眸宛如凝了一层冰霜,“那为何你能碰?” 箬竹屈指,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是神仙,寻常花草毒物都伤不了她吧。遂含糊其辞:“我从小体质特殊。” 而也不知她这话如何刺激到陆晗霜了,重重“哼”了声,从旁边花圃中拿起剪子,毫不留情地剪断大半花枝。 她每咔嚓剪下一刀,箬竹的小心脏就随之抽搐一下,这些都是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花儿呐!看着都疼! 好在箬竹素来心态极佳。她心想,姻缘簿上说陆晗霜心高气傲果然不假,自己方才不过是被池惟青稍稍搂了会儿,就能引发出这么大的酸醋味,可见陆晗霜真是爱惨了小皇帝。 -- 第4页 只要任务女主角深爱着男主角,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四舍五入,就约等于成功了! 这是好事……妥妥的好事…… 箬竹强忍住花瓣凋零的心痛,嘴角扯出牵强笑意,“姐姐随便剪,想怎么爽快怎么来。” 语罢,她眼不见为净,赶紧让芸香扶着自己回殿里抹伤药去了,没看见身后陆晗霜阴沉的脸色。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虽说没能如愿化解池惟青和陆晗霜之间潜藏的矛盾,但来日方长,机会多得是。箬竹继续悠悠吃起案上那碗青李,丝毫不着急。 可也不知这碗李子是不是犯了水逆,她才刚吃两颗,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东西硬生生拿走。 箬竹抬眼看去,来人是陆晗卿身边伺候的侍女,似乎名叫倩儿。 “倩儿姑娘有何事?”箬竹笑着问她,眼睛始终盯在被她收去的青李,一瞬不瞬。 馋,想吃。 倩儿对她的眼神暗示恍若未见,一板一眼道:“奴婢奉陆婕妤的意思来知会宝林一声,御前失仪是大罪。婕妤念在宝林是初犯,心善开恩,这回便不重罚了。” 箬竹连连点头,压根没在听的,只想快些要回青李。 倩儿却又续道:“婕妤的意思是月俸抵罚,罚宝林三个月的俸禄和份例,小惩大诫。” 箬竹顿时如遭雷劈,这是……扣她钱不算,还有削减吃穿用度?!并且是三个月的?! 凭什么啊! 箬竹内心咆哮,身体却泄了气,跌坐在贵妃榻上。 倩儿看她吃瘪,甚是得意,连青李也一起带走了去。 芸香见箬竹面如死灰,赶紧边帮她扇着团扇子,边宽慰道:“宝林且忍耐些时日,陆婕妤如今位分最高,又是这邀月宫之主。这个亏再苦,咱们都只能咽下。等日后有了圣宠……” “我不想要圣宠。”箬竹打断她,一本正经道:“我只想要好吃好喝的。” 芸香:“……” 箬竹郁闷地把芸香赶出去,独自在殿内坐着,长吁短叹。 虽然她进宫的根本目标是撮合姻缘,但也不代表就愿意受饿吃苦呀!这不讲人情的四方宫墙内,处处都要花钱打点,没了月俸,兴许连顿顿有肉的微末要求都难满足。 箬竹想了想,走到内殿,拿出水镜向九重天传音。 水镜泛出波荡涟漪,好友连翘仙君的声音立刻从镜中传来。 箬竹当即道:“连翘,我决定了!我要重操旧业1 “什么旧业?”连翘仙君道:“摆地摊?” “没错1箬竹理直气壮。 她在没有被打掉下南天门之前,一直靠在天庭摆地摊向其他仙君换取功德。如今既来了凭借银两生存的人间,她思前想后,摆地摊仍旧是最实用的赚钱法子! 箬竹道:“连翘你就帮帮忙,把我之前的东西拿下凡来吧。” 连翘仙君办事效率高,当晚夜深人静之时,就出现在了箬竹殿内,从储物手镯中搬出一大个麻袋。 身轻如燕惊鸿丹、玉骨润肤冰肌丸、容光焕发神仙水……都是箬竹熟悉至极的东西。 “还有这个。”连翘仙君掌心拖出个玉盒,“春风一度朝暮霜。” “这是何物?”箬竹看着玉盒内里是色如粉樱的霜膏,散出淡淡甜香。 “这可是我专门问羡瑶仙君讨来的好东西。”连翘仙君朝她挑了挑眉,“所谓春风一度赴缠绵,这物什专就是给耳鬓厮磨的有情人,在房事之中助兴用的。” 箬竹蓦地恍然,眼睛一亮。 且不说宫中后妃为争夺圣恩最是需要此物,定能保她地摊生意火爆,一抢而空。最重要的是,倘若她将此物卖给陆晗霜,那对昔日青梅竹马间的感情必定突飞猛进,猛进突飞啊! 箬竹再看这春风一度朝暮霜,觉得自己功德圆满在望,生活一片光明。 连翘仙君望着她满脸单纯憨笑,再度开口:“你别怪我多嘴,有件事我还是得提醒你。” “此地人间光阴突然倒退三十年,总归是有哪里出了差池。虽我在天宫未寻到缘由,但你还是小心些为好。兴许姻缘簿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会随之变化。” “嗯,我知道了。”箬竹口头这样应着,但并没有将连翘的话放在心上。 她坚信只要等自己撮合成功池惟青和陆晗卿,就能获取功德回天宫了,变化不变化的都与她再没有关系。 箬竹这晚睡了个美滋滋的大觉,直到日上三竿。 次日正好是蒲月初夏时难得的阴天,暖阳不燥。箬竹把东西悉数搬到邀月宫门口,一张水貂绒毯铺在地面,再摆上五彩斑斓的瓶瓶罐罐。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莫错过1 她拔开嗓子嚷嚷,左手拿一紫瓶,上书:“惊鸿丹”,下提小字:“身轻袅娜胜嫦娥”。右手则握一白瓶,名曰:“冰肌丸”,下亦有小字:“玉骨润肤赛白玉”。 行经宫廊的宫娥皆被这市井气十足的吆喝声吸引,纷纷停下脚步。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姑娘,从前哪见过这些个新奇物什,当即将箬竹围了一圈,问东问西。 箬竹也知道这些宫娥平常日子过得苦,俸禄又少,所以只收她们十文钱一瓶的白菜价。没小半个时辰,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司宝林正在摆地摊卖货。 -- 第5页 又一盏茶时间过去,邀月宫紧闭的大门倏尔从内打开,“司宝林,你在做什么! “把后宫弄得如此乌烟瘴气,成何体统1 陆晗霜搀着倩儿的手腕走出来,箬竹在熠熠午阳下与她四目相对。 终于,大主顾来了呐! 原本闹哄哄围观的宫娥在见到陆晗卿的刹那,忽作鸟兽散,似都怕极了她。唯有箬竹笑盈盈的,兴致比方才更浓,拿起几个小瓶罐就开始介绍。 “此为桂馥兰香蜜柑油,只需在洗头时加入一小滴,就能让秀发柔顺如锦缎。臣妾见婕妤姐姐发梢似乎有些分叉,用这蜜柑油最合适不过了。” 她每说一个字,陆晗卿的脸色就下沉一分。等箬竹兴趣盎然地说完,陆晗卿那张脸已经可以用黑比锅底来形容了,“你敢说我发梢分叉?” 陆晗卿几乎是咬牙切齿蹦出这句话,箬竹倒还不至于听不出。 既然她不高兴被说发质差的话,箬竹想了想,弯下腰在地摊百货中找出终极杀手锏。 “婕妤姐姐不喜欢桂馥兰香蜜柑油也无妨,且再看这个,春风一度朝暮霜。”箬竹献宝似的把东西在她眼前晃过,意味深长道:“婕妤和陛下情意绵绵之时,定能用得上。” 陆晗霜何尝听不出她言下之意,脖颈登时就红了,“司宝林!你不知廉耻1 “这怎就是不知羞耻了?”箬竹无辜眨了眨眼睛,以为陆晗霜是羞赧不好意思,便压低声音同她摆道理:“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巫山云雨。生而为人的需求嘛,多平常的事。” “再者说陛下正是年壮气锐的年纪,需求难免旺盛,婕妤姐姐可千万别不好意思。这朝暮霜只卖百两纹银一盒,定能让姐姐和陛下共赴巫山,享尽人间极乐1 陆晗霜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因话羞的。脾气上来了,抬手就要扇箬竹巴掌。 但她刚举起来的手蓦地被人拿捏祝箬竹抬眼,陆晗霜身后之人玄衣锦袍绣龙纹,紫金绶带玉折扇。 池惟青正眼角微扬地看着她,“听说朕年壮气锐?需求旺盛?” 箬竹:“……” 他嗓音稍显喑哑,薄唇挑出低笑,“听说能让朕享尽人间极乐?” 箬竹:“……” “这样好的东西,朕要是不试试岂非辜负司宝林美意?”池惟青说着手臂用力,忽地顺过箬竹手里的小玉盒,眸光深暗,“但倘若朕与陆婕妤用后觉得效果不佳,定来问你的罪。” 箬竹朝他讪讪干笑,“臣妾向陛下保证,假一赔十。” 待池惟青颀长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她视野,箬竹前一秒还尴尬如土的神色,立马换上了飞扬笑意,比变脸还快。 成了!成了! 诱骗池惟青和陆晗卿度春宵,增进同床共枕的深浓情意,计划通! 箬竹搓搓小手,又突然想起来另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小皇帝好像还没付钱?! 第3章 帝王的心头宠(3) 箬竹掂了掂荷包,沉甸甸的。 除却池惟青乍然顺手牵羊不付钱这个插曲,其实今日收获颇丰。而且春风一度朝暮霜这会儿应该已经用在了小皇帝和陆晗霜身上,增进感情。 这样一想,箬竹只觉得看阴天都是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的。 她把荷包交给芸香,让去尚食局瞧瞧,看能否拿些点心回来吃。摆了一早上地摊,可累坏她了。 箬竹收好东西回到自己殿内,抬手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鼻间溢出绵长“嗯——”声。 可她伸展四肢的动作还没做完,身后开门声蓦响起,箬竹以为是芸香回来了,赶紧转过身去。孰料,映入她期待眼眸的竟是池惟青那伟岸身影。 箬竹不由咽了咽口水。 从池惟青带着陆晗霜进殿到现在,才过去半刻钟,再减去两人宽衣解带、你侬我侬的时间…… “陛下你完事儿这么快?”震惊脱口而出,连请安等诸多礼数都忘了。 闻言,池惟青眼底飞速晃过抹晦暗不明,随即敛去。在贵妃榻掀袍坐下,又抬手把玉盒拍在桌案。 箬竹看向案上玉盒,这不是池惟青刚刚从她那儿拿走的朝暮霜嘛? “陛下这是……”箬竹伸出手指了指,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好用。”池惟青瞥她一眼,语气淡淡。 “不可能1箬竹顿时瞪大眼睛反驳,“我拿三天不吃肉做担保,绝对好用的1 她眼珠子灵动转悠着想了想,小皇帝年轻气盛却这么快,不论有没有开始,铁定有哪里不大正常。 遂自以为悟到了,朝池惟青一努下巴:“陛下是不是……没用对地方?” 池惟青打量着她突然情绪激动又满脸意味深长的神色,双眸眯起:“司宝林,你应尚是姑娘之身,怎会如此清楚这些物什的效用?莫不是趁朕未来后宫时,与旁人身体力行过?” 他嗓音低沉,尾音上扬。 箬竹前一秒还准备笑嘻嘻同他解释具体用法的表情,忽就僵硬在了脸上,换而小腿打颤,单膝跪下。 自己虽非人族,但也知晓待情忠诚是六界共通的。她如今与池惟青好歹算是名义上的夫妻,更何况眼前人还是人界的九五至尊,她怎敢给小皇帝头顶种草坪埃 再怎么说,也得等帮池惟青和陆晗霜这对苦命鸳鸯结好姻缘了再种。 -- 第6页 “陛下明鉴。”箬竹低着头,“臣妾只是听好友说起,才这般笃定。” 声音脆生,态度谦卑。仿佛与方才喊出完事儿那样快的张扬少女判若两人。 池惟青自然能看出她表现出来的两种性子孰真孰假,但他并不揭穿,反而上身前倾,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捻住箬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朕信你所说。”池惟青与她四目相对,“但你这春风一度朝暮霜不好用亦是事实。司宝林既信好友而不信朕,那便只有一种法子可印证了。” “什么法子?”箬竹尚不知危险为何物,呆愣愣反问。 池惟青又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些,嘴唇只差一毫就能贴上那肉嘟嘟的耳垂。 他隐约见少女耳根浮起淡淡绯色,微微勾唇却是叹出口气:“罢了,这法子,想你也是不愿的。” “啊?陛下怎还卖起关子了。”箬竹好奇心登时被他勾起,撇了撇嘴嘀咕。 “……是不是真不行。” 她说着,视线甚至往某处瞥了一眼。 池惟青察觉,眸色蓦地暗了几分。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尚可闻,再小声的嘀咕也逃不过他耳朵。 池惟青拇指有意无意擦过她下巴软肉,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非要知道,两次三番挑衅他尊严,若这也能忍,不得真叫她觉了不行。 “你既如此想知道……”池惟青眼尾微挑,缓声喑哑:“不若亲自与朕试试。” “无论是朝暮霜好用与否,亦或……朕究竟是快是慢,你就都明了了。” 闻言,搭在膝盖的手指蜷缩。 箬竹猛然收回自己随意安放的目光:“陛,陛下不可,不可以。” 当她听懂池惟青的言下之意,不受控制就结巴了。 “有何不可?”池惟青见她睫毛扑朔闪躲,终于开恩松开了摩挲着她下巴的手指,那处皮肤已透出薄薄绯红。 箬竹赶紧退后两步,站到确认池惟青碰不着她的安全距离外。 待耳侧温度褪去,她面容神情才稍稍镇静了些,换了内心咆哮:不可以的原因多了去了。 且不讲她是来帮小皇帝牵姻缘线的,万不能再激化池惟青和陆晗霜之间的矛盾误会。更重要的是,池惟青刚刚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是……想睡她?! 开什么玩笑,没见过谁撮合姻缘会把自己清白身子搭上的。而且她们天族追崇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平日闲聊也最是鄙夷人族男子三妻四妾的作风。 池惟青既不喜欢她,又妄想让她成为三千桃花债中粉桃一朵。不愧是日后拔尖的火葬场渣男,如今就已经显露出潜质了。 箬竹在心里暗戳戳把小皇帝骂了一遍,然后面色装的恭敬,说道:“陛下心中有爱人,便不该做出滥情之事让她伤心难过。否则,再深的感情,也会在失望中消磨殆尽的。” 所以不行就是不行!哪哪都不行! “你的意思是……”池惟青理解了番她的话,挑眉反问:“朕应该一心一意只待一人好?” 不等箬竹回答,他又先自问自答地点头,“朕知道了。” 箬竹摸摸下巴,知道就好。 果然能少年成为帝王的人,悟性和资质都不会太差。虽然过程曲折乌龙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完美的,孺子可教也。 便是这时,殿门猛地被推开。 “宝林!这回我实在忍不了了1 闻声,屋内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芸香显然没想到池惟青会在这,当即腿一软,吓得跪倒在地上连连请罪。 也就箬竹心大,没觉得惊扰圣驾是多大不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只放在芸香那双手上,此时手掌撑着地面,显然是没能拿来她想要吃的糕点。 “发生什么事了?你起来说。”箬竹蹲下身,想要去扶芸香。 但芸香仍旧保持着姿势,额头贴地,她哪里敢动。 箬竹察觉到她后背微微发颤,这才意识到芸香应是在怕池惟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小皇帝有这么可怕吗? 她侧头去看贵妃榻上顾自品茶的池惟青,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而许是方才两人交谈还算投机,又存了些狎昵举动,所以箬竹并没有把池惟青和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形象重合起来。 她大喇喇道:“陛下快赦她起身。我的人胆子小,经不住吓。” 池惟青掀眸朝她望来,并没觉得她这略带使唤的语气有何不妥。淡淡“嗯”了声,算是允了箬竹的话。 这一幕在芸香看来就很不寻常了。自家主子非但没在陛下面前谦称“臣妾”,还敢要求陛下做事,并且立刻得到了同意。 这明显是得了圣宠的征兆啊! 既然自家主子有陛下宠着,那她们在宫里哪还需要看旁人眼色。芸香是这样想的,当即就把满腹苦水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从陆婕妤克扣她们月俸开始,到方才她在尚食局碰见陆婕妤身旁的倩儿狗仗人势,横刀夺点心。 桩桩件件都跟陆晗霜有关,听得箬竹赶紧捂住她嘴巴。 “我的祖宗呐,快别说了。”箬竹咬牙。 “为什么不说?”芸香是个耿直性子,咽不下去委屈,顿时理直气壮的更大声了,“奴婢说的都是事实1 箬竹:“……” 什么叫猪队友,大概这就是吧。 -- 第7页 她刚在池惟青面前刷了波陆晗霜的好感度,让小皇帝惦念着陆晗霜。结果,队友立马就来拆她的台?! 箬竹转过身去,朝池惟青讪讪一笑,想着得找点好话来夸夸陆晗霜。 她组织了会儿措辞:“陛下,你别听芸香夸大其词。婕妤姐姐其实人可好了,只不过出生在太尉府,性子难免刚烈了些,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池惟青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你这是在以德报怨?” 箬竹微怔。依她原本的性子以牙还牙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以德报怨。 但现在属于撮合姻缘任的特殊情况,她做神仙的,就应该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箬竹端得温婉解人意:“臣妾深知宫中规矩,不可以下犯上。婕妤姐姐这么做,必然是有缘由的。” 这话倒是把池惟青听笑了:“不可以下犯上?方才说朕完事儿快的时候,你可有想过这规矩?” 箬竹敛着长睫,在池惟青看不见的角度拧紧眉毛。 她从前就听说人族男子极要面子,最听不得人议论其不够雄姿伟岸。今日才知,原来竟是连快慢都说不得么。 不过既然池惟青介意的话…… 箬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陛下该知,开疆扩土与攻城略地相似,讲究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又有快豹被誉为丛林之王,而乌龟只配被叫做王八,两者高下立见。由此可见,快,才是王者之道。” 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乍听说的是兵法与动物,重点却在最后的结论里。 池惟青头回听见这样新奇的言论,险些就要在她的引经据典中哑然。 好在终是帝王不苟言笑的修养让他强忍住笑意,冷哼一声,走了。 帝王最擅洞悉人心,他登基一年,在朝堂上见过太多阳奉阴违的奸佞之臣。所以箬竹哪个表情是真,哪句言语是假,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少女。 分明身为后妃,却似乎对他避之如豺狼虎豹;分明率性活泼,胆敢在宫中吆喝着摆摊,却又总做出娇柔低怜的姿态,处处矛盾。 池惟青从袖中拿出那盒春风一度朝暮霜,拧开玉盖。 浅樱色的膏体表面平齐,显然是没有打开取用过。 朝暮霜散着淡淡花香,只轻一嗅,就让人瞬间浑身血液滚烫,池惟青赶紧将玉盖盖回。 果然是如她所言,好用的紧。 而殿内箬竹盘腿坐在榻上,手肘撑在案面,鼓起腮帮。她骤然发现,小皇帝又没付钱! 芸香见她面色通红,双颊鼓着吐气,还以为是因夏至天热的。遂执了团扇站在边上轻轻替她扇风:“宝林方才为何要帮陆婕妤说话?陛下那样袒护咱们,正是宝林趁机扳倒陆婕妤的好机会埃” “我为何要扳倒陆晗霜?”箬竹闻言奇怪看她,“我想帮陆晗霜固宠还来不及的。” “为什么啊?”芸香越发困惑。 箬竹笃定地相信姻缘簿,但神仙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我自有打算。” 芸香撇嘴嘟囔地“哦”了声,显然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这嘴巴只憋了刹那,芸香像是悟到了什么,忽而一拍桌案:“我知道了!宝林是在欲擒故纵1 小侍女眼睛闪着光:“先给陛下留个善解人意的印象,然后静等陆婕妤跋扈行径败露,到时候,陛下自然就能想到宝林的好了!高,实在是高1 箬竹:“……” 小姑娘脑回路不错,适合去民间写些情情爱爱的小话本卖,生意一定兴荣。 箬竹欲哭无泪,她明明只想吃好喝好做好任务,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耍心机争宠?! 真乃生活不易,阿竹叹气。 第4章 帝王的心头宠(4) 自那日因着春风一度朝暮霜的事后,箬竹深刻觉得在不必要的情形下,还是离小皇帝远些为好。否则一个个都以为她暗含争宠心思,那撮合姻缘的任务就不容易做了。 所幸池惟青似乎将那天芸香的话听了进去,恩准在邀月宫的西偏殿设了个小厨房,这样箬竹就不用再跑去尚食局寻膳。 西偏殿如今住的是季宝林季似鸢。 箬竹原本与她并不熟稔,但自从这小厨房设立后,季似鸢几乎日日跑来东偏殿,分享她自制的糕点菜食。 翠玉豆糕、珍珠汤圆、江米酿鸭子……箬竹光是闻见喷香,就想咽口水。 “司姐姐尝尝看,可还好吃?”季似鸢长相偏可爱,笑起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弯成月牙。 箬竹从她手中接过银筷,自跌落凡间以来,已经月余没有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了。这晌,味蕾在舌苔疯狂跳跃欢快舞蹈,箬竹脸上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忍不住又伸出一筷子,没半盏茶时间就把所有佳肴吃了个干净,然后摸着略撑的小肚皮,不雅打了个饱嗝。 季似鸢看她吃成这样开心也笑了:“姐姐若是喜欢,不如我再做些,姐姐也好给陛下送去。” 慵懒倚在贵妃榻上的箬竹侧头,纳闷朝她看去:“这跟小皇……咳,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1季似鸢道。 “自从那日陛下从姐姐殿中走后,就再没有踏入过后宫一步。我便猜想着,是不是姐姐与陛下闹心结了。陛下日理万机,姐姐若是能给陛下送些糕点以表关心,定能挽回陛下的心意。” -- 第8页 闻言,箬竹顿然感慨季似鸢到底是什么人间小天使。 既做得一手好菜,又格外善解人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善解人意错了对象。 池惟青最近不来后宫肯定和她无甚关系,约莫是和陆晗霜之间的小矛盾没化解所致。 不过季似鸢这样一说,箬竹又有了新谋划。 自己是不可能给池惟青送东西的,但陆晗霜可以埃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心结当然是青梅竹马亲自说开更好。 于是箬竹跟着季似鸢去到小厨房,帮她剥出鲜嫩豌豆粒,在铺满薄荷叶的笼中蒸至豆子清香扑鼻后,趁热与细沙白糖一同捣碎成碧绿豆泥。 同时,季似鸢忙碌着另起一锅,控制小火炒熟糯米粉。再将豌豆泥混入熟糯米粉中,揉搓成团,印入九瓣莲花状的模具。如此,一份色如青竹、清甜润口的翠玉豆糕就做好了。 箬竹对这糕点甚是满意,单瞧这翠色就足够给炎热小暑带来难得清凉。 她将点心装入食盒,送去邀月宫主殿。 倩儿见来人是箬竹,连通报都省了,就以陆婕妤正在午憩为由,晾她在太阳下晒了小半个时辰。 她跟着自家主子入宫月余,见陛下总共进后宫两次,虽最初来的都是邀月宫主殿,但每每陛下都是一言不发,喝两口茶水就走人,反倒再去偏殿待上好久。 倩儿替陆晗霜气不过,自家主子是太尉嫡女,相貌才华样样名动临安城,凭什么接连受这样的委屈,被司箬竹压过一头,遂总想着法子刁难她。 而箬竹站在阳光下,其实她隐约也能看出陆晗霜的侍女并不待见自己,但转念想想陆晗霜身边人对她的敌意,根本源自她们主子对池惟青的爱而不得,遂也就释怀了。 做任务赚功德嘛,受点挫折也值当。 何况她做神仙的,吸纳日月灵气,晒太阳不过是正好修炼罢了。 好在陆晗霜本人是大家闺秀,倒未刁难她,尝过豆糕觉得满意后,还温和笑着谢过箬竹,亲自拎了食盒去池惟青处理政事的紫宸殿。 “主子真要用司宝林拿来的东西,去讨好陛下?”倩儿跟在陆晗霜身后,走在悠长宫廊,有些不解。 陆晗霜闻言侧眸睨她眼,脚底踩着最端庄优雅的宫步笑道:“为何不可?这好歹是司宝林的一片心意,哪有浪费了的道理。”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但倩儿伺候陆晗霜多年,对自家主子的一颦一笑甚是了解。她很清楚陆晗霜方才看似温婉大气的话语中,到底暗含了几分算计。 箬竹尚且不知暴风雨前的宁静,与季似鸢又制了几道甜点,分别装入白瓷盘,拎着食盒往栖云宫而去。 栖云宫中住着池惟青另外三位后妃,皆是春日与箬竹同时进宫的。 而入宫两月余,章、徐、曹三位宝林生活的甚是低调,箬竹几乎一次也没见过她们。所以如今有了好东西,她也乐得与姐妹分享。 直到进了栖云宫,箬竹才明白,为何这三位会那般深居简出了。 “叶子牌三缺一,司妹妹来玩吗?”曹宝林看见她的身影,当即喊道。 箬竹瞧见圆桌上长条状的纸牌,顿时眼睛一亮。 她从前在天宫之上,最擅长玩叶子牌,回回都能让连翘输的把功德白送给她。如今再见老伙伴,忍不住搓了搓手掌:“来!我来做庄1 吊牌洗了一局又一局,庄主也轮了三圈。三位宝林脸上贴满白纸条,唯有箬竹干干净净的,笑容满面。 徐宝林又输了一局后,气得把吊牌甩在桌上,瞠恼道:“不玩了不玩了!自从司妹妹来了之后,我连入宫后唯仅剩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仅剩的乐趣?”箬竹边洗牌,边狐疑反问。 “是埃”章宝林道:“深宫再深,却也深不过人心。咱们姐妹三个什么名利权势都不求,只盼能在这宫闱中吃好喝好,安稳过完一辈子便足矣。” 听君一席话,箬竹瞬间觉得,真乃知己也! 大家都是可怜人,她始终赢钱似乎有些不厚道,于是箬竹稍稍放了些水,成功让自己输了一把。 曹宝林当即笑着伸手来贴她白条,便是这时,殿外内侍昂声高喊:“陛下驾到——” 在场四人皆是精神一颤,曹宝林原本要贴在箬竹额头的白条,也随着她手抖误黏在了人中。 依着规矩,箬竹转身去给池惟青行礼。可“陛下万安”四个字还没完整出口,白条便被她的吐息吹到与鼻尖平齐,上下摆动,好不滑稽。 池惟青看她此时双手因礼节放在半蹲大腿上,食指曲起,想摘白条又不敢贸然动作的讪然面色有几分想笑。 但嘴角刚扬起丁点弧度,他又不动声色将笑意压下,转而瞥过桌上叶子牌和糕点碟子:“你玩的很开心?” 栖云宫三位主儿听见他低沉声音,心都提了起来。 空气凝滞了一瞬。 箬竹点点头:“确实开心,陛下要不要也来玩一把?赢了钱归你,输了就算我的。” 她语气真诚,说着甚至往侧旁挪了半步,真就要给池惟青让位置上桌打牌。 殿中听见看见这幕的人:“……” 要知道池惟青年纪虽轻,在朝堂上断事的手段却狠厉果决,以至于前朝后宫之人都怕极了他。 没曾想竟有人能让陛下哽住接不上话。 -- 第9页 所有人都替箬竹捏了把汗,可池惟青只是伸手,扯下粘在她人中的白纸条。掌心用力捏成团,冷哼了声:“以后不准在后宫聚众打牌。” “为什么啊?”箬竹心直口快。 她心里犯嘀咕,她们打叶子牌又没妨碍小皇帝跟陆晗霜卿卿我我,凭什么不让玩。 真是蛮狠,专断,不讲道理。 放到她们天族,这样子是会被诸仙君联起手来打的。 池惟青见她这不满的反应,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他这几日政事忙碌,宵衣旰食,却总觉得心里空缺了块什么。 直到刚刚陆晗霜提着糕点来紫宸殿说“忧思陛下”,池惟青脑海里无端就闪现过少女张扬的红衣身影,立马撂下紫宸殿中政事和陆晗霜的殷勤,径直往栖云宫来。 他进殿瞥见箬竹明媚笑意,心也不自觉跟着漾出丝别样情绪。 但再看她一心扑在打牌吃喝上,见着自己非但不欢喜,反而有几分不乐意遇到的闪躲,仿佛她所有的喜乐都与自己无关。 池惟青烦躁的半口气憋在心口,咽不下,对着她又发泄不出。 思来想去,只能佯怒道:“你们所有吃穿用度,还有月俸,都出自国库。输了赢了哪一分钱不是朕的?” 箬竹闻言眨眨眼睛,对他的话稍作理解:“所以陛下是在介怀,赚不到钱?” “……”池惟青今日第二次无言以对。 箬竹见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认,甚是大气慨然地摆摆手:“这根本不存在。陛下你换个角度想想,虽输赢之间没赚到,但归根结底都是国库的钱,所以你也没亏呀。俗话说得好,只要没亏,就是赚了。” “所以陛下你赚了。”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还有条有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箬竹觉得小皇帝到底还是太年轻,虽然身居高位吧,但经历的事儿少,这样容易遭到生活的毒打。 她既然要防止池惟青走上奔往火葬场的道路,那么教他知事懂理,应当也算是任务一部分。 如是一想,箬竹登时便端出了身为仙君的长辈姿态。 她在心底酝酿着深刻的人生真谛,便没多心思注意周遭动静。因此当侧旁徐宝林突然整个人朝她方向倾倒来,箬竹愣了好半拍,才想起来把人接祝 “徐姐姐?1 曹宝林和章宝林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变故陡生。 箬竹只好把教诲池惟青的事暂时抛到脑后,扶着毫无征兆就昏迷的徐宝林,眼露奇怪。 分明刚才还兴致勃勃打着牌,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她把手指悄悄搭上徐宝林内腕,以灵力探脉。 “今日天气闷热,该不会是中暑了吧?”曹宝林猜测,随即招呼殿中侍女,“快去请太医。” 那侍女应了声,当即匆匆跑出栖云宫去往太医署。 箬竹让人将徐宝林放到床榻上,而后,缓缓站起身:“不是中暑,是中毒。” “中毒?”曹宝林越发讶异,“怎么会?栖云宫中的吃穿用度,平日里都有专人检验把关,怎么会突然中毒呢?莫非是……” 她话音戛然而止,转眸看向桌上翠玉豆糕。 四碟糕点,皆是箬竹送来的,没有事先验过毒。而现今唯有搁在箬竹和徐宝林手侧的两份见了底,其余两份尚没被品尝。 依着这思路往下想,曹宝林心底腾升出一丝后怕,倘若她方才也吃了那糕点,现在会不会跟徐宝林一样。 “臣妾恳请陛下允准验毒。”曹宝林道。 “准。”池惟青应声。 他身后内侍总管唐进立马得命,从袖中取出布包卷开,捻起一根细针,插入徐宝林那碟糕点最后半小块残渣。 银白针尖瞬间泛出黑色。 “这糕子有毒?1曹宝林吓得退后半步,再看向箬竹的眼神染上了惊恐。 箬竹从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事故的迷蒙,到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对她的神色视而不见,反倒用手拿起那块让银针变黑的豆糕,往嘴里塞。 “你……”池惟青蓦地瞪大眼睛。 但刚察觉到她动作,箬竹已经把糕点咽下去了。他赶忙抓过箬竹的手,皱眉厉声:“你在做什么?快吐出来!你没看见银针上的毒吗?1 箬竹恍若未闻,甚至将舌头卷至上颚,似是要细细品味。 池惟青见状彻底急了:“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1 箬竹面容淡定,拉下池惟青紧张握在她腕部的手:“是虞美人的毒。” “虞美人花全株各处皆有剧毒,这翠玉豆糕里含有虞美人花汁的毒。”她语无波澜地淡淡解释了一遍,“和徐姐姐中的毒,如出一辙。” 第5章 帝王的心头宠(5) 她逻辑清晰,池惟青什么都听懂了,却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视线目不转睛只停留在她面容,嘴角还余了点糕子残渣,剑眉蹙起,伸出拇指替她擦去:“先别说话了,太医马上就到。” 箬竹唇边皮肤被他摩挲着,也不知池惟青是不是以前没做过类似的事,力道有些拿捏不准。 她只觉嘴角像是要褪层皮,有些微痛。 她更不明白的是,小皇帝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紧张个什么劲儿,而今重点根本不在于糕点渣有没有黏嘴。 黏嘴只能说明豆糕足够松软,以及下厨之人的手艺好。 -- 第10页 箬竹扒拉下池惟青还在擦的手:“陛下,虞美人的毒对我无效,而今还是先查出这豆糕为何含毒比较重要。” “等太医看诊。”池惟青语气不容置喙。 箬竹无奈,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好多言其他。只能猜测约莫自己不是专业太医,在小皇帝看来诊断结果的可信度还有待佐证。 不过她无所谓耽搁这么点时间,反正等太医来了,切脉验毒后,得出的结论也不会和她所说有相差。 一时安静,殿内气氛无端就低沉下来。 谁都不想搅和入这趟浑水,倒是曹宝林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臣妾听闻,阖宫中只有司妹妹曾植过虞美人花,这糕点又是司妹妹亲手做了送给诸位姐妹,会不会……” “不会。”池惟青毫不迟疑打断她。 曹宝林猛地吃瘪,被皇帝下面子更是不敢反驳。 她涂着红蔻丹的指甲绞紧袖中丝帕,把帕子拧出了好几道深褶。事情到此,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明显看出池惟青打算护箬竹的态度,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 “陛下莫恼,且听臣妾把话说完。”曹宝林续道:“司妹妹方才提起,她除了给栖云宫送糕点,还给婕妤姐姐送了。也不知婕妤姐姐这会儿有没有吃上,会不会和徐姐姐一样……中了毒。” 她刻意把语声放得极慢,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 巧的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陆晗霜就拎着食盒走进了栖云宫。 箬竹认出,那食盒还是自己午后时分送给陆晗霜的那只。 随着盒盖打开,又一碟新鲜翠绿的糕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验毒之操内侍最是熟悉,银针轻点便出结果。两份翠玉豆糕并排摆放着,两根发黑的银针也平齐搁在桌上,彰显了有人下毒的罪行。 陆晗霜看了眼桌面种种,又看了眼中毒昏迷的徐宝林,突然打了个寒颤,似是在五月夏日里心底发寒。 箬竹则顿时,心如明镜儿。 难怪陆晗霜接食盒接的那样爽快,也难怪曹宝林主动留她下来打叶子牌。 环环相扣,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徐宝林中毒,她顶多背个谋害后妃罪名,可如果这糕点险些被皇帝吃了呢? 那就是蓄意刺王杀驾。 依律例,十颗人头都不够她掉的。 箬竹瞥过曹宝林绞帕子的手,和陆晗霜震撼惊惧的神情,不得不感慨,这两人不去戏楼唱戏真是屈才了。 殿内宫娥和内侍乌泱泱跪了一地,额发在夏日渗出冷汗,皆是被吓的。可身在漩涡中心的箬竹比谁都淡然。 神仙大度是因为信徒敬仰他们,如果有朝某日信徒拿起锄头来倒打一耙,那么神仙也是会发怒降祸人间的。 虽说她此番进宫目的在于撮合陆晗霜和池惟青的姻缘,但这不代表她就能任由陆晗霜或旁的人冤枉她清名。 她转身面向内侍总管唐进:“烦请大人将银针借我一用。” 箬竹从布包中重新抽出两根银针,又拿起块豆糕打横掰成两瓣,将一根银针刺入上半块糕点,另一根银针则从糕点贴盘的底面刺入。 前者银光凛凛不变,后者泛出黑色。 简单几个动作,就证明了这毒并非在糕点中,而是藏在盘子表面。 曹宝林眸光一暗,不动声色:“这糕点和盘子皆是司妹妹送来的,毒究竟藏在哪里,又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箬竹心底冷笑,“倘若毒藏在糕点中,那必然只有制作糕点的人才有下毒机会。可倘若毒藏在餐盘上,却就不一定了。” 她说话间,看着曹宝林的视线一点点往下挪,最后停留在那嫣红蔻丹上。 曹宝林攥丝帕的手蓦然一顿:“此话怎讲?” 箬竹面色坦然,续道:“如果,诶……?” 她刚开口,搁在身侧的手突然再度被池惟青握了手腕抬起。 箬竹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池惟青信手扯过旁侧宫娥腰间的丝帕,给她细致擦起了手指。 “知道有毒还用手碰。”池惟青斥责。 箬竹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没头没脑,但到底手指肌肤相贴着,下意识去看陆晗霜的脸色。 果然,眸光带火,黑如锅底。 箬竹登时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内心咆哮:陛下你心上人吃醋了! 她醋了!火葬场预警! 快住手!快拿走你不安分的爪子! 池惟青听不见她心声,把她欲往后缩的手又拉回掌中:“别动,还没擦干净。” 箬竹:“……” 她感觉陆晗霜的眼神就快想杀了她了。 哦,不对。今天这场下毒的局,就已经是准备杀她了。 大殿内原本严肃的气氛,在这一幕间,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突然,一名末等宫婢膝行两步挪到殿侧,因害怕声音打颤磕巴:“回陛下的话,是婢子不小心。两日前丢弃虞美人残花后忘记净手,就去小厨房整理餐盘。” “许是这只餐盘正好当初经过婢子的手,才导致染了花毒。” 箬竹闻声低头去看那名宫婢,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会儿反应过来,此婢名叫茉心,是她东偏殿中的人,先前院中的虞美人花都是她在栽培料理。 而箬竹之所以会选她照料花枝,就是因为这个茉心做事颇为细致。 -- 第11页 她曾反复叮嘱过,侍弄虞美人后必得用皂角净手多遍方可去触碰其他东西,那半个多月里,茉心从未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 当一件事做成习惯,就绝不会轻易忘记。 箬竹再去看茉心的神情,发觉她埋在双手间的面容神情,扑朔闪躲,便知事情绝非她所说那般。 果不其然,曹宝林趁机再度开口:“我记得你是司妹妹殿中的人,怎会不知接触虞美人后需得净手。你且老实说,到底是忘了,还是受人指使?” 箬竹看着她表演心底冷笑,说什么受人指使,却又特意点明茉心是东偏殿的人,不就是含沙射影自己吗。 “这……这……”茉心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后话。 在旁人听来,像极了默认曹宝林之语,却又顾及与箬竹的主仆旧情。 “你莫怕。”站在一旁始终没开口的陆晗霜倏尔循循善诱,“倘若真相确是那般,陛下定不会迁责无辜的。” 茉心终于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箬竹在她声音没出口前,率先淡声道:“不是你做的事情,为何要认?” 茉心愣住,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讲话。 只听箬竹又说:“我不知道两日前你究竟净没净手,但我知道小厨房里的餐盘定不含有虞美人之毒。” 否则她在厨房装糕点时就能发现了。 可单凭她一面之词并无信服力,在方才茉心说话时就跑去小厨房检查的宫婢这晌回来,禀报说确是在有些许餐盘表面发现了花毒。 无人注意到,陆晗霜和曹宝林嘴角在听闻这话时,微不可及地勾起。 这是明晃晃打了箬竹的脸。 “茉心,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1曹宝林很是会看时机逼问,“到底是忘了,还是受人指使?” 跪在地上的小宫婢张了张嘴,在出声之前,抬头看了眼箬竹,神情复杂地滚落下一滴眼泪:“婢子有罪,是……是受了……” 箬竹几乎就知道她后面会说出什么陷害自己的话了。 她曾在人间小话本中看到过许多深宫诡谲。 却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现实永远比话本中述写得更卑劣低等,没完没了。 恰好去请太医的侍女回来,一名老太医气喘吁吁小跑入殿中,给众人行礼。 “快给她看诊。”池惟青还念念不忘箬竹尝了毒糕点的事,生生打断茉心后续要说的话。 太医听见圣谕丝毫不敢怠慢,打开药箱。 “我无碍。”箬竹推开太医要搭在她手腕的帕子,继而慢声道:“倒是想烦请太医帮曹姐姐看看。” 她明眸掀起:“这红蔻丹甲中,是否藏了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曹宝林骤然瞪大眼睛,面色煞白。 箬竹察觉到她想缩手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握住那细腕,伸到太医面前。 殿内众人皆是震惊,没有半点征兆,事情就突然演变成了这样。 太医当差多年跟人精似的,虽不明所以,但见皇帝没有异议,便顺势用金属小勺抠下些曹宝林的蔻丹。 他动作迅速检验完毕,而后道:“回陛下,这红蔻丹中藏了虞美人花的粉末。” 箬竹冷笑间,瞧见曹宝林泄气地后退了半步,她不予多言,转而看向刚才话没说完的茉心:“现在你可以说了,究竟是受谁指使?” 小宫婢这回倒是停了啜泣,见大势已去,故作姿态的神情褪去不少:“是曹宝林,指使婢子陷害主子。” 真相大白。 箬竹浅笑:“清者自清,请陛下定夺。” “曹宝林下毒陷害,褫夺封号打入冷宫。茉心欺君瞒上,仗责二十以儆效尤。”池惟青深深看她一眼,眼神似在询问,对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箬竹扭头避开他视线。 她对池惟青怎么处理他的后宫,半点兴趣都没有。 数千年做仙君的修养摆在那儿,她只知道,自己没做过的事不能平白背锅,不能任由恶人逍遥法外,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但这桩事的恶人,不止是曹宝林埃 箬竹看见曹宝林被内侍拖出去,发髻散乱歪斜,目光中满是不甘,紧紧盯着陆晗霜所在的方向。 她知道曹宝林有话说,但碍于其他原因不能说。 可箬竹却不想顾忌她不说的理由或苦衷,神仙都喜欢讲究真诚。 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捏了个真言术。 曹宝林双唇不受控制地张开:“陛下明鉴,是陆婕妤指使我做的所有事1 “虞美人花粉是陆婕妤给我的!茉心是她叫我收买的!还有邀月宫餐盘查出来的毒,也是她暗中找人下的1 喊声回荡在大殿,陆晗霜两撇眉立马皱起。 而箬竹观察着池惟青的脸色,眉目不动,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对拖着曹宝林的内侍淡淡道:“带走。” 语罢,掸了掸衣袍,准备离去。 箬竹便知,他是要护短了。 第6章 帝王的心头宠(6) 他会护短。 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箬竹心底却异常烦闷,敷衍不耐地朝池惟青福了福身子,先行告退了。 回到邀月宫东偏殿,箬竹把寝殿门从内关上,放话不允任何人进来。 她手指撑额,选了个斜躺的姿势在贵妃榻上准备休憩。 可她刚闭上眼睛,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忽就传入耳中。 -- 第12页 明明说过不允任何人进的…… 箬竹睁眼转头,是一抹玄色衣角,独属于帝王,刹那又重新阖上眼皮。 “方才缘何走的那样快?”池惟青走近,挡在她身前遮去半数午后燥热阳光。 箬竹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我甚觉困乏,准备睡了,陛下有何事改日再说吧。” 这逐客令下得无礼,殿内安静了一息。 但池惟青并未怪罪,反倒在她榻边寻了空处坐下,与她只有半尺之隔。又从袖中取出一锦盒,拇指翻了旋盖打开:“这是能解虞美人花毒的药,你先服下。” 丝缕药香入鼻,箬竹嗅得出,确是好药。 可惜她没中毒,用不上。 遂依旧未睁眼,只淡声道:“陆姐姐的蔻丹上也沾了花末,陛下不若出门左转,送去邀月宫主殿,更能物尽其用些。” 音落,耳边传来锦盒搁在红木桌案的闷响,伴随着池惟青反问:“你在跟朕赌气?” “朕知道曹宝林所言句句是真话。”池惟青喟叹,“但朕不能再往下细查了。” 箬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居然听见了小皇帝的叹气?还是带着无奈的那样? 因为没能处置陆晗霜而无可奈何?或者说,因为无可奈何从而不能处置陆晗霜? 箬竹阖着的眼皮子微颤,连带着眼睫扑朔。她被池惟青这声叹息弄得情绪很是矛盾。 一方面,要撮合陆晗霜和池惟青的姻缘,就不该做出任何有损两人关系的举动。 可另一方面,她做了数千年仙君的性情使然,从骨子里厌恶善妒歹毒,不能容忍阴谋陷害。 箬竹觉得自己脑海里有黑白两个小人在不断掐架。 黑小人说:善恶有报,陆晗霜陷害你,就不能轻易饶过她!否则当我们天族好脾气好欺负? 白小人说:拜托,万万不能在小皇帝面前贬低他的青梅啊!这会和姻缘任务背道而驰的!你还想不想要功德值回天宫了! 黑小人又说:陆晗霜是想要置你于死地啊!容忍她这一回,就必定还会有下一回,你也不想再陷入这种勾心斗角吧。 白小人则说:赚功德!赚功德!赚功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池惟青听不见她的心路历程,还当她在委屈,放缓了语调:“她父亲乃当朝太尉,在朝中党羽颇多。而朕新帝即位,根基尚且不稳,暂且……动不了他。” 所以并非不想处置,而是不能。 箬竹闻言猛然愣住,一巴掌挥开两个叽喳不断的小人,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眼前人。 池惟青这是在向她解释? 而且按照这话的意思,不处置陆晗霜是因为她父亲,却非介于两人间的感情。 潜台词似是……他并不那么爱陆晗霜?! 这个认知让箬竹骤然如同五雷轰顶,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石化了般。 本以为黑白俩小人总能如愿一个,自己也已经偏向了白小人胜出。那样她就算再忿然,也还能以撮合完姻缘立马回天宫的结果安慰自己。毕竟于她而言,千般万般不如赚功德最重要。 可池惟青坦言他不爱陆晗霜,也就是说,姻缘任务的起端,断裂了。 箬竹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原本轻松无比的姻缘忽然就变得打脑壳……难顶埃 池惟青盯着她原本疏离的容颜出现裂痕,嘴巴微张,颇有些傻气。将锦盒内的解毒丸丢入杯盏茶水中,融化成药汁,就着她张唇的姿势,喂她喝下了。 “咳咳咳——”猝不及防,箬竹呛出两声咳嗽,眉毛随之皱起。 人间的药,可真苦埃 她想施个术法解去嘴里苦味,仙诀念到一半,嘴里突然又甜了。 是小皇帝变戏法似的,塞来了块鲜桃蜜饯。 箬竹抬眸乍然与他四目相对,看见池惟青深邃眼眸中自己呆愣的倒影,莫名觉得这发展似乎不大对劲。 小皇帝对她似乎有些过于……过于…… 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总之就是不对劲。 池惟青走后,箬竹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撑着额头想要理清楚入宫后的所见所闻。 到底是在哪里出现纰漏,导致小皇帝居然落落大方地说,纳陆晗霜,只是因为她身后有陆府权势滔天。 她望向轩窗外残阳,如是思考了许久也没有结果,肚子很会看时机的咕咕叫了起来。 从贵妃榻上起身,准备去小厨房觅食。 “陛下有旨,宝林接下来的半个月,不得踏出东偏殿。”孰料刚走到门口,就被两名眼生的内侍挡祝 “你说什么?”箬竹掏了掏耳朵。 内侍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箬竹后知后觉,她这是被小皇帝禁足了? 为什么啊! 让本就想不明白事儿的脑袋,雪上加霜。 她泄气往地上一坐,全然不顾仙君形象了。 好在虽被禁足无法出门,但她的吃穿用度,还不算糟糕。 两日后的正午,箬竹正瘫在榻上百无聊赖地吹口哨,忽然似乎闻到了莲花的淡淡清香,她奋力吸了吸鼻子。 下一瞬,一颗脑袋就从窗下探了出来。 “这是我采集新鲜莲叶做的清羹和花糕,司姐姐快尝尝好吃吗?” 季似鸢手里拎着食盒,乍然出现在她窗边。 -- 第13页 箬竹顿时眼睛就亮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季似鸢这种小可爱是也。知道她被禁足吃不上新鲜玩意儿,嘴巴定然馋得慌,所以专门来给她送时令的莲叶羹和莲花糕。 “姐姐吃慢些。”季似鸢看她大口满足吞咽的样子失笑,“姐姐要是喜欢,我之后日日送来便是。倒是姐姐可该长个心眼,日后千万别再凑去陆婕妤面前献殷勤了。” “陆晗霜?她又做什么妖了?”箬竹趁着咀嚼地空隙问。 季似鸢撇嘴不怎么高兴:“还说呢。” “她在边关的义兄因为被督军逮了错处,革职押解回京了。她便各种向陛下献殷勤,想请陛下放了她义兄。可陛下压根就不见她。” “人这两日在紫宸殿门前吃了不少瘪,就回邀月宫来摆臭脸。我今儿早晨听见她殿内几个侍女咬耳朵,说定是那日陛下追着姐姐出去后,姐姐又在陛下面前指认她下毒翠玉糕。才让陛下对她们主子起疑,不待见。” “她们倒有脸说得出来这话。”季似鸢圆溜溜的眼睛睁大,腮帮子微微鼓起,甚是为她不平,“分明是自己下毒栽赃,还有理了不成。” 箬竹听了也觉得烦闷,叹出口气。 陆晗霜这品性有些过于跋扈不讲理了,她当初这姻缘线牵的,真是作孽呀。 可红绳一旦相系,就是无法更改的纠葛,饶是她身为红喜神也不能解开重定姻缘。 为今只盼着陆晗霜别再整出幺蛾子,让她快些完成撮合任务,得以早些回到天宫。否则,她真要后悔帮助小皇帝追逐真爱。 “姐姐?”季似鸢突然出声,拉回箬竹飞远的神思,“姐姐发呆许久在想什么呢?莲叶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箬竹舀了勺羹汤入嘴,她的烦恼没法与人说,遂随口扯谎:“我在想她专会颠倒黑白。我被陛下无端罚了半个月禁足都没说什么,她进不去紫宸殿就有怨了,怎不让她禁足试试?” 季似鸢奇怪看着她:“姐姐以为,陛下这道禁足令,是罚?” “难道不是吗?”箬竹随口道。 “当然不是1季似鸢突然压低声音,“我且明了跟姐姐说吧。因为陆晗霜义兄的事,陛下对整个陆党施压得厉害。陛下无暇顾及后宫,但约莫能猜到陆晗霜定会来寻姐姐麻烦,顾以禁足做挡。” “姐姐是不知道,这两日陆晗霜来东偏殿,但都被门外侍卫冷眼挡了回去,她那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 箬竹听她描绘,脑海中没由来就浮现出陆晗霜顶着张美人脸吃闷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箬竹到底自诩是仙班敬职敬业好神仙,还没忘琢磨池惟青做出这奇怪举动的意图。 以禁足做挡,乍听似是为她好。 但她跟小皇帝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不算愉快,这个选项肯定得排除。 倒是陆晗霜吃瘪这一点,值得考究。 她琢磨了两日多没结果的疑惑,忽然就有了一种推测。 莫非小皇帝是想用她来刺激陆晗霜的醋意,进而佐证陆晗霜对自己深沉的爱? 至于那番不爱青梅的话,就像迷惑人的烟雾,帝王心气儿高,不想轻易在外人面前承认。 毕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不得。 箬竹越想越觉得合理,摸摸下巴点头。 到了晚些时候,夜幕沉沉降临。 箬竹捉了只欲扑向烛火的飞蛾,在它身上施了个小法术,让蛾子飞去邀月宫主殿。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既决定了在陆晗霜与池惟青的事儿上速战速决,就得先了解清楚陆晗霜究竟是如何想,又准备如何做的。 她那法术名曰顺风耳。蛾子飞到哪,她就能借助飞蛾的耳朵,听到那处声音。 此时,飞蛾应是已贴在了邀月宫纸窗外。 一道拍案声蓦地传入箬竹耳中,声响之大,惊得她险些打了个嗝。 “这确是老爷传进宫的消息。”倩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陆晗霜深提一口气:“收押御史台?义兄替陛下戍守边疆多年,陛下怎能这样对待股肱之臣1 箬竹在远处另一头凝神细听。 这讲的应就是季似鸢白日告知她的那桩事,陆晗霜的义兄被小皇帝革职收押到了御史台。 箬竹对陆晗霜那位义兄有些印象深刻,似乎名唤闫玄度,她翻开姻缘簿一看。 上头记载,陆晗霜和池惟青两人关系彻底闹掰,正是因为小皇帝斩首了情敌闫玄度,才导致陆晗霜因弑兄之仇怨恨上池惟青,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必须阻止池惟青斩首闫玄度。 这是整个姻缘任务中,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闫玄度被杀的危机解除,陆晗霜与池惟青关系自然就能慢慢变好。 可自己现在被禁足在一隅深宫中,连小皇帝的面都见不着,要怎么阻止。 箬竹的顺风耳飞蛾又听了几句,陆晗霜那边仿佛因夜深而歇下了,她却丝毫困意都无,双手叉腰在殿内来来回回兜着圈子,热出满头大汗。 人命事关天,半点耽搁不了。她在心里琢磨着,必须想办法见上池惟青的面。 被禁着足想要走出邀月宫肯定是不可能了,那就得让池惟青主动来寻她。 而小皇帝性情难琢磨,最近又忙于边关战事,主动示弱或托人送东西的普通法子肯定行不通。所以得想个让池惟青不得不来,并且还能答应她提出要求的办法。 -- 第14页 寝殿内烛火明灭摇曳,箬竹注视着灯芯火苗熠熠,忽而福至心灵。 有了…… 第7章 帝王的心头宠(7) 箬竹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又寻了本经书,沐浴焚香后连夜誊抄。 长明灯燃烧不灭,她膝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双唇翕动低念着佛经,虔诚至极。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箬竹手指悄悄结了个法樱 瞬间,蜡烛倾倒,棉絮制成的蒲团立马被引燃,烈火沿着木梁在整座东偏殿蔓延。 “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1 邀月宫内外一片混乱,黑烟袅袅升至半空,动静很快惊扰到了紫宸殿。 池惟青看向浓烟腾起的地方,俊朗眉毛皱起,“怎么回事?” 内侍总管唐进道:“回陛下的话,好像是邀月宫的东偏殿走水……诶?陛下……” 他话没讲完,池惟青已经冲了出去。 邀月宫,东偏殿,那里是司箬竹住的地方。 当池惟青不停歇赶到邀月宫时,整座东偏殿都淹没在火海中。内侍宫娥们从四方宫殿后院端来清水,一盆盆泼向燃烧的宫殿。 他环视过周围给自己行礼的人,并没有寻见那道身影,整颗心蓦地提到嗓子眼。 “她呢?1过度焦急非但没有让他失态,反而心底像是空缺了块什么,擦过齿间的声音喑哑空洞。 “谁?”唐进下意识发问,但话出口就后悔得想拍自己额头。 不断有焦木青瓦掉落的,是司宝林的偏殿,陛下还能问谁。 “姐姐她还在寝殿里。”季似鸢急忙跑到池惟青面前,嗓音粘腻带着哭腔,“求陛下再多派些人手,这火烧得这样大,姐姐会抗不过的——” 抗不过……三个字让池惟青呼吸顿觉凝滞。 他转头看见一块被火焰包裹的房梁从屋顶坠下,火舌无情舔舐着宫殿,在晨风中乱窜到半空,似发疯了要把整片蓝天都席卷吞噬。 有越来越多的侍卫跑进去救人,池惟青看着人头攒动,额穴突然泛起一阵晕眩,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冲上头脑。躁动的鲜血火热、滚烫,灼烧着他,像是烈火在肆虐。 司箬竹,是不是也在这样的环境中? 这个认知在头晕目眩中清晰,池惟青觉得自己半刻都等不及了。 他随手夺过宫娥手中铁盆,将水浇淋在自己衣服上,然后奋不顾身地大步冲进火海。 “陛下不可1 身后或震惊,或恐慌的阻挠声他一概听不入耳,眼前无端就浮现出初见时,少女颤抖着身子缩到他怀中,嚷嚷着要他赶走花螳螂。 司箬竹,你千万不能有事…… “咳咳咳——”火海中浓烟滚滚,池惟青只吸入了一点浑浊气息就止不住咳嗽。他抬起用水淋湿的衣袖捂住口鼻,脚步不停。 视线被火光阻挡,寻过每一处,终于在寝殿最角落处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女。 他嘴角没由来勾出笑意,将箬竹打横抱起。 便是这时,一根木梁从房顶掉下,直坠池惟青弯曲的背脊。他有机会躲开,但倘若他侧身,木梁就会顺势砸到箬竹身上。 没有瞬间犹豫,池惟青将少女紧紧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脊梁骨硬扛了拿一下。 重物暴击的钝痛和火苗灼烧的刺痛在后背皮肤交叠,他膝盖曲了曲,咬紧后槽牙才勉强得以站稳。 而跟随池惟青身后进来护驾的侍卫见主子受了伤,奋力用刀剑在火海中开辟出道路,终是将人护送了出去。 太医已在殿外静候多时,这晌赶紧上前担忧起龙体。 “朕没事,先给她看诊。”池惟青言简意赅阻回了老太医的大惊小怪,径直将怀中昏厥的少女送到西偏殿中安顿。有侍卫想要从他手中将人接过,但都被池惟青凌厉一眼瞪了回去。 内侍总管唐进很是会看上头脸色,弓着腰小心道:“陛下,今日早朝就不去了?” 池惟青目光始终落在箬竹身上,一刻也不愿离开:“嗯,把奏折送到邀月宫来,朕在这里批阅。” “这……”唐进忍不住抬眼,邀月宫到底是后宫,苦心规劝:“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池惟青顿时皱眉:“你在教朕做事?” “奴才不敢。”唐进立马把头埋低。 恰好芸香端着水盆进来,把丝帕浸湿,准备给箬竹擦擦脸上的黑灰。池惟青想起方才怀里的少女,白净皮肤被和浓烟熏的黑乎乎,像只浑身蹭满泥土回家的小猫咪。 池惟青上前两步,径自接过芸香手里沾湿水的帕子:“朕来吧。” “陛下,这不合规矩。”唐进见状又有话说了,“陛下乃九五至尊,怎能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池惟青状似未闻,执丝帕的手动作轻柔,一点点擦拭去箬竹脸上脏物,唇角微不可及地勾起。 他早就摸清这帮子内侍与朝臣的品性,就偏生了张嘴巴极爱谏言规劝,但当他真决定要做什么,帝王之威没人能阻挠得祝 池惟青板着脸,把所有人都赶出殿外,只留自己守着她。 而唐进规劝无果后,不得不将朝臣递来的奏折整理好悉数送来邀月宫。池惟青便挑了个能一眼看见床榻上人的位置,分出精力批阅起来。 从天际微掀出鱼肚白,到残阳余辉西斜,箬竹缓缓睁开眼睛。 -- 第15页 当她看见窗外天色,张了张嘴惊诧。 掀翻蜡烛引起大火是她小心眼故意造成的,本来想捏个仙诀让自己在大火中五感通明,孰料,她念诀的时候,烛台突然翻倒了下来。好巧不巧,针尖戳破她绣花鞋,堪堪贴着脚指头擦过。 箬竹下意思喊出一声“哎哟”,混入那段仙诀,就成了平平无奇昏睡诀。 于是,她就这样,因为过分倒霉,而晕厥在了火海中。 箬竹现在回想起那个烛台还心有余悸,要是她没能被及时救出来,现在岂不是就成了具尸体?那她绝对是有史以来死法最惨淡、最憋屈、最冤枉的笑话神仙。 可得好好感谢一番救她出火海的人。 箬竹隐约记得,在自己彻底坠入混沌之时,似乎瞧见了池惟青匆忙冲进来的身影。但小皇帝龙体金贵,绝对不可能做这种冒险之事,所以那肯定是她的错觉。 她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池惟青那张俊朗无暇带着帝王威压的面庞,就骤然出现在她上方。 “小皇帝怎么阴魂不散的,真是见鬼……”箬竹坚定以为自己还没能彻底清醒,又阖上眼睛。 坐到榻边的池惟青,嘴角抽了抽。 “是吗?看来司宝林总是在梦里见到朕?” 低沉而略含调笑的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箬竹蓦地瞳孔放大,想开口结果嗓子干疼得她立马就清醒了。 这真的是池惟青!不是在梦里! 池惟青心底失笑,但眉目不动,给她递去一杯凉茶。 箬竹被吓得后背都浸湿汗水,但碍于嗓子实在难受,只得先顺势接过茶盏,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然后才坐起身子:“我……我方才是做了噩梦,才出言不逊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她出口声音仍旧有些干涩,池惟青自也听出来了,没接那句请罪的话,反问:“还要喝水吗?” 箬竹环顾这殿中无下人伺候,嘴巴想说不敢惊动池惟青这尊大佛,但身体却先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池惟青将茶壶拎来在床榻旁的小案放下,另只手端起茶杯准备斟茶。可还不等他动作,就见箬竹已经直接捧起了茶壶,张开嘴,用弧度弯弯的茶嘴喝上了水。 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多渴,她腮帮子因灌入太多水而鼓起,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就像极了圆润饱满的白珍珠。又有几滴水流沿着唇角滑过细长脖颈,流入衣襟,姿态虽不雅观,却被她做出了七分可爱三分性感的意味。 池惟青也不催促,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直到箬竹喝了整整大半壶水缓过气儿来,他才伸出手,用袖子帮她擦去唇边残余水渍。 “唔,刺嘴。”箬竹下意识偏头躲开。 池惟青一愣。低头见自己身上龙袍绣线繁琐,袖袍处是用金丝盘织的长龙,摩擦到皮肤确实会有些微刺,便只得收回手,转而拿了丝帕给她擦。 “你那东偏殿在修缮好之前没法住人,朕拨了离紫宸殿最近的琴语宫给你,日后你便住在那儿。”池惟青道。 箬竹点头谢过,又问:“可否让季宝林与我一同搬去琴语宫,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池惟青双眸审视看她,“你是为了吃吧?” 箬竹用手指搔了搔头发讪讪一笑,小皇帝还真是心思神,连这都能猜到。 池惟青瞧她羞赧默认的样子,心口堵得慌。 他刻意强调了“离紫宸殿最近”几个字,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结果这人就半点都不在乎,满心只想着吃喝?!他堂堂一个皇帝,难道还比不过吃喝?! 目光瞥见床头空了的茶壶,被箬竹对嘴喝过的茶嘴沾了点惹眼的口脂,绯红绮丽,和她身上衣裳是一个色儿。 池惟青手指蜷曲,他不仅比不过吃喝,还连个茶壶都比不过! 就连茶嘴都能染她口脂,而他只配得上一句见鬼了。 越深思越是不虞,最后冷然低哼一声:“朕还没问你,寝殿究竟为何会突然走水?” 闻言,箬竹纤长眼睫簌簌轻颤,对上他漆黑眼眸,放在被褥下的手指曲起攥住薄衾。 当方才看到池惟青的刹那,她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大半了。 眼前这张脸五官立体深邃,唯有嘴唇偏薄了些,下颔曲线棱角分明,是绝不容许有人欺骗的居高临下。 箬竹被他盯了良久,险些就要被这神情震慑祝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神仙啊!人族都是要毕恭毕敬给他们点香火的,怎能轻易被小皇帝震慑祝 她很快稳住心神,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词:“我是听闻边关战事吃紧,想替陛下分忧。于是便自作主张抄了些佑佐国祚的佛经,想给边关将士们祈福。可谁知……” 说着手指狠狠捏了把大腿肉,硬是挤出两滴薄泪,抬袖擦拭:“谁知我太愚笨,祈福时不慎打翻了长明灯。” 池惟青就盯着她哭。 从他这个角度,斜眼过去正好能瞥见少女袖子与脸颊间的一丝缝隙。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以及不断眨动的眼睫,显得格外清楚。 池惟青唇角下拉,挂起抹似笑非笑的浅弧,不置可否:“嗯,确实愚笨。” “啊?”箬竹一愣,就忘了哭。 小皇帝怎么回事,是不是情商有些问题?愚笨不过是她随口拈来的谦辞,怎就给她扣帽子了? -- 第16页 箬竹心里嘀咕,你神仙奶奶才不愚笨,几千岁的机灵加持,可聪明了! 不慎抬眼迎上池惟青一瞬不瞬的目光,眼底似有戏谑,又赶紧想起来正经事。 继续掐大腿,继续挤眼泪。 池惟青唇边笑意愈浓,逐渐到达眼底,也不揭穿她,就看着她演,兴致上来甚至起了些陪她演的念头。 第8章 帝王的心头宠(8) 她既演得入戏,自己总得配合一番。 池惟青嘴角化开抹戏谑笑意,说道:“爱妃誊抄佛经为国祈福,实在是有心。恰巧朕今日收到的奏折中,有一份捷报,想来是爱妃心意虔诚感动了天地,佑我大梁国祚。爱妃如此功劳,可有何想要的赏赐?” “赏赐?”箬竹眼睛一亮,拭泪的袖子顿时放了下来。 “嗯,赏赐。”池惟青点头,“爱妃一心为国,担得起赏。” 箬竹已经完全忘记凄凄装哭了,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只单纯懵懂小白兔。 她想办法破禁足令是第一步,接近着最重要的,是得让池惟青不杀闫玄度。现在小皇帝居然主动要给她赏赐,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提要求了? 天上掉霉运都没这么顺利过! 她顺势道:“那我想请陛下彻查牵扯闫将军的案子,在真相未明之前,不杀任何无辜之人。” 音落,池惟青眸底柔和蓦然僵硬:“你为何关心此事?” 他第一反应是箬竹与闫玄度熟识,但早在任用闫玄度之前他就调查过,此人乃陆太尉收养的义子,跟司家没有半点交集。 箬竹道:“我有个表哥在闫将军手下做事,如今也被牵连关在牢中,所以难免多关注些。” “原来如此。”池惟青不咸不淡,又问:“你和你表哥关系很好?” 箬竹扯谎扯得不假思索:“除了爹娘,表哥是我最亲的人了。” 她心里盘算着,得把关系说亲近些,才有理由让小皇帝相帮,但似乎池惟青听她的回答脸色反而阴沉了下来。 “陛下?”箬竹歪头看他。 池惟青眸色渐深,从床榻边站起来,沉沉看她一眼。 “哼——”甩袖离去。 箬竹望着池惟青的背影:“???” 小皇帝什么毛病,她满脸莫名其妙。上上回也是冷哼一声就走,这回又是,难不成这个动作在人间很流行? 池惟青大步走出琴语宫,脑海还停留着她最后说的那句:表哥是她最亲的人。 表哥……最亲的人…… 那春风一度朝暮霜是不是也表哥教的? 还有抄经祈福,是为国,还是为表哥? 比不过吃食,比不过茶壶,现在又冒出个表哥,也比不过。 心里烦躁得紧,眉目不自觉就蹙深了,连看荷塘中盛开正好的玉立荷花都觉得丑。 而池惟青前脚刚走,箬竹后脚就拉上季似鸢收拾东西,搬去新宫殿,她委实是不大想和陆晗霜继续同住一宫。 “琴语宫……”季似鸢念出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这是凤求凰的意思啊1 她意味深长对着箬竹眨眼一笑:“姐姐,陛下是真的喜欢你诶。连宫殿名字都在暗搓搓向你聊表衷肠。” “……”箬竹嘴角抽了抽,抬手就想给小姑娘来个脑瓜崩清醒清醒。 虽然她摸不准池惟青到底端的什么心思,但绝对和喜欢沾不上边。 陆晗霜那青梅情深是一回事,更关键在于,她当神仙活了上千年,见过的有情人比季似鸢这小姑娘吃过的饭还多,就没听说过谁家夫君动不动甩脸子的。 若非碍于自己有艰巨任务在身,她真想给小皇帝个大嘴巴子。 让他给神仙姐姐甩臭脸,啊呸! 接下来几天,池惟青又是连日宿在紫宸殿,没踏入后宫半步。 期间,箬竹放顺风耳过去打探过几次。 池惟青没有下令杀闫玄度,只是将人关押着,同时命御史台彻查其所涉案子。 这样看来,箬竹那天提的请求似乎被应允了。如此她也乐得轻松自在,成日和季似鸢在琴语宫中捯饬吃喝。 晚间月华逐人归,这晌,箬竹躺在贵妃榻上优哉吃着冰镇荔枝,藏在怀里的水镜突然荡开层层灵力。 天宫有仙君找她? 箬竹愣怔一瞬,赶紧将殿门关上。 白衣娉婷的连翘仙君顿时出现在她眼前,箬竹拉她走去内室:“连翘,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给你送功德咯。”连翘说道。 “送功德?”箬竹不明所以,用灵力变幻出姻缘簿来回翻看。并没有哪对被她牵系红绳的男女相知相守了啊,哪来的功德。 连翘伸手“啪”地将她那不靠谱姻缘簿合上:“阿竹,你听我一句劝,红喜神也不是非要管姻缘的。” 她在天宫上看见,被箬竹牵系红绳的情侣,全部都闹分手了,真心觉得她这朋友还是别再祸害人的好。 听出连翘言下之意,箬竹眼底满是挫败情绪,瘪了瘪嘴:“可……我不掌管姻缘,从哪来功德值维持仙身?” “所以我这不就给你找到路子了嘛1连翘拍拍她肩膀以示宽慰,“上次我把你摆地摊得来的钱财带回天宫,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恰好遇到了几位贪恋人世繁华,想要下凡游历的仙君。他们表示愿意用功德,跟你换人世的金银。” -- 第17页 连翘说出重点,箬竹正要抓起桌上蜜瓜吃的手,登时顿在嘴边。 她理了理连翘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人间金银可以兑换天族功德?照这个道理……只要她继续摆地摊卖货,就能把赚来的钱拿去交易功德,从而顺利回去天宫了? 至于池惟青和陆晗霜这桩姻缘任务,随缘而安,并不是非做不可! 这个认知瞬间冲淡了箬竹的惆怅。 于她而言,赚取功德回天宫才是现今最重要的事情。至于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何况且不说陆晗霜品性卑劣,单凭摆地摊是她最擅长的老本行这点来讲,就比从没成功过的牵线姻缘要容易。 想清楚这些后,她当即收整出自己的私房宝物。并在第二天一早,浩浩荡荡将东西般到琴语宫外,继续摆摊。 有过上回物美价廉的地摊买卖试营业,这回很快就涌来大批宫娥内侍,把好用的护肤霜膏抢购一空,只剩那些青铜玉石之类的值钱物。 这些东西深宫小宫婢是铁定不会买的,因为她们用不上,但是对朝堂上那些喜好收集的官老爷可就不一样了。 箬竹算算时辰,这晌差不多早朝刚下朝。 她将东西装进包袱,拎在手中,大摇大摆就往前殿而去。 梁朝没有后妃不可见朝臣的约束,所以箬竹丝毫不担心被池惟青逮着说没规矩。 谁还不准后妃没钱赚钱了? 要说错,那也是小皇帝的错。但凡小皇帝给的月俸多几倍,她也不至于靠摆地摊过活。 箬竹盘腿坐在汉白玉阶,静等朝臣路过。 可也不知池惟青这早朝有多少话要讲,她等的都打了好几个打盹,也没瞧见有除了内侍以外的其他人走出来。 再度昏昏欲睡之际,蓦地,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她面前夜明珠。 南海夜明珠剔透莹润,拖在掌心那面因存了阴影狭缝,可见清光似照水晶宫,将那双手映的玲珑如处子之迹 箬竹心想,这绝对是个温润公子。文官识货,好卖价。 她弯眉笑目:“大人好眼光,这颗夜明珠实乃可遇而不可求的上品。我与大人有缘,便算个友情特惠价,三百纹银……” 话说一半,抬头看清这双手的主人,蓦地石化顿在原地。 她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真是……见鬼了。 “又觉得朕阴魂不散了?”池惟青戏谑笑音传来。 箬竹赶紧把头低了。这岂止是阴魂不散,连读心之术都有了。她心里吐槽着,但脸上仍端着礼笑道:“陛下好兴致。”日后的一代贤君,都不用上朝吗! 池惟青无端就听懂她言下之意,道:“今日休沐。” “……”失策。 她竟然忘了这茬!白白在太阳下晒了半个多时辰! 池惟青将她嘟嘴神色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颗明珠,眸底一片漆黑。 他从那日气愤走后,始终挥之不去箬竹口中关系极好那位表哥的阴影。但静下心来想想,也许是他偏激解读了。表兄妹情深,未必就存了两情相悦的心思。于是池惟青当即派人去查了查此番被关进大牢的将士。 孰料,据探子回禀,闫玄度手下并无人与司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甚至,司箬竹的母亲是孤女,按血缘关系来排,她应当是没有表兄弟的。 也就是说,司箬竹谎骗了他。 池惟青得知后,好一阵郁闷。 欺君是要杀头的大罪,还从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骗过他。司箬竹这胆子,也真是敢! 恰好今日休沐,池惟青批完奏折就想去琴语宫找人算账,结果甫跨出殿门就看见人蹲在官道上,摆起了地摊。 “爱妃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池惟青掀袍在她身旁石阶坐了下来,“你与朕是如何有缘了?这友情特惠价,又是如何个友情法?” 箬竹察觉到他的靠近,躲是躲不掉了。心想池惟青肯定鲜少出宫,也没去过集市,否则怎么会连这么虚假的客套都当真,非要个说法。 她索性硬着头皮胡扯:“陛下会错意了。我说的是有情特惠,买卖不成情义在的有情。” 池惟青笑了:“谁说买卖这做不成了?” 箬竹侧头惊诧:“陛下要买这夜明珠?” 池惟青:“爱妃开个价吧。” 箬竹小心试探:“五百两?” 池惟青闻言顿时皱眉:“方才不是还说,有情特惠三百两纹银,怎么一见买主是朕,就坐地起价了?” “非也非也。”箬竹伸出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摇了摇,“刚刚都说了,买卖不成,才退而求其次谈情义在。如今既然陛下愿意成这桩买卖,那定然就不能按照有情来算。倘若无情价的话,自然是要高一些的。”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还笑得眉眼弯弯,明媚双眸比正午阳光还要炫目。 池惟青深深看着她,衣襟交叠处皱巴巴的,鹅黄衣衫袖口也蹭上了薄薄一层灰。好歹是个名门闺秀,怎就这般不拘小节。 而似是被她身上的傻气感染,池惟青也没在她面前继续装板着脸的冰冷,伸手揉了揉少女本就松散没绾髻的头发,另只手则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到她掌心。 箬竹狐疑看他。 池惟青道:“此玉是藩国进贡的极品羊脂白玉,市价五千两也不为过。朕用此物换你的夜明珠,你不亏。” -- 第18页 “何况只要不亏,就是赚了。所以爱妃你赚了。”把曾经她说过的胡话,原封不动奉还。 语罢,池惟青从石阶上站起来,掸掸衣袍转身回殿。 只是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在箬竹莫名的眼神下,补充道:“不许二手倒卖了。” 从前殿回到琴语宫后,箬竹静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池惟青给的玉佩,心情复杂。 此玉通体莹白无暇,质感细腻温润,确是值得五千两的好玉。再看玉面,是由宫中最好匠人雕刻的龙凤和祥云,寓意也是极佳。可问题是,小皇帝说不准二手倒卖? 那再好的玉跟路边破石头有什么区别! 箬竹叹出一口气,她深刻觉得自己今日亏大发了。痛失南海夜明珠却换回来一块破石头。 她把对小皇帝的气全部宣泄在玉佩上,随手就把那玉丢到床底,眼不见为净。然后寻思再去找些值钱东西来,等非休沐日她出摊,定能狠狠赚上大笔钱。 第9章 帝王的心头宠(9) 夜晚,紫宸殿中,池惟青命人熄了满殿烛火,只留一颗夜明珠清辉普照。 没人注意到这个面对朝臣冷若冰霜的帝王唇角勾着,柔和笑意直达眼底。 环佩定情,他既给了玉佩,来日方长,总能让小姑娘那不大聪明的脑瓜子开窍的时候。 “陛下——”唐进佝着背碎步走进殿中,“侍御史司易求见。” 池惟青抬手示意他将蜡烛点燃。 来人正是箬竹如今身份的生父,任职御史台,彻查闫玄度当下所涉案子。 这晌池惟青听着司易回禀案子进度,脑海中不由得就浮现出箬竹红衣明媚的身影。只是这对父女一个老成稳重,一个活泼跳脱,半点相似都没有。 “陛下,据微臣这几日所查。”司易躬身立在御案前,“闫玄度在被捕之前,也许当真不知其中隐情。” “不知?”池惟青指尖轻点着桌面,“边关辎重账目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作为大将军会不知?” 司易:“陛下容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案子往大了看是谎报粮饷账目,往小了看完全可以说成军中主簿核算差池,大将军监督失职。如今所有证据都已被陆太尉暗中毁去,陛下只能往小了处置。所以闫玄度在其中参与多少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微臣觉得此人不失正直,也许能为陛下所用。”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池惟青烦躁地揉揉额穴。 陆太尉,也就是陆晗霜的父亲,仗着自己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最近私下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多。池惟青想除掉不安分的权臣,但兵权未归,还不到时机。 他得等。 除去陆太尉得等,治了陆晗霜也得等。 唐进看出主子今日心情不虞,便端着摆上绿头牌的银盘走到御前,小心问道:“陛下今日可要翻牌子?” 池惟青伸手随便翻了块。 ——章宝林。 又翻了块。 ——季宝林。 银盘上总共四块牌子,他不是个守规矩的人,翻到不满意的就重翻,唐进也不敢说什么。直到池惟青把四块牌都翻了个面,才发现唯独缺了他想见的那个名字。 “司宝林的牌子呢?”池惟青直截了当问。 唐进道:“回陛下,司宝林来葵水了。” 池惟青皱眉:“朕上次和上上次问,你也是这样说的。怎么?难不成她一个月来三次葵水?” 唐进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话。他完全是按照尚宫册子记载来回禀的,谁能想到,那位主竟然连这事都敢谎报。 池惟青当然也能猜到是谁的手笔,今日本就被朝政折腾得不虞,又逢此事,冷哼道:“她既然不想见到朕,为何要进宫?朕的国库是养她吃白饭的吗?” 唐进听得想笑不敢笑,努力压下嘴角,只能在心里想,就司宝林那一天吃五顿,一顿吃三碗的饭量,岂不就是把后宫当成干饭的地方嘛。 池惟青越想越烦闷,突然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就往后宫走去,谴退了所有欲跟上的宫人。 她既不想见自己,那他还偏要去琴语宫! 深夜笼罩下的皇宫阒寂无声,仿若一条沉睡的巨龙。如勾弦月倒影在湖面,清辉铺洒石子路。 蓦地,平静湖面响起不融于夜色的扑腾声,引得池惟青驻足看去。 似是颗头颅在水里浮浮沉沉,有人溺水了! 他只模糊看见一眼,莫名觉得水中人有些熟悉,趋导着他继续往湖边走去。 当湖中人半张脸露出水面,池惟青瞳孔骤缩,司箬竹?! 身体动作比意识先行,登时跳下水救人。 夜色浓稠,双臂划动溅起水珠遮在眼睫,复又阻了视线。池惟青只能勉强依靠听觉,来判断司箬竹的位置。 而湖中心,少女深吸气潜入水中。 箬竹身上带着海族法器,能够在水底呼吸自如、双目通明。她优哉游哉地潜在水底,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收入储物琉璃盏。 人间最值钱的东西,大多在皇宫中。而皇宫中的好物什,八分在各宫主子那儿,另外两分则在湖底。尤其是梁朝灭前朝后沿用皇宫,没有迁都另造。水下更少不了昔日前朝王孙逃跑时,落入其中的金银细软。 箬竹喜滋滋搜刮完一片水域,游去另一头。 -- 第19页 突然,她的脚踝似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不断往后扯动。 箬竹下意识以为是水草或水蛇之类,伸手去掏袖里小刀,准备转身将碍事东西砍断。可她的匕首还没抽出来,腰身又继而被锢祝 察觉到缠在她腰间的东西很粗很重,意图将她整个人都往水外带而非向水下扯,那便不是寻常的水生物了。 箬竹凝神感知,分明是在雕栏玉砌的皇宫里当咸鱼后妃,怎么瞬间弄得跟凶险幻境试炼似的。 她使力往后蹬腿,果然踢到了某种生物结实的背脊胸膛。 箬竹趁机一个鲤鱼打挺摆脱束缚,往前游去。但身后的东西竟还不放弃,穷追不舍,甚至有愈来愈快之势。 她满心想赶快游回岸边,孰料,注意力全放在奋力游泳上的后果就是……真被水草缠住了。 便也是瞬息之间,整个人都被庞然大物包裹祝 箬竹挣扎了两下,结果没由来呛了一口水,鼻子辣的难受。 “……”说好的海族法器,能在水下呼吸自如呢?怎还会呛水! 可见海族信誉极低,箬竹弱弱决定,以后摆地摊再不卖海族货了,否则容易被当成无良奸商。 而在她呛水咳嗽间,身子已经被那不知名的东西带上了水面,三两下游到岸边。 箬竹顺过气儿来,在如水月光下模糊看清,紧箍住她胳膊的是一条手臂,又抬眸侧看…… 阴魂不散,池惟青确实配得上这四个字。 “箬竹?阿竹?”耳边,池惟青以为她溺水晕厥,紧张唤她。 箬竹咳嗽了两声,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我没事。夜里风凉,沾水容易染风寒,我先回宫了。” 她说着就干脆退出池惟青的怀抱,转身往琴语宫方向走。 但刚走出两步,她忽然发现,原先捧在怀里的琉璃盏似乎不见了。箬竹不得不回身去看。 池惟青脚边,一盏精致宝灯散发着七彩光芒。 这储物琉璃盏内装的东西越多,光芒越盛。箬竹方才几乎将半个湖底的细软都搜刮了个遍,这晌灯盏就如流云漓彩,绚烂夺目。 池惟青虽然是凡人看不出法器门道,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以为箬竹溺水了,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结果,回想方才少女在水里的姿态,似乎是游刃有余。再加上这盏浸了水的价值不菲琉璃灯……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箬竹站在他对面,就这样四目相望沉默着。 琉璃盏在小皇帝那边,她铁定得说点什么,可要怎么解释才显得合情合理。 良晌,到底是池惟青先开口,声音和湖水一样微凉:“你就这么缺钱?摆地摊不够,竟然还下水去捞?”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如果朕没发现你,又被水草缠上,淹死在湖底都没人知道1 语气有些生气,越说到后面越严厉。 箬竹很想说要是没有小皇帝妨碍,她绝对一点事都没有。但自己如今还穿着马甲,太厉害的本事都不能暴露。而仅以凡人心态想的话,小皇帝生气其实也没错。毕竟整座皇宫都是皇家的,这些宝物自然也是。她私自捞财,确实理亏。 于是嘴唇动了动,决定卖惨:“陛下不知,我家中有母亲重病卧床,父亲又辅佐陛下无暇顾家,只能由我这个不肖女儿勉力挣些钱,贴补家用给母亲买药。我母亲她……她实在是时日无多了……” 嘤嘤嘤。 只要她足够惨,小皇帝就不能太重责她。 池惟青:“……” 要不是他前两日派人去查过司家情况,可能真要被这番感人肺腑之言打动。 但池惟青现在心里门儿清,司易的夫人,也就是司箬竹的母亲,身体健朗的很。可见眼前这姑娘唱戏敲铜盆,嘴里没几句真话,欺君欺上瘾了。 他冷哼:“你但凡能学着点讨好朕,想要什么贵重赏赐就都有了。” “不可。”箬竹认真摇头,“以色侍君易折,我要靠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 池惟青挑眉:“你有色?” 无色的箬竹:“……” 其实池惟青纯属逗逗她,放眼临安名媛,可以说无人能与之媲美。 少女眼睛明亮,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轻灵之气,皮肤瓷白如新生婴儿细腻。尤其笑起来时,双颊会浮起淡淡桃红,梨涡微陷,尤显娇憨活泼、容色绝丽。 “阿嚏——”夜风拂过,美人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池惟青目光正落在她厚薄适中、色如荔枝的嘴唇,上唇衔颗饱满唇珠随着那喷嚏轻颤了颤,把他晃跑的神思拉回:“朕送你回宫,否则染上风寒有你难受的。” 而后捡起自己方才丢在岸边未沾水的外袍,搭在她肩上。 双肩落下衣袍,挡去晚风。箬竹心想,池惟青确实担得上好皇帝名声。明面上说不愿她染上风寒,实则约莫是在体恤值班太医,深夜不用再被传召。 悠长宫墙倒映垂杨柳,天色已晚,芸香打着灯笼在宫廊间寻她。 这晌看见自家主子和陛下同行,且两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不免一愣。 见陛下进了琴语宫,又走进寝殿。芸香赶紧去准备洗浴热水和姜汤,且都是两份,送去房中。果然得来池惟青赞赏的眼神,便又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箬竹尴尬站在屋中,两碗热姜汤倒是好处理。她信手端起一碗,仰头几口饮尽,像是粗犷汉子大口喝酒一样。 -- 第20页 但这两个并排而放的浴桶,却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浴水腾出浓浓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模糊了视线,箬竹看不清池惟青的表情,也猜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眼珠子转动间灵光一闪,从内室挪过屏风拉开,阻隔在两个浴桶中间。然后说道:“请陛下沐裕” 音落,屏风隔壁半晌没有动静。 虽是夏日,但夜晚湖水早褪去了白日炎阳的温度,冰冷犹存。又因上岸后吹了不少凉风,箬竹抱着胳膊抖了抖,也不想再磨唧,顾自轻解罗裳泡入浴水。 她想起方才池惟青关心太医的行径,决定赌一把,赌小皇帝是个正人君子,不会逾越。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但却忽略了这屏风在明亮烛火下,能单面映出另边的影子。 而这一面,恰好没朝着箬竹。 池惟青听着一屏之隔的哗哗水声,无意识瞥过眼,刹那,就被屏风上的光影惊到。 他能看见对面的少女是如何慵懒倚靠浴桶边沿,抬起玉臂又落下;也能看见箬竹让自己半个脑袋被水浸没,仿佛在水面吐着气泡玩耍。 虽然仅是剪影,但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血液在瞬间沸腾,弱冠之年的帝王终于体会到湿衣沾身也降不了的心头温度。 这种时候还让他泡热水澡?! 一炷香后,箬竹换好干净衣裳,悄悄把头越过屏风探出去。见池惟青同样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塌边看书,她才放心走过去。 池惟青搁下书卷,突然道:“帮朕更衣吧。” 箬竹呆愣后眨眨眼睛,更衣?更什么衣?睡衣?难不成小皇帝要在她这里留宿?! 就这?还正人君子?你不要过来啊! 第10章 帝王的心头宠(10) “陛下不回紫宸殿?”箬竹小心翼翼地问。 “不回,就宿在你这。”池惟青理所当然。 眸光瞥见她搭在腿侧的手指,随着自己话音逐渐收缩攥紧,池惟青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眸子微微眯起,转而从坐塌上起身,缓步朝她走近。 箬竹半点不敢动,眼前池惟青一步、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抹去,踩在地面的脚趾不受控制蜷起。 “陛下。”箬竹嗓音绷紧,突然唤他一声。 池惟青挑了半边眉,甚至善解人意地在与她三指远位置停下。 她赶紧趁机道:“那个,那个邀月宫其实离琴语宫很近,还有……对,还有栖云宫,走过去也只有几步路。陛下刚泡了热水澡身上肯定热气未消,直接宿下容易中暑,不若出去走两步散散热,正好也就走到其他宫了?” 心里慌得要命,她语速就如连珠炮,大长串话说完气都没喘一下,到后面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想小皇帝快点走,别对着她产生满脑子嘿嘿咻咻的废料。 孰料,池惟青又往前走了一步:“确实挺热。” 箬竹刚想缓口气,蓦地噎在了心口。 无法,他进,她只能退。 但她身后是长屏风,实在退无可退,唾液紧张得不由自主咽下,带起光洁脖颈微动,池惟青眸光又暗了几分。 箬竹鼻间被他独有的龙涎香气息灌满,好闻却又带着凛然侵略性。 危险当前,她再不想办法挽救,就该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小皇帝宰割。这坚决不行! 脑瓜子飞速转动,想到前朝帝王风流韵事,又试探性开口:“实在不行……琴语宫还有偏殿,陛下幸个宫女也别有一番风趣呀1 池惟青盯着她因慌乱闭上的眼睛,仄起的眉目透出惊恐,双唇紧抿,手脚蜷缩无处安放,甚至连呼吸都屏祝 仿佛他是什么食人的豺狼虎豹一样。 倏尔就缓声笑了,抬手按上她皱起的眉:“朕还不至于强人所难。倒是你,当初卖春风一度朝暮霜时,什么都敢说的豪气去哪儿了?还是说只会过过嘴瘾?” 不会强人所难,就是什么都不会做的意思。 箬竹被这句话抚慰到,眼睫轻颤着睁开眼睛,心想这根本不是过不过嘴瘾的问题。 重点在于,她不是随便的仙。那等人间极乐是要和心上人共赴,才能体会的。而她没有心上人,池惟青的心上人也不是她,所以万万不能做出不该发生的事。 池惟青则越看眼前人越像是小白兔,纯白而天真,终于不再逗她:“时辰不早,歇了吧。” 箬竹眨眼:“那陛下呢?” 池惟青无奈:“倘若朕现在离开,明早宫闱中定有八卦编排你是不是惹得龙颜不悦了。你且放心,朕今晚就歇在外间,绝不越界。” 箬竹顿时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宫里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看碟下菜。其他倒还好说,要是因为这点谣传,尚食局不给她送冰镇水果就麻烦了。 想通这点,箬竹忽觉小皇帝还蛮善解人意的,遂美滋滋准备上床顾自睡去了。 可刚转身朝里间走去,手腕就被人从后握住,箬竹眼露困惑地回眸望他。 池惟青淡淡道:“更衣。” 箬竹面有难色,瘪嘴嘀咕:“不是说不会越界嘛。” 池惟青不否认:“不会越界,但更衣,朕也不会。” 哦,他不会埃箬竹坦然点头。 三秒后,她反应过来什么。小皇帝居然不会更衣?丢人! 宫中服饰有一规律,越是尊贵者,衣裳就越是华贵繁琐,因此池惟青的龙袍最是麻烦。箬竹又是首次上手,没有经验。从解腰封开始就磕磕绊绊,困难不断。 -- 第21页 池惟青也不提点他,就默默看着,权当是欣赏她的可爱,眼底逐渐浮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宛如夜幕镶嵌入星辰,碧海翻涌出浪花,还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待弄完一切,吹灭烛火,各自在里外间睡下,箬竹才发觉自己的脸似乎有点烫,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最后被洒在床帐的暖光热得睁开了眼睛。 箬竹抬手大喇喇地拉开藕粉色床帐,结果一眼就看见池惟青坐在榻上,提笔批阅奏折。 她这下不会觉得是梦里见鬼了,但掰手指算了算日子,昨天才刚过休沐,今天怎么也不可能双休。 “陛下今日又不用上朝?”箬竹小心开口。 池惟青眼皮不抬:“已经下朝了。” 箬竹咽了咽口水:“陛下真快。” “我是说早朝的时间。”她复又连忙补充。 池惟青:“……”他原本也没多想。 昨晚为了阻隔浴桶的屏风还横在殿中央,箬竹下床抱了整齐叠在塌边小案上的衫裙,溜到屏风后穿戴。 当她将裙带收紧,准备走出去时,突然瞥见屏风上有片倒影,正是池惟青翻阅奏折的样子。 外头的人合上折子,剪影也同样做关合动作;外头的人蘸墨,剪影也同时蘸墨。 她猛然惊觉,所以……这屏风是可以单面投影的!并不能像墙壁那样,完全挡住两边视线! 那岂不是,她昨晚沐浴时候,池惟青那边能完全看见自己的动作和影子?! 箬竹顿时羞愤欲死,脸颊唰地就红了。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比小皇帝不会穿衣服还要丢人! 她就这么待在屏风后头,咬唇拧着裙摆,半天不肯走出去。 良晌,芸香的声音试探响起:“婕妤可穿好衣裳了?婢子帮您梳妆。” 箬竹脚下踟蹰,她总不能躲人一辈子,遂宽慰自己不就是沐浴时被看了影子嘛。她可是天宫不拘一格的神仙,不能和小皇帝斤斤计较,否则太掉面子。 这样想着,终是深吸口气走出去。 芸香绾发手法极好,几乎日日都能给她变幻出新花样。箬竹虽不是太在意这些,但在规规矩矩的四方墙中,总有些新鲜东西,确也能使心情轻畅些。 “婕妤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髻?”芸香问。 箬竹坐在梳妆台前,蓦地愣怔:“你刚刚叫我什么?” “婕妤埃”芸香笑着道:“这是陛下今早刚宣的旨意。” 箬竹眨了眨眼睛,梳妆台上的铜镜将她迷茫神色尽数倒影。 池惟青昨晚宿在了琴语宫,紧接着就给她提升了位份,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俩在昨晚睡了?! 而且从宝林径直跃升婕妤,生生跳过了中间两个位份。就凭宫里八卦如飓风的流传速度,保不准现在已经开始纷纷猜测:陛下昨晚应当睡的挺开心。 至于为什么开心,多半就是她司箬竹的功劳。 箬竹后槽牙忍不住磨了磨,小皇帝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立马转头去看榻上气定神闲的人,但她这一动,被芸香卷在手指正欲绾起的发就被扯着了,头皮生疼。 箬竹下意识“嘶——”声,芸香赶紧松了手,小心翼翼道:“可是婢子弄疼婕妤了?” “不关你的事。”箬竹摆摆手站起来,发髻也不想梳了,就走去池惟青面前准备质问他为何要让大家误会。 可她话音还没泄出,池惟青先她开口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箬竹怔住,先是被屏风赧的,后又是被这封号气的,能不红嘛。何况她肤色原本就白,脸皮又薄,稍有些温度立马就能透出来,像开水里煮熟的虾似的。 “热的。”但她拒不承认。 池惟青闻言也不道破,只面色平静地点点头,然后视线微往下挪。 箬竹的目光便跟着他移动,随之就看见自己脚边放着一盆冰块,是尚食局送来消暑增凉用的。 这会儿,她正站在冰块散出的凉气氤氲旁,红着脸说热,可信度怎么看都不高。箬竹察觉到了池惟青眼底戏谑,瞬间耳根和脖颈也成了熟虾。 第11章 帝王的心头宠(11) 池惟青唇边抿着笑,眼前少女虽行为处事大喇喇的,实际脸皮却薄都很,不禁逗,这点他从昨夜便知道了。这晌如果再逗下去,只怕脸上通红温度能将她直接烤焦。 他从大堆奏折中,拿起最上头一本递出,跳过原来的话题:“看看这个,你父亲递上来的折子。” 箬竹迟疑接过打开,是侍御史司易,她名义上的父亲,这段时间兼同皇室影卫调查闫玄度的结果。 奏折中言明,边关所有粮饷账目问题,都是陆太尉捣的鬼,而闫玄度不过是他为了达成野心所养的傀儡。可偏偏闫玄度自小被陆太尉收做义子,对这个义父可谓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不肯背叛半点。 箬竹看完折子的最后一行字,蓦地理解池惟青想做什么,问道:“陛下是要除掉陆太尉吗?” “其心可诛。”池惟青言简意赅。 “所以陛下想要策反闫玄度?”箬竹问。 “不错。”池惟青道:“过分忠心的人有利也有弊,在有余地的情况下,朕都不想用赶尽杀绝来解决问题。只要闫玄度成了朕的人,抓住陆太尉的罪证就指日可待。” -- 第22页 箬竹把奏折重新放回桌上,她知道池惟青日后会是个千载留名的好皇帝,那是司命簿中早已写定的轨迹。可她不明白:“陛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池惟青叹出口气,搁下批阅奏着的朱笔:“闫玄度油盐不进,朕没办法了。想着你素来颇有些小聪明,兴许能有另辟蹊径的法子。” 箬竹眨眨眼睛,几句话的时间脸上热度已经消散。她一屁股在池惟青对面坐下来,双膝盘起。 要说法子,她还真有。 上次连翘下凡来的时候,她特意向连翘要了凡人命簿瞅上两眼。 闫玄度此人在六岁之前就是个街头小乞丐,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而当初陆晗霜才四岁,年节前缠着府上嬷嬷带她出门看热闹。也正是那时,她看到了缩在雪地里的闫玄度,觉得他可怜,把人带回府上求她爹收养着。 陆太尉见少年根骨不错,本想将他培养成暗卫。但只是个小乞丐的闫玄度虽然身份低贱,骨气却硬朗的很,一双眼睛直直就敢盯着陆太尉。看到最后,也不知道陆太尉是怎么想的,哈哈大笑起来把人收做了义子。 陆太尉大约是真的把闫玄度当儿子对待,读书、习武、乐理,一样都不落下。而但凡他做的不够好,二话不说就上家法伺候。 闫玄度从小到大被打成血人的次数不胜枚举,每回被罚的遍体鳞伤都是陆晗霜给他送药,给他讲故事哄睡。以至于等少年稍微长大些,知晓了男女之情,就对陆晗霜情根深种。 所以闫玄度这油盐不进的忠,到底是在报答对陆太尉的养育之恩,还是在坚守对陆晗霜的爱慕之情。 说不准,但箬竹更倾向于后者。 “确有法子可以一试。”她摸着下巴,琢磨后道:“但要给钱。” 伺候在旁听见对话的芸香:“???” 池惟青眼皮亦是跳了跳:“婕妤位份的俸禄是宝林的两倍。” “但我们生意人讲究一码归一码。”箬竹义正辞严,“陛下既想吃明月楼的鸽子玻璃糕,又想吃清风楼的酒炊淮白鱼,总不能只付一份钱吧。” “闫将军这事儿算得上妥妥的军政要务,我给陛下算个有情特惠价。三千两白银。一锥子买卖,童叟无欺。” 池惟青失笑于她的狮子大开口,不过也乐得成全:“你若真办成了,朕给你五千两。” 闻言,箬竹眸光瞬间亮如南海夜明珠:“君无戏言?” 池惟青肯定道:“君无戏言。” 然后他就看见没绾发的少女跑到了衣柜前,蹲下身在里头扒拉着什么。 池惟青瞧着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深浓,想不通司易那清廉的文官,怎就教出这般爱钱,掉钱眼里了的女儿。 五千两纹银对他来说,就像路边酒楼出道最家常的小葱拌豆腐那样简单。只要司箬竹喜欢,纵使要他整座私库也不在话下。 少女在衣柜里翻找半天,没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复跑回到池惟青面前道:“陛下,我要一套内侍的衣服。” “做什么用?”池惟青问。 箬竹道:“既然要策反闫将军,我总得先见着人吧。” 而她要进去诏狱中,最好的托词就是奉皇帝之命,装作是池惟青的亲信。池惟青是聪明人,仅凭半句话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当即点头:“晚些朕让人给你送过来。但现在,先陪朕用膳。” 他话音落下,就有内侍和宫婢端着玄色漆盘步入殿内。 所有菜肴都是按照皇帝份例上桌,箬竹看着色泽鲜亮,闻着喷香扑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比她平日里吃的也好太多了吧! 但她时刻牢记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神仙,绝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淡声道:“这是陛下的午膳吧,可我还没用早膳。” 池惟青微顿,看了眼窗外时辰,距离午时只有半炷香的时间,狐疑道:“你平日里都是这个点用早膳的?” 箬竹喝了口桌上热茶:“我以为一日三餐的意思是,每天吃满三顿。” 至于何时吃,并不重要。 是以,池惟青先让尚食局掌膳送了丰盛早膳过来,坐在榻上看少女左一口金丝燕窝粥,右一口菱粉蒸糖糕,腮帮子因塞满食物而圆圆鼓起,像只吃多了米粒的胖仓鼠。无端就让他萌生出,想要伸手捏捏少女肉嘟脸颊的冲动。 左手微微抬起,但在快要触碰到时,碍于帝王修养,到底是忍住收回了。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用完早膳,准确说,是一日中的第一膳,日晷的影子正打在午时刻线。 箬竹无声打了个饱嗝,把目光觊觎到了小皇帝的御膳上,若有所言:“是时候用午膳了。” 池惟青:“……” 见他沉默一瞬,箬竹立马开始唉声叹气:“常言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策反闫玄度是项脑力活,要是没有好吃的,我很难保证能帮陛下办成事儿埃” 在胡言乱语方面,池惟青向来说不过她,最后只道:“……传膳。” 第12章 帝王的心头宠(12) 箬竹换上七品内侍服,拿出池惟青的玉令,顺利进入关押闫玄度的诏狱中。 牢狱阴冷无光,地面潮湿的稍有不慎就会鞋底打滑,放耳细听还有老鼠吱吱声萦绕。箬竹不禁打了个寒战,双手环抱,搓起胳膊。 天知道,她虽贵为仙君,但向来最害怕蛇虫鼠蚁。否则初见池惟青那日,也不会因为一只花螳螂而失态了。 -- 第23页 好在很快就走到了关押闫玄度的那间牢房,箬竹让狱卒打开牢锁,然后让周围所有人都退下,独自进入。 大约是池惟青特意吩咐过,这间牢房不同于其他,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案以及文房四宝皆有,就连嵌在高墙的窗户,采光都要更好些。 闫玄度此时就坐在桌案后,身上单薄囚服没有沾染血迹,可见并未经历过严刑拷打。 “闫将军。”箬竹换了副男子嗓音叫他。 闫玄度闻声抬起头来,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没问她是谁,而是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 箬竹好像突然知道,当初陆太尉为何会收个小乞丐当义子了。 闫玄度的眼睛像是块黑玉,与池惟青深邃且蕴含帝王威压不同。他的眸底仿佛是汪旋涡,神采奕奕,有不断将人卷入听他说话的魅力。就连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关了数日,也不见黯淡与灰烬。 箬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反问,而是道:“闫将军戍边有三年了吧。” 闫玄度满目警惕地审视着她,没说话。 箬竹也就坦然接受他所有目光与猜测,毕竟自己从进门起就没有自报身份,而以闫玄度身为将军的敏锐感,难免会对她来探监的目的揣度几番。 “我今天来呢,就是想问将军几个问题。”箬竹语调放得很轻松,“将军完全不用紧张的。” 闫玄度闻言立马侧撇开头去,眼底染上几许不耐。自从他被押解回京关入诏狱以来,御史台提审了他一次又一次,软磨硬泡各种办法都用尽,无非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不利于陆太尉的话。 而他,是绝不会背叛义父的。 但箬竹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在桌案前盘腿坐下,恰好能与闫玄度平视。又单手支额撑在案上,神色随意地从腰间解下一壶酒,不像是来审问的,倒更似久别重逢的好友叙旧闲聊。 闫玄度观察着她的举动,就在心里下了评判,无非是想用烈酒让他醉后吐真言。呵,这可太低估他的酒量了。 可紧接着,箬竹就顾自拔开酒壶塞子,仰头喝了两大口。 她眼眸余光瞬间捕捉到闫玄度挑了挑眉毛,笑道:“都说了不用紧张,我不过是有些好奇。” “将军当初请命戍边,心里想的究竟是忠君报国?还是……”箬竹顿了顿,“为了功成名后向陆太尉提亲,求娶自己的义妹?” “自然是前者。”闫玄度当即回答。 箬竹随之低笑出声。 倘若闫玄度依旧保持沉默,她可能还会在心里捏把冷汗,怕自己说错话前功尽弃。但他这么着急回答,像是迫不及待地否定后者,箬竹就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闫玄度破防了。 “有些话闫将军忽悠忽悠御史台那些迂腐老头儿呢,就罢了,骗我大可不必。”箬竹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又喝了口酒。在酒壶放下,露出清秀脸庞的刹那,端出恍然大悟状,“还是说,闫将军其实是在骗自己?” 骗自己相信所做一切并非为了陆晗霜。 不给闫玄度丝毫辩驳的机会,箬竹续道:“可陆晗霜现已进宫成了陛下的妃子。闫将军就该明白,不论是她还是陆太尉,都没有选择你。” “哪怕陆太尉的野心真在那一天实现了,他也不会重新选你。因为……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只是颗弃子。” 被当做替罪羊而关入大牢的弃子。 箬竹刻意将语速放慢,她看见坐在对面的人瞳孔骤缩,便知短短两句话,同时打破了闫玄度对陆晗霜的幻想,以及迟疑了对陆太尉的效忠。 闫玄度深提一口气,沉声道:“你别浪费口舌了,就算我是弃子,也绝对不会背叛。” 箬竹无辜耸了耸肩:“我可从没说过要你背叛的话,闫将军曲解了。”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转身欲走。似乎真是闫玄度误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不悦终止对话。 而在抬脚跨出牢房的刹那,箬竹如愿以偿听到闫玄度询问她是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箬竹勾唇回眸,朝他眨眨眼睛:“是天宫中庇佑你的星宿埃” 星辰在黑夜为人照亮青石板路,她是在警醒闫玄度。明路在此,勿葬送了大好前程。 箬竹施施然离去,她敢伸手向池惟青要上千两银子来策反闫玄度,就绝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闫玄度此人虽说是小乞丐出生,但在太尉府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算得上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 而箬竹笃定,陆太尉对他的所有教导,都不过是想把这个义子培养成最锋利的武器。可对于武器,主人是不会告诉他孝道的,只会灌输他忠诚。 兼之自古所有圣贤论忠,说的都是忠君之道、报国之道。闫玄度饱读书籍,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她只需要把他心底的忠义,挖出来。 至于那壶酒,不过算是个开场白。 闫玄度到底戍边了三年,跟五大三粗的将士们煮酒论英雄惯了。比起御史台那些老头抚着长须,娓娓道来,显然是用壶清酒更能引得他听自己说话。 箬竹从诏狱出来后,没有直接回琴语宫,而是去了趟紫宸殿。 刚走到门外,就见唐进从里头退出来,向她行了个礼,小声道:“陆婕妤在里头。” 箬竹点头了然:“那我在偏殿稍等会儿。” -- 第24页 虽说她不大瞧得上陆晗霜的为人,在有了连翘帮她用值钱物换功德之后,姻缘任务也不是非做不可。但姻缘簿上池惟青的红绳到底系连着陆晗霜的名字,倘若两个人能凑成一对,对她来说依旧是极好的。 谁又能抵挡得住双份功德的诱惑呢? 可她在偏殿紫檀木椅上屁股都没坐热,唐进就过来说,池惟青宣她过去主殿。 “陆婕妤走了吗?”箬竹不由得问。 唐进摇头:“尚未。” 箬竹愣住,那池惟青叫她过去作甚。莫非顿悟到了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于是箬竹道:“劳烦大人回禀陛下,我先回琴语宫换件体面衣裳,晚些再来。” 唐进拦下她:“陛下说了,要婕妤立马过去。” 无法,如今身份地位不如人,箬竹只能认命过去前殿。但心里却在犯嘀咕,这小皇帝今天指不定有什么玻 箬竹撩开珠帘,钻入鼻腔的空气似乎带了点淡淡药味。 她不动声色地仔细闻了闻,麻黄、前胡、桂枝……应当是治风寒的药。顿时就不禁感慨自己这张开过光的嘴,池惟青今天确实是有点玻 只见陆晗霜手拿空漆盘站在一旁,面前桌上摆着药碗,应是来送药的。 而池惟青从御桌后朝他盈盈望来,嘴角挑出一丝真假参半的浅笑:“爱妃,过来坐。” 箬竹没动,她不想过去坐,她本意到饭点来蹭饭的。 池惟青丝毫不意外,以箬竹的性子,能这样轻易过来才不对劲。于是他亲自从龙椅站起,走到她面前,拉起她随意安放在身侧的手。 箬竹被他骤然触碰,微微怔了怔。殿内各角都放了冰块,池惟青掌心温度也染上些许微凉,如细雨涓流淌过她刚被烈日曝晒的皮肤。她一时贪恋这份舒适,没挣开,便被池惟青拉到了坐塌上。 眼见池惟青将桌案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推到她面前:“阿竹,喂朕喝药。” 箬竹:“……”您自己没长手吗? 若非陆晗霜站在旁侧目色不善,她很想问小皇帝一句,风寒堵的应该是鼻子和嗓子,而不是脑子吧?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池惟青阖眼揉了揉额头,虚弱发音:“病来如山倒,朕这风寒来的迅猛,头疼体乏得很,怕会端不稳药碗摔了。爱妃该不会连喂朕喝药都不愿意吧?” 演技拙劣的可以,箬竹看得嘴角抽搐,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是否茶喝多了?” 池惟青困惑:“何意?” 箬竹虚假笑笑,没什么意思,就感慨一下这殿中似乎茶味有点重,并且还是绿茶。 她瞥见仍旧站在御桌旁的陆晗霜脸色青白交加,手指划过砚台边沿,留下道灰白色刮痕,甚至连小拇指甲都被抠断,看着都疼。 又瞥见池惟青饶有笑意盯着她,箬竹无奈,配合他把这出戏演下去,端起药碗用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喂去。 果然,在她手中汤匙要碰到池惟青嘴唇的刹那,陆晗霜僵硬地行了个礼:“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池惟青摆摆手,似是巴不得她赶紧走。 待陆晗霜脚步声远去,箬竹自然而然也想收回手。 但池惟青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箬竹手臂退却之前,微微倾身,自己凑过来将那勺药喝了。 “有点烫,爱妃替朕吹一吹。” “……陛下,人已经走了,这戏可以不必演了。” 池惟青神色一顿,眸中并不明显的柔和顿时碎在冷瞳中,嗓音随之沉了下来:“你觉得朕是在跟你演戏?” 箬竹坦然回视她,直言不讳:“不然呢?陛下方才,难道不就是故意拿我来激陆姐姐吃醋的吗?” 音落,池惟青游离在她轻灵脸庞的目光一点点暗沉下来,像是眼瞳中睡卧了只雄狮猛虎猛然被吵醒,冷意在胸腔中起伏。 他不待见陆晗霜,把人晾在一边爱如何如何。滚了最好,非要留着碍眼就索性当空气视而不见。但箬竹居然以为他是在用她刺激陆晗霜吃醋? 初入宫时是这样,卖给陆晗霜春风一度朝暮霜。昨晚夜深也是这样,明里暗里要把他往邀月宫赶。现在还是这样,池惟青终于弄明白了! 他本以为是箬竹慕财,又脸皮薄,才会做出那些举动,现在看来……原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陆晗霜有意? 所以他从陆晗霜手里拿回朝暮霜也好,甘愿歇在殿外小榻也罢,种种意图,其实箬竹半点都没有看出来? 箬竹小心翼翼觑了眼脸色越发黑沉的池惟青,手指不自觉往后屈了半厘。所以……她这是猜中了真相,让小皇帝觉得丢面子,恼羞成怒了?不然反应怎这么大。 这一后缩的细微动作被池惟青捕捉到,眼中晃过一抹隐忍的痛意,他是吓着她了吗? 神情又渐渐缓和,闭了闭眼敛下眸中情绪。 他端起药碗,将碗中温热药汁悉数倒入窗边的万年青中,看着乌黑汁液渗入灰黑泥土,最后完全融为一体无法区分。就像自己的心逐渐被箬竹的颦笑举止吸引,再沉沦。 可箬竹不知他心中如药苦涩,只看见他倒去良药,来不及阻止:“良药苦口,陛下怎么把药给倒了?” “她煎的药,朕不喜欢。”池惟青言简意赅。 言下之意,是不喜欢那个人。 -- 第25页 但箬竹偏生是个神经大条的,压根没听出来,甚至还问:“那让唐进去太医署给陛下重煎一碗药?” “你帮朕煎。”池惟青目光从万年青上收回来,凝视着她:“朕是昨晚在你殿中染的风寒,你得负责。” 第13章 帝王的心头宠(13) 箬竹搬了个板凳坐在小厨房,闻着药罐飘出愈浓药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老实,小皇帝说让她煎药,她就真的亲力亲为,还连续煎了四五天。可能这就是为数不多的老实人吧。 不过后面听人说起来,她倒是知道了那天陆晗霜为什么会在紫宸殿。似乎是因为池惟青寻了个错处,在朝堂上敲打了番陆太尉,而后下令将人遣去边关戍守,并随之派出几位亲信随行。 聪明人都知道,亲信随行其实就是监军。至于“监”谁,说好听点是监督士军,说直白点,其实就是监视陆太尉。 边关苦寒,陆晗霜约莫就是为父向池惟青求情去的。 只是那日人被池惟青气走,女子心底大抵受了极深的挫败,之后再没有去紫宸殿求见过。 箬竹看着药罐内药汁逐渐沸腾出咕咕气泡,随手抓起块蒸笼里的糕点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嘀咕:小皇帝就是口是心非,分明揣着赶人走的主意,还不肯承认。 果然人间话本诚不我欺,故事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一旦产生感情纠葛,总会有那么个用来激发醋意,证明爱意的工具人出场,起到促进主人公对彼此感情认知的作用。 可怜偏偏叫她成了那个平平无奇工具人。 箬竹捶胸顿足,忿忿然又咬了口糕点。她就把这糕子想象成是小皇帝,一口下去,头拧断,两口下去,拦腰斩断,三口下去,尸骨无存……如此反复多次,解恨! 不过奇怪的是,池惟青如果真按照姻缘簿上写的那么爱陆晗霜,陆太尉就该是他的老丈人。爱屋及乌,对老丈人下手不该那么狠呀。 还有在她废了不少口舌后,终于点头加入池惟青阵营的那位,闫玄度,堪称小皇帝日后的大舅子。明明是一家人,偏要说两家话,还搞内斗,看不懂是真的看不懂。 难怪总说人心复杂,不如他们天族纯粹率性。 药罐中飞溅出来如墨药汁,打断她野马脱缰的思绪。沥去药渣,端了煎好的药往紫宸殿而去。 箬竹进门时,池惟青正站在桌后作画,可见闲情逸致尚好。 她走上前瞧看,是幅猛虎下山图。 宣纸上,身形雄壮的猛虎张着血盆大口,摇着黑黄相间的长尾巴,在陡峭山路昂首阔步,似乎随时都会俯冲出画面,朝她袭来。 箬竹看得有两分不适,不禁撇嘴打了个哆嗦:“这大尾巴虎也太凶了,不好看。” 池惟青不以为然:“虎乃百兽之王,哪有不凶的道理。” 箬竹抿抿唇:“可作画作的是艺术,不一定非要写实嘛。就像学堂中五岁小儿将后羿射日画的像是大郎烧饼,也是种别样的艺术。这叫……”她搜肠刮肚想出一个词,“凌驾于生活。” 她说着,对上池惟青狐疑的目光,就知道小皇帝年纪轻又见识短浅了。索性给他开开眼界,从笔架上摘了支紫狼毫笔,蘸上丹青,在那副画上稍作改动。 先是将大张的獠牙血口合上,在原有基础点缀出肉嘟嘟的双下巴;然后是整体身形,往外扩张了些,比之劲瘦矫健更显体态憨厚;最后则是尾巴和爪子这些细节,同样修饰的圆润。 半晌后,箬竹搁下笔,抬起明亮星眸邀功似的望向池惟青:“喏,这样画出来的老虎,不就不凶了嘛。” 池惟青顺着她视线看去,原本凶猛老虎在她的改动下,变成了圆滚滚的萌虎,有些四不像的滑稽和违和,却无端觉得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有些像她。 因吃多了长得圆润,这点确实凌驾于生活。 这样一想,不自觉就开始将画中萌虎和眼前少女的影子重合起来,唇角止不住扬起道连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弧度,煞有其事地点头。 挺好。 而箬竹也觉得好,她越瞧自己修改后的画作越觉得满意,将画纸从桌面举起吹了吹墨迹,问道:“陛下准备把这幅绝世佳画挂在哪里?” “不挂。”池惟青道,“这幅画,朕是用来送人的。” “嗯?”箬竹一愣,“送人?” “不错。”池惟青道,“下个月围猎秋狝,朕欲将它赏给拨得头筹之人。” 箬竹举着画轴的手顿时有些僵硬。 围猎赏赐……届时倘若受赏之人将画传阅,岂非满朝文武都该看到这幅画了。 她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一群长胡须老头儿看着画卷面面相觑,但又碍于皇帝颜面,想尽法子拍马屁说:“陛下的虎真胖。” 这时池惟青肯定就会解释:“这并非朕的虎,而是司婕妤的。” 朝臣随之恍然大悟:“司婕妤真胖。” 这场面,想想就恐怖!不知道月和半是不能连起来说的两个字吗! 箬竹讪讪收手,就准备将画拿走,诚恳提议:“我突然觉得,陛下还是重新画一幅比较好。” 池惟青反问:“为何要重新画?爱妃方才不还说,这是绝世佳画?” 箬竹小声嘀咕:“绝世佳人画的画,简称绝世佳画。” “什么?”池惟青没听清。 -- 第26页 “咳——”箬竹清了清嗓子,开始发挥傍身技能,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说,世人眼光皆有不同。围猎场上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武将,怕他们欣赏不来这画的妙处,那就是暴殄天物,下了陛下脸面。” 她说话时,头不断偏开,眼神也不住往地上看,透着心虚。池惟青早摸准了她说胡话时候的习惯,嘴巴会骗人,表情和眼睛却不会。 他伸过手,轻易一个动作就将画作从箬竹手里过到了自己手中。目光认真描摹过每处线条,后头添加上的墨迹与他原先的笔触完美融合,看不出丝毫修改过的痕迹。 “朕不在乎脸面。如若有人欣赏不来,朕就教他们品鉴,让他们知道爱妃是如何一笔一画,把朕的虎改成了朕与爱妃共同的虎,正好能显出帝妃伉俪情深。” 箬竹:“……”什么叫他们共同的虎,这分明是她最终完成的虎! 这就像弟弟做错了学堂先生布置的作业,姐姐帮他订正重做出了正确答案。没人会说那正确的作业,是弟弟完成的吧?功劳该算在姐姐头上才对。 非要说的话,池惟青就是提供了个小轮廓,播了个小虎种而已。可真会喧宾夺主。 等等,她是不是遗漏掉了什么重点?小皇帝刚刚最后四个字说的是……伉俪情深? 如果她理解能力没有出现障碍的话,这词的意思……耳根蓦地一红。 她又不是陆晗霜,小皇帝身上也没酒味没喝醉,大白天的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难不成风寒没好透彻,真伤着了脑子? 而池惟青见她眼睫垂敛,便知人是羞了,觉得这幅样子的少女有种别样可爱,故意看破不道破揶揄:“阿竹可是又觉得热了?” 箬竹:“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音落,本来只是耳垂处微微一点红,瞬间沿着细腻皮肤蔓延,脖颈、脸颊,就连嘴唇都无法幸免。 第14章 帝王的心头宠(14) 到了围猎出发那日,天幕刚露出鱼肚白,箬竹就被芸香心从被窝里拖起来,掐着队伍出发时辰按进马车。 她眼皮子疯狂打架,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就连梳妆和早膳都是在马车上完成的。 大梁从开国皇帝起,就极其重视一年一度的秋狝围猎。为的就是要告诫后辈子孙,纵使在太平盛世,享受着锦衣玉食,也不可懈怠武学。 此番又是池惟青登基后,进行的第一次围猎,规模自然无比盛大。 从皇孙贵胄,到公侯伯爵,以及品阶可站上金銮殿的武将,纷纷携家中适龄女眷及诰命夫人同行,銮舆马车从宫门浩浩荡荡绵延到临安城门。 但这些箬竹都不关心。 因为她此时,还没睡饱。 完全沉溺在梦里和周公相会的少女,连队伍中途停下休息时,自己马车中多钻进来一个人都没发觉。 池惟青掀开车帘,就看见箬竹殷红色衫裙皱巴巴的,露出内里纯白里衣。从他俯视而下的角度,还能隐约在秋色里看见几分春光。 这小白兔,还真是过分不拘小节。 他伸手想帮人整好衣裳,但随即忆起箬竹每回都对他的触碰避之不及,眸光暗了暗,转而隐忍着将抬起的手放下,吩咐两个侍女拿件薄衫进来给她搭着。 供给后妃乘坐的马车空间并不宽敞,箬竹没法在座椅躺平,如果侧头靠着车壁又会因路途颠簸磕撞到头,于是只能直坐着闭眼干睡。 这个姿势十分不好受,车鸾被马匹拉动,她的脑袋就跟随马蹄频率朝前一点,一点。宛如成熟的水蜜桃,在风中摇晃。 这晌池惟青给她搭薄衫,手背无意间擦过下巴软肉,箬竹蓦地就抱住了他的手臂。 池惟青被她乍然举动惊得微愣。 可箬竹在梦中不知芳心纵火何滋味,甚至逐渐胆子变肥将那碍事的宽大衣袂撩上去,整颗脑袋都歪倒在池惟青的小臂,当做枕头蹭了又蹭。 许是这个姿势比坐着睡要舒服些,她睡得香了,嘴巴自然微微张开,侧着淌出一丝涎水。 温热的晶莹沾到皮肤,仿佛破皮樱桃嫣红的娇唇相贴着。池惟青深吸一口气,无名火刹那从小腹燃起,烧得他浑身血液燥热,呼吸凌乱得重了。 他身为帝王,向来无论想要什么,都有人争先恐后地拱手奉上。还是皇子之时,就有宫婢不知廉耻地凭姿色自荐枕席,但池惟青从没有多看过谁一眼。 纵使曾有人不择手段,对他用过宫闱中见不得光的下作媚药,他也能保持面不改色,冷静将人推开。 池惟青自诩自制力极好,如此这般强烈而无法克制的冲动,今日是第一次。不仅是生理上的,更多是心理,想要将眼前少女揉进怀里,再吻上她的唇,摄取甜美,完全占有…… 星火燎原,仿佛有根弦彻底绷断了。 但哪怕诱惑再大,池惟青仍清醒地知道他不能,因为眼前人不愿。 他想要把手抽回,可才微微一动,就引起了箬竹不满。 箬竹浅皱起眉,纤柔玉手攀上池惟青手指,突然,张嘴咬了下去。 “冰镇黄瓜……”吮吸着,如梦呓语。 池惟青漆黑眼眸如夜似海暗了暗,再也忍不住猛地用力收手,喘着气下了马车。 驾车内侍见他下来,不由扯动马缰绳欲让马车停下。 -- 第27页 骤然停车,失去了手臂支撑的箬竹受到惯性,向前俯冲。 “咚——”她额头猝不及防撞在车壁。 “谁啊?”箬竹蓦地从睡梦正酣中醒来,揉着发痛额头,不满低呼,“谁拿黄瓜打我1 池惟青脚步顿住,心虚回头。 正准备上车查看的芸香见皇帝看来,赶紧规矩行礼,而后才问:“陛下,婕妤她……怎么了?” “咳——”池惟青咳嗽清了清嗓子,“你进去好生伺候着吧。” 芸香应下,旋即又觉得奇怪。 陛下的声音……怎么哑了。 猎场在京郊行宫旁,当日正午到行宫安顿后,池惟青就派唐进传旨。 第一场狩猎在下午举行,算是让大家都先熟悉猎场环境,热热身,不以成绩较高下。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九九。 所谓不较高下,只是不行赏而已。但他们猎了多少,成绩如何,陛下其实都看在眼里。因此凡是想在围猎中博皇帝青睐的人,就绝不会放过任何露脸机会。 不仅男子如此,女子已然。 梁朝女子习武是常事,许多公侯家的小姐都会些傍身功夫。像陆晗霜那种出生太尉名门的,更是骑术了得,但司家大小姐不属于这类。 据一直伺候司家大小姐原身的芸香说,司家祖上三代皆是文官,原身的母亲也是出自书香门第,所以将原身教养成了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娴静闺秀。 箬竹边吃着茯苓糕边向猎场走去,听芸香这样说,不免质疑:“我不信,恬静闺秀能敢抗旨出逃?” 芸香以为她是在介怀顶替入宫的事,理亏回答:“那是我家姑娘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箬竹摆摆手不甚在意,她并不好奇司家大小姐的为人。 只知道自己进宫后的举止,特立独行,从来就没有刻意去模仿过原身,人设早已经崩塌的不行。如今见着骏马和弓箭,手痒难耐,也不必假装不会武功。 要知道,天宫仙君不仅仙术了得,武功也是极好的。 箬竹甚至没有借助马镫,就动作轻快跨坐在了马背上,拍干净掌心糕点残渣,单手甩动缰绳朝猎场中冲去。 她在后宫那规矩四方墙憋太久了,这晌能随风驰骋于天地间,实在过于畅快。也因此没注意到,陆晗霜和贴身侍女倩儿从角落里走出来,望着她的背影皱眉。 “她们刚刚在说司家大小姐性格娴静?”隐约听见几句对话的陆晗霜满腹疑云,“可她不就是司家小姐吗?” 倩儿小声道:“据奴婢所知,司家大小姐从小身子弱,应是丁点功夫都不会的。” “你确定?”陆晗霜问。 “八`九不离十吧。”倩儿道:“奴婢有个表姑在司府做活儿,是她告诉奴婢的。” “让你表姑找人画幅司家大小姐的画像,速给我送来。”陆晗霜眸中闪过寒意,“切记,别被人发现了。” 第15章 帝王的心头宠(15) 猎场中,箬竹今日穿了件红色衣裳,御马奔腾在丛林野地间,仿佛一道穿梭在郁葱中的火焰,灼烈明艳。 她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弯弓满月。 苍鹰、野兔、山鸡,几乎箭无虚发。 短短半个时辰,各种飞禽走兽都被她猎了不计其数,身后捡猎物的内侍跑得汗流浃背,拾都拾不过来。 箬竹嘴角自然裂开笑意,明媚而张扬。远远又瞥见一只驯鹿在灌木后吃草,眼睛盈盈眯起。她脚踩马镫潇洒在马上站起,三支箭矢同时搭弦,在瞄准目标的刹那松手。 丛林另一侧,闫玄度同样指着驯鹿的弓箭停顿在半空,久久没有射出。当凝神看清马背上红衣少女的面容后,缓缓收弓,放下了手。 是他? 不对,应该说是她? 远处那人不论是从容貌衣裳,还是从体型来看,都是女儿身。只是当初牢狱中阴暗无关,她又穿着雌雄难辨的内侍服,竟迷惑了他的眼睛。 闫玄度望着这一切,问身边同行的将军:“你可知,那个猎了驯鹿的女子是谁?” “她碍…”将军朝他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刚刚入场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司婕妤,好像是陛下的宠妃吧。” 闫玄度闻言眉峰自然皱起。 陛下的人,难怪能自在出入诏狱,也难怪所有话都告诉他要忠于陛下。 可为何偏偏是宠妃…… 箬竹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自己战利品的棕色绒毛,丝毫没察觉已经掉马甲了。 她回头见身后捡拾猎物的内侍人数,足有十几个人,双手各都提满了禽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自觉间居然已经猎了这么多。 再加上这头稀有驯鹿的话……箬竹忽而心生计划,眼睛闪亮。 围猎于她而言不过单纯图个乐呵畅意,猎物多少并不重要。 但她不在乎,稀罕的人却不在少数。 “你们,把东西拿到那边偏僻林子里去。”箬竹招呼内侍们。 她四处观察了下,此地在猎场西南角,猎物相对其他区域要少些,却是去往猎物最多的东南角的必经之处。 箬竹将马匹拴在粗壮树干上,然后从琉璃盏中取出地毯铺开在草地,将所有猎物分门别类摆在上头。 她知道在参加围猎的世家子弟中,有不少纨绔。武功骑术不怎么样,偏偏打扮的像是金孔雀,花枝招展,想尽各种法子多弄些猎物,只为去池惟青面前讨赏。 -- 第28页 俗话说,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买卖。 既然世家纨绔们想要猎物,那她就明码标价卖猎物。反正对她来说,千好万好不如能换功德的银子最好。 箬竹手法熟稔地升起堆篝火,然后挑了只山鸡用清洁仙术处理干净,叉在火上烧烤,欲用喷香吸引人过来。 果然,不消时就有好几位结伴同行的纨绔过来问价,盘算着把所有猎物都买了定能让陛下刮目相看。 箬竹心底偷笑,感慨自己真是个赚钱小能手! 而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几名影卫垂手恭立,正感受着陛下周身散出的低气压。 池惟青盯着大喇喇坐在草地上的红衣少女半天了,本来以为她是嘴馋,寻个角落烤野味吃。可没曾想,她竟然想要卖猎物! “江闻。”池惟青咬牙喊身后影卫首领,“去把她的猎物都给朕买下来。” “是,属下遵命。”江闻不敢抬头看主子此时阴沉脸色,连忙应承。 眼见箬竹就要和那几名纨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闻及时伸手挡住纨绔递出去的钱袋,转而道:“敢问司婕妤这货怎么卖?是价高者得?还是讲究先来后到?” 箬竹闻声瞧来人,袖缠铁腕,眉目硬朗,头发以银冠束起,与纨绔骚包的打扮截然不同。 再看他左手姿势标准地按在腰侧佩剑上,背脊挺直如松,应当是某位大将军之类人物。 箬竹隐约直觉这男子有几分危险,但摆摊人摆摊魂,摆摊的都是苦命人。苦命人的本性让她脱口而出:“自然是价高者得1 “那好。”江闻爽快从怀里拿出荷包打开,“这些,我都买了。” 这……这……这……箬竹瞬间觉得自己眼睛要被闪瞎了,这些是黄金! 比起白银,要值价数倍的黄金! 当真是天上掉馅饼儿啊! 箬竹当即决定给自己换个买家,狗腿地朝江闻掀眸一笑。 结果有纨绔不乐意了,眉头充斥上戾气皱起,傲慢指着江闻鼻尖呵道:“你谁啊你?想拿钱抢东西,也不看看小爷几个的身份,谁还差这点银子了?1 江闻对他的羞辱仍旧面无表情,淡淡道:“陇西郡公的嫡次子,我识得你。” 纨绔被江闻淡漠刺激得越发跳脚,“知道我是谁,你还唔……” 他话说一半突然被身旁朋友捂住嘴巴,那朋友看江闻有些脸熟,似是蓦地想到了什么。眸中晃过抹惊慌失色的不安,赶紧凑到朋友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 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纨绔立马像见了凶神恶煞似,缩头噤声,灰溜溜走了。 他临上马离去前,还转头朝箬竹投去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箬竹不明所以,只关心自己要赚大发了。 她啃着烤熟的鸡腿边砸吧嘴,边盯着江闻手里荷包:“这位大人?咱们的买卖算是成了对吧?” 江闻私心里很想也给她个同情眼神,但身为影卫常年训练出的面瘫修养不容许他这么做:“是。这些猎物我就先买走了,至于银子……陛下说让婕妤晚些时候去他寝殿里领。” “扑通——” 是箬竹手里鸡腿掉地上的声音。 他刚刚说什么?陛下?! 所以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男子,其实是池惟青的属下! 箬竹顿时觉得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果然像她这般倒霉的人,哪里能遇到天上掉馅饼,掉的只有小皇帝给她挖的陷阱吧! 再望向那几个纨绔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箬竹欲哭无泪。她现在也想开溜,还来得及吗? 猎场另一片区域,陆晗霜骑服英姿飒爽,搭箭拉弓瞄准天空中一只飞禽。 中箭的禽鸟直直下坠,掉落在草地里。 树干后一名身着藕紫色布裙的女子,被骤然从高空坠落的物什吓到,向后退了小半步。 但嫌弃之色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女子听见马蹄声渐近,深呼吸上前捡起叼着禽鸟的箭矢,径直朝陆晗霜的方向走去。 女子端出娇柔笑意,“你是陆姑娘吗?” 陆晗霜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觉得此女相貌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冷傲伸手:“把我的猎物还给我。” 女子怯怯缩回手,非但没把东西递给她,反而往身后藏了起来。 陆晗霜脸色立马沉下来,随时都要发怒。而女子就在这时朝她施然福了福身子,“陆姑娘应当认得我的,只是今日头一回见面而已。” 她这话甚是没道理,陆晗卿目光停驻在她眉眼,久久辗转。 倏尔,陆晗霜想到了一个人,将两张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在脑海中缓缓重合,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司姑娘?”她不确定地问。 女子点头:“是我。” 方才入场前司箬竹和芸香的谈话,陆晗霜记忆犹新。她下马朝这个突然冒出的少女步步走过去:“如果你是司家大小姐,那现在宫里的司婕妤是谁?” “她就是个顶替我身份入宫的冒牌货。”少女眸中添上阴翳,语气急切不少,“司家大小姐的闺名叫司钰柔,从来不是什么司箬竹1 陆晗霜得到这个答案并不太意外,秀气眉峰了然微挑,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个遍。 这个自称司钰柔的人身上衣料不是世家女常用的绫罗绸缎,而是市井百姓惯用的棉布料,可见,人并非从司府而来。这事倒有点儿意思了。 -- 第29页 陆晗霜眼神有一瞬晦暗莫测,说道:“既如此,那你该去拦陛下的圣驾,却非藏猎物来引起我的注意。” 司钰柔这才大方把禽鸟递给她:“我就是来寻陆姐姐的。” “哦?”陆晗霜挑眉反问,“为何?” 司钰柔直视她:“因为我自以为和陆姐姐是一类人,比起那些个缥缈虚伪的感情,只爱权势与地位。” 陆晗霜神情染上几分兴趣。 司钰柔续道:“听闻宫中那位顶了我身份的冒牌货,挡了姐姐的道儿。我就知道,或许我身上有些价值,足够和姐姐来场合作。” “一旦事成,姐姐就可如愿手握中宫笺表。而我,不过贪个锦衣玉食,对姐姐构不成威胁。” 第16章 帝王的心头宠(16) 倩儿很快拿来她表姑寻人画的司家大小姐画像,陆晗霜比对过司钰柔的脸,便知她没有说谎。 欺君的人,是那个司箬竹。 陆晗霜屏退众宫人,只留了司钰柔一人在殿中。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垂珠金步摇:“你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容易,只是……” 她话不说完忽然顿住,司钰柔立马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细碎步子上前,素手斟了盏热茶躬身推到陆晗霜手边,说道:“只要姐姐愿意帮我,钰柔日后定唯姐姐马首是瞻。” 陆晗霜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端起茶盏微抿了口,甚是满意。 不愧是大户人家教导出来的姑娘,就是比司箬竹那个不知哪跑进宫的粗鄙丫头要懂事。 “既如此……”陆晗霜勾唇轻快笑道:“我便帮你一帮。” “如今陛下被那个司箬竹迷惑,你要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单凭身份真相可不行。” 司钰柔执起桌上宫团扇,走到陆晗霜身侧轻摇摆,扇出阵阵凉风:“那依陆姐姐看,我该如何做?” “得有盛宠。”陆晗霜道,“让陛下看见你,在意你,才会偏袒你。” 她语罢喊了声“来人”,几名宫婢便端着红漆托盘走进殿内。 陆晗霜将司钰柔拉到梳妆台旁,按着她的肩膀在铜镜前坐下。 镜中倒映出司钰柔那张与箬竹有五分相似的脸,只是她的眼睛不如箬竹有灵气,嘴唇似乎也更薄些。而两人最大的不同,应当要属脸颊。 大家闺秀的一言一行都照着规矩来做,所以绝不可能每日吃六顿,还餐餐大口吃肉。因此司钰柔清瘦面容让她更显娇柔可人,而缺了箬竹的明媚活泼。 陆晗霜命宫婢照着箬竹的模样给她梳妆,从发髻到珠钗,还有衫裙颜色,都是箬竹最惯常的打扮。 待侍弄完毕,再瞧眼前姑娘已经与箬竹有八分像了。但凡不熟悉她俩的人,或是离的远些,绝对分不清真假。 而今晚,池惟青会在行宫中设晚宴。 宴聚必定饮酒,等池惟青微醺醉眼迷离,寝殿中烛火昏黄,难免会认错人。 陆晗霜用手指轻挑起司钰柔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你这张脸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让陛下碰了你,位份、荣宠,还有你想要的一切,就都会有。” “到时候,还怕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司箬竹吗?” 司钰柔睫毛轻颤,笑道:“陆姐姐说的是。” 此时的箬竹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上了,她两手空空从猎场回来后,就整个人呈“大”字,瘫躺在床榻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少女顽皮遇阎罗。 而这个阎罗自然是池惟青。人界之君,与冥府之王,差不多。 箬竹苦着脸唉声叹气。 她已经琢磨过了,池惟青那儿肯定是要去的,毕竟金灿灿的金子得拿到手。但依照小皇帝总爱拿她摆摊说事儿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将她兜售猎物的事翻篇。 看来还得想个忽悠人的说辞。 “哎——” 恰巧芸香推门进来,见她不顾仪态地四仰八叉大躺,无奈道:“婕妤,你在叹什么气?” 箬竹眼睛望着头顶单调床帐,脑子跟这帐连的颜色一样苍白,幽幽开口:“你听错了,我没有叹气。” 芸香:“……” 熟知她最是擅长赖皮的芸香拉住箬竹手臂,强行将人拽起来:“婕妤可别闹了,前殿的晚宴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让奴婢伺候主子梳妆吧。” 箬竹没精打采地被拉拽起身,她还在想有什么说辞能解释自己贩卖猎物,晕乎乎地任由芸香摆布。 直到步入前殿看见每张小桌案都摆满了珍馐玉馔,她的眼睛才稍微亮了亮。 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子思考。 箬竹如是说服自己后,在池惟青右侧下首席位落座。 食过五味,除却进殿时行礼,她全程没有抬眼,自顾自闷头吃膳,因此连池惟青在宴会中途离去都没有发觉。 “嗝——”吃到后来,箬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傍晚时分想半晌都没思绪的借口,瞬间也福至心灵。 正好江闻走到他身侧,低声道:“陛下请主子过去凤星阁。” 箬竹点点头:“那就劳烦大人带路了。” 今夜万里无云,闪烁星辰点缀在沉沉夜幕,宛如用银线织绣的一条璀璨缎带,横贯中天。 池惟青约了箬竹,遂没让任何宫人跟着。 这个时辰所有朝臣女眷都在前殿赴宴,因此后园林格外寂静,衬得他长靴走过青石板路的细微声响清晰无比。 -- 第30页 凤星阁平时无人看守,池惟青伸手推开阁楼木门,正要伸手去点墙壁上油灯。箬竹声音在门边响起:“陛下怎么来了这里?” 池惟青道:“醒酒。” “那臣妾帮陛下驱驱酒意。”箬竹说着拿过他手中火折子,搁到旁边桌上,继而抬手抵在他额穴,徐徐揉动。 阁楼中未燃烛火,漆黑一片。视线受阻碍,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敏感。 池惟青感受到按揉在他太阳穴的皮肤细腻,力道适中。嗅见身后少女身上脂粉馥郁,发丝飘香。 还有……佳人在帮他解酒按摩的过程中,不断往他胸膛靠近。 池惟青醉于酒意的迷离神思陡转清明,骤然握住她手腕,制止了少女的动作。 “陛下怎么了?”箬竹温柔询问。 闻声,池惟青掌心越发用力,惹得箬竹忍不住倒吸凉气,抬起雾蒙蒙的眸子仰头瞧他,咬着下唇娇嗔:“陛下,你弄疼我了。” “是吗?”池惟青冷声反问。 他声音寒如冰棱,漆黑如墨的眼瞳在瞬间深不见底,俯视着少女梳妆整齐的头顶发丝。 可箬竹显然没发觉他突然的变化,娇滴滴道:“嗯,臣妾可疼了。” 说着,又伸出另一只没被钳制的手,欲悄悄环过帝王腰身,作势要搂抱住他。 就在手指与龙袍仅剩半厘之距时,池惟青不给她接触到自己的丁点机会,嗓音低郁沉沉:“可朕不想弄疼你,只想……弄死你。” 箬竹愣怔。 刹那间,池惟青蓦地翻转手腕。“咔嚓”细响刺耳是少女手骨被他绞断骨折的声音。 “说,谁派你来的?想从朕身上得到什么?” 被陆晗霜派来假冒箬竹的司钰柔疼得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冒,手臂无力垂挂在身侧。 过度疼痛让她话都说不出。 但司钰柔想不通,明明自己这张脸已经打扮的像极了司箬竹,怎么还是一眼就被识破。 可这会儿她的处境被动,没时间想太多。司钰柔利用没受伤的手在黑暗中悄悄掏出瓶香粉,散漫半空。趁池惟青抬袖做挡之际,逃跑消失在黑暗中。 池惟青手背青筋暴出,在皮肤表面凸起。 他自记事以来,所遇刺杀者不断,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下毒和色`诱是其中最平常的两种。池惟青警觉性极高,从来没中招过。因为他清楚,一旦松懈就是满盘皆输的后果。 普通市井商人输了,还有白手再起家机会的。但他乃帝王,若输,丢的就是性命、名声,乃至整个大梁王朝。 所以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碾碎可疑的种子,才最安全。 可刚刚,他分明在女子出声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有立马掐住她喉咙。而是放任那张脸的主人将手搭在他额穴,甚至升起丝丝幻想,那如果真的是箬竹该有多好。 池惟青心里烦躁,他今天险些就输了。对着梦寐以求的容貌,二十年来第一次,没能狠心做到一击致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逃了。 情字果真害人,但他好像已经沉沦了。 冷静待了半晌,这回是真的箬竹小声嘀咕的声音传来。 “这地方黑漆嘛唔的,小皇帝该不会那么小肚鸡肠,因为卖个猎物,就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我吧。” 池惟青回过头,借着星光月华看见小径上箬竹正双手环胸搓着上臂,四处张望。他眉眼间烦闷神色倏尔散了个干净,心想,这才是他喜欢的姑娘。 不会擦浓郁到刺鼻的香粉,也不会故作娇柔投怀送抱,更不会放低姿态自称臣妾,甚至分明年龄比他小却无礼地喊他小皇帝,还把他的手臂当成睡觉枕头用来擦涎水。 是世间最别致的独一无二。 池惟青点燃凤星阁中烛火,再转身箬竹已经走到他身前,还是那个敷衍至极的行礼。 “陛下现在可以把金子给我了?”箬竹眨眨眼睛,开门见山就问他要钱。 池惟青笑她掉钱眼里了,轻“哼”一声,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先跟朕上楼。” 凤星阁楼梯呈弯曲盘旋状,宽度正好能容下两人同行。 箬竹被他拉着并肩往楼上走,侧头去看池惟青脸庞。上半张脸藏在回旋楼梯落下的阴影中,遮住幽黑深邃的眼眸,而下半张脸被烛火照亮,勾勒出嘴角弧度丝丝柔和,生得是能让日月山川都黯然失色的好皮囊。 但她总觉得小皇帝今晚有些奇怪,无端莫名,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奇怪在哪里。 直到走至阁楼最顶层,清风迎面吹来秋夜凉爽,箬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陛下从哪染来的这股子脂粉味儿,难闻死了。”她食指揉了揉鼻子,语气不掩嫌弃。 池惟青微怔,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人在逃跑前洒了他满身香粉。当即抽解腰封脱下龙袍,甩去角落。 箬竹在他动作间猛地转身背对着他。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突然一方开始宽衣解带,这不合适! 池惟青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摇头:“朕在你心目中就这么像市井流氓?” 箬竹回身见他单纯只是褪去外袍,白色中衣襟领交叠平齐,便知自己误解多心了,理亏低头:“没,没有。” “既然没有,司婕妤是不是该向朕解释解释今日下午在猎场之事?”池惟青淡淡道。 -- 第31页 箬竹这下越发心虚了,不敢抬头。 不过好歹方才在晚宴上她想出个绝美说词,只要她足够理不直气也壮,小皇帝就没法开罪她。 于是箬竹拿出看家本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这是在帮陛下鉴别臣子品性呢。” “哦?”池惟青颇有兴致地挑眉,“那你说说看,都鉴别出了什么结果?” 第17章 帝王的心头宠(17) “鉴别结果就是……” 箬竹轻咳一声,学着朝堂上言官进谏的语调道:“那三个欲来我这儿买猎物的世家公子品性不佳,专行徇私舞弊之道,不可委以重任。” 池惟青失笑:“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箬竹得到夸奖,眼睛瞬间亮了亮:“那陛下是不是……” 她搓搓手指,语音拖长,疯狂暗示池惟青:给钱了给钱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良性`交易的基本条件! 池惟青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却突然拉住少女的手带她走到阁楼外围眺望台:“不急,先陪朕赏赏风景。” 箬竹忍不住想翻白眼,她严重怀疑小皇帝有赊账的坏习惯。这要是出去集市遇到脾气暴躁些的货郎,恐会被追着打断腿为止。 可奈何人家是坐拥河山的帝王,完全有任性赊账的权利。她顶多只能问问:“陛下今日怎这般有闲心?” “恰逢夜色好罢了。”池惟青的声音裹挟着微风传来,“抬头或者低头看看,朕猜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箬竹在上楼时候仔细数了,这凤星阁总有三十六层高,好似在比拟三十六天宫。 她习惯性地动作先抬头,满天星河就这样映入她眼眸,似幻似真。 天宫中有掌管二十八星宿的星君,连翘仙君便是其中之一,她们却都瞧不见这样绝美的景色。被池惟青说中了,清风拂面,星河浩瀚,她的确喜欢得紧。 箬竹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阁楼不该叫凤星阁,而应该叫摘星阁更贴切些。” 池惟青不予置评:“那你再往下看看。” 箬竹并不觉得向下会有什么好看的,她在天宫做仙君的日子,早就将人间尽收眼底了。难不成这三十六层高的阁楼,还真能比三十六天宫视野更开阔不成。 但这些时日相处,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听池惟青的话。这晌小皇帝如是说,她便跟着低头眺望去,临安城的万家灯火就这样被她尽收眼底。 如豆烛火单独摇曳也许微不足道,可当千盏万盏烛光相连却宛如金黄色光芒,笼罩在城池上空,像是只浴火涅槃的凤凰。 仰可摘星,俯现凤凰。 凤星阁之名,原是这样来的。 而箬竹也倏尔明白,站得高看得远,可未必能看清。 她在三十六天宫所看的人间浩渺山河,远不如在凤星阁所见的车水马龙更似人间,有烟火味。 池惟青站在山河之巅,睥睨黎民万物。他是天下第一人,却恰恰也是最难看清人间百态的人。 这样一想的话,池惟青总赊账不给钱,似乎也有了合理解释。 箬竹呼吸着夜间清凉空气,道:“陛下,我今晚能宿在凤星阁吗?”她太喜欢这里了。 “怎么?现在不怕与朕独处一室了?”池惟青戏谑她。 “不怕了。”箬竹脱口而出,“陛下是个好人。” 池惟青脸色顿时变黑。 箬竹想起这世上似乎有一物名曰好人卡,忙不迭改口:“陛下是个好皇帝。” 池惟青盯着她:“朕倒希望自己偶尔能做个坏人。” “什么?”箬竹神色微动。 “没事。”池惟青转头看向阁外,在星辰灯火中,敛去眸中埋藏已久的躁动。 次日清晨,箬竹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周围陌生的环境使她不由愣怔瞬息。 她挪了挪眼睛才想起来,昨晚自己与池惟青在凤星阁顶楼极目远眺。因风景独好,生出眷恋之意,便在楼阁浩渺星辰下,憩了一宿。 这晌天光大亮,晨风怡人。 箬竹心想,池惟青应当是趁薄雾未散之际,就已经回去自己宫殿了。 他毕竟是皇帝,倘若被公侯世家瞧见在阁楼睡觉,恐怕又该有人在朝堂上谏他不守规矩了。 箬竹展开四肢伸了个晨起懒腰,鼻间溢出声软绵绵的“嗯——” 她尾音还没拖完,一个人影突然从曦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走出,正好与她迎了个四目相对。 池惟青盯着她诡异动作。 越瞧越像是白兔努力伸展小胳膊小腿,就连眼尾都同样带着点朦胧红意,可爱极了。 池惟青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但他这一细微表情被箬竹捕捉到,正在做拉伸的手缓缓放下,眼神飘忽在凤星阁内,假装方才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这阁楼里装饰也不错。”箬竹不知欲盖弥彰,试图用随意胡侃来缓解尴尬。 池惟青朝她步步走近:“你若喜欢,朕日后便带你常来。” 箬竹摇头,这倒不必。 过于惊艳的美景看过一次就够了,日后将它印在脑海中,时常回味便好。这就像一道佳肴,纵使再美味也抵不住餐餐吃,容易腻的。 池惟青目光灼热,箬竹被他看的脸有点红,于是又撇开眼去望楼外风光。 她才发觉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行宫的日晷。而此时,晷针阴影正好落在晷面上刻度辰时的位置。 -- 第32页 辰时……也就是说围猎入场的时间到了! 糟了糟了,箬竹如白兔着急跺了两下脚,然后就转身欲下楼梯。 “等一下。”池惟青从背后拉住她手腕,“先把这个换上。” 箬竹顺着他视线看去,桌上摆了一套骑服,是她最喜欢的红色,眼睛登时亮了亮:“专门为我准备的?” 她这次来猎场并没有带骑装。一来是她们天宫仙君不兴这个,总觉得仙袂飘飘更美些;二来她也确实不清楚在皇室做不同事需要换不同衣裳,规律甚多。 直到昨日见所有世家女眷都换了骑服窄袖上马,才发现这种衣服穿着竟然如此英姿飒爽! 池惟青被她明亮星眸感染,眼底也带上笑意:“是。你既喜欢围猎,穿骑服更好施展手脚。” “多谢陛下1箬竹开心的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整齐光洁的白牙,旋即抱起衣服在凤星阁中找了间屋室更换。 池惟青望着她雀跃背影,失笑摇头。平平无奇一件骑服而已,就有这么高兴? 先前赠她价值连城的玉佩之时,怎就愁眉苦脸的一副不情愿? 池惟青尚琢磨不明白,箬竹已经换好衣服,又将素来懒于搭理散落双肩的长发用银冠束了个高马尾。 他乍然看的怔了怔,如今这幅装束让箬竹瞧着褪去几分少女俏皮感,而飒气凛凛更似所向披靡的女将军。 “陛下?”箬竹在他面前晃晃手,“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快走吧。” 猎场高台,众臣等了半炷香时间,才终于盼到池惟青姗姗来迟。 朝臣除了诧异向来准点的陛下今日竟然了误时间,并无其他看法。倒是另外旁侧站在一起的女眷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看,陛下身边那位是司婕妤吗?” “是她。我从昨儿晚宴时就注意到她了,全程只顾着埋头吃喝,还吃的满嘴油腻腻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你说她不懂规矩有什么用,奈何陛下宠她呀。没瞧见她身上的骑服和陛下那件是同块料子裁出来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在人群中引起骚动,乍眼看去箬竹与池惟青两人的衣裳并无相似,但当他们并肩同行,便能从中发现出定点端倪。 箬竹的骑服以赤色为主,唯有腰袖以及裙裾下摆用了精白色。 而池惟青那身恰恰相反,纯白骑装衬得他山眉海目,气宇轩昂。又以赤色点缀腰封窄袖,渲染出桀骜狷狂的王者之气。 她衣裳主料做了他骑服佩饰,反之亦然。 饶是不懂情爱的粗鲁武将,也得叹一句佳人配枭雄,令吾等倾羡。 司钰柔昨夜被池惟青绞脱臼的手肘作痛不已,她今日换上了普通宫人装束,不再刻意模仿箬竹,原本容貌的五分相似便只剩下模糊两三分,只要不细看,绝瞧不出来。 陆晗霜站在她前头,听见身后隐隐磨牙声,故意哂笑刺激她:“看见了吗?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恩宠。但凡你昨儿个争点气,这晌也没她司箬竹陪驾的份。” “我会夺回来的。”司钰柔低头藏住漆黑眼底燃起的妒火。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 美貌、家世、礼数、手段……每一样她都有,每一样她都比司箬竹那个顶了她身份的假千金要强。 昨晚出师不利只能说明池惟青也并没有太喜欢司箬竹,否则面对自己真心爱的女人,不可能抵住诱惑。 路,还长的很。 第18章 帝王的心头宠(18) 旌旗猎猎,锣鼓喧天。 围猎正式开始,所有人甩动缰绳冲进猎场深处,溅起尘土没马蹄。 箬竹没有随大流,而是同昨天一样,准备去猎物最少的区域。她认定与其跟数多人同分一个大西瓜,彼此你争我夺,不如独享一只小苹果来的畅意。 于是当林间响起除她之外第二匹骏马的踏蹄声,箬竹立马回头,想看看是谁眼光这么独到,来跟她分苹果了。 池惟青策马的身影就这样映入她眼眸,由远及近,最后变成两匹高头大马踏声整齐。 “陛下怎么来了?”箬竹束起的高马尾随马匹颠动上下甩摆,声音混杂在秋风中。 池惟青道:“朕与你一道,省得你再猎了野物去换银子。” 箬竹撇嘴:“陛下怎好意思说我?昨儿的银子还没给呢。” 池惟青哑然失笑,单手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抛出,在空中划出道半圆抛物线。 箬竹认得,昨儿江闻拿出的钱袋子正是这只,她赶紧伸手去接。 与此同时,池惟青搭弦上弓,朝箬竹身后的林中射出一箭,远处正蹲在地上吃草的野兔当即成了他的猎物。 箬竹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小皇帝这是在她面前拿下首杀了? 好胜心被激起,这可不行! 这半年来她被池惟青欺负了太多次,碍于人界宫规敢怒不敢言。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她既擅长,又完全凭实力公平竞争的机会,她必须得在小皇帝面前长长脸! 箬竹不甘示弱地弯弓满月。 羽箭射出,歇在树枝的两只麻雀同时被一箭穿心,坠下枝头。 双杀,串烧! 她挑衅地朝池惟青抬了抬下巴:看到没,这才是神仙姐姐真正的实力! 池惟青挑眉:“阿竹这是要和朕比试了?” “没错1箬竹雄赳赳气昂昂地点头。 -- 第33页 “那好。”池惟青欣然应战,“既是比试,就该有奖惩。阿竹若是输了,可不能想着赖账埃” 他话音落下,箬竹已经夹紧马腹,率先一骑绝尘冲了出去,自信满满的声音随风散开:“陛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1 池惟青紧随其后,始终没有离她太远。不过两个人都是箭无虚发的能中强手,彼此都拼尽全力,不甘示弱。 有好几次,箬竹甚至和池惟青瞄准了同一只猎物。她故意假装应对不及,让池惟青先放箭,然后自己双箭搭弦同时射出,一支用来打偏池惟青钢箭,另一支则半路截胡俘获猎物,收到自己囊中。 几番下来,箬竹自信心越发饱满,看来得想想给池惟青安排个什么惩罚了。 不如,就让小皇帝端茶倒水、揉肩按摩,伺候她个把月吧。 或者是要小皇帝给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姐姐也成。 心里盘算着,箬竹嘴角扬起月牙儿般的弧度。蓦地,她眼尾余光又瞥见了一只猎物。 几株灌木的缝隙后,露出片灰白色的毛发。虽然动物的身体被遮挡大半,瞧不清具体是什么猎物,但从体型判断,绝对不亚于健壮山猪。 箬竹控制疾驰的骏马,放轻蹄踏声,极缓慢地靠近,生怕惊扰了猎物。 她从箭筒中抽出三根箭搭在弓弦上,凝眸调整好最致命最精准的角度。 松手…… 羽箭破空声入耳,紧接着传来的,却不是钢箭破入皮肉的声音。 “嗷——”凄怆瘆人的哀嚎长鸣抖落沙沙树叶。 猎物跃过灌木丛,矫健躲过三支从不同方向袭来的箭,四脚掌着地,眼露凶光站在箬竹面前。 箬竹这才认出,这是只野狼! 灰狼阴森双眸看见她手中弓箭,动物的机警让它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在方才想杀了它。 狼性凶暴,张嘴龇了龇锋利如刃的尖牙,滴答下粘腻涎液。 “嗷——”又是一声狼嚎。 箬竹做仙君时,也曾在凶险万分的秘境中,俘获过不少凶兽,因此毫不畏惧。可孰料她胯`下的马匹竟然被野狼的叫声唬住,马蹄在地上不安地乱踏。 “别闹。”箬竹捋了捋它头顶鬃毛安抚。 但野狼步步紧逼,马匹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躁动得越发厉害。 箬竹双手都没握缰绳,就猝不及防被它甩下了马背。便是这时,野狼杀气腾腾地朝她扑来。 糟糕!箬竹暗叫不妙,距离这样近,只能肉搏了。 她丢掉大弓,转而抽出系在腰间的短剑。 可野狼的速度实在太快,箬竹还没来得及拔剑出鞘,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她咬紧后槽牙,不得不直接用剑鞘抵挡。 紫金制的匕首鞘上下两端卡在灰狼的牙齿间,让它合不拢嘴。箬竹就这样,双手举着剑鞘,拼尽全力与野狼抗衡着。渐渐的,她掌心虎口生疼,额头滴下冷汗。 池惟青在不远处听见悲怆狼嚎立马匆匆赶来,就看见少女站在庞然猛兽笼罩的阴影下,身型显得那般娇校 箬竹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没注意到池惟青。她只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而一旦放手,自己的整条胳膊甚至整个人都有可能被拆吃入狼腹。 既然单纯凭武功已经没办法了…… 箬竹缓缓松开匕首鞘,那就只能施展仙术了。 她手指飞速捏诀结印,但池惟青并没有捕捉到这个细节。他只看见少女因吃撑不住松手,而狼匹两排尖利獠牙狠狠咬下。 “阿竹1没有半分犹豫,害怕到仿佛血液凝固,完全出于本能地飞身扑上前。 箬竹猝然落进一个气息熟悉的怀抱,手中结印随之断了。 她再抬眼,是池惟青紧蹙的眉头,右大腿被灰狼的尖牙挟在口中,似欲将整块皮肉扯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箬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幕,容不得她想太多,果断捂住池惟青的眼睛,手指再度捏诀,将灵刃打在野狼头部,使之毙命。 “陛下……”箬竹扶住右腿鲜血淋漓的小皇帝,让他坐在地上,把腿伸直。 “朕没事。”池惟青唇色苍白如纸,因为疼痛发出的声音虚弱不少。 箬竹没理他,顾自小心翼翼地卷起他被血液染红的衣摆,未见伤口已觉触目惊心。 被野狼咬了一口,这能叫没事吗? 箬竹有些恼他方才扑上来救自己的举动,身为皇帝怎么能干出这种冲动的荒唐事!万一自己没有后手,池惟青很可能真会遭遇不测,葬身狼腹。他就没想过,要置大梁朝于何地?又置天下黎民于何地? 再者说,刚刚那局势,让她自己处理根本半点事都不会有。 池惟青这伤,是当真白受。 “嘶——”她蓦地听见池惟青倒吸凉气的声音,打断了箬竹漫天飞的思绪。 她赶紧回过神,认真注意起池惟青的伤势,染血衣摆已经被她卷到了伤口处,池惟青本就劲瘦,野狼尖牙咬下的伤又深,她甚至隐约能见到皮肉下白骨。 纵然箬竹是个见过各种大场面的天族仙君,此时也不免手指顿了顿。 池惟青察觉到她的动作久久停滞,以为是伤口太狰狞,吓坏她了,故作轻松道:“不是什么大事,阿竹坐到朕身边来,陪朕说说话吧。这伤,等太医过来处理便好。” -- 第34页 箬竹没动,沉声道:“等不及太医了。” 池惟青不以为意:“江闻已经去请了,至多半炷香时间。” “我的意思是……”箬竹声音冷静,“狼牙上有毒。” 第19章 帝王的心头宠(19) 伤口附近的血,是紫黑色的。 说明狼牙有毒! 箬竹两撇秀眉蹙起,按理说狼牙是不该有毒的。 可这毒非但瞬间将鲜血染黑,蔓延得也极快。只一会儿的功夫,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开始有腐烂之势。 “陛下现在感觉怎么样?”箬竹抬头去问池惟青的感受。 “无碍。”池惟青嘴角扯出个无力的笑,叫她宽心。 箬竹看见他眉峰因疼痛仄起,汗珠从额发渗出布满额头和鼻梁,唇色虽白却还没有染上紫色。 无碍是最好的,说明毒还没有沿血脉扩散到心脏。 但太医是等不得了,池惟青伤在大腿膝盖往上三指处,如果不能趁早逼出毒素,只怕这条腿日后就废了。 箬竹蓦地想起自己昏倒在邀月宫火海中时,池惟青不要命冲进寝殿的紧张神色。好似突然就和方才奋不顾身朝她扑来,为她挡住野狼撕咬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心头一动,也不再顾其他,顺从自己心底冲动,低下头去。 “你?1池惟青震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着突然俯身将唇贴在他伤口的少女。 箬竹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上,嘴唇就染上了紫色。她按住池惟青欲动的大腿,抬眸道:“别动,毒会扩散。” 这毒对池惟青来说是致命的,但箬竹是神仙,人间能见到的寻常毒物,就算毒性再强,也奈何不了她,只需用灵力涤净即可。 箬竹低头吸毒血,复又转头吐污血。来回几次后,见再流出的血呈鲜艳殷红色,才终于松了口气。 毒已经解了,剩下的外伤口等太医即可。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角血迹,余光却瞥见池惟青的脸色比奔丧还难看,心里刚落下的石头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忧心地问:“陛下,还有哪里不适?” 池惟青目色深深,在她莹润却沾了血迹的嘴唇上停驻。 箬竹以为那狼牙又有什么其他问题,把小皇帝弄痴呆了,赶紧抬手在他眼前晃,试探反应。 可当晃了两下,她的手腕就蓦地被池惟青握住,以一股偏执的蛮力向前拉拽。 她蹲太久微微发麻的双腿很难维持平衡,池惟青的力气又大,箬竹就这样被拽的跌进了他怀里。 脸颊贴在他胸膛,后腰被手臂圈祝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见池惟青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如雷似鼓,到后来仿佛像接连炸开的簇簇烟花。 “陛下?”箬竹出声询问。 “阿竹……”池惟青低哑的声音隔着胸腔传入耳中,更显沉闷,“别怕,我带你去找太医。” 已经不再用“朕”,而是说“我”了。 箬竹想说她不怕,因为自己压根没用事。但她声音没来得及出口,池惟青突然用单手撑地,同时借着未受伤那一边腿的力气,抱着她就站了起来。 “陛下你做什么?1箬竹震撼于他的动作。 池惟青的腿虽然毒素已经除净,可伤口那样深,是绝对不能妄动的! 箬竹推了两下他的胸膛,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小皇帝脚底不稳摔了。但池惟青虽一条腿负重伤,手臂力气分毫不减,紧紧裹缠在箬竹腰身,不容她离开。 “乖,别动,我带你去找太医。”他同样的话再度重复,补充说,“我带着你走,比太医单边赶过来快些。” “这不是快些还是慢些的问题啊1箬竹的急切脱口而出,“那狼牙,那么尖,那么长,咬得那么用力,伤没伤到筋都不好说。陛下你现在就该好好坐着别动,等着太医来治伤。” 池惟青充耳不闻,依旧朝马匹踱步着的地方缓慢行去。 “陛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快停下来歇着1箬竹语气越发强烈,“你要是再走下去,这腿可能就要废了1 她觉得自己把教训不遵医嘱顽劣病人的老大夫,和拼死向固执帝王谏言的老忠臣,还有为孩童操碎心的老母亲形象都演了个遍。可池惟青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明明脸色因疼痛越发难看,眉宇却添上了不容置喙的坚定。 箬竹有些无奈,池惟青今天怎就这么轴,做什么事都死脑筋,难不成是进入了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论旁人怎么劝说,怎么讲道理,偏要一意孤行? 她眼睛看见池惟青身后,他们走过多少路,殷红鲜血就延了多少路,将灰褐色土壤增染更深的颜色,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这人也是在担心她?也是在对她好吧? 眼眶没由来就红了,湿了。 池惟青注意到她眸中腾起水雾,将她抱上了马匹,用拇指轻轻擦过眼睑,重伤后发出的嗓音难掩虚弱:“阿竹别哭,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音落,利用没受伤的腿,跨坐在她身后,手搂住她腰身,换了个姿势,仍旧把箬竹抱在怀里。 箬竹在池惟青上马的瞬间,听见一声他从紧闭唇间溢出的闷哼。 都不用回头看他此时神情,她就想象的出,池惟青有多痛,眉头皱得有多紧。可他忍得很好,藏得很深,半点也不愿让她看出来。 -- 第35页 马匹飞速奔跑起来,她听见池惟青在后头问:“刚刚……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很危险。” 箬竹满心担忧着池惟青的伤,对这个问题想也没想,直接顺口道:“这有什么的,陛下因救我而伤,依理我当然也得救陛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但箬竹刚问完,就感受到池惟青紧贴着她后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哪怕只是刹那转瞬而逝,也被她捕捉到了。 再传来的声音明显黯淡了许多:“只是报恩?” 闻言,箬竹默了默唇,认真思索后被他这问给问倒了。 只是报恩吗?不只是报恩吗? 看似仅仅是或者否的两种答案其一,她却在一时间应答不上来了。 因为知道自己纵使帮他吸出毒血也能安然无恙,因为他将会是大梁朝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还因为……一丝紧张、担心。 一丝难言至极的复杂情绪。 箬竹眼帘低挂着,纤长微卷的睫毛遮下来,就掩盖住了所有神采,不容池惟青的目光窥探半分。 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却连哒哒马蹄声都听不见了,仿佛在这个刹那,世间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与快慢不一的心跳声。 池惟青迫切地想得到她一个答案,殊不知箬竹也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想追求明白错节如秋叶脉络的心绪。 或许,她该换个方式想。 倘若她不是百毒不侵的神仙,只是个普通人类,以唇吸出毒血就意味着有可能是一命换一命,她还会为池惟青做到如此地步吗? 也许会犹豫迟疑,但似乎……也是会的。 可假如因为救她而中毒的人不是池惟青,仅是个路过的善人,她又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箬竹当即在心里摇了摇头。 生命诚可贵,如果她不是受人参拜的仙君,就很难做到愿意舍命救人的无私。 但她偏偏愿意救池惟青。 而池惟青就是最微渺的凡人,却为她冲入火海,又为她挡下狼牙,甚至…… 不顾重伤也要多走几步,只为能稍微快一些等到太医。 这似乎乱了套,弯弯绕绕像个解不开的死局,到底错在了哪里? 这事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件,箬竹想侧身抬眸看看池惟青,但因仍旧没有答案,索性忍住了,将呼吸逐渐放的低缓,假意是中毒发作,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既然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睡一觉,她想睡一觉兴许就清楚了。 太医署的随行太医被江闻带着匆匆赶来,入目就见司婕妤躺在陛下怀里。 他被江闻拎下马腿还没站直,就听见池惟青催促:“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她看看。” 太医连忙快步走上前,却又在伸手探脉时有些迟疑。他听江大人说,陛下和司婕妤都受了伤,而龙体贵重,哪有先替后妃看病的道理。 何况司婕妤倚靠在陛下胸前的面容很安详,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反倒是陛下,脸色煞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视线再往下移才知,所有的血都顺着大腿根流下,触目惊心。 于是他道:“微臣还是先给陛下……” “闭嘴1池惟青环抱着箬竹的手臂因担心而微微颤抖,更没耐心听他慢吞吞讲话,“朕说先给她看就先给她看,但凡她有半点不好……” 太医下意识以为陛下会说出,但凡司婕妤有一丝不好,就要整个太医署给她陪葬,诸如此类的话。 可池惟青顿了顿,他即将出口的话,在唇间倏尔转了个弯。 他道:“她不会出事,你快给她治1 箬竹假寐着,听着池惟青的话音,那是过分紧张而发怒的情绪在高空陡然泄了气,不肯妥协地坠落。以及他贴在自己耳边反复低喃的“阿竹,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方才还想不明白的事,瞬间拨云见日。 不只是报恩,而是发自本心的不想池惟青出事,因为她害怕失去他。 不是大梁王朝害怕失去这个帝王,而是她箬竹仙君害怕失去池惟青。 ……她好像有些喜欢池惟青了? 这个认知让箬竹整个人都慌乱了。 她是天宫神仙,可活数万年之久,而池惟青至多不过百年寿终。这如何使得? 再之后,她是如何被喂下解毒丹药,又是如何被送回行宫寝殿,箬竹都记不清了。 她脑中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 和人族相恋的神仙里,或与所爱阴阳两隔,或为人类触犯天条,总之最终没有一个落了好结果。 第20章 帝王的心头宠(20) 箬竹在寝殿榻上沉沉睡着了,池惟青则在偏殿,让太医给他包扎伤口。 “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医观察着皇帝脸色,小心翼翼开口。 池惟青满脑子都是箬竹为她吸出毒血时的毅然模样,从猎场到现在,紧皱的眉头就没平展过,听见这种话,难免有些不耐:“不当讲就别讲,吵着她休息。” 太医被斥的立马闭嘴,但整理药箱时又突然抬起头,想了想还是决定道:“臣欲说之事,正是有关司婕妤。” 池惟青眉梢一挑,虽没说话,但太医常年服侍宫中主子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准他继续说的意思了。 -- 第36页 于是组织措辞道:“臣在给陛下诊脉时发现,陛下与司婕妤所中的毒,并非出自狼身上,而是一种毒性极强,蔓延极快的蛇毒。” “臣因少年学医时曾在林中偶然遇到过一个中了此毒的猎人,才略有所研究。”太医续道,“那猎人被蛇咬伤脚踝,臣当时给他诊脉后,还没来得及上药,那毒就在瞬息之间沿着血液流入五脏六腑,那人当场毙命。” “陛下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多亏了司婕妤在第一时间舍命为陛下吸出毒血,可……”太医说着顿了顿,他忽觉背后发凉,抬眸去看池惟青的脸色铁青,是震怒的前兆。 “继续说。”池惟青冰冷的眸深不见底。 太医擦了擦额头冷汗,只能遵命:“从司婕妤为陛下吸出毒血,到臣赶来猎场,中间时长足有一盏茶的间隔。按理说,寻常人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不可能扛过毒性……” “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诅咒司婕妤的意思……”他说到关键之处,自己先麻溜地双膝跪下,“只是司婕妤体内分明有余毒存在,身子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逐渐化解毒性之势。臣实在觉得奇怪,才向陛下禀报。” 池惟青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这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两点。 其一,那匹灰狼出现在猎场中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特意为之。给狼牙涂抹上剧毒,是为了杀人于瞬息。 其二,箬竹分明也中了毒,却安然无事,似乎只有事先服下过解药这种说法能解释的通。 所以太医是在怀疑箬竹,怀疑她自导自演了一场救驾的戏码。 池惟青嘴角蓦地勾起浅薄弧度。 怎么可能呢?箬竹怎么可能会算计他? 池惟青私心里不掺含杂质地无条件相信箬竹,理性上也清楚箬竹没有算计他的动机。 他的皇位坐得不算安稳无虞,明里暗里见过的阴谋阳谋太多,所以池惟青下意识认定那匹野狼原本目标是他。 只不过他恰好选择了与箬竹同行,而箬竹又恰好拿弓箭瞄准猎物惹怒了灰狼,才导致少女无端替他受了灾。 至于救驾乃演戏的言论,就更荒诞了。 演出来的舍命救人通常只有一个目的:用假意骗取真心。 可旁人不知他与箬竹之间点滴,池惟青却清楚,他早已经把热忱真心捧了出去,只是箬竹从来不肯收罢了。 一个已经拥有帝王真心的人,哪里用得着再使阴谋手段骗龋 池惟青不论从何种角度,都更加相信箬竹为她吸吮毒血,是出于本心。 但这样看来,箬竹的身子能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自行化解剧毒,便显得有些不寻常了。可她也曾说过,虞美人花毒对她无效,由此得见,这世上应当就有这样受天眷顾之人,百毒不侵。 池惟青摆手让太医退下。 在猎场中放出毒狼之人,他自会让江闻去查,决不轻饶。至于箬竹,他只觉得庆幸。 庆幸她有特殊体质,能化险为夷,能健康无恙。 也庆幸自己能遇到她,像是上天送来的福星。 “阿嚏——”寝殿中,箬竹打了个喷嚏从床上惊坐起。 她伸手挪了挪微痒的鼻子,环顾屋内。窗户关的严实,被子也没漏风,怎么会在这种天气打喷嚏? “阿嚏——”难不成是有谁在惦记她? 又是一个她想不通的狐疑。 箬竹这晌十分清醒,方才会睡着只是因为蓦然惊觉自己竟动了情,脑子混乱得很,想要来场放空或逃避。 可当她醒来发现,存在的情绪依旧存在,爱意一旦被深掘,就再难装聋作哑重新掩埋回去。 箬竹掀开被褥起身,白日里那套赤色骑服已经被宫人褪下,约莫是怕她睡相不安分,骑服偏硬的质感会膈着皮肤。她便穿着绸衣,站到窗边,百无聊赖逗起透明水缸里成对的乌龟,顿时又觉恍惚。 两只小动物尚且可以携手在浅水,她却因人神阻隔,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意。 “在想什么?”殿门打开泻入一缕月光,池惟青的声音随之响起在身后。 箬竹浑身一顿,缓缓转过头:“陛下怎么来了?” 池惟青手中端了一碗药:“你为了救朕沾染上狼牙毒血,朕不来才说不过去。” “我已经没事了。”箬竹慢半拍开口,没喝那碗药,而是在原地轻快转了个圈以作证明,续说,“倒是陛下的腿伤严重,得好生歇着才是,免得留下病根。” “阿竹是在关心朕?”池惟青轻笑。 他大腿伤口已经由太医包扎处理好,可那狼牙尖利,又顾自带着伤行走策马,不免疼感犹存。好在并没有伤到筋骨,虽短时间内走起路来坡脚别扭,但病根是定不会留下的。 箬竹垂眼,她的确关心,既出于池惟青替她挡伤的感激,也出于那点不单纯的情感。 可除却关心,她那劝说池惟青回去歇着的话,还藏了些赶客的意味。池惟青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她却心底直打鼓,不敢直视池惟青的眼眸。 如今爱慕的心意明白了,如何自处的心境却还混混沌沌。在没能彻底想明白之前,她其实并不想跟池惟青总见面,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晌人就在眼前,箬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欲盖弥彰地摇头,开始胡扯说辞:“我当然担心陛下,却并非仅仅站在自己的角度担心,更是为朝臣担忧陛下的子嗣社稷。” -- 第37页 “毕竟伤处在腿,万一有个好歹,传出去不体面。”她到后来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直接就顺口而出。 闻言,池惟青眸色顿沉。两手往前撑在案上,朝她徐徐倾身,薄唇微挑:“朕腿伤在何处,会不会影响好歹,你不最清楚?” 女子娇小身子被他困在长臂间,箬竹忽而感觉到手背皮肤落下一点温热,是池惟青带有薄茧的指腹有意无意在那处打着旋儿。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箬竹今日第二次听见一声快过一声的如鼓心跳,不过在猎场中那是池惟青的,这会儿则是她自己的心脏搏动。 淡定。淡定。 箬竹在心里磕磕巴巴地念着静心咒,顺便埋汰自己:你可真没出息。身为仙君对区区凡人动心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禁撩!这是通晓情爱红喜神,该有的修养吗! 不应当,实在是不应当。 箬竹无声提起一口气,在自我鼓励下,不甘示弱迎上池惟青笑意深深的眸子:“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格外担心。陛下若是觉得有所不适,可千万别怕丢面子讳疾忌医,这毕竟是天下百姓都在乎的大事,马虎不得。” 她说着,还不忘视线往下挪动。 箬竹心里暗啧,伤在大腿根,方寸间的距离,很难保证不会受到影响埃 等等……她目光方才扫过处,似乎……似乎有盘龙柱屹立巍峨? 箬竹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开始不安荡漾,刚鼓起的满腔志气,顿时泄了个空,抵在桌案的身子便随之僵硬无措起来。 貌似,仿佛,好像……一不小心惹过火了。 池惟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越发饶有兴致地步步紧逼,满身龙涎香将少女包裹:“你是不是真以为朕的自制力很好?” “此番围猎,朕将后妃都带来了猎常若是朕接连三日宿在自己殿中,被朝臣得知,他们免不得该有和阿竹同样的顾虑了。所以……” 池惟青嗓间压出一声笑。 箬竹扶在桌沿的手指绻起。 池惟青长臂圈过她纤细腰肢,拦腰把人抱到了桌案上,轻拍了拍她颤动的指骨:“别紧张。” 箬竹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方才靠静心咒提起来的雄赳赳气昂昂,在看到真正“雄赳赳气昂昂”的瞬间,荡然无存。 能不紧张嘛! 上回在琴语宫被池惟青逼到退无可退,她紧张是因为没有察觉到自己动情,不能做一个随便的仙。 这一回…… 她才刚刚确认对池惟青有情,却根本没有迈过人神无法长相厮守那道坎儿,更没法接受人间帝王坐拥佳丽三千。理智叫嚣着要她及时止损,趁早把这份尚未生根发芽的情扼杀在摇篮里,这样都谁都好。 偏偏池惟青在这个时候逐步逼近她,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简直是紧张他爹给紧张上坟,紧张死了! 第21章 帝王的心头宠(21) 不行,不能,不可以。 箬竹在心底反复强调,她是仙,而他只是个凡人,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不行,不能,也不可以! 箬竹手指缓慢蜷紧,暗自狠下决心,但凡池惟青再有越界半步的举动,她立马就施展仙术,把人放晕。纵使要解释,也等躲过今晚这劫之后再另做打算。 “别紧张。”眼前,池惟青揉搓着她的指骨,又重复了遍。 箬竹因坐在桌案的姿势双腿悬空,整个身子僵硬,心里开始默念起仙诀。 她凝视着池惟青含了戏谑笑意的眼眸,倒映出自己无处躲藏的身影。少年帝王背脊微躬,像极了白日林中那只发现猎物的狼,浑身充满力量,蓄势待发。让先行挑衅他的猎人,最终反倒成了嘴下白兔。 她就是那只白兔,瞪圆红眼睛,不知所措,心跳又加速起来。 箬竹念到一半的仙诀忽就在自己如鼓心跳中,断了。 重新念,又断。再念,再断。 原是无比简单且熟稔于心的仙诀,这晌偏生磕磕绊绊,怎么也念不完整。 箬竹蓦地惊觉,她做了数千年姻缘神,见证过成千上万佳偶天成,虽然大部分都在她的牵线下分离了,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她自以为阅世间情爱无数,如今搜肠刮肚却无一种能教她该如何应对眼前情况。 本能的爱慕想要贴近,理性却在拉着她逃离,脑海中绷紧的弦早就断了,可还在各自撕扯楚河汉界,非要分个胜负不可。 烛光将彼此身影拉长,似将滴漏时间也拉的无比漫长。她甚至能感受到池惟青薄唇在耳畔微启,以为他就要这样吻上耳垂。 窗外夜风静止了,心底没念完的仙诀也彻底停止了。 却是换作池惟青轻柔语风吹过,箬竹听见他笑语低哑:“你我同殿而寝又不是头一回了,何须这样紧张?” 刹那,箬竹双眼圆溜溜地愣怔住,一眨不眨。 “早说过不会强人所难,君无戏言。”池惟青说道,“这话永远作数。” 不会强人所难,就是不会做她不愿之事。 待反应过来言下之意,箬竹空白一片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所言同殿而寝,指的是那日琴语宫二人分别眠在里外两张榻。 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却又无端浮上丝缕难言的失望。 -- 第38页 池惟青不知她心绪,只在洞悉她忽而松弛的呼吸时,眼底划过一抹难言的苦涩。 他目光淡淡瞥过窗台边饲养着两只乌龟的水缸,用手指沾了点水,转而按在箬竹白净光洁的颈窝,略有些用力地压了压。 “但朕记仇。新账旧账两回挑衅朕都记在心里,今日便先戳个章,总有让琴语宫烛火通宵的那天。” 他指间动作和唇间语调皆是慢条斯理的隐晦,箬竹却能听出箭在弦上的紧绷,和鸣金收兵的隐忍,也不乏对攻城略地的志在必得。 她刚降下温度的脖颈再度发烫,猛地提起力气推开近在咫尺的池惟青,跳下桌案。 双脚踩在微凉地面有种久违的不真实感,又看见收在旁侧的花鸟屏风,赶紧拉开挡在两人中间。 待做完一切,听动静,确认池惟青已经去到外间歇息,心跳还是久久不得平复。 她方才险些…… 居然险些就要沦陷在池惟青的臂弯里了? 真是身而为神的罪孽啊,罪孽! 箬竹四肢大张躺在床榻,眼睛睁开盯着绣饰精致的床帐顶。她下午睡了太久,这晌又经过情绪起落,半点睡意都无。 听见一门之隔的外间传来细碎粗重喘息,箬竹脸颊不由得一热。 想起自个儿目光扫过,盘龙柱耸立,她讪讪咳嗽了声:“陛下……” “何事?”池惟青比往常喑哑的声音传来。 箬竹抬眼看向屏风雕绘的龙凤盘旋,贝齿轻咬住下唇:“医书上说,纾解不当有损身体。陆婕妤和其他几位姐妹的寝宫就在旁侧,陛下不如……” “阿竹。”池惟青乍然打断她。 “不可滥情,只专待一人,是你教给我的道理。还有,我从来不喜欢陆晗霜。” 箬竹闻声怔祝 她今晚的反应好像格外迟钝,总是在池惟青短短一句话中就呆愣半晌。 又听外间传来“歇了吧”,她阖唇缄默,听自己心跳扑通良久,才想明白最后那句话的内涵。 刻意提起陆晗霜,以及谏言池惟青去别处,其实是她的试探。 除了人神相恋难有好下场,她实在找不出其他能让自己割舍掉爱意的借口。便想着,只要池惟青对她有丁点儿无情无意,她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抽身而出。毕竟她们做仙君的,不会容忍自己受委屈。 可偏偏,从入宫到现在,池惟青无数次间接地向她表明不喜陆晗霜,也一次没传召过其他后妃。直到在瞬息之前,池惟青似乎给了一个她早有猜测,可因为不敢相信所有从来无法确定的答案。 甚至……冲入火海救她、跳进湖水救她、以身喂狼救她,没有过多柔情蜜意的言语,却用豁出性命的行动诉说着她在他心目中与旁人不同。 就如夏日暑气、冬日霜寒,一点点沁入骨髓,悄无声息占据了整颗心脏。 箬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越发失眠烦闷了。 围猎秋狝总共三日,虽然池惟青在第一日就伤了腿无法下场,但最初定好的规矩还得继续进行下去。 箬竹心绪烦杂就想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她接连两日策马穿梭林野,酣畅淋漓,就差把猎场中的猎物狩空。 本来以为这样多少能让她不去想池惟青,谁知三日围猎期满,当她瞧见池惟青站于高台,身后旌旗猎猎,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停留在那道身影。 完了,她心想真是大写的完了。 以前是巴不得别见着小皇帝,避之如瘟神,现在成了见不着心里难受得紧。 她晃了晃脑袋,抛开这些污七八糟的想法。而后就见江闻拿出一卷装裱精致的画,是池惟青早就说好要赏给秋狝中拨得头筹之人的褒奖。 她倒不担心那副胖憨的猛虎下山图会被别人看见,单凭这两日她拼力打猎的劲儿,就不可能有人超了她去。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 箬竹万万没想到池惟青居然当着百官的面,徐徐打开了那副画。 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虎,登时跃然纸上。 那些个懂画的公侯将相,碍于池惟青在此,想要拍个马匹,很是艰难地表示:“真是……好画。” 池惟青道:“此画,是朕与司贵妃共同落墨而成。” 有人狐疑反问:“司贵妃?” 箬竹朝他尴尬笑了笑,便看见池惟青走下高台到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阿竹从狼牙下救朕性命,自然担得上贵妃之位。”池惟青这话既是为众臣解惑,也是对箬竹说的。 他专挑了这样的场合和缘由叫她名正言顺,凭真心与本事,不靠美色,也不靠家世。 箬竹感觉自己脸颊再度红了个透彻。 后来池惟青再说了些什么,她脑子发懵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秋狝围猎正式结束,銮驾回宫,箬竹趁机把自己的手从池惟青掌心挣出,头也没回地跑了。 池惟青望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想笑又想叹。 分明讲那些个调侃之语信口就来,还曾一本正经地说过什么“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乃生而为人的需求”,怎真到了自己身上,只拉个手就能羞成这样? 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爱且招人喜欢的姑娘。 箬竹一路小跑径直上了季似鸢的马车,看见车内小桌上摆有凉茶,捧起来就喝。 好几盏茶下肚,脸上温度才稍稍褪了些,搁下茶盏迎上季似鸢满目诧异,她抬袖擦了擦嘴角水渍道:“似鸢,我问你个事儿。” -- 第39页 季似鸢甚是善解人意地挥退身旁侍女:“姐姐你说。” 箬竹搭在膝裙的手指屈起,嘴唇启了又阖,阖了又启,如此反复好几次才总算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问道:“就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季似鸢看她:“当然有啊,姐姐怎么问起这个?” 箬竹一直知道季似鸢对池惟青没心思,所以她喜欢的人必然是宫外萧郎,索性大胆地组织措辞:“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你的心上人因为身份差距悬殊,伦理上不允许这份感情,你会怎么办?” 闻言,季似鸢双唇微张:“姐姐你该不会想给陛下带绿帽吧?” “啊?”箬竹顿然迷惑。 季似鸢挠挠头:“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陛下后宫总就五个人,要是我们一人送他一顶翠色儿的帽子,这得多煞陛下的面子。” “那个……你可能误会了。”箬竹撇撇嘴角,“我没想给陛下带绿帽。” 季似鸢往马车外左右看了眼,随后放下帷幔,做足了姐妹间说体己话的阵仗。 “姐姐对我就别藏着掖着了,方才陛下当众册封你为贵妃,你脸上非但半点喜色都没有,还转眼就跑来问我,和心上人身份悬殊怎么办。从没谁会觉得,贵妃高位与君王是身份悬殊的呀。” 箬竹无奈,想纠正她是不可能了,只好道:“我说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托朋友问的。” “姐姐的朋友碍…”季似鸢若有所思。 “嗯。”箬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 第22章 帝王的心头宠(22) “简单来说就是,我那朋友的心上人身体不好,大夫说他至多活不过而立之年。假若我朋友要同他成亲,余生势必得守活寡。” 箬竹心想,池惟青是人族,寿命短。她用短命守寡来形容,不为过。 续问道:“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你觉得我那朋友,应该趁早割舍,还是跟随心意去爱?” 季似鸢听她这样说,摸着下巴眨了眨眼睛:“这就得看姐姐的朋友,是不是真心喜欢那位公子了。” “是真心喜欢的。”箬竹态度肯定。 她这几日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已经彻底剖析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所以才会跑来问季似鸢,想要听取多几个人的意见,也好拿捏出个足以支撑她果断行动或斩断放弃的充分理由。 只听季似鸢道:“既如此,那就大胆去爱1 “纵使要守活寡,至少还能共同经历十数年的美好,留作日后回味。可如果选择割舍的话,姐姐那朋友兴许从这一刻开始,就会沉溺在相爱却不能爱的痛苦里,抱憾终身。” 箬竹长睫低敛,消化着她这段话。 前者是顺从内心,恣意快活十余年。后者是压抑感情,强迫自己割舍放下。 她眉头骤然紧了紧,仅是想到强迫二字,已然觉得挺难受,这不符合她们天族仙君想做就做的率性。何况,她这几日哪里没想过割舍。 为了克制自己想见池惟青的冲动,大吃大喝她尝试了,策马奔腾她也尝试了。把人世间最畅意的几件事都做了个遍,可结果呢?爱慕仿佛一堵厚厚的高墙,屹立在天地间,她仰头或低头,都越不过墙头,思念只深不浅。 良久,箬竹点头道:“我明白了。” “姐姐明白就好。”季似鸢笑笑,“不过更重要的,是得让那位公子明白。” 箬竹狐疑追问:“该怎样让他明白?剖白心意么?” “心意自是要说明的,却不能随随便便张口就来。”季似鸢道,“姐姐可以选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做些让他感动或者让他开心的事,给彼此都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毕竟俗话说的,生活要有仪式感嘛。” 箬竹在心里默默记下:“我这就把你的建议告诉我那朋友。” 她说着就要下马车,掀开车帘的刹那,突然想到什么,忽又回过头来:“对了,你刚才说,一人给陛下送一顶绿帽,是怎么个回事?” “姐姐不知道吗?”季似鸢手执丝帕,掩唇羞怯地笑了笑,“我与章宝林、徐宝林各自都是有心上人的,而且他们如今,都以侍卫的身份进宫当差了。” 箬竹:“……” 好家伙,她直接一句好家伙。 感情池惟青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内涵颇深,重点就在个“青”字。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那个绿,不是,的那个青。 天气晚来秋,回宫后的箬竹枕在贵妃榻上,看院中金黄梧桐叶飘落,开始发愁。 季似鸢对她说,剖白心意要有仪式感。可她除了会吃吃喝喝,外加打叶子牌的技术顶好,上哪儿去给池惟青找仪式感。 至于意义非凡日子的话,在人族观念中好像只有七夕节和生辰日较为独特。而今八月见尾,等下一个七夕节显然时间太久,那便只能选后者了。 箬竹唤来芸香询问:“你可知陛下的千秋节在何日?” 芸香手端漆盘,赤金盘碗中乃藩国进贡的脆甜蜜瓜,珍贵得很,是池惟青特地吩咐尚膳局,留给琴语宫的。芸香把蜜瓜在箬竹面前搁下,说道:“婢子正要和娘娘说这事儿呢。” “而今距陛下生辰不足两月,阖宫上下皆在做准备,娘娘可有想好届时赠予陛下什么生辰礼?” 闻言,箬竹眼睛登时亮了几分,用手直接捡了蜜瓜入口。这下她压根不用纠结了,就等池惟青生辰那日,在献上生辰礼后虔诚说出柔言蜜语便可。 -- 第40页 可问题是,正如芸香说的,她该送个什么生辰礼才比较别致? 寻常的金银珠宝,池惟青都不缺;天族的仙器法宝虽然新奇,但有暴露身份甚至触犯天条的风险,也送不得。 箬竹抓耳挠腮:“要不我在千秋节上现场表演个摆地摊?赚来的钱,和陛下五五开?” 芸香:“……” 箬竹:“三七开也成,我三,他七。” 芸香无奈扶额:“娘娘你可长点心吧,陛下富可敌国,哪会在意这点银子。” “那依你看,我该送什么才能显出独一份儿的心意。”箬竹双手撑着腮帮子,愁眉苦脸。 芸香道:“据婢子所知,栖云宫两位宝林准备给陛下送书画,季宝林想亲手做份糕点应付过去,至于邀月宫那位,似乎在雕玉。” 她越说,箬竹脑袋越耷拉得宛如被霜打的茄子,长吁出一口气。 池惟青是见过她画画的,那副猛虎下山图,就足以见水平,还是拿上台面别丢人现眼了。至于刺绣雕刻串珠那些个细致手工活,她压根就不会。 这样盘点下来,她好像真没什么可送的。 “要不……”箬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眨巴眼睛,“似鸢不是准备了糕点嘛,要不我给他表演个大胃王?绝对独一无二,旁人想学都学不去。” 正替她整理榻面散乱绒毯的芸香手指一滞,心说自家主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不靠谱的东西。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醒道:“娘娘,送礼其实很简单的,讲究无非是投其所好。只需想想陛下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顺应着去做便成了。” 池惟青想要什么…… 箬竹听到这句话,脑海中蓦地浮现出猎场行宫那日。 小皇帝拦腰抱起她放到桌上,倾身箍她在双臂之间,薄唇擦过耳垂,像是宣誓主权地用水渍按在肩窝说。 ——总有让琴语宫烛火通宵的那天。 箬竹猛然小腹一紧,池惟青貌似…… 想要她? 猝不及防的认知把箬竹吓了一大跳,赶紧摇头驱赶掉这个不着调的想法。翠玉耳坠铃铃作响,似拨浪鼓来回反复,不断敲打鼓面。 芸香奇怪看着她:“娘娘你做什么呢?这样晃头,晚些该头晕了。” “我没事。”箬竹面色讪讪,又假装困惑地续道,“我只是一时想不出陛下喜欢什么。” 芸香忽而低低哂笑了声:“陛下喜欢什么这还不好猜吗?娘娘如果信得过婢子,不妨听婢子一言。” 得了箬竹点头应许,她俯身靠近箬竹耳侧,低语了几句。 箬竹听后觉得言之有理,连连点头。 掰手指头算下来,距离千秋节还剩整整五十日,正好她准备。 而这段时日陆太尉在边关小动作不断,幸有闫玄度如今看清时局,为池惟青传递密信。池惟青忙于剪除陆太尉在各方布下的党羽势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紫宸殿与朝臣连夜议事。 暮秋细雨接连下了好几日,雨打芭蕉踩着滴答碎步,便从霜降迈到了立冬。 千秋节那日,天幕骤然放晴,一弯彩虹出现在皇城上空,寓意千秋吉祥、海晏河清。 白日里池惟青要接见藩国使臣,并宴请群臣。到了晚上,才是后妃可出席的家宴。 宴席设在了御花园的水榭之上。 开宴之初一人一句祝贺陛下万寿无疆的恭维话,听得箬竹昏昏欲睡。偏生她如今受封贵妃,坐席就在池惟青左手侧,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众人眼中成为谈资,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吃喝。 祝贺献礼花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快要接近尾声,箬竹瞅准时机,溜出水榭。 池惟青瞧见了也没多言,只当她面对着满桌珍馐却不能大块朵颐,嘴巴馋得慌,跑出去先行解个嘴。 思及此,抬袖饮酒间勾了勾唇。 丝竹歌曲起,酒过三巡,宴席上突然有人嬉笑问了句:“贵妃娘娘怎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大家伙儿都等着瞧贵妃娘娘欲给陛下送的千秋礼呢。” 池惟青这才意识到,箬竹出去好像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虽说按照少女兼人的食量,连续吃上半个时辰也实属正常。但正如那人所言,大家伙儿都在等着瞧箬竹送他的千秋礼。 池惟青也甚是期待,难免焦心了些。 一曲歌舞毕,编钟余音渐弱。刹那间,水榭中只余银著磕碰过碗碟的窸窣轻响。 又一阵晚风吹过,凉飕飕的,将四周宫灯尽数熄灭,登时触目一片漆黑。 有怕黑的女子受惊,下意识发出尖叫。内侍总管唐进最先反应过来,命人吹亮火折子重新将烛火点燃。便是这时,水榭外忽而传来一串泠泠明净筝响。 众人的注意力陡然被吸引,只见平静湖面不知何时布满了莲花灯。花蕊处燃一截蜡烛,将湖水点亮跃金浮光。 再去寻琴声发源处,正是在湖心,一把箜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屹立在水面,而箜篌后藏着一位红衣少女,柔荑玉手轻抚过琴弦,悠扬琴音便在指尖起落间流淌。 “……阿竹?”池惟青仅凭那衣裳颜色就断定是她。 箬竹面容隐在箜篌二十三丝弦后,朦胧看不真切。倒是那格外显眼的红衣,随着乐声缓缓漫舞。 她用水袖拂过湖面莲花灯,将烛火带起至半空而不灼烧衣袍。动作间,琴音骤急,如夏雨磅礴拍过石阶,少女随之踮起足尖点在水面,身姿不断旋转。风盈满袖,柔若无骨。 -- 第41页 那些悬浮着的烛火,便仿佛无数金色蝴蝶萦绕在她身侧翩翩起舞。 宫中舞乐大多中规中矩,就算偶有出奇,也绝不会想到将水与火两种相克元素融合在一起。 众人皆看入了迷,直到箜篌音止,蝴蝶坠落,少女舞姿收了,一切回归风平浪静,还沉醉其中久久不能平复。这才发觉,水榭中熄灭的宫灯,仍旧没点燃,竟是忘记了自己怕黑。 池惟青站在最前面,箬竹绕过挡在身前的箜篌,一步步朝他走近。 她脚下并非水面,而是溜出宴席后,趁晚宴正酣无人注意,命宫人悄悄在湖上铺了块冰,能稳当行走在其上。 这晌,她在距离水榭边沿两步的距离站定,抬眸朝池惟青望去,眸中带光:“陛下,这是我送……碍…” 话没说完,脚底冰块突然裂开。 第23章 帝王的心头宠(23) 毫无征兆,甚至没有细碎裂痕逐渐蔓延的过渡,冰面直接断成了两半。 箬竹乍然悬空的身体尚来不及施展仙术自救,就跌入了湖水中,“扑通——”溅起巨大水花。 “阿竹?!” “陛下——” 冰冷湖水漫过头顶的瞬间,她好像听见池惟青惊慌唤她名字,还有内侍宫娥齐齐唤陛下的声音。 箬竹蓦地想起上次她钻去湖底捞宝物的经历,微微愕然,池惟青不会又跟着她跳下来了吧? 她本欲游上岸的动作倏尔就掉了个头。 恰值初冬,湖水寒凉刺骨,连她都忍不住打哆嗦需要仙术护体,也不知道小皇帝那肉`体凡胎的,抗不抗冻。 总得先把小皇帝捞上去再说,她如是想着。 要是在冬日冷水里泡久,冻伤了至关重要的地方,影响大梁朝子嗣昌盛。估计那就真得朝臣落泪,百姓伤心。 箬竹摸索着在琉璃盏中找到了海族法器,正要拿出,她的脚踝却忽而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断往下扯。 历史何其相似,上回池惟青也是以为她溺水,抓住她脚踝后又箍住她的腰,想要救她上岸结果反害她呛了水。 箬竹这回有经验了,索性不挣动,说道:“陛下别闹,我会水,咱一块儿游上去就是了。” 身后人恍若未闻,依旧在拽她。 箬竹以为他没听见,遂又以灵气传音。 可紧缠住她脚踝的力道还在继续,箬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上回池惟青力气虽蛮狠,但始终都是将她往上拉的。而今日,身后的人却在将她向下拽。 往上,是因为池惟青想救她。 向下,说明这个人要害她!所以身后的人不是池惟青! 箬竹想明白这点,当即以仙力化出红绳,直取身后人手腕,毫不留情地收紧。然后趁他吃痛松手时,旋身掐住那人脖颈,跃出水面,将人甩到了岸上。 “咳咳咳——”被她骤然反击丢上岸的人止不住呛水咳嗽。 箬竹趁着宫灯明火看清,竟是个身型娇柔的宫娥,那张面容瞧着似还有几分难言的熟悉。 她蹲下身想再看清那人相貌,唐进急急小跑到她身侧:“贵妃娘娘,陛下呢?” 箬竹闻言顿时愣住。 糟糕,她刚专顾着抓这个想害她的人,忘记池惟青还在水下挨冻了。 从她落水到现在,约莫已经过去小半盏茶时间,小皇帝本来就可能不是很行,再经历这么一遭。 岂非…… 箬竹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成天不正经,在想什么呢? 捞人要紧啊! 好在池惟青水性不错,在跳下水的侍卫告知他“贵妃娘娘已经无恙”之后,就自行游上了岸。 箬竹见他锦绣龙袍湿透,肩膀处挂了两根肮脏水草。墨发滴着水,冕冠已经不在头上,大抵是嫌物什笨重,在水下时丢掉了。 宫人拿来披风搭在两人肩头,又护着二人前去宫殿内换干净衣物以免受凉染上风寒。 箬竹走在路上,望着半步身前,素来因高高在上而衣着规矩的帝王难得显出狼狈,心底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悄悄施了个暖身术,让池惟青的身子褪去湖水冰凉,逐渐回暖。 但她总觉得池惟青这晌有些奇怪,一言不发的,不像小皇帝平日里的性子。而且她方才在冰面上跳完整曲舞,分明看见池惟青眼底含了光熠熠闪烁,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怎忽然就这般沉默了。 “陛下……”箬竹抬起胳膊肘,轻戳了戳他,“刚才那曲箜篌舞,你可还喜欢?” “不喜。”池惟青声音低低沉沉,回答得干脆。 箬竹脚下步子顿时一滞。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她想过池惟青坦言说“喜欢”,也想过小皇帝爱面子,绷着张脸,但是口嫌体正直地说“不错”或是“勉强还行”。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真的面无表情,甚至冷若冰霜,简单两个字就全盘否定了她精心准备一个多月的礼物。 箬竹闷闷“哦”了一声,神色难掩失落。 她越走,脑袋越低垂耷拉,以至于没注意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了池惟青的后背。 正要抬手按揉,池惟青的指腹已经落了下来,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疼吗?” 箬竹摇摇头。 这丁点儿薄痛,对她们做神仙来说就跟蚊子咬差不多,反倒是心里有些不舒坦,怪难受的。 -- 第42页 池惟青手劲把控得很好,箬竹能感受到的一丝微疼很快就散在他指尖,她想继续往前走,池惟青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箜篌舞很好看,但朕不喜欢。”池惟青身影被月光拉长,笼罩着她的影子,“所有会让你遇险,会让你受伤的东西,就算再美,朕都不喜欢。” 箬竹低敛的眼睑颤了颤。 他话语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却无端就让人听出了几分怜惜之感。 在冰面没有突然坍塌之前,他都是喜欢的,所以眼底会有那样惊喜的光。可偏偏事故陡生,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喜欢了,所以他是在迁怒。 迁怒箜篌舞。 “没有危险,也不会受伤的。”箬竹试图解释,“陛下应当知道,我水性好。刚才虽然不小心掉下去,但不还是好好游上岸了嘛。” 池惟青盯着她,暗叹了口气:“幸亏你水性好。” “阿竹,许多事就像打叶子牌一样,难免有赢,也会有输。但朕不喜欢输,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不打牌。” “今日幸亏你水性好,否则朕输掉的,就是活生生的你。明日,倘若朕再为了喜好去做存在变数的事,没有了幸亏,输掉的会不会是整座江山,谁也不敢保证。防患于未然,从来不在亡羊之后,而是从一开始,就掐灭所有的可能性。” 箬竹鲜少听池惟青一口气同她说这么多话,好在她脑子转得快,立马就明白了言下之意。 池惟青是整个大梁朝的皇帝,他其实不是不喜欢输,而是没法输。太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旦败了,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箬竹不再追问箜篌舞如何。 再开口,说的是:“陛下先去沐浴更衣,那个欲让陛下输掉的人,还等着陛下处置呢。” 半个时辰后,箬竹和池惟青重新回到水榭。 因为千秋宴中途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歌舞尽数暂停,原本欢喜气氛变得低沉无比,谁也不敢提前离席。 箬竹从水底拖上来的人此时正跪在榭中,浑身湿透,宫装紧贴在她皮肤,勾勒出能称得上袅娜的身段。 “思雨,你为何要害我?”箬竹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人是一个多月前,由芸香引荐来她宫中伺候的,而事情的起因便是今日千秋宴。 芸香当时替她出主意,叫箬竹可以跳一曲别有风情的舞,当做礼物赠予池惟青。 明眼人以为送的是舞蹈,其实不然,真正曼妙的,是跳舞之人。寓意双关,就看对方怎么诠释了。 但箬竹并不会跳舞,便让芸香从尚宫局寻了个精通此道的舞姬教她速成,来人正是这位思雨姑娘。 她早在思雨初来琴语宫教她舞蹈时,就觉得这女子有些不对劲。 跳舞的身段是极好的,应是个练家子无疑。可此人,却有意无意爱拿她与陆晗霜作比较,甚至言辞中含了些贬低,似是在怂恿她耍手段除去陆晗霜。 箬竹虽说瞧不起陆晗霜曾对她的陷害,但那些令她厌恶至极的阴谋事,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触碰的。因此每回都用打马虎眼的方式,敷衍过去思雨的话。 “方才准备湖面冰块的人是你,湖水下拖拽我险些不得自救的人也是你。”箬竹睨着她,“证据确凿,我再问你一遍。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无冤无仇么?”思雨忽而冷笑了声,“我家主子不喜你,我便随之憎恨你。这样,就有冤也有仇了。” “你家主子是谁?”箬竹寒声问。 思雨撇开头,不回答,像是要护主。 箬竹看得无奈,索性替她说了:“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是陆婕妤吧。” 思雨眸中闪过一抹秘密被识破的震惊。 箬竹洞悉着她的神情,摇了摇头:“你很聪明,可惜你的谎话,太低劣了。” 天族有秘术,可查探有过触碰之人的内心,得见她是否撒谎。箬竹方才在水下,用五指抓住这女子的脖颈,就算是触碰过了。所以这晌思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经由她秘术的判断。 是真,亦或是假。 而从她问话开始,此人满口谎话。箬竹再结合先前思雨对陆晗霜的贬低,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被人收买的宫娥想要诬陷人,从来都会先假装支支吾吾,被不断施压后,才吐露说出是谁指使她做坏事。就像上次翠玉豆糕事件中,茉心的反应。 可这个思雨却奇怪的很,直接就说她在为她家主子办事,似是迫不及待想要把背后之人招供出来。 后来她虽冷然不说,但这种事其实很容易得知。只需查一查此人进宫前后,和哪些人有过亲近交集,或是受过何人钱财恩惠,立马清晰明了。 到时候,矛头指到陆晗霜身上,这似乎和她诽谤陆晗霜的行为就对应上了。 可偏偏箬竹身怀天族秘术,她听得出知道思雨在说谎。将话反过来听,这个叫思雨的女人,同她本身就有冤有仇,和背后的主子无关。 她真正要加害的人,是她司贵妃。 所以冰块会突然塌陷,趁她溺水欲拉拽箬竹窒息而死,才是思雨真正的目的。 至于箬竹水性极好,甚至能在水下反将一军,是思雨没有预料到的。导致计谋暴露被捕,不得已使出后招,暗戳戳指控陆晗霜。 -- 第43页 箬竹经历过上次栖云宫被污蔑糕点下毒的事情后,对深宫中的诡谲陷害就不甚有耐心。她懒得看假戏,这回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受害者,索性揭穿直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确实是陆姐姐的人。” 箬竹斜了眼坐在席上悠然喝茶的陆晗霜,端的是端庄典雅,似有什么成竹在胸,她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继续对思雨说道:“但你急不可耐地供出陆姐姐,难免引人猜想,哪有奴婢会这般轻易就出卖主子的。于是这时,定会有人提议请来尚宫局女官验明你的身份。” “然后大家就会发觉,你是月前被我主动调来琴语宫的,与陆姐姐私下并无交集。且这段时日我待你甚好,怎么看你都没有加害我的理由。反倒是我与陆姐姐曾有颇深过节,如今陛下对我上心,正是我排除异己的好时机。” “毕竟我司箬竹入宫半年,就从宝林晋升至贵妃,在阖宫眼里定不是个善茬。我完全有理由,且有手段做出在千秋节故意落水,并教导你说出是陆姐姐加害于我的事儿。” “到那时,你再装作迷途知返,指控我自导自演了今日这出戏,将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她说完这话,席间诸多女眷纷纷低下了头。无他,只因箬竹的话仿佛读心术,说去了她们心坎儿里去。 她们皆出自王侯府,见惯了内宅的勾心斗角,简单一句话也忍不住在肠子里绕上十八个弯去理解。可从没见过谁,在没有经过半点审问的情况下,就剖析明白正常计谋的。 箬竹盯着跪在脚边的人,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来琴语宫之前,应当与我素未谋面,究竟为何对我有怨?” 箬竹没等到思雨开口,反倒先被池惟青拉到了主位上同坐。 “说了这么多,渴不渴?”池惟青倒了杯清茶,给她润润嗓子。 箬竹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水,抿了小口,她还在想那个问题。 池惟青瞧见她眉目越皱越深,拿着茶盏的手指不断摩挲玉杯边沿,有种不想破脑袋不罢休的坚决。冷冷朝下位扫去一眼,庄肃威严,凛冽如冰刃。 胜过曜石漆黑的眼神,直看的人心头发颤。 “何须这样麻烦。”他道:“既然不肯松口,直接压去掖庭审讯,朕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口。” “陛下!”思雨骤然惊恐抬头,“你不能这样对我!” “朕为何不能?”池惟青挑起半边眉笑了,笑得孤高桀骜,“这天底下,有什么是朕不能的?” 他是帝王,睥睨天下,掌握众民。龙袍上金龙气势盘旋,五爪雄劲勾起,彰显出可翻搅雷电风雨的龙威。 只有他不想,绝没有他不能。 箬竹看见身侧芸香的绣花鞋,在池惟青说这话时,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退。 她转着茶盏的手忽而一顿,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跪在下头思雨的容貌,有种荒谬至极的猜测浮上了心头。 箬竹一改方才玲珑剔透态度,微侧了侧身,面朝池惟青道:“陛下,今日这宴便先散了吧。” “为何?”池惟青问。 箬竹搁下饮尽茶水的玉杯:“后宫事说到底是陛下的家事,万一闹得难看,就该成京中的谈资笑话了。” 她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很是规矩得体的动作,却并不适合她做。 少女平日里太张扬了,蓦然收了明媚,池惟青无端就从她这个小动作中看出一丝紧张。 不过只要她想,无论有什么难言的缘由,池惟青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提议,当即应了声“好”,下令散宴。 京中众贵女最爱磕着瓜子看八卦,一点都不愿离开,但又无可奈何。皇帝下的命,她们只能遵从告退。 思雨见状,嘴角勾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司箬竹,你怕了!” 不带疑问,语气肯定。 箬竹听见她这句话,手指顿然攥住衣袍。 她承认,她怕了。 她原是想不通,这个思雨跟她有何恩怨纠葛,直到芸香听见池惟青欲将思雨拖去掖庭处置,无意流露出的小动作。箬竹登时福至心灵,她似乎,遗漏了一些东西。 思雨是芸香带来琴语宫的,用于湖面起舞的冰块也是两人共同准备的。冰块有问题,芸香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芸香知道,却不告诉自己,就说明她在思雨和自己之前,选择了前者。 芸香是跟着她进宫的,也是箬竹跌落凡间后,第一个近身相处的人,按道理不该背叛她。但箬竹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芸香在跟她之前,是司府贴身伺候原主司家大小姐的。 犹记得芸香曾跟他提过,司家大小姐闺名司钰柔。只取前两个字的谐音,便是思雨。 这名儿,对上了。 再说司钰柔的脸,箬竹乍见就觉得有几分难言的熟悉,偏生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今想来,她兴许并未谋面过,那点熟悉感,只是因为对方和自己长得有三分相似。 非要说的话,是从镜子里见过。 审讯的地儿从水榭移到了就近的宫殿内,箬竹还是被池惟青拉着同坐,她手指却在一路走来,将丝绸织就的衣裙攥出褶痕。 她前不久刚确认了自己对池惟青的心意,也知道池惟青待自己有情,正要于今晚箜篌舞后表明爱慕,偏生原主在这个时候出来。 -- 第44页 除了想拆穿验明司家大小姐的身份,箬竹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在人间生活半载,清楚世家阶级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不亚于牛郎织女间所隔银汉。 虽说哪怕真相大白,她也可以坦言是司钰柔出逃在先,但司钰柔身后有司家做靠背,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儿,池惟青顾及司家几代忠良的面子,顶多也就是敲打她几句,逐出宫去。 但自己就不一样了,冒名顶替,欺君之罪,甚至是没有名牒在册,凭空出现在梁朝地境的可疑之人。 条条重罪压在头上,池惟青没法保她。 而且……池惟青会保她吗? 箬竹不敢确定,君王的宠爱,有几分因为是司家大小姐的身份,又有几分才是纯粹她这个人。 两者剥离开后,孰轻孰重,她没有信心。 双唇紧抿,面前突然出现一盘八宝烧鸭。 箬竹侧头,看见池惟青双手各拿一把金刀,剔下色泽金黄的烧鸭皮,内带些许入味白肉,将切好的烧鸭薄片整齐摆在另一个小碟子中。 “朕瞧你今晚总共没吃几口膳,这晌必然是饿极了。”池惟青低头细心帮她切着肉,边道,“任由旁人如何行事,善也好,恶也罢,都不如充实口腹重要。” 箬竹喉头忽就一哽。 池惟青待她过分好了,是与天宫上她那些个仙君好友全然不同的好,渗透入骨髓血液。 忍不住就惹人贪恋,依赖…… 只是不知等他知晓身份真相,还会不会一如既往? 箬竹脑海中顿时又冒出了黑白两个小人。 黑小人: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可是天族姻缘神,天宫上的箬竹仙君,还稀罕一个小皇帝不成! 白小人:就是就是!你之前在猎场时候怎么想的?你明明说只要池惟青对你有丁点儿不好,就立马割断感情。 这回俩小人的立场,居然出奇一致。 黑小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皇帝就是一根草! 白小人:多情别被无情恼,爱情比不过豆腐脑! 黑小人白小人齐声:豆腐脑甜味咸味都是软,没用。 箬竹暗暗朝它们点头:我明白了。 她是顶顶高贵的天族仙君,怎么能为情所困。 反正自己不是真正司家大小姐的事迟早该让池惟青知晓真相,不如就利用今天的机会,坦白。并且看看池惟青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真。 仅是出自身份的恩宠,她箬竹仙君,才不屑要! “陛下,我有事同你说。”箬竹站起身走到了桌案侧。与其让司钰柔指控她,甚至或添油加醋或颠倒黑白,不如她自己讲明白。 池惟青抬眸笑望她:“有什么事这样重要?竟让你连烧鸭都顾不上吃?” 箬竹盯着他饱含深情的眼睛,缓缓启唇:“确实重要。” 她道:“陛下,我名叫箬竹。” “朕知道。”池惟青神色不变。 “不,陛下不知。”箬竹嘴角轻扯动,“叫箬竹,不叫司箬竹。我……不姓司。” 池惟青执着金刀的手微顿,搁下时与翡翠玉盘敲出细碎轻响。 “真正姓司的人,是她。”箬竹续道,手指向被侍卫压着跪在殿中的司钰柔,“她才是陛下当初钦点入宫的,侍御史司易大人的长女,司家大小姐司钰柔。” 闻言,司钰柔震惊瞪向身着贵妃华服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箬竹居然会自爆身世。半点不掺假,也不美化。在皇帝、妃嫔,乃所以内侍宫娥面前直接扯下遮羞布。可她被侍卫拿布巾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声响。 “给她松绑吧。”箬竹对侍卫发话。 司钰柔嘴巴终于得了自由,呼吸喘过气来。 箬竹完完全全打破了她所有计划,甚至连自己最后的底牌也被翻了过来。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她除了拿捏住箬竹假身份的事,借题发挥,绝无可能翻身。 司钰柔想明白这点,言辞激烈,情绪激动:“你霸占了我的身份,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但立马又被侍卫压住肩膀跪下。 箬竹直接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我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反倒是你,欲在水下加害于我,你才不该理直气壮。” “没偷没抢?”司箬竹反问,讥讽冷笑,“你偷我身份,抢我身份!你就是小偷,是强盗!你怎么配说自己没偷没抢?!” 相比起她的无理不饶人,箬竹显然平静得多。 她在黑白小人一席话想明白后,就是冲着讲清楚所有事去的,所以她根本不惧司钰柔。 “你是不是对偷抢这两个字,有误解?”箬竹淡淡道,“我从没想过替代你,而是当初,你自己不要这个身份,我又恰好坐在路边茶肆吃茶,被你那件鹅黄色衣衫倒霉砸中,被司府家丁误认做是你,才将错就错进了宫。” 她整段说辞没有一句假话,只是隐瞒了自己真正愿意进宫的原因,在于姻缘簿。 但这点无从考证。 箬竹端的是落落大方:“陛下,我所说这些皆可宣司易司大人及其夫人进宫询问。” 池惟青只是盯着她,漆黑目色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挪移过,少了方才的柔情,犀利如刃,似是要把她的每个皮肤细胞都解剖。 -- 第45页 箬竹被这样陌生的眼神刺痛,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池惟青开口:“倒霉?误认?将错就错?” 他语速缓慢,每说一个词中间还要停顿上半晌,箬竹心跳随之凝滞。 就又听他道:“阿竹,你进宫仅仅是因为这些?” 箬竹愣怔,她想摇头,但最初想阻止池惟青踏入火葬场,撮合他与陆晗霜姻缘的任务,不能说。 遂保持沉默。 池惟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低低笑了:“朕忘了。还有钱财,和美食。你爱这两样东西如命,为朕做的每一件事,都收取了不少报酬。” 箬竹在他说话间脑袋低垂下,小皇帝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但爱财和爱吃……这两点确实没说错。 于是她又沉默了。 池惟青这次等了更久,等到桌侧烛台上插的蜡烛都熄灭了,意识到她的沉默其实是默认,长长叹出一口气。 “朕明白了。”声音哑的像是自言自语,“你爱的东西很多,唯独……只是不爱朕。” “陛下……”箬竹惊诧抬头,她不知道池惟青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了,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 “够了!”话骤然被池惟青打断,“朕今晚也累了,不想听了。司贵妃回琴语宫吧。” 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箬竹呆站在原地,才站了没多久的腿突然向后退去半步,像是蓦地被抽去全身力气。 她没有不爱他。 她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本是打算今晚千秋宴,向他表明的啊。 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呢? “阿嚏——” 冬夜风寒,睡前忘了关窗,在连打好几个喷嚏后,箬竹悠然转醒。 “芸香——”箬竹想叫人倒水,但出口声音有点沙哑。她不由自主咳嗽了两声,嗓子细微发痒,还有鼻子好像也堵塞了半边。 这是……染风寒了? 箬竹掀开还是春秋时节盖的薄被褥,赤脚下床,寒凉之气登时从脚底心窜入骨髓,冷得她陡然一个激灵。 “芸香?”她又唤了一遍。 还是无人应答。 箬竹这才想起来,千秋宴后,她把芸香发配到掖庭去了。默许甚至帮衬司钰柔害她,是为背叛,她没理由把一个背叛了的人留在身边。 而芸香走后,殿内还没有贴身伺候之人。 她并不娇气,在天宫上也不怎么讲究尊卑服侍,对箬竹而言,有没有侍女都无所谓。夜半梦醒喊人,只是入宫后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罢了。 这晌无宫娥,她也不强求,自己倒了杯茶水,用仙力将凉茶温至微烫欲饮。 温热茶水入嗓,咽喉的不适稍稍得以缓解,脾胃也升起丝丝舒服暖意。箬竹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缓慢意识到了几丝不对劲。 她刚刚是被冷醒的。 但她怎么会觉得冷? 神明有仙力护体,不论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穿得多少,对他们而言,身上温度应都是一样的。夏日可消暑,冬日可御寒,不应该觉得冷。 夜色浓稠,箬竹指尖变幻出几根红绳。这是她作为姻缘神,仙力和功德的象征。 可如今,红绳本该艳丽火耀的颜色,显出几分透明。 是功德缺乏,仙力消退的表现。 难怪千秋宴上她没能及时发觉冰块异样,难怪会觉得地凉气候寒,也难怪感染上了凡间风寒。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她的功德值,快散尽了。 箬竹当即翻出藏在床榻下、衣柜里,以及多宝架暗格后的一匣匣金银珠宝,都是她入宫后用各种方式换来的。然后注入灵力到水镜向连翘传音,请她下凡来一趟。 不消时,连翘踩着月色而来,皱眉吸了吸鼻子,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你这儿仙气怎么这么淡。” 箬竹闻言眸色一暗,她周身仙气淡的,居然让连翘只稍稍一嗅就嗅出来了,可见如今是有多不像个仙君。 她赶紧将数匣财宝推到连翘面前,说道:“这些,需要麻烦你帮我换些功德了。” 连翘打开盒子随意看了看,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的好姐妹如今贵为贵妃,盆丰钵满不奇怪。但正因如此,她反而纳闷:“把这些都换了,你还准备在人间待多久啊?” 猝不及防的狐疑,箬竹却被她问得愣住。 还准备逗留多久……她竟然许久没有考虑回归天宫的正事了。 连翘见她脸色奇怪,又道:“之前你说,撮合好那个池什么和陆什么的姻缘就能回来。这都半年多过去了,事情该不会还没个谱吧?” 箬竹长睫微敛,面有隐色。 她没法告诉连翘,这岂止是没个谱。她现在不仅不想撮合两人了,还盘算起寻个机会跑趟冥府忘川河,把自己的名字和池惟青的名字,刻到三生石上。 “嗐,要我说没谱也无所谓。”连翘不知道箬竹半天不讲话在想些什么,但跟好姐妹相识好几千年了,她清楚箬竹牵姻缘向来是匹配一对,就分手和离一对,没谱才正常。 续道:“就你这几匣子东西吧,我粗略估算了下,少说也值七八千功德。要不你再攒两个月,凑到万数整,等下回我一次性给你换了,那功德直接就够送你回天宫了,也别管什么牵线任务了。” -- 第46页 连翘语速飞快,风风火火把话说完,才发觉箬竹坐在软榻边情绪带了些寡欢落寞,问道:“诶,在想什么呢?我刚才同你说的话,你怎么看?” 箬竹偏头看着空荡荡的茶盏,抿了抿唇:“这些先换吧,我还想再留人间一段时间。” “嘶——”连翘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以为箬竹还没放弃撮合姻缘,“你这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冲你这尽职敬业,愈挫愈勇的精神,我就得跟那些工作摸鱼的仙君夸耀一番,问问他们成日带薪拉屎好意思么……” 后面,连翘说什么箬竹都没听清了。 她只停留在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心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决定听黑白小人的话,后来池惟青在千秋宴上不听她解释就甩袖走了,可见也没太多深情可言,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仙君该有的洒脱率性,割舍不下。 但话说回来,他们之间还有误会没解开。 池惟青误以为自己入宫为财,误以为自己对他无意。 箬竹倔强地想,怎么也得再撞撞这南墙帝王心。要是等一切说开,还是这般碰壁结局,亦或池惟青还是介意她非司家正牌大小姐身份,再离开也不迟。 “你再盘点一遍,看看这些东西里头有没有需要留着的。”连翘大喇喇的声音又传来,“要是没有,我就都拿回天宫给你换功德了。” 箬竹随即摇头:“不用点,你都拿去吧。” 这些东西要么是她摆地摊以物换物得来的,要么就是池惟青赏赐下的,她平日里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一阵冷风破窗而入,寒意如夜晚湖水,吹得少女半边脸颊冰凉。 夜晚湖水…… “等等!”箬竹突然叫住画仙阵回天宫的连翘。 她蓦地想起,自己下湖捞宝物那日,池惟青曾给过她一枚玉佩。 当初被她随手丢到了床底,应就是在这几个匣子中。 连翘不明所以地看着好姐妹把所有东西从她手中抱过,眉头皱起,略显焦急在翻找着什么。金玉相碰,发出铃铃悦耳的细响。 最后,箬竹的动作停了下来。 连翘看见她手心握了一块玉。 那玉料上乘,雕刻龙凤祥云,应是人间帝王才配用的物什。 连翘瞧她五指缓慢收紧,似乎极宝贝这物,眼底晃过一抹狐疑:“这是……?” “一个朋友送的。”箬竹道,“答应过他不会二手典当。” 连翘知她素来重诺,没再多问。 箬竹在她走后,指尖缠绕出一根长短适中的姻缘红绳,从玉佩边沿处小孔穿过。双臂抬起到颈后,秀窄修长的手指将红绳轻绕,系了个结。 女子腰间不佩玉,但这样,挂于脖颈就是贴身而戴了。 润玉触肤微凉,没一会儿,就染上了她的体温,成了暖玉。 箬竹佩着这块玉入眠,心想,等明日就去跟池惟青解释。 不料,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正午时分,还是季似鸢来给她送吃食,发觉人额头滚烫,慌忙请了太医诊脉,服过药后才醒过来。 箬竹揉着昏沉的额穴,蹙眉晃了晃脑袋:“头好晕。” 季似鸢拧了块湿毛巾搭在她额头:“姐姐还说呢,这殿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任由姐姐发了大半天的高烧,头能不晕嘛。” 箬竹下意识侧头去看窗外日色,金乌已经徐徐西斜,已是快傍晚时分了。 “陛下呢?”她哑着嗓子开口,“来过吗?” 季似鸢打开食盒的手一顿:“没有。我派人去请过了,但去的人连紫宸殿的殿门都没靠近,就被唐进挡在了外头。说是……陛下吩咐过,今日不见任何人。” 箬竹点头,不是什么意外的回答。 池惟青昨晚是有明显情绪波动的,她能看得出来。需要花时间消化或是理明白想清楚的心情,她都能理解。 季似鸢今日熬的是鸡丝燕窝粥,正好适合风寒之人补气。她一勺勺舀着粥,续道:“姐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后来?”箬竹狐疑。 “是啊,后来……”季似鸢道,“唐进私底下与我的人说,陛下早朝后提了那个司钰柔去殿中,至今没出来。说什么不见任何人,结果关上殿门就跟旁的女子独处数个时辰之久,而且还是欲加害姐姐的人,真是……” 季似鸢说着撇嘴顿住,似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更合适。待满满一碗粥舀好,也没想出妥当的词语,干脆就简单的“嘁”了声:“难怪总听民间俗语,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一点都不假。” 箬竹手里被她塞进来暖融融的燕窝粥,抬了眼眸去看季似鸢,欲言又止:“你……” “你不介意我的身份?” “姐姐指的是自己并非司府大小姐?”季似鸢摆摆手,“出身富贵还是贫苦,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愿意交好的,是姐姐这个人,不是什么大小姐身份。” 箬竹心底蓦地一暖。 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出身高贵的身份。 假如,池惟青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她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微凸出来的质感,是那块无暇白玉。 季似鸢见她长睫低敛,神色难掩落寞,以为是病中之人吃了东西后困乏席卷,也不好再多留。再三叮嘱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后,就先行离去了。 -- 第47页 可遏制住不想,是件多困难的事。 箬竹腰下垫软枕,靠坐在床头,发呆失神,思绪就飘到了紫宸殿。不知池惟青这晌在做什么,司钰柔应当还在殿内没出来吧,他们会聊些什么。 司钰柔欲加害于她,轻饶难以服人,重责又确实是她欺瞒身份在先,两种选择都会引起微词,池惟青究竟会怎样做选择。 还有最重要的是,池惟青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偷人身份的贼,觉得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不该属于她。 头越发痛了,困意却丁点儿都没有。 她在床榻上坐到了夜幕深沉。 这样猜来想去,磨人心情,太被动了。 不过简单一个态度,决定她是去是留,直接冲进紫宸殿问池惟青要个答案不就好了。别人进不去殿内,她仙术傍身,随意施个术法就进去了,哪里需要这样伤春悲秋伤脑筋。 箬竹如是想着就要爬下床,去找池惟青说个清楚。 “吱呀——”殿内突然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蠢作者入v啦!本章留评的小天使都有红包哟! 欢迎小天使们捉虫,因为字数码的有些多,可能会有些许错别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薇1个; 感谢投出营养液的天使:泷夜十四洲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帝王的心头宠(24) 她掀被褥的动作顿住,满室漆黑中,箬竹开了天眼看清来人,却不是池惟青。 “闫将军?”箬竹出声,“这是后妃寝殿,你如何进来的?” 来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闫玄度。 他脚步微顿,以为殿内未燃烛火,人定是睡着,没曾经竟在他推门的刹那就认出了自己。 闫玄度合上门:“微臣今日当值,听说了昨晚千秋宴上的事。方才又撞见太医说你……贵妃娘娘发热颇严重,便想着来探病。” 这话有避重就轻之嫌,后宫守卫重重,他只答了为何来,却没说如何来。 不过闫玄度不言明,箬竹也能猜到,大抵是身为将军轻功超绝,避开了巡逻侍卫,偷偷溜进琴语宫的。 “闫将军有什么话,就站在外间说吧。”箬竹出言制止住他还欲向前的脚步,“这到底是陛下的后宫,闫将军身为男子,进来已是不妥。” 其实他们做仙君的,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只是在箬竹看来,她和闫玄度不算有交情。先前牢狱里几次交集,她都是替池惟青办事而已。 所以充其量只能算知晓名姓,认识相貌的点头之交罢了。 但闫玄度似乎并没有做点头之交的自觉。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微臣在边关时,曾结识到一位医术高明的游医。这药对风寒烧热有奇效,微臣顺道就给贵妃娘娘带来了。” 箬竹闻言低笑,闫玄度这招用旧了些。 送药之事,早在半年前池惟青就对她用过了。 她隔着夜色黑暗侧头望站在那里的人。官袍加身,确实是今夜当值没错。但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双腿合拢,站姿很是拘谨,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箬竹收回目光:“闫将军似乎很喜欢拐弯抹角。” 闫玄度再次愣住,居然又被她看出来了。 不过自当初在牢狱和猎场,他就知道,少女虽然相貌娇憨,脾性活泼,但实际上心思聪敏的很。 又听箬竹续道:“可我不喜欢隐晦曲折,所以闫将军有什么话还是直说比较好。否则,我会忍不住下逐客令的。” 闫玄度无奈叹出口气,搁下装有灵药的锦盒:“贵妃娘娘,可有离宫的打算?” “闫将军这是何意?”箬竹皱眉。 闫玄度道:“贵妃娘娘病了一日,陛下却没踏入琴语宫关照半句,娘娘就不伤心吗?还有昨夜那位司钰柔,陛下没来看望娘娘的时间里,都和她在一起。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娘娘巾帼不让须眉之人,真就甘愿困在深宫吗?” 箬竹眨眨眼睛,她倒没想到闫玄度真正要说的是这番话。 想起姻缘簿上有载,依着正常轨迹发展,闫玄度会带被池惟青伤了心的陆晗霜出宫。 而今,拥有池惟青宠爱的人变成了她,闫玄度又突然来说这番话,让箬竹很难不怀疑他的意图。想当初连翘提醒过她,这地人间光阴倒退三十年,许是有什么东西已经错乱。 难不成说,池惟青对陆晗霜的感情不复,闫玄度亦是了? 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箬竹试探:“所以闫将军是想……带我出宫,甚至离开临安?” 她看见闫玄度的手蓦地捏得更紧了。 未开情窦少年郎的青涩感呼之欲出。 “只要贵妃娘娘想走,微臣随时为娘娘效劳。”闫玄度没有否认,“娘娘不该被帝王薄情抛弃,更不该被埋藏在深宫中,寡淡一生。” 他话说的胆大包天,随便哪句传出去,都是杀头的死罪,如今却真真切切是说到了箬竹的心坎儿上。 她不可能像人间寻常女子,在深宫中自怨自艾,枯萎凋零。 她只待确认池惟青的心意。爱便留,不爱便走,干脆利索,就算心痛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只不过,就算真到了要离去的时候,她箬竹仙君哪里需要闫玄度帮忙。纵使仙力消退,但逃出皇宫,甚至假死遁走的本事,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 第48页 箬竹沉默的有些久,她心里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池惟青。小皇帝应是一直了解她性子的,心里藏不住事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直接付诸行动,鲜少顾及后果。 偏偏这一回,也唯独这一回,对池惟青的爱意,她一拖再拖。 拖过了暮秋,又拖过了初冬,拖到池惟青再自信也没理由劝说自己相信,她是爱他的。 良晌的沉默在闫玄度看来,以为她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意见,忍不住又多言:“微臣知道事关重大,娘娘一时半会儿难作出决定,微臣有时间等娘娘。想离开了,或者陛下不爱……” “嗙——”门房骤然被踢开。 生生截断了闫玄度未尽的话。 门扉撞着墙后,又回弹回去,可见开门力道之大,来势汹汹,仿佛像是用脚死命踹的一样。 而阖宫之中,能这样进她寝殿的人只有池惟青。 “谁说朕不爱她!” 小皇帝低沉嗓音和他暴戾推门一样,充满震怒,压着极大火气,只发泄出一半,似暴风雨降临前的电闪雷鸣。 他两步走到箬竹榻边,挡住闫玄度在外间能往里看到的唯一风光。宛如护宝,把箬竹挡得严实,旁人只要多看一眼,就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他的僭越,无法忍受。 “她是朕的贵妃,是朕的爱妻,凭什么跟你离开?!” 池惟青眸底淬冷,浓黑似深井寒渊。 他在紫宸殿一整日,终于把箬竹身份的事处理妥当,将昨晚那场闹剧沉没在夜色里,埋葬在深宫中。此后,再无人敢嚼舌根,也再无流言蜚语扰她安宁。 残阳西垂,他从御桌后站起身,抬眼便瞥见东墙挂着一幅画,拧紧的长眉蓦地舒展开来。 那是月前秋狝回宫后,他和箬竹一人添置一笔,共同绘制的画。 画轴间,身形圆胖的猛虎四肢规矩安放着,肚皮赘肉耷拉下来,双眼眯闭,趴在树边。和她那副萌虎下山图相得益彰,取名叫萌虎趴窝。 萌虎像她,吃得圆润,睡得安逸,娇憨可爱。但同时也不失山中之王的威力,静可伶牙俐齿辩阴谋,动能弯弓满月射苍穹。 这个哪哪都好的人,就像暖阳与月光交汇,在他眼底凝成十二时辰朝暮天地。 可这样好的人,偏生不爱他。 其实池惟青心里知道,初初入宫时,她便不爱自己,甚至很不乐意见到自己这个皇帝。 于是他不断主动,不断靠近,甚至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也做过不少。这样朝夕相处半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出些许温度了。但她,还是不爱他。 爱财喜食,贪玩嗜睡,这么些死物她都爱了,只独独不爱有温度的他。 池惟青自嘲苦笑了一声,本能朝琴语宫迈出的步子,又堪堪收回,命人传了晚膳。 他食着御膳,莫名就品出股药味。心下好笑,难不成因为心里苦,所以尝什么都带了那味儿。 味同嚼蜡遂命御膳房重新上膳,可那药味儿依旧挥之不去。池惟青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传唐进询问,得知箬竹病了,这膳食约莫是沾上尚食局煎药的味儿。 池惟青闻言当即就丢下筷子朝琴语宫走去。 这一个个太监,平日里都跟人精似的,今日怎如此愚钝不堪。他说不允任何人进来,居然敢把琴语宫的人也挡在外头,他何时将箬竹当过旁人了。 倒难怪阿竹不肯对她敞开心扉,自己连她病了一日都不知,可见自己待她还不够好,所以不怪她没被焐热。 池惟青想明白这点,脚下步子愈渐加快。 但,他竟听见闫玄度大逆不道地扬言要带她走? 招人喜欢似小白兔的姑娘没心没肺,他大不了继续焐。焐一辈子,总该暖和了。 可闫玄度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觊觎他的人?! 天底下谁都不能觊觎他的阿竹!偏执念头在池惟青脑海疯狂地生根发芽,多看一眼就剜眼,走近一步就断腿,触碰一分就砍手,如果藏在脑子里,他不介意直接把人头斩了。让天下人知道,阿竹是他的。 池惟青眼眸迸射出寒刀。 但闫玄度今日敢来后宫,就不会惧帝王怒,嘲弄压下嘴角:“陛下只说的好听,做出的事却又另一番态度。微臣并没有说要贵妃娘娘跟着微臣离开,只是怕娘娘心寒,多给娘娘一个选择罢了。” “闫玄度!”池惟青怒不可遏,强压住的另一半火气彻底爆发出来。 箬竹眼底晃过一道刺目银光,定睛看,是池惟青拔出她殿内剑架放的长剑。 剑刃锋利,架在闫玄度脖颈。 三尺青锋,已然割破皮肤渗出鲜血。箬竹看见池惟青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如沉睡青龙随时会苏醒,便知他动了真怒。那剑,只需再往里推进,闫玄度立马血溅琴语宫。 “朕待你三分薄面是因为你能替朕传递陆太尉密信,但别以为朕需要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触碰到了朕的底线,你闫玄度如何,他陆拾又如何,朕都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呼吸稍稍重一些,就会错过人头点地的声音。 箬竹却在这时突然笑了,笑得轻快明媚。 池惟青握剑的手陡然放松,回头看半张脸隐在床帐后的少女,语气不自觉和缓:“你笑什么?” 箬竹眼睛亮盈盈的:“闫将军先退下吧,我与陛下要说私事。将军是外臣,在这儿不妥。” -- 第49页 闫玄度蓦地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哪里是外臣,分明想说的是外人,是嫌弃自己妨碍着她和池惟青同处一室了。 皇帝的剑还没收,闫玄度却脚下踌躇。他心里清楚,今日要是不走,他连人待命都得交代在琴语宫外。但要是走,他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踏入琴语宫。 如果说陆晗霜带给她的,是幼时绝境中的温暖。那么箬竹给他的,就是仕途迷茫后的新生。前者他为陆府谋不忠事数年还干净了,后者,偏就萌生出成年男子对女子的爱慕。 人都是自私的,他不甘心,不想走。 “闫玄度!”池惟青被他磨失掉最后一点耐心,手上力道加重,鲜血瞬间顺着剑身滴在大理石玉地面上,“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 两个男人对峙着。 箬竹深知闫玄度当下对池惟青还有用,还不能死。她下床两步小跑到池惟青面前:“陛下别动气。” 旋即踮起脚尖,在池惟青的薄唇轻轻碰了下。 哄人。 池惟青瞳孔骤然放大,刚刚那个是……吻? 箬竹吻他了?主动吻他? 不可置信的认知让头脑有一瞬间空白,但嘴唇温度确确实实带了些暖,浑身血液就都往那里涌去,所以……不是错觉? 而这个举动的意思,莫非是…… 池惟青低头看突然跑来自己身侧的少女,箬竹眨眼重复:“陛下别动气。” 闫玄度目睹了眼前这一幕,愣怔在原地半晌后,终于退了两步,离开。 他听人说,昨晚箬竹当众默认了不喜池惟青,所以今日大着胆子搏一搏。没曾想……罢了,郎情妾意的,他不自量力地掺和什么。 寝殿中,沾了血的长剑被丢在边上。 池惟青一把将箬竹兜膝抱起,冬日寒凉,又染了风寒,居然还赤足跑下床,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箬竹往他身上蹭着缩了缩,紧贴胸膛。池惟青方才那番话,让她压抑了大半天的心情,重新雀跃起来。如架上烛火点燃,翻腾出熠熠暖光。 “嗯?不肯下来?”池惟青已经走到床边,想把人放下。但脖颈感受到箬竹环绕圈住它的手收紧,低声笑问。 箬竹埋首在他颈窝,鼻尖蹭着那处皮肤,摇了摇头。 他身上很暖,正好能驱散她的寒冷;他身上也很香,能掩盖过殿里的药味儿。所以才不要下来。 池惟青也依她,坐在床边,任由她窝在自己肩胛蹭来蹭去,时不时还像小猫咪见着烤鱼那样,吸鼻子闻味道。 许久,才抬起来头,义正辞严地道:“陛下,我要控诉你!” 池惟青轻笑去剐她鼻梁:“控诉朕什么?” 箬竹扭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满哼了声,细数起来:“颠倒是非、不分黑白、构陷忠良、独`裁专断……” 池惟青眼皮跳了跳:“有这么多?” “有!”少女声音大就是占理,“陛下说我不爱你,就是犯了上面所有。” 池惟青失笑:“好,你说有就是有。” “朕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箬竹愣怔,这就认错了?态度是不是有些过分顺从? 然后,池惟青俊朗的面容就猝然放大在眼前,那两片薄唇覆了上来。 他吻得很耐心,像是在品尝一壶尘封许久才开启的陈年美酒。循序渐进,逐渐深入,偶尔含糊着嗓音教少女张嘴换气,然后更贪婪地吻。 箬竹两只手被他握在掌心,从最初的心脏狂跳,到后来铺天盖地都是他衣袍龙涎香的气味,宛如沉溺入海水,失去了自己的呼吸,随着他的气息沉浮,脑海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倒在了床面,而池惟青虚压在她身上,膝盖卡着双腿微微分开。 她当然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曾经熟读六界小话本中的旖旎画面,忽就填充满脑海,脸颊随之发烫。 有些事,讲究气氛正浓,水到渠成,显然这晌就很是满足两个条件。 在确认过彼此的心意,又决定留在人世伴他一生后,箬竹也不羞赧扭捏,伸手摸上池惟青腰间绶带,就着深吻去抽解。心跳越发急促,七分是紧张,还有三分隐秘的、斑斓的、讳莫如深的……期待。 因为先前有过替他更衣的经历,所以现下对龙袍繁琐的腰封并不陌生。纯金锁扣弹开的细响交融入彼此呼吸微喘,宽大龙袍蓦地松了下来。 吻却停了。 猝不及防的,池惟青离开了她的唇,手肘撑起上半身分出些距离,并握住她攀上衣襟欲挑开的手指。 箬竹喘着气看他,被亲吻润色后的唇色深了不少,如清露洗净的破皮樱桃水润诱人,而那点破开的皮正是眼前人吮的。池惟青被她盯得小腹一紧,喉头发干,强压下的冲动又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而箬竹并不知自己此时模样,她只是奇怪。 她看过的话本不说上万也有成千,从没有哪册话是写到箭在弦上后,戛然而止的。除非……她心头一惊,小皇帝莫非有些问题?也就是俗称的……不行。 “不行。”池惟青深呼吸。 箬竹:“……”还真是啊?她先前就有过猜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可真是作孽啊! 池惟青捡起落在被衾上的腰封,坐在旁侧重新系上,开口嗓音有些虚浮:“你风寒还没好,身子会受不住。” -- 第50页 箬竹在心里默默哀婉叹息一番后,点了点头。 她理解的,年纪轻轻就患了这样见不得人的病,小皇帝自己肯定也难过得紧,不愿吐露,所以用她身染风寒来推脱搪塞。 而且人族男子颇要面子,池惟青又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个皇帝,心理负担重,约莫是想下回吃些药,再挣面子。 箬竹想明白后,甚是善解人意地略过这个话题。 她深谙既然爱一个人,就要包容接纳他的全部,包括疾病和缺点。不就是不行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她向连翘讨些天族秘药,补补大抵就好了。 她随之坐起来,拍了拍被压褶的衣襟,盘腿而坐:“陛下还没告诉我,今日和司钰柔在紫宸殿待了大半天,都做了些什么,聊的可还投机开心?” 池惟青侧头看见刚被他吻过的红唇水盈盈微嘟,低笑:“醋了?” “嘁,才没有。”箬竹否认,“我不过是好奇,司家小姐名门闺秀,而陛下卓尔不群,应当很聊得来才是。” 池惟青饶有兴致看她:“还有呢?” “什么还有?”箬竹问。 池惟青道:“除了刚刚那句,还有什么想说的?” 箬竹抿抿唇有些不自在:“不像我这种乡野间出来的女子,只会吃喝,陛下想寻个和我的共同爱好都难。” “不难。”池惟青认真道。 “什么?”箬竹一时没懂。 池惟青目色温柔:“朕最大的爱好就是你,不难寻,更不用寻。” 箬竹被他过分直白的目光盯得敛眸,心底忽就有些暖意,连钻过门窗缝隙吹进来的冬日夜风,都不觉得冷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得这样容易动容,只是池惟青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在她心底荡起涟漪,乃至自己心上人很可能不行……不对,可能很不行这样影响终身的事,都觉得无甚要紧。 走神间,听见池惟青又道:“你只听说司钰柔在紫宸殿中待了大半日,有没有听说,朕早朝后,是留了司易一同回的紫宸殿。” 箬竹问:“……所以?” “猜猜看?”池惟青故意卖关子。 箬竹挠头:“所以可见宫中流言蜚语都有断章取义的毛病,不靠谱?” 池惟青:“……你要这样说,也对。” 箬竹若有所思:“那照这个说法,宫中隐有秘传说陛下对贵妃甚是喜爱,这话也不靠谱。” 池惟青微哽:“……这个靠谱。”目光瞥见她嘴角强压住一点悄咪`咪的笑意,忍不住就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做惩罚:“你啊,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样套朕的话了?” 箬竹朝他吐了吐舌头:“一直都会。再说了,分明是陛下从来没有说明过。” “你想听?”池惟青挑眉。 “一般般吧,就随便说说,也不是很想。”她要保持神仙气度,表现的满不在乎。 池惟青了然:“那便算了。” 他话音落,果不其然就看见少女明媚眼睛委屈地睁大,腮帮子微鼓,像只吃多了米粒的仓鼠。池惟青骤然俯身靠近她,声音低沉带哑,一字一顿无比认真。 “朕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巴不得把你当做娇宠藏在进屋中。你说男子当专心待一人,朕从此就再没有迈入旁人宫中半步。你爱吃,朕便寻了天底下最好的厨子给你做膳肴;你爱财,朕便觅来十四洲最贵的珍宝送你做礼物。就算是你做蠢事,在朕眼中也是世间独一份的活泼可爱。” “这样,你可明白了?”池惟青的唇贴在她耳垂,话音裹挟着气息便全都钻入了耳。 箬竹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绯色,她却觉得不止耳朵,是满身皮肤都在不争气地变红,落在池惟青眼中就像一块暖玉,想让人握在掌心,揉进怀里。 她哼唧躲开喷洒在耳畔的气息:“我哪有做过蠢事。” 池惟青宠溺笑笑:“嗯,没有。你说没有,便是没有。” 箬竹突然觉得,小皇帝不行也有些好处,否则以自己这容易脸红的程度,只怕在半途就烧成了一块通红煤炭。 作者有话要说:阿竹第 次得出结论:小皇帝不行。 啧啧啧,可悲可叹。 请把小皇帝不行,打在公频上(bushi) 第25章 帝王的心头宠(25) 此番表明心意,解除误会,两人之间就是半点芥蒂都没有了,甚至能枕在池惟青膝上听他说司钰柔的事。 他昨夜派宫中最好的影卫调查得知,司钰柔当日出逃司府,是跟心上人私奔去了。她那心上人是乡野游医,可惜运气不好,两人成婚没多久便在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遭遇泥石流丢了性命。 司钰柔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名门大小姐,能入宫享受荣华富贵的,不愿为夫守寡,这才回到临安城。 恰巧那日帝驾出城围猎,被她趁机混入队伍,这才寻上了陆晗霜。 那夜摸黑在凤星阁假扮箬竹的人是她,利用跟亡夫学过的药理,给狼牙淬毒的人也是她。 此人心肠歹毒,实在是罪该万死。依照池惟青的脾气,将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奈何昨晚千秋宴,诸多皇亲贵胄目睹了这件事,流言传进司府。倘若池惟青把司家唯一的嫡亲血脉处置了,司易悲痛之下必然澄清箬竹来自乡野民间,到时候,朝臣和天下人无不看低她这个贵妃,戳着脊梁骨议论身份。 -- 第51页 池惟青私心里想立箬竹为后,身份会是最大的障碍。他不得不折中卖司易个面子,饶了司钰柔的死罪可以,但司府得认下箬竹才是嫡亲大小姐。至于司钰柔,只是个外室所出的私生子,犯下大罪,发配边疆,世代为奴。 “她想留在临安,朕偏让她永世不得回京;她自诩高贵,朕就剥夺她拥有的一切,在边关做最低贱的奴役。” 箬竹仰躺在他大腿,将少年帝王的神情尽数收眼底。 明明说着最狠厉残酷的话,面色却淡然的很,唯有唇瓣轻飘飘地启阖。 箬竹抬手去碰他的脸:“陛下真狠心。” 池惟青低头看来,目光又只剩柔和:“这样就狠心了?朕还没说完呢。要是接着说,岂不会吓着你?” “不会吓着。”箬竹道,“我最是记仇,她害我这么多次,这点程度哪够。” 池惟青揉揉她的发顶,续道:“朕只答应司易饶她女儿一命,却没保证,发配边疆的路上,朕会派人保护着司钰柔。这路途遥远,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出些意外。” 箬竹眨眼:“所以陛下是想?” 池惟青道:“她既想害你溺水,那就让她自己尝尝溺水而亡的滋味。” “阿竹,所有意欲加害你之人,朕都不会放过,甚至会加倍为你讨回来。” 箬竹瞬间听懂了,这话指的不仅是司钰柔,更是池惟青对她的承诺。 陆晗霜的账会算,还有将来,会护她永远。 这一夜,箬竹被他搂在怀中睡了一宿,睡梦中似嗅见晚风裹挟着花香。 翌日,池惟青需得早起上朝,替她捻好被褥,并未将人吵醒。待箬竹睁开惺忪睡眼,已是日上三竿,前来请脉的太医在偏殿等候许久。 她头回染风寒,鼻塞难受得紧,当即请了太医进来。 待诊完她的身体后,箬竹转念忽而想起了什么,让殿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下,只留太医一人。 她清了清嗓子道:“院判大人,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太医毕恭毕敬立在旁侧:“贵妃娘娘折煞微臣了。” “事情是这样的……”箬竹开口刻意压低了声音,斟酌着措辞,“假如有位男子,他对着自己的妻子都已经那样了,却还能冷静起身,再没有下一步动作,是为何?” 太医问:“娘娘说的那样,是哪样?” 箬竹回想起昨晚池惟青亲吻她时,腿内侧感受到的弧度和温度,老脸又浮起可疑的绯红:“就是……剑拔弩张那样。” 太医抚摸着山羊胡,沉思半晌:“娘娘说的情况,大抵两种可能。若男子不曾亲吻她妻子,则说明两人感情不深厚,男子没有太强烈的欲念,自可随时抽身而出。倘若男子亲吻时热情与柔情并存,那便是……” “是什么?”箬竹隐在袖中的五指捏紧。 太医道:“那便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俗称之,不行。 箬竹神色一僵:“……” 还真是,被她猜中了,小皇帝……他,他真的,不行。 箬竹又向太医求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寻思着得好好给小皇帝补补身子,否则日后他们在床笫之间得不了趣,也是人生一大遗憾。 到了午膳时间,箬竹便端着一盅慢火熬制的高汤,前去紫宸殿。 门口内侍见是她,连通报都省了,就接过她手中食盒,将人请进殿内。 箬竹见池惟青还没有传膳,心道正好,正是喝她这汤的好时候。遂拿过池惟青手中毛笔搁下,献宝似的将食盒在他面前打开。 “这是我亲手熬制的汤,陛下快些尝尝。” 算起来,池惟青还从来没有尝过她的手艺,当下自是欣喜,可当食盒盖子彻底打开,他面容表情当即凝固。 鹿鞭汤? 箬竹边替他盛汤边道:“陛下快趁热喝,否则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效果?”池惟青眸子瞬间眯起。 箬竹“嗯”了声,把汤碗放到他面前:“我特地向院判大人求的方子,最适合陛下食用了。” 池惟青深深看着她,半晌,手执汤匙搅了搅漂浮在碗中的几截鹿鞭,笑了:“爱妃一片心意,朕自是得好好享用。只是待爱妃风寒痊愈后,不要后悔才好。” 箬竹连连点头,快喝快喝,好东西一滴都不要剩。她才不会后悔,要是小皇帝讳疾忌医,她才会烦恼。 常言道,风寒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个礼拜好。 池惟青心疼她的身体,一连七日皆是与她同殿不同榻而眠。但这落在箬竹眼里,就成了另外的意思。 小皇帝还是不行。 于是,她接连往紫宸殿送了七日鹿鞭汤。并且汤中鹿鞭的量,一天比一天多。 当池惟青又一勺汤入喉后,留下两行鼻血,大补过头,上火了。 箬竹吓得当即把他按在座椅上,用丝帕替他擦鼻血,嘴里不断细碎嘀咕着:“我的错我的错,我忘了这东西吃多容易上火。从明儿开始,我不送了。” 然后次日,池惟青的御桌上就出现了不沾荤油的,枸杞韭菜汤。 配料不同,功效相同。 池惟青深吸一口气,等她风寒彻底好了,他定要让她三日出不了琴语宫。 而到了箬竹风寒烧热皆痊愈那日,再往后数三天,正好是冬至日。 冬至祭天,祈祷风调雨顺,祝愿国泰民安,是老祖宗就留下来的规矩。不仅帝王与群臣需礼制虔诚,皇后也需与与天子出席共主持。 -- 第52页 池惟青虽未正式立后,但心底早已有了谋划。在数月前便命尚服局依照箬竹的身形,赶制翟服。 他要与她,并肩,共祭天地。 莫大的殊荣,但箬竹私心里并不乐意去。且不说祭天大典,这名字一听就累人的很,得有好几个时辰吃不上东西,乃至饿肚子的风险。更重要的是,祭天,说穿了无非是祭祀上天,祭祀天神,可她自己就是天神啊。 掌管风霜雨雪的那些个仙君,也都和她是老朋友,平日里围桌打叶子牌的交情,却要她执香祭拜,这做不到。 何况她要是和池惟青成亲,小皇帝和诸仙君就成了平辈关系,才不存在谁该祭拜谁。 偏生人族最是讲究这些,数千年的规矩立在那里,她也不好多言什么,只是坚持不同意去。 冬至前夜。 赶工完成的翟服挂在衣架上,池惟青指给她看:“朕让人将礼服设计成了你最爱的红色,瞧瞧可还喜欢?” 箬竹看到红衣眼底转瞬即逝过微光,然后道:“我不要去祭天。” 池惟青只当她是嫌累,又哄:“朕向你保证,祭天结束后,整个尚膳局归你调遣,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成。” 箬竹不禁舔了舔嘴角,但仍旧坚持:“我不要去祭天。” 池惟青再接再厉:“明晚宫外有大型灯会,朕陪你出宫玩。” 箬竹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这回迟疑的时间久了,末了:“我不要去祭天。” 池惟青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实在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只能在心里无奈,自己怎么就她纵容成了这倔脾气。可想想这话也不对,实在不是他宠的,而是少女一直这样,从就没屈于过他的帝王之威。 要是寻常小事也就罢了,但祭天大典是全年最重大的仪式,带上她是为了像朝臣乃至全天下宣告,他欲册她做皇后。如果连祭天都不肯去,那日后封后大典,是不是也得千般哄万般哄? 那可不行。 池惟青寻思着,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得一次性解决了! 遂,握住她细白手腕,将人抵在门上,垂望下来的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暗。 箬竹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又因这个姿势受制于人,下意识以为小皇帝要来硬的,直接拿绳子绑了她绑上祭天大典。 脑袋不安地往侧面挪动,细微挣扎,但嘴巴不饶人:“我可警告你啊,千万别乱来。不要以为你是陛下,我就能由你为所欲为,这不行,就是不行!要是你敢乱来,我就……” “你就怎样?”池惟青挑眉一笑。 “我就,就……”箬竹卡壳半天,狠下心,“就绝食给你看!” 池惟青闻言直接笑出声了:“你这小馋嘴能忍得住?朕不信。” 箬竹觉得自己的信誉受到挑战,又要反驳,池惟青已经低头俯下身,将下巴搭在了她颈窝里,嘴唇紧贴着那处皮肤,深吸口气:“阿竹,你就陪朕去好不好……” “那样隆重的大典,群臣都盯着祭祀台呢。他们排排整齐伺着,偏就朕孤家寡人一个,站在寒风里,形单影只的,你瞧着就不心疼么?” 箬竹蓦地僵硬在原处,她以为池惟青要威胁她,没想到,这是在……撒娇?! 两个字骤然蹦出,她脑海瞬间如焰火炸开。 堂堂一国之君,令前朝后宫百姓都不敢直视尊荣的一国之君,居然可怜兮兮在向她撒娇!像是……新生幼孩害怕夜晚独自睡觉,跑去母亲身边求陪伴。 “阿竹,你陪陪我,好不好……就站在我身边,陪陪我就好。” 箬竹再倔强的防线,都在他的示弱与脆弱下,崩断了,连忙哄着答应:“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不行。”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池惟青唇边笑意明显。 这可不就反过来了么。 从他哄着她答应,变成了她哄他。 次日寅时更声敲响,箬竹便在睡梦香甜中被一种宫娥拉起了身。这个时辰,鸡犬未鸣,天幕黑沉沉一片,她全程强忍住眼皮打架的冲动,跟着池惟青登上祭祀台。 接受百官跪拜时,箬竹忽而想到,昨晚池惟青撒娇卖惨说自己可怜,可他每天上朝时候不也是一个人吗?独坐在龙椅之上,仪仗万千,也没见他觉得早朝时候可怜要人陪啊。 后知后觉,她很可能被忽悠了。 但这会儿祭天礼乐庄严肃穆,她得顾全小皇帝,必不能显露出半点不满,只好在心里暗戳戳地,把天宫那些仙君的怪癖都吐槽了个遍,才不想毕恭毕敬地祭拜他们。 待祭典毕,君王设宴群臣,箬竹以宽大衣袂做挡,用油纸包装了数盘糕点和肉食,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开。 她要大口吃喝,然后补觉! 到了傍晚时分,池惟青换上一身常服,如约带她出宫去看灯会。 箬竹还记挂着今早想明白那点,心里记仇,边在街上走边不忘控诉池惟青:“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忽悠我来着,觉得我好骗好哄,故意说那番话!” 池惟青当然不会承认,敛了眸显得十分无辜:“臣妾冤枉啊。” 箬竹:“……” 箬竹:“???” 拳头硬了,怎么办? 偏偏这还是在宫外,不能暴露小皇帝身份。她深吸一口气,假笑嫣然:“老爷,你可知这般说话作风,放在寻常人家,是要被打的。” -- 第53页 说白了,就是欠揍。 池惟青听懂她言下之意,依旧面不改色地笑:“你这声老爷,都把我叫老了。” “不叫老爷,那叫什么?”箬竹下意识问。 “不如就叫……”池惟青手持折扇轻轻摇着,端的是风流倜傥贵公子,说着突然顿了顿,眼尾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狡黠,“郎君——” 他忽就倾身贴来了耳畔,声音喑哑出旖旎意味,最后那个音调虽气音拉长,听得人头皮发麻。 耳根仿佛被细针轻扎了一下,如电流般的酥麻蹿过背脊血液,箬竹肩膀颤了颤:“谁,谁要叫你郎君。” 口齿略有些含糊不清,舌头打结不由她控制了。 见打趣效果已经达到,池惟青很是懂得适可而止,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前走。 箬竹跟在他身旁,想了想,叫老爷这人嫌老,叫郎君她又觉得太肉麻,提议道:“不如我们以姐弟相称吧。” “姐弟?”池惟青摇扇子的手微顿。 “是啊,小弟弟。”箬竹一本正经,丝毫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自己是活了数千年的仙君,叫他一声弟弟,都是池惟青这个小屁孩占她便宜。 池惟青却摇头:“不可。阿竹年方二八,我却已过而立,该是阿竹唤我哥哥才对。” 箬竹默默翻了个白眼,想都不要想,不能仗着她喜欢他,就忘了尊敬长辈。她故意咬牙加重字音重复:“小弟弟!” 音落,手腕突然被池惟青紧紧握住,被她拽着进入了一条僻静小巷,背脊贴着墙壁,和昨晚池惟青撒娇装可怜前差不多的姿势。 单纯较量力气,而不施展仙术的情况下,箬竹根本和池惟青不在一个练级,她挣脱不开,听见眼前人恶劣笑了笑:“郎君,与哥哥,两个称呼选一个。否则……我就当街吻你。” 箬竹眨了眨眼睛,这回没有脸红。 她是不抵触小皇帝亲吻的,毕竟眼前人是心上人,甚至有时还挺餍足。 她知晓人族姑娘自小熟读女诫女训,会将欢好当做羞耻,把当众亲热当做不守女德,但那仅仅是人族姑娘的做派。而她们天族,素来讲究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当街亲吻又如何,喜爱是可以同众人分享的乐事。 于是箬竹笑意盈盈,有恃无恐:“小弟弟!” 池惟青眸色顿暗,胸腔中压抑许久的冲动瞬间释放,在昏暗窄巷中,寻着她的唇,落下铺天盖地的吻。 圆月为证,晚风做美。一吻毕,箬竹嘴唇染上莹润水色,轻飘飘开口:“小弟弟。” 池惟青胸口发闷,看她这反应,知道是没辙能让她改口了,磨了磨牙:“把小字去了。” 箬竹难得看他吃瘪,心情大好,点头同意了这个微末要求:“好好好,知道你大,你最大行了吧。” 池惟青:“……” 他感觉浑身血液顿时朝某个不可名状的地方涌去,将衣物凸显出如她所言的弧度。 “好,很好,好得很。”他呼吸加重,连道三声好。 琴语宫是该烛火通宵些时日了。 他暂且压下心头火,等回宫后再收拾她。 走回热闹熙攘的主街道,千灯斑斓,人头攒动。 箬竹肩头不小心被挤了一下,突然发觉,似乎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涌。 她因好奇,拦下一个路人:“敢问公子,大家这么急匆匆的,都是要去哪儿?” 被他半路拦截的青年道:“姑娘是第一次逛灯会吧?大家啊,都是往城南姻缘庙去的。那庙只开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上香的人,都能得到姻缘神保佑姻缘。嗐,我不跟你说了,我也得赶去祈求姻缘了。” 姻缘神保佑姻缘,箬竹手指蓦地动了动。 池惟青若有所思:“姻缘庙,听上去倒是不错。我们要不要,也去一趟?” “别,可千万别。”箬竹吓得赶紧抓住他手,防止他走动。 那青年说的姻缘神,不就是她箬竹仙君嘛。她要是能保佑姻缘,也就不会缺乏功德了。 何况她撮合一对情人,就分手一对情人的辉煌经历,实在是一言难尽。纵使有愈挫愈勇的敬业精神,也实在不敢拿自己和心上人的姻缘开玩笑。 但池惟青不知她所想,问道:“为何不去?你我如今两情相悦,正好适合拜一拜姻缘神。” 箬竹默默咽下心中那句“因为那个姻缘神她不行”,转而换了个措辞:“因为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不信神明的。比起拜神仙保佑,我始终相信用真心对待彼此更加重要。” 见他神色还有几分犹豫,箬竹当机立断,拉着池惟青的手朝姻缘庙的反方向跑。 将简单交握的双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她道:“我方才听见有人说城外护城河有放花灯,我们还是去放花灯吧。” 池惟青被她拉着穿梭在人流中,头顶不时绽开焰火如雨落流星,他忽然觉得好似时间停滞在了这一刻,听不见嘈杂的车水马龙,世间仅有他二人携手欢笑。他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她也不必端庄矜持做人前贵妃。 到了城外,也许是大部分人都赶去姻缘庙的缘故,护城河边仅有寥寥几对才子佳人。 河面莲灯却是不少,点点光亮漂浮在水面,依附着水势顺流而下。 箬竹找了个货郎买下两盏莲花灯,然后招呼池惟青:“弟弟,付钱。” -- 第54页 她佯装看不见池惟青额头布上的两条黑线,将一只蘸好墨的笔递给他,背过身去在莲花灯上写下心愿。 莲花灯小巧玲珑,上面能写的字不多。她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天,从诸多愿望中选了当下最重要的那个写下。 转身回头,发现池惟青不知何时已经将花灯放下,混入顺江流动的无数花灯中,分不真切。 箬竹有些好奇:“你写了什么?” 池惟青道:“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箬竹啧声撇了撇嘴:“都说了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你就告诉我嘛。” 池惟青并不吃她这套:“既不信神明,不在乎灵验。那你先给我看看你写的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的。” “那不行。”箬竹手中花灯还没放下,她当即双手背到身后藏好,像极了闺房小秘密被发现的紧张。 池惟青笑笑,也不强求:“那便算了。” 箬竹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娇嗔之色,气鼓鼓地嘟起了唇。 她是当真好奇,小皇帝万人之上,还有什么想求的。正想着要不学他昨晚一样撒撒娇,目光突然瞥见护城河水微微荡漾了下,倒映出一张脸。 连翘? 箬竹心下大惊,发现身侧池惟青神色如常,似乎并看不见水中像,松了口气。 所以说,是连翘找她? 用这种方式突然找她,莫非是出了什么急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你在花灯上写了什么? 阿竹:我的愿望,很朴实无华。 小皇帝:说说看。 阿竹:愿弟弟早愈顽疾,重振雄风。 小皇帝满脸黑线:? 你们信我,这是真的,下一章真是这样写的。 第26章 帝王的心头宠(26) 池惟青被箬竹使唤着再去买两盏莲花灯,他两步走远正好瞧见箬竹的花灯在河面缓慢潺行。 脚步顿了顿,定睛去看。 工整娟秀的小字在花灯莲瓣处写了两行。 ——愿弟弟早愈顽疾,重振雄风。 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想起连续喝了七日的鹿鞭汤,他觉得自己迟早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这头,箬竹把池惟青支开后,连忙寻了个稍偏僻些的地方给连翘传音,白衣翩跹的仙君当即出现在她身前。 “这么着急找我,出什么事了?”箬竹开门见山就问。 连翘面有隐色:“阿竹,上回你托我换功德的事,可能不大顺利。” “怎么说?”箬竹追问。 连翘讪讪摸了下鼻子:“我上次不是说,你给的那些金银至少可以换七八千功德嘛。可结果……这回只能拿到两三千,缩水了一半多不止。” “为什么啊!”她听得当即不满拔声。 “嗐,物以稀为贵嘛,你摆地摊这么多年也应该懂的。”连翘道,“供大于求就容易通货膨胀。” 箬竹想了想问:“那我们分批次卖,还是按照原来的交换比率,一次只输出一点,这样成不?” “怕是难。”连翘沮丧地摇摇头,“你也没见谁坐地起价后,还愿意重新让货币贬值的。那些老头仗着自己活了几万岁,比我们辈分大,头脑都精明的很。” “我今儿个来找你,主要就是想问问,这买卖你还做不?我好趁早给他们答复。” 箬竹在听完她的话后,眸光黯淡了些许,但口气却很坚定:“不做。亏本买卖,我才不做!” “我就猜到你是不肯吃亏的性子。” 连翘说着掌心托出琉璃盏,光芒绚丽,箬竹上回给的所有财宝都在里头:“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亏本买卖不做是对的。但要是下次反悔又想卖了,你得做好再被他们压价的准备。” 箬竹抿唇,伸出去接琉璃盏的手有些犹豫。 连翘也不催促,由她考虑清楚。其间见她回头望了眼不远处那个人族皇帝买花灯的背影,目光缱绻柔和,脑中忽然晃过一抹荒谬的猜想,试探开口:“你该不会对他……” “决定了!”箬竹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干脆利落收了琉璃盏,“不为五斗米折腰!除非他们肯用先前的高价换,否则不卖,就是不卖!” 不就是功德值渐少嘛,大不了她以后少些施展仙术就是。早就不急着回天宫了,甚至百年之内都不想回。 连翘走后,她站在原地又失魂落魄了会儿。 在没有得道成仙之前,其实她也只是个寻常凡人。如今超过百岁的寿命,都是在成仙后用功德不断延续的。要是有朝一日身怀的功德值彻底清零了,那么她便随之就此陨落。 掌心琉璃盏璀璨通亮,相反指尖红绳却黯淡无光。 箬竹大胆地想,不如任由最后的功德随日月散去,大抵还剩二三十余年寿命,用来和小皇帝相知相守的话……似乎正好能完整走完人族的一生。 这样看来,纵使以后再不兑功德,好像也不会觉得令人无法接受。 只是……多少可怜了这具仙身,掌管情爱却最终耽于情爱,没能尽到身而为仙的职责。 “啊!死人了!”一道惊慌尖利的喊声突然响彻夜空,打断了她的思绪。 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听方位正是池惟青买花灯那处,箬竹心中蓦地生出丝不安之感,飞身赶去。 可她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池惟青玄色身影,而是飞射向他的数只箭矢。 -- 第55页 银白钢箭在深沉夜幕划出凛凛银光,格外刺眼。箬竹心头一紧,以比箭羽更快的速度冲到池惟青身前,脚尖踢起地上长树枝,隐秘地注入灵力抛出,半空中箭矢在瞬息间被拦腰截断,堪堪掉在了她脚边。 箬竹惊疑未定:“陛下你没事吧。” “没事。”池惟青朝她摇摇头,眼眸含谑,“你这样厉害,我哪里有机会出事。” 箬竹见他面色平静,甚至嘴角带着些浅笑,忍不住掀眸嗔他一眼:“刚刚那么危险,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她说着去牵池惟青的手,却发现池惟青袖下微微往里翻转,与箭矢同样的银光晃过眼,是一柄袖剑。 所以他从始至终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就连明明看见了那些偷袭长箭也没有声张。因为他纵使常服出行,与她游玩,袖中也依旧带了袖剑,能在危急关头保命自救。 箬竹伸出去的手一顿,便是此时,身后随之响起几道嗖嗖声。不同于利刃划破空气,她能分辨得出,这是暗处影卫现身了。 “见过陛下,贵妃娘娘,一共十二名刺客皆以被活捉。”是江闻的声音。 池惟青冷声道:“带回宫,审吧。” “是。”江闻应声,随即又匿在夜色中。 箬竹抬眸看他,自己顿在半空的手已被池惟青握在掌中,又见他另一只手拿出两盏崭新花灯:“还放吗?” 她缓缓摇头,没看那两盏花灯,只问:“陛下是不是一早知道,今日出宫会遇刺?” “想听实话?”池惟青反问。 箬竹敛眸:“不想听实话,我又何必问。”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她其实已经猜到了。池惟青袖中藏兵刃,他们身后又跟有暗卫,方才那一击其实根本不用她出手。 池惟青不会允许自己出事,就像他曾说过的,不喜欢输所以从来不赌。 这一切放在任何一个自爱的人身上,都无可厚非,更何况是性命尊贵的帝王。她只是有些失落,这么大的事,从傍晚出宫前到现在,池惟青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可以同她说明,却偏偏只字未提。 池惟青看着眼前少女睫毛一颤一颤的,遮住了眸中神色,但从她微微下垂的嘴角,也能看出心情不好,当即将人揽入怀中:“实话就是,这仅仅是我的三分猜测,只不过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也想过告诉你,可又担心你知道后会影响出游的心情。遇刺的概率只有三分,这却是十分的,相比之下便觉得让你玩得畅意来的更重要些。至于所有潜在的、可能的危险,都交给朕就好。既是我所爱,就该让我来护你平安喜乐。” 箬竹愣怔,她没想到会得到池惟青这样的回答,满腔情意,还有许诺。 听他又道:“方才不是问我在花灯上写了什么吗?” 箬竹“嗯”了声:“陛下肯说吗?” 池惟青笑道:“已经告诉你了。” 箬竹狐疑:“哪有?你刚刚说的分明是,讲出来就不灵验了。” 池惟青道:“最后一句。” 箬竹仍旧是小白兔眨眼的困惑表情,什么最后一句? 直到两人走回宫的路上,她细细琢磨,才反应过来。 ——愿我所爱,此生平安喜乐。 这是池惟青的花灯愿。 他不求国泰安康,不求山河永健,却把愿给了她。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深夜的皇宫阒寂异常。 箬竹被池惟青拉着径直去了紫宸殿,以为他是逛夜市逛得累了,想直接在自己寝宫中宿下。 可她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见池惟青闲心亲自沏了两杯浓茶后,问说:“困吗?” 箬竹本能摇头,她今日下午睡得久了,这晌精神还很足。 “不困就好。”池惟青将浓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揭开茶盖民茶时,嘴角勾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今晚远还没结束,若是一会儿困了,这茶正好提神。” 箬竹有些不明所以,此时已是亥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便过子夜,怎么也称不上夜晚远没有结束。 她目光瞥见池惟青唇边笑意,并不到达眼底,顿时想起宫外那场刺杀。在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莫非……他说的是,事情没完,而非时辰没过? 还不等她仔细琢磨,江闻一身黑衣走进殿中,单膝跪地行礼后道:“陛下,查出来了。” “如何?”池惟青淡淡问道。 江闻回禀:“和陛下的猜想无二,属下已经将人捉拿,现在暗室中听候陛下发落。” “朕知道了,退下吧。”池惟青一句话,江闻立刻如疾风闪电般身影消失在他们视线中。他又侧头看向坐在对面,捧着热茶盏眨巴眼睛的箬竹,问道,“要去看看吗?” “要!”箬竹毫无犹豫,重重点头。 虽说她至今不是很清楚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但事情既被她撞见了,就万没有浑噩放过的道理。 再说了,小皇帝从今晚起还多了另一重身份:她的小弟弟。 作为合格且称职的姐姐,怎么能够不知道弟弟的所有事呢?这是不应该的,于是她又仰了仰脖颈。 江闻所说的暗室并不用从正门走,而是在紫宸殿地底下,这是只有历朝帝王才知晓的秘密。 机关旋动,通往暗室的密道被打开,往里瞧去一片漆黑。池惟青从衣架上扯过件大氅搭在箬竹肩头,替她系好领前飘带:“里头寒气重,小心着凉。” -- 第56页 箬竹下意识想制止他的动作,说自己不怕冷。但又随即想起还藏在怀中的琉璃盏,赶紧把护体仙力给撤了。 她如今是凭着仅剩的功德苟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还是能省便省些吧。毕竟省下来的,都是能苟存于世的寿命。 密道果真如池惟青所说阴凉,潮湿寒气刺骨。两侧墙壁没有油灯,仅以几颗夜明珠照明。如此露在衣裳外的皮肤冰凉,又视线受阻,也叫她体味了番真正凡人的生活。 所幸池惟青全程拉着她的手,甚至还不时提醒,暗室中关的皆是不可饶恕之人,江闻用刑极重,叫她莫怕。 箬竹闻言好笑:“陛下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好歹我也是有胆量与野狼赤手空拳搏斗的人,一些酷刑而已,不可能吓到我。” 池惟青不置可否:“阿竹确乃奇女子。” 可当箬竹真正走进关有凡人的暗室,她才意识到,池惟青叫她别怕的宽慰,并不无道理。她似乎有些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或者说深宫中的刑法,本就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箬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 当她再抬眼,看见木架上被铁链锁住的人,却是一惊。 她顿时明白,难怪池惟青会主动邀她前来暗室,原来,是个老熟人啊。 眼前人面色苍白,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但那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箬竹仅瞥过一眼就认出来。 陆晗霜。 “这是怎么回事?”箬竹憋了一路的惊诧终于忍不住。 池惟青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今晨祭天,你可有发觉朝臣神情有异?” 箬竹回想了下,半晌后,摇头。她那会儿光顾着强撑精神不打瞌睡,以及腹诽嘀咕天上那群仙君了,压根没注意祭台下的朝臣如何。但想来,左不过就是庄正严肃,虔诚祈祷,能有什么异样。 可这回儿池惟青却说:“西南边关大旱,已有数月不曾降雨。冬至祭天祈求风调雨顺,今天他们脸上的神情不只是虔诚,还有几分哀求。” 所以这次的祭天不仅仅是例行公事,而是真的央求天神降雨西南边境,箬竹顿时就懂了。 “可这和陆晗霜被关押这里有何关系?” 池惟青续道:“陆拾在边关戍守,借干旱一事蛊惑人心,明里暗里让百姓相信,干旱是因为帝星暗淡,为君者德不配位惹恼天神,这是上天在降罚。” “胡说八道!”箬竹没忍住当即喊出声。 且不说池惟青完全能称得上德配其位,最重要的是,她比谁都清楚,天宫上掌管风雨的仙君根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主儿。每年初始制定好来年的布雨计划表,然后每到日子就跑去那片云层,施用法器就完事儿。 至于其他时间,都在自己的仙宫睡大觉。 只不过那些仙君年纪大了,难免懒惰,用连翘的话说就是极爱带薪拉屎,睡觉睡过头是家常便饭。此番西南大旱,约莫就是雨神睡过时辰,错过布雨了。 她又听池惟青续道:“如今西南爆发民乱,陆拾暗中相佐已是连破两城。他需要朕在这样时候驾崩,一来印证上天降罪帝星陨落之说,二来,天下无主,守城必衰。” “这是明目张胆的……”箬竹顿了顿,才说出后面那个字,“反?” 池惟青不置可否。 陆拾向来有野心,本在朝中时还耐心慢慢谋划,可今年夏日却忽而被池惟青调遣边关。他心里清楚,若再不作为,恐怕此生都无机会再回临安。 所以,他急了,急不可耐地频繁动作,急得连亲女儿都利用上。 只不过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有池惟青在背后放了双眼睛。他自外放陆拾后,就盯着太尉的一举一动,也就因此猜测,今晚出宫许会遇刺。 箬竹再看眼前,昏迷着的陆晗霜幽幽转醒。相比起其他收押之人,她应当算是没怎么受过刑的。除了左手肘关节轻微外翻,应当是骨折所致,连衣裳都还是华贵宫装,只不过因为沾上不少灰显得破旧了些。 江闻见二人来此,当即呈上从刺客身上搜到的证物。池惟青只是摆了摆手:“东西就不必看了,既然有胆量刺杀朕就该知道只有成功和死两条路,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江闻领了旨,当即拔刀出鞘要斩杀那些刺客。 “等等。”池惟青在他出手前又出声:“拖下去处理,别脏了贵妃的眼。” 箬竹捏了捏他还握着自己的手,想说她其实不怕的。自己又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以牙还牙总得见血的。 可她还没出声,陆晗霜一声低笑先打破了暗室中阴沉的空气,揶揄意浓:“陛下待她可真好啊。” 池惟青看向她的神色冷淡:“不比你和你父亲待朕,都雇杀手要夺朕性命了。” 陆晗霜闻言叹息:“可惜,那些废物没能得手。” 箬竹听着两人各自冷然的对话,心底愕然。 池惟青对陆晗霜无意,她是早就知道的。但她一直以为,反过来陆晗霜心里是有青梅竹马感情在的,否则不会屡次三番加害她。可这晌,眼前女子面容冷淡,居然可惜没能杀了心上人? 莫不是,因爱生恨,她似乎再一次加深认识了陆晗霜的疯魔偏执。 可接下来她听到的话,却又将这番猜测全部推翻。 -- 第57页 池惟青在桌面寻了两个干净位置,和箬竹各自坐下。他指尖敲着溅有血迹干涸的桌面,反驳陆晗霜:“不,他们得手了。” “你可知朕为何留你右手不废吗?因为朕需要你传信给陆拾,让他知道,刺杀计划得手了。” 陆晗霜轻蔑冷哼:“陛下可真会说笑。就算我给我爹传信又如何,朝中太尉府门生无数,你以为他会仅凭我一人之言就相信?”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池惟青看都不看她一眼,抬手间就有影卫呈上纸笔,解下陆晗霜完好的右手,把毛笔塞进她指骨尖。 陆晗霜素来傲气,自是不肯屈从,挣扎着要甩掉手里的笔。但影卫奉命办事,哪里能容她胡闹拖延,手上一个用力,陆晗霜当即嚎出一声尖叫,是小拇指被生生掰断了。 箬竹看得心惊,她们天族惩治触犯天条的神,轻则被贬下凡流放蛮荒,重则剔除仙骨。惩罚虽重,却都干脆利落,鲜少有这样折磨人的法子,她下意识低头。 眼前突然覆盖了一片黑暗,耳边随之响起池惟青的嗓音:“吓着你了?” 池惟青细心觉察到她扭头的细微动作,伸手用掌心挡住了她视线。 箬竹稍缓了会儿,吓着倒不至于,只是得需要丁点时间接受。 她也彻底明白,陆晗霜先前对她所做种种,皆非出自爱而不得的嫉妒。而是因为,她姓陆。和闫玄度不同,她在君与父之间,选择了后者。箬竹的存在挡了她为自己谋权,挡了她为父谋权,所以要铲除异己。 无声呼吸了几口气后,箬竹平静握住池惟青的手拿下,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需要传信的话,或许我可以模仿字迹试一试。” 这倒不是耗费仙力加持的什么厉害本事,早些年连翘贪玩得紧,总是丢下公职就溜去不知什么地方嬉闹了,箬竹作为挚交好友,便防她字迹替她代笔,久而久之也练就一手模仿字迹的本领。 她让那名影卫将笔墨纸砚送到面前,又抬眸望向池惟青:“要写什么?陛下说吧。” 池惟青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领,旋即想到她当初几笔能将威风凛凛的猛虎图改成圆滚可爱的萌虎,其实就能看出笔墨功夫必是极好的。 他缓缓启唇,说出要写的内容。 “父亲大人亲启。女儿依父亲之命,计划已在冬至夜得手。现,帝崩,朝臣甚慌乱,尚置尸骨于宫中,秘而不宣。七日之内,女儿静候父亲大人佳音。” 他最后话音落下,箬竹也正好收笔落款,这字迹果真与陆晗霜本人丝毫相差都无。 待墨迹风干,池惟青把东西交给影卫,吩咐:“让闫玄度送出去。” 此言一出,箬竹瞥见陆晗霜瞳孔骤缩。 她得知池惟青没死在刺客手中,又看着箬竹仿她字迹,皆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直到这会儿听见闫玄度的名字,陆晗霜才明白,为何池惟青能这么胸有成竹地说,刺杀计划得手了。 她忽就笑出了声:“原来如此,原来……呵,义兄竟早就是你们的人了。” 聒噪尖利的嗓音让池惟青眉头微皱,不理会她癫魔状的后知后觉,转而问箬竹:“你想怎么处置她?” “处置?”箬竹反问。 池惟青“嗯”了声:“书信已有,她就是个无用的废人。此前她加害你多次,如何处置,自然由你说了算。” 箬竹想了想:“便……和那些刺客一样处置吧。” “仅此而已?”池惟青挑眉。 “嗯,仅此而已。”箬竹点头,“容不得她性命是因为她居然派刺客意图杀陛下,其心可诛。不额外报复先前那些事,则是因为……” 她顿了顿,声音越发轻飘飘的淡然,还隐藏着一丝狡黠:“不能和这儿有病的人计较,否则显得我太掉价。” 池惟青瞧见她单手随着话音指了指额头,旋即勾起了唇,无端就觉得甚是可爱。 走出暗室,重回烧有铜炉的紫宸殿,暖融空气包裹住身躯,让人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池惟青事先已命人备下姜汤,这晌温度刚好适合喝下驱寒。 箬竹捧起瓷碗就大口直喝,发出可爱的咕噜声。她吃东西素来不注意吃相,只图个吃得开心尽兴。就算只是简单一口热汤,也要喝出飘香烈酒当浮一大白的爽快。 最后姜汤余下丁点渣沉在碗底,池惟青用丝帕替她擦去嘴角深棕汤渍。末了,自己端起一盏茶,掀盖吹了吹,道:“有件事,朕要同你说。” 箬竹眨着星星眼看他,又随手抓起糕点盘中的点心,示意他说便是了。 池惟青手里刚端起的茶又放下:“朕要离宫些时日。” “陛下要去西南边关?”箬竹当即猜测。 池惟青微讶看她,就见刚替她擦干净的嘴角再度沾上糕点碎末,两瓣粉唇一张一合的,边咀嚼边说话:“其实我刚才就猜到了。陛下传了信给陆拾,假说驾崩混淆视听,定然要制造出皇城无人主持大局的假象。” “再同时奔赴边关,御驾亲临,给守城将士一颗定心丸。”箬竹说着抬眸,“我猜的对不对?” “对。”池惟青一直知道她聪明,能这样详细猜中自己的心思不稀奇,“此行快则三月,慢则半载。你……” 停顿良晌。 “独自在宫中可以吗?” 箬竹品点心的动作猛然顿住,似乎忽就尝不出糕点的松软香甜了,囫囵咽下后道:“陛下,不带我去?” -- 第58页 “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池惟青摇头,“我说过要护你平安顺遂,但边关不平安,战事也未必顺遂。那地方太危险了,你在宫中等我回来便是。” “可陛下还说过要我喜乐无忧呢。”箬竹当即嘟起嘴反驳,直接把咬过半口的糕点丢在桌面,以示不满,“离你千里之外,要我如何喜乐?念你领兵杀敌,又要我如何无忧?” 池惟青不禁蹙眉,箬竹就假装没看见,顾自说她的:“你如果不让我知道此事,偷偷摸摸溜出皇城也就罢了,我顶多将你当成个不告而别的渣男负心汉,可你偏生没这样做。” “我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就有权利决定自己是留在宫中,还是随同你去西南。你要是用强硬态度拦我,我也不是没本事用狡猾方式瞒过你和你的影卫出城。大不了,半月之后我们再在西南军营相见便是,我就不信到时候你还能再把我送回临安!” 她越说,池惟青眉间的仄痕便深。 他真是拿她没办法,平日里连板起冷脸说重话都不舍得,只能尽量压沉声音:“阿竹,别任性。” “不!我就要任性!”箬竹才不肯听他的话,“我任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厌了我这任性,便如方才我所说,瞒着我离去就是。到那时我必一脚踹开渣男不回头,另寻个地方自己独美,让你想找也找不到。” 她说着还不忘补充:“说到做到!” 池惟青深深叹出口气,非要他在带上她和失去她之间选一个,明知他不可能放手……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威胁。 本还想将人治服帖,到头来,却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他还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愿我所爱,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众人:哇!好深情的承诺! 箬竹:flag!不能立啊!不能立! 第27章 帝王的心头宠(27) 此番出京是轻装简行,池惟青只带了数名影卫暗中跟着,两人则各骑一马,直骋往西南方向而去。 池惟青看着身侧马匹上哈欠连天的少女,除了担心此行危险,忽而还有丝不忍心,再度劝道:“阿竹,现在后悔回宫还来得及。” 闻言,箬竹如成熟西瓜往前一点一点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我才不会后悔!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小孩子,哼,小弟弟!” 这是在宫外,她分外乐衷于和小皇帝姐弟相称。尤其是需要理直气壮的时候,给自己涨辈分就是在涨面儿。 而池惟青经过昨晚,是彻底认识到自己拿她没办法了。既然逆毛劝行不通,那不如顺毛哄。 想明白这点后,他很是坦然就卸下自己的皇帝包袱,迎合道:“是是是,好姐姐说的是。” 箬竹扯着马缰绳的手一顿:“你叫我什么?” “好姐姐啊。”池惟青重复。 箬竹眼睛闪亮,晨起未散的睡意顿时消了个干净。在这声勉强算乖巧的好姐姐中,只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 她甚是受用地点点头:“乖,以后都这样叫,知道了没?小弟弟。” “知道了。”池惟青失笑,看她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压在自己心头的边关战事凝重感也随之淡去不少。 从临安城到西南边地,快马加鞭也需六七日的时间。池惟青本盘算着箬竹同行的话,每晚该让她多睡会儿,再兼之路过城池时,带她进酒楼用上几顿好的,约莫行程得慢个三四日。 可他万没想到,当他欲下马进城时,少女竟会拒绝走官道转而选择野径。 箬竹眼见池惟青脸上的诧异就要呼之欲出,有几分赧然:“我也不是只会吃的,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大不了,等回京之后,你再一日五顿好吃好喝供着我就是了。” 池惟青有些触动,他是从没想过要箬竹为他改变什么的。 但这点触动还没来得及扩大,他就见箬竹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了一包红豆糕,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边吃边走。美其名曰,既不耽误行程,也不委屈口腹。 如是行了六日,终于进入西南地境。 箬竹装满包袱的糕点,在他们入城之前,全部吃光。 她是头一回见到干旱,毕竟天宫上仙气缭绕,水木清华,没有这等困扰。可头回见到,就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草木枯黄凋败,土地龟裂出蜿蜒裂痕,所有种植在农田的谷物全部枯死。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惨的是人。路边所见贫困些的百姓,唇色苍白而干燥,黝黑皮肤也不知是晒得还是没水清洗。 她原先听池惟青说起陆拾那番上天降罚的荒谬言论,还觉得会信此话参与民乱的人都是刁民行为。可这晌她才明白:信,是不得已。 因为他们就快要活不下去了,想活着,就得拉扯希望。再渺茫的希望,也想费尽力气抓住。 她侧目去看池惟青,果然眉目已经皱得很深了,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在民间,越窄的巷子大多住着越穷的人。此时他们走进一条窄巷,见妇女抱着孩童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天,双目却空洞无神。 箬竹行径他们,突然听见身后有孩童奶声奶气地喊:“娘亲,我饿。” 她不由驻足回头,见抱着女孩的妇人顺抚着孩子的背部,哄道:“再忍忍,等你爹带回吃的来就好了。” “娘亲骗人。”小女孩不认账,“娘亲三天前就是这样说的,可是爹爹一直没有回来。” -- 第59页 箬竹心里蓦地咯噔一下,她同时看见夫人灰色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灭。这场干旱在夏末时候爆发,本该等待秋收的粮食大半枯死在田垄,市面上的米粮少了价格随之就高了,穷人买不起粮食,只能挨饿。 而这小女孩的父亲多半是去远些的郡城找食物,然后……饿死在半道路边了。 箬竹摸了摸自己怀里,还剩最后两块饼,是他们沿途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可她嘴巴和味觉刁钻,比起宫中带出的糕点,这种干瘪硬实的饼实在显得难吃了,以至于留到现在。 她于心不忍,蹲下身把饼递到妇人面前:“给孩子吃吧。” 妇人蓦地抬头,眼底仿佛有死灰复燃,却是惊讶大过了惊喜,有些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儿这样的好事。倒是小女孩天真些,看见吃的赶紧接过,啃了起来。 箬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提醒:“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噎着了……喝不上水。 脑海中骤然冒出的后半句话,让她心头又是一哽,不想再想下去,拉过池惟青袖下的手快步离开巷子。 她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身后妇女感激涕零,一声接着一声喊道:“多谢两位贵人。” 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箬竹站在窗边,不巧恰能看见方才走过的那条窄巷。她忍不住出口问:“刚才那个孩子,能活的,对不对?” 池惟青走到她身边将窗子关上,点头:“嗯,能活的。” 箬竹看着他苦涩笑了笑:“陛下居然也学会骗人了。” “我给的那块饼,也许能顶一时饥饿,可今年的收成已经没了,她们还得熬过整个冬天,和下个春天。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也许已经死了,纵使能等到来年大丰收,也没有银两换新粮。” “所以……她们活不了的,我都知道。” 她今日委实被那妇女孩童的凄惨触动了,才知,原来比起高不可攀的神明,人间的生命,是这样渺小易碎,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 “甚至纵然我们能接济一户人家,十户人家,可整片大旱的西南有成千上万口人,他们大多也是活不了的。” 说着,整个人垂着眼,突然被池惟青拽入怀中。 离宫后没有薰衣的条件,鼻间不再萦绕有浓郁龙涎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淡雅很沉韵的体香,让人心安。箬竹听见池惟青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朕没有骗你。朕说他们能活,他们就一定能活。” 她愕然仰头,额前微微散乱的碎发被池惟青捻起绕到耳后,又闻续道:“朕已经让江闻拿着朕的玉令,北上去其他州郡调粮南下。五日之内,定填满西南各郡粮仓,所以不必忧心。” “只是有一事,或许你是对的。” “哪件事?”箬竹反问。 “你那日说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池惟青道。 “先祖有训,说什么冬至祭天便可保佑风调雨顺。可朕携百官祭了天,也自认虔诚,疆土之内却还是旱了,足以见天神井不可信。与其寄希望于不知何时会降雨的上天,不如朕自己调粮调水,守一方臣民。” 箬竹看见池惟青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在说这话时,藏匿着五味杂陈的翻涌情绪,唇边微末弧度蕴满苦涩,戏谑意味深浓,便知他是在讽刺上天。 受人敬仰,却无所回馈。 她身为仙君的本能想要反驳,事实井非如此。但转念想,作为人间帝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山河残败,池惟青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何况在有些时候,天神……确实挺不靠谱的。 比如玩忽职守的雨神,再比如她这个牵线从来没成功过的姻缘神。 只是……她和池惟青能这样想,寻常百姓却很难摒弃对神明的敬畏。 尤其是这番大旱,陆拾已经放出帝星暗淡的谣言。要让此言不攻自破,最简单的法子只有天神降福。 箬竹抬手环住他的腰,问道:“那陛下介不介意,唯心主义一次?” “违心?”池惟青下意识理解。 “不,是唯心。”箬竹纠正,“只要陛下再祈一次雨,如果成功了,就是在向百姓彰显,上天认可君王。” 这话不无道理,受苦受难的黎民心中之郁结在于苍天无眼。而但凡君王祈雨成功,那便是苍天开眼,他们心中对当朝陛下再没有怨言了。 可池惟青抚着她披散后背的发,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但谁能有把握祈雨一定会成功?此事成了必然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谣言,可如果失败了呢?” 失败了,谣言就会落地成真。 陆太尉也好,民众也罢,一句替天`行道,就有充分理由揭竿而起。 所以祈雨就像是赌博,能赌赢的概率微乎其微。池惟青早说过他不喜欢输,也输不起。 箬竹意料之中他的说辞,遂换了种问法:“陛下不信天的话,愿不愿意信我?是我说此番祈雨必能成功,我来信天,陛下只需信我。” 池惟青看着她,以为她又在咬文嚼字,耍小聪明了,哄了句“别闹”,没有下文。 他们此时刚入西南地境,再要到边关军营还需两日骑程。稍作休息后,井没有多做耽搁。 但箬竹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经过两座城池间官道时,又见到了更骇心动目的场景。数多死于饥饿的难民被抛尸野外,而有收尸人升起一簇簇火堆,野外焚尸。 -- 第60页 炽烈火光在眸中倒映,数具尸体就这样被抛进同一个火堆。冬日寒风刮过,烧剩的骨灰蓦地随风散了。 “在来的路上,不是听人说这地儿最讲究入土为安的嘛?怎么会……”箬竹低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她的话还是被那名收尸人听了去,鼻尖溢出不屑呵声。 “入什么土,为什么安呐。都是些死在路边的穷光蛋,连个来认领尸体的家人都没有,还指望能入土为安?得了吧,趁早烧了就趁早落个干净,别把瘟疫带过来都算他们为下辈子积德了。” 收尸的老头嘴上说着,手里也不落空,拿着铲子把一具具尸骨铲进火堆,跟丢垃圾无异,弃之如敝屐。 箬竹却蓦地眉头一动。 瘟疫? 这收尸人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她。 古语有言: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灾又尤指干旱或洪涝。只因官府朝廷赈灾不及时,死去的百姓尸体直接曝露在荒郊野外,积尸成山,难免引发瘟疫。 但现在……箬竹想起池惟青做的事,忍不住反驳收尸人:“不会有瘟疫的。” “粮仓很快就会被填满,饥荒也马上会控制住的。等官府开仓放粮,问题都会解决的。” 收尸人闻言转过头瞥了骑在马背上的两人一眼,神色轻蔑:“连帝星都要落了,官府还顶个屁用,得了吧,别听上头那些人叨逼的官话,最是假大空,信不过。要我老头子说,等着那些个贵人开仓,还不如自己拿上刀子,去抢干脆。” “不是的,这回是真的!”箬竹那股较真的劲儿上来了,非要跟他辩个黑白不可,“当今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不会再让这儿死人的。” “弟弟,是吧?”她转头看向池惟青。 池惟青难得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是,他不会再让这里死人的。” 夜间,星辰漫天,便可知明日又是无雨的一天。 用罢晚膳,池惟青就在郡守书房中与众官员议事,箬竹推脱了没去,用水镜匆忙唤来连翘。 她这次传音得着急,连翘却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箬竹不等人喘过气儿,就迫不及待道:“帮我个忙。” “你哪回找我不是要帮忙。”连翘道,“说吧,这回又有什么事儿?” 箬竹也不跟她绕弯子:“我想让你去趟雨神的仙宫。他大抵是划水摸鱼睡过头了,忘了给人间布雨。你只消去叫他一声,让他明儿午时起来干个活儿就成。” 连翘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阿竹,不是我打击你,但你莫不是忘了些什么事儿。” 箬竹挠了挠头,她能忘什么事? 看连翘的反应,应当是想表达这事情难办。可雨神布雨无非就是动两下法器,有什么难办的。难道说……是因为她曾经给雨神和心上人牵线姻缘,结果那位心上人最后只还给雨神“普且信”三字?让雨神对她记仇了? 身而为神,怎能这般小肚鸡肠。 连翘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也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但自己这位姐妹向来不大聪明,犹豫再三还是提醒她:“当初你刚跌落来人间,我就同你说过的:此地光阴突然倒退三十年。” “我纵使寻来了雨神,他届时降落人间的雨,也不一定能惠及到你这儿。” 箬竹闻言顿然一愣,她确实忘了这茬。 “所以说,雨神这晌也许井没有在摸鱼,而是三十年前的秋冬日带薪拉屎了?” 连翘:“……你要这样理解,也没问题。” 箬竹手指缠绕头发,在屋内踱步来踱步去做思考状,半晌后,终于停下脚步:“那这事儿也不棘手,我记得九殿下先前得了个能穿梭光阴的法器,你借来给雨神用用,不就成了嘛。” 连翘扶额,有些不忍打击她:“正是因为东西是九殿下的,所以才棘手。” “你先前拿去交换功德的金银大多是被他兑去的,结果上回突然不卖,可把他惹恼了。你也知道九殿下别的本事没有,记仇却是一等一的。” 听连翘这样说,箬竹感到好一阵头疼。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仙君有那么多屁事,也不枉她在祭天时,将人盘点着吐槽了遍。 但腹诽埋怨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借池惟青之名让西南降雨从而立威扬德,这才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井且耽误不得。 她暗暗想着随即伸手往怀里摸去,那盏光芒璀璨的琉璃盏还在怀中。平素有池惟青在身边,她基本是用不上花银两的,所以内里东西半点没少。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豁出去了! 箬竹狠了狠心,把琉璃盏往连翘面前一放,说道:“你把这些带给九殿下,就说是我送给他的,不收他功德,只求借他法器一用。” 连翘的神色越发古怪:“你不是向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嘛,这回……” “这回不亏。”箬竹打断她。 她又想起今日路边无粮可食的妇女孩童,野外焚烧的具具尸骨,还有收尸人最后的话。她心想,绝不能让池惟青的英名受损,不能让民乱爆发,不能让他和他的子民兵戎相见。 种种不能加在一起,只要做成了,就不亏。 不知从何时起,她居然会全然站在池惟青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处处以他的利益为先。 连翘做不了她的主,看出她心意已决,便只好拿着东西回天宫办事去了。 -- 第61页 到了次日午时,全郡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皇帝御驾亲临,井要在城楼上为国祈福,为民祈雨。 所有祈福供品和流程都是临时定下的,除了看上去排场大,实际一点用处都没有。唯有箬竹心里清楚,只需等和雨神约定的时间到了,甘霖自然就降下来了。 但她没向池惟青坦白过身份,也就无法说今日这事儿和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都没关系,它是既定的事实。 而这会儿她站在池惟青身边,在离他最近的位置,还是看见了这个永远成竹于胸的帝王,眸中有不经意的光闪躲。是免不得在忧心,万一没能成功,万一输了。 箬竹悄悄握住了他袖袍下的手,捏了捏,用唇语对他道:“信我。” 池惟青的神情放松下来些许,箬竹想要抽出的手却是被他握住了,不肯松。 按照她和连翘说好的,祈雨的全部流程行完,雨神就施展法器降雨。 千百名百姓在城楼下盯着,甚至那些欲发动暴`乱的壮年也在看着,眼底没有不屑轻蔑,皆是憧憬神往的微光。但凡能看见有活下去的希望,谁也不愿意用最蛮狠暴力的方式搏命。 时间缓缓流淌,箬竹陪池惟青行过了所有仪式。她在静静地等,与她十指交握的人也在等,还有城墙下仰望着他们的人,亦是在等。 谁的期望都没比谁的少。 可等了许久,她没听见雨落大地的滴答声,耳边反而先传来了百姓的怨声载道。 雨没落下来? 池惟青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几分。 箬竹望了眼仍旧清朗少云的天,雨没落下来!这不可能! 这关头被太多人注视着,她没法传音让连翘下凡,而且那样太慢了。最快的法子,是她直接元神出窍去天宫。 这个法子需要花点仙力和功德,但又不比整个人身都回去消耗那样大。如今她就怕雨神再度摸鱼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必须走这一趟。 箬竹肉疼地花出去功德,好在是刚上南天门就看见了在此徘徊的雨神。 这位老神仙比她年岁大辈分高,又是箬竹有求于人,所以她纵使心里着急也不好直接拽人跑,皱着眉只能加快语速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箬竹仙君,我用了九殿下的法器,但还是寻不到你所在那处人间啊?”雨神如实解释,井非是他玩忽职守。 “怎么会?”箬竹狐疑,“连翘下凡来找我好几回了,从来都没有问题的。” “我想了想唯一的可能性。”雨神道,“你在的那地儿,井非光阴倒退了三十年,而是位面上的错乱重现。” “什么意思?”箬竹下意识问,但她说完又觉得现在是紧急关头,不是纠结为什么这种细枝末节问题的时候,赶紧改口,“你先直接说,该怎么办才能过去吧。” 雨神道:“你施展仙术引我过去。” 箬竹的火急火燎,顿时熄灭。 这话说的简单,实施起来其实也不难。只消两人同时祭出联结仙诀,再由箬竹带着他穿梭位面,去到池惟青此时所在的那片地境即可。 但问题在于,联结仙诀不是小法术,需要消耗大量仙力才能开启。更有甚者,雨神在那位面上空布雨的全程,这诀都不能断,否则不属于那儿的人就会回到他本该在的位面。 箬竹深提一口气问:“布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甘霖,最快需要多久?” 雨神答道:“半个时辰。” 箬竹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她仅剩的功德,假如全部转化为仙力用作联结仙诀,正好能维持半个时辰。可待功德散尽,化为凡胎,寿命也就随之终了。 这哪是祈雨,根本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箬竹低头从南天门望向人间,她所能看见的,正是池惟青屹立在城楼的身影。似乎能想象见他仄起的眉峰,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收紧滚烫,能听见他胸腔下心跳逐渐不再平稳。 那日城外,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那句“不会再让这里死人”,是对所有臣民的承诺。 箬竹后来很是锲而不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缠着他追问:“小弟弟要不要就赌这一次?就信好姐姐这一次?” 池惟青眼底有多犹豫不决,她比谁都清楚。 可最后呢?她还是换来了池惟青的点头。 不是信上天,而是完完全全地信她,把有生之年最大的赌注交到了她手上。 那么,她又怎能让他失望。 雨神见面前的人突然就发起了呆,出声催促:“箬竹仙君?你决定了吗,这事如何办?” “就按你说的办。”箬竹已经有所决定,“不过……还烦请雨神大人,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布完雨。” 她的命,等不及。 箬竹向雨神鞠了个躬以谢他的相助,随之联结仙诀启动,箬竹的元神归位。 她从仙雾缭绕的仙宫回到了四面寒风的人间冬日,失了元神许久的四肢已经僵硬冰凉,所幸有池惟青温热掌心将她包裹。只这点携手温度,好似瞬间什么也不怕了。 城楼下百姓还在窸窣吵闹着,戾气愈浓。但也几乎是瞬息之间,头顶刮过一阵湿润的风,如丝线绵长的雨水就这样从云层落下,淅淅沥沥,打湿众人的头发、脸颊、衣裳,溅湿鞋面。 从牛毛细雨,到瓢泼大雨,怨声载道成了欢声相庆。冬雨寒凉,众人却甘愿被淋着。 -- 第62页 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箬竹看见城楼下百姓纷纷下跪磕头,高呼万岁。 是了,这也是君王带来的福祚。 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安放回胸膛,箬竹侧头去看池惟青,朝他勾出一个轻松笑意:“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信我,绝对不会有错的。” 池惟青从身后侍卫手中接了伞,替她撑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箬竹虽在笑着,嘴角弧度却带了些凝滞和苦涩,井没有她往日里张扬的喜悦。 还当她是在冷风中站太久累着了,池惟青用温热掌心捧起她的脸庞:“嗯,早便说了,你是朕的福星。” 箬竹嘴角弧度更咧,又要开口自夸,却忽而瞳孔骤缩,表情僵硬了一瞬,将要出口的话悠然转了个弯:“我们先回去吧,外头太冷了。” 池惟青自然应下,而箬竹在转身时刻意抬了抬袖子,假装若无其事地咳出突然涌上喉咙的一口血。 回去郡守府后,箬竹泡在浴桶中,听着窗外冬雨声繁。再三确认过和雨神之间的联结仙诀已经断开,又检查了遍自己体内剩余功德,不禁长叹出一口气。 雨神真是个卡时间好手,说半个时辰就真的是半个时辰,只给她留下最后一天的阳寿,当真是半点没得含糊。 这晌是午后申时,那么也就是说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就会元神消散,只留一具亡去的肉身躯壳。 可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让池惟青知晓?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和他欢欢喜喜过完最后几个时辰,然后独自悄无声息地死去。 若是前者,以小皇帝的性子,必是不能接受,许会将地州闹个天翻地覆也要替她寻访神医,白白浪费掉最后能相处的光阴。 若是后者,池惟青也不可能接受,但人都已经死了,除了入土厚葬,缅怀哀悼。就算他再折腾,想也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 两相比较,箬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是为何这心堵塞闷疼得很。 难不成,在人间待久了,也变得怕死了不成? 不,她才不怕死。至少从前,是半点不怕死的。 做仙君活了数千年,看遍六界风光,行径山川河流,有三五挚交,可七九结伴,美酒佳肴皆我有也,日子过得舒心顺畅,没什么不满意的。甚至觉得,此后上万年,约莫也就是那样无忧无虑地过。 直到数月前崴脚跌至人间,又阴差阳错与池惟青相遇。她才隐约意识到,自己身为姻缘神,牵过成千上万对姻缘红绳,却唯独没有想过给自己觅一良人。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吧,对方却是个凡人。 又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定要守寡数万年的巨大障碍吧,孰料,先死的人竟成了自己。 当真是命运弄人,造化戏人。她不仅牵线姻缘从没成功过,连自己的姻缘也这般不顺利。还没来得及和心上人做尽世间美满事,就要先接受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搭在浴桶边沿的手狠狠往下一砸,溅起大朵水花。箬竹忍不住气道:“什么莲花灯愿予必成,都是假的!” 眼眶不自觉就有些热,泪雾在眼角积聚,憋都憋不回去,滴答滴答落入浴水中,她越哭越凶。 什么平安喜乐,什么顺遂无忧。 “都是假的!骗人的!根本就不准!” 房门骤然被推开。 “阿竹?”池惟青的声音传来,“你在说什么骗人?” 箬竹一愣,赶紧胡乱抹了两下脸,堪堪止住眼泪:“没什么。” 池惟青皱眉:“你声音怎么哑了?” “是,是吗?”箬竹有些心虚,清了两下嗓子,“可能是刚才淋雨着凉了吧。先前下头侍女给我说浴水里洒了驱寒药,就能防止染风寒,现在看来这药果然是假的,骗人的,一点都不管用。” “我让人送姜汤来。”池惟青没有怀疑她的说辞,说着走出去吩咐下人。 她听见他在外与人交谈的声音,看样子井没有察觉到异样。暗自深呼吸了两口气,突然就有些佩服自己临阵扯谎的能力。 浴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箬竹低头看见水中倒影出自己的脸,满是泪痕,赶紧掬起一捧水,将难看的泪渍清洗干净,然后伸手去拿整齐叠在一旁的衣物。 屋里燃了炭火,井不寒凉,纵使如今的她已无仙力护体,也觉得温暖。 既然不冷的话……箬竹系腰带的手突然顿住,最后十二个时辰了呐…… 池惟青的脚步声重新在屋内响起,她迟疑小会儿,终是直接将衣带随手甩了,只穿件最单薄的里衫走出屏风。 洁白细腻的玉足最先露了出来,水珠在地面留下小巧脚印。 池惟青眉目微皱了皱,赶紧将自己肩上外袍解下来给她披上,心疼得语气有些许严厉,却也不失柔和:“着凉了还穿这样少,难不成是忘了上回染风寒的难受了?” “我没忘。”箬竹任由他摆弄,“我这不是出浴后发现,其实井没有着凉嘛,再说了也不冷。” 池惟青说不过她,直接将人兜膝抱起,欲放到榻上。 箬竹趁机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肯下来,就这样坐在了他大腿上,摆动着自己的小腿。 “没着凉也该注意些身子,先把姜汤喝了。”池惟青道,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汤汁,用汤匙搅了搅,吹温后喂到她嘴边。 -- 第63页 箬竹偏头不理:“要你喂我。” 池惟青狐疑:“这不是在喂吗?” “不是这样喂。”箬竹歪头朝他眨了眨眼,明亮眸子里皆是狡黠,甚至还撩人而不自知地嘟起了唇。 池惟青目光停留在两片水盈盈的唇瓣,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手腕翻转了方向让那勺姜汤入了自己的嘴,然后抬手拖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印上了她的唇。 牙关便如那城墙,被他攻开一扇门。 姜汤中的红糖甜意和独属于她的甜香在唇齿间四溢,喉结不由自主滚动,姜汁被各自吞下去一半,他却沉溺在缱绻舍不得松开了,吻得愈深,风卷残云,掠夺尽她嘴中每一分空气。 他们似乎在亲吻这件事上十分契合,连张唇和换气的频率都那么同步,偶尔睁眼想看看对方,也总恰能撞上咫尺之间的人眼睫轻颤,掀开眸子回望来。 良晌,箬竹似乎听见了什么其他动静。 “唔,唔唔——”她瞪大眼睛含糊发出两声气音。 池惟青不勉强她,很快放过她的唇,却抬了凤眸戏谑:“怎么?刚刚是你说要,现在又不要了?” 分明说的是喂汤,却又像是在谈风月。 “要!怎么不要!”箬竹豪言壮志,“但等会儿再继续要,现在你先看窗户外头。” 池惟青顺着她视线朝外看去,天空飘落点点白。 不是雨,是…… “下雪啦!”箬竹欢快叫嚷,她方才听见的声音,是白雪沙沙。 池惟青点她额头轻笑:“下雪也值得这样开心?” “当然值得!”箬竹道,“瑞雪兆丰年,你刚祈了雨,就降落了一年初雪,这在百姓看来就是吉兆!陆太尉放出的谣言,破得一干二净了!这场仗,都不用打,就能完胜,当然值得高兴!” “而且你知道关于初雪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池惟青问。 “在初雪时候拥抱亲吻的人能相守一辈子啊!”箬竹脱口而出,“我们方才就亲吻了,所以……” 话音戛然而止,她脸上欣喜若狂的神情有瞬间僵硬。 他们在初雪是亲吻了也拥抱了,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活了。 ……又是一个骗人的传说! 池惟青见她突然顿住,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关于初雪的寓意……他抱住她接上:“我们方才就亲吻了,所以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箬竹趴在他肩头,这个角度池惟青看不见她眼底落寞,和下挂的唇角,尽量将声音端得开心,“嗯”了一声。而后道:“我们去屋外赏雪吧。” 说着,便跳下了软榻。 池惟青搂住她纤细腰肢,又把人抱了回来:“外头冷,把鞋穿上。” 他起身绕到屏风后拿鞋,复又在榻边单膝跪地,抬起少女白净的足,用手掌捂了捂,而后塞进绣鞋里。 箬竹看着被他照顾好的两只脚,动了动脚指头,好像有点膈,笑道:“笨弟弟,连穿鞋都不会,穿反啦!” 池惟青眉心一跳,再看才注意到他弄混了左右。 毕竟是头回伺候人,犯点错也难免,于是再度蹲下想给她换过来。但箬竹井不给他这个机会,趁池惟青伸手动作之前,就欢快跑出了屋子。 边跑还边嚷嚷:“我想起来了,笨弟弟你连更衣都不会,穿鞋穿反这就能理解了。” 没人知道,她跑得快,只因为眼泪不争气,又差点要掉下来。 五月初见池惟青时,她便是穿反了鞋,跌进他怀里。十月寿命将近,她又穿了反鞋。 这巧合大概是天意,缘起缘灭,如同喜鹊绕着圆月飞了一整圈,又重归原点。什么也带不走,只留下月光如玉盘,却也终于会在昼夜交替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徒留念想。 池惟青走出屋子时,箬竹正在雪中转圈,双手张开微微仰头,像是要拥抱霏霏细雪。 她的衣裳素来是正红色,其实池惟青从来没有对她言明,在后宫,正红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颜色。他早就默许了,只要她喜欢且畅意,不论想要什么,池惟青都会奉上予她。 可偏生,今日她身上着的衣裙,是白色,似要与这雪融为一体。 有言道衣服挑人,却总有那么小部分人,完美无瑕,宛如绝世画作,在她身上挑不出半点不美的元素。 箬竹就是这类。 她穿红衣便是张扬活泼,穿白衣则是蹁跹娇美。宛如能品出番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境界。非要说出个比较的话,只能是这晌白衣似乎少了点……朝气。 池惟青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词吓了一跳。 他怎会这么觉得。 明明她与雪共舞着,脸上洋溢笑容,还时有铃铃笑音散在半空悦耳沁心,生动十足,活泼万分。 怎么会没有朝气。 池惟青缓步走上前,看着她旋转步子越来越快,想起那双穿反了的鞋,提醒道:“小心,别摔了。” 话音刚落,箬竹就发出一声惊呼,崴了脚朝一旁跌去。 池惟青眼疾手快,两个箭步上前将人接进怀里,才松下口气,半是责怪:“明知鞋子反了还这样胡闹。” “摔了你也会接着我,怕什么。”箬竹朝她眨眨眼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方才被蹂`躏久了的唇红意未消,被白雪和白衣映衬得格外明艳动人,开阖启闭间又说:“陛下,你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听呗。” -- 第64页 “何为好听的话?”池惟青问。 箬竹道:“就是你说了,会让我心情变好的。” 池惟青一愣:“你现在心情不好?” “没有。”箬竹当即否认,“但还可以变得更好一点。” 池惟青眸色漆黑,似是在苦思冥想,末了道:“今晚的膳食很丰盛,你定会喜欢。” 箬竹:“……” 池惟青又道:“我已经让郡守请来西南最好的厨子,你随意使唤。” 箬竹:“……” 她是一心一意只惦记着吃的人嘛! “……我才不是要听这些。”箬竹不满瞥头,把脑袋转向了外侧。 “那还有何是好听的?”池惟青狐疑,把能想到的一样样细说过去,“等西南诸事解决,带你去最南边看海?回京后,我不早朝,陪你坐在宫墙上看日出?陪你去放天灯,陪你去赏冬梅,将后宫所有人都散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箬竹突然凉凉打断他。 这幅不开窍的样子,真是,真是一点都不想听。 倒也不怪池惟青想不出,在他与箬竹相处的每分每秒,少女都是那样天真好动,喜食贪玩。上回冬至夜带她出宫,箬竹的见万事都新奇欣喜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唯一见她神情黯淡落寞,似乎是千秋节后,因为些许误会,让她醋了去。莫非她是想听…… 池惟青顿而意识到什么,但他却来不及开口了。 箬竹在他微怔的刹那之内,就已将双唇印了上来,不再给他多言的机会。 他们在初雪中吻得热烈,单薄衣物下的皮肤逐渐升温,融化了落在面颊的细雪。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唇齿交融,呼吸交叠,似乎每一次都能尝出些不同的香甜。 逐渐心跳加速,血脉喷张。箬竹趁被松开的一瞬,喘着气道:“抱我去里头吧。” 不是止步于外间,池惟青抱着她直接走去了厢房深处,而怀里人已经把手臂从环绕他脖颈的姿势松下,转而指尖开始笨拙地扯弄衣领。 池惟青喉结滚动:“这么急不可耐,晚膳不吃了?” 箬竹手指点在他心口,绕着圈儿把玩:“不吃了。” “有你,还吃什么晚膳。” 她双眼朦胧,恍有烛火摇曳,白纱轻晃,只因身如浮沉扁舟都看不真切。 她听见池惟青在耳边一遍遍说爱她,听他说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了她,至于那个很久是什么时候,却奇也怪哉地怎么也听不清楚。 她后知后觉,小皇帝似乎……挺行的? 看来那一碗碗鹿鞭大补汤,效用不错,甚至有些……过于不错了? 池惟青用拇指擦去她额间细汗,哑声低笑:“这都能走神?” 音落,狠狠惩罚了他一下。 少女不吝发出声音,当做流连人世的一晌贪欢,滋味入骨。 这晚,雪下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池惟青醒来,奇怪箬竹今日睡相竟出奇的好,缩在自己怀中,手脚皆很规矩,没有平日四仰八叉卷被褥的豪迈,轻笑着拨开她散落脖颈的碎发,于额间落下一吻。 嘴唇贴上的皮肤冰凉。 乍惊,窝在怀里的人浑身冰凉,四肢僵硬,鼻间没了气息。 他看见屋外积了厚厚的雪,树下有两个雪人,隐约能看出是一男一女,手上缠绕着同一根红线。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 小皇帝生龙活虎:我终于向老婆证明我行了! 【早上】 小皇帝恶龙咆哮:我老婆呢?我老婆去哪了! 小皇帝泣不成声:说好的甜文呢!我老婆都没了,你告诉我这是甜文?! 【十分钟后】 小皇帝暗下决心:不!我好不容易追到手的老婆,不能丢!我要复活老婆! 第28章 帝王的心头宠(28) 箬竹再次睁开眼,所见是头顶明黄床帐。 她这是死了?可冥界地府她从前去过,压根没有这样鲜艳明亮的颜色。 她难道没死?也不可能啊,那晚散尽最后一丝功德,用微薄仙术在屋外堆了两个携手雪人,她是察觉到自己五感尽失的。 这晌身上似乎有些力气,指尖尝试着动了动,却并没有仙力。 箬竹不由得长叹出一口气,果然还是死了。 她叹息声落下的同时,床帐忽地被掀开,露出一张男子面容。 是池惟青的脸?! 箬竹蓦地睁大眼睛辨认,生怕自己认错了容貌,可左看右看,眼前男子依旧是她最熟悉的眉目。唯有唇边长出的胡须没有刮干净,鬓角头发散乱些,眼眶中布满殷红血丝,瞧着憔悴了不少。 可这,就是池惟青!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池惟青愣怔在原地,看着箬竹的指尖就要碰上自己侧脸,心跳搏动是从未有过迅速。这是活生生的箬竹,他没有失去她,他放手搏命,搏成功了。 可当箬竹的手与他只剩最后半厘之距时,却蓦然停顿在了半空。 他听见箬竹低低笑了声,嘀咕道:“这见鬼的毛病还真是到死都没改掉。眼见周围黄不拉几的,一看就是黄泉路,池惟青怎么可能会在。” 黄不拉几?乍然的新词让池惟青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他明黄色的床帐。 不禁哑然失笑:“这里是紫宸殿。” -- 第65页 “这小鬼骗谁呢。”箬竹闻言不屑嘁了声,“紫宸殿怎么可能黄不拉几,应该是紫色……” 她说着自己顿住了,瞳孔逐渐布上震惊。 紫宸殿,不是小皇帝御用的宫殿嘛?所以眼前这个人是,是,是…… 她在心里是了半天,池惟青先握住了她的手:“是我。活生生的人,你没有见鬼。” 箬竹彻底呆住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需要三碗饭来消化一下这件事。 “所以,我没有死?”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池惟青把床帐掀开,午后阳光照在她脸上,是有温度的暖。 “可我记得,我们是在西南啊?怎么又回宫了?”眼前物件摆设,以及墙壁上所挂那副萌虎图,让箬竹相信了自己没死,真的在临安宫城紫宸殿。 池惟青道:“你冬眠后,我立马就带你回京了。” “冬眠?”箬竹对这个词有些反应不能。 “自然。”池惟青点头,“在冬天连续睡了三十日,岂不就是冬眠。” 箬竹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好像不如以前那么机灵了,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所有字分开她都能懂,连在一起就成了似懂非懂。 而她就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被池惟青像哄小孩那样喂了一顿饭,又在继续懵懵懂懂中,被池惟青摆弄着穿好了衣裳和鞋子,牵着走去了御花园。 冬日阳光难得,她却因在床上躺了太久,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走几步路就让池惟青抱着去亭子里休息,这一坐下来,才后知后觉出小皇帝居然会给人穿衣了?要知道,他可是曾经连自己更衣都不会的人。 但这应该不是他要弄清楚的重点。 重点是……冬眠是乌龟那些个动物才有的行为,她是人,怎么能冬眠? 所以她其实是死而复生! 可为什么呢?这不合常理啊。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池惟青,正欲开口问,不远处小径上,唐进领着两名内侍匆匆小跑而来,朝两人行了个礼后道:“陛下,该喝药了。” 箬竹目光立刻被小内侍漆盘上放着的药碗吸引,她对寻常药材有些了解,稍微闻了闻药味儿,就大抵能判断出这碗药的成分,是治伤疗养的补药。 “你受伤了?”她当即侧头去问身旁人。 “没有,只是寻常健体药。”池惟青拿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当我是三岁娃娃好骗吗?”箬竹指着碗中残余药渣,“这药,分明是给伤筋动骨,大病初愈之人吃的!” “我是大病初愈啊。”池惟青这下承认了,面朝着她认真说道,“你昏睡了那么久,我得的是相思病。如今你醒了,病自然痊愈了。” 箬竹冷“哼”一声,不信,也不认账。 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分明是她的独家技能,居然被池惟青偷师学去了,还发挥得这么炉火纯青! 更气人的是,不论她怎么追问,小皇帝都半分不松口,咬定她就是冬眠睡了一觉,咬定自己就是害相思,只字不提那玄乎的死而复生。 箬竹刨根问底的倔脾气被激起来了就爱闹,趴在池惟青背上闹,可闹到最后倒是把自己先弄累了,口齿不清地嘟囔两声睡了过去。 池惟青侧头见她睡颜安静,勾唇笑了。 一个月前,那晚云翻雨覆后,他醒来却发现心上人去了,当即发了疯地寻遍天下杏林,非要找出能行起死人肉白骨之术的神医不可,但皆是无功而返。 可笑他坐拥天下,权势滔天,竟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爱人死去?他不甘心,也绝不允许。 于是,池惟青拿命赌了一把。 长剑穿心吊着最后半口气去冥府走了一遭,他拿剑直指阎王,逼那冥府之主答应,用自己四十年阳寿,换箬竹二十年平安顺遂。这样彼此之间,好歹还能再相伴二十载光阴。 什么天意不可违,什么冥冥天注定,他通通都不信!他偏要逆天改命! 池惟青便也是那时,知晓了自己的心上人似乎都有些不寻常。 他从冥府拿到了她的姻缘簿,记下所写每一对被红绳牵系情人的名字。 少女做了数千年神明,不该为他堕成凡胎。既然箬竹撮合不成的姻缘,那他便派人去做,定要让她把功德赚得盆丰钵满。用仙术整蛊胡闹也好,为所欲为也罢,后果都有他池惟青担着,没什么可顾虑的。 只是姻缘簿上有一对名字格外刺眼,池惟青那三个字后头跟着的居然是陆晗霜? 池惟青当时气得后槽牙都咬紧,难怪箬竹初入宫那会儿,非要把他往陆晗霜殿里塞。这下他是破案了,因果什么都清楚了,当真是好得很。 既然姻缘绳绑定之后就没法再打开,他便不解了,直接把名字从姻缘簿上抹掉。 他不需要什么天定姻缘,神明保佑的传说寓意,所有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他只要把箬竹好好养在身边宠着,余下二十年的阳间日子,由他来定。 只不过这些所有,池惟青觉得没必要让箬竹知晓。 就像她散尽功德为他祈雨,同样只字未提,只要彼此清楚对方是今生挚爱。剩下的,皆是心照不宣。 后来的日子里,池惟青没有隐瞒心口那道剑伤,因为日日同床共枕,瞒不住。他扯了个听上去最靠谱的慌,说在西南时候遇上了刺客,不慎中招。 -- 第66页 箬竹神经大条,随即信了。这样,那碗治伤疗养的补药也就有了解释。 再后来,箬竹发现她荣登皇后大宝之后,运气貌似逐渐变好了。昔日姻缘簿上或分手或和离的情人,居然纷纷复合成亲。众浪子回头是岸,诸渣男改过自新,在大梁境内如火如荼地上演起了追妻火葬场潮流。 重新拥有功德,恢复仙身的箬竹仙君,侧头看了眼本该火葬场的男主人公。池惟青正坐在龙椅上陪她耐心翻看菜谱,决定今晚吃什么。 宽宏大量的箬竹仙君心想,小皇帝如今甚得本仙君心意,便灭了他火葬场之刑吧。 池惟青道:“阿竹,宫外明月楼出了道新菜,名叫拯救火葬场,带你去吃那个。” 又二十年,帝后同日驾崩,同棺合葬。 后世水涝不慎冲了皇陵,朝廷着人修葺,惊觉陵中为空棺,不见帝后尸骨。 天宫之上,红衣少女不断穿梭在南天门和人界之间,晃瞎了南天门天兵的眼。而箬竹每来回穿一次,她的眉头就皱深一分。像极了丢失珍宝,却苦寻不得。 连翘忍了两天,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这幅痴情种的样子了,在箬竹又要蹿下人界时,按住了她的手:“你刚有点功德就飘是不是?来来回回的穿,你自己算算看,这两天你总共消耗掉多少功德了!” “还有,我早就跟你说过,人神两隔,相恋没什么好下场。现在好了吧,不听连翘言,吃亏在眼前。” 箬竹道:“有好下场的。” “什么?”连翘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箬竹朝她投去一个“你不懂”的眼神,然后低头望着凡间,陷入了沉思冥想。 数日前,她和池惟青与世长辞后,她就回来了天庭,在自己的姻缘仙宫中琢磨了好几天。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地想起当初让雨神帮忙降雨时,雨神说过的话。 ——那地儿,并非光阴倒退了三十年,而是位面上的错乱重现。 箬竹不由得动起了小聪明。既然是错乱重现,那么错过一次就有可能再错第二次,重现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 只要她不断尝试,兴许有希望找到和池惟青初识的那个时间节点,重新过一遍二十年,也未可知。 反正她这一身功德都是池惟青命宫中影卫身兼说媒冰人之职,给她赚来的。她物尽其用去找他,不是连翘说的没有好下场。 箬竹摸着下巴来回踱步,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她已经尝试了不下百回,居然没一次成功的。 差池究竟出在哪儿呢? 上回跌落人间,是因为鬼王风遥硬闯天门,她在遁走的时候不慎歪着了脚…… “箬竹仙君!连翘仙君!快,快……”南天门守卫天兵突然急匆匆跑来。 沉吟中的箬竹被他乍然莽撞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鬼王风遥,他,他他他又闯上天天天,天宫了……”守卫天兵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两位仙君快先去挡他一挡,卑职去禀报天君。” 话音还未落下,人先一溜烟跑没影了。箬竹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连翘,我觉得我身上的霉运还是没有祛除。这什么鬼风遥,回回闯天宫好像都能被我撞上。” “你还有心情说笑?”连翘有些时候真是对她无语,“我个管命簿的,你个管姻缘的,拿什么挡那个叱咤六界的鬼东西风遥?赶紧跑吧!” “我不跑!”箬竹很有气势地拿开连翘欲拉她的手,凶巴巴道,“上回他害我崴脚的仇,我还没跟他算呢!” 她豪言壮志刚立誓完,一阵狷狂邪魅的男子笑音随之响彻在半空。 箬竹回头朝笑声发出之处看去,映入她瞳孔的是一抹如火绛红,仿佛艳丽罂粟,耀眼炫目却也暗藏剧毒。 红衣男子银发飞扬,缓步朝她走来。箬竹逐渐看清,他面上肌肤似无暇白玉,五官精致如画,唯有左眼尾梢印着半朵赤色曼珠沙华。在对上他眼瞳刹那,只觉有一汪深渊漩涡,似要吸走她的魂魄。 风华绝代,灼灼妖冶。不得不说,这鬼王风遥单看皮囊,是顶顶俊美的。 但她箬竹从来就不是颜控!就算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依旧改变不了二十多年前害她崴脚的罪行! 箬竹指尖红绳翻飞,朝风遥袭去。 她手下是半分没有留情,孰料,她的红绳竟然认贼作友,不受她控制地在风遥手背蹦跶了两下。可把箬竹给气得牙痒痒,换成灵剑出招。 奈何灵剑并非她本命武器,又需近战,因此用起来算不上太得心应手。 剑花捏出,起势。 完蛋……箬竹心脏随着脚筋一抽,她好像,又双叒叕崴着脚了! 四周皆是云雾,她身形不稳朝侧边歪去,不巧撞上远远赶来的天族战神将军出击风遥的灵流,堪堪跌落天门。 “箬竹!”连翘和风遥惊慌的声音同时传来。 但耳边风声呼啸,箬竹已然听不大清他们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原身,美得像是个妖孽(他本来就是hhh),让他短暂的出场一下好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珞遥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绯。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咔咔呱10瓶;猫七姑娘7瓶; -- 第6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道长的深情道(1) 夜黑风高。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隐有虫豸蛙鸣声窸窣。 箬竹揉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 她似乎再次重蹈覆辙,在鬼王风遥硬闯天门的时候倒霉崴了脚,跌落来人间了? 箬竹拍了拍粘在衣裙的杂草与泥土,环视周围,似隐隐有阴气缭绕。 这是哪儿? 算了,管它是哪里。 箬竹心想,反正她都是要立马回天宫的。当即动了动崴着微疼的脚踝,闭眼在心里默念仙诀。 可当她一段仙诀念完,再睁眼,依旧是夜幕浓稠,虫鸣作响。 于是又尝试了一遍,情形不变。 箬竹:“……” 什么情况?难道又被困人间,回不去九重天了?! 箬竹有过前车之鉴,迅速检查了下自己的功德。 好家伙,她直接一句好家伙,还真被连翘那乌鸦嘴说准了。由于她这两天过分飘,来来回回在天人两界之间无休止地穿梭,又快把功德用完了! 现在,剩下的功德说少不少,但说多……反正就是不够回天宫。 这还能怎么办,箬竹叹出一口长达半分钟的气。 时隔二十年,她居然再度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困人间,需要依靠撮合,来姻缘赚够功德值了。 这狗东西风遥,箬竹在心底暗暗骂了几句不太脏的脏话。狗东西绝对是她命中克星!她只要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暗自发誓,等她下次回天宫,非把要鬼吊起来打不可!太气人了! 她正磨着牙,不远处突然晃过几点烛光,是有人手提灯笼小跑过,嘴里讨论着: “快些快些!那个害死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妖,被景道长抓住了。咱快过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厉害妖怪。” “景道长果然厉害!之前请来那些捉妖师三四天抓不到的妖,景道长刚来就抓着了!” 箬竹蹲在草丛里听了个大概,稍稍弄清楚了此地的情况。 看来,她如今是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园林里。这户人家被妖邪所扰,害出了人命,遂请了捉妖师前来捉妖。 乍一听似乎合情合理,但当箬竹细想之后,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捉妖师这个称谓……她已经五六千年没听见过了。 大概是五千多年前吧,人妖两界立下法则,互不侵扰,互不越界。自那之后,修习捉妖之道的宗门也就逐渐没落,捉妖师不复存在。 难不成说,跟上回跌落人间一样,发生了那什么位面错乱重现,她这是来到了五千多年之前? 箬竹寻思着无论如何得先把现在所处之地的环境弄清楚,二话不说跟上了前头那两人。 府邸主院灯火通明,贵人和下人围了好几圈。箬竹站在最后排,踮起脚尖探头。 只见一位白衣道长身后背长剑,手拿三清捉妖法镜,对着这座府邸老爷躬了个身道:“吸食两位公子元阳的蛇妖现已抓到,周老爷欲如何处理?” 周老爷道:“明日午时在府前,我会让全城百姓前来围观。届时还请道长诛杀此妖,以儆效尤!” 道长点头:“如此也好。” 周老爷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景道长早些歇息吧。” 道长:“恭敬不如从命。” 眼见道长回房,周围仆人也散了大半,只剩下箬竹身侧还有几位女仆,望着白衣道长的背影双目痴迷:“景问筠道长好俊啊!要是道长修的不是无情道,那该多好。” 箬竹闻言一愣:“你刚刚说,那位道长,名叫景问筠?” 女仆奇怪朝她看来:“是啊,景道长乃当下最年轻有为的捉妖师,你居然不知道?” “知道知道,大半夜的,脑子困糊涂了。”箬竹胡诌敷衍她,随即快步离开了前院。 她当然知道景问筠的名讳,五千七百年前,那人也算得上是人间最厉害的捉妖师,只可惜后来…… 箬竹叹了口气。 说来惭愧,彼时她在天宫之上,牵过景问筠的姻缘线。她匹配给景问筠的命定之人,是一位名叫花青的蛇妖。 箬竹重新翻开姻缘簿查看,上头记载,景问筠与花青初遇,是他前往周家大宅捉妖,误把花青当成了害死府邸贵人的妖邪,正道凛然一剑杀死了花青。 可花青命大,活了下来,甚至隐匿去妖气拜入了合欢宗,待修习有成后,回来找景问筠报当年一剑之仇。 在六界有句家喻户晓的话,蛇性本淫。又因习的是合欢宗功法,花青接近景问筠的手段可想而知与那什么沾上点边。就连修习无情道而无念无欲的景问筠,最终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景问筠无情道被破,爱上了花青。但花青是回来报仇的,见自己目的达到,毫不迟疑给了景问筠穿心一剑。 从此,景问筠走上了漫漫追妻火葬场路。 后来,花青本体乃蛇妖修炼而成的秘密被其他捉妖师发现,遭受道门讨伐。景问筠为爱叛离正道,替花青挡下了伤害,身死道消。 花青看着他的尸骨,才终于醒悟,自己对景问筠的爱早就大过了恨。心痛之下,自废道行,剃度出家。 箬竹摇头惋惜,又是一对因走错了路子而天人两隔的苦命鸳鸯。 正好她需要撮合姻缘来赚功德,景问筠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了。箬竹心想,只要她能阻止景问筠冤枉花青,刺出那无情一剑,他们之间的怨就不复存在。 -- 第68页 如此看来,她跌落人间的时机刚刚好撞上景问筠抓住花青,欲将其处死的前夜。 一切错误都还没发生,都还来得及拯救,她得赶快想出让景问筠放跑花青的对策才行。 按照姻缘簿上所描述,景问筠误把花青当成了害死府邸贵人的邪物。由此可见真正吸食周府两位公子元阳的,并非是花青。 箬竹从刚跌落周府就感知到,这座府邸阴气极重,大概率是有鬼物阴魂存在。她望见景问筠房中烛火熄灭,顿时福至心灵。 有了…… 她只需要悄悄潜入景问筠屋中,偷出那面困住花青的三清法镜,以景问筠授意的说词将蛇妖带出来放了,并且告诉花青,景道长会为她洗刷冤屈,抓住真正元凶。 这样,花青定然对景问筠心存感激,甚至心生爱慕,逐渐圆满爱情。毕竟花青既能破一次无情道,必然也能第二次让景问筠动情。关于这点,箬竹丝毫不担心蛇妖的魅力。 想通所有之后,箬竹凭借仙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景问筠房间。 床榻上男子睡姿规矩,双手交叠在小腹,十指并拢。头发用纯白飘带系在头顶正中,位置不偏不倚,丝毫不因睡觉而有所歪斜。 这就是无情道,不仅遇万事时情绪无波无澜,连仪容也一本正经。 箬竹环顾过整间屋子,景问筠那把长剑就搁在他枕边,放在一起的,还有白色道袍,却唯独不见三清镜。 难不成,他把三清镜压在了衣袍底下? 箬竹想到这种可能性也不犹豫,当即掸落开景问筠叠成宛如豆腐方块状的道袍。 她找到最后,果然看到了刻满禁制符篆的三清捉妖法镜,将欲伸手,脖颈突然落下一抹冰凉。 “你是谁?”男子清冷声音在耳侧响起。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经尽量蹑手蹑脚,做到悄无声息了。景问筠居然还能发现,警觉性也太高了吧。不愧是修为最高的捉妖师。 她缓缓收回将伸未伸的手,讪讪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和你一样,是周府请来除邪祟的,不小心走错了房间,我这就走,这就走。” “不像。”景问筠道。 “什么不像?”箬竹茫然他过分简单的两个字。 景问筠道:“你不是捉妖师。” 箬竹在未燃烛火的黑夜中翻了个小白眼,她当然不是捉妖师,她是神仙姐姐好嘛。 不过这话肯定没法说,她如今既然准备为景问筠和花青的爱情劳心劳力,就得给自己编织个靠谱的身份。 五千多年前的世界,因为年代久远,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依稀有印象,所有捉妖师皆修的无情道,着白衣。至于其他宗门道门,她实在是半个都想不起来。 倒是方才刚看过姻缘簿,上头说,花青从景问筠那一剑苟活下来后,入了合欢宗。 得以见合欢宗绝对是当下存在且实力尚可的宗门之一,于是箬竹果断道:“我是合欢宗的女修。” 音落,她看见景问筠的眼眸明显暗沉了下去:“合欢宗?半夜进入男子房间,不愧是贵宗门的做派。” 箬竹一脸愣怔,合欢宗什么做派了? 景问筠话中带刺,满含嘲讽,若非他因修无情道语气冷淡没有半点起伏波动,箬竹都差点要以为他跟合欢宗有私仇了。 “那什么……”箬竹试图解释,缩了缩脖子,“景道长你先把剑放下,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景问筠握剑的手稳如泰山,“我师弟被贵宗强行抓走算误会?还是被贵宗数十名女修折辱算误会?” 抓走?折辱?箬竹反应了半拍这两个词,如果是她固有理解的那个意思的话…… 她在景问筠过分寒凉的眼神中,蓦地想起来些端倪。 合欢宗专攻采补双修之法,虽然宗门在降妖除魔等大事上行为还算正派,但寻常却极爱抓青年男子回宗,以强硬态度采补元阳,并邀请师姐妹共享。 明面上,合欢宗实力强劲,普通宗门不敢得罪。但背地里,名门正派都厌恶极了合欢宗。 所以……景问筠是误会她深夜潜入他房间,准备暗中行那等勾当了? 毕竟抖人衣服这件事,确实有点……引人遐想。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个上夹子,蠢作者本人又要去医院,所以更新可能来不了了。 看在我前两天这么勤快更新将近五万字的份儿上,明儿断更一天,你们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星星眼) 我保证,之后每晚都是21:00日更! 感谢在2021-06-2600:00:00~2021-06-2622: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红鱼露露10瓶;re338瓶;泷夜十四洲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道长的深情道(2) 架在脖颈的长剑在眼底晃过凛凛银光。 “道长,咱们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箬竹讪讪伸手去推景问筠握着的剑柄,一寸一寸,把剑刃缓慢拨出自己肩膀,“合欢宗女修没有几千也有上百,并不是人人都饱暖而思那啥欲的。你这样以偏概全,实在妄修无情道。” 景问筠任由她推着自己的剑,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平淡如镜的神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他眉峰微皱:“你说吾妄修无情道?” -- 第69页 “是啊。”箬竹比他笔直昂挺的背脊还要一本正经,“无情道处事就应当以道理为先,而不该主观判断。” 景问筠沉声:“……无情道的道不是道理的道。” “啧,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箬竹打断他,用刻意狐假虎威来分散景问筠的注意,然后小手迅速一伸一抓,把三清法镜拿到自己手中。 并动作比兔子还迅敏地往后窜了一大步,退到景问筠长剑够不到的安全距离。这下,景问筠就算不想收剑也威胁不到她了。 箬竹嘴角带上些计谋得逞的狡黠弧度。 景问筠掀开被褥,猛然起身下床,朝她伸手:“把东西还给吾。” “不还。”箬竹吃透无情道修正人君子的品性,把法镜直接抱在了胸口,紧盯着景问筠的动作道,“我可警告你,别过来啊!” “要是你敢靠近我五步之内,我就大喊:景道长非礼良家女子。反正我合欢宗不带怕的,就不知道景道长的名声,受不受得起玷污。” 景问筠眉间仄痕蓦地深了:“你威胁吾?” “我没有。”箬竹道,“我只是想跟你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景问筠又往前了一步,箬竹就要佩服他不畏声名,准备扯开嗓子放大招。景问筠突然把长剑往桌上一搁,人在桌旁椅子上坐了下来。 “讲吧,道理。” 箬竹惊讶于他态度陡然变化,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旋即想到,修无情道之人通常脑回路是直的,应当不会出尔反尔耍滑头,遂落落大方地在景问筠对面落座了。 说起她来偷法镜的主要目的:“道理在于,我察觉到这整座周府阴气重,隐有鬼气缭绕。所以吸食两位公子元阳的妖邪,兴许并非这蛇妖。景道长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了这条小蛇妖要处死,有失公允。” 闻言,景问筠道:“不会。” “什么不会?”他又是模棱两可的二字词,箬竹实在理解无能。 景问筠扩了扩句:“不会有失公允,她身上残存有男子元阳。” 箬竹往三清法镜里输了些灵力,确实感知到了花青身上的阳气偏浓。 但姻缘簿上白纸黑字有记载,花青在这事儿上是被冤枉的,不可能出错,约莫是事情还有隐情。箬竹寻思着,还是得让花青这个当事人自己说清楚,比较实在。 她把法镜搁在桌上:“景道长又不讲道理了,就算是对簿公堂,被告还有陈情的权利呢,咱先听听小蛇妖怎么说好了。” 景问筠再一次被她说不讲理,已经是面无表情:“不必。” 箬竹难得听懂他的二字真言,指的是不必要听青蛇辩驳。 但箬竹根本不管他的意见,现下三清法镜在自己手里,景问筠说什么都没用。 三清法镜这东西最初的原型是天族某样法器,所以箬竹用着很是得心应手,她甚至能隔着镜面,与困在符篆禁制中的花青对话。 困在镜中的小蛇蹲在角落神色恹恹,箬竹猜想她大概是在画个圈圈诅咒抓了她的景问筠,于是决定先在花青面前,刷一波景问筠的好感度。 “小蛇妖,你把今晚被抓之前的事,都给我们说一遍好不好?”箬竹把法镜面朝向景问筠,“你看这位道长是个可好可好的人了,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好道长肯定会放了你的。” 花青闻言果然精神好了不少,眼巴巴地问:“真的吗?” 箬竹向她保证:“肯定是真的啊!你看这道长,生了张标准死人棺材板脸,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说谎骗人。” 前一秒刚被说好人,后一秒又被说死人的景问筠眉梢动了动。 花青问:“那我可以出来说话吗?禁制困得我好难受啊。” 箬竹当即答应她这个微末要求,解开法镜上符文禁制。 花青被抓时让景问筠的剑气伤着,妖力受损,不得已褪回了青蛇原身,此时只能扭扭捏捏地蠕动着爬出来,有些许……恶心。 箬竹强忍住对绿油油青蛇的恐惧,谴责地看了景问筠一眼,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难怪日后要进火葬场。 花青脱离法镜捆缚后,没有立马开口,而是慢悠悠地往景问筠那头爬去。殷红信子像是看见了美味猎物,向外吐了吐,软若无骨的蛇身就缠上了景问筠手臂。 箬竹瞧得目瞪口呆,惊诧于花青的大胆,心里却在高喊加油! 这才是勇敢奔赴,不惧强大的爱情呐! 她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花青,默默鼓舞小青蛇为了爱不断靠近他、接近他、贴近他,最后钻进景问筠袖口……哦,没钻成功。 因为景问筠在察觉到花青动作的瞬间,双指毫不留情捏住花青的七寸,将小蛇丢回了法镜中,重新封印。 “在里面也能说话。” 箬竹撇嘴嘀咕:“真无情。” 不愧是无情道。 好在花青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可以,被心上人冷淡丢出也没有沮丧,顺着箬竹方才话头,将今晚见闻说了出来。 她们妖族灵气稀薄,想要尽快修炼成人形,最快的办法就是吸食六界中男子的元阳。花青初出妖界,也确实动了这样的心思,潜入周府,准备伺机而动。 花青本来是盯上了周家正值弱冠的二公子,谁知,她刚要动手,却发现有东西在她之前捷足先登了。 她进到周二公子房间时,床榻上已经只剩了被吸光元阳的皮包骨头。花青不甘心自己盯了大半天的猎物凭空飞了,就趴到周二公子身旁,想着能吸一点残余的阳气也好。 -- 第70页 箬竹听得咽了咽口水,难以启齿:“所以你是……奸`尸?” 景问筠正端起茶盏的手,猛然一顿。 花青辩解:“当然不是!我就是忍不住舔了舔,只伸出信子舔了两下那个周公子的脸,然后就被道长抓了。” 箬竹忍住拍心口的动作点点头,蛇的舔了两下,对人来说也就是个普通亲吻,程度上不算太过分,还好没刷新她的下限。遂宽慰花青道:“你放心,既然事情真相已经弄清楚,景道长肯定不会污你清白,再杀你的。” “景道长,你说对吧?”箬竹对景问筠挑了挑下巴。 已经答应了周老爷明日处死蛇妖的景问筠面无表情:“我没说过。” 箬竹视而不见他的冷漠:“你看,道长点头了。” 景问筠:“……” 花青:“……” 箬竹单方面和景问筠达成了共识,又叮嘱了两遍明日向周老爷说明真相,拍拍袖子就准备走人。 “等一下。”景问筠突然叫住她。 箬竹笑意盈盈回头望去。 景问筠道:“把它带走。” 它?什么东西? 箬竹愣了一瞬,见景问筠目光平行,始终不肯往桌面上瞥,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三清法镜。 此时的景问筠无情道还没破,约莫是对花青方才往他袖袍里钻的大胆行径,避之不及。 但箬竹才不可能遂了他的愿,秉承着心有姻缘,功德圆满的准则。她拿起桌上法镜,然后往景问筠盖着纯白色衣袍的大腿上重重一放,让花青和景问筠来了个间接性亲密接触。 “这是道长的镜,也是道长的妖,就该道长亲密拿着才是!” 箬竹说完,心旷神怡地扬长而去。 景问筠:“……” 望着她大摇大摆走路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皱眉嫌弃地拿起法镜,随手甩去了角落。 翌日,箬竹拦下准备出门向城中百姓大肆宣告处决蛇妖的小厮,让他先去叫周老爷来前院。 回过头,景问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袍,但衣袍款式似乎和昨晚所见略有不同。清风拂发,晨曦入怀,他仅仅往那里一站,就吸引来无数府中女仆人窥探容颜。 箬竹不免也多看了他几眼。 昨晚夜深,瞧不清眉眼轮廓,这晌她仔细看了看,景问筠确实能担得上清逸俊朗四个字。但顶着张死人脸也是真的,搞得谁像欠了他银两一样,这幅表情,怪让人难受的。 “我脸上有东西?”景问筠被箬竹盯久了,淡淡朝她看去。 箬竹自持乃老实人,不打诳语。她道:“确实有,是一大副棺材。” 景问筠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明白,收回目光,没接话。 不消时,周老爷挺着富态的便便大腹走来,朝两人友好地笑了笑:“道长可是要准备诛妖了?” “非也。”景问筠道,“经在下昨晚查验,害死令郎的真凶另有他物,并非昨日抓到那蛇妖。” 周老爷听得胆战心惊,他本以为自己府上有一只妖已经够令人寝食难安了,没曾想,居然还有其他邪物。当即问:“道长如何得知?” 景问筠却不说话了。 院中已经挤了府邸大半仆人,景问筠就腰板笔挺地站在那里,吊着人胃口,嘴唇都不张一下。其间,倒是若有似无地朝箬竹瞥去一眼。 箬竹:“……” 她就知道,昨夜花青口述之事过分羞耻,景问筠这是给她甩锅。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在夹子上没有更新,所以今天补上双更呀,后头还有一个章节! 月底了,小可爱们要注意营养液到期的日期呀!如果没有地方投,我可以接收浇灌的hhh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绯。、释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敬亭亭6瓶;泷夜十四洲5瓶;女主控2瓶;安绯。、soft亲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道长的深情道(3) 箬竹在心里默念三遍死人脸,强忍着丢人,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遍,整张脸烧得通红。 听闻全过程的仆人,有刨根问底者扬声:“这……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沉默了良晌的景问筠突然出声:“她是合欢宗女修。” 箬竹:“……” 合欢宗名声在外,在场众人懂的都懂,不懂的光听合欢这两个字也懂了七八分。面露些许鄙夷,又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专门钻研此道的合欢宗啊!难怪懂的这样多!” 箬竹只觉得自己活了千年的老脸,在这个瞬间丢了个干干净净,恶狠狠地瞪了景问筠一眼 她绝对跟这人八字不合,命中犯冲。 箬竹努力忽视众人投来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反正这些人厌恶的是合欢宗,同她又没有关系。 想通这层心理障碍后,她转而对周老爷道:“敢问周老爷,最近府上可有人去世?或许我们能由此入手,找到祸害两位公子的元凶。” 周老爷承认:“半月前,确有一位故人去世。” “然后呢?”箬竹追问那故人相关之事。 周老爷却开始面有隐色,支支吾吾不肯吐露了。 箬竹用胳膊肘捣了捣景问筠的手臂,让他开口来问。毕竟相比起她这个名义上出自合欢宗的女修,当今世人更敬仰高风亮节的捉妖师。 -- 第71页 她推了一下又一下,可景问筠就笔挺站在那里,半点反应都没有。 箬竹咬着牙齿,从齿缝里小声发音:“你能不能别这样小心眼!” 景问筠神色淡然,终于是给面子地说了三个字:“可共情。” 三字经跟三字真言比起来,理解难度不相上下,箬竹琢磨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景问筠没和她一起追问,是因为觉得可以,但没必要。 “共情”这名字听着风雅,实际是高阶修者必掌握的一种术法。简单来说,就是施术者可以附到承受此术法,并且魂魄齐全之人的身上。这样,施术者便能进入对方的记忆灵海,窥探其记忆。 如果真的是有阴鬼害人,就说明那死者虽然肉身消亡,但魂魄还在,完全符合进行共情之法的条件。 箬竹向管家问出那位亡者尸骨的安葬之处,当即和景问筠出城去了郊外一片坟地。 走到半路的时候,景问筠又掏钱雇了两位耕地的农夫,让他们带上可挖土的铁楸同往。要进行共情,施术者与承受此术法的人得有直接接触,所以他们不得不掘坟开棺。 箬竹看着农夫抬起铁楸往地里砸,顿时溅起黄土几丈高,往后退了两步,心有愧疚:“咱这……挖坟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景问筠漠然道:“是救人。” “……”有进步,现在开始说三个字了。 不过景问筠这话也确实有道理,如果此亡者的阴魂不解决,只怕日后周府还会有更多男丁遭害。 饶是箬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棺材盖被推开,一股难言的恶心感顷刻从胃部翻涌上喉咙,让她忍不住把头偏朝另一个方向,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时值夏日,下葬将近半月的尸体已经出现了腐败巨人观,皮肉膨胀,眼球爆出污绿,恶臭扑面而来。 景问筠面不改色,给她施了个幻术,屏蔽去箬竹眼前所见和鼻间所闻。 箬竹稍稍缓过来些,迟疑开口:“我们真要跟她……肢体接触?” “不必。”景问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用灵力在上面画了几道,然后手指顿了顿,望向箬竹。 拽了根她的长发。 “哎哟——”猝不及防的拉扯,让箬竹不由失声。 她晚半拍反应过来景问筠刚刚做了什么,正要气汹汹骂人,景问筠已经将那根头发穿过黄符,然后迅速把符篆丢到了女尸身上,嘴里默念着道诀结了法印。 箬竹只觉眼前景色一晃,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再睁眼,已经是另一番境遇。 耳边有丝竹悦耳,人声嘈杂;眼前有艳红宫灯明亮,深紫纱幔朦胧。箬竹四处张望,见身侧栏杆旁站着数多位妆容妩媚的婀娜女子,面若桃花,香粉扑鼻,正往楼下大堂丢丝帕。 此地应是一处勾栏院。 箬竹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她现在已经进入了那具女尸生前的记忆,并且因为共情,她就附在那人身上。 但,景问筠呢? 自己跑到了女人身上合情合理,景问筠会在哪?总不能进入了其他姑娘的神识吧。 她幻想身旁丢手帕的那些人当中,兴许就有景问筠,当即想捧腹大笑。 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并不由箬竹控制,她大笑的动作只能在心里想想。如今的箬竹只是成为了女子的眼睛,随着女子重看一遍记忆中的世界而已。 由不得她多探究其他,肩膀突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箬竹转过身去,见一位体态肥硕的中年女子,应是这楼中老鸨对她道:“快些下楼来,周老爷要给你赎身。” 原身怔了一瞬,随即面色淡然地跟着老鸨下楼。与此同时,箬竹听见身后其他姑娘似乎在对原身议论纷纷。 “她运气怎就这么好?成天死气沉沉的,居然能让官家老爷替她赎身?” “好什么啊!你们也不看看,人周老爷岁数都多大了。我可是听说,周老夫人从两个月前卧病在床,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周老爷约莫是孝顺,想买个人回家给老夫人的病情冲喜呢!” “冲喜?那岂不是得守一辈子活寡?真是惨呐!” 原身被老鸨领到一间厢房,里头坐着的人正是箬竹早晨才见过的周老爷。 而楼上那些姑娘所料不错,周老爷果真是为了给病重的老母亲冲喜,又请道士算了八字后,才相中原身。 箬竹与原身共情,按理说能真切感受到原身每一刻的情绪变化。可直到眼前画面陡转变幻,大红喜字张贴轩窗门扉,唢呐奏着喜乐,原身盖上红披头和一只鸡拜了天地,箬竹依旧没觉得原身有心情波动。 她被迫走了遍奇奇怪怪的拜堂流程,而后就被老嬷嬷带回房中坐着了。 因为是冲喜,所以原身跟周老爷不可能发生正常夫妻该发生的事,她只需要在床榻边从天黑独坐到天亮,这喜事儿便算完成。 可到了半夜的时候—— “吱呀——”一声细响,房门被人推开。 原身顶着红盖头看不见来人,箬竹作为仙君却能从脚步声判断出,来者是一青年男子,开关门的动作有些蹑手蹑脚,不像什么好人行径。倒是和她昨晚潜入景问筠房中,意欲偷三清法镜差不多。 只不过她偷的是物什,而这男子似是要……偷人? 肩膀落下男子掌心温热,浓郁酒气迎面而来。箬竹感受到原身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了。 -- 第72页 下一瞬盖头被扯开,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容。 随即,箬竹听见原身颤着嗓子唤他:“大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周大公子避而不答,反而伸出手欲触摸原身的脸颊,笑得奸桀:“我爹今年都五十了,你才如花似玉的年纪,嫁给他,你不觉得委屈吗?” 原身灵巧躲开周大公子伸来的手,淡声道:“收人钱财,忠人之事。周老爷替我赎身,救我出水深火热之地,是我的恩人。大公子快些离开吧,否则被人瞧见了,于名声有损。” 周大公子闻言非但没走,反而笑得更深了:“名声?你以为本公子会怕?” “就算事情败露,被人发现了,你觉得我爹是会相信你个花楼里出来的小妾,还是信我这个亲生儿子?” 箬竹被他欠抽的话气得握紧拳头,恨不得往这人模狗样的畜生脸上挥,可她还在人身体里,什么都做不了。 原身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人的意图,浑身颤抖得更厉害,咬咬牙准备逃出去。 可她头上盖头还没掀,脚才迈出去一步,就被周大公子捏住手腕,甩到了床上。 背脊骤然撞在坚硬床板,因为共情的缘故,箬竹仿佛身临其境般,觉得自己后背疼得要死,眼泪都快从眼角挤出来。想她做仙君数千载,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狗东西,太可恶了! “想跑?你也得有这本事。”周大公子用力揪下那碍眼的红披头,揉成一团塞进了原身嘴巴里,防止她叫喊。然后结实的男子身躯欺压而上,撕了条床帐,将原身的手绑在床头柱子上。 箬竹眼睛瞪得像铜铃,在心里咆哮:救命啊!你个淫`贼,不要过来啊! 虽然知道这些都不是真发生在她身上,但共情的触感实在太真实、太强烈了,让人不由自主代入其中。而原身也惊恐地,疯狂挣扎着。 就在周大公子要撕扯她衣物之际,紧闭的房门再度被人打开,打断了屋中人的恶行。 箬竹以为自己等到了救星,孰料,来人冷笑反问:“大哥,你背着我吃独食,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是周府三公子。 “你待如何?”周大公子回头看他。 三公子关好门,拿起一旁锁钥从内上了锁,朝床榻步步走近:“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大哥不该吃独食。” 原身挣扎得更厉害了,箬竹能感受到她头皮上的神经抽搐发麻。本还不理解这三公子的言下之意,从原身过激反应中,瞬间什么都懂了。 这两个人,外表衣冠楚楚,实际上,根本就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垃圾! 箬竹她觉得自己都要哭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她堂堂天族仙君,哪怕功德少些,仙术修习不怎么到位,可身份地位在那儿了,从来没有人敢对她不尊敬过。 更别说,被人渣玩意儿亵玩了! 代替她哭出来的是原身,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可惜嘴里卡着布巾,除了如猫呜呜声,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眼见周府两畜生的魔爪就要伸向大红喜服,箬竹在心里绝望地大喊景问筠,她不要共情了!快停下来啊! 下一瞬,一阵眩晕感袭入脑海,箬竹仿佛看见一道银白剑光转瞬即逝。 晃了晃神再定睛,她似乎已经脱离原身的记忆灵海,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所处依旧在那间婚房,但面前站在景问筠,替她挡住了床榻上不堪的景象。 箬竹惊疑未定,好半天才从刚才可怖的那幕中缓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控诉景问筠:“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再晚出现半秒钟,我就要经历那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了!” 景问筠道:“吾一直和你在一起。” 箬竹狐疑,她方才在原身的记忆灵海中,难道说……景问筠也在?和她经历了相同的事? “我不信。”箬竹道,“如果你也在她灵海里的话,我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景问筠:“因为吾没说话,你太吵了。” 箬竹:“……” 两人没说几句话,床榻上便传来了女子痛苦的啜泣声,还有男子愈渐粗重的呼吸。 他们现在是完完全全的旁观者,没有共情的感同身受,却同样能将原身的记忆看通透。 景问筠抬起宽大袖袍,挡住她全部视线。 箬竹并看不见床榻上正在发生的事,但光凭声音,她也能猜出个大概。顿时脸皮发烫,耳根发红,抬手直接堵住了耳朵。 景问筠看着她捂耳朵的动作,微微挑眉:“你们合欢宗,不是最喜欢这种事吗?” “那是其他人。”箬竹讪讪反驳,“而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感到和他们格格不入。” 景问筠眸色深沉,突然握住她手腕,结束掉这场共情。 第32章 道长的深情道(4) “狗畜生!混蛋!垃圾!”箬竹叉着腰,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语都骂了出来,然后恶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做出这种事的禽兽!猪狗不如!活该被阴魂吸食元阳,不鞭尸都便宜他们了!” 两人让农夫重新把女子的尸骨入棺安葬后,便回了城。而箬竹就这样边走边骂了一路,义愤填膺。 景问筠始终一言不发,只在箬竹问他“对不对”“是不是”时,淡淡应上一声。 -- 第73页 快走到周府门口的时候,箬竹抬头盯着景问筠那种冰块脸,不知怎的忽然有感而发:“我突然觉得无情道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干出畜生的事。” 这话确实是平心而论,倘若她没有背负撮合景问筠姻缘的任务,兴许不会想着要他破无情道。毕竟现在的景问筠正气浩然,义薄云天,可取之处着实数不胜数。 然而,景问筠看她一眼,意有所指:“无情道都是死人脸。” 箬竹:“……” 她有点拿捏不准,这话,是在记她的仇? 可无情道,不应该记仇的啊。 箬竹撇撇嘴:“那也比满脸淫`笑来的好。” 她说着搓了搓胳膊,又想到了在共情里险些感同身受的事。还有那女子,最终因不堪受辱而上吊自刎,她就心有余悸,又再接再厉,把周府俩畜生骂了几遍。 “对了。”箬竹道,“阴魂向周府那两个畜生索命,根本来看是为了报仇。她如今大仇得报,应当也不会再祸害旁人性命,周府这事儿便算得上解决了。只是那只小蛇妖到底是被冤枉了,道长准备怎么处置她?” 景问筠道:“倘若她能潜心修炼,不再动害人的歪脑筋,我可以放她离去。” 箬竹颇为不认同地摇头:“常言道:人之初,性本恶。妖也是同样的。她初出妖界,如果没有人教她道理带她修炼的话,很难走上正轨。不如……” 她意味深长地朝景问筠挑了挑眉,想着让景问筠把花青给收了。 孰料,景问筠接话:“言之有理,不如就由你教她道理吧。” 箬竹:“……我不。” 花青是景问筠的命定之妖,而她就是个平平无奇撮合工具人,才不接手后续摊子。 箬竹仰头望了眼正午明媚阳光,琢磨着是时候寻个酒楼饱餐一顿了。反正三清法镜在景问筠手中,她打定主意当街遁走,到时候,景问筠就算不想和花青同处,也没法赖皮。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机灵,朝景问筠露出一个虚假而敷衍的笑容,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箬竹笃定,依照修习无情道者,遇万事皆处变不惊的定律,景问筠是绝对不会来追赶她的。所以才跑了没一段路,她就大摇大摆进了家酒楼,点上满桌饭菜,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桌下,箬竹把二郎腿跷得好高,一脸春风得意。 她心想景问筠和花青这对情儿多半是成了,但景问筠的无情道要彻底破开,估摸还得有些日子。而在那之前,她依旧会是缺乏功德的样子,该去做些什么好呢? 箬竹思考起问题来,下意识摸了摸耳垂。 这一摸她惊觉,她的耳坠呢?! 就在她的左耳,两只小金铃铛连在耳线上,走路稍快时,会发出相互碰撞的铃铃细响。 那可是连翘赠予她的仙宝,能化解世间十有九分的幻术,实乃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法器。且那耳坠她已经随身带了足有几千年了,连沐浴和睡觉都不曾摘下,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箬竹当即搁下筷子,连肉都顾不上吃了就开始找。 可她将衣裳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桌前桌后也绕了好几圈,仍旧不见耳坠的踪影。 她清楚记得,今早出城时,还是带着的。 难不成…… 箬竹蓦地想起景问筠在坟前扯她头发,当时除却头皮,似乎耳朵也有些许细疼。 该不会掉在了郊外吧? 箬竹匆匆结掉酒楼的账,沿着今日走过的路,耐心找过去。 从酒楼到城门,再到郊外坟前,一无所获。又从郊外回到城门,最终站在周府大门前。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箬竹叩响了周府门上铜环。 箬竹问开门小厮:“景问筠道长离开了吗?” 小厮摇头回答:“尚不曾离去。” 箬竹道了声“多谢”,连忙大步流星冲进了周府,直往景问筠住的那间屋子而去。 她方才仔细想了想,如果沿途走遍所有地方都找不着,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种是被路人捡拾去了,另一种则是当时景问筠扯她头发后,由于结法印过快,没注意到东西被他顺了去。 若是前者,再寻回的概率极低。但如果是后者,她完全可以找景问筠问上一问。 步入院子,景问筠屋中燃着烛火,房门却没关,不像是闭门谢客的样子,于是箬竹大喇喇直接走了进去。 “景道长,你……” 她声音陡然顿住。 箬竹在跨入门槛的刹那,瞳孔骤缩,两步冲上前握住景问筠执剑的手,转而大喊道:“剑下留妖!” 她简直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景问筠居然拿剑指着花青,剑刃凛冽,作势要动手杀了她? 化作人形的花青身形娇小,带着蛇妖专有的婀娜娉婷,媚眼如丝。她因为害怕,往箬竹身后缩了缩,颤抖着声音啜泣:“姐姐救我……这位道长,他,他……还是要杀我。” 别说是花青了,就连箬竹也觉得诧异,只能先拍了拍她的肩膀稍作安慰,然后目带谴责地看向景问筠。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只见景问筠面色不虞,虽依旧清冷但无端带了几分厌恶之色。 箬竹抿抿唇,改口和善了些:“道长,你白天明明答应会教她明事理的,怎么才半天过去,就出尔反尔了?” -- 第74页 “她心术不正。”景问筠道。 箬竹拨开他泛着凛凛寒光的长剑,好声好气地道:“既都说好了明事理,不就是要帮她改邪归正嘛。这才第一天,哪能一口就吃成大胖子的,道长你多担待着些。” 景问筠油盐不进:“恕敬谢不敏。” 箬竹:“……” 这该死的无情道,把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当真是快要被气死。白日里刚对景问筠这张冰块脸生出的好感,顿时消失殆尽。 没办法,既然从他那里下手困难的话,箬竹只能转而问花青:“你在这之前,究竟做了什么惹恼道长?” “也没干什么呀。”花青听她问话,开口声音娇软柔糯,兜着极大的委屈,“我见道长专心修炼,就想着和他一起修,谁知道,我才刚靠近,道长的剑就出鞘了。” 箬竹弄明白事情大概,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调节夫妻关系的老媒人,把语重心长这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景道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青蛇想跟你一起修炼,说明她勤奋好学啊,你怎么还能……” “她想双修。”景问筠蓦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哦,双修而已啊,又不是多人运动。”箬竹平静点头。 三秒钟后,箬竹猛然转头盯向花青,目染震惊:“你想双修?!” 花青害羞地低头眨了眨眼睛:“双修之道最是能增进修为,景道长又生的俊美非凡,我当然想……” “停停停,打住!”箬竹不想听她的心路历程,无奈扶额。 蛇性本淫这句俗语果真没错,否则,才这么小年纪的蛇妖,怎就满脑子都是双修采补。也不动脑筋想想,在景问筠尚未动情,无情道宛如铜墙铁壁的时候,这简直无异于不要命的行为。 箬竹长叹一口气,本来还想和这对鸳鸯佳偶分道扬镳的,这下她可不敢走了。万一哪次花青又猴急地馋上景问筠身子,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了暂时平息景问筠的杀意,箬竹把花青又变回小青蛇的样子,丢进三清法镜,先让她反省反省。 景问筠随之收剑归鞘,没再多看花青一眼,转而问箬竹:“你怎么又回来了?” 箬竹把几欲脱口而出,要找耳坠的说词暂时咽回喉咙里,她现在得找个由头,跟着景问筠走,才好防止花青再度作死,并且安抚景问筠再度动杀念。 于是箬竹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家,单独出门在外,不安全。何况我生的又漂亮,很容易被坏人惦记上。” 景问筠淡淡看她:“你倒是不吝夸自己。” 料定景问筠这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箬竹也不计较他的揶揄,见他没下逐客令,赶紧再接再厉:“道长不妨先说说要去哪儿,要是我们恰好顺路的话,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她嘴上说着,心里默默补充,不管景问筠去哪,她都顺路。反正这电灯泡,她是当定了! 只听景问筠道:“去合欢宗。” 箬竹顿时激动拍桌:“那感情好啊!我也要去合欢宗,道长不介意捎我一程吧?” 景问筠:“介意,你话太多。” 今日之内第二次被嫌话多聒噪的箬竹:“……” “那我不说话,总行了吧。”她强忍住骂人的冲动,脸上维持着笑嘻嘻。 景问筠总算没反驳,就是默许的意思。 箬竹趁他反悔之前,赶紧拿走三清法镜,坐到门口去对花青进行追人三十六式谆谆教诲了。 小蛇妖花青隔着法镜,对她讨好地扭动着尾巴。 箬竹知道这是蛇族表达想和自己亲昵的意思,但她素来一见着蛇虫鼠蚁之类便心下恶寒,委实是对绿油油的蛇尾巴接受无能。为了自己单方面的体感舒适,还是决定先把花青放出来。 小青蛇刚一变做人形,就挨近她坐了过来,格外委屈地道:“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景道长,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箬竹苦口婆心:“你喜欢他没错,坏就坏在,你不该一上来就想睡他。” 花青懵懂眨眼:“可喜欢不就是一起睡觉吗?” “……”箬竹感慨她过分惊世骇俗的言论,觉得教导小蛇妖当真是脑力活,难怪景问筠不甚愿意。 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准备传授给花青自己身为姻缘神独到的恋爱价值观。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灵肉结合。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说:肉`体上的睡觉,那已经属于终极阶段了。而在培养感情的初级阶段,你应该先和景道长进行合拍的灵魂交流。” 花青似懂非懂,追问:“姐姐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和道长进行灵魂交流?” 箬竹道:“首先呢,你要了解他的兴趣喜厌,投其所好,让他对你放下戒备。紧接着,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多夸夸他。毕竟人族男子嘛,总是爱面子的,你夸得他开心了,关系自然就亲近了。” 花青连连点头:“夸人这个我会!就比如说:道长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貌若潘安,惊才风逸!” “错!”箬竹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花痴,“道长阅历丰富,阅人无数,他能不知道自己俊美吗?既然他知道自己容貌俊朗,你再夸,就凸显不出作用。夸人,就该夸得别出心裁,懂不懂?” 花青点头又摇头:“不懂。” 箬竹没来得及再开口,身后房门突然打开。 -- 第75页 月凉如水,景问筠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单边身子倚靠着门扉,比月光更耀眼。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们在屋外说话声音太大,又让景问筠觉得聒噪了。 花青靠近箬竹耳畔,小声道:“姐姐,道长出来了,你快给我示范一下,夸人,该怎么样才别致!” 箬竹望着景问筠被月色镀了一层银的面容,似比往日柔和,没缘由就想起了花青刚刚念叨过的,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她心想,景问筠是当真配得上这些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得失神了,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好歹还没忘要教花青如何夸人,张口就道: “景道长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今天也是在作死边缘伸jio的一天呢! 景问筠:你说什么? 箬竹慌忙改口:景道长真小。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敬亭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道长的深情道(5) “景道长真大……嗝……义凛然。” 箬竹不小心打了个嗝,她午饭吃多了。 景问筠就站在门边,神情寡淡,叫人看不透他内心在想什么,或是压根心如止水什么都没想。只是今夜无风,箬竹却看到白衣道长如松身形,在她打嗝停顿的刹那,摇晃了一下。 似是受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震惊。 箬竹想要解释刚才的乌龙,结果甫一张口:“嗝——” 又一次打嗝,从喉咙漏了出来。 偏生坐在她身旁台阶的花青并没有意识到这言语有何不对,只当是箬竹在教她如何正确地夸人,于是有样学样,甚至刻意拔高声音喊道:“景道长真大。” 话音戛然而止,省略去打嗝之后的内容,没有后续了。 行经院子外的周府下人闻声,纷纷停下脚步往内院探头探脑望来,箬竹瞧见景问筠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 她隐隐预感,这样被断句截取之后,似乎有些奇怪难言的歧义?否则怎么会让素来面无表情的无情道长,都乍然变了脸色。 而不等她想出歧义在何处,倚靠门扉的景问筠突然凉凉开口:“轻浮。” 语罢,转身回了屋中,没再多给予她们半个眼神。 箬竹这才后知后觉,“真大”寓意何为,又“大”在何处,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花青一眼。 天可怜见,她要说的是,大义凛然,这是个标准的四字成语。因为景问筠时常为民除妖邪,胸怀正义,所以配得上这至高的四个字。 怎么好端端的褒奖,在她不合时宜的打嗝之后,竟成了那种意思。 更有甚者,花青愚笨而不自知,在惹恼了景问筠后,还扯着箬竹的衣袖问:“我刚刚说错话了吗?怎么道长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箬竹很想点头,你确实说错话了,大错特错。 但她被花青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盯着,细想之下,其实不谙世事的小蛇妖第一次追人就碰上铜墙铁壁无情道,也怪可怜的。而且这事根本原因还在于自己那个嗝,不能完全怪到花青身上。 无奈叹了口气:“你没错,是景道长理解错意思了,我帮你去向他解释解释。” 恰巧景问筠进屋后房门没关,箬竹象征性地扣了两下门,在里头传来清冷声音的应允后,走进去屋内。 她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尽量把打嗝的冲动咽下,组织着措辞说道:“那个,刚才花青想说的其实是景道长你真大……嗝……义凛然,没有别的污七八糟意思。道长你大……嗝……人有大……嗝……量,别往心里去。” 景问筠坐在烛火下,暖黄火光照得他面容曲线无可挑剔,眉骨略高。他沉默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箬竹以为他还生气介怀那句话的轻浮之意,一鼓作气准备继续劝说。可她刚启唇,景问筠忽而眉梢微动,眼睛微眯起:“你就这样喜欢说那个字?” 哪个字?箬竹微愣。 她稍稍反应了半瞬,自己刚才说话时,除了不受控制的打嗝,似乎没有特意多说哪个字眼。 倒是每回打嗝的位置…… 箬竹后知后觉,似乎都停顿在了同一个字后!像是在强调……大! 她盈满率真的眼睛眨了眨,反问道:“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字?” 景问筠自然不会回答这个无聊且低俗的问题,但他的缄默,在箬竹看来就成了默认的意思。 箬竹暗自咋舌,这不能吧,据她先前在人间生活二十余年的丰富经验来看,人族男子都好面子,最忌讳被人评论其不够雄姿英发。莫非,景问筠是个例外? 其实这还真说不准,毕竟眼前这白衣道长修的无情道,就算再貌美袅娜的姑娘站在他面前,都能无动于衷。 箬竹摸着下巴认真沉思起来。 她方才教授过花青,夸人要夸在对方高兴的点儿上,哄人也是相同的道理,得避开逆鳞顺毛摸。既然景问筠的逆鳞是那个字的话,她说说反义词应当就算是顺毛了。 景问筠瞧着眼前少女脸色几番变幻,从惊诧愣怔,百八十度大转弯到咧嘴傻笑,实在不知她想到了些什么。正想提醒她口水快要笑得流下来了,便是这时,少女悠然开口了。 她说:“道长可知,我前几日读了一篇文章,名叫《核舟记》。文中描写了一枚极袖珍的桃核儿,经过精心雕琢,最后居然成了活灵活现的小舟。遂我又想起了常言总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由此得见,小,也是为世人所喜爱称赞的。” -- 第76页 景问筠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那双眼睛在旁征博引的时候,熠熠闪光,比星子还要明亮。睫毛扑朔眨动,隔着夜晚月光,撞进景问筠无波无澜的瞳孔里。 他倒是没想过,一个在共情中只因看眼那事儿便瑟瑟发抖的姑娘,是怎么能够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言论的。分明遇事儿害怕得紧,嘴巴却丝毫不含糊。 倘若此时屋中坐的另个人不是他景问筠,而是周府两位公子之流,只怕她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明白。 “说完了?”景问筠在她发表完长篇大论后问。 箬竹点点头:“完了。” 为了让景问筠能够精准听明白她想表述的重点,又刻意强调了遍最后那句话,也是最重要的结论。 小,也是为世人所喜爱称赞的。 景问筠依旧面色平静,恍若未闻般,半点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地抬袖,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说道:“说完了便自个儿喝水,温的,治打嗝。” 箬竹看着被他修长手指放下的茶盏,两片芽色茶叶漂浮在澄澈茶面,这才觉得确实有些渴了。看来自己方才那番巧舌如簧,果然是有用且顺毛的。 这不,连不会有感情的无情道长都亲自给她倒水喝了,足以见人已经被哄好了,不生气了。遂心安理得的,端起茶盖碗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水。 而望着她饮茶动作率性的景问筠,完全不知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又得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结论。他只是忽而觉得今日的自己,似乎有些奇怪。 若放在平日,他最不喜聒噪吵闹之人。 在他看来口舌往往是效率最低的办事方法,否则也不会有光说不做假把式之类的俗语。 也因此以往所有在他面前空说废话之人,全都被景问筠下了逐客令。 可偏偏眼前这姑娘,毫不客气站在他的屋子里,大谈特谈那些个没营养且没用处的废话,他非但没有赶人走的想法,甚至……似乎并不讨厌她的叽喳聒噪。 景问筠抬眼看去,箬竹正好喝完茶水,大喇喇地抬袖抹去嘴角水渍。 她想起自己这趟重回周府寻人的根本目的还没问,赶紧道:“对了,道长你今儿个有没有见到一只女子耳坠?纯金耳链,下头坠了两只铃铛。” 景问筠还在想着自己的反常,视线没由来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才道:“没有。” 箬竹上前两步,将烛台上的短蜡烛挑的更亮些,照亮满间屋子:“你没有找就说没见过,未免太草率了。” “那个耳坠当真对我很重要,反正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应该没有到你要睡的点儿,不如咱在屋子里找一找。能找着自然最好,实在不能找着我再去其他地方寻,也省些精力。” “随你。”景问筠这回倒是没有异议。 箬竹当即拿着油灯蹲下身,不放过屋中任何一个角落。 景问筠住的这间屋子虽宽敞,但他真正利用的面积却极小,不过床榻与茶桌两处。箬竹便也主要在桌子周围搜找,看有没有遗漏。 在仔细找了一圈后仍旧无所获,她这才把目光瞥向景问筠正坐着的那张床。但翻人床铺挺逾越的,她昨儿夜里不过是掸开景问筠的衣裳找三清镜,就险些被他当做淫贼,一剑砍了。 景问筠察觉她灼热朝自己投来的目光,顿时猜中她心思。本不欲回应什么,结果手脚比脑子先动起来,从桌边椅子站起身,很自觉地弯腰在床上翻找。 突然,他翻弄枕头的手顿住。 箬竹眼睛一亮:“找着了?” “……没有。”景问筠冷不丁泼她一头冷水,“吾的画,不见了。” “什么画?”箬竹下意识问。 她话音刚出口,旋即想起来,不论是昨晚在前院,还是今日出城门,景问筠但凡出了屋子,似乎背后都背了一幅画卷,和他的那柄长剑地位相当。 景问筠祭出一张黄符,符篆在屋中绕了整圈,最后重新停回他眼前。 箬竹知晓这个术法,是人族道修寻物的常用法子。如果东西在某个角落里,符篆便会随之在那处停下,指引着人快速找到。可如果东西不在周围附近,符篆在兜兜转转绕弯后,只能重新回到施术之人面前。 这晌符篆停在半空,便是景问筠那画不在屋中的意思了。 景问筠又抽出新黄符,用灵力划上几笔,而后把黄符递到箬竹手里:“你在脑海里回想一遍耳坠的模样。” 箬竹依言照做,没过一会儿,符篆动起来,像是长了胳膊短腿的小人奋力奔波。 她满怀希望地盯着符篆,然后……寻宝小黄符停在了床脚边地面上,这是找着了的意思? 箬竹两步上前,可她手中油灯还没来得及照亮那角落,方才还昂首挺胸的符篆顿时泄了气般,耷拉着脑袋,萎靡弯下了腰。 “它这是什么意思?”箬竹不明就里。 景问筠皱眉:“那处有你要找物什的气息,但……” 他话未说尽,箬竹也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 耳坠曾经掉在那处过,毕竟是仙器,所以余下些许气息痕迹。可后来,东西又不见了。 “有人入室偷窃?”箬竹猜测。 景问筠缓慢摇头,并不认同:“这整间屋子周围都有吾设下的禁制,寻常妖鬼进不来。就算有道行高深的悄无声息潜了进来,吾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 第77页 箬竹心想,难怪她昨晚屏去了自己所有气息,景问筠还是能立马发觉。可见这禁制,绝不是形同虚设。 “除非……”景问筠说着顿了顿,“对方的修为高出我数个境界。但这样的人,在如今世间只有一个。” 箬竹趁着景问筠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并且都是长句,意思清晰明了,赶紧追问:“是谁?” 景问筠朝她看来,却没再说话了。 箬竹被他这突然意味深长的眼神,瞧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嘛?” 景问筠依旧盯着她:“你知道。” 箬竹觉得她听了一脸的雾水,她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干嘛还眼巴巴地问。 或许是她过分真诚的迷茫打动了景问筠,终于收回目光回答道:“是你师父。” 箬竹眨眨眼睛,觉得自己脸上的雾水更浓了。 她师父?她没有师父啊! 等等,箬竹突然反应过来,她给景问筠谎报的身份是合欢宗女修,所以按名义上来说,她师傅也就是合欢宗如今的宗主? 这样说来,景问筠那个眼神中的含义,也就能解释通了。 景问筠有充分理由怀疑合欢宗宗主来了此处,而箬竹作为其座下女修,必然事先知晓师父的行踪动向。所以他那句“你知道”,说的不是箬竹知道那人是谁,而是箬竹该清楚,合欢宗宗主现在何处。 这一连串推测合情合理,可偏偏箬竹合欢宗身份是假的,她抿了抿唇,对景问筠道:“其实……不瞒你说,我虽然出自合欢宗,但却是外门扫地的,跟内门那些个师姐妹都不认识。” 景问筠目带探究,只瞬间又别开眼:“不认识人无所谓,能认识合欢宗内地形就好。” 箬竹欲哭无泪:“……” 她连地形也不熟啊!最开始就不应该撒这个谎,如今才是深刻认识到,说出一个谎言后就得不断用无数个谎去圆。 景问筠收起自己仅有的几样随身物件,说道:“事不宜迟,吾需得现在就前往合欢宗,你待如何?” “当然是跟着你走!”箬竹毫不迟疑,顿时把刚刚圆谎的顾虑抛到脑后了。 只要她能帮花青在半路就攻略拿下景问筠,甭管那些个谎多经不起推敲,届时她都已经回天宫了。 两人推门出去,箬竹前一秒还轻快的脚步骤然顿住,在院落中扫视了一圈。 “你蛇呢?” “什么蛇?”景问筠漫不经心。 “花青啊!”箬竹道,“我进门前她还在这块石阶上坐着,还说会等我出来。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没蛇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新的一个月,我要努力码字,日更积攒排排小红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泷夜十四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舟遥客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道长的深情道(6) “不见便不见了。”景问筠不以为意,“只要她不害人,去哪里都与吾无关。” 箬竹啧声感慨他的无情,不过这一日相处下来,箬竹也已经习惯了。无情道嘛,这都是正常的。她只能拉过院中值夜的小厮问问,有没有见过花青去了哪儿。 孰料,那小厮是个玩忽职守的,竟倚在栏杆边睡着了,对于院中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只支支吾吾说出两句,好像是没见着有人出去。 箬竹摸着下巴,自我嘀咕:“如果不是自己走出去的话,会不会是被人掳走?毕竟屋子里的东西能被偷,再偷条小屁蛇也不是没可能。可要真是那样的话,小青蛇会不会有危险啊。” 她沉吟着自言自语分析,半天得不到景问筠回应,抬头看了眼。 景问筠早在她和小厮说话时,就已经往院外走去,他方才说过欲立马前往合欢宗,便半点时间也不耽误。这会儿良晌没见着人跟上来,不得已回头,正对上箬竹面露焦虑。 她说:“道长,我们去找找花青吧。” “不去。”景问筠拒绝得毫不迟疑,“吾有更要紧的事需得去做。” “可……”箬竹动之以情,耐心规劝,“小青蛇那么喜欢你,你怎能忍心抛弃他?” 景问筠不为所动,冷眼嗤笑:“蛇性本淫,她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追求床笫之欢。” “如果她是出自真心的喜欢呢?”箬竹追问。 景问筠道:“吾所修乃无情道。” 箬竹:“……”算了,问了也等于白问。 与其指望景问筠这死人脸能有丁点开窍的觉悟,她还是更倾向于支持花青直接破了无情道,然后扑倒景问筠生米煮成熟饭来得靠谱。 景问筠看出她有寻人的决心,淡淡道:“你若执意要寻她,我们便就此别过。吾从不为闲杂人等浪费精力。” “你要走就走吧!”箬竹翻了个白眼。 要不怎么说景问筠日后得进火葬场呢,居然把命定之妖说成是闲杂人等。箬竹在景问筠看不见的角度吐了吐舌头,心里哼唧,现在放话放得这么潇洒,等动了情,可有的你哭。 既然景问筠不担心小蛇妖,大不了她自己找花青去。反正按照姻缘簿上的命定姻缘,两人都还会再见面的。只要花青没有性命之忧,后续发展都好说。 -- 第78页 出了周家府邸,箬竹听见身后景问筠的脚步声在她相反方向响起,一步一步,伴随着驱妖铃清脆作响。规律、沉稳、绵长,仿佛能勾勒出他如遗世独立的长身玉立。 箬竹暗暗磨牙,心想等到景问筠追妻火葬场的时候,如果她还没回天宫,绝对帮着花青给火堆添上几把柴火。这死人棺材板脸,有时候无情起来也太气人了。 可她没瞧见,景问筠在走出许久后缓缓回头,望着箬竹大步流星的背影,驻足在月色下良晌,又良晌。 箬竹拿出怀里的三清法镜。 傍晚时分她把小花青从景问筠的长剑底救下,暂且塞回镜中,这镜子便被她揣在了身上。方才与景问筠不欢而散忘了还,这晌,她倒是想起来。 捉妖法镜有追踪妖气之效,而三清镜正好压制过花青,倘若用这面法镜做引,她应当很快就能找到小青蛇。 箬竹往法镜中输了些许灵力,三清镜面立马显现出一柄银白色汤匙形状的亮纹,在光滑镜面左右转动,宛如司南判别方位,最终匙柄停下,指向了城门以北的郊外。 深夜荒郊格外阒寂,凉风从后背吹拂过,擦出草叶簌簌细响。 没由来的阴森,箬竹不禁抱着胳膊搓手臂。 她从储物琉璃盏中拿出一颗斗大的夜明珠,勉强将四周照明,似是片荒废的枯田。 这地儿破败不堪,了无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来的样子。箬竹拍了两下三清镜,想让它重新指方向。 可不论她怎么敲打,三清镜的匙柄始终指着正北方。箬竹忍不住想,难不成景问筠的法器,跟他本人的表情一样,指着一个方位就不会再动了? 突然,她听见几声细碎的呜咽声,从前头不远处传来。 声音断断续续的,似小儿啼哭,又似猫儿昂叫。箬竹往前走了两小步,却又觉得方才的比如都不像了,在凉风阵阵中,她仿佛听见了阴魂的桀桀笑音,诡谲异常。 刚迈出的脚步,顿时又缩了回来。 “呵——” 身后同样响起低蔑笑声。 刹那间,把箬竹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往前也不敢向后,嘴里叨叨起波罗蜜心经给自己壮胆。 有心经护体,前方的阴魂桀桀笑音果然淡去不少,可背后的低蔑笑声又重复了一遍。 “胆子这样小,还要来寻人?” 陡然的话音让箬竹打了个哆嗦,等她缓过来后,觉得这声音好像……莫名的熟悉? 这是,景问筠的声音! 箬竹蓦地转身,果然见景问筠一袭白衣站在她身后,嘴角还挂着抹意味不明的戏谑。 他这是,在笑? 无情道冰块脸,也会笑? 箬竹愣怔一瞬,再定睛看,所见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哪有什么笑。 “你不是说,就此别过,不来找人的嘛?”箬竹赌气问。 景问筠朝她伸出手:“我来拿回我的三清法镜。” 箬竹紧握着三清镜的手掌心,因方才受惊吓而渗出涔涔冷汗,欲盖弥彰地捏住衣袖蹭了几下,才把法镜递出。 她本以为按照景问筠的性子,拿了东西必然扭头就走,半个眼神都不会多分给她,孰料景问筠道:“走吧。” 箬竹迷茫眨了眨眼:“走去哪里?” “你不是要找花青吗?”景问筠神色淡然,“那个方向,不走便罢了。” 箬竹反应半瞬,连忙跟上景问筠的步伐:“走!怎么不走!” 月黑风高,让她独自走夜路,难免是有些怕的,毕竟如今仙力微薄,真遇上棘手的鬼怪,箬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自行对付得过。而今身边多个景问筠,她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景问筠突然改变主意,同她来找花青的动机,就很值得推敲了。 箬竹将此归结为:口是心非,口嫌体正直。 明明心底担忧的很,却偏生嘴巴不肯承认。非要用拿回三清法镜这样的借口,顺坡下驴,维持住自己的面子。 呵,这就是男人。 “怎走这么慢,还怕?”前头景问筠突然转身看来。 他出了周府后,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望箬竹的背影,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跟上来。 花青到底会不会有危险与他无关,但如果这个人在救妖的时候把自己搭上了,他似乎……打心底里不愿。 而果然,景问筠刚走出城门,就远远望见箬竹那袭显眼红衣踟蹰在田垄之上,进一步又退一步,明显是心里直打鼓还非要逞能。他不禁哑然,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勾出一丝不属于无情道的轻笑。 幸好他跟上来了,否则,不过是几道阴气重些的风声都能把人吓到不敢前行,万一前头荒野中真有什么鬼怪,可不得蹲在树边双手环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箬竹莫名听出他这话中隐含戏谑,右手指掐了左心手一下,暗骂自己没出息。而后小跑两步跟上,仰起脖颈不服气道:“谁怕了?我才不怕!我只是在想,你走的这条路怎么跟三清镜指的方向不一样?” 景问筠站在原地等了她小片刻:“三清镜指的那条路妖气最重,而我选的方向……” “如何?”箬竹问。 景问筠顿了顿:“男子元阳之气最重。” 听懂他话外音是在反讽花青,箬竹道:“……道长你这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蛇了。” -- 第79页 而且眼镜片还是明晃晃的黄色。 花青虽说不大能分清如何表达喜爱,但本性还是条好蛇。 景问筠没理会她的调侃,沿着认定的方向,走过一条狭窄小径。 路的尽头,前方忽现几点光亮,再近些看,是不远处一座破庙燃着烛火微茫,俨然是有人的样子。 与此同时,景问筠手中法镜表面的匙柄光影开始剧烈颤动,说明花青也在那儿。 箬竹寻蛇心切,加快脚步。 破庙寺门虚掩着,箬竹没有上来就推门,而是习惯使然地猫着腰往里头看了眼。她顿时便瞧见庙内站着一名高头大马的男子,而男子腰间,缠绕着一条翠绿的长蛇,正嘶嘶吐出信子。 箬竹眉头轻拧,花青这是在干嘛? 化回原身也就算了,还纠缠着个男人,像是一副思`春了的样子? 景问筠就站在她身侧,同样看见了这幕,语无波澜地重复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我戴着有色眼镜看蛇。” “……”她似乎隐隐听见了打脸的清脆声音。 箬竹慢条斯理地整了下衣裙,掩饰窘迫,又清了清嗓子。景问筠便知道她要开始胡扯了,索性收了三清镜,摆开架势听她能编出个什么花儿来。 “道长且听我一言。”箬竹一本正经地说,“看问题呢不能只停留在表面,而应该透过现象探究更深层次的缘由。里头那男子,单看面相就不是个什么好家伙,倘若花青是因为年少无知,被他骗了或是被他强迫了,那便不能说花青心思不正。” 随着她话音落,花青喉间溢出了一声销魂的低吟。 景问筠似笑非笑看她,再度重复:“被迫。” 箬竹:“……” 她总共说了两句话,全被当场打脸,瞬间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脸颊微微烧起红意。可偏偏景问筠修的是无情道,根本没看懂她的脸红,甚至问道:“你现在还决定要救人?” 箬竹眸光流眄:“当然救!”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她都要保证姻缘簿的既定走向,所以花青绝对不能和除了景问筠以外的任何男人,发生亲昵关系,哪怕只是用蛇尾缠腰也不行! 她曲起食指,准备敲门而入。 身边景问筠突然拔出身后长剑,在半空划下一道凛冽剑气。不等箬竹指骨叩上门扉,庙门顿时从中断开个大骷髅,无土木支撑,轰然倒塌。 箬竹骤地被吓了一跳,双肩颤了颤。 她不禁咽下半口卡在嗓间的唾沫,扭头去看景问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情剑招,暴`力执法? 景问筠迎上她的目光惊疑,干脆解释:“这样最快。” 不仅是箬竹,庙中男子在听见木门倒地的巨响刹那,也转过头来,紧皱的眉宇戾气深浓,满是不悦;“你们是谁?敢来坏爷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 “是你爹!”箬竹对这种出言不逊的人,从来不客气,“快放下那条蛇,否则,你的下场就和那扇门一样!” 男子闻言发笑,瞥过倒在地上的破碎庙门,宛如在看垃圾般不屑一顾。甚至颇为挑衅地将手掌搭上青蛇脑袋,顺着花青细长柔软的背脊抚摸了两下,抬眼轻蔑:“这是条雌蛇,就算我给你,呵,你也没用啊。” 箬竹听懂他是在影射男女双修之道,连忙指向景问筠:“他是男的,他管用。” 男子朝她身后看去,正好对上景问筠皱眉排斥的冰冷神情,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你们在外面排排队。等我修完了,自然就轮到你们了。” 箬竹死死盯着男子不断吃花青豆腐的咸猪手,她才不可能等,说道:“夜晚天气凉起来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天凉王破,我今儿个偏要强取豪夺!景道长,揍他!” 第35章 道长的深情道(7) 箬竹下意识出口的话,她没想到景问筠居然真就听她使唤,两招把男子揍得屁滚尿流,鼻青眼肿,头也不回地跑了。跨出庙门时还踉跄跌了一跤,不忘把腰间的蛇像丢垃圾一样甩给箬竹,生怕景问筠又向他出招似的。 箬竹手腕陡然花青缠住。 她可做不到像男子般去抚摸蛇身,光是蛇皮紧贴在皮肤上,她就已经感受到了又滑又凉的粘腻感,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胳膊微微发抖。 “花青?”箬竹竭力压下嗓音的瑟瑟颤抖,“你先从我手上下来。” 小青蛇沿着她手腕往上臂蠕动,充耳不闻。 箬竹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情急又道:“景道长也在这里,是他救了你,你快去感谢他!” 花青扬起七寸以上脖颈,吐出猩红信子,朝她探了探,依旧恍若未闻。 箬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前两日的相处来看,小青蛇对她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欢,还是很听她话的。而且因为花青喜欢景问筠,却屡次碰壁,这晌有完全合理接近景问筠的理由,她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何况蛇类频繁吐信子,是想吞噬食物的征兆。 结合种种来看,花青现在应该是神志不清的状态。刚才缠绕在那个油腻男子腰间,这会儿又顺沿她手臂攀爬,约莫是蛇身难耐,身体本能地想要贴近旁人,像极……中了春闺秘药的症状。 仅一会儿箬竹思索的功夫,花青已经爬到了她的手肘,箬竹浑身寒毛竖了起来。她咬紧后槽牙,拎起花青的尾巴尖,手臂一甩,把小青蛇干脆利落地甩到了景问筠手臂上。 -- 第80页 景问筠猝然皱眉,下意识要掸袖。 箬竹连忙制止住他动作,说出自己刚才的发现:“景道长你快给她看看,我怀疑她中药了。”说着不乏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种药。” 景问筠眉目还没有展开,很是嫌弃攀附在她衣袖的蛇妖,可奈何箬竹死死捏着他手腕,愣是不让他丢。 当听见箬竹说出那种药三个字,他无端就心领神会,越发对青蛇泛上恶寒:“她中了药,你甩给吾作甚?” “当然是让你帮她解毒啊。”箬竹说的理所当然,“景道长这么神通广大,肯定能行的。” 她言辞听着正义凛然,心里却是在谋算小九九。 春闺秘药那是个什么东西,取开头一字和结尾一字是也。这种药通常没有解药,而想要化解药性,必须用异性的身体,来一场巫山云雨。 而反之花青和景问筠终究是要成眷侣的,早些颠鸾和晚些倒凤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小青蛇这晌中了旁人下的药,不能解了药效就会死。她把花青丢给景问筠,就是想把景问筠逼上梁山,直叫他不能再坚守无情道做个柳下惠,加快两人的感情发展。 箬竹如是想着,嘴角无端就浮上一丝贱兮兮的笑意,往寺庙外遁走,绝不打扰景问筠开荤。 “回来!”景问筠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箬竹收敛起唇边弧度,转过身甚是狗腿地问:“道长,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景问筠眸色暗沉,毫不留情把花青往地上一丢,意味不明盯着箬竹憋笑的脸:“帮吾打些水来。” 打水? 箬竹瞬间秒懂,那事儿之后需要清洗。 景问筠这是准备放手干了啊! 箬竹飞速应了声“好咧”,撒开双蹄就跑出寺庙。 可别看她跑出门槛儿时,脚下那健步如飞的速度堪比上赶着投胎,但人刚跑出景问筠的视线范围内,就转而悠闲哼起轻快歌谣,脚步变得温温吞吞,边走还边把玩两下路边树叶,不紧不慢的。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人小两口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热着呢,她那么快赶回去作甚?当电灯泡吗。 对不起,没这种独特的兴致。 箬竹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将脚伸进潺潺流动溪水中,清凉之感瞬间蔓延全身。她双足上下交替踢踏着,点点水花溅起半空,被月光照得晶莹玉露。 她边玩,边在心里盘算。 寻常男子短则一盏茶的时间,长则一炷香乃至更久。景问筠是修真之人,约莫得比普通人再久些才合理。所以她完全可以眯眼打个小盹儿再回去。 箬竹打了个哈欠,准备躺在石头上休息。 突然—— “打水也要这么久?”熟悉的声音传来。 箬竹陡然回头。 大半夜的,纯白衣袍飘飘然,在蓦地迎上景问筠身形的刹那,箬竹险些被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半点声音都没,气息也藏匿得极好,夜间突然出现在人身后委实有些瘆人。 若换作平常,她绝对就心直口快吐槽出去了,但今日却不同。 箬竹狐疑地想,去掉从破庙走到溪边的脚程,才半盏茶时间不到。景问筠……这么快? 难怪不喜欢她说那个大字,非要引经据典论证小亦为常人称赞,才肯高兴。感情这是修道者不打诳语,追求实事求是啊。 她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景问筠身上,衣襟交叠平齐,腰封缠系平整,满头长发顺滑如瀑,没有沾过汗液的痕迹。还有这张面容,清冷如月凉如水,不见分毫潮红。 这……似乎不合理呀。 “发什么愣?”景问筠眼睁睁看着眼前小姑娘忽然开始盯着自己发呆,也不知道她那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无奈直接问:“水打好了吗?” “啊?马上,马上就好了。”箬竹听见他的声音回神,从怀里取出个盛水的容器,跳下石头,蹲去溪边。 不过两秒钟,容器内就装满了水。 景问筠道:“走吧。” 他说着,视线在箬竹赤`裸沾染水珠的一双玉足停留半息,不动声色施展了个清洁术,烘干她的脚。 箬竹跟着景问筠回到寺庙中,入目所见第一眼,就是已经变回人形的花青,躺在蒲团上。 花青双眼迷离,屈膝仰着脖子,似仍旧很难受的样子。整个人不断扭动着摩擦身下蒲团,手指抓住衣领,往两侧做撕扯状。 箬竹在昏暗烛光下瞥去一眼,锁骨之下,已经酥`胸半露,裤裙也被她蹭到了膝盖,露出细腻莹白的小腿皮肤。 像极了贪欢之后,欲求不满。 箬竹越发肯定了她的推断:景问筠又快又小又不行。 侧头去看站在旁边的人,却是截然相反的腰杆挺直,呼吸平稳,气质纤尘不染。 两相比较,就显得景问筠有些过分无情了。倒不再是无情道的无情,而是箬竹前几日在话本上新学到的一个词汇,叫做拔什么无情,中间那个字记不大清了。 景问筠见她又莫名其妙发起呆来,屈指直接在箬竹额头轻轻一敲:“又发愣?水。” 额间冰凉触感转瞬即逝,箬竹掀眼皮嗔他一眼,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把水递出:“喏,给。” 景问筠却没立马接过,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白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棕色小药丸丢入水中,然后才从箬竹手里拿过盛水容器,手腕倾斜。 -- 第81页 把水悉数泼在了花青脸上。 “诶?”箬竹来不及制止,花青的脸面和头发就已经湿透。她怒目震惊地看景问筠:“你这是做什么?!” “她都那样了!你不懂得温柔体贴也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对她!”箬竹实在是被他的恶劣行径气到,说话也没再斟酌措辞语调,直接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景问筠,你是不是没有心?” 景问筠被她突然爆发的脾气弄得莫名,他怎样对花青了?他又为何要对个无关紧要的妖温柔体贴? 那药,是能解去秘药效用的某种奇药。本是极其珍贵的药,他身上仅就剩下最后两粒了,若非箬竹硬是要他救青蛇,他本连这药都不甚愿意拿出来。 景问筠自以为如今救妖已经是他莫大让步,试问能有哪个捉妖师会对心术不正的妖施救?可他都按照箬竹说的去做了,到头来却还摊上一句没有心?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说起来,他的确没有心,早在他修无情道时,就彻底摒弃了。 可奇怪的是,既然没有心,既然修了无情道,就应该遇万事万物皆处变不惊,绝不能像寻常人般有过大的情绪波动。那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因为箬竹的几句话,心里烦闷不已? 胸口似憋着一口气,堵塞难耐。 景问筠惊觉,他坚守的无情道,好像有些动摇了? “咳咳咳——”几声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他思绪,是躺倒在蒲团上的花青悠悠转醒。 她四处张望了下,狐疑看向箬竹:“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箬竹听见她恢复理智清明的声音,也顾不上再指责景问筠,关心地问花青:“这问题该我们问你,你为何会在这里?还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花青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想了想道:“我是来这里取东西的,可到了之后,突然就昏迷了过去。然后,身上就觉得热的要命,都快要爆炸了,直到刚刚,似乎有人泼了我一脸水,体内的热意才消退。” 她说到泼水,箬竹眼神下意识瞥向景问筠还拿在手中的盛水容器。 花青说是在被泼了水之后,才热意消退,意识也随之清醒过来,而在那之前都是宛如火烧的样子。 箬竹回想了下,她取完水后刚回来寺庙中时,花青那副蹭着地面磨蹭的模样,俨然是还中着秘药。如果景问筠已经和她发生了那层关系,花青必不可能药性未减。 而花青恢复正常,是在景问筠泼水之后。那水中加了景问筠投入的药,她原先不知道那药是什么,但这会儿想想,兴许……就是对付秘药的药? 所以,景问筠刚才的举动,其实是在救花青,并非事后无情? 是她误会了景问筠,还冲着人家一顿吼。 箬竹悄悄去瞧景问筠的脸色,阴沉如霜。 果然是因为她的话,不高兴了啊。 箬竹暗自懊恼,但终究是自己口无遮拦说错话,道个歉哄哄人,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扯了扯景问筠垂挂下来的宽大衣袂,抿唇小声道:“景道长,对不起啊。我不该没弄清楚事实,就胡乱瞎说话的。” 闻言,景问筠眉头皱起,不言。 箬竹见他脸色越发差劲,以为是自己道歉诚意不够让景问筠消气,于是决定加把劲儿。 她绕到景问筠身后,踮起脚尖,够到与景问筠后脑勺差不多高,然后抬起手搭上男子伟岸肩膀:“道长你心胸宽广,就别计较生气了嘛。” 边说,边给景问筠捏起了肩。 景问筠身体瞬间僵硬,触碰在肩膀的掌心温度柔暖,从肩胛骨向上蔓延至大脑,如细小电流酥酥麻麻的。向下流经过背脊,让脊梁骨贪恋得难以挺直。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好像又不受控制荡漾了。 难道说……他的无情道,真的摇曳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老婆给我捏肩了?怎么能让老婆给我捏肩呢!我是以妻为天男德班三好学生,不能让老婆累着,不该让老婆道歉! 第36章 道长的深情道(8) 景问筠短暂的蹙眉后,面色稍霁。 他本就没有恼,也不可能恼箬竹那些话,只是怪自己的道心,居然这般不坚定。 无情道一旦裂出了细碎缝隙,便不再是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 这就宛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修炼时积年累月,千辛万苦,可假若裂痕陡生,便会不断向四周蔓延,破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能在顷刻间将三尺冰冻四分五裂。 而箬竹不知他复杂心绪,在道歉后见景问筠神情恢复如常,没再多想,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继续追问起花青为何离开周府。 “姐姐不是同我说……”花青道,“想要和喜欢的人培养感情,得先与他进行灵魂交流。而这其中要做的第一条,就是了解他的兴趣,投其所好送些东西嘛。” 箬竹点点头,这是她传授给花青的追人三十六式之第一式的原话没错:“可这和你深夜离开周府,跑来城外有什么关系?” 花青眸光潋滟,含羞带怯地看了景问筠一眼:“我后来坐在门外想了想,景道长除了法器以外,还随身携带了一幅画,说明应该是喜欢画的,于是我就上街找人买画去了。” “结果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卖家,那人却说画被他放在了城郊的一座寺庙里,让我和他一起出城来取。我当时没多想就跟着来了,到这里之后也确实拿到了画,可当我打开画卷的瞬间,突然就昏迷过去。” -- 第82页 “然后呢?”箬竹追问。 “然后……”花青挠挠头,“昏迷之后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刚刚睁眼看见姐姐和道长。” 箬竹听她说着,想起那个被景问筠揍得落荒而逃的壮硕男子。 那人应当是个修士,看出花青蛇妖的身份,动了歪心思,想要通过骗她双修,来捞一笔不劳而获的修为。 这样倒确实能将今晚之事,解释通了。 至于花青中的秘药,多半就藏在那副画中。 花青说到这里,自己似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低头开始在周围地上找。终于在某个蒲团的下面,找到了画卷。 她弯下腰肢去捡,景问筠突然开口:“别动。” 他的声音素来低沉清冷,这会儿又多添上几分寒意,吓得花青肩膀抖了个哆嗦,瞬间不敢动了。 景问筠施了个术法,将地上画卷带到自己手中,箬竹看见他眼底难得渲染出除了清水寒霜以外的色彩,不由好奇:“这幅画,你认识?” “就是吾丢的那副。”景问筠道。 箬竹顿时愕然。 那晌华灯初上时分,她在景问筠房中,才发现画卷丢了。 也正好是那时花青离开周府买画,遇上个想骗她双修的骗子修士,留下了这幅画。 从时间线来看,似乎太过巧合了些。 而且当初也说了,能入室偷画卷之人,修为定要高出景问筠数倍,方才那男子显然不够格。 再者说他们已经怀疑偷盗之事,乃合欢宗宗主所为,合欢宗不收男弟子且重女轻男人尽皆知。合欢宗主貌似没道理将东西给一个相貌丑陋的男子。 景问筠若有所思看了花青一眼,而后准备展开画轴。 箬竹立马后退三大步。 景问筠狐疑回头,面露奇怪。 箬竹解释说:“我怕画上有那种药。” 景问筠轻嗤:“你身为合欢宗弟子也怕这个?这不是你们的心头好吗?” 箬竹:“……” 她现在就是后悔,后悔当初胡诌自己出自合欢宗。 这话要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箬竹绝对会以为对方是在揶揄嘲讽。可偏生说的人是景问筠,他面色如常,清冷如霜,像是只在阐述某个事实,丝毫不带个人情绪。她要是反应过激,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可此前又有花青中药失态在先,箬竹纵使好面子,不露胆怯,都实在提不起那么大的勇气上前承担风险。 不等她做出反应,只见景问筠伸手去袖中,再度掏出了那装有解药的白玉瓶。 景问筠泼了花青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箬竹下意识以为他也要泼自己一脸水,在景问筠开瓶塞时,就又后退了几步,到安全距离之外。 “过来。”景问筠微微仄眉看她。 箬竹缩了缩脖子,脚下没动,而是道:“你别用水泼我,我就过去。” 景问筠眸色渐深,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两步走到她面前道:“你既不过来,吾还不会过去吗?” 箬竹还没来得及再躲开,景问筠就已经到了眼前。 他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颗深棕色药丸,将那皮肤衬得格外莹莹素白,伸到箬竹眼前。 “吃了,吾再开画。” 箬竹微愣,这是不会泼她水的意思? 景问筠又道:“你若不吃,吾不介意亲自喂你。” 箬竹闻言陡然一个激灵,她有前车之鉴,也是亲眼所见,已经将景问筠的“喂”判定成了粗暴泼水。这句话听在她耳朵里,也就成了强势威胁。 她微知药理,鼻间一嗅,就晓得这是顶好的灵丹妙药,还能解了那种药的污秽药效。二话不说从景问筠手中接过,服下吞咽入喉。 这药不苦,舌尖微微有酸甜之味蔓延。 箬竹突然就有些奇怪,既然这药可以直接服用,为何景问筠要多此一举叫她去打水,又用极其不友善地方式泼了花青一脸水替小青蛇解毒。 她搓了搓手指,那里残留着方才接过药丸时,无意轻擦过景问筠指尖皮肤留下的一丝微凉。 有种荒诞的念头无端浮上脑海。 莫非因为直接喂药会有肌肤接触,景问筠是不想碰到花青? 箬竹晃了晃脑袋,当即甩掉这个想法,这压根就不可能。景问筠尚且不喜欢花青是真,嫌她事儿吵闹也是真,如果真是那样的理由,景问筠也应该糊她满脸水才对。一定是夜太深,脑子开始犯糊涂了。 景问筠双手各执一柄画轴,缓慢将画卷拉开。 就在卷轴舒展,露出画纸少许白边时,箬竹突然身形踉跄了小半步。 景问筠停止了开画的动作,扭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箬竹抬手揉了揉额角太阳穴,“就突然有些头晕,可能是到睡觉的点儿,困了。” 景问筠微微皱眉。 头晕? 就在箬竹身子趔趄那个刹那,他同样蓦地觉得灵识荡了一下,头晕之感袭来。 要知道,修真之人大多身体素质较常人好上许多,除非遭受内力反噬,或是遇上更强劲的对手伤于其灵力下,其他时候小病小痛压根近不了身。 可在方才,他和箬竹两个人身体都出现了不寻常的状况,景问筠直觉这幅画上有问题,兴许在他丢画之后被人做了手脚也未可知。 他继续拉卷轴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聚精会神,但当整幅画展露眼前,他发现……纸上居然一片空白,没有半点墨迹。 -- 第83页 这哪里是画,分明是用两根画轴卷起来的白纸。 箬竹问花青:“这是怎么回事?你打开这幅画的时候,也是空白的?” “我不知道啊。”花青迷茫摇头,“我那个时候才刚刚拉开卷轴,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就晕了过去。根本不知道这幅画,画了什么。” 箬竹听她描述万分无奈,这小蛇妖,多半是被人给骗了。不仅是被骗钱财买张白纸,还险些被骗了清白身子。 而边上景问筠还在翻来覆去看那副画,似是不相信里头竟然空无一物,不断施加各种法术愣想将纸面显出几朵花儿来,但终是徒劳。 箬竹道:“你大概认错了,这就是张白纸,肯定不是你丢失的那副画。” “没有认错。”景问筠语气斩钉截铁,“白玉卷轴,鲛皮画纸,这两样东西是我曾经亲自去南海取来的,不可能认错。何况,我不信世上还有第二幅相同的画。” 箬竹被他说的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画,能玄乎成这般。可之后不论她再怎么问,景问筠都凝眉沉默着,半个字不肯吐露。 倒是花青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说:“姐姐,我准备回妖族了。” 箬竹一惊,再也顾不上景问筠那破画,震惊看向花青:“你要走?!” “嗯。”花青点头重复,“回妖界。” “为什么啊?”箬竹的疑惑脱口而出,“是人界不好玩?还是人界的食物不好吃?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回去了?还有,你不是喜欢这死人脸嘛,回妖界还怎么追人?” 不怪箬竹会如此诧异,因为按照姻缘簿上的记载。花青来到人间后,就没有再回去妖界过。 如今这陡生的变故,显然不符合既定剧情。 她把一连串问题全部抛出去,只听花青道:“都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如今修为太低了,而人心复杂,如果继续逗留人间难免还会骗上骗局,但又没有办法保护好自己。所以,还是回妖界的好。” “至于景道长。”花青神情一黯,“其实我知道的,景道长并不喜欢我。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我都这样努力了,可还是得不到他一个眼神,就足以见景道长并非我的良人。所以我决定——” “重新找个适合我的郎君爱!” 箬竹:“???”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喜欢景问筠了。 如果不是在人前,箬竹很想翻出姻缘簿逐字逐句地研究过去。 说好的小青蛇对清冷道长情根深种呢?说好的清冷道长在小青蛇的如火热情下,破了无情道,坠入爱河呢? 现在你居然要移情别恋? 这就是姻缘簿认定的情根深种? 箬竹觉得有一口气憋在她心口,被花青这决定气得窒息。她只能寄希望于景问筠,希望这个冰块脸能稍稍对花青和颜悦色些,兴许还能挽回些什么。 可在她催促下,景问筠最终只淡淡地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有决定自己妖生的权利。” 箬竹:“……” 这就是姻缘簿认定的坠入爱河? 哪怕是来场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古早戏码也好呀! 但直到花青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许久,景问筠也迟迟没有追上去的举动。以至于箬竹在走往县城的途中,始终愁眉苦脸的。 她努力了一天多,信心满满定能得到的功德值,居然就这样胎死腹中,夭折泡汤了。 “你就这样喜欢她?”走在她身旁悄无声息了大半路的景问筠,突然开口说话,“她回去妖界,你就这样失魂落魄?” 箬竹当然不喜欢花青,她天生就对蛇虫鼠蚁这类生物有较强烈的抵触,纵使是这些东西所化的妖族,也连带着亲近不起来。但这话从景问筠嘴巴里问出来,箬竹却不想好好回答了。 虽然她心底清楚,景问筠所修无情道,想要他动情可谓是难上加难,所以花青的离开,不能怪到他头上。 但景问筠日常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作为冷淡模样,有时瞧着确实挺讨厌的。 箬竹这晌心情不好,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不喜欢她,难道要喜欢你吗?” 孰料,景问筠语气比她更冲:“为何不能喜欢吾?你们合欢宗,不是向来最喜欢修无情道的男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委屈屈生气气):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遵守男德,以妻为天,看都不看那条蛇一眼,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唔……蠢作者今天状态不大好,写得好卡好卡,明天给大家双更吧! 第37章 道长的深情道(9) 合欢宗女修喜欢怎么样的男子,箬竹不清楚。反正,她是不会喜欢面无表情,且惜字如金这种冰块脸的。 只是这晌景问筠眸色突然变得极深,不比往常看任何东西的淡若无物。他眉形斜飞,便衬得眼神格外浓黑,似是坚定地想要个答案,莫名让箬竹心里有些发杵。原本想要呛景问筠的话,不由自士咽回了肚子里。 也真是奇了,箬竹别过脸想。 以前面对池惟青,那个坐拥天下江山的九五帝王,她都从没有过这种心里发杵的感觉。 怎么现在,偏偏就被景问筠这个无情道弄懵了,总不能越活越犯怂,越活越倒退吧。 这个想法乍然在脑海浮现,她又越发愣怔。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两个人进行对比?一个体贴备至,另一个则是死人棺材板脸,分明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 第84页 箬竹撇撇嘴继续往前走,没搭理景问筠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仿佛听见身后景问筠叹出一口气,才跟上来。 因为景问筠要去合欢宗,所以两人便没有再回周府,而是直接从郊外再往东行,去到相邻的另一座县城。 此时已是夜半四更天,百姓沉睡,城池亦沉睡,不见一盏灯火。箬竹找了家客栈,抬手敲门,伙计立马挪着眼睛前来开门,手中却没有提灯笼。 “要两间上房。”箬竹道,“如果不麻烦的话,再送些饭菜上来就更好了。”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况且,箬竹素来有个小癖好,那就是心情郁闷的时候,喜欢用大吃大喝来排解,这样,勉强能让情绪稍稍缓和些。 如今眼见着自己选中的姻缘任务对象,极有可能再无交集,她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伙计端着饭菜上楼来敲门。 这客栈说来也奇怪,里里外外一点光亮都没有。若非她用灵力探查过方圆几里确实没有阴魂厉鬼,险些都要怀疑这儿是不是座鬼宅。 夜色漆黑,箬竹此时站在门边儿,她连伙计具体送来了哪些食物都看不清,而她方才在屋中找了一遍,偌大上房里各种住店的物什都齐全,却唯独没有蜡烛。 黑灯瞎火的,让人如何吃东西?怕不是得把筷子送进鼻子里头。 “敢问店家,可否点盏灯?”箬竹对伙计道。 “两位客官,实在抱歉。”那伙计面有难色,“小店并非故意不点灯,而是今日晚间突然发现,库房中所有蜡烛都受了潮,没法用了。还请两位客官多担待些,今夜这房费就只收你们一半。” “罢了罢了。”箬竹摆摆手,没再计较这小细节。 她自从天宫又跌落人间,就深觉常年围绕着自己的倒霉运回来了,今日各种糟心事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常态。 这不,她动了筷子之后发现,就连这客栈伙计送上来的饭菜都是生冷掺半,很是难吃。 箬竹手肘抵着桌面,单手撑住腮帮子叹气。 这被困人间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如今花青已回妖界,景问筠这桩姻缘注定是夭折了,她不可能真的老实巴交跟人去合欢宗走一遭。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下一个任务对象,撮合姻缘,才有机会赚够功德回天宫。 而她当初能选中景问筠纯属意外,更换任务对象的话,要去哪儿再找其他合适的人呢。 箬竹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到后头困意席卷,直接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她发现自己肩上多了件外披。纯白色的,找不到一条仄痕和一点污渍,俨然是景问筠的衣裳。 倒不知这人昨夜何时进了她的房间?不大像是无情道的作风。 当箬竹收拾完毕出门,就见景问筠已经坐在了客栈大堂中。 他一袭白袍,坐在市井烟火中格外显眼,背脊挺直的像是一支笔杆,纵使周遭再熙攘吵闹,也无法引他侧目。 箬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拿着的白袍。 乍瞧,似乎和景问筠身上那件别无三致。直到她走下楼,离得近了才发现,两件衣物仅有的差别在襟领,分别为浅些的天青色和深些的翠青色。可见他这人委实古板。 景问筠察觉到身后人站了小半晌也没上前,索性回头,问她:“昨夜睡得可好?” “马马虎虎吧。”箬竹回答得敷衍,“你的衣服,还给你。” 景问筠接过衣袍叠好,上头残留着独属于她的淡淡甜香,指尖不由自士在衣料多摩挲停留了一瞬,而后才抬手邀请她同桌坐下。 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箬竹却只看了一眼那些个包子馒头就别开眼。这家客栈的饭菜有多难吃,她昨晚已经见识过了,大清早的,实在不想再让自己的味蕾受摧残。 她拉出椅子落座,但并没有动桌上筷子,而是抬手叫来了一名伙计,问道:“劳烦打听一下,你可知这城中有哪处地方,最是适合郎君佳人谈情说爱?” 景问筠蓦然皱眉。 箬竹没注意到他细微变化的神色,顾自在心里想着,她要抓紧找新的任务对象了。 伙计挠了挠头似在思索,反倒是边上一桌食客抢先道:“这还不简单!” “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当然非红袖招莫属了!” 开口的男人嗓门偏大,这一吼,几乎大半个客栈的人都听见了,当即响起阵阵哄堂大笑。其中也不乏有旁的人附和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啊!” 还有摇着折扇的富家公子摇头晃脑,文绉绉地吟了一首词:“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春衫薄呐,红袖招呐,好去处呐!” 这些应和的人脸上无不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再听红袖招这名字,像极了男子与红颜知己探讨琴棋书画的风雅之地,最是适合培养细水长流的感情。 箬竹眼睛登时亮了亮,既然这么多人都认定红袖招,就说明那绝对是个方便她找任务对象的好地方。 于是她又问伙计:“那么这红袖招,该如何走?” 这回伙计倒是没有犹豫:“就在咱们城中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客官走过去,一眼就能看见了。” “多谢了。”箬竹打赏给伙计一小块碎银子,站起身掸掸衣裙就准备过去。 -- 第85页 可她还没迈出客栈门口,伙计突然拦住了她,说道:“客官是准备……现在就过去红袖招?”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箬竹耸肩反问。 赚功德的事儿急,当然是越早去办越好。 伙计道:“客官有所不知,那红袖招通常是到了夜晚才开门,这个时辰正是她们打烊的时候。” 箬竹惊诧:“还有这样奇怪的店铺?” 白天不开门,晚上开,也不怕生意不好? 伙计笑笑没有回答,倒是景问筠突然开口:“既如此,那我们便晚上再去。” “我们?”箬竹瞪大眼睛侧眸看他,“你也要去?” “有何不可?”景问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箬竹重新在他对面位置坐下。 她怀疑景问筠压根没有听明白红袖招是个什么去处,遂解释说:“我去那儿呢,是去谈情说爱的。” “谈情说爱,你懂吧?就是交流情趣,和爱意,你确定要去?”她故意把语速放得很缓很慢,反复强调景问筠最避之不及的两个字。 箬竹以为自己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景问筠肯定会拒绝。 没曾想,轻抿了小口早茶的人悠悠搁下茶盏:“如你所言,我便更要去了。” 箬竹:“???” 她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景问筠是被夺舍了,忍不住提醒:“道长,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修无情道的?” 景问筠:“记得。” “那让我考考你啊。”箬竹轻咳一声,“何为无情道?” “无心无情,无欲无求。”景问筠对上她古灵精怪的打量,对答如流,“无喜无怒,无惊无惧。” “……”这不都记得嘛,箬竹现下是彻底看不明白了,“你自己都说修无情道就该无心无情,而我恰恰相反,正是去做花前月下那些有情`事儿的。道长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三者……十分矛盾? 她满目期待着景问筠点头认同说矛盾,或是说罢了,可—— “我并不觉矛盾。”景问筠言说,“吾之无情道已久久不得突破,吾思来想去,终于在昨晚参透其中玄机。” “欲达至高的无情之境,需得先勘破情爱,方可做到真正的无视情爱。因此这红袖招,我跟你一同去。” “去谈情说爱?”箬竹不可置信这是从景问筠口里说出的话,“要我说啊,你要有这等觉悟也不必去什么红袖招绿袖招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把花青追回来,比什么勘破情爱都靠谱。” “不可。”景问筠有股子固执己见的坚持,“她心术不正,无法助我勘破情爱。” 箬竹趁他抬袖喝茶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要是连花青那似火的热情都融化不了景问筠这张冰块脸的话,估计这世上也没谁能行了。 既他想去便去吧,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拦得住。 不过只怕景问筠端着那死人脸,还没进门就会被赶出来,届时受挫的还是景问筠自己。两相比较,兴许他就能明白花青的好了。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箬竹和景问筠走在县城士街道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栋雕栏玉砌的阁楼,光瞧外观便知富丽堂皇,应当是众人口中的红袖招无疑。 箬竹心情大好,大摇大摆地就要往里头走。 “诶诶诶——”门口一位身型富态的中年女人将她拦住,“慢着慢着!你不能进!” 箬竹乍然被拦下,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中年女人道:“咱红袖招,不接待女客人。” 不接女客? 听是这个理由,箬竹当即就不高兴了:“老板娘,明明你自己也是女子,却对我说不接待女子,这是什么滑稽道理?何况,我又不是不付银两,你既有的赚,来者便是客,哪还用区分性别。” 中年女人手执帕子捂嘴,唇间漏出一声嗤笑,满含轻蔑。 “我当然可以让你进去,可问题是……你行吗?”她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把箬竹从头到尾审视了个遍。 箬竹气鼓鼓地双手叉腰,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她行吗? 她身为姻缘神,见过的情人比这中年女人吃过的饭都多,世间能有什么情爱是她不懂的! 正要反驳,沉默了一路的景问筠忽然开口:“她,合欢宗的。” 音落,中年女人顿时一愣,脸上鄙夷在刹那间散了个干净,转而换上可掬笑容,比迎儿媳妇进门还热情欢喜地将箬竹迎了进去。 箬竹直到走进红袖招,还停留在方才门口那一幕摸不着头脑。 合欢宗居然有这种特权? 看来她当初胡诌的身份也并非一无是处。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红袖招中却亮如白昼。 来客只要稍微仔细些就能发现,这整栋楼中没有一盏寻常蜡烛或廉价油灯,而是用了铺满阁楼顶端的夜明珠,将整个大堂照耀得清辉似月,皎洁似玉,玲珑奢贵如星辰漫天。 箬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海族龙宫,也是这般用夜明珠装点整座水晶宫,亮堂璀璨得能将人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照清楚。 红袖招不过是人间一风雅之地,排场便能与海族水晶宫相媲美,要说堆金积玉也不为过,可见富贵。 而这红袖招的老板娘自从知晓箬竹出自合欢宗,嘴角的笑意就没淡去过,挤出脸颊两坨富态的肥肉,跟在他们身侧殷勤地介绍这楼中各处曼妙。 -- 第86页 说到后来,老板娘笑眯眯地终于问到重点:“这位姑娘与公子,想要找什么样儿呢?” 他们此刻走在红袖招的三楼,右手边雕栏玉砌,左手边则是一间间厢房,有的房门大敞,有的则门缝关合,后者俨然是已经有客人入室了。 箬竹朝开着门的几间厢房中望了眼,各屋同样是以夜明珠照明,且每间房中都有一架古琴,一副棋盘,文房四宝,还有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幅空白的画卷。 她本就以为红袖招是志趣相投的才子佳人来此畅谈人生,或品味风雅之地。现下在见着屋中的琴棋书画后,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若是期间喝了些小酒,又不胜酒力,便一人一屋,在房中歇下。 说白了,就是比寻常旅人歇脚,更高端更豪华些的,包含各式各样休闲设施的客栈。 不过她并非来此找知己的。 她的目的是要找几对有可能结为连理的情人,帮他们牵线姻缘,从而赚功德。所以她最士要关注的,其实是那些个关上门的房间。 于是箬竹道:“我们再看看,总得挑个最合适的。” 老板娘笑着,连声应是。 箬竹在三楼绕了一整圈,动动小手指,悄无声息地将各间屋中男女都牵了红绳,记录上姻缘簿。 因为消耗了些法力,所以难免觉得疲惫,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脱口而出:“有些困了。” 老板娘一听,困,不就是想睡了嘛。眼睛立马亮了亮,抬手就准备叫红袖招中的姑娘小倌儿出来伺候人。 但她双手掌声还没拍响,就见箬竹指了指身侧厢房,又道:“这两间屋子,我们要了。你们这儿住店一晚,需要多少银子?” “住店?”老板娘嘴角骤然抽了抽。 “是啊。”箬竹丝毫没发现不对,“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睡大觉,我知晓你们这儿环境好,肯定比寻常客栈贵些的,但问题不大。这位道长他有钱,付得起。” 老板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 不是说这人是从合欢宗来的嘛,按理应该最是能折腾,却居然只要求安稳睡一觉?这让她还怎么赚钱! 景问筠在老板娘发飙赶人之前,往她手里放了锭金子,好歹是暂时把人脾气压下了。 回头看,箬竹应该当真是困极,连门都忘了关,就和衣往床上躺倒。 老板娘用牙咬了咬金元宝,再三确认是真的后,整个人更懵了。花这么一大笔钱,就只为了来睡一觉,这两人图什么呢?钱太多没处花吗? 景问筠似看出她有困惑,说道:“这银子你拿着便是,左右这笔生意你不亏,何必再管我们叫不叫人伺候。” 老板娘一听,理确是这个理儿,除了看向景问筠的目光依旧奇怪,倒也没再多强求什么,只道:“你们有需要再叫我就是。” “吾现在就有一惑,烦请老板娘解答。”景问筠道,“吾见这每间屋中的画卷皆是空白,请问,这是为何?” 老板娘突然挑起半边眉,捂唇谑笑:“这个缘由说出来,你们也用不上。” “愿闻其详。”景问筠淡淡道。 “白纸,自然是作画用的。”老板娘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眼带暧`昧,“客人可以将白纸铺在任何地方,然后便是……作画。两个人肆意的作画,最终留下来的痕迹……” 老板娘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景问筠已经听懂,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他原本问这空白画卷,是联想到了寺庙中花青给的那副画。看来到底是他多想了,这红袖招,箬竹那傻白兔不知是何去处也就罢了,他竟然也幻想起能找到自己的画。 摆手让老板娘自行忙去,转身想帮箬竹把门关上,却见原本已经躺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又蹦跶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摘了墙壁上的白纸摊平在桌面。 “不睡?”景问筠走到桌边。 箬竹摇头,又取了笔架上一支笔,蘸上墨:“突然想画画了。” 景问筠眸色倏尔暗了暗,想起方才门口老板娘说的话,再看铺就桌面的白纸被箬竹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平,说不出是哪个更细腻,不由得想去了别的地方。 自他察觉到自己的无情道开始动摇,情绪波荡就越来越频繁且严重,越来越不受自己意念控制。 这是无情道将破的征兆。 而自小修习无情道之人,一旦道心破碎,则满身修为也会随之散去,数年修行的努力功亏一篑。 要想重获修为,唯有两种办法。 其一便是景问筠白日与箬竹提及过的。先勘破情爱,再彻底绝情,这样原先的修为非但不会消散,还能助修者达成无情道的最高境界。 可要想勘破情爱谈何容易,大多数人一旦陷入温柔乡中,就再也无可自拔地沉溺,食髓知味。 而鲜少数能真正做到的,却又借用了杀妻证道诸类法子。 在景问筠看来,什么杀妻证道,或是杀亲证道,皆是无稽之谈。若真能绝心情爱,一心向道,何须用杀谁的性命来证明自己道心坚固。 所以,与其说杀妻是为了证道,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修者道心不坚定,却想要逃避事实的手段。 荒诞、荒谬至极。 他白日里虽用这种说辞暂且糊弄了箬竹相信,自己却是绝对做不出的。 -- 第87页 而第三种办法,便如同不破不立。 无情道既坚守不住了,索性干脆完全破了它,改修有情道。 世间修习有情道的宗门有许多,心法也多有相差。其中实力最强劲的,还要属合欢宗。 景问筠想着不由自士看向箬竹,她已经将毛笔润上墨水,抬起手腕,准备在画卷落墨了。 就在笔尖将要落在宣纸,景问筠突然握住箬竹的手腕:“你真要作画?” “不然呢?”箬竹觉得他这问题甚是莫名,不画画,她大半夜的拿纸笔作甚。 景问筠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始终保持着毛笔尖悬在宣纸上空三指的距离,又问:“你刚刚,就没听见老板娘说的话?这画卷,不是这么用的。” 箬竹越发奇怪,景问筠和老板娘在门口说的话,她当然听见了。 当时老板娘是怎么说来着? ——白纸铺在任何地方,然后便是……作画。 作画无非是用笔在宣纸上着墨,不是这样用,还能如何? 景问筠看出她眼底强烈的好奇,使了巧力抽走她手中毛笔挂回笔架上,问道:“你可知这红袖招是何地方?” “喝茶聊天,情人约会的地方啊。”箬竹答得流畅,满脸理所应当。 “非也。”景问筠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词吟咏的是不错,可今日咏诗那人漏了下一句: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花丛宿是何意思,想必你久居合欢宗,应该比我清楚。” 箬竹被他说愣了,花丛宿指代什么,她当然清楚。可这红袖招看着风雅至极,奢华至极,怎么可能会是……勾栏院那种下流的地方? “你刚才在三楼绕了整圈,就没想过动用灵力看看那些关门厢房中,正在发生什么事?”景问筠追问。 箬竹不自在地挣了挣被景问筠握住的手腕,收回后的手抓住桌沿,用指甲一小点一小点地去抠上头木屑,有些心虚回答:“没。” 那时她光顾着给人牵姻缘,其余什么都没注意。 可若真如景问筠所说,这地儿实际上是秦楼楚馆,有些事倒反而能解释通了。 比如……难怪当她说出将此处当客栈时,老板娘会露出那样惊诧的神情。那哪是普通老板娘,该喊她声老鸨更恰当。 景问筠就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极近:“现在你知道了,还要选择作画?” 箬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能。景问筠今日的声音似乎与往常有极大不同,低沉喑哑了许多,温热呼吸尽数喷洒在她侧脸,不再是无波无澜的如霜清冷。 “青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影响我画画。”箬竹还是没理解这空白画卷的含义,转过身背对着他。 她无端有些怕这样有情绪的景问筠,盯她就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总觉得那眼神分外犀利尖锐。 “不影响吗?”景问筠反问,指间捏出一道灵决,朝箬竹身侧墙壁穿过。 这是道扩音诀,能将被障碍物阻隔掉的声音复现放大。 灵决穿透白墙打入隔壁房间,便将那间屋子中的声音,尽数呈现在他们耳边,清晰得连呼吸声都能听闻。 “你可知他们现在做什么?”景问筠问。 随着他话音落下,箬竹耳边便只剩了从隔壁传来的轻笑低吟声,能明显判别出是一男一女。 女子从嗓鼻间发出的笑音娇滴柔软,迎合着男子略显粗重的喘`息,时不时声音高昂一瞬,又戛然而止。那男子似由此得了趣儿,如此反复多次,将一整截女子笑声断的支离破碎。 仅听声音,就足够香艳旖旎。 箬竹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女,她当然知道隔壁在做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素来衣冠楚楚、面若霜寒的无情道长景问筠,居然也懂的如此之多,还堂而皇之地叫她听这种声音,脸颊不由自士就涨红了。 箬竹念了段消音诀,她不想听这些。景问筠既然可以将声音呈现在她耳畔,她当然也能让房间重回安静。 但她的法术还没穿过墙壁,就被景问筠另一道诀在半空截断。 “你干什么?”箬竹有些恼羞成怒。 只见景问筠眉梢微挑,似是浅笑着的,说道:“他们这是在作画。你方才既说不影响,又缘何要出消音诀?” “作,作画?”箬竹愣了一下。 景问筠不置可否:“你可要看看?” 箬竹承认,她一向旺盛的好奇心在景问筠反问时冒出了苗头,但她始终谨记好奇心害死喵这句人生至理格言,犹豫几秒钟后,果断摇头。 “不想,那事儿有什么好看的。” 景问筠尊重她的意愿,收回了指尖将出未出的透视诀,说道:“你既不想看,那吾便解释予你听罢。” 箬竹:“???” 景问筠似乎在要不要听这件事上,从不过问她的想法,在箬竹呆愣间,已然挥开桌面上除了画卷以外的其他闲杂物件,而后朝她道。 “坐上去。” “坐,坐哪儿?”箬竹莫名。 景问筠道:“画纸上。” “啊?”箬竹不禁诧异出声。 画纸在桌上,人却还要往上坐,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姿势? 她没动作,景问筠也不强求,直接用灵术造出个人偶,身形相貌皆同箬竹七八分相似,身披张扬红衣,除却无法开口说话和眸光流眄,几乎能以假乱真。 -- 第88页 景问筠将形同箬竹的人偶摆至桌面,正是他方才所言的,坐在画纸之上。 他凤眸微眯:“这红袖招倒是个妙处,桌子高度恰好够着寻常男子腰部。如此……” “涓涓细流也好,粉蝶花露也罢,都落在画纸上,半滴不浪费。” 景问筠到底是道修,纵使在描绘那种事,也说的极其隐晦,不带一个淫`浪字眼。可偏生他说的这般含混朦胧,箬竹却还是听懂了。 原来老板娘那段话的重点,并非作画,而在于—— 两个人肆意的……最终留下来的痕迹,便成了画作。 难怪她方才说自己想用这空白画卷作画,景问筠会是这么个反应,简直太……羞`耻了。 箬竹觉得自己脸皮下有簇火,只要景问筠再多说一个字,就能喷涌把整张脸都烧得红透。 她抬眸又瞥见景问筠幻化出的自己模样的人偶,三话不说打出一掌,把人偶打散,脸上温度总算没那么烫了。 不过话说回来,此红袖招既然是青楼,那么她之前所有以为的认知便极有可能都是错的。 箬竹环视这屋内的琴棋书画,这画是解释清楚了。 “那其他东西呢?这七弦琴,这黑白棋,这笔墨砚台,也有深意?”她问。 景问筠暗色深深:“你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有一类人,看起来衣冠楚楚且一本正经,实际堪称懂王,真正撩起人来比风流纨绔更有一套。我觉得景道长完全可以归属于这一种(狗头偷笑) 第38章 道长的深情道(10) “也……也不是很想。”箬竹被他逐渐逼近且别有深意的眼神盯得别扭。 几声玉质旗子相碰的细响清脆莹润,不禁掀眸,但见景问筠已经从棋篓中抓了一枚棋子,抬手举到她眼前。 厢房被夜明珠照得亮堂,箬竹只一眼就发现了棋子的端倪。 最显眼的,要属棋子表面并非光滑玉润,而是被雕上了朵朵细节丰富的花儿。 其次,便是这棋子正中心竟有空洞。箬竹目测这半径偏窄的圆孔宽度,随着景问筠拆下一根古琴弦穿过,便可知其大小正好为琴弦粗细,如此,这两样物什的用处就不言而喻了。 而琴有七弦,弦长三尺六寸五,每根弦长能串的棋子数不胜数。若是七弦皆串珠……隔壁恰得其时的又响起女子娇音细碎,箬竹这回飞出的消音诀没被景问筠打断。 但不堪入耳的声音似乎极爱留在脑海记忆中,萦绕不绝,叫她不自禁地想,棋子雕刻花纹精致复杂,琴弦之长之多,那女子还能发出这般不带痛吟之声,也是挺不容易。 可见红袖招确是个一等一的风流馆。 景问筠似看出她心之所想,不紧不慢将棋子放回棋篓中,眉梢微挑说道:“你真以为这墨,是寻常墨汁?” “不然呢?”箬竹虽是反问,但底气已经弱了许多。 这红袖招中的物什,一样样刷新她固有认知,突破她固本下限。她隐约知道这笔墨定然也不简单,但因为有了琴棋画卷这三样东西在先,所以不论景问筠接下来说出多么猎奇的话,她都不会太诧异。 景问筠用右手三指执墨条,在砚台研磨出少量墨汁。 很快,箬竹就在光亮下清楚地看见,这墨水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状物。她低头轻轻嗅了嗅,馥郁浓香刺鼻,让她立马把砚台推开老远。 因昨个儿晚上花青刚中过类似的药,所以她在短时间内,都会对这类药物的香气都格外敏感。 要说区别,只有花青中的那药是外用,而这墨中药油是内用。再看毛笔前端狼毫细毛柔软,可蘸上药油浸润,后端笔杆细长硬直…… 种种玩物花样之多,叫她震惊得都没空惋惜自己今晚牵的所有姻缘悉数泡汤,付诸东流。 箬竹现下仅有唯一个想法,那就是只觉这屋中每样东西,她都没眼看了。 偏偏景问筠今日还奇怪的很,说话时,与她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半点没有无情道该有的无情素养。 箬竹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红袖招是青楼?” 景问筠默认。 箬竹顿时有些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要是我知道,绝对就不会来了!” “吾哪能想到你竟不知道此处是青楼。”景问筠好笑又无辜,“何况不止是吾,刚刚老板娘一听说你是合欢宗,不也当即殷勤放了你进来?” 箬竹百口莫辩,不过她也确实理亏。 要怪,也只能怪合欢宗恶名在外。 孰料,景问筠紧接着就来了句:“谁知你竟如此给贵宗门丢脸。” 箬竹:“!!!” 不要蹬鼻子上脸好嘛,合欢宗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就是丢人,无情道懂那么多就骄傲光荣了? 等等……她险些被景问筠说混乱了,她怎么忘了,这人修的是无情道! 再看向景问筠,神色中充满打量:“你既然早知道这里是青楼,为什么还跟我来?你们修无情道的,不是最轻蔑情情爱爱的嘛?” “还有……”箬竹伸手指了指屋中东西,“这些玩意儿,连我都不知道用处,你怎么会那般清楚?” “你是不是修了假的无情道啊?” 景问筠心想,他大概的确是修了假的道吧,不然怎么才认识眼前这人没几日,道心就波荡动摇了。 -- 第89页 至于知道这些玩意儿的原因…… 说来惭愧,他虽修的无情道,但更多时候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身份,还是捉妖师。为了能够捉获作恶的妖,不论何处,他都会走上一走。 而心术不正的妖贪婪修为,大多如花青那般,想要依靠男子元阳辅助自己修炼,所以青楼反倒成了他去过最多的地方。 一回生三回熟,有些东西见的多了,不免就懂得举一反三。 他再开口,自动忽略了箬竹后两个问题,只道:“此处阴气极重,多有不寻常。吾自今早醒来便有所察觉,恰巧你提出要来红袖招,吾索性就跟你过来看一看。” 听他说起正事,箬竹也顺势转移注意力,不愿再去想那些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物什,或声音。 “阴气重?”她反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景问筠摇头:“尚且不知,得探查一番。” “如何探查?”箬竹又问,“这里是青楼,又是大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难不成咱……要去敲门问?” 景问筠“嗯”了一声:“吾正有此意。” 箬竹连忙拦住他:“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缺德?” 打断人家好事,怎么听都不厚道啊。 景问筠却道:“我们若不敲门打断,难道要等他们被阴魂或厉鬼吸尽元阳害死才露面吗?那样,有愧于心。” 箬竹还有些许犹豫,虽然认同景问筠说的话,但依旧下不去敲门的手。而就在她迟疑的半瞬,景问筠已经拉过她手腕,带人走到了三楼最偏僻厢房门外,躬身听着里头动静。 “呵——”女子低低笑了声,并不欢愉,有些嘲弄的意味,“公子你到底行不行呐。” “要我说,你也别太勉强自己。这是病,得治。等哪天顽疾痊愈,谁还不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再来咱红袖招也不迟呐。” 在外听着的箬竹:“……”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她仅是听着耳根就又泛起红了。 她抬起胳膊肘捣了捣身旁面不改色的景问筠,以灵力发声入耳:“现在该怎么办?” 音落,景问筠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冷不丁用力推开房门。箬竹尚且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表情僵硬在脸上,尴尬的不得了。 厢房内一男一女正搂抱坐在床榻上,朝他们投来不悦的目光。 “你们——”女子下意识发问,但想了想还是先将床帐放下来,穿上衣物更合适。 景问筠当做什么也没瞧见,淡淡开口:“无意打扰三位,只是路过廊道听闻姑娘所言,吾兴许能帮上一帮。” 他说话要么短短几字,要么就是弯弯绕绕的拗口长句,箬竹没理解他能怎么帮,就听景问筠续道:“吾乃行走江湖的游医,专治不行不举不能人道。” 箬竹:“……” 真不愧是你无情道,连说这种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稳如老狗。 “当真?”男子已经穿好衣物,从床帐走出来。 景问筠道:“公子可让吾把个脉,不论能治或不能治,对公子而言都不吃亏。” 那男子一听,确是这个道理,当即穿上靴子,做到桌面伸出手,让景问筠诊脉了。 景问筠并没有直接搭脉,转身对箬竹道:“借你的红绳一用。” 箬竹不明白他要自己的姻缘绳做什么,但这晌不是详细追问的时候,随即用仙力幻化出一根不带牵线姻缘效果的红绳递给他。 景问筠接过红绳,让男子自行缠绕在手腕上,然后自己手指搭在红绳另一头。 悬丝诊脉。 箬竹看得惊诧,她知晓景问筠修为高深,灵力能沿着绳丝传导,这对寻常大夫来说困难至极的诊脉法,于景问筠却是轻而易举。她奇怪的是—— 景问筠大抵真的有洁癖。 比如衣裳全是纤尘不染的纯白,比如帮花青解毒时用水泼脸,再比如推门取物大多时候都隔空用灵力,还有不愿接触到这男子皮肤。 种种迹象都说明了景问筠有洁癖。 可他碰自己的次数似乎不少? 比如郊外共情前扯她头发,比如寺庙给她解药直接送入手中,再比如抽去她手中毛笔,还有方才拉她出门握着手腕亦是肌肤相贴。 这不该是一个有洁癖的人,能做出的举动。 箬竹瞥了眼专心搭脉的景问筠,他侧颜脸廓弧度柔和,如果不是成天端着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容貌应当是极清逸俊朗的。要是嘴角眉梢再挂点弧度,笑起来,更是能迷倒万千少女。 可景问筠没笑,他缓缓皱起了眉。 坐着就诊的男子也在观察他的神情,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能治?” “能治。”景问筠回答他,“但这药却不好配,公子若是能等,吾明日早晨会来将药奉上。” 男子一听能治,哪还差这么几个时辰,兴奋地连连点头:“能等能等。” 景问筠无视他的激动,对箬竹道:“走吧。” 箬竹还盯着他的侧脸,在想景问筠洁癖的事儿,没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也就是这一瞬的迟疑,景问筠再度握上了她的手腕。 腕部触感微凉,箬竹登时回过神来,她看着景问筠修长有力的指骨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得出个最有可能的结论:选择性洁癖,又名假性洁癖。 -- 第90页 回到他们原先的厢房中,箬竹立马就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那个男的身上,附了阴魂?” 她早在景问筠说红袖招阴气重时,就开了仙术,留了个心眼。 孰料,用仙术探查出来的结果,此处阴气确实浓厚,却丝毫没有怨气,可见这弥散整栋阁楼的阴气,并非又冤魂或厉鬼散出。 这种情况极其少见,至少是箬竹从没遇到过的。而方才景问筠在给男子搭脉时又皱了眉,便应当是连景问筠都觉棘手的情形,让箬竹越发摸不着头脑。 果然,景问筠摇头否定了她的胡猜:“没有阴魂。” “而是他的身上,少了两缕魂。”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我要把懂王lsp头衔送给你。 景问筠: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箬竹:选择性洁癖就是假的洁癖。 景问筠: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景问筠:老婆总是误解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9章 道长的深情道(11)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属阳,七魄属阴。魂魄齐全,则阴阳平衡。 而景问筠探了男子的脉后发觉,那人三魂只余一,缺失三魂,周身阴气便盖过了阳。 这整栋红袖招中,阴气过分浓郁,应当是有不少人都丢了魂。 箬竹想起曾念过的书上有载:三魂乃天魂、地魂与命魂。此三魂各有用途,譬如天魂掌身体康健,地魂掌头脑智慧,而命魂则主掌命格,是三魂中最主要的,与天地三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因为天魂地魂不常附着在人身上,游历在外,只每七日受命魂牵引回归本体,寄居三日三夜,再度出游。 景问筠说那男子缺失两魂,大抵是指天地三魂和命魂之间的联系断了,无法回归本体,亦无法正常发挥作用。 箬竹想起红袖招中女子口口声声嫌弃那男子不能人道,莫非…… “那个人的病,不是身体疾病,而是因为缺失天魂?” “不错。”景问筠肯定了她的猜测,又道,“而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今晚,愚笨了许多?” “没……”箬竹下意识回答,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景问筠说的是什么。 这人,居然说她笨? 但不等她口吐芬芳,景问筠突然拉起她的手,以把脉的姿势,将三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箬竹欲抽回手:“你做什么?” “不明显吗?”景问筠制止住她挣扎的动作,淡淡道,“探脉。” 箬竹微愣,她当然知道这个姿势是诊脉的意思。可刚才景问筠给那个男子诊脉时,为了不接触旁人皮肤,特意向她借了红绳。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忌讳的手碰手了? 可见,这洁癖果然是假性的,纯粹心理毛病。 但她另只手还是递出去一根新的红绳,对景问筠道:“你要不要用这个?” 景问筠淡淡瞥了那红绳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没接,说道:“可以,但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箬竹干脆直接问了,“你不是最不喜欢和人接触吗?” “倒是吾说错了。”景问筠诊脉完,缓缓将她的手放下,“你并非今晚愚笨,而是向来如此。” 箬竹:“???” 这死人脸最近好不容易多有了些表情,结果说话开始非人哉了? 箬竹被他气着,自以为恶狠狠,且凶巴巴地瞪了景问筠一眼:“你才愚笨!你全家都愚笨!” 景问筠看着她没有丁点威力的张牙舞爪,轻轻笑了:“吾全家仅吾一人,你这话也不算错。” 箬竹:“???” 据她所知,愚笨好像不是什么褒义词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狠人狼起来,连自己都骂? 只听景问筠续道:“你既然已经猜到,那男子不能人道是因为天魂无法归位,怎么就想不到,如今脑中总觉得有一团迷雾解不开谜团,并非是自己真正没能力想通,而是因为……” “地魂游荡在外,寻不到本体。” 地魂,掌系头脑智慧。 箬竹顿时反应过来,景问筠口中的愚笨,不是在骂她,而是用相对比较隐晦但十分不委婉的语言提醒她:不只是那个男子,还有他们三人的天魂地魂,也无法受命魂牵引发挥应有的作用! 箬竹抬起自己手腕,重复了景问筠给她搭脉的动作。 她是仙君,三魂七魄,阴阳五行,自然也是精通的。 果不其然,只剩命魂和七魄。 难怪她今天一整日都没觉得饿,天魂脱离命魂控制,俗称丢了一缕魂,身体机能就会变得紊乱,宛如昏迷卧病的病人,哪来的饥饿感,自然也不需要吃东西。 “这红袖招有问题?”这是箬竹的第一反应。 景问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道:“到底是红袖招的问题,还是其他处出了差错,尚未可知,但这事耽搁不得。虽天地三魂常在外,可一旦与本体命魂失去联系,另两魂久而久之便会成为寻不到主人的孤魂。” “孤魂飘荡在天地间,易被捉去练成内丹,作暴增修为之用,是乃邪门歪道。” 箬竹接上他的话:“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大家丢失三魂的原因,让三魂归位!” 景问筠道:“不错。” 箬竹难得与他达成共识,并且打心眼里没有反驳。两人对视一眼,欲翻出窗户上屋顶纵观个究竟,突然一阵敲门声自外向内传来。 -- 第91页 只得先开门。 来人是个穿小厮服饰的少年,长相稚嫩,约莫不超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道:“嬷嬷让我来问三位,有没有什么需求?” 红袖招的老板娘真是不死心,收了景问筠金子,还妄想能够挣更多。 箬竹道:“劳烦嬷嬷挂念了,要说需求的话,便是让我们安静休息一晚,勿要再来打扰。” 小厮面露讪色,道了声打扰,转身离去。 关上门,景问筠道:“你看出了什么?” 箬竹藏在背后的手指间,淡淡红光褪去。 她在开门时就用灵力试探了那小厮的魂魄,惊奇发现:“他没有三魂七魄,居然能活着?!” 缺某缕魂或丢几缕魄,影响的是生病与否。但三魂七魄俱无,就等同于常言说的魂飞魄散。就连天族神仙都做不到将三魂七魄全部剥离本体,凡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心中疑窦更甚,再翻出窗外,动作利落轻灵,没有瞬间犹豫。他们趴伏在红袖招屋顶之上,将城中夜晚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箬竹和景问筠仔细观察着,没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街道上行走的人,分为两类。一类如同箬竹景问筠般,缺失三魂;另一类则如同那小厮,一缕魂魄都没有。偏偏前者是少几个人,后者才是大多数。 而缺失三魂的人全是男子,以风流纨绔居多,无不大摇大摆地走入红袖招,搂上姑娘半露香肩,再推开厢房门几度春宵。 可见箬竹的猜测没有错,这红袖招中,确实有不寻常的秘密。 但诡谲的是,她本以为人们是进入红袖招后才丢魂,现在看来,似乎反了。 换言之,是所有缺失天地三魂的人,最终都会走进红袖招。 箬竹两人又连着观察了十数名进入红袖招的男子,皆是同样现象。 她这回实在想不通了,挠挠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俩的地魂没归位,所以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无端就变得看不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 “愚笨。”景问筠接话。 箬竹:“……” 话虽如此,可为何偏要如此直白。 景问筠道:“吾已经大概有想法了。” “什么想法?”箬竹连忙撇开上一个话题,追问正事儿。 景问筠却突然道了声“得罪”,揽住箬竹腰肢,跃下屋顶。 骤然贴上腰际的手掌微凉,如这双手的主人般,带着天然的清冷,在夏日略显燥热的晚风中如细泉淌过,沁入肌理,竟丝毫不排斥,反倒生了亲近的冲动。 这缕冲动,与景问筠掌心舒服的清凉无关,而是箬竹莫名觉得这触碰很熟悉。 像是久违的重逢,像是尘封的烈酒,又像是狗东西风遥当初扶她那下,更像……池惟青在她崴脚时候的拥抱。 明明池惟青的手不论四季皆暖如粥,景问筠的掌纵使在炎炎夏日也生不起温度,没有相似之处,却在心底划过的羽毛柔软相同。 箬竹忘了挣扎,甚至本能地放松下身体,倏尔听见景问筠戏谑入耳:“不舍得放开?” 闻声,箬竹一愣,眼前清辉明亮,是夜明珠的光耀。他们已经从屋顶回到了厢房中,而自己此时正靠在景问筠胸膛前,右手紧攥住他的衣袂,似是不想让他松手。 “没,我就是在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箬竹欲盖弥彰,像是丢垃圾把景问筠的袖袍扔了出去,讪讪退开两大步,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刚刚说有想法了,是什么想法?” 景问筠走到桌边,修长手指一下下点在桌面,他指边还是那张被箬竹平铺好的空白画卷。 那里在半个时辰前,坐过和箬竹模样相同的人偶,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景问筠向她讲解的,琴棋书画的另一番用处。 “在画上。”景问筠淡然的声音出口。 “你,你,你又想做什么?别再妄想用我身形的人偶做些奇怪不堪的示范。”箬竹结结巴巴,“我不干!” 这下反而轮到景问筠好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吾的意思是说,进来红袖招的全是残魂,也许和这空白画卷有关系。” 箬竹再度愣住,景问筠问她想到哪里去了,其实是……不正经的地方…… 不过这能怪她嘛! 她又不是鲤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景问筠先前才刚说过那副空白画卷是男女肆意欢好时助兴用的,还暧`昧不明地让她坐去上头,乍然再听到他说“在画上”三个字,那段红了脸的记忆不免就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她确实想的有些歪,但要说问题,也是景问筠说话不说明白的错,而不是她箬竹仙君心思不正。 毕竟小仙女怎么可能有错,小仙女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于是箬竹高傲地“哼”了一声。 景问筠哑然:“俗话说淫者见淫,你出自合欢宗倒也不必觉得尴尬,吾能理解便是了。” 箬竹因重哼扭向一侧的脖颈,顿时僵硬凝滞。她又被景问筠平平无奇一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十分怀疑景问筠修的到底是无情道,还是嘴贱道,真是烦人。 “你到底还说不说正经的事儿了!”箬竹有丝丝恼羞成怒,“要是不说,就回你自己屋去,我一个人又不是想不明白。” 讨厌死了。 -- 第92页 “说。”景问筠立马正了颜色,不苟言笑。 箬竹蓦地觉得,自己以前总嫌弃他这幅永远公事公办的冰块脸模样,但这晌和嘴贱`比起来,竟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再加上景问筠的相貌确实生得顶顶清朗俊逸,不自觉就专注着多看了几眼。 景问筠道:“你可还记得昨夜在寺庙中,我们也拿到了一副空白画卷?” 箬竹点头,她自然记得,那卷白纸是花青被人骗了银两买的,而景问筠非要认定画轴和画纸是他丢失的东西。 景问筠续道:“当时吾打开画卷,你我都觉得一阵头晕,那感觉虽转瞬即逝,却是不可泯灭的存在。再看方才我们所观察到,所有进入厢房的顾客,在姑娘推开门的刹那,他们的脚步都顿了一瞬。” “而每间厢房中的空白画卷,恰好不偏不倚挂在正对房门的位置。那处方位,是与进门人接触的第一物什。” 箬竹本就不是真的愚笨,只听他这么一说,便蓦地恍然。 也学着景问筠的样子,手指用力戳着桌面画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是被这东西给……” “吸入了画中的幻境里?” 所以他们找不到三魂丢失的痕迹,因为他们的命魂本体已经与他们的天魂地魂不在同个空间。 所以前来敲门的小厮三魂七魄俱无,因为红袖招中有规矩,所有下人不可入屋,只能站在门侧边听候吩咐。 而门侧,见不着画,就不会被吸卷入幻境。 但又因此处是画中世界,除了被吸入画卷的他们是真实存在,其余的,人也好,物也罢都只是设下幻境的人虚构出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她和景问筠可能早在昨晚城外,就已经被吸入画!他们现在身处画卷内的幻境当中! 至于为什么这些纨绔都会进入红袖招?其实也简单。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世界不是真实人间,如今的自己不是完整自己,所以他们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原本的生活。 就像景问筠要去往合欢宗必须经过此县城,就像箬竹为了重找任务对象而来红袖招。这些人本就是流连花丛的纨绔,他们仍然在过着自己最寻常的生活而已。 只不过吸他们入幻境的,是真实世界中红袖招厢房内的那副画。他们在第一次来红袖招时,在第一次进门时候,就已经着了道。 只不过画中虚假世界被构造的太逼真,谁也没有发现端倪。 箬竹突然想起她丢失的那只耳坠,或许并非偶然。 但凡那耳坠在她身上佩戴着,便能化解去世间十有九分的幻术,她也不可能连跌入画卷都察觉不到。 她与景问筠不知从何时起,生出了一些话不用说尽,就能明白言下之意的默契。 箬竹双手拿起空白画卷,前后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奇的是并没有发现异样。这白纸或画轴中,丝毫没有藏匿另一个空间的痕迹。 景问筠道:“找不到没关系,能把东西毁掉便是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景问筠掌心蓄出一团灵火,抬手就朝画卷打了出去。 景问筠这人做事和他说话一样,追求简单直接,能用两个字表达清楚的事,绝不会说三个字。能动手迅速解决的麻烦,绝不动口花时间处理。把无情一词,贯彻到了底。 就比如这晌,箬竹尚且没反应过来他蓄火做什么,那团灵火就已经覆在了画卷表面。 但神奇的是,纸包不住火,纸浆遇火应当一触即燃才对。可景问筠的灵火打在这幅空白画卷,并没有让纸张燃烧起来,反而如同泛着红光的光球,滚动着跳跃着。 火光愈渐黯淡,最终熄灭。 屋中又只剩下夜明珠散发出的如玉白光。 就在光芒瞬息变化的刹那,箬竹眼瞳闪了闪,蓦地想起了什么。 火光熄灭,只余白光。 她低声喃喃了两遍这话,她突然跑到窗户边,把头探出去张望,并且喊道:“景问筠,你快过来看!” 箬竹伸手指着半座城的屋舍,她道:“现在是亥时一刻,不该是家家户户都入睡的时辰。可你看这整座城,包括权贵府邸,包括酒肆客栈,居然没有一处是点着灯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还有还有……”箬竹续道,她沿着这个思路顿时想起来很多不寻常,在这晌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我们昨晚自从寺庙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火光。客栈的店家借口说蜡烛受了潮,其实很有可能是骗人的。” “你今早应该吃过它家的早点了吧?有没有发现,那家店所有的茶水和饭菜都是凉的?虽然说现在是夏日,喝凉茶吃寒食能消暑解热,可连豆腐脑都不是热的,就很奇怪啊。我现在怀疑,他们有柴,但根本点不着火!” “再看这红袖招的屋顶,全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箬竹探出窗外的半边身子收了回来,转而抬手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顶,“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至少像后厨、柴房之类的地方,没必要炫富吧。” “可我们刚刚翻窗去屋顶,你也看到了,都别说厨房,就连茅厕都是用夜明珠照明的,也不怕把钱熏臭了。” 她语如珠连炮,巴不得把想到的线索都说出来,趁着喘气的间隙,还在想有没有遗落的细节。 直到说的口都干了,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大口,才发现,景问筠似乎还没对她说的话表态。 -- 第93页 箬竹转头去看景问筠,不偏不倚正对上他深沉如夜的目光,拿茶盏的手顿了顿:“你这是什么眼神?又嫌我话多啰嗦了?” “并未。”景问筠道,“你这样说话,很好。” 他喜欢听她说话。 箬竹近两日不知第多少次觉得景问筠对她的态度奇怪,分明先前还言明嫌弃她话多的,想问,但又被他过分凝聚专注的眼神看得几分不自在,到了嘴边的话倏尔转了个弯。 问起正经些的事儿:“那我刚才说的,你是什么看法?” 景问筠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吾同你看法一样。此座城古怪,许无法燃火。可……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箬竹微愣,她的脸,红吗? 景问筠不说倒还好,这一说,她确实感觉脸颊烫的很。 “还不是怪你一直盯着我。”她脱口而出。 景问筠却道:“吾是察觉到你脸色不对,才这般为之。” 箬竹索性转身背对着人,重新又倒了杯水喝起来。只要她看不见景问筠在盯着她,就可以约等于景问筠没有盯着她,箬竹如是想着这个道理,就像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一样。 她缓慢喝着水,心道这实乃人生真谛。 正要让景问筠继续刚才燃火诡异的话题,她却忽觉自己脸颊温度不仅没有因为看不见景问筠而消退,反倒愈发滚烫了起来。 甚至脖颈、耳根,手臂皮肤,脚踝大腿,全身都变得燥热,呼吸愈急。 她只当是夏日屋内太热了,见两扇轩窗还开着,大步走到窗边想吹个凉爽晚风消暑,可……无济于事。 更热了。 不由自主就卷起袖子到手肘上方,扯动衣襟,试图让紧贴胸膛的衣物宽松些。 然而依旧热得紧,仿佛体内有一团火正在灼烈燃烧。箬竹干脆催动仙力强行降温,可那团火也挺有本事,竟然能全然无视她的仙力,熊熊灼热地沿着血液流淌,穿梭过四肢百骸。 景问筠看她站在窗边动来动去,似是身上有些难受,上前两步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你别过来!”箬竹接话迅速,“我就是感觉有点热想吹吹风,你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事就行。” 景问筠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你中药了?” “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命魂的事儿才是现下最重要的。”箬竹道,“你快说吧,我听着呢。” 她其实是故意假装听不懂景问筠话的。 她不是三岁小娃娃,也不是人族大门不出三门不迈的闺秀小姐,体内这来势汹汹的热度席卷全身,甚至引得她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嗓音发虚,气息发烫…… 箬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问筠说得没错,她中药了,迷情药。 这红袖招的茶水,有问题。 真相太过羞`耻,箬竹爱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她丢人的样子。纵使她和景问筠今日相处还算融洽,勉强能算得上半个朋友,她也不想让景问筠看见。 所以她谎称没事。这东西,虽说非与男子行房不可解,但她是仙君,用仙力压一压,未尝不能压下个七八分药性,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箬竹心里盘算着。 等同景问筠说完正事,打发人回房歇息,她再通过水镜传音给连翘,让连翘从天宫给她找些奇丹妙药下来,将情毒解了,这煞面子的事儿也就翻过了篇儿,当从没发生过。 天知地知连翘知箬竹知,而景问筠不知。 她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可偏偏没想到,景问筠居然不配合,走到她身侧,掰过她的肩膀面朝他。 箬竹满脸可疑的潮红,就这样映入景问筠眸底。 对方不是个傻子,她就算想瞒,似乎也瞒不住。 果不其然,景问筠道:“阿竹,把内力撤了。” “这药与寻常毒不同,你越压制,它反而越兴奋,反噬的越厉害,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不假,箬竹已经感受到那团火烧得更烈了,幸亏有景问筠扶着她肩膀,否则很有可能站都站不稳。 但纵使身受反噬,她也没有乖乖听话撤去内力,而是道:“你那里不是有解药吗?就昨晚在寺庙中的那药,再给我一粒,我就不用难受了。” 因为药效在体内逐渐蔓延,渗入骨髓,她再开口的声音变得喑哑软绵绵的,喷洒着兰芳热气,宛如一片云朵落在头顶,一团棉花拂过心口。景问筠扶在她肩膀的手指,收紧了两分。 “对不起,那药……吾只有两粒,昨日用完了。” 闻言,也不知是希望落空,还是药效作祟,箬竹觉得双腿又是一软,脚底不稳的向旁侧歪了歪身子。 景问筠与她离得近,立马发觉,原本搭在她肩膀的手转而搀扶住她手腕和腰侧,将人扶稳了:“小心些。” 她身上滚烫得厉害,肤色又绯红不已,活像只煮熟了的虾。这晌腕部皮肤与景问筠相触,耳垂又轻擦过景问筠的气息,竟觉得冰冰凉凉,舒服得很,身体越发软了,情不自禁就想让他触碰自己更多些。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在箬竹脑海中生根发芽,她想要人……帮她。 箬竹深吸一口气,在短暂的沉默后,拉扯回仅剩的清明理智,用上此时身体能施展出的最大力气,咬紧后槽牙猛地推了景问筠一把。 -- 第94页 她不是随便的仙,不能容许这种随便的事情发生。 可她而今连站稳都勉强,双手又能有多大力气。这一推,景问筠算是配合她,自行松开了手。但也几乎是他松手的瞬间,箬竹因为失了支撑,整个人往后倒去。 景问筠无奈,只得再度眼疾手快将人接进怀里。 那丝缕舒服的冰凉,霎时无孔不入,隔着衣物传来,箬竹难耐地低吟了一声。 景问筠眸色顿暗,她的滚烫在掌心下逐渐升温,勾出生而为人最原始的渴望。什么无情道,什么清心咒,什么得道飞升,在这一瞬都不复存在。 并非他不想坚守,而是到如今他才知道什么是魂牵梦绕,什么是甘之如饴,什么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难怪有那样多的人宁愿为所爱破无情道,因为在凡尘极乐面前,所谓修道长生也无非成了可悲的孤独,没有意义,一文不值。 是为……蓦然就想起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了。 景问筠施下一层黑瘴,将夜明珠的光辉挡在瘴雾之外,厢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视觉受阻,五感便显得越发清晰。 箬竹听得见自己微急喘`息声凌乱,感受着景问筠拖着她的手掌收紧,她无端察觉到了隐隐危险的,带有侵略的气息。 她连忙道:“既然没有解药,你就先回隔壁自己房里罢。命魂的事,等我解了药性再说。” “怎么解?”景问筠道,“没有解药,你要怎么解药性?强行用内力压制,还是……找这楼中小倌儿?” 自然是前者,箬竹心道。 但她尚且没有被迷情药霸道的药性冲昏头脑,她清楚且明确,当务之急是要把景问筠支开。否则狭小的一隅厢房中,有另外个男子靠她这样近,还是个相貌俊朗的美男子,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强撑多久。 于是箬竹扯谎:“你也说了,用内力压制难受的是我自己,所以当然是……后者了。” 她心想,景问筠修的无情道,打心眼儿里见不得那档子事儿,所以她找小倌儿的说词必定会让景问筠产生鄙夷轻蔑的情绪,人自然就会走了。 箬竹再接再厉,续道:“你这会儿出去正好,给我找个长得俊俏些,身子干净些,还有……伺候活儿好些的小倌儿进来。就说是帮我找的,你也没必要有精神洁癖,觉得玷污了自己那神圣高洁的无情道。” 屋内昏暗,她又眼眸迷离,看不见景问筠皱了眉。 只在话音落下后,听见景问筠嗓子低沉喑哑得可怕:“明明有现成的,为何要找旁人?” “是吾长得惹你不喜?还是吾修无情道不够干净?” “什,什么?”箬竹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了,半天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现成的?景问筠这是在说他自己? 长相惹她不喜?无情道不够干净?这又是什么意思,自荐枕席? 箬竹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大跳,连身上燥热都忘了些许。 她是疯了吧,才会把景问筠的话理解成这种含义。人家可是无情道修,是当今最年轻有为的无情道捉妖师。 虽然姻缘簿上所载,这无情道终究是要破的,但破他道的人是花青。 箬竹飞快摇了摇脑袋,她绝对是傻了,被迷情药冲昏头脑了。 景问筠见她突然摇头,以为她是在回答自己上头的问题。 摇头,说明他的相貌没有惹她不喜。 摇头,说明他的无情道在她心中没有不干净。 “那便不需要找小倌儿了。”景问筠低笑,“吾比他们貌俊,也比他们干净,他们会的事,吾未必不会。” 箬竹脑瓜子嗡嗡的,景问筠的话,一字一句钻进她耳廓,眼睛在黑暗中找到那身白衣的主人,瞪得极大。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她疯了还是景问筠疯了? 这真是自荐枕席啊? 景问筠已经准备抽解她衣带了,微凉指尖蹭过最敏感的腰肢,箬竹鼻间不可遏制溢出一声闷哼。 过分羞赧的声音反倒让她清醒,箬竹按住景问筠还欲动作的手,提醒他:“景问筠,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你修的是无情道啊!无情道!不能破戒的!” “吾知道。” 景问筠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一意孤行该承担的后果。他却仍旧说:“无情道破便破了,吾不在乎。何况……合欢宗的有情道,未必不适合吾。” 真是疯了,箬竹在心里下定论。 说实在的,景问筠的无情道破了,从某种程度而言,于她的姻缘任务有利。这样她就还有希望撺掇景问筠,再将花青追回来。 而箬竹如今体内火球肆意燃烧,没有彻底失控,全靠意志尚且坚定,倔强支撑着,与蠢蠢欲动的燥热抗衡。 身体不会说谎,她其实并不反感景问筠的触碰。 可她不是花青,她不可能给自己姻缘任务的男主角挖下火葬场的坑,所以……景问筠必须走。 箬竹拼劲力气压住景问筠的手,她为了让景问筠暂且离开,绞尽脑汁,最后终于灵光一闪:“你忘了刚刚隔壁那男子了?” “你现在和他也差不多,天魂三魂缺失,不能人道。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找一个不行的男人!” 景问筠:“……” 他虽在过去数年里修的是无情道,可到底是男子,有着同世间男子相同的尊严。 -- 第95页 他半口气堵在胸腔,缓声慢慢:“你说吾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今天又是双更的一天!我时间充裕的话,都会尽量多更些的。这章前半部分走了剧情,后半部分还是走的感情。那个剧情会不会写的有点绕?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奇幻设定,空白的画里被人设了另一个空间,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空间幻境。所有正面见到画的人,就会被吸进去。然后魂魄的话,三魂分别是天、地、命,命魂是主导,只有它牵引着天地魂发挥作用,但是现在人包括命魂被吸进去了画里头,命魂和天地魂的联系就断开了,二魂就成了游荡在正常世界的孤魂,不能发挥作用。 剧情就是个辅助吧,纯架空纯私设,不要太较真啦,我们看景道长不行就可以啦! 大家晚安,轻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可爱的小作精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道长的深情道(12) 她说他不行。 这话其实没说错,他确实不行。 不过并非景问筠本身不行,而是缺失了天魂地魂的人都不行。 他现在只剩一魂七魄,体内阳气被阴气压制,他纵使心有余,也力不足。 箬竹见他沉默,便知自己的话奏了效,一鼓作气续道:“不过你也别气馁,这会儿不行主要还是因为天魂丢失惹的祸,等我们出去幻境,寻到魂魄归位,也许道长你很行也说不准呢。” “再者说,就算到时候你真的还是不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多喝些参汤补补兴许就好了。这事儿说起来我还挺有经验,先前我有个朋友就不大行,后来我一连给他炖了七日鹿鞭汤,你猜怎么着?” 景问筠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生龙活虎!”箬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但出口的效果比猫咪乱叫强不了多少。 景问筠眸色深深盯着她,黑暗中能看见她素来明亮的眼,盈上一层薄薄水雾,眼角微红。便知她早就被药性捉弄得狠了,柔若无骨地瘫在他臂弯里,声音软的不像话,可偏偏还在大谈特谈“不行论”。 实乃在他脑海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上狂舞蹦跶,撩人而不自知。 景问筠呼吸愈发重了些。 就算他现在因为天魂地魂缺失,阳气有损,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任由小白兔嚣张地张牙舞爪。他掌心还托在她的后腰,眼底闪过一抹戏谑的玩味。 捉各种花样的妖经验多了,他很清楚这药的弱点,故而惩罚似的……指尖微微用力。 酥软之感如电流,猝不及防地从腰际攀升。 箬竹狠狠瞪了景问筠一眼,这人做什么?!真要把她熬死在那腌臜药物的药效下才罢休吗?! 只听景问筠沉声道:“就算吾不行,也不许你再找旁人。” 箬竹闻言心想,她根本就没想过找任何人,从始至终都是景问筠赖在她屋子里不肯走,煎熬着她的心智。 尤其是景问筠不轻不重的那一下动作,让她原本还勉强能承受的药性,瞬间翻涌如浪起来。这感觉,宛如被浪潮冲上沙滩的鱼,被阳光曝晒许久,又重新回到大海。 只要再放纵自己一点点,她也许真就能冲动扯开白衣道长的纤尘不染。 可箬竹没有忘记,她这会儿的情难自已,罪魁祸首虽然是红袖招的茶水没错,却也跟景问筠突然的不规矩脱不了干系。 这晌意识混沌,无法保持清晰逻辑去想景问筠这样做的意图,但谁犯的错谁就要付出代价这个简单道理,箬竹还是懂的。她眼睛盯着景问筠露出衣袂的半截手臂,肤色莹润如玉,细腻光洁。 箬竹深吸一口气,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她怕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但又必须要坚定,所以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为了纾解体内燥热咬的很用力,景问筠却像不怕疼似的,一声不吭,连倒吸凉气和闷哼都没有。 直到她咬到后来,微尖小虎牙将皮肤咬破了,渗出淡淡血气。景问筠才低声问:“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甚至伸出拇指,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前碎发。 箬竹牙齿松了松,她确实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转眼看见景问筠小臂上两排深深的牙齿印,都是她的杰作,一时又有些愧疚,卷起衣袖给他擦了擦血迹。 “既觉得好些了,便听吾说。”景问筠续道。 “如今吾与你皆身处幻境,或者说你我的命魂处于幻境当中更准确些,见到的一切,接触到的万物都是假象。所以,无法人道的是假象,红袖招中混了迷情药的茶水也是假象,以及你体内的热度,亦是命魂的假象感知。” 箬竹精炼总结:“懂了,你就是在给自己不能人道找借口。” “……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不能装点正经东西?”景问筠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无语,还是该好笑了,拇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箬竹捂着被他戳中那处皮肤,撇嘴犯嘀咕。 到底是谁不正经,诠释琴棋书画另类用法的人是他,步步逼近欲自荐枕席的人也是他。怎么到了景问筠口中,反倒成了她不正经,典型的贼喊捉贼。 “吾的意思在于……”景问筠接着说,“只要我们能出去,所有问题,包括你所中药性自然迎刃而解。” -- 第96页 这回箬竹不反驳了,认真听他说完,顺便“嗯”了一小声。只是那鼻音过分撩人,她却不自知。 景问筠的结论,她其实是认同的。可如今的麻烦是,他们如何能走出幻境? 刚刚她已经检查过了画卷,那白纸中并没有藏匿空间。好似这就是一扇单向通行的门,门外的人能进来,里头的人却出不去。 “吾有个很大胆的猜测。”景问筠道,“你方才也说了,从昨夜寺庙中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火光,极有可能设下这整个幻境的人,用秘术操控着此处无法燃火。” “可他为何不禁水,不禁光,唯独禁火?” 经他提醒,箬竹登时福至心灵,接话道:“令人避之不及、逃避闪躲的东西,往往是弱点所在,是不愿意面对的缺憾。就像你不承认自己无法人道一样,这个画中幻境实则惧火怕火!” “……”景问筠掌心微微收紧。 前半句话的推测分明字字在理,结论蕴含在最后半句中,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景问筠无端就觉得,这小白兔真正想要说的话,是中间那句。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欠收拾了。 盈盈一握的腰肢就依赖地枕在他掌心,叫人真想再掐一把,看她软了身子后是否还能再说出这等挑衅话语。 但景问筠无情道虽破裂,曾经修习出的坚定意志却还屹立于心。他有冲动的欲念,可更多的还是清醒理智。他能感受到箬竹对他明晃晃的拒绝,他自诩不是小人,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 好不容易箬竹在咬破他手臂后,药性暂时被压制了些,若他此时再将她的媚色激出骨子,瞧得见却吃不着,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遂深吸气再三后忍住了。 景问筠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续说起正事儿:“此画中幻境既怕火,吾便有一对策将其毁之。” “难不成你想放……三昧真火?”箬竹丝毫不知他在刚刚那短暂时间里想自己的,还当他与自己一样,是在思虑办法,“我最初想到的也是这个法子,毕竟三昧真火是神火,可以穿破一切秘术,点燃世间万物。” “但后来想想这个办法又实在太冒险了,神火威力太大,要是这个法子不对,我们依旧出不去的话,等到火势蔓延,所有入画的人,包括我们,就都只有一个结局。” 葬身火海的结局。 因为他们有能力放出神火,却没有能力熄灭神火。 景问筠极淡的“嗯”了声,不否认她的担忧,而后道:“所以你来选。” “赌五分把握?还是……”他说着顿了顿,凝视着箬竹的眸光如夜似海,伸出拇指轻擦去她因燥热难耐,额角鬓发间渗出的汗珠,“纵使天魂不在,吾帮你解去药性的能力,也是有的。” 箬竹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 她是真的怕这幅模样的景问筠,不再恪守无情道的信条,无欲无求的清冷道长突然开了欲,就像万里无云的蓝天蓦然划出道绚烂彩虹,变得有了生气,惹得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景问筠若是再这样轻柔地循循善诱,箬竹真的怕自己冲动沉溺,做出后者的决定。 她皮肤已经红的不像话,宛如一块白玉沁了血,又在铜炉内烧灸过,滚烫不已。她必须要做出决定了,否则,传闻中了迷情药后长久不解则爆体而亡,她不想用自己的身体来验证虚实。 箬竹埋首在景问筠的胸膛,呼吸着他白袍散出的清冷淡香,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稍稍好受些,以保持头脑清醒。 倘若这由画卷编织的幻境中只有她和景问筠两个人,箬竹绝对会毫不犹豫就选第一种,因为总归都必须要出去的,早赌和晚赌没有区别。 可事实却是,这画中还有许多普通百姓。 她的选择也许直接决定了那些人的性命,她好像没有资格替旁人决定生死。 如果选后者的话,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到更稳妥,甚至万无一失离开环境的方法。只是…… 夜色下,她抬眸望向景问筠的眼,眸光很深很暗,与他平常的清冷淡漠不同。 还有她紧贴在景问筠的胸膛,能听见埋在左心房的心跳,和自己的呼吸一样,快得不行。 他的身体,有渴望呼之欲出。 箬竹开始衡量起这个牺牲。 仅肢体而言,她似乎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景问筠的亲近。可随随便便的交代,心里到底膈应别扭,放不下身而为仙君的尊严。 “我选……”箬竹犹豫开口。 “如果你是因为担心其他人的性命而放弃选前者,牺牲自己委曲求全,便大可不必。”她抿着唇停顿没说出后面的结果,景问筠先她开了口。 “这些人的命魂被吸入画卷的时间比你我要长,而命魂与二魂分离过久,他们就只有死一个下场。我们不仅是在自救,也是在救他们。” 箬竹诧异看他,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居然将她犹豫半晌的关键,一语道破了。 其实景问筠没这么神,他只是看出了箬竹不愿用那种方式解毒,却又没有很果断的选择前者,遂很容易就猜中了她踯躅的原因。 果然,当他说明白这点后,箬竹很快便道:“那么我选第一种,赌吧。” 景问筠落在她头顶的视线黯淡了几分,应道:“好。” 这算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他盼着她要是能多犹豫几秒,也好说明自己并非完全的自作多情。 -- 第97页 可终究是没有。 他尊重她的选择,勉强来的东西,委曲求全,最没有意思。 景问筠无声叹了一口气,缓缓催动起内力。 世有十大神火,可不受幻境影响。其中三昧真火居首位,能穿五行,克阴邪,焚万物。寻常火焰在这画中境无法燃烧,威力巨大的神火却能肆意为之。 而同样,神火有无上之威,一旦焚烧,纵使箬竹是仙君天神,也无法将其熄灭。 所以,他们说的是赌。 倘若景问筠的猜想错了,三昧真火不仅会肆虐席卷整个画卷中的幻境世界,还会吞噬掉身处其中每一个人的命魂,化作灰烬。 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赤色火光在景问筠指尖缓慢凝聚成一簇火焰。 这一回,火焰打在窗楞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沿着木梁和墙体蔓延。 箬竹感受着三昧真火的炽热,比体内欲`火更甚。 “怕吗?”景问筠她。 箬竹点点头承认:“有一点。” 但似乎仅仅只是一点,景问筠抱着她的手臂收紧,那点害怕仿佛又少了点。 箬竹心想,这迷情药可真是药性猛烈。 不仅让她身体本能地依赖景问筠,现在就连心里,也得靠近他些才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出了咕咕咕咕咕咕咕的绝望声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至远至疏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道长的深情道(13) 三昧真火的威力不容小觑,不仅是他们所在的厢房,还有整栋红袖招,整座县城,整个画中幻境,都在被不断蹿高的火舌席卷。 木梁化作灰烬,灰烬再散于半空,烧到最后徒留下铺天盖地的炽热。 耳边惊恐的叫喊声不断,被幻境操纵者虚构出来的人触火即亡,其余被吸卷入画的人则慌乱地往空旷之地跑。 唯有景问筠依旧搂着箬竹在房中安静坐着,在二人身体周围施下一道灵罩。好似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只想护好怀里的人。 他问:“现在感觉如何?” 因有灵罩护体,箬竹感觉不到三昧真火的灼烧,体内滚烫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热度,没有加剧躁动,尚且能忍。 她眼睛在被大火肆虐的厢房内扫视了一圈,而后说道:“现在就是感觉……刚刚应该拦着你,不要那么快放火的。”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景问筠因为她这句话突然细微地紧张起来,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或是觉出了有哪里不妥。 而箬竹只是仰头望了眼头顶,见镶嵌在屋顶颗颗斗大的夜明珠,被三昧真火烧得干净,不免有些肉疼。 她苦着脸发出感慨:“这么多好东西,我要是都揣进琉璃盏带走,没准就能成为不愁吃不愁喝的小富婆了。” 景问筠愣了半瞬,顺着她视线望去,在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后,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箬竹想凶,但是并凶不起来地瞪他。 “没什么。”景问筠很快收了嘴角弧度,仿佛方才那笑声并不是他发出的,“既还能开玩笑,就说明身子尚好,倒是吾多担心了。只不过吾方才忽然想到,上一个在亡命关头还想着裹挟金银细软的人,最终貌似……” 他话说一半倏尔意味深长地顿住,惹得箬竹不禁追问:“貌似什么?” 景问筠幽幽答道:“和他的财宝,死在了一起。” 箬竹:“……”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大人忽悠三岁孩童的小玩笑。 箬竹不为所动,反而眨了眨眼睛:“景道长你是在吓唬我吗?那人没能逃出去,只能说明他比较蠢,光顾着贪财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难道你给自己留后路了?”景问筠眉梢微动问她。 “当然啊。”箬竹底气十足,耸了耸肩,“你不就是我的后路吗,你又不会让我死在这画中幻境里。” 景问筠再度愣怔,他万没有预料箬竹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这话,的确没有错。 把退路和后背留给一个人,是莫大的信任,更别说她是用这样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出。 景问筠心头微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了地魂,变得极易感情用事。他忽而就脑袋发热道:“外头应该还有些夜明珠没有烧光,如果你想要,吾去替你摘来。” 箬竹对值钱物什本能的热爱,让她眼睛眨巴着泛起光。 那点熠熠微光撞进景问筠心尖,像是将包裹住心脏的无情道冰霜都融化了。他当即就站起身往外走,作势真要为了她想要的几颗夜明珠,闯一闯三昧真火。 门外不断有惨叫声传来,是那些没能及时逃出而被火舌吞噬亡了性命的人。他们最终的下场,都成了让神火燃烧更旺盛的柴火。 景问筠听见了却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在走到火势猛烈之地,真火甚至将要穿透他的灵罩。 可人依旧在往外走,不见半分踟蹰。 箬竹见状赶紧冲上前,想要拽住他的衣角。 孰料,迷情药还在体内叫嚣着,虽燥热之感已经叫她有所适应,不再渴求得那般急不可耐,但四肢百骸的力气早被抽光去,小跑两步还没碰到景问筠的衣袍,反倒自己先脚软摔了。 -- 第98页 眼见就要狼狈跌在地上,箬竹下意识拧眉闭眼。 可预料中地板膈人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凉的熟悉怀抱。 她又被景问筠接住了,今日里不知第多少次。 仿佛习惯成了自然,连退出拥抱都忘了,就任由身体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待在他臂弯里。而后道:“你说你是不是傻?竟然还真的要出去摘?那三昧真火要是烧进你的灵罩,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景问筠瞧着她眉眼生动:“你在担心吾?” “这不是废话嘛。”箬竹落落大方的承认脱口而出,用手指戳在他心口道,“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就是患难与共的队友。” “我难道还能不担心自己的队友?” 音落,景问筠蓦地握住她不安分乱动的手,声音低沉:“只是队友?” “不然呢?”箬竹嘴巴微张,她觉得景问筠这个问题提得甚是奇怪。 他们绞尽脑汁要出这画中境,不惜代价赌一把放火烧境,不是队友还能是什么。 她说景问筠是她的后路,便是想着景问筠这般正直凛然的人,也定是会将她当做共生死的队友,并没有掺杂旁的别样情绪。 如是想着,她视线落在窗外深蓝色的天幕。箬竹细心察觉到,天际之上,有一处地方被真火灼烧得最狠,逐渐破开了口子,在黑夜泻下一道明亮天光。 她看得专注,也因此没瞧见景问筠始终凝视着她头顶,眸中满是意味不明的黯然。 箬竹紧盯着天幕,见那宛如翻出鱼肚白的白光一点点扩散开来,便知他们应当赌对了。 想来那就是幻境的阵眼。 她叫嚷着景问筠,同他说天空之上的变化,瞳孔蕴含希望的光芒,随着黑夜撕裂出的口子逐渐蔓延扩大,而徐徐变得明亮。 只要所有人都撑住,再坚持一会儿,就能顺利出画中境。 身后富丽堂皇的红袖招就快被烧干净,景问筠听见她激动的声音,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对箬竹道:“抓着吾,抓紧了,我们出去。” 箬竹听话地抬手捏住景问筠的衣襟,又觉得这样似乎使不上劲儿,于是犹豫着双手干脆攀上了景问筠的脖颈环绕住。她想,这样总算是抓紧了。 景问筠跨出去的脚步倏尔顿住,脖颈后过分滚烫的皮肤相贴,引得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番。 他没想到,抓紧,原是这样抓的。 迟钝只是一瞬,在箬竹开口问他怎么了之前,景问筠强压下心头悸动,紧抱着她,运起灵力跃出了窗台,御剑朝天幕之上越开越大的那道口子飞去。 一阵头晕目眩,和他们被画卷吸入幻境时,相同的感觉袭来。 箬竹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所见已经从红袖招到了另一处陌生之地。 眼前冰雪漫天,白茫茫一片,是肉眼可见的寒凉。 景问筠撤去护身灵罩,寒风当即吹到两人身上,将宽大衣袂吹得猎猎鼓起。箬竹皮肤的滚烫和血液的灼烧,被这霜雪寒风吹散开,深呼吸间舒适不已。 幻境中的一切,随着他们破境,烟消云散,也包括了箬竹体内的迷情药。 她不仅头脑混沌感消散,体内血液流过筋脉顺畅,连四肢的柔软无力也都不复存在,上蹿下跳丝毫不成问题。 “这是哪儿?”箬竹环视周围。 大抵能判断他们已经出了画中境,可触目所及除了白便是雪,万籁阒寂。 景问筠同样狐疑,往前走了两步。箬竹看见他在雪中留下的脚印,在瞬息间便又被白雪重新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这地方死气太重,怎么都不像是有活人待的样子。 直到景问筠走到霜雪深处,雪地上,一个个的整齐排列冰棺映入他们眼帘。 箬竹小声嘀咕:“这么多棺材,果然是死人待的地方。” “未必。”景问筠还在往前走,“冰棺的用处在于保尸体不腐,如果单纯只是缅怀故人,不至于用上成百过千的棺,成本未免太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台冰棺前。 景问筠掌心蓄力,将棺材盖推开,一张少年姣好容颜顿时显在眼前。 “这这这,这不是……”箬竹盯着这张脸不敢确认,“这不是我们在红袖招看到过的纨绔之一嘛?” 她转头不确定地去看景问筠,想得到个自己认错了的回答。可景问筠点头道:“是他不错。” 箬竹回身看见不断有人因画中境被破,从幻境掉进此地冰雪。只不过那些人并非修者,肉`体凡胎的承受能力到底差了些,在三昧真火席卷的边缘走了一遭,早已晕了过去。 景问筠又打开了几台冰棺,箬竹这回看清楚了,皆是他们在红袖招中看到过的纨绔子弟,甚至那位被姑娘嫌弃不能人道的男子,也在其中。 她一眼就看出,这些棺材中所躺,是由魂魄形成的半缕虚体。 “看来这些就是大家丢失的天魂和地魂了。”景问筠道。 “那我们俩的天地二魂,是不是也在这些冰棺里头?”箬竹语气染上些许迫不及待。 “也许。”景问筠语罢,简单直接地,催动内力掀起风雪成飓风扑面,借飓风之势将所有棺材板一并掀了。紧接着又用引魂术,牵引出冰棺中的天地二魂,找到在晕倒众人中,他们各自的本体归位。 -- 第99页 如此,最终剩下的那两台棺,无疑就是箬竹和他自己的了。 从昨夜寺庙,到今夜红袖招发现端倪,总共过去十二个时辰,二魂与命魂分离的时间不算太久。又因为被封存在寒冰棺中沉睡,魂魄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因此只要归位,对身体的影响应当不大。 箬竹低头看向冰棺中,由自己魂魄形成,和她相同模样的虚体。将其从头到脚,仔细而认真地瞧了一遍,迟迟没让二魂回到体内。 景问筠以为她看出了什么问题,连忙问:“怎么?有何不对劲吗?” 箬竹点头:“确实有,是个很大的问题。” 景问筠刚因找到各自魂魄而松懈一口的气,再度提到嗓子眼。 他没有发觉,自己近期总是因为箬竹的一句话就开始紧张不已,尤其是无情道动摇后,情绪波动更是厉害。他甚至等不及箬竹说出是什么问题,就先迫不及待地用灵力将冰棺中的魂魄检查了一遍。 可并未发现她口中的很大问题。 只听箬竹黯然神伤地道:“我觉得我的魂魄瘦了,苹果肌上的肉都没了,不好看了。” 景问筠:“……” 他只觉在她一句话间,自己的心情宛如乘着筋斗云,迎风上下起伏调拨,转了十八个弯儿。 最后仅是得了句:她瘦了。 景问筠按捺下心底的好笑又好气,强行用引魂术让棺材里的魂魄苏醒,按到她身上归位,说道:“等出去此处后,吾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三碗饭将瘦去的肉养回来,可够?” 箬竹稍稍适应了一瞬魂魄归体的真实感,听见景问筠说的话后,缓慢摇了摇头:“不够,要吃五碗。” 她又活动了几下四肢,在雪地里上下跳了跳。 但她蹦了两下突然动作顿住,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冷凝在唇边。 景问筠刚适应自己的魂魄回体,就看到这一幕,问道:“又如何了?” 箬竹朝他看去,神色凝重,语气认真:“我不仅仅瘦了,我还轻了。” 景问筠:“……” 有过前车之鉴,他下意识以为,她这是蹦跶那两下,觉得太畅快,飘飘然产生的错觉,不以为意。 正要玩笑说带她去吃五碗饭,只听箬竹续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天魂地魂似乎出了事,它们好像成了死魂。虽然重回了体内,但和命魂之间的联系仍旧断着……直白点说就是……魂阳不在了。” “像是被人硬生生剥离走了魂魄中的阳气,所以瘦了、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我把你当心上人,你居然把我当工具人? 箬竹:我把你当好队友,你居然对我心怀不轨?! 第42章 道长的深情道(14) 这是二魂没有归位本体时发现不了的细节。 景问筠听她所言,脸色骤变,眉峰蹙起拉过她的手,用灵力探查筋脉。 果然,重回她身体的天地二魂,没有半点灵魂该有的灵气或阳气,成了空有躯壳的死魂。 反观景问筠自己倒是三魂七魄完好,没有任何缺憾。他道:“先离开此处,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依照他们的猜测,有人用幻境困住他们的命魂七魄,根本目的是想要用本体牵引来不常寄居身体的天地二魂。而当两魂寻来却不见命魂,就恰好落入了歹人的圈套。 他们可趁机将阳气最盛的两魂捕捉,炼制成丹,大补修为。 只是按理说天地二魂每隔七日才回归本体停留三日,至于其余时间,皆在外游荡。 他们才入画一日,时间尚短,就算当真运气不好,二魂在这段时间内回来寻找命魂被抓,也应该没这么快就被歹人盯上,剥离魂魄中最至关紧要的魂阳。 “谁知道呢?”箬竹耸肩叹了口气,“没准我真就这么倒霉,恰好成为被挑中做小白鼠的那一个。” 毕竟,也许她在其他事情上没有十足的信心,但唯独倒霉缠身这件事……只要她箬竹仙君称第二,六界中就没人敢排第一。 景问筠看向她不知是不是苦中作乐的调侃,突然就想顺着探脉的动作,将她的手握到自己掌心里包裹住。但思及幻境中箬竹说的那句……队友,忍了忍,最终只是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他的心情没有箬竹那么轻松,做不到在这种棘手情形下还能开玩笑。 因为比较起没由来的倒霉,他更愿意相信这一切是蓄谋已久,是有人费尽心思故意针对箬竹,另有所图。 “别怕。”景问筠出口的清冽声音,在此时添了几分难有的轻柔,如没有冰冷寒气的飘雪拂过耳垂,“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找幕后之人,应当还来得及。吾……” 他顿了顿,后面续言的声音愈发轻低,“定不会让你有事。” 耳边风雪声肆虐,箬竹压根没听清他停顿之后的话,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声,心说其实没怕。 神仙虽然和凡人一样有三魂七魄,但却并没有他们的那般贵重。 常言道俗世凡人魂飞魄散,或是缺魂丢魄,就几近于人死灯灭了。可对神仙来说,只要元神不散,丢什么都用能仙器灵物重新塑造出来。除了花费点精力,并不会要了性命。 她只是忍不住黯然神伤地感慨一下,自己又水逆缠身,诸事倒霉了而已。 还有最严重的……瘦了,轻了,要吃五碗饭补一补才能好。 -- 第100页 不过,魂魄受损无大碍是一码事儿,有歹毒之徒欲收集众人魂魄炼丹,通过加害旁人性命以增进自身修为是另一码事儿。 后者太过阴损,箬竹又是实打实的亲身经历者受,不论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苍生百姓,都必是要找恶人算账,制裁其罪行的。 景问筠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从愁眉苦脸,变成了气势汹汹的模样,大摇大摆往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正值夏日,这漫天飘雪显然是有人用灵力铺就出的。景问筠找到这冰雪结界的入口所在,随即伸手搂住箬竹的腰肢,带她穿过结界。 有些动作,做过一次后,便格外熟稔,谁也没有觉得逾矩或不妥。 直至双腿踏实落地,他们所处在一处山洞之中,前方隐有明亮天色洒入,应当就是出口了。 可箬竹一只脚还没迈出去,两把长剑先交叉挡在了她身前。 抬头看去,山洞口站着两名貌美女子,身着紫衣,袖口缝制绣花,头上发髻与脸部妆容都如出一辙,眉心用朱砂点缀出一朵月季花钿,应是某门派统一的装束。 想来,制造出那画中幻境和想到用魂魄炼丹的阴损法子,便是这个门派走了邪魔外道。 只听景问筠突然冷冷开口:“这处竟是贵宗后山,吾倒也不意外了。” 箬竹好奇:“你认识她们?” 景问筠道:“这是合欢宗的服饰,你不认识?” 箬竹:“……”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在景问筠面前翻车露馅儿了。 她当然还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忽悠景问筠合欢宗女修的身份,旋即变脸比翻书还快,嘴角裂开一个亲切笑容,朝其中一个貌美女子伸出手,冒着被长剑砍死的风险拍了拍她肩膀。 “原来是两位师姐,别来无恙啊!你们可还记得我?”箬竹不断朝她们挤眉弄眼。她寻思着大家都是姑娘,互相打个掩护应该不成问题吧。 两位合欢宗女弟子像是看傻子般,茫然且嫌弃地道:“我们不曾见过你。” 箬竹嘴角抽搐:“师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儿,我是咱们宗门山外扫地的那个小师妹啊!” “我们宗门内外打杂的都是男子!”音落,三尺剑锋瞬间对准了她脖子。 箬竹:“……”怪吓人的,要不要这么煞面子啊,一点都不配合。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景问筠出声道:“不用演了,吾早知道你不是合欢宗中人。” 箬竹愣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景问筠道:“共情之时。” 箬竹回想了一番,共情时,她都做了什么? 似乎是很排斥很恶寒周家两位公子的靠近,不断喊叫、哭闹、呼救,表现的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花大闺女。半点都没有合欢宗女修放浪形骸,肆意欢爱的豁达。 那个时候景问筠似乎还问了她一句,合欢宗不都这样。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想起来了。 她当时说:“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他们格格不入。” 箬竹后知后觉,原来她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掉马甲了么……她弱弱退开两步,离两柄指着她的长剑远了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 “吾缘何要提醒?”景问筠道,“你可知自己满口胡言的时候,分外可爱。” 箬竹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不,她不知道自己胡说八道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景问筠这个人似乎兴趣有些恶劣。 寻常人要是遭了骗,早该气愤不已,割袍绝交了。偏生这个人丝毫不生气也就罢了,还乐在其中,觉得可爱? 这不是趣味恶劣,是什么。 两名合欢宗女弟子被晾在边上久了,看两人眉来眼去,越发有些不耐烦:“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够了你就跟我们过来!” 说话女子手指向的是景问筠,似是要带他走的意思。 景问筠没有动,而是回了四个字:“恕难从命。” 合欢宗女弟子立马不高兴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姑娘是看你长得俊俏,才特意给你几分薄面。要是不知好歹,就别怪本姑娘依照擅闯禁地之过,处决了你们两个!” 景问筠神情冷淡:“那便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话音落,背后的长剑已然出鞘。 将欲出招之前,又先对箬竹道:“阿竹,站来吾身后,离吾近些。” 箬竹不甚明白他这个要求是为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做了,挪动脚步往他身边移了两步,伸手攥住他纯白衣袍。 景问筠站在她身前,察觉到她略带依赖的小动作,嘴角上扬,而看向两名合欢宗弟子的眼神却是冷的。 他右手握着长剑,隔空挥砍下,那两名女修旋即抬剑格挡。可孰料景问筠的剑招压根就不是冲她们去的,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山洞石块落下。 女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石块砸了肩,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上。 箬竹侧头探出景问筠身侧,直接看呆了。 她在画中幻境里的时候,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景问筠无情道将破? 这出招,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吓着你了?”景问筠回头见身后红衣少女目瞪口呆的样子,嘴巴开到半圆形微张,露出上排齿列最中间的两颗门牙,像是只正准备吃草却受了惊的小白兔,着实……可爱。 -- 第101页 明明有很多词可以形容眼前眉目如画的姑娘,景问筠在这个时候,脑海中却只冒出“可爱”这两个字。引得人想要将呆呆傻傻的兔子揉进怀里,弄乱那雪白柔顺的毛发,再亲自给她喂食。 仅是想到那画面,心底便没由来塌陷下一块柔软。 景问筠单手收了剑,另一只手则实在没忍住,依着脑海里想的那样,薅了把她的头发。 箬竹因他这动作回神,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 许是方才冰雪中走了一遭,寒气重,她的眼角还带着丝微红未褪。配上此时半嗔半怪的眼神,像是小猫爪在心上挠过一般,惹得人心里酥麻,又像是能蛊惑人心的毒药。 景问筠心想,越发像白兔了。 而此时箬竹的心思却是,被吓着是不可能的,天宫上出手比这狠绝暴躁的仙君比比皆是,她只是有些感慨。 受伤倒地的那两名女弟子,不论身段,还是容貌都能够算得上一等一的漂亮。箬竹扒拉下景问筠没规没矩的手道:“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你是指吾弄乱了你的发型?”景问筠看着她头顶乱糟糟的杂发丛生似兔子窝,还有歪歪扭扭的发钗,皆是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遂心情尚好地给她施了个整洁术,将发髻重新绾好。 箬竹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对她们俩,太不温柔了些。” “温柔?”景问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扬眉看她,“你可知她二人方才说要带我走,是何意?” “不知。”箬竹依旧摇头。 景问筠没有立马给她解惑,而是拉过箬竹的手腕,带着她小心踩过因落了石子而凹凸不平的地面。走出山洞,立马又有数名合欢宗女弟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几人倒是没拔剑,半个眼神都懒的给予箬竹,眼睛就直勾勾地盯向景问筠,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般,将人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不放过地审视了一遍,而后问道:“你是捉妖师?修的无情道?” “是又如何?”他话音淡淡,箬竹却隐约觉得,景问筠的剑,似乎又要出鞘了。 也不知道这回周遭几颗古树,保不保得住。 合欢宗女修听见他肯定回答,顿时笑靥如花:“既然是,那就再好不过了,道长是否介意随我们走一趟?” 景问筠没应,而是转头看向箬竹:“这下,你可明白,我方才所问是何意了?” 箬竹想说她不明白,但实在是那几个女弟子的眼神太露骨,笑容太直白。这幅神情箬竹总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她挖空脑袋琢磨,终于想起来,是先前共情时,在周府那两位渣滓公子的脸上看到过,就差把色迷心窍四个字写在脸上,她就算想不明白都难。 于是箬竹猜测:“她们想玷污你?” “你别用这么难听的词。”景问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箬竹自以为了然,她知道景问筠心中有正道,素来是风光霁月的,听不得某些太腌臜的话语,遂重新换了个说法:“她们想拉着你多人运动?” 景问筠:“……倒不如先前那词。” 箬竹“哎呀”叹了声:“你甭管哪个词合适了,总归都是一个意思,你就说是或不是吧?” 景问筠道:“合欢宗的污糟做派罢了。” 那便是了。 箬竹心想,这可不行,景问筠是小青蛇花青的,姻缘簿上配好对儿的。就算现在花青也许已经回了妖界,她身为姻缘神,也不允许景问筠跟旁的人发生感情。 这是其一缘由,至于其二嘛…… 画中境内,她中了迷情药后景问筠贴近时的气息犹在颈侧,只要稍稍回想起,就能引得人心旌摇曳。似乎从私心里,她不想景问筠和这些随便的人牵扯上关系。 这两个原因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不允景问筠与旁人有纠葛”,但它们的“因”却全然不同。 一种是出于既定规则的景问筠不能如此,另一种是出于她满腔私心的不想景问筠如此。后者显然还夹杂了其他复杂深邃的情绪在里头。 只是此时情急,箬竹没察觉到其中细节,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两步上前,站在了景问筠身前,挡住那些个合欢宗女修痴迷的视线。 她先前听茶楼里的说书人说过,合欢宗女修虽爱强抢男子,但也是有原则的。 一、不抢白发老头;二、不抢阉人太监;三、不抢有妇之夫。俗称三不抢。 第一条景问筠肯定不符合,容貌就摆在这儿了,合欢宗也不是眼瞎的。 第二条虽说现下也不符合,但未尝不能……箬竹眼睛偷偷摸摸向斜下方瞥了眼,要是付诸一些行动,未尝不能做到。但那样会不会,对景问筠而言牺牲太大了? 毕竟不行还能用药物补补,要真成了太监,影响的便是一辈子幸福生活。 既然前两条都难实现,那就只能试试第三条了,她倏尔福至心灵。 看来得给景问筠配个名义上的小娇妻了。 “别看了别看了!”箬竹双手叉腰说道,“你们面前的景道长,他已经有夫人了!” 有人轻蔑的“嘁”了一声,哂笑道:“你忽悠谁呢?这道长修的无情道,怎么可能身边有人。” 此言一出,其余合欢宗女修纷纷附和,怎么也不肯信箬竹的话。 -- 第102页 箬竹尝试跟她们讲道理:“修无情道又不是出家为僧,身边有个人陪怎么了?再者说,娶妻成亲而已,又不一定非要和妻子有多深厚的感情。” 合欢宗女修轻蔑大笑:“管他有没有感情,这无情道一旦娶妻了,还配叫无情道吗?倒不如陪我们姐妹快活一番,兴许还能增进修为。” 箬竹被她们气得直跳脚,她今日算是见识到合欢宗女子的百无禁忌和过分大胆了。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和景问筠刚从画中境出来,如今要去找暗中设计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救那些和箬竹一样被剥离去天魂地魂的寻常凡人的性命,不应该和这群见色起意的女弟子纠缠太久。 她拽了拽景问筠袖子,暗示他要不再霸气出招一次,把人打趴下,速战速决算了。 景问筠拍了拍她的手背,箬竹以为他要拔剑了。 下一瞬,箬竹只觉肩膀搭上一片微凉,她听见景问筠一本正经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吾确实有夫人了,并且与内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他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箬竹觉得自己被扯得朝景问筠怀里靠了靠。 又听他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夫人,你说是吧?”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道甜腻的笑声,像是浸了蜜糖粘在空气中,将清晨薄雾都粘在一起。 “本座竟不知,才两日不见,姐姐居然已成为景道长的枕边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看,她不忍心阉割了我,她觉得会影响幸福(谐音字)生活。综上所述:她好爱我! 第43章 道长的深情道(15) 合欢宗女修纷纷收剑转身,站列成左右两排,朝来人尊敬躬身,嘴里整齐划一地喊道:“宗主。” 箬竹本来还停留在景问筠搂抱她动作上的注意力,顿时也被转移走。 那女子甜腻黏嗓的柔媚声音她并不陌生,再加之一声亲近的“姐姐”,除了小青蛇,箬竹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果不其然,从众弟子身后走上前的人,正是昨夜寺庙中与他们分别,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妖界的花青。 她身着和其余合欢宗女修相似的紫衣,只是那身紫,比旁的人要更深些,衣襟袖口包括肩披的绣样花纹也更繁杂些,用以凸显出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 箬竹盯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眼角黛粉的色调偏青,心说这幅容貌倒是更符合她蛇妖气质。只是,这人缘何进了合欢宗,又凭借甚么本事做了合欢宗宗主? 姻缘簿上清楚记载着,花青是被景问筠一剑刺伤后,侥幸存活,为了在人间苟全性命才入的合欢宗。可此番在箬竹的帮衬下,景问筠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花青的举动,按理说,小青蛇似乎没有理由突然与合欢宗同流合污。 至于合欢宗宗主的声名,箬竹曾听景问筠提过一嘴。 犹记得当时景问筠提及此人的用词大多是贬义,譬如阴狠狡诈,心术不端。唯一能勉强称上褒义的夸奖,也就只有修为高深莫测这一句。 是了,箬竹想起来,景问筠同她说起合欢宗宗主修为极高那晌,正是景问筠发觉自己丢了画卷的时候。 而紧接着,花青就不见了蛇影。他们寻到寺庙中后,花青又给了景问筠一幅画。 好巧不巧,那副画将他们吸入画中幻境,欲将他们困在其中。 幸而两人反应不算太迟钝,及时破了画中境让自己的天地二魂归位。只是……从画中境出来后,他们身处合欢宗后山,又再度遇见了扬言已经回妖界的花青,还被众弟子尊称为宗主。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箬竹几乎是在瞬间理明白了所有事。 花青本就是合欢宗宗主,化作可怜小蛇妖接近景问筠是为了得到景问筠的天魂地魂,炼制成丹。毕竟用她们合欢宗的话来说,修无情道者,元阳最纯正,最宜增进修为。 而在当今世间,无情道修者皆为捉妖师,她借用妖的身份,便最容易接近景问筠。 所以,花青在他们面前的柔弱是假,对她明言喜欢景问筠也是假,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只有用画卷困住他们,馋景问筠的元阳才是真。 事实真相和姻缘簿上所写大相径庭,箬竹难想明白为何会有如此不着调的差距,但她又随即想到。类似的事,并不是第一回 发生了。 她先前跌落人间那次,便是进入了光阴倒退三十年的位面重现,剧情亦是崩塌得厉害。此处光阴更是重塑回了五千年前,时间更久,与原有轨迹偏离多些,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箬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她天地二魂的魂阳,还有救出那些同被合欢宗迫害的寻常百姓。 “果然是你。”景问筠同样猜到了因果。 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愤怒或厌恶的情绪。而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方才收了的长剑,再度出鞘,剑尖直指花青,在她涂脂抹粉的脸上反射出一道凛凛银光。 仅一个动作,将景问筠语气中没有的愠意,都宣之于众。 能直接动手解决的问题,他素来不喜多费口舌。 合欢宗诸女修见景问筠灵剑出鞘,同样拔剑相向。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只要谁手中的剑,再前进半分,就必得见血。如此场面之下,花青却笑了。 笑得轻松愉悦,笑声铃铃入耳。 她道:“本座劝景道长还是先把剑放下,你们如今身处我合欢宗地盘,周围皆是我合欢宗弟子,纵使景道长修为再高,以一敌百又能讨到什么便宜?何况……” -- 第103页 花青说着顿了顿,唇角笑意突然深了,眼底染上几分算计,视线平移到景问筠还搭在箬竹肩膀的手。 “何况,景道长总该顾及一下。倘若本座不高兴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姐姐天地二魂的魂阳,毁掉。” 她掌心托出一盏凝魂灯,透过玲珑灯面,能看见灯芯中有两缕白烟漂浮缠绕着。 箬竹清晰辨别出那是两缕魂阳,她的魂阳。 她感觉到景问筠搂着她的手,在肩侧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似在同她诉说“别怕”。 景问筠这只手是温柔的,另一只执剑的手却恰恰相反,在花青拿出东西的瞬间,潺潺灵力注入长剑,手背青筋暴起。他情绪波荡了,内息有些不稳。 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仅仅在眨眼的刹那,景问筠已经穿过合欢宗各女修,闪现到了花青身后,把灵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那处皮肤裸露,骤然贴上冰冷剑面,被激起点点小疙瘩。 景问筠的剑刃往下一压,划破细白皮肤,渗出殷红血珠。他从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他只知降妖卫道。 “合欢宗行歪门邪道,为修真界所不耻。”景问筠道,“吾今日便要为仙门百家除害,将合欢宗条条罪行公之于众。宗主大可以试试,吾究竟能否讨到便宜。” 闻言,花青笑声更欢了,带了几分甜腻魅色,连树上鸟儿都应和着她的笑,叽喳歌唱起来。 她仿佛感觉不到脖颈伤口疼痛般,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凝魂灯。尖长指甲在灯面敲了两下,发出宛如茶盏落地碎了瓷片的细响,有恃无恐笑道: “景道长若想试,不妨就比比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本座打碎这盏凝魂灯的速度快。” 物如其名,凝魂灯的用处正是凝聚魂魄之用。一旦灯盏被打碎,原本储藏在里头的魂阳,顷刻间便会散开,成了常言道的魂飞魄散,饶是大罗神仙现世,也无法将散了的魂阳再凝聚。 花青这话的意思旨在告诉景问筠,动真格的自然可以,至于代价……不是她死,就是箬竹死。 或是,同归于尽。 得付得起才是。 景问筠的剑又往下压了两分,花青脖颈的血珠连成线,不住向下流。 他像是对花青的话恍若未闻,秉持着无情道的信条,为了捍卫正道,可适当取舍。 无辜之人的牺牲在所难免,尽力,却不必强求。 他如今的态度便像极了这般,殊不知,景问筠的灵剑不退反进,并非因为他不在意箬竹的魂,而是因为…… 太在意。 因为太在意,无情道在破裂的边缘蠢蠢欲动,灵力和灵剑逐渐脱离他的控制。他握住剑柄的五指攥得极紧,可饶是如此,也抵不过内力在筋脉肺腑中紊乱流窜带来的压抑和疼痛。 他只要稍稍松懈丁点,灵剑自鸣擅动,赫然就伤了花青。 景问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无情道修,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动了真情,所以道心将破所制。 而若是因为情动,无情道彻底破废倒也还好,大不了直接改修有情道,除了修为倒退些,其他并无多少影响。可偏偏花青拿了凝魂灯威胁他,在道心生出裂缝时,又动了大怒,滋生出心魔。 心魔最是会见缝插针,他如今这是从火入魔的征兆。 景问筠是不惧心魔的,早在修道之初他就明了,不论无情道也好,有情道也罢,不过是修炼心法有所差异。只要心无邪念,便都能做到妖魔不侵。这晌哪怕被心魔得了可趁之机,他也坚信待自己闭关调理后,定能驱除魔气。 但闭关需要时间,现下他所有的精力都该用来对付合欢宗,万不能让心魔影响到自己半分半毫。 景问筠一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平静,一边又在与灵识中的魔气较量。 花青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与景问筠的灵剑所离最近。旁人也许不知景问筠此时状态,她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位无情道长的剑,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这人呐,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无懈可击。 花青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望向被景问筠用灵罩护起来的箬竹,端的是为她惋惜,装模作样地叹气:“姐姐,你也看到了。景道长连你魂魄的安危都不在意,可见他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 “休得胡言!”耳边传来景问筠咬牙愠怒的声音。 花青手中拿捏着景问筠最在意的东西,甚至不止一样,所以她料定景问筠不敢轻举妄动,也因此对他的气恼视而不见,顾自对箬竹续道: “如此负心汉,姐姐还要他做什么?不如加入我合欢宗吧,我定传令让姐姐做威望最高的长老。” 箬竹冷眼看着花青。 这幅样子的小青蛇没有半点天真单纯,而这才是她原本的真面目,不由让箬竹觉得恶心。又想起山洞中躺在冰棺里的那些人,无不是因为花青的一己私欲,被害得魂魄离体,生死未卜,越发让她心底泛起恶寒。 凝魂灯中不过是两缕天魂地魂罢了,对她仙君而言,害不到性命,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散了又何妨。 箬竹淡声回她:“入合欢宗就不必了,我早说过。” “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此言一出,有些心理素质不那么好的女弟子,脸立马就黑了。感情这是在骂她们变态呢?要不是景问筠挟持着宗主,她们手里的剑早就出杀招了。 -- 第104页 “至于负心汉之言,更是无稽之谈。”箬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景问筠,“我与道长君子之交,道长心有浩然正气,不必顾忌我的残魂。” 她这话是专门说给景问筠听的。 一来,是表面意思,让他该除妖卫道便除,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二来,虽说景问筠从昨日起行动举动就有些奇怪的,似乎不再那么无情了。但箬竹琢磨之后,还是将这归结到命魂离体,魂魄残缺引起心志不坚的缘故。 毕竟如今花青不再是能引景问筠动情的好妖,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景问筠的无情道不会再被人破。 可她说完这话,明显看到对方景问筠眼神黯淡了几分。虽依旧是神情冷淡的模样,但骤然的唇线微抿,眉心微动,还有眼睫微颤,无不透露出他情绪的变动,有丝丝难言的……委屈? 箬竹心里忽就咯噔一下,被脑海突然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景问筠委屈,真是不着边儿。 可抬眸看去,那小眼神确确实实透着复杂隐忍的哀怨,戳得箬竹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怎会这般奇怪?他们是共同出画中幻境的君子之交,或者说患难之交也不算错,景问筠怎就露出了这幅神情,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惹人不愉吧? 花青将两个人无声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恍然大悟:“原来是景道长一厢情愿啊,那就好办多了。” 语罢,她绕着凝魂灯把玩的手指忽而停了,一点青光在指尖汇集。 景问筠察觉到她动作,当即朝她出招。可他方才被箬竹的一句君子之交,和花青的那句一厢情愿饶了心神,出招到底慢了半拍。 花青的灵力注入到凝魂灯中,箬竹顿时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罪魁祸首笑着斜睨向景问筠破了功的怒容,眉梢上扬:“我早就说过,景道长大可以比比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本座打碎这盏凝魂灯的速度快。” “没了无坚不摧的无情道,你还凭什么和本座较量?”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委屈巴巴jpg] 箬竹:[猫猫问号jpg]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地狱失火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道长的深情道(16) 箬竹徐徐睁开眼睛,木质床顶雕刻着的一朵月季花赫然映入眼帘。她撑着昏沉的额头缓慢坐起来,似是一间普通厢房,所见屋内各样饰物都印刻有月季花纹,应是在合欢宗内无疑。 她站起身动了动筋骨,除了有些疲乏,井没有其他异样。只是这屋中香炉内燃的熏香,实在过于浓郁刺鼻,令人忍不住想打喷嚏,有些许不适。 箬竹倒了盏茶水将香炉熄灭,然后欲开窗散散经久不淡的难闻味儿。 可她刚推开窗,就有两名合欢宗弟子出现在窗外,面色严肃,抬手挡住她进一步开窗的动作,冷冰冰道:“宗士有令,还请姑娘在屋中好生待着。等到了时辰,宗士自会放姑娘出去。” 话说完,刚打开一条缝的窗,立马被女弟子“砰——”地重新合上。力道野蛮,毫不客气。 半口新鲜空气没来得及呼吸的箬竹,顿时又被浓烈熏香环绕,禁不住鼻头发痒,打了个喷嚏。 形势不容乐观,无法,她只得在床榻边坐下,开始回想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 看来花青井没有真毁掉她的天魂地魂,只是利用她的残魂空虚了神识,让她暂时昏迷过去而已。再将她囚禁在这一隅室内,限制她的行动。 那么,景问筠去哪儿了呢? 彼时景问筠长剑贴着花青的脖颈,随时有可能见血封喉。而花青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比景问筠动作更快地动了凝魂灯,足以见花青的修为应当确如传闻所言,高深莫测,且比景问筠高些。 照这样想,景问筠极有可能打不过花青,成了花青的手下败将。 花青馋景问筠的身子已久,准确说是她惦记景问筠无情道的纯正元阳已久,所以定然不舍得直接将人杀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像对待自己一样,将景问筠囚禁起来。 至于囚禁人做什么? 箬竹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花青关着自己的意图为何,但关押景问筠的话……毕竟馋元阳已久,花青又不是个有耐心的,大概率是想要…… “嘶——”箬竹想到某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花青心思阴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残害普通人,必须受到修真界的制裁,怎么能让她污染景问筠的风光霁月。箬竹眼前蓦地浮现出那身白衣胜雪,皎皎如天上明月。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不知不觉中,她对景问筠的印象变得只褒不贬,还有一丝出自潜意识的,不想让景问筠受到伤害。 不过箬竹此时心中焦急,没能细细探究这份“不想”究竟是出于什么情感或情绪。她用灵力在指尖召唤出一只小飞蛾,施展仙术让它从屋瓦飞出,依着景问筠的气息去寻人。 方才推窗时,她瞥见日头正悬在西边地平线,将沉未落,夕光暖红,应是傍晚酉时过半。算下来距离她早晨昏迷,大抵过去了六个时辰。 时间不算短,但好歹是没有隔夜。 -- 第105页 朗朗乾坤之下,花青应该不至于白日宣淫。 应该……不至于……吧? 箬竹不甚确定地反问自己,加强了仙力让蛾子飞得快些。又在蛾子身上添了道顺风耳的法术,这样她就能借助飞蛾的耳朵,听到蛾子身处周围所有的声音。 她在屋中安静坐了一会儿,感知到飞蛾突然停了下来,应当是找着景问筠所在了。 “道长想要的未免太多了些。”先传入耳的是花青那娇媚的声音。 “阿竹的魂阳与她的耳坠,吾的画,还有吾师弟的尸骨和山洞中数百人的性命无忧。”景问筠道,“不是吾要的多,而是你贪念过重。这些本就不是你的东西,趁早归还,兴许还能给自己在黄泉路上积点阴德。” 景问筠的声音清澈干净依旧,字里行间不失硬气,箬竹松了一口气地想,这样看来,景问筠应该没什么事儿。 而提及的那几样东西,自从箬竹知道是花青幕后士使了一切后,便不奇怪景问筠丢失的画,和她突然不见的耳坠,会在花青手中。只是那句……师弟的尸骨,不由让箬竹搭在桌边的指尖,颤了颤。 犹记得她初次见景问筠时,谎称自己乃合欢宗女修。景问筠灵剑抵在她脖子上冷冷说了句,师弟被合欢宗强行抓走井惨遭折辱。 箬竹自然而然以为,景问筠执意前往合欢宗是来救他师弟的,没曾想……竟是天人两隔,来收敛尸骨的。 这样看来,景问筠与合欢宗之间隔着天堑般杀弟之仇,当初没一剑砍了自己,都还算对自己客气。 花青长串刺耳的笑声骤然打断了箬竹的思绪,她听见飞蛾再度将那边的谈话传来,是花青在说:“积阴德就不必了,本座已求得永生之术,什么德不德的,都用不上。” “不过本座到底与道长相识一场,姐姐待本座也还算真心。”花青道,“所以姐姐天地二魂的魂阳与耳坠,本座自当归还,只是……” 她停顿许久,箬竹便趁这点时间暗骂了她句白眼狼。 什么叫算真心?扪心自问,不论是出于姻缘任务,还是出于对小蛇妖弱者的同情,箬竹在那两日里,待花青都是掏心掏肺,结果最终遭她毒手不说,还勉强只得了句算真心? 呵,当真是狗咬吕洞宾。有些人,你压根就不能指望对方做个人。 箬竹听见在花青的停顿间,有细碎金铃清响,是她耳坠的声音。她几乎能想象见,花青此时是如何边媚眼含笑玩弄她的法器,边对景问筠提出交换条件。 她道:“只是,本座从不做亏本买卖,道长想从本座这儿拿东西,总得用些来相同价值的东西交换才公平。” 景问筠问:“你想要什么?” “本座以为景道长心里清楚,本座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无情道最纯正的元阳。”花青呵气如兰,笑说,“只要景道长与本座度一夜春宵,关于姐姐的东西,道长就都可以拿走。”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景问筠轻嗤,“吾的无情道已破,没有什么纯正元阳。” 花青挑眉,“道长当本座是傻子吗?无情道要是这样容易破,凭什么能被称作世间第一道法。” 景问筠目不斜视盯着花青手中摩挲把玩的金铃耳坠。他想,这精致法器的铃铃响音清脆悦耳,单是铃声就透出股明朗的活泼,恍若能想象见红衣少女带着金铃欢快走在闹市中,忽而回头,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你信不信与吾无关,吾的无情道是为阿竹所破,若非要说缘由,那也只能是阿竹她……”箬竹听见景问筠轻轻笑了一声,连带着声音褪去霜寒冷意,柔和不少,“过分令吾动心。” “所以宗士之求,恕吾难以答应。不过吾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拿不到的。”景问筠望了眼屋外已经完全沉没的最后一缕夕阳,在花青又要开口之前,他道,“入夜了,这气温也凉下来了,不知宗士是否听过一句话?” 箬竹又听见景问筠笑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笑出了鲜有的温润。 她直觉景问筠接下来的话不会寻常。 只听清冷道长笑意半含,道:“天凉王破,吾今日偏要强取豪夺。” 音落,伴随着剑刃擦过剑鞘的摩擦声,和骤起乍灭的风声。 再然后,箬竹和飞蛾之间的法术突然被外力切断,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箬竹满脸愣怔,就在刚刚一个眨眼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有人拔剑了,是花青被景问筠那句话激怒拔的?还是景问筠要做强取豪夺拔的? 可景问筠的修为不如花青啊,甭管是谁拔的,结果受伤的人肯定都是景问筠。箬竹唰地从凳子站起来,比兔子跳脚速度还快,在屋里头踱来踱去兜圈子。 完了完了,她心想,现在真的是天凉。 凉透了。 箬竹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拍,脚步蓦然停住,眼底露着坚定的光芒。 不行!景问筠是她的好队友,现在队友很可能出了事儿,她不能坐以待毙!患难之交就该共患难,她要去救景问筠!门口就算有合欢宗弟子揽着,她也得想办法出去! 只是由于天地两魂缺失了魂中灵气的缘故,许多稍微复杂些的,或是需要消耗仙力多些的法术她都无法施展,看来只能想着投机取巧的小办法。 箬竹在储物琉璃盏中翻了翻,找到一颗封存已久的天族秘制迷`药,她自己先吃下解药后打开香炉盖子,准备将秘药丢入其中焚烧,用迷烟放晕在屋外看守她的人。 -- 第106页 她正要松开捻着药丸的手指,突然听见屋外响起几道女子闷哼,像是遭到了袭击,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已经被放倒。 箬竹手中动作顿了顿。 而后,房门开了。 刚升起的上弦月流光宛如轻纱薄雾,穿过门边人头顶桃木发簪的镂空倾泻而下,衬得他面容皮肤似珍珠光泽。景问筠嘴角没有勾起的笑意弧度,但那双清冽的眼睛却被月光镀上似水柔和。 他就站在那里,见到担心的人安然无恙,眉目从仄痕浅浅到缓缓舒展。 箬竹收回迷`药,两步上前,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又跌入了什么幻境,朝白衣道人伸出手:“你,没事?” 景问筠看着她抬起的手在半空突然顿住,没有再进一步,忽地抬手握住那截皓腕,回应:“嗯,没事。”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展开蜷缩的五指,摊开掌心躺着箬竹放飞的那只蛾子。 景问筠道:“你应当听见了,花青已经被我除去。” 箬竹闻言愣住,景问筠说的是,花青被他……除去?她没有幻听,所以,刚刚自己的推断反了? 拔剑的人是景问筠,赢的人还是景问筠。 “在想什么?”景问筠在发呆的人眼前晃了晃手,拿出三清法镜示意她往里看。 被重伤的花青褪回蛇妖原形,盘着翠青色的尾巴被禁锢在镜中,蛇身有两道明显的剑伤,还在淌出血液。 恶人被惩治,箬竹自然高兴:“道长好剑法!” 景问筠走进屋内关上门:“吾还当你在想吾与她说的那番话。” “什么话?”箬竹下意识反问。 景问筠凤眸微眯,飞蛾在他掌心化作几点光末散去,他道:“吾的无情道。” 被他这样提醒,箬竹顿时想起来了,景问筠对花青所言:他的无情道因她所破。 还有后面那句:她令他过分心动。 箬竹猛地心神微荡,心跳不由自士一阵加速,垂在身侧的手指也蜷缩起勾住裙摆,小幅度的摩擦,摩擦,再摩擦,直到指腹摩到衣裙金丝线,有些刺疼了才清醒。她这是在干什么? 刚才借飞蛾听景问筠与花青对话时,好像她也有这样的反应,只是那会儿长剑出鞘声紧随其后,对景问筠的担忧超过了这句话引起的心跳。 箬竹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她真是糊涂了,果然失灵地魂会影响到脑智,反应迟钝。 景问筠佯装不敌花青被囚,是为了让花青放松戒备,再借用谈判,诱花青拿出那些他想得到的东西。如此,景问筠才好趁机出手夺回。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景问筠说的所有话都是缓兵之计,是诈敌用的,做不得真。 箬竹想清楚后,心跳慢了下来,取而代之是突然细密的酸楚和难以言说的小失落。 蓦然就怪难受的,心里堵得慌。 但她在深吸两口气后,依旧不甚在意地以为,那是天魂缺失魂阳,导致身子不大爽利。没多想,大喇喇摆手。 “嗐,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我知道你那是权宜之计,就当没听到,不会介怀什么的。” 景问筠今夜始终柔和的目光,在她这句话后,沉了下来。 箬竹和他相处了两日,大概能摸明白景问筠一些特定神态表情的暗含意思,就比如现在这个眼神…… 除了深暗,还是深暗,褪尽了眼底本就不多的柔和。 箬竹不禁心里慌了一瞬,景问筠这是……不高兴了? 自己又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话? “不是权宜之计,也不是君子之交。”只见他上前一步,倾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吾曾修无情道,也算是个道人。举头三尺有神明,道者不欺,不打诳语。” “吾所言每一句话,皆出自肺腑。” 随着景问筠的话音,箬竹听见自己方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又剧烈搏动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膛。 他说,曾修无情道。 一个曾字,足以让箬竹脑中空白半晌。 景问筠离得太近了,他身上有股很淡雅的冷香,与他清冽气质相得益彰。屋中熏香太浓许久不散,箬竹鼻尖只差半指距离,就能贴上景问筠的胸膛。 冷香钻入鼻腔,却非但没让她清醒,反而更糊涂了。脑中像是生出一个密密麻麻的线团,无论她怎么拆都拆不开。她不过脑子地说出一句:“神明其实不介意你打诳语的,她们听不见。” 景问筠嗓间压出一声低笑:“吾要你听见。” 他一只手还拉着箬竹的手腕,从进门起就没有放下过,这晌他拉过箬竹的手,展开她一根根弯曲起的手指头,掌心贴上自己左心房:“听见了吗?” “吾的心跳,很快。” 确实很快,箬竹抽不回自己的手,甚至敛睫对比起,自己的心跳和景问筠的,孰更快些。 而她,似乎比不上。 箬竹小心翼翼抬头去瞧他,却陡然看见景问筠面色一僵,眉峰难耐地紧起。 箬竹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问:“你怎么了?” 景问筠眉间褶痕愈深:“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音落,他突然一把将箬竹按进怀里,动作不失霸道。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天凉王破! 箬竹:偷我表情包还当我面发! 呜呼呜呼,可以猜猜看,最后道长闻到的味道是什么(笑得不怀好意) -- 第107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芷。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道长的深情道(17) 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箬竹吸了吸鼻子,她在屋中待得比景问筠久,已经产生嗅觉疲劳了。原本觉得刺鼻难闻的浓香,被适应后,也并不是完全难以接受。但景问筠却是乍然闻见这气味,不免觉得难闻。 她如是想着道:“是合欢宗的熏香,我也不知道什么配料,把门窗打开散散味儿应该就好了。” 景问筠压在她后背的力气又重了两分,把她更深地埋进自己怀里:“别开门窗。” 箬竹被他按得无法动弹,比单纯用手摸,更清晰更真切地听见景问筠的心跳,似乎……比刚才还快?甚至胸腔起起伏伏的幅度较大,好像是在换气喘息,不禁歪了歪脑袋想要看他。 景问筠感受到她头顶毛绒绒的头发擦过胸前衣裳,隔着衣料在心口留下酥`痒触感,如猫爪挠动。就又腾出手按住了她的头:“别动,让吾抱一会儿。” 箬竹被迫埋首在他胸前,顿时不动了,无端就很乖地默认了他那句抱一会儿,没再想要挣扎。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嗓子怎么哑了?” “吾没事。”景问筠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箬竹听得清楚,这一句,嗓音更沉更哑了。 她才不相信景问筠说的没事。 这个人明言无情道已破,此话虽不知几分真假,但到底从前是恪守礼节的规矩无情道。道心能在顷刻间破碎,规矩和礼节却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泯灭的。 在景问筠问屋中熏香之前,就算两个人距离靠得再近,他也只是握住箬竹的手腕,隔着衣服放在衣前。 如今这般拥她入怀的逾矩举动,放在清风朗月景问筠身上来说,就已经足够反常了。 景问筠按在她后脑勺和后背的力气较大,箬竹没有直接推他,而是道:“你闷坏我了,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闻言,景问筠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把控好手劲,唐突了她,松开了手。 箬竹立马趁机退后两小步,同时抬头,猝不及防撞入景问筠眼尾泛红,额发冒汗。 “你,你究竟怎么了?”箬竹盯着他,这俨然就是明晃晃的有事。 她大概能猜出景问筠骤然的不对劲和屋中熏香有关,而如今花青已经被他们挟制,合欢宗女修也伤在景问筠剑下,不会再有人限制她的行动,箬竹当即不顾景问筠的阻挠,去开门窗通风。 可她脚步刚迈出去,手腕再度被景问筠抓住:“阿竹……别开……” 这回他没再有过分狎昵的动作,抓着箬竹细腕的力道也不重,可语气喑哑低沉,入耳充满了哀求意味。箬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问筠,她印象中的白衣道长从始至终腰杆笔直,处变不惊。 不会惊慌失措,不会低声央求。 箬竹被他这幅模样弄急了,语速飞快地问:“不开门窗,你总得告诉我个理由吧?” 这熏香,她闻了这么久,除了过分刺鼻之外,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怎么景问筠就进门一会儿功夫,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景问筠额头冒汗更厉害了,顺着眉骨往下流,在睫毛凝聚成汗珠,晶莹剔透。 他呼吸声渐重,沙哑着嗓子开口:“熏香里有药……迷情药……” 箬竹身体一僵,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蓦地恍然。 她昨晚才从红袖招那迷情药中劫后余生,现在对这种药的功效半点都不陌生,倒也难怪景问筠面有隐色,怎么都不肯开门窗了。 他怕失态。 纵使明知不会有旁人靠近这间屋子,可心底的那点羞`耻心根深蒂固。这是该一个人默默咽下的窘态,哪怕只是一缕风、一道光、一声虫鸣,都会让他觉得难堪。 “好,我不开门,也不开窗。”箬竹放柔了声音对他道,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景问筠的手背叫他放心。 她会将他的窘迫藏好,就像红袖招中他始终抱着自己那样。 但这屋内熏香是半点味儿都留不得了,箬竹原本自己待着不过觉得难闻,可到底无毒无害,便没必要多浪费仙力除去。而这晌景问筠却是着了道,箬竹当即施了个净化术,将房中空气替换成山林间的新鲜空气,焕然一新。 她施着法术,嘴里不忘狐疑嘀咕:“你是不是对那香里的什么配料过敏?或者某种配料和你体质相冲正好促成了那种药的效果?否则我在这屋里待了那么久,怎会一点事儿都没?” “这是只会对男子生效的媚`药。”景问筠四肢虚软,他撑着能提起的所有力气走到床榻边盘腿坐下,“合欢宗以女子为尊,她们怎么会给女子用此类低劣的药。” “只怕整个合欢宗的所有房间,都燃了这种香,就等着男子中招,成为她们的采撷之物。” 他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串汗水从下颔滑落脖颈,流进衣襟。 两句话吃力的说完,已经是汗如雨下,浸湿整件衣衫。 箬竹看得心惊,这药性,似乎比她在红袖招中的要烈上许多,她站在一旁揪着心却不知所措。 上前,害怕扰了景问筠原本尚能抗的心智。 退后,这首先就不仗义了。 景问筠开始打坐运气,这是所有修者遇上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哪怕明知没用,甚至适得其反,也仍旧会尝试。 -- 第108页 胜雪洁白的白衫因为汗水浸透,成了更深的颜色,湿漉漉紧贴在景问筠的皮肤,将他每寸身形勾勒无余。 这身材,这腹肌,绝了。 箬竹被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在垂涎景问筠的身材?! 不应该,真是不应该。 箬竹用手掌拍了下自己的手背,让自己清醒点,终于是上前两步:“道长,你快把内力撤了。你同我说过的,这类药非比寻常,越动用内力压制,反噬的越厉害。” 景问筠睫毛颤了颤,他听见了,但他没照做。 因为凶猛药性在血液里四窜流动,他的皮肤被染上一层薄薄绯色,原本笼罩他周身的清冷无情褪的一干二净。 箬竹目光停留在他脸颊飞霞,浮云暖红。不得不承认,这幅模样的景问筠,俊逸犹在,平添风韵,比冷若冰霜的时候,更生动迷人了。 可迷人又如何?她还是想要那个面无表情的景问筠。 至少,那样的道长不会深受折磨。 她此时看着景问筠痛苦,心里也极度不好受,虽不清楚这揪心的情绪是因何而起,但想帮他做些什么是真的。 箬竹手执帕子,触上了景问筠的额头,帮他擦拭流淌而下的汗液,嘴里劝道:“道长,你先听我的,将内力撤了,要是实在难受,便先脱两件外头的衣裳。且再稍微忍忍,我这就出去给你找解药!” 景问筠猛地睁开眼睛,如她所言,撤了内力。 但箬竹刚要收回的手被他抓住,猝不及防地天旋地转,背脊被景问筠的手垫着,仰躺在了床榻上。只瞬间的功夫,她就被景问筠卡了在双膝之间。 愕然撞上景问筠垂望下来的目光,内里写满了冲动、渴望,还有一团火在燃烧。 景问筠就着这个暧`昧姿势,扯掉自己满是汗的外袍,随手甩到地上。 箬竹近在咫尺地看见了景问筠如玉皮肤,喉结滚动,薄衫下风光大好。 “道长,你清醒一点!”她头皮一紧,如白兔遇上食肉大灰狼,危机感顿生,“你还认识我是谁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景问筠的手指忽然抵在了她的唇上,常年练剑的指腹带有薄茧,在唇瓣反复摩挲,惹得玉润嘴唇微痒轻颤。 “吾很清醒。”他紧盯着箬竹的眼,灼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侧,说的缓慢而郑重,“你是阿竹,是让吾动了心,让吾破了无情道的阿竹。” 箬竹浑身僵硬,她看见景问筠说完骤然俯下身来。 下意识以为他要亲吻自己那在他指下摩挲微肿的唇,可景问筠在与她鼻尖相触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而侧头埋首到她颈窝,深呼吸。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细小动作把景问筠擦出更旺盛的火来。 可景问筠只是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一下又一下,再没有进一步逾矩的举动。 一隅室内,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景问筠凌乱的呼吸声,和空气正在逐渐升温。他身上实在烫得厉害,箬竹觉得连自己都快要被传染,鬼使神差地就抬起手,想要轻抚他的后背。 而在箬竹掌心贴上他背脊的刹那,景问筠突然瞳孔骤缩,迅速起了身。 他比猎豹还迅捷地退到了床榻另一头,重新盘膝坐好,脊梁骨却无法再保持如松挺立。 箬竹被他突然亲近后,又突然疏离的反应惊到,迟疑启唇:“你……怎么了?” 景问筠皱眉闭眼:“你出去。” 声音很哑,很沉,情`欲很浓,很稠,却褪尽了方才的柔情,重新结了层冰渣子。 箬竹不明所以:“你……” “出去!”景问筠厉声打断她。 “吾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吾不是周府两位公子之流,但吾……怕忍不住。” “你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再看她。 箬竹在明白他言下之意的刹那,心田也好似在瞬间塌陷下去一小块,镂出些许空荡。而那里,似乎在原本充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小期待。 可她在期待什么呢? 箬竹侧头看向坐在床尾的景问筠,心想……要是方才他没有推开她,也不是不可以。 “阿竹!”景问筠眼沉声叫她,声音从紧紧咬合着的齿缝里挤出,“出去!就算吾求你,出去!” 箬竹猛然回神,自己刚刚是在想什么污七八糟不着调的呢! 她现在出去就能给连翘传音,就能向天族讨解药,就能尽快帮景问筠解去药性,让他脱离欲`火焚身的痛苦。 这是该当机立断的事啊! “好。”她没再犹豫地点头,“我出去给你找解药,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尽快回来。” 屋内合欢宗女弟子被景问筠剑气所伤,又下了沉睡散,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箬竹站在空旷山地上,任由夜晚凉风拂了满脸,驱散脖颈以上皮肤的发烫发红。 但她还没忘记正事,冷静下来之后,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离屋子稍远些的地方,拿出水镜给连翘传音。 “你嘴唇怎么了?”连翘下凡来,看见她第一眼问道。 箬竹一愣,抬手摸了摸,似乎有些肿……是被景问筠指腹摩的。 “刚吃了两根辣条,被辣的。”箬竹胡乱找了个借口忽悠过去,随即切入正题,“我今儿找你来是有急事,我记得你和药仙关系不错,想拜托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迷情药的解药?” -- 第109页 连翘想了一会儿:“有应当是有的,我等会儿回去问他要。” “等会儿什么等会儿啊。”箬竹急了,“我是当真很急用,立即马上片刻都耽搁不得的那种急用!” “好好好!”连翘了解她风风火火的性子,这般迫切定然是着急的不得了。但她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道:“我就再多说一句话,有关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蓦地,箬竹表情一顿。 她一直在找的人…… 她当然没忘,这次为何会再度跌落凡间。说到底是为了找一个人,不惜耗费大半功德,来回穿梭天地间。 只是这几日遇事太多,又因受制于仙力难回天宫,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下,不免暂时将那事儿往后挪了挪。 这晌听连翘提起,箬竹心情复杂:“你……找到回去那个位面的办法了?” “这倒没有。”连翘摇头。 箬竹说不上来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心里有没有失落情绪。好像她在将那事儿往后挪的过程中,心思则全都挪到了景问筠身上,好似不由自主忽略了……在找的那个人。 甚至原本满满当当装着池惟青的地方,又多走进来一个景问筠。 箬竹被自己骤然的认知吓了一跳,顿时觉得……箬竹你怎么能这么渣啊! 见色起意,见异思迁!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绝世渣女,无比海王! 她在脑海里埋汰着自己,只听连翘续道:“但我在你现下待的这个位面里,偶然找到了那个人的前世。” 箬竹闻言顿时也顾不上骂自己渣了,急急抓上连翘手腕追问:“是谁?” 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道白衣身姿。 只听连翘道:“是一个捉妖师,好像叫景什么的。” “景问筠?”箬竹接上她的话。 “对对对,就是这名儿!”连翘点头。 箬竹倏尔愣怔在原地,宛如石雕静止住了。 脑海中只有一句:景问筠是池惟青的前世。 她如今付出大心思的人,是她曾经托付满腔爱意的人,的前世。 要是这样的话,她好像其实也算不上渣?只能说兜兜转转,穿梭光阴,又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等等! 她刚才的想法,是默认了自己喜欢景问筠? 这……这……这……怎么乱了套呢!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真的对景问筠存了点芳心萌动的心思,其实也不丢人? 就像她极爱吃蜜豆糕,同时也爱桂花飘香和寒梅冷香,这本就是相互不冲突的。曾经金秋时节,做糕点的厨子会应景地在蜜豆糕上浇淋一层桂花蜜;而今到了三九寒冬,厨子则在红豆粒中混入点点红梅花瓣。 她爱桂花蜜豆糕,自然也喜梅花蜜豆糕。 而浇淋了桂花蜜的蜜豆糕是池惟青,搅拌了梅花瓣的蜜豆糕则是景问筠。它们本质都是蜜豆糕,有区别的只是桂花或梅花,那点不同的香气罢了。 她喜欢的,是相同且有趣的灵魂,不论皮囊。 照这样看来,似乎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箬竹用这个说词说服自己之后,瞬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可能对景问筠动心的事实。 连翘看她脸色几番变化,从皱眉惊慌到抿唇纠结,再到双眼发亮,眸光熠熠,也不知她想到了些什么,出声提醒:“那个……我现在回天宫给你拿解药去?” “不用了!”箬竹态度大反转,“不用解药了。” 她说着给连翘留下一句“多谢”,掉头匆匆往屋子跑。 景问筠在方才压倒她时很是认真地诉说。 ——她让他动了心。 人在酒后还有可能胡天侃地瞎说一通,可当气血涌动时候,最原始的本能悉数爆发,所有言语所有动作都是人脑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景问筠是真的因为她,破了无情道。 而她也是真的喜欢浇淋了桂花蜜的蜜豆糕。 箬竹在屋前停下脚步,隐约能听见内里传来压抑的闷哼。她抬起手,准备顺从心意推门而入。 突然…… “咣——”屋内传来一声长剑落地的嗡鸣。 作者有话要说:切片男主本质上都是一个人,但不是目前提到简单的前世今生,这个在后续还会揭晓的。 不过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个想法,就是想问问大家能不能接受女主开后宫。比如说弄个番外,所有位面男主一起出现在女主身边,然后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争宠。 如果大家可以接受的话,我就准备大纲去了哈哈哈哈哈(姨母笑持续中loadi g……)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芷。8瓶、泷夜十四洲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道长的深情道(18) “景问筠!你在做什么?” 箬竹站在门边,看见的就是他单手自床沿垂落,而从手腕到手肘整条小臂处落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一半滴在地板上,另一半染红大半截衣袖。 而造成这一切的凶器,掉在床边地上。那柄可见血封喉的剑刃淌着血,如今成了他自`残的辅助。 -- 第110页 箬竹快步走上前,她在景问筠手臂流淌出的血液中,闻到了熏香的气味,顿时明白这人是在做什么。 “我都说了去帮你寻解药,怎么就是不等我。”箬竹颇有几分懊恼,语气也不免染上指责,“这药性早就渗透进了全身经络,你这般放血排毒,要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景问筠按住她欲给自己止血包扎的手,声音虚弱:“不会血空而亡,别担心。” 他的灵力还在沿着血管游走,在伤口周围聚起点点银光,逼出毒血。 箬竹知道他性子硬的很,在有决断之后,就再难听进去旁人的好言相劝,也知道他素来喜欢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她没有再劝,而是干脆出手封住了景问筠逼毒血的灵力。 然后道:“我已经找到解药了,你不必再这样。” 景问筠汗涔涔的睫毛往上掀,狐疑看她:“解药?” “对,解药。”箬竹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脱去鞋袜跪坐到床榻上,在景问筠眼神迷离却不失清明的注视下,抽解腰带,道:“我,就是你的解药。” 丝绸擦过锦帛,衣料窸窣。 景问筠喉结上下滚动,眸色暗沉。 他虽被迷情药折磨得浑身难耐,但他清晰记得箬竹神色认真地说,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队友,是君子之交,是患难之情。他也没有忘记,红袖招中,箬竹对他的靠近避之不及。 强行用内力逼出小半药性之后,景问筠已比方才清醒许多。 箬竹腰带系着的环结就快被解开,贴身收紧的衣裳将会随之松垮下来。下一秒,掉落的却不是腰带,箬竹神色一滞,她忽而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什么情况?!”四肢被定住,嗓子还能说话。 这还能是什么情况,箬竹看见景问筠指尖灵光淡去,蓦地恍然,她居然被景问筠施了定身术! 景问筠绕过她下床,重新捡起长剑。 “吾那日在红袖招中的言辞,过激了。方才将你放倒在床榻上的举止,也冲动了。”他压抑着心底无限翻涌的复杂情绪道,“吾向你保证,今后都不会再强人所难,你也不必委曲求全。” 箬竹想回头看他,但定身术制止了她的动作,只能解释:“我没……” 蓦地,她听见剑刃划破皮肤的声音,把她原本想说的“没有委曲求全”打断在了喉咙里。箬竹秀眉蹙起,她没法动弹,看不见景问筠的动作,但她知道,他又在催动内力逼毒血了。 可恶她功德匮乏,又丢失天地二魂之灵,仅剩的仙力压根不是景问筠的对手,冲不破他给自己下的禁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瞪圆眼睛,听着血液滴在地面的嗒嗒细响,听着景问筠的呼吸从凌乱沉重到逐渐平缓。 直到半炷香后,定身术自动解除。 箬竹双腿因保持相同姿势太久发麻,她半跌半爬地下了榻,想看看景问筠如何了,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衣道长躺在血泊中,昏睡了过去。 双臂伤口已经被景问筠自行止血,狰狞伤口也用灵力愈合。若不是满地粘腻血液,和衣袍染红,倒险些叫人看不出他把自己伤的有多么重。 她哪见过景问筠这般狼狈的模样,好在迷情药的毒,总算被他用这种方式逼出来了。 心里蛮不是滋味,箬竹出门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进来,想着帮他把身上血污清洗干净。可当她伸手碰到景问筠脱得只剩一件的薄衫,指尖仿佛被电流电了一下,立马缩了回来。 并非景问筠身上皮肤滚烫温度犹存,而是她突然想到,两人到底没有将心思互通说开。 景问筠在那样的关头都能清醒施放定身术将她解衣的动作定住,可见心底芥蒂不浅。倘若她在没有经过他点头许可的情况下就与他发生肢体接触,哪怕只是清洗,景问筠醒来后也极有可能情绪不虞。 箬竹长叹出一口气,终是施了个清洁术,处理干净满地血迹。然后召唤出一个小纸人,自己背过身去,让小纸人帮景问筠换上干净衣物,并挪到床上。 待做完一切,已经过了子夜。 箬竹眼皮子耷拉下来,很快就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面前摆着一份梅花蜜豆糕,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箬竹手里拿着筷子,迟迟没有朝糕点伸出去。 突然,一块梅花蜜豆糕突然动了起来,像是生了手脚,蹦蹦跳跳走到她面前。 箬竹看得目瞪口呆,那梅花蜜豆糕趁机跳了个高,直接把自己喂进了她半张着的嘴巴里。 味道甜而不腻,透着清香。 约莫是见她吃时有满意之色染上眉梢,其他蜜豆糕纷纷效仿这个行为,一块,接着一块,把自己往箬竹嘴巴里喂。直到盘中剩下最后一块糕子,箬竹实在吃不下了,梅花蜜豆糕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走到她面前站定。 而下一秒,箬竹就看见这块蜜豆糕,变成了景问筠的模样,清逸眉目近在咫尺。 “阿竹,你喜欢吃梅花蜜豆糕吗?” 箬竹被诡异的这幕吓了一跳,悠悠转醒。 她居然梦见自己在吃景问筠变的梅花蜜豆糕,而本质上是在吃那个人!这算是做春`梦吧?一定是这段时间接连遇上迷情药,脑子都被那东西给占据了。 至于喜欢……箬竹舔了舔嘴角,湿漉漉的口水黏在唇边,似乎梦中的软糯香甜留存,确实……挺喜欢的。 -- 第111页 如是想着,箬竹朝床榻上看去,本该躺着景问筠的地方,空无一人。 人去哪儿了? 她挪着眼睛站起来,从透过门窗的光亮来看,应该已经是隔天早晨。景问筠难道睡到半夜醒来,为了避男女之嫌,去了其他地方? 她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心想,看样子还是得和景问筠剖白心意,免得两个人之间总生疏得很。 “吱呀——”房间木门突然被推开。 箬竹转头去看,来人正是本该休息在床榻上的景问筠。 他面色清冷,头发整齐,昨晚的失态像是从没发生过,在他身上找不见半点不庄重的影子。景问筠手里拎着一个三层笼屉的食盒,缓步走到桌面,把食盒搁下。 “醒了?”他问。 箬竹盯着他不见绯色的脸,“嗯”了一声。 景问筠打开食盒盖子:“醒了就吃点东西。” 小笼包的蟹黄鲜香顿时从笼中飘了出来,箬竹咽了咽口水,看着那碟皮薄如翼的水晶小笼包,破天荒压制住自己疯狂叫嚣的食欲,抬眼看向景问筠:“道长,我有事儿跟你说。” “吾记得你从昨日早晨晕倒后就没再进食,有什么事,吃完再说也不急。”景问筠说着将碗筷推到她面前。 随着他手腕动作,箬竹眼尖地发现他左手食指与中指,布满了牙印。 一排排,像是被老鼠啃过一遍。 她清楚记得,昨晚她将景问筠从地上,扶起到床榻上时,他手指是没有伤痕的。 箬竹在景问筠收回手之前,握住他的手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景问筠似笑非笑看着她:“被兔子咬的。” “兔子?”箬竹狐疑,再仔细查看,那些牙印皆是两颗牙齿一排印,点点头道,“确实有点像……但合欢宗哪来的兔子?我昨晚出去,没见着周围有野兔呀?” 景问筠用没被她握着的另一只手拿筷子,夹起只小笼包喂到箬竹嘴边:“外头确实没有,屋内倒是有一个。” 色香双全的美食就在眼前,忍不住就想让人尝尝它的美味。箬竹肚皮叫了两声,她被景问筠这一下打断,都快忘了自己想要说的事情的迫切,张开嘴将小笼包咬下。 她这一口刚好咬下一半,将薄皮之下的灌汤全部吸走。 眼神倏尔一顿,她看见眼前剩下半只小笼包的皮上,有两点凹陷的牙齿印。从形状和大小来看,都和景问筠手指上的印子,如出一辙。 箬竹顿时想起她做的那个梦,正在吃的梅花蜜豆糕最后变成了景问筠。 她倒吸一口凉气,抬眼讪讪:“你说的兔子……该不会是……我吧?” 景问筠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自信些,把‘吧’字去掉,就是你。” 箬竹还没好好品尝小笼包的鲜美,就将嘴里食物囫囵咽了下去。 真是作孽啊,她就说怎么会做那样奇奇怪怪的梦,感情她就是在啃景问筠本人! 箬竹面色尴尬,景问筠却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没将筷子还给她,又夹了一只小笼包在醋碟里蘸了蘸,喂到她嘴边:“吾猜想你定是饿了,就早些下山买了早点下来。” “你先吃着,待你吃完,吾有事同你说。” 这顿早餐注定吃不安生,在景问筠说前半句话时,箬竹尚能细嚼慢咽品尝早点。可当她听见后半句,有事同她说,心跳立马就不平静了。 她也有事要同景问筠说。 该不会,两人要说的是同一件吧。 箬竹边嚼食物边道,她有些许迫不及待:“你现在就说吧,我可以听着的。” “也好。”景问筠点头没有异议。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箬竹目光一一扫过,分别是凝魂灯、耳坠、和画卷。 景问筠道:“凝魂灯中是你的天魂与地魂的魂阳,金铃耳坠也是你丢失的东西,这二样不必吾多言,如今的问题,在于这几幅画卷……” 箬竹瞧着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的神情,便知自己猜错了。景问筠根本没有想那些个风月旖旎,甚至很可能丝毫不想再提起昨日的丑态。 只听他续道:“吾凌晨时分去过后山洞中,将那些随我们一同出幻境的人的残魂归还,他们现已经安然下山。可花青贪念深重,她当初不止在一张画中设了幻境,还有这些。” 景问筠指了指桌上总共六幅画卷:“这几幅画中,各有幻境,同样困了不少人的命魂和七魄。” “我们进入画中,将他们救出来。”箬竹说起正事儿也不含糊,当即接话。 “吾自也是如此想的,可……”景问筠话音顿住。箬竹瞧见他眉峰皱出道浅痕,眼睫低敛遮住暗下来的眸光,不由得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景问筠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启唇:“吾方才其实已经尝试过进画了,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寻思良久后想明白,约莫是花青将足够多的人囚困入画后,便收回了附于画上的吸魂术。吾如今三魂七魄齐全,无法分割,遂进不去此画。” 箬竹看见她沉重的目光,在说话时无意间瞥过置于桌上的凝魂灯。再皆之他的话语,顿时心领神会。 “我的天魂地魂还没与命魂彻底聚合,所以我可以进去,对不对?”箬竹说道。 景问筠抿唇后摇头:“不对。” -- 第112页 箬竹盯着他的神情,嘴角扯出一缕轻笑:“道者不欺,不打诳语。道长,你破禁了。” 景问筠诧异她居然看出了自己那声“不对”是在说谎,但惊讶只是一瞬,稍纵即逝。 他继而轻飘飘挽了几道袖卷,夹起一块千层糕送到箬竹嘴边,叹说:“连道都破了,破禁又有什么大不了。” “这事吾若能与你一起做,便也罢了,好歹能相互帮衬,担得上一句称职的队友。”景问筠剖白心迹,“可要是只有你一人入画,面对种种,吾……” “不愿。” 箬竹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颔,因后槽牙上下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俨然是景问筠眼中的小白兔。 小白兔就该待在草地上吃着青草,哪能放它去面对未知险境。 箬竹却不以为然。 他说他不愿她独自涉险,这份心意便够了。 箬竹摆摆手道:“就是进去放两把三昧真火而已,花不了多少功夫。而且这画中困着的,都是有妻有子的普通百姓,道长修道不就是为了除妖卫道,救人水火嘛?” “救人的事儿,哪是能犹豫的。” 她说的道理,景问筠哪里不明白。 只是无情道彻底破了之后,思虑问题,总是会被情绪带动,无法全然单凭理智了。 “万一,吾是怕万一……”景问筠声音低沉。 “你若在画中出了事,吾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会出事的。”箬竹站起来,走到他身侧拿起桌上一副画卷缓慢展开。身子微微前倾,在快要凑到他耳畔之前停下,暧`昧笑了声,低语:“等我出来,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你这是喜欢吗?你只是馋我的身子! 箬竹:最朴实无华的喜欢。 第47章 道长的深情道(19) 景问筠拦了,但没拦住她。 当画轴打开,箬竹当即将天地二魂剥离出来,单纯带着命魂入了画中幻境。 她入画之前,不忘将桌上的金铃耳坠带走,此物乃极品法器,能辨认并化解世间十有九分的幻术。箬竹将失而复得的物什,重新戴回耳垂。 这次有了金铃法器在身,她不再觉得花青构建出的画中幻境逼真,也不需要像上回和景问筠在红袖招中那般,漫天漫地地放火,只为在偌大幻境中,找到唯一的阵眼焚毁。 箬竹回身看自己进来之处,那里有一道形如画卷造出的门,便是幻境的阵眼所在。 她指尖汇聚仙力,一簇三昧真火迸射而出,在触及画卷的瞬间,将纸张点燃。 箬竹用灵罩将自己护住,她只需要站在旁边,看着真火将阵眼烧成灰烬,让所有被困命魂回到现实世界,就大功告成了。 三昧真火威力巨大,这个过程她没有等太久,粗略估算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箬竹就再次站在了景问筠面前,眉梢含着笑意盈盈。 她明亮眼睛眨了眨:“看见了没?就是放一把火而已,很容易的,不会出什么万一。” 景问筠搭在大腿的手,在过去半炷香时间里,将那处衣袍攥出几道违和的仄痕。直到这晌见她安然无恙,手指才随着心底悬着的气儿,松开。 箬竹看了眼桌面剩下的五幅画,信手又拿起一卷。 她想着在做完一切救人的要紧事后,就和景问筠说明白心思,所以动作难免稍显急迫了些。她从来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偶尔踟蹰定是因为没有想明白因果是非,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而已。 如今既已然用蜜豆糕理论将事情剖析清楚,便不愿再藏着掖着。那隔在彼此之间,阻碍了心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纱幔,自然是趁早扯下来得好。 箬竹动作很快,并且越到后头越得心应手。 一共六卷画,当屋外日晷光影慢悠悠爬过半个时辰,她已经解决了五张画。 而今,只剩下最后一幅。 在又要拉开画轴的瞬间,景问筠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箬竹狐疑抬头看他:“怎么了?” 景问筠执衣袍抬袖,为她擦了擦额角香汗:“你不必这样拼命累着自己,所有被囚的天魂地魂,吾都已经拿到手,储在凝魂灯中。纵使慢些,或者晚些再焚烧阵眼,也不会有人害性命之忧。” 箬竹与他的眉目温柔,仅离了一指之距。 景问筠衣袍带着的冷梅清香,悠然钻入她鼻腔,沁人心脾,箬竹倏尔就想把这最后的分毫距离也抹去。 所以她才更要快些,将所有幻境都破除。 这样,景问筠就再没有理由与她说正经事儿了,就只能乖乖站在她跟前,哪怕不情愿也得直面昨夜的所有失态和本能的冲动。 “不累的。”箬竹朝他摇摇头,笑道,“你且等着吧。” “等我最后半炷香的时间。” 景问筠无奈拗不过她,转眼就见她再度风风火火地入画。 箬竹嘴角带着笑,连头顶头发丝儿都愉悦地翘起。她双脚大步跨入幻境,迎面吹来一阵风,满头长发更是被拂得随风飞扬。 等等,她光顾着这风凉爽了,箬竹抬手挪了挪眼睛,后知后觉……她怎么看不见了? 习惯性地转身,身后同样是漆黑一片。 她没看见和前面五幅画相同的阵眼,除了浓稠如墨的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 第113页 箬竹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边小步往前走,边凝神四处张望。又一阵风吹来,这回箬竹感受清楚了,这风之所以凉快,是因为风中藏了极重的阴气! 这卷画,和其他所有画都不一样,箬竹被阴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初步做出断定。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尚且不知这幻境当中有什么,但从本质上来看,这依旧是画中境,所以,三昧真火仍旧是最有用的摧毁办法,只是她瞧不见阵眼所在而已。 箬竹闭上眼睛,念出仙诀。 真火从她指尖迸射,箬竹在黑暗中随意找了个方向,将火苗丢出。 浓稠的黑暗立马被火光照亮,她这才看清,此处似是一座封闭的山洞,四周八方皆是石壁堆砌,乍看并寻不到入口或出口。 箬竹四下张望,几乎是瞬息之间,刚燃起来的火光忽就熄灭,周遭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 什么情况? 箬竹在黑暗中瞳孔骤缩,三昧真火……被熄灭了? 位居十大神火之首的真火,居然被熄灭了! 箬竹满是不可置信,而后她看见自己正前方的头顶,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箬竹乍然被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禁猜测,难道说……是这个东西,熄灭了三昧真火? 为了佐证猜想,箬竹又放出一团火。 这回她看清楚了,那绿油油眼睛的本体张开了长颚大口,就愣是这样,硬生生把真火吞吃入腹! 箬竹搜肠刮肚,想要在六界中找出有这样本事的物种,结果还真被她想起一种……蛟龙。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冒出的瞬间,蛟龙忽然动了,大张的嘴露出锋芒尖利的锥形牙齿,发出震天撼地的吼叫,胜过滚滚春雷。就连它生于头顶的翘鼻呼出一口气,声音之大,也有如惊涛拍岸。 箬竹向后退了两步,她清楚地知道,蛟龙乃上古妖兽,她打不过这玩意儿。 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也想逃,可方才看见了,这处山洞封闭,压根没有出入口!她能逃到哪里去? 蛟龙显然已经察觉到有外来人闯入他的地盘,长满坚硬鳞甲的粗壮长尾甩了甩,振落数多石块。箬竹看见那双斗大而圆滚的凸起眼睛,在不断向她靠近。 她手掌飞快结印抵挡,但蛟龙利爪狠狠划下,轻易就将她的灵罩打破。 箬竹紧接着十指翻飞,无数红绳从她指尖飞射而出,朝蛟龙袭去。 她本意想用红绳将蛟龙的利爪或长尾缠住,可现实却甚是残酷,她连蛟龙皮表的鳞甲都没碰到,所有红绳就被这家伙震碎,成了齑粉,散落一地。 箬竹身形往后踉跄了两步,喉头涌上一口血。 这鬼东西,也太他娘的厉害了吧! 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修为,要她怎么打? 日头缓缓从东方悬挂至中天,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屋内檀香已经燃过大半截,比箬竹先前每一次进画的时间都要长,景问筠拿着茶盏的手不断收紧。 小白兔是不是在里面遇上什么事儿了? 他端起茶盏,又放下。搁下,又重新端起。 来来回回数遍,又有一截新檀香烧尽成灰,可箬竹还是没出来。 “砰——”地一声,这回茶盏摔在桌面再没被拿起。 景问筠看向床榻,从本体分离出来的两缕魂魄自行变幻成了与箬竹相同的模样,透明身体躺在榻上,躯壳不会说话,甚是安静。他却开始想小白兔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的音容笑貌。 如今就是后悔,被她三言两语哄得相信,不会有万一,连保持相互联络的法器都忘了给她。 他在心里想,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她肯定就出来了。就像第一次入画,他提心吊胆半晌后,见到的是她眉眼含笑那样。 可他明明已经等过了许多个一会儿,还是没能见着小白兔眼睫扑朔眨动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心有灵犀,景问筠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小白兔可能真的遇上危险了! 他拿出囚困着花青的三清法镜,输入灵力强行唤醒重伤的蛇妖,手执最后一幅画卷,语气不善:“告诉吾,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因伤重昏迷的花青悠悠转醒,媚眼瞧见景问筠手中那卷画,挑眉好笑:“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景问筠知道花青能做合欢宗宗士就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就算被抓,也不会对他言听计从。但现下箬竹极有可能遇险,危急关头,他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带有攻击性的灵力穿透三清法镜打在花青身上,青蛇立刻宛如鲤鱼打挺,蛇身痛苦地扭曲起来。 “吾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景问筠面色冰冷,重复道,“告诉吾,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花青被他灵力折磨得浑身疼痛,红唇之下两排牙齿翻白,面目狰狞却笑得猖狂:“景问筠景道长哈哈哈哈,世人都称赞的无情道修景道长居然也会怕哈哈哈哈——” “本座偏就不告诉你,有本事你便杀了我!本座活不了,你的心上人也别想活!” 景问筠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她这话,就是变相承认了画中有不寻常的东西。 古有传言:蛇修一千年成蛟,蛟修五百年化龙。 -- 第114页 蛇成蛟难,蛟再化龙则相对容易得多。 可蛇妖受血统限制大多短命,别说一千年,哪怕是能活六七百年者,已经是族中翘楚。但花青不认命,她想成蛟,想化龙,她不甘心被血统禁锢。 所以她在幻境中封印了一条蛟。 借用蛟的躯体吞噬掉入画的命魂,而自己再剥下蛟的鳞甲,吸食它增进的修为。 箬竹被蛟粗长力壮的尾巴勾住甩开,整个人撞上山壁,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块滚落在地。她四肢骨骼就像是散架了一样,半点力气提不起,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该不会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命魂之所以称之为命魂,就是因为它最直接关乎了六界生灵的性命。对于神通广大的天族而言,天魂地魂散了还有可能重塑,支撑着元神的命魂却毁了就是毁了。 人死不能复生,神仙的命魂没了也不能复生。 也不知道这条蛟吞了多少人的命魂,蚕食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不知道景问筠发现她遇险后,能不能寻到办法进来画中,杀死这条巨大的蛟。 可别弄得和她一样,进来了,却没有足够能力制伏凶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箬竹真想拍一巴掌自己这想坏不想好的脑袋,但四肢极度的疼痛,不允许她做出这个动作。毕竟,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在乎之人总是担忧和期盼更多些。 只可惜,她要食言了。 来不及对景问筠说她其实也喜欢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要是死了,景问筠的无情道兴许还能再修复如初。从今往后,他依旧是那个为世人所称赞的少年天才,最佼佼杰出的捉妖师。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唯有她,到底是没能等到冬日寒梅绽放,摘下几朵带雪红梅,吃上一口心心念念的梅花蜜豆糕。 巨蛟的长颚大口对着她头顶咬下,箬竹本能地结印抵挡。但她实在太虚弱了,这点微末法力结的印,怎么可能挡得住巨蛟利爪。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好像隐约看见了景问筠的身影,一袭纯白晃过。 从前听连翘说过,人死之前,油尽灯枯最后的那个瞬间,会看见此生最想见到的人,借以慰藉亡魂,好不带遗憾地走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 箬竹溢血的嘴角强忍住疼痛,拉扯出一个浅笑。果然啊,她是极喜欢景问筠的,只是从前没看清心意而已。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直到白色影子淡的模糊看不清,她实在支撑不住了,缓慢闭上眼睛。 “阿竹?阿竹!” 她听见景问筠的声音在耳边唤着她的名字:“阿竹,是吾来晚了,吾带你出去!” 身体被一股力量托起,冰冰凉凉的,离开坚硬膈人的石头块。箬竹用残存的意识想,这应该是冥府黑白无常手持锁魂链来勾她的魂魄入阴曹地府了。 “阿竹,不要睡!”耳边焦急的声音犹在,“吾将内力渡给你,不要睡,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出去了。” 后背传来阵阵暖流,从背脊顺延血液,行经四肢百骸,因为重伤被掏空的力气重新回到身体。 这应该就是回光返照了,看来黑白无常两位小兄弟工作还蛮人性化,给她留了些许跟俗世告别的时间。箬竹伸出手,攀上景问筠白色衣襟,扯了扯。 虽然知道这是人死前看到的假象,并不是真的景问筠本人。但六界皆流传亡者托梦的说法,想来,人死之前说的话,会被地府阴差带给生者,也未可知。 “咳,咳咳——”她张了张唇,却只咳出两口血。 托在身后的力气抚了抚她的背帮忙顺气,又用袖子擦去她嘴角血迹,箬竹果真觉得好受许多。 不得不说,白无常这伸来唇边的衣服颜色和景问筠挺像,工作服务也很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值得天宫诸位仙君学习的。 箬竹等到呼吸顺畅,不再咳血,终于有机会能够说话。 她气虚无力:“景道长,我……我有话对你说。” 幻象景问筠的语气偏快:“阿竹乖,吾已经找到了阵眼所在,等我们出去再说。” 这箬竹哪肯依他,回光返照的时间有限,她等不到的。何况,这只是她假象中景问筠的虚像,她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人回带她出去。 “不,我偏要说。”箬竹倔强道。 她泛白指尖凭着此时有点力气,抬起勾上景问筠的脖子,微微朝下使劲,将他的头压了下来,拉到与自己呼吸可感的距离。 而后,撑着上半身去够他。 在景问筠薄唇落下轻轻一吻,像是雪花。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几乎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箬竹猜想,回光返照的时间应该是快要到了,她隐约瞧见景问筠向来清冷处变不惊的面容,难得写满震惊和错愕,不怎么厚道地笑了:“景道长,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居然发现自己喜欢你。” “只可惜,我现在要死了。所以刚刚那句话,你就当没听到吧。算起来我们认识也没太多天,你应该很快就能把我忘记,继续修无情——” “阿竹!”白影突然厉声打断她,听声音似乎不大高兴且紧张,“不许说丧气话!你既亲了吾,便是吾的人!吾不准你死,你就绝不会有事。” -- 第115页 箬竹心里摇头,没想到景问筠这人居然还挺霸道。 只是亲一下而已,就给她灸上“他的人”这个烙印了。还有不准她死这句信誓旦旦的话,自然谁都不想英年早逝,可黑白无常都来勾魂索命了,难不成区区凡人还有那样大的本事,从阎王手里抢人? 等等…… 不对不对,她怎么又弄混淆了。眼前这只是道幻影而已,根本不是景问筠本人。 既然是幻影的话,说话不着边际就相对可以理解了。 箬竹累极得再度闭上眼睛,任由黑白无常带走她的魂魄。期间,身侧似有灼热温度转瞬而过,应该是跨过鬼门关了。再之后的事,为仙数千载,功过善恶自有判官执笔定论。 生者惧怕死亡,死者便无所畏惧。她割舍下对景问筠求而不得的遗憾,放任自己睡去。 若是有缘,投胎后未必不能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小虐怡情(狗头),虐绝对不会超过一章的,那什么……苦尽甘来嘛,安啦安啦,准备下一章撒糖撒糖! 第48章 道长的深情道(20) 身子摇摇晃晃的,左右颠簸。 头晕脑胀,脾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喉咙还有些想吐。 她忍了忍,终于是没有忍住,俯身干呕起来。 “喝口温水。”一只骨节分明如白玉无瑕的手,端着茶盏到唇边。 “谢谢。”箬竹下意识接过水,猛喝了两口,稍稍压下胃里难受。 她喝完,本能地再将茶盏朝来人递回去,而这一抬眼发现,眼前人竟是景问筠? 箬竹长叹出一口气,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死后乘船过忘川河,都还心心念念忘不掉他。她重新闭上眼睛,突然,船只翻过一个大浪头,险些把她甩下去。 意料之中的彻骨冰凉没有袭来,她没跌进忘川河,而是撞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箬竹伸手掐了掐接住她的东西,有温度的?软绵绵的?是真实触感? 她惊奇地又捏了两把,头顶忽而传来传来低声戏谑:“吾的腰,就这么好玩?” 箬竹点头,摸着确实挺舒服的。但她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有些对人不尊敬,于是赶紧摇头收回手:“不好玩不好玩,我没别的意思,也绝对不是馋你的身子,你别误会。就是单纯觉得,你摸上去,有点不像是鬼。” “吾当然不是鬼。”声音道,“吾是你未过门的夫君。” 夫君?什么夫君?箬竹皱了眉头,怎么都走黄泉路了还有人占她便宜,真是晦气。 她一把推开那人的咸猪手,想自行坐稳。谁知,今日的忘川河似乎格外波涛汹涌,她掌心刚抵上人胸口,力气还没来得及释放出去,就又打来了一个波浪。 好巧不巧,这回船只随浪涛倾斜的方向,正是男子那头。箬竹本欲推他的动作,顺势成了扑倒。 她将人压在了身下,红唇擦过。 男子笑音愈浓:“才醒来,就这般急不可耐?” 箬竹翻了个白眼瞪眼,这一瞪,她猛地清醒过来,这……这……这…… 这人当真长得和景问筠一模一样啊?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也相像得很,虽然鼻间萦绕的海水腥咸味浓烈,可箬竹还是在与男子极近的距离内,闻到了淡淡的冷梅清香。 “……我到底是死着还是活着?”箬竹狐疑地小声嘀咕,伸出手用力捏了下脸颊,“……不痛啊,我就说肯定是死了,但死的怎么会见到这么像的景问筠,总不能是那个死脑筋跟着我殉情了吧。” “你捏的是我的脸,你当然不痛。”仿真版的景问筠扒拉下她在自己脸上为所欲为的手,转而屈指往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现在痛不痛?” “诶呦——”箬竹当即捂住额头。 痛,这下是痛的。 所以……她没死?她还活着! 神他喵仿真版,这就是景问筠本人?! 她这才后知后觉观察起周围的陈设来。 她左手边是一张床榻,被褥垂落下来,有一半掉在地上,应当是她醒来之前睡过的。右手边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茶壶与茶盏,那只空了的木质茶盏是方才景问筠递来给她喝的。总体来看,这是一件普通的屋子。 而抬头往前瞧,是天光照射进来的地方。箬竹一眼就看见了屹立在甲板上的桅杆,还有掀起的阵阵白色海浪。 这样看来,她现下是在一艘大船上? 船只行驶在海面,而非忘川河上。 认识清楚后,箬竹当即就要从景问筠身上起来,这个将人扑倒压在地板上的姿势,实在太诡异别扭了。 她手肘撑地,刚要使力,腰身蓦然被有力的臂弯一搂,是景问筠又重新将她按回了原来的姿势,甚至两个人离得更近了,四目相对。 “怎么,破了吾的无情道就敢死?亲完吾就想跑?”景问筠如夜深黑的眸子盯着她,唇角噙着一丝笑,“以前怎没发现,你胆子这般大?” “我没想跑,就是觉得这样子有点难受。”箬竹小声辩解。 “既如此……”景问筠顿了顿。 箬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比刚刚那两下汹涌的浪潮扑打幅度更大。再抬眸,景问筠那张清逸俊颜就出现在了她上方,披在背后的长发从肩膀垂落下来,随着船只颠簸摩擦在她脖颈,又麻又痒。 -- 第116页 她被景问筠对调了位置! 而做完这一切的人对新姿势甚是满意,接着道:“继续说方才没说完的。破了吾的无情道就敢死?亲完吾就不想负责任?嗯?” 他最后那声尾音上扬拖长,听得箬竹头皮微微发麻。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景问筠,透着股偏执的……控制欲。 箬竹缩了缩被他头发弄痒的脖子:“那,那你想怎么样?” 景问筠俯视着她:“亲了吾这事儿其实好办,只是破了吾的无情道……有些棘手” “棘手也得有个解决办法吧?”箬竹道,“总不能因为不好办,就一直把我压在地板上。” “这倒也是。”景问筠端的是若有所思,苦寻对策。将眼底志在必得的狡黠藏好,沉吟片刻后道:“常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吾思量后觉得,以身相许此法,正好亦是能抵消你破了吾无情道的过处。” “不如三日之后,与吾成婚吧。” “咳咳咳——”箬竹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什,什么?成婚? 她是耳鸣了,还是幻听了?景问筠居然说要与她成婚,时间还是在三天之后? 她倒不是不愿意成亲,两情相悦的人想要个名正言顺这无可厚非。问题在于,她和景问筠相识的时间还很短,前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 闪婚都没这么闪的,这是闪电吧。 “你犹豫了。”就在她心情复杂考虑要不要答应的时候,景问筠冷不丁掀她一眼,“犹豫了就说明你并不甚情愿。可见吾刚刚并没有说错,你确实不想对吾负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箬竹觉得自己都被他说懵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追着逮着要她负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己不就是在画中幻境坦言了喜欢他并且亲了他一小口,以及在刚刚船只颠簸的刹那不小心压到了他身上,其他好像就没有了吧。 再着说,就算对景问筠而言,亲那么一下是相当不得了的大事,她也没说不负责啊!只是在乍然听到要成亲的时候迟疑了一小下而已,这人怎就露出这么个哀怨中透着埋怨的委屈小眼神了? 整得像是个被提上裤子不认人负心汉调戏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寸步不离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要负责,讨情债。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面无表情,且一本正经,除非必要说话只说两三个字的无情道长景问筠吗? 就算无情道破了,也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差吧? 箬竹心中万马奔腾地回视向景问筠。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个委屈巴巴的可怜狗狗眼,戳得她小心脏都停了一小下。 好嘛,箬竹彻底举白旗妥协投降,是她从前高估景问筠了,这人一旦褪去无情道的盔甲,实际上就是个玩拨浪鼓的小孩儿。非要弹丸跟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摇摆,发出敲打鼓面的声音,他才会开心。 箬竹在他一副“你不依我就要闹”神色地注视下,只得松了口:“成亲也不是不行。” “只要你能在三天之内把成婚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喜服凤冠,聘礼红烛,一样不少,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景问筠立马喜染眉梢,哪里还有半分的委屈模样。 箬竹就知道,自己铁定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喜欢上景问筠,是她自己的怦然心动。至于景问筠是无情道也好,有情道也罢;是神色冷淡也好,卖惨潸然也罢。不论哪般模样,都是梅花味儿的蜜豆糕。 箬竹轻推他胸膛:“现在可以让我起来了?” “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了。”景问筠道。 “什么?”箬竹问。 他缓缓俯下身,目光停留在少女两片不染而朱的红唇上,闭眼,吻了下去。 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不浮于表面,却乱于心。船只在海面浮浮沉沉,他的吻则在新的领地深深浅浅。 箬竹瞪大的眼睛被他用掌心遮住,黑暗中,触觉被放得无限大。她渐渐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缠绵的吻,甚至还有些喜欢。 或许她方才想错了,她认识的景问筠从来都没有变。从表情寡淡到神情丰富,从沉默寡言到不吝辞言,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在他外表之下深藏的,是想做的非要做到,想得的必须得到。 所以他总使出最直接暴力的剑招,因为那样既可以省去麻烦,又能最快速的解决问题。 所以他会用卖惨装委屈的小心眼,因为他清楚箬竹就吃这套,同样能最快速达到目的。 一吻毕,景问筠终于放过她,将她抱在怀里坐到床榻上。 而箬竹被他掠夺了太久空气,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前小口小口呼吸。 她算是彻底知道景问筠的意图了,无情道被破要她用以身相许来偿,亲过他的一小下,则要用更缱绻的亲吻来补,算盘当真是打得分外如意。 景问筠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闹了这么一遭,终于说起这两日发生的正经事儿。 那日景问筠逼问花青无果后,不惜付出折寿损道的代价,开启血祭阵法,强行破阵入画。 所幸,他没有来晚,在蛟龙就要挥爪震碎箬竹护身灵罩的刹那,他将三清法镜中的花青丢了出去,用花青的血肉蛇躯,替箬竹挡下了蛟龙的攻击。 花青是将蛟龙困于画中的元凶,妖兽有灵,它一闻到花青身上的气味,顿时红了眼睛暴怒,更换攻击目标,哪里还顾得上箬竹。景问筠则就任由他们窝里斗,而他只管带着自己的小白兔逃出幻境。 -- 第117页 从画中出来后,景问筠将她的天魂地魂与命魂,全部归还本体。也正是那时他才发觉,这下三魂是齐全了,七魄却少了一缕,应当是被蛟龙震碎了。 幸而他早些年游历九州时,曾结识了一位隐居蓬莱仙岛的神仙,神通广大可重塑魂魄。是以,如今他们正在前往蓬莱仙岛的路上。 箬竹听完后摸着下巴奇怪。 蓬莱仙岛上隐居的神仙?还能重塑魂魄?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且蓬莱仙岛已经与世隔绝了上千年,从没向世人透露过岛屿所在,景问筠怎就这般信誓旦旦能找到? 直到两日后,她站在船只甲板上,眺望见不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一点鲜亮的红色。那点灼灼朱红随着他们船只的移动,不断放大。 箬竹逐渐看清,那居然是一座海岛。 “阿竹。”景问筠站来她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举目远眺,“三日之期将到。喜服凤冠,聘礼红烛,吾承诺过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闻言,箬竹望着那座红色的岛,顿时想起了什么。 三天之前,景问筠提出要她用以身相许来抵消他破了吾无情道的过处,而她也答应了。 那会儿她被景问筠一句话接连一句话地骗进狼窝,没多余精力深思,这会儿她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丝不对。 什么叫,无情道被破,是她的过处? 虽然说景问筠无情道心的分崩离析,确实和她有关系,但这点关系怎么能说是过处呢?要是这般不情愿,有本事他再绝心情爱,继续去修冷冰冰的无情道啊。 对此,景问筠从善如流:“不是你的错,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永远不会有错。要错,也决定是吾的错。” “所以吾对你以身相许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什么?你们说我骗婚?不不不,我这叫娶个媳妇儿,给自己施展男德的机会。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睡懒觉了吗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道长的深情道(21) 帆船靠岸,景问筠朝箬竹伸出手,搀着她下船上岸。 箬竹曾经随西王母去过一次蓬莱仙山,给隐世独居的蓬莱仙人祝寿,虽然距离昔日年数久远,但她记性尚可,还记得仙岛周遭环境荒芜。所以这晌环顾岛屿,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处绝对不是传闻中的那座神秘仙岛。 也不知道景问筠是被哪个装神弄鬼的老油子骗了。 她侧目看了眼走在身旁的人,明明瞧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连江湖骗术都分辨不出? 难怪民间有常言道,恋爱会使人智商降低。 看来所言非虚。 箬竹被景问筠牵着往岛屿深处走,两侧桃树的枝丫上,无不垂挂着条条红绸,随风飘动。他们在船只上远远望见的朱红,便是这些飘带渲染出的颜色。 毫不夸张的说,这排场是真的夸张。若非她现下脑子清醒,知道自己不在天宫,险些都要误以为回到了她的姻缘仙宫。这红艳艳的装饰,确实太像了。 走在前头的景问筠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扯下一条红绸,拿在双指间捋平:“传闻真心相爱的佳偶,在飘带上虔诚写下彼此的名字,就能得到上天姻缘神的保佑。” “也不知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假的。”箬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嗯?”景问筠回头看她。 “你想啊,每天有那么多情侣祈求姻缘神保佑,那姻缘神得有多忙啊。”箬竹从他手中扯过红绸,重新挂回桃树枝头,开启了胡说八道模式,“都说慢工出细活,她那么忙,做的事儿肯定粗糙且不靠谱,所以铁定是假的。” 总结起来就是,那个姻缘神她不行,她的保佑容易好心办坏事儿。 这确实是真相事实,比金子还真。 “你这样说……”景问筠想了想点头,“似乎也有些道……” “有个屁的道理!”他话音还没落下,突然一道急跳脚的暴躁男子声音传来,堪堪打断景问筠没出口的话。 箬竹身躯一震,这如雷贯耳的声音,怎觉得这么熟悉呢?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跟随景问筠同时转身看去,在瞧清来人银发苍苍,皮肤却细腻光滑没有一丝皱纹后,不禁睁大眼睛,愣怔地喊出:“老头儿?” 来人蓦地皱眉:“我看上去很老吗?” 箬竹脸色一言难尽,这人容貌看上去像是早生华发的而立少年郎,但实际年岁,约莫是她的两三倍不止。毕竟神仙容貌永驻,除非是独爱装深沉的那几位,鲜少有仙君愿意把自己打扮成老头模样的。 但这也不能掩盖这人早已上万岁了的事实。 偏偏景问筠还甚是恭敬地对他做了个揖,唤道:“文辞仙师。” 箬竹忍不住想翻白眼敲他个脑瓜崩,仙师个屁!这老头儿就是在她前头一任的姻缘神,后来老头儿偷懒偷上瘾了,就忽悠天君说身体不好,申请退休游历,把累活儿全都丢给自己。 她也是自那时开始,从混吃摸鱼小仙君,成为了天宫上唯一正牌的姻缘仙君。 难怪她方才就觉得这座岛屿上红艳艳的装饰分外眼熟。 这花里胡哨的品味,可不就是老头儿的喜好嘛。 -- 第118页 说起来,算上她跌落人间之前,也有好几千年没见着文辞老头儿了,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座破烂岛上重逢。 “想来仙师已经收到吾日前的传书。”景问筠丝毫不知箬竹此时内心的心理活动,面朝文辞说道,“重塑魂魄之事,就有劳仙师费心了。” 文辞抬手摸了摸下巴,箬竹猜想他这个动作约莫原本是想捋胡须的,但手指摸到皮肤才想起来,这幅容貌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没长胡子。为了避免尴尬,只能摸起下巴。 只见文辞看向箬竹道:“重塑魂魄倒不难,只是这位姑娘口口声声喊我老头子,委实令人心寒。” 箬竹嘴角抽搐,这老头儿绝对是想忽悠自己喊他前辈。 但是,门儿都没有! 从前在天宫上,这老头儿就只会让她干苦力,和让她干苦力,她才不愿意喊臭老头儿前辈。 恰巧景问筠侧头朝她看来,箬竹嘟囔着嘴唇的神情尽数落入他眼底。本以为他会因为有求于人,而要求自己顺着文辞老头儿的话道个歉,可景问筠只是宠溺地伸手揉了揉箬竹额前碎发。 对文辞道:“阿竹她生性率真活泼,想来仙师年高德劭,必不会介怀几声称谓。” 箬竹听了在心里偷笑,景问筠这人还真是,要么惜字如金,要说话就绝对是语出惊人。他这话说的,不仅打了个哈哈推诿掉文辞的要求,还变相顺着箬竹的话,捧高了文辞年老。 她肉眼可见文辞气得后槽牙摩动,但又仗着仙师身份不好发作。 这一小插曲便轻飘飘揭过去了,文辞领着两人各自去到一间屋中歇下,又借口在重塑魂魄之前,需用灵力检查箬竹本体情况,让景问筠勿要前来打扰。 院子篱笆拉上,竹门吱呀关合。箬竹当即在木榻上盘膝坐下,大喇喇看向文辞:“老头儿,你怎么在这儿?” 文辞“啧”了一声:“你这小姑娘怎么几千年都不带变样的,一口一个老头儿没完了是吧?” 箬竹压根就不怕他,伶牙俐齿:“我这是夸你年高德劭,就知足吧。再说了,你能仗着自己是老神仙坑蒙得了我家景问筠,但绝对拐骗不了我。讲讲吧,到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怎么就是坑蒙拐骗了?”文辞被他气得不轻,语调重了不少,“而且你们还没成亲呢,就成天‘我家’的叫了,你这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害臊是什么?好吃吗?”箬竹手托着下巴,不以为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害臊做什么用。” 文辞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他是没想到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小姑娘,居然成了这把相。 “罢了罢了,我给你说正经事儿吧。”文辞抚了抚胸口顺过气儿,懒得跟她争论,“老头儿我这趟下凡呢,是专门来找你的。”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头儿我六千年前给天君递了辞呈退休后,其实还给你牵了一门姻缘线。本来看你在后来几千年里都沉迷工作,胡乱过日子,我也没多管。直到二十来年前吧……” “给你拉的那根姻缘线居然亮了!” 箬竹听着敷衍地点点头,她知道文辞说的是什么。二十多年前,正是她和池惟青的那段稍纵即逝的情缘。 “后来呢?”箬竹问他。 文辞道:“老头儿我本想睡一觉就去找你,结果这一觉睡的有点久,醒来时候也就是大半个月前吧,发现你那根红绳又暗了。可没安生几天,大概就四五天前吧,它又又又亮了,于是……” “说重点!”箬竹忍不住打断他。 这说了大半天,无非就是说了二十多年前,和几日前,箬竹分别的两次动心。 这是她早就想明白,并在心底做出决定的,否则关乎着她姻缘的红绳也不会发光发亮。 “重点是!”文辞语气突然变得抑扬顿挫,人也从椅凳上弹起来,声音大得一点都不符合他银发翩翩少年郎的气质,把暴躁老爷子的本性彻底暴露了出来,“你那根姻缘线,冒的是绿光!绿光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箬竹轻飘飘地回应他,“绿光就说明我喜欢上的人,不是你给我牵线的对象呗。” 她慵懒打了个哈欠:“老头儿,你这人怎么越活越没胆儿了。” 牵上姻缘绳但是碍于诸多因素分手或和离,导致红绳断开的情人比比皆是。牵上姻缘绳的主角相互与另外的良人互通心意,导致红绳泛出绿光的情形,更不在少数。 好歹都是做了数千年姻缘神的人了,对各种预料之外的场面早该司空见惯了,怎还这般大惊小怪的。 “不论是红绳断了,还是冒绿光了,要说大影响,无非就是牵线的姻缘仙君没有功德,甚至倒扣功德值呗。老头儿你每年向天君领的退休功德金都有一大箩筐,不会还跟我抠这点功德吧。” 文辞被她念的双手叉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半刻都安生不下来。 甚至箬竹越说,他就脚步迈幅就越夸张,直到箬竹最后一个字音落,他才终于逮着机会道:“嘿,我说你这小姑娘现在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这能是功德的问题吗?” “这不是!” “问题在于,没有历任姻缘神保佑的情人,会存在很多潜在的问题,很难走得长久!老头儿我这是在关心你的终身幸福!” -- 第119页 “所以呢?”箬竹悠然问他。 “所以!”文辞声如洪钟,“老头儿我作为教导了你几千年的前辈,不准你草率跟那个道士成亲!” 箬竹就任由他说,不放在心头的听上一两句,然后左耳进右耳出,顾自鼓着腮帮子玩儿。 “我现在呢,比起相信天神,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她道。 毕竟她自己身为姻缘神在公事上就不甚靠谱,保佑不保佑的,都是虚话。 “你这是把老头儿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文辞愈发大声,“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家那位景道长,有个情同手足的师弟。老头儿我最初在凡间游历遇上他的时候,他就想要不惜代价复活他的师弟。” “老头儿我瞧他实在诚心,便教了他一个法子。” “直到前几天他传信给我说,已经弄到了往生弥画。等会儿老头儿我就告诉他,往生弥画只有一卷,他只能在复活师弟和重塑你的魂魄之间选一个。要是他选了他师弟,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箬竹半边腮帮子鼓着,含着空气愣住。 她自认识景问筠起,就知道他很在意那副画。却没想到,那卷画居然是传闻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往生弥画。 文辞见她突然整个人沉静下来,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动了,当即双手一拍:“我现在就去让他做选择!” 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走。 “等一下。”箬竹忽而从背后喊住他,“你刚才说,给我牵了一门姻缘线?牵的那个人,是谁?” 文辞警惕看她:“你想干嘛?”总觉得小姑娘不怀好意。 箬竹笑笑:“我就问问而已,绝对没想干嘛。”才怪! 她不会去试探景问筠,因为她是让景问筠无情道破碎的人,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便是太看不起无情道的坚韧,和景问筠的真心了。 但她却能做些别的。 既然文辞用姻缘红线为由束缚她,那她就把老头儿牵的线砍了,重新接上跟景问筠的姻缘,看文辞这个老古板还能说什么! 可文辞挠头留下句“不记得了”,就跑一样地遁走了。 箬竹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真的年纪大做事糊涂不记得了,还是猜到了她的小九九意图,故意不肯说。 但箬竹也不在意他究竟说或不说。于她而言,能砍了最好,不能砍也罢,这都不过是个莫须有的形式。她仍旧是那句话,事在人为,比什么天神保佑都靠谱。 景问筠住的小院子就在她对面,只需推开侧窗,便能望见白衣道长背脊挺直地坐在桌边,桌面上摊放着往生弥画,还有从合欢宗要来的,装了他师弟骨灰的白瓷罐。 文辞在外人面前倒是端得庄正,做足了世人对神仙惯有印象的样子,半点叫人瞧不出本质上暴躁老头的本性。 箬竹不用放出顺风耳去听,就能猜到文辞在说些什么迷惑景问筠做选择的话。 她既揣了对景问筠的信任,便不欲听墙角。转而在屋内晃荡了一圈,果然被她在文辞的屋子里找到了一罐麦芽糖,和一包粽子糖。 老头儿素来爱吃糖,箬竹嗜甜的喜好也是跟他学来的。这会儿,这些糖正好解她的馋。 大半包粽子糖吃完,箬竹盘算着时间,那屋要说的话应当也差不多说完了。她拍了拍手上糖渣,推门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景问筠的声音穿透竹门,钻进了她耳朵里。 “仙师不必再劝,吾想的非常明白,且绝不后悔。” “师弟于吾,是有余力便救,无余力便替他超度亡魂的兄弟。而阿竹……是吾哪怕以命换命,哪怕毁道入魔,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救的心上人。” “重塑魂魄之事,还叨唠仙师尽快费心了,毕竟……吾与阿竹择了明日成亲。” 紧接着,便是一截沉默。 而后木门打开,箬竹歪了歪头看向文辞,笑盈盈重复景问筠方才的话:“重塑魂魄之事,还叨唠仙师尽快费心了,毕竟……我和我家道长择了明日成亲。” 她笑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几分得意,心想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是文辞老头儿使唤她,现在总算轮到她和景问筠指使老头儿了。 文辞半口气憋在心口发不出来,他身为姻缘神前辈,还没受过这种挫折!又撞上箬竹抿唇憋笑,重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箬竹脚步轻快走进屋中,景问筠抬眼看来,目中有柔色:“何事这样开心?” “道长吃糖吗?很甜的。”箬竹背在身后的手朝他伸出,掌心躺着两颗糖纸包着的粽子糖。 景问筠捡起一颗,棕黄色糖纸在他莹白手指转了转,剥出内里金黄透明的糖果。 “张嘴。”景问筠道。 箬竹依言照做,景问筠捏在手里的粽子糖顿时送进了她嘴中,指腹轻擦过下唇,微凉指尖温度划过,转而她腰身被搂住,换了景问筠温热薄唇覆上来。 唇齿缱绻,景问筠吻得有几分霸道,掠夺着她嘴里空气,箬竹险些就要喘不过气儿来。 直到整颗粽子糖尽数融化,景问筠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但见他一脸餍足,伸出拇指擦去箬竹嘴角玉液,点头笑道:“确实甜。剩下的这颗,吾喂你吃。” 他说着,剥开另一颗糖的外衣,却是将粽子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箬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说喂她吃吗?怎么反倒自己吃掉了? -- 第120页 在她眼睫扑朔如蝉翼的迷茫间,景问筠再度缓缓俯下身,贴上她的唇。 粽子糖若有意识,此时定想捶胸顿足,它居然成了这对情人缠绵悱恻的旁观者,干脆默默化成糖浆。 箬竹尝到他唇舌渡来的甘甜,后知后觉,原来她喂他吃,和他喂她吃的区别在这儿。 文辞走进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幕,两个人沉溺在柔情蜜意中,吻得难舍难分。他下意识抬起广袖,遮住了眼睛。 这是他个老头子该看的东西吗?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去车底。但挡了一会儿想起来,不对啊,他为什么要觉得害臊?这整座岛都是他的地盘! 于是他又把袖子放下,堂而皇之站在边上,光明正大地看!脸上满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悲愤。 虽然这头猪要本事有本事,有颜值有颜值,勉强能配得上他家白菜。 可到底不是他给箬竹牵线的良配啊! 文辞视线毫不避讳,活像一只发光发亮的电灯泡。 终于是箬竹先被他这直白目光看得羞赧,从景问筠怀里出来后,给他飞去一个“你怎么这么闲”的眼神。 文辞立马上前不动声色站在两个人之间,把这对情意绵绵的情人分开,对着箬竹挤眉弄眼:“不是要重塑魂魄嘛,不是明天就要成亲嘛,在这儿耽搁什么时间呢?” “走了走了。”文辞说着拿起景问筠摆在说上的往生弥画,同时拽了箬竹的袖袍就往外走。 要不是箬竹知道,文辞这般行动和那根冒绿光的姻缘线有关,否则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这是时时刻刻担心着亲闺女儿偷情人的老妈子呢。 箬竹被文辞拉回屋里,听见他关好门的声音,大喇喇在榻边坐了下来,摇晃着腿道:“现在你没话说了吧?” 文辞叉着腰,又开始在房间里兜圈子,吹胡子瞪眼的心情在他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箬竹续道:“反正这事儿不论老头儿你答应不答应,我的选择都不会变。后果是好还是坏,我自己承担,绝不后悔,但我相信景问筠的真心。” “至于那根冒绿光的姻缘线,你有法子拆就帮我拆了,没法子拆也无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想那么多固有的规矩和保佑做甚,虚无缥缈的东西永远不如真实握在手上来的快乐。” 这个道理想来景问筠也会无比认同,否则,他坚守了那么多年的无情道,也不会在朝夕之间就彻底被他抛了。 文辞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行了行了,打坐吧。” 箬竹咧嘴一笑,这就是不会再阻挠她的意思了。遂盘膝而坐,让文辞帮她重塑被蛟龙震碎的那一缕魄。 老头儿虽然在有些事的观点上迂腐了些,但仙术确是一等一的高超,箬竹安然闭上眼睛,气运丹田。大概两个时辰后,听见文辞老头儿说了声“好了”,缓缓睁开眼睛。 周身灵力顺畅,三魂七魄齐全。 久违的踏实感回身,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是夜晚亥时有余了。只等月亮再往西爬一点点,太阳从东边儿升起,就是她和景问筠成亲的日子。 文辞替她塑好魂魄就出去了,箬竹仰面躺在床上心情激动,怎么也睡不着。 她是真没预料到,所有事能这般顺利,就跨过层层阻碍水到渠成了。 所谓世间情大抵有两种。 一种是明明携手相伴很多年,却觉得相识还在昨日,历历在目。就譬如她和她的桂花蜜豆糕。 桂花飘香十里,馥郁经久不散。 另一种是分明才过去短暂几日,却觉得彼此已成了余生的必不可缺,历经千帆,眼前人是心上人。这便譬如她和她的梅花蜜豆糕。 梅花暗香浮动,淡雅催人欲醉。 窗外忽然传来两声窸窣细响,箬竹蓦地睁开眼睛,她知道她的梅花蜜豆糕来了。 她起身下床,只简单披了一件单薄外套便去开窗。 景问筠白衣如月,站在窗外,在轩户打开的瞬间,素白手指搭着窗棂,翻身而入。 “你……”箬竹单个音节还没完全出口,倏尔被他揽入怀里,稳了稳身形才继续道,“你怎么来了?还有,明明门就在旁边,做什么要翻窗?” 怪不符合他过往一本正经,且规规矩矩地行为处事的。 “想你了,便来了。”如今景问筠毫不吝啬剖白心意,他素来言语直接,“至于为何翻窗……” 他低低笑了声:“偷情幽会,哪有走正门的道理。” 因为明日成亲的缘故,碍于规矩,二人在今晚是不可以见面的,否则会不吉利。但箬竹一向不是守规矩的人,而景问筠从前守得方圆,如今,规矩早在他心中破成了渣子,遂也是不守的。 箬竹推了推他,小声道:“我们换个地方幽会吧,在这边要是闹出动静,文辞老头儿听见又该来赶人了。” “好,都听你的。”景问筠自然依她。 箬竹捧起今天白日摆在桌上,没吃完的罐子麦芽糖,拉过景问筠的手朝岛屿中的桃花林奔去。 她把罐子放在地上,抬头问:“你吃过糖人吗?” “并无。”景问筠摇头,“倒是在集市上见过几次,各种动物形状的糖人,不失有趣。”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糖人?”箬竹眨眼,“我给你做。” -- 第121页 景问筠不假思索:“兔子的吧。” “好咧!”箬竹立马应下。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自然会些做小吃的傍身技能。她在脚边用仙术变出一只小火炉和铁锅,再搭配一张铺着光滑大理石板的小桌子和一柄铁勺。 箬竹施了个小法术点燃炉火,紧接着将罐子里凝固了的麦芽糖倒入锅中,手执铁勺不断搅拌。待麦芽糖被加热融化成了糖浆,便用勺子掂起小半勺,欲浇盖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画出新的形状。 “吾突然改主意了。”箬竹在舀起糖浆的时候,手腕被景问筠握住。 只听他道:“不要兔子形状的,想要个……和你相同模样的小人儿。” 箬竹一愣,糖人虽然其名曰人,但最后到底是要入口吃掉的。所以哪有人会真的要求做个人。 她想要拒绝,但景问筠的手已经从她腕部缓缓移到手背,微凉的掌心将她包裹住,手把着她的手,在大理石板倒上糖浆,绘起糖人。 先是画了个圆圆的头,象征着她的苹果脸,而后画出修长脖颈,下方是与她今日所着款式相同的衣裳,最后再点缀上简单而不失活泼的发饰珠钗,以及用木棍点出五官。 一个糖人儿便画好了。 景问筠用灵力削下一截桃木枝,磨成木签子,往糖画的正中心压下,轻轻摇动,糖人便整个从大理石板浮起。 他将糖人拿在手中,看了小会儿。月色下,糖人色泽金黄透明,让人倍有食欲。 箬竹登时萌生出,再做个景问筠模样糖人的想法,整好凑一对儿,好事成双。 她看了眼景问筠的容貌,其实这个人特征很明显,她就算不看也能熟烂于心地画出来。比如衣袍平整,双肩同高;比如腰系白绶,头戴木簪;再比如嘴唇偏薄,眉形微斜。 有了做上一个的经验,箬竹很快就浇出了一个新的糖人。她将木签子举到半空,故意挨近景问筠的脸,两相比较,足有七八分的相似,看得她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瞧景问筠仍旧拿着她模样的糖人没有下口,若有所思,便以为他是不忍心或不舍得吃。 箬竹凑到他身边,想着提议说,其实可以将这两个糖人用法术保鲜起来不融化、不碎裂,放进储物琉璃盏中,留作他们深更半夜溜出来幽会的纪念。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音,一声清脆的“咔擦”声,让箬竹脖子陡然一凉。 景问筠居然!咬掉了她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阿竹真甜—— 箬竹(咬牙):你完了! 明后两天都会双更,大家晚安,轻轻~ 第50章 道长的深情道(22) 箬竹刚开合的嘴巴就这样呆愣愣半张着。 原来景问筠不是和她一样不舍得吃,而是在思考,应该从哪个位置先开始吃?! 她盯着景问筠腮帮子因咀嚼糖人而规律的鼓动,听着咬动糖人时发出的咔咔脆响,在夜晚树林中,格外清晰。 箬竹后槽牙咬紧,磨了磨,一字一顿、连名带姓地喊他:“景、问、筠!” “怎么了?”景问筠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侧头朝她看过来,手中糖衣已经成了个无头尸。 箬竹手指着那个残缺的糖人,忿忿然:“你竟然!吃我!” 景问筠看了眼她浇出自己模样的糖人:“你也可以吃吾。” 箬竹一时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哽住,但随即冲上头顶的是更深的气恼,仿佛连带着头发都要炸毛,嗔瞪着他。 “这是吃还是不吃的问题吗!这不是!问题是,你居然忍心吃了我!” “景问筠,你居然忍心!” “你简直没有良心!负心汉!” 箬竹越说越夸张,颇有几分不讲道理的架势。可偏偏景问筠一言不发的,不解释,也不道歉,把箬竹气得到后头脑子发热,想到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我要悔婚!退婚!我不要嫁给你了……唔……” 狠话放到一半,唇上突然覆来了一片温度,甜丝丝的糖意渗入舌尖,后腰被景问筠微凉的手掌搂住,抵在桃树干。箬竹拿着糖人的手为防止东西掉了,不好多动,只能用另一只手握拳去推他胸膛。 景问筠短暂地松开她些许:“把眼睛闭上。” 箬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在被亲懵的状态下,想也没想就依言照做。 景问筠见她少有地乖乖听话,再度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吻在三分温柔外,还带了七分霸道,箬竹在这两日不知领教过多少次了,唇间每一寸领域都被占领,每一分空气都被掠夺。直到箬竹被他吻得嘴唇发麻,闷闷嗯哼了两声,头顶桃树枝落下朵朵桃花瓣,景问筠才松开她。 箬竹大口喘着气,眼尾微红怒视着他。 “退婚?不嫁给吾?”景问筠沉声反问,把她紧箍在自己和桃树之间,视线聚焦离得极近,半点闪躲的机会都不给她,“那你想嫁给谁?” 箬竹本就因为他啃了糖人脑袋有点点不开心,这下又因为他吻得太狠,让自己手脚都失了力气,丢人的很,越发来气,故意激他:“我找野男人去!路边随便抓一个技术都比你好,反正就不找你……唔……” 景问筠的吻,又一次落了下来,霸道比刚刚更甚。 乃至他用单只手,就握住了箬竹两只手的细腕,防止她拳打脚踢地再挣扎。 -- 第122页 箬竹因缺氧满脸涨得通红,景问筠总算结束了这个堪称小惩罚式的亲吻,与她四目相对。相同的问题,重复问道:“不嫁给吾?你还想嫁给谁?” 问话时,他还伸出拇指轻擦过她比平时微肿的唇,水润鲜红如破了皮的樱桃,光是瞧着就知可口甜美。 “吾知晓阿竹顽皮,但这回……可得想好了再回答。” 箬竹从他的语声中,听出了几分明晃晃的威胁。 要是回答不好会怎么样? 难不成再亲她一次? 箬竹对上他比夜晚还深的眸色,嘴唇被他指腹摩挲过的触感酥酥麻麻,兼之方才两次被吻得险些站都站不直。她缩了缩脖子……好像还真是景问筠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箬竹从善如流:“嫁给你,这总行了吧。” “这便是了。”景问筠登时低笑,终于收手放过她可怜的嘴唇,续道,“既然都要嫁给吾了,那么吾吃你,也不是什么有违伦理法制的稀罕事。” 音落,他又咬了一口手中糖人。 这下,原本完整的糖人儿只剩半边身子了。 糖人是箬竹的模样,景问筠不止是在吃糖,也是在吃她。一语双关,是吃糖的吃,也是……拆吃入腹的吃。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景问筠刚刚临时改变士意不要兔子形状的,而要她模样的了。 眼见景问筠将木签子上最后那点糖也吃掉,箬竹转过身,面朝树干,背对着他,红着脸颊不欲搭理景问筠了。 这人简直是……孟浪。 当初清心寡欲时,连柳下惠在他面前都得自愧不如。如今无情道不复,纨绔子弟也不带这么撩拨人的。 景问筠从背后环住她,以背贴胸膛的姿势拥她入怀,下巴轻搭在箬竹头顶笑言:“吾竟不知,阿竹害羞起来居然如此可爱。” “我才没有害羞。”箬竹偏头躲开他的呼吸,拒不承认自己的赧然。 景问筠轻点了点她手中木签子:“那阿竹为何不吃这个和吾相貌一样的糖人?” 箬竹深吸一口气:“吃吃吃,我吃。” 她吃还不行嘛。 真是的,景问筠这张嘴巴也忒能闹人。要是她不吃,指不定又会被他说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倒不如落落大方地咀嚼起糖人。 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吃的是糖,其余内涵皆装傻充愣,装作什么也不知。那就成了景问筠思想不正经,才不是她的问题。 她将糖人咬得咯嘣脆响,还夹杂着几声吧唧嘴。旁人听来,怎一个津津有味了得。 景问筠揶揄道:“怎就吃的这般急不可耐?待明夜成亲了,日后有的是时间……” “景问筠!”箬竹嘴里还含着糖渣没有咽下,纵使这样说话口齿不清,她也忍不住咬牙切齿打断这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吾……说什么了?”景问筠突然被他暴躁一凶,觉得自己被打断的甚是无辜。他道:“吾的意思是,待明夜成亲了,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再做糖人。阿竹你想哪儿去了?” “还有,你的耳根怎么红了?” 箬竹咽下嘴里已经全部融化的麦芽糖浆,不说话。 她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或者说是在景问筠面前,半点脸面都没有了。从起初谎称自己是合欢宗女修,到后来红袖招中了药没骨头地往她怀里钻,再后来换成景问筠中药了,她还心甘情愿地自己送入虎口。 而今,景问筠只是随便一句未尽的话,她都能脑补出一册子嘿嘿咻咻小话本。 箬竹转过身面朝景问筠,嘟着嘴有些许不高兴,质问他:“你老实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那种思想不正经,举止不矜持,还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 景问筠一愣:“你怎会这样想?” “不是我这样想!”箬竹仰头抬眸,委屈地盯着景问筠控诉他,“而是你心里就这样觉得的!” 景问筠深感冤枉。 天地可鉴,他当真从未这样想过。 忽地一阵晚风吹过,有淡粉花瓣自头顶飘坠。此乃夏末之季,本不是该桃花开的季节,但文辞身为仙君,自然有能力操控整座岛屿的桃树,让其一年四季皆盛开芳菲。 樱粉花瓣落在箬竹墨色发顶,景问筠伸手轻轻替她拂去:“吾从没这样想过。” “你在吾心目中,是独特的那个存在。这份独特,并非因为你有着与众不同的率性活泼,和独树一帜的明媚张扬。而仅仅是因为,你是箬竹,是三千大世界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你,造就了吾心心念念的唯一。” “所以,无须要什么故作的正经规矩,和矜持端庄。你在吾面前,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做最原本纯真的那个自己便好。只要是你,便是吾最喜欢的。” 情话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箬竹微微愣怔,原来准备好反驳他的话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她没想到能亲耳听见景问筠这样含情脉脉的告白。 “吾是不是没告诉过你这些?”景问筠道。 箬竹使劲点头,从来没有。 他有在危险关头豁出命去地救她,有在气氛浓时暧`昧不已地吻她,却唯独从没有这样直接明了的剖白爱意。 景问筠道:“那吾把之前没说的,都补上。” -- 第123页 他说:“吾喜欢你。” “只喜欢你,唯独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 “阿竹,你听见了吗?” 身侧的熏风停了,淡淡桃花香氤氲在空气中。月光如水倾洒在她纤长眼睫,投影到眼睑成细碎的影子。 她听见了。 她也喜欢他。 箬竹长睫颤动,忽而踮起脚尖,吻上他眉目安静。 仿佛满园落英缤纷都湮没在彼此深情中,让世间一切美好黯然失色。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情,凌乱呼吸此起彼伏,景问筠低头含住她的耳垂,哑声低语:“阿竹,路边随便抓一个人,定是不如吾的……” 月亮羞得藏到了乌云后,箬竹乌黑秀发铺洒在满地桃花之上,额角滴落的香汗被桃花包裹。 她眼瞳迷离间,忽然觉得自己对景问筠原先的认知,好像有点偏差。她已经累得连手指都没力气动了,可这人却仍旧不是疲倦,亲吻去她眼角薄泪,将她的五指交扣住。 “嗯唔——” “不准走神。”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说一下进度:第二位面差不多进行到这里e di g,剩下一点点收尾在下个章节开头,接下来就是文案里的第三位面,写完第三个然后是文案最后鬼王风遥的原身位面,前面三个位面篇幅基本是在10w左右浮动,鬼王原身的话可能会稍微短一点点六七万的样子。 今天把下一章也更新啦,芜湖~ 第51章 师弟的白月光(1) 箬竹站在灵苍大陆的一栋高楼之上,红衣被晚风扬起。 她和景问筠成亲后,仗剑游历九州,行遍山明水秀,如是携手相伴了三百多年。 直到大半个月前,景问筠突然染上咳血之症,一夜之间头发花白,重病卧床不起。她这才知晓,景问筠哪怕道行再高,也没法像寻常修者那般,修成永生之道。 因为当日合欢宗中,他为了进入第七张画卷内的幻境救自己,开启了血祭之术。此术法乃是禁术,施术者需要付出折寿损道,不得永生的代价才能开启。 景问筠突然的一夜白头和一病不起,便是血祭之术后,他的阳寿走到尽头了。 彼时,箬竹蹲在床榻边,用丝绢擦去景问筠嘴角咳血污迹,心里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 三分难过,三分忧心,三分茫然,还有剩下的一丝丝……小生气。 分明成亲时说好的,要一起白头,这人居然想在她前头撒手人寰! 那段时间里,寻遍天宫神仙求药也好,默默祈祷病情好转也罢,几乎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死马当活马医,她什么办法都找了。 可景问筠的气色仍旧一天比一天差,甚至,箬竹能感觉到他的元阳,正在一点点流失。 人总是害怕并且讨厌失去,因此当两日前,文辞告诉她说,在独立于六界存在的灵苍大陆上,有种能够延长人寿命的灵药,箬竹毫不犹豫就来到了这里。 那种灵药名叫玄血灵果,形如人参果,色似殷红血。 灵苍大陆与六界各自为安,互相之间鲜少有来往,所以文辞老头儿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有这些。至于玄血灵果究竟在哪里可以寻到,成熟期如何,一概不知,通通要靠箬竹自己打探。 今日恰值七夕佳节,牵牛织女渡河桥之日。 在灵苍大陆的湄洲城,也有一座名为鹊桥的拱形桥梁,甚至,在这里还有个美好的传说。 凡是七夕节这日,携手走过护城河上鹊桥的公子佳人,可得天宫红喜神保佑。连枝共冢,比翼双飞。 殊不知,受人敬仰的红喜神箬竹仙君,此时就站在高楼上。 至于原因……一方面,此处视野极佳,七夕节城内外人`流熙攘热闹,箬竹可以听见来来往往行人的交谈声,从中筛选出些许对她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她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身份是姻缘神,要靠牵线姻缘来积攒功德值,才能提升仙力。 而七夕佳节,最不缺的就是情人佳偶。 箬竹左手捧着书卷,右手缠绕红线,眼眸明亮如满月,目不转睛盯着河上鹊桥。 想来能在这个日子携手过桥的男女,皆是感情尚深,欲祈求天神保佑。因此她只要瞧见有情人走上桥梁,就飞速在姻缘簿上用红线牵系,绑定姻缘。 桥上,一位蓝衣公子与黄衣美人十指紧扣着同行。 箬竹赶紧按部就班地匹配情缘,可下一瞬,她就看见黄衣美人松开了公子的手,说道:“我们分手吧。” 蓝衣公子不可置信:“为何?” 美人冷淡道:“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公子觉得她在玩笑胡闹,追问她:“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影响你拔剑的速度了?!” 美人道:“明天就是缙仙宗三年一度的收徒之日,据说这次凌宛秋仙尊也会出关收徒。要是我能成为凌宛秋仙尊的座下弟子,得仙尊亲传,就定能在半年之后的覆云大会上脱颖而出,夺得玄血灵果。” 箬竹听见最后四个字,不禁眉梢扬起。 玄血灵果?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玄血灵果? “谈恋爱不如搞事业。”那边美人说完后精辟总结,“所以,我要入缙仙宗修炼,不能和你卿卿我我了。” “你……”男子气极,“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 第124页 之后就是没完没了,无止境地循环。 目睹全过程的箬竹:“……” 她大概听明白了那女子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玄血灵果是缙仙宗的灵宝,将作为半年之后覆云大会胜者的奖励送出。而缙仙宗明日要收徒,如果能成为宗门内那个凌宛秋仙尊的弟子,胜算会加大。 想来凌宛秋应当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了。 只是这个名字,怎让她觉得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箬竹挠了挠头,半晌没想起来便不再想了。她心里已经暗自有了决定,既然知道玄血灵果的下落,并且知晓了获取途径,那么……她就上缙仙宗,去当凌宛秋的弟子。 把胜算握在自己手中,才最踏实。 如是想着,她纵身跃下高楼,翩跹红衣在半空画出艳丽如血的纱迹,足尖点地,轻飘飘落在窄巷中。 可当箬竹迈出步子,却忽而发觉自己的衣摆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扯动不得。 她转过身,暗沉夜色下,竟站了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低头紧攥住她裙袍。 此时子时更声敲响,七夕已过。深更半夜的,少年孤身游荡在僻静街头,且淡薄月光照映他衣裳破烂。箬竹下意识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来向她乞讨。 她欲拿出寥无几个铜板的钱袋子接济,那少年却突然开口了:“救我……” 少年嗓音低哑,箬竹没听清他轻吐的字眼,想让他再说一遍,瞳孔倏尔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白光。 是长剑出鞘的光芒。 箬竹骤然警觉,往剑光晃过之处看去。 但她还什么都没能来得及看清,身后少年突然从扯她衣角变成了拽她手臂。箬竹一个不防,人已经被他拽到了旁边一个破祠堂的石像后,蹲了下来。 “人呢?明明看见他往这个方向逃的!”祠堂外适时有男子公鸭嗓般的声音响起。 “他一个修为连筑基都算不上的小屁孩,能跑到哪里去。”另一个男子道,“绝对是在附近藏起来了,我们一间一间屋子找,还不信找不到他!” 箬竹听见声音,转头在黑暗中看向拉着她躲藏的少年,隐约能将事情猜出个大概。 她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来抓你的?” 少年黝黑眼睛圆溜溜睁着,怯懦点了点头。 箬竹用仙术开了个天眼,穿透墙壁去看外面窄巷中的情形。 来人是五名年轻修士,皆身着灰衣,头顶用灰色发带束发,手中佩剑样式相同,腰封绶带左侧则垂下一块传音玉牌,应乃某修真门派的弟子无疑。 能引来宗门派出五名修士追捕的人……箬竹感受到身边少年在微微发抖,也不知道他是闯了什么祸。 眼见修士与他们藏身的破祠堂越来越近,随时有可能推门而入。少年同样听见了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他身子小幅度地挪动,离箬竹又近了半步。 他背靠石像,双手环抱住膝盖,仰起头祈求地看向箬竹:“姐姐……救救我……” 这水灵灵兜满委屈和央求的小眼神,戳得箬竹没由地心尖一软,但嘴上仍是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万一你确实犯了什么错事,我如果帮你,岂不就成了惯犯。” “我……我没有做错事……”少年为自己辩解,发颤的声音有几分着急。 他话音落,祠堂木门蓦地被人从外一脚踢开,少年立马噤了声,吓得一动不敢动。 “还有这间破祠堂没找过。”为首的修士招呼来另外几名同伴,“那堆茅草里面,房梁上面,还有,那座石像后面都能藏人,你们都仔细找找。那小子是宗主最看重的,要是没能把他抓回去,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句话听得箬竹满头雾水。 那修士说这个少年是他们宗主最看重的,可既是看重,却在他们的话里行间以及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尊重,有的只是鄙夷轻蔑。还有,他说的是抓回去,单就这个“抓”字,便把少年当成了出逃的犯人,或不听话的玩物。 再侧头去看这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骨骼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然能见脸廓曲线清朗,棱角清隽。他像是为了保护自己把身体缩成一团,肩膀绷住,双唇紧抿,依旧用眼神哀求着箬竹。 也不知是否因为夜幕深沉的缘故,那双眼眸仿佛透着炯炯亮光,让人无端愿意相信他的无辜。 箬竹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字:你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这样兴师动众地抓你? 并非箬竹不想直接救人,而是她尚且不清楚事情因果,难以在少年和宗门修士之间做出判断,究竟错在谁。 少年同样想要写字回答她,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伸出拇指的瞬间,在祠堂中搜人的修士已经朝石像后走来,银白剑光在少年眼底晃过转瞬即逝的凌厉。 那人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立马暴露。 少年被过分的恐惧支配,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径直扑进了离他最近的箬竹怀里。 胸口顿时贴上毛茸茸脑袋箬竹:“……” 千钧一发之际,她施了个隐身术,同时伸出手停留在半空。犹豫再三,终是压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没有屏气的呼吸声尽量藏住。 走到石像后的修士,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黑暗。 而箬竹其实就蹲在他的脚边,观察着他驻足了两秒钟后,收剑回鞘。 -- 第125页 “这里没人,走,去下一间屋子找!”修士皱着眉头骂咧咧,“萧雁行这臭小子!害老子大半夜还不能睡觉,等老子逮着他,看不把他抽个半死!” 待脚步声远去,确定无人再折返,叫做萧雁行的少年才从箬竹怀里缓缓抬头,迎上了箬竹愣怔着发呆的脸。 萧雁行? 箬竹此时在心里喃喃重复了两遍他的名字。 这个穿着破破烂烂,头发乱得堪比鸟窝的少年居然是萧雁行? 灵苍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萧雁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见面就投怀送抱的小弟弟:只要我足够软,姐姐就不能拒绝我。 第52章 师弟的白月光(2) 应当说是昔时魔君的转世,或日后的魔君,更准确些。 现在的萧雁行,用方才那宗门修士的话来讲,就是个连筑基期都没达到的小屁孩,当然不可能是魔君。 至于箬竹为何会清楚他今后的身份,这其中就有几分玄妙了。 灵苍大陆虽然与六界来往甚少,但它与寻常人间的相同点在于,两者都受天宫诸仙君管辖,拥有共同的神明。 只是因为在千年前,灵苍大陆与天族定下平等共处的法则后,天族除了司命和风雨雷雪四神以外的其他仙君,都鲜少关注这片大陆。 但关注较少并非不闻不问,因为每当灵苍大陆上发生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时,仍旧会上达天宫。这其中就囊括了萧雁行成为魔君,整个修真界共伐之。 而萧雁行堕魔的原因,便是与她这个姻缘神有关的“情”字了。 箬竹回忆了一番姻缘簿上记载在萧雁行身上发生的事,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这个萧雁行,生来体内便带着半缕魔君的残魂,因此体质特殊,修道悟性比普通人还要慢上许多,没有门派愿意收他为内门弟子。唯有缙仙宗修为最高的女仙尊,凌宛秋长老,察觉到了他体质的不同,亲传其修为。 但凌宛秋作为萧雁行的师尊,待他极其严苛,这使得萧雁行激发出了体内魔尊的劣性,把仙尊对他的严厉当做是虐待,逐渐对凌宛秋生出怨怼。 另一方面,转世后的萧雁行没有前世记忆,所以心性并不坏,也会像寻常弟子般感念仙尊的教诲之恩,甚至因为与师尊朝夕相处,萌生出男女之情。 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心魔纵起。 入了魔的萧雁行囚禁了凌宛秋,并且悉数奉还这些年他认为的虐待。但当昔日清冷仙尊在他折磨下咳血不止,萧雁行又心疼了,态度登时大反转,对凌宛秋千般万般讨好。 可凌宛秋到底是缙仙宗最德高望重的女仙尊,她将除魔卫道当做毕生己任,终是为心中凛然正义牺牲爱情,杀死萧雁行,把人真正送进了火葬场……啊不,乱葬岗。 两人同归于尽。 箬竹想完所有后眨了眨眼睛,这依旧是她最熟悉的,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经典情节。 而说白了,眼前这个萧雁行,日后就是个火葬场男主。 “姐姐?姐姐?”萧雁行低声喊她的声音,打断了箬竹的思绪,“姐姐你扯着我头发了。” 箬竹这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刚刚按住萧雁行脑袋的动作没变,当即松了手,从蹲姿站起来,对他道:“人已经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引来他们抓你?” 萧雁行低着头,下垂的睫毛将整双眼睛遮盖住,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眉峰拧起。 “他们……要抓我去试药。各种炼制出来的丹药,还有毒药,全都逼我吞下去。” 箬竹闻言一惊,也顿时恍然,难怪萧雁行方才会害怕成那样。 试药试毒,仅是听着她就能想象到底有多疼,五脏六腑时不时便会浸入肝肠寸断、虫蚁啃噬的折磨与痛苦中,这压根就不常人能承受的。若非萧雁行拥有魔君转世的特殊体质,只怕早就被熬死了。 箬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在刚才那个关头,选择救下萧雁行的决定。 同时也不禁替那个宗门感慨,真是作孽。惹了不该惹的人,待日后萧雁行入了魔,回来报仇,只怕那宗门上下都会为曾经的恶行付出惨烈代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箬竹问他:“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有想好。”萧雁行摇头。 他在遇到箬竹之前,也曾尝试出逃过许多次,但每一回都被抓了回去。所以对他来说,成功逃跑已经是无法越过的难关了。至于之后的事,他从来没有奢望过。 短暂的停顿后,萧雁行抬眼道:“要不,我跟着姐姐走吧?姐姐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应该要报恩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没入魔的萧雁行,还是很单纯善良的。 箬竹摸着下巴道:“我准备去缙仙宗拜师,你也要跟着我去吗?” 萧雁行毫不迟疑,重重点头:“跟!” 虽然知道根据姻缘簿里的情节走向,萧雁行肯定会上缙仙宗,但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还是让箬竹忍俊不禁了一下:“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把你骗走卖了去?” 萧雁行漆黑眼眸在眼眶中转了转:“姐姐人美心善,不会的。” 箬竹唇边笑意愈深,小屁孩倒是嘴甜。 真难想象这样一个天真纯良的少年,日后居然会成为叱咤修真界,手染无数鲜血的魔君。 -- 第126页 箬竹往破祠堂外走,一路上,萧雁行就落后于她半步距离紧跟着,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连左右脚迈出的频率步伐都和她完全一样,乖巧的不得了。 她心里默默在想,此番上缙仙宗,萧雁行会被凌宛秋收入门内是既定事实,而如果顺利的话,她为了有更大的胜算拿到玄灵血果,也会拜凌宛秋为师,那么就势必要和萧雁行成为同门师姐弟,接触绝对少不了。 而萧雁行又和凌宛秋有一段火葬场情缘。 那她不如……趁机尝试着促成两人的姻缘? 这样既能为自己赚取功德,又能防止萧雁行入魔,拯救修真界许多无辜之人不会死于魔君爪下。 箬竹开始若有所思起来,最终得出相应对策:她只要能帮助萧雁行认识到,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凌宛秋从来都是爱他的。这样就能避免少年生出心魔及火葬场烧起柴火,促成一对神仙眷侣。 想通之后,她眉染喜色,连青白月光也仿佛给她的红衣镀上了一层如水波纹,衬得她步调宛如绯红锦鲤轻灵游在水底,谁也拘束不了。 但走着走着,箬竹猛然发现一个问题,她好像……不认识去缙仙宗的路。 她讪讪咳嗽了声,只能对萧雁行这个灵苍大陆的土著居民道:“那啥……小屁孩,你知道缙仙宗在哪儿不?要是知道的话,就带个路呗?我有点路痴,不记得要怎么走了。” 谁知,沉默寡言了一路的萧雁行闻言突然停了下来:“我今年十七了,不是小屁孩了!”他清亮声音透着义正辞严:“而且瞧姐姐也就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姐姐不能因为救了我,就占这个便宜!” 被他说的,箬竹竟不知是该高兴他夸自己长相年轻好,还是该无奈他占自己辈分的便宜好。 不过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不可以跟小孩子计较。何况她现在还指望着萧雁行能给她带个路,于是箬竹笑笑点头,违心的从善如流。 “是是是,好弟弟,这样叫总行了吧。” 萧雁行砸吧了两下嘴,似乎对这个新称呼还算满意,才终于没再忿忿纠结年纪问题,给她指了前头的路。 缙仙宗作为灵苍大陆的第一宗门,位于湄洲城外。那一眼望不尽,绵延整片的高山全都是缙仙宗的地盘。 箬竹为了尽快熟悉灵苍大陆的环境,始终没有腾云或御剑。等两人徒步走到缙仙宗山下,已经是凌晨卯时,天幕苍苍,薄雾茫茫。 一名身着白衣,衣袍的肩袖腰摆处绣以藤蓝色锦云纹的缙仙宗弟子见二人欲往山上去,在询问过他们是想拜师之后,当即弯腰从地上随意捡起两块石头,分别递给箬竹与萧雁行。 他道;“你们上山后,把东西交给驻守在宗门结界外的师兄,他会带你们入宗门的。” 箬竹谢过他告知后,便领着萧雁行往山上走。 小屁孩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石头翻来覆去地看,都快要把圆不溜秋的石头看出一朵花儿来,可他还是没看明白,忍不住问道:“姐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 “这个啊……”箬竹把玩着石头往半空抛了抛,继而用手掌接住,“你可以理解成监视法器。” “从我们拿到石头开始,到交给收石头的弟子为止,它能记录下每个上缙仙宗之人一路上的言辞举止。” 箬竹回头看了眼他们已经走过的山路上,有人边走边与同伴闲聊慢慢吞吞的,有人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靠边儿休息的,还有因为山路蜿蜒崎岖就骂骂咧咧的。 他们在山路上的行为,以及上山用的时间,都会被石头记录,最终投影到缙仙宗长老面前。 这些人就算进了拜师堂,也不会有长老愿意收之为徒。因为在各修真门派,关于收徒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不收心意不诚者,意志薄弱者,体质劣等者,诸如此类。 所以哪怕箬竹平日里是个一门心思吃喝睡觉不爱动弹的人,自拿到石头后,也没有再停下脚步偷懒。 萧雁行对她的解释心领神会,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语罢,瞬间两大步走到了箬竹前面,宛如打了鸡血似的,开始努力爬山。 到后来,箬竹已经是满头大汗,萧雁行还能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健步如飞。 箬竹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慨,不愧是魔君转世,拥有特殊体质。单单这体力,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萧雁行听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凌乱呼吸声,突然回过头来:“姐姐累了吗?要不我背姐姐走吧。” “……啊?”又热又累的箬竹晕乎乎回看他。 而在她愣怔的瞬间,萧雁行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姐姐,快上来。” 箬竹又犹豫了半秒钟,然后……很没出息地趴了上去。 她确实已经累得快要走不动路了,眼前既然有个现成的代步工具,何乐而不为? 而且山下石碑只写了,新弟子上山不得使用内力修为,却没有说不能借助别的外力。团结师门,互帮互助是修真界门派公认的法则,萧雁行背着她走正好履行了这一条,未尝不是个加分项。 “姐姐,腿缠住我的腰。”萧雁行突然开口,“还有手,抱住我的脖子,这样我能快些。” 箬竹没多想,应了两声,依言照做。 等整个人没有缝隙地紧贴在萧雁行背上,才觉得这个动作似有些过分亲昵了,慢半拍反应过来……小屁孩刚刚那话,怎么听着,好像有些歧义呢。 -- 第127页 当即为了避嫌地,松下手脚。 萧雁行脚步一顿,两手朝后握住她的小腿,重新搁到自己腰上:“姐姐你别老动,靠着我只管放松就好了。” 箬竹:“……”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姐姐,我的体力你可还满意? 箬竹:你……你慢点。 萧雁行:这才刚刚开始,姐姐就累了? (他们在爬山,不是。) 给大家道个歉,本来说好今天双更的,但因为三次元突然有事情太忙了,下个章节还没码出来……唔,把双更放到明天,承诺过就一定会补上的! 第53章 师弟的白月光(3) 萧雁行仿佛不会疲累般,箬竹眼睁睁看着他赶超所有原本在他们前面的人,后来居上。 最终,他们两个成了最早交上灵石,进入缙仙宗拜师堂的人。 箬竹在殿内粗略扫视了一圈,坐在长老位上的皆是些白胡须老头儿,可见那位名噪修真界的第一女仙尊凌宛秋暂时还没有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拜师堂中的新弟子人数破百,坐于首席的缙仙宗宗主抬了抬手道:“开始测灵。” 箬竹从进来就发现了,大殿正中心的位置摆放着一块灵璧。 修者只要将手掌按在其上,稍稍注入灵力,灵璧就能精准无误地测出修为。 箬竹和萧雁行最早登顶,按照顺序自然也是他们先测。当箬竹伸出右手,灵璧冲出一道微红色的光柱,身后人群顿时响起一阵震撼惊叹,就连上位长老也不由得擦亮眼睛多看了那光柱两眼。 金丹后期。 要知道,在灵苍大陆上,十七八岁年纪的修者大多是炼气后期的水平,入宗门拜师的很大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受高阶修者指导,彻底突破炼气,进入筑基期。 而箬竹的金丹后期,已是完全跨过筑基,甚至即将步入元婴,比在场许多早已拜入缙仙宗的内门弟子还要高上几阶,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上一个拥有如此天赋的人,还是凌宛秋。后来,也的确不负众望成为了无人匹敌的第一仙尊。 箬竹感受到众人倾羡的目光,在心里暗自发笑。 殊不知所有仙君神明都是渡劫期以上的修为,就算她功德匮乏,仙力微薄,也足有合体期的水平。只不过是为了不吓着这些人,才故意压制灵力,退而求最次降到金丹期。 有了她这一簇惊艳的大水花在先,后面测试的人便都显得平平无奇了。就算偶有几个天资高些的,在金丹后期面前也算是个弟弟。 待所有人皆测完灵,宗主吩咐身后徒弟:“去将仙尊请来。” 箬竹眼睛登时亮了亮,主角要出场了呐。 那名弟子刚要拱手应声,大殿外,清婉如玉落繁花的女子声音隔空传来:“不用请了,本尊已经到了。” 箬竹闻声回头,明媚阳光下,白衣仙子宛如天宫谪仙下凡,气质高贵。 殿内原本坐着的长老纷纷起身,朝来人有礼揖了个身:“仙尊。” 箬竹混在人群中有样学样,但她一低头一抬眼的功夫,凌宛秋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上首席,她连丁点动静都没察觉到。可见这位凌宛秋的修为,比她还要高上许多。 宗主对凌宛秋道:“仙尊,这些便是参加弟子大选的新弟子。您瞧着,有没有可塑之才想要收入门下的?” 凌宛秋朝他伸手。 宗主立马会意,将测灵结果奉上。 凌宛秋随意瞥了两眼:“无甚好选的,就这个修为最高的,本尊要了。” 修为最高的,自然指的是箬竹。 眨眼的瞬间,凌宛秋已经走到了面前,说道:“走吧,跟本座回天琴峰。” 紫微星砸落得太突然,箬竹下意识就跟着她走了,但刚走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她这才想起来,萧雁行还在人群里。 箬竹脚步缓下来:“仙尊你……只收一个徒弟?不再看看其他兴许天赋异禀的少年?” 凌宛秋淡淡道:“不必,宁缺毋滥。” 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备再收萧雁行了? 箬竹呆愣住,仿佛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惊雷劈中了一样。因为自己的出现,所以凌宛秋没有多看萧雁行一眼,所以她这算是抢了原本属于萧雁行的东西? 像是个半路杀出的强盗。 而且萧雁行此番要是没有拜入凌宛秋座下,日后的生活轨迹会如何,就完全脱离了箬竹能预料的掌控。倘若他依旧没有摆脱入魔成为魔君的结局,便还是会引起灵苍大陆的动荡。 到那时,因为他对凌宛秋没有心生爱意,就也因此没有软肋,再无人能治得了他。 所以不论是出于道德层面,不可占据旁人之物;还是出于为了灵苍大陆的生灵;亦或是小私心想要赚一波萧雁行与凌宛秋结缘的功德值。 她都得让凌宛秋收了萧雁行。 箬竹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人群中有人先她一步开口。 “仙尊,请等一下!” 箬竹转头看了眼,说话的是一名玄衣男子,衣裳用料锦缎,应是高门士绅人家送来缙仙宗的。但凌宛秋像是没听见般,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外走。 男子望着凌宛秋就快走出殿门的背影,耐不住性子又道:“仙尊,我记得缙仙宗有一条门规是不准宗门内弟子相恋。可我刚刚亲眼看见,这位姑娘是被那位公子背上来的。” -- 第128页 “恐怕他们二人的身份,有违门规!”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箬竹与萧雁行有私情。 话至此,凌宛秋终于停下了步子,而箬竹更是面色不好看,盯着那男子。 她大抵能猜到男子说这话的意图,毕竟在场所有人都想被凌宛秋挑中,可亲传弟子的名额就只有固定一个。有人上了,那其余人就只能被淘汰。 而高门子弟尤心高气傲,不愿接受自己输给旁人,于是站出来假装正义。想要通过把箬竹挤兑下去,进而给自己争取机会。 人性如此,箬竹虽鄙夷这等心机,大多时候却也不愿意与这等心胸狭隘之人一般见识。可偏偏,此人居然张口将她和萧雁行凑成了一对儿,实乃在箬竹这个姻缘神的头顶上狂舞踩雷。 萧雁行是凌宛秋的良配,这是在瞎点什么鸳鸯谱呢,着实不能忍。 “公子慎言。”箬竹深吸气后一本正经道,“我们所有人上山时手中都握了灵石,大家伙儿是如何上来的,诸位长老都看在眼里思在脑里。” “连长老们都没有质疑的事,何需公子来污我清名。” 这就是给他扣了个越俎代庖,且搬弄是非的帽子。在以资历排名、实力为尊的仙门中,最是忌讳这个。 可男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言,也没看见座上长老脸色微沉,他还在揪着箬竹与萧雁行可疑的关系不放。 续追问:“那姑娘可否解释一下,究竟是何种关系,才能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世人皆知男女授受不亲,倘若二位没有婚约在身,就有了肌肤之亲,姑娘便是品德有失;若二位早有婚约,便是违反了门规。” 箬竹磨着后槽牙,要不是她还得在缙仙宗长老面前维持个好形象,是真想回骂一句狗屁道理。 蹭到一下手背就是肌肤之亲了?被背着走几步路就是品德有失了? 在风气比寻常民间开放许多的修真界中,也只有傲慢自大的普信男才会说出这种话了。 箬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嗤撇了撇嘴:“你看见有人背我上山,想到的既不是日后同门之间的互相帮衬,也不是男子对女子的君子照拂,而是什么有私情有失品德,可见你的格局有多小。” “像你这般专有小心思的人,想来修行也修不出什么大名堂。我且给你个忠告,不如回家种田去。低头能将一亩三分地尽收眼底,恰恰好适合你的心胸格局。” 她几句话说的毫不留情,字字戳人脊梁骨。 那个出自高门的自大男子从前哪里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当即被气得脸色比猪肝难看,连场合与教养都没顾上,伸出手就指着箬竹的鼻子骂。 “你这女子!仗着自己是金丹后期,嘴巴就如此恶臭,好生没有素质!” 箬竹虽然心里也被这人搅和得很不高兴,但表面尚且维持着气定神闲,掀了掀眼皮斜睨他:“怎么?道理讲不过我,修为也强不过我,便恼羞成怒了么?” 男子面色由猪肝红变得铁青,气得只能从牙齿缝里吐字:“刁蛮!市井!” 皆是相对粗鄙的语言。 突然,站在人群中的萧雁行倏尔跑了过来,挡在箬竹和男子之间,用凶巴巴地眼神瞪着玄衣男子。 “把你的话收回去!不准你说姐姐坏话!” “收回?”男子哼了一声,“我又没说错,为何要收回?她的言辞就是粗俗鄙陋,蛮不讲理!” 随着他话音起落,箬竹忽然察觉到大殿中有丝丝攻击性极强,压迫感极重的气息隐动。 她本来以为是男子的杀意,但旋即又觉得不对。 一个筑基初期的人而已,就算杀意再浓也不可能让箬竹觉得有压迫感。 她眯起眼眸细细感知,顿时又瞪大瞳孔。 这是……魔气! 大殿之中有人没控制住心魔,让魔气溢出来了! 缙仙宗修士大多自小修道,道心纯正。这些个欲来拜师的新弟子则在灵璧上测过灵,箬竹能看得出他们的灵力中并不含心魔。 所以,整个大殿当中,能够身带魔气的人,只有一个。 箬竹秀眉促起,看向站在她身前的萧雁行。果然,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俨然是动了气的模样。 萧雁行是魔君转世,体内又有魔君残魂,一旦怒意过盛,极易牵引出心魔。 这些,箬竹都是早就知晓的。 奇的是,按照姻缘簿上的说法,萧雁行心魔爆发是在拜入凌宛秋门下许多年后。可而今他才刚刚上缙仙宗,怎么就入魔了?甚至箬竹能感受到,周遭的魔气,越来越浓郁。 难道就因为凌宛秋没有收他为徒? 箬竹暗自感慨了两句,小屁孩果然是小屁孩,太玻璃心了。 但纵然有所猜测,她却也无比清醒地知道。 萧雁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入魔! 修士入魔是大忌,后果往往一发不可收。所以灵苍大陆的修真门派一旦发现有人滋生出心魔,就会立马将人强制关押禁室,严重者甚至会直接废除其修为。 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然。 但箬竹却觉得,这个方法手段,委实过于武断残酷了。因为有些刚刚腾升出的细微心魔,未必不能用春风化雨些的方式将其感化褪尽。就比方说,萧雁行这种情况。 虽然魔君转世残魂顽固,可箬竹从和萧雁行相处的这几个时辰来看,她觉得少年本性纯良,只要付出耐心好好教导他,日后是肯定不会误入歧途的。 -- 第129页 所以……萧雁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入魔! 箬竹隐匿在衣袂下的手指尖蕴起淡淡微红光芒,以最快的速度飞打到萧雁行手背,用仙力逐渐化去他的心魔。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箬竹不动声色望了眼上首席位的诸长老,见他们神情依旧,便知道没有人发现刚才的插曲变故,恐怕就连萧雁行自己都没察觉到异样。 那玄衣男子还揪着箬竹与萧雁行的关系上纲上线,凌宛秋突然冷冷开口:“够了。” 男子一怔,恭敬望她:“仙尊。” 凌宛秋当年还没有成为仙尊的时候,人送外号冰美人。因为她的眼神在所有时候都是冰冷无温的,此时亦然。 她目带寒意地睨了眼男子道:“你既执意觉得她二人关系斐然,本尊今年便破一次例。” 男子闻言顿喜,他以为凌宛秋要抛掉箬竹,改收他当徒弟了。 而只有箬竹瞧得清楚,凌宛秋眼底隐有寒意,只听她对上位的宗主道:“师侄,他们二人,本尊就都领去天琴峰了。后续内门弟子名册的登记,还劳师侄费心。” 言下之意就是同时收了箬竹和萧雁行两个亲传弟子。 玄衣男子当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仙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凌宛秋冷然扫他一眼:“你是想忤逆本尊的决定?还是想教本尊做事?” 气场过分强大,男子立马被吓得哆哆嗦嗦打起了结巴:“不,不敢。” 凌宛秋没再多给任何一个人多余目光,转身离开了大殿。箬竹抬脚就想跟上,但见萧雁行还气鼓鼓地瞪着那男子,拽了两下他那件破烂褴褛衣裳的袖子。 萧雁行却耿耿于怀男子的言辞,怎么都不肯走,对着箬竹控诉道:“姐姐,他说你坏话,欺负你!” 这委屈的语气,悲愤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受欺负的是他自己。 箬竹迎上他水汪汪的浓黑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把小屁孩的头发,“嗐”了一声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路边野狗咬了你一口,丢块石头砸回去就行了,难不成你还想再咬他一口?” “格局打开一些。”箬竹说着,礼貌性朝殿上各长老抱了抱拳,强行把人拉走。 缙仙宗除却主峰外,还有一座侧峰名叫天琴峰,正是凌宛秋独居之地。 侧峰与主峰之间没有山脉相连,因此要过去那侧,就必须得御剑或腾云。箬竹和凌宛秋修为较高,自然两种都不成问题。只是萧雁行这炼气后期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御剑,有些小麻烦。 缥缈白云已经出现在凌宛秋脚下,箬竹连忙对萧雁行挑了下眉:“你快过去仙尊那边儿。” 云雾仅能容一人多立足,如果萧雁行再站上去,就必须得和凌宛秋前胸着贴后背,甚至攥住她衣袍,搂住她腰身,才能保证不掉下悬崖。 这实乃贴贴增进二人感情的好机会。 箬竹目光灼灼,疯狂示意他:少年,为爱迈出举足轻重的第一步吧! 然后,她就看见萧雁行站上了她的云雾,而凌宛秋头也不回地顾自腾云走了。 箬竹:“……” 这什么情况? 她半口气闷在胸口,这两人为何就不能按照姻缘簿上说好的剧情来?! “姐姐?”萧雁行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我们怎么还不走?” 箬竹无奈只得催动仙力腾起云雾,载着萧雁行朝天琴峰而去。 中途,她深吸了口山间清新空气,反复告诉自己:莫心急、莫心急。 这一个是清心寡欲美人仙尊,一个是理解力极易扭曲的转世魔君,无法事事顺利实属正常,只要她多花点心思精力就好了。 不过,方才凌宛秋突然改变主意愿意收萧雁行为徒这事儿,还有的深究。 诸位长老没察觉她用仙力强行压制萧雁行的心魔,是因为道行不如她。那么修为比她更高,且当时站得离她最近的凌宛秋,就不可能一无所知。 因此凌宛秋很有可能是存了和她相似的心思,想要先将萧雁行收到身边,再想办法扼制萧雁行的心魔。 这里头便多多少少暗含了些感情。 箬竹的心思登时飞去了九霄云外,她从反复确认只要萧雁行不陷入爱恨纠结的境地,心魔就不会再苏醒。到后来开始琢磨起,接下来她停留灵苍大陆半年的时间里,要怎样让少年认识到凌宛秋的真实心意。 随着她思绪跳跃,驾驭的云雾也跟着时疾时缓。 呼啸晚风擦过萧雁行脸颊,他陡然脚下踉跄,身子歪斜,险些就要掉下去。危急关头,他慌乱抓过个可靠的物什稳住身形。 正在想事情的箬竹猛然感受到腰肢被揽住,身体下意识僵硬,连带着云雾也停在山谷间。 萧雁行略显慌乱地松开手,磕磕巴巴地解释:“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箬竹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人在害怕时候的应激反应罢了。 她没说什么,重新捏诀腾云。 但不料,云雾又翻出了个大筋斗,甚至比刚才角度更颠簸,引得相似一幕再度上演。 箬竹才被松开的腰又遭殃了。 她裙衫薄,又是更深露重霜寒时,血气方刚年纪少年的手掌搭在腰上。力道既不狎昵的过分紧,也不羞赧的刻意松,滚烫温度隔着衣料传来,又好似温热触感直接贴在肌理。 -- 第130页 箬竹血液顿时从腰处开始沸腾,径直窜上耳根,染红了一片。 变化发生在瞬息间,箬竹这次不想听他说抱歉了,也不想受他松开再紧张搂上的尴尬了。干脆催动仙力让云雾飞的最快,放任萧雁行几息,也给自己个利落的痛快。 何况她是被萧雁行背上山的,那会儿也没少抱这小屁孩。现下只是被他搂两下就大惊小怪的话,未免太矫情。 箬竹就任由萧雁行紧靠了她一路,直到在到天琴峰落地的刹那,她才道:“下次,你跟仙尊走。” 而后,因为脸颊滚烫,落荒而逃。 萧雁行望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不解挠了挠头:“姐姐这是怎么了……” 又搓了搓刚刚从箬竹腰部松开的手指:“该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凌宛秋性子冷僻,又喜静,因此天琴峰上除了三两位门外弟子,再无旁人。 箬竹与萧雁行今晨虽拜了师,凌宛秋也没多对他们叮嘱什么,回峰后便自行修炼去了。如此,箬竹倒也乐得清闲,她本就不是来拜师学艺的。 昨晚走了大半夜的路,今晨又是爬山又是测灵,她早就累坏了,当即打了个哈欠,准备先休息会儿再说其他。 天族仙君大多顶会享受。 吃喝玩乐睡大觉,养花遛鸟饲灵宠,这些皆是日常,箬竹自然也不例外。人刚沾上被褥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外头不论什么动静都能自动屏蔽。 她这一觉,从天幕将明未明,睡到了夜幕将暗为暗。最后,被饿的醒了过来。 箬竹走到个正在院中练剑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瞧见她过来,立马收剑,双手握住剑柄朝她鞠了一揖礼:“师妹好。” 箬竹看见少年银白剑面上刻着“陆尘修”三个字,应是他的名字了。 “陆师兄。”箬竹道,“我想问问,饭堂在何处?” “饭堂?”陆尘修疑惑了半秒,而后摇头说,“天琴峰上没有饭堂。” “没有饭堂?!”箬竹惊得声音陡然高了两度,嘴角抽搐,“陆师兄在同我说笑?” “自然不是说笑。”陆尘修道,“我从上来天琴峰第一日起,就被仙尊要求修行辟谷之术,所以整座山峰确实没有饭堂。我已经听说了师妹乃金丹后期的修为,定也可不食五谷。” 箬竹:“……”不,她不可。 需不需要吃,和想不想要吃,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 “若是你们嘴馋了呢?”她不死心又问。 陆尘修道:“我们没有这等世俗的欲望。” 箬竹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想说:您老可知修真修的是道,不是佛。再说了,佛门也不是饿肚子修行的啊。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箬竹揉了揉饥肠辘辘的小肚皮,往隔壁萧雁行住的地方走。 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馋得慌。 她是铁定没办法忍住口腹之欲的,也不想忍。而萧雁行那个小屁孩,炼气期能辟什么谷,也不怕把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饿成营养不良的侏儒。 想起前两日她在湄洲城中见识到许多新鲜吃食,这个时辰正好约上萧雁行去吃晚饭。 箬竹伸出手准备敲萧雁行的房门,但屈指就要碰到门板的瞬间,她又突然顿住了。 从天琴峰下山,必须经过缙仙宗主峰,也就是说必然要腾云。她猛地想起今早经历,腰际蓦地就有些热了。 同样尴尬的事,她可不想体验两次。 箬竹默默放下手,迟疑后选择独自下山。 可她刚放下手,房门却自己从里头打开了。萧雁行站在门槛后,换上缙仙宗统一弟子服的少年脸蛋白白净净,倒是头顶发带系得有点歪,翘出来两根歪扭斜飞的呆毛,透着说不出的可爱。 门后少年下垂的眼睫朝她掀起,眼睛一眨一眨的,用刚起床还没完全清澈的喑哑声音道:“师姐,我饿了。” 箬竹盯着他,顿时就想起来连翘在天宫上养的灵宠猫,也是这样软萌可爱,毛发糟乱,让人忍不住薅一把。 方才还想着自己下山的箬竹,立马被他这幅模样戳中小心尖,痒痒的,改变了主意。 她脚底出现云雾,说道:“走,师姐带你下山吃好吃的去!” 萧雁行规规矩矩地走上云雾,然后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东西,呆呆地小站了半会儿。 箬竹以为他有什么问题,正要问他怎么了,萧雁行倏尔绕到箬竹身前,抬眸与她面对面,张开双臂,圈住她的胳膊,一把抱住了箬竹。 箬竹:“???” “你……你……你做什么?!” 萧雁行无辜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今天早上腾云的时候,师姐好像不喜欢我从后面抱你。” 箬竹微微偏头侧开他说话时的鼻息,喉咙紧张到绷住:“那……和你现在这……这样,有什么关系?” 萧雁行神情天真:“不喜欢从后面抱的话,那我就从前面抱。” “这样……师姐喜欢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格局小了,格局打开。 萧雁行:不要格局,要师姐抱抱才能走路! 双更完成,给这章留评的小可爱们全都发红包吧!大家晚安~ 第54章 师弟的白月光(4) 喜欢个毛毛球! 虽说萧雁行在她眼里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但本质上还是男孩纸啊!她又不是有什么大病,喜欢被男子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抱着。 -- 第131页 但箬竹思及他没有歪心思,只是头脑简单了些,尽量忍耐不发火,咬着牙道:“你,把手拿走。” 萧雁行听出她语气不善,整个人都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弱弱收回手,放到身侧。像是犯了错被大人发现,准备挨训的小孩子。 箬竹视线停留在他紧抿的双唇,再慢慢向上挪到眼睫。 浓密睫毛垂挂下来,一颤一颤的,扑朔如蝉翼,给人一种好似下一秒就会有晶莹眼泪滴落的错觉。而箬竹的心跳仿佛也被他带动,跟着同样频率的扑通、扑通。 天知道,她对所有可爱懵懂的东西根本没有半点抵抗力。 从前是连翘的灵宠猫,现在是萧雁行这个人。仅仅是瞧着眼前少年这副模样,心就莫名软得不行,甚至险些融化成一滩水,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我……”箬竹张了张嘴,违心的话就顺着那点心软脱口而出,语气也是轻飘飘的,“我没有不喜欢,就是你那样抱着我的话,容易影响到我腾云。万一没控制好,不安全。” 她话音落,萧雁行的脑袋立马就抬起来了,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在像她求证,真的吗? 箬竹又一次在他这纯真神情下,卸去心城堡垒。她深呼吸着傍晚暖风,一把抓过萧雁行揪着她衣摆的手,搁到自己腰上,允许了他从后面抱。 晚风清新飘着薰暖花香,两人径直下山。 时值华灯初上,正是湄洲城最热闹的时候。 箬竹昨日在高楼上有观察到,在湄洲城西有一家装潢富丽的酒楼客流最大,生意最好,想来里头的厨子定然手艺精绝,做得一手好菜。 此时,她当即带萧雁行往那处去。 红烧里脊、麻辣肚丝、八宝香鸭、酸汤鱼片、琵琶大虾……箬竹在店小二震惊眼神下,不喘气儿地接连报了十几道菜名。 说完,还不忘把菜谱递给萧雁行,问道:“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萧雁行乖巧道:“姐姐决定就好了,我都听姐姐的。” 小嘴甜的不得了。 酒楼上菜速度极快,十几样菜品摆满了整张桌子。仅是看着这恰到火候的色泽和热气腾腾的麋香,箬竹就已经忍不住咽口水,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大鸡腿,津津有味往嘴里塞,并且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拘小节的吧唧嘴。 她吃得犹如风卷残云,木筷和瓷盘的轻碰声就没停过。反倒是她对面的位置,始终静悄悄的。 箬竹趁喝茶的间隙朝萧雁行看去一眼,只见少年手里正揪着一只大虾,在仔细地剥虾壳。 察觉到箬竹的目光,萧雁行缓缓抬起头来,手中虾的最后一圈壳正好被剥下,他用干净筷子摘去虾头,把绯红色的虾仁肉放在边上青瓷碗中。 然后,把青瓷碗放到了箬竹面前。 他道:“姐姐吃虾。” 箬竹看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小半碗虾,微微发愣。 所以,这个小屁孩全程没吃一口饭,是因为在给她剥虾? 正愣怔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萧雁行面容生的俊逸阳光,稚气未褪,但这双手却指骨修长分明,皮肤欺霜赛雪,好看的紧。 可如同白玉无瑕的手,却是将那只装了虾仁的青瓷碗又拿走了。 到嘴的食物飞了,这哪是箬竹此等吃货能忍的。她着急追问:“这不是给我吃吗?难道你后悔想自己吃了?” “不是的。”萧雁行摇头解释,“是因为刚刚那只虾,没去虾线。” 语罢,又低头拿了桌上细竹签,耐心挑起虾线来。 少年坐的位置背靠轩窗,酒楼外两盏灯笼暖光倾泻在他头顶。那里有两搓没被发带系平整而翘出来的头发,经过腾云时的风吹越发明显,像是傻乎乎的呆毛。 箬竹瞧着他一时有些走神。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样懵懂干净的少年,日后怎么可能会入魔噬杀。又为何要让他,承担凶恶的魔君残魂。 箬竹视线停留在那两根呆毛,鬼使神差就伸出手替他顺了顺毛。 头顶触感痒痒的,萧雁行蓦地抬头看她。 箬竹低声道:“别动。” 她手里正拆着他的发带,以五指做梳,将少年略微偏硬发质的长发梳整齐。而后手腕绕了个旋儿,双手拇指各捻一边发带,朝两侧轻轻一抽。 弄完之后收回手,箬竹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嘴角忽然有些僵硬。 她好像……下意识给人扎了个蝴蝶结? 虽说萧雁行年纪不大,很多行为也甚是乖巧可爱,但到底是个相貌俊朗的男孩子,系蝴蝶结委实有些太违和了,想着还是重新给他扎一遍得好。 忽然,一无所知的萧雁行咧开嘴,朝箬竹笑了笑,露出两颗微尖的小虎牙:“谢谢姐姐!” 谢……什么?系发带吗? 箬竹又看了眼他发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少年笑意感染的缘故,她蓦地觉得,蝴蝶结其实也不是不能看。就像连翘也总喜欢给她的公猫仔,穿上粉红带纱的小裙子,就当是将可爱渲染到浓墨重彩,别有一番风韵。 罢了,不改了。 萧雁行将去除虾线的虾仁重新放到箬竹面前,这一顿饭吃得饫甘餍肥,箬竹不修边幅地打了个饱嗝。 望了眼窗外时辰,约莫已经将近缙仙宗宵禁的点儿,他们也该回去了。 箬竹伸手去怀里摸钱袋,脸色却倏尔顿住。 -- 第132页 ……她荷包呢? 那么大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呢? ……没带出门?! 箬竹慌里慌张地把自个儿上半身衣裳翻找了个遍,可……确确实实没有。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情绪,对萧雁行道:“那啥……我好像忘带银子了,你那里有没有?” 意料之中,萧雁行摇了摇头。 他是从那群恶人手底死里逃生跑出来的,怎么可能会银子。 箬竹登时面色如土。 完了,完了,没带银子可咋整?就她点的这一桌大鱼大肉,少说也值十几两银钱,得是穷苦人家个把月的生活开销了,她总不能吃霸王餐吧?这有违律法道德,不符合她天族神仙姐姐的气质啊! 难不成还要回天琴峰去取? 可缙仙宗亥时宵禁,之后便不允再有弟子外出。天琴峰的结界又是凌宛秋设下的,她不可能破得了修为比自己高之人所设的结界,所以回去取肯定也行不通。 正当她心里直打鼓,萧雁行忽然叫了她一声:“姐姐。” 箬竹看他。 少年手往敞开的窗户指了指:“我们可以从这里跑走。” 箬竹眼皮一跳,从窗户溜走,不就是吃霸王餐嘛! 小屁孩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好像如今的情况,除了火速遁走,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大不了,等过两天她再次下山的时候,拿双倍银两补偿给这酒楼老板好了。 箬竹咬咬牙做出决定,她用仙术在桌面写下两行字解释情况,并承诺明晚戌时必来还账。而后,带着萧雁行以最快的速度越出窗户。 走到二楼上菜的伙计只见一红一白两道虚影从眼前晃过,再定睛看去,靠窗那桌的客人已经没影了。 “两个小赤佬!居然敢吃霸王餐!”伙计在看到桌面字迹后,大声吼叫,“来人!放狗!” 刚刚落地的箬竹听见楼上气如洪钟的声音,不由抖了三抖。紧接着,耳边便响起汪汪狗叫声,足有六七条大狗的样子,犬吠盖过闹市人声鼎沸。 原来还想留下好好说明情况的箬竹当即比猴儿还快地窜上了萧雁行的背,着急催促他:“快跑快跑!” 她不仅怕蛇虫鼠蚁,还极其怕巨型犬! “那姐姐可得抱紧我。”萧雁行道。 箬竹这回毫不迟疑双腿缠上他的腰,双手绕过他脖颈。 萧雁行心跳顿时加速,看着垂挂在他胸膛前一双白皙玉手,喉结不禁滚动。 “你怎么还不跑啊,它们……它们快要追上来了。”箬竹缠着萧雁行的双腿在抖。 少年在她发颤的嗓音中回神,原来……姐姐还怕大狗?他当即施展出健步如飞的天赋,拿出比今晨上缙仙宗更猛的体力,背着她往城外跑,将气势汹汹的犬吠远远甩在了身后。 等出了城门,便可以腾云了。 两人互换了位置,从她缠抱着他,变成了他搂抱着她。箬竹也知道自己刚刚有多丢人,再没脸要求萧雁行箍在她腰身的力气松一些。 直到脚底稳当当踩在天琴峰土地上,箬竹心跳才逐渐缓和下来,有几分不真实感。 耳边静悄悄的,偌大山峰仿佛空无一人。凌宛秋大抵是在某处自行修炼,没这闲心管他们,箬竹拍了拍萧雁行还搭在她腰上的手道:“回去睡觉了,明晚相同时间,我们再……” “再如何?”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 大晚上,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人身后,箬竹险些被吓了一跳。 萧雁行的手缓缓松开她,箬竹转过身去:“仙尊。” 一袭翩跹白衣随风起,来人正是箬竹前一秒还说没闲心管他们的凌宛秋无疑。 她虽明面上被凌宛秋收做徒弟,但到底天族仙君的辈分摆在那儿,让她叫师尊委实有些拉不下脸。幸而凌宛秋不是个在乎这些细节的人,也就无所谓她怎样称呼。 “本尊在问你们话。”凌宛秋声音冷的不得了,“明晚,再如何?” 箬竹抿唇,想着只要她不说,萧雁行不说,他们下山吃霸王餐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而凌宛秋不知。可她刚刚实在是酒足饭饱了些,被萧雁行背着时,又喝了好几口风,这下没忍住。 “嗝——” 一个饭嗝溢出喉咙,什么都暴露了。 凌宛秋冷眼道:“天琴峰,禁食。” 箬竹讪然,她早就知道这条规定,但这会儿必须得装作不知,才好有理由说不知者不罪。 可她还没开口呢,萧雁行突然横着挡在她身前道:“不是师姐的错!” “是我实在太饿,求着师姐带我下山的。所以请仙尊,不要责罚师姐。” 箬竹愣住,她万万没想到萧雁行会把错处悉数揽到自己身上。 被人维护,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现在更想要无奈扶额也是真的。就萧雁行这波猪队友自爆的操作吧,将她原本想蒙混过关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果然,凌宛秋紧接着就道:“既然你认错,就领罚吧。” “仙尊!”箬竹急急喊出声。 凌宛秋待萧雁行的严厉手段在姻缘簿上有相应落墨,这也是萧雁行后期入魔最大的契因。箬竹上山来很大一个目的就是想阻止那些事再发生,所以她必不能让凌宛秋罚了小屁孩。 -- 第133页 何况平心而论,下山觅食这件事,错便在她,哪有让小屁孩给自己顶罪的道理。 箬竹随即将傍晚时候的事,全盘托出,而后道:“是我贪吃馋嘴,明知故犯,也是我腾云带他下山,这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而且我身为师姐,没能以身作则,是为原罪。” 她偏头看了眼天真的少年,于心不忍大过了想要逃避,咬咬牙豁出去了:“仙尊要罚的话,就罚我吧!” “不是的!不怪师姐!”萧雁行还在竭力帮她揽罪。 “抢着认错,你们倒是关系好。”凌宛秋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今晨你们应该也听到了,缙仙宗严禁弟子之间有爱慕私情。你们这般样子,倒让本尊不得不怀疑。” 凌宛秋冰冷目色扫过,箬竹微怔。 她还没被晚风吹昏脑袋,自然听得懂凌宛秋这话不仅仅是表面意思。 凌宛秋是在告诉她,要是再继续维护萧雁行,那么……对萧雁行的罚,就不只是今晚下山寻食这一条了。 箬竹皱着眉,手指蜷曲揪住身侧衣摆,三分无能为力蔓延过四肢。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宛秋将萧雁行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师弟的白月光(5) 浅薄月光洒进竹院,箬竹自回房后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凌宛秋带走萧雁行时的冰冷神情犹在眼前,箬竹几度翻开姻缘簿,在那句“凌仙尊待徒严苛,几次险些伤了萧雁行性命”停留良久。 她昨夜初次看到这句话时,情绪并无太大波动,只想着左右萧雁行乃魔君转世,虽受苦多些,但到底死不了。这段姻缘里,最关键是要让萧雁行明白凌宛秋的爱意,就差不多能成了。 可而今,在才过去的一日时间里,她见到了萧雁行天真单纯的过分,对她维护的过分。那双盈满率直却漆黑坚韧的眼,那会背着她上山也会带她逃狗的脊梁,还有因害怕搂紧她腰身的手。 种种,让她于心不忍了。 箬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脑门不小心撞到了床。但这一撞,同时让她更清醒了。 她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让萧雁行明白凌宛秋待他的严苛是出于爱,而不是干脆让凌宛秋好好对待萧雁行? 小屁孩又没错,天生拥有与常人不同的体质,也不是他所能选择的,所以他没必要承受那些苦。 想明白这点,箬竹匆匆下床,随意套了两件衣服,边往凌宛秋的住处跑边系腰带。 凌宛秋院内的屋子果然还亮着灯,箬竹大步跑过去,在距离木门还有好几丈远时,门自个儿就从里头打开了,传来凌宛秋冷淡的声音:“深夜来寻本尊,有何事?” 箬竹环视过屋内,只摆放了几件必要的桌椅,一览无余。而凌宛秋在竹榻上闭眼打坐,并没有看见小屁孩的身影,她下意识问:“师弟呢?” 凌宛秋道:“禁闭室。” 箬竹今儿白日里听陆尘修说起过禁闭室的用处,那是给犯了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凌宛秋这罚起人来还真是和姻缘簿上所说一致,半点都不含糊啊。 “那仙尊准备关他多久?”箬竹追问。 “七日。”凌宛秋淡声道。 “七日?!”箬竹没忍住震惊脱口而出。 她虽不知禁闭室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无水无食物。萧雁行的修为就摆在那儿,根本不可能辟谷。若真的饿上七天七夜,都不用七天,只要三四日,就足够把人饿休克了。 “仙尊!”箬竹一本正经地要和她讲道理,“今晚的事你明明心里门儿清,从头到尾都跟师弟没丁点儿关系!仙尊要罚,也不该冤枉了无辜啊!” 凌宛秋突然道:“和晚上的事无关。” “啊?”箬竹一愣,“那是什么?” “他体内的魔气。”凌宛秋没跟她绕弯子,“今日大殿上,你做了什么,不需本尊提醒吧?本尊容不得眼皮子底下有任何魔物,却能在他心魔加重之前,搓光他的棱角。” 言下之意,就是要用各种严酷法子,消磨干净萧雁行的心魔。 箬竹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她没法说凌宛秋这样的思路是对还是错,但她却知道,这种办法对萧雁行绝对行不通,甚至还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她抿了抿唇:“仙尊所做无非是想压制师弟的心魔,但结果能不能成,谁也无法保证。可如果我有一法子,能确保将师弟心魔化解干净,师尊答应还是不答应?” “本尊自然答应。”凌宛秋心念除魔正道,毫不迟疑。 箬竹续道:“那就恳请仙尊,将师弟放了。” 凌宛秋终于睁开眼睛看她,在确认箬竹不是和她开玩笑后,指尖飞出一道灵光:“本尊没太多耐心,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本尊要看见结果。” 箬竹当即跟随灵光跑出竹屋,果然在院中发现了一道结界。 凌宛秋口中说的禁闭室并非黑漆嘛唔的小房间,而是结界。因此也就可以任施法者的意识,对结界内的一景一物进行控制。 箬竹捏出仙诀准备进入其中,但在此之前,她望了眼倒影在竹屋纸窗上的摇曳烛光,用仙术变幻出了一顶纯白色帷帽,帽檐垂下的白纱一直遮到膝盖位置。 -- 第134页 同时,还给自己换了身轻薄白纱裙,这才撕开结界口子走入。 砭骨寒气迎面而来,触目所及皆雪白。 箬竹脚下微顿,这结界中居然是寒冰洞穴? 简直不敢想象,没有足够浑厚灵力护体的人在这里待上七天,还有没有命看见外头的阳光。她立马环顾四周,开始寻找起萧雁行的身影。 犹记得少年随她下山时穿的是缙仙宗弟子服,雪色衣袍,混在这霜雪洁白中委实不好分辨,便找得越发仔细。 直到她在角落里瞥见了白茫中突兀的一点黑,再离近了看,那黑点上头还扎着一个蝴蝶结。箬竹松出一口气,是她给萧雁行系的滑稽发带无疑了。 只见少年整个人蜷缩着,双手环膝,头埋在大腿间。 “萧雁行?”箬竹温声唤他,声音轻得仿佛害怕惊动什么。 少年半身落满白雪,听见声音,打着哆嗦抬起头来。 “你还好吗?”箬竹捏造出与凌宛秋相似的嗓音问道。 但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少年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唯有被细雪覆盖的嘴唇在抖落下几片雪后,露出深紫红色。血液都冷得凝固了,怎么可能还好。 简直是糟糕透了。 箬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姻缘簿上会写,萧雁行对凌宛秋心生怨怼了。寒冰洞穴是给金丹期及以上修士闭关突破用的,可萧雁行不过炼气,对他而言,这就像是将不会御剑的人丢下悬崖,要他自生自灭。 她再开口已经换了个问法:“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出去。” 萧雁行仰头,他眸色深,又是在冰雪中,衬得那双眼睛格外黑浓如墨。 他在雪落中半黑半白的眼睫轻颤了颤,反应有些迟钝,是被冷的无疑:“师姐……” 箬竹下意识整了整帷帽白纱,确认整张脸都被遮的密不透风才启唇道:“本尊不是你师姐,勿要认错了人。” “仙尊?”听到那声本尊,以及清冽却不明媚的嗓音,萧雁行微怔后迷迷糊糊地反问。 “嗯。”箬竹尽量将声音学成凌宛秋那样的冷淡,“本尊带你出去。” “仙尊不罚我了吗?”萧雁行被冰雪冻僵的眸色亮了亮,但那光芒转瞬即逝,随着再开口染上几分慌乱,“是不是师姐又替我求情了?和师姐没关系的,仙尊不要为难师姐。” 箬竹蓦地一哽,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屁孩在这种处境里居然还想着她。 心尖像是撞上了某种柔软,她深吸两口气才将触动情绪压下,继续淡淡说道:“与她无关,是本尊自己,后悔罚你了。” 她话音落,萧雁行眼中最后一点光彻底黯淡熄灭。 眼前人是白衣仙尊,不是他再疼再冷也强撑着保持清醒,满心满意只想见的红衣师姐。 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萧雁行转而用手掌撑住地面,弯曲的膝盖一点点打直,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强,痛的眉头紧皱却愣是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结界已经被箬竹破开口子,萧雁行双腿宛如拖着沉重铁链,眼睛盯着前方。 好似在说:他可以自己走出去的。 但他走得实在不顺利,一步三踉跄落在箬竹眼里,不肯低头。虽然也见过他不少天真乖巧的样子,可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倔强,深深刻在他骨头里,无比硬气。 譬如誓死也要逃出抓他试药之人的魔爪,再譬如现在。 箬竹忽而产生了种很荒谬的想法,难怪他是魔君转世,只有这样哪怕再疼也不肯低头的人,才配是魔君转世。 萧雁行又迈出一步,与此同时,他膝盖因被冻僵麻木而一软,整个人支撑不住就要跪倒在地。箬竹眼疾手快,三步并做二步上前直接将人兜膝打横抱了起来。 “走不了就说出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在本尊面前,不必逞能。” 落入柔软怀抱的萧雁行有些恍惚:“师姐……不想让师姐觉得我没用……” 下意识就将她认成了箬竹,脱口而出。 箬竹抱着他的手微顿,在进入结界后第不知多少次怀疑自己伪装的不到位,可萧雁行气虚体弱,分明连眼皮子都没睁开,怎么可能认出她。 她压了压心神:“你又认错人了,本尊不是你师姐。” 箬竹带他走出结界后,又施了个法,让他被冻僵的血液能加速回暖。 萧雁行的呼吸这才顺畅了许多,四肢也逐渐找回力气。他往外侧偏了偏脑袋,似是想要远离这个怀抱。 不知为何,箬竹总觉得这晌的萧雁行,和那个给她剥虾、背她跑路的萧雁行很不一样。萧雁行在她面前是阳光乖巧的,可而今这人虽被她抱着,却全程冷冷淡淡,给她一种极大的疏离感。 箬竹思来想去不得缘由,只能将此归结为,萧雁行心中有怨,怨凌宛秋将他关入寒冰结界。 这也是为何,箬竹要将自己装成是凌宛秋的原因。 她对凌宛秋夸下海口能确保将萧雁行体内心魔化解干净,其实办法很简单。 要让萧雁行心无怨怼,就得避免让他遭受无妄的苦罚,还要让凌宛秋待他诚心待他好。后者,以凌宛秋清冷的性子肯定不会做,但只要萧雁行以为她做了,心怀欢喜,便足矣。 所以,她才假扮成凌宛秋的模样。 对萧雁行好,却要让萧雁行把这份好记到凌宛秋头上。 -- 第135页 箬竹在心里大概想了遍自己的初步预备计划,说道:“本尊向你道歉,今日对你的处罚太过了。也向你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可萧雁行对她的歉意并不领情,脸上摆着一副与你无关的疏淡神态:“仙尊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 箬竹心里叹气,这小屁孩闹起脾气来,怎这么轴呢。就算她用仙术相帮,让萧雁行的四肢不再处于僵硬发疼的状态,但毕竟被寒冰霜雪萦绕包裹了那样久,寒气入骨,少走几步路总是对身体好的。 她依旧抱着他走,没答应松手。 但她显然低估了萧雁行的倔强。 她不松手,少年也绝不妥协。 萧雁行抬手握住了箬竹搂在他肩头的那只手腕,以此借力,让自己整个身子往外侧翻。做足了宁愿从半空重重滚到地上,也绝不要被她抱着的阵势。 箬竹拗不过他,无奈只得妥协将人放下来,让他自己走,毕竟总不能真的看人带伤还往石子遍布的地上摔。 她望着少年跌跌撞撞的背影,叹了口气。 无法。 道阻且长,道阻且跻,看来这事儿还得慢慢费心思。只怕……这段时间都得伪装成凌宛秋的样子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师姐,要抱抱。 箬竹:我是仙尊,不是你师姐。 萧雁行吓得比乌龟缩头还快的收回手:男德班成员,才不要别人的抱抱。 第56章 师弟的白月光(6) 寅时的天,还黑着。 箬竹望着萧雁行的背影进屋后,并没有回房安生睡下,而是从琉璃盏中找出几瓶治伤奇药和能够辅助修炼、增进修为的仙丹,推开了萧雁行虚掩着未关严实的房门。 “紫瓶的涂抹在冻伤处外敷,早晚洗漱后各一次;绿瓶的直接吞咽内服,每日三餐后吃;还有这个白瓶的,也是内服,不过得在清晨打坐之前空腹服用,每天只吃一粒。” 箬竹将三瓶药摆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一一说明使用方法。 她做完所有之后,回头看了眼已经放下床帐的竹木床,抬步离开。 以凌宛秋的性格,能做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帮忙擦药上药之类有肌肤之亲的事,虽说能最大程度缓和两人间的矛盾,但实在不大符合凌宛秋清冷仙尊的人设,容易露馅儿。 可她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因深夜岑寂,将哼声中隐含的痛苦放大鲜活。 箬竹脚步倏尔顿住,依稀能听见少年不安呢喃。 “师姐……不要走……” “好疼啊……师姐陪陪我好不好……” 小屁孩这是怎么了? 似是梦中呓语,口齿含糊,还夹杂着丝缕哭腔。 按理说,在她的反复强调之下,萧雁行现在应当能清楚分辨她是凌宛秋而非箬竹,所以不大可能接二连三地认错人。并且在她还没走出房间之前,就褪尽倔强,露出反差如此大的脆弱一面。 因此最大的可能,这些都是萧雁行无意识状态下不经大脑的话,比方说……生病了。 箬竹抬出去的脚仿佛走不动路了,缓缓收了回来,抓起桌上摆好的药瓶,朝里屋走去。 她委实不忍心。 掀开床帘,映入眼帘的就是萧雁行把头埋在被褥里脸朝下,膝盖弯曲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嘴里反复喃喃着:“……师姐。” “本尊不是你师姐,这大半夜的,你师姐在梦里大吃大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过来看你。”今晚第三次提醒他后,箬竹直接埋汰了两句自己,绝了萧雁行总喊她的念想。 借着如水月光,箬竹看见他身子微微颤抖着,鬓角的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头顶系了蝴蝶结的发带歪扭斜在一边,应是被蹭乱的。 这模样,俨然是生病无疑了。 箬竹伸出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度比自己手背不知高出多少。想来也是,在寒冰结界中待了一遭,皮肤不知吸进去多少寒气,乍然出来又被晚风吹,发烧是难免的。 说来也怪她,没能及时给萧雁行吃驱寒药。 好在前些年游历九州时,见到过人族是如何处理烧热的,她大致回想了一番,然后将床上的人从被褥里扒拉出来,尽量让他躺平。再出门打来一盆水,浸湿毛巾,敷在萧雁行额头上。 当然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只能让人体表感知好受些,真正的病因还在于体内寒气。 箬竹三指搭上萧雁行的脖颈,注入灵力沿着经络直通百骸。 但当她的灵力走到萧雁行丹田处,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姻缘簿上说,萧雁行因为魔君转世的体质,修道悟性极慢。而这晌箬竹忽而明白,其实根本差别是在于丹田。 修道者,金丹孕于下丹田,修魔者的魔心却孕于中丹田。萧雁行在修炼时,灵气经过中丹田便被滞留其中了,能顺利到达下丹田的只有极少数,修炼进度自然就慢了。 箬竹看了眼少年略显苍白的脸,用仙术将他的中丹田封住。如此一来,不仅能加快萧雁行修炼速度,还能遏止住心魔肆无忌惮地滋长。 解决了体内寒气和丹田的问题,箬竹又给小屁孩换了好几次湿毛巾,一直在床边守他到卯时过半,外头天空翻出鱼肚白,才起身离去。 “不要走……”似乎是察觉到身边的人不在了,萧雁行又开始嘟囔。 -- 第136页 这次箬竹没有回头,而是脚步略急地匆匆回了自己房间,将帷帽和白纱衣换下,塞进柜子里。 她对萧雁行的关照全都是以凌宛秋的名义,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需得尽量只在晚上出现。萧雁行虽然天真,却也不是个笨人,要是在白天光线明亮时,察觉到她并非仙尊,那就功亏一篑了。 忙活了一整夜没合眼的人,躺回床榻渐渐入睡。 而另一边屋子里,意识昏沉了大半晚的人幽幽转醒,抬手拿下了覆在额头的毛巾。 昨夜的事,萧雁行并非全然没有印象。陪着他的人白裙蹁跹,重复强调自己是仙尊。 仙尊么? 可他昨晚明明闻到,抱他出结界的人和照顾他烧热的人身上有很香的烤鸡味道。 仙尊不是辟谷之人吗?怎么会吃肉。 萧雁行又看见歪倒在他枕边的三个药瓶,拿起来嗅了嗅,果然,上头残留着与他昨晚闻到过相同的烤鸡味。 他嘴角往上扬了扬。 是师姐,不是仙尊。 箬竹睡到夕阳徐徐西落,她悄咪`咪又下了一趟山。这次没喊萧雁行,是一个人去的。 她先是将昨晚拖欠酒楼的饭钱给还了,紧接着自己饱餐一顿后,又让伙计给打包了两份吃的。最后,脚步停在了一家药铺前。 她想起昨晚把萧雁行从被褥中扒拉出来时,似乎在他卷起的衣口、袖口、裤腿口下看见好几条深灰色的伤疤,都是已经结痂了的旧伤。 约莫是之前被那不知名门派抓去试药时,不听话被打的,与他白皙皮肤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再多的疤痕。 箬竹的琉璃盏中没有祛疤药,因为她是仙体,寻常伤疤都会在仙力的作用下自行愈合淡化。要想让萧雁行身上深色疤痕褪去的话,只得在湄洲城的药铺让大夫配些祛疤的药。 如此一耽搁,回到天琴峰已是月亮东悬。 箬竹从衣柜中重新拿出白衣和帷幔,象征性敲了两下萧雁行的房门后,走了进去。 少年盘膝坐在竹榻上,闭着眼睛腰杆挺直,正在打坐炼气,没能立马察觉到箬竹进屋。这倒是给了箬竹在香炉里丢安神丸,并且将烛火压暗些的机会。 虽说是夜晚,但还是谨慎些的好。 安神丸能使人精神放松,敏锐度下降,烛火则直接阻碍了视线观察细节。再加上箬竹有帷幔白纱遮脸,和仙术变声……她心想,这样肯定没有破绽了。 她坐在桌面闭眼养了会儿神,也不打扰萧雁行,直到少年运气结束唤她:“仙尊,你怎么来了?” 箬竹懒洋洋睁眼:“给你送点吃的,还有药。” 萧雁行从榻上起身,穿了鞋走到她跟前:“吃的?仙尊不是说,天琴峰上禁食吗?” 箬竹早在心里编织好了理由,扯起谎来不打腹稿:“你若能辟谷,本尊必不花这份闲工夫。但你若不能,本尊也还不至于心狠到饿死自己的亲传徒弟。” “谢谢仙尊。”萧雁行道,“我会努力修炼,尽早辟谷的。” 箬竹还以为,就凭萧雁行昨儿清醒时那股子轴劲儿,又会拒绝她的好意。 孰料他答应得这样快,到让她原本准备好的各种说派不上用场了。 箬竹“嗯”了一声,又从衣袂中掏出两盒药膏:“还有这两盒药你拿着。本尊昨晚注意到你身上有疤,把这药抹匀在疤痕处,连续用上一段时间,能祛疤。” 萧雁行依旧乖乖接过东西:“谢谢仙尊。” 箬竹见自己目的达到,起身就准备走。 她极力模仿凌宛秋,就必须得避免多说多错。 适可而止并且带有距离感的关心,才是效果最好的。 “仙尊等一等!”身后萧雁行忽然叫住她。 “何事?”箬竹没回头直接问。 萧雁行手里攥着她给的药膏罐子,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很多伤在后背,自己看不见也擦不到,仙尊能不能帮帮我?” 箬竹面色犹豫……帮萧雁行擦药? 虽说后背的伤确实自己没法涂抹到,但让她上手也委实不合乎礼节。 箬竹想了想,而后道:“本尊让陆尘修进来帮你。” 语罢,半边身子也已经走出房间。 “啊——” 萧雁行突然的低低惊呼再度引得她停下脚步,与此同时,还有木盒落地的闷响入耳。 箬竹下意识回头。 萧雁行裸露的背脊登时撞入她眼底,箬竹不禁偏头别过脸,这这这……什么情况? 幸好她带着遮脸面纱,萧雁行在外看不见她慌乱羞赧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冷漠如凌宛秋会有的反应。箬竹赶紧深吸气,让声音重新平缓:“你在做什么?” “仙尊对不起。”萧雁行听见她略带责备的语气,赶忙弯下腰捡拾掉落在地的药膏盒,“我本来是想自己擦药试试看的,没想到这药抹到皮肤上会那么痛……我实在是没忍住。” 没忍住发出痛呼,也没忍住让药盒落地。 但箬竹现在已经听不真切他说什么了,因为随着萧雁行蹲下的这个举动,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箬竹面前。 她原先能猜到萧雁行身上有伤,却没想到会伤的这般重、这般多。有被剑气划伤的,也有被鞭子抽伤的,一道道交叉相错在白皙皮肤上,宛如马车轮子轧过雪地,留下灰黑色的痕迹。 -- 第137页 破坏了整片劲瘦背脊的美感,触目惊心。 箬竹心神微荡,比他更快地上前捡起药盒,沉沉道:“趴床上去,本尊帮你擦。” 萧雁行闻言抬眸,咧嘴笑了,月光在他两颗微尖的小虎牙镀了一层白光:“谢谢仙尊!” 箬竹看他突然欣喜的神情,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瞧着小模样,到底是对凌宛秋有意的。那么她现在做的一切,以及花的心思精力,也就值得了。 萧雁行趴在了床上,脸朝下埋在被衾里。箬竹指尖挖出一小块药膏,点在裸露背脊最严重的一处伤疤。 她待萧雁行就像是对待年纪尚小,初出茅庐的弟弟,以这样的心态来看,便不存在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药膏中的草药渗入伤口难免有些刺痛,箬竹感受到手指下的皮肤在微微颤抖,她道:“若是疼,便喊出来,或是咬住被子,本尊不会笑话你。” 萧雁行仰起脖颈回头道:“不是的。” “不是疼,是有点痒。”他说,“仙尊斗笠的纱幔,蹭到我的皮肤了,很痒。” 箬竹一愣,她的纱幔长至膝盖,为了不让萧雁行瞧见她的脸,在坐下弯腰时,前面那部分白纱难免与萧雁行的背部有所接触。纱幔的材质又软,便是他说的痒了。 只听萧雁行又道:“仙尊要不把纱幔掀上去吧。” “不可。”箬竹拒绝。 这是她的伪装,不可能拆卸。 萧雁行单纯眨着眼睛:“为什么啊?”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也知道箬竹忽然慌乱拒绝的原因。因为这顶帷幔之下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仙尊。 但他并不准备直接拆穿,害箬竹丢面子,只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仙尊的样子,仙尊长得很美。” 箬竹隐匿在白纱后的老脸陡然一红,虽然明白萧雁行不是在夸她,但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在面对这种夸赞还没反应的。她清了清嗓子:“本尊戴着帷幔自然有本尊的理由。” “你且趴好,本尊注意些,尽量不让这纱蹭着你就是了。” 之后的时间,箬竹单手小心翼翼扶着帽檐,只用另一只手给他抹药,萧雁行却觉得更痒了。 这回与纱幔无关,而是身后人仅用单边手指抹药,力道难免不是太足,轻柔指尖擦过,宛如雪花轻飘飘的,越发觉出痒意。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箬竹给他背上所有伤疤都抹好了药。 箬竹盖好木盒盖子放在他床头,自己站起来:“本尊先走了,明日让陆尘修进来帮你便是。桌上的饭记得吃,如果觉得凉了,就自己用基础灵术加热一下。” 萧雁行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仙尊。” 他声音闷的古怪,惹得箬竹忍不住又一次回头往床上看去。 少年郎一动不动,保持原来的姿势趴着。 “你……”箬竹问,“还不睡?” 萧雁行道:“背上有药,现在起来会沾到衣服上。我想等药膏干一干再起,仙尊先回去吧。” 箬竹点点头,对他这个说法没有怀疑,顾自离去。 待房门关上,脚步声轻得听不见了,萧雁行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从趴着的姿势坐起来。 他往扎着裤腰的地方看了一眼,呼吸略沉,走到桌面倒了两杯凉茶,灌入喉咙。 而后走出屋子,打了一桶冷水。 他顿时体会到自作自受是什么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捂好我的小马甲。 萧雁行:啧,早就掉了。 史上掉马最快的女主 边看奥运会开幕式边码的章节,如果有语病或者错别字比较多的话……一定不是我的错。这阴间开幕式,看得我真是码字一句话,手抖两三下。 第57章 师弟的白月光(7) 之后大半个月,箬竹和萧雁行之间都维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比方说,她每日傍晚差不多时辰让陆尘修给萧雁行送一次饭。再比方说,打扮成凌宛秋的模样,给了萧雁行两册修炼心法,并且时不时渡他些灵力帮他打通经脉。 直到这日,凌宛秋突然闭关了。 据陆尘修的说法是,凌宛秋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突破渡劫境大关,近几年多数时间都是在闭关中度过。若不是早就答应过宗主要在弟子大选上收徒,半个月前那次也不会提早出关。 箬竹对此是理解的,凡人想要渡劫飞升并非易事,甚至稍有不甚没能熬过天劫,落得道消身陨的下场也比比皆是。虽说她知晓凌宛秋此生都没有飞升仙缘,但对于无法预见未来的凌宛秋本人,却是不知情的。 只是遗憾接下来一段时间,她没法再伪装成凌宛秋待萧雁行好了。 随之,箬竹整个人的日子都清闲下来,百无聊赖就写了册关于萧雁行与其道侣恩爱缠绵,深入交流的小话本。 画面之生动,细节之详尽,活色生香,很是有姻缘神通晓情爱的风范。 秋老虎暑热未消,缙仙宗后山有汪冷泉,对修炼疗伤,静心涤气最是有益处。同时,也是清凉解暑的好去处。 箬竹此时便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冷泉中,闭目养神。 她想起自己傍晚出门时,正是写到了话本高`潮部分,一时有些蠢蠢欲动,想着回去补完那段。 刚准备从池水里起身,不远处—— “你确定凌仙尊新收的那个女徒弟在这里?要是撞见其他长老向师尊告状,我非得被师尊打断腿不可。” -- 第138页 “放心好了,咱整个缙仙宗上下。除了她谁还张扬地穿红衣服啊。我是亲眼看见她进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要我说,既然来了,就别缩头缩脑的了。我早在弟子大选之后就听那日伺候内殿的师兄弟说,那位美人儿长得真真是极品,站在凌仙尊身边,甚至把仙尊的容貌都压下去了。咱就远远瞅上一眼,回去后好向其他人吹嘘!” 箬竹修为高,耳力极好,将窸窣议论声听得清楚。 那竟然是群来偷看她洗澡的? 箬竹沉在水中的手指顿时收紧。 她箬竹仙君的脾气在天宫是出了名的温和,但诸仙皆知,她不易动怒是建立在底线之上的。而箬竹的底线,便是最厌恶心思龌龊之人。 这三名缙仙宗弟子,明显是踩到了她禁忌。 且那人说话甚是浅薄可笑,害怕被自家师尊打断腿,难道就不怕被她发现,直接发怒割断子孙根?毕竟都能听说她在弟子大选的容貌,就也应该知道,她当时用灵璧测出的,是金丹后期修为。 百年仙宗不可贪嗜美`色的教养,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箬竹手指缠绕几根红绳,这是牵系世间爱情的姻缘绳,却也是她作为仙君的武器。爱则热烈如火红,厌则惩戒似血红,本就是一念之别。 她只等看看,一会儿哪个胆大包天地敢上前偷窥她,直接用绳子把人捆了,倒挂在缙仙宗正殿门口。 三个人的脚步逐渐近了,箬竹明媚清亮的眼眸眯出一道寒光。 将欲出手…… “你们在做什么?”另一道男子嗓音传来。 箬竹指尖蓦地一顿,她自然听得出,这是萧雁行的声音。 经过这大半个月的修炼,兼之萧雁行的经脉被她打通,如今修为已经提升两阶不止,同时也习会了御剑之术,来往缙仙宗与天琴峰之间再也不需蹭旁人的腾云或灵剑。可问题是…… “……小屁孩怎么在这儿?”她低声嘟囔,眉峰轻微蹙起。 那边儿,缙仙宗三名弟子见有人突然阻了他们去路,面色登时冷了下来。而且眼前男子脸生的很,也没有穿缙仙宗的弟子服,猜测多半是山门外扫地的杂役。 三人自以为确认了他的身份,鄙夷挑衅地嗤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妨碍我们的事?” 箬竹凝神听着动静,担心萧雁行少经世事会被那三个老油子欺负,做好了随时出手帮他的准备。 可她听见萧雁行道:“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她?” 将这三人反问他的话,悉数更凌厉地还了回去。 更有甚者,她明显辨别出萧雁行的语气中含了几分戾气。与此同时,冷泉周围,隐隐有魔气弥散开来。 箬竹神情蓦地一顿,什么情况? 萧雁行这是……又生出心魔了? 不应该啊……这段时间分明都好好的,没有半点入魔的迹象,而且她明明也已经将萧雁行的中丹田封住,遏止了他的心魔苏醒,怎么还会出现魔气? 再者说,当日寒冰结界中,小屁孩可怜巴巴被凌宛秋罚成那样了,四肢僵硬得连动一下都疼可入骨,也没见萧雁行有怨怼心魔产生。这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刺激到了他? 箬竹百思不得其解间,一道长剑出鞘声的铮然入耳,周遭魔气由淡至浓,越发浓郁。 显然是萧雁行拔的剑。 箬竹顾不得太多,赶紧用仙术勾过叠好在树下的衣衫。 她必须要立刻阻止萧雁行的心魔滋长,否则,浓厚魔气照着这个速度扩散,势必会吸引来缙仙宗其他长老。到时候,萧雁行身带魔君残魂的秘密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心急如焚,导致做起事情来手忙脚乱,单是一个拿衣服的简单动作,就反复念了三遍仙诀才完成。 期间,她脑海中甚至出现了萧雁行此刻模糊的身影。入魔了的少年眸光应当比寻常更深暗些,如山眉目会随之不悦地仄起浅痕,还有如瀑长发被周身魔气带动飞扬。 也不知少年面容,是否会褪去稚嫩。 箬竹总算是套上最里头贴身薄衫了,将欲出水…… “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被揍吗?走啊!” “哒哒哒——”那三人拉上同伴慌张逃跑的声音传来,他们本就是胆小之人,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箬竹,所以才想了夜晚来偷窥的办法。结果被萧雁行逮了个正着,还打不过人家,登时孬得落荒而逃。 而箬竹还没整个人从水里站起来,萧雁行已经走了过来,她只得又将肩往水下沉了沉,才转过身去。 隔着笼罩在冷泉上方的薄薄水雾,她所见萧雁行依旧是平日里惯常的乖巧,而非方才头脑中臆想出的模样。 萧雁行在走到距离灵泉边七步之遥的地方自觉停下,没有再前进。几乎是刹那间,他周身魔气倏尔散了个一干二净,仿佛刚刚那弥漫林间的戾气只是箬竹的错觉。 又仿佛他可以对心魔收放自如,从不会失去理智被`操纵。 箬竹晃了晃脑袋,赶跑这个突然生出的荒诞猜想。要是心魔这么轻易就可以被本体压制,修真界也就不会对其避之不及了。而且以萧雁行现在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压制魔性。 她又在水中泡了半晌,实在想不明白,看来只能之后再慢慢观察了。左右她还能帮少年封印中丹田,以及她为了少年爱情做出的无懈努力,也不怕萧雁行会真的入魔。 -- 第139页 箬竹差不多准备起水上岸,但回过神才发现,萧雁行竟还站在那里,始终没有离去。 她轻咳一声以做提醒,萧雁行无动于衷。 箬竹只得讪讪出声:“那个……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为什么要回避?”萧雁行懵懵懂懂发问。 箬竹哽了哽,她总不能直说自己没穿好衣服吧,只能搬出人族那套说辞道:“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萧雁行稍稍低了头抿唇,“男女授受不亲是大人之间才说的,我在师姐眼中只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箬竹:“……”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不过她蓦然想起刚刚在听见萧雁行声音的刹那,自己双唇间不自觉溜出的那句“小屁孩怎么在这儿?” 难道说被萧雁行听了去?还原班不动的记仇上了? 箬竹不由得撇嘴,小屁孩记仇成这样,还不算坏心眼嘛。 “师姐……”萧雁行无辜耷拉半边唇,眼睫也垂下,神情突然就变得委屈至极,“你又腹诽我。” 内心想法冷不丁被戳破的箬竹:“???” 这喵的是读心术吧? 她忽然后知后觉,今日的萧雁行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方才毫无理由的入魔是一点,悄无声息的收敛魔气也是一点。最奇怪的还要属说话语气与态度,他面对那三位缙仙宗弟子流露出破天荒的冷冽霸气,以及这会儿面对自己,字里行间有几分戏谑。 种种,都是她没在萧雁行身上见到过的。 箬竹怕他再有读心术语出惊人,暂时不敢心里嘀咕了,换作身为师姐该有的正经样子。 “虽说你年纪尚小不用太遵守规则。”箬竹道,“但门规条条框框在此,万一此事被人得知说出去,丢得就是仙尊的面子,想来你也不想煞仙尊的脸面吧。” 她谆谆教育,说的有理有据,一边拿出凌宛秋来压他,一边又顺势强调了萧雁行年纪小的事实。 闻言,萧雁行蓦地笑了。 他不仅嘴角在笑,心里也在笑。他的师姐明明浸在水下的肩膀僵硬,极力提防着他再上前,却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真是……可爱呀。 “师姐让我走,我肯定是听的。”他说,“那我先回去给师姐做烤鸡,好不好?在屋里等师姐回来。” 箬竹眼睛一亮。她听见有吃食,还是香喷喷的烤鸡,方才端着的表情立马就松动了。 萧雁行见她潋滟双眼转瞬间比星芒还亮,便知她喜欢的不得了,这才终于肯走。 他先是在缙仙宗后山林中抓了只野鸡,然后回去天琴峰,将野鸡清洗干净,生火烤制,撒上香辛佐料。待烤鸡做好,便如刚才说的那样,端着去箬竹屋内等人回来。 被凌宛秋带回天琴峰大半个月,这还是他第一回 进箬竹的房间。 他稍稍打量了圈屋子,数多件颜色相同款式不同的红衣,凌乱甩在榻上、椅子上、屏风上。四方的竹桌则堆满了书册茶壶发饰等等零碎东西,触目所及的每个角落都怎一个乱字了得。 甚至乱到连他想放个盘子的空位都没有。 秉承帮师姐收拾屋子是师弟的自我修养,也是晋升成为其他身份的讨好技能。萧雁行用术法一一将东西整理归位,最后只留了本书在桌面。 那本书封皮为红色,绘着春桃两枝,像是本画册。 萧雁行等人无聊,将书缓缓翻开。 作者有话要说:书名:《守男德后我和白月光靠辛勤劳动修仙》 萧雁行: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释鹿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师弟的白月光(8) 箬竹甫一进屋,就看见萧雁行眼皮子耷拉着,嘴角微微向下挂,表情似乎有些不开心。 这人怎么回事?箬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还笑得挺好看,怎么瞬间就晴转多云了?天琴峰上也不至于有人得罪他呀。 她正困惑着,萧雁行转头朝她看来,忽然又笑了。 只是与他先前时候发自真心的明朗笑意不同,这晌他半张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下,半晦半明,显得这笑有丝……莫名的阴恻恻。 箬竹刚从冷泉中出来,头发湿漉漉滴着水,又刚被晚风吹过,在萧雁行的目光注视下顿时觉得身上微微发凉。她寻思着得说些什么缓和气氛,萧雁行便在这时打开了桌上烤鸡外裹的荷叶。 喷喷肉香和金黄色泽冲击嗅觉与视觉,箬竹不由吞咽起口水,连带着肚皮也很没出息地叫了一声。 萧雁行听见她的肚饥声,嘴角勾了勾:“这是我亲手做的烤鸡,师姐快来尝尝。” 箬竹眼底的光,藏都藏不住,干脆也不藏了,直截了当就坐到桌边掰下一只鸡腿,大口啃起来。毕竟萧雁行都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她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而萧雁行坐在她对面位置,看着她大快朵颐的吃相,把腮帮子撑得鼓起,单是瞧这模样就比直接吃肉更香。 箬竹察觉他凝视的目光抬头看去:“你也吃呀!” 萧雁行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留给师姐的。” 听他这样说,箬竹吃得越发不客气。一整只烧鸡很快就被她剥得只剩骨头架子,唯有头部和屁`股还存点肉。 -- 第140页 萧雁行眼瞅她吃得差不多了,开始说起最重要的正经事儿:“以后我天天给师姐做饭好不好?” 箬竹与他对视上,虽然她不知道萧雁行是什么时候点亮做饭这项技能的,但不得不承认,这烤全鸡的味道委实好吃,半点都不输给湄洲城中那几家酒楼。 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美味吃,她简直求之不得,遂利落点头。 萧雁行又道:“那师姐在天琴峰上的日子,只吃我做的饭可好?” 箬竹粗略品了品这话。她在天琴峰上这大半个月,日日都是冒着被凌宛秋逮住的风险,下山觅食的。如今凌宛秋闭关管不着他们,要是有个人把好吃好喝的都送到她面前,免了她来回上下山跑动的麻烦,她自然乐意。 于是再度点头。 萧雁行不放心地问:“要是师姐出尔反尔了怎么办?” 箬竹向他保证:“你放心好了,我绝对说话算话。” 但萧雁行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眉梢动了动,联想起那个绘着春桃两枝的小话本,又瞥了眼宽敞的竹床。而后道:“师姐要是食言,就与我耕种花田吧。” 箬竹对此没有异议,她心想萧雁行既然想着做饭,不免也会在屋外空地上种几亩菜。所谓耕种花田的意思,应当就是松松土,摘摘菜吧。 萧雁行见她一应答应,终于没在追问,收拾干净桌上鸡骨头,回去自己屋中。 待人离开后,箬竹瘫靠在椅背上,呼出两大口气。 真是奇了怪了,方才那样抛出一个个要求要她应承的萧雁行,无端让她觉得很有压迫感。仿佛只要她敢有一条不答应,对方就会拿绳索直接捆了她。 这比喻纵然夸张了些,但彼时两个人分明只是面对面坐着,却叫她有一种,萧雁行是站着俯视她,在她头顶笼罩下一片无形阴影的幻觉。 是和原先那个天真如白纸的萧雁行,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非要说的话,就是小奶狗和小狼狗的区别。 而这种差异,她在今日之内,已经第二次感知到了。 箬竹闭了闭眼缓神,她暂时还不好说萧雁行的变化是真实存在,还是她最近没休息好导致的错觉,重重揉了两下额穴,再睁开眼皮,忽然后知后觉……她的屋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变得整洁不少? 原本横七竖八摆在桌上的发饰都被收到了妆匣中,合上盖子,按照大小分门别类。书册也都摆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书架格上,不过…… 她傍晚没写完的羞羞话本呢? 箬竹在书架上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小话本的影儿。 那里头,可是她撮合萧雁行与凌宛秋绝妙姻缘的宏伟蓝图啊! 又四处找了圈儿,她最后是在桌底的角落边发现了那本小粉红,想来应当是萧雁行收拾东西时不慎掉地上了。 箬竹将东西捡起来,拍去上头灰尘。 但……这话本怎有道褶痕?像是被人拿在手里捏折过。 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她接着续写。 箬竹拿帕子揩了揩指尖残余的烤鸡油,翻开话本。 上次写到—— 【有少年郎,美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这是指代萧雁行的名字。 【少年风流,与美人锦帐春宵恋不休。酥`乳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尽君日夜欢。】 紧接着就是萧雁行和美人凌仙尊干正事了。 后面两页皆是诸如此类活色生香的句子,主要为了突出少年精力强盛,与美人恩爱深。 【少年食髓知味,美人渐入佳境。神仙眷侣堕入双修道,日出而做,日落不息,耕种花田,耕种于屋里屋外田野上星河下……戏蝶吮花髓……雨露胭脂汗。】 箬竹一行行往下看,脸颊逐渐爬上绯红。明明是她写的东西,谁知先把自己看羞了。 不过看羞赧了是好事,这样才能说明萧雁行和美人将来定会恩爱非常,热情似火。那么她能收获的功德值,也肯定盆丰钵满。 如是一想,箬竹就文思如泉涌,走到书桌后,提笔继续写后面内容。 【美人清冷消融于少年滚烫之下……】 她每写一个字,耳根子就红一分,与开水中煮熟的虾无异。 “轰隆隆——” 乍然的打雷声惊得箬竹笔尖一顿,在写到美人仙尊凌宛秋名字开头笔画的地方留下个墨点。 她正想着用法术清除,“咚咚咚——” 敲门声又随即响起。 箬竹透过窗户往外望见一抹墨色衣袍,不是缙仙宗统一的弟子服,那便是今日穿着自己衣裳的萧雁行了。 说起来,这件衣袍还是前些时日,她下山玩耍时去成衣铺买的,而后借用凌宛秋的名义送给小屁孩。没曾想,萧雁行似乎对这衣裳款式喜欢得紧,除却出汗洗涤之外,其余时候几乎每一日都穿。 也不知大半夜的,小屁孩来找她有什么事。 箬竹赶紧搁下笔,把话本卷起往抽屉里藏,像个干坏事被捉住的小孩。再三确定东西不会被发现,才去开门。 只见门外萧雁行薄衫外未系腰带,满头墨发披散,稍显凌乱,似是已经歇下却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而棉絮填充的枕头和被褥此时正被他抱在怀里。 箬竹没看明白他这行径。 -- 第141页 萧雁行开口:“我来和师姐一起睡。” 箬竹微怔,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耳朵太红,出现听觉障碍了? 萧雁行仰头望了眼漫天乌云,并且伸出一根食指往天上指了指,似解释又似央求:“打雷了,我怕……” 箬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她方才觉得萧雁行近日从奶狗进化成了狼狗,结果因为怕雷,瞬间就又被打回了原型。这明明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乖巧懵懂的小屁孩。 又一道惊雷落下,箬竹开门的手还搭在门扉,瞧着像是正好挡在萧雁行身前。她在近距离无比清楚地看见,银白闪电在少年脸上晃过刺目光芒,萧雁行骤然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那双在夜里蕴着光的眼眸转而再看向箬竹时,蓦地又添了几分委屈。 “师姐,好不好?只是一间屋子,我就睡在竹塌上,绝对不会打师姐床铺主意的。”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见箬竹依旧无动于衷,又补充,“而且打雷会下雨,茅草屋漏雨。” 萧雁行敛睫瘪了瘪嘴:“我不想淋雨。” 箬竹被他盯着,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抵在竹门的手随之放下,侧开身子,留出恰好够一人进屋的位置。 就算是默许了萧雁行睡在这儿的请求。 毕竟……萧雁行那间屋子确实比她的简陋了些,不防风也不挡雨,甚至威力大点的雷都能把那屋顶霹焦。 箬竹到底是怜惜小屁孩的,这种情感从她救下萧雁行那天起,就一直留存在心底,始终没有淡去分毫。所以每每面对萧雁行那般央求的眼神,便总是不忍心拒绝。 萧雁行见她让出道儿,幽黑眼睛登时比闪电还亮,迫不及待地跻身而入,把被褥铺在竹塌上,整个人缩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而在他跨进门的瞬间,瓢泼大雨从天际倒下,只要他稍微晚一丁点儿,就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箬竹心底忽然就有几分庆幸,合上门。 身后榻上,萧雁行目不转睛盯着她绰约的红衣背影,在箬竹转过身来的瞬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带着三分小狡黠:“师姐晚安。” “……”箬竹看着少年过分乖巧的模样,蓦地后知后觉。 她可能被小瓜娃子糊弄了。 茅草屋漏雨是不争事实,但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谁还不会施法设个结界挡雨了?再不济,萧雁行唤她,或是唤陆尘修帮忙施个结界也成啊! 所以……萧雁行是故意来蹭她屋子的? 箬竹用屏风隔在竹塌和竹床之间,这样她与萧雁行就互相看不见。可躺在床上,她却又想不明白了。 萧雁行这幅示弱要陪伴的样子,合该去找清冷美人凌宛秋才对啊。 夜深人静,雨夜闷惊雷,少年仗着自己年纪小,含着盈盈泪眼缩进仙尊怀里,嘤嘤撒娇说害怕,然后就顺理成章被仙尊抱上床榻相拥着睡一宿。 如果再情到浓时,还可以继续发展成她小话本上写的那些内容。 按照这个趋势,还入什么魔,还进什么火葬场,姻缘直接就成了啊! 只是可惜了,箬竹长吁出一口气。可惜凌宛秋居然在几日前闭关,错失了惊雷雨夜这促进感情的大好机会。 “师姐?还没有睡着吗?”她叹气的声音惊动了屏风另一端的萧雁行,“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 “不用。”箬竹这晌正惋惜着呢,没啥闲聊的心情,“睡你的,小屁孩不能熬夜,容易长不高。” “哦……”萧雁行委委屈屈应了声。 黑暗中,他眼睛如秋水澄亮,半点夜深的睡意,和对雷鸣的惧色都无。 萧雁行听见箬竹呼吸声起伏,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花香,似是海棠味儿的,与那几次腾云时他靠在箬竹肩头嗅见的体香别无二致。 直到箬竹逐渐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 沉沉夜色中,能隐约看见床上少女睡姿呈大字展开,随意不羁,半埋在发丝中的耳朵通红。 耳朵红……萧雁行霎时想到了那册话本子。 他用修为开灵眼在屋内扫视过,最终目光停驻在书桌中间层的抽屉。萧雁行凤眸眯起,取出话本再度翻看,果然比一个时辰前他看到的,要多了许多香艳内容。 最后的笔触停留在【美人眸光水莹,少年俯身亲吻在她眼角,哑声唤出了美人的名字·】 截然而至。 在“字”后有一个浸透了好几页纸张的墨点,应当是主人骤然顿笔留下的。 萧雁行嘴角忽而浮上一丝笑意,闪电青光划过他眼底暗藏的狡黠,从笔架上拿起笔,蘸墨写上—— 【哑声唤出了美人的名字:阿竹……】 然后,将话本上原先被他捏出的那道折痕,用手掌抚平了。 屋外大雨还在下着,把天琴峰上空气洗涤得格外清新,萧雁行眠在竹子清香与海棠淡香中。 救他于水火的人是她,带他下山玩和抱他出结界的人也是她,给他送吃的送药膏送衣裳的人还是她。 从始至终都是她,从未有过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话本内容著作权归箬竹所有,与作者本人无关(不是哈哈哈哈) 正经的:小话本内容有借鉴古人写的一些艳`词,被作者拼合且轻微修改了一下(嘘——) 【月底了,想要求一波营养液浇灌吖,喵呜!】 -- 第142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师弟的白月光(9) 次日清晨,雨后放晴。 箬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身穿好衣服,绕过屏风发现昨晚宿在竹榻上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被褥和枕头却没收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儿常年住着一个人。 但箬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叠整齐的被褥上停留太久,因为,她在刹那间闻到了香甜的栗子味儿和清香的荷花味儿。 鼻子被香气牵引,脚步跟随嗅觉,接近着,她就看见了桌上金黄如沙的栗子糕,和晶莹似翡的荷叶糕。她不由咽了咽口水,晨起尚未进食的肚皮瞬间觉得饿了。 想起萧雁行昨晚说的,天天给她做饭,这些应当就是成果了。 箬竹毫不客气,夹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栗子糕软糯甘甜,荷叶糕则清凉解暑,各有各的风味。让箬竹晨起时,天生带着的丁点起床气蓦地撞进了云朵里,软绵绵的,散了个干净。 要是萧雁行在的话,这会儿是不是该用他那双黑亮如墨玉的眼睛,期待盯着自己了?等着她露出满意的笑容,或是夸奖这做糕点的手艺几句,他再喜上眉梢?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辰,萧雁行人去哪儿了? 箬竹朝敞开的窗外望去两眼,并没有瞧见练剑的人影儿,难道是回自己屋里打坐去了? 可明明被褥都还留在这儿。 这样想不明白,仿佛连眼前的糕点都没那么香了。 箬竹又随意吃了两块,喝了杯茶润润嗓子,而后便走出了竹院。 要是放在往常,她不到夕阳西落都鲜少出屋,因为湄洲城的日头太毒,晒得紧。被太阳曝晒,哪有窝在屋子里写小话本外加瞌睡来的舒服。只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就莫名想要出去看看萧雁行在做什么。 可她逛遍天琴峰,也没有见着人,反倒是自个儿被秋老虎的毒日头晒出了一身汗。 到后头,咸渍的汗液粘在皮肤,实在不舒服得让人难耐,箬竹以手做扇摆动着,心想这般热,果真不适合出门。左右萧雁行那么大个人不会丢,她还是先冷泉泡会儿。 到了冷泉,朦朦薄雾笼罩在泉面上空,皆是充沛的灵力。 箬竹眼尖就看见了白雾之中有一个人影。 这个时辰,其他长老的弟子都在修炼,应当没人会来这儿才对。 箬竹又走近了些,觉得那背影有些许熟悉。深色薄衫被泉水浸湿紧贴身上,勾勒出精瘦的后背,肩胛骨微凸。她一眼就认出,那件里衫正是昨晚萧雁行睡时贴身而穿的。 倒是没想着,她在天琴峰上找半天的人,居然来了这儿。 听见身后脚步声,萧雁行缓缓转身。 从背后看时,他披着衣衫,虽薄了些却也不至于有春光外泄。可当人转过身正面相向,则截然不同。这是件折襟的衣裳,往常穿时得将衣领交叠且系好腰封,但在水中为了图舒适,便并不会这样做。 因此当萧雁行面朝向她,箬竹首先看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从胸口到腹部整片裸露的皮肤。肋骨隐隐若现,将肌肉均匀描摹,看得她竟一时忘记移开目光。 萧雁行察觉她视线停驻,嘴角扬起笑意,但他将笑压下九分,佯装什么也不知地喊了一声:“……师姐。” 箬竹猛然回神:“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雁行道:“上次听师姐说冷泉对修炼有所增益,我就想来试试。” 箬竹点头,她猜也大概是这么个原因。 而且能辅助静心涤气的地方,对净化魔气同样颇有裨益,萧雁行来此多泡泡,倒也好。但问题是……她居然和萧雁行撞上了同个时辰来泡泉。 这事儿难免轻解罗裳,冷泉地方又不大,在一头泡的人只要抬个头,就能望见对面另个人的轮廓。且修真者五官六感灵敏,要瞧清某些更细节的,也不是没可能。 可他们性别不同,实在有些不合适。 箬竹想了想,最终在半空画下一道灵障,将冷泉分成左右两片。 这灵障存在的目的是为了阻隔掉彼此视线可见,并不会屏蔽声音穿透。因此萧雁行靠在泉边,尚能听见对面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声。 其实他刚刚话只说了一半,为何来冷泉…… 自然是因为昨日那三个登徒子的事儿,被他记在了心里,而他又晓得箬竹每日都会来此。倘若哪次又有那般小赤佬样的龌龊弟子心怀不轨,但他没能及时赶到。 萧雁行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师姐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就比如昨夜小话本里,被他添加上的那一笔,眉梢不禁得意地扬了扬。 至于灵泉增益修炼,只是顺带。他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保护师姐。 萧雁行闭眼吐出一口浊气,运气小周天,突然,“啊——” 一声呼喊惊飞枝丫鸟雀。 是箬竹的声音! 萧雁行瞬间睁开眼睛,飞身上岸。他听得出,那声短促尖叫的音色比箬竹寻常说话更尖利些,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诧。而以箬竹的修为,发出这样声音,定是遇上了难以应付的事。 他随意扯过件不知是里是外的衣袍搭在肩上,强行穿梭过结界。 -- 第143页 萧雁行心脏无可遏制的,随着惊呼戛然收紧:“师姐?” 他用灵力拨开水雾,另半边泉水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极了姑娘家被熨烫平整的碧绿锦缎。 却没有箬竹的身影。 “……师姐?……姐姐?”萧雁行足尖如蜻蜓点过水面。 他从这岸寻到那头,确确实实没有半点生人的迹象。萧雁行这下是彻底慌了、急了,但只要想到箬竹此时不知所踪,他就尚能保持紧绷的冷静思考。 既然水面上没有人,那么……就是水下有物什在作怪了。 萧雁行一头扎进泉水里,冰冷液体漫过整具身体。他在水中提气,手掌蓄力,打出一掌又一掌灵波,和冷泉自身涵藏的灵力相撞、抵充、压制。 他搅得平静灵泉荡起潮汐海浪,排山之势似可将万物摧枯拉朽。 冷泉终于被他搅得烦了,水底出现数个旋涡。萧雁行眼尖盯住其中一个,不管不顾就把自己送进旋涡。 耳廓被泉水灌满,嗡嗡作响,深耳发痛。但这样极度的痛楚只是刹那,他随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下降,水流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萧雁行睁开双眼,才看清他似乎是从瀑布掉下来的,而此处是一座山洞。 可相比起探究这是何处,更能吸引去他注意力的,是从岩石后露出来的一抹绯红裙角。 萧雁行快步上前,想要确认她无恙。 当他走近,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箬竹在见到他短暂的微微诧异后,旋即抬起手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雁行不解。 箬竹用唇语对他道:看那边。 萧雁行随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半边眉毛猛然跳了跳。 一黑一白两只体态如犬的动物,正在地上来回打滚,其中那只黑犬仰面朝天,而白犬则不安分动着自己的小爪子,在黑犬肚子上不断按揉。 箬竹似是怕吵到那两个家伙,于是以气发声:“你看它们俩是不是很可爱?就不知道是哪位长老养在这里的灵宠,否则真想把它们带回天琴峰。” 萧雁行神色复杂,他大概能猜到箬竹喜欢可爱之物,可这两只东西…… 他迟疑半刻,同样用灵力传音说道:“那不是狗,而是溪豸。” 箬竹:“溪豸?” “嗯,是上古时期一种噬杀的凶兽。”萧雁行道,“溪豸在没有见到人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但当它们看到人,体型会瞬间变大,变成呲嘴獠牙的庞然凶兽,直到把人肚皮里做食物为止。” 箬竹愣住:“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天宫时看的书不少,对六界灵兽凶兽都有涉猎,却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溪豸? 只见萧雁行眸色登时暗了暗,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眉间浮上几抹仄痕:“他们也养过一对,只要有人不听话……” “好了好了,不说了。”箬竹伸出指尖点在他眉宇,打断他。 单是看萧雁行这幅神情,她就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当初那些抓他试药的人。至于不听话会如何,显而易见的残忍。箬竹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安慰他:“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她触在眉心的手指凉凉的,不断有清新传来,很快就驱散了萧雁行可怖的回忆。 都过去了。 是她在千钧一发时,救下了他。从那以后如遇明月,恍若新生。 萧雁行咧嘴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继续说回溪豸:“溪豸的视力和听觉都很好,我们想要悄无声息从它们身边走过应该不可能。我刚刚略微观察了下,这处山洞只有被溪豸挡住的那一处出口。如果我们想出去,可能只有一种办法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箬竹。 他们刚才一直在用灵力传音,箬竹这晌对上萧雁行眼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溪豸挡住了入口,想要出去,那就只能……杀。 萧雁行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是在询问她:下得去手吗? 他担心她欢喜溪豸未凶化之前的可爱外表,会于心不忍。 但箬竹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她从萧雁行的描述中,大抵能想象出这凶兽会极其难对付。因此自然而然就把萧雁行的询问,诠释成了少年害怕凶兽,需要自己保护。 她毫不犹豫迈出半步,堪堪挡在了萧雁行身前。像极那日破祠堂中,只差一步就会被人发现藏身之处,她也是同样,三话不说护住他。 萧雁行眼底蕴含笑意,仅倒映了她一人身影。 然后,萧雁行扯了扯箬竹的衣摆,再度开口:“师姐先听我说完。” “这溪豸一黑一白,其实代表着雌雄。白色为雌,黑色为雄。单靠一人就算修为再高,也是杀不了两只的。” 萧雁行解释:“溪豸在面对同性生物时,它的甲壳会变得无坚不摧。简单点说,就是雌溪豸只有男子能杀,雄溪豸则只有女子能杀。” 箬竹:“……”懂了。 远古凶兽大多未开智,遵循最原始的本能。异性相吸,同性互斥,就算死也要死在美人乡里才甘心瞑目。 箬竹沉默半晌:“那我先解决掉雄的溪豸,再女扮男装杀雌的?” 在她意识中,萧雁行暂时还是个修为微薄的小可怜,是不具备面对凶兽能力的。 -- 第144页 萧雁行看着她,忽然就有些想笑。他的师姐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他惊喜,说出些过分可爱的话,就比如此刻的女扮男装。 也不想想,凶兽无智,与人又非同族,如何能通过外表来判断男女。就像初次见到溪豸的人,也难想到黑色为雄、白色为雌。想要分辨,自然是得通过灵识测阴阳的。 箬竹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不禁有些担心:“你可以吗?” 萧雁行眼神坚定:“师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个男人。” 男人,不能被说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酥心糖12瓶;苏洛琯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师弟的白月光(10) 当萧雁行走出岩石,几乎瞬间,前一息还在相互瘙痒玩耍的溪豸,就哮出声仰天长吼,体态同时放大了数倍,像是瘪瘪的气球忽然被吹入了气儿。 从小狗勾,变成了大猛虎。 箬竹与萧雁行并肩站着,他们此时的身量就和溪豸一条腿差不多,甚至肩宽还比不上凶兽的腿粗。 黑溪豸的眼瞳逐渐变成了纯净白色,白溪豸的瞳孔则转而成浓郁黑色,越瞧越像是太极八卦的配色。 箬竹趁它们眼睛还没有彻底变换过眼神,先发制兽,飞出指尖缠绕着的红绳。 丝线锁住白溪豸的前脚掌将其捆住,收紧掐入洁白毛发和皮肤,旋即浮出淡淡桃粉色。只一眼,就不禁惹得萧雁行遐想起昨夜那绘着春桃两枝的小话本中,似就有莹白玉肌因情动浮上绯色薄红,诸如此类的句子。 他再看向箬竹时眼眸不由染上几分笑意,但定睛却又忽而惊觉:“师姐!” “女子杀雄,黑为雄……你打错兽了。” 箬竹:“……” 眼花失误了,她绝对没有黑白不分,雌雄不辨。 而不等箬竹调整,被挑衅的白溪豸比她反应更迅速,登时朝她打了个喷嚏,飞溅出在体内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鼻涕与唾液。箬竹赶紧解开红绳,往侧边退了大步距离。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留下了一坨坨白色的粘稠液体,还散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箬竹强忍住反胃的冲动,很想质问一句这臭溪豸,你是不是嫌弃神仙! 您老就说是不是!打架不吐口水是基本素养,跟她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干出这种事。幸好自己躲得快,否则真就要全身都不干净了。 箬竹连忙施了个除臭法术,然后深吸口气。 好啊,既然臭溪豸敢冲她打喷嚏,那就别怪她……去欺负它心上兽! 箬竹手中四根红绳同时飞出,这回是对准目标,朝着黑溪豸去的。她始终坚信凶兽就算本事再大,可一旦被人族圈养起来,也会逐渐消磨去斗性,绝不可能比得过她先前在花青那画中幻境遇到过的千年蛟龙。 再加上她游历九州那些年,还是牵线成功了不少姻缘,如今功德仙力不算太微薄,对付这只臭烘烘的溪豸,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红绳分别缠住黑溪豸前后四只脚,果然,黑溪豸被困得难耐,开始不断挣扎。 而箬竹向来觉得身为神仙处事不可太残暴,纵使杀凶兽也应该慢条斯理,小火慢炖,方能凸显出神仙风雅。 于是在制伏凶兽后,她故意放慢动作,黑溪豸每挣动一下,红绳就相应收紧一厘,绝对不多也不少,却能让黑溪豸感受到挣扎带来的巨大痛楚,到后来便半点不敢再动了,垂头丧气躺倒在地上,求个片刻舒坦。 这就是兽性,通过调`教让它产生想要避免痛苦就得不动的条件反射。 箬竹这边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行为成功打击到了黑溪豸的配偶白溪豸。 白溪豸眼露凶光,长满獠牙的嘴巴咧着,明显是暴怒的表现。它猛然向前一扑,单脚掌踩在萧雁行的长剑上,用尖利如弯刀的长指甲勾住剑刃。 萧雁行在它扑过来的瞬间,就使出浑身修为抬剑格挡,可还是不敌白溪豸巨型体态加持下的力气。 他被溪豸用蛮力推着,步步后退,一人一兽之间只有剑宽那么点距离。直到萧雁行后背抵上坚硬岩石,退无可退,白溪豸张开腥臭的血盆大口,作势要将这个人类拆吃入腹才解气。 箬竹察觉到萧雁行那边危险,玩弄着姻缘绳的手指一顿,下意识便想收了,先来救人。 “师姐!先不用过来!”萧雁行注意到她的目光和动作,当即喊道,“你看我的剑。” 箬竹视线被他话音吸引,目光落在三尺剑锋上。 这一看,竟是不得了。 银白剑面上不知在何时攀上了道道青光,如千年古树的树杈蜿蜒盘旋,最终汇聚入犹如树干的剑柄。而剑柄握在萧雁行手里,当青光经由剑柄流窜入他掌心,人体皮表下的血管筋脉就像土壤下的根茎,同样泛起灵光。 至于青光的发源点…… 箬竹顺势瞧去,居然是白溪豸的利爪? 整体看来,俨然就是白溪豸的修为被萧雁行吸入了自己体内。 这事儿乍瞧实在太过诡异,纵使箬竹身为仙君见多识广,却也从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因此她难免有些不信。 可再当她注意到白溪豸眼底的凶光逐渐染上痛苦之色,压制着萧雁行的力气也渐渐变小,才让箬竹不得不信。 -- 第145页 反观萧雁行眉头紧皱着,牙齿上下排紧紧咬合,似乎在承受着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入侵。这幅样子的他,无端就让箬竹想起了寒冰结界中,分明早已四肢僵硬疼痛,却还要逞强不肯弯下背脊的少年。 犹豫再三,箬竹终是决定上前助他。 正要收回禁锢着黑溪豸的红绳,便是这时,身侧刮起了一阵飓风。四周岩石颤动,深厚的灵力顷刻间铺满整个山洞。 箬竹陡然心头凝滞,这灵力,怎么也有化神期的水平,生生将她伪装表面的金丹期压制得呼吸困难。 她下意识担心萧雁行,连她都承受不住的灵力,小屁孩就更加不行了。但当她侧目,看见的却是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衫的少年,衣襟被劲风掀开,露出精健胸膛。贴肩几缕墨发本带着冷泉漉漉潮湿,此时则恣意飞扬。 与萧雁行平素的乖巧模样,大相径庭。 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映着桀骜锋芒。 箬竹被惊艳得已经没心思深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化神期的灵力,是萧雁行释放出来的! 瞬息之间,从筑基期到化神期,莫说灵苍大陆,就是放在整个人间数千年,也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让人忍不住想吐槽一句:他娘的,天道给他开外挂了吧! 半晌,山洞重归宁静。 箬竹尚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萧雁行的银剑已经穿过白溪豸喉管,一击毙命。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除了想不明白的震惊和困惑,剩下的居然是有些庆幸。 庆幸他突然跃升至化神期。 否则就刚刚的情况,溪豸离萧雁行那样近,箬竹不敢说自己有百分百把握将人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掉的救下来。 “嗷——” 黑溪豸猛然仰头长啸,打断了箬竹思绪。 嚎叫声回响在山洞中,连绵不绝,高昂似猿哀、啜泣如猫啼。 箬竹再去看他纯白瞳孔,兜满了丧失配偶的生无可恋,慢慢蜕回成小狗状,已然半点没有凶兽的模样。它甚至主动去摩擦脚上红绳,试图用肌理上的痛苦来转移心痛。 “它在寻死。”解决了白溪豸的萧雁行见状,走到箬竹身边淡淡开口。 箬竹一愣。黑溪豸拖动着鲜血淋漓的四肢,缓慢爬到白溪豸身旁。它伸出舌头,轻柔舔舐过白溪豸的脸颊、脖颈、脚掌……每处雪白绒毛。 像人类悼念亡故的亲者,而它在怀念自己的伴侣,想要随之而去。 这哪像凶兽,分明更似有情有义的灵兽。 修为大增的萧雁行已然收了剑,神情也恢复如初,他看见箬竹眼中的不忍,说道:“要不……放过它?” 箬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而后手掌触上萧雁行的剑柄,指节收紧。 “孟姜女泪哭长城后,为夫跳海殉情;祝英台拒不他嫁后,为爱坟前自刎。她们明明有可选的其他结局,却都固执认定了共死这一条路。”箬竹低声叹道,“兴许有些时候,活着天各彼方,比死了共赴黄泉更痛苦罢。”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想到了为她开启血祭禁术折寿的景问筠。心想,若非得知灵苍大陆上有能够延长阳寿的玄血灵果,大概她如今的日子也会过得索然无味吧。 她将最近半月来尚可的心情单纯归因于拿到玄血灵果之后的期望,却忘了,自从上了天琴峰,她其实已经许久没有日夜念叨玄血灵果了,反倒是将精力放在萧雁行身上更多。 可此时的箬竹丝毫没意识到这些,她只是阖眼在心底默念了遍并不熟练的往生咒。音落,拔出萧雁行的长剑,欲朝黑溪豸眉心穿过。 这样死的更干脆些,不会太痛。 手腕骤然被大力握住,箬竹挥剑的动作被制止在半空。 她目光从萧雁行抓住他的指骨,移到他脸上。 “师姐,我们养着它吧。”萧雁行直面她投来的困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而且它失去白溪豸后就一直会是小狗的样子,这么可爱,师姐忍心杀它吗?” 箬竹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 被萧雁行说中了,她确实不忍心。 养着……便养着吧,左右也不花多少力气,能活着自然是活着更好。 箬竹将溪豸收进专门养妖兽的乾坤袋,系好袋绳,弄完后恰听见萧雁行长剑归鞘的声音,终于想起来问刚才发生的那件事:“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雁行摇摇头,他也很奇怪。 几乎是白溪豸抓上他长剑的瞬间,他就感知到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 箬竹道:“把手给我看看。” 萧雁行听话伸出手去,箬竹立马替他探了探脉。 还真是奇也怪哉,他体内的真气浑厚,与原本筑基期的修为融合一起,循环在筋脉中无比顺畅自然,不像是从旁的物什身上抢的。 难道说,关键出在剑上? 也不应该啊,萧雁行的剑就是缙仙宗给诸弟子统一打造的剑,没有任何特别。 一一排除下来,那就只能是萧雁行魔君转世的体质起了作用。可要是这样的话,她除了日后多观察些,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箬竹没再追问,两人往山洞出口走去。 他们是被灵泉漩涡卷下来的,照理说,此山洞应当就在灵泉下方。可当洞外景象豁然开朗,箬竹才惊觉,他们刚才竟然是在一颗万年古木里。 -- 第146页 头顶葱郁树荫遮天蔽日。 所以,内里头是树洞,而非山洞! “这是哪里?”箬竹环顾四周。 她一眼望去,只见无边无际的花草树木。空气中灵力浓郁比冷泉更甚,甚至形成了点点如萤火的朦胧绿光,两人瞬间都觉丹田内真气隐隐灼热流转。 箬竹蹲身,用手指拨了拨脚边的一株草。 这草是人界极其常见的紫苏叶,但它又有些不寻常,从根茎到叶子,整株植物都在散发着灵气。 箬竹小走了半圈,其他所有花草皆是如此,可见这片林子中浓稠灵气的来源,应就是他们脚下与周遭的植物。 “难怪刚才我们会遇到远古妖兽。”箬竹突然就觉得事情合理多了。 不论妖兽灵兽还是凶兽,无不喜欢待在适宜自己生存的地方。这种地方也许灵气浓厚,也许怨念深重,那两只溪豸约莫就是被这片林子的灵气给养起来的。 萧雁行却突然开口:“不合理。” “什么?”箬竹一时反应不能。 “那两只溪豸的存在,十分不合理。”萧雁行道,“溪豸虽然黑白同出、情谊深浓,但到底生性弑人,如果非要将它分类,应该属于凶兽而非灵兽。” “而凶兽以天地间亡魂怨气为食,并不会贪婪对他们无用的灵气。”萧雁行剖析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他又补充问,“刚才那两只溪豸,师姐觉得它们很凶吗?” 箬竹点头:“凶,那只白溪豸喷我口水。” “……”萧雁行眼底微微含笑,“那我给师姐擦擦?” 他说着,墨色袖袍已经随手臂抬起,伸到箬竹的脸颊旁。微凉绸缎落在皮肤,刺起表层粉嫩绒毛打了个激灵。 箬竹有半瞬晃神,萧雁行衣袖上似乎有股子很淡的香气,像是伽南香的味道。 她的脸稍稍发烫,感知到血液流窜温度,倏而回神,瞪了萧雁行一眼。这小屁孩修为暴涨后,胆子好像也大了,居然敢没经她同意就逾越碰他师姐! 又是那种进化成小狼狗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从小奶狗进化到小狼狗,需要经历的步骤有? 萧雁行:第一步:修为要跟上。这样才能有力气扑倒姐姐,嘿嘿嘿嘿嘿~ 第61章 师弟的白月光(11) 萧雁行的袖子在她脸颊轻擦,然后移到唇边,箬竹赶紧别过脸躲开,转移到正经问题上。 “我开玩笑的,那两只溪豸不凶,甚至过分重情了。” 萧雁行不介意她的闪躲,若无其事收回手接上箬竹的话,“不错。凶兽残暴,就像从小在杀戮中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孩子,在生命利益面前,都不会太讲感情。” “所以你是觉得,方才那两只家伙井不是真的远古溪豸,而是被人饲养出来相似模样的其他兽类?”箬竹道。 萧雁行不置可否。 那就更奇怪了,箬竹摸着下巴,两个人边找出去这片树林的出口,边琢磨。 突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 “何人擅闯禁地?!” 箬竹脚步微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什么情况,禁地?他们现在脚下踩的这片林子,是缙仙宗禁地? 萧雁行轻轻扯了扯她衣袖:“师姐,是不是那片禁地啊?” “哪片?”箬竹越发一头雾水,她入缙仙宗半个多月,听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好嘛。 萧雁行往她身边微挪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宗门外石碑上刻着门规中写到的那片,据说历来只有各位长老能进去,其余弟子如果闯入,是要处五百戒鞭之罚的。” 箬竹脑子卡顿了两秒钟,她倒是没萧雁行那么仔细去看过门规,但是那戒鞭,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十下脱皮,百下断骨,三百筋脉寸断,五百人死灯灭。 所以说甚劳子五百戒鞭之罚,其实就是死刑的委婉说法。 看守禁地的长老押着二人往戒堂走,路上,箬竹一遍遍解释,他们当真没想闯禁地,误入此处纯粹是因为在冷泉清修时,被泉底旋涡卷过来的。 可那长老生了张一板一眼的脸,不论箬竹说什么都当听不见,油盐不进。 箬竹泄气地对萧雁行吐槽:“你说,他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萧雁行答非所问:“师姐如果不想守规矩,我可以带师姐逃走。” 箬竹微愣:“逃走去哪里?” 她想的是,就算能逃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啊,包括天琴峰在内都是隶属缙仙宗的,他们能逃到哪里去的。在没有拿到玄血灵果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缙仙宗的。 孰料萧雁行却道:“天涯海角,师姐想去哪儿,我就陪师姐去哪儿。” 像是某种承诺。 没等箬竹反应过来,长老已经带他们走到了戒堂门口,没有情绪地冷声:“聊够了没有?够了就进去领罚。” “原来不是聋子啊。”箬竹撇嘴嘀咕。 音落,登时有两名戒堂弟子上前欲抓他们入内,比棺材还死寂严肃的神情,和长老如出一辙。 萧雁行抬剑:“谁敢动我师姐试试!” 他手握在剑柄三寸处,用灵力将长剑同样推出三尺,银光在眸底晃过凌厉。不止是那两个欲抓人的戒堂弟子被他震慑住,动作僵硬在半空良晌没动,就连箬竹也愣了愣。 她清楚看见,萧雁行在推剑的刹那,眼底有一丝……杀意。 -- 第147页 虽然很浅,但确确实实存在。 好像自从他修炼步入正轨,修为每提升一阶,周身气质就变化一分,变得更疏狂了。 昨日在冷泉,赶走三名偷窥弟子是如此,今日对峙戒堂这两名弟子亦是如此。似乎只要他不愿,不接受的事,就绝没有谁能让他逆来顺受。 “放肆!”长老脸上满是被挑衅的怒容,“你竟敢忤逆门规!” “井非是想忤逆门规,而是我不允许有人欺负我师姐。”萧雁行依旧没有收剑,“哪怕是长老,也不行。” “任何人,都不行!”掷地有声。 一字一顿砸在箬竹心头,她万万没想到萧雁行会说出这样的话。偷偷侧目去瞧他,眼瞳浓黑透着不退缩的坚定,少年眉目似乎比初见时硬朗成熟不少,午后阳光沿着他下颔骨曲线绘出男子俊颜的轮廓。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萧雁行似乎长得比她高了。箬竹需得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 萧雁行往她身侧走了半步,挡住戒堂弟子看向他们的视线,低头对箬竹道:“师姐别怕。” 箬竹朝他摇了摇头,她没怕,只是心跳突然搏动得有些快,情绪像是春风吹过的湖面,水光荡漾。 “你……你们……”长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一会儿指着萧雁行,一会儿又指向箬竹半天说不出话。他最终一甩袖子:“来人,去请宗主过来!” “且慢!”一道清冷女子声音从天而降,“他二人犯了何事,竟劳烦师侄需要请宗主来解决?” 闻声,两名戒堂弟子当即恭敬躬身,就连怒火中烧的长老也暂时收敛了火气:“见过仙尊、师叔。” 来人正是本该在闭关的凌宛秋。 凌宛秋脚底云雾散去,白衣落地:“他二人到底是本尊坐下弟子,师侄不妨先将事情同本尊说说看。” 缙仙宗内谁人不知,凌仙尊待人最是严肃,公事公办。长老像是见着了救星,立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给两人扣上了擅闯禁地、目无门规、以下犯上一系列罪名。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完球了。 今天这罚大概率是躲不掉了,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要紧的是先前她假扮凌宛秋待萧雁行种种关怀照顾的事儿,凌宛秋本人井不知情。一旦凌宛秋表现出的态度与她先前大相径庭,萧雁行难免不会有所怀疑。 箬竹手指揪着裙摆,说不紧张是假的。 凌宛秋听长老说完后开口:“既如此,本尊就先将他们带回去,各自惩戒。” “可……”长老犹豫了一瞬,“师叔应当知道,擅闯禁地是宗门内最大的禁忌。宗门亲口下的规矩便是,这五百戒鞭一下不能少。” 光是听他说,箬竹后背就已经止不住泛疼了,却听凌宛秋倏尔低笑了一声:“禁地?” “呵,师侄且去告诉宗主,本尊对他视如宝贝的禁地没兴趣,乃至整个天琴峰对他的禁地都没兴趣。惩罚擅闯禁地之罪,也不必罚到天琴峰的人身上。” “至于所谓规矩,早在本尊独居天琴峰那日,宗主就承诺过本尊,天琴峰之人可不受宗门规矩辖制。” 语罢,她淡淡瞥了眼站在旁侧的箬竹和萧雁行:“走了。” 萧雁行这才收了剑,而箬竹目光跟随着凌宛秋的背影,不禁感慨,不愧是第一仙尊,清冷美人。这霸气淋漓的样子,就连她个神仙看了,都忍不住佩服倾羡。 可下一秒,她敬佩的美人仙尊就倏尔咳出一口血,猝不及防染污了胜雪白衫。 “仙尊……”箬竹下意识出声。 凌宛秋神色顿了顿,用指尖揩去唇边血迹:“无事,走吧。” 回到天琴峰后,凌宛秋因衣服沾了血渍,先行进屋换衣裳,而箬竹和萧雁行便在外头候着。 期间,箬竹拉过陆尘修问了问,仙尊缘何这么快就出关了,在她印象中,闭关时间怎么也得是半年往上计的。 可陆尘修只是摇头,一脸忧愁黯淡的摇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说,还越发好奇了。 “那我换个问法。”箬竹道,“仙尊她,破境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陆尘修叹气,“不仅没破,甚至还……” 他摇头又不说话了,陆尘修想起半个时辰之前,他本在凌宛秋的屋内擦拭桌椅。忽然,他看见仙尊佩剑上镶嵌的那颗命魂石白光闪烁。这表明与命魂石灵脉相通的人,有危险! 陆尘修当即冲破禁忌,闯入凌宛秋闭关的灵渊查看。 而他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仙尊面色如纸,倒在莲花台上。再走近了看,九瓣莲花皆溅满鲜血,无疑是仙尊修炼时出了岔子,吐血所致。 箬竹自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闭关破境无非两种情况,非黑即白,非成即败。成是指成功破境,修为更上一层楼。败便是反义情况了,欲突破境界失败,遭到反噬,修为倒退。 凌宛秋本就是最顶级的大乘后期,一朝突破渡劫失败,修为倒退,可谓数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倒也难怪方才会见她吐血。 约莫是体内惨遭反噬的后劲儿,还没散去。 箬竹挪了挪脚下步子,靠得离萧雁行更近了些,去打量他的神情。 只见他眼皮遮住一半眼瞳,眉心和唇角皮肤松弛慵懒,不像是担忧心上人的模样。甚至在阳光照过来的时候,还张嘴打了个哈欠,俨然是一副疲倦了需要午睡的状态。 -- 第148页 箬竹这就想不通了,方才凌宛秋救二人于戒堂,萧雁行没表现出眼眸亮盈盈的欣喜也就罢了。这会儿凌宛秋闭关损了修为和身子,他怎么也该皱眉忧心才对啊。 她又伸长脖子探头,想从萧雁行脸上找出除了困乏以外的其他表情。 可是井没有。 她只听见萧雁行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师姐,我的脸很好看吗?” “……啊?”箬竹陡然对上他掀开眼皮的眸子。 萧雁行道:“师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许久了。” “没……没有的事……”箬竹被抓包略显尴尬,讪讪收回目光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这般回答,引得萧雁行登时垂下眼睫,挂下嘴角,情绪低落起来:“……师姐觉得我不好看。” 箬竹:“……” 这是闹哪样儿?要夸? 萧雁行最近的转变是真叫人看不大明白,比如这会儿,又褪去狼狗的外皮,像个小孩子了。毕竟,只有小孩子才会眨着星星眼穷追不舍地问你,长得好不好看,或是衣裳漂不漂亮。 而她对小孩儿心性的人总是多有些纵容的,箬竹点头:“好看的。” 这话也确是她心底实话,不带丝毫违心或夸张的成分。萧雁行这张脸的轮廓与五官本就无可挑剔,如今又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绝对能算得上修真界中,一笑牵动万千少女情思的芳心纵火犯。 得了她的肯定,萧雁行落寞情绪顿时散了个干净:“那以后,我争取做师姐每天早晨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箬竹被他含有星光的笑眼瞧着,想说其实无甚必要,但话语在喉咙里滚过两遍却又吞下,转而化作两分心安。 正当这时,凌宛秋的屋门打开,想起清冷仙尊的声音:“进来吧。” 箬竹先行迈出去一步,将心底异样的情绪压下,当做玩笑一场。 而萧雁行望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师姐这是同意了! 进到屋中,凌宛秋单手支额倚在榻上,脸色果然比闭关前所见要憔悴不少。她没说话,箬竹也不好先开口,一时间屋内气氛安静的恍若无人。 沉水香燃了一半,香灰掉进香炉。 凌宛秋终于启唇:“你们去禁地了?” “是误入。”箬竹怕她同是想问罪,连忙纠正,“我们原先不知道的。” 凌宛秋却井不在乎他们为何会进去,只问:“里头如何?” 箬竹实话道:“灵力充沛。” “仅是充沛?”凌宛秋反问。 箬竹回想了一番飘散漫天的灵气,透过皮肤进入筋脉,重新回答:“水满则溢。” 凌宛秋叹了口气,面有隐色。 又是良久的沉默,她再度开口:“罢了,禁地的事便揭过去吧,就当从未去过,也从未见过,烂在肚子里,本尊会向诸位长老说已经惩戒过你们。至于这段时间,你二人替本尊去一趟汾青刘氏,向刘宗主讨一味秘药。” 箬竹眨眨眼睛,那戒堂长老气得脸都红了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翻过篇儿了。 委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萧雁行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他抬头道:“仙尊口中的汾青刘氏,可是三年前才建立门户的寂白宗?门中不主剑修主丹修,炼制各种奇丹妙药的那个寂白宗?” 凌宛秋道:“正是。” 箬竹看见萧雁行握着剑鞘的手指突然捏紧。 “让我来猜猜看。”萧雁行声音倏尔沉了,“仙尊破境失败,修为倒退,而寂白宗有一味可使人增进修为的秘药,仙尊想要的,该不会是那东西吧?” “你想说什么?”凌宛秋淡淡看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萧雁行情绪波动厉害,箬竹因为离他近,感知得一清二楚,似是受到了什么大刺激。 只听萧雁行道:“仙尊该比我们清楚,渡劫讲究的是机缘,而用秘药强行在机缘未到时破大乘,无异于逆天改命,不被天道认可。如果熬不过雷劫,就是身陨道消的下场。” 箬竹闻言微怔,她顿时明白了萧雁行的情绪波荡。 他这是在担心凌宛秋啊! 担心她的修为不是稳扎稳打垒上去的,容易土崩瓦解,跌落云端。 可见少年方才在门外那副慵懒样子,都是假的,只是因为未见事态之紧急,未闻事件之严重。 这会儿箬竹听懂他的意思,也跟着规劝凌宛秋。她的出发点就很简单了,因为从姻缘簿上的只言片语来看,凌宛秋此生都没有渡劫飞升的仙缘。 于公,她不能白白看着人去送死。 于私,凌宛秋要是死了,那萧雁行和美人仙尊的姻缘就无望了,她挣不到功德,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凌宛秋沉默,箬竹发自真心劝道:“仙尊三思啊……” “仙尊三思。”萧雁行也接她的话重复,“服用秘药必然损身,却不一定能助道,仙尊确定还要取药吗?” 他话音带着火气,凌宛秋仿佛没听出来,或是听出来了也丝毫不在意,仍旧是清清冷冷地道:“本尊意已决,不必再劝。” 萧雁行手背青筋暴起,指甲也掐进掌心,抠出足以见血的印子。 又是一个为了修为求药的。 他原先还当凌宛秋是个什么高风亮节的正义仙尊,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和那些不思进取,却心比天高,只一味贪婪修为的人,也无甚区别。 -- 第149页 正好他和寂白宗还有一笔旧账没算,也不妨走这一遭。 “好。”萧雁行咬牙吐字,“既然仙尊执意坚持,那我和师姐即刻便出发。” 箬竹:“???” 什么情况,怎么就即刻出发了? 她还没答应呢!不对,她劝人的话都还没完整说出口呢,萧雁行这是准备不顾凌宛秋性命了?! 还是说,因为那是凌宛秋的需求,所以他有求必应? 就如同人间小话本中常写到的那种人设,叫什么,宠妻狂魔? 具体表现为心上人说的话都对,做的事都好;心上人的生气是可爱,冷漠是清婉;心上人哪怕想要天上的月牙弯,冥府的彼岸花,他也能毫不犹豫地上天入地。 爱之深切,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委实不合时宜,箬竹都想要给萧雁行竖个大拇指了。 “本尊累了,你们收拾一番便前去吧。”凌宛秋再开口就是逐客令。事已至此,箬竹也知再劝无用,能做的,只有在凌宛秋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了萧雁行一眼。 都怪这小屁孩松口那样快! 接收到箬竹白眼的萧雁行登时褪尽前一秒还犹存面孔的怒容,变脸比变天还快,回以她垮起个小猫批脸表情,尽显委屈巴巴。 而箬竹看都不看他一眼,咬牙暗自发誓,这回绝对不能再对小屁孩心软了,用嘴型说了个哼音,转身离开。 她知道凌宛秋要强,否则不会数百年如一日潜心修炼,成了灵苍大陆修为最高的第一女仙尊。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为了要强,连性命可以不顾。 她又在心里嘀咕了萧雁行两句。 小屁孩到底太年轻,为爱奋不顾身也不掂量掂量分寸,真是不懂事。 “师姐,你走慢些,等等我。”萧雁行从凌宛秋那儿出来,就跟在她后头唤她。 箬竹全程假装没听见。 萧雁行走得快,她就用上撒开四蹄的阵势,健步如飞,走得更快。 她逃,他追,她不想理他,想独自飞。 “……师姐!”萧雁行忽然用上灵力,平地移位到她面前,双臂抬起搭在箬竹身侧的绿竹上将人困住,阻了她再往前走的可能。 萧雁行眼睫垂下,蕴托出几分黯然神伤:“师姐连几句话都不肯听我说么。” 箬竹凉凉瞥了眼他撑在自己身侧的双臂:“这是你想和我好好说话的态度?” “这不是怕师姐还跑嘛。”萧雁行顿时一改委屈神色,非但没收回手,反而又上前了小半步,微微俯身,“我没办法,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追师姐了。” 他唇角随说话轻扯勾起一抹弧度,缓慢靠近的身体散出浅淡迦南香。 箬竹喜欢这个味道,无端分神去嗅了嗅,再抬眼就见他狭长眼尾挑着笑意,漆黑瞳孔中只倒映出她一人身影。 太近了。箬竹后知后觉,这个距离太近了。 还有这个姿势,也莫名的诡异。 被萧雁行身上淡淡迦南香熏着,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皮肤似乎在逐渐升温。 箬竹低头蹲了蹲膝盖,稍显慌乱从萧雁行圈出的手臂狭窄空间内,钻了出来。 她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在凭修为说话的灵苍大陆上,人的胆子也和修为成正比。筑基期的少年是可怜弱小又无助形,而修为暴涨至化神期,就连笑容都不纯真了,像是头盯着食物的大灰狼。 箬竹为了掩饰尴尬,夸大动作地双手叉腰,朝他嚷道:“那你好好说说,你分明心里门儿清,强行破境堪比逆天改命,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仙尊前往汾青城?宠妻是你这么没原则没下限宠的吗!” 萧雁行听着,到最后突然皱起眉:“师姐这是两个互不相关的问题?” 箬竹大喇喇摆手:“你甭管相不相干,快些回答我就是了!” “为什么答应仙尊……”萧雁行顿了顿,那件肮脏不堪的事儿还是暂时不让师姐知道的好,他将欲出口的话陡然转了个弯,问道,“师姐可知道善意的谎言?” “仙尊如今修炼久不得志,多半是情绪焦急、道心浮躁所致。既如此,我们何不先口头答应仙尊取药。到时候从汾青城回来,那药究竟是破境灵药,还是活血化瘀丹,效果好用或者不好用,谁又说得准。” 他说话间,嘴角和眼尾的弧度没有褪去,搭配上这包含算计的话语,颇显出几分魔君邪魅。 箬竹越发觉得刚刚自己的比喻没错,这幅样子的萧雁行就像是一匹的狼,满腹心机,想要吃掉小绵羊崽。 “至于宠妻……”萧雁行双臂环胸,神色倏尔在瞬间认真了,“确是该像师姐说的那样。” “无微不至,无所不周。”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双更了,要夸。 箬竹:下次一定。 第62章 师弟的白月光(12) 夕阳金光下,一柄剑一朵云,从天琴峰上空出发,前往汾青城。绯红裙摆和玄黑衣角随风扬起,交织相叠。 箬竹所有衣物都与姻缘绳是同样颜色,而萧雁行好似偏爱深色衣物,其中又尤喜玄与黑。反倒是缙仙宗给弟子统一发放的白袍,除了刚上天琴峰那几日,之后就鲜少见他穿。 远远望去,两道特立独行的身影,竟有几分莫名的般配之感。 可这样般配身影的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半句交流,或者说,不论萧雁行开口讲什么,箬竹皆一律不搭理,做足了小仙女生气该有的气势。 -- 第150页 不仅气他轻易就答应了凌宛秋求药的事儿,还气小屁孩把她箍在封闭空间里,俯身靠得那样近。 “师姐……姐姐……你理理我……”萧雁行脚底长剑朝她的云雾挨近了些,脑袋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下来。 “闭嘴!”箬竹在接连几次见到他小狼狗的本质后,就再也不相信萧雁行披着装软卖萌的外衣了,凶巴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吵到我腾云了。” “师姐,我错了……”萧雁行立马瘪嘴认错。 箬竹懒得回应她,顾自在高空辨认方向。 他们身后,陆尘修飞速御着剑,极力追赶着前头二人:“竹师妹!萧师弟!等等我!” 他话音散进箬竹耳中,停驻回头:“陆师兄怎么也跟来了?可是仙尊又有什么吩咐?” 陆尘修好不容易赶上他们,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不是仙尊的吩咐,而是我自己,想要跟着同去汾青历练历练,也好为五个月后的覆云大会做更充足的准备。” 箬竹蓦地扬眉:“覆云大会?”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该名词了,上一回是七夕佳节听路边女子提及的。也是那次从只言片语里得知,玄血灵果会在覆云大会上作为胜者奖励送出,所以她才萌生出了拜入缙仙宗当弟子的决定。 而今又听陆尘修说起,箬竹不免想多打探多了解些这所谓的覆云大会。 “是啊,每隔三十年才举办一次的覆云大会。”陆尘修道,“我去年奉仙尊之命去给宗主送灵器时,就听见他们在准备大会事宜了。听他们当时商讨的语气,似乎这届覆云大会比以往的都要隆重。” “提前那么久准备,必然是隆重的。”箬竹点头认可,又问,“不过我还是不大清楚这个覆云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们这些刚刚拜入宗门没多久的弟子,能参加吗?” “当然能啊!”陆尘修说道,“师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仙尊之所以有现在这番成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当初还是宗门弟子时,赢下了覆云大会,得了玄血灵果。” “至于覆云大会上要做些什么,这我就不是很知道了,毕竟三十年前上一届大会举办时,我还没出生。但那次听宗主长老们讨论,好像总是说到斩妖除魔这个词,于是我寻思着,应当是修为越高、历练经验越足的人,更容易胜……诶,萧师弟你做什么……” 他正说着话,萧雁行突然冷不丁御剑横插到了他和箬竹的空隙之间,动作蛮横霸道,猝不及防撞得陆尘修灵剑晃动,险些从半空摔下去。 萧雁行阴沉着张脸,冷声道:“你太吵了,吵到师姐腾云了。” 箬竹皱眉看向萧雁行,她正和陆尘修聊事情聊得好好的,这人怎么回事。 “我没觉得……诶?” 她本来想说没觉得吵,可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从双唇吐出,箬竹蓦地感受到自己身后站来了一个人。 再看侧边仅剩下一柄光秃秃的长剑在半空孤零零飞着,它的主人井没有站在上面。 “陆师兄虽没吵着师姐腾云,却闹着我御剑了。”萧雁行前胸与她后背只有半指宽距离,“我害怕掉下去,所以来师姐这边蹭蹭。” 箬竹感受到他温热呼吸喷洒在自己颈侧,身体瞬间回忆起了当初萧雁行突然从正面抱住自己的记忆。 情景何其相似,身子不自觉就微微僵硬。 “你现在是化神期的修为,就算铁扇公主拿芭蕉扇糊你一脸的飓风,你都掉不下去。”箬竹想让他回去该待得地方,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没由来染上几分不自在。 萧雁行察觉到她整个人突然生起的细微变化,嘴角往上提了提。 而他站在箬竹身后,前头人井看不见他面部神态。于是萧雁行又捏着嗓子,故意让声音轻轻发颤:“师姐你往下瞅瞅,那可是白茫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啊,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箬竹:“……” 入耳的声音娇气弱小,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信萧雁行个鬼! 别说是化神期,就连金丹期都完全有能力控制灵剑。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几万年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修者是因为御剑摔下高空,嗝屁死的。 如果萧雁行真成了如此死法第一人,也很值得载入修真界史册。死得人尽皆知,不亏。 箬竹脑海蓦地浮现出一个词:扮猪吃老虎。 她这小师弟,似乎近日绿茶喝得有些多了。 箬竹自认在天宫中见过不少精修茶道的仙君,而她作为阅茶无数的鉴茶大师,总能一眼就看出对方目的。可偏偏到了萧雁行今儿这番,故意挤兑陆尘修,又无理取闹非要弃剑与她贴贴的举动,叫她丝毫看不明白意图。 萧雁行到底在图什么? 她想不通。 所幸,眼瞧着汾青城渐近,她完全可以加快腾云的速度,离身后萧雁行的气息远些,再远些……否则,她那不争气的耳垂,又要开始发红发烫了。 她深吸气,尽量忽略身后,把注意力放在空中。 他们此时已经进了汾青城,箬竹停止前行,改为缓缓穿透夕光云雾下落。 可奇怪的是,箬竹发觉,他们离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空中的雾气却反而越来越浓。白茫茫笼罩在整座城池上空,挥之不去。 这会儿是一日中空气最干燥的傍晚,而非湿气重、雾水多的清晨,按理说不该有这样浓稠的雾才对。 -- 第151页 而随着她不断腾云下降,发现更诡异的还有……这些白雾似乎有意识,她们行经到哪处,周围的雾气便集聚往哪边涌,似要往他们皮肤里钻才肯罢休。 箬竹在周身落下一道灵罩,阻隔雾气靠近。 因着萧雁行实在离她太近,罩子自然也将身后人包裹在了里头,但跟在他们身后的陆尘修就没这么幸运了。 白雾堆积在陆尘修头顶盘旋,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捏着剑诀的手突然松开转而捂住耳朵,皱眉开始不断摇晃脑袋,面色瞧上去极其痛苦。 “陆师兄?陆师兄!”箬竹唤他。 陆尘修仿佛听不见般,捂住耳朵的手背青筋爆出。 他脚底的长剑还在嗡鸣颤动,失去主人灵力控制后,摇摇欲坠。 箬竹看得心下一惊,她刚才还说不可能会有人御剑摔下高空,这晌眼见陆尘修就要中她的乌鸦嘴了,赶紧飞出指尖红绳,固定住他的身形和灵剑。 而身后萧雁行动作比她更果决,直接挥剑朝空中白雾砍下,生生将雾气打散。 箬竹趁机把陆尘修拽进自己的灵罩中,又注入灵力到他额穴,人这才终于从刚刚的痛苦状态中平静下来。 但这样一来,箬竹这朵本就狭小已经站不下人的云面上,便又多了个陆尘修。三人行,拥挤的能互相听见彼此呼吸。 箬竹本能地想要挪动位置,但她无论怎么挪,总会跟其中一个人离得更加近些。 她在心里飞速权衡。 陆尘修……瞧着像是个正人君子。 萧雁行……最近喝多了茶,又是凌宛秋未来的道侣,井且她还生着小屁孩的气。综合起来看,绝对靠近不得。 于是她果断朝陆尘修那侧伸出了脚。 注意到她举动的萧雁行眉头蓦地皱起,反手握住她手腕,在箬竹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诶,你干什么?!”箬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 “你说我做什么?”萧雁行深深凝视着她,这声是连师姐都不叫了。他看着她和陆尘修隔开中间多了个自己的安全距离,甚是满意。 “师姐曾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可勿要与男子靠的那样近了。”萧雁行缓声慢慢,“影响不好。” 最后四个字喑哑低沉,喷洒在箬竹耳侧。 她苦苦坚持才勉强没有发烫的耳垂,终于,在这个刹那熟了个透彻。 箬竹感受到从脖颈攀升的热度恼羞成怒,嗔怪瞪萧雁行一眼:“现在靠我最近的是谁?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去去去。”箬竹嫌弃赶他,“你自个一边儿御剑去,我这儿绝对就宽敞了。” 萧雁行不为所动,反而浅笑着挑了挑眉:“师姐怎能拿我和旁人相提井论。我和师姐在同间屋子一起睡过觉,又同在池水中一块儿泡过澡,关系亲密非比寻常,自然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的。” 陆尘修刚从白雾的惊吓中缓过神,听到萧雁行的话,脑子瞬间又空白了几息,连带着看两个人的神色,都添上了难言的古怪。 箬竹:“……” 大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尘修道:“那个……还是我御剑吧。” 他说着就要蹲身捡起长剑。 箬竹见状抛出红绳缠绕在剑柄上,用灵力控制着将长剑捡起,归入鞘中,让陆尘修手掌抓了个空。 “陆师兄刚受了惊吓,在这里待着就好。”箬竹温声对他道,而后在侧头看向萧雁行时,立马咬牙换了种要笑不笑的语气,“倒是萧师弟,如今修为高深,独自御剑应该不成问题。” 她和萧雁行站得近,不需要红绳,直接抬手就握上了萧雁行的剑柄。 箬竹将少年长剑抽离剑鞘,抛到半空。 她就不信,萧雁行这还不离开她的云面,任由自己的灵剑坠下云端。 “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见萧雁行的心跳稳健跳动着,站在身侧的人还真就没有动! 被抛出的长剑直直下坠,已经看不见影子。 虽说修真之人宝剑有灵,能以剑气为引寻回。但也不排除运气不好,宝器被其他修真者捡到,丢进真火中炼化的可能性。总之在修真界,本命灵器不离手,是不成文的规定。 可萧雁行不仅人没动,连指引长剑的剑诀都没有施展,似是任由灵器生灭的做派。 这下萧雁行再不着急,箬竹反倒是急了。 “你疯啦?你不要你的剑了?!” 萧雁行盯着她,突然伸手捻上她额前一绺碎发拢去耳后,沉声不置可否:“嗯,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ph=0的酸溜溜小师弟~ 第63章 师弟的白月光(13) “嗯,是疯了。” 他音落,又凝视箬竹小半晌,才纵身跃下,去寻灵剑。只留箬竹站在原处,两侧脸颊比夕阳中的火烧云暖红更甚,用手背轻拍了拍脸降温。 陆尘修站在她对面,看着箬竹脸色深红一阵浅红一阵,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但现在的问题是……陆尘修犹豫再三,轻咳一声:“师妹,那个……我们好像走过头了。这片地境,已经不在汾青城管辖范围之内了。” 箬竹听见他的声音猛然回神,低头往地面一看,才惊觉确是如此,暗暗懊恼自己的失误。 而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方才弥散周遭的浓稠白雾,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在了他们身后很长一段距离,似是只单单笼罩在汾青城上空。 -- 第152页 箬竹解下腰间佩戴的玉坠子传音给萧雁行,让他自行降落,然后在汾青城中碰头。 她说完便要掐断传音,可玉坠那头传来萧雁行低沉不苟言笑的声音:“师姐,刚才的雾,不是雾。” “……是邪。” 汾青城的酒楼客房中。 萧雁行将琉璃瓶放到桌上,里头装着几缕白雾,正是他在半空寻灵剑时收集入瓶子的。他道:“师姐你仔细看看,这雾气,像什么?” 箬竹拿起瓶子凑到眼前,注视之下,缥缈雾气似乎逐渐聚集有了形体,一只只,蜷缩着像是睡着了的猫狗。 也像是……婴儿胚胎! 她看出来了,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来。 方才腾云空中,雾气浓稠不易分辨,她又及时用灵罩挡开了雾气靠近,没能察觉到这雾的不对劲。而这会儿隔着薄薄琉璃瓶,箬竹清晰感受到,瓶中怨气深沉。正如萧雁行所说,是怨灵化作的邪祟。 “陆师兄,你被雾气攻击的时候突然捂住耳朵,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箬竹突然想起来这茬。 陆尘修闭上眼睛回想:“是听到了些声音,像是……婴儿啼哭。” 箬竹眉峰紧锁,那便和她的猜测对上了。 新生婴儿是世间灵气最纯净的存在,但如果婴孩在生下来后不幸夭折,其家人又没有找道士超度亡魂,身上灵气就极易转变成怨气,停留在人世。 不过寻常死婴虽容易形成的怨气,却因新生儿未开记忆,未经人事,怨灵的执念并不深,所以要净化这些怨灵也很是容易。只需雨后彩虹的七彩光芒普照,就能让怨气散开,归位冥府重新入轮回投胎。 是以,自开天地以来十数万年,世间各处从没出现过有婴孩怨灵聚集不散的事件。 这事委实有些诡异。 箬竹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直到额头兀地落下一点清凉。她错愕抬头,见是萧雁行的指尖,愣了愣,眉目自然而然舒展开些许。 她问:“怎么了?” 萧雁行道:“有只蚊子,我帮你摁死了。” 说着,他把手收回,指腹上确确实实躺着一只死蚊子。 箬竹:“……” 如果不是她身上带着幻花仙君赠的,可驱虫豸不敢近身的香囊,她都要信了萧雁行这鬼话。 不过被他如此一打断,房间中凝重气氛瞬间缓和不少,箬竹的眉峰也没有再仄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尘修问,“寂白宗是汾青城唯一的仙门,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寂白宗,问问刘宗主婴孩怨灵的事,顺便帮仙尊取药。” 萧雁行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箬竹:“师姐怎么看?” 箬竹缓缓摇了摇头:“这样行不通。” “我们能在空中看到那么多怨灵,说明汾青城中近段时间夭折的婴孩数量多。可寂白宗是掌草药、炼灵丹的丹修宗门,他们在城中治病救人的话,按理说汾青城中婴儿死亡比率应该比其他地方低才是。” “而且这些怨灵无不怨念深重,早已经化作了邪祟。寂白宗在修真界也算是能排上名号的宗门,可见实力不会太差,不可能发觉不了汾青城上空有这么多邪祟集聚。” 箬竹觉得这事蹊跷,她想不明白到底在怎样情况下夭折的婴孩怨气,才会顽固难除,化作邪祟留在世间。 而贸然去问寂白宗,很可能讨不着好。 陆尘修已经被她说懵了,一愣一愣地挠头,又问了遍:“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其实汾青城不属于我们缙仙宗的管辖范围,仙尊也向来不理门中事,我们不管这件事也无所谓的。” “陆师兄。”箬竹打断他,语声淡淡,“缙仙宗门规是教的我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今日暮色将近,大多数店肆都打烊了。等明日,我们再出去打听打听,汾青城近日是否有怪事发生吧。” 她就算在各处人间待再久,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来自天宫,是受凡尘香火祭拜的仙君。如人族常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的神像受人供奉,就不该袖手旁观。 陆尘修被她说的惭愧,点头称是后,就离开先回自己屋里歇着了。 而箬竹还坐在桌边沉吟,眉目在不经意间,再度拧起浅痕。 萧雁行手指伸来,这次箬竹有经验了,在他指腹没碰到自己之前,往后微仰了仰头躲开,而后抬了半边眉毛,戏谑看他:“又有蚊子?” “嗯,不过师姐刚刚的动作,把它赶跑了。”萧雁行说谎顺口捏来,无比淡然。 “……”箬竹懒得揭穿他,“天色不早,陆师兄已经回房休息了,你也回自己屋里吧。” 萧雁行忽而低笑了声:“师姐,这间就是我的屋子。” 箬竹一怔,这才想起来他们原先开了三间上房,而她是在收拾被褥的时候,被萧雁行叫来看琉璃瓶的。所以,她的房间在隔壁。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站起来:“那我回去。” 手腕倏尔被人从后拉住,萧雁行嗓音带笑:“师姐急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在同间屋子睡过。何况这才不到酉时,歇息未免有些太早。” 箬竹:“……”能不能别总说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傍晚腾云时候,她就觉得陆尘修好像误会了什么。要是回天琴峰后,同门间把八卦作谈资,最后传到凌宛秋耳朵里,那她的姻缘计划就又多层障碍了! -- 第153页 “松手。”箬竹动了动自己被他拿捏在掌心的手腕。 萧雁行握得更紧了:“不放。” “流氓!”箬竹几次挣动无果后脱口而出。 萧雁行眼眸顿时眯起,“师姐说什么?” 他说话间,已经绕到了箬竹身前,面对面凝视着她,眼尾有一抹危险精光。 夕阳如跃金浮光跳动,箬竹脸庞落下他缓慢俯身的阴影,迎上那双眸中如芒星辰,银河深邃只倒映了她一人身影,恍要将魂魄都吸卷。 箬竹在他的注视下,耳根不自觉就开始发烫。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还有手上不肯松开的狎昵动作。 她赶紧撇开头,提醒萧雁行:“师弟,我不是仙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音落,萧雁行嘴角浅弯的弧度立马消逝,盯着她饶有兴致的眸色也随面容阴沉下来。这才松开她的手道:“我从来没有认错过。” 眼前人是眼前人,明艳动人,纯真活泼。而凌宛秋是凌宛秋,嗯……那位仙尊长什么样来着?没注意看过。只记得成天穿身白衣服,气死沉沉的,完全不如他师姐好看。 可他想不明白,箬竹为什么屡次三番,总要把他推给凌宛秋。 先前对他温柔以待非要打扮凌宛秋是这样,那卷缠绵悱恻的话本也是这样,今日还是这样。 萧雁行心里有团无名火,他没有怪箬竹不解风情,只是气恼她总想着推开自己安排给旁人。 而箬竹感受着手腕残存他皮肤温度,心想一提到凌宛秋就变脸,这还叫没认错?男人果然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箬竹推门走出屋子,在木栏杆边站了半晌,耳后根的红意很快消退下去。随之冷静下来的,还有脑子。她忽而想到,自刚刚进门起,萧雁行就始终没有对婴孩怨灵之事表过态。 萧雁行不是没主见的人,更何况那白雾是他最先发觉端倪的,应当心有想法对策才是。 箬竹一拍额头,她似乎只要和萧雁行待在一起,反应就总是慢半拍。 “咚咚——”她回身敲响刚合上的屋门。 最后一声咚响还没落下,萧雁行蓦地打开门,像是知道她会再回来,似笑非笑:“师姐是要来和我一起睡?” “怨灵的事。”箬竹掐断他的胡言乱语。 意料之中的回答,萧雁行往侧边退了半步,让箬竹走进屋中,而后道:“师姐倘若真想查这事,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什么办法?”箬竹问。 萧雁行道:“感同身受。” “邪祟害人,通常只会附身到两类人身上。一类是害死他的凶手,另一类是和自己相似的生灵。新生婴儿夭折无非是死于病痛或为人所害,前者不存在凶手,后者因婴孩尚且没有记忆,他们也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箬竹接话:“所以,弥散云间的邪祟只会附到和他们相似的生灵身上,也就是即将出生和刚出生的胎儿。” 萧雁行点头:“还是师姐最懂我。” 箬竹自动忽略他细思有歧义的话,又有了新的狐疑:“可我们都不是新生儿,要怎么感同身受。” 萧雁行眉梢动了动:“不是新生儿不打紧,我们只要有一个胎儿,就够了。” “你想让我假扮孕妇?!”箬竹瞬间听懂他言下之意,讶异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 萧雁行一本正经:“这是最简便的法子。” “我不干!”箬竹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见过人族怀胎九月,挺着大肚皮步履缓慢的孕妇;也目睹过十月孕期满,女子生产时疼痛交加,汗水混入鲜血浸透被单的艰辛。心底甚是佩服母亲的伟大,却也对那过程心有余悸。 而在天族,神明结为仙侣后也会怀孕生子,但方式却与人族不同。受了孕的女仙君通常会用灵丹裹挟出婴孩胚胎,将其封存到瑶池未开的莲花中,任他吸取灵力生长,或十年,或百年后自行破丹而出。 仙君不需要经历怀孕和生育的焦虑与痛苦,箬竹的观念中早已根深蒂固了这样的方式。而假扮孕妇势必要挺起圆滚滚的肚子,她难以接受那样的姿态。 “要假扮你自己扮,反正我坚决不干!”箬竹又义正辞严地重复了一遍。 萧雁行无奈耸肩:“我倒是想假扮,却也得有人相信啊。” “你可以男扮女装。”箬竹小声嘀咕。 萧雁行:“……” 他没反驳,他没说话,就这样凝眸深深看着少女。把箬竹盯得,自己弱弱收回了这句不靠谱的话。 男子脉象与女子不同,稍稍一搭就辨别出来了,根本骗不了人。 箬竹挠了挠鼻子:“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萧雁行点头:“有啊。” 箬竹眼睛一亮。 萧雁行续道:“就是师姐刚刚对陆师兄说的,明日去城中打听盘问。” 箬竹眸中光亮瞬间黯淡下去些许。 愣着根筋四处打听,是效率最低下的办法。而且他们三人皆是单身公子或小姐,询问些新生婴孩之事,免不得会被旁人当做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 箬竹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对陆尘修说明日再打听,实则是想在今晚想出更高效的办法。 但……她敛眸间偷瞥了眼萧雁行,面容正视,没有戏谑笑意,可见他方才的话是当真为探查做打算。 -- 第154页 箬竹深吸一口气。 做仙君嘛,就得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 不就是吞下孕灵丹,假造出怀孕脉象,再施法做出怀孕体态嘛。又不是真的让她怀孕,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汾青城生灵……为了汾青城胎灵…… 箬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催眠自己。 而后终于下定决心,视死如归对萧雁行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马上回来。” 萧雁行闷笑:“委屈师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奶狗进化到小狼狗的步骤有一……二……三……最后一条:让师姐先给我生个猴子(假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渣今天更新了吗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师弟的白月光(14) 箬竹吞咽下孕灵丹,站在半身铜镜前。又施下法术,看着自己的肚皮一点点鼓胀变大,脸颊也慢慢涨得通红。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等会儿得顶着这幅样子出门,就羞愤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九重天宫。 犹豫再三,箬竹想了个相对折中的法子。 她扯过窗边盆栽中一片翠绿叶子,再用仙术将叶子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易`容面具,贴在脸上。如此,镜子中的人便是完全陌生的模样。 虽说肚子上那坨不美观的肥肉并没有消失,但这样一来,好歹旁人看见的怀孕之人不是她本身容貌。 而后,箬竹又闭上眼睛默念了数遍:为了汾青城生灵……为了汾青城胎灵…… 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间去找萧雁行。 果不其然,隔壁萧雁行在看到她全新容貌的刹那愣了愣,然后在箬竹不虞注视下,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摸着下巴点头:“娘子果真闭月羞花绝色也。” “谁是你娘子?!”箬竹顿时瞪大眼睛。 萧雁行盯着她凸出来,约莫已经有九个月大的肚皮:“娘子这腹中胎儿,总不能是凭空长出来的吧?” 迎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箬竹心说还真是她借用孕灵丹凭空长的肥肉,和谁都没关系。但这套说词放在寻常百姓之间定然行不通,是以,纵使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默许了萧雁行方才的称谓。 为了汾青城生灵而已,嗯,仅此而已…… “那你也换张脸。”箬竹要求他。 否则对着萧雁行这朝夕相处的小师弟模样,她实在很难保证自己能平心静气和他扮演夫妻,而不把人揍一顿。 萧雁行对此没有异议,问:“师姐喜欢哪种相貌的男子?我依照着变给师姐看呀。” 这个问题倒是把箬竹问倒了。 她沉吟想,喜欢怎样相貌的男子…… 为仙数千年,在天宫之上见过太多容貌姣好的男仙君,可要说喜欢,似乎也说不上来对谁、或是对哪种相貌有独特偏好。后来遇见过池惟青和景问筠,情人眼里出西施,才觉得世间绝色也不比他二人。 如今……箬竹抬眸看了眼萧雁行。 他的相貌亦是不输给任何人,完全长在了箬竹的审美点上。倘若今日问这话的人不是萧雁行,而是另外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很有可能按照萧雁行的相貌特征给人大体描述一遍。 五官精致,棱角分明,肌肤似白玉无瑕。眼皮是双的,睫毛得偏长,嘴唇薄些最好。乍见俊朗无双,细品又同时藏着五分单纯和五分邪性。至于哪种气质更占上风,便得看实际情形是想他乖些,还是有主见些了。 但这会儿问她如是问题的人,恰好是萧雁行,箬竹铁定不能在当事人面前夸他的,不然小屁孩尾巴得翘到天上去,甚至头顶也能冒出朵花儿。 “师姐还没想好吗?”萧雁行等了许久没等到她的答案,出声询问。 “没,没有。”箬竹撒了个小谎。 “那师姐就随意给我捏一个吧。”萧雁行视线扫过窗台上几盆绿植,最后双指夹住竹柏上的一片竹叶,手腕轻轻向侧边一折,将宛如扁舟形状的竹叶放到箬竹手中,“只要是师姐选的模样,我都接受。” 箬竹手里拿着竹叶摩挲,在萧雁行始终停留她身上的灼热目光注视下,强逼着自己挥散掉刚刚脑子里的想法。 她走到窗边,往客栈外张望。 她得找个和萧雁行不像的人脸,甚至最好是完全相反的。 箬竹目光锁定在一个卖打糕的货郎身上,有了,就是那种感觉。 她闭上眼,将货郎相貌的主要特征点缀在由竹叶变幻出的易`容面具上,递还给萧雁行。 萧雁行当真如亲口所说,只要是箬竹选的模样他都不挑,连看都没看面具一眼,就贴在了自己脸上。然后抬起头问道:“这样如何?” 在他贴面具时倒了杯茶水喝的箬竹下意识抬眼,愣了小半秒钟,嘴里没吞咽下的茶水猝不及防喷了出来。 萧雁行与她面对面站着,瞬间成了最大受害者。贴了易`容面具的脸上挂满小水珠,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流。他神色复杂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放下手一看,指腹蓦然沾了些许灰。 他脸上哪来的灰? 萧雁行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在房间内找了一面铜镜,准备看看师姐给他准备的新面孔。 箬竹连忙伸手,按住他拿铜镜的动作,清了清嗓子:“那啥……师弟啊,我刚刚不小心发生了点小失误,你就别看了,把这张先揭下来,我给你重新做一张新面具。” -- 第155页 萧雁行凤眸微眯,若她不说便也罢了,这讪然神情加上欲盖弥彰的话语,只会让他越发怀疑现在贴脸上的这张面具,有大问题。 他掌心搭在箬竹手背上,缓慢掰开她捏着铜镜柄的一根根手指。 “师姐总得让我看一眼,师姐喜好的模样,究竟是如何的。”他低哑声音和他手中动作一样缓慢,从喉间压出的一声轻笑却足以让箬竹听得头皮发麻,“这样……我日后才好多多模仿,讨师姐开心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箬竹的手也正好被掰开。 萧雁行往铜镜中看了一眼,眸色顿暗…… 这岂止是有灰?! 这张脸的下巴向前弯出,是典型鞋拔子脸,并且皮肤粗糙黝黑,五官畸形扭曲,怎一个丑字了得。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因为萧雁行的目光很快就被脸颊颧骨位置的一颗黑痣,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黑痣足有黄豆般大,上头甚至生了根毛。 箬竹看着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颇有山雨欲来的阵势,便知这人定是生气了。 “那个……”箬竹小声辩解,“你听我解释,这里头吧,有点误会。” 孰料下一秒,萧雁行忽然放下铜镜,对她笑了笑,脸上阴沉神色顷刻间散去:“我明白的,师姐不用解释。” 箬竹盯着他那张丑陋不堪的脸,虽五官脸型都显出易`容面具上的模样,但一个人的眼神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箬竹与她对视着,再三确认那双黑眸中没有怒火,微微松了口气。 能明白就好。 她刚才不过是多看了街上货郎几眼,对那张丑出天际的脸印象难免深刻,一时没控制住才做出这么张面具。 她道:“既然你明白,那就把这玩意儿揭下来吧,失败品不值得要。” 萧雁行倏尔眨了眨眼睛:“为何要揭掉?” “啊?”箬竹觉得他这个问题甚是奇怪。制作坏了的东西,就宛如烧焦烤糊了的食物,当然是做丢掉处理啊。 萧雁行对上她略显迷茫的眼神,双手忽然撑上桌沿,将站在桌边的箬竹圈在自己与桌子之间。他嘴角轻挑起清浅弧度反问:“这不是师姐心中喜欢的模样吗?为何要揭掉?” 箬竹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这……” 她话没说完,突然想起来,萧雁行最开始就是问的她喜欢哪种相貌,依着她的喜好贴面具。 在她停顿间,萧雁行朝前俯身离她更近了些,身子只差半指宽就要抵上她凸出来的肚皮,四目相对:“娘子,叫声夫君来听听?” 箬竹感受到他温热呼吸喷洒,皮肤不由得紧张战栗起鸡皮疙瘩。 想骂他走远点,又听萧雁行续道:“不然,一会儿出门该露馅了。” 箬竹偏头,躲开他的气息。 她被萧雁行两句话弄得脸红不已,却也私心里明白,萧雁行这话不单纯是戏谑玩笑。她既然要假扮孕妇,他们既然要假装夫妻,就必然得要有些实质性的行为,让人相信。 利用孕灵丹伪造出的孕肚和喜脉成功解决了孕妇身份的问题,那么接下来,自然是要坐实他们乃真实夫妻。 这其中,对彼此的称呼只是最基础的第一步,甚至夫妻作为彼此的枕边人,还必不可免会有……肌肤之亲。 箬竹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汾青城生灵…… 她连装扮孕妇体态都尝试了,还怕口头上吃点亏吗。 努力克服心理障碍后,箬竹转过头重新看向萧雁行,嘴唇翕动。 她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在唇间辗转,刚想发出声音,嘴巴却又闭上了。再尝试张嘴,又不由闭上……她泄气地发现,还真是一句话难倒英雄汉。 她做不到。 至于原因,箬竹将其归结为萧雁行现下顶着的这张脸,委实是太糟糕了。 她们天族仙君本质上都是爱美的。 箬竹用手指点了点萧雁行的胸膛,想让人离他稍微有些距离,而后道:“我刚刚就想跟你解释了,这里头有误会。我没想你变成这样,就是吧……那会儿的灵力,出了点小失误。” 她说着还有双手指比划了一下,当真是很小很小的失误。 “是吗?”萧雁行幽幽反问。 “是!”箬竹重重点头, 她为了不面对这张脸豁出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相貌,我就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萧雁行黑眸瞬间装进了星芒,扬眉恍然大悟:“原来师姐喜欢我。” 他自动忽略了前情,省略了后缀,只摘取其中最有歧义的几个字拍板定论,惹得箬竹想纠正他都无从下手。 而在此时,她搁在两个身子之间的手,又忽然被萧雁行握住。 箬竹惊愣,手腕乍然的温热触感让她没被桌子阻碍的上半身下意识向后倾,萧雁行便又趁机拖住她的后腰身,笑语低哑:“娘子小心些。这个月份的孩子是最受不得动弹的,没准……就该生了。” “还有啊……”萧雁行说着将她的手抬至自己脸颊位置。 宛如冬雪中乍然触碰到温暖汤婆子,箬竹指尖蓦地蜷缩。 萧雁行又低笑:“师姐怕什么?” “我只是想说,既然师姐不喜欢这张面具,不如就亲自帮我揭下来可好?” 他分明是询问的口吻,可几乎不给箬竹任何拒绝的机会,就手把手握着箬竹白皙玉手摩挲到了易`容面具紧贴皮肤的边儿,轻而缓地撕扯下。 -- 第156页 粗糙蜡黄的面具之下,是细腻光洁的白肤。 恍若沾染淤泥的莲子壳拨开,露出内里雪白饱满的果肉。 箬竹本就知道,也承认萧雁行的相貌好看,却从未有一刻,在两相对比之下,认知得这样鲜活。 直到整张易`容面具都被撕下,丢到一旁,萧雁行笑道:“看来师姐是真的很喜欢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箬竹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甩了甩手腕挣脱开萧雁行的拿捏。并趁机侧身弯腰,从萧雁行与桌子之间仅存的丁点空隙挤了出去。 这小屁孩当真不再是她刚刚救下时,那个满眼盈满天真率直的小师弟了。 如今的萧雁行就跟芝麻包一样,乍瞧是白的,可掰开内里才发现,馅儿里藏着黑芝麻,心眼只有那么多了。 闹了这许久,她也不愿再耽搁,重新扯了盆栽中竹叶做出新的面具。这回是相对平庸的俊朗公子相貌,好看自然是能算上的,只是混在人群中不会惊艳到被人一眼盯中而已。 准备好了一切,箬竹当即把房间周围的结界都撤了。 窗外夕阳光辉中晃过一缕白雾,箬竹猛地抬手抓住萧雁行手臂,低声道:“它们来了。” 她说话间,两撇笼烟眉往眉心拧紧,大口喘着气。 “疼吗?”萧雁行能感知到,有邪祟受到婴孩气息指引,在箬竹撤结界的瞬间,窜入她肚皮。 “还好。”箬竹深吸两口气,用灵力压下`体内邪祟异动,“我们走吧。” 她迈出脚步,身子忽而一轻,竟然被萧雁行打横抱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箬竹把手抵在他胸前问。 萧雁行左手托住她大腿根,右手揽过她后背,掌心贴在上胳膊,沉声道:“你现在是怀胎九月,且腹痛胎气不稳的孕妇,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不合常理。” 箬竹若有所思,人族怀孕这方面的事,她确实全然不懂,遂也就没再挣扎。虽然肢体上仍旧有些别扭,但尚能自我消化,任由萧雁行抱着她往客栈外走。 傍晚汾青城的街道上,皆是日落而归的农商,眼见不远处就有家医馆,箬竹在萧雁行怀里蹬了蹬腿,示意他稍微走慢些。 “你给我详细说说。”箬竹道,“我一会儿见了大夫,该怎么样表现,才更像个孕妇?” 萧雁行想了想:“就和寻常怀孕的妇人一样。要怕疼,带着梨花落雨的啼哭。要害怕孩子有危险生不下来,缠着夫君亲亲抱抱求安慰。” 箬竹嘴角抽跳:“……” 萧雁行又道:“要不师姐先试着演练一遍,以免等会儿露馅?” 箬竹表情越发难看:“……” 萧雁行看出她因羞赧犹豫,也不强求,很是善解人意地道:“其实就像陆师兄所说,天琴峰没有管汾青城中事务的指责,师姐如果觉得勉强,就孕灵丹吐出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不行!”箬竹忽然拔声,驳回他的话。 她都已经牺牲到这一步了,就没有因为小困难而打退堂鼓的道理!何况……为了汾青城生灵…… 箬竹闭上眼睛视死如归,把脑袋窝进萧雁行怀里刻意缩了缩,又刻意放软声音:“夫,夫,夫君……人家好疼好疼……想要夫君揉揉肚子。” 呕!一整句话矫揉造作说下来,她感觉自己都要吐了。 可扶在箬竹上臂的手倏尔用力了三分,萧雁行眸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暗。他只觉,少女出声刹那,有股细微电流轰然蹿上脊梁骨,游走在四肢百骸,最后冲击得他血液滚烫、发顶酥麻。 脑海中有根弦,骤然就崩断了。 恰好他走到医馆门前,两只手抱着人不得空,便只能以脚敲门,分散开了注意力。 在角落收拾药材的大夫闻声回头,箬竹还没从那股恶心劲儿中缓过来,没由地又干呕了一下。 大夫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雁行言简意赅:“她孕吐。”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我的文一定不会有女主真怀孕生宝宝的剧情(这几章出现的全都是孕灵丹制造出假象),安啦 放个小福利(应该算吧):这一章里提到三个位面男主的颜值,其实我有人设图,全是找各个画师太太买的立绘,放在渣浪围脖了(id:是暮行也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闫火8瓶;阿妩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师弟的白月光(15) 箬竹埋首在萧雁行胸膛前,遮挡住面孔。 她知道自己现在脸有多红,用这种方式的话,虽然贴着萧雁行离得近了些,但至少旁人看不见她的羞赧。与此同时,萧雁行则两大步走进医馆中,又往桌上放了锭银子。 “请大夫快帮我娘子看看,她从半个时辰之前就开始腹痛不止,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拿出脉诊示意箬竹:“烦请这位夫人伸手,某先给夫人搭个脉。” 箬竹慢悠悠将左手伸出去,人却没动,依旧是像只受了惊吓躲藏树洞中的兔子一般。 诊脉的时间并不漫长,但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箬竹却听见那大夫叹息了好多声,不知道的,都快叫人以为她患了什么不治绝症。 萧雁行紧张到皱眉:“我家娘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先开点药缓解啊?” -- 第157页 大夫收回搭脉的手,又叹:“夫人可否让某查看一下肚皮?” “不要。”箬竹当即拒绝。 生在肚子上那么一坨羞耻且丑陋的肥肉,她才不要给外人看。 萧雁行感受到怀里人缩得越发紧,半边嘴角微扬,却在面对大夫时做出略显苦恼的神情,帮她解释:“先生见谅,我家娘子脸皮薄,害羞。” “这……”大夫有些犹豫,似是不看肚皮就不敢下定论。 萧雁行着急道:“先生就别这个那个的了,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承受得住,先生就给个准信儿吧!” 大夫面有隐色,但告诉病人真相是他的指责也是义务,在萧雁行的催促之下,总算如实相告:“瞧二位应是从外地来的,某也不愿瞒你们,这位夫人的病状在咱们汾青城已经不是第一例了。” “这病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普遍出现在孕妇身上的,近段时日越来越频繁,可城中几家医馆大夫研究许久,也没琢磨出该如何治疗。这位郎君若是想医治你家夫人,大概只有去寂白宗碰碰运气了。” “寂白宗?”萧雁行佯装自己只是寻常百姓,狐疑反问,“是那个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仙门寂白宗吗?” 窝在他怀里的箬竹同样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她早就猜测这件事多少和寂白宗有些干系。 只听医馆大夫道:“是啊,正是咱汾青城中唯一的仙门寂白宗。” “不过郎君有句话倒是说错了,这寂白宗与其他那些个在天上飞的宗门可不同,刘宗主宣扬的是医修,经常给咱们城中人看疑难杂症的。” 萧雁行对他的话很是配合,端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崇拜模样,充满希冀地追问:“那我家夫人这病,是不是也只要找寂白宗就能成了?不会影响到腹中胎儿的健康吧?” “夫君……我好怕……”比他更配合的是箬竹。 她把萧雁行在医馆门外的叮嘱牢牢记在了心上,为了扮演的像些,适时对名义上的“夫君”发出娇软求助。 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 除了第一次觉得尴尬放不下包袱外,之后的心理负担只会越来越小,越说越信手捏来。 但萧雁行显然没想到箬竹能这么顺其自然,在听见箬竹猝不及防说害怕的刹那,整个人都顿了下,热血上涌。 从客栈中假扮孕妇开始,到承认自己口中一声娘子,哪一次不是萧雁行连哄带骗,废了好大劲儿才勉强让箬竹接受同意的。可这晌,她居然主动撒娇! 是箬竹主动的,第一次! 如果不是他此刻还扮演着妻子重病难愈的凄惨丈夫形象,只怕嘴角勾起的笑意弧度都能翘到头顶去。 萧雁行尽量收敛面容喜色,幸好他眸色深黑,只要眼睫稍微向下挂一挂,旁人瞧着便是难掩痛苦的样子。他手掌轻轻抚过箬竹的背,低声温柔:“不怕,阿竹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哄着人,甚至低头亲吻她的头顶。 这下,浑身僵硬的人就变成了箬竹。 演个戏而已,不用这么逼真肉麻吧…… 他们一个假戏真做,一个心怀鬼胎,愣是把大夫糊弄得信以为真的,以为是多么伉俪情深的夫妻,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人命关天从来不是能避重就轻骗人的事儿。 大夫老实道:“某不能保证寂白宗一定治得好贵夫人的病症,但从之前一些孕妇的求医情况来看,母子平安的概率大概只有三成。” “那剩下七成呢?”萧雁行追问。 大夫道:“剩下的七成也分两种情况。” “五分是新生婴儿营养缺乏,寂白宗心善将婴儿留在宗门内照顾,用灵丹妙药为其补气养血,待到成年后再归还父母身边,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孩子平安长大;至于另五分……哎……” 他凄怆叹声,谁都懂了另五分是什么情况。 平安的对立面,是婴孩夭折。 萧雁行长睫下的眼眸幽暗,给身体不够健康的孩子喂丹药么,他倒要去寂白宗看看,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再抬眼,已经藏好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萧雁行对大夫轻轻点头:“多谢先生告知,那便有劳先生再给指个路了,那寂白宗要怎么走?” 大夫耐心给他说了位置,萧雁行道谢后,便抱着箬竹大步流星往那方向而去,做足了忧心妻子的好丈夫形象。 待走出好长一段路,拐进某条偏僻窄巷子中,箬竹扯了扯萧雁行胸前衣襟:“可以了可以了,这个地方应该没多少人会经过,你可以走慢点,放我下来了。” 萧雁行依言放缓脚步,但像是没听见她后一句话,仍旧单手托她膝盖,搂她背部,在夕阳下步步走着。 暖黄余辉将他的身影拉长,饶是太阳瞧了两人此番拥抱,都会觉得恩爱异常。 男子甚至温声问了句:“还怕吗?” 箬竹微愣,什么怕不怕的?她怕什么了? 萧雁行见她反应呆乎乎的,搭在她后背的掌,再度沿着发梢向下,顺着脊梁骨轻抚:“为夫明白的,任谁遇上这种事都会害怕。不过阿竹你放心,在为夫心里,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孩子什么的,都不如你最重要。” 懵了半晌的箬竹,终于在他一段话后清醒过来。 “好啊,好你个萧雁行!”箬竹咬牙抬头望他,“现在修为高了,居然敢嘲笑我了!” -- 第158页 就因为她方才为了表演的更逼真些,怯懦地说害怕,这人就拿捏着此处不放,大做文章。 真是皮痒了! 箬竹恶狠狠瞪他,但旋即又觉得自己的眼神不够凶,转而抬起手,食指弯曲欲敲他个脑瓜崩警醒警醒。 可她手还落下去,萧雁行已经灵巧躲开,用那双不掺杂质的漆黑眼眸哀怨望着他,低眉瘪嘴,委屈极了:“师姐冤枉我。” “我……”箬竹被他看得气势顿时弱下好几分。明明已经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再被萧雁行这白切黑的装无辜眼神骗了,可当四目相对,她还是忍不住心软,只有语气能勉强做到保持气恼,“那你说说看,我怎么冤枉你了?” 萧雁行长睫颤了颤:“我才没有嘲笑师姐的意思,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箬竹问。 萧雁行声音因委屈而轻了几分:“就是想着一会儿去寂白宗,要见的人肯定很多,事先模演几遍的话,不容易露馅儿。” 他搬出寂白宗当借口,确实是完全正当且合理的解释,让箬竹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还能怎么办,哪怕心里再别扭膈应,但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箬竹勉为其难地放下手,心说这回就不敲打他了,随即又转开脸咳嗽一声:“那你总得先放我下来,被悬空抱了这么久,我腿都麻了。” “不行!”萧雁行突然一改方才的乖巧,坚定摇头,“不能放!” 在箬竹不明所以的表情中,他一本正经地道:“俗话说,不好好照顾孕期夫人的丈夫都是不守男德的渣男,是不值得托付的!所以,我坚决不能成为这一类!” 箬竹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你哪来听来的这个俗话?” 萧雁行刚说的那句话,不是她偷偷摸摸写的那本,有关小师弟和冰美人仙尊嘿咻嘿咻故事话册的章节内容吗? 她犹记得那册话本子是她在天琴峰上闲来无事写的,通篇内容只围绕着一件事展开,无营养且无聊至极。 其中具体描写,花样之多,她一时间有些记不起来了。只依稀有印象话本中的冰美人仙尊后来怀孕了,哪怕是在那样情况下,小师弟对其的照顾也离不开巫山云雨。可见是何其身强体健,精力旺盛。 但萧雁行这会儿乍然提到,是不是说明,她的故事话本在偶然间被萧雁行看到了? 只听萧雁行立马精准踩雷:“小话本上看来的啊。” “哪个小话本?”箬竹连忙追问。 萧雁行察觉到她两双手的食指不断相互抠着,便知道她是在紧张小秘密被发现。想戏弄她一番,但如今还不是戳穿的时候,只能胡诌了一个理由:“具体哪本不记得了,反正是陆师兄房里小话本的其中之一。” 箬竹一听自己的小秘密还藏得好好的,立马松了口气。但也几乎是同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居然是陆尘修的小话本,说好的没有那等世俗的欲望呢? 不愧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箬竹续道,“你既然都知道要守男德了,那应该也清楚,要无条件听妻子的话吧?” 萧雁行点头。 箬竹道:“那我让你放我下来,你怎么不听?” “师姐承认自己是我的妻子了?!”萧雁行顿时眼睛发亮。 箬竹:“???” 她何时承认了? “这不是演戏嘛!你自己说的演戏啊!” 这回,她没被萧雁行机会,屈指脑瓜崩立马就弹在了额头。 少年猝不及防被袭击,额头透着丝丝的疼,他敛睫叫人看不清眸色,然后……原本托在箬竹膝盖的手,瞬间往下挪移,一把抓住了箬竹的小腿。 “啊?”箬竹猝然受到惊吓,感受到萧雁行温热手掌在她小腿肚子轻轻揉捏起来,整个人脖子都打了个激灵。那处的触感酥酥麻麻,让她不断想要收腿,出嗓的声音带笑含泪,气息不稳颤抖着:“别,别捏,痒……” “师姐别躲。”萧雁行因为抱着她,在姿势上占了主导优势,丝毫不给她躲闪缩逃的机会。 俯身凑到她耳边,挑了半边唇,声音却无辜至极。 “师姐刚才不是说腿麻了吗?我既然作为无条件听师姐话的好夫君,就该给师姐捏捏……” 作者有话要说:男德三人组,成团出道! 萧雁行:我觉得我是c位,因为只有我在师姐眼中是嘿咻嘿咻金枪不倒,而他们两个……呵,都不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闫火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师弟的白月光(16) 萧雁行总算放她下来了。 却是后背抵墙,被人压制在狭小空间内不让她动弹。 既然箬竹说腿麻了,萧雁行就帮着她捏腿;说肩疼了,就帮着她按肩;就连她说头晕了,萧雁行也不多问为什么被抱着会头晕,腾出一只手就给她揉太阳穴。 箬竹起先还挣扎两下不让他碰,但后来发现因为自己挺了个肚子的缘故,压根难以施展手脚,难以躲掉,于是索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好生享受他的一番服务。 毕竟平心而论,萧雁行这按`摩手法,还挺舒服的。 -- 第159页 “左边,稍微按的重一些。” 当觉得萧雁行指腹力道太轻了,箬竹无比自然地使唤他。 萧雁行没应答,但箬竹明显感受到他手上更用力了些,皮肤温热如电流窜入大脑,使整个人神经都放松下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幅任人伺候的样子,像极了人间土皇帝。而萧雁行就是皇帝边儿上,尽心服侍的……太监。 想到这里,她突然睁开眼睛看面前人,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相像。要说唯一的区别可能只在于……箬竹眼珠子不由往下方瞥了眼,嘴角抑不住戏谑的弧度。 “师姐在想什么这样开心?”萧雁行看见她忽然勾起的嘴角发问。 箬竹收了收表情,唤道:“小雁子。” 萧雁行愣怔,对这个新称呼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姐喊我什么?” 箬竹咳嗽一声,斜睨他:“小雁子,给本君笑一个。” 她端的是富贵公子居高临下的气势做派,但这幅神情落在萧雁行眼里,却成了纨绔子弟的风流风`骚。再看她猖狂肆意,眉飞色舞得下巴都几近要翘到天上去,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箬竹手中有把扇子,必会被她用来做出点胸口,挑下巴,轻敲头皮等等一系列撩拨内涵极强的动作。 萧雁行凤眸微眯:“师姐这是将我当成寻芳苑中的面首了?” “面首?”箬竹看他,摇头否认,“这个绝对没有,你肯定是要比面首少些东西的。” 萧雁行本以为自己能明白她意思,可顿时又变得不明白了。 什么叫他比面首少些东西? 论相貌,师姐承认过好多次他的相貌赏心悦目,所以少的肯定不是美色;再论武功修为,修真之人和寻常百姓压根不用比就能高下立见;再算算年纪,虽然师姐总一口一个小屁孩的叫他,可寻芳苑里干那一行的,大多十三四岁就堕入风尘了,他的年龄也比人家大。 不管怎么看,他都没比面首少东西呀? 等等……他刚刚自己都说了,寻芳苑干的是那一行,也就是说,人得有些本事经验。 那么,很有可能箬竹在暗戳戳地揶揄他,没本事?或者更干脆的没本钱? 所以,她是把他当做了伺候主子的太监? 缺的是,他的尊严! 萧雁行给他按揉额穴的动作倏尔顿住,因眯起而藏在眼睑下的眼白暗含三分危险,幽幽`道:“师姐,若是我少些东西,你肚皮里这小家伙,是怎么来的?” “九个月大的孩子,该进行胎教了。”他道,“师姐可得注意些,别再说这样惹人误解的话,不然让小家伙听见了,还以为他娘亲和他爹爹感情不睦,会影响孩子日后成长的。” “哪来的孩……唔……”箬竹想说哪来的孩子会听见他们说话,她腹中只是一颗孕灵丹而已。 可她才刚说了几个字,唇突然被萧雁行伸出的食指抵上,阻止了她再说话。 萧雁行坦然接受箬竹投射来含羞带怒的目光,俯身凑近到她耳边低声耳语。 “师姐自己说是演戏的,怎么能不演得逼真一点,何况……” 他话音忽然顿了顿,原本撑在墙壁的另一只手,缓缓往下移,而后按在了箬竹鼓起的肚皮上。 贴墙而站的人陡然打了个哆嗦,无端想躲开他的触碰。 可她向左走一步,萧雁行的手就同样在她肚皮上挪一寸,走两步就挪两寸……他脚底没有太大幅度,掌心却始终贴在箬竹凸起的肚皮上,半点躲闪的机会都不给她。 箬竹在几番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后,终于认清了这个人比她强势的事实,认命地想看看萧雁行到底要做什么。 萧雁行见她安静下来,手掌微微使力,揉着她的肚皮,朝顺时针方向打了个旋儿。 被萧雁行掌心抚过的地方,衣料之下皮肤暖融融的,手掌轻轻按压,那处腹内则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有东西立刻在肚子里踢了她两下,以做回应。 她不是没和萧雁行亲近过,单单是腾云时候,少年从后搂住她腰身的次数就不算少,甚至当初修为尚低的少年害怕从云端跌落,抱着她的力道远大于现在。可箬竹却觉得,从来没有哪一次,带给她的触感这样奇怪。 奇妙的不仅突然不想躲,还有些难言的舒服,想让萧雁行再揉两下。 这个认知把箬竹震惊得心头一跳,连呼吸都放得缓慢,凝神感知,只听见萧雁行在他耳边笑了声:“师姐你感觉到了么,小家伙在向我们打招呼呢。” “……嗯。”箬竹被腹中新奇感觉支配,迷迷糊糊就应了一声。 原来,她现在体味到的,是人族妇人怀着孩子的真实触感么? 虽然于她而言仅是体内孕灵丹在动,可对普通妇人来说,那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表达对即将出生,对即将见到世间美好,且淳朴日升月落的期待与喜悦。 但她……为什么要迎合萧雁行的话? 旁人怀孕或生孩子是什么感觉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箬竹慢半拍后知后觉,自己被萧雁行带的彻底跑偏了。在清醒过来后,一巴掌打在萧雁行手背:“拿开你的咸猪手。要是吃下去孕灵丹的是你,它也会跟你打招呼。” “好啊。”萧雁行毫不迟疑,“师姐如果愿意喂我,我就吃。” -- 第160页 箬竹顿时露出“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的眼神看他。 一个大男人,居然想体验怀孕? “因为我相信师姐不会害我。”萧雁行眉目盈盈,“所以只要是师姐给我的东西,我都要。” “是么?”箬竹闻言眉梢骤然挑了挑,忽而勾唇,眼神向下,“这可是你说的。” 萧雁行托付出全部信任:“嗯,我说的。” 他音落,箬竹蓦地屈膝抬起右腿,往少年大腿内侧偏上的位置踢了下。 “嘶——”萧雁行霎时吃痛倒吸凉气,抵在她双唇间的手,和抚在她肚皮上的手也因疼痛下意识收回。 箬竹瞅准时机,一个侧转身逃出了他把自己压在墙角的禁锢,边往前走边对身后摇手:“走了,小雁子,摆驾寂白宗。” 萧雁行望着她后腰因挺着肚子微微弯曲,却仍旧大摇大摆走路的背影,眸光深暗。小半晌,跟了上去扶住她。 也亏得那一脚踢得不重。 他们到寂白宗的时候,已是夜幕沉沉。 不似缙仙宗坐落在湄洲城外连绵山峦之上,寂白宗修建规模瞧着与高门大户的府邸差不多,且就在汾青城内。 这晌下钥时辰已过,宗门紧闭,写着寂白宗三个大字的匾额两侧各挂着一只大红纸灯笼。幽暗红光在黑夜中摇曳,宛如凶兽布满血丝的妖瞳。 萧雁行手执铁环叩了三下门,听见动静的寂白宗弟子从里头取下门闩。 大门缓缓打开,门轴转动发出沉重的吱吱声。身后一阵晚风吹过,恻恻寒意登时在后背蔓延,爬上脊梁骨。 箬竹无端就觉得这两扇门在红光照耀下,像是吃人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她额头随之渗出几滴虚汗,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小半步。 萧雁行眼疾手快扶住她:“怎么了?” 箬竹摇摇头:“没事。” “手这么凉,还说没事。”萧雁行捏了两下她半藏在袖中的手,熟练无比地把人兜膝抱起。 箬竹看见寂白宗弟子走到他们面前,揖了个身,瞬间秒懂萧雁行这突然的举动。 这是演戏,演戏而已。 她自我说服,然后把头深深埋进萧雁行怀里。 这次倒不完全是因为羞于见人,而是方才从寂白宗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受她腹中孕灵丹指引入腹的邪气突然开始躁动不安,四处乱窜,搅弄得她腹部如虫蚁啃噬般疼痛。 也因此会站不稳,趔趄后倒。 乃至浑身发冷,额冒虚汗。 萧雁行感受到怀里人不寻常的异样,手臂微微颤抖着,背脊不断蜷缩至一个弯曲的弧度,还有贴在他胸口的呼吸急促而凌乱。他便知道,邪气又开始折腾她了。 萧雁行贴在箬竹后背的手掌给她传去灵力,想尽量能让她好受些。可当灵力入体的一刹那,箬竹哆嗦得越发厉害,并且咬牙从唇间溢出一声闷哼,似乎更加难受了,把萧雁行吓得顿时一动不敢动。 寂白宗弟子询问他们:“二位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打扰仙长了,还麻烦仙长帮我家娘子看看,她已经连续腹痛一个多时辰了。医馆大夫说,这是种怪病,他也没有办法能治,让我来寂白宗问问也许有办法。”萧雁行语速急切飞快,“仙长你快救救我家娘子吧!” 他是真的着急。 急着快点敷衍过去这个寂白宗弟子,好让他带着箬竹去个无人的房间,将体内邪气和孕灵丹用灵术逼出体外,不再受无妄的折磨。 那弟子看了眼箬竹疼痛到几近晕厥的模样,顿时脸露了然,没有多问其他也没有诊脉,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三粒黑漆漆的药丸递到她面前。 “夫人暂且将这药丸服下,腹痛应当就能好了。”他说,“至于彻底治疗,还请二人先在门中客房休息一晚,待明早我再去请精通此道的长老。” 箬竹缓慢伸出发颤手臂,接过他递来的药。 她侧了侧头,利用视野盲区和角度错位,做出服药的动作,但实际却是让药丸滚到了袖中藏好。 而萧雁行与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同样端出面带感激的样子谢过寂白宗弟子,然后跟着那人穿过寂白宗条条曲径与长廊,进到一间专门给求医者暂住的无人客房。 待寂白宗弟子又简单叮嘱几句话后离开,萧雁行连忙关上门。 “师姐,你还好吗?” 箬竹侧躺在床上,双手穿膝而过抱住自己。借着烛光还能看见她此时眉头紧皱,唇色发白。 萧雁行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问了个废话问题,这当然是很不好。 他用衣袖轻巧擦去她额间渗出的细密冷汗,道:“他们已经走远了,师姐把孕灵丹吐出来吧。” 虽然打趣挺着肚子的箬竹很有趣,唤她夫人娘子也很甜蜜,但相比起她真的难受,自己那些小心思和小私欲,就都该往后放一放,悉数收起来。 箬竹极低地“嗯”了一声,萧雁行立马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吐出孕灵丹这事儿他帮不了她,只能握住她冰冷的手,多传给她些温度也是好的。 箬竹气沉丹田,在几次运气呼吸交换后,终于是将状如白色光球的孕灵丹吐了出来。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像是吹鼓的气球被放了气,逐渐瘪回原状,最终小腹平坦。 -- 第161页 孕灵丹吐出后,体内邪气就好处理了。她双指合拢,在腹部点了两下,一缕缕白色邪气立马从体内蹿出,萦绕去了悬浮半空的孕灵丹周围。 箬竹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吐出一口浊气,顺势往后一倒,正好躺在萧雁行怀里。 她身子微僵,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起来。 但也只是半秒钟的迟疑,就又立马浑身放松,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反正一路上被萧雁行抱了那么久,能占的、不能占的便宜,她都已经占了个遍,也不差这一躺。况且她因为刚被邪气折腾过,身子发寒尚未回暖,萧雁行身上热乎乎的,她不靠白不靠。 就当是充分利用社会资源了。 萧雁行见她眉宇仄痕顷刻间舒展,显出慵懒姿态,有些诧异:“师姐这是……不准备起来了?” 他以为她恢复力气后,肯定会躲开自己触碰的。 箬竹却只是打了个哈欠,甚至脑袋在她胸膛前蹭了蹭,找到个最舒服的位置,坦然道:“饿了,没力气动。” 她从傍晚到现在,就没再吃过东西。哪怕不是太饿,也馋死了。 她道:“小雁子,去给本君找些好吃好喝的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我踢!太监就要有太监的亚子。 萧雁行:踢坏了看你以后用什么! 池惟青:你c位没了。 景问筠:你c位没了。 第67章 师弟的白月光(17) 多么熟悉的称呼,萧雁行忽然想起窄巷中箬竹的那一踢,下身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自上而下垂望向箬竹的眸光暗了几分:“师姐确定要这么叫我?” “不然呢?”箬竹啧啧反问。 先前帮她按`摩,现在则直接成了她的人形靠枕,将她伺候得舒坦,再也没有比这个身份更适合他的了。 “那师姐可知……”萧雁行伸手捻起她散落额前的一绺碎发,在自己指尖绕了小两圈,“在民间小话本里,这等身份的人,是要负责主子宽衣解带,甚至……服侍睡觉的。姐姐若是没有问题,我当然也可以。” “……呃。”这小屁孩都是从哪里看的不正经小话本,这回可当真是和她无甚关系。 不过被他这样一说,箬竹还真有些怕了。 就凭萧雁行今天扮演她名义上的夫君入戏太深,又是将她堵在墙角,又是毫不忌讳摸她肚皮。箬竹就知道,这确实是萧雁行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恰好萧雁行绕齐她的头发,归到耳后。 温热手指轻擦过她耳廓,箬竹立马觉得耳朵有点烫。 萧雁行瞧着那处泛起的淡淡薄红,就知道她羞了。他的师姐虽然口头上总说些不着调的话,甚至写起小话本来也肆意大胆、毫不含糊,却偏偏是最经不起撩拨,最怕羞的。 只听箬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像是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掩饰掉所有尴尬赧然。她道:“我现在很饿,脑子转不动想这些,你快给我去弄吃的。” 没再叫他那个奇奇怪怪的昵称,便算是作罢了。 萧雁行唇角勾出笑意:“那师姐先躺着好好休息,我尽快回来。对了,一会儿不论有谁来敲门,一律不开。” “包括你?”箬竹随口问。 萧雁行:“……除了我。” 箬竹闷笑,“嗯”了一声。 萧雁行走后,箬竹躺在床上,骤然少了个又软又有温度的怀抱,只觉床板硬邦邦的,被子笨重压人,还有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冰凉里带着寒气,哪哪儿都不舒服极了。无端就想要萧雁行快些回来,再抱着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开始喜欢萧雁行的搂抱。 她翻了个身侧躺,床板立刻发出两声难听刺耳的吱嗝声,与此同时,三粒黑色药丸滚到她枕侧。定睛一看,这才想起来是给他们开门那名寂白宗弟子,递给她缓解腹痛的药。 箬竹想到朱漆大门打开的瞬间,她腹中原本尚算安生的邪气突然躁动,可见凝聚在半空的婴孩亡魂,跟寂白宗脱不了干系。或者说,那些婴孩的死,很有可能就是寂白宗造成的。 那么这药,多半也有大问题。 箬竹把药丸放到鼻尖嗅了嗅,又用仙术探测里头药材组成。 她眉头浅浅皱起,似乎……就是颗很单纯的补药,并没有什么敏感或有毒的药材。如果非要说问题,那也只是每种大补的药,剂量放的稍稍多了些。 除了吃补药的人可能会上火,其他的,应当并不会有太大损害。 难道说,她猜错了? “叩叩叩——” 她正沉吟入迷,突然,房门被人从外头敲响。 箬竹下意识以为是萧雁行回来了,当即掀被褥起身,同时眼眸闪出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光芒。 “无意深夜打扰,请问屋里头的夫人,您歇下了吗?”在敲门声后传入耳中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长老派我过来给夫人您送安胎药,若是夫人没睡,便请麻烦开个门吧。” 来的是寂白宗弟子。 箬竹紧记着萧雁行出门前的叮嘱,不论谁来了,都不开门。 何况她刚刚吐出孕灵丹,这晌小腹平坦,也没有如盘滚珠的滑脉,见了外人定会露馅儿。 “夫人?”屋外寂白宗弟子又喊了声,“我见屋中烛火还燃着,想来您尚未歇下。烦请夫人务必开个门,这安胎药需得趁热喝才有效果。” -- 第162页 箬竹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倒影在窗纸上的剪影出卖了她。 她就该提醒小屁孩出门前吹灭蜡烛的,否则,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 屋外倏尔一阵风吹过,将原本并不牢靠的房门吹得吱吱作响,似是被强风推开了一条缝。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她怎就这么背。分明不想开门,可门居然自己给人打开了。 外头那人,该不会直接闯她房间吧?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箬竹脑海里刚冒出这种可能性,就听那人开口道:“夫人,既然门开了,那我就冒昧进来了。” 一点微红灵光登时从箬竹指尖飞出。 她欲用仙术重新将门关严实,并且扣上门闩,阻了那人想进来的念想。 可眼见红光就要触上木门,落下结界,箬竹蓦地又想到了什么,急急把灵力撤回。 她现在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 她和萧雁行是以普通百姓,寻常夫妻身份来求医的,如果此时她用灵术结界将人挡在外面,寂白宗定然会对他们求医背后的目的起疑,不利于他们调查死去婴孩的事。 箬竹眼睁睁看见身着灰色弟子服的人,缓慢推开房门。 她现在骑虎难下,如果惊慌出声不让人进来,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没睡,并且听见了他方才在外头说的话。 作为一个怀胎九月的妇人,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对腹中胎儿有益的安胎药。只要她喊了站住,她孕妇的身份就站不住脚。所以,现在只能任由着那人进来。 箬竹掀了眼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漂浮在半空的孕灵丹重新吃入腹中。同时吞下的,还有萦绕在孕灵丹周围愈来愈浓的邪气。 胃腹痉挛,绞痛阵阵袭来。 也不知是因为邪气更重了,还是因为萧雁行不在,没人握住她的手传来温度。箬竹疼得眉峰皱出比川字更深的仄痕,死死咬紧后槽牙才没让闷哼溢出牙关。 她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额间满是虚汗。 那名寂白宗弟子已经走进屋中,淡淡药香入鼻,箬竹登时屏住呼吸,她根本不敢接触这人带来的任何东西。 脚步声渐近,一袭灰色衣摆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箬竹因为装睡,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但当她看清来人,遮在眼皮下的瞳孔骤缩。 或者说,是她在看清来人衣袍款式的刹那,震惊不已。 这身衣袍,她曾经见过。 而且这曾经,正是七夕夜她救下萧雁行那日。彼时有五名宗门弟子嘴里骂咧咧地追捕少年,箬竹当时还以为那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门派,结果…… 她又定睛细看了眼,来人灰袍灰发带,腰间配玉牌,俨然与那晚追萧雁行之人穿着相同。 也就是说,当初捉萧雁行的,是寂白宗的人! 甚至强逼他试药的,也是寂白宗! 箬竹忽然想起在天琴峰上,凌宛秋让他们前来汾青刘氏取秘药那会儿,萧雁行握着剑鞘的五指骤然捏紧,手背爆出青筋,以及不卑不亢沉声反驳凌宛秋的激动情绪。 她当时以为萧雁行那是在生气凌宛秋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至少……并非完全如此。 萧雁行对寂白宗有怨气,怨他们曾在他身上试药,给他带去的痛苦。 他也心有怒意,怒凌宛秋居然想用寂白宗的药,而那药……是昔日他承受莫大苦楚后才试验出来的。 箬竹蓦地想要揉揉少年的脑袋,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她还可以轻抚他的后背,告诉他不用再害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算算时辰,萧雁行已经出去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她心脏倏尔揪紧,咯噔一下。 小屁孩该不会出事了吧! 这里毕竟是寂白宗,包含了他曾经或痛苦、或绝望的回忆,要是触景生情,甚至遇到昔日残害过他的人,心中怨恨陡生,激发出魔气,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她要去找萧雁行! 箬竹想着就要坐起来,也不管身份会不会被发现,她手肘撑着床板借力,可腹中邪气实在折腾得厉害。她上半身才刚抬起来一点点高度,绞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又立马脱力跌回了床上。 “夫人小心。”已经走到内室的寂白宗弟子出声提醒她。 箬竹猛然惊醒回神,她一心想着萧雁行,都快忘了,这屋里还有个人。 且是擅自闯入的人。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箬竹装作没听见他在外头说的话,一副受惊惶恐的样子,“这是我的房间,你……你快出去!” “要是被我夫君看见,他要误会生气的。” 萧雁行怀里揣了几只鸡腿,他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这样一句话。 脚步微顿,嘴角微扬。 师姐唤他夫君的声音,半羞半恼还夹杂着一丝粘嗓,可真好听。 等等,不对! 萧雁行唇边弧度乍然凝固,她的师姐总喜欢卖弄只比他大一点点的年纪,老气横秋装长辈,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喊不出夫君二字的。而此时……说明屋里有人! 他这才注意到,脚跟前的房门有一条缝,像是被人打开过却没能关严实,绝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萧雁行黑眸淬冷,三步并做二步冲进屋内。 -- 第163页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灰袍男子站在箬竹床边,甚至伸出手似想要触碰她。 萧雁行登时飞身上前,一把揪住男子后颈衣领把人提溜起来,用力朝墙壁甩去:“你个外男,深更半夜跑来我娘子房间里,是想干什么!” 他说着看向箬竹,只一眼,就瞧见被子下有坨明显凸起,是从腹部位置鼓出的。还有苍白的脸色和双唇,虚汗爬满额头与鼻翼,气色极差。 萧雁行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五指握拳,重重朝寂白宗那名男弟子挥了下去:“是你让我娘子疼成这样的?” “我连半点委屈都不舍得她受,你居然敢让她疼?” 他带着火气一连揍了男子六七拳,似乎还不解恨,隐隐有魔气在屋中蔓延开来。 箬竹猛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萧雁行眼角泛出红意,沿着眼尾蔓延出狭长经络,似一朵彼岸花殷红绽放,勾勒出他浓墨重彩的眉目和阴翳狠戾的眸光。 这是比前两回更重的心魔。 而她必须要遏制住他体内的魔气滋生。 “夫君……”箬竹出声唤他,有些气虚无力。 萧雁行听见她声音,这才立马停了手,转过身朝她望来。 箬竹续道:“夫君,我好难受,你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她为了不让寂白宗弟子有所怀疑,仍旧喊得萧雁行为夫君,故作娇滴滴姿态捏着嗓子说话。 可也正是因为她这般软绵绵的话音,听得萧雁行心旌摇曳,仿佛耳边的晚风倏尔停了,尘世间只剩那一声“夫君”与那一句“抱抱”,是他平生听过最悦耳动人的乐曲。 萧雁行终于放开了男子,用桌上丝帕擦干净手,将箬竹揽进怀里。 第68章 师弟的白月光(18) 箬竹被少年紧紧搂进怀里。 她在萧雁行身上闻到了烤鸡的味道。 早已经饿瘪的肚子不争气叫了两下,体内邪气似乎也在感受到香味后,安分不少。 于是她埋首在小屁孩肩窝,狠狠吸了两大口气……真香。 萧雁行注意到她可爱至极的小动作,眉间戾气褪去,方才在进门一刹那腾起的狂怒也消散不少,轻抚了抚箬竹的后背。可这个烦人的寂白宗弟子没走,他还不能把藏在怀里的鸡腿拿出来。 箬竹在接连不断的呼吸间,明显察觉到少年身上的魔气淡了。 从她喊出“夫君”起,到现在她像是婴儿吮吸母乳般,贪婪着萧雁行颈窝间的烤鸡香。魔气越来越淡,心魔也一点点沉寂下去。 她没有动用仙术,所以……是被她安抚好的么? 一种听似荒诞,却有据可循的猜测浮现脑海。 萧雁行因为她被邪气折腾发怒,牵动出心魔。而她三言两语便抚平了令修真界最避之不及,闻风丧胆的魔气。只这样一想,箬竹心底无端就涌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咳咳咳——”被萧雁行揍得鼻青眼肿的寂白宗弟子咳出一口血,突兀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默契的宁静。 “这位公子,你误会了。”他道,“我是奉长老之名来给贵夫人送安胎药的,绝对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 箬竹终于从萧雁行肩膀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暗中点了点头,承认这人说的没错,事实的确如此。 只不过,她没喝也不准备喝那药。 萧雁行接收到她的眼神,却并没有搭理那人,而是用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下箬竹眉心:“明明跟你说好的,除了我以外,不论谁来敲门都不要开。”他语气带着三分责备和七分宠溺,“娘子怎这样不听话?” “我没开。”箬竹小声辩解,“是风太大了,门自己被吹开的。” 她对萧雁行一口一个娘子夫人已经很习惯了,没觉得有任何别扭。 反倒是被忽略在角落里的寂白宗弟子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默默把要开口继续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顶着脸上好几处淤青,缓慢从墙角站起来,往屋外头走去。 近几个月,前来寂白宗求医的妇人没有上千,也少说高达几百人。而但凡有人来,他就会以送安胎药的名义,深夜造访,旁敲侧击说明寂白宗之所以会救她们孩子的真相。 可那么久的时间,遇上过那么多人,压根没有一个妇人相信他荒谬的话,甚至都把他当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 看眼前这夫妻二人感情甚深,恩爱非常,想必对腹中胎儿也肯定爱护得紧,多半亦是不会相信他所说之事。 罢了……寂白宗弟子抬腿迈过门槛儿的前一秒想,既然无人相信,那他也没必要坚持做无用功。 毕竟……能活命的机会,他已经尝试告诉过他们了,并且也尽力去劝诫。只是这些人纷纷一孕傻三年,抱着微乎及微的侥幸心理,非要选一条不能活的路。 最后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怪不到他头上。 “等一等。”他抬起的脚距离地面还差最后一厘的距离,萧雁行突然叫住他。 寂白宗弟子回头礼问:“二位还有何事?” 萧雁行目光在他腰间挂着的玉牌上,停留半秒:“小道长这话说错了吧?” “是你找我们有事,而非我们要说何事。” 那人神情与脚步同时一顿。 萧雁行续道:“你玉牌上刻名用了石青色,这在寂白宗是刘宗主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使用的,足以见你在寂白宗中的地位很高。可深夜送药,且身旁无侍从跟着,这显然不是内门弟子该干的事。” -- 第164页 “所以我猜,你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闻言,那人猛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玉牌,上书赵希两个行楷字笔锋遒劲。 没曾想,仅就这样一个小细节,便让眼前这少年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乃至意图。再看这二人,虽身着布衣,但周身气质与谈吐皆与以往那些人不同。兴许……赵希心底忽而升起一丝希冀,这人会相信他也未可知。 赵希将打开的房门再次合上,将心中的狐疑问出:“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寂白宗玉牌的配色?” 箬竹小心瞧了眼萧雁行,这赵希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方才还担心寂白宗内的人或物,会勾起萧雁行惨不忍睹的回忆。而这晌,萧雁行尚处于心魔苏醒后到重新沉睡的过渡期,最是经不起刺激。 生怕魔气又起,箬竹轻轻捏了两下少年的手。 萧雁行顺势握住箬竹的手,腕部翻转,将她的手扣在了自己掌中。同时,面色沉沉地回答赵希:“我曾经是寂白宗的人。” 他语无波澜,并无心魔腾升,箬竹松出一口气,便也任由他抓着手。 赵希愣住,寂白宗的人? 可在他印象中……从来没在宗门内见过这人啊。 困惑眸光落在萧雁行的眼中,他手攀到耳后,用拇指搓了搓易`容面具的边角使其浮起,将整张面具缓缓揭了下来:“如果是这张脸呢?想起来了吗?” 赵希瞳孔骤缩:“萧……萧雁行?!”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震惊后流露出情不自禁的喜悦,一改方才的沉闷态度,开始碎碎念,“不对不对,你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嘛,干嘛还要回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而且你这……”赵希瞥了眼被萧雁行拉住手的箬竹,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面露惊慌,“你这才逃走半个月,就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还是九个月大的孩子,算时间的话……你在寂白宗的时候就干出畜生事了?” “不对不对,这也不对。”赵希怒目圆睁后,又连连晃脑袋,“以前你被他们虐待成那样,除了试药每日每夜的关在牢里,伤得醒都醒不过来,怎么可能有机会搞清白姑娘。所以……你其实是做了接盘侠?” 箬竹听赵希语如珠连炮,在得出接盘侠这个离谱结论时更是目带五分钦佩五分悲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她的关注点,已经完全被赵希倒数第二句话带跑了。 原来,小屁孩之前的日子,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难上许多。强制试药、牢狱关囚、重伤甚至中毒昏迷……她忽而想起给萧雁行抹祛疤药膏时,那遍布皮肤的伤疤。 虽然在她所给伤药的作用下,伤疤大多愈合褪尽,可曾经受到的伤害无法泯灭。 一时间,她竟只顾得上心疼,是一种比腹中邪气搅弄更锥心刺骨的疼。 少年山眉海目,怎该遭受那样的凌`辱。 赵希有句话真真说对了。这寂白宗,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看来,她猜测婴孩怨灵跟寂白宗有干系,也肯定没错,甚至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寂白宗所干下的恶事。 箬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在萧雁行之前开口,问赵希:“说正经的,你大半夜过来,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是想说寂白宗不仅救不了胎儿,还会害死它?还是找别的借口,想让我们趁着天黑,连夜逃出去?” 赵希揉着挨揍的脸颊,拉了张凳子坐下。 他在接受了眼前人是萧雁行的震撼之后,就完全不意外箬竹会猜中他的心思。毕竟能让男子心甘情愿做接盘侠的女子,定然有些过人之处。 他想了想对箬竹的称呼,而后道:“弟妹果真冰雪聪明。” “弟妹?”箬竹顿时皱眉。 “是啊。”赵希理所应当道,“以前萧雁行还在寂白宗的时候,都是喊我赵哥的。你既然是他的人,自然就算是我弟妹了。” 箬竹:“……” 逢人就喊哥哥姐姐,倒像是小屁孩的风格。 等等,那也不对啊……萧雁行管赵希喊什么,同她有半两钱的关系? 这会儿身份挑明了,这赵希应当是自己人,那么,她不必假装孕妇,也就没必要扮演萧雁行夫人这一角色了。 箬竹扯了扯萧雁行衣角,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快解释一下啊。” 萧雁行装傻充愣:“解释什么?” “我俩的关系啊!”箬竹着急道。 萧雁行眨眨眼睛:“我和姐姐算是什么关系?” “姐弟?或者同门师姐弟?”箬竹道,“反正什么都行,别让他喊我弟……”她赧然顿了顿,那个词实在是说不出口,“总之别让他喊我那什么就是了。” 萧雁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对赵希说:“你别这样叫我家娘子,她听着不适应。” 箬竹:“???” 萧雁行邀功似的看回来:“姐姐,这样可以吧?” 箬竹瞪眼,强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可以个屁! “我是让你解释姐妹关系,不是让你越描越黑!” 萧雁行一脸无辜:“可,是姐姐自己说,什么关系都行的。” 所以夫妻关系也行。 箬竹:“……” 她现在极度怀疑小屁孩是故意在玩弄她,只可惜缺个证据。由此得见,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刻还得看自己。箬竹气沉丹田,深深吐纳气息,将腹中孕灵丹再次吐了出来。 -- 第165页 赵希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你应该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箬竹道,“我们伪造身份来寂白宗,就是为了调查那些妇女婴儿之事的。所以希望赵公子能够将知道的内情,告诉我们些。” “告诉你们之后呢?”赵希突然这样问。 箬竹道:“如果寂白宗真的荼毒杀害了生灵,做出有违修真界道义的事,自然就得接受全修真界的裁决。” 赵希闻言抿唇,几度欲言又止。 箬竹等了他半晌又半晌,床侧烛台火光暗了又暗,直到蜡烛快要烧完,也没等到赵希再启唇说话。 这下反倒将箬竹弄得纳闷儿了:“你大半夜来找我们,不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儿吗?怎么现在我们愿意揭发寂白宗的恶性,你反而变得不愿意说了。” 替赵希回答的人是萧雁行:“正是我们愿意揭发,他才不想说了。” “毕竟作为刘宗主亲传弟子,他有的是机会去其他有威望的宗门告发寂白宗恶性,可他没有去,只是每天晚上用只言片语来劝诫求医的人离开。师姐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箬竹当即反应过来:“说明他其实不想告发寂白宗,但又不忍心看着无辜婴孩夭折,于是象征性地劝一劝。能劝成功最好,劝不成功他也不内疚,因为是走是留都是旁人自己的选择。” “是了。”萧雁行叹道,“所以师姐刚刚不应该直接吐孕灵丹的。” “应该把他的话先骗出来,再吐。” 箬竹一想,确实是这个理。 “这事儿怪我。”她心虚敛睫,“我不该做那为数不多老实人的。” 两人毫不避讳在当事人面前商量着该怎么骗他。 所有对话悉数落在赵希耳中,他紧拧的眉毛透露出内心的纠结,天人交战。可缄默的双唇和转身出门的步伐却又彰显了他最终的决定,无动于衷。 箬竹听着房门合上声音,一脸沮丧:“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们本来都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了,结果却生生被她搞砸,内疚不已。 “现在?”萧雁行反问。 箬竹的手被他松开,转而见他伸手探入衣襟,拿出在怀中已经藏了许久的鸡腿:“师姐不是饿了吗?现在先吃两个鸡腿好了。” 烤肉喷香,顿时勾起了胃里馋虫。 箬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在先吃东西填饱肚子和先想办法解决棘手问题之间疯狂纠结做选择。 犹豫了不到半秒钟,箬竹最终选择从萧雁行手里一把拿过鸡腿大口咬下,同时,边咀嚼边又问了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去把赵希绑了拖过来,再用真言术逼他说真话?”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要。吃东西和想办法,根本就是毫不冲突,可以一起做的两件事。 萧雁行看出她吃得心不在焉,给她倒了杯水递去:“师姐专心吃吧,我们不用绑赵希。” “我刚才从厨房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两个寂白宗弟子,听见他们正在讨论一些事,大概能推断出真相了。” 听他这样说,箬竹悬而不定的心立马落下,既然问题解决了,那么……她就像只小仓鼠,用食物塞满整张嘴,让左右腮帮如两个包子形状般鼓起,还时而发出咀嚼的吧唧声。 萧雁行在旁仅是瞧着,就仿佛能体味到她吃得有多香。 箬竹用帕子处理吐出的鸡骨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掀了眼皮看向萧雁行:“你跟那个赵希是旧相识的话,应该刚才一进门就认出他了,怎么还把他打成那样?” 萧雁行欣赏着她的吃相,眸色微暗:“谁让她欺负师姐,让师姐难受了。” “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师姐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轻轻~ 第69章 师弟的白月光(19) 无论六界何处,都没有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因此寂白宗只分给他们二人一间屋子。 箬竹吃完鸡腿后,用丝帕揩了揩嘴边残留的油。萧雁行给她倒了杯漱口用的茶,在箬竹含着水鼓起腮帮时,从衣柜中又找出一个新枕头,摆到了床上。 “你……这是做什么?”箬竹漱完口后问。 萧雁行在她不注意间已经脱去了外袍,现下只着单件里衫,掀开被褥迅速往她身边一躺。又扯过被子盖到下巴处,露出黑黢黢的一双眼睛:“和师姐一起睡觉。” 箬竹在屋中环顾一圈。 这间屋子估计是专门用来接待求医妇人的,因此规格较小,陈设也偏简陋。不仅没有罗汉床,没有可供休憩养神的长榻,就连唯有的一张床也可以明显瞧见木质老化。 她找了半天,确实没找到另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于是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地上。 箬竹讪讪摸了摸鼻子:“要不,你将就打一晚地铺?” 她知道自己这样要求有点不厚道,但两个成年人共同躺在一张不宽敞的小床上,实在是容易磨蹭到对方。而且箬竹的睡相又向来大喇喇,踢被子抢被子都是常态。 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萧雁行都还是打地铺比较合适。 可少年只是直勾勾盯着箬竹摇头:“不想将就。” “我刚刚找过了,柜子里只有第二只枕头,但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声音低低的,透着三分委屈,“而且寂白宗的地板很冷很硬,我不想再睡地上过夜了……姐姐,好不好?” -- 第166页 少年说到最后喉头似乎有些哽咽,映了星芒的眸蒙上一层尘埃,灰扑扑的。让箬竹心底猛然咯噔抽跳,像是被细针扎过般的难受。 萧雁行说的是“再”,不想再睡地上了。 箬竹想起赵希方才那袭话中,披露出少年曾经被关地牢囚室的遭遇,想来也是没有枕被,只能日夜躺在潮湿阴暗,昏无天光的地上。 她仅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心疼便止也止不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萧雁行拈了拈被角。 “好,就睡床上。” 闻言,少年立马露出笑脸,有星子在眼底布灵布灵地闪烁,瞬间可爱超标。 他同时往里侧挪了挪身子,空出外侧半张床,邀请箬竹:“时辰很晚了,师姐也睡。” 双眸迸射`出的小星星直击箬竹眼底,她好像从巷口遇见萧雁行的第一面起,就拒绝不了这个少年的任何要求。哪怕明知道他没并非面上表现出的这样人畜无害,哪怕纵使见过许多次他小奶狗皮囊下一副小狼狗的心,可……还是怎么都拒绝不了。 这似乎是萧雁行在她身上的魔力。 好在至今为止少年还没有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否则,箬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违背内心的决定。 她弹指用灵力熄灭蜡烛,躺了下来。 萧雁行睡姿仰面平躺,两人之间还留了约三寸宽的距离,算是避免越界的安全地带。 “晚安。”少年轻声道。 箬竹同样回他一声晚安,而后没过半晌就沉沉睡了过去。她挺着笨重肚子,假扮了大半天的孕妇,又受邪气宛如哪吒闹海般,反复搅弄折腾,早就困得不行。 因此这一觉,箬竹睡得很沉。 沉到就连萧雁行在她呼吸绵长后,小心翻了个身侧躺面朝向她,在黑暗中望着少女精致的脸,视线从眉目到红唇一点点细腻描摹,似要将她的相貌牢牢篆刻心底,都没有发觉。 良久,直到他收回目光,眸中的七分爱慕和三分占有欲才缓缓褪去。 次日清晨,箬竹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下意识发出两声软绵绵的“嗯——”,而后她感觉到自己怀里貌似抱着个什么东西。还有腿下头,好像也有某种实物膈着她。 她五指张开,迷迷糊糊就捏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滑滑的、软软的,还挺舒服。 于是箬竹收了收手脚,把东西抱更紧了。 “叩叩叩——”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夫人,公子,二位醒了吗?长老让我来给夫人瞧病。” 箬竹登时睁开眼睛,在寂白宗这龙潭虎穴中,她虽睡得香甜,但警觉性高度保持,稍有点动静就能立马醒来。 可她睁开眼睛才猛然惊觉,自个儿好像遗忘了一件事。 她昨晚……是和萧雁行一起睡的。 所以她刚才摸到,又软又滑的东西,其实是……箬竹眼珠子转动瞥了一眼,完了,她果然没猜错…… 她居然手脚并用地缠在了萧雁行身上! 像个八爪鱼一样,将人紧箍。 更可怕的还有,少年是穿着里衣薄衫睡下的,而她的手此时正伸在萧雁行衣服里头!直接触摸到他胸膛皮肤! 箬竹意识到自己在睡着后都做了些什么,脸颊瞬间羞红了,赶紧把架在萧雁行腿上的脚收回来,然后微微把手浮起,极缓慢地向外移动。 眼见整只手就要从萧雁行胸口退出来,箬竹无声松出一口气,突然,她的腕部落上了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是一双男子的手,猝不及防抓住了她。 箬竹小心翼翼抬眸,她就这样,乍然撞进了萧雁行幽黑且清明的眼里。 “嘿,弟弟早上好呀!”箬竹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试图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抽手。 萧雁行回望向她:“师姐早上好。” 话说着,手却没有松,不给箬竹任何动弹的机会。 两人之间现在的动作,在不知情旁人看来,像极了少女贪恋少年美色,欲趁少年沉睡时占些便宜,遂悄咪`咪伸手窥探春光。可惜少年醒得及时,抓包了此等急色之徒。 箬竹真是有苦说不出,但她多少也知道自己睡相难看。干了坏事的人是她,不能还对萧雁行倒打一耙。只得尝试转移话题:“你先把手松松,外头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叩叩叩——”敲门声适时响起,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二位醒了吗?若是没醒,我就晚些再过来。” 箬竹连忙要答醒了,她现在急需一个人来解救她的尴尬,哪怕这个人是寂白宗恶人也无所谓。 可她嘴巴刚刚张开,气流还没来得及出嗓,萧雁行突然握着她的手向下一压。 箬竹掌心猝不及防重新落回了萧雁行的皮肤上,与结实胸膛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张成圆形的嘴顿时成了惊讶,将要喊出口的声音也受惊咽回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渐行远去的脚步声,敲门那人走了。 箬竹眼睛瞪得极大,错愕看向萧雁行:“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都惊慌得结巴了。 萧雁行将眼底戏谑藏得一点看不出,只流露出单纯的天真:“我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以为姐姐喜欢这样的,所以才……” 醒了好一会儿……几个字如同烟花,瞬间在箬竹脑海中噼里啪啦炸开。 -- 第167页 所以说,她这样,那样,还有那样,所有缠着少年的姿势,其实都已经被萧雁行知道了! 百口莫辩。 干脆就不辩了。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如果别人觉得尴尬了,那就是那人没见过世面。左右萧雁行是个大男人,被摸两下怎么了,既不吃亏,还不会掉块肉。 这样一想,箬竹立马就理直气壮了,不仅不挣扎要收回手,甚至再掐了一把他。 少年精健的胸膛肌肉弧度美好,手感也极佳,没有丁点赘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似乎有处小肉痂? 箬竹仔细摸了摸,力道不轻不重,她猛然听见萧雁行呼吸沉了两分。 难道说,是先前在寂白宗受重伤后留下的疤结痂后形成?可她不是给过小屁孩祛疤药嘛,按理说,身上的伤痕应该都消掉了才对。 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毕竟她当时只给萧雁行仔细擦了整个背部,而前胸以及四肢都是小屁孩自己抹的药,万一就有哪处不仔细漏掉了。 想到这里,又听见少年呼吸微乱,箬竹不由得问:“很疼吗?” 萧雁行摇了摇头,深吸气:“不疼。” “不疼就好。”箬竹道,“上次我给你的祛疤药应该还有剩的吧?等回了天琴峰记得抹。” “虽然总有人说男人身上有几道疤才是男子汉,但我觉得这被寂白宗搞出来的疤就没必要留了……” “师姐。”萧雁行突然打断她。 箬竹看向他,正迎上少年的目光灼灼:“怎么了?” 只听萧雁行问:“给我送祛疤药的是你?不是仙尊?” “……啊?”箬竹蓦地愣住。 她好像……忘掉了些什么。当初抱萧雁行出寒冰结界,贴心地给他送饭送伤药,都是头戴白纱帷帽,假扮成凌宛秋身份去做的。所以……这下是露馅儿了么? 箬竹嘴角微微抽搐,脑中思绪策马奔腾。 这要她怎么圆谎? 时间仿佛静止了,连萧雁行盯着她,等她解释的满脸老神在在都没有注意到。 萧雁行早就知道始终照顾他的人是箬竹,不是凌宛秋。他刚刚那话,是故意逗她的,就想看看箬竹会编织出个什么理由来糊弄他,还有最重要的。 是他想知道,箬竹为什么非要假扮凌宛秋待他好。 这个疑惑困扰了他许久,始终没有头绪。 萧雁行好整以暇凝视她,只见箬竹朝他眨了两下眼睛,说道:“弟弟,你是不是早上没睡醒听错了。我刚刚说的是:仙尊给你的祛疤药。你听成什么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师姐脸皮厚,最擅长硬着头皮胡说八道。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师姐的不要脸。竟然连听错了,这样荒谬离谱的话都能说出口,还真是为了保护马甲拼尽全力。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萧雁行很是善解人意地配合她。 箬竹见他当真相信,蓦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小屁孩虽然修为猛增不少,但心智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单纯天真了些。刚刚那个理由,她自己都觉悬得不靠谱,萧雁行居然信了。 也幸好他信了。 箬竹赶紧跳过这个险些翻车掉马了的小插曲,重新说回肉痂,并且象征性的再次用双指捏了捏:“我刚刚说的你记得了吗?回天琴峰后记得擦药。最多个把礼拜,这痂应该就能消掉了。” “听明白了。”萧雁行目色深深,微喘着气道,“可是师姐啊,你摸的那个地方,不是肉痂。” “那是什么?”箬竹没多想,下意识反问。 萧雁行深吸气:“师姐要看看吗?” 语罢,他抓着箬竹的手一同捻上衣襟,朝侧边敞开。 箬竹来不及逃缩,就看见了一点嫩色的粉。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哦吼,让我看看摸到了什么好东西(脸红) 今天被编编私戳说有好多个章节内容提要涉敏感yellow,都不能滴滴滴打卡上车了,垮起个小猫批脸(t_t) flag插旗:明天努力努力应该可以双更!然后,刚刚在渣浪围脖(id:是暮行也吖)放了前三个位面的女主人设(奇迹换装小游戏),大家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花姑娘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师弟的白月光(20) 留在客栈的陆尘修晨起后,等了半天也没见箬竹和萧雁行从屋子里出来,推门进去更是没见着人影,当即以为他们遇上了什么危险,连忙用玉牌给箬竹传音,关心他们的处境。 彼时箬竹正被萧雁行抓着手不得动弹,陆尘修的传音简直成了她的救星。她二话不说赤脚下床,溜到离床榻最远的一个角落,接了传音。 箬竹把他们现在的情况以及猜测,和陆尘修大致说了说,而后道:“陆师兄你先留在客栈,再等我们两天。我们一旦查到寂白宗伤害婴孩的证据,会立刻联系你。” 陆尘修那边点头:“你们没事就好。” 事情说完,便要掐断传音。 “等一下。”萧雁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箬竹身后。 她回过头,就见萧雁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少年外袍没披,依旧是睡觉时贴身穿的那件里衣着身。折襟也没交叠好,松垮散在左右两边,露出中间大半片胸膛,还有一点粉红在脖颈下半指的位置若隐若现。 -- 第168页 那是箬竹方才反抗萧雁行,用另一只手故意掐出来的。 而玉牌那头的陆尘修,却并不知道实情。 他看见的,只有萧师弟和竹师妹居然睡在一间屋子,而且这间屋子内陈设一览无余,似乎仅有一张床。再看萧师弟颈下雪白皮肤点缀桃色落樱,尽显暧`昧旖旎,竹师妹的衣衫好像也有些凌乱。 种种细节相联系,隐约能想象两人的战况是何其激烈。 陆尘修深呼吸,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莫慌张。 上回御剑飞行的时候,萧师弟就亲口说过,他是和竹师妹一块儿睡的,并且还一块儿泡澡。今天这种情况应该只是常态,莫慌莫慌,习惯就好。 陆尘修调整好心态,才终于想起来问:“萧师弟要说什么?” 萧雁行站在箬竹的正身后,少年恰是长身体的年纪,又跟着箬竹好吃好喝,如今已经比少女高出半个头。传音玉牌只能投影他们胸部以上的画面,因此落在玉牌里的画面,像极了萧雁行从背后搂抱着箬竹。 萧雁行对这个角度甚是满意,回道:“陆师兄不用在客栈等我们。” “还麻烦陆师兄稍后就出门前来寂白宗,以仙尊吩咐过我们取药的名义拜访刘宗主,到时候我与师姐自有办法揭发寂白宗的恶行。” 陆尘修听得一头雾水,虽然他是跟箬竹他们一同发现的邪气,可至今为止,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不明白萧雁行说的言下之意,要怎么揭发。 不过大家既是同门,遇上事儿肯定是要无条件信任的。于是他也不多问,在答应后又说了句“保持联系”,就掐断了玉牌传音。 箬竹将玉牌重新塞回衣裳里,她的疑惑程度不比陆尘修少,但她性情直率,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了。 “你让陆师兄现在就过来,是准备做什么?”箬竹转身面朝向他,“难不成说……仙尊要求的灵药,和那些死去的婴孩之间,有关联?” “岂止是有关联。”萧雁行缓缓将衣襟交叠好,他终于是不耍流氓了,问道,“师姐可听说过药人?” “没有。”箬竹摇头,“那是个什么东西?” “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用药养出的人。”萧雁行道,“不论灵药还是毒药,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奇药,都往人体内喂,中毒不医,生死由命。” 箬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被喂药的人,岂不是很痛苦?” “当然痛苦。”萧雁行回身走到床榻边拿中衣和外袍套上,箬竹在他转身的瞬间,隐约瞧见他眸色沉沉。窸窣衣料摩擦间,听他续道:“所以这些人要么是被毒药折磨死了,要么是不堪折磨,自缢死了。” “不过自尽死的是极少数,因为这些人通常都会被关起来,手脚用铁链锁住,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不会有。” 箬竹想问萧雁行怎么会这样清楚,但她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少年已经接着说了。 “能坚持活下来,一千个人里也难保证有一个。而那个人体内的血液,已经成了百毒不侵的状态,是世间最好的药。可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药人之所以药人,他们不仅仅是人,还同时是药。” “寂白宗有一片药田,内里种植的珍稀草药,全都是用药人的血,滋养出来的。药效比寻常草药好上数倍,甚至有直接增进修为的作用。”萧雁行倏尔冷笑一声,“不然,寂白宗原本一个无名之辈,是如何在三年之内崛起成修真界第一药宗的。” 他语罢,头顶忽然覆来触感,揉了揉他的发。 萧雁行猛地转过身,就见箬竹站在他身后,踮起脚伸手够他的头顶,边轻轻揉动,边温声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挺过了那段日子,就说明以后都会锦鲤加身,好运满满的!” 她刚刚没能出口的那个问题,突然就不需要问了。 箬竹从萧雁行的话语中,已经能猜测到,他之所以会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 经历过被寂白宗强行喂药,也经历过被寂白宗关押囚室,甚至放血饲药……幸而因体质特殊成了那万里挑一,活下来的人;又幸而在出逃过程中遇上了自己,成了爬出地狱的人。 没错,她愿称寂白宗为地狱。 “师姐……”她的手腕陡然被萧雁行握住,箬竹抬眼对上他兜了委屈的眼,看见他薄唇开合:“总是摸头,会长不高的。改成要抱抱好不好?” 箬竹微愣,没想到小屁孩还信这种民间俗话。 不过她这晌也不计较了,张开双臂,抱住了萧雁行。 少年嘴角上扬,星眸发亮,同样回抱住她。 箬竹嗅见萧雁行身上极淡的迦南香,这是一种佛香,静心安神,她昨夜入睡后,似乎就在梦中闻到了这淡淡香味,而后受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牵引,不断往源头靠。 最终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成了今晨缠在萧雁行身上那般模样。 便是这时,腰间玉牌突然闪烁出光亮,是陆尘修再次传音过来了。 箬竹只得松开抱着萧雁行的双臂,转而解下玉牌,接通传音。 上一次陆尘修传音过来,她觉得那是解救自己的救星。这回同样是和萧雁行黏在一块儿,却莫名有几分埋怨这传音来的不是时候。 “陆师兄何事?”箬竹问道。 陆尘修换上了缙仙宗标配弟子服,看身后场景是走在街市上,他道:“我就快到寂白宗了,接下来,除了向他们宗主讨药以外,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 第169页 箬竹看向萧雁行,他道:“倒没有其他的,和我们保持联系就好。” 陆尘修点点头,他转过巷口,已是寂白宗所在的街道了。 因为接下来有计划,箬竹他们也没时间再耽搁,她开始洗漱穿衣,同时听萧雁行说着方才的未尽之言。 “培养成功一个药人很难,成本也很高,不过在寂白宗有种说法,年纪越小的孩子,越有可能被培养成功,所以新生婴儿是最好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说……”箬竹顿时瞪大眼睛,手指着她昨晚封存透明琉璃瓶中的孕灵丹,周围缠绕浓浓邪气,各自成一个个胚胎的形状,“这些死去的婴孩,都是被寂白宗用药毒死的?!” 结合上那日医馆大夫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这条逻辑链似乎瞬间清晰了。 寂白宗主丹修,在汾青城中开设有行医治病的药堂,因此常有怀孕妇人前去开药。而寂白宗专开给孕妇大补之药,虽无毒无害,可对体内脆弱婴儿却有极大影响。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饮下过剂量的药后,妇人便容易会出现腹痛不止的症状,只得再次去寂白宗求医。这个时候,就会有弟子夸大妇人病症,说成是怪病,将人接进寂白宗客房,一应料理后续治病与生产。 可因为早先时候安胎不当,最终生出来的孩子,有可能是死胎。对于这种情况寂白宗也不内疚,毕竟他们诊断说出怪病在先。在寻常人的潜意识中,怪病总是极难医治的。 至于另一部分顺利生产的孩子,则会被说成有先天不足,寂白宗就以此为借口,将婴孩留在宗门中调养身体。 实则不断喂药,培育药人。 因试药死去的婴孩,和出生既是死胎的婴孩,都认准寂白宗是杀害他们的凶手,于是成了含怨的邪气,聚在汾青城上空,经久不散。 箬竹想通所有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寂白宗,真是不得好死! 萧雁行讥诮:“仙尊要从寂白宗取灵药,呵,那寂白宗的药是个什么成分。” 箬竹听出他语气中有对寂白宗浓浓的憎恶,以及一丝对凌宛秋求药之举的鄙夷,蓦地幡然。 萧雁行当初会答应凌宛秋前来寂白宗,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善意的谎言,也并不关心凌宛秋渡劫后的身子状况,只纯粹是出于他和寂白宗有一笔旧账要算。 更有甚者,萧雁行对凌宛秋似乎无甚情意。 猛然认知到这一点,箬竹心里除了隐约震惊,居然没有半分难过。 分明直接关系到她的功德值获取无望的事儿,她却毫无失落情绪,甚至还有一丝丝……难言的喜悦? 不等她细细剖析出这点喜悦究竟是从何而起,思绪就被陆尘修告知他们已经到达寂白宗拜访过宗主刘绩,并且刘绩在刚刚离开会客厅前去取药的传音打断。 正事儿当前,箬竹赶紧收拾好心情,与萧雁行开窗蹿出了房间。 萧雁行毕竟曾在寂白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遂对整座仙府的地形很是熟悉。箬竹跟着他七拐八弯,两人很快就到了寂白宗后园的药田之外。 他们藏匿在周边树上,屏住呼吸,没过一会儿,就见体态富硕的宗主刘绩携两名弟子走来,其中一位正是昨夜打过照面的赵希。 待刘绩等人跨过药田结界进入其中后,萧雁行与箬竹也落地靠近。 箬竹在结界附近稍稍打量研究了一下,这玩意儿,似乎设计得有些复杂,她没有十足把握能破开。 她抬起胳膊肘捣了捣萧雁行:“你知道,这结界怎么破吗?” 萧雁行叹气:“师姐,我逃了将近百次,才从寂白宗逃出来,最后那次还是得了赵希帮忙的缘故。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一直逃不出了。 箬竹不断探测着结界的性征,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进来吧。”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身侧突然有声音传来。 箬竹猛地寻声看去,赵希站在结界内,他面前那处结界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改变主意了?”萧雁行微挑眉。 赵希神色很淡:“师尊对我的恩,不该用他们的命来抵。” 萧雁行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两人在赵希这个内应的帮助下,悄无声息潜入药田,四周皆是草药植株,灵气裹挟在晨雾里、露珠中,一点点晶莹的青色,如同夜间萤火虫的光芒,低低飘飞在草药上方。 “刘老头儿呢?”箬竹环顾四周都没瞧见刘绩那一坨跟球儿似的肥肉。 “找找看吧,总归肯定在里头。”萧雁行说着,突然拉住箬竹的手。 不是衣袖,也不是手腕,而是扣住十指,紧紧握住。 箬竹不明所以:“你抓我手做什么?” 萧雁行拉着她穿梭在药田间:“这里四周景物都差不多,而且很多地方都设了结界陷阱,我怕师姐走丢。” 掌心肌肤相贴的感觉,直击心底。 萧雁行又道:“我绝对不会让师姐离开我的。” 萧雁行拉着箬竹的手走在药田中,他很清楚哪些地方有结界陷阱,哪些地方的花草暗含剧毒。箬竹被他护着,始终没受一点伤,脚踝连锯齿形的叶子边缘都没蹭到。反倒是萧雁行自己,走着走着突然在某颗旁蹲了下来。 箬竹见他毫无征兆就开始刨土。 -- 第170页 没有用修为灵力,而是双手十指伸入泥土当中,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不过他做这事儿自有他的道理,箬竹没有过问,直到她瞥见一点艳丽红色从土地里漏出。而后随着萧雁行刨出的土坑越来越深,才逐渐能看清似乎是一颗类似红宝石的东西,呈椭圆形。 萧雁行将东西捧在手里,拍去黏在上面的灰土。 “这是什么?”箬竹不禁好奇,能让萧雁行这样宝贝,甚至是在寂白宗药田挖出的东西,究竟有何特殊意义。 萧雁行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用灵力在物什上穿了个圆形小孔,“师姐借红绳给我用用。” 箬竹指尖当即变幻出姻缘丝线递给他。 萧雁行将红绳从小孔中穿过,上前迈了一步,双手各执绳子的一边儿,绕到箬竹脖颈后,轻轻打了个结。透红宝石便穿以明红丝线,戴在了红衣少女的身上。 他道:“师姐就把它看作是平安符好了,和寺庙中经由佛祖开过光的佛珠玉佩差不多。只要师姐戴着它,就会一直平安顺遂的!” 箬竹将萧雁行挂到她脖子上的吊坠举到眼前凑近观察,还有这么神的东西? 此物什晶莹剔透,色泽纯正,且很有层次感。从内往外的红色越来越浅,到触手可及的外表,就已经如同埋藏在皮肤底的毛细血丝。 好看确是极好看的,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平安符保佑一说,觉得那不过是人间寻常百姓用信仰换个心理安慰罢了。而真正想要平安顺遂,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不过萧雁行待她这份心意真挚,让箬竹心底暖融融的,自然不会拒绝少年。 将吊坠放到衣衫里,贴肤佩戴。 她朝萧雁行一笑:“我们继续走吧,还是得尽快找到刘老头,曝光他的恶行才好。” 萧雁行温热掌心再度贴过来,虽然刚才已经有过一次十指交扣的牵手经历,可箬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亲昵动作,委实不大像师姐弟之间该做出来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纠结拉手姿势如何。 因为在走了小半盏茶时间之后,被萧雁行挖出红宝石的土坑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箬竹环顾四周,是熟悉的草木郁葱,和同一颗参天大树:“我们又绕回来了?” 萧雁行顿时皱起眉头:“有结界。” “在我逃走之后,他们重新布置了结界。” 箬竹同样神情凝重,她本职毕竟是掌管姻缘的红喜神,对五行六爻和阴阳八卦并不精通,仅有的那点破界技巧还是从景问筠那儿学来的皮毛。这晌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不断兜圈子的问题所在,更加别谈破界了。 而赵希在放他们进来之后,就回到了刘宗主身边,肯定不可能再出来帮他们一次。 便只能寄希望于萧雁行身上,少年总是会带给她不同的惊喜,箬竹无端选择相信,萧雁行应该是有办法的。 只见萧雁行凝眉沉思着,箬竹在旁保持安静不打扰他。半晌,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她期待的明亮眼眸道: “师姐,这道题超纲了,我不会。” 箬竹:“……” 两个人都不会的话,那就只能碰运气祈祷能绕出去了。虽然箬竹素来觉得,运气这个词,跟她半点沾不上边。 而算起来,他们进入药田已经有一盏茶时间之多了,要是再找不到刘老头儿,人就该取好药出去了。那他们就失去了揭露寂白宗饲养药人罪行的证据。 正当她一筹莫展至极,箬竹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萧雁行的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衣裳里头不安躁动,一闪一闪地发出白光。 箬竹赶紧拉住萧雁行衣袖,提醒他。 萧雁行也注意到了,解下悬挂腰间的金丝笼:“是它?” 当金丝笼的禁制被解开,一道黑影当即冲出笼子,落在了地上。是他们先前在误入缙仙宗禁地时,杀死白溪豸后,留下的黑溪豸。小狗状的黑溪豸仰头朝箬竹二人嗷嗷叫了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箬竹疑惑,“难道说,它能给我们指路?” 萧雁行凝眸,在他记忆中,寂白宗的药田内同样豢养有两只黑白溪豸,它们对药人的血异常敏感。只要哪处有药人被放血,或是伤口没处理好自行流血了,就都会引得溪豸前来。 “跟着它走。”萧雁行当即下决断。 丧失了配偶的黑溪豸也随之失了兽性,从体态到声音都是温温和和的,它走在前头七拐八弯,而后停在了一颗大树的粗壮树干后,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努了努下巴。 箬竹往它示意的方向看去,登时望见不远处草丛后赵希和另一位寂白宗弟子的身影。 看来,刘老头儿也在那边无疑了。 这黑溪豸还真是有些本事,箬竹揉了揉它的发顶,以示鼓励。 她手刚收回,一抬眸,猝不及防接受到了萧雁行哀怨的小眼神。箬竹心头猛然一跳,这……突然是怎么了? 怎么瞧着像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萧雁行憋着嘴:“师姐宁愿摸它也不摸我。这只臭烘烘的溪豸就算能带路,但也是我把它随身携带在先,功劳应该有一半算我的才对。” 箬竹登时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不是你自己说,摸头容易长不高的吗?” 萧雁行垂眸:“那师姐也没有抱抱我呀。” -- 第171页 箬竹抿着唇憋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捧腹大笑的冲动,生怕被不远处的刘老头儿听见动静。 她往萧雁行身边走了半步,伸手在少年额头点了点,揶揄道:“怎么好端端的,竟跟只狗吃起醋来了。它是我们养的宠物,难道你也是吗?” “我是。”孰料,萧雁行重重点头道,“我就是属于师姐的,不管师姐把我当什么都可以!” 箬竹微愣,她只当小屁孩是在开玩笑,续而扬眉戏谑:“那……小雁子?” 萧雁行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个不行。” “只有这个,坚决不行!” “好好好,不行就不行吧。”箬竹本就是逗他,见少年满目抵触中夹杂两分暗沉,顺坡下驴就完事儿。 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把萧雁行当弟弟的。 从前是乖巧可爱的小弟弟,现在嘛,就好像弟弟长大了许多,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想法。 突然,她听见幼儿的嚎啕大哭隔着空气传来,惊得树上鸟雀纷飞,绿叶飘零。而从啼哭声的传播方位上判断,源头正是刘老头儿那个方向。 如此明显的动静,想要察觉不到都难,萧雁行当即拉过箬竹,藏匿到了树干后,探出脑袋往前端眺望。 只见一名头戴兜帽的灰袍男子双手各提溜着一位幼儿的衣领,大步走到刘老头儿跟前。他把两个襁褓像是丢垃圾般,嫌弃地甩在地上道:“就剩这两个了,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箬竹见状赶紧从琉璃盏中翻找出碧吟珠,此物乃六界通用法器,能够将现实发生之事记录。画面、声音,包括周围环境的灵力波动,纷纷逃不过碧吟珠的法眼。 剔透如水滴的碧吟珠漂浮在半空,将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吸纳储存。 襁褓中婴孩掉地后,哇哇哭得越发响亮,惹得刘绩眉头不耐烦皱起:“就没有年纪大点的了?” “这回是缙仙宗那名女仙尊来求药,要是能用灵药把人哄高兴,兴许日后直接能让缙仙宗罩着咱,结果你就给我这两个鬼东西?” 带着兜帽的男子嗓音沙哑,语气不善:“你想要好用的,我也想啊,但这玩意儿有多难练成功你比我清楚。就拿近半年说吧,咱骗来的小娃娃少说也有百来个,结果呢,全部被喂死了。” “就这两个。”男子指了指地上婴孩,“你看不起的这两个,是唯二坚持过一个月的。” 刘绩烦躁神情倒映在碧吟珠中,箬竹将其看得一清二楚。经过灰袍男子的话,他总算是勉强抬起正眼看那两个小娃娃了。 但当瞧见婴孩满面泪痕,皮肤苍白得鲜少血色,他眼底刚升起的一点期望又灭了。 “该死。”刘绩气得手握拳,“要不是被萧雁行那小贱种跑了,老子哪里需要到处找药人胚子!” “所以你到底用不用这俩?”灰袍男子显然不想理会他的情绪,“要是不用我就继续带回去练了。” “用!怎么不用!”刘绩打断他要去抱襁褓的动作,咬牙切齿,“有总比没有好,就算是半成品,也拿来先应付过缙仙宗这一关再说。” 他说着,就将其中一名婴孩抛至空中,无视凄惨哭声。掌心化出灵刃飞出,婴儿如白瓷般细腻光洁的皮肤立马破了道口子,流出殷红鲜血。 一滴滴血液浸入泥土,周遭草药顿如雨后春笋快速生长,并且散发出浓郁灵气,空中点点绿光更甚。 箬竹目瞪口呆,纵使她已经听萧雁行说过一遍药人的不寻常,可当亲眼见到,还是惊讶不已。这般孕育灵力滋长,简直可以堪比西王母的瑶池玉露。 甚至方才刘绩亲口说,这两名婴童还只是半成品。 那如果是萧雁行的话…… 箬竹情不自禁侧头去看身旁人,少年正直勾勾盯着她。 “师姐,你欠我的抱抱,什么时候还?” 箬竹俨然没想到,在这样灰暗肃然的情景下,萧雁行最关心的,居然是方才那句不经意的玩笑。 如此一本正经,目色灼热。仿佛她只要敢拒绝,少年就会立马垮下脸,直到箬竹拥他入怀才肯罢休。 “师姐……”萧雁行瘪嘴嘟囔,眉目黯淡。 此情此景之下,其实是有几分本末倒置的无理取闹在里头的,可箬竹没有丝毫不耐。她心想,萧雁行大概是触景生情了罢,再见刘绩施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少年到底是有脆弱一面的,箬竹张开双臂。 她就要环抱住萧雁行的瞬间,腰肢突然覆上一片温热。萧雁行凤眸晃过一抹精明黠光,反客为主,长臂前捞。从她欲抱他,变成了他抱她,掌握主动权。 箬竹猝不及防跌进少年怀里,身子前倾,脚踝微歪。 “哎哟——”她没控制住自己,喊出了声。 “谁?谁在那里?!”听见动静的刘绩当即戒备朝他们藏身之处看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 箬竹抬眸,眼含嗔怪掀了萧雁行一眼,双手抵着他胸膛推了推。都怪小屁孩不合时宜地要抱抱也就算了,还学那些个年轻人,不讲武德。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们只得从树干后走出,两步位移闪现到刘绩面前。箬竹抛出姻缘神,在顷刻间化去刘绩正施加给婴儿的灵力,萧雁行则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孩子,交到一旁赵希手中。 刘绩施法突然被打断,遭到内力反噬,嘴角溢出丝缕血。 -- 第172页 他怒气冲冲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瞪大眼睛:“萧雁行?”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诡异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自己回来了,哈哈哈哈——” “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畜`生养这些药,你回来的正好。”说着,就要去抓萧雁行的胳膊。 箬竹蓦地挡在了少年身前,反手顺势拔出了萧雁行的灵剑,架在刘老头儿脖子上:“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你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生,叫谁小畜`生呢?!” 萧雁行将指尖就欲飞出的灵力缓缓收回,看着箬竹比他矮半个头的身高,比他窄的肩膀,目色温柔。 他的师姐啊,总是这样。 平常时候嘴硬得很,可每当到了关键时刻,永远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 刘老头儿皱眉瞥了眼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眼露不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爹!”箬竹双唇快速张合,说出了最优美的三个字,然后,灵剑贴着刘绩的脖颈擦过,划出一道不算浅的伤口,“教你做人的爹!” 刘绩只觉脖子刺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抬手一摸,掌心瞬间染上了粘腻殷红。眼底的三分不屑两分鄙夷碎得一干二净,转化成满目怒火。 “哪来的小贱`人!竟敢伤老子?” 箬竹指尖飞出红绳,又捆住了他的手脚:“我不仅敢伤你,还能绑了你,杀了你,甚至也给你喂毒虫毒草炼成药人,然后放光你的血,让你也尝一遍你带给别人的痛苦!”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要是你能诚心悔过,向我弟弟道歉的话,我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狗命。” 箬竹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萧雁行。 她毫无疑问是在帮萧雁行出气,而且这本就是刘绩欠萧雁行的,用整条不值钱的狗命都还不完。 再加上方才她指尖飞出红绳的刹那,她能感受到萧雁行同样在悄悄释放灵力,压制了刘绩反抗的动作。毕竟寂白宗是丹修门派,这罪无可赦的老头儿吃下的灵丹妙药不少,修为并不低,单凭箬竹“金丹期”的修为,没那么容易制伏他。 可萧雁行在帮她,就足以说明萧雁行心中对刘绩和整片寂白宗药田是恨极的。 身为姐姐,当然要为弟弟讨回公道,乃至报仇雪恨了! 箬竹捏了个控言仙诀,这样,刘绩就失去了话语自主权,只能说出箬竹想让他的话。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满嘴脏话的寂白宗宗主,开始卑微地朝萧雁行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我是畜`生”“我残害妇人婴孩,简直猪狗不如”……诸如此类的诚恳认错。 箬竹对萧雁行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少年,这样可还解气? 萧雁行回以她一笑,而后在看向刘绩的瞬间眸光淬冷:“对我师姐不尊敬,就想这样翻过篇了?” 他寒声道:“我要你跪、下、来,向我师姐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电脑崩了险些丢稿,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所以更新时间晚了一丢丢。 这章走了走这个位面的剧情线,所以章节字数有超多(我觉得完全可以算25更),快夸我(叉腰)! 第71章 师弟的白月光(21) 她替他曾经的遭遇出气,他则为她被侮辱出气。 相比之下萧雁行还要更狠些,他直让刘宗士磕得头破血流才收了控制术放过他。 这厮罪孽深重,但他暂时还不能死。他既然做出了违背修真界法则的事,就该受到整个修真界的集力声讨,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而缙仙宗作为灵苍大陆上,仙门百家之首,自然也最有资格裁决寂白宗。于是箬竹和萧雁行在各自报了私仇之后,就将刘绩绑成个粽子模样,招呼在前堂候着的陆尘修准备回缙仙宗。 萧雁行没有拔剑,顺其自然地往箬竹脚下云雾一站,便不准备挪动了。 箬竹看他一眼:“这回又是什么理由?” “师姐……”萧雁行眨眼,“刚才药田里的那幕我至今还心有余悸,想到了从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怕御剑不稳。” 箬竹眼露无奈,她好歹也和萧雁行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少年哪句话是发自内心的真,哪句话是糊弄人的假,她还是能分辨出的。 就拿方才在药田的事儿来说,当刘绩一口一个贱`种羞辱他,箬竹都已经头顶冒火,气得不行了,萧雁行的神情仍旧是漠不在意的凉薄。 他憎恶刘绩和寂白宗是事实,但只是憎恶他们做的恶,和贪婪肮脏的品性,这其中兴许夹杂了些许恶寒,却并没有害怕。或者说,自从逃出寂白宗的魔爪,自从遇见光明磊落的箬竹之后,就不再害怕了。 不过箬竹并不打算戳穿他拙劣的小谎言,也懒得赶萧雁行下去,好似已经习惯成自然。这人从认识开始,就极爱蹭她一同腾云。 箬竹心想,既他喜欢,便由着他去罢,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成全少年独特的小癖好。 而她丝毫没洞穿,自己的心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下山时,丢了萧雁行的佩剑也要驱赶他,到这晌包容并接纳他的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一丝丝喜欢萧雁行站在她背后,气息相近的感觉,让她无端觉得有几分安心。 只不过他俩达成共识岁月静好了,却是完完全全苦了陆尘修。 -- 第173页 他需要得单手御剑不说,还得提溜着刘绩那个不安分的胖粽子。 汾青城上空白雾浓稠,全是被寂白宗试喂药人害死的婴孩怨气。邪祟也有灵,当他们嗅到了刘绩这个罪魁祸首的气息,白雾当即动起来,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应朝刘绩窜去。 陆尘修在来汾青城的路上,被这些白雾缠身侵扰过一次,而今想起来仍旧后怕不已。他生怕被邪祟殃及,连忙把刘绩从自己的剑上抛出去,只指尖缠绕着箬竹的红绳,像钓鱼一样钓着胖粽子。 猝不及防遭了陆尘修一脚的刘绩脑袋发昏,整个人悬在高空,被冷风糊了一脸。 但这才是刚刚开始,紧接着成团白雾把他包裹住,钻入皮肤、灌入耳廓、浸入大脑神经……无孔不入,折磨着刘绩的五脏六腑。 一时间,刘绩的痛苦惨叫声混杂着白雾桀桀笑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到了后头,随着刘绩喊声越来越有气无力,他整个人面若枯骨,失去了所有神采,白雾则越来越淡。 善恶轮回有报,它们也算是为自己的平白冤死报仇了,不再郁集汾青城,入冥府重新投胎。 回到天琴峰,三人当即去见了凌宛秋。 自从上次破境失败后,凌宛秋的状态就一直没有恢复,此时身披白衫在屋内打坐炼气,虽远远瞧着仍旧是清冷无双的高岭之花,但她面容疲惫将身子状况尽数出卖。 当听见他们三人说并未取回灵药,凌宛秋的长睫微微颤动:“为何没能取回?” 陆尘修把半死不活的刘绩给拖了过来,箬竹则将他们在汾青城的发现和盘托出。 “药人?”这是凌宛秋听后的第一反应。 箬竹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没听说过这玩意儿,便省略去和萧雁行相关的所有,把药人的事儿详细说了遍。 凌宛秋眉头皱起,沉吟半晌后道:“此事待本尊与宗士商议后再做决定,你们先退下吧。” 箬竹拿不准凌宛秋是个什么态度,说实话,她除了看见凌宛秋眼底有转瞬即逝的诧异之外,没有从那张脸上察觉到其他表情。但想来以凌宛秋惩恶扬善的品德,应该会秉公处理吧。 更何况,缙仙宗处事向来是修真界中公认的公正。 如此,这桩事告一段落,箬竹便又回到了在天琴峰划水摸鱼,坐等覆云大会的小日子。 简单来说,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再加个写小话本。 昨晚寂白宗那床板咯吱咯吱作响,但她却睡得异常香,那么,现在就先写写小话本消磨时间好了。箬竹在心里给今天简单做了个规划后,立马元气满满地开动。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施了个清洁术祛除几日无人居住屋内的灰尘,接着走到书桌后,打开最下层抽屉,拿出心爱的小话本。 箬竹把册子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无端觉得这话本似乎……有些小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要属封皮上的春桃两枝发生了轻微褪色,像是被人用手指摩挲过许多遍,蹭掉了色彩。不过箬竹马上就否认了这个猜测,她除却每回添加内容会翻开小话本以外,其他时候根本不会去摸封皮。 第二点变化在于,她清楚记得,话本上原先有一道很深的折痕。箬竹当初乍然发现那道痕时还一度差异过是怎么搞的,可这会儿,整册话本纸张平整,别说折痕了,就连手印子都没看见半个。 结合种种,她第一反应是,东西被人动过了。 箬竹赶紧翻开话本子查看。 这里头的内容,可都是少儿不宜,甚至在人间会被说成有伤风化的露骨描写。万一被人瞧见那还得了,她小仙女的脸面要不要了。 翻开前两页,是她的亲笔字迹无疑,文章剧情和描写也确实是她的构思。 直到末页展露,箬竹的目光陡然停顿在最后一句话上。 【少年俯身亲吻在她眼角,哑声唤出了美人的名字:阿竹……】 箬竹:“???” 什么情况?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上头? 虽然前后字迹别无二致,瞧着像是同一人所写,但箬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手笔。她写小话本的初衷是为了臆想萧雁行和凌宛秋日后的幸福生活,根本不可能提到自己的名字。 所以…… 她脑海中恍然闪过灵光。 话本确确实实被人动过了,而且这个人就是萧雁行。 折痕是萧雁行看了话本子之后,掌心下意识捏出来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字迹,则是萧雁行模仿她的笔触故意写出来的。再仔细想想,他们下山前往汾青城的前一晚,雷雨交加,萧雁行是在她屋中留宿过夜的! 而且那晚的萧雁行,似乎异常奇怪。 他首先步步紧逼,要箬竹答应一系列听似不过分的要求。 后来假借害怕打雷和屋顶漏雨作为理由,愣是抱着被褥枕头来和箬竹挤一间屋。 那么这话本上被添加的“阿竹”二字,应该就是萧雁行趁她睡着后意识松懈,悄咪`咪爬起来干的。 这小屁孩,年纪不大,心眼倒挺多。 箬竹“啪”的一声将话本合上,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困惑情绪占了上风。她想不通,萧雁行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在最后补上她的名字? 小屁孩既然看过这册东西的话,就应该知道内容所表达的意思。 -- 第174页 纵使他对凌宛秋无意,也该是写上自己喜欢姑娘的名字才对,跟她箬竹仙君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 一个荒诞而大胆的念头,蓦地闪过。 萧雁行喜欢她? “叩叩叩——”敲门声倏尔响起,“师姐,你在屋里吗?” 说曹操,曹操到。 箬竹手忙脚乱,三两下将桌上东西收好。 方才那个骤然冒出的可能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仅仅从书桌走到门口的几步距离,她的大脑闪现过了与萧雁行相遇相识开始,到共同腾云回天琴峰的点点滴滴。 手指搭在门闩上,箬竹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确切的答案,开门的动作蓦地显出两分犹豫。 “叩叩叩——”一门之隔的叩门声再度传来,“师姐不在屋里吗?” 少年自言自语:“……难道说睡着了?” 箬竹深吸一口气,她和萧雁行都在缙仙宗,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算这晌躲过去了,可又能躲得了几时。何况……她向来不是没有决断的人。 房门骤然打开,以为屋里没人转身就要离去的萧雁行忽而回过头。 “刚刚才打坐炼气,不能中断。”箬竹站在门框边儿,扯谎编了个开门晚的借口。 萧雁行顿时露出惊讶神色,他终日只想着吃喝玩乐的师姐居然也会修炼? 箬竹有点不敢直视少年那双洞察她谎言的眼睛,幸好萧雁行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完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给我吃的?”箬竹问。 萧雁行点头嗯声,在经过她身边时,单手拉过箬竹的衣袖往屋里走:“之前说过的,在天琴峰上的时候,我会一直给师姐做吃的。” 箬竹心神还有些恍惚,人已经被萧雁行按到了竹榻上坐下。 被少年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 萧雁行确实对她说过这话,正是雨夜打雷,小屁孩篡改了话本内容的那个晚上。更有甚者,萧雁行当时还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耕种花田”。 那会儿箬竹满心想着吃喝,便没太注意萧雁行的话中内涵,现在想想…… 这句耕种花田,不正是她小话本里写到的一句话吗?! 原句大概意思似乎是说,少年与美人堕入双修道,日夜辛勤耕种花田。 耕作的耕,播种的种。 所以……萧雁行是真对她有心思? “师姐,吃葡萄。”正恍恍惚惚神游天外,一点青色忽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箬竹微愣,回过神见是萧雁行手执木叉子,串着几颗已经剥了皮儿的青葡萄递来她唇边,作势要喂她。 她难得没有被口腹之欲牵着脑子走,而是看着晶莹的葡萄汁儿滴在少年莹白手腕,流入衣袖,逐渐看不见。不禁就想要卷起他的广袖,用丝帕替他擦一擦。 但箬竹到底是忍住了,张嘴吃下。 “甜吗?”萧雁行眼睛亮盈盈的,透着期待。 箬竹点头:“很甜。” “那现在换师姐喂我吃好不好?”萧雁行虽说的是问句,动作上,却是直接抓起箬竹搭在膝盖上的手,将木叉子塞到了那双蒲柔之手里。 箬竹盯着手里突然被塞进来的叉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根木叉是她方才刚用过的,如果再用来喂萧雁行,那么和两人喝同一杯茶水,用同一双筷子有什么区别。 于是箬竹眼珠子开始往边上转,想要找能够叉水果的其他替代品。 萧雁行太了解他的师姐了,见箬竹久久没有动作,登时垂眸敛睫瘪了嘴:“师姐嫌弃我了。” 短短一句话间,他已经把委屈神情通通都来上了一遍,就差把楚楚可怜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我没有。”箬竹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立刻否认。 “那师姐怎么不喂我吃东西?”萧雁行不依不饶。 箬竹捻着木叉子的手一顿,要是放在以前,萧雁行这样请求,她肯定直接叉了葡萄送去他嘴边了。毕竟两个人前胸贴后背腾云过,也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过,还有不知多少次的兜膝抱起……比相互喂食更加亲昵的事都做过。 可偏偏这会儿不一定,她得先听萧雁行亲口说清楚,对她的心思。 如若只是单纯的师姐弟,那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和以前的相处模式一样。 怕的就是万一她猜测中了,那…… 她该怎么办? 义正辞严的拒绝小屁孩吧,害怕小屁孩心志不坚强会受伤。要是不拒绝吧,这肯定也是不行的。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灵苍大陆的目的,只要再等五个月,拿到可延年益寿的玄血灵果,就该立马离开。 难道得继续假装不知道,给模棱两可的态度下去? 但这不就是渣女耍流氓嘛。 箬竹将三颗青翠欲滴的葡萄串在叉子里,手腕缓缓伸出。 萧雁行乖巧张开嘴巴,只等她将又甜又软的葡萄喂进来。可箬竹手腕前进的动作却突然在距离萧雁行嘴唇只剩半寸的距离,停住了。 “那个……我问你一个问题,一定要诚实回答。” “说实话,才能有水果吃。”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回答问题就奖励弟弟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人家有的,我的小弟弟也要有,吸溜~ 第72章 师弟的白月光(22) -- 第175页 “嗯,师姐问吧!”萧雁行答应得利落。 箬竹嘴唇动了动,下定决心把事情弄清楚。哪怕她其实并没有想明白,自己对萧雁行有没有逾越姐弟的感情,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但终归得先知悉萧雁行的想法和心思。 对症下药,总比像只无头苍蝇乱琢磨要好。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看过我房间里的话本?” “就你在汾青城巷子里那会儿给我说的话本,其实不是在陆师兄房里看到,而是在我屋子里看到的对不对。” 闻言,萧雁行眸光一闪,微微垂首抓了下头发,带了点被抓包的窘迫:“被师姐发现了。” 完全意料中的结果,箬竹续问:“所以,末尾那段话的内容,也是你改的对不对?” 萧雁行抬眼:“师姐说只问一个问题的,这是第二个了。” 箬竹往回收了收捻着葡萄的手,语气难得染上几分严肃,嘴角的笑也收敛:“还想不想我喂你吃东西了?” 萧雁行在她面前大部分时候还是乖巧小弟弟形象居多,这会儿视线跟随着晶莹诱人的葡萄移动,眼底写满了想要箬竹喂他吃东西的渴望。眼巴巴见着就快到嘴的专属福利跑了,当然不甘心。 立马乖乖点头:“就是……一不小心没忍住,写了小两笔。” “不小心?”箬竹听笑了他这个词,“是不小心就选了个最有歧义的地方写?还是不小心就写了我的名字?” 萧雁行:“……都是。” 这下承认得倒挺快。箬竹去看他的眼睛,眸色很深,乍瞧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等待长辈批评,态度谦虚,可一旦仔细看就会发现,少年纤长眼睫在这个时候成了一柄保护`伞,遮掩住他最真实的神态。 哪有什么讪然或闪躲,有的只是一丝丝……乐在其中的狡黠。 箬竹不知该怎样深究解读他这幅神情的含义,遂干脆抛出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终极问题。 “为什么会一不小心?”她沉声问,“萧雁行,你是不是喜……” “叩叩叩,竹师妹,你在屋里吗?”屋外陆尘修突然敲门,打断了箬竹酝酿许久才开口的话,“你这房门开着都没关,不介意我直接进来吧。” 箬竹神情一顿,她真是被萧雁行的事儿弄糊涂了,刚刚放人进屋后,竟然连门都忘了关,旋即欲出声制止住陆尘修进屋的举动。 她马上就要问出答案了,这种关键时候其他什么事儿都得靠边儿让一让。 便是声音滚出喉咙的刹那,萧雁行突然朝她俯身,张口把箬竹捻在手里的葡萄串儿吃了去。 指尖被他柔`软舌头扫过,顷刻间被濡湿温度和酥`痒触感包裹,箬竹手指不由得蜷缩,萧雁行带给她的温度与触感便顺着手指弧度传进血液,游走遍四肢百骸,直到在心脏留下一点微妙而奇异的感觉。 箬竹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半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怔怔看着自己手指上一点晶莹,也不知是葡萄流下的汁液,还是少年留下的痕迹。 她看见嘴里含着甘甜葡萄的萧雁行,在这个小举动后突然满脸餍足,眉目盈盈。蓦地觉得,也许……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这般喜上眉梢的奕奕神采,就是答案。 只听进屋来的陆尘修道:“萧师弟也在啊,那正好,我也省得再跑一趟去找你通知事了。” 箬竹终于回神,嗔怪地瞪了萧雁行一眼,警告他别再做出刚才那事儿了。她的手指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哪有携走葡萄之后,还含着吮一会儿的道理。 而后自己从竹榻上站起来,边将手浸入水盆中,洗干净满是粘哒哒汁液的手指,边问陆尘修:“需要通知我二人的事儿?莫非是什么大事吗?” “确实是大事。”陆尘修道,“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箬竹不禁反问:“宗主准备昭告寂白宗的罪行,处决刘绩了?” 这是她仅能想到关乎整个修真界的事。 “说对了一半。”陆尘修还卖起关子来了。 箬竹只得动起脑筋继续猜,她执起丝帕擦完手,想回到竹榻坐下,但一转身发现,自己的位置被萧雁行无声无息地给霸占了,少年甚至神态慵懒打了个哈欠。 从她的角度清楚看见,萧雁行嘴角微有些不虞地向下拉了拉:“陆师兄赶紧说吧,我和师姐要休息睡觉了。” 一个“和”字再配搭上“睡觉”二字,显出几分微妙。尤其是陆尘修早就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有所误会,再见萧雁行眼底三分急切,立马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从一开始看到萧雁行在箬竹房里,他就该嗅出暧昧的。 陆尘修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打扰人好事后,立马很有求生欲地改口:“这事儿虽然盛大但也不是很着急,我突然想起来仙尊交代我的事还没做,我得先去干活了,晚些再来找你们。” 箬竹:“……” 她再度暗含警告地瞪了萧雁行一眼,小屁孩能不能别瞎说话,瞧把老实人陆尘修都吓成什么样了。 不过萧雁行每每面对陆尘修阴阳怪气的态度,算不算是在……吃醋? 箬竹忽然觉得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在瞬间都清晰明了了。 比如冷泉中怒气冲冲赶走那三名腌臜的缙仙宗弟子,比如戒堂门前霸气拔剑说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再比如出发汾青城的高空挤兑陆尘修,甚至是汾青城中她吞下孕灵丹之后的假假真真。 -- 第176页 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箬竹干脆别过脸不去看萧雁行,专注和陆尘修说话:“既然事情盛大,陆师兄不妨坐下来慢慢说吧。” 陆尘修下意识看了眼萧雁行愈发阴沉的脸,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他哪里敢慢慢说,于是选择了折中一下。 “是竹师妹你上次打听过覆云大会的事。” 陆尘修语如珠连炮,用最简洁的语言加上最飞快的语速,把事情阐述完:“因为宗主和各位长老意欲处置寂白宗,让各宗门都前来围观,所以决定提早举办覆云大会,时间就定在七天之后,请柬已经全部传音发出去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去忙仙尊交代的事了,你们继续……继续……” 箬竹:“……”继续个毛毛球啊! 陆尘修这厮宛如脚底抹油了般,说完最后一个字立马退出两人视野,甚至很善解人意地帮他们关上了门。箬竹还想把人叫住再问些细节,但人影儿已经没了。 箬竹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敲在了萧雁行额头:“这下你满意了?” 萧雁行如小猫委屈般捂住头,端着一副懵懵懂懂的神奇望向她:“师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少跟我装蒜!我还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子说话,不就是故意为了把陆师兄赶出去嘛?”箬竹没收回的手指弯曲又想弹他,但这次萧雁行反应快了,在箬竹出手前及时偏头躲过。 并趁机端起搁在桌子上的水果盘,双手托起送到箬竹面前:“师姐不气,吃葡萄。” 箬竹本来就只有一点点凶的佯怒,撞上萧雁行满脸讨好的笑,顿时散了一大半,严厉形象立都立不住。 但这事儿不跟小屁孩拾掇清楚,没准他下次还敢再犯。箬竹哼了声不去看那盘葡萄:“别转移话题。” “我没有。”萧雁行嘟起了嘴。 他说着直接用双指捻起一粒青葡萄,手指微微用力,皮儿瞬间就破了,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剥出内里水盈盈的果肉。萧雁行从慵懒半躺的姿势改成规规矩矩跪坐,直起上半身,手臂朝箬竹伸去,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在给师姐喂葡萄啊。” “所以没有转移话题的,师姐快吃。” 拙劣至极的哄人技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目的。 箬竹自认她从不是脾气暴躁的仙,可但凡有了情绪,也不是旁人随意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偏偏奇怪的是,萧雁行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他那双深黑中带星芒的眼睛一眨,两片水嘟嘟的嘴唇一瘪,再说上小几句讨好的话。 哪怕箬竹明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是大灰狼装小白兔,脾气却还是经不住少年安抚,顷刻间化作一声叹息。 而萧雁行也就因此越发屡试不爽。 但这一次不一样。 箬竹见萧雁行捻着葡萄的莹白指尖就要触到自己唇角,退后半步深提了气:“萧雁行,你别对我这样好。” 她声音郑重其事,眼神也透着冷静,是很认真地在和萧雁行谈这件事。 “刚刚陆师兄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她道,“我不怕和你摊牌,其实我从一开始上缙仙宗,就是为了赢下覆云大会,拿到玄血灵果。而等我拿了东西之后,就会离开这里。” “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嗯,明白。”萧雁行点头,拿着葡萄的手依旧没有收回。他问:“师姐很想要玄血灵果?” 箬竹落落大方:“很想要,也必须要。” “那我就在覆云大会上帮帮师姐,反正我现在是化神期的修为,肯定没几个人能打得过我。”萧雁行若有所思说道,“然后等师姐拿了玄血灵果,我就和师姐一起走。” 箬竹叹气,她就知道,萧雁行每回说明白,其实根本不明白。 既然开诚布公了,那她索性讲得更清楚些,总归是要绝了少年那不该有的念头的。她道:“我说的离开,是指永远不回来。不止是不回缙仙宗,甚至是整片灵苍大陆。你没法跟我走。” “不,我可以!”萧雁行倔强反驳她最后一句话,膝行往前动了两下,把箬竹刚刚退开的半步距离又抹去了。 萧雁行炙热眼神一瞬不瞬盯着箬竹:“我早就说过的,不论师姐去哪里,我都会在师姐身边保护。天涯海角也好,离开灵苍大陆也罢,是师姐把我从黑暗中救出来的,我这辈子都跟定师姐了!” 他掷地有声,像是人间臣下对君王剖白真挚忠诚那般,不容任何人置喙辩驳。 但这样的豪情壮志只持续了瞬间,在下一秒,萧雁行有立马变成路边无人认领的流浪狗,低了头呢喃:“……有姐姐的地方,才有我。” 箬竹听了他的话,心情顿时无比复杂。 没想到只是大半个月的相处,萧雁行对她的执念就已经深成这样,她居然还单方面乐天,以为对方待她的维护与温柔,仅仅是出于姐弟情。 她无法想象,要是等覆云大会结束自己真的离开了,萧雁行该难过成什么样。 在箬竹心目中,哪怕萧雁行有些时候小九九不少,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否则也不会单纯因为自己救他一命,就说出跟定她的话。 只要一想到少年难过,她又于心不忍了。 萧雁行见她愣怔没说话,以为箬竹这是默许了他的话,同意了他跟着,毕竟他的师姐最是心软。遂再接再厉,将手举起:“师姐,不要再说会离开我那种话了好不好。先吃葡萄,再不吃,甜甜的汁儿都要流光了。” -- 第177页 殊不知,箬竹在沉默的时间里想的是:她对萧雁行就是太心软了,才会让小屁孩认为,她会答应他说的所有。 而这一回,绝对不能心软。 微凉葡萄果肉点在唇上,被萧雁行用指尖不断往她嘴里推。 箬竹咬了咬牙,狠下心,抬手一把拍开了少年的爪子:“好,以后不会再说离开你的话了。”青葡萄登时从萧雁行指间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染上灰扑扑且脏兮兮的灰尘,面目全非。 萧雁行的手凝滞在半空,猝不及防,他从未想过师姐会这样待他。 只听箬竹接上前一句话,续道:“等到了时候,我会自己走。现在给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语罢,看也没看他一眼,抬步离开。 萧雁行挂在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僵硬住,眉眼间笑意褪去,在呆愣半晌反应过来她言下之意后,连忙起身下塌,朝那道绯红色身影追了出去。 “师姐……”他脚底生风,用上所有灵力修为。 在就要触碰到箬竹衣摆,转而伸出手去,长臂一捞,抱住了箬竹的腰。生怕只要晚一秒钟,甚至半秒钟,眼前这个人就会不见,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雁行手臂收紧,发哑嗓音含着几分哽咽:“师姐……你不要我了吗……” 箬竹低头看着他沾上葡萄汁后没来得及洗的手指弄污自己的衣裳,居然一点都不嫌脏。 抬起手掌覆到他的手背上,熟悉的温度传来,还有淡雅迦南香入鼻,心底突然萌生出要不再心软一次……要不再多留一段时间的冲动。 她是真的见不得萧雁行难过。 可她又无比清醒地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她会离开,是既定事实,这也是萧雁行必须要迈过去的坎儿。 箬竹闭上眼,缓缓掰开萧雁行抱住她的手,甩开。 她心里堵得要命,却硬是逼着自己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嗯,我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我好像进火葬场了?可我恪守男德,怎么就突然进火葬场了?不管了,追妻模式打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桃今天吹气球了吗?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师弟的白月光(23) 覆云大会举办在即,各宗门长老都带着符合条件的门内弟子前来参加,缙仙宗作为举办方,安排众人食宿,里里外外在几日之内变得热闹不少,唯有与世隔绝的天琴峰不受影响。 但箬竹为了躲避萧雁行,除却睡觉的其余时间,也都待在了人流混杂的缙仙宗主峰。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打听打听关于覆云大会的消息。 据她了解,覆云大会确实如陆尘修先前告诉她那般,是为了检验各宗门弟子的修为与能力。所有入修真道年数不到三十年的道友,皆可参加。 至于为何时隔三十年那么久的时间才举办一次,这就和大会规则有莫大关系了。 箬竹也是从旁人七嘴八舌的小道消息中才得知,参加覆云大会的众人不测灵、不比武,更不存在层层淘汰的机制。而是在大会正式开始的瞬间,所有人都进入到神魔深渊中去,在里头待上七天七夜。 这神魔深渊虽名称中带了个神字,实际却和他们天族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倒是与魔有些关联。 在过去三十年间,各修真仙门会将降服的魔物悉数抛入神魔深渊中,任由它们在荒芜地界中自相残杀,或肆意生长。而到了覆云大会,所有人便需要在深渊中……猎杀魔物。 在七日之内,猎杀魔物最多的人为胜者。 这规则听上去平平无奇,但历届覆云大会上,死在神魔深渊内的修者不计其数。其中欲降魔物却不敌,反倒被魔物占据肉`身,蚕食灵识的,就有一大把。 这些人会逐渐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待自我意识全部被吞噬,就成了被魔物所支配,更高阶的魔。 除了被更厉害的修者猎杀,别无旁的下场。 可见神魔深渊之惊险。 是以,修为一般者,胆魄不大者,以及对自己能力不够自信者,都不会来参加覆云大会。相比起用命奋死搏个名声成就,总有一部分人更愿意安生活着。 到了覆云大会这一日,箬竹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接下来要在神魔深渊中待上七日七夜,为了最大程度的猎杀魔物,她肯定得辟谷。所以今儿个早上,算是她最后可以享受美味的时光了。 箬竹趁着天色将明未明出门。她计划悄悄地溜下山,先在湄洲城中大吃特吃满足味蕾,然后在正午之前回到缙仙宗,恰好赶上覆云大会的开始。 可她腾云半空中,突然看到了前头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雁行? 他那么早出门干嘛?而且也是和自己一样,往湄洲城去的。 箬竹已经躲了萧雁行整整五天,她真的很怕自己一看见少年黯然神伤的落寞模样,就忍不住心软妥协,乃至再萌生出多在灵苍大陆留一段时间的荒谬冲动。 逃避虽然可耻,可在连自己都拎不清自己时,确实有用。 但也总会有躲不过,避不开的时候,就必然要面对。比如说现在,萧雁行已经察觉到身后有人了,他转过身,和箬竹骤然来了个四目相对。 -- 第178页 箬竹面色有几分不自然。 “师姐早上好。”萧雁行若无其事地和她打招呼,像是从没发生过那天的不欢而散般。 “早。”箬竹回他一个问好,讪讪笑了笑,满是窘态。 “师姐这么早下山,是帮宗主去城外接哪家宗门弟子吗?”萧雁行又问。 箬竹心里只有那么想用遁走跑路来消解尴尬了,但萧雁行丝毫不提那天的事,加上他谈吐自然、神态平常,像是已经放下。要是她在此时过分纠结于感情,反倒显得她格局小了。 于是箬竹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萧雁行同样云淡风轻,就当是普通师姐弟交情,回答说。 “不是,我下山吃个饭。” “那还真是巧了。”萧雁行轻笑,“我也是下山吃饭去的,师姐不妨一道?” “我……”箬竹想拒绝。 但刚开口就被萧雁行打断:“记得师姐喜欢吃甜食,城中正好来了一家擅做糕点的早茶楼,我带师姐去吧。” 箬竹听得不由咽了咽口水,她接连三日都在缙仙宗主峰用饭,吃了太多清淡素食,可叫她想念死甜点铺满舌苔的感觉了。是以今早下山,她本就打算奔着湄洲城新开张的早茶楼去。 但听萧雁行这意思,似乎他和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家店。 箬竹这会儿只是和他一块儿下山都难掩尴尬,更何况面对面坐着吃饭,各自夹个菜都有可能筷子相碰。她在换地儿吃饭和与萧雁行同桌共食之间飞快权衡,逼不得已地选择了前者。 万万没想到,素来以美食为天的箬竹仙君竟然也会有放弃口腹之欲的一天。 她打好拒绝人的腹稿就准备说,可比她嗓音更先发出的,是一晚上没进食肚子的咕咕作响。像是在回应少年的提议,更是在述说她的嘴馋。 箬竹脸色顿黑,这还要她怎么拒绝? 破防了啊! 萧雁行假装没看见她不自然至极的脸色,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就知道,师姐肯定是想吃的。” 箬竹皮笑肉不笑对他勾了勾嘴角,她还能说什么?不管她说什么有用吗?这种情况下再找理由推脱,只会显得她欲盖弥彰,没有拿起放下的气概。 幸好之后的路程萧雁行没再多言什么,安安静静与她同行,好似回到了她刚救下少年时,始终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的讨好模样。 到了湄洲城,正是工农出门劳作的时辰,因此早茶楼人来人往,生意昌荣。 箬竹他们到的时候楼上包房已经满客,只能坐在大堂中。 她从小二手里拿过菜谱,故意没理会萧雁行的喜好,全凭自己意愿点了几道小吃,而后才把菜谱递给坐在她对面的人。只见少年看都没看菜谱一眼,直接对小二说了句:“一模一样的,再来一份就好。” 箬竹蓦地感觉好不容易淡去些的窘迫,又再度漫上心头。 等着上餐点的那段时间,她为了不与萧雁行沟通对视,只能左顾右盼地听旁桌食客胡天侃地吹牛皮,做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所有小动作落在萧雁行眼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明明那天佯装无情说出不要他的人是她,结果现在连看他几眼都不敢直视的人也是她。 他的师姐演技委实太差,假扮仙尊时漏洞百出,伪装冷酷时反倒叫人把情意看得透彻。 伙计很快送了餐点上桌,首先是一碗阳春面,淡酱色的高汤上漂浮着几点油花和绿色碎葱末儿,手执筷子稍稍搅拌,葱花和面条的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紧接着上桌的,是香甜可口的豌豆黄和豆沙卷。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新奇吃食,直到一张晶莹透明的圆形薄饼呈上来,箬竹不由微愣。 “这是什么?”她问店伙计。 她记得自己没点过这道饼啊? “这是咱们店里的招牌点心。”伙计笑笑,“新店开业,送给每桌客人免费品尝的,您请慢用。” 语罢,立马甩着布巾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了。 箬竹对着手边的薄饼有些不知所措,这东西乍瞧和茯苓饼有点像,但仔细一看却又能发现,它内里没有馅儿。单独就一张面皮儿蒸出的薄饼,估计也无甚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她把这张不知名的饼推到一边,没搭理,顾自吃起香喷喷的阳春面。 忽然,一只白净的手伸到她视野范围之内,萧雁行拿走了被她丢弃一边的饼。 箬竹不由得抬眸看去,只见对面的人用干净筷子将薄饼开出个口子,然后拿汤匙舀了一勺面汤,沿着口子倒入薄饼。原本白兮兮的饼内,瞬间灌满高汤,透出淡淡的金黄色,瞬间诱人不少。 萧雁行把灌了汤的饼送回到她面前:“这是灌汤薄饼,把冰镇甜汤或者暖胃热汤灌进饼里,再整个塞入嘴里。吃起来既有清新的面皮儿香味,又能让汤汁儿显得不那么腻。” “师姐尝尝看。” 嘴唇就要碰到他手里的筷子,箬竹微微别开脸:“放在碗里吧,我自己吃。” 萧雁行并不依她:“放在碗里汤汁儿就该流出来了。” 箬竹看着眼前的饼,心情复杂。就着萧雁行这喂食的姿势咬吧,她那天狠下心才勉强做出来的无情就功亏一篑了,而且会给小屁孩以为能留下她的希望。 要是像上回拍开萧雁行手里葡萄那样,强硬推开他的手不吃吧…… -- 第179页 讲实话她又确实很馋。 脑中天人交战,贝齿不禁习惯性地轻咬下唇,萧雁行一眼就看出她在纠结什么,也不逼她:“师姐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我,不想吃我碰过的东西,就向小二再要一张饼吧。” “我没……”箬竹下意识想说没讨厌他。但转念一想,假如萧雁行产生这种误解就能放下她的话,其实未尝不是她到达目的的一种办法。 于是她撇开眼站起来,按照萧雁行说的重新点了一张饼。 被撂在一边的少年盯着她与小二交谈,眼底没有一点落寞,反而笑意深浓。 师姐这演技着实令人堪忧。 来日方长,只要师姐心里在意他,一张薄饼之失算不得什么。 整顿饭总算是相安无事地吃了下来,除去后来萧雁行毫无缘由地离开了小半个时辰,再没有其他插曲。两人算好时间回缙仙宗,正好赶上覆云大会开始。 寂白宗炼制药人,且残害婴孩的罪行被公之于众,遭到了各门派的口诛笔伐。 依照修真界统一的规矩,寂白宗需得释放所有药人,至于所有参与其中的长老、弟子则被碎金丹、废修为,此生不得修道,祸首刘绩再受九九八十一道雷鸣鞭打散罪孽。 若能扛过雷鸣鞭最后活下来,便是神明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直接死了,便是罪有应得。 灵苍大陆存在上万年,犯下不可饶恕罪孽订上耻辱柱的人不在少数,但经过整套刑罚最终活下来的人,迄今为止却只有一个。 可那人并没有改过自新,而是入了魔,成为了叱咤灵苍、风云一时的魔君。 也正是萧雁行身上带有半缕残魂的那位魔君。 眼见修为尽失筋脉寸断的刘绩才受了十来鞭就已经奄奄一息,在第二十鞭落下后更是直接咽了气,满座唏嘘。 忽然,一团黑气从雷鸣鞭溢出。 是魔气? 站在观刑台上围观的箬竹背脊顿时挺直,踮起脚尖往前望。 什么情况,那团黑蒙蒙的东西,真是魔气? 她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身侧没任何反应的萧雁行。 不会吧? 真正的魔君转世心如止水,反倒是个籍籍无名的刘绩要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白切黑影帝萧雁行:建议师姐少看小话本,多看看《演员的自我修养》 第74章 师弟的白月光(24) “慌什么。”高坐长老位的凌宛秋见她浑身僵硬如临大敌,淡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每次有人被雷鸣鞭打死,它残存在上面的残魂都会出来看个热闹罢了。” 箬竹闻言,顿时明白过来。 那团黑气和刘绩没关系,是当年魔君死后,寄生世间的另外半缕残魂。 而选择一直留在雷鸣鞭上,大抵因为这是他堕魔的开端,哪怕身死那么多年,也没放弃想找出下一个能继承魔君衣钵的人,否则它也不会放了半缕残魂在萧雁行身上。 只不过后来所有人,都再没有能熬过雷鸣八十一鞭的。 果不其然,那团黑气在半空徘徊小半圈后,重新钻回雷鸣鞭中。 一切重归平静,日头恰好升至中天,寂白宗的事情处理完,便是三十年一度的覆云大会比试了。 正式宣读的规则与箬竹前几日听闻得差不多,只是更多加了几条,譬如:不得杀害未被魔化的道友,不得携带灵兽协助,不得利用妖器故意吸引魔物残害道友……等等。 待条条框框的规则念完,缙仙宗又给所有参加比试的道者发了条金铃手串。此物可将他们在神魔深渊中的表现投影到大殿中,并且实时记录下每个人猎杀魔物的数量。 最后,便是滴血起誓。 在神魔深渊中不论生死,结果皆由自己负责,与缙仙宗无关,与整个修真界无关。 箬竹毫不犹豫用灵力在拇指划了道口子,滴血立誓,而后干脆利落地跳入神魔深渊中。 萧雁行则紧随她其后。 神魔深渊很深,箬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不断加速下降,可四周黑暗无边,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冷风嗖嗖呼啸,在脖颈皮肤留下恻恻阴凉。 逐渐的,她还听见了阴森的桀桀笑声,应是深渊中魔物发出的。 笑声越来越近,似是正在径直冲着她后脑勺而来。因视线受阻,其他观感反而变得异常灵敏,她精准判断笑声传出的方向,并预判其走位,唰地飞出红绳欲灭之。 出手的红绳在打散魔物后,没有立刻回到她指尖,而是陡然又撞上了另一道灵力。 强劲修为相撞,箬竹的红绳登时断成了数多截。 那是……萧雁行的灵力? 萧雁行修炼的心法书册是她假扮成凌宛秋模样给的,萧雁行原先被魔君残魂堵塞的筋脉,也是她帮忙打通的。所以箬竹不可能认错萧雁行的灵力。 小屁孩肯定就在这儿。 可她凝神感知,并没有在周遭察觉第二个人的气息,显然是用修为刻意隐藏去了。 箬竹不禁怀疑,难不成萧雁行也在躲她? 明明早晨时候还又带着她去茶楼吃早点,又教她如何吃汤饼,怎么忽然之间也玩起捉迷藏了。 不过箬竹转念一想,这其实未必不是件好事。萧雁行出手帮她打散魔物,是出于彼此相识一场,和曾经关系尚可的交情。而不想见她,则反倒说明了他正在努力放下。 -- 第180页 就像她这几日都逃避躲着不见萧雁行那样。 但分明是好事儿,她为什么心里却忽然觉得空落落,像是缺了一块般哽塞。 不过很快箬竹就没精力去想这些了,因为悬浮空中许久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地上,周围环境也不再是浓稠的黑。 箬竹身形微晃后站稳,她环顾四周,这里似是一处树木丛生的森林。奇的是,本该显绿色的草叶在此处却尽数蒙上了一层暗色。像是被烈火焚烧成灰烬般,烧干了勃勃生机,俨然是遭受魔物侵蚀而成。 有过半空中突然被魔物偷袭的经历,箬竹不敢掉以轻心,谨慎迈出一小步。 她左脚刚刚抬起,还没彻底落下,身后忽而响起一阵窸窣声,于是箬竹又小心翼翼地把脚收了回来。 那声响动听着比风吹草动重些,而且声音源头并没有魔气,反倒是一股与阴暗丛林格格不入的糕点甜香钻入她鼻子里,和早晨吃过的豌豆黄儿香味差不多。 箬竹可以肯定,后头那声音是萧雁行发出的。 约莫小屁孩比她稍晚半晌着地,脚踩在了干枯落叶上,原本想藏匿的行踪瞬间瞒不住了。 箬竹没有回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丝缕弧度,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方才仿佛残缺了一块位置的心,在知道萧雁行就在她附近时,瞬间变得安定踏实。 再重新迈出脚步,不禁轻快许多。 可这一回她伸出去的脚还是没能落下。 当箬竹抬起脚才惊觉,她的小腿居然被一团魔气缠住了! 黑气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缠绕在她的脚踝不断收紧,甚至有渐渐渗入她衣裙下皮肤的趋势。 箬竹掌心蓄力,赶紧拍出去一掌。 黑气并没有散,反而是箬竹打出去的红绳被魔气吞噬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魔气的黑色似乎更浓了,力道也更大了,勒得她脚踝生疼,麻木,徐徐有失去知觉的倾向。 箬竹这才真正认识到神魔深渊的可怖,远比她想象中更甚。 这才是她第一日进入深渊,就遇上如此难缠的麻烦。何况她金丹期修为都除不掉的魔,换作其他修为更次些,历练经验不足些的道友,只怕真就直接被魔气控制魔化了。 箬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团强劲魔气。她心想,要在覆云大会取胜,恐怕需得拿出仙君真正的本领了。 她双手指按在丹田上,气运小周天,准备冲破伪装出来的金丹期。 一套释放修为的仙诀没念完,左腿上的禁锢却先松开了。箬竹猛然睁开眼睛,脚踝周围干干净净的,没有黑气缠绕,也没有魔气沾染留下的任何痕迹。 仿佛方才所有都是她的错觉。 箬竹眼露疑惑,什么情况?她分明还没使用修为啊。 很快,她敏锐感知到那团魔气还停留在附近周围,并没有离开,而且从气味来闻,似乎就在她右后方不远处。 箬竹转身回头,除了枯死的草木之外并无他物,也没有看见从下落深渊起,就跟在她后头的萧雁行的身影。 倒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最茁壮高大的树木不同于周遭过分阒寂,正簌簌飘下枯叶。 箬竹顿时发现了端倪,她摒弃放轻脚步,悄声走去。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颗树后有人。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随着箬竹不断靠近,她重新察觉到了魔物的存在,一个震惊的念头登时窜上脑海。 该不会是萧雁行,在刚刚以身替她引走魔物,然后躲在此处准备自己与魔对抗吧? 可是以身引魔的风险之大,引魔人极有可能被魔物吞噬蚕食,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魔化模样。萧雁行不会不清楚……所以小屁孩应该没这么傻吧? 箬竹觉得这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晃了晃脑袋把其抛出脑外。 而由于箬竹将气息藏匿得过分好,躲藏在树后的萧雁行并没有察觉到她靠近,忽而露出一截墨色袖袍,速度飞快地甩出了一样物什。 东西在地上小滚了两圈,不偏不倚停在箬竹鞋边。 她低头看清,那是一团深黑色的魔物无疑,却不像方才缠绕她脚踝,侵蚀她皮肤时有劲儿。黑气停在她脚边后就一动不动了,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只要她随意拍出去小半掌就能打散降服。 箬竹狐疑于魔物的变化,不过也并不手软,见魔物力弱,当即使出修为将其猎杀。 她戴在腕上的金铃手串随之闪了闪,跳动出数字“壹”,及时记录下她猎杀魔物的数量。 箬竹目光从手串上的数字跳动重新转移到萧雁行藏身的大树后,她眉目轻仄,缓缓把刚才丢弃掉的猜想,又捡拾了回来。虽然很是不可置信,但她在打散魔物的瞬间,也信了。 那团魔气上明明白白有萧雁行的灵修痕迹。 也就是说,魔物突然变得奄奄一息,其实是萧雁行引魔后所为。而把最后的击杀留给她,这样,她的金铃手串才会跳出猎杀数字,累计成为箬竹的积分。 整理明白来龙去脉的箬竹情绪突然波动,也不想再躲着他了,大步上前。 她说不清自己是感动于萧雁行待她掏心掏肺的好更多,还是气恼萧雁行为了帮她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更多。 硬质鞋底将枯草踩得沙沙作响,她来到树后:“萧雁行,你犯不着这么帮……” -- 第181页 话音戛然而止,箬竹看着眼前这幕瞳孔骤缩。 萧雁行的手臂上,大腿上,头顶上……总之是他浑身所有地方都被魔气萦绕着,箬竹粗略判断,他身上至少有十数只魔物,甚至更多。 少年的样子不是游刃有余,他眉头紧皱,脖颈痛苦地仰着,兼之双臂痉挛颤动,无不彰显着他正在承受自身无法容忍的疼痛。 “萧雁行你是不是傻?!”箬竹不禁低骂。 说话同时,指尖红绳飞出和团团魔气纠缠在一起。 她此时已经释放出了全部修为,是比萧雁行化神期更进一层楼的合体期,对付非顶尖的魔族绰绰有余。 金铃手串上的数字瞬间直线上升,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到了“贰拾壹”。整整二十只魔物死于她手下,围绕萧雁行周身的魔气散去,少年登时腿一软,虚脱地往前倒下。 “师姐……”他眼皮吃力地眯开一条缝。 箬竹立马伸手将人接住,萧雁行是为了帮她才陷入那般危险境地的,她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刚才稍微晚来一小会儿,你现在就该和它们一样,是团魔物了。”箬竹毫不夸张地道。 萧雁行嘴角咧了咧,声音带着几分脱力:“师姐又救了我一次。” “你以为我想救你?”箬竹板着脸教训他,嗓音却是三分严肃中包裹七分柔和,没有责备只剩心疼,“要不是你傻乎乎的,居然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替我引魔这种破方法,我才懒得管你。” 音落,萧雁行突然抬起手推了推箬竹,自己撑着树干站稳,落寞撇过头。 “那师姐现在就可以不用管我了。” “咳咳——”他不由自主地虚弱咳嗽了两声。 箬竹见他唇无血色,眼下青黑,整个人状态被魔物折腾得很不好,皱眉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了。” 萧雁行眼睛盯着地面,看都不看她:“因为师姐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用身体引魔过。这些东西,都是它们自个儿突然窜出来缠上我的。” “它们自己一股脑缠上你的?”箬竹反问。 萧雁行闷闷“嗯”了一声。 箬竹蓦地愣怔,她本以为萧雁行是为了帮她故意的,可事实居然是,无意。而且看萧雁行这幅模样,似乎他也正奇怪为什么诸多魔气都在瞬息之间盯上了他。 难不成是因为…… 箬竹陡然有了种怀疑,因为萧雁行是魔君转世,他体内魔君残魂的气息被此处成精了的魔物感知到。它们为了确认这人是不是从前的魔君,就开始不断缠着萧雁行。 又一团魔气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把萧雁行当成目标,径直冲过来。 箬竹眼疾手快红绳飞出,手串数字跳动的刹那,她的心也跟着跳动。覆云大会才刚刚开始,萧雁行的特殊体质就已经害他遭了大罪,之后七日的情形有多凶险可想而知,到时候萧雁行该怎么保证安全? 她早该想到这个变故的,也早该拦住萧雁行不让他跳下神魔深渊。 私心里,箬竹对萧雁行有待弟弟的疼惜,有即将离开的内疚,还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她想要萧雁行好好的,不想见他受丁点儿伤。 她上前一步抓住萧雁行手腕,给他渡了些灵力,帮助他恢复精神。 “安全起见,你退出比试吧。”箬竹无比认真地道,“在神魔深渊的入口没有关闭之前,退出,还来得及。” 萧雁行视线停驻箬竹搭在他内腕的柔白手指:“师姐这是在担心我?” “是。”箬竹坦然承认。 “既然这样,那我选择……”萧雁行忽而笑了声,停顿小会儿后道,“不退出。” 他声音微哑偏沉,暗含偏执的倔强。 “好不容易能让师姐为我担心,对我动一点点真情,我怎么好就这样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我才不退出!恋爱和战斗都要勇往直前!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桃猫猫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师弟的白月光(25) 他字里行间透着点叛逆,箬竹微愣。 只见萧雁行半边唇挑起淡淡弧度,续道:“我不仅不会退出覆云大会,我还要用自己特殊的体质吸引来魔气,给师姐一举猎杀它们的机会。” “师姐不是很想取胜,很想拿到玄血灵果嘛?我说的,是最快捷的办法。” “你疯了?”箬竹瞪大眼睛,“你这是在拿命开玩笑!” 她简直不敢相信,萧雁行竟然会说出这样疯狂至极的话。 “反正师姐已经不要我了,那么我做什么、怎么做,其实师姐也都管不大着。”从魔物缠身痛苦中恢复过来的少年气色好转不少,他把自己手,从箬竹的指腹下慢慢抽回,用最淡然无谓的语气说着最刺人的话。 “想帮师姐拿第一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不小心被魔物弄死,我也没什么怨言。” 箬竹直接被他这段话气到胸闷:“你这小孩怎么就这么轴,听不进去劝呢?” “师姐,我早就不是小孩了。”萧雁行抬起头,目色沉沉,坚毅地看着她,“大人完全有决定自己做什么的权利,就像师姐可以选择不要我,我也可以选择永远尽最大的努力对师姐好。” -- 第182页 箬竹单手捂着心口,她是真怕自己被气晕。 小屁孩在这事儿上死脑筋,说起歪理来一套接着一套,让人无从反驳,甚至一口一个“她不要他”不离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箬竹是个抛弃夫郎的绝世负心汉。 “行行行,我要你、我管你还不成吗?”被他弄得没脾气了,箬竹投降妥协。 她从来不怀疑萧雁行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萧雁行去送死。 “我收回那天对你说的所有话。”箬竹用一种哄人的姿态道,“那你能不能先答应我,现在出去退赛?别拿性命做赌注。” 萧雁行想都没想,果断摇头:“不答应。” “如果我不能向师姐证明我很强,那么迟早有一天,师姐还是有可能不要我。所以……”他望了眼无边无际的神魔深渊,“我一定会用我的方式,帮师姐拿到玄血灵果的!” 信誓旦旦的话音落下,人也立马冲了出去,还真是半点不听她的意见。 箬竹望着萧雁行一意孤行奔向丛林深处的背影,毫不怀疑,少年的青春叛逆期到了。 感慨只是一瞬,在萧雁行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前,箬竹连忙跟了上去。 覆云大会的规矩是,入神魔深渊前一个时辰之内,可以通过金铃手串传音缙仙宗请求退出试炼。而萧雁行这一跑,明显就是打定主意把时间拖延超过规定限时。这样,箬竹就算想让他退出也没办法了。 心机呐心机,小屁孩果然心眼恁多。 一路上,萧雁行特殊体质会吸引魔物这个猜测得到了验证。有好多次,不知从何方位冒出的魔气本是朝着箬竹去的,可只要萧雁行靠近她身边,魔气便立刻转移目标,并且自体发生膨胀,变得强劲数倍后,欲少年将吞噬。 箬竹全程提心吊胆,虽说她和萧雁行两人的修为高,对付高阶以下的魔物铁定不成问题。可谁都没法保证,这神魔深渊中就一定没有极品魔物啊。 当她手环上的数字光环在一个时辰之内跳到了接近三位数,箬竹直接飞出红绳,缠绕住前头奔跑之人的手腕,一点点,将萧雁行拉回到自己面前。 “你赢了,没人会再劝你退出试炼了。”箬竹无奈叹气,“现在可以不用逃了吧?” “我没逃。”萧雁行低头去解手腕上的红绳,还在嘴硬。 箬竹早料到他会这样动作,所以从最开始打的就是最弯绕难接的锁扣结,愣是将萧雁行锁在她身边:“没逃?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萧雁行似跟她的红绳犟上了,拉拉扯扯间,在死结上又加了几个死结。 遇上挫折的小屁孩眼皮终于耷拉下来,没了方才那般刚硬的邪气,狡辩说:“我只是想帮师姐多吸引些魔。” 箬竹现在对萧雁行采取尽量顺毛哄策略,哪怕明知道他讲的不是真话也不揭穿,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算是帮我猎魔,那现在的数量也足够我在前半天里排名第一了。” “听我的,先休息一会儿。”她用红绳牵着萧雁行慢悠悠踱步,就像牵着调皮乱跑的灵宠饭后消食一样。 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首先就是不让萧雁行离她太远。 毕竟招邪引魔的体质太过特殊,这神魔深渊中还有许多他们未知的存在,把人近距离拴在身边,总比放任他瞎跑要心里来的踏实。 至于第二个目的…… 萧雁行任由她用绳子牵着走,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脚后跟有薄薄一层绯红透明的结界正在向上生长,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灵罩。 箬竹用仙术清扫出一片干净地方,对他道:“坐下。” 萧雁行双膝弯曲盘起,在坐好的瞬间,终于发现了周身的不对劲。他整个人被关在了一个灵罩里,而这灵罩显然是她师姐的手笔。 他再看向连接着箬竹与自己手腕的红绳,眼眸蓦地变暗:“师姐就这么想丢了我?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就为了能够彻底丢掉我、摆脱我?” 正在观察周围环境暂时安全的箬竹闻言发懵:“我怎么就想丢掉你了?” 她明明说过收回那天所有的话了。 她是个说话算话的顶顶老实人啊! 萧雁行垂着眼睫:“师姐现在用这种方式把我困住,不就是为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这个累赘丢弃,然后自己闯神魔深渊嘛。” 箬竹瞥见他被树荫遮住神采的眼底满是落寞和自嘲,顿时明白了过来。 感情萧雁行是会错她意思了,把她做的种种都归结成蓄意甩了他。箬竹忍不住想笑萧雁行这个时而聪明,时而却比榆木还不开窍的脑袋瓜子。 “照你这个说法,我想把你给丢了。”她道,“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你下护身结界?不是多此一举嘛。” 萧雁行认定自己的死逻辑,答道:“大概是师姐怕我追上来,所以用个灵罩限制住我的手脚吧。” 箬竹:“……” 她突然很想扶额仰天长叹,但更想揉一把少年已经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没想到,自己先前对萧雁行的冷漠态度,非但没能让少年心境释然,反而把他变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随时都担心会被抛弃,却还不敢言明无助。 所以他坚决不肯出神魔深渊,用上一味跑过规定时限这种极端的方法也要留下来。其实他是在害怕,怕那是箬竹要抛弃他的另外说辞,更怕自己一旦出去了,就再也没有挽留箬竹不走的理由。 -- 第183页 而如今,只要他这个人站在这里,就是魔气吸引体。萧雁行吃准箬竹狠不下这个心,任由他自生自灭。 可箬竹这回压根没想甩了他不管。 她伸出去想揉少年头顶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萧雁行似乎每天都在长身高,她现在已经需要踮起脚尖才能碰到曾经与她平齐的头顶了,遂转而捏了把少年的脸。 指下皮肤细腻柔软,箬竹道:“你如果不喜欢这灵罩,我一会儿给去掉就是了。” “我让你坐下是因为你引魔太久,内息受魔气影响,不再纯正,这个状态容易走火入魔。”她续道,“你现在需要调理内息,把体内浊气都给排出去,明白吗?” 萧雁行眼眸蓦地盈盈抬起,灼然盯着箬竹。 “真的吗?”他生怕自己出现幻听,忍不住确认,“师姐不是想丢掉我?” 箬竹安抚着他的患得患失:“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吃了定心丸的萧雁行听话盘腿坐下,嘴里却低声嘀咕:“骗过的。” 心说他师姐可是个资深小骗子了。 先前接连大半个月假扮成凌宛秋的模样骗他,现在又冷冰冰地骗说完全不在意他。 只不过师姐的骗术伪装实在太差,让人一眼就能发现而已。 箬竹看见他一张小嘴嘟囔个不停,也不知在腹诽些什么,但她直觉大抵与自己有关。就连萧雁行闭上眼开始气沉丹田调理内息,也不忘分出一抹精力神思在她身上。 似是还没有完全信任她,生怕箬竹会偷偷走掉一样。 为了让萧雁行更专心些,她只得道:“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的护身结界,我把它撤掉便是。” 萧雁行睁开眼睛,连忙解释:“我没有不放心,结界上有师姐的味道,我喜欢的。” 箬竹有些受不了他太过真挚炽热的眼神,或者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满腔情意。她无法付出和萧雁行待她对等的感情,只能淡淡“嗯”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好在萧雁行没有要她表明态度,说完话之后重新阖眼,渐渐逼出体内魔气。 他奇异发觉,体内原本畅通无阻的筋脉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灵力无法游走也就罢了,当他蓄力想冲破阻碍,反而引起心口一阵细密刺痛。 萧雁行眉峰微微仄起,箬竹在结界外时刻观察着他,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下一秒,萧雁行突然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中断了调息。 箬竹赶紧进入结界蹲身扶住他:“怎么了?” 萧雁行看见地上粘稠血液隐隐有魔气溢出,不禁愕然:“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筋脉堵住了,我想用灵力去冲破阻碍,结果就成了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是魔君转世,但他知道这口深紫色的淤血征兆着他有入魔的趋势。 这完全出乎了萧雁行的意料。 就算他计划以身引魔帮箬竹拿下更多猎杀,前提也都是化神期修为的自命不凡。萧雁行打心眼里觉得普通魔物不可能对他产生影响,坚信自己不会成为被魔物吞噬的倒霉蛋,所以才肆无忌惮地任由魔物缠身。 可现在,似乎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还要永远在师姐身边保护师姐呢,怎么可以入魔,怎么可以成为修真者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 绝对不允许! 这么一想,急火攻心,又是一口淤血吐出。 箬竹在旁着急不已,急急抓过萧雁行手臂,用仙术给他检查身体状况。 可她得到的结果是,心魔没有滋长,丹田内的浊气也已经被他在方才排出,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异样。 箬竹眉头紧皱,他们好像遇上难题了。 连问题都不知道出在哪里,更谈何解决的难题。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手掌蕴着最温和灵气,轻抚萧雁行的后背:“这样,会稍微好受些吗?” 萧雁行眉目一点点舒展开:“只要有师姐在身边,就怎么都不难受。” 暗含丝缕暧昧的话随着他温热鼻息贴耳而入,箬竹并不觉得突兀或轻浮,反而靠他更近了些,让萧雁行整个人放松地仰躺在她怀里。 相比起能缓解些萧雁行的痛苦,好像其他所有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萧雁行躺得并不安分,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小幅度地动上两下。箬竹以为他是受魔气侵扰,身子难受,便将人抱得更加紧些,孰料,随之萧雁行欲动又止的幅度也更大了。 箬竹怕他有什么事但藏着掖着不敢说,到头来把自己身子搞坏了,索性直接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萧雁行仰头道,“我是在想,师姐不去猎魔吗?” “在这里耽搁时间的话,万一被人赶超了怎么办。其实我没事的,完全可以……” “完全可以什么?”箬竹打断他,“你都这样了还不吃教训?又想以身涉险替我吸引魔物?” 几近呵斥的两个反问出口,她情绪上头,责怪少年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箬竹直呼他名字:“萧雁行我告诉你,是你让我别丢下你,让我管你的,那你就得事事都听我的话,别成天想着拿命搏。” 她说完去看少年,想得到萧雁行一个乖巧的点头。 但事与愿违,箬竹看见的,是萧雁行眉峰皱痕深,唇线紧抿住,瞳孔焦距涣散,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 -- 第184页 箬竹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小屁孩的玻璃心有些承受不住,赶紧改口哄:“我不说了行吗,你别皱眉啊。” 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纵容萧雁行,不然还能怎么办,自己招惹上的小弟弟,当然只能自己宠着了。 “师姐,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是……”萧雁行突然抓住箬竹的手,掌心抵着她的掌心。 “是什么?”箬竹追问他说到一半的话。 萧雁行的掌心在使力,开始把箬竹向外推,他再开口的嗓音沙哑:“是脚下……” 箬竹见他每说一个字,眉目就皱得越深一分,连忙低头去看。萧雁行说的脚下,是一根根从地底长出的藤蔓,缠绕住了萧雁行的靴子,并且正在极快的速度往上生长,继而去勾他的小腿。 而原本萧雁行咳出的两口淤血没了,只依稀能见泥土表面深色痕迹。 瞧着,像是土地吸收了他的血,然后长出诡异藤条。 箬竹看着藤蔓不正常的生长速度,蓦地想起了什么。 寂白宗中,刘绩放出药人婴孩的血,药田中草木也是这般超凡生长。 她忘了,萧雁行也曾经被迫吞咽下无数丹药,被炼做血液不同于常人的药人。 他的血,可以另万木生长。 只是神魔深渊中没有灵木,遍地阴邪魔物。萧雁行体内药人的血液,加上他拥有的半缕魔君残魂,成了神魔深渊最好的生命滋长来源。 周围枯树大面积开始成长覆盖,更要紧的是,箬竹发现…… 她用仙术也砍不断这些藤蔓。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进度,两三章之内可以让小师弟入魔成为魔君(嘘——) 明后天应该都能有双更(再嘘——) 大家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泷夜十四洲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师弟的白月光(26) 她用仙术斩不断纠缠萧雁行双腿的藤条,她的结界也挡不住其他草木魔物入侵。 原本只是低阶的魔物,在吸收了萧雁行的血液后,成了中阶。而中阶,则变成了高阶。 寂静无边的丛林忽而响起拔剑声、尖叫声、痛呼声,此起彼伏,是行走在神魔深渊中其他道友发出的。想来众人在一时间皆是被这些突然滋长的魔物袭击,或负隅顽抗,或逐渐不敌。 有更厉害的魔物直接破开了她给萧雁行施下的结界,少年因为藤蔓缠脚无法动弹,顿时成了魔物的盘中餐。箬竹能做的,只有尽量帮他驱赶魔气。 可萧雁行的体质摆在这儿,就算箬竹一时能做到来一团黑气打一团黑气,但仍是治标不治本。 神魔深渊中的魔物不计其数,敌方宛如永动机,她经受车轮战总会疲惫,渐渐脱力落为下风。 偏偏身处旋涡中心的萧雁行还丝毫没有危机意识,边和她一起驱散魔物,一边道:“师姐,我好像又找到帮你拿第一的办法了。我都不用跑,只单单站在这里,就是你猎杀魔物的吉祥小福星。” “福星个屁!”箬竹往空中拍出一掌的同时低骂,“你也不看看,这些藤条都已经快爬到你大腿了,再不想办法把它们斩断,你就等着被埋成一颗人形树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才是真的福。” 现在的她,全然不在乎金铃手串上数字增长是快还是慢,哪怕有人赶超过了她,箬竹也觉得无所谓。她无比清楚,而今最需要做的,是把萧雁行救出去。 这是在她眼前,活生生的鲜明生命。 耳边不断有道友被魔物侵蚀了肉`体,与昔日同伴自相残杀的打斗声传来。 箬竹焦急不已,走投无路之下她甚至直接伸手去抓藤蔓,欲将其引到自己身上。 “师姐别碰!”萧雁行急急阻拦她。 随着他五指紧握住箬竹手腕的刹那,本还在往上生长的藤条突然停了下来。箬竹和萧雁行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俩手拉手就能制止藤蔓生长? 天下掉馅饼儿都没这种好事吧。 “嗷呜——”两人愣怔间,一声兽犬咆哮声近距离响起。 这个声音他们都不陌生,是那只黑溪豸的吼声。 果不其然,黑溪豸从金丝笼中探出一小个脑袋。它冲着在自己下方摇摆的藤蔓嗷嗷叫了两声,藤蔓立刻往回缩了一截。 它又叫,藤蔓又缩。 萧雁行索性解开整个金丝笼的禁制,让黑溪豸跑出去。 黑溪豸因为失去了伴侣白溪豸,所以不会再变成巨型凶兽。可它就是现在这幅小狗模样,绕着萧雁行双脚站的区域小跑了一圈,偶尔用尖牙咬上两口绿藤,那些顽固至极的藤蔓顿时散落一地,疲软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方才生机勃勃的精神。 像是街头小混混遇上了真正的武学大师,耷拉着脑袋连顶嘴都不敢有一句。 箬竹二人蓦地明白过来,制止藤蔓生长,不是他们俩手牵手的功劳,而是这只黑溪豸,救了他们。方才藤条突然停止在半空,是因为它们的生长高度,正好碰到了萧雁行关着黑溪豸的金丝笼。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箬竹和萧雁行的手还拉着,她拽过萧雁行就往丛林里跑,先远离那片被萧雁行淤血浸染的地方才最安全。 -- 第185页 但她只知道要往前跑,却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去。神魔深渊的地形,他们谁也不了解。 “嗷呜嗷呜——”跟着他们一起跑路的黑溪豸咬住箬竹衣摆,用劲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拖。 箬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小狗勾欲引导他们往那边儿跑的意思。 这家伙到底是兽类,对丛林法则有着天生的敏感度。兼之方才黑溪豸轻松击退藤条,箬竹果断选择相信它,半蹲下身,薅了把黑溪豸头顶的毛:“带路吧。” 她跟着黑溪豸小跑了几步,倏尔反应过来,身边好像少了个人。 萧雁行呢? 箬竹心头一紧,该不会又出意外了吧。 她慌里慌张地回头,猝不及防迎上萧雁行同样在盯着她的眼眸。 “怎么不走了?”箬竹问他,“又有魔物缠上来了?” 萧雁行摇头,缓缓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展开。 他道:“要师姐拉着才能走。” 箬竹一愣,小屁孩停在那里,就是因为自己方才揉黑溪豸时,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眼见萧雁行身后有几团魔气穷追不舍,箬竹秀眉微皱:“你先跟上来,后头的东西就要追上我们了。” 萧雁行站着没动,眸光黯淡了两分。 一副箬竹不管他,就不走了的模样。 箬竹无可奈何,只得快步走回头拉住少年的手,逃命要紧。 手掌相握的刹那,她的手随即被萧雁行反客为主,反握住,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少年心满意足,低头勾起嘴角。箬竹余光瞥见,感受到他掌心温度贴肤传来,心里也笑,还真是幼稚呐。 黑溪豸方向感很强,两人跟着它,明显能发觉一路上遇到的魔气越来越少。其间还穿过了两道结界屏障,身侧灰黑惨败的枯叶在此处,显出绿油油的生机。 “这里好像不是神魔深渊。”萧雁行突然开口。 “嗯?”箬竹停下脚步,黑溪豸也不再跑了。她环顾四周,灵气丰富,点点灵光漂浮在半空。 没有半丝魔气,倒是更像天宫仙境。 箬竹问黑溪豸:“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黑溪豸:“嗷呜嗷呜——” 箬竹点头:“既然这里能帮我们暂时躲避魔气,那这个地方还属于神魔深渊吗?会算我们覆云大会犯规吗?” 黑溪豸:“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箬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萧雁行看着一人一狗在那里对话,一头雾水:“师姐能听懂他说话?” “不能啊。”箬竹摇头摇得理所当然,“它只会乱叫,我怎么可能听得懂。” “……”萧雁行更迷惑了,“那师姐怎么还回应它?” “当然是猜的。”箬竹胸有成竹道,“它叫四声肯定比叫两声说的内容长,对吧?” 萧雁行哑然失笑:“师姐真可爱。” 他这一笑,蓦然又一口淤血涌上喉咙,嘴角猝不及防渗出血液。 箬竹迅速从袖中掏出丝帕,踮起脚帮他擦拭,边轻柔动作边道:“幸好没滴到地上,不然又该麻烦了。” 她不仅擦干净嘴角血污,还紧接着擦到了萧雁行的嘴唇。 少年薄唇哪怕在这样情境下也并不干涩,淡色唇瓣反而因咳血染上浓墨重彩,让他整个人瞧着明媚许多。 缠绕丝帕的手指在他唇上辗转摩挲,又因箬竹不敢太使劲伤着他,所以力道很轻,触感很痒。宛如一片落花拂过,带着春暖融融,挟着和风细细,还蕴着桃花儿烂漫芬芳。 萧雁行眸色越来越暗。 箬竹终于擦拭干净,放下手,脚后跟触地。 没完全放下的手腕忽然被抓住,箬竹狐疑抬眼,撞上萧雁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沉声道:师姐没擦干净。” 箬竹迷蒙眨了眨眼:“已经擦干净了啊。” 为了确认,她又往前凑近,纤长睫毛就快刷上萧雁行的嘴唇。少年呼吸越发急促,说话嗓音都哑了:“是师姐擦的法子不对,用帕子是不行的。” 箬竹天真反问:“不用帕子那还能用什么?我这帕子是用冰蚕丝织的,已经很软了。” 萧雁行盯着她粉唇一张一合,阳光在上头反射出波泽,仿佛熟透的水蜜桃,都不用掐就能滴出甘甜汁水来。 她说冰蚕丝织就的帕子柔软,只不知,和这两瓣水灵灵的唇比起来如何,让人迫不及待想要亲自验证。 四目相对的距离,萧雁行俯望着她明亮眼底只倒映出他一人身影,连天光都无法占据半点位置。好似在这个刹那,他,是她的唯一。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却仍旧忍不住贪恋这样的感觉。想要她眼里再容不下旁人,想要她心里只有他居住,不仅要一息一瞬,更想要从今往后,昼夜三秋。 萧雁行视线凝聚在她面容,一瞬不瞬,缓缓俯下身去,一把搂住少女纤细腰肢,朝自己揽进。 箬竹还在仔细观察哪里没擦干净,蓦地被抱,眼露错愕:“你……你做什么?” “师姐不是想知道除了帕子还能用什么吗?”萧雁行喉咙压出一声喑哑低笑,沉沉目光垂望下来。他就像一头见了麋肉的雄狮,盯着独属于自己的食物,徐徐伸出了爪。 萧雁行食指点在箬竹唇上,和她方才给自己擦拭血迹一样,缓缓辗转、细细摩挲。 -- 第186页 他凤眸眯起,笑道:“用这儿擦,比丝帕更合适。” 箬竹怔怔看着萧雁行越凑越近,鼻间呼出的气息交换,嘴唇下一秒就要贴上来。 她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竟不是躲闪,而开始想萧雁行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会亲吻吗。 淡淡迦南钻进鼻腔,她不由自主闭眼……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 两人同时一顿,近在咫尺的距离,在最后一厘被溪豸的叫声打断。 “嗷呜嗷呜——”黑溪豸咬住箬竹下裙摆,不断想把她往后拖。 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闭上眼放任萧雁行为之的箬竹被它拖得陡然一个踉跄,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幸而萧雁行的手掌一直护在她腰后,才勉强拉回箬竹没有摔倒。 这下箬竹总算清醒过来,懊恼自己刚才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窍,红着耳根退出萧雁行的怀抱。 黑溪豸趁机又吼:“嗷呜嗷呜——” “知道了知道了。”箬竹什么都没听懂,但是装作很懂的样子。她故意不去看萧雁行,低头对黑溪豸道:“你在前头带路吧。” 黑溪豸跑到周围最茂盛的一棵参天大树下,绕着树干转了两圈,而后抬起前蹄,在半空挥了几下脚掌。 箬竹:“……” 这是什么意思啊? 黑溪豸又踢了两下后蹄:“嗷呜嗷呜——” 箬竹:“……”你就算叫得天花乱坠,我也听不懂啊。 眼见箬竹表情越来越尴尬,想装作成竹于胸都装不下去了,萧雁行走上前道:“它的意思应该是说,这棵树下有东西,让我们挖土看看。” 箬竹现在脸还是烫的,根本不敢回头直视萧雁行。 她大喇喇摆手,说起大话毫不心虚:“我当然知道它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地下有可能会是什么罢了。” “嗯,师姐说什么都是对的。”萧雁行看破不戳破,宠溺望着她精致侧脸。视线再次落在唇上,仿佛浸了霞光的云朵,不免遗憾方才的失之交臂。 箬竹下巴翘起“哼”了一声,掌心拍出灵力,沿着树干整圈炸出层层泥土。 两人看着土地被刨出越来越深的坑,并没有发现黑溪豸会意的不寻常东西。箬竹低头向下看足有五六米深的大坑,乌漆嘛黑一片,要是再往下刨土,只怕树根都会被毁掉。 经过这一遭,箬竹脸上热意总算消退,回头问萧雁行:“现在该怎么办?” 只见少年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手指捻起被挖出的泥土在指尖细细摩擦。 箬竹也蹲到他身边:“这土有什么问题吗?” 萧雁行皱眉道:“它的颜色,太深了。” “按理说,只有用色呈浅黄的白土壤,才有可能种植出灵力丰郁的灵草。可这片土,明明孕畜出了灵力这么浓郁的灵木草叶,但这土壤的颜色,却是显的淡淡红色。” “像是……染了血。” 萧雁行手指一顿,他被自己的话启发,忽而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可能知道它带我们来这里的意思了。” “什么?”箬竹出于好奇心追问。 萧雁行站起身,又伸出另一只没碰过土的干净手掌递给箬竹,扶她也站起来,说道:“师姐,你看这个地方灵力旺盛,光点悬空,像不像寂白宗的那片药田。” 箬竹顺着他视线环顾周遭,不仅是过分充裕的灵力,还有根茎粗壮至极的草木。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萧雁行续道:“师姐还记不记得,上一回这家伙给我们带路后,看见的是什么?” 箬竹点头,她当然记得,甚至记忆深刻。 正是寂白宗中,婴儿啼哭阵阵,刘绩却黑心无良地放出药人婴儿的血,浇灌土壤,让整片药田灵木迅速生长。 等等…… 箬竹蓦然想到什么。 药人……放血……灵木…… 她惊愕望向萧雁行:“你的意思是说?!” 在寂白宗中,黑溪豸带着他们撞破刘绩暴行。而在神魔深渊中,黑溪豸又带着他们勘破地下土壤异常。 寂白宗药田的泥土浸了药人的血,神魔深渊的泥土也浸了人血。寂白宗药田灵力充沛,神魔深渊这片不知名的地境灵力更甚。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本质上,两者或许根本没有差别。 箬竹踱步兜起圈子,一手轻握拳,随着走路步子一下下敲打掌心做思考状。 “哎哟——”她想事儿想的太投入,没注意看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向前趔趄。 萧雁行眼疾手快扶住她:“师姐怎么总是这样不小心。” 半是关心半是戏谑,借这个由头,他的手握着箬竹盈盈腰肢,再也没挪开。 箬竹想把他总是不规矩乱放的手扒拉下去,萧雁行趁机道:“师姐,你快看脚底下。” 他嗓音中含着惊诧,顿时吸引了箬竹的注意力,连忙低头向地上看,随之忘了萧雁行手还搂着她的事儿。 箬竹脚下似有两节硬质的白色物什,一半多埋藏在土中,只有少部分露出土面,正是方才绊她的罪魁祸首。 “这是什么东西。”箬竹道,“又大又圆,还白,跟香饽饽馒头一样。” 原本还勉强算严肃的气氛因她一句话,彻底破防,萧雁行失笑:“师姐饿了?” -- 第187页 “我没有。”箬竹否认得理不直气也不壮。 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两块香气扑鼻的栗子糕,是萧雁行递来的:“早猜到师姐会馋,所以提早备了些。” 箬竹看着色泽棕黄,成花瓣形状的栗子糕,觉得这香味儿似乎有些熟悉。她回忆起今早下山途中偶遇萧雁行,然后两个人共同去茶楼用了顿早饭。 看样子,这应该是萧雁行当时打包回来的。 可在她印象中,小屁孩并不是个太有口腹之欲的人。就比方今儿早上,她点了满桌吃食,结果总共也没见萧雁行吃上几口,大部分时候不是在看她吃,就是在给她弄汤饼。 难不成,这东西是特意给她带的?为了防止她七日七夜久待神魔深渊饿肚子? 箬竹接过栗子糕,奇怪的是,这糕点闻着挺香,吃着似乎……有些怪怪的味道。像是搅拌栗子粉的时候没有和匀,一口味浓一口味淡的。还有蒸的时候,火候应该也没控制好,口感有些焦糊。 总之,不像门庭若市早茶楼的水准。 倒更符合初学者尝试的手艺,或者赶时间的人追求速度所做。 她嘴里嚼着栗子糕,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绊倒她的东西,神思却飞回了今早茶楼中的幕幕画面。她想起那会儿萧雁行没说缘由地突然离席,有半个时辰之久,回来时鼻子上似有一点白灰,宛如面粉。 这栗子糕,该不会是萧雁行亲手做的吧? 再品尝,无端就觉得松软香甜了不少。她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滋味儿,宛如烤栗子,从生到熟的过程很慢,香味却由淡到浓,一点一点飘散,悄无声息地,就在不知不觉间融融暖了整颗心。 箬竹又咬下一大口,信手从旁边捡了根木枝翻动土堆。 突然,“呕——” 没来得及咽下的糕点蓦地被她吐了出来,弯着腰,手抚心口,又忍不住干呕了好几下。 萧雁行被她忽然的反常举动吓着了,想找水但这四周俨然没有,只能顺着她后背不断轻抚,眉眼神态第一次带上尴尬之色:“真的很难吃吗?” 从他这个表情和语气,箬竹就知道栗子糕肯定是小屁孩亲手做的无疑了,但她突然呕吐和糕点没有关系。 箬竹站直腰深呼吸两大口气:“和你没关系,是地上的东西……” 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吓着了。 萧雁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本只露出一小部分的东西因为箬竹翻土,已经整个暴露在空气中。 确实大又圆且白,却……是个骷髅头。 可单单一个骷髅头也不至于将他们修真之人恶心到,这骷髅头上还沾了血污,以及……一颗刚被剜出没多久的眼珠子,腐烂了小半部分,散发出阵阵恶臭。 箬竹眉头紧皱,全力屏住呼吸,可方才视觉与嗅觉被冲击的那一瞬,环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可惜了萧雁行亲手给她做的栗子糕,就算再好吃,她也咽不下去了。 萧雁行见她还有犯恶心的征兆,抱住她面朝自己,把人按进了怀里,并且将箬竹手里还拿着的栗子糕甩了。 “诶——”箬竹震惊想去抢。萧雁行长手一抛,东西就瞬间连影都见不着了。 他道:“只要师姐不离开我,想要多少都还有。” 说着,萧雁行开始仔细查看这片土壤。他把箬竹护得好好的,撕扯下一条衣料裹住手指,揩了些骷髅头上的血污轻嗅。是他体内血液差不多的味道,药味很浓、很苦。 只有药人的血会这样。 现在几乎不用怀疑了,他可以肯定,此处环境和寂白宗的药田一模一样,用药人培育出了整片丛林。 但这只眼珠是怎么回事? 单纯放血的话,不可能会有骷髅头和人体五官出现。 萧雁行招呼过来黑溪豸,把手掌心按在它的眉心,传入灵音:“告诉我,这片地下还有没有秘密?” 箬竹埋首在萧雁行怀里,它听见一道苍老沉闷的声音入耳,是黑溪豸发出的。她没想到萧雁行居然还有和妖兽共同语言的能力,可见她假装能听懂黑溪豸说什么的样子,落在小屁孩李有多滑稽丢人。 不过现在并非赧然的时候,因为她听见黑溪豸道:“树干正下方,有人。” “还有呢?”萧雁行问,“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黑溪豸:“你们进去的从来不是什么神魔深渊,那个地方只是缙仙宗造出来关押魔气的一个空间。而你们现在站的这块地方,是缙仙宗的禁地。” “帮我,报仇!” 说完,它像是失去力气,嗖的一下钻回了萧雁行腰间金丝笼。 箬竹听得愣愣的:“它说帮他报仇?可杀了它小情人白溪豸的人不是你吗?它怎么叫我们给它报仇?这傻狗看起来模样又脏又呆,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她一连抛出四个问题,自己已经晕晕然了。 “不对不对。”她又摇头否定掉自己的话,“它这么聪明,带我们发现寂白宗的秘密又发现此时禁地,肯定做不出认错人这种蠢事。所以它是真的让我们帮忙报仇,说明它其实跟我俩没有仇。” “或者说它不觉得你杀了白溪豸算是仇怨,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地帮我们。” 箬竹闭上眼回想当日树洞中,萧雁行击杀白溪豸的场景。 彼时白溪豸攻势凶猛,修为刚过筑基的萧雁行根本无法抵挡。可就是在那般敌强我弱的局势下,萧雁行突然吸走白溪豸体内所有灵力,一跃化神期,逆风翻盘,击杀白溪豸毙命。那么,萧雁行现在能听懂黑溪豸嗷呜嗷呜乱叫的能力,其实是白溪豸渡给他的。 -- 第188页 她当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外挂技能,现在想来…… 她倏尔眼睛一亮,拍了下萧雁行的大腿:“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其实那天白溪豸的灵力到了你身上,是它故意给你的?它们俩其实都在寻死!” 只是后来箬竹没有杀了黑溪豸而已。 如果抛开不谈两只溪豸本身谜团,单方面看它拽着二人跑来跑去挖掘出药人的秘密,又告诉二人这片地方是缙仙宗禁地,最后加上那句报仇。 显而易见,缙仙宗同样通过炼制药人养灵药,而它的仇,就和这个有关。 “快!我们快去看看!”箬竹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解开谜团了,她急切地推搡萧雁行,“它刚刚说的树下有人是什么情况!” “好。”萧雁行立马答应,“师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下去看看,马上回来。” 箬竹拽住他的衣袖:“你要自己去?不带我?” 萧雁行瞥了眼就在他们脚边的骷髅头,凭借自己如今的身高优势摸了摸箬竹的脑袋:“我先去帮师姐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省得又倒了师姐的胃口,我会生那东西的气。” 箬竹登时闻见一股莲子淡香,眼前是萧雁行递来的,用油纸包装好的莲花糕。 他道:“师姐吃两块糕点的时间,我肯定回来了。” 语罢,萧雁行立马跳下地坑不见了人影,而箬竹站在原地直跺脚。 她既好奇地下的东西,又馋好吃的想要美餐一顿,可只要她回头就会看见地上那颗眼珠。别说是吃的,就连胃里酸水都能给她吐干净。 箬竹叹了一口气,咬下莲花糕。 好奇心有可能会害死喵,但是美味食物只会喂饱喵。她在稍微犹豫后,果断选了后者。 而不得不承认,萧雁行真的很了解她。甚至有多数时候,他知道她会纠结踟蹰,却更能猜中她的选择。 只是到后来,箬竹边咀嚼,边在心里犯嘀咕,萧雁行咋还没回来。 这小屁孩不是说,在自己吃完之前就能看见他吗?这都只剩下最后小半口了,身后头地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总不该摊上事儿了吧? 箬竹决定把最后一点全部塞到嘴里快快吃完,然后就去找萧雁行。她上下齿列磕碰,咬得越发卖力,好像脚下土地也跟着她嘴巴上下开合运动起来。 “咔擦——咔擦——咔擦——” 箬竹听见和她咀嚼声同频率的闷重声音。 她原本没有很在意,可就在她想要去找萧雁行的刹那,箬竹猛地发现自己脚下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并且正在快速向分裂两边移动。 她急忙收脚站到完整的地面上,躲过掉下去的危险,但……小屁孩还在下头啊! 箬竹连忙扔掉手里油纸包,跑到了树坑旁,不顾形象地趴在大坑边沿往下俯望。 可这坑实在太深了,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到,哪怕她丢下去璀璨夜明珠,能照亮的范围也十分有限。 “萧雁行!”她双手做喇叭状搭在唇边,朝下头大喊,“你能听见吗?听见了就快点上来!” 裂开的鸿沟越来越大,整片地面随之发生倾斜,箬竹必须用手死死抓住岩石块才勉强能稳住身形,不掉下去。 她已经喊了好几声了,回应她的,只有空灵的道道回声。 箬竹彻底急了,心揪成一团:“萧雁行!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以最快速度,安然无恙地上来,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你听见了没有?” “否则,我绝对立马离开缙仙宗,离开灵苍,让你想找都找不到我!” 下一秒,她腰身一轻。 原本趴在地上的人,整个悬空浮起,然后……落进了一个气味熟悉的怀抱里。 笑语盈盈从头顶传来:“师姐,我出现了。” “你说的话,我都听,也都做到了。那么,师姐刚刚的话算不算是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 萧雁行杯弓蛇影后,要一个她的亲口承诺。 箬竹被萧雁行紧搂着腰,站在他的灵剑上。她看着下头不断裂出深沟的大地,草木塌陷,满目疮痍,在方才忧心呼喊萧雁行的那些瞬间,几乎每一刻都想要跃下地坑去寻他。 不是莽撞冲动,而是那种不管有没有危险,不顾能不能无恙都想那样做的决然。 她见不得萧雁行出一点儿事,甚至懊恼自己为何就答应他在上头安生等着。哪怕是两个人一起死,也比眼睁睁见他在自己面前遇难要来的好。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姐姐对待弟弟感情,倒更像是……殉情。 两个字乍然冒出在脑海中,箬竹愣了一愣。 这世间,从来没有谁会把殉情的情翻译为亲情或友情。而她行走六界,看了那么多可歌可泣的小话本,所有让人涕泗横流的、意难平复的、流传百世的,都写了为爱殉情。 难道……她一直弄错了自己对萧雁行的感情,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从疼惜小弟弟,变成了纵容…… 箬竹不敢承认那三个字。 她先前在一册话本上看到,如何确定到底喜不喜欢对方的办法很简单,只需要与那个人四目相视,保持七秒。如果在这七秒之内,想要亲吻对方甚至那样做了,便是喜欢。如果没有俯身亲吻,那大概率是不喜的。 她现在需要验证这个问题。 -- 第189页 箬竹拍了拍萧雁行抱在她腰间的手,转过身面朝向他,而后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雁行看。 “师姐在做什么?”萧雁行狐疑。 “嘘——”箬竹食指抵在他唇上,往前迈进了一步,“看着我,别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此间天光云影都不复存在,她的眸底是倒映了少年一人身影。 四秒、五秒…… 仿佛山风都静止了,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六秒…… 箬竹收回了压在他嘴唇的手,踮起脚,上半身微微前倾。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想要师姐的很多个亲亲而已。 有奖竞猜:小师弟这次能心想事成吗? a亲到了,师姐又软又甜。 b没亲到,委屈巴巴狗狗眼。 第77章 师弟的白月光(27) 萧雁行高大身躯骤然压了下来,在第七秒之前,在箬竹有所动作之前,吻上了眼前肆无忌惮盯他许久的少女。 箬竹蓦地瞪大眼睛…… 这个吻,起先耐心而细腻。 萧雁行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接过箬竹全身重量,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箬竹睫毛轻颤,感受到唇瓣覆着温热柔软,脑中一片空白。她还没反应过来,萧雁行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明明是她想要验证自己的感情,结果到头来,反而成了萧雁行喜欢她的应验。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无处安放的双手在半空胡乱抓了两下,最终揪住萧雁行的衣摆。 可似乎她瞎抓一通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吻着她的人忽然嗓间溢出一声闷哼,开始长驱直入起来。从和风春雨的细密温和,幻化为狂风暴雨的强势侵略。 箬竹嘴巴被迫张着,大口呼吸,像闪躲但更似迎合。 萧雁行越发着迷地深入这个吻,把属于她的气息尽数掠夺,箬竹仍旧愣愣地不能反应,眼睛却不由自主缓缓闭上了,和他共同沉沦。 良久,萧雁行才意犹未尽地与她分开。 他瞧着箬竹水盈盈的眸中含了三分呆怔,低笑了声,指腹摩挲过那微有些红肿的唇:“师姐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很想很想。” 箬竹视线落在萧雁行的唇瓣,以两人目前的身高,她不垫脚,不抬头,眼睛正好平视到那处。她看见少年的唇开开合合,不禁想起几秒钟之前的刚刚,这副薄唇是如何覆在她的唇上,辗转缱绻、流连忘返。 那感觉……似乎还不错。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好像还能尝见一点少年残留的迦南香。 “……师姐。”萧雁行嗓音发哑。 真是该死,单是箬竹在自己眼前就已经是极大诱惑了,偏生少女还撩人而不自知地伸出粉色舌头舔了下嘴唇,旖旎风姿尽显。食髓知味后的萧雁行喉咙发干,他想再吻一次。 但相比起一味亲近,他更想要的,是箬竹的态度,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态度。 萧雁行深呼吸,自己压下了心里那团火,问道:“师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箬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个渣女。 见一个爱一个的渣女。 她没有推拒萧雁行的吻,甚至细细地去回味品尝,种种,便已证明了她的心意。可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来灵苍大陆是为了拿玄血灵果救人续命的。 倘若她选择留在萧雁行身边,那么景问筠该怎么办?她不可能不救的。 想不明白,所以她暂时没有办法给萧雁行想要的回答。 于是箬竹道:“哦。” “哦?”萧雁行不明所以。 箬竹抬起袖子一抹嘴唇,背过身去,故作潇洒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亲就亲了呗,还能咋?” 萧雁行眸色顿暗:“师姐这是打算始乱终弃?” “怎么就是始乱终弃了?”箬竹不承认。 萧雁行凤眸眯起:“帮我逃出寂白宗魔爪的人是师姐,抱我出仙尊寒冰结界的人也是师姐;彻夜照顾我发热的人是师姐,替我抹药祛疤的人也是师姐;手脚并用缠住我睡觉的人是师姐,见我咳血就紧张的人依旧是师姐。” “还有刚刚,先盯着我看的是师姐,先用拇指碰我嘴唇的,也是师姐。” “从始至终,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师姐,现在却说出没什么大不了这种话,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萧雁行步步紧逼,箬竹震惊得眼睛越睁越大:“你,你都知道?” 她假扮凌宛秋的那些事儿,萧雁行都知道?! “我知道的,可远远不止这些。”萧雁行深眸仿佛要将她的魂魄都吸走,他道,“包括师姐那册绘春桃两枝的小话本,我也能倒背如流。” “师姐要检查我的功课吗?” 听他提到小话本,箬竹蓦地想起书页里最后一个段落,萧雁行擅作主张加上去她的名字。 这算是什么功课!倒背如流这玩意儿作甚! 箬竹的脸颊瞬间就红透了。 但她来不及控诉萧雁行,脚下灵剑忽然大幅度倾斜,身体晃动,赶紧捏出仙诀稳住身形。 箬竹从空中往下看,林中地面已经整片塌陷,草木沙土坠入深不见底的地沟,在顷刻间毁于一旦。悬浮半空的青光灵气也因灵木不见而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只有灰扑扑飞扬尘土。摧枯拉朽,满目疮痍。 -- 第190页 “这是……怎么回事?”她方才忘了问了。 萧雁行俯视地面的目色平淡:“自然是我干的。” “你干的?”箬竹惊诧,“所以你刚刚在地下那么久,是为了……” 毁掉这整片林木! 箬竹好奇追问:“你在下面到底看见了什么?” 萧雁行道:“两个人。” “我当然知道有人,黑溪豸那家伙不是都说过了嘛。”箬竹啧声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突然做这么大手笔的事?是不是跟下面看到的东西有关?” “师姐,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萧雁行加快了御剑速度,“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千万别害怕。” 箬竹点头:“我见识多,肯定不会怕。” 萧雁行先带她离开了这片地域,而后说道:“我好像知道溪豸为什么要寻死,为什么要让我们给它报仇了。” “那片田地里所有花草树木的根茎,都不是普通植物的根,而是……药人。” “他们把药人埋在地底下,任由草木根茎钻进药人的皮肤里,吸食血液。这样做,就不用像寂白宗那样隔三差五的放血饲药。日夜喝着药人血长出来的树木,自然蕴含充裕灵力。” 箬竹听得胆战心惊:“两个人的血才多少量,要年复一年养这么整片田地,怎么可能够?” “师姐说到点子上了,所以他们才抓来了上古妖兽溪豸。”萧雁行道,“溪豸的内丹被寻常人吞下,那人会立马气血上涌爆体而亡,可如果吃了内丹的是被埋药人……” “那他就会不断产出血液,与草木根茎吸食他血液的速度差不多快,成了源源不断、生生不竭的肥料。”箬竹顺理成章地接上他的话。 萧雁行“嗯”了一声,续道:“看那片田地的样子,少说也有数十年了。可笑我们居然向缙仙宗揭发寂白宗,呵,它缙仙宗又是个什么成分。” “百年宗门,只怕比谁都不堪。” 随着萧雁行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箬竹手腕上戴着的金铃手串忽然亮了两下。 先是闪烁猎杀魔物的数字,定格在壹百贰拾叁。同时,萧雁行和她的手串金铃一齐发出了细碎铃铃响声,这是覆云大会结束的提醒,按理说,应该出现在七日之后才对。 萧雁行用灵术遏制住金铃刺耳的响动:“看来他们已经发现禁地被毁,他们急了。” 他当即掉转御剑飞行的方向,转而朝缙仙宗前殿而去。 当两人达到前殿时,其余进入神魔深渊的道友皆已到齐,而他们是最晚到的。箬竹听见周围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奇怪为何突然把他们召出神魔深渊。 没过一会儿,缙仙宗宗主现身,身后跟着诸位长老。 箬竹扫视过那些个长老的神情,无不是眉峰紧锁,满面愁容,看来是刚开完小会。药人的事,这些老头儿没一个是无辜的。要说与众不同,唯独凌宛秋依旧云淡风轻,面无神情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 直到走过箬竹与萧雁行身边时,凌宛秋倏尔停下步子,目光落在萧雁行身上,经久打量,眸色越来越凌厉。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凌宛秋修为高,应该是发现萧雁行体内突然暴涨的魔气了。 但凌宛秋却什么都没说,小片刻后,收回目光,坐到了她的长老位上,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也猜不准她到底对禁地里的秘密,抱什么样的态度。 只听缙仙宗宗主清咳一声,窸窣嘈杂的大殿立马安静下来。 他双手作揖,给众人鞠了一躬,做足礼数。而后方才说道:“强行将各位召出神魔深渊,终止覆云大会,本座先给诸位道友配个不是。但实乃……哎……” 话音顿住,他苦着脸重重叹了口气。 这唉声叹气的姿态恰到好处,其余宗门一看,能让第一仙门缙仙宗都愁眉不展的,肯定是极其棘手的大难题。连忙关怀问道:“宗主但说无妨,有什么需要我们相助的,吾等必定在所不辞。” “对!我们都在所不辞!” 缙仙宗宗主见众人如此义气,紧皱的眉峰终于舒展开些许。 箬竹就看着他虚伪地装模作样,她只等这老头儿装完了,再一举向仙门百家揭发缙仙宗的恶行。 “实不相瞒诸位,就在半炷香前,本座和缙仙宗各位长老发现神魔深渊中出现了一个极品魔物。” 众人一听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魔物,纷纷展示出修真者的大义:“诛杀魔物是整个修真界的指责所在,吾等虽修为不高,但也想出一份力,请求宗主允准吾等再入神魔深渊。” 缙仙宗宗主抬手制止了众人请愿:“诸位不必惊慌,虽是极品魔物,但在凌仙尊面前也不值什么气候。方才凌仙尊已经入了一趟神魔深渊,将魔物诛杀。只是凌仙尊灵力太过强大,不慎将深渊中大大小小的魔物全都杀死了,现在诸位就算进入,也无魔物可猎。是以,本座才不得不将诸位召回。” 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叫不知情的人丝毫找不出破绽,还趁机夸赞了一番凌宛秋的实力。 实际上却是缙仙宗自家后院着了火,自顾不暇,想找借口尽快把诸仙门的人赶走。以免他们处理药田禁地时闹出大动静,会惹人怀疑。 而且,箬竹从这段话中还听出了一点信息。 凌宛秋在禁地事儿上,多半和缙仙宗站了同一边儿。否则以清冷仙尊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允人拿她的名号当搪塞理由。可奇怪的是,既然凌宛秋明知缙仙宗也有药田,为何还要让他们专门跑一趟寂白宗求药。 -- 第191页 不过箬竹很快就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了,有人上前一步道:“既然这次的覆云大会已经没法进行下去了,那么容晚辈斗胆问一句,原本要奖励给获胜者的玄血灵果,现在该由谁获得?” 对缙仙宗而言,现下能将人尽快赶走他们就万事大吉了,因此对于一颗灵果,甚是大方。 遂道:“虽然覆云大会七日期限没到,但规则依旧适用,便由金铃上的猎杀魔物数量最多的人获得吧。” 中规中矩的办法,众人都没有异议,纷纷将腕上金铃手串解下。 一个个金色的数字浮在半空,皆是在十几或二十几的区间之内。 其中唯有两个数字最为显眼突出,首先便是萧雁行的“零”,意味着进入神魔深渊许久,他始终没有猎杀成功一个魔物,引得众人唏嘘轻蔑。 另一个是箬竹的“壹百贰拾叁”,众人当中唯一突破三位数,并且是其他人十倍以上的差距。 赢家是谁,不言而喻。 缙仙宗宗主挥了挥手,立马有一束灵光从他袖中飞出,最终停在箬竹眼前。 箬竹梦寐以求的玄血灵果,在这一瞬,与她只有半尺距离。只要她伸出手,就将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可同样只要她伸出手,拿到玄血灵果的她还会继续留在灵苍大陆吗? 半炷香之前,萧雁行与她亲吻的气息仿佛还残余唇舌间,缠绵而热烈,清甜而回甘。 萧雁行每一次搂她腰身,每一次握她手腕,还有兜膝横抱、同床共枕,这月余时间里两人之间的所有回忆,在刹那间涌上脑海,一帧一幕都令人回味。 宛如萧雁行身上自带的迦南香,乍嗅只能算一种好闻的气味,可时间久了,却像春风暖阳沁入肺腑,惹出心底最深的贪恋,难以割舍。 箬竹手臂缓慢抬起,一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犹犹豫豫,同时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她曾偷瞧过萧雁行很多次,可每一回都被逮个正着。好像少年总能预判她何时会投来视线似的,又好像少年随时随刻都在看她。 唯独今日这次,箬竹以为会和以往任何一次都相同,迎上萧雁行深邃的目光。但事实却是,萧雁行正望着玄血灵果,神情中满是认真。 这玩意儿有这么好看?难道比她还好看? 箬竹无端就有些酸溜溜的,和个物什较上劲儿了。 她顺着萧雁行的视线同样去看玄血灵果,只一眼,她就知道萧雁行为什么目色如此凝重了。 形如人参果,色似殷红血。文辞老头儿给她的精简描述倒是符合,但更符合的……这玄血灵果,瞧起来似乎并不是一枚果子,晶莹剔透的光泽更似珍稀宝石,箬竹觉得眼熟极了。 她伸出去的手从中途收了回来,转来贴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挂着萧雁行送给她的吊坠。 透红的玄血灵果,和小屁孩口中的平安符,简直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箬竹没再迟疑,这回快速伸手去抓玄血灵果。无论如何,都先拿到自己手里再说,有什么不寻常或是古怪的,才好进一步探究。 “等一下!我不认可这个结果!”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抗议。 吼出声音的人同时打出一道强劲灵光,将悬浮空中的玄血灵果推离了箬竹近在咫尺的掌心。 眼见就要到手的东西飞了,箬竹猛地转身去看打断她的人。 是个蓝衣男子,察觉到箬竹的目光后,眸色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抱拳面朝缙仙宗上位长老道:“如果晚辈没记错的话,覆云大会有明确规定:入神魔深渊者,不得利用妖器故意吸引魔物残害道友。” “他们两个人违反了规则,没受到惩罚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能得到玄血灵果?!” 缙仙宗宗主愣怔,没想到就快要把这些人送下山之际又生出了这样的变故,心底不耐烦得很,但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只好耐着性子询问:“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这位仙姑和她身边那位道友,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儿办法,引出诸多魔物攻击我们其余人。我的师兄弟,便是因为被他们弄来的魔物偷袭,魔化死在了神魔深渊内。” 他说着用衣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箬竹看清,那是碧吟珠。 随着碧吟珠被抛出,她和萧雁行在神魔深渊中的经历的所有,瞬间被投影在了大殿上空。 画面的开头,是萧雁行盘腿坐在树下调理内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突然,数多粗壮的深绿色藤蔓攀爬到了萧雁行脚上,进而缠住他的腿。 和藤蔓一起出现的,还有团团密集的魔物。起先只是环绕在萧雁行身侧,到了后来,魔气从四面八方涌出,积压在整片神魔深渊的上空,偷袭所有行走丛林中的修者。 看着,的确像是萧雁行引出魔物,蓄意攻击旁人。 声声痛苦尖叫通过碧吟珠被传出,听得人胆战心惊,众人再看向箬竹与萧雁行的目光已经染满憎恶与愤怒。 玄血灵果被缙仙宗宗主重新收回,他沉声问:“你二人有没有要解释的?” 箬竹抿唇沉默了,因为这些魔物确确实实和他们有关,也的确是萧雁行引出来的。有道友惨死魔物手下,他们的责任无法推卸。但他们从没起过半点蓄意害人的心思。萧雁行咳血是无奈,魔物肆虐则是无意。 覆云大会的规则里没有说不能依靠吸引魔物增多猎杀量,严禁的,是不得吸引魔物去攻击其他队友。 -- 第192页 但如果箬竹要解释他们没有违规,就势必会牵扯出萧雁行魔君转世的秘密。 修真界对魔最是不容,更枉论是昔日毁天灭地的魔君。哪怕萧雁行此时并未入魔,也定会被他们以魔性本恶,或者防患于未然等等理由废除修为。 所以她没法解释,只能沉默。 蓝衣男子揪着她的沉默大做文章,拔声道:“诸位都看到了吧,事实就在眼前,他们无话可说了!这样的人,不仅不配拿玄血灵果,还应该给我们死去的师兄弟偿命!” “对!偿命!”众人纷纷附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箬竹没想到的,计划被打乱,那么……她便只能提前揭露缙仙宗罪行了。 她欲开口,但比她先出声的是萧雁行。 一声低低冷笑在大殿中清晰回想,与众人高喊偿命的义愤填膺格格不入。 他凤眸掀过所有人,薄唇开合:“吵死了。” “你说什么?!”站得离萧雁行最近的人听清他的声音,情绪登时上头。 萧雁行语调无波澜地重复:“我说,你们吵死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箬竹知道,萧雁行这幅样子就说明,他生气了。 怒意从来不是看谁声音大,谁脸色涨红。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往往越平静,越彰显着欲来山雨风满楼。 萧雁行看向最先发声讨伐他的蓝衣男子:“你给我听好了,你可以说我的不是,但绝不能指责我的师姐半句。那一百二十三只魔物全都是师姐靠自己本事猎的,凭什么不能得到玄血灵果?” “还有,你既然这么想为你的师兄弟讨回公道,就应该弄清楚真正导致他殒命的人,究竟是谁。” “魔物都是你引出来的,杀人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蓝衣男子被萧雁行这么居高临下的教训,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连风度都不顾了,手指着他就骂说杀人凶手。 萧雁行对他的坏脾气视而不见:“不慎引出魔物是我的错,我可以向你道歉。但制出魔物的人,才应该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宗主,你说对吧?” 他最后突然喊了声宗主,眼睛看着蓝衣男子,话却像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缙仙宗宗主满脸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萧雁行要干什么。但在他眼中,萧雁行到底是凌宛秋的弟子,也就是缙仙宗自己人,和外人发生了争执,他总归是倾向于护短的。 遂点头“嗯”了声道:“不错,制出魔物的人,才应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说完又觉得这样偏袒意味太重了,复而补充:“但神魔深渊中的魔物是近三十年间诸仙门在各地降服的,这罪魁祸首应该算在谁头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难分辨。”萧雁行配合地若有所思。他稍顿了顿,话锋陡转:“可据我所知,这些魔物当中,有大半,都是缙仙宗亲手饲出来的。” 亲手二字,被他咬得特别重,足以让大殿内所有人听清。 “你们只知寂白宗饲养药人培育药田,却不知这个头是从缙仙宗最先开始的。而神魔深渊中的魔物,实则缙仙宗养失败的药人死后怨魂所化。你们在深渊中见到多少魔物,便可知缙仙宗害死了多少人。” 萧雁行用一段话把缙仙宗的罪行披露殆尽,坐在上首席位的长老们有几位沉不住气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大殿内众人则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不信的,缙仙宗乃德高望重仙门之首,又刚在今日中午正义处置了寂白宗刘绩,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污糟事。 奈何萧雁行说的实在过于信誓旦旦,从他的神态上看不出半点杜撰造假痕迹。 因此不免有人道了句:“口说无凭,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萧雁行瞥了出声的人一眼:“自然是因为,我还有证据。” 同样是碧吟珠,将缙仙宗的药田禁地显于大殿中。 不是被他毁掉之后的药田,而是灵力充沛,能明显看见绿莹灵光从草叶腾升而起的药田。到后来,画面陡然变幻,箬竹定睛瞧着,却忽而觉得眼前一黑。 是萧雁行掌心覆在了她的眼前。 箬竹抬手去抓他的小臂,用力往下拉。但她的力气比不过萧雁行,眼前黑暗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箬竹咬牙轻轻出声。 “是树根下的人。”萧雁行给她解释了,手却不离,用的理由是:“那东西太污糟,太骇人,我担心师姐看了之后三天吃不下饭。” 箬竹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听着他乖巧依旧的声音,和在大殿上对峙众人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 她从前总暗戳戳地想萧雁行是扮猪吃老虎,是披着小奶狗外皮的小狼狗,而今看来,似乎并不完全准确。 萧雁行从来都是狮虎,所以寂白宗关押药人成百上千,却唯独他一人得以出逃。所以他能佯装答应凌宛秋前往汾青城寻药,只为和寂白宗算一笔旧账,要曾经害过他的人血债血偿。 他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箬竹蓦地幡然,所以,萧雁行说从她救下他的那个瞬间,他就起了心思,这话是真的。 他喜欢箬竹,便要箬竹同样喜欢他,这就是萧雁行的目的。 可他早把人看透了,她知道要让箬竹对他动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利用箬竹对弱小抑制不住的怜悯心和同情心。是以,萧雁行总把自己最脆弱、最可怜的一面展露给她看。 -- 第193页 等箬竹彻底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 萧雁行的小奶狗计划很成功。 成功把箬竹牵进了自己的圈。 好像经验老到的猎人,挖下巧妙陷阱只为捕获猎物,不同的,只是萧雁行这个猎人付出了真心。 萧雁行的手放了下来,箬竹第一眼所见,便是他黑眸中浓稠化不开的柔和。 那是独属她一人的温柔,她认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箬竹语录》: 箬竹:别再骂我渣女了,我只是心碎成了很多片,不同的碎片爱上不同的人。 箬竹:你是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一个。 放心,我会圆景道长那一关的,呼~ 下一章一定入魔!四千个字入不了,我就更五千,五千入不了我就更六千,更到小师弟崛起为止! 第78章 师弟的白月光(28) 兔子落入猎人的网,除了认栽,还能有什么结果。 碧吟珠被萧雁行重新收回袖中,见到缙仙宗禁地的众人则开始窃窃私语,俨然已经对萧雁行的话信了几分。 “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性子直爽的人站出来质问缙仙宗。 宗主老头儿登时脸色唰白,好在他头发胡须皆苍苍,对比之下看不大出心虚的面色,死撑道:“自然是假的!诸位别信他血口喷人!” “可他不是缙仙宗的人吗?如果是假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宗门抹黑?”又有人提出质疑。 “这……”缙仙宗宗主开始支吾难辨了。 萧雁行唇角挑出一丝笑意:“大家与其在这里猜是真是假,不如请宗主带我们去禁地看上一看,来的最实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大家应该懂吧。” 此言引起众人附和:“对!请宗主带我们去后山看看!” 箬竹侧眸恰好清晰看见萧雁行的笑,她顿时从这个笑中,读懂了萧雁行为什么要毁掉禁地。 缙仙宗如果不带他们去禁地,就是心虚,所以为了百年仙宗光明磊落的名声,他们不得不答应。 可禁地已经被萧雁行毁干净了,根本看不出任何原本面貌,这委实太过不寻常,最合理的解释反而是……毁尸灭迹。缙仙宗为隐瞒恶行,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抹灭所有证据。 罪名成立。 箬竹感慨萧雁行小小年纪就懂得步步为营,自己会掉进他的猎网,好像也不算丢人。 现在只等缙仙宗松口了。 宗主老头儿不情不愿地来了句:“禁地之所以是禁地,便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诸位提议实在是不妥。” 众人自然不依,一些认定缙仙宗有罪的声音立马得到了回应,越来越高涨。也不知这里头有几分凛然大义,又有几分是想把第一仙门缙仙宗拉下神坛的心思。 但箬竹才不在意这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她只想把缙仙宗的罪孽公之于众,至于神坛,缙仙宗不配。 很快,缙仙宗就顶不住压力,可箬竹万万没想到,最终开口答应的人,居然会是凌宛秋。 冰美人仙尊面色从容地走出大殿,始终没分出目光多看任何人半眼。 箬竹直觉这事儿,有点不大对头。 毋庸置疑,凌宛秋一直都知道禁地药人的存在。她在戒堂前领走两人时冷冷说:“本尊对禁地没兴趣”,还有在听见寂白宗药人之事时没有丝毫惊讶,这些都是证明。 在今日之前,箬竹可能认为凌宛秋并不赞成缙仙宗那般行事,所以才独居天琴峰,与世隔绝。可这晌大殿上种种,凌宛秋分明是和那群老头儿同流合污的。 那她就不可能这么平静地答应带众人前往禁地。 除非……她留有后手。 箬竹扯了扯萧雁行的衣摆,她不敢用灵力传音,生怕被前头修为更高的凌宛秋发现。于是手缓缓下挪,最终拉过萧雁行的掌心,用拇指在他皮肤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小心仙尊。 萧雁行不动声色回以她点头。 箬竹见他明白了便要收回手。 她没有完全溜出萧雁行衣袖的手,忽而被人握住,温热掌心贴上来,扣住她的五指。 箬竹嗔望向萧雁行,低声道:“你做什么?” 萧雁行也学她的样子,用手指写字:想拉着师姐,免得师姐被人群一冲,和我走散了。 箬竹:“……” 神他喵走散,她又不是小猫小狗。 而且更要紧的是,萧雁行手指写字的力道极轻,像是柔软羽毛拂过。箬竹皮肤细腻敏感,怕痒至极,萧雁行每写一笔字,都宛如细小电流窜入血液,惹得她酥`痒交加。 可四周人不时便会向他们投来目光,隐在宽大衣袖中双手交握,已经是出格。箬竹想笑不能笑,想缩手又不被萧雁行允许,直让她微微战栗,腿脚发软,险些都要站不稳,只能紧紧握住萧雁行的手借以支撑身体。 萧雁行眉梢扬起一抹得逞的笑。 箬竹咬紧后槽牙,侧过头去,恶狠狠瞪了萧雁行一眼。 小屁孩绝对是故意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皮肤痒意一直憋笑,自己的眼睛早已蒙上了薄薄水雾,亮盈盈的,勾勒出眼尾红意。 平添旖旎,勾人撩火。 萧雁行喉结滚动,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逗她。否则被她继续这样软绵绵地瞪下去,还真不好说吃亏的是谁。 -- 第194页 到了缙仙宗后山禁地,凌宛秋施法打开结界,箬竹朝里望去,所见是再正常不过的药田。没有莹莹灵光漂浮,也没有灵木盘根错节。 箬竹瞥了眼凌宛秋的背影。 早知道她会动手脚,这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约莫他们现在看见的一切,其实是凌宛秋用术法编织出幻境。 有丹修门派的道友蹲下身,采了一根草药,放到鼻间嗅了嗅。 立马就有人问他:“如何?是不是用药人血养的?” 道友微微皱眉,又用灵力摘下一片树叶,同样又闻又嚼。他细细品鉴后,摇头回答:“也许是我学艺不精吧,但粗略看起来,这些应该就是普通的草药和树木,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语罢,缙仙宗宗主立刻支棱了起来,对萧雁行倒打一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位都看见了,缙仙宗没有做任何有违道义的事,各位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 他极其不要脸地把萧雁行划分成小人那类,箬竹哪里忍得了,当即冷眼斜睨。 “把一片正常无比的药田视为宝贝禁地,宗主,您觉得这正常吗?” “师姐,不必和他多言。”萧雁行握了她一路的手缓慢松开,“我们把幻境破了,自然就会真相大白。” 音落,萧雁行双手结印,化神期的灵力在禁地铺天盖地蔓延开,有些修为境界与萧雁行相差较多的道友,登时感到了强劲压迫感,不得不就地打坐来化解冲击。 随着萧雁行灵力释放,没过一会儿,箬竹就看见幻境的一角破开了小口子。 看来凌宛秋设下的幻境,也没多少厉害。 正当她准备坐看缙仙宗打脸,突然,旁边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倒在了地上。 箬竹转身看见晕倒那人正是方才在大殿之上,质疑萧雁行吸引魔物的蓝衣男子,此时他印堂周围诡异地萦绕着一团黑气,隐约有魔气逸出。 她下意识去看萧雁行,少年似乎丝毫没受影响,这让箬竹稍稍松出一口气,她生怕萧雁行又像那会儿在神魔深渊中似的,咳出深紫色淤血,沁入泥土引来藤条纠缠。 而在他们头顶半空,幻境已经破开大半,渐渐露出禁地真实的样子。 箬竹目光认真,跟随幻境边缘移动。 孰料下一秒,她蓦地看见了浓浓黑雾弥漫在半空。 有人狐疑:“那是什么东西?” 音落,成团黑雾立刻分散出成百上千缕,一束束袭击向众人。 “是魔!大家快拔剑备战!他们两个把魔物引来了!” “该死!这些魔物怎么打不散?” “可恶!我们就不该相信他们俩的话,他们在神魔深渊中吸引来一次魔物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敢故技重施第二回 。他俩根本就是魔头,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萧雁行在黑雾出现的瞬间就收回了灵力,他和箬竹的震惊不比其他人少。 如此顽固难缠,数量如此之多的魔物,根本不可能是萧雁行召来的,而是有人一早安排在了幻境之内。只等着他们撕开幻境口子,释放魔物。 至于是谁设了这个局,不言而喻。 箬竹觑了眼站在一旁端得清冷的凌宛秋。 什么冰美人仙尊,呵,改名叫蛇蝎美人才更合适。 但这会儿越来越多的道友被魔物侵扰惨死,他们无暇去质问凌宛秋,箬竹指尖红绳飞出,萧雁行则拔剑出鞘,救人要紧。 玄红两道身影穿梭在众人之间,哪里有人落于下风,不敌魔物,他们就厮杀到哪里。 突然,有长剑朝箬竹后背挥砍而下:“魔头!去死吧!” 箬竹察觉到有人偷袭她时,正在和一只高阶魔物较量,完全分不出精力抵挡。她预感自己可能得挨上一剑了,咬咬牙准备硬抗过去。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长剑相碰的锵锵响声入耳,紧接着那人灵剑被砍成了两半,形如废铁掉在地上。 “谁准你动我师姐的!”是萧雁行及时出手帮她挡下那一剑,“师姐好心救你,结果你们却想要害她?!” 箬竹背对着少年,但她明显察觉到这一刻的萧雁行周身魔气很重。不是从外物沾染来的,而是他自己的心魔,如雨后春笋,肆意滋长。 欲偷袭她的人被萧雁行单手掐住喉咙,咳嗽不已:“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魔头又在装什么好人,咳咳咳——我不要你们救我,我要你们给我师妹偿命!”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能对我师姐有半点不尊敬!”萧雁行的心魔在瞬间爆发,“既然你口口声声想念你的师妹,不如,你也下去陪她好了。” “萧雁行!住手!”箬竹终于对付完那只魔物,急忙转过身来。 她握住萧雁行掐着男子脖颈不断收紧的手,给他注入仙力平复波涛起伏的情绪和心魔,同时嘴上劝着:“他们说你是魔头你就真的是吗?现在真相未明,你就当他是个被蒙蔽的愚民,不值得你动气。” 萧雁行眉峰紧皱,手中长剑不受控制地嗡鸣作响:“……可他要杀师姐。” 少年现在心魔极度不稳定,眸底燃着黑色的火焰,稍有不慎就是彻底魔化的下场。 箬竹必须要尽快安抚好萧雁行。 她忽然就想起寂白宗那晚,萧雁行也是心魔乍起,后来因为她几句亲近的话,少年魔气顿时散了个干净。如果那回不是偶然的话…… -- 第195页 箬竹抓起萧雁行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学着他拉自己时的样子,与他十指紧扣。而后踮起脚尖,在他唇瓣飞快点了一下,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眸道: “萧雁行,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永远陪在你身边。那么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任何一个非恶的人,好不好?” 当她落下如雪花轻柔的吻,萧雁行体内心魔霎时安静,不再叫嚣乱窜。 看来,这个方法真的有用。 她就是萧雁行心中最深的执念,也是萧雁行压制心魔的唯一良药。 萧雁行缓缓松开了钳制男子脖颈的手,两人继续对付魔物。 源源不断的黑气从幻境撕裂口溢出,看这阵仗,像是神魔深渊中的全部牛鬼蛇神都被释放了出来,无穷无尽。而眼见越来越多的道友支撑不住,被魔物侵蚀入体,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箬竹在人群外找到凌宛秋那袭白色仙袍,众望所归的仙尊似乎正在有条不紊的驱魔。可只要有人仔细看了就会发现,实际上真正死在凌宛秋手中的魔物,寥寥无几。 “呸,伪君子。”箬竹低骂了声。 她真是看错人了,就不该盲目地相信姻缘簿。 箬竹闪现到凌宛秋面前,用红绳缠住她的本命灵剑,寒声道:“仙尊,趁现在伤亡尚少,停手吧。” 凌宛秋清冷眸子回看向她:“你在说什么,本尊听不懂。” 箬竹和凌宛秋的灵修暗暗较量着,她陡然发现,凌宛秋不知在何时又回到了大乘后期,甚至隐隐有突破渡劫期的征兆。而半月前那次闭关破境失败给她带去的反噬影响,荡然无存。 足以见凌宛秋在这几天里吃了不少缙仙宗药田栽出来的灵药。 这倒也难怪为何她会摒弃正道,帮着缙仙宗隐瞒药人之事。约莫是想得道飞升想疯了,开始不择手段,只为增进修为引渡雷劫。 箬竹吃力应对着她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修为,冷笑讥讽:“仙尊一定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这片禁地,这层幻境,还有这些魔物,究竟是怎么回事,仙尊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人在做天在看,仙尊以为修为高,就一定能飞升了是么?” 凌宛秋寒声:“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仙尊别白费力气了。”箬竹站在预知命运的高度和她摊牌,“你这一辈子,都没有飞升成仙的机缘,趁早收手,还能替自己积点阳德。” “可笑至极。”凌宛秋不屑道,“你说本尊不能飞升,本尊便不能了吗?你连本尊十招都接不住,还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也配!” “我当然配!”箬竹厉声。 面对凌宛秋这种人,完全不需要讲道理,她直接说出了残忍至极的话语:“而且仙尊有一句话说对了,我说你不能飞升,你就是不能。哪怕仙尊的雷劫真下来了,我也能让九重天君,将你除、名、仙、班。” 箬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不仅让凌宛秋听得一清二楚,更让声音在她耳廓经久环绕。 “你——!”被修真界誉为天山终年不化寒雪的凌宛秋,彻底被她激怒。 灵力在掌心缓缓凝聚,朝箬竹拍出。 这是集大乘期十成修为的一掌,箬竹不能硬接,只能巧避。 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凌宛秋,进而在凌宛秋急火攻心之下,箬竹才有机会击败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所以这一掌只是刚刚开始,她半点不能掉以轻心。 可她没想到的是,凌宛秋与她较量时显露出的大乘后期竟还有所保留。纵使箬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手臂也没能躲过凌宛秋的掌风,挨了一下。 衣袖破开一道口子,皮肤渗出鲜血,将红衣染得色深。箬竹稍动了动上臂,刺出火辣辣的疼。 “师姐!”萧雁行从远处赶来,可惜他到晚了一步。 当他站在箬竹身边,搀着少女的手臂,一滴殷红血液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灼热温度烧得鲜血瞬间化作丝丝缕缕赤红灵力,萦绕在萧雁行的双手。同时有无数黑气从他体内冒出,黑红气流纠缠,狂风大作,吹落少年头顶木质发簪,散下墨发飞扬。 “凌!宛!秋!”萧雁行脖颈爆出青筋,“你竟敢伤她!” 他感觉体内血液滚烫至沸腾,耳边有道声音在嗡嗡对他诉说着什么,很吵……很热…… “萧雁行?”箬竹觉察到他的改变,拉着他的手叫他,“萧雁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眼前人在方才刹那间变得双目赤红,呼吸沉重,不论她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箬竹甚至尝试了亲吻他,比刚刚那恍如蜻蜓点水更深的吻,但萧雁行还是痛苦地皱着眉,周身煞气深浓。 半空中正攻击着众修士的魔物突然停了下来,一簇簇黑气朝萧雁行涌来,最终停在他三尺之外,将萧雁行围在由黑雾组成的层层包围圈中。 魔物桀桀大笑,齐声高喊:“恭喜魔君重生!恭迎魔君大驾!” 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再也顾不上手臂疼痛,她猛然意识到……萧雁行入魔了。 任她怎么安抚都不再有用,这回是真的入魔了。 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过魔君转世的命运。 “你们看,他果然是魔头!他入魔了!” “没想到缙仙宗居然出了这么个叛徒!” -- 第196页 “诛杀魔头!清理门户!” …… 周围众人皆看了过来,议论纷纷后,皆要求缙仙宗能诛杀入魔之人,清理门户。 缙仙宗几名长老当即长剑横空。 箬竹什么都没想,上前半步挡在了萧雁行身前。 她知道魔君身上的罪孽深重,也知道魔君会将整片灵苍大陆变成惨不忍睹的阿鼻地狱。可在她眼里,不论是修道的萧雁行,还是入魔的萧雁行,都是她救下来的弟弟。 是她毫无底线护短和毫无原则纵容的弟弟,是喜欢她、也是她喜欢的人。 她答应过萧雁行陪在他身边,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一根毫发。 箬竹甩袖挥开缙仙宗长老的初剑,立场明确:“只要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伤他!” “谁都别想伤害魔君!”团团黑气被她一句话激起了共鸣,“恭喜魔君重生!恭迎魔君大驾!” 箬竹从未想过,她堂堂仙君,居然有朝一日会与魔物为伍。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如若日后回去天宫,会不会被诸君弹劾,贬为堕神谪仙。 她只知道,她想这样做。 不计后果,也不论代价。 萧雁行感觉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悬浮在了半空。一声声“恭喜魔君重生!恭迎魔君大驾!”入耳,他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制,化成了汹涌魔力,宛如炙热火球流经他的血液百骸,随时都可能让他爆体而亡。 他是谁?他怎么就成了魔君?师姐呢? 萧雁行意识混沌,头痛欲裂。他被困在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之中,无法得到解脱。脑海中唯一残存的理智,想到的全是箬竹的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但他现在被魔物操纵的样子,一定很丑。姐姐那样喜欢英俊面容的人,会不会因此讨厌他了。 萧雁行心下发慌,在坚定意念的驱使下,缓缓伸出手,哑声呢喃:“……姐姐。” 箬竹连忙握住:“我在……我在……” 萧雁行仿佛在火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拽住她的手哀求:“姐姐……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行不行,姐姐还是不要靠近我了。”他刚说完又忽然剧烈摇头,发狠一把推开箬竹,“我现在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不能连累姐姐陪我坏了名声。” 萧雁行抬起长剑,欲交到箬竹手中,满脸挣扎道:“姐姐杀了我吧。” “当初是姐姐把我救下,我的命就是姐姐的,我愿意死在姐姐手里。” “可我不愿意你死!”箬竹打断他的话,情绪复杂。 她接过萧雁行递来的剑,狠狠砸在了地上。 转而将人环抱住:“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也不在意什么名声。你若入魔,我就陪你一起入,无论如何,我都在……所以听我的,别害怕好吗?” 在她温声细语的安抚之下,萧雁行体内煞气渐渐平静下来,热度缓慢减退,僵硬的双手回抱住箬竹。 她是他心头月光,停泊的港湾。 “凌仙尊还不动手吗?”在场的各个宗门长老一齐发声,“而今修为能与他抗衡的,只有你凌仙尊一人。趁他还没有彻底入魔,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再者说,他本就是凌仙尊座下孽徒,凌仙尊再不清理门户,难道是要等他成了真正的魔君,和两千年一样,把修真界变得生灵涂炭嘛!” 凌宛秋灵剑在手:“本尊自然要降魔伏妖,清理叛徒。” 音落,剑已出招。 护在萧雁行周围的魔物不敌她大乘期修为,嗷嗷死在了凌宛秋剑下。 剩余魔物被激怒,黑雾膨胀,笼罩了整片天空:“魔族的子民们听命!两千年了,我们的魔君殿下终于转世回来了,吾等甘愿为魔君殿下献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一出,魔物纷纷呼应。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漫天煞气在顷刻间形成绝大漩涡,盘旋半空,宛如将天空撕扯开一道深不可见的口子,幽黑、阴暗。 是魔族的入口。 也是真正的神魔深渊,与缙仙宗用幻术给众人制造出的假象截然不同。 不尽其数的魔物从深渊涌出,它们为了助萧雁行彻底成魔,齐心协力释放出浑身魔气,在萧雁行头顶汇聚出一粒暗红色的魔丹,操纵着进入该统领它的魔君体内。 萧雁行浑身一顿,体内滚烫炙热重新燃起,眼眸唰地睁开。 他原本漆黑的眼瞳中映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血色与火光交错,红的骇人,在凤眸狭长眼角发散萦绕。随之一点火焰状的赤红钿纹,印入他额头。 他混沌的意识,在这一瞬无比清醒。 看见凌宛秋的长剑直指着她,想起就是这双握剑的手,在方才伤了他师姐。 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的师姐! 如果有,那她一定要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萧雁行玄色衣袍被煞气吹得扬起,随风猎猎作响,裹挟着极强魔力的掌风朝凌宛秋拍出。 瞬间,灵苍大陆修真界第一仙尊的灵剑断成了截截废铜烂铁,落在地上发出锵锵声响。反观萧雁行摧毁她灵剑的掌心没有半点伤痕血迹,反而出招诡谲地捏住了凌宛秋细弱的脖颈。 他狠狠将凌宛秋从地面提起,冷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伤她?!” -- 第197页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小可爱们好,我是姻缘神箬竹仙君。今儿个七夕佳节,大家如果想在七夕脱单,可以给我一瓶营养液,并在心里默念心上人的名字。我会在线作法,让你知道什么叫神仙也帮不了你。 抱歉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呀,单纯是想玩个梗hhh 第79章 师弟的白月光(29) 凌宛秋被他强劲的魔力压制着,半点不得挣脱,她甚至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正在不断被萧雁行吸走。仿佛遏住她喉咙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能无止境吸干她数百年的成就乃至生命。 不断有宗门长老愤怒冲上前欲诛杀他们口中的魔头,营救凌宛秋。可都被萧雁行轻飘飘一掌击中心口,掀飞到十里之外。实力差距悬殊,判若云泥。 萧雁行解决完这些蝼蚁之后,不忘回头望向箬竹,染透魔性的眼睛眨了眨,违和闪烁出期待夸奖的光芒。 “师姐我是不是很乖,很听话?没有杀任何一个非恶的人。” “可她肯定是恶人。”萧雁行口中她指的是凌宛秋,问箬竹,“所以,我可以杀她的对不对?” 凌宛秋是暗中策划了禁地一切的祸首,如果她死了,箬竹就可以进入凌宛秋的灵海,用共情读取她生前记忆。让所有人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魔头。 身带半缕魔君残魂是萧雁行与生俱来的身不由己。 可凌宛秋贵为仙尊却为了一己之私放出魔物肆虐,为了保全自己正直名声舍弃修真界诸多后辈性命,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更该遭到唾骂。萧雁行与她需要清白和公道,而凌宛秋,该死。 箬竹在萧雁行有火光跳跃的眼眸注视下,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所以……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不用害怕我不答应。” 萧雁行看见箬竹手臂伤口处的血还在往外流,殷红刺目,可见伤得有多深。他的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本不该受到任何伤害。 他萦绕眼角的赤色蓦地更深了,掐着凌宛秋脖颈的五指收紧,发出咔咔声响。 他手腕使劲,只要往侧边用力一拧,折断脖骨,饶是凌宛秋先前修为再高也只有就地毙命的份儿。 便是此时…… “铃铃铃——”一阵铃铛脆音响起。 萧雁行眉头顿皱,什么声音这么刺耳? 箬竹注意到,凌宛秋始终背在身后的手,在萧雁行视野看不见的角度,变幻出了一个银色铃铛。此时正是她手持物什,摆动手腕,将铃铛摇出阵阵铃音,响彻半空。 听见铃声的萧雁行面色陡转,眼尾红光剧烈荡漾,眉心钿纹时深时浅。 这是魔气不稳,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征兆。 他头疼欲裂,捏住凌宛秋命脉的手开始脱力颤抖,另一只手则直接按住头颅想压制内里急剧的钝痛。 箬竹忽而想起来姻缘簿上记载的一段话,说是凌宛秋手中有件法器,名为镇魔铃,可奏出镇魔曲,是世间所有魔物的克星。但凡入耳,体内魔气必定混乱躁动,牵引出钻心穿骨般的疼痛。 在原来的剧情中,凌宛秋正是凭借这一法器,才战胜了成为魔君的萧雁行。 箬竹当即小跑上前,站在萧雁行身后抬起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姐姐……”萧雁行头疼得要命,隐约感受到有熟悉的气息在侧,下意识呢喃出声。 “我在。”箬竹温声回应他,“屏住听觉,不要去听那个铃声。” 萧雁行立马依言照做。 可在银铃声响起的刹那,众人就觉察出了萧雁行的不对劲,这晌见他面容越发痛苦,甚至染上苍白之色,便知铃声是他的弱点。有胆子大的,直接出手袭击。 箬竹在铃音干扰中,敏锐听见身后传来几道细微的破空声,连忙飞出红绳迎敌。 几根沁毒的银针在距离萧雁行后背仅剩一寸距离时,相继锵锵落地。 但这只是刚刚开始,萧雁行体内魔气还没完全平复躁动,他应对陌生魔气的叫嚣已是吃力,很难分出多余精力摆平外界阴招。眼见招式越来越狠毒的偷袭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箬竹蹙眉看了眼天空破开的神魔深渊入口。 那里的尽头可通往魔界,只有魔族才能进入,是他们暂避各宗门杀招的最佳去处。 可一旦她带着萧雁行跨过神魔深渊,就是真正的摒弃正道,为魔之君,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箬竹顾虑着天族和魔族的关系一向不算和睦,有些拿不定主意。 突然,两枚镖形暗器直指萧雁行眉心飞来,箬竹迎面亦是有人手持弯刀挥砍而下。她双拳难敌四手,如果接招对抗弯刀,暗器必定击穿萧雁行的额头,性命难保。 如果她旋身先解决暗器,自己在外侧的手臂则免不得要挨上一刀,兴许会当场断臂。 前有狼后有虎,左右同样危机四伏,由不得她纠结犹豫了。 在弯刀落下、暗器近身之前,箬竹带着萧雁行翩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这些所谓正派仙门,残害无辜生命炼制药人的有,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杀招想给自己挣名声的也有,趁对手状态不佳搞偷袭的更比比皆是,又能光明磊落到哪里去。 六界种族说到底不过是血统之分,不作恶的魔族,比这些自诩正派却嘴脸恶臭的人,更高贵。 -- 第198页 神魔深渊内是数以万计的魔族,他们等了千年才等到魔君回归,皆跪立两侧恭迎,喊声撼天动地。 箬竹搀扶着萧雁行,一步步往神魔深渊的深处走去。萧雁行原本衣袍被浓郁魔气点燃烧成灰烬,取而代之的是魔族君上的王袍,衣袖下玄铁腕缠绕,暗藏锋利袖剑。 神魔深渊的尽头从来不是缙仙宗虚造出的丛林,而是一座屹立在熔浆之上的魔宫。 魔者,可利用沸腾熔浆修炼;非魔者,坠入熔浆即刻灰飞烟灭。 压制下`体内魔气的萧雁行脚步停住,他手臂一捞,将箬竹抱进了怀里。足尖点地飞起,两步跨过了赤焰熔浆,在魔族下属的跪迎中,走进了魔族大殿。 一张绘着赤焰图腾的王座摆在大殿最上方,那是魔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位的象征。 而今,是属于萧雁行的。 他一甩王袍披风,然后,把怀里的箬竹放到了王椅上,自己则蹲在了箬竹脚边,双手搭在宽大椅面上,声音一如既往地干净喊道:“姐姐……” 因为和缙仙宗断了瓜葛,与凌宛秋不再有师徒名义,所以他还是改回了最初的称呼,叫她姐姐。 大殿中魔族好奇往上瞥了一眼,满目惊诧。 那是魔族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魔君殿下才配资格坐,怎么君上居然抱了个小姑娘上去? 箬竹也是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把神魔深渊走通的过程中,萧雁行已经能做到自如操纵体内魔气,此时他将周身煞气收敛,眼瞳和眼尾的赤色火光随之淡了几分。眼睫眨动间,又是如惯常在箬竹面前的乖弟弟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他道:“最好的东西要给姐姐。” 箬竹听得好笑:“你才是魔君。” “可我并不稀罕当什么魔君。”萧雁行道。 箬竹目光落在少年眉心旖丽的火焰纹印,这点赤红,给萧雁行原就精致的面容平添上几分浓墨重彩。三分邪魅勾人,三分不羁摄人,以及四分冷艳妩媚,融合出妖孽与凌厉并存的艳美。 哪怕本质就是萧雁行原来的脸,可箬竹无端觉得,魔君就应该是这样。 但现在这位魔族之主却满不在乎地说,不稀罕这个名头。箬竹笑问:“那你想当什么?” 萧雁行毫不犹豫:“姐姐的弟弟。” “只是弟弟?”箬竹挑眉。 她早摸清小屁孩的心思了,才不相信萧雁行这句话没别的内涵。 果然,萧雁行闻言眸光顿亮,不确定地问:“还可以有其他的么?” 箬竹不吝点了点头。 萧雁行顿时在她的肯定下,备受鼓舞:“我想当……能和姐姐一起睡觉,能随时抱着姐姐,还能总是和姐姐亲亲的弟弟!” 箬竹哑然失笑,添上这些个附加条件,还能叫姐弟吗? 萧雁行目光灼灼盯着她,满心期待地求一个答案:“姐姐可以吗?” 箬竹望着他的小心翼翼,忍住想笑的冲动,故做沉思摸了摸下巴:“我考虑考虑,看你表现。” 看表现,那就是有希望! 萧雁行的眼睛瞬间更亮了,他抬了抬手,立马有一名魔族下属上前,跪立在他面前听候吩咐。萧雁行低声对那人说了两句,下属便离开了大殿。箬竹没听清,不明所以看他。 少年从她膝边站起来,坐在了箬竹身边。 魔族这张象征地位的王座很大,一人坐时绰绰有余,手臂需要伸出好长一段距离才能搭上把手。但当两个成年人同时挤在椅子上,又略微显得拥挤,半侧身子贴着。 萧雁行拉过箬竹右手,卷起她的袖子。 “你做什么?”箬竹的皮肤被他指腹蹭过,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缩。 恰好方才那名被萧雁行吩咐去办事的下属回来了,双手托着一个玄铁制的大圆盘跪在侧边,将东西举到头顶。箬竹这下看清楚了,那圆盘上分别摆着纱布、剪子、各种药瓶药罐,还有一碗清水。 萧雁行首先拿起剪子裁下一截纱布,沾了些清水。 他道:“我帮姐姐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经他提醒,箬竹这才想起来自己右上臂被凌宛秋掌风割裂的伤口。 在受伤的一刹那确实极疼,但她是仙君,有天族的止疼疗伤秘术,当然不可能硬抗伤痛。所以在伤后,她当即屏蔽了伤口处的痛觉,只是后来凌宛秋陡然摇响镇魔铃,萧雁行出事儿,她忘了施愈合术导致伤口没有即使愈合,才导致瞧着比较触目惊心罢了。 这晌,萧雁行动作很轻。仿佛在他手下的不是一处伤口,而是一件蒙了尘的稀世珍宝,稍稍用点力就会碎裂。 他用沾了水的纱布仔细擦去伤口周围干涸血迹,擦完还不忘关怀地问一句:“姐姐疼吗?” 箬竹撤去了屏蔽痛觉的仙术,清水渗入伤口的刺痛猝然袭来,她一下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萧雁行听见声音立刻紧张地停了手,鼓起腮帮替她吹了吹。 箬竹疑惑:“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萧雁行吹得小心而认真,他道:“我从小话本上看来的办法,呼呼就不疼了。” 箬竹手臂感受着从他嘴里呼出的温热气息,的确没方才那么疼了,但……所有的疼都转变成了痒啊! 少年的呼吸那么柔、那么暖,宛如风拂柳絮、月吻朝云,撩拨着她细腻的皮肤,从莹白变成了粉红。 -- 第199页 箬竹不敢回应他了,生怕萧雁行吹得变本加厉,惹得她会受不住痒,用指甲去抓伤口。好在少年只是将清水渍擦吹干后就进行起了后续步骤,帮她撒上止血药粉。 偌大宫殿内,一时间气氛无比安静。 箬竹打量着魔界地域内,或赤红或暗玄两种主色调,让她蓦地想起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事儿她在缙仙宗前殿就想问萧雁行,但后来生出变故,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开口。 而今,她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伸入衣领,缓缓取出贴身带着的玉石。 和缙仙宗宗主给出的玄血灵果,一模一样的玉石。 箬竹开门见山直接问萧雁行:“你先前给我说,这块东西可以保佑顺遂,是平安符。我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它真有这么神的话,你是怎么得来的?而且怎么会埋在寂白宗药田的地下。” 萧雁行正在给她擦药的动作倏尔一顿,眼睫向下挂了挂:“姐姐可以不问这个吗?” 他这个反应更加确认了箬竹的怀疑。 这东西,乃至玄血灵果中,有秘密。 箬竹狠狠心逼自己无视萧雁行的央求,残酷道:“不可以。” 这是她做出留在灵苍大陆,永远不离开的决定之前,必须要弄清楚的真相。纵使箬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种猜测,但她还需要听萧雁行亲口承认一遍,才算是彻底明了。 见萧雁行久久抿着唇没有动静,箬竹于心不忍但仍是道:“你还想不想我答应刚才的条件了?” 萧雁行唇线抿得更紧了,姐姐说,要看他的表现才考虑答应。 少年低着头,犹犹豫豫终于松口:“这其实是……我的血。” “药人在正式成为药人之前,会被带到古树下,大量放一次血,据说是某种献祭仪式。这一回流出的血不会被药田吸收,而是凝结成……” “凝结成玄血灵果?”箬竹迫不及待接上了他的话。 萧雁行摇了摇头,又点头:“在今天之前,我当真不知道在修真界被传得神乎其技的玄血灵果,居然是这样来的。直到今天在前殿,看见那颗果子才发现不对劲。” 箬竹想想也是,缙仙宗对外要扮演百年仙宗的正派形象,把禁地秘密和自己的罪孽封得严严实实,自然也要隐瞒玄血灵果真正的来源,只能给它编个灵果、奇药诸如此类身份。 所以,她其实早就已经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玄血灵果,而不自知。 只要箬竹想,就地便能画个传送结界,双脚跨进去,离开灵苍大陆,回到景问筠在的那个位面空间,用玄血灵果将他救活,并且延绵阳寿。 可……这玄血灵果是个什么成分? 是药人的血,背后还有无数被炼制失败药人的命! 倒难怪传言说玄血灵果能延长阳寿。 这能叫延长吗?这根本是害了无数原本能正常生存的人的性命,把这些人的阳寿给予到另一个人身上罢了。 说到底,阴损至极,令人恶寒至极。 而景问筠那样一个胸怀浩然正气的风光霁月之人,光明磊落,大义凛然,根本不可能接受用这样的方式重获新生。任何污秽的东西施加给他,都是对那身胜雪白衣的玷污与侮辱。 景问筠不会要玄血灵果,箬竹也就不再需要玄血灵果。 她将穿了物什的红绳重新放回衣衫内,贴身而带,从今往后只是萧雁行赠予她的一枚护身符。她倏尔感觉到手臂一紧,是萧雁行替她包扎好伤口,将纱布打了个结。 箬竹瞥去一眼愣住,这…… 萧雁行给她扎了个蝴蝶结? 似曾相识的形状,像极了初上天琴峰时,她带着小屁孩溜下山吃喝,在烛光下给少年系的那根发带。 所以萧雁行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却为了讨她幻心,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箬竹放下卷起的袖子,这个蝴蝶结挺好,她很喜欢,就算小屁孩表现不错,过关了吧。 她嘴角勾起,笑道:“你刚刚的那个要求,我答应你了。” “可以和我一起睡觉,可以随时随地抱我,还可以……” 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景问筠:卒。 第80章 师弟的白月光(30) “我上次托你帮忙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魔族宫殿中,箬竹面前小案上摆着一叠凉糕,两碗凉粉。魔域被熔浆环绕,空气中满是热气,她不得不吃些冰凉食物解燥。这晌,箬竹将其中一碗凉粉推给对面仙袍着身的女子。 连翘手执调羹搅了搅凉粉上漂浮的葡萄干与玫瑰糖:“要没结果,我能大半夜跑到灵苍这鬼地方来找你嘛。” 箬竹眸光微闪,顿时激动道:“我就知道连翘你最靠谱儿了!快说快说,有什么办法能克镇魔铃?” 她自从几日前带着萧雁行进入神魔深渊,正式坐上魔君之位,便成了修真界口中罪大恶极的魔头。哪怕他们明明没有做任何荼害生灵的事儿,仅是守着魔域好吃好喝,却也依旧被人人喊打。 只因萧雁行筋脉里,游走的是魔气。 两千多年前,前世魔君在世时的昔年经历,从各处古书中还有迹可循。说的无不是仙门百家为征讨魔族想尽各种办法,甚至派出女卧底潜伏,以美貌引诱魔君,谋划在床榻上,人的戒备最松懈时,一举杀了他。 手段之下三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 第200页 而今凌宛秋手中有克萧雁行的镇魔铃,他们拿捏着魔族的弱点,优势比两千多年前更大,想必很快就会集结众仙门,进攻魔域。 箬竹不得不提早做准备,她需要找到能让萧雁行不受镇魔铃影响的办法。 她其实没有把握让所有人相信缙仙宗禁地的真相,也不知道能否处理好仙门与魔族之间非打即杀的关系,但在箬竹心底,最重要的…… 是萧雁行长命安然。 只因她触过池惟青驾崩后的冰凉尸骨,也见过景问筠鲜活生命在她眼前流逝。人死如灯灭,目睹过太多生离死别,经历过太多无能为力,都让箬竹越发坚定,萧雁行绝不能出事! 便见连翘将一个紫金色的仙网放到了她面前,解释道:“这是音雷网。原本是雷神觉得自己敲雷槌发出的声音太大,震得他耳膜难受,用这张网吸收雷声用的。” “你说的那个镇魔铃,我后来回去翻了几本灵器书,本质上就是通过铃声干扰魔气,所以只要用音雷网把所有声音吸走,不被人听见,自然就能破除影响了。” 箬竹一听有办法解决镇魔铃的麻烦,甚至方法还这么简单,瞬间轻松神色染上眉梢,拿起音雷网左右看了看。 “这音雷网,怎么用来着?” “用法容易。”连翘道,“只要注入仙力之后,念两句咒语就行了。” 箬竹依言照做,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音雷网立马放大展开,在瞬息之间变得堪比整座宫殿面积,笼罩在她们头顶,散发淡淡金光。 连翘续道:“按理说,只要空间够大,音雷网就能无限张大,吸收声音的范围和能力也越强。” 她的话宛如一粒定心丸,抚平箬竹焦虑了好几日的担忧。 箬竹将音雷网收回揣进怀里,有了这件仙器,凌宛秋的镇魔铃就不足为惧。纵使仙门百家的长老们一起出手,也没法在魔域讨到任何便宜。 连翘吃完凉粉掸掸衣袍站起来:“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大晚上的还给你加班,困死我了。” “诶,等等……”箬竹截断连翘回天宫的仙术,“还有个小问题,想问你。” 她抿抿唇,三分迟疑出口:“我之后留在灵苍,身份和立场都是魔族,你不会不认我这个朋友吧?” 毕竟千百年间,魔族作恶确实相比其他五族要多了些,外界包括天族对他们的评价都不算太友好。箬竹虽然决定长久定居灵苍,但还是隐隐害怕连翘会因为立场的原因,跟她疏离朋友关系。 连翘听了她这话好笑道:“我如果不认你当朋友,还能专门给你仙器,帮你对付仙门?” “而且,你会站在魔族这边儿我也没觉得惊讶。前前后后你都为他见色忘义好几回了,也不差多这一次。” 箬竹不禁反驳:“我怎么就见色忘义了?” 连翘重新在桌旁坐下,把她那份凉粉也吃了,好好给她盘点:“姓池的小皇帝那回,叫你该走的时候不走,偏偏要耗尽功德给他祈雨,算不算一次?” “姓景的道士那回,文辞前辈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跟人家腻腻歪歪地成亲,算不算一次?” “然后这回,我发现你这人保不准有什么恋`童癖,这姓萧的小屁孩都不到十八岁,就被你拐得死心塌地。你还为了人自降身份,不当仙反当魔了,算不算一次?” 箬竹被她一通数落,嘴角微微抽搐。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都是她干出来的出格事儿:“你说的这三条,我都认。”她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改口补充:“不是,恋`童癖我不认。” “但问题是,什么叫为他?池惟青和景问筠是同个灵魂也就罢了,可这跟萧雁行有什么关系?” 连翘疑惑皱眉:“你不知道?” 箬竹比她更迷惑:“我应该知道什么?” 见她神情不像作假,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连翘干脆打开天窗跟她直说了:“现在你身边这个小屁孩,就是之前你那个景道长在灵苍大陆的转生。” “什么?!”震惊从箬竹双唇间脱口而出,眼瞳亦是放大满含诧异。 她突然拔高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宫殿外头,瞬间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响起。 “这么晚了,姐姐在和谁说话?”是萧雁行进来了。 “没,没谁。”箬竹一面回应着萧雁行,一面对连翘使眼色,让她赶紧先走。 又眼疾手快把多出来一份空的凉粉碗,塞到了她手里,让连翘一起带走,以免被发现有这里第二个人待过。谁让天族有明确天规,前往灵苍大陆时,不得暴露仙君身份。 连翘给了她个见色忘友的嫌弃眼神,总算是在萧雁行走进内殿之前,离开了。 萧雁行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姐姐这里怎么有别的味儿?” “什么别的味儿?”箬竹没懂他这话内涵。 萧雁行两步走到她面前,没有多余动作,上手就抱住了她。然后低头把脑袋埋在箬竹颈窝间,肌肤相贴呼吸着她身上独有的淡淡香味儿,说道:“就是一种……不属于姐姐的味道。” 箬竹怀疑地抬起袖子,凑到鼻间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啊。 而且她今天吃饭也没失误把汤滴衣服上,萧雁行能闻到什么不属于她的味道? 难道说……是因为连翘来过? 可连翘今儿个明明没擦任何香粉,萧雁行要是连这都能闻出来不对劲的话……这简直是狗鼻子吧? -- 第201页 好在萧雁行没再继续质疑什么,只是趴在箬竹肩头,像是怎么都抱不够。箬竹便也由着他去,她看着那颗搁在自己肩颈蹭了又蹭的毛茸茸脑袋,不由想起连翘方才离开之前,最后的话。 景问筠是池惟青的前世,而萧雁行又是景问筠在灵苍大陆的转世。 所以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他们三个其实是同一人。 哪怕身份不同,容貌不同,性格也不同,可归根结底,拥有的灵魂相同。 箬竹不禁感慨,这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九州大陆数万年长流,三千大世界六界纷杂,怎么她次次穿梭位面遇上的人,或者说动情的人,都是同一个。 似乎背后始终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一切。 往好的方面想,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之手;可往坏的方面想,却是带着目标的操纵之手。 箬竹回想了一遍与他们三人相处的点滴,皆没有任何异样。 虽说萧雁行这小屁孩骨子里是个白切黑戏精,在她面前卖惨装可怜,可信度不是很高。但池惟青的君无戏言,和景问筠的道者不打诳语,都从未欺瞒过她什么。 可见他们三人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看来,好像还真的更加像是缘分,有着妙不可言的魔力。 何况……箬竹感受着萧雁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如同细密电流激得皮肤生出点点绯红色的小疙瘩,像是在回应他什么。如果说池惟青是桂花味儿的蜜豆糕,景问筠是梅花味儿的蜜豆糕,那么萧雁行就是玫瑰馅儿的。 馥郁芳香与明艳色泽并存,只是在他无可挑剔的完美外表下,藏着隐蔽的刺。 这刺尖细长,唯有面对箬竹的时候,才会尽数收敛,散发出独属她一份儿的浪漫。 可不论哪一个,都是她付出真心对待的人,不允许有任何欺骗。她自然也不愿意相信,所有山盟海誓的背后,不是甜蜜的偶然。 抱了她许久的萧雁行从箬竹颈窝间抬起头:“姐姐,时辰很晚了,我们睡觉吧。” 箬竹在望见萧雁行眼底真挚灼热后,马上撇开方才所有怀疑。 她相信萧雁行,不会玩弄她的。 “姐姐?”萧雁行见她没反应,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 箬竹回过神,应了一声“好”,她也确实有些困了。 自从那日答应了萧雁行一系列带有附加条件的弟弟身份后,小屁孩把那句“和姐姐一起睡觉……抱着姐姐……亲姐姐”当成了神圣仪式般,每晚必要和她躺一张床上,将三件事各自来上一遍。 紧密而贪恋地拥抱她、认真而虔诚地亲吻她。 箬竹起先有些不适应,但终究是自己答应过的事,不能出尔反尔,而且她也不忍心拒绝少年满腔期待,便尽可能地去配合。到后来,渐渐从拥抱与亲吻中得了趣儿,顺其自然就将这两样,是当成了睡前小甜点。 现在,拥抱馅儿的甜点已经用完,该轮到亲吻了。 可今日萧雁行牵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始终没有倾身吻上来。箬竹眨着眼睛看他,疑惑小屁孩该不会忘了吧? 所以自己是该提醒他呢?还是提醒他呢?还是提醒他呢? 但直说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太急色了? 箬竹无比纠结,双唇细抿,双手搭在大腿上,把衣裙攥出深深浅浅好几道褶痕。 萧雁行见她背脊直得僵硬,眼珠看向地面飘忽不定,立马发现了她状态不对劲,问道:“姐姐怎么了?” 箬竹抬眼看他,见少年面色如常,似乎是真的忘掉了,贝齿咬着下唇,纠结再三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口。唯独她眼底黯淡的眸光藏也藏不住,失落神态明显,还在强颜欢笑道:“没怎么,我们睡吧。” 萧雁行将她眉眼间每一点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瞬间明白他的师姐在想什么,恶趣味上来了,故意不拆穿。而是打了个响指,立马有一婢女下属端着盘子走进来。 他从铁盘上端起杯盏递到箬竹唇边:“这是冰镇甜汤,姐姐尝尝看?” 箬竹顿时闻到了淡淡玫瑰香从玉杯中散发出,和她在心里幻想出的玫瑰蜜豆糕,气味儿一模一样! 她迫不及待就着萧雁行喂她的姿势,喝下一大口。 可她还没来得及咽下,萧雁行上半身已经朝她靠近,唇瓣猝不及防贴了上来。 箬竹嘴里含着甜汤,根本招架不住少年热情且热烈的进攻,很快被撬开牙关,与他共享这份清甜。 恶劣的是,小屁孩说着要她给尝,还真就只是给她尝一尝,只触舌不入喉的那种尝。她压根没机会咽下任何一滴甜汤,就被萧雁行灵活的舌头卷走,渡入了少年嘴中,并进了他的胃。 “这样,姐姐可满意了?”良久,萧雁行松开她笑问。 “什么?”箬竹被他这一遭吻得头脑空白发懵。 萧雁行眼尾上挑,意味深长道:“看来,是还不够。” 箬竹完全没弄明白他说的什么满意不满意,什么够不够。只知道自己才刚顺畅呼吸了两口空气,萧雁行就再度吻了下来。比方才更霸道,更放肆,更沉沦…… 到后来,她手臂发软,手指也麻了,一个不稳没拿住玉杯,大半盏没喝的甜汤摔在了地上,晶莹淡红的玫瑰汁洒了满地,如同用朱砂泼墨出的一副画卷。 箬竹双拳抵在萧雁行胸口推开她,眸中水光潋滟,嗔怪瞪他:“都怪你!” -- 第202页 “这下好了吧,汤都洒了!” 萧雁行满脸餍足:“那我再赔给姐姐一杯?” 箬竹看了眼婢女端着的铁盘,确实还搁着一只玉杯,但内里明显是空的,萧雁行从哪儿给他变出第二杯。 而她现在嘴唇还微微红肿发麻着,实在不想经历萧雁行再像方才那样发狠的亲吻,遂眉毛上挑道:“好啊,你赔我的损失。但你要是赔不出来,接下来三天就都回自己殿里睡,也不准再亲我!” 萧雁行问:“那如果我赔出来了呢?” 箬竹不输气势:“你想怎么样?” 萧雁行摸下巴沉思:“总得给些奖励吧?比如说,和姐姐一起睡的时候,再做些成年人真正该做的事。” “行啊。”箬竹没多想一口答应。 心说晾他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萧雁行当即朝她伸手:“姐姐,拉钩钩。” 箬竹小拇指与他勾连缠绕,大拇指腹按下一个章,算作印证。 萧雁行心满意足收回手,箬竹则双臂环胸,目含幸灾乐祸,坐在一旁静静等他翻车。 只见少年掌心隔空放在玉杯之上,与杯沿离了越三寸距离。继而他手掌画了几个圆圈,最后故弄玄虚地盖住杯面,神秘叨叨地倒数了“三、二、一”,掌心离开。 箬竹蓦地瞪大眼睛,好整以暇看戏的身子随之往前倾,凑到铁盘边上。 好家伙,满满一整杯甜汤,是怎么被他变出来的? 而且甜汤冒着丝缕白气儿,证明温度尚冰,正是冰镇的。 萧雁行眉眼笑意深浓:“姐姐要不要尝尝看?” 箬竹:“尝,当然尝,怎么不尝!” 她坚决不相信杯子里甜汤是真的,认为这肯定是萧雁行为了赢赌注使出的障眼法,非要亲自检查才肯。 萧雁行朝那名婢女抬了抬下巴,婢女立马会意,双手捧着杯盏举起奉上。 箬竹伸手去接,就在她手指要碰到杯壁的瞬间,那婢女忽而手腕一抖,玉杯倾斜,甜汤倾洒。 这一回,汤汁没泼在地上,而是倒在了萧雁行腿上,大半片衣摆都遭了殃。 婢女见状吓得面色惨白,连连磕头:“君上饶命,君上饶命。” 萧雁行看着他亲手变给姐姐的甜汤被毁,眼瞳登时凌寒淬冷,额间火焰印刻的红色也蓦地深了。他十指握拳,气得想要拧断这个婢女的脖颈,可姐姐说过,不能杀任何一个非恶的人。 他不能让姐姐生气…… 所以不能杀…… 萧雁行竭力忍耐处在发作边缘的火气,咬牙吐字:“滚出去,别让本君再看见你。” 可那婢女并没有听话地离开,而是膝行两步上前献殷勤:“求君上给奴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君上这件衣裳脏了,不如让奴带君上去偏殿,伺候君上换件干净衣裳。” 她说着就欲伸手去拍萧雁行腿上未渗进衣料的汤汁。 目睹全程的箬竹:“???” 干啥呢干啥呢,她还在边上,就敢对她的人动手动脚?要搞事情啊? 她想起古书中一段经典记载,修真界曾派出年轻貌美的女奸细,潜入上任魔君身边,意欲勾引魔君将其杀死于榻上。再看眼前这女子,身段妖娆,媚眼如丝,以及反常的举动,可不就是个女奸细嘛。 再说纵使她猜错了,也冤不了这人。居然敢觊觎她的弟弟,问过她手里红绳答不答应了吗! 箬竹如是想着,指尖红绳飞出,阻止此人想要触碰萧雁行的动作。 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萧雁行在察觉到这人不轨意图的刹那,掌心魔气凝结成一只无形魔爪,捏住婢女脖颈,缓缓将人提了起来。 “说,是谁派你来的!缙仙宗?还是其他小门小派?” 在他面前演这种小把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那人见身份被识破,索性也不再装了,阴森冷笑起来:“就算我告诉你们是谁派我来的又怎样,你们还能去报仇吗?哈哈哈——魔头,你们刚刚喝的汤里,早就被我下了毒,乖乖受死吧!”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宫殿外传来一声巨响。 箬竹皱眉细听,修真界的仙门百家在征讨魔族这事儿上倒是团结,比她预估的时间要来得早。 萧雁行没再手下留情,干脆利落了结了奸细的性命,而后转过头,一脸遗憾地望向箬竹:“姐姐……” “你允给我的奖励,得明天才能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雁行:姐姐抱着我想别的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觉得我满肚子坏水,谁谁都比我好!生气气! 池惟青、景问筠:握紧拳头了。 箬竹:你是大房,你做二房,你当三房,你们要和睦相处,千万不能吵架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绵绵冰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师弟的白月光(31) 萧雁行换了身干净衣物回来,冰冷的冠冕,玄色的长袍,锋利的袖剑,无不彰显着他魔族之君的高高在上。 他抬起手轻抚箬竹的脸颊,低声问道:“师姐,怕吗?” 魔域之外,灵苍大陆上所有仙门世家齐聚,壮观至极的阵仗只为对付他们二人。 但怕?是绝不存在的。 -- 第203页 缙仙宗以为派出奸细下毒,就能削弱萧雁行的实力。殊不知,萧雁行曾经食百草饮百毒,被炼成了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任何毒药都对他无效。 而箬竹方才本就没咽下那甜汤,仅仅沾染唇舌的丁点儿药性,她完全可以用仙体化解。 所以第一场较量,毫无疑问是他们赢了,缙仙宗输了。 至于第二场较量,箬竹手里有音雷网,能消除镇魔铃对萧雁行的压制。纵使外头来的人再多,他们也不会输。 “怕他个泡泡茶壶。”箬竹豪情壮志,“冲他丫的!” 两句话立刻打破了萧雁行营造出的温柔缱绻气氛,少年失笑,抚摸着她脸颊的手转而熟练地搂住了她的腰,前倾身子贴近她耳侧:“我肯定冲在最前头,回来好向姐姐讨赏。” 箬竹耳根痒痒的,她在萧雁行低哑嗓音中听出了少年求而不得的隐忍,心想大战在即,就给他个小奖励吧。 她凑过去在萧雁行的侧脸,落下轻吻。 而后道:“小心些,别让自己受伤,没准我还可以考虑给我们的赌注加个码。” 萧雁行问道:“什么码?” 箬竹学着他的样子,嘴唇贴到他耳垂,吹着气轻声说出六个字。 气息擦过,少年眸光闪烁,呼吸蓦地急重了两分。那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似给了他极大鼓舞,二话不说就往殿外走,片刻都不愿耽误,只一门心思解决掉外头的麻烦,然后……得偿所愿。 箬竹望着他脚步有些飘的背影,紧随其后。 锵锵刀剑声入耳,修真界众人与魔族已经在神魔深渊的入口打了起来。一时间哪边都没讨到便宜,仙门百家胜在修为比普通魔物要高,但这里到底是魔域,有层层环绕的炙热熔浆作为魔族的护身屏障。 但凡仙门中人想跨过熔浆而不慎沾染,那人便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相反,这却是魔族的浴火涅槃。 待箬竹与萧雁行赶到时,双方死伤各半,尸骸遍地,鲜血浸染,被魔域幽暗衬托得恍如修罗地狱。 这一幕刺痛了箬竹的双眼,她无比想要把真相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看,究竟谁才是他们真正应该唾弃的。 她依靠宗门服饰,一眼找到了缙仙宗所在。作为集结仙门百家出战魔族的发起者,又因为心里有鬼,怀揣着想杀箬竹与萧雁行灭口禁地秘密的目的,缙仙宗几乎大半长老与内门弟子都来了。 陆尘修站在凌宛秋身后,他在箬竹视线经过的刹那,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但由于距离相隔实在太远,箬竹并没有看清陆尘修说的是什么。 萧雁行的出现引起双方一阵躁动,魔族众人高呼君上千秋,仙门那头则唾沫星子飞溅开腔就是辱骂的言语。下三滥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市井之徒。 当今修真界以实力说话,萧雁行不屑跟这些争辩,他长袍一挥,瞬间就有大半人不敌他的修为,跌倒在地。 萧雁行冷笑:“不自量力。” 缙仙宗拄着长杖的长老怒哼:“不自量力的,是你们才对,自古邪不胜正,魔头受死吧!” 箬竹一直关注着凌宛秋那头的动作,果然,当这老头儿的话音落下,凌宛秋掌心立刻变幻出了镇魔铃。 看来,这群人除了依仗镇魔铃的作用,也没别的本事能战胜魔族。 箬竹袖中藏着音雷网,她单手握住其中一个边角,随时准备迎战。随着凌宛秋摇铃声响起,箬竹霎时抛出音雷网,嘴里念念有词。 在仙诀和仙力的加持下,音雷网瞬间覆盖在了整片魔域上空。铃音尚来不及传播,就已经被网面悉数吸收。 仙门众人见魔族没受任何影响,集体一愣,小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纷纷拔剑挥砍音雷网欲破坏之。 可他们也不看看音雷网是谁的法器,天族神仙的东西,哪是人族能轻易破坏的。箬竹除了眼观六路防几手偷袭她的人,压根不用担心音雷网出问题。 萧雁行那头亦是游刃有余,魔族修为本就能压道修一头,他体内魔君残魂彻底苏醒后,四肢百骸脱胎换骨,折换成修真界的修为等级划分,至少是渡劫期还要往上。 否则,天族也不必对魔族如此忌惮。 萧雁行感知到箬竹投来的目光,顿时收起面对其他人时的凌厉,添上三分笑意,翕动唇形对她吐出六个字。 箬竹蓦地心领神会,小屁孩这是在跟她讨赏呢。 虽说最初是她承诺出去的筹码,但被萧雁行原封不动说出来,再搭配上那双凤眸戏谑深浓,让箬竹情不自禁微红了脸,羞赧垂下眼睫。 真是的,做什么要在正经应敌的时候,提那种事儿。 就在她心神荡漾之时,四周再度响起浅浅银铃声,箬竹看见萧雁行出招的动作蓦地顿了顿,其余魔族更是手臂发颤丢下武器,双手抓着头仰头痛苦嚎叫。 什么情况? 镇魔铃的声音怎么又出来了? 难不成这音雷网有质量故障,会漏音? 关键时刻,别这么不靠谱儿吧……箬竹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只能加强仙力,尽可能使网面加固。 好在这个办法有效,让她悬起的心重新安放。 但随着她不断施加仙力牢固音雷网,箬竹发觉有一道强劲的灵力在与她暗中对抗。当她占据上风,音雷网便是密不透风的屏障;而当对方压制着她,银铃细响便登时钻入耳膜。 -- 第204页 她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只用眼睛余光去搜寻凌宛秋的位置。能和她较量并且不落败的人,只有那位仙尊了。 箬竹本以为她看到凌宛秋白袍飒飒,一剑封喉的英姿,可事实上,凌仙尊只是站在了缙仙宗一干长老中,目中并没有太多神采,机械地摇着镇魔铃。 这幅样子,哪还有半点高岭之花的尊贵,反倒更像是被偷了魂的僵尸,浑浑噩噩。 僵尸……这个词在箬竹脑海里停留住,她忽而灵光闪过,想起陆尘修方才对她做的口型。 像是在说:仙尊走火入魔了。 她再去看凌宛秋不似先前的面貌,整个人软绵绵没有任何力气,眼睛周围一圈带着淡淡的青黑,确实像是走火入魔后,再被人牵制着操控。 倒难怪她会觉得在音雷网另一头与她拼灵力的东西,就像是个无底洞,深不可测,根本摸不准对方有多强。 走火入魔的人意志丧失,空有蛮力,就和疯子差不多。你能和疯子讲什么道理?只有以暴制暴这一种法子。 事情一时间变得有些棘手。 且不说凌宛秋修为本就强劲,再加上走火入魔这层不要命的加成,箬竹能不能打得过。更要命的是,她和萧雁行原本计划重伤凌宛秋后,利用共情将她的记忆画面呈现给仙门百家众人。通过这样的方式,还萧雁行清白。 结果人现在走火入魔了,记忆受损,她和萧雁行要的真相该去哪里讨? 箬竹分心给陆尘修传音。 其实她不确定陆尘修现在是怎么看他们的,毕竟在仙门世家眼中,魔便是邪。但陆尘修方才对她的提醒,让箬竹不禁相信,也许并不是所有道友,都是敌人。 传音在快要断开之前被接通。 “陆师兄。”箬竹先喊了他一声。 “竹师妹?”陆尘修不确定是她的声音,反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箬竹微愣:“你,相信我们?” “当然啊。”陆尘修轻松一笑,“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看事和看人,都是要用心去看的嘛。我和你们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相信你们说的话。” 箬竹顿时有些感动,她向陆尘修道了声:“谢谢。帮忙就不用了,怕你在缙仙宗面前难做人。但另外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陆尘修慷慨道:“师妹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肯定如实给你说。” 箬竹支撑着音雷网,和凌宛秋对抗得越来越吃力,她等不了太久,当即直言问道:“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我就想知道,凌仙尊是什么时候走火入魔的?” “就今天午后。”陆尘修道,“仙尊在修炼过程中突然出了状况,但具体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箬竹再三表示感谢后,就切断了传音。 走火入魔的凌宛秋实在太厉害,她仅是和陆尘修说了几句话,额头便渗出了细密汗液,不断输出仙力的手指也隐隐发麻。她化神期的修为,快要不够对付了。 箬竹苦苦强撑着,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如果凌宛秋是今天午后才走火入魔的话,倒还不算太糟糕。记忆损伤以十二个时辰为界线,在这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所以,她需要尽快拉扯出凌宛秋的记忆才行。 十二个时辰的话……箬竹猛然想起来,古书记载,上一次仙魔大战,打了足足两日两夜才勉强分出胜负。看而今局势亦是焦灼,讲不准双方会僵持多久。 她的体力肯定坚持不了太久,凌宛秋的记忆更是随时可能散去,一切都在提醒她速战速决。 幸运的是,她与凌宛秋的灵力,此时正以音雷网和镇魔铃两种媒介间接连接着,所以无需其他多余步骤,只要她能够完全压倒性的胜过凌宛秋,灵力自然就钻入对方灵海,查看记忆。 和顺杆爬差不多。 可前提是她得往前爬才行。 箬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只猴子,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子。周遭强势灵力将她包裹住,不断向里挤压。 别说往前爬,没被压成肉饼肉浆糊她都能高呼谢天谢地了。 不应当,她只是个牵红绳配姻缘的小仙君,是个想和小弟弟嘿咻嘿咻……错了,和小弟弟安稳生活的普通人,要她拿什么跟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抗衡。 箬竹开始盘算用好吃好喝去收买头脑不清醒的凌宛秋,概率有多大。 在得出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一百后,长吁泄气。 镇魔铃音又漏了出来,魔族下属被砍伤倒地的声音惊醒了箬竹,她甚至从嘈杂刀剑声中,敏弱捕捉到一声细小隐忍的闷哼。 是萧雁行的声音。 箬竹寻到那抹玄色身影,原本白皙皮肤上落了两道血痕,还有袖袍上端颜色深了不少。不知是少年的血流淌,还是别人的血浸染。 若是前者…… 她不敢想千年前那场曾经打了两日两夜的仙魔大战,最终结果,是魔族落败、魔君被诛啊。 可今时不同往日,萧雁行不能输,她也不能输! 箬竹咬紧牙,下定决心。 她念了很长一段仙诀,把藏在仙体深处的功德释放了出来。用功德换灵力,这是所有天族神仙难以应敌时,永远不会落败的后路。 神明,永远会凌驾在人族之上。 -- 第205页 魔域幽暗的天空突然红光大盛,萧雁行闻见属于姐姐的味道,刹那间变浓。 可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找见姐姐的身影。唯有天际弥散淡淡红光,是姐姐留下的痕迹。 焦急与慌张漫上心头,后背一不小心被人划了一剑。登时,赤红色火焰在他眼底肆虐燃烧,萧雁行转过身,见偷袭他的居然是缙仙宗宗主那老头儿,袖剑在电光火石间出鞘,穿肩胛而过。 他上一眼看见姐姐对他笑,是半刻钟之前,姐姐在和两名缙仙宗弟子过招。而现在姐姐忽然不见了,萧雁行认定和缙仙宗脱不了干系:“说!你们把我姐姐弄哪里去了!” 缙仙宗宗主为了扰乱他的心魔,故意挑衅他:“你想知道?那就去死吧,死了,你就能见到你姐姐了。” “你找死!”萧雁行手背青筋暴起,又把袖剑往前推了一寸。 这人居然敢诅咒姐姐!他怎么敢! 姐姐有他给的平安符肯定会平安无事才对! 滂沱怒意在萧雁行血液中滋长蔓延,他把姐姐叮嘱过的不随意杀人忘得一干二净,只想让这个讨人厌的老头付出乱说话的代价:“既然不会说话,就永远别说了!” 他魔气大盛,推动剑刃往下,生生把缙仙宗宗主的肋骨割断,心脏剖成两半。 老头儿痛苦的惨叫声刺耳至极,喊得所有人都听见。一干缙仙宗弟子纷纷拿剑指着萧雁行:“魔头!你好歹也是缙仙宗出去的弟子,受过缙仙宗的恩情,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跟他说这么多作甚,魔头如果能听得进道理就不会是魔头了。他杀了宗主,我们一起上,给宗主报仇!” “对,我们一起上,肯定能杀了他!否则,等整个修真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我们谁都活不了!” 萧雁行墨发与玄袍被罡风吹得扬起,他散发出的煞气越来越重,袖袍裹挟魔气重重一挥,面前胆敢拦他的人尽数被掀飞,撞在魔域火岩石上筋脉寸断。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心狠手辣,也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这样。可一刻见不到姐姐,他满脑子就只剩大杀四方找到姐姐一个念头。 越来越多的宗门长老与弟子将他围住,有人道:“还想见你姐姐就别再伤人,否则……” “你们把姐姐怎么了!”萧雁行怒吼。 那人便知自己赌对了,眼底满是老奸巨猾:“她在我们手上,暂时还很好。但如果你想要她一直好下去……呵呵,就用你自己的命来换。” “修真界容不下任何一个魔头,但你姐姐不是魔,落在我们手里可以饶他一命。前提是……”全部人朝萧雁行举起了刀剑,“你这个魔头,就地正法!” 一道道刺目白光朝他攻去,萧雁行下意识反击。 可刚刚那人的话萦绕在耳侧,让他将已经使出去的内力又堪堪收回。 他不是缙仙宗的弟子,只是姐姐的弟弟;也没受过缙仙宗的恩情,对他好的从来都只有姐姐。但现在,姐姐落到了这群人手里,他绝不能冒险让姐姐出事! “你们最好说话算话。”萧雁行缓慢收起袖剑,冷笑,“我不反抗,你们立刻就把姐姐放了。否则,就算本君受了伤,也有能力让你们生不如死!” “自然。”那人道,“我们名门正派向来说话算话。” 音落,万剑灌入灵力,拼了命想一举把萧雁行杀死。 “住手!”在剑尖与萧雁行心脏只剩最后半指距离,天空突然落下一张红色灵障,将少年护在了其中。 所有灵剑碰上屏障,纷纷反弹,震得他们后退好几步。 “姐姐……”萧雁行寻声望天,刚才那是姐姐的声音。 姐姐救了他?而且姐姐根本没有被抓,是这些老油条撒谎骗他! 萧雁行指骨捏得咔嚓响,与此同时,箬竹的声音再度从天而降:“在场的诸位都看清楚了,缙仙宗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你们敬仰的凌宛秋仙尊又干了什么污糟事。” “我与魔君殿下今日为自保伤了诸位,不敢说自己无辜,但至少我们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道义的恶事。还请诸位看完所有真相后,明辨是非,退出魔域。从此人魔两界,互不往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半空中清晰呈现出凌宛秋记忆里的画面。 说来也令人唏嘘,始终站在云端的女仙尊居然因为接连破境失败,误入求药飞升的歧途。 凌宛秋听闻寂白宗有灵药,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箬竹前往。可到头来她发觉,原来所有灵丹妙药都是用同一种办法炼制出来的,那便是药人。 她不由得想起缙仙宗那片禁地,自数十年前就已然植出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心态从厌恶,变成了跃跃欲试。 再后来,就是覆云大会上发生的事了。凌宛秋为了隐瞒缙仙宗秘密,不惜引出雷鸣鞭上寄居的魔君半缕残魂,设局让萧雁行背了这一口大锅。 可所有计谋都成功了的凌仙尊并没能得偿所愿,她受了箬竹说她此生无法飞升的刺激,开始疯狂食灵药,疯狂想要突破境界。可怜最终,急于求成,走火入魔。 真相大白,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萧雁行还在四处找箬竹。 明明姐姐都说话了,怎么不见人呢? 铺满半空的红光一颗颗落下,停留在萧雁行的指尖。 他眸光闪烁:“姐姐的味道?” -- 第206页 这亮盈盈的红粉末上,是姐姐的味道! 越来越多的红光漂浮在他面前,萧雁行鬼使神差伸出双手,好像这样就能拥抱姐姐一样。 许是他心诚,那些红光徐徐凝聚,最后成了一个人形。红衣少女就这样,从天而降躺在了他的臂弯里。 箬竹睁开眼睛,闻见他身上刺鼻血腥气:“你受伤了?” “没有。”萧雁行说了个小谎,隐瞒去后背那道伤。他指腹摩挲在箬竹嘴唇:“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受伤,我还等着向姐姐兑换奖励呢。” 箬竹扒拉下他乱动的手:“才刚血战了好几个时辰,你脑子里怎么净想着那档子事儿。” 萧雁行挑眉:“姐姐莫非想不认账?” “哪有。”箬竹道,“我这不是怕你身子累,到时候体力不支,在我面前丢了面子嘛。” 萧雁行上扬的唇角僵硬抽搐,感情姐姐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这要是也能忍,以后还怎么挺直腰杆! 萧雁行顿如一道劲风,抱着她冲往魔宫寝殿:“姐姐还记得允给我的那六个字吧?” “那册话本子我也算是通读了,内里提到的姿势前后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几种。既然姐姐盛情邀请,我自然不介意和姐姐全都试上一遍。所以姐姐完全不用担心我累着,倒是姐姐自己,一会儿可别哭着求饶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六个字:小话本的姿势 我估摸着下个章节会有一点点不可描述,怕大晚上被红锁了影响周四上榜,所以我寻思着加把劲,在明天中午12点把下个章节更出来,嘘—— 第82章 师弟的白月光(32) 层层纱幔垂落,箬竹被萧雁行放在床榻上。 少年笑得邪魅,眼尾半含柔情半含急切,亲吻落在少女眉心、眼睑、鼻尖、脸颊……一路辗转而下,宛如他掌心捧着的是世间最珍奇的瑰宝,虔诚而细心,最后薄唇覆在了少女的桃色唇瓣上。 箬竹突然一把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萧雁行你是属狗的嘛,舔我一脸血腥味儿!” 少年瞬间耷拉下脑袋,像个认错的孩子站去了一旁:“姐姐嫌弃我了。” 箬竹:“……我没有。” 小屁孩总有本事用一句话就把她所有要说的咽回肚子里。 对待萧雁行她真是讲也讲不得,凶也凶不得,只要稍稍有一句话说重了,甚至是语气强烈些,小屁孩立马就会露出现这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不断抠着手指,满脸委屈受欺负了的模样。 让人顿时于心不忍,再发不出半点脾气。 箬竹伸出手去勾了勾他的手指,语声温和道:“我只是觉得,事前应该先洗个澡。” 萧雁行眼睛蓦地重新明亮:“那姐姐和我一起洗吗?” 箬竹:“……” 她隐约记得自己写的小话本上,是有浴桶和温泉两处场景的。井且字里行间将从水里到浴桶边缘,再回到浴水里,翻来覆去无数次的画面,写得露骨旖旎,香艳至极。 她要是点头答应萧雁行的提议,势必就逃不掉了。 倒不是她想耍赖,而是萧雁行的体力她早在爬缙仙宗山峰那会儿就见识过了。要真让萧雁行把她抱进浴桶里,只怕没个三两天,她是别想下床动弹了。 箬竹脑子飞快转动,终于想到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去洗便是,我人都在这儿了,还能跑掉不成?” 萧雁行一听也是,总归米都已经放进锅里了,不差多加淘米这一个小步骤。他拉起箬竹的手,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惹姐姐不舒服,转而亲吻了那只手背。 “姐姐等我,我很快回来。” 萧雁行离开后,整座宫殿顿时变得无比寂静,箬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其实早已累得不行,方才是强撑着精神和萧雁行说话,这晌耳边声音没了,眼睛自然闭上。 她很快进入梦乡。 四周阴风恻恻,昏暗无边,箬竹梦见自己站在荒芜平野上,左顾右盼,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箬竹猝不及防被吓到,转过身见拍她的人居然是冥府牛头马面。 “新来的?”牛头道,“拿着这块牌子,去前面排队登记吧。” 箬竹看着手里被突然塞进来的白色长板,形状有些像人间朝堂中,臣子上朝时手持的象牙笏板。但此地显然不是朝堂,她莫名问道:“这是什么?” “往生牌呗。”马面道,“等会儿叫到你名字的时候把牌子递出去,报个名字和出生年月就成了。” 说完,俩兄弟就去后面给其他人发牌了。 “往生牌……”箬竹喃喃念着这物什的名称,觉得有些熟悉。而东西又是牛头马面那两位冥府兄弟递来的,莫不是……一种震惊骇人的念头袭上脑海,她死了? 箬竹不明所以地跟着人流往前走,最后看见了一名在桌案后写写画画的男子。 “名字,生辰。”男子头也不抬,机械地问。 箬竹挠头想了想:“名字你就填箬竹好了,生辰的话,我记不大清了。” “记不清了就靠边儿站,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过来登记。”男子显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处理起来很是有一把手的经验。他对着后头喊:“下一个!” “诶,等一下等一下!”箬竹拦住后边儿就有上前的人,她手指弯曲敲了敲男子面前的桌案,“那啥,你先别急着冲业绩,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 第207页 男子抬了下眉毛,示意她接着说。 箬竹组织措辞后道:“我现在,是在冥府对吧?那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可我是怎么死的呢?我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打扰你工作问了。” 男子翻开手册姓名簿,找到她刚才报备的名字。 “箬竹仙君?”男子手指一顿,在确认她身份后一改态度,连忙站起来弯腰作揖,“小仙不知仙君大驾,有失远迎。仙君刚刚问了什么来着?” 箬竹:“……我是怎么死的。” 男子立马调出冥府的亡者资料库查找,最后得出结果:“功德散尽,仙身破败。” 箬竹不由愣住,一时间耳边风声呼啸,谁对他说话都听不见了。 功德散尽……她想起来了,那会儿为了彻底压制凌宛秋的内力,井利用灵力关联施展共情之法,她毫不犹豫将功德化作仙力。 而走火入魔的凌宛秋简直就是魔鬼,不要命地跟她较量。箬竹不能让萧雁行和所有魔族被镇魔铃控制干扰,也不能让萧雁行该有的清白真相蒙尘,也是拼了。 拼到后来,她整个人虚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思考都不会了,只一味地散功德、化仙力、再散功德…… 箬竹深吸一口气,冥府的阴风裹挟着寒气入骨,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原来,已经死了啊。 她都没来得及和萧雁行道一声告别,就匆匆离开了人世,不知道小屁孩得知这个噩耗会怎么样。 依照萧雁行对她的粘人程度,应该会哭吧? 箬竹仿佛已经能想象见,萧雁行对着她冰冷再也生不起温度的尸体,落下眼泪。一滴紧接着一滴,浸湿被单。哭到后来,漂亮凤眸成了两颗红肿的大核桃。 但再伤心,也都只是暂时的。小屁孩现在到底是魔君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躲在她身后,缩进她怀里需要保护的少年。只要给他多一些时间,总会治愈好的。 箬竹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认为萧雁行应该没事了,她自己却忽然难受起来。酸楚情绪如汹涌浪潮漫上心头,止都止不住。 她还没活够,还没和小屁孩腻腻歪歪够,怎么就死了呢。 这么一想,反倒是自己先哭起来了。 “姐姐?姐姐?”箬竹蹲在角落里正伤心呢,突然听见有声音在叫她,似乎还是萧雁行的。 “姐姐怎么连被子都不盖就睡了,也不怕着凉。”被箬竹支去沐浴回来后的萧雁行,一掀开床帐就看见箬竹躺在那里呼呼大睡,眼角有些湿润,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凑到箬竹耳边叫了好几声,也没能把人叫醒。 萧雁行无奈失笑,他还没做什么呢,姐姐就累成这样睡着,是怎么有自信承诺给他小话本上所有姿势的。 他自然也知道今夜仙魔大战,箬竹出力不少,身子疲累,不忍吵醒她。扯过叠在床尾的被子给少女盖上,然后将箬竹露在外面的手臂也塞进棉被里。 只是在收回手的时候,忍不住用指尖搔了下少女的掌心小做惩罚:“今日便让姐姐好好睡吧,明儿再向姐姐讨债,外加一点点……利息。” 看箬竹这呈大字形占满整张床的睡姿,他今晚势必没法上床了。萧雁行倒没觉得有多累,相比起自己不需要的休息,他最终选择坐在床榻边,欣赏少女恬静睡颜,等箬竹醒来。 他想要姐姐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眼都是他。 突然,箬竹大幅度地翻了个身,从四仰八叉的躺姿,变成精准找到萧雁行坐在床侧的身子,一把搂抱住。 “小屁孩……”她嘴里呢喃。 萧雁行只当她是做梦做上头了,便也由着她瞎喊。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奇异地发现,自己的衣裳好像湿了?姐姐该不会睡着睡着流哈喇子了吧? 萧雁行强忍住嘴角笑意,在心里暗暗盘算,他可得将这一幕用碧吟珠记录下来。等下回姐姐再不知天高地厚喊他小屁孩的时候,就先用实力证明自己早已经是大人了,同时再循环播放姐姐流口水的样子。 虾仁猪心,一样都不能少。 萧雁行开启碧吟珠,他随之往里头瞥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姐姐这哪是流哈喇子,成串晶莹分明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姐姐在哭?! 萧雁行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女孩子哭,这该怎么办?要哄吗?可怎么哄?姐姐的小话本里根本没写这一条啊。 遇上绝世难题的魔君殿下急得直跺脚,想来想去,最后选择了……唱歌。 他哼哼了两句小调,箬竹果然不哭了,眼睛缓缓睁开。 她头脑还昏昏沉沉的,但话先不能忍地说了出来:“萧雁行,你吵到我了。” 萧雁行立马闭嘴:“姐姐醒了?” “是啊,唱这么难听,我要是再不醒,也得被你这几嗓子吼得交代在里面了。”箬竹心直口快,紧接着坐起来环顾周围,她依旧身处魔域宫殿,便猜到方才遇见牛头马面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突然被嫌弃的少年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嘴巴瘪着辩解:“这也不能怪我嘛。姐姐刚刚哭成那样,我心里着急,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个馊主意。” 本来想着唱歌哄人,能把姐姐哄得止住眼泪最好。可事与愿违,他直接把睡梦也给止住了。 -- 第208页 “等等……”箬竹闻言蓦地没闲心指摘他唱歌难听了,她抓住重点,“你说,我哭了?” “是啊。”萧雁行掌心变出一面铜镜,“姐姐自己看看,眼睛现在还红肿着呢。” 箬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她分明是在梦里哭的,怎么现实中也同样满面泪痕? 那是不是说明,方才那个梦境里的东西,井非完全都是假象? 箬竹重新闭上眼深提气,她想试试看自己的功德,究竟还剩多少。既然能醒过来,就说明肯定不会像梦里说的那样,啥都没有吧。 可当她气沉丹田,倏尔,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是血。 丹田内空空如也,丁点灵力也没有,功德值更是犹如贫穷人家的米缸,一点不剩。 所以……梦里那些都是真的,她的功德散尽,仙身破败,没几天好活了。 要是区别,只是多给她留了几日时间与萧雁行道别而已。 那梦,是给她的提醒。 “姐姐?”萧雁行见她闭眼太久,以为人又睡去了,轻声叫她,“姐姐就算困别坐着睡呀,对脖颈不好。” 箬竹缓缓睁开眼睛,她眸中水雾比醒时更浓。 她尽量低着头,竭力控制才勉强不让眼眶中的泪流出来:“我睡醒了,不睡了。倒是你,沐浴完了吗?” “自然是沐浴完了,姐姐要不要闻闻看,肯定半点血腥味儿都没有。”萧雁行凑到她面前,把自己整个人都送上去,但说着又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姐姐声音怎么哑了?” 箬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稍稍探身,鼻尖立马触到了少年的皮肤。 她把头埋在萧雁行的颈窝间、长发间,仔细闻了两下,而后点头:“确实没有了,挺香。” 自动忽略去少年疑惑的问题,避而不答。 她控制好情绪又续道:“外头现在几时了?如果你也不睡的话,其实我们可以把赌注先兑换掉。” “约莫辰时……诶,等等?”萧雁行正正经经欲回答她问题,说了半句话后反应过来,“姐姐刚刚说什么?” “兑换赌注?!” 箬竹笑笑:“方才在你去沐浴前,我们谈的不就是这个么?” 萧雁行眼睛亮盈盈的,仿佛要跳跃出光彩。 他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且是姐姐主动邀请他,顿时喉咙干燥,呼吸急促,连解衣服的耐心都不剩了,直接用内力撕扯开身上佩饰繁琐的魔君长袍。 他里衫松松垮垮搭在肩头,露出半片胸膛,长发垂落遮掩雪白皮肤。 箬竹被他压在榻上,只一眼,就从细密长发中,瞧见胸前若隐若现的左右两点粉红,是被她曾经误当成肉痂,胡乱摸到过的。 萧雁行察觉到她目光停留,声音越发喑哑:“姐姐似乎格外喜欢它?” “更喜欢你。”箬竹说着,却是慢慢抬起上半身。 这回她不再是用手抚摸,而是直接唇瓣相贴,吻了上去。 也没有认错肉痂,她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比清醒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仍旧主动着继续。 她没多久好活了,也许几日,也许几个时辰,甚至更短暂,死神不会因为她是天族仙君就有所宽限。那么,她希望在最后时间里,能给彼此留下最刻骨、最铭心的美好。 留给萧雁行用此后一生去回味。 箬竹不否认,这样的自己很自私,明明都要死了却还想着霸占萧雁行。可哪怕她身而为仙,也做不到无私,在爱里,鲜少有人是无私的,她想要萧雁行永远记住她。不论身体,还是心灵,都要记得。 “姐姐……”少年喘着气,“别这样……” “别怎样?”箬竹盯着他的眼睛,手指顺着他的腹肌往下,在肚脐眼周围画着圈儿。 “姐姐,这可是你撩的我……”萧雁行眸底的火彻底燃烧出熊熊暗光,喉结滚动,甩开碍事的最后一件薄衫。 箬竹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是我。” 她知道肆意放纵后是万劫不复,彻底拥有后是永远失去。既然逃不过造化,那就多一刻拥抱,久一分缠绵。 萧雁行待她素来温柔,这事儿上自然也不例外。耐心细致、小心翼翼,没舍得让她受一点疼。 小话本上不可描述的姿势,萧雁行当真全部记得,翻来覆去,一个接着一个实践。 到了后来,箬竹眼眶湿意顺着眼角留出,眼尾微红。 她想,这次她总算不需要遮掩自己眼泪了,可以放纵地去哭,甚至哭出声音也没关系。因为萧雁行不会想到,她在为什么事而哭。 少年俯下身,轻轻吻去她的眼泪:“姐姐别哭……” 箬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她怕萧雁行看出端倪,连忙捧住少年脸颊,用亲吻化解去他的视线。 就让他误会吧。 魔域不分昼夜,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黑。箬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萧雁行搂着她,两人身上都是汗液的。 有魔族下属送来热水,箬竹在少年怀里动了动:“抱我去洗漱吧。” 她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了。 萧雁行赤脚踩在地上,殿内昏黄珠光勾勒着他没有一点赘肉的绝好身材,箬竹眯着眼睛,在迷迷糊糊困倦中,本能地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不亏,她确实不亏。 -- 第209页 萧雁行蓦地呼吸一滞:“……姐姐,别再撩我了。” 明明想要狠狠欺负姐姐的人是他,结果看见姐姐掉眼泪,先心疼起来不敢再动的人也是他。反倒是姐姐总干出些有恃无恐、作天作地的事儿,都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想欺负他。 萧雁行深吸气强压下血液中又燃起的火,他将箬竹放进浴桶里。 玫瑰花瓣漂浮水面,散出淡淡芳香,抵入满室充斥着的暧昧气息。箬竹便在这安心气息的包裹中,浑身放松,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雁行帮她清洗的动作很温柔,蚕丝帕沾上水,轻抚过脖颈点点落英绯红,是彼此相爱的痕迹。 待全身都擦拭干净,萧雁行弯腰欲将人从水里抱出来,可他乍然看见的,是一丝血迹。 从箬竹嘴角流出,“滴答——”一声,滴进浴水。 “姐姐?”萧雁行伸出去的手一颤,比见她哭更加手足无措。 箬竹听见他唤自己,强撑着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扯出一个自以为是笑的弧度:“怎么了?” “姐姐……”萧雁行指腹触碰她唇边,声音颤抖,“你流血了。” 箬竹瞥见少年指尖殷红血液,愣怔。 这么快啊…… 她本来以为还能多活两天呢,现在看来,是自己奢求了。 倒难怪她会这样累,眼皮子掀开都仿佛需要耗尽浑身力气,原来,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箬竹感觉全身骨骼与筋脉皆钝痛,血液流淌缓慢,心跳搏动虚弱,下一秒就会彻底撒手人寰。她抓住萧雁行的手,拉着浸入水中,借用浴水冲刷去血迹。她不想看见那刺目的红,那仿佛在告知她生命流逝,宣判她的死亡,像是一种心理煎熬。 “流血就流血吧,大概是魔域空气干燥,我刚来几天还不适应。水土不服,总是有的。” 她故作轻松地道,想以此揭过篇儿。 殊不知,她每说一个字,都会有新鲜血液往外淌,萧雁行再怎么也看出端倪了:“姐姐先别说话了,我抱姐姐回床上,给姐姐疗伤。” 他能想到的,只有仙魔大战时,箬竹受了内伤。 箬竹也由着他去,躺在他怀里感受着少年温度,用内力烘干沐浴后的水渍。只是在萧雁行要放她下来给她渡内力疗养时,箬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没用的,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别浪费你修为了。” 萧雁行摸到她彻骨冰凉的手一愣:“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箬竹强颜欢笑:“生老病死,常态罢了。” “姐姐,别瞎说。”萧雁行眉目紧蹙,“讳疾忌医要不得,先让我给你疗伤。” 箬竹知道小屁孩素来倔强得很,在这种大事儿上,她说什么都不管用,遂道:“你连脉都没给我把,就想着我给疗伤,也不怕弄错病症,直接给我医死了。” “姐姐!”萧雁行声音忽然紧绷地拔高,“别说死这个字,不吉利,姐姐不会死的。” 箬竹哭笑不得,好歹是修真之人,怎么还搞凶吉迷信那一套呢。 萧雁行语气虽凶,动作却很乖很轻,三指搭在箬竹脉搏上。但他这一搭,瞬间面色阴沉,表情呆滞。 这个脉象……是灵力枯竭,没有半点生气,宛如一个死人。 箬竹凝望着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慌乱,瞳孔涣散,开始像个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自我低喃:“不会的不会的,这肯定是假的,姐姐肯定是在吓唬我,不会的不会的……” 她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箬竹突然有些后悔让他摸脉搏了。看着萧雁行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者说,根本没法安慰,任谁面对心上人暴毙,都不可能好过。 “姐姐,我有办法救你的!”萧雁行嘀嘀咕咕小半晌后倏尔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姐姐忘了我的血能干什么吗?我现在就用自己的血给姐姐炼药!” “既然连平白提升修为的药都能养出来,复苏灵脉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着就大步往外走,急匆匆,片刻不耽误。 箬竹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萧雁行!你给我站住!” “咳咳咳——”她这一喊立马牵扯起浑身疼痛,剧烈咳嗽起来。 萧雁行连忙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儿。箬竹难受得肺都快要咳出来,但一想到他刚刚的话,又委实生气,一把甩开萧雁行的手:“你别碰我。” “你能说出那种话,就别再碰我!” 萧雁行顿时委委屈屈道:“我知道错了。” 这小孩儿一看就恁上道,低头认错都认出经验来了,可平常小事儿倒也罢了,箬竹逗逗他,三两句就翻篇儿。可药人的事不一样,他们都无法容忍,萧雁行却堂而皇之要重蹈缙仙宗的罪孽。 箬竹冷冷哼声:“你这是知道错了吗?你这是馋我的身子!” “萧雁行我告诉你,甭管你是想用自己的血,还是屡试不成功后疯魔了用其他药人的血,我都不会允许。”她无与伦比的严肃,“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咬舌自尽在你面前。” “姐姐不要!”萧雁行立刻捂住她嘴巴,都快要急哭了,“我答应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见他眼泪真的要掉下来,箬竹不由想起梦境里见到少年顶着两边核桃眼的画面,又有些不忍心,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叹道:“最后一点时间了,我们好好说说话,别吵架好不好?” -- 第210页 “好。”萧雁行哪敢不答应她。 但他们井没有说话,而是互相抱着,看着对方眉眼,深深刻进脑海里。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又像是才渡过几秒几息,萧雁行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越来越凉,眼皮慢慢闭上,喉头哽咽地最后喊出了一声:“姐姐……” 一滴眼泪滴在箬竹脸颊,她太冷了,便显得这泪水格外滚烫。 她嘴唇翕动,想说弟弟不哭,可到底没能发出声音。抬出去抚摸萧雁行脸颊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轰然落下。 她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见少年道:“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等我……” 箬竹在心里默默回应,嗯,她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这回,箬竹小仙女是怎么得救活过来的(狗头) 第83章 鬼王的命定缘(1) 似是睡了良久,在接连几声肚皮咕咕叫之后,箬竹徐徐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座光线黯淡的宫殿,她不需要适应太久,瞳膜就已然觉得舒服。包括四肢肺腑,全都宛如新生,感受不到半点疼痛。箬竹深呼吸尝试着运气……有灵力,虽然不多,但确实是属于她的澄澈灵力。 她想起最后那刻萧雁行贴在她耳边说的话,看来小屁孩是找到办法,救活她了。 不过想来也是,池惟青和景问筠都让她起死回生过,萧雁行是他二人的转世,又是魔君,肯定也有这本事。 但小屁孩人呢?好像没在殿内。 箬竹掀开被褥下床,她想要快些见萧雁行,告诉他自己醒来这个好消息。 她而今身处的这座宫殿似乎比萧雁行的寝殿更大些,陈设也更加富丽堂皇,箬竹只随意瞧了两眼,就发觉出莫大的不同。但转念想想,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里,萧雁行给她挪了个地方。 箬竹小跑着,赤脚踏在地板发出哒哒声响。 这处宫殿的地面也比之前那屋更凉些,包括呼入鼻腔的空气亦然。 箬竹推开殿门,登时有两名侍女朝她福了福身子:“见过仙君。” “你们叫我什么?”箬竹蓦然一愣。 她从没告诉过萧雁行自己的仙君身份啊,更枉论魔域下属,怎么可能这样称呼她。 再看这两名侍女的衣着,是浓淡相宜的桃粉色,而非魔域偏好的墨黑或玄色。箬竹脑海中隐隐晃过一个猜测,莫非这里不是魔域? 难道说萧雁行是找了什么高人,带她去其他地儿治的病? 可这也不对啊,如果他们只是求医的病人,这里的侍女犯不着对她恭敬行礼。箬竹越想,觉得疑点越多,她寻思着无论如何得先找到萧雁行再说。亲自问小屁孩,自然就清楚了。 “仙君等等。”箬竹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儿,两名侍女同时伸出手将她挡住,“仙君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宜到处乱跑。还请仙君先在屋里头休息,我们去请王上过来。” 箬竹看着两人拦在她身前的手臂,眼眸眯了眯。 不让她出去? 还用这种硬性的法子,和在殿外施层结界有什么区别。 这是变相软禁她啊? 箬竹顿时气得不行,刚刚苏醒之后的喜悦也被冲淡:“萧雁行这小屁孩能耐了啊?一段时间不见,居然都敢囚禁我了?不让出去是吧,那行啊,你去把你们王上叫来,我亲自跟他好、好、谈、谈。” 最后四个字,是从齿缝里吐出来的,伴随着两声后槽牙的摩擦,可见说话之人有多么咬牙切齿。 箬竹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殿里。 奈何她长久卧床的身子有些不协调,这一转,落在后头的那只脚不小心就崴着了。更惨的是,此时她一只脚跨在门槛儿外,另一只脚却是在屋内的,中间隔了块说高不算高,说低也绝对不低的木板。 是以,箬竹一个不慎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往前扑,眼见地面离她越来越近。慌忙间,她想施展仙术自救,可奈何体内灵力稀薄,仅能够支撑她安然活着,不足以再多做其他。 看来今儿摔个狗吃屎的命运是绝迹逃不掉了,箬竹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 萧雁行这小屁孩,晚些再找他算账。 箬竹吓得将眼睛闭上,下一秒,她做足准备迎接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跌入了一个怀抱,有袅袅香气钻入鼻间。不是萧雁行身上那股迦南香,而是某种她没闻到过的味道。似花儿却不芬芳,反而带着一缕清苦;似草药却不浓烈,淡的只要她不贴近,就丝毫不觉。 箬竹睁开眼睛想探个究竟。 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庞,就这样撞入她的视线。 箬竹瞳孔骤缩,她手腕用劲去推搂着她腰身的人:“狗风遥,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害她两度失足跌下南天门,坠落人间不得归的罪魁祸首,鬼王风遥。 箬竹恨他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个狗东西,她在天宫做仙君做得好好的,吃喝玩乐当条舒舒服服的咸鱼,怎么可能会辗转人间那么多波折。 风遥眼尾挑着一抹笑:“为何不能是我?” 这个问题把箬竹问倒了。 她嫌弃风遥是她的事,但对方要出现在哪里,她也没立场管。 只是没想到她现在脚底下站着的,居然是狗东西的地盘,就实在心里膈应得紧。难怪她刚刚就觉得不对劲,尤其那两名侍女喊了声“王上”。萧雁行是魔君,所有人都只会喊他“君上”。 -- 第211页 一字之差,但相去甚远。 “懒得跟你废话。”箬竹语气不善,“先放我下来,然后告诉我,萧雁行在哪儿。” 风遥手指一抬,门外方才拦她去路的两名侍女立马行礼退下。 他转而用手掌握住少女纤细脚踝,轻轻在关节处按了按:“放你下来?你能走吗?” “嘶——”箬竹在他的掌心按揉下,伤处吃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挺疼的。 而她这一瞬的停顿,风遥已经抱着她往殿内走了。不论箬竹如何拳打脚踢地闹腾,他都岿然不动。 “狗东西不愧是狗东西,专门不干人事儿。”箬竹气得直接把心里话骂出口了,“你别以为自己是鬼王就很了不起,我可告诉你,我家小屁孩还是魔君呢!要是被他知道你这样欺负我,他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家小屁孩?”风遥若有所指,“是那个叫萧雁行的家伙?阿竹很喜欢他?” “是又如何,跟你有个棒棒锤的关系。”箬竹望天上翻了个白眼,“还有,谁允许你叫我阿竹的?卖烧饼的武大郎是给你脸了吗?” 风遥看着明明在他怀里,还半点不安分,张牙舞爪像只小猫的少女,眼底染上深浓笑意。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火气这般的大,跟吃了火药似的。确实,你与他们之间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有个不幸的消息还是得告诉你。”风遥慢声道,“你的小屁孩,不在这里。” 顿时,箬竹满肚子想怼风遥的话变得一句都说不出了,也没去细究风遥话里的他们,是在指代谁。 她愣愣地问:“不在这里?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风遥将他放到宫殿床上,卷起红如喜色的纱幔,低了眉眼无辜道:“真是冤枉呐,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遭你一口一个狗东西的谩骂也就罢了,还要被你误会害了人。这日子,可真真是没意思。” “何况你刚刚才说他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哪里有本事把他弄走。” 狗东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箬竹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在他面前也显得无甚用武之地。 而冷静下来想想,狗东西有句话确实没说错。 以萧雁行的本事,风遥压根没能力把他弄走,那也就是说萧雁行是自己离开的? 箬竹百思不得其解,她道:“这样吧,只要你告诉我萧雁行的下落,并且放我去找他,我就大发善心不给你取难听外号了。如果你能把我为什么来到你地盘上的前因后果也告诉我呢,没准我心情一好,还能跟你处个朋友。” “处哪种朋友?”风遥逮着重点问。 “当然是普通朋友。”箬竹不假思索。 “那便罢了。”风遥勾着唇角缓慢摇头,“你这两个条件,不够吸引我。” “我既觉得你喊我狗东西挺有趣儿,也不想跟你处普通朋友。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他顿了顿,眸中一闪而过狡黠,“用来交换的条件,由我来定。” 箬竹极度怀疑自己刚从长眠中醒来,耳朵不大好使。她没听错吧,居然会有人喜欢听别人叫他狗东西?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有一说一,这风遥……是不是有些贱呐? 路边二哈都没他这么狗的。 只不过,箬竹这会儿还需要从风遥口中套取一些小屁孩的消息,不能太得罪人,这话便默默咽回肚子里,转而问:“那你说说看,你想要的条件是什么?” 风遥摸着下巴道:“尚未想好。” 箬竹蓦地拍床板而起:“你他娘的是故意整我吧?狗东西你别太过分了嘶——” 她使出大力拍板,也气势汹汹地跳下床,却忘了,自己刚刚崴脚伤了踝骨,这会儿根本没法像正常人般蹦跶。脚底心才刚踩到地面,剧痛瞬间沿着骨骼窜上头顶,疼得她一个激灵,面容扭曲,整个人往后仰倒。 风遥在她跌倒一屁股就要着地之前接住她,半是无奈半是责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说的像你先前认识我一样。”箬竹别开脸小声嘀咕。 她本来是想翻白眼的,但狗东西今儿个好歹救了她两回。一次让她免受脸朝地的狗吃屎之灾,一次让她避开后臀落地的剧痛,她也不是完全不知感恩的人。 但这世上偏偏就有一种人,不开口时是风华绝代美男子,一张口就成了气死人不偿命的绝绝子。俨然,风遥就属于这个类别,他道: “认识算不上,但能清楚记得你崴脚的样子倒是真。毕竟我总共闯南天门两次,都撞上你没站稳跌去人界。” 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人伤疤上揭。箬竹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就又想怼他,可她话音没来得及出嗓,风遥微凉的手倏尔握上了她的脚踝。 那掌心似乎擦了些药油,伴随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揉,丝丝缕缕的清凉沁入肌底,帮箬竹缓解了疼痛。 直到见她脚踝凸出来一块的红肿消下去,风遥才收回握着她的手,转而将她卷起的裙摆放下:“你已经睡了三个多月,想走,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先把脚养好了,免得留下总崴脚的病根,之后只要你想离开,我绝不拦你。” “真的?”箬竹听见他说肯放自己走,眼睛瞬间亮了。 狗东西会这么好商量? “我以鬼王的名义向你起誓,此生绝不骗你,这样你可信了?”风遥云淡风轻就拿出鬼王名义,向她起了最沉重的誓言,自己却恍然不觉。 -- 第212页 箬竹震惊更甚,又听风遥续道:“至于萧雁行,他救不了你,所以才请我去灵苍把你接了过来。” 他这样说,箬竹立刻就明白了。 从本质上来说,风遥和萧雁行不是同一个位面时空的人。萧雁行身处数千年前的灵苍大陆,而风遥和她一样,是六界当下的人。所以萧雁行没法过来鬼域,只能把她送过来。 如此说来,风遥这回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跟人说声感谢,还有方才她对风遥的态度,有些太情绪化太差了。 可不知怎么的,箬竹自以为不是个死要面子高傲的人,偏偏就是对着风遥这张妖孽一般的脸,什么软话都说不出来。简单的一句“谢谢”和“抱歉”,在嗓子里滚过好几遍,也没讲出口。 气氛无端就在她的沉默间,安静下来。 这一瞬的寂静,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欲穿梭回数千年前的灵苍位面,不是凭脑子想想就可以实现的。还需要一个充分且必备条件,也就是……足够的功德值。 可她现在的功德只能维持仙身不灭,除却这个,连最基础的御寒消暑都没法做到,更枉论穿梭位面。 箬竹坐在床榻上,挺直腰杆瞬间瘫软弯下去,像是冬霜打在茄子上,把她压垮了。 她侧头去看坐她身旁的风遥,正在百无聊赖把玩手中玄冰折扇。银发如霜的人,左眼尾梢纹着半朵曼珠沙华,像是永远挑着一抹笑意,面容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箬竹只瞥去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看得入迷呆愣了。 单就这张皮囊,箬竹心想,撇开所有不谈,哪怕风遥真是个嘴损人贱的狗东西,也很难让人生出讨厌。 便是这时,风遥忽而转过头。 箬竹猝不及防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只听风遥含笑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箬竹别开脸,讪讪清了两下嗓子,“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风遥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 箬竹道:“既然我是你救活的,就说明你肯定有办法帮我弄到功德对吧?我想……” “想要功德?”风遥直接点破她的心思。 “也不是不可以。”他道,“我确实有一个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帮你赚到大笔功德,只要你愿意配合。” 箬竹一听他果真有办法,还是短时间内,拿大笔功德,种种诱惑让她瞬间激动得找不着北,连连点头:“配合配合,我肯定配合。” 音落,只见风遥站起身,缓缓弯下腰俯近她:“既如此……” “你是姻缘神,你只需要给自己牵一根红线,然后跟姻缘线另一头的男子喜结连理,这功德自然就到手了。” 箬竹眨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这是要我骗功德啊!”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风遥道,“你们天族仙君干类似事情的可不少,顶多算个投机取巧。” 他这倒是大实话,箬竹以前在天宫总爱听八卦,投机取巧赚功德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了。再加上她这些年牵的红线无一成功,箬竹也并不觉得一条姻缘神就能把结缘的两人绑定在一起。 说通俗些,风遥这法子就是走个过场。事成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谁也妨碍不到谁。 箬竹抿抿唇:“行吧,但问题是,我上哪儿去找合适的牵线对象。” 虽然是假的戏,但也不能太随便,免得对方日后纠缠。 风遥的玄冰折扇在他掌心一拍,唰地收合。 他身子又向前倾了些,用折扇徐徐挑起面前少女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眸,喉嗓压出一声喑哑低笑:“这鬼域之中,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你箬竹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小仙女的后宫,齐活儿了!因为风遥是本体男主嘛,所以他们俩的感情戏会进展比较快。 a d风遥人设图已出,信我,绝对够妖孽,依旧是渣浪围脖(前两天把渣浪id改了,现在叫:是暮行也吖) 啊对了,看眼字数好像足够自产白白滴营养液了,正好小绿江有翻倍活动,如果是全订的话,明天早上每个人就能有20瓶,箬竹小仙女说她发出了想要被浇灌的声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寄无书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鬼王的命定缘(2) 反正是投机取巧捞一笔外快,跟谁结缘,都没差。 管他是风遥,还是雨遥、雷遥、电遥,对箬竹来说只是一个写到姻缘簿上的名字而已。 箬竹伸手拍开他冷冰冰的扇子:“说话就说话,别总动手动脚的。” “我想了想,你这个提议可以考虑,但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喜结连理那一步,也得保守秘密,咱关上门自己进行就差不多了。” 风遥重新悠悠摇起折扇:“可以。” “第二,你要有我们从始至终都是演戏的自觉,像刚刚那种突然靠近我的举动,不允许再发生。” 风遥爽快点头:“没问题,听你的。” “第三,既然是为了达到目的演戏,那就速战速决。我的脚踝顶多三天就能好透彻,你稍微安排一下,这事儿我们在明天就可以进行掉。然后等我的功德到账之后,立刻和离,以后再见面就是不熟的陌生人。” -- 第213页 “这条不行。”风遥驳回了她的提议。 眼见她又要暴走,风遥当即伸出食指抵在了她两片红唇上,发出气音:“嘘——” “你先别恼,这事儿还真速战速决不了。据我所知,天宫之上你那姻缘殿的姻缘系统可不是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如若你我二人之间没有半点情意就成婚,届时姻缘殿不认这份情缘,岂非功亏一篑?” “更何况,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双方和离的瞬间,功德自然也就散了。” 箬竹被他压着嘴唇没法说话,呜呜叫了两声,风遥才终于松开她。 狗东西这话,说得倒也有些在理。箬竹想了想:“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好解决,等我回去灵苍之后,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功德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传音,隔空和离,功德散就散了。” “但没有情意这一点,确实棘手……” “为何会棘手?”风遥不甚认同,“我倒觉得此事最好解决,只要你在鬼域多留几日,和我培养出情意,麻烦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你想让我跟你培养感情?”箬竹不禁道,“风遥,你是不是很想吃桃子?” 风遥笑而不答,他耸耸肩道:“你若不愿意便作罢,我会按照你想的,明晚关起门来洞房花烛。但至于能不能哄过姻缘天宫下放功德,我就无法保证了。” 他语罢,在床头放了小瓶擦脚踝的药油,便摇着折扇离开了,端得是善解人意,纯凭她心思。 箬竹在他走后拿起药油瓶子看了看,上面画了只红眼小白兔,没想到风遥这狗东西有些行为还挺可爱。 遗憾的是,箬竹脚踝实在伤的严重,稍微走两步就会高高肿起,一双腿跟废了差不多。而她连续睡了三个月初醒,实在很想出门透透气儿,于是只得想了个办法,唤门外侍女弄张轮椅来。 如此,她坐在上头,不动脚,也能出门溜达。 在箬竹的固有印象中,人间繁华、天宫清贵、妖族混乱,而魔域和鬼域幽暗。譬如灵苍大陆的魔域,就和她想象中的很是相近。她本以为风遥的鬼域应该也差不多,但这一出门才发现,大错特错。 风遥明显将鬼域各处整顿过,四周小桥流水,红墙灰瓦,瞧着甚是赏心悦目。包括行走在鬼族宫殿中侍从侍女的相貌也都上乘,找不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 箬竹摸着下巴感慨:“你们王上的品味倒是不错。” “仙君有所不知。”帮箬竹推着轮椅的侍女道,“这些啊,还得算王后的功劳。” “王后?”箬竹反问,“风遥已经娶过妻了?” “应当娶过的吧。”侍女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她一时愕然。 狗东西身为有家室的人,居然主动提出和她演喜结连理的戏,不会觉得对不起原配、以及良心痛吗? 再者说,那场戏对急需功德值的箬竹至关重要,至于风遥,其实压根和他没关系。从头到尾,他除了能收获箬竹心底的丁点感激之外,得不到旁的任何益处,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 真真是奇怪至极。 箬竹对侍女道:“风遥这会儿在哪?带我去见他。” 她得和狗东西好好说清楚,既然是有妻子的人了,就该恪守男德,以妻为天,别成天瞎胡闹。至于她投机取巧赚功德的工具人对象,还是换一个万年光杆的比较好。 孰料侍女听了她的要求却道:“仙君有所不知,王上他行踪诡谲,我们从来不知道他会在哪儿,所以没办法带仙君过去。” “那你们王后在哪?带我过去见她也是一样的。”箬竹心想让那个所谓的王后去教育风遥,肯定比她要合适。 可侍女依旧摇头:“王后在哪,我就更不知了。我在这儿伺候了几百年,但只听说王上有个王后,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那位的真容。” 箬竹无语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忍不住吐槽:“……那你说什么风遥娶过妻。” 难道娶的是空气吗? 侍女推着她四处转悠,许是以为箬竹好奇风遥的逸事,便开始竹筒倒豆子般喋喋不休。 “就拿这座宫殿说吧,王上当初下令在鬼城建宫时,遭到了所有鬼的反对。众鬼都觉得这种深红色的墙太丑,要黑色才符合咱们鬼族的气质。可王上一意孤行,非说王后偏好红色,要让王后日后来了鬼域觉得喜欢。” “再有宫里伺候的所有鬼,都是王上亲自挑选的。因为王上说,王后喜欢长相俊俏的,他得亲自把关,以免之后王后到鬼域来看见一群呲嘴獠牙的东西,惹王后嫌弃。” “甚至王上还要求所有鬼从发饰到衣服,再到鞋,浑身上下穿得颜色必须和红有关系,方便他睹物思人。” 箬竹本是不想听这些的,但她睡了过久的脑袋实在清醒得很,又没有仙力屏蔽听觉,只能被迫听耳边这只蚊子嗡嗡叫。而她出于礼貌,时不时“嗯”上两声当做回应。 到后来,入耳大半故事的她也不免叹了一句:“没想到风遥还挺痴情。” “是啊。”侍女深以为然,“王上深情一片,可奈何王后实在绝情。” “大概四百年前,宫殿刚建好那会儿,王上说他要去迎接王后回来,所有鬼都巴巴期待着,结果最终回来的,只有王上形单影只一个人。有胆子大些的鬼去问,据说只得了王上一句话。” -- 第214页 ——我把她弄丢了,我要去找她。 “过了几十年,王上似乎是找着人了,再次放话说要迎接王后,可……”侍女长吁短叹出几口气,“反正这四百年间,王上大多时间都在外头追王后,压根见不着人影,直到三个月前将仙君带回来。” “仙君你说,王上的心上人是不是绝情?要是有个男子痴情追了我四百多年,我肯定死心塌地嫁给他了。” 箬竹折了枝湖边垂下的杨柳:“我倒觉得不一定是绝情。万一狗风遥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呢?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那姑娘坚持不原谅,人间清醒啊。”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响起空城计的肚皮,好像有些饿了,遂道:“推我回去吧,顺便给我送两桶饭过来。” 睡了三个月,也就是说有那么久时间没吃东西了,得好好补偿小肚皮,先吃个小两桶,不过分。 鬼域的夜晚比人间昏暗,风是凉飕飕的,裹挟着阴气。但凡开着窗,连烛火都难以点燃。 箬竹在大吃大喝后,因为脚痛没法散步消食,只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饱嗝。 她寻思着为了演戏的事儿风遥应当会过来寻她一趟,但事实却叫她失望了。箬竹缩在小被子里等到快睡着,也没听见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只好自行坐起来,拿了风遥留在床头的药油,自己给自己擦药揉脚踝。 无奈因为缺少经验,手法不得要领,箬竹疼得倒吸凉气。从最开始的哎哟乱叫,到后面实在疼得受不住,牙痒痒地犯嘀咕…… 真是作孽。 她总共见风遥三面,结果三次全部以崴脚开局,甚至一回比一回严重。叫人不禁怀疑,他们俩的八字到底有多不合,才会这样冤家路窄。 草草抹完药,箬竹卧床睡下,没有浑厚仙力护体的身子,跟普通人族差不多,春困秋乏夏打盹,眼皮子打起架来挡都挡不住,头刚贴上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鬼域的风无孔不入,她裹紧被褥,恨不得把整颗脑袋都埋进去。 奇怪的是,到了后半夜,空气似乎诡谲地暖和了起来,箬竹在睡梦中身体本能地伸出一条腿,踢掉被子。 可她不知道,黑暗无光的寝殿中,此时站着一名男子,隐约能瞧见他肤色莹莹如玉,发色银白似月。风遥摇头失笑,撤回温暖空气的鬼术,捡起被她踹到地上的被褥,重新盖好。 他轻轻握住少女小腿,将其塞回被子。 无意见瞥过指下皮肤细腻,蓦地皱眉。 脚踝周围的红肿怎么又高起来了?他分明记得下午在自己擦药后已经消退大半了? 风遥看见歪倒在箬竹枕侧的药油,顿时恍然。 好歹是活了数千年的仙君,怎么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他搁下随时拿在手里的折扇,拔开瓶塞,将药油倒在掌心抹匀。少女睡颜半张着樱桃小嘴,瞧上去颇显几分傻气。 风遥怕把人吵醒,上药的动作很轻很柔,引得箬竹迷糊嘟囔:“唔——痒——” 他忽然觉得,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便没有吧,又不是不能照顾一辈子。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清晨,箬竹挪了挪惺忪睡眼爬起身,她睡得久了口有些渴,当即下床走到桌边,捧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喝。几大口凉茶入肚,整个人都精神清醒了。 她这才忽而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从床边赤脚走到桌边的,全程都没有感觉到脚踝疼痛。 昨儿明明连脚尖点地都疼。 箬竹不禁坐下来看自己的脚,红肿已经完全消退,只余点点淤青需要花时间好去。她又轻轻蹦跶了两下,脚步轻盈完全不成问题,看来狗风遥的药油还挺神,她昨晚睡前都没好好擦,也能有这种奇效。 没过一会儿,侍女送来早点,还有几个上锁的锦盒。 箬竹大概能猜到密封这么好的盒子里,装着什么,她将所有侍女挥退,并且勒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再三检查屋内门窗都关严实后,箬竹在锦盒外围摸了摸,立马被她发现一处暗格,拇指按压,一枚纯金打造的小钥匙便露了出来,俨然是用来打开锦盒上锁钥的。 锁扣打开声音清脆,三只锦盒中分别装了正红嫁衣,珠钗凤冠,以及胭脂水粉。 狗风遥倒是信守承诺,用这种方式给她送东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为了骗功德要做的丢人事儿。 箬竹将嫁衣取出来,掸开挂在衣架上。 这衣裳极近奢华,逶迤拖地,胸前与袖口分别用几颗珍珠大小的赤金镶玉扣住,金丝线尽绣开屏孔雀。哪怕箬竹是外行,也知道没个数月工期,根本做不出这样华贵的嫁衣。 看样子,应该是风遥一早定制好,准备用来迎娶他那位心头王后的。 狗东西倒挺舍得,居然就这样把嫁衣给她个仅有三面之缘的人送来了,也不怕她毛手毛脚把上头绣线弄坏了。 箬竹将衣服重新叠好,尽量不留褶皱地放回锦盒内。这种意义非凡的东西,她肯定不能碰。 紧接着是珠钗凤冠,有那件嫁衣在先,箬竹见到锦盒中物什全部是用六界中最珍贵稀有的羽金石打造而成,并镶嵌南海珍珠,就丝毫不意外了。 这个盒内的东西,她也不能碰。 最后便只剩下平平无奇的胭脂水粉。 但天可怜见,除了在一些特定场合,箬竹从来不做涂脂抹粉这种事儿。只因太麻烦,而且她资深手残,化了很可能比没化更惨绝人寰。 -- 第215页 三个锦盒啪啪啪被重新合上盖子,得,一件有用的都没有,她还是选择吃早点填饱肚子来的实在。 鬼域的夜晚徐徐降临,风遥推门进来时,箬竹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躺在榻上精读一册名叫《邪魅鬼王非要娶我为妻》的小话本。这是她从书桌抽屉里翻找出来的,没曾想堂堂鬼王风遥居然还有这种小癖好。 不得不说,很合她的口味。 尤其是故事里的邪魅鬼王想尽办法,把女主人公哄去各种地方嘿咻嘿咻,委实刺激。 箬竹正看到最带劲儿的情节,津津有味,连风遥进屋她都没发觉。直到手里的书忽然被人抽走,箬竹抬头撞进蓦地风遥含笑的眼底。 她正被剧情吊着胃口,哪里停得下来,当即向风遥伸手:“你这书还挺有趣儿的,再借我看看。” 风遥望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没动。 箬竹啧道:“别这么小气嘛,我知道你宝贝这书,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我们一起看也行啊。” “一起看就不必了,我对话本没什么兴趣。”风遥把书重新还给她,“我买它,只不过有人喜欢。” 他这么说,箬竹顿时就明白了,这册话本子,也是风遥为了他那梦寐以求的王后准备的。估计是见她动了给心上人的东西,有点不高兴,所以才要把书拿走。 箬竹身为姻缘神,隐约能理解他追求了四百多年无果的那种痴情,善解人意把风遥递来的书推回去:“没事,我大概可以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不用看了,你把书拿回去吧。” 风遥好笑瞧着她明明求知若渴,却还偏要为了大度说出不想看的纠结模样,道:“跟我过来。” 只见风遥施了个鬼术,从床底拖出一只大纸箱子。他道:“打开来看看。这些都是你的。” 满满一箱子的小话本,箬竹双眼冒光,目色缭乱:“这些,我都能看?” 风遥轻摆折扇,不置可否。 箬竹激动地当即抽出一本《腹黑鬼王的追妻火葬场》。 风遥合了折扇点在她手背,制止了她翻书的动作:“今日不行。” “为什么啊?”箬竹下意识反问。 风遥勾着唇道:“你莫不是忘了今晚要做什么?” “怎没穿我给你的嫁衣?” 闻言,箬竹一拍脑袋,瞧她这一见话本子就犯迷糊的脑袋,怎么把正事儿给忘了。 赚功德,才是当务之急最重要的。 “你给的嫁衣和凤冠都太郑重了,我们只是演戏,没那个必要。”箬竹道,“这会儿正好是姻缘殿采集成亲姻缘的时候,我们直接开始吧?” “也罢,左右你一身红衣,勉强能对付了。”风遥打开折扇遮在她眼前,“你将眼睛闭上。” 箬竹照做,大约闭了没几秒钟,就听风遥道:“可以了。” 她缓缓睁眼,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又身穿去了其他位面。 殿内红纱垂挂,红烛泣泪,鸳鸯锦被绣龙凤,铺满花生桂圆红枣与莲子。眼前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盏杯,而她与风遥的手中各持红绸一端,做足阵仗。 “然,然后要做什么?”箬竹微微结巴。 她不是没有走过成亲仪式,但从前是和喜欢的人,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把所有繁琐牢牢记刻在心里,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坏了缘分。 不像现在,身边站着讨人厌的家伙,只想速速拿到功德。 风遥拉着她在桌前面对面而站,自己代行了傧相之责,说道:“夫妻对拜。” 天族和鬼域不需拜天地,他们便是天与地。也不用拜高堂,活了成千上万年,多数人连自己从哪来的都记不大清了。所以便只剩下夫妻对拜。 箬竹不甘不愿,但她不敢犯嘀咕,生怕在这个时候瞎说话,被姻缘系统听见了,不给她功德。 遂敷衍至极地弯了下腰,迅速起身。 当她站直身子,风遥还没起,躬身的弧度标准而虔诚。从这个角度看去,箬竹无意间瞥见他银发下露出后脖,似乎有块印记,呈红枫状,记忆中隐约有些许熟悉。 随着风遥重新直起身,胎记消失视野,箬竹却又找不到方才那抹转瞬即逝的感觉了。 风遥继而执起酒壶,往两只杯盏中灌满果酒,一人一只。 喝交杯酒的姿势很别扭,手臂相贴,又因抬起时宽大袖袍向下滑,容易露出皮肤,在收手时摩擦过。箬竹为了尽快熬过去,酒盏倾斜,倒入喉中,一口闷。 “咳咳咳——” 然后她就成功被呛着了,弯下腰连连咳嗽。 风遥轻抚她的后背顺气,不忘戏谑说:“常言道,感情深才一口闷。你这是……” 戛然而止的言下之意最为可恶,箬竹艰难喘过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这是女仙君的豪爽气概。” “豪爽?”风遥眉梢轻挑,“那你的脸,怎么红了?” 箬竹用手背去贴双颊,确实有些烫。 说来惭愧,她在天宫时有个“沾杯倒”的绰号,不论果酒花酿,她只要抿上一小口就开始发迷糊。方才杯子里的酒味道很淡,入喉没有半点辣人酒味儿,箬竹还以为是走过场用的茶水。 没想到,还是酒么? 看来得尽快把狗风遥赶走了。 箬竹从连翘嘴里听说过自己醉酒后是个什么鬼样子,可不能给外人瞧见。 -- 第216页 她深呼吸喘过气儿后问:“咱做完最重要的那两个步骤,应该就差不多可以了对吧?” 风遥笑道:“你才是姻缘仙君,怎还问起我来了?” 箬竹懊恼自己这破酒量,脑子果然不清醒了。她当即深提气感受仙体的变化,但…… 没有任何变化。 风遥见她神色僵硬,顿时明了:“既如此,那便还不够。” “昨日便说了你那姻缘殿的姻缘系统,想必没那么容易糊弄,约莫是觉得你我虽行了椒房礼,情意却差得多,貌合神离,哪是能得你们天族认可的。至于解决办法嘛,依我看,而今天幕悬夜月,花烛曳灯烬。洞房花烛夜中,还差最重要的那一步。” 把洞房补上,没准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觉得,这个位面有点先婚后爱那味儿? 预估内容应该是10--15章左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瑜酒月36瓶;泷夜十四洲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鬼王的命定缘(3) 风遥双手撑在桌沿,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圈在自己臂弯的空间里。 箬竹在听见“洞房”两个字的刹那,眼睛瞪大,伸出手推了他一把:“狗风遥你是不是有脑疾?!就你跟我,各自都有家室的人了,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膈应呢!拜托,你守点男德好嘛?” 就这,外头那侍女还好意思夸赞他痴情? 得了吧,莫不是痴傻的痴。 被她指着鼻子一通臭骂,风遥也不恼,收回手找了旁边的位置坐下,悠哉悠哉摇着不离手的玄冰折扇。 “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你若生气……”他顿了顿,“我给你剥莲子赔罪?” 箬竹当即把又要骂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改成在心里骂:轻浮油腻不正经。 待腹诽爽了之后,看向装满圆盘的新鲜莲子,翘起二郎腿一副大爷模样使唤他:“好啊,你剥啊。” 她正好有些肚饥,瞧这圆润饱满如珍珠的莲子肉,就能想象见嚼在齿列间的清甜可口,馋虫立马被勾了起来。做神仙嘛,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别人送上来的美味,照搬全收它不香吗。 风遥还挺说话算话,拇指轻轻一搓,莲子外的那层透明薄膜立马便在他指尖脱落,露出顶端尖尖洁白。与那双手相比,竟是白的各有千秋,润的不分上下。 他又捏开两瓣莲子,用灵力剔除内里含苦味的莲心,最后攒了一把莲子肉,放到箬竹面前的干净碟子中。 箬竹一瓣接着一瓣地往嘴里丢,吃的心安理得,边吃还边想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她跟风遥把戏演完了,但是姻缘殿似乎并不认可,没有给她下放功德,看来还得再做些努力才行。 狗东西说的洞房花烛夜纯属馊主意,这点都用不着考虑就可以排除掉。至于其他的……箬竹手肘点在桌面撑住下巴,莲子肉被她咀嚼得咔咔脆响,甘甜在舌尖蔓延。 她突然道:“你昨天说的培养感情,是要哪样?” 风遥摇头:“我不知。” “你不知道你还说的信誓旦旦?也不怕误人子弟了。”箬竹一时有些胸闷。 风遥手中剥莲子的动作不停:“我不过是尝试着猜测你那姻缘系统判定情缘的机制罢了,但我毕竟不是你们天族人,事实究竟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啊。”箬竹憋着嘴小声嘀咕。 姻缘殿里所有东西都是前几任姻缘仙君的成果,她临时上任后,手里一大堆烂摊子,忙得根本来不及摸清那些玩意儿,否则也不会牵线一对分手一对了。 再之后,好不容易闲暇下来,箬竹准备潜心研究,却不料遇上狗风遥硬闯天门,跌落人间辗转数百年。 归根到底,她从前遭的罪,以及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遭罪的苦恼,都和狗风遥有关,想不生气都难。 正要鼓起腮帮气鼓鼓呼气,一颗完整的莲子顿时贴上她的唇,将箬竹将欲发泄的愤怒堵了回去。风遥指尖微微使力,圆形莲肉向内一滚,轻而易举便被他推进了少女嘴中。 箬竹不明所以看他,这是做什么? 风遥只是对她挑了下眉。 因着嘴中有东西,箬竹牙齿本能咬下,她蓦地皱眉:“怎么是苦的?” 风遥笑:“莲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正好给你降降心头火。” 箬竹喜甜厌苦,连忙把东西呸呸两口吐在帕子上,并用茶水漱了好几遍口:“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这就是偏见与冤枉了。”风遥转而去剥桂圆干,以同样的方式将桂圆肉送到箬竹嘴里,“我所能想到的,不过是你别这样讨厌我,没准嫌弃退去,姻缘殿就认了呢。” 果肉甜丝丝的味道顿时解救了苦涩的舌苔。 箬竹琢磨着他的话,如果风遥说的培养感情,主要是为了让她消除对他的厌烦,好像也有些道理。她已经太久没回天宫神殿了,模糊只记得似乎是有那么一条规矩,说的情缘不认相看两相厌之人。 风遥续道:“不若你在心里多想想我的优点,看会不会有功德下放?” 箬竹手掌托着腮帮子望他,这个倒是提议可以一试。她只需要调整会儿心态,怎么都不吃亏。 -- 第217页 宫殿蓦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唯剩烛火摇曳,风过轩窗。 狗风遥的优点,箬竹绞尽脑汁,目光落在他满头银发被镀上的薄薄一层金光,眼前逐渐出现了几个朦朦胧胧的光圈,越变越大,越变越模糊。她想……狗风遥有什么优点呢? 好像除了这张过分好看的皮囊,一无是处。 莲子肉装了满满一整盘,少女良久没有再伸出手拿,风遥觉得奇怪,便抬眸去看。 箬竹脑袋向下低着,眼睫垂挂遮住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风遥默默等着,直到他看见一点晶莹连着丝儿,滴在了桌面上,起源的位置正是少女半张的嘴。 这是,睡着了? 得是有多困,才会坐着睡去? 风遥放下手中东西站起来,他瞥见箬竹手肘旁放着的茶盏,里头还有点水,风遥眸光顿时眯起,想到了什么。将茶盏举到鼻子前,稍稍闻了闻。 这里头哪里是茶,分明货真价实,是酒。 他知道箬竹的酒量,醉酒伤身,自然不可能她真让成“沾杯倒”,所以酒壶中所装,是这世间最寡淡的果酒。纵使毫无酒量的人,小酌两杯也顶多红个脸,并不会醉。 可风遥怎么也没想到,这傻姑娘,居然连酒壶和茶壶都会搞混。方才用茶冲淡嘴里莲心苦味时,似乎连续倒了七八杯不止。累加起来,也是不小的量。 风遥弯腰把人兜膝抱起,也怪他不该用苦莲心捉弄,以及事先就应考虑周全,用果汁代替果酒。 箬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动她,开始不安分地踢腿,手臂伸到半空抓来抓去,人却没醒。她突然抓到了风遥披散肩头的长发,用力向下拉了拉。 纵使是鬼王,也不禁疼得轻微蹙眉。 风遥握上她的手:“阿竹,别闹。” “唔……”手里东西被拿开惹得箬竹顿时嘟起嘴,很不开心,手脚乱动的幅度越发加大。如果不是风遥紧紧抱住她,只怕整个人都要滚到地上。 风遥想把她放到床上,但手还没松,箬竹一个翻身双腿便缠住了他的腰:“不许走!” 这个姿势……风遥往下看了眼,环绕自己腰部的玉足白净如瓷,不禁喉结滚动,哑声再哄她:“阿竹,别闹,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能啊。”箬竹再次准确无误地抓了他头发把玩,说:“你是我的姻缘绳,我要努力工作!把一个两个全部都拉扯配对儿,我就不信那个邪,还真能全部分手不成!” 风遥:“……”感情是把他认错成物什了。 小半晌的功夫,箬竹已经将风遥分在肩前的两绺长发缠绕交错,编出了一条粗糙的麻花辫。 风遥到底身为男子,又是无上的鬼域之主,要面子,顶着这发辫委实觉得有些不像样,便用术法变出一顶假发塞到箬竹手中,哄道:“乖,这个才是你的姻缘绳,编这个。” 箬竹眼神迷离,盯着手里的新玩意儿,而后,甩手丢开。 “骗人!那东西长得黑不溜秋,才不是我的姻缘绳。”她重新抓起风遥的发,“这个,大红喜庆才对。” 罢了,风遥意识到,喝醉的小白兔是有尖爪子的,奶凶。约莫是他红袍加身,让小白兔认错了,迷迷糊糊地把银发也当成了和衣衫一个色儿。 既然她喜欢,便给她玩, 而他能欣赏少女酒后醉态,也别有一番风趣。 说起来,风遥回想起自己曾在人间集市的夜晚,见过酩酊大醉在酒肆外的醉汉,只觉得分外恶心,污糟。可这会儿怀里人,软绵绵地张牙舞爪,明明连话都说不清了,还嘟着嘴坚持要工作干活,可爱娇憨至极。 这夜,箬竹缠了梦中不知名的大暖玉一宿,风遥就在床榻边坐了一宿。 当鬼域第一缕光亮洒进宫殿,箬竹鼻间溢出几声闷哼,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就看见风遥银发乱糟糟得堪比鸡窝鸟巢,还有麻花辫与三股辫被盘起往天上翘。箬竹不禁噗嗤漏出一声笑,谁这么缺德,居然这样恶搞,实在是太秀逗了吧。 但随着她头脑清醒又想,风遥好歹是鬼王,有叱咤六界的威名,鬼域那些喽啰下属都憷他得很,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除非活不耐烦了。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 风遥有特殊癖好?喜欢扎姑娘家的辫子! 箬竹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连忙装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生怕狗东西醒来杀她灭口。 可实在耐不住这头杰作太沙雕,彻底破坏掉风遥妖孽俊美的冷艳颜值,箬竹憋笑憋得辛苦,肩膀一耸一耸的,整张床都跟着轻颤。 “笑够了?”压根没睡的人冷不丁出声。 箬竹脑袋还埋在被褥里,被他吓了一跳:“嗝——” 岔气了。 风遥起身给她倒水,箬竹望着他的背影,便又看到了那头乱发,她一个没忍住道:“早就听闻鬼王玉质金相,惊为天人,今晨我忽而开窍,觉得传言果真名不虚传!” “是吗?”风遥给她递来茶水,眸色深暗,“既然你突然开窍,那想必也应该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吧?” 箬竹一愣,昨晚?她做什么了? 等等……关于昨晚,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呢。 只依稀记得,风遥提了个听上去貌似靠谱的建议,于是她开始寻思风遥的优点,再然后……就是今天早晨了。那么中间一段记忆去哪了? -- 第218页 箬竹手指摩挲着杯沿,动作蓦地一顿,想起了什么。 这只杯子很熟悉,就是她昨晚用的那只,她当时和风遥,喝了交杯酒。 对!她喝酒了! 所以,她记忆有残缺是因为醉了。 但她醉酒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呢,箬竹脸颊逐渐爬上绯红,她犹印象深刻自己先前在天宫醉过两次,后来连翘就再也不准她碰酒盏了,态度强硬的一滴都不准沾,原因被诸仙君总结出来八个字:鸡飞狗跳,害人不浅。 八字真言指的是她头回饮醉,走在路上见着个人就和对方勾肩搭背,扬言要去瑶池偷西王母的莲蓬吃。这话也就她个成日想着吃的敢说,其他仙君登时被吓得落荒而逃。 箬竹一见人没了,心里不爽,于是开始找侍神仙娥。这些身份比不得她高的,有苦说不出,只能听命被她带到瑶池边实施偷莲蓬大计。结果叫他们没想到的是,箬竹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她把自己可以用仙术的事儿给忘了,嚷嚷着让众伙儿脱了衣服下水去摘。 有谁不依的,她就亲自上手扒人衣服,直将所有人脱得只剩最里头内衫才罢休。 说白了,就是她喝醉后会到处逮人脱`衣服,不论男女老少,都有可能惨遭毒手。 那她昨晚醉后和风遥共处一室的话,箬竹心下一惊,偷偷去看风遥。 他松散露出锁骨的领口有些歪斜,明显能瞧见几道被手指用力抓过的折痕印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再看没被衣衫遮住的皮肤,视线沿着脖颈攀到锁骨,窥觑胸膛,依稀能见好几片红痕,颜色浅如霞云,都是刚刚添上去不久的,透尽暧昧。 但箬竹没往旖旎风情那方面想,她第一反应是,完了完了,她在酒后把风遥给扒光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在皮肤表面留下掐痕。肯定是她发疯严重,风遥想制止她,结果被不清醒的箬竹霸王硬上弓了。 不对,硬脱衣了。 “对,对不起啊。”箬竹摸着鼻子,向他道歉,“昨晚都算我的错。” “你没有错,我也不可能怪你。还有女孩子不要随便道歉,在我这里,你完全有任性的资本。”风遥说话时眼尾挑着笑,拿过她手里空了的茶盏,问:“还要水吗?” 箬竹摇摇头:“不用了。” 他这样不责怪,瞬间让箬竹更内疚。以风遥的实力,完全可以甩开一个没有仙术傍身的废柴仙君,可箬竹从醒来到现在,并没有发觉身上哪处有疼痛,可见风遥不曾用武力抵制,而是任她肆意妄为了。 就像太岁默许了胡闹的小孩在自己头上动土。 太岁怕小孩摔倒,风遥担心伤了她。 箬竹心底抱歉,同时也对风遥稍稍改观了些印象。其实有些时候,狗东西人挺好的。 随着她念头落下,几点功德倏尔进入了箬竹体内。虽然微乎及微,可确确实实存在。 天族给她下放功德了? 箬竹暗自评估着,这点微薄的量,肯定不是她和风遥演戏计划成功的全部。也就是说,因为他们之间的某个举动,让姻缘系统初步认可了,只要再接再厉,她就能获得全部功德值! 可这个举动,是什么呢? 箬竹向风遥投去目光,脖颈上过分显然的红痕猝然映入眼帘。 该不会是,这个吧? 箬竹脸色几番变化,她在要脸面还是要功德之间疯狂纠结。 黑小人和白小人在脑海中打了一架,最终,箬竹缓缓启唇:“那个,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件事?我想……” 再扒你一次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扒光光的那种,连底裤都不剩。 风遥:求之不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楼香菜夫斯基、随风、闫火、释鹿20瓶;灵徽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鬼王的命定缘(4) “想什么?”风遥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遂开口发问。 羞赧的话在箬竹喉间几度辗转,最终她理智抛开这个不着调的轻浮想法,把险些出口的浪`荡之语咽回腹中。 她那是姻缘神殿,执掌情意缘分,讲究的是两情久长时的心意。可不是什么万事不离宽衣解带,肌肤亲热的青楼勾栏。扒衣服这等事压根就配不上姻缘殿的档次。 所以刚刚的功德下放,定然和她昨晚醉后对风遥做出的事儿没关系。 而在于箬竹方才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个她觉得风遥有时挺好的念头。 也就是说,风遥提出那条,培养感情,至少让箬竹不讨厌、不嫌弃他,消除偏见是有用的。 为了验证猜想,箬竹再去看风遥,盯着那张绝世容颜,在心底可了劲儿地夸他。譬如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个好鬼,诸如此类的褒义词语,直夸得她词穷了,才停下来。 然后箬竹静坐着稍稍等待,这下总该给她功德了吧。 “怎么?是我长太俊俏,看入迷了?”半晌,风遥的含笑戏谑嗓音传来,打断了她的静等。 久久盯着人的箬竹慌乱移开视线,偷看居然被发现了,这未免也太尴尬。但此时她更多的还要属疑惑,怎么她都夸得那样卖力了,居然一点功德都没来? 甚至连刚刚收获的那丁点功德也被骤然回收走了! -- 第219页 难不成是因为她虽然称赞的话说了很多,但所谓词汇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措辞,而非箬竹真心实意地认可风遥。她本想要糊弄姻缘系统骗功德,结果说谎被拆穿,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回收了原先下放的福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她跟风遥总共就几面之缘的交情,闹不愉快的时间比心平气和的时间都要多,要让她生出不矫揉造作的朋友情意,简直就是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哪怕她承认了风遥是个好鬼,可奈何好鬼生了张气死人的嘴。 箬竹伸了个懒腰道:“我刚刚是想说,我来鬼域就一直窝在殿里挺没劲的,你考不考虑带我出去外头玩儿?” 风遥道:“这算是邀请?” 箬竹“啧”了声:“你自己不都说了嘛,你长得俊俏,我领你出去的话,总比带其他长得丑的要有面子。”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想认真试试看风遥说的培养感情那招。和狗东西多接触接触的话,应该能对他改观吧。 只不过箬竹一张口,字里行间就带了刺儿。说来也真是奇怪,她尽管素来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但并不算是太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偏生面对上风遥就忍不住傲娇,非要呛他两句心里才舒坦似的。 好在风遥不介意她略显恶劣的态度,眼底笑意不减反增,应了声“好”。 箬竹不禁再次感慨,风遥是个好鬼,至少脾气挺好。 她心里想着,便又有一点功德入体。 箬竹眸光闪烁,不曾想改观好印象这法子对积攒功德这么灵,连忙起身下床,穿上鞋袜。进而称兄道弟般拍了下风遥的肩,说道:“既然要出去逛,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正好能寻个地方吃早点。” “等等。”风遥拉住蹦蹦跳跳就要出门的小白兔。 “怎么了?”箬竹转过身。 风遥道:“此处是鬼域。” “我知道啊。”箬竹眨眨眼睛,“我昨晚是喝醉了,不是喝失忆了。” 风遥续道:“白日无鬼。” 箬竹:“……” 她居然给忘了,寻常鬼族的弱点明显,他们惧怕阳光,遂都是晚上出没。难怪这两日一到夜里,箬竹就觉得凉风恻恻,阴气极重,约莫是众多鬼族出行,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弥散了整片鬼域。 也难怪她刚醒来那日下午,在宫殿中逛了个把时辰,路上始终没见着一个鬼。 像风遥这种与常人无异的鬼族,只是因着有浑厚灵力护体,才得以不分昼夜,毫无弱点。 这会儿才是清晨时分,外头光线足,四处无人,纵使出门也没什么乐趣。于是箬竹把刚穿上的鞋立马又脱了,外衫往床尾一甩,重新钻回被窝里。 她说:“既然晚上才出门的话,我再补个回笼觉。” 宿醉一整晚,她脑袋还有些昏沉。 “对了,你再给我弄些吃的过来,肚子要饿死了。” “想吃什么?”风遥问。 箬竹想了想,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好像都不是很想吃,太油腻了,她酒醉方醒,对大鱼大肉提不起什么胃口。 “要甜的吧,只要足够好吃,我不挑食。” 她说完就放下了床帐,一副我要睡觉了闲人勿扰有事也勿扰的姿态。 风遥施了个清洁术,将自己被小白兔折腾了整晚的头发重新还原。又环顾殿内艳红喜庆,一挥衣袖恢复如初,仿佛昨晚关起门来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可那又如何。 风遥回头看了眼纱幔内睡熟的少女,嘴角洋溢。只要她在这里,他奢求了上千年的梦,总有一天会成真。封存了数百年的嫁衣凤冠,也总有一日会穿戴在属于它的主人身上。 没过一会儿,箬竹被食物的香味儿扰醒。 床头小案上,摆了一盅养胃的小米南瓜粥,还有黄绿相间装在同碟的栗子糕与荷叶糕。除此之外,三层高竹木食盒的空缝中有热气隐隐冒出,可见内里还有其他食物。 箬竹打开看了眼,是阳春面和蟹黄灌汤小笼包,另有最下头的隔热层用冰块镇着青葡萄与荔枝。 约莫是她前日吃掉两桶饭的缘故,给人留下了食量惊人的印象,这餐送的,生怕她吃不饱似的。 箬竹喝了口粥醒酒养胃后,就抓起栗子糕来吃,色泽明艳的物什总是格外容易勾起人的食欲。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果真不负诱人外形,好吃得紧。 只是这味道,怎生那般熟悉? 像是……之前在灵苍大陆天琴峰上时,萧雁行给她做的那味儿。 箬竹砸吧了两下嘴,包括荷叶糕的口感也与萧雁行那手艺如出一辙。她将此归结成,昨晚醉酒,舌苔现在还麻木着,对味道的鉴别不是太过敏感。况且本就是同种食物,配方相似,不同的人做出相同口感也实属正常。 她一向心大,没想太多,吃饱喝足后便拖出床底下那一大箱话本子,津津乐道地看起来。 话本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箬竹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设有点单调,几乎所有话本子的男主角都是鬼王,女主角都是小仙君,性格也差不大多,看久了难免有些审美疲劳。 箬竹合上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恰好盘中糕点见底,屋外天色渐渐暗沉。风遥叩了两下门,在得到她的应允后,走了进来。 -- 第220页 他依旧是一身绯红衣袍,和箬竹身上的石榴红裙衫甚是相称,无端有种情侣款的既视感。但箬竹那日听侍女说了风遥的逸事后便猜到,风遥总穿一身红,是因为他那位八字没一撇的心上人王后喜欢红色。 所谓爱屋及乌,睹物思人罢了。 她尽量撇去脑海中因为和风遥撞衫的别扭感,只是巧合而已,就算上了街也一定不会有鬼误会的。 箬竹抬手拍了下风遥肩膀:“走了。” 鬼域有专门的夜街,名为鬼市。夜街两侧店肆林立,来来往往的鬼或去酒楼吃夜宵,或去乐馆听小曲儿,还有数不清成衣铺、胭脂铺、文玩店,以及全鬼市最吵嚷热闹的地儿,青楼红院。 在这点上,妖魔鬼三族比较像,喜欢纵情声色。 箬竹这趟出来的目的,主要是想挖掘一些风遥的优点,有助于她形成好印象,赚取功德。 她琢磨着,逛街,能有什么优点可以发现的。 买单自觉、出手大方的优点? 好像算一个,于是箬竹抬脚就进了一家看门面最奢贵的法器店。 她倒不是想占风遥便宜,只是鬼域有着独特的流通货币,箬竹就算想自己买也拿不出他们的钱。但她用这种方式试探试探狗风遥的性格还是可以的,大不了等以后,她再还钱便是。 箬竹双臂环胸,指尖在手臂一下下轻点着,打量起法器店内诸多物什。最先入她眼的,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箬竹将纱衣从橱柜中拿出,掸开看了看。 鬼店老板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 “哦?”箬竹立马来了兴趣,“这衣裳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姑娘有所不知,此衣名叫水芙衫,通俗点也叫隐身衫。”老板看箬竹明艳的穿着打扮,以及她身后跟随的男子手摇折扇风姿倜傥,就大概能猜出她不是寒酸付不出钱的落魄鬼族,殷勤解释。 “所谓隐身,就是指姑娘只要穿上它,便谁也看不见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他是人是鬼,就连天宫上那些高傲的神仙,也没办法破解。更稀奇的还有……”老板说着神秘兮兮地笑了下,手掌有模有样挡住半边嘴,一副怕人偷听了去的模样,压低声音道。 “这水芙衫在鬼域仅此一件,就是老头子我这儿了,连咱那爱收集宝物的鬼王都没有,姑娘你说,是不是足够稀奇?能不能配得上镇店之宝的名号?” 箬竹下意识去看风遥,被暗搓搓点到名的人唇角漫不经心挑着笑。 他说:“喜欢就买,我来付钱。” 箬竹眼眸闪烁,还真是买单自觉、出手大方的优点啊。 “好,那就要这个了!”她玩心大起,又生性喜欢新奇玩意儿,二话不说做决定。 箬竹迫不及待穿上水芙衫,甚至等不及风遥付完钱,就冲到了鬼市大街上。 她先在酒楼伙计面前挥了挥手,没反应;又跑去掌柜面前拨了两下算盘,那掌柜抬头左顾右盼,瞧大半天没定睛在她身上。箬竹摸了摸下巴,是真的看不见她啊,把一群鬼捉弄得以为见了鬼,实在太有趣了。 少女一时捉弄人上了瘾,越发肆无忌惮地到处跑,听段评书,看场斗鸡。甚至没脸没皮地跑进青楼逛了一圈,直到后来跑累了,肚子咕咕乱叫才消停。 青楼门口正好是一家烤包子铺,前头有个鬼买了新鲜出炉的,站在摊子前就开始吃。他把热腾腾的烤包子对半掰开,焦黄色的薄皮下是饱满羊肉馅儿,混入孜然香与热油香融为一体。 箬竹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好馋,好想吃。 可是她身上没钱…… 狗风遥怎么还没跟上来啊…… 箬竹盯着包子铺老板从馕坑中取出皮酥肉嫩的烤包子,缓缓伸出了手。反正她现在穿着水芙衫,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一两只,也不会被发现。 指尖已经触到了热气,细小水珠在指腹凝结,箬竹猛地惊醒,用另一只手重重拍了下伸出去的那只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方才四处溜达占据视野最好的位置听曲看戏也就罢了,那些本就是鬼鬼可去,不收钱的地儿。可现在,不问自取是为贼,这是偷! 小偷小摸的事,做不得。 她赶紧退后两步,以免自己再受香喷喷食物诱惑,小跑离开。 因着跑得太急,又人生地不熟的没注意看路,肩膀突然就被鬼撞了一下。箬竹抬手去捂,对侧肩膀同样被相向而行的鬼撞到,她这才发现,怎么这条街上所有鬼,都在朝她身后方向走,且步履匆匆,像是着急投胎似的。 “你们也听说了?前头有个卖花束的俏郎君,那小模样长得,比月亮还要白净,咱快过去瞧瞧,没准运气好,还能摸上一把小手。” 箬竹听见与她擦身而过的鬼们议论纷纷,说的都是前面出现了个极俊美的男子,把好美色的鬼族都吸引了去。 “俊俏的鬼……”箬竹凝眉嘀咕。 她在鬼域这两天,尤其是今晚见了形形色色的鬼之后,发觉这一族人普遍长相不怎么样,能入目的都屈指可数。究竟是多好看的鬼,才能让整条街的人都跟着走,连青楼里的女鬼都随波逐流一探究竟去了。 箬竹站在路中央,两侧往同个方向冲的鬼看不见她,也因此不断撞到她,想挤出这车水马龙是没什么希望了,她只能跟着众伙往前走。 -- 第221页 然后,她就看见了被众鬼啧啧称赞的俏郎君。 在文玩店门口,捧着花束,不是风遥还是谁? 箬竹望着那边场景,捧腹大笑。 里三层外三层的鬼把风遥严严实实围在中间,你一嘴我一嘴:“小郎君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无家可归了?要不要姐姐收留你,定然好吃好喝少不了你的。” “你也太没眼力劲儿了,没瞧见人家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是顶顶好的一品布料嘛?怎么可能会是无家可归的落魄小子,依我看呐,是和家里人走丢了,在这儿等人呢!要不你告诉姐姐家住何处,姐姐送你回家呀?” 一个两个说话间,都借机上前去摸风遥的手。 风遥眉头紧皱被他们围着,所有意图来碰他的,都被他巧妙躲开了。 箬竹明显看得出,他眉宇间尽是不耐烦,可周围人越来越多,动作越来越放肆,他却始终没有发泄暴怒,没有挥袖把这些鬼驱赶。 明明风遥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人望而生畏的。 他是整片鬼域的王,只要他自报身份,所有鬼便皆需跪迎行礼。哪怕他不想让今晚之事成为日后众鬼议论鬼王的笑谈,也完全可以动用灵力鬼术。他只需轻轻挥动折扇,没有谁能招架得住。 可风遥偏偏全都没有,他就站在那里,像件物品般被人围着指点观赏。 他烦躁的神情中,还有几丝忧虑,美目流转在街市中寻找着什么。 箬竹忽而觉得,她亲身认识的风遥和从前在别人口中听到的风遥,截然不同。 是的,她认识风遥之前,曾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迹传言。 比如有说他相貌丑陋,肥头大耳的,但事实恰恰完全相反。鬼族大多数确实长相惨淡,唯有风遥霞姿月韵,一头银发随风,让自诩貌美的仙人两族,都该自惭形秽。 也有说他脾性暴虐,是野蛮之徒。这一点并非空穴来风,起因是风遥曾为了得到东海某件宝物,孤身闯东海,将龙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扬言东海龙王若不交出宝物,他便率鬼族前来强抢。 类似之事发生过许多起,也因此叫他得了个叱咤六界的威名,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人族民间更是将关于他的暴虐行径编成故事集,能治小儿夜啼。 箬竹在此番没来鬼域之前,觉得传闻他脾性这点肯定写实。毕竟她曾亲眼见风遥硬闯天门两次,挑衅天族,就不是温和良善之人会干出的事儿。 可这会儿,风遥被鬼群围着无可奈何,箬竹渐渐否定了心底原本的认知。 倘若他真的暴虐,根本不可能乖乖站在这里任他的属民轻浮觊觎。更别说这两天里,对自己处处容忍,不论箬竹有多么唇枪舌剑,从没见风遥皱过一次眉。 箬竹心想,也许他强抢东西,他硬闯天门,都是有缘由的吧。 蓦地,几点功德因她心绪变化,进入体内。 眼见最里头那圈女子就快要摸到风遥,箬竹连忙脱去水芙衫,挤进拥挤鬼群:“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他是我家里人,不小心走丢了,我来接她回去。” 箬竹挡在了风遥身前。 她身后有一道目光,如幽暗中望见明月。 前头几名女子见下一刻就能吃到手的豆腐突然飞了,自然不甘心,眼神如刀打量着箬竹,觉得箬竹就是来跟她们分羹吃的,是一类人,结果要霸占食物。 “你是谁?以前从没见过,哪儿冒出来的!”有人不善针对她。 箬竹脑子宛如小陀螺飞速旋转,思索着该给风遥编个什么身份好? 他的年纪似乎比自己大,难道要说哥哥吗? 正当他犹豫间,风遥慢声开了口:“她是我刚过门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我把你当giegie,你却想…… 第87章 鬼王的命定缘(5) 围观众鬼讨了个没劲,一哄而散。 箬竹还愣怔在风遥那声夫人的话音中,人已经朝她伸出大捧花束:“送给夫人的花儿。” 周边还有几些看热闹的,瞬间也走了,还真是夫妻。这么俏的郎君只能看不能摸,真是可惜了。 箬竹瞪了风遥一眼,但碍于街上鬼多,她只能压低声音小声控诉:“什么叫我是你的夫人?你说个正常点的关系,比如兄妹什么的,会少斤肉吗?再不行,说母子、婆孙之类的,我也不介意啊。” 风遥却摇了摇头:“你不曾喊我一声哥哥,若说是兄妹,显得我甚是吃亏。但夫妻就不同了……” “你我昨夜是在红烛下喝了交杯酒的,为夫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说着,箬竹也始终没搭理他递来的大捧粉色满天星花束,风遥便直接拉过了她下垂搭在大腿的手。 箬竹见四周已经没人在看他们,毫不迟疑拍掉了风遥碰过来的手,凉凉提醒他:“约法三章第二条,不允突然靠近我,你违约了。” “所以呢?”风遥有恃无恐反问,“有何惩戒?” “惩戒就是……”箬竹气势汹汹地开口,说了没几个字,自己先顿住了。 该死,前日跟狗东西约法三章后,见他答应得爽快,忘记加上违约条件了。 而且这约法三章最初是针对箬竹同意用假牵姻缘假成亲的法子赚功德提出的。难道她现在要说,因为你违反了条约,所以我不跟你牵线不跟你结亲了?拜托,这些事干都干完了,这会儿就算想消除也没办法。 -- 第222页 箬竹忽然后知后觉,她是不是掉入风遥的圈套里了。 赚功德这件事情,如果成了,对箬竹来说就是功德回身顺利离开鬼域前往灵苍,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但风遥能从中得到什么?如果没成,箬竹只能暂留鬼域,风遥不仅得时常面对她的冷嘲热讽,还要做更多分量的饭供她吃,更是吃力不讨好。 无论怎么看,风遥都是吃亏的那一方。 箬竹不相信能在鬼域登上鬼王宝座的人,会无私不求回报。 风遥方才连一个口头称呼都会因自己吃亏而不肯,就足以见他做事追求利益相当,何况此等大事。 箬竹越想,越觉得风遥意图不轨这个逻辑合理。 她铁定是被风遥忽悠了,但她想不明白风遥能从她个废柴仙君身上图到什么。 箬竹向来不大喜欢和心思深,心机沉的人相处,她知道自己大喇喇的没心没肺,遇上这种人容易被拐骗了还傻乎乎帮着人家数钱。 “惩戒就是……”她再启唇,已经沉着冷静下来,“你得照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能说谎。” 风遥约莫是察觉到了她情绪变化,收起了一贯调笑:“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绝不掺假。” 箬竹翻了个白眼,才不信他,又在忽悠人了。 她开始组织措辞,直接问“为什么要帮我赚功德,对你有什么好处”,或者稍稍委婉些“和我假成亲,你心里就不会觉得对不起白月光,不会膈应吗”。 箬竹想了无数种问法,最终唇线微抿:“你之前硬闯天宫,是为了什么?” 她还是不信风遥。 哪怕风遥承诺绝无欺骗,她也没法信。 箬竹始终认为,越叫人猜不透的举动,背后隐藏的秘密或阴谋就一定越大。风遥只说自己不会讲假话,却没说不做隐瞒,这两者之间是有擦边线的。 狗东西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呢。 箬竹干脆不问了,不是全盘拖出的答案,只会混淆她的试听,没有意义。左右她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鬼域,有的是时间与精力自己去琢磨查探。 所谓计划绝不会凭空而来,她只需要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把每一次风遥和她打照面的前因后果都弄明白,再剥丝抽茧,未尝不能够自己挖掘出答案。 因此箬竹问了他硬闯天宫的事儿,那是她跌落人间的罪魁祸首,也是她跟风遥会在这里碰面的孽缘起因。 “只问这个?”显然风遥也奇怪她那样低气压的面色,最后只问了这么个小问题。 箬竹很快调整好情绪,耸耸肩:“是啊,我好奇挺长时间的了,难得逮着个机会,当然要问问。” 风遥边走边道:“想找一个人。” “谁?”箬竹追问。 风遥道:“心上人。” “两次都是同一个原因?”箬竹又问。 风遥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目光倏尔变得很深邃,且柔和:“除了她,没人能让我不计代价的以身涉险。” 箬竹在他款款注视下,蓦地想起那日侍女对她说的话。 四百年前与几十年后,风遥曾说要迎接王后回鬼域,核对时间,恰好是风遥闯天门的两次。 可见他的回答确是真话。 只不过结局略显惨淡,风遥没能将人找到接回。 “所以传闻中,你东海强抢宝物,把龙宫搅得天翻地覆,也是为了她?”箬竹隐隐有所猜测。 风遥不置可否:“东海抢了她的东西,我就帮她夺回来。” “你的心上人,是谁?”箬竹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我只是想着,既然你上天宫寻人,就说明那人是我的同族。我和大多仙君的关系都不错,没准能帮你抱得美人归啊。” “她……”风遥停留她面容良久的视线挪开。 箬竹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她而今应当是对我无意的,便不说她是谁了,省得坏她名声。” 从没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风遥,箬竹竟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像斗败了的公鸡,也像感情中被辜负的那一方。 箬竹不好再问,揭人伤疤的事儿她干不出。 也许风遥确实痴情吧,但又不是她箬竹害得风遥娶不到王后,她共情个什么劲儿,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之后半路,箬竹脑子里始终在想风遥到底对她能有什么图谋,遇见街上再新奇的事物都兴致缺缺,连自己被风遥领着走了哪些路都没有注意。 直到一阵浓郁的胭脂水粉香扑鼻,箬竹鼻头发痒,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她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正停在一处风月场门外。那脂粉香,是从楼里姑娘公子的身上或帕子上散出的。 箬竹看风遥的眼神瞬间变了。 “狗东西你不是吧?”她心直口快,“刚消费完心上人,就带我来逛妓馆?我说的吃东西是肚子饿了,嘴巴馋了那种吃,不是你想的嘿咻嘿咻这种吃。” 在鬼域,因族类皆好声色,是以男女都可以逛青楼,不存在人间那般对女子的成见。 箬竹方才穿着水芙衫时,进去看了场歌舞,里头跳舞唱曲的是姑娘,抚琴奏乐的公子,男女皆有,各司分工,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而今大半夜,风遥带她来这里,岂不就是司马昭之心? 她已然将狗东西当成了绝世渣男,撇嘴低骂:“快走快走,晦气死了。” -- 第223页 “……”在微愣一瞬明白过来箬竹的意思后,风遥摇着折扇忽然大笑起来。 箬竹脸色顿时发黑:“你笑什么?” 逛青楼还有理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风遥笑得前仰后合,停都停不下来,两点湿润从眼尾挤了出来。 他们此时就站在路中央,想不引来过路人侧目都难。风月场里的龟公听见了他的笑声,殷勤迎上前:“两位可要进楼里玩玩?” 箬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胸腔中火气都写在了脸上,她生怕风遥点头答应,重重甩袖便欲走人。 只见风遥对那相貌猥琐的龟公摆了摆手:“不了不了,玩就不必了。家里夫人管得严,不敢惹夫人气恼。” 箬竹铁青脸色顿时添了一点红。 狗东西到底几个意思? 带她来青楼,又突然改主意说不逛了,用的理由还是她会气恼。 像是把她当猴儿一样耍,换谁不生气。 箬竹转过身,恰好见风遥止住捧腹大笑,直起腰朝她走近两步:“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在你眼中,便是这等不守男德的随便之人?” 他说着,指了指箬竹身侧一个搭着破布棚的小摊:“我是想带你来吃这个。” 箬竹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表情蓦地凝固在脸上。 这是……烤包子铺! 难怪她刚才隐约觉得这条路有些熟悉,这家青楼的门面也似曾相识。 好家伙,她把风遥从围观群众中解救出来前,穿着水芙衫在这条街溜达了大半炷香时间,能不熟悉嘛。还有身侧的烤包子铺,正是她站在摊前踯躅犹豫许久,险些伸出罪恶之手的那家铺子。 怪就怪这家青楼香粉味儿太浓太刺鼻,把烤包子的香味儿完完全全遮盖了过去,纵使是三句不离吃的箬竹也只顾得上打喷嚏,而没注意到烤物喷香。 这大概是箬竹活了数千年的仙生中,第一次遭受无情嘲笑,对方还是时刻想着戏弄她的狗风遥。 窘迫险些在脸上挂不住,箬竹饱含留恋地看了眼皮色焦黄的烤包子,扭头冷哼一声。 “不吃了!” 她不要面子的嘛! 箬竹大步流星,双手前后摆动。她走得很快,一门心思只再也不想见到风遥那张嘲笑她的嘴脸。 狗东西绝对是诚心的,就算她误会了,好好解释一番不行吗?非要笑成那副模样,惹得全街人都看了过来。 箬竹气得随脚踢出路边石子。 “汪汪——”石子似乎砸到了一条狗,愤怒叫了两声。 沉溺在自我情绪里的箬竹猛然被吓了一跳,这才发觉,四周很黑,她不认识这是哪里。 她好像迷路了? 箬竹站在原地转了个圈,大抵能观察出这是一片树林,没有鬼影,约是不属于鬼市范畴的另一片地境。 周遭阴风恻恻,寒气钻骨,怪吓人的。 她还是尽快原路返回的好。 但……自己是从哪边儿走进这片林子的?方才转了几个圈,把方向感完全转糊涂了。 鬼域无明月,阻碍视野,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亦无星辰,没法依照北斗七星辨识方位。这也就罢了,更惨的是箬竹现今体内没有仙力,好不容易积攒出的丁点功德也在她吐槽风遥时,散尽不复。 用不了传音仙器,做不到腾云离开,箬竹双手抱住手臂搓了搓:“好冷啊。” 她万般无奈,最终只能用点小公鸡的法子指了一个方向,咬咬牙,认定一边儿走到头,赌运气吧。 但好运,似乎从来都跟箬竹没关系。 她在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后,明显感觉周围阴气更重了,风声在头顶呼啸宛如鬼哭哀嚎。 蓦地,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擦着她耳边飞过。箬竹下意识去摸耳垂,粘腻触感沾手,带着股恶臭味儿,她只是吸了一小下鼻子,就手撑树干,干呕了起来。 突然有些想风遥了。 狗东西刚刚怎么没跟上来。 就算她生气,可说到底是风遥带她出来鬼市游玩的,合该对她负责才对啊。 箬竹背靠着树干,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传闻出了鬼域中心城,是九幽地狱,那里四季如冬,永夜无眠,是血统低劣鬼族的聚集地。那里的鬼想要改变命运,只有不断厮杀、搅斗,在刀刃舔血,杀完所有竞争对手,才能爬出九幽,最终进入鬼城。 箬竹很怕她在林子里一通乱转,到了九幽之中,那么方才舔她耳垂的恶心东西就有解释了。 她会被那些低劣无理智的鬼,当成同类。他们会杀她,踩着她的尸体往上爬。 箬竹缓缓蹲下身子,双臂从大腿下方环绕而过,将自己紧紧抱住,缩成最小的一团,以降低存在感。 她能有多坚强,失去仙力的仙女不堪一击好不好。 把脑袋埋在膝间,箬竹在心底默默嘀咕:狗风遥,臭风遥,我要用少吃一顿饭诅咒你。喝茶没有茶叶,喝酒没有酒味儿,吃鱼咬破鱼胆,吃鸡咬到鸡屁股。和你的心上人生个女儿没头发,生个儿子不带把儿! ……算了,最后那句好像有点太恶毒了。 她也不是不能再给狗风遥一次机会,她倒数三个数,要是在这之间,风遥出现来找她,她就考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狗东西这一回。 箬竹闭上眼,深吸气准备默数。 -- 第224页 “阿竹……”还没开始数数,风遥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他气息微喘,似是匆忙跑来的。 他嗓音绷紧,带着极深的慌乱:“……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箬竹缓缓抬起头,红衣银发,他站在自己面前。 久久萦绕心头的恐惧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眼睛蓦地有些干涩,泪雾在眼眶中凝聚,箬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哭又想笑:“你怎么才来啊……” 风遥在听见她声音的刹那,心弦登时就崩了。 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将人揽进怀里,抱住。 这一瞬,功德恍如不要钱般,源源不断进入箬竹体内。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别惹我,否则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第88章 鬼王的命定缘(6)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来晚了。” 他一声声地道歉,手臂越收越紧,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汹涌澎湃的内疚。 箬竹被他抱了起来,深蹲太久的小腿发麻,暂时没法自主站稳,只能靠着风遥先支撑会儿。她又闻到了风遥身上很淡很神秘的香味儿,但与上次并不完全相同,今日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烤包子的喷香。 不等箬竹细闻,风遥向半空抛出一颗夜明珠,在午夜丛林闪出如水光芒,像是圆月,照亮她的视野。 箬竹眨了几下眼睛,稍稍适应光亮,小腿也差不多恢复,她慢慢从风遥怀里退出来。 刚才是因为实在太害怕,在听见风遥声音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救赎,兼之腿脚确实站不稳才会任由他抱着。除此之外的正常时候,箬竹不可能接受他的亲昵接触。 哪怕那样的举动似乎有助于她获取功德,箬竹也不愿出卖肌肤相亲来换取。 但她依旧后怕,是以伸出去的手拽住了风遥宽大袖袍的一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不越界距离。 “我们快回去吧。”箬竹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我片刻都不想在这片林子里待了。” 夜明珠始终在他们头顶悬挂着,将脚下每一片落叶每一块石头都清晰照亮,以防箬竹踢着绊倒。风遥脚步频率与她保持一致,另一只没被箬竹揪着袖子的手则抬起摸到怀中。 他慢慢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朝箬竹递去:“给你买的烤包子。” 箬竹空空如也的肚子当即就响起了空城计,原来她闻到的烤包子香,不是幻觉! 但纵然再饿再想吃,箬竹也没有忘记风遥在街头的嘲笑实在让她很失面子,后来丢下她不管更是叫她煎熬害怕了良久,度秒如年。 做神仙,骨气绝对不能丢。 她吸了两口喷香热气后,赌气别开脸:“拿走,才不要。” 风遥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拿开,要是在平常,兴许他还会开玩笑说“本就是给你买的,你若不要,我便丢掉”之类的话逗逗箬竹,然后真就装模作样准备扔,惹得贪吃小白兔眼巴巴看过来,不住咽口水。 但这晌,小白兔是真的动了气,又因为他的过失过错在林中遭罪,风遥心里也不好受。 他很耐心地劝道:“就算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对,你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 箬竹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果然拿过装着烤包子的油纸包,嘴硬的哼哼唧唧:“别以为用这个讨好,我就会原谅你。” 风遥“嗯”了一声,见她大口大口吃的嘴边满是油花,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说到:“向你道歉,是我真心知道错了,不是想求你的原谅。” 这话倒是让满嘴塞着喷香羊肉馅儿的箬竹不禁愣怔感慨,狗风遥的悟性居然这么高? 相比起那些说句对不起,就死乞白赖要求原谅的,简直真诚太多。 再加上这烤包子委实好吃,羊肉喷香久留唇齿,合她口味,让箬竹的气恼顿时散开不少。她问:“所以你刚才是因为给我买吃的,所以才没追上来?” “是,但我没想到你走得那么快,等我回头,整条街已经见不到你人影了。”风遥说着又补充,“我绝没有嫌你走太快的意思,我是在自责,怪自己买东西太慢,也没能时时留意你的动向。” 求生欲极强。 而不得不说,箬竹还挺吃这套。她咬下最后一口烤包子:“但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的?” “你在街头找到我那会儿,身上有股很浓的烤物香味儿,还染了一点脂粉香气,我就知道,你去过那家烤包子铺,并且停留良久。”风遥道,“但那会儿的你嘴边和手指没有油花,可见你只是看了,却没吃。算算时辰,你应当已经饿了,只是碍于身上没有银子。” 箬竹蓦地心头暖暖的,不知是热腾腾烤包子与暖身羊肉馅儿下肚所致,还是因为风遥这番话。 若非观察仔细,把所有小细节都放在心上,根本不可能发觉得了。 又是不计其数的功德值入体。 仅在林中短短半个时辰,她便收获了大半功德,只需要再来最后一点点,就足够她前往灵苍找萧雁行,然后跟风遥和离,抹掉这段荒唐事迹。箬竹在心底鼓舞自己,再接再厉,再厉再接。 若能继续照今夜的速度下放功德,离开约莫就在这两天之内了。 突然,一道黑影晃过,遮住夜明珠黯淡刹那,宛如鬼吹灯,箬竹不禁顿住脚步。 待她鼓起勇气定睛看,便见一个全身蒙着黑衣的鬼站在旁边:“王上。” -- 第225页 来找风遥的,是他的下属。 那鬼却没有继续说事儿,反而瞥了箬竹一眼。他明显瞧出箬竹不是他们鬼族同类,像是在评估接下来要说的话,该不该让外人听见。 箬竹领会到他眼神的意思,表示理解,她松开拽着风遥衣袍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等他。 登时仿佛又回到了一个人误闯林中迷路时,风声而过,孤立无援,四周静悄悄得可怖,她不禁搓了搓胳膊。 眼前忽而递来绯色广袖,风遥长身玉立在她眼前:“拉着。” 那鬼似是得了风遥不必忌讳她的指令,这回没再意味深长看箬竹,全程低着头说道:“王上,九幽出事了。有个小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里头大开杀戒,我们派进去查看的人全部不见消息,猜测也被他杀了。” 风遥微皱起眉:“先挡着,我一会儿过去。” “王上!”那鬼拔声,“如果我们能挡得住,就不会来叨唠您了,王上若无急事……” “我有。”风遥乍然打断他,转而对箬竹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他气定神闲,丝毫不慌张,箬竹却走得问心有愧了。 听情形似乎已经十分严重。 那九幽是个什么地方?九幽地狱,美其名曰九幽,说白了更似地狱。 里面尽是血统低劣好斗噬杀的恶鬼,他们才不认你是否为同族,他们憎恶所有血统比之高贵,能住在鬼城中享受富足奢靡生活的鬼。一旦被那只大开杀戒的小鬼撕开九幽入口,恶鬼爬出,鬼城难免惨遭屠戮。 箬竹向下扯了扯风遥的袖子:“你还是和他去九幽吧,那边的事比较重要。”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风遥并没有停下送她回城的脚步,“还得半刻钟才能走出这片林子,你不害怕?” 箬竹手指蜷缩,她哪能不怕。光是风过树叶沙沙声响,就足够她脑补出好几册鬼故事合集了,更何况她方才还被某种不知名的黏糊物什摸了耳朵,心理阴影至今犹存。 她咽了咽口水,底气不是很足地建议:“你可以找个下属陪我?” 风遥看她:“你可知他为何要用黑布蒙面?” 箬竹摇摇头:“为什么?” 风遥道:“大多数鬼族的相貌,怕吓着你。” 箬竹想起传闻总评价鬼族长得尖嘴猴腮,青面獠牙,可方才她在城中转悠,所见众鬼顶多只能算不够漂亮,平平无奇,哪有传言中的那般夸张,她便认定风遥是在杞人忧天了。 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风遥道:“你以为他们为何围着我双眼冒精光?” “因为你俊美无双?”箬竹尝试猜测他后一句回答。 风遥道:“因为能在鬼城中心住的,已经是最好看的鬼了。” 箬竹:“……” 她回想了一下在青楼里看歌舞时见到的歌女琴师。他们已经是矮子里拔出的高个儿了,而风遥站在那里,眉眼无暇,轩然霞举,才是真正的高比青天,也不外乎会引得整个鬼市的人全都前仆后继。 箬竹转念想通透他这话中意,最好看的鬼族尚且那般,而风遥寻来的下属很可能远远不及。 放在往常来说,她偏好俊美相貌是真,却并不嫌弃貌若无盐的。只是此处夜黑风高,已把箬竹吓得不轻,风遥再给她身边支使个鬼,货真价实的青面獠牙鬼,难保在夜明珠浅淡幽光下,不会把胆小如白兔的人吓着。 毕竟鬼吓人,吓死人啊。 是以这条建议同样行不通。 只要还在这片幽暗树林中,她就离不了风遥。 箬竹小脑袋瓜子飞速转着,她数千年仙君的修养叫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九幽地狱被撕破,爬出恶鬼。既然她必须和风遥一块儿走的话……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九幽吧?” 风遥神色一滞:“你认真的?” “是啊。”箬竹道,“我想了想,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语罢,她瞧见风遥的眸色瞬间深了。 不知是不是箬竹的错觉,风遥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他狭长眼尾的彼岸花深红,缓缓舒展开花瓣。绚烂,艳丽。哪怕无法查看他的灵识,也能猜到那定是段无比珍贵美好的记忆。 只是他久久失神,箬竹却是有些许失落的,以为他并不愿带着自己前往九幽,便想说作罢。 箬竹张嘴欲言,可她话音还没出口,风遥抢先她一瞬应了声“好”,然后道:“把眼睛闭上。” 她依言照做,仅仅一阵风吹过的功夫,箬竹就经历了双脚离地又重新落地。 听见耳边风遥允她睁眼的声音,箬竹徐徐掀开眼皮。入目便见左手侧石碑上“九幽地狱”四个字歪歪斜斜,爬满粗壮藤条与青苔,颇显诡谲阴森。 风遥把一颗赤红色的珠子放在她掌心:“握住它,任何鬼都没法近你的身。” 箬竹迷茫眨了两下眼睛。 风遥:“看我做什么?” “我怀疑这是赝品。”箬竹义正辞严,“不是说任何鬼都无法近身么,那为什么你还在?” 风遥:“……不若我走?” 箬竹秒怂,拽得他衣袖更紧。 风遥察觉到她细微的小动作,嘴角扬了扬。 此处天空似是人间雪后初霁与火烧夕阳的融合,昏暗中呈现淡淡血色。迎面吹来的风幽冷,却不闻厮杀后的血腥味儿,反倒有浅浅花香入鼻,和她在风遥身上嗅见的如出一辙。 -- 第226页 沿路所见皆为岩石,荒芜贫瘠。箬竹总能看见些许岩石后藏着凌散盛开的彼岸花,这是极阴之地才会生长的花类,世间唯有冥府的彼岸花海,与鬼域的九幽地狱两处,她在此瞧见不稀奇。 奇的是,为何风遥身上会有九幽地狱里带出来的味道,经久不散? 但很快箬竹就没空思考这点小细节了。 他们进入九幽地狱已有半个多时辰,可除却两人脚踩岩石踏出细微声响,并没有听见任何恶鬼的动静,也没有发觉任何打斗的痕迹。不是说有小鬼大开杀戒吗?应当不断有鬼逃亡,以及岩石被喷溅了血液才对。 许是一路都太平静,箬竹越往九幽深处走反而胆子越大,她甚至都敢松开风遥的袖子了:“我们这都走到腹地了吧,怎么连只鬼影都没见着?说好血统低劣的恶鬼会没日没夜地厮杀呢?难道已经被那个小鬼杀光了?” 她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风遥却挑了其中最不起眼的那句,说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九幽腹地?” 箬竹微愣,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她又没来过九幽地狱,按理说应当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陌生才对。可事实上,自从风遥领着她进来,箬竹就总能下意识知道,再往前走会是什么地形,往左拐或往右转又分别通往何处。 像是故地重游,处处似曾相识。 箬竹想尝试着调动脑海中是否有关于九幽地狱的记忆,蓦地,一阵钝痛袭来,视线昏花,她猝然伸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物什借以支撑,是风遥的手。 “怎么了?”风遥见她面色突然苍白,额间渗出不正常的冷汗。 箬竹手臂虚软发麻,只能抬起风遥的手,放到自己太阳穴处,有气无力道:“帮我揉一揉,难受。” 风遥两只手都抬起,他指腹力道素来控制得很好,如同先前给箬竹按揉红肿的脚踝那般。只不过这回他悄悄注了些灵力进去,既想帮她缓解头疼,也想探一探这突如其来的难受从何而起。 可他的灵力在箬竹灵海中遇到了一层封印,很强劲的封印,锁住了少女灵海深处某段记忆。 风遥大抵评估了番,能设下这等强度封印的,绝不是普通仙君,甚至连西王母都够呛。 到底是谁…… 他在要不要直接破了封印之间犹豫。 “唔……”箬竹被按得舒服,不由得从鼻间溢出一声软绵绵嗯哼,“好了好了,现在不难受了。” 风遥迟疑半秒钟后收回手,在弄明白缘由之前,还是勿要轻举妄动的好,以免给箬竹带去未知的伤害。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对了。”箬竹看向他,“在我头疼之前,你问了我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风遥约莫能猜到她是在挖掘有关九幽地狱的记忆时,触发封印引起了头疼,便小心翼翼避着跳过了那个话题,转而笑道:“我说,你都是从哪里听来,九幽地狱里关着血统低劣的恶鬼?” “好像是天宫上大家伙儿闲聊时候说的吧。”箬竹道,“或者小话本上,反正好几处听见看见都是一样的说法,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风遥道,“你听说的,是千百年前的九幽。” “自从上一个血统低劣的恶鬼爬出九幽地狱,他就凭自己的本事废掉了鬼域中将族类分成优劣等的规矩。也是从那以后,九幽地狱成了关押犯人的牢狱。能被关进这里的,全都是作奸犯科之徒,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箬竹不禁感叹:“那个对九幽做出改变的鬼,好生厉害。” “他自然厉害。”风遥低笑,“不过我更有兴趣的……你都从外头听说了哪些关于鬼域的传闻?” 箬竹道:“那可多了去了。” 她都不用动脑筋想,就能抓出一大把,其中主要还是以风遥这个鬼王的传闻逸事最多。但有关风遥相貌与品性的传言,在箬竹与他的这两日相处中都已经不攻自破了,至于剩下的那些里…… 倒还真被她想起一桩特有趣儿的。 “在天宫女仙君圈子里,流传着一种说法。”箬竹一本正经地开口,“大家都说鬼族贪美色,纵情`欲,其中尤以鬼王风遥为首,不知廉耻地在宫殿中养了成百上千名来自六界的美人供其亵`玩。” “他每日看心情召集美人临幸,少时三四人,多时十数人也是有的。因为拥有生龙活虎,金枪不倒的体格,把那些个美人折腾得欲`仙`欲`死,甚至有连续数夜被召幸者,因脱力累死在了床榻上。” 她把曾经听到过的传言一口气全盘托出,再抬眸去看故情节内的当事人,风遥的脸色不知在何时阴沉胜过风暴来临前的乌云,随时可能发作,刮下狂风暴雨。 箬竹被他盯得缩了缩脖颈:“这些都是小话本里的原句,不是我说的。” 在她语罢,风遥一扫脸上阴霾,轻而短促地笑了声:“那你觉得如何?” 箬竹被他这意味不明地低笑弄得摸不着头脑,还是痛快表明立场比较合适:“这当然是假的啊!” “我好歹在你的地盘上待了好两天,对你殿里的情况还算清楚。不贪美色,不纵情`欲;没有美人儿,也没有召幸。事实和外界对你的那些评价恰恰相反,说明你也不可能生龙活虎与金枪不倒。” “反而是身有顽症,譬如不行不能或者不举之类的隐疾缠身可能性更大些。” -- 第227页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他们三个都不行,所以你也肯定不行,这回我有证据。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马超脸红20瓶;灵徽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鬼王的命定缘(7) 这话不知触动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关键,箬竹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话音落下的同时,风遥周身气息都变得莫名危险起来。灼然深邃的凤眸眯起,嗓音嘶哑:“你说什么?” 箬竹心里绞了一下,这慢吞吞刻意吐字清晰的低沉语调,狗东西该不会生气了吧? 要真是如此,这人可真真难伺候。说传闻虚言吧,他不高兴,说大实话吧,他还是不乐意。 箬竹顶着风遥看猎物般的目光凝视,小做了一番总结:绝迹是自己的言辞论调戳到狗风遥痛点了。既接受不了别人觉得他太行,又无法容忍别人说他不行,前者过分夸大其词让他觉得像讥讽,后者说的是实话却极强程度伤了他高傲自尊心。 因此,他定是不行的。 纵然嘴巴倔强死不承认,人高马大衣冠楚楚,但既定真相摆在那里。箬竹目光微微下挪,以极快的速度扫视而过,暗自咋舌,不行就是不行。 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她寻妻追妻四百余年,始终无果。大抵两人在你侬我侬时,轻解罗裳来了场鱼水之欢,却不料,那姑娘乘兴而来,拂袖败兴而归。 箬竹深谙自己发觉了惊天动地的大秘密,鬼域至尊风遥,他不行。 但当事人就在自己面前,像是逮着白兔的狼,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她拆吃。箬竹可不会傻乎乎在狼匹的掌心上蹦跶跳舞,她咧嘴故作无知地笑了笑:“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风遥将她所有神色尽收眼底,自然也没放过少女一闪而过的慌张,手指轻点着玄冰折扇把玩,饶有兴致勾唇低低笑了一下:“是吗?” “是啊。”箬竹声音紧绷着,突然,她面色一凛,视线越过风遥的肩膀,“那是什么?” 风遥并未听见身后有动静,但见她瞳孔骤缩,不由得回头。 却是空无一物。 再转过身,眼前的人也不见了。 风遥后知后觉,他这是被小白兔给耍了?演技倒是有所见长。 眼尾瞥见一抹红色衣裙闪进岩石后,以及少女没用仙力,双脚奔跑在地面的哒哒声传来,风遥不禁哑然失笑,眸底浓稠墨色顷刻间化开,连忙追上前去。 这回,他绝不会再丢了她。 箬竹吭哧吭哧卖力跑路,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险些被风遥那个危险眼神吓到腿软。但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跑了再说总没错。 她似乎真的对九幽地狱中的地形很熟悉,遇见分叉口时,身体本能地就帮她做出了选择,丝毫没有犹豫往这个方向会不会遭遇未知的险境,与她在鬼城外那片树林中的状态截然不同。 箬竹寻思着没准她能就这样走出九幽也说不准,但她千算万算,忘了算风遥对地形的了解比她更甚。当她再次拐过一个弯,高大身影蓦地将她笼罩。 风遥折扇合起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下,眉眼挑着笑:“还跑吗?” 箬竹双手捂住额头,其实风遥手劲控制得很微妙,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但她就是莫名怕风遥再敲,撇撇嘴小声嘀咕:“跑啊,怎么不跑,不跑那是小傻子。” “才两个时辰,就忘记林子里的教训了?”风遥好笑,“要是我来晚些,会不会又看见你偷偷抹眼泪?” “那不一样!”箬竹感觉受到了嘲笑,大声辩解。 风遥饶有兴致地反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箬竹嘴唇翕动,正要说话,出口却是一连串结巴颤音:“你你你你看后后后边儿……” 风遥挑眉,相同的把戏想玩两次?这回倒确实比刚刚像那么回事儿了,他听见身后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以及鬼族的气息袭来,都是可以用灵力伪造的。 但白兔之所以是白兔,便因她从一而终的单纯,以箬竹那点小脑袋瓜绝对想不出刻意伪造出声响迷惑他。所以这一回他身后是真的有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将欲偷袭他后背的恶鬼。 风遥却并不着急,他反而上前一步,手掌撑在箬竹身后的岩石上:“阿竹可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箬竹一个不慎被她堵在了狭小空间中,背靠石头,眼前则是风遥俯视着他的身躯,躲无可躲。她丝毫不知风遥心中盘算,还当他故意拿狼来了的故事哂笑自己,其实是不信背后有危险。 眼见那东西半张脸埋藏在兜帽阴翳下,步步紧逼,箬竹急得直跺脚:“别管狼不狼了,现在是鬼来了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鬼已然举起镰刀朝着风遥的肩膀狠狠落下。箬竹从没觉得哪一刻的心跳快过这般,她手臂颤抖,蓦地急中生智,将握在掌心的驱鬼红珠丢了出去。 而在她抬臂的同时,风遥撑在岩石的手握住她肩膀,旋身侧躲,避开那把朝自己落下的刀。 一番天旋地转,箬竹惊疑未定,人已经被风遥带着站在了离原先那处数米开外。 风遥听见珠子落地,在坚硬地面滚了几圈,有些始料未及,挑眉看她:“这么担心我?” -- 第228页 箬竹心跳尚未平复,粗`喘着气:“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我自己!” “就刚刚那个位置,白刀子扎进你肩膀,能溅我满脸血,脏都脏死了。再说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保证他接下来不会对我下手,我怎么继续赚功德回灵苍。” 她一通情绪发泄完,好歹是从惊险中缓过神来了,抬眼正对上风遥好整以暇的目光,墨眸中带着笑。不是他日常勾挑出的浅淡笑意,更像是发自内心从而点燃了明眸。 没有戏谑揶揄,却偏生让箬竹双目瞪圆,蓦地反应过来那一幕背后的缘由:“你骗我?!” “你刚才明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就是不回头,就是想看我着急,看我为你担心?” 缺乏信任的关系便如此般一触就碎,岌岌可危。 风遥眼底笑意同样在刹那间退去,他能感受到小白兔似乎生气了。和往日里张牙舞爪的吓唬人不同,这次是真动气,不免皱眉解释:“阿竹,我……” “别跟我扯其他有的没的。”箬竹毫不留情打断他,掷地有声地质问,“你就说,是或不是?也好让我知道,你口口声声不会说欺骗我,到底是真心承诺,还是信口捏来,对谁都可以为着讨人开心就说出去?” 印象中,这是箬竹第一回 叫他全名,纤长眼睫不再扑朔眨动,脸上神情虽无甚恼怒的痕迹,却足够叫风遥心里发慌。总有那么些人,越生气,表面看上去越平静。 他面对箬竹的发怒始料未及,但也毋庸置疑地知道,这次玩脱了。 “怎么?被我说中,你无话可说了?”箬竹咄咄逼人。 她心里同样哽得难受,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玩弄。本就不该信风遥这种心思极深之人的,可怎么就因为他来树林里寻自己的那份暖心感动,放下戒备与怀疑了呢。 她单手支额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理会风遥伸手欲递还被她丢掉的驱鬼红珠,也没有理会正在缓缓流失的功德。 “对不起。”风遥垂眸阖眼后,血色天光衬得他眸中带了隐隐血丝,“是我开玩笑没轻重,过火了。但我从没想过骗你,包括那句不欺骗的承诺,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他浑身透着难言的痛苦,但箬竹只是淡淡呵笑了声,不以为然。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骗人,只对她说过不欺骗的承诺?呵,这是在哄三岁毛头小娃娃呢。谁不知道他风遥追逐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四百余年乃至更久,最真挚的承诺没和心上人说反而对她讲了,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箬竹只觉得疲惫,她别开脸:“你找人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风遥心头咯噔一下:“回哪里?” “想回灵苍,你能送吗?”箬竹凉凉反问。 她现在甚至不能确定风遥到底是真的没法送她回去,还是单纯地不想放她回去。因为就在方才,箬竹后知后觉自己醒来至今,就没见过以往贴身携带的传音水镜等等一系列可用作传音的东西。 像是刻意阻隔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如此深的心思,怎可能没有图谋。 只听风遥道:“灵苍和鬼域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确实无能为力。既然累了,我送你回城。” “可我不想要你送。”箬竹自动忽略掉他前半句话,转身抬步就走。 风遥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片刻愣怔,哪怕曾经两度见她坠落南天门,也都不如此刻无力。但他自是不可能放任箬竹单独离去,人生气了便顺毛哄,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错,慢慢弥补总能好的。 他很快收拾好心情,跟上前头那道明亮艳丽的身影,保持着不近不远的间距。既不会被她发现惹来厌烦,也不至于无法护他安危。 风遥这个念头还未完全落下,便是此时,一道黑影从岩石后蹿出,直袭箬竹后背。他目色一凛,以最快的速度飞出灵刃打掉了他对准箬竹的镰刀。 走在前头的箬竹听见动静回头,失了武器的鬼锲而不舍以五指替代武器,长如柳叶的尖锐指甲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猛然意识到因为自己没接风遥给的那颗红珠子,遇上恶鬼了。 箬竹下意识甩出红绳,可功德在她厌弃风遥时散尽,这晌捏出仙诀的指尖没有丁点反应。 眼见恶鬼状似白骨的指甲就要划过她手臂,箬竹忽然被人往后拉了一下,她听见利器划破衣衫的撕扯声,是风遥挡在了她身前,把珠子塞进她掌心。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她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风遥已经一掌拍在那恶鬼的心口,魂飞魄散。 箬竹正要松下一口气,又一只利爪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恰好转过身看她的风遥来不及想为什么已经有了珠子还会引来恶鬼,他本能冲上前拽开箬竹。 依照原来轨迹必定扑空的利爪在半空陡转。 它变换速度之快,把风遥都被骗了去,五指蓦地穿过胸膛,桀桀大笑:“什么鬼王,什么叱咤六界,依我看就是个色令智昏的糊涂鬼,哈哈哈哈——居然连我虚晃一招都没法识破,哈哈哈哈——” 箬竹定睛便见风遥胸口插着五根手指,鲜血不断流出,染深他襟前衣衫。 她被风遥拉着的手不住颤抖,顿时明白这恶鬼哪是冲她来的呀。箬竹手中握有驱鬼红珠,寻常鬼族根本不可能近身伤害到她。这恶鬼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风遥。 -- 第229页 他听见了自己与风遥争吵的对话,遂猜到风遥定会救她。所以假意对箬竹下手,只等风遥在自顾不暇时暴露破绽,一举得手。 恶鬼的利爪还在往前,箬竹甚至能听见皮肉被割破的声音,看得她胆战心惊,别过脸朝地面,却又忍不住担心风遥的情况,最后目光停驻在他的面容,苍白却并不虚弱。 风遥咳嗽两声,嘴角渗出一行血迹,抬袖间轻飘飘拭去:“你就是那个在九幽闹事的东西?” 他称眼前恶鬼为东西,轻蔑可想而知,哪怕此刻他才是被重伤者,却并不把这点痛放在眼里。 “是我,也不是我。”恶鬼每说一个字,利爪就用劲儿一分,“本来以为把你引进九幽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带了个姑娘进来,还小心翼翼地护着哈哈哈哈——” “风遥,受死吧!”他丑陋面孔被仇恨的阴霾蒙蔽,咬牙切齿地咆哮,“你就算当上了鬼王又怎么样,还是改变不了血统低劣的事实!你就是只从九幽爬出去的恶鬼,凭什么把我们关进这……” 话音戛然而止。 恶鬼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满脸不敢相信地抬眼。 箬竹坦然接受他狠毒的目光,同时手持短匕横向转动:“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觉着你满嘴屁话,该死罢了。” “血统低劣怎么了,只要德配其位,他就是能当至高无上的鬼王。而你……”箬竹撇嘴鄙夷,“作奸犯科的恶徒,能让你继续活着已经是天大仁慈了,非但不改过自新,还妄想离开九幽?做梦去吧!” 箬竹根本不带怕的,纵使这东西的利爪再狠厉,但她掌心握着驱鬼红珠,就没有任何鬼能对她放肆。 而自己虽然没了仙力,但出招的基本速度还在,方才趁其狂妄不备时,拔出风遥藏在靴侧的短匕,一剑穿肺。 箬竹拿着短匕的手使力,想就此了结掉此鬼,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 风遥抬手揽住她肩膀,在少女转过头的瞬间,打得那鬼灰飞烟灭:“杀人是手染罪孽的事,让我来。” 音落,整个人因重伤向后踉跄半步。 箬竹连忙扶住他,瞧见他胸口五个血淋淋的窟窿,也顾不得在此之前她正气恼着风遥玩弄她的情绪,整个人只觉得心乱如麻:“你,你还好吗?” 风遥嘴角扯出苦涩浅笑,摇了摇头:“不大好。” 答应过不会在欺骗她,所以,连说没事儿想哄哄人别担心,也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进度,下一章女鹅能就发现狗风遥=她的小屁孩=她的景道长=她的小皇帝。 你们猜,女鹅和风遥对质的时候是会甜还是虐咧?(狗头) 第90章 鬼王的命定缘(8) 风遥在强撑着回鬼城的途中,晕倒在地,鬼医此时已在殿中诊了大半个时辰。箬竹手中紧攥着风遥永不离手,却也在高大身躯轰然倒下时,滑落掌心的玄冰折扇。 她在外殿等待得心焦不已,只要一闭眼,五个血窟窿就赫然出现在黑暗视线中。乃至端起茶盏喝水,垂眸间也会见芽青色茶面漂浮五点殷红,宛如倒影。 箬竹从没像现在这般自责过,一炷香时间内,她做了无数遍假设。如果那晌她没有和风遥发生争执,没有赌气地扭头就走,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其实仔细想想,风遥那会儿故意惹她担心紧张,并算不上什么大的原则性欺骗,充其量属于逗趣儿玩笑罢了。而她不依不饶地诘责,略微显得小题大做。 况且以他们俩原本无甚情意,风遥还救她一命的关系而言,风遥对她这几日时不时就闹小脾气的态度,已经足够好,便越发显得箬竹有些过分。 她坐立不安良久之后,鬼医总算出来了,箬竹连忙上前询问:“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鬼医道,“得亏王上有灵力护体,那一爪也没正中心脏,吃些滋养心脉的丹药,再修养几日便能恢复。” 箬竹悬了大半夜的心,终于稳稳落下。风遥受伤她有难辞其咎的责任,从鬼医手中接过药方子后,便朝药房而去,寻思着一会儿送药去,顺便给自己那通坏脾气道个歉。 雾蒙蒙的清晨天光逐渐明亮,众鬼经历了夜的狂欢,纷纷躲回阴暗屋舍。 箬竹推开药房铁门,连个职守的鬼都没见着,看来得要全程亲力亲为了。 她是懂些药理的,依着药方配药于她而言并不难,繁琐的是她头一回来这间药房,不知各种药材分别存放在何处,需得一个一个抽屉拉开慢慢找。 蓦地,两张折叠的纸条从抽屉缝隙间飘然落下,箬竹从地上将其捡起,本欲归回原位,却不禁瞥见薄薄白纸透出墨色深浓的四个小字:招魂秘术。 箬竹愣怔一瞬,她记得招魂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术法,不由得受好奇心驱使,展开了纸条。 前面大半内容详细述写了招魂秘术如何开展,箬竹一目十行地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几个用朱笔突出的字上。 ——切记,招魂秘术反噬极强,施术者不论成败,每逢月圆之夜必受万蚁噬心之痛,唯有与被招魂者灵肉交合方能缓解。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开启秘术,切记、切记、切记! 箬竹若有所思,招魂术开启需要浑厚灵力献祭,而鬼域中有这等能力的,唯风遥一人。且月圆之夜恰好是她在鬼域醒来那日晚,她原以为风遥会过来,可直等到睡着也不见风遥的身影。 -- 第230页 难道如同纸条上所说,月圆之夜,他正在遭受万蚁噬心之苦? 可风遥是要招谁的魂? 箬竹没有犹豫,旋即打开另一张纸条。 这张纸上倒没有显目的切记,但仍有几个字眼引得箬竹视线久久停驻。 “重铸仙身……术法开启三月后见效……重铸之人仙力匮乏,短时间内难以动用灵力且情绪易躁易怒……” 箬竹轻声念着,声音戛然而止。 这些描述说的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每个小条例都完全符合,且将重铸仙身与招魂秘术结合起来看,很难不得出风遥花了三个月时间,复活一名天族仙君的结论。而好巧不巧,她从死后到苏醒,正是间隔了三个月整。 莫非……风遥是用的这种法子将她复活? 付出万蚁噬心的代价,救她一个非亲非故的异族人? 箬竹缓缓将两张纸条塞回夹缝,期间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风遥的牺牲未免太大。何况他还有个追寻四百余年的心上人呢,把自己弄得一身糟糕,哪个仙君能再瞧得上他。 再者说,她从死去到苏醒,沉睡了三个月这点没错。但人是死在灵苍萧雁行身边的,萧雁行定是尝试许多法子无果之后才将她送来鬼域,这其间必会耽搁不少时间。 是以算下来,她在鬼域待的时间肯定少于重铸仙身需要的时间。 箬竹把荒诞念头从脑海中剔除,静下心思继续找药材配药,以最快的速度弄完之后,离开药房。 日头逐渐爬上天际,驱散潮湿白雾,鬼域比方才更加寂静。 箬竹行在阒寂之中,忽而神色微顿意识到一个问题。白日没有鬼族出没,也因此药房无鬼职守,那厨房呢?是不是也没有专门负责膳食的鬼值班?可她前两日分明都在白日传了好几次膳,并且很快就送来了吃食。 她脚步很慢,细细回想,每次有吃食送来房里之前的那段时间,她都不见风遥身影。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饭菜其实是风遥亲手做的?包括昨儿早上,与萧雁行手艺全然相同的栗子糕与荷叶糕。 一个更加荒谬的猜测骤然窜入箬竹脑中。 风遥和萧雁行做出同样的糕点,不是因为配方相似,或许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同一个人? 以此作为基础,甚至还能顺理成章地解释通,为何她自死后没有半点时间耽搁就来了鬼域。 因为箬竹死在萧雁行身边,就等同于死在了风遥身边,他知道以萧雁行的身份手段没办法救她,所以在她尸首冰冷的瞬间就将她带离灵苍来到鬼域。 许多小细节仿佛在瞬间变得有据可循,比如昨夜九幽地狱中,风遥出掌拍向恶鬼的招式,和身为魔君的萧雁行异曲同工;比如鬼市中风遥并没有离她很近,却敏锐地闻见她身上染了烤包子香气,而萧雁行同样鼻子很灵,总能立马嗅出她衣物上裹挟着不属于她的味道。 灵苍大陆的魔君,与六界鬼域的鬼王。 乍听过于天马行空,箬竹不敢细想。 如果风遥和萧雁行真是同一人,并且从目前来看,他保存有萧雁行全部的记忆,那么景问筠与池惟青是不是也与他有关系?但迄今为止,箬竹还不曾在风遥身上发现他们二人的相似特征。 不知不觉想了一路,箬竹掀帘走进风遥的寝殿,淡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惊得连忙上前:“伤口没包扎吗?” 风遥似在看书,听见她进屋的动静,登时将书册合上塞进被褥中。 他上衫没穿,一条白色纱布从肩膀系到肋骨再经过后背,缠绕了好几圈才将胸口五个窟窿的伤包扎好。至于血腥气,应当是没开窗,气味散不出去所致。 箬竹将药碗递出:“喝药吧,这是我……”她顿了顿把头低下,“我亲自给你熬的,昨晚的事,对不起。” “昨晚的事?”风遥有些不明所以,接过药碗后问,“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箬竹摸了摸鼻子,她惯常靠一张嘴胡说八道含混过关,因此甚少真诚地跟人道歉,这会儿难免讪然不好意思。但风遥为她重伤是实打实的,流血也是实打实的,她深呼吸一鼓作气道: “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太过火太小题大做了。而且后来我想了想,如果当时我没有任性地扭头走掉,就不会因为没拿驱鬼红珠引来恶鬼,你也不会受伤……对不起啊……” 倘若风遥现在能动的话,他定会伸出食指抵在箬竹唇上。奈何手臂牵连着胸口,上半身实在疼得不方便动弹,只能说道:“你没有错,在我这里,也永远不需要道歉。” “反倒是我那个玩笑不合时宜,在那种情形下,该考虑到你焦虑心情的。至于引来恶鬼,这个和你就更没有关系了,他们设局引我入九幽的目的就是杀我,哪怕没有你,他们也同样会不择手段。所以,你没有错。” “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将匕首刺进他肺部,让他元气大伤,以我那时候的状态,也许很难轻松解决掉那桩麻烦。” 箬竹听他这话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风遥对她的态度,明显比前几日疏离了。 尤其是这一声“谢谢”,仿佛放下身段向她鞠了个躬,同时往后退去小半步。与那个在街头轻佻瞎喊她夫人,心安理得拉住她手的男子,判若两人。 -- 第231页 箬竹苦涩扯了扯嘴角:“你就别哄我了,先喝药吧。” 风遥“嗯”了声,端起药碗往嘴边送。他抬手的动作很慢,手臂像是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微微发颤,连带着碗中乌黑药汁也荡出圈圈涟漪。 箬竹甚至瞥见他额角渗出汗液浸湿鬓发,登时按住了风遥举着药碗的手:“你怎么了?” “没事。”风遥轻轻摇头,漫不经心道,“只是手有点疼,没什么大事。” “你嗓子都哑了,还说没事?”箬竹猜也能猜到是怎么个情况。手臂与胸口的血管相通,风遥这一动,虽看上去幅度不大,可实际却是牵连着伤处的。手臂颤抖也好,鬓角流汗也罢,都是过度疼痛之下,身体的应激反应。 箬竹把药碗从他手中夺过,又握了他的手搁回被褥里,略带责怪:“伤口疼还逞能,为什么不直接说。” “咳咳——”风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胸腔剧烈起伏,他轻描淡写,“怕你觉得我又在说谎做戏,我的信用度本就已经很低了,不想再雪上加霜。何况这点疼不是不能忍,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故意疏离的感觉,让箬竹觉得风遥不仅没原谅她方才的道歉,还耿耿于怀昨晚那番戳人心窝子的话。 她心口堵得慌,一屁股在风遥床榻边坐下:“躺好,我喂你喝药。” 而后手执汤匙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直接送到风遥唇边:“张嘴。” 她动作间像是带了股憋屈劲儿,喝药的人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喂药的人就又塞去满满一勺。风遥不禁仰头向后躲了躲,薄唇轻启:“……烫。” 这回倒是直接说出来了,箬竹脸色总算好看些许,之后便喂得温和耐心。每每都先将药吹温了,才伸出汤匙。 只是她在喂药过程中,不禁又想起方才路上那个猜测,悄悄分出余光去瞧风遥的脸,和萧雁行没有半点相似。客观来说,风遥的肤色更莹白细腻些,更别说满头银发在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人。 兼之他眉眼邪气与笑意参半,是比萧雁行白切黑愈浓的深邃沉韵。还有唇红齿白、肩宽伟岸、腹下肌肉紧实,在未穿上衫的这一晌,显露无疑。 不像鬼,更像从画中走出来勾人小姑娘芳心的狐妖。 所见处处都在向箬竹表明,她的猜想不对。 这样最好,箬竹暗暗松下一口气,倘若真有那般荒诞离谱,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质问风遥。 她一时间想得入迷,忘了手头还喂着药,盛满药汁的汤匙喂出甚至没注意朝得是哪个方向,直接碰上了风遥的鼻孔,手腕抖动,误把汤药洒在了床上。 “对不起对不起……”箬竹当即搁下药碗,扯出自己衣袖中丝帕帮他擦脸,“我刚刚走神了,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风遥摇头想制止她的手忙脚乱。 可箬竹觉得这哪能没事,风遥身为鬼王,给他喂药的人定然伺候谨慎,谁会把药汁往他鼻子上怼。还有被她弄脏的被褥,黑黢黢一大块污渍难看得紧,又因汤药渗入棉絮,散发出苦涩药味。 箬竹此时体内有点功德,她施了个几乎不耗费仙力的清洁术除去上头药汁,然后拍了拍检查。 突然,一本书从被褥中掉出,是她拍得太用力扯出来的。 箬竹转身便想去捡拾,风遥却蓦地拉住她的手紧紧攥牢。箬竹以为他伤口不舒服,当即问:“怎么了?” 风遥用目光瞥了眼箬竹放在旁边的药碗:“药还没喝完。” “嗐,我还当什么要紧事。反正这药还烫着,稍微摆一摆也没事,我先帮你把东西捡起来。”箬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想收回,但风遥始终不松力道,在箬竹又要询问之际,接连咳嗽了好几声,仿佛能把肺都咳出来。 箬竹见他实在难受,只得依着风遥端起药碗,将剩下半碗药喂他喝了。 期间风遥不动声色弯曲手指,用鬼术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册,归类回书架上。 待药碗见底,箬竹没再多留,按照鬼医的说法,风遥现在适宜多休息,何况两人从昨夜折腾至今未眠,多少染了些疲惫。她将床帐放下,替他遮去窗外越发强烈的日光,悄声退出寝殿。 只是在走到侧边书桌时,脚步不由得顿了顿。箬竹眼尖,只随意一瞥就发现了书架上唯一一本封皮染了灰的书册,正是方才从被褥中掉出后,被风遥捡拾收纳的。 她想起自己进屋时风遥正看书看得出神,之后蓦地藏匿被窝中,像是不想被她瞧见一般。还有紧握她手腕非要先喝药的举动……箬竹眼眸微眯,不对劲,她直觉这本书不大对劲。 蹑手蹑脚走到书桌旁,箬竹转头望了眼垂落着地的绯红纱幔,然后缓缓抽出书本。 尚未翻开,便见熟悉的内容跃然纸上。 箬竹双手一抖,险些就要握不住。她瞪大眼睛紧紧描摹过上头的一笔一画,一勾一挑,想从中找出不同,可最终得出结论……正是她昔日在天琴峰上百无聊赖,绘的春桃两枝。 只是这画物虽相同,却并非她的工笔,更像是……池惟青的。 她曾无数次见过池惟青的书画字迹,也被他手把手握着描摹过名家画作,不可能认错这工笔。 箬竹强压住心头错愕翻开书册,内里再看见什么,她觉得自己都不会惊讶了。 -- 第232页 既不会讶异这是一本食谱,每页都写了各种食物的制作法子,其中前两页就是箬竹觉得与萧雁行手艺几乎完全相同的栗子糕与荷叶糕。往后翻,还有诸多她只在池惟青身边吃过的宫廷名宴,只在景问筠身边吃过的民间甜点。 也不会讶异写下食谱的墨迹,是景问筠的字迹。 她再次望向内殿床帐的眼底满是冷嘲冰渣,可笑自己刚刚居然选择相信他不是。 呵,这不,连证据都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名侦探·箬竹:真相,只有一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洛琯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鬼王的命定缘(9) 箬竹心底涌上一阵恶寒。 她两次跌落南天门的罪魁祸首,和她穿梭各界遇到的心动之人,是同一个。 风遥一直在监视她,这是箬竹得出的结论。 难怪连翘会说景问筠是池惟青的前世,萧雁行又是景问筠在灵苍的转世,归根结底三魂七魄相同。箬竹还曾经以为这是缘分眷顾,妙不可言,而今瞧来…… 呵,背后操纵之人都是风遥,能不一样吗。 她一时气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什么其他的细枝末节都没想,脑海中只不断循环着两句话:她被欺骗了四百余年,她被监视了四百余年。 愤怒支配四肢,大步走回到床前,用力扯开纱幔。 她想直接把书册甩到风遥脸上,想直截了当与他对峙说:你个骗子,是觉得我很好糊弄,还是觉得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很有优越感?将近四百年的时间,三个位面三种身份,欣赏我围着你团团转的样子,好玩吗? 可当箬竹瞧见风遥从困倦中掀开眼皮微红的眸,一连串质问的话在喉间辗转了两遍,又默默咽下。 她好像忽略了亿点点的细节。 池惟青宁愿折去四十年阳寿也要换她二十年平安的情意,为她力排众议空置后宫,无嗣无子过继旁支的心意。 景问筠开启血祭之术也要闯幻境救她的情意,用往生弥画为她重塑魂魄,相伴三百余年始终如初的心意。 萧雁行虽然扮猪吃老虎,忒会装嫩充可怜,但他屡次因自己而滋生心魔做不得假。 箬竹不信风遥,却没法怀疑他们的真心。 他们三人是真心爱她的,而现在风遥便是他们,他们亦是风遥,九九归一,四者之间的记忆互通,那么心意是不是也该互通。所以有没有可能,风遥喜欢她? 四百年间的种种,包括现下鬼域之中,哄她成亲赚功德,又哄她培养感情,都是出于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可风遥分明是有心上人的,鬼域王宫中无人不晓他痴情`事迹,对方还是与箬竹同僚的天族仙君。 等等……天族仙君…… 箬竹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天宫上有哪位仙君与鬼域存在纠葛,她蓦地回想起有关风遥心上人的那些传闻。 喜红色,好美貌,爱看狗血小话本…… 每一点都与她完全重合。 包括风遥第二次闯南天门的时间,恰好是她刚回天宫的隔日,让人很难不生疑到底是真有那么巧的巧合,还是掐着点刻意为之。深挖记忆后,许多朦朦胧胧的谜团仿佛都有了影迹可循,甚至她失误跌落天门那一刹那,除了连翘的呼喊声,似乎还听见了风遥紧张的叫唤混入风声。 就连风遥说他单枪匹马闯东海强抢宝物的事儿,箬竹也有印象了。 大约是几百年前西王母举办的一场赏花会,邀请了所有女仙。期间箬竹与百花仙君相谈甚欢,两人互赠法器灵物。恰巧东海四公主瞧见百花仙君的那件灵器甚是喜欢,颠颠儿跑上前来向箬竹讨要。 在天族,凡是旁人赠予的器物,不二赠二转,这是所有仙都心照不宣的事儿,箬竹自然不能答应她。可那东海四公主年纪小,才不到千岁,心性如同人间垂髫小儿一般。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与其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就一定要得到,遂在箬竹跟前哇哇大哭闹了起来。 她这一哭,登时引来了诸多仙君围观,皆是哄着东海四公主勿闹,西王母甚至主动拿出自己珍藏的灵物送她。但那位四公主脾性不依不饶,一双眼睛瞪圆,盯着百花仙君赠予箬竹的灵器不罢休。 无奈,他们一群大人不好和小孩子太较真,箬竹只得将灵器给了她。 这点插曲说大不大,但事后每每大家伙儿提及,箬竹心中难免有些遗憾。百花仙君赠她的那件灵器,可造出奢华至极的花海幻境,漫天彩蝶飞舞。于私心而言,她喜欢得紧,却不得不忍痛割爱让了人。 算算时间,风遥闯东海正好是赏花会结束之后的没几日。 当时消息传上天宫,箬竹听闻东海四公主放在心尖儿上的宝物被风遥强抢,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彼时想的是,虽然东西注定不可能回到自己手中了,但能让那位性子顽劣的四公主吃点小教训,她就不算吃闷亏。 一切,都对上了。 风遥的心上人是她,所以强闯天门,在她崴脚失足后,同样追随跃下天界。才有了后来四百年间,她辗转三世人间经历的种种,都与风遥有关。 只是箬竹不明白,她在此番来鬼域之前,与风遥的交集仅仅局限于,听说过六界中有这么个人物。 -- 第233页 风遥是怎么对她有感情的?还坚持了不算短的四百余年。 方才箬竹放下床帐离开后,风遥已经浅浅睡去,这晌被她乍然的汹汹气势吵醒,那双素来犹如狐狸精明的眸子迷蒙未褪。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箬竹心底有思绪百转千回,似海面浪潮一道澎湃过一道,而风遥瞧见她手中握着书册,登时恍然。 他撑着手肘从被窝中坐起,恢复背靠玉枕的坐姿,眼底有慌乱一晃而过:“你都知道了?” 箬竹拿捏住书卷的五指紧了紧,又松开,干脆把东西丢到了地上:“我倒希望自己不知道。”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在看到画中内容后,不动声色将一切放回原位,然后退出大殿,独自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想一想,该如何面对风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慨他追逐自己四百余年的痴心,却不可泯灭的,风遥欺骗了她。 箬竹在鬼域醒来整整三日,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亦不算少,但风遥宁可巧言令色以赚功德的名义哄她成亲,也从没有坦白的打算。 这难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箬竹不明白。 他们之间有三世结发两不疑的情意,风遥到底为什么不能和她剖心相待? 倘若她今日没有留心书卷,未曾明了真相,风遥是不是打算一直将她蒙在鼓里。然后重蹈覆辙前三世的心思,用尽各种办法或手段诱得箬竹对他动心,从此温香软玉在怀,相安无事而眠。 喜怒参半,还有猜不透想不通的困惑,让箬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大一个晴天霹雳。 因此当风遥哑声说对不起时,箬竹撩了裙摆在他床尾坐下,目光犀利直视风遥恍如旋涡惑人的眼瞳说道:“既然都道歉了,那就说明你也知道自己有错。说说看吧,错在哪了。” 风遥听她语气不苟言笑,整个人腰杆儿挺直,端的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心底黯然:“我不该瞒着你。” “你刚醒来那会儿,把对我的厌烦明晃晃写在了脸上。我害怕你不能接受那样的真相,也怕你知道后一怒之下离开鬼域立誓与我再无瓜葛,就想先瞒着,慢慢地告诉你。” 归根结底是怕她会离开,箬竹听了这话火气稍稍平息些许。幸好,风遥没打算瞒她一辈子。 但她还是不能接受:“我醒来时,身边没有任何一件传音法器,你都提防我到这一步了,还怕我会离开鬼域?我个没功德没仙力护体的仙君,能走到哪里去?再者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脾气那么冲动的人?” “我从未如此想过,咳咳咳——”风遥说话扯动伤口,咳嗽好几声后才续道,“阿竹,不论你相信与否,灵宝法器随着你原本的仙身消亡,哪怕用了仙身重铸之法,灵宝也无法重铸,并非我存了提防之心。” “至于脾性,也是仙身重铸的后遗症。” 箬竹抱着手臂,仙身重这两点,倒是和她在药房纸条上看到的内容一致,没什么好追究的。 但提及纸条,她复又回忆起另一张描述招魂秘术的白纸上,几个醒目字眼。 箬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要风遥亲口坦诚一切,好过自己劳心费神地猜,那样难免有猜错误会的风险。便直接问说:“我记得仙身重铸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还有我重聚散掉的魂魄,你都付出了什么?” 但见风遥轻轻摇头:“一点损伤而已,算不上付出。” 箬竹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他说谎的痕迹,可惜单纯论心思深,她远远不如风遥。那双回望向她的眼睛浓墨深黑,没有半点心虚,让箬竹心下一寒。 都这种时候了,说坦白局也不为过,可风遥还在隐瞒。 箬竹面色微沉:“我不信。” 她亲眼见过纸条,所以现在非要风遥亲口承认“万蚁噬心”四个字才肯罢休,否则缺乏完整信任的关系岌岌可危,一触即破。而且她也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四百年时间,箬竹很清楚每一世的风遥都对自己情意深厚,她也同样付出满腔爱意。哪怕让而今得知所有的她重来一次,箬竹依旧会大胆且疯狂地去爱。这一点,不会因风遥的欺瞒有所后悔。 只要他说出“万蚁噬心”,箬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心软:他为自己付出多惨痛的代价啊,作为感情的接受方,自己为什么不可以稍微宽容得多一些。有苦衷的欺瞒都已经过去了,就原谅他和好如初吧。 她活像个写小话本的作者,虽然搭在床榻边沿的手未握笔,却已然将后续剧情走向想得完整。 箬竹觉得风遥无非说出她想听的,或者摇头坚决否认交换代价两种可能,可不曾想自己听到的,会是风遥长声叹道:“阿竹,我有没有付出代价,乃至付出了什么代价,这是最不重要的事。我想救你的决心,没有任何外力可以阻挡。” “可如果我现在说了,你也许就会觉得我在用悲惨卖可怜,用经历求原谅。与其如此,倒罢了。” “阿竹,其实你把我和他们分得很清楚,你无条件信任的是他们,至今还在试探的是我。爱的是他们,不爱的是我。”风遥阖了阖眼,扯唇苦笑,“你就当我只是受了些不痛不痒的小损伤吧。” 他不能再消磨箬竹对他最后那丁点信任了。 箬竹耳中落满他重伤后嗓音气虚沙哑,手指不由自主攥着被单蜷起。风遥这是承认了代价不小,却似乎打定主意不肯告诉她究竟是什么,他始终不欺骗,却一直在隐瞒。 -- 第234页 他所有话都直直戳进箬竹心窝最深处。 风遥太了解她了,当他说出箬竹爱的是他们,不是他时,箬竹感受到自己心跳停滞了一瞬。不是那种因震惊或愣怔的停滞,而是一种……认可。 的确,她没有办法因为风遥和他们是同一人,就将爱意转移。 爱过池惟青,爱过景问筠,也爱过萧雁行。 唯独对风遥,没有心动。 她与风遥对峙许久,在想清楚这点后,相比起风遥对她不够坦诚,箬竹而今更关心曾经三人的一举一动,是否都有风遥在背后操控。她更在乎怦然心动时的情意,是否纯粹。 箬竹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开口:“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三个的记忆,与你,都双向互通吗?或者换一种更通俗的说法,他们是不是都知道我仙君的身份,知道我为什么会跌落人间,知道你所知晓的一切,却像模像样扮演着各自的身份角色,蒙我在鼓里?” 风遥眉峰皱紧,她这是要彻底将前头四百年与现在分割清楚啊。 “你放心,你担忧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风遥每说一个字,心脏就抽搐着多疼一分。明明深可见骨的伤在胸腔,他却浑然不觉了,“我虽跟随你跃下南天门,但光阴错乱与我无关,便只能化作一抹神识追你而往。” “那缕神识,并不带有我的记忆,也没法由我`操纵。” 箬竹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缕神识唯一的用处,在于寄存了神识的人寿终身陨时,它会重新回到你灵海中,把那些年的记忆带给你?” “嗯,但我化作神识追你下凡之时,想的其实并非这个,而是……”风遥抬眸深深,“那缕神识中带了一丝我的情感,它从始至终只记得一件事。” 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狗风遥:我错了,我不该隐瞒。 箬竹:哦,你瞒就瞒了,反正我不爱你。 扎心一刀jpg 第92章 鬼王的命定缘(10) 池惟青初见她便褪尽帝王威仪眉眼含笑,景问筠坚不可摧的无情道顷刻间破碎,萧雁行因她滋生心魔。 看似一见钟情的情意,都有据可循。 箬竹没有在风遥处多待,她需要独自冷静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中,白日不开窗,夜晚不燃烛。 除却饭点有人敲门送食物来时,她会起身用上两口,其余时候都在床上坐着,被褥盖住大腿,双臂搭在膝盖,宛如一座风化了的石雕像。 也不知是因为最近饭菜非为风遥掌勺,还是因为自己情绪恹恹实在提不起胃口,总之箬竹觉得这几顿的饭菜异常难以下咽,味同嚼蜡。接连两三回相同口感后,她干脆让人别送了。 而说是冷静,其实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盯着被褥的绯红色发呆,或视线停驻在被套上用蚕丝绣制的竹纹。脑中思绪恍若千百根线头缠绕,纷扰杂乱,怎么想都理不清楚。 直到箬竹回屋的第三日,两名鬼医叩响了她的房门。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她下意识以为是风遥找人来看看她身子状况的。 “仙君无事自是最好的,但……”鬼医顿了顿,叹息,“今日我们过来,是想请仙君去流逍殿看看,王上他的情况……不是太好。” 流逍殿是风遥住的地方,箬竹没精神,随口敷衍:“他情况不好,为何要我去看。我又不是医者,你们都治不好的毛病,我更加不行。” 门外安静了一瞬,箬竹以为是两人走了。可过去小片刻,鬼医再开口说的话,却让她不由微愣。 “仙君还不知道吗?自仙君那日离开后,王上就咳血晕厥了。我们本来觉得是伤口发作导致,应当无甚大碍,可我们用灵力渡过去的药全都被王上排斥了出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倒是……” “王上在昏迷中嘴里一直喃喃着仙君的名字,皱着眉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不愿醒过来。” 箬竹在短暂的愣怔后,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撇开自己突如其来的揪心和一丝丝担忧,淡淡回应:“既然是陷入了梦魇,你们想办法把他从灵海里拉出来就是了,我仙力匮乏,你们找我也没用。” 鬼医见她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事儿,无法,只能自己回去想办法。 可陷入梦魇哪敢贸然拉扯,这稍有不慎就会损伤灵海,后果绝不是他们两个小小鬼医承担得起的。 而今,只能听天由命,盼着王上能自己从梦魇中醒过来。 内殿再度安静下来,箬竹的心却没法静下来了。她看见绯红被褥上的枝枝竹纹,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鬼医说的那句“王上在昏迷中嘴里一直喃喃着仙君的名字”。 箬竹烦躁地躺下,风遥陷入梦魇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怪到她头上不成。 是,她不否认风遥可能真的很喜欢她,但谁规定她就得回报同等喜欢的。箬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么多。往最简单了做决定,她无非留在鬼域和离开鬼域两种选择,前者就代表她接受了风遥,后者则相反。 连风遥自己都通透地说了,箬竹将他和前世三人分的很开,对他无情,更谈何接受。 既然迟早要走,那么风遥现在再怎么闹也轮不到她去管。 许是这几日身心俱疲,又难得吃得少,她虽格外烦躁,但刚阖眼不久便也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梦。 -- 第235页 梦里红烛曳曳,箬竹双腿缠在风遥腰间,双手越过他肩膀把玩银白长发,嘴里含混嘀咕:“唔……牵线,这个和哪个比较好呢?”随后她拽着风遥头发一把抓,揪起两绺开始绕麻花辫。 她整个人一副骑在风遥身上的姿势,磕磕巴巴编完一股辫子后,还不忘揉上两把风遥的头顶,将他如星河瀑布般的银发弄得乱糟糟恍若鸡窝鸟巢。 她不知扯断了风遥多少根头发,而风遥始终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就连他偶尔说上一句“阿竹别闹”,也是语声宠溺,眉目温和。 箬竹猛地从浅眠睡梦中惊醒,盯着床顶雕刻精致的竹叶雕纹,心跳久久不能平复。那是她醉酒胡闹的那一晚,原来,她清晨瞧见风遥满头糟乱都是自己的杰作么? 她不由将梦中所见风遥的眉眼,与昨晚鬼市街头,银发红衣郎君手捧花束隔着拥挤人潮盈盈望向她的模样重合起来。眼尾挑着笑,半朵彼岸花暗香浮动。 风遥在她跟前的大部分时候,都不像外人眼中阴鸷妖邪的鬼王,也不似设下陷阱捕猎的猎人。 非要说的话,池惟青和他是最像的。心思深,也确实会使些小手段诱她靠近,但皆是出于真心。分明可以用铁血手腕,却在遭她拒绝后,从不会勉强,反而妥协着退后,自己承受着黯然神伤。 箬竹最终起身下床,往流逍殿走去。 她不愿承认自己在听见鬼医说风遥晕厥梦魇时的揪心是出于担忧,但好歹自己如今这具仙身是风遥花了三月时间为她重铸的,三魂七魄亦然。救命之恩不谈以身相许,那不如拉他出梦魇,同样救他一回,算作两清。 从今往后,再别翻三世你情我愿的瓜葛旧账。 此时子夜深深,箬竹头一回见到夜晚的鬼城宫殿,不比白日冷清空无一人,所有鬼族在夜晚倾巢而出各忙各的活儿。没有人族深宫那般肃穆森严的规矩,众鬼交谈自由,且手中皆提一盏灯笼内燃青幽烛,火光淡淡。 箬竹走在廊道,并不会因为身侧皆是鬼族而觉得害怕。 而且她留意到,诚如那日侍女所言,风遥挑选留在宫殿的下属,相貌皆属中上成。虽不比天族行经各处都觉赏心悦目,但至少在黑夜青光中,丝毫无可怖之感。 进了流逍殿,空气中弥散着浓浓药味儿。 箬竹蓦地想起鬼医说的,风遥不肯进药。 与她那日一勺一勺喂药不同,寻常鬼医或侍从给风遥送药,用的定是灵力相渡的办法。一旦风遥有所排斥,这药味儿自然就残余空气当中,经久不散。 她掀开珠帘,铃铃细响悦耳,床帐垂挂落地,想来人还在昏迷当中。 箬竹在塌前站了小半晌,伸出手缓缓拉开纱帐,她低头…… 被褥被掀开丢在一旁,床上哪里有人? 且铺盖间尚有微凉余温,应是方离去不久。 箬竹转头看向两名鬼医:“这就是你们说的,晕厥不醒?” “这这这……”鬼医的震惊丝毫不比箬竹少,他们一直在殿外守着想法子寸步微离,低了头老老实实道,“我们没看见王上出来啊。” 箬竹无语:“以他的修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能让你们发现?” “那现在该怎么办?”鬼医试探道。 “你们在问我?”箬竹好笑,“既然他醒了,就说明人没什么大事,我也犯不着留在这里。至于要不要去把重伤未愈的病人找回来,你们俩医者心里没个主意?” 两人一拍脑门,连连应是出去吩咐了。 这会儿正是众鬼忙碌的夜里,想来阖宫出动,应该很快能将风遥寻回。而箬竹口口声声不留在这里,身子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跨出门槛时,收了回来。 来都来了,不如等看到风遥没事再走。权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在桌边坐下,推开窗看着外头众鬼奔走做事,百无聊赖用手指拨了拨烛火。青幽烛如同萤火虫发出的微弱光芒,手指触碰焰火,不烫反而带着丝丝凉意,这是鲜少鬼族不惧怕的光亮。 箬竹玩了小会儿便收回手,蓦地,她瞧见自己拨了灯芯的指尖染上点点殷红。 是血的颜色。 箬竹又抬起指尖到鼻前,轻轻闻了闻。 裹挟着风遥身上那股很淡的花香,也是她在九幽地狱中嗅见过的彼岸花香。 可这盏烛台怎么会染上风遥的血? 烛台在书桌一侧,距离床榻甚远,他咳血或治疗伤口的血定然溅不到这么远。箬竹弹指熄灭烛火,她举起烛台仔细观察,这只烛台底部残余有不少干涸血迹。所以,是风遥自己滴了自己的血在青幽烛上? 他是要做什么? 这事儿过于不寻常,箬竹在枕边找到一方染了风遥伤口血的丝帕,重新点燃青幽烛,将丝帕置于其上燃烧。 忽而,一声重物落地声响从床帐后传来。箬竹转头看去,原来贴墙处出现了一条幽暗密道。 她眼眸微眯,难怪外头鬼医说没见着风遥出去。人是从暗道离开的,守在殿外哪能瞧得见。 箬竹站在窗边纠结许久,要不要走下去。 出于私心,她委实好奇。但出于道德,这是属于风遥的秘密,没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进入实在不妥当。 不过话说回来,风遥现在是个病人不是?随时有可能伤口崩裂,有可能昏迷晕厥的病人。要是她迟迟不进去,但风遥倒在里头了如何是好?箬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翻身走下暗道台阶。 -- 第236页 暗道内空气并不污浊,随着她走过,墙壁两侧逐渐亮起青幽烛。箬竹借着光亮看清墙上条条细痕呈笔直不间断的直线,足以见这条暗道是风遥自己用灵力凿出,想来是他独自的秘密。 可渐渐的,石壁上出现了其他不一样的东西,似是人为雕刻的壁画。 壁画的开始,是一个少年被十数只庞然大物堵在角落,少年手里拿着把短刀,眼神似豺狼凶恶,丝毫不惧眼前体型比他高大,人数比他多的威胁。 少年和众人缠斗在一起,别看他人长得瘦却不落下风,把身边人杀得一个接连一个倒下。少年身上衣衫破败,溅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血。 箬竹目光停留在刻画了少年背影的一幕,在少年脖颈后看见了一块红枫状的印记。她记得,就是这块形状独特的胎记,她在风遥身上也看到过。 是她醒来后第二日,风遥哄骗她夫妻对拜时箬竹无意间瞧见的。 也就是说,壁画上的少年其实是风遥,那么他与人打斗的地方只可能是九幽地狱了。 说来奇怪,她越往前走,越觉得壁画熟悉,有好几回甚至还没走到前面,脑海中便已经勾勒出后续好多张壁画内容。只是越往前走,她的头也越疼,像是灵海在翻江倒海地震荡。 箬竹手臂撑墙,晃了晃脑袋。心想大概是因为暗道深了,空气稀薄,她如今没有仙力护体,难免有些吃不消。 她不以为意,一门心思想着先找到风遥。 直到下一张壁画中出现了一名少女,脑袋左右两边各绾一个宛如丸子的哪吒头,搭配上圆嘟嘟苹果脸,瞧似年纪不大。她衣袂翩跹,和四周的厮杀血光格格不入,可她却就这般,用弱小身姿挡在了少年风遥身前。 箬竹一眼就觉得这个模样的少女很熟悉,像是自己刚得道飞升那会儿,年纪小,就喜欢扎些俏皮滑稽的发型。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从前绝没有来过鬼域,更枉论入穷凶恶极的九幽。壁画上的人,势必不可能是她。 可箬竹又想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她,为何自己头回见着风遥颈后胎记便觉得似曾相识,为何自己头回走在九幽地狱便本能地熟悉周遭环境。 还有最最令她困惑迷茫的,风遥为何平白无故追寻她那么多年。 脑袋在这一瞬,变本加厉地作痛,再没精力想壁画内容。 后半程路,她走得浑浑噩噩,单手扶着额穴不断按揉。奈何灵海动荡太剧烈,绕过拐角时,眼前景物模糊,又不巧发簪落地,绾起的长发顷刻披散,遮挡住视线,害她脚步不由得被凹凸不平的墙面绊了一下。 玉簪落地脆响入耳,拐角后风遥登时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来。 箬竹头疼得脱力,她在朦胧青光中看见一抹熟悉的绯红身影,强撑着站稳的倔强忽而松懈,仿佛在海上随浪羽颠簸的惨败船只终于见到了岛屿,放心地让自己倒下。 风遥来不及诧异她为何会进来这里,冲上前将人接住:“阿竹?阿竹?” 箬竹看见被他从手里丢掉的刻刀,顿知一路走来所见两侧壁画,都是风遥的手笔。 “我们在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她双手抱头,痛苦不已。 风遥微愣,迫不及待输了点灵力入箬竹体内。 他顿时察觉少女灵海倏尔变得很脆弱,而刻在灵海中的封印正在受到本身意志冲击,如同黑白两道阴阳八卦,势均力敌地相互碰撞,谁也不肯让谁,谁也压制不了谁。 箬竹蓦然抓住风遥的手腕,因为承受着剧烈苦楚,她五指忍不住用力收紧,将风遥手臂掐出五道深可见血色的指甲印。她额间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道: “帮我……” “帮我把灵海里的封印冲破,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文案最后一段的内容啦,他们俩肯定是有前世的。 我寻思着前世内容就不分章了,咱明儿直接来30个币的交易?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徽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鬼王的命定缘(11) 凡人欲成仙无非两种途径,羽化飞升与渡劫飞升。后者比较好理解,入仙门修道者,大多求的皆是修为增进,结金丹、入大乘、破渡劫。到了渡劫境,天降雷劫,若能扛过,便是飞升天宫成仙君了。 但箬竹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哪怕她成仙了将近万年,在修炼这件事上也始终没什么天赋。碰到不甚厉害的对手尚能依靠仙术取胜,可一旦较量上实力强劲的凌宛秋之辈,哪怕对方只是凡人,她打不过,也确实是打不过。 而能够羽化飞升的,大都是生前功标青史者。寿终死后,天宫再下机缘,飞升成仙。 只不过在脱凡胎换仙骨时,凡尘记忆皆消除,箬竹记不得自己生前都做了些什么而已。 这晌,箬竹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九千多年前,她初初成仙之际。 彼时她尚未被分配仙职,只是一名成日无事可做的散仙,那日子虽清闲,但委实太得过且过了。能从尘世羽化飞升者,谁还没有个初心了,箬竹亦然。 她寻思自己尚且为人时都四处造福于民,如今既然成了仙,应该做的很多才是。她遂找了老神仙打听,这世间最阴暗最需要被解救的地方在哪儿。 -- 第237页 老神仙毫不迟疑告诉她:“自然是鬼域九幽地狱。” 箬竹虚心请教:“此话从何说起?” 老神仙抚着花白长须,娓娓道:“那鬼族将自己的同类被分为三六九等,上等血统可居鬼城内,中等血统大多四处漂泊,而下等血统便被关在九幽地狱中。只要在九幽一日,就永世被打上低劣身份的烙印。” 听上去就跟人族数百年前的奴隶差不多。 箬竹问:“可血统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根本不由得自己决定。难道说,只因为没投好胎,就得一辈子活在尘埃里受欺凌吗?他们就没想过改变命运往上走?” “他们当然想,但也得有本事做到啊。”老神仙说,“在鬼域的规矩就是,九幽地狱出口可以凭蛮力撕开,但每九千年间,只有第一个从出口爬出九幽的鬼,才能一跃成为上等血统。” “所以九幽中的恶鬼无时无刻不在厮杀,只有把同类都杀死了,才有希望成为爬出九幽,改变命运的第一只鬼族。但在过去数万年里,九幽出口也开启过几次,却从来没有恶鬼顺利爬出来。” “为什么啊?”箬竹不禁好奇。 “这还能为什么。”老神仙叹道,“能出去的鬼只有一个,大家拼了命也要争做那一个,可但凡最强的不是自己,这些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反而会团结起来,针对最强着,生生把他拽入尘埃,踩在脚下碾碎。如此再三厮杀搅斗,九幽入口早就关闭了。” “要我说啊,除非有家伙能把整片九幽所有同族生灵都屠杀干净,否则,是别想爬出九幽咯。” 箬竹听得胆战心惊,果然九幽地狱被称为世间最阴暗之地,不无道理。 她和老神仙道别后,二话不说,当即入鬼域下九幽了。 无边黑暗席卷梦境,空气里弥散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低头可见脚下踏过每一步的地面都布满血迹,两侧岩石亦然。新鲜的,干涸的,还有经年累月嵌入石缝的,映红了暗夜无光的天幕。 很快,她就听见了刀剑摩擦的声音。 更准确来说,箬竹先是眼尾瞥见刀剑划过空气的白光。瞬息之间,她尚来不及视线挪移,利器割破皮肉的声音已然入耳。 有恶鬼,杀了他的同族。 可杀了人的恶鬼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似乎觉得一剑封喉还不够,又再次举起刀,刺入死者的腹部。箬竹受惊登时闪身躲到巨大岩石后,藏匿好自己。 刀刃带出尸体血迹,飞溅到箬竹鞋面,吓得少女不禁打了个哆嗦,双手环抱住自己,一动不敢动。直到外头恶鬼用脚踢了踢地上尸体,再三确认人已经死透,洋洋洒洒地离去,箬竹才敢发出声音大口喘气。 她不该来九幽地狱的,老神仙说得没错,这里果真是最可怖的地域。 而压根不等箬竹一口气缓过来,岩石对面就又来了一群厮杀的鬼族。 这回是十数只庞然壮硕的男子,对峙一个瘦骨嶙峋,手中只有一柄短匕首的少年。箬竹透过两块岩石之间的狭窄缝隙,隐约能瞧见那头搅斗战况。 少年黑袍破破烂烂,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程度,仅剩挂在身上的几块布料也溅满血迹。 他手臂、大腿、后背、肩胛,总之是箬竹能看见的所有地方都负着伤,此时被十数只体态比他强壮数倍的对手步步紧逼,堵在角落里,退无可退。 “别逃了。”少年对面的壮硕男子讥诮开口,“打不过就乖乖把命交出来,没准还能饶你死得痛快点!” “就是!哈哈哈哈——”他身后跟随的其余男子纷纷冷嘲大笑着附和。 箬竹躲在岩石后听得握紧拳头。 虽然毋庸置疑,这名少年也是九幽地狱中的鬼,也许同样杀过许多同族,但这晌在箬竹见到的场面中,少年是被欺负的弱者。她平素最见不得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事儿,当即想冲出去帮那个少年。 箬竹看见少年向后退的脚猝不及防撞上石头,身形不稳地朝侧边踉跄了一下。而他对面壮硕男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细节,立马抓住机会朝少年挥下大砍刀。与此同时,箬竹指尖仙力飞出。 可他们都没想到,少年的趔趄竟是虚晃一招。 他骗得壮硕男子出招,自己却趁机侧身捅了另一人的脊梁骨。 箬竹原先想救人的灵力因为少年闪现过快而打空,无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再定睛瞧,少年已然与那十几名对手缠斗在了一起。细胳膊细腿挥动起来格外有力量,他短匕刀风划过处,登时有血液如烟花炸开。 敌手人多势众,少年难免被砍伤几刀,但他却杀光了其余所有人。 在少年收刀的瞬间,箬竹望见他眸光坚毅狠厉,丝毫没有半点俱意。似是发现了岩石后有气息动静,少年朝箬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暗含浓浓杀意,吓得箬竹连忙避开他视线。 幸好少年没有真的提刀杀过来,只是冷冷瞥了那么一眼,转身离去。 他与箬竹先前见着的第一个恶鬼不同,他用最快的手法杀了十几个人,没有再事后补刀。 可也不知是不是少年运气不好,他走的干脆利落,没注意到地上有两只恶鬼幽幽望着他的背影,爬了起来。 “该死,居然被他摆了一道。”站起来的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抬手摸了把肩胛被少年用短匕捅出来的血窟窿,满嘴骂咧咧的,“真是晦气。” -- 第238页 孰料,没死透的还不止他一个,听见他声音后,另一名同伴也捂着伤口艰难站了起来:“你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再回头来砍我们两刀。” “我呸!”男子异常暴躁,“老子难道还怕了他个毛头小儿不成!走,你跟着他,我去叫人,今天绝对要把他解决了,否则我们有什么机会出九幽。” “凭什么我跟踪你叫人?你是不是成心把风险大的事交给我,好等着我被他杀了,你少个竞争对手是不?” “你在这阴谋论冤枉谁呢?合着我去找人就没风险了?我这一身伤要是路上遇到其他狠的,能有好下场?” “既然都不安全,那为什么你不去跟踪,我去喊人。” 箬竹起先还认真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没两句话,这两人自己先内讧了起来。叫她彻底明白一个道理:九幽地狱中所有人都是对手,没有永久的合作,只有唯一的利益至上与厮杀搏斗。 趁着这两货吵得不可开交,箬竹悄声走出岩石,朝少年离去的方向行去。 她要去提醒少年,这俩人准备搬救兵了。毕竟在箬竹眼中,少年虽然实力不差,但他在人数和年龄上都是吃大亏的这一方,更容易激发人的怜悯心。 箬竹很快望见少年形单影只的背影,暗夜下,那一头银发格外惹人注目,像是无边永夜中的一缕曙光。可银白发色不仅吸引了箬竹的目光,更引起其他恶鬼的杀意。 一根箭直对准少年后脖颈射出,破空声化开黑暗阒寂。眼见尖锐箭头与少年只剩三寸之隔,箬竹指尖灵力再度飞出,这一回没有偏颇,正好打掉了那支钢箭。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少年瘦弱身形迷惑,忘记了他是以一敌十轻松取胜的人,释放灵力的同时冲上前,拽着少年往岩石后躲藏。 少年立马甩开箬竹拉着他手腕的手,眼神充满奇异和戒备:“你是刚刚藏石头后的人?” 箬竹一愣:“你发现了?” 少年朝她稍探头吸了吸鼻子,很快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们不一样。” “你不是鬼族。” 箬竹被他说得抬起袖衫闻了闻,除却她昨日泡百花浴的淡淡熏香,并没有其他什么味道。但也与一路所见鬼族身上皆染血斑驳,伤口遍体,血腥味遮都遮不住俨然不同。 但箬竹不觉得他们非同族就一定会存在隔阂,她很坦然地告诉少年,方才看到听到的事,提醒他快些跑去个安全的地方,以免被那壮硕男子寻来更多的人围堵。 少年只是盯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箬竹耐心解释:“你都猜出来我不是鬼族了,就说明我不受困于九幽地狱,自然不会害你。” “嘁,那可说不准。”少年打量着她的眼神毫无信任可言,说出的话也很谨慎,“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被那群家伙收买来博取我的信任,然后把我的藏身之地卖给他们,或者直接把我骗去任他们宰割?” 他逻辑没有漏洞,箬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白。 突然,他们所站地方背后的岩石间隙,缓缓伸出来一只手。 箬竹身高比少年矮些,立马注意到了这只乌青色的鬼手,似是想掐住少年瘦削脖颈,再拧断。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想也没想将少年往自己身后一拉,灵力光球同时打出去,阻止了鬼手恶行。 转过身,箬竹发现少年还在盯着她,直勾勾一瞬不瞬,漆黑眼眸比方才更深邃,仿佛要用视线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洞似的。她下意识想开口解释方才救人行为,但见少年理都不理她,径自淡淡走了。 箬竹只得不明觉厉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少年脚步顿停:“你不是说有人要围攻我,不怕受牵连?” 他语气冷冰冰的,但箬竹从中听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你现在肯相信我了?” 少年道:“勉为其难。” 箬竹轻笑:“因为我刚刚救了你?” “不是。”少年突然朝她靠近了半步,唰地拔出藏在靴间的短匕,在箬竹心头紧张一跳后道,“因为你在害怕,我拔刀的时候你害怕,他伸出鬼手的时候你眼底也有害怕。只有没杀过人的胆小鬼,才会害怕。” 短匕在他手里转了一圈,白光晃到箬竹眼底。 又听少年续道:“你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处理刚刚那个偷袭的吗?” 箬竹尽量不去看那把沾满血液的匕首,定了定神问:“怎么处理?” “直接砍断他的手,然后抹了他脖子,让他再也没有偷袭的机会。”少年薄唇勾起冷笑了一声,用最轻飘飘的话语说出最残酷的话,“而不是你那样,除了暂时打退他,呵,根本无关痛痒。” 他说完将短匕重新插回靴间,又走了。 箬竹不由胸闷,这小孩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但转念又想通,生在九幽地狱中的鬼族,为了活下去必须杀个你死我活,哪里能懂什么人情。 箬竹再次跟了上去,她之所以从天庭来到九幽,本就是想要解救这些血统低等的鬼族。 虽然从目前情形来看,比她预想的要棘手上许多,但总归是要想法子的。 箬竹几乎一眼就认中这个少年与旁人不同,他只要不拔刀在自己眼前晃,箬竹其实是不怕他的。归根结底,可能是少年长的比其他所有同族都漂亮,虽然脸上溅了血,眼神很凶,但不得不承认,他未完全长开的五官与脸廓精致曲线挑不出半点瑕疵。 -- 第239页 爱美之心六界皆有,过分俊美的人比起身材壮硕且青面獠牙的大汉,很难将他与穷凶恶极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箬竹甚至能大着胆子伸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问:“诶,小孩叫什么名字?” “别碰我。”少年双目如刀,“还有,我不是小孩,在九幽地狱没几个人能活到一千岁。” 箬竹暗暗心惊,她以为少年长这么瘦,顶多三四百岁的样子,没曾想居然已是一千岁,比自己还大上几百年。 “算我失言。”她从善如流,“但你总得告诉我个名字吧,否则我要怎么叫你?” 少年态度始终冷冷的:“我没有名字。” 此时箬竹已经跟着少年在九幽地狱中绕来绕去,最终上了一座不算高的山。她随少年进入一处山洞,阴暗、潮湿、狭仄,但从角落里用简单几块破布铺就的简易被衾来看,这儿应是少年日常居住的地方。 在箬竹打量四周的间隙,少年已经抱着短刀,在破布堆躺了下来,眼睛闭合,像是睡觉。 “你,就这样休息?”箬竹看着他身上未处理的伤口。 少年见她目光徘徊在自己身上,却是理解错了意思:“我这就一张床,没地方腾给你睡。” “……”箬竹无奈,“我的意思,你身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这样有可能会感染。” 幽暗山洞中少年睁开眼看她,寒芒掠过:“不用,死不了。” 箬竹好心被拒绝,又是一阵胸闷,真的是油盐不进啊。 没过一会儿,少年呼吸变得规律平稳,似是已睡熟。反观箬竹则时刻观察着外边动静,生怕何时会跳出来几只恶鬼搞偷袭暗杀。 但大抵此处山洞隐蔽,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就在箬竹同样昏昏欲睡之际,少年翻了个身,嗓间溢出一声闷哼惊喜了箬竹的睡意。 这是……牵扯到伤口了? 她侧头望向少年脸庞,醒着时冰冷戒备,睡着后倒是眉目间戾气消退,疼也知道喊出来,乖巧不少。箬竹迟疑小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替他上药治伤,否则就算本领大没被旁人杀死,也得熬死在这满身深可见骨的伤下。 又想起少年警惕性极高,对外物的排斥性极强,肯定不愿治伤。因此箬竹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先捏了个仙诀定住少年身形不得动弹,而后才走到她身边盘膝坐下。 果不其然,在箬竹靠近他的瞬间,少年蓦地睁开眼睛,眸底满是凶光,写尽狠意。他以为箬竹此举是想杀他,以为自己付出给箬竹的信任成了一把锋刃朝向自己的武器。 奈何他受制于仙诀,只能任人宰割。 箬竹被他狠戾眼神瞪得不由打了个小哆嗦,这双眼眸生动得仿佛随时要将她灵魂吞噬。 不,是撕扯成碎片,用以解恨。 但她没有退缩,在踟蹰小半晌后,取出琉璃盏说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给你治伤,怕你不肯配合,所以才想了这种法子。你如若信得过我……算了,你现在肯定不可能信我,但等会儿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害你了。” 箬竹在他凶恶宛如要吃人的眼神中,坦然撕开少年衣服,先用帕子替他清理干净伤口附近血污和灰尘,再涂抹上药膏。 因着她拿出的是仙族灵药,而少年伤口虽深,却并非为灵气所伤,普通刀剑留下的疤痕刚覆盖上药膏没一会儿就开始生出奇效。甚至都不需要用纱布包扎伤口,只这小一晌功夫,已然愈合大半。 少年见状,目色终于缓和下来,褪去杀意。他甚至在箬竹翻过她身体露出整片后背时,闭上了眼睛,任由箬竹摆弄他身上皮肤。 可箬竹并没有因为少年的信任而松一口气,因为她在少年背上看见了一道足有巴掌长的伤口,甚至因为伤的时日过久,周围化出深黄色脓水,皮肤呈愈渐腐烂之势。 箬竹动作顿了顿,她解开了少年的定身术。 “好了?”少年发问。 “还没。”箬竹把情况如实说给他听,“你背后有块腐肉化脓了,但我身上没有带去腐生肌的药,需要借一下你的短刀将腐肉去掉。” 少年愣了一瞬,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辗转,最终趴着没动:“在靴子上,你自己拔。” “我的意思是……”箬竹看着那处惨不忍睹的伤,“去除腐肉很痛,而且我没办法在定住你身形肌肉紧绷的情况下动刀。你如果觉得受不了,就随时喊停。” 少年却并不以为然她的顾虑:“你割就好了,我不会痛。” 箬竹心底觉得他定是在逞能,毕竟生生把皮肉割下来的痛苦,怎可能轻易扛得住。 但她很快就知道,少年并非说大话,他是真的能忍。随着箬竹手中匕首刀刃深入血肉,少年身体不可遏制的因神经疼痛颤抖起来,渗出冷汗。可他全程一声不吭,连闷哼呜咽都没有,就这么硬抗了半盏茶的时间。 反倒是动刀子的箬竹,全程小心翼翼到紧张。到最后给他上药时,手腕还因心有余悸而发颤。 少年感受到她指尖动作不稳,发出好大一声嘲笑:“就这也怕了?你胆子可真够小的。” “……我没怕。”箬竹当即反驳,但底气明显不是很足。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动刀留下血淋淋痕迹啊。哪怕不是杀人,而是治伤,但怎么可能全然不发憷。 “还说没怕?”少年转头看她,“连拿刀的姿势都不对,要不要我教你拿刀?” -- 第240页 “不要!”箬竹把他的刀丢在地上,“起来吧你。” 少年浑身伤口被处理好,涂抹了药膏的地方有丝缕清凉渗入肌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般舒坦过了。又或者,生来便活在厮杀中,从来没有一瞬是安逸的。 他再看向箬竹的眼神闪出盈盈星光,像是黑暗中见到一束白月光。 可箬竹并没有接收到少年的目光,她在少年起身时突然看到了什么,压住了少年肩膀:“别动。你脖子后面,好像有块胎记,还镂了个字。” 那是一块红枫形状的胎记,九幽阴暗,本是极难瞧见这细节的。但恰好少年发色银白,在起身时银发擦过后颈皮肤,与那片深红形成鲜明对比,叫箬竹一眼便注意到。 她凑近了仔细查看,一时没忍住用指腹轻擦过少年皮肤:“胎记正中心,好像有个很小很小的‘遥’字,这是不是你的名字啊?” “也许吧,我不知道。”少年说,“我生下来的那一刻,爹妈就被其他鬼砍死了,他们应该没给我取名字。” 箬竹还在盯着他的胎记,不得不说,这片红枫很漂亮。 她忽而灵光乍闪:“你总要有个名字的,不如就用这片你身上的印记来取名?红枫状的胎记内有一个遥字……不如叫枫遥吧。” 箬竹兴致勃勃,孰料少年却板着脸回绝:“不好。” “哪里不好啊?”箬竹追问。 少年道:“笔画太多了,写着麻烦,不好。” 箬竹:“……” 又听少年问:“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箬竹指尖蕴了灵力,一笔一画在空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盯着她娟秀字迹若有所思:“我知道我要叫什么了。把枫改成风,叫风遥。” “为什么这样改?”箬竹奇怪,“因为少了笔画?” “是啊。”少年理所当然。 他应着声,再度躺回铺盖上。但这回没有独占,而是身子往里挪了挪,问箬竹:“你要不要也来休息一下?我这里虽然小了点,但躺两个人是够的。” 箬竹见他一脸坦然,像是不再提防戒备着自己,轻笑了笑:“好。” 梦里的箬竹很累,灵海封印被打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的箬竹也很累。 后面的梦境如同走马观花晃过,二人躲在山洞中过了好几日,没有恶鬼寻上门来,风遥也从不主动挑起杀戮。 箬竹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天宫的一名小散仙,又给他说了许多天族有趣的故事。风遥则每隔几日必出去狩猎,猎的都是九幽地狱中土生土长的一些妖兽,再用鬼族的办法做成食物,当饭吃填饱肚子。 于风遥而言,日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虽还是在九幽的无边黑暗中,但从前是他一个人去九幽边缘地带狩猎,现在多了个箬竹非要跟着他去。风遥嘲笑了她许多遍,连刀都不知道怎么拿的是胆小鬼,但箬竹仍旧坚持要跟着。 其实猎杀妖兽,箬竹是不害怕的,这和人族山林打猎无甚区别,让她慌乱的是鬼杀鬼,人杀人。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看错风遥,少年并不像其余那些杀红了眼的恶鬼,见到同族便不择手段偷袭。他真正动起刀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可厚非的正当防卫。 并且有时箬竹出手相帮,她仅仅将对方打晕,风遥也不会上前补刀。 箬竹还因此问他:“你难道不想出九幽?” “就是因为我想,所以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风遥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日没夜地自相残杀,只会弄得体力耗尽,吃力不讨好是蠢货才干的勾当。” 箬竹顿时恍然,他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给自己留下最少的对手,也为自己保存最有胜算的体力。 箬竹蓦地有些失落,她在那一瞬觉得,九幽地狱的杀伐是不是永远不会被改变。纵使她身为仙君,是不是也没有办法真正解救这些生而无罪,却欲加低劣血统之罪的鬼族。 而正当她低眉敛睫,眸光黯淡之际,只听风遥咬着牙语气坚定,又道:“要是我能爬出九幽,我绝对废了鬼城里坐着的那个鬼王,再把他丢进九幽,看他能在里面活上几天。” 因为他简单一句话,压根连谱儿都没靠着的一句话,箬竹眼底重新闪出微光。 或许也并非毫无办法,只是鬼域需要有人最先废了三六九等的血统参差而已。 恍恍惚惚,画面流转。梦里时间又过去好几天,箬竹始终和风遥一同躺在山洞中那张简易而破烂的铺盖上休憩睡觉,肚子饿的时候,她吃不惯鬼族寒食,就搭木架生火,自给自足做烤肉。 只是彼时风遥灵力尚弱,他鬼族血统天生畏惧灼热火焰,每当箬竹做烤肉时便都躲得远远的,在阴暗角落里缩成一小团,是箬竹显少在他身上瞧见的脆弱。 于是箬竹想了个法子,他给风遥周身施下结界,阻隔去火光与温度,让少年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在九幽地狱的那段日子,虽永夜不见光,虽空气带血味,虽比之天宫仙气缭绕堪称恶劣至极。但箬竹心底却萌生出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念头,大不了等到风遥将九幽地狱撕开出口,她再跟随着离开。 那时候的箬竹以为自己这般想法,仅仅出于想要解救九幽的善。 直到某天清晨,她和风遥一如既往在山洞中醒来。外头隐隐有交谈声传入耳中,与此处偏僻的阒寂截然不同。 -- 第241页 两人当即提高警惕,凝神细听,风遥更是直接握上了插在靴间的短匕。他道:“有鬼气,而且很浓。”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来了不少人。 当第一只鬼出现在山洞口,箬竹瞥眼过去顿时明了,不仅仅是不少人,而且还有熟人呢。正是她初来九幽地狱那日,藏身岩石后偷听到嚷嚷着要去找人收拾风遥的两名壮硕男子。 没想到时隔那么些日子,还是被他们锲而不舍地找上了门。 箬竹粗略数了数,来人大概三十来个,妥妥地以多欺少啊。 她这段时日在九幽中看过的厮杀不少,已经不会再觉得不适,站起来便准备迎战,更有甚者生出一丝邪念:这回定要把这些鬼东西处理干净,省得他们再来找风遥麻烦。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风遥已经像一阵风冲了出去,他短刀横过,为首的那名壮硕男子登时直挺挺倒地,咽了气。箬竹不禁感慨他修为增进之快,这才间隔多久,就比上一次杀人要狠数倍。 但对方到底人多,箬竹只愣了一瞬就同样出招上前,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风遥居然在山洞口设下了一道结界。 厮杀中的人趁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女孩子,我有义务保护你。” 箬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堂堂仙君居然被一个小鬼保护,这要是传出去岂非笑掉六界大牙? 她对这层结界并不以为意,风遥设的屏障,怎么可能挡得住她。这般想着,便要施展仙术破界。 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真能。 箬竹盯着这层诡异的结界,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鹰。 不料风遥道:“这段时间待在一起,我差不多把你的仙术摸透了,想困住你没什么难的。” 箬竹听了这话越发郁闷,她这段时间到底为什么会把风遥当成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鬼,甚至总会忘了他年纪其实比自己大的事实。这小鬼,分明就是一匹狼啊。 但她这点情绪在瞧见风遥落了下风的刹那,烟消云散。 对方这回来的人更多,实力也更强劲,又因风遥杀了他们诸多兄弟被激发出斗志。借着风遥双拳难敌四腿的劣势,有人上来就在风遥后背砍了一刀。 箬竹心头抽搐,她还记得那位置正好是她替少年割去腐肉的皮肤,也好像顿时明白了风遥方才那句“有义务保护你”的话外之音。 风遥早就意识到他打不过这群人,或者说,打起来很吃力讨不着好。所以他想把箬竹摘出去,用一道结界,阻碍了她卷进鬼族内部的争斗。 殊不知,箬竹想的是,倘若风遥应对自如,她尚可安心在旁等他凯旋而归。但如若风遥难以轻松取胜,那么她必是要出手相帮的,怎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少年受伤。 既然寻常仙术被风遥摸透,那么……不得已之时,只能使用天族秘术了。 箬竹稍稍费了些力气破开结界,她没有适合近战的灵器,纯靠仙术灵力和身姿矫捷,一掌接连着一掌,毫不留情地打在那些恶鬼心口,震碎心脉。 风遥微愣一瞬后,立马与她配合起来对付敌手。 似是与生俱来的默契,很快,三十多名恶鬼尽数断气倒下。风遥转身看向箬竹:“你衣服脏了。” 箬竹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轻笑:“没事儿,反正原来就是红色衣料,沾了血顶多色深些,不管它。” “不行。”风遥却异常倔强,在他心底,箬竹始终是白玉无瑕的仙女,不应该染上半点尘埃,更枉论九幽地狱中的污糟。他用一双漆黑眼眸坚韧盯着箬竹:“教我清洁术,我帮你弄干净。” 箬竹不知他怎就如此一根筋,却耐不住少年坚持,道:“教你可以,但你得先让我帮你把背后伤口处理了。” 风遥“嗯”了一声就在地面坐下,然后丝毫没有任何包袱的脱掉了上半身衣服,露出劲瘦胸膛和腹肌。 他脱得干脆利落,反倒看的箬竹有些不适应,视线下挪,猝不及防就落在了两点粉红豆子上。耳根与双颊唰得染上桃花色,羞赧别开脸,看向黑不溜秋的地面。 这是能随便露给人看的东西?哪怕的治伤上药,可伤口分明在背后啊! 在箬竹成仙几百年所有记忆中,还从没这样直白看见男子胴体的经历,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年郎,也依旧叫她难堪不已,一双眼睛东瞥西瞧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合适。 便在她眼神飘忽不定间,眼尾蓦地望见天际洒下一道明媚白光。 箬竹神情一顿,刚刚浮现脸颊的绯红顿时僵硬成苍白。她顾不上赧然和脸红了,因为那不是鬼域该有的光,而是,天宫来人了。她方才破结界时使用秘术,招来了天族其他神仙。 “箬竹仙君。”来人是天君坐下四大神君之一,白虎。 他只听命于天君一人,开口便道:“本君奉天君之命,缉拿箬竹仙君回天宫。” “缉拿?”箬竹不明所以,“敢问神君,我触犯了哪条天规?” 白虎神君一板一眼道:“弑杀无辜生灵。” 箬竹看向地上几具还没完全处理掉的尸体,不禁怀疑白虎神君口中的杀生难道是指这些?可,这些鬼族哪一个无辜?她不过是相助风遥正当防卫而已。 但白虎神君并不听她解释,也不管事实如何,天君既让他缉拿,他便必须要把箬竹带回去。 -- 第242页 箬竹无奈叹气,看来今日不走是不可能了。她蹲下身想抚摸风遥银发,和他道个别,但箬竹手还没伸出去,原本坐在地上的风遥突然翻了个筋斗,闪现到白虎神君身前,用匕首抵住他的腹部。 “她不想走,你凭什么这样趾高气昂地命令她。”风遥握着短匕的手青筋暴起,整个人透着肉眼可见的生气。 白虎神仙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望向箬竹:“仙君,走吧。” 风遥顿时浑身散出杀意,手里短匕往前推进小半寸:“你听不懂话吗!她不想走,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箬竹看得胆战心惊,她不明白风遥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是怎么回事。自己乃天族仙君,受天条天规约束,也受天君和王母管辖,哪怕白虎神君口中缉拿的罪名她并不认,但也得回天宫跟天君辩解才对。而不是风遥这样,无端大打出手。 箬竹赶紧上前拦着居然胆敢跟白虎神君叫板的风遥,但也许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风遥脾性大,话音落下的同时匕首顺势挥出,箬竹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和白虎神君打在了一起。 可四大神君是何许人,其修为几近能与战神相媲美。不过三五招,风遥就被白虎踩在了脚底下。且不偏不倚,正好碰到风遥后背的刀伤,渗出淋淋鲜血。 风遥咬着牙,还不服输,伸手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匕首,惹得白虎脚下越发用力。 “神君住手!”箬竹整颗心都揪在一起,皱眉冲上前,“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阿竹……”风遥嗓间溢出喑哑闷哼,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箬竹,不顾嘴角溢出血液,“只要你不想走,我就一定能打赢他,把你留下。” 箬竹竟不知是该说他倔强,还是说他天真。 就算真能打赢白虎又如何,四大神君还余三,甚至这事儿往天宫上一闹大,天君降罚,她的仙途就彻底毁了。 箬竹在风遥身边蹲下,用丝帕拭净他嘴角血迹,又从琉璃盏中取出几瓶伤药:“之后我不在这边,你自己也要记得抹药。还有上次你说的……” “你要走?”风遥沉声打断她。 箬竹没接他的话,只将少年垂挂到地上沾灰的银发捡起,用清洁术弄干净。 她轻笑道:“清洁术,只能下次见面再教你了。” 但话虽如此,她无法得知被天君缉拿后的自己会如何,更无法保证这一声下次是何时。刹那间,心底竟无端涌上了几分酸楚与苦涩,连带着说话嗓音也哽咽起来。 “我把身为神明的所有气运都给你,你一定要撕开九幽入口,也一定要废了这昏聩血统三六九等。”说着,箬竹指尖凝集仙力,荧光沿着少年长发缓缓进入他的身体。 风遥想拒绝,但他整个人忽然动不了了。 “你又给我下定身术?”这次倒是留了他的声音,风遥生气瞪他。 箬竹轻轻揉了揉他漂亮的银发:“半盏茶的时间自然就解了。”像是安慰,也像是道别,“你要好好的。” 她跟白虎神君回了天宫,因为没有回头,所以也没瞧见风遥眼底灼热的光。 但梦里的箬竹却仿佛看见了,她像一个局外人,被风遥眼尾的红意烫伤。那是一种悲愤,是风遥头一回厌弃自己为何是血统最低劣的鬼,厌恶自己弱小无能,连想留的人都留不住。 他咬牙立誓,他不仅要变强,还要足够强大到从天族抢人。 白虎神君领着箬竹快走到天君殿时,他突然开口:“仙君刚飞升不久,莫要因为动情意气用事,自毁前程。” 箬竹愣住,她知道这是白虎神君对她善意的劝导,但她不懂,什么叫动情意气用事。 她哪有动情? 可动情与否并非由她说的算,所有仙君神君的姻缘皆记载在姻缘殿中,天君此番缉拿她回天宫,不仅是因为杀害异域生灵,更是因为她的姻缘开始躁动不安。 介于她是初犯,也没有酿成大错,因此天君并未过分责罚,而是让彼时的姻缘神文辞仙君封住她悸动的情念。 至此,若竹虽仍能记得她曾去过九幽地狱,遇见过风遥,但个中细节却变得模模糊糊不清晰。 而又恰逢文辞的姻缘殿中缺人,便向天君讨要她做了小徒弟。 若竹就这般在姻缘殿中待了数千年,只不过因她曾把全部气运都给了风遥,所以箬竹一直挺倒霉,牵扯的姻缘极其容易崩坏,但好在兢兢业业,也并非一对都不能成。虽做不到像一些仙君盆满钵丰地赚功德,但正常生活总归是没问题的。 直到六百年前…… 自开天辟地以来万余年,第一次有鬼族爬出九幽地狱,甚至凭一己之力战胜鬼王,成为新的鬼域至尊。 正是风遥。 鬼王问世,六界纷纷派尊使前往鬼域祝贺。而风遥递给天族的请柬上,点了名要箬竹前往。 这事传到箬竹耳中时,她当即备上礼准备前往鬼域。毕竟与风遥是旧相识,定然打心底儿里替老朋友高兴。但她刚走到南天门,还没出天宫呢,文辞突然追上来说有事找她。 箬竹下意识以为是姻缘殿中事,可孰料文辞带她去了天君殿,说的是九千年前封印住的情念又开始蠢蠢欲动。而天君的意思,自然是加强封印。 至于加强到何等程度,以想要彻底遏制情念的出发点来看,只有完全封存那段记忆才比较保险。 -- 第243页 箬竹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她这些年对九幽和风遥的记忆本就很模糊,说是心如止水也不为过,纵使此番备礼祝贺,也丝毫不掺杂私情在里头。因为自从灵海下了封印,就再没有私情。 现在却说要加强她的封印,剔除去一段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宛如欲加之罪,箬竹自然不愿接受。她当即就有一肚子话,想反驳天君。 文辞在她发脾气之前,眼疾手快把她拽到一边儿:“你先冷静一下,听我一句劝。” “所以老头儿你跟天君是一伙儿的?”箬竹淡淡看他。 “啧,你别用一伙这么像是同流合污的词,我现在是想帮你分析问题。”文辞不满道,“你想啊,你对风遥那段记忆早在九千年前就被天君压制得只剩模糊概念了,这回不过是去参加个鬼王宴会,怎么可能情念重新躁动?” “所以是为什么?”箬竹迫不及待追问,她从刚才就奇怪这个问题了。 “这还不是老头儿我的功劳。”文辞摸着下巴,一拍胸脯,“你应该知道天族神仙每到万岁,都要历一次劫。正好你再过几百年就到一万岁了,于是我寻思着,先帮你把最难历的情劫给安排了。” “说重点。”箬竹受够了他前头长串铺垫。 文辞道:“重点就是,老头儿我掐指一算,你跟那个叫风遥的鬼王,命中注定有缘,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给你俩牵了姻缘线。但这姻缘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能否成功历劫,所以我就来和天君打了个商量。” “抹去你灵海中昔日有关风遥的全部记忆,如果在这般磨难下,你二人最终还是能走到一块儿,这情劫自然就算历成功了,还能收获一份姻缘,两全其美不是?” “……”箬竹脑袋清醒,才不受他忽悠,“老头儿你不觉得自己这操作,很像人间的八字契合包办婚姻吗?而我就是凄凄惨惨被你卖了的女儿。” “你这……怎么说话的呢!”文辞觉得自己被污蔑了,气得直跳脚,“你以为你跟那风遥的缘分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九千年前你自作主张跑去九幽地狱,你自己先对人家动了心思。然后我在给你俩牵了红线之后才发现,那小子对你也有意思,否则你当怎么会引起这回的情念躁动,那是他的情影响了你们两个人的姻缘。” 箬竹被他一大串话直接给说懵了。 从逻辑上来讲,似乎找不出任何问题,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对风遥有过的感情了。 就在她愣怔的这一瞬,天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灵力注入箬竹灵海,将那道封印不断加强…… 到后来箬竹因为承受不住封印,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鬼王之宴早已结束,天君是另派了仙君前往祝贺的,而箬竹失去了曾经前往鬼域九幽的所有记忆。甚至她并不知道自己记忆有损,天真地以为自羽化成仙以来,就一直待在天宫之上,姻缘殿之中。 也是在她醒来的第二日,文辞将姻缘殿主神的神印交给了她,箬竹正式成为执掌姻缘的姻缘神。 只是一心想安排她历劫的文辞怎么也没想到,箬竹灵海中的封印加强后,她不仅将风遥忘了,还把与风遥相关联的自己姻缘乃至历劫的事儿也给忘了。 更有甚者她好像对各种与姻缘有关的东西,都变得很迟钝,包括姻缘殿里她干了九千年的事务,忽然也呈现出不大会的状态,或是错漏百出。 但无法,情劫之事已经被司命星君记在了命簿上,就算她记忆受损严重也得进行下去。 再之后的梦境就没多大新意了,无非是箬竹对风遥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旁人口中或小话本里,以及风遥硬闯天宫,而箬竹崴脚跌落南天门。 箬竹在一片虚无的昏暗中枯坐着,双目看着远方不知何处发着呆。 她好像将成仙后九千九百年间的往事皆回忆了一遍,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为何白虎神君和文辞老头儿都说她对风遥动心了。 九千年前的箬竹尚未历情劫,不开窍,她没意识到愿意和一名男子同床共枕是喜欢,也没意识到比风遥还要担心他身上伤势是喜欢,更没意识到当瞧见风遥褪去衣衫,心跳加速脸颊升温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和狗东西的前世回忆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接近尾声,下一章依旧是三更! 第94章 鬼王的命定缘(12) 昏暗中忽而出现两点火光,曳曳跳动。 箬竹不适地挪了挪眼皮,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她刚刚适应殿内光亮,就看见床边趴了个人,银发铺洒被衾。 风遥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箬竹指尖刚一动弹就惊醒了他,两人在瞬间四目相对。箬竹盯着眼前人的脸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这是她从九千年前就喜欢上的人,比当初少年时长得更成熟也更俊朗了。 她不由自主便伸出手抚上风遥脸颊:“我才睡了一觉,你看起来怎么好像瘦了大半圈的样子?” “你可知自己睡了整整十五日。”风遥用灵术操纵茶壶倒水,把杯盏送到她唇边,“来,先润润嗓。” 箬竹就着他喂食的姿势,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水,而后道:“十五日,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风遥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水渍:“伤自然是早就好了。” 箬竹看向他的胸膛,犹记得自己昏倒前还隐约瞧见那处有血迹渗出伤口,不免心有余悸道:“我不信,除非你把衣服脱了给我检查检查。” -- 第244页 风遥接回空茶盏的手蓦地一顿,显然是没想到她刚醒来就说出这般大胆的话。 而箬竹见他犹豫迟迟不动作,便以为风遥不愿意,不由啧声:“上次说帮你治伤,脱衣服不还挺爽快的嘛。” “何时有过你说的情况。”风遥回想他被恶鬼重伤后,箬竹确实亲自给他喂药,却并不曾有过脱衣服的细节。 箬竹撑着下巴道:“九千年前,我被白虎神君抓回天宫之前那会儿啊。” “我当时不过说了句:教你清洁术可以,但你得先让我帮你把背后伤口处理了。结果我药瓶子都还没拿出来呢,你上半身衣服就已经脱完了。” 听她笑着说出这段经年已久的往事,风遥终于后知后觉:“你全都想起来了?” “封印被解,当然就想起来咯。”箬竹耸耸肩。 但她在风遥眉目盈盈间,却又突然长吁短叹起来:“不过仔细想想,我觉得我真挺像个渣女的。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结果到头来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还和别人卿卿我我去了。” “哪来的别人?”风遥问。 “我来之前历的那三世啊。”箬竹道,“虽然说他们都是你,但如果只看一张脸的话,还是各不相同的。” 风遥眸中星光顿时淡了两分,他突然就听出来了,小白兔这话哪里是真的在唉声叹气,而是拐弯抹角和他翻旧账呢。她想起来了前尘过往是真,耿耿于怀他的欺瞒也是真。 只是相比起之前对他无情无意,所以质问得咄咄逼人,冷嘲热讽。到而今尘封了九千年的心喜重新破土,她再算旧账便是好整以暇,给他个台阶然后好好要说法。 他太了解箬竹了,仿佛是再用这种方式告诉风遥:你看我都这么和颜悦色地问了,你要是还不给我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楚,我再生气,可就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了。 他哪能不顺坡下驴,坦白从宽啊。 恰好有下头人送来热粥,风遥亲自接过用汤匙搅了搅后舀起小半勺喂她,顺便开口道:“六百年前,我初登鬼王设宴,结果盼了许久却只盼来天族一个不知名的小散仙,我便以为你有公事忙碌抽不出空,说不失望是假的。” “其间我也向天君递过好几次拜帖,想着既然你不来鬼域,大不了我亲自上天宫去寻你,可每回递上去的拜帖都被你们那天君驳回,于是后来的两百年间,我只能潜心修炼,为了趁早有能力硬闯上天门。” “不对。”箬竹帮他补充,“你在那两百年里干的事还有风云六界,惹是生非。” 风遥眉心抽跳:“这也要交代?” 箬竹大大喝下一口他喂来的粥:“当然啊,否则我怎么判断小话本上那些传闻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无法,风遥只得把所有细枝末节的事儿都从记忆里挖出来给她说了。其中就包含了把东海搅和到不得安宁,逼得龙王交出东海四公主拿了百花仙子的灵器才罢休。 再后来,便是四百年前硬闯天宫的事儿。 其实箬竹心里也清楚,她崴脚这茬怪不到风遥头上。彼时她在南天门闲溜达,恰逢风遥从“天”而降,她一时惊呆于眼前乍然出现的绝世容颜,不禁愣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可也正是这两眼,害得她没躲开天族同僚仙君出招对付风遥的灵流,身形不稳,坠落人间。 只是她初初跌落人间时心里不爽,才把这一切罪责都归到了风遥身上。 这晌听风遥道:“我到了天宫之后,撞上你眼神的瞬间才明白,你没有来赴宴不是因为公事繁忙,而是压根早就把我忘了。那会儿我是真有一种冲动,想把你直接带回鬼域,但没想到我这念头刚生出来,你就先崴了脚。那种情形之下,我是当真什么也没想,本能地便跟着你跳了下去。” 不料光阴交叠错乱,箬竹是整具原身去了凡间,而风遥则是化作一抹神识,穿梭入旁人体内。甚至不知为何他在跟随箬竹坠落人间的过程中记忆丧失,唯余下对箬竹的感情。 箬竹听完摸着下巴沉吟。 莫非,这就是文辞老头儿说的情劫? 她和风遥都失去了对彼此的记忆。 “直到你死在萧雁行身边,那一刹那我才什么都想起来,立刻回到鬼域想法子救你。”风遥续道,“可我起初并不知晓你灵海中有封印,还以为你单纯不在意昔日九幽中发生的所有,便觉得……就算我告诉你真相又如何。” “你爱的是他们三个,与我风遥无关。那么我说的愈多,对你而言就越像是情意绑架,像是逼迫你将对他们的情意转移到我身上。” “我承认我贪心,不满足这样仅停留于爱屋及乌的情分。”风遥把她喝空了粥的碗搁在床头桌案上,整个人突然站起身,双手撑在她枕侧,缓慢俯倾靠近,“我想要你真正对我动心,再不济也该想起曾经在九幽中的日子。” 箬竹看着他的面容徐徐放大,虽然瘦了许多,眼下可见疲惫青黑,但轮廓曲线却仍旧俊美绝尘。箬竹强忍住自己又犯花痴的冲动,伸出手轻轻一巴掌毫不留情拍在了风遥脸上。 “账还没算完呢,别想着动手动脚的,坐远点。” 风遥眉梢轻挑,似是不甘,但在迟疑一瞬后,还是乖乖坐回了床边。 而箬竹顾自沉吟着,平心来论,风遥这般解释,她其实是认的。 -- 第245页 假如风遥在她醒来那会儿便坦言自己是池、景、萧三人,箬竹的反应中也许没有生气,但她会不断在日后相处中,从风遥身上找他们的影子。譬如某个举动或某个神态与谁相似,又和谁不相似。还会去琢磨,她该将风遥看成是谁去对待才更加相似。 箬竹依然是箬竹,可风遥便成了影子。 没有谁会愿意做旁人的影子。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贪心,贪妄箬竹爱他贪得快要疯了。或许说出来无人相信,风遥才是更没有安全感的那个,哪怕有过四百年的相守姻缘,可他却也比谁都清楚,他们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 刻意隐瞒,是一场迟早会败露事实的赌局,赌的便是真相拨云之时,箬竹会不会施舍他一次机会。 可方才箬竹那句淡淡的坐远点,被风遥从其中听出了一股不耐烦的厌弃,情绪蓦地翻涌起酸楚苦涩,恍若海上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打过心田。他垂眸看了眼自己与少女之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却触手不可即。 他想,自己应该是赌输了的。 熬了十五日不眠不休不合眼的疲惫愈显,他轻轻阖了阖眼,想起昔日白虎神尊强势缉拿箬竹回天宫的那一幕。 风遥曾以为,只要自己变得无比强大,就能够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被任何人带走。但而今威名叱咤六界,连天君也得敬他三分,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是她自己想要离开,又该如何? 当他摒弃一切强硬手段,摒弃所有不光彩的小心机。沦陷者,早已将毕生情意,毕生欲念,毕生的喜怒悲欢,都牵系她一人之身,再难解脱,亦不愿解脱。 他甘愿画地为牢,既无法相守,便默默守护也未尝不可。 肩膀突然被人用手指推了一下,并不重的力道,但他实在太累了,身形不禁微微摇晃。 箬竹奇怪看他:“狗东西你怎么了?” 风遥睁眼抬头:“没事。” “没事儿你整个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箬竹撇嘴不满,“而且我都叫你三声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该不会因为我让你离远些,就闹小情绪吧?” 她说着也不等风遥再回答,已然认定了自己这个猜想,掀开被褥往风遥身边一坐,再把长发凌乱的脑袋搁在了他肩膀上说道:“那这样,我离你近些,总该高兴了吧。” 前一秒还眸光黯淡的人,瞬间神情微顿:“阿竹,你……” 他喉咙有些哽咽,不敢顺口说下去,生怕自己误解错了这个举动的意思。话音在唇边陡然转了个弯儿:“你刚刚说叫了我三声,是要说什么?” 箬竹在他肩膀蹭了两下,似是想蹭出个舒服的位置,但试来试去都是硬邦邦的骨头,不禁道:“我说,你最近太瘦了,靠起来一点都不舒服。不过这也没事,有我在,以后带你吃各种好吃的,绝对很快就养回来了。” 她没再继续靠着他,而是晃着双腿顾自坐在了一旁。风遥的心绪却比方才荡开更加波澜壮阔,他脑海中反复循环过箬竹那一声“有我在”。 恍若说的来日方长,有她在的来日方长。 箬竹却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多,她只知道她从九千年前就喜欢风遥,后来虽然忘记了那份存有喜欢的记忆,可又阴差阳错,喜欢上了另样的三个他。足以见文辞老头儿有句话说的不错,她和风遥就是有命中注定的缘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难他,为难自己呢。 为仙为鬼,寿命千万年长,就是用来好好享受的,不论是吃喝玩乐,还是情意悱恻。 箬竹风风火火蹦下床铺,她拽过风遥的手就往外跑:“依我看也别等以后了,正好我睡了那么久肚子饿,咱现在就去外头胡吃海喝一顿!” 风遥掌心传来她的温度,还没被欢喜冲昏头脑,将刚起身就蹦蹦跳跳不安分的人拉回来按在床上。 而自己蹲身在她脚边,拿起摆放榻边的鞋道:“先把鞋穿上。” 箬竹笑嘻嘻的也不客气,直接把脚伸到了风遥面前,甚至俏皮地动了动脚指头。 少女巴掌大的白足如玉莹白细腻,风遥将它托在掌心,先是套好蚕丝织造的轻薄袜子,再塞入石榴红色镶嵌金铃绣鞋,每一个动作都虔诚而珍爱。 箬竹摆了两下腿,金铃细响悦耳动听。 她道:“今后帮我穿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要是我再崴脚,那就是你的错。” 风遥点头认真道:“绝不会再让你崴脚。” “这么信誓旦旦?”箬竹玩笑说,“如果我真的再崴了,你岂不是很打脸。” 风遥依旧是不容置喙的态度:“不会。” 音落,他双臂分别环过箬竹的膝盖与后背,将坐在床榻上晃荡着双腿的少女兜膝抱起,一本正经道:“我说不会,就绝对不会。” 箬竹怕掉下去,不得不双手勾住风遥的脖颈,控诉道:“你这是走歪路子!虽然这样我的确不会崴脚了,可你总不可能一直抱着我啊。” 风遥若有所思后道:“未尝不可。” 箬竹:“……” 她便这样,被风遥从寝殿抱到了鬼城中,一路上引来诸多行路客的瞩目。甚至到了酒楼,一份份美味佳肴上了桌,风遥也依旧没松手。耐心地将食物夹到碗中,再喂到箬竹嘴中,乐此不疲。 这一顿饭箬竹吃得甚是省力,愣是享受了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慵懒。 -- 第246页 到了后来天色渐明,店肆打烊,街道变得冷清,风遥再这样将箬竹抱回宫殿。 如是这般脚不着地的日子,箬竹过了三四日,委实是觉得不能再继续了。虽然可以极大程度地偷懒,但她明显发现最近下巴处的肉越长越多。毕竟连饭后消食都是被抱着进行的,可不得长胖嘛。 于是箬竹正儿八经地提出,她要自个儿走路溜达。 彼时风遥正在帮她脱鞋袜:“想去哪里?我陪你。” 箬竹目光在殿内流眄,而后眨了眨眼道:“就去那天我才走了一半的密道吧,想看看你还刻了些什么东西。” “好。”风遥应声的同时,用灵力在指尖划破一道浅伤,削出血珠滴入青幽烛,暗道轰然打开。 箬竹把方褪下一半的袜子又穿上,她握住风遥的手,两人一同步入。 除了上回箬竹看见过的几幕壁画,还有九幽地狱中她帮他上药去除腐肉,她生火给他做烤肉,以及箬竹被白虎神君带离时的背影。 再接下来,便是风遥硬闯天宫后。 箬竹崴脚跌进池惟青怀里,于千秋宴冰面起舞抚箜篌,与池惟青护城河边放花灯……深夜潜入景问筠屋内偷三清镜,红袖招中药依偎景问筠怀抱,花前月下做糖人儿……破庙抱着萧雁行住他逃脱追捕,汾青城假孕同床共枕,讨伐声中毅然带他进入神魔深渊。 他们昔日的点点滴滴,全被记录了下来,在这一条狭窄暗道。 “你怎么会有闲心弄这些?”箬竹站在青幽烛浅浅微光下问他,“都不嫌麻烦的嘛。” “是等待你仙身重铸完成那三个月里刻的。”风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我怕上古流传的秘术无法应验,也怕醒来之后的你什么都不记得。把所有都刻画下来,至少有一个人能永远记得。” “那现在有三个人记得,我和你,还有它。”箬竹指了指彼此,又指向墙,“如果忘了就回来看看,肯定什么都能记起来。不对不对,这样说的好像我们都还会忘一样……” 她说着突然摇起脑袋自我否定,纠正说:“现在我的封印已经被解开,不会再有你担心的如果。” 像是承诺,她语罢朝风遥仰头一笑,明媚漂亮的杏眼里满含对而今点滴的满足与欢喜。 风遥心尖轻颤,少女总说他的容貌惊艳得能颠倒众生,殊不知她活了将近万年,眸中纯粹而璀璨的星光始终如一,才是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至宝。教人忍不住想温柔亲吻,用一生的时间珍藏守护。 风遥将握着她手掌的姿势变成十指交扣,两人一直走到暗道尽头,视线所及是一片没被刻画完的墙壁。 箬竹当即认出,这是半月前从九幽回来那晚,她手中拿着书册,站在床边质问风遥为何欺瞒她的场景。 彼时她甚至淡漠无情地承认,她爱了风遥幻化的三世,独独不爱风遥。 残酷至极,残忍至极。 篆刻的最后一笔停留在她的长发,想来是那日箬竹灵海中封印动荡,头疼欲裂,风遥听见动静急急丢下刻刀而留下的未完成品。这幅画还差最后她的脸庞神情没有刻,箬竹眨了眨眼,掌心变出刻刀握紧。 她在墙上添了个笑脸。 末了很是满意地拍拍手:“这样,就不像是争吵了。” 箬竹转过身,抬眼发现风遥正凝眸地盯着她,不由自主踮起脚尖与他平视:“看我做什么?” 风遥突然走上前一步,指腹伸出在她眼尾轻抚摩挲。分明是微凉如雪的触感,却仿佛摩擦着带出熠熠火花,直蹿过四肢百骸,在心底绽开绚丽焰火。 “你把身为神明所有的气运给了我,而我的气运……”风遥嗓音低哑,眉目温柔,“我从来都以为自己生而不幸,可我又何其有幸……” “能够遇见你。” 他身上淡淡彼岸花弥漫在墙角狭小空间,飘洒入箬竹鼻腔。嗅觉在幽暗环境中被放大,彼岸花香便如它本身明艳绮丽却又暗含危险,诱人却也惑人。裹挟着风遥的话音,在少女心底荡开层层涟漪。 箬竹轻轻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但她使出的力道极轻,不仅没能推动风遥,反而自己在醉人花香间迷迷糊糊小退了半步。 风遥见眼前人身形微微踉跄,下意识以为她又崴了脚,连忙跨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搂进臂弯间。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箬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突然以这样一种诡异姿势仰望进了风遥垂落下来的目光,她小声撇嘴:“又动手动脚。” 风遥哑声:“不可以吗?” 箬竹眼珠子灵动转溜,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末了一本正经道:“除了牵手,亲亲抱抱举高高都得先问过我的意见,我同意了才可以。” 风遥缓慢俯身:“那现在……” “现在不可以!”箬竹不等他说完,很是果断地抬手一巴掌糊在了风遥脸上,将他眼神呼吸和话音全部挡住。 “我看到这些壁画后,想起来一件正经事,现在要先说正事儿。”箬竹从他怀里退出来,施施然掸了掸弄褶皱了的衣袂道,“你那天对我说,跟我跳下南天门后,你只是化作一抹神识进入了他们体内?” 风遥笑着拿下她的手,隐约预感她要说的事必然重要,点了点头:“本来是真想直接跟你去人界,再趁那个机会把你带回鬼域。但中途始料不及地发生光阴错乱,我为了跟上你,只能化了神识。” -- 第247页 箬竹若有所思:“可我第一次回天宫之前,亲眼看见池惟青的陵墓梓宫,内里是空的。” 如果照风遥的说法,他仅是神识入体,那么在他离开之后,池惟青的遗体定然还在帝陵内才对。 箬竹脑子蓦地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突然急切伸手:“快,把你的传音水镜给我。” 她拿了风遥的水镜登时注入灵力,分别传音给文辞老头儿和陆尘修。 果真,她从文辞那儿得到的结果是,自她离开后,景问筠的尸身在一日夜里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巧不巧,她遇见萧雁行同样是在夜晚。 而陆尘修的说法是,自那日仙门落败魔族之后,众仙门弟子皆胆战心惊会遭到魔君寻仇,可说来也奇怪,他们再没听说过魔族有任何动静。 箬竹再将这些信息联系上醒来那日侍女同她说的话。 这四百年间,鬼域中人压根就没见到过风遥,说明他本人并不在鬼域之中。 是以……箬竹倏尔抬眸看向风遥:“你不是神识入体,你和我一样,同样是身体去到了各处错乱的光阴。” 只是因为记忆受损严重,又在意识毫不知情之下,幻化做了旁人模样,才叫风遥误以为跟随着箬竹的是神识。 箬竹又道:“不然你想想看,过去四百年间,你除了和我在一起的记忆,还有没有其他?” 风遥被她这样一说,也觉出了些端倪。 他仔细回忆,再三确定没有遗漏之后,缓慢摇了摇头。 “是了,那就没错了。”箬竹斩钉截铁地道,“不需要九九归一,你就是他们。” “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云销雨霁,仿佛笼罩在心头的一层薄薄迷雾彻底驱散,再无隔阂。 她道:“现在可以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风遥微愣不明觉厉,而箬竹见他居然没反应忍不住就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薄唇,揉搓玩弄成鸭鹅般撅起,歪了头嘀咕:“刚才想亲亲抱抱的不是你吗,既然不要的话,那就算了。” 闻言,风遥终于晚半拍意识到,她这声“可以”,回答的是自己先前那一问。 再不需要多余言语,拥她入怀。 魅人彼岸花香铺天盖地包裹在她周身,箬竹睁着水灵灵眼眸,淡淡青幽烛下她清楚瞧见风遥眉目弯起,纤长眼睫微微卷翘,根根分明,还有唇角晕染笑意,是极晃眼的好看。 她丝毫不知自己的视线有多么灼热,直到风遥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声道:“闭眼。” 箬竹在眨了眨眼后依言照做,她想,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不差这片刻朝暮。此时这暗道就恍若人间小情侣最爱去的小树林深幽绝密,倒不如趁此机会干些情人该干的甜蜜事儿比较刺激。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风遥的吻落下,反倒是整个身子被打横抱起,听见风声过耳。 箬竹扯了扯风遥的袖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风遥故作神秘。 随着一阵不同于风遥体香的馥郁花香入鼻,箬竹缓缓睁开眼睛,斑斓彩色蓦地撞碎她眼底错愕。 这是……一片花海? 花红胜火,蕊黄似焰,点缀花芯的三两滴露珠闪出如月晶莹光芒。箬竹从风遥臂弯间跳下,欢快奔跑间,指尖和衣袂拂过芬芳。纵然在西王母举办的赏花宴上,她也不曾见过如此瑰丽美景,却万万没想到,素以昏暗闻名的鬼域,竟能勾织出无边绚烂。 她想起自己从前便最是羡慕百花仙君,成日与各种摇曳着花茎、舞动着花瓣的花花草草们在一起,入目五彩斑斓、所闻满庭馨香,想来就极是心旷神怡。 只可惜当初百花仙君赠予她的花海灵器被东海四公主半路截胡……等等,花海灵器,东海…… 箬竹蓦地恍然,停下脚步回头,略有些狐疑地问风遥:“你这是……” 不等她问完,风遥将一柄花团扇放入她掌心:“百花仙君的灵器,物归原主。” 箬竹的手被他握着轻轻挥弄团扇,一只蝴蝶瞬间从扇面飞出,在半空幻化出成百上千的蝶云游花间。 漫天彩蝶一齐扇动翅膀,引得锦簇花团随风起伏,似火浪、如波涛,更像翩跹仙子微微褶皱的秀丽衫裙飞舞。 “喜欢吗?”风遥问。 “喜欢。”箬竹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抬眼望见熏风吹拂起眼前人银白披发,风遥眼底有微光明暗闪烁,璀璨得压过这整片似锦繁花,不由迈上前一步,挨近到与他只剩咫尺之间的距离笑意盈盈:“但最喜欢你。” 风遥伸手轻捧起她的脸,目光细细过这张心心念念了九千年多年的面容轮廓,如今终于只倒映他一人身影。 鬼域无月,她就是他心底的万丈星辰。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从眉目到鼻梁,最终覆在如清水冲洗过樱桃般水润绯红的唇,久久辗转,深深缠绵。 箬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好在是有了那么些经验,懂得换气呼吸。她趁机隙砸吧了两下嘴,感受着紧贴自己的唇微凉似玉,可触感却又是软绵绵的,宛如云絮。 非要做个贴切比喻的话,箬竹折中地想,那便称它为冰镇过的棉花糖好了,又软又凉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风遥环搂着她腰身的手收紧,指尖在最敏感那处软肉轻掐了一下:“嗯?这样也能走神?” -- 第248页 音落,在瞬息间灵巧地撬开了少女牙关,于唇齿间攻城略地,霸道地流连过每一处都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箬竹哪经得住这般缱绻,几乎要溺死在他周身弥散的魅如妖醴彼岸花香,理智一寸寸被抽离,如坠云间。 而她闭着眼,气息逐渐急促间又是一番天旋地转,是风遥护住她后腰将她放倒在了花丛中。 一缕发丝自风遥肩头滑落,垂至箬竹微凸的锁骨,随风扫过周围细腻皮肤勾起酥酥麻麻的痒,直击心田。 箬竹喘着气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用薄雾朦朦的眼眸嗔瞪他控诉:“你刚才亲我之前,又没有问我意见!” 风遥手肘撑在她肩两侧,呼吸同样未匀称平稳,声音嘶哑:“阿竹,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九千多年。” 他说话时箬竹恰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无疑风遥相貌是顶顶俊美的,可如若非要箬竹挑出最爱的一处,那么她必会毫不迟疑选择这弧度无暇的喉结。尤其是他抱着自己说话时,喉结细微振动贴着脖颈传来,比亲吻更能刺激起心底深处的冲动。 这晌,箬竹抬起头,她齿列在风遥的喉结轻轻咬了咬,在惹得人嗓间溢出闷哼后道:“这是惩罚。” 又手掌推了推风遥的胸膛说:“起开,我要回天宫了。” 前一秒还沉溺在无边欣喜与满足中的风遥,在她音落的刹那,顿时神情僵硬,眉峰不自觉蹙起:“回天宫?也是惩罚?” “当然……”箬竹顿了顿,“不是。” 她故意把话说到最有歧义之处放缓语调拖起长音,看见风遥信以为真,整个人瞬间染上挫败落寞,恶趣味地哈哈大笑:“现在知道哄骗人有多过分了吧?” 风遥旋即明白,她这是在报九幽地狱中那晚,他开她玩笑的仇呢。 但话说回来,有所隐瞒确是他的理亏,单凭一张嘴解释和道歉,远远不够。风遥如是想着,便用灵刃在指尖划了道口子,继而手指含血在半空画下一个鬼族符阵。 “我风遥,今日以鬼族血咒起誓。”他目色深深,凝视着箬竹一字一顿,“从今往后,对阿竹再无欺瞒谎言。如有违背,甘愿受天罚、入阿鼻。” 箬竹听他说出天罚与阿鼻的瞬间,心头抽跳,连忙伸手捂住风遥的嘴,忍不住紧张:“你干嘛发这么毒的誓,万一以后有什么善意的谎言呢,难道也要受天罚吗?” 空中血红印记愈淡,风遥拉过她的手十指交扣:“血咒已经生效,收回不了了。你便把这当成,我对你矢志不渝的承诺与忠诚。” 心底暖意骤生,箬竹靠在风遥肩膀,柔柔“嗯”了一声,但仍旧道:“不过我说要回天宫也是认真的。” 这回风遥没再担心她是想离开了,遂问:“最近天宫有什么宴吗?” “这倒没有。”箬竹捻起一缕风遥的银白长发,缠绕指尖闲闲把玩,“我只是觉得,刚才是你自己说等了九千多年,等不及的嘛,那我自然该早早回去,然后等你来正式迎娶我啊。” “至于月前那回草率了事的假成婚,肯定做不得数的。” 风遥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素来了解箬竹从不是拘泥别扭性子,她有着天族神仙敢爱敢恨的十足率性,想做什么便随心自我地去做了。但历劫那三世,哪一回不是自己好说歹说,才哄得人答应成亲。 他这几日内甚至也思索过,要如何说服她点头将那日假成婚补成真结缘。可思来想去后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有被拒绝的风险,唯剩徐徐图之才最保险。 却没曾想,在心中辗转千百回的话,居然是她先宣之于口。 风遥以最快速度安放好砸中他的巨大欣喜,继而弯腰将插在靴间的短刀拔了出来,交到箬竹手中,说道:“在鬼域有个说法,让法器共主是最好的定情信物。阿竹,把灵力注入我的刀。” 丝丝缕缕灵流如姻缘红线,将这柄鬼王之刃绕了一圈又一圈。 法器共主,便是将自己最大的弱点交付。一旦双方反目成仇,新主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自如操控法器,取原主性命。而原主虽同样能控制自己的法器,却无法压制过法器认知中新主的意念。 是以,哪怕成婚定情,也鲜少有人愿意将法器交付。毕竟仙生鬼生数万年,难保日后变数。 而风遥于这晌交出法器,却是没有半瞬迟疑。他能活着爬出九幽的气运都是她给的,如若无她,也许在九千年前,自己就死在弱肉强食中,再无法得见天日。 是生是死,只为博她展颜,怎样都好。 是鬼是魂,不变守她长安,护她无忧。 就连这一生名姓都为她所赐,只是风遥不曾告诉箬竹,当日换“枫”为“风”字,并非因为笔画简单。而是彼时他脑海中无端吟出一句:珠光摇素月,竹影乱清风。 拂乱他心弦的人,始终是她,无论历经多少个九千年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正文就到此完结啦! 接下来是两篇番外,阿竹集结前三个位面男主当开后宫的一则,以及阿竹和狗风遥捆绑play的一则(捆绑play买了插画放在渣浪围脖,id:是暮行也吖)番外会在0点整把两则都放上来,让大家看过瘾hhh 感谢从开文到完结所有小可爱们对作品的支持和对缺陷的包容呀,看完的小可爱可以不取收让文文继续留在你们的收藏夹里咩,比心!下一本文开《长公主养崽失败后[穿书]》,求预收,大家有缘再见呀! -- 第249页 ———————— 预收《长公主养崽失败后》 一朝穿越,虞清梧成了书中那个张扬跋扈,日后被男主用十大酷刑轮番折磨至死的亡国长公主。 更惨的是,她刚来就撞上原主在三九寒冬罚跪敌国质子闻澄枫,致使男主憎她、恨她的名场面。 原主作的死凭什么要她来受?! 虞清梧故作镇定。 她走到闻澄枫身边,把暖手炉往少年怀里一塞,暖耳朝少年头上一带,还递出去一串糖葫芦。 但为了保持人设不被拆穿,偏偏又只能装作很凶的样子:“别跪死在本宫殿外,晦气。” 虞清梧在扮演蛮狠长公主,和照顾闻澄枫教导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前来回切换,她觉得自己都快精分了。 好在等到了闻澄枫重回故国,出兵一统天下的剧情点。虞清梧果断放火烧了自己的宫殿,佯装葬身火海跑路。 她掏心掏肺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崽子,总不会再对她赶尽杀绝了吧? 后来,闻澄枫登基,百姓皆夸新帝乃明君。 虞清梧开着她的小茶肆,听着茶客们的讨论洋洋得意,她养的崽那必须是五讲四美三好青年。 直到某天,茶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进门就将掌柜堵在门后:“长公主为了躲朕,竟不惜假死?” 虞清梧望着闻澄枫眯起的凤眸,后知后觉: 她养的崽,好像黑化了。 “崽,我教你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没有强抢民女这一条啊!” ———————— 预收《全天下都对我穷追不舍[穿书]》 褚沅卿穿书了,在原著里—— 她有个忌惮她手中兵权的皇帝义弟,有个时刻想废她修为当掌门的同门师兄,还有个想借她双修的人渣师尊。 身边全员恶人,偏偏原主蠢的到死才看清三人真面目。 熟知剧情的褚沅卿和药宗少主做了笔交易,用假死摆脱所有人。 呵,恕她不奉陪了! 涅槃重来的褚沅卿,凭着在现代学过的高超化妆术和变声术,改头换面做生意。 她能变成主顾念念不忘的任何故人,也能顶着故人的脸说出主顾想听的任何话。 渐渐,褚沅卿的小金库越堆越高,比国库更富有,直到有一天—— 她昔日的皇帝义弟、同门师兄和人渣师尊同时找上门,就连药宗少主谢流苏也横插一脚,重金请她变成褚沅卿的模样。 富已敌国的褚沅卿冷眼:别爱我,没结果,除非有钱超过我。 谢流苏用秘药揭开她的假面,指着药宗堆满数座海岛的财宝,志得意满:这些,做卿卿的聘礼可够? 褚沅卿盯着比她私藏多出百倍的金银,后知后觉,她可能翻车了。 从此,全天下都知道了她是假死,大佬们都对她穷追不舍。 修罗场成了全员火葬场。 第95章 棋逢对手乃人生一大乐事。 曳曳灯花下,池惟青敲着指尖黑玉棋子,沉吟思忖该从何处落子。而相比对面景问筠虽同样凝神注视棋盘,跪坐姿态与挺直背脊却要比他端正许多。 可惜幸中难免生出些许不如意,不等池惟青黑子落下,屋内突然走进来一名仙娥,朝他二人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行礼,唤道:“池公子、景公子。” 池惟青和景问筠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都认得,这是在箬竹仙宫内殿伺候的仙娥。她过来这边,便是说明箬竹已然从姻缘神殿忙完公事,回去歇息了。 甚至,应当是欲召他二人之一前去侍寝。 在这事儿上,池惟青素来看不大惯景问筠故作姿态,端得清冷无欲。他将黑子丢回棋奁,掸了掸锦衣袖袍并不存在的灰尘,毫不避讳地轻描淡写问道:“阿竹今夜召了谁?” 话里行间,无不透着帝王威严,和几分自信的胸有成竹。 景问筠淡淡瞥他一眼,虽没说话,但搭在大腿的手指已然将衣袍攥紧,屏气垂眸静等仙娥回答。 气氛在一隅之室内陡然低沉,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仙娥想不通这两位公子今日怎会凑到一起下棋。这会儿要是她实话实说,仙君不曾召人,但萧公子已经带上亲手做的夜宵进了染竹殿,她岂非一次得罪两位惹不起的人物。 但池惟青凌厉眸光,和景问筠淬冷目光,哪个都是她承受不来的,面有隐色只得支支吾吾将实情说了。 烛火蓦地跳动,在眼底晃过一瞬光影明灭。分明是常年如春暖的天宫,仙娥却无端觉出一阵凛凛寒意。 到底是景问筠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良久:“你不过去拦着?” 池惟青冷哼一声,甩袖在棋案边重新坐下:“朕堂堂皇帝,和他那等市井小儿一般见识成什么体统。” 他落子的同时抬眉:“你呢,也不过去?” “吾之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景问筠从容挟子,“拈酸吃醋便破忌了。” 黑白两色纵横棋秤,再度杀得难解难分起来。仙娥悄声退下,她想,两位公子今夜这棋怕是分不出胜负了。 染竹殿中,箬竹慵懒靠在贵妃榻上,腰后垫了个软枕。 萧雁行就坐在她身边,左手捧着一碗燕窝粥,右手执汤匙舀了送到箬竹嘴边:“姐姐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箬竹浑身懒散没动,只张了嘴,细细品尝后道:“有些淡,下次记得糖再放多点。” -- 第250页 “姐姐想要吃甜一些的话,其实不用等下次。”萧雁行用帕子温柔且耐心替她拭去嘴角汤渍,而后趁箬竹闭目养神时,挨近吻上了她的唇。 温热触感倾覆,箬竹蓦地睁大眼睛,但萧雁行旋即伸出手遮在她眼眸前,敛下一片黑暗。同时利用熟稔的吻技在箬竹唇齿间辗转缱绻,良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你……”箬竹被他骤然的吻亲懵了,一时竟结结巴巴地不知要说什么。 萧雁行无辜望着她,眼睫眨动:“姐姐不是觉得嘴巴里味儿淡吗,给姐姐吃我就甜了。” 箬竹好笑于他的歪理,问道:“那如果我刚刚没说淡,而是觉得太甜了呢?你又该怎么办。” “那就更简单了。”萧雁行不假思索,挪到俯身靠近箬竹耳边,低哑着声音说了小句话。 箬竹耳根顿时滚烫蹿上桃花色,伸手一巴掌糊在他脸侧,将人推远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难道姐姐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萧雁行颇有几分刨根问底的坚持,非要她点头才肯罢休,“太甜了,兑点咸口的东西,自然味道就消淡了。” 箬竹耳后的红随着他呼吸喷洒与缓声慢慢,蔓延到脸颊,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这是甜咸能不能冲味儿的问题吗,关键在于,小屁孩说的咸口那是什么玩意儿。年纪轻轻,刚晓点人事就成日说些不着调的孟浪话。好歹也是威风凛凛的魔君身份,不知道的,还当是从哪家青楼跑出来的小倌儿。 箬竹懒得搭理他,顾自翻了个身道:“我今天累了,你抱我去浴池后,就退下吧。” 浴池就在染竹殿旁的偏殿,萧雁行兜膝将她抱在怀里,没走两步便到了。箬竹在水雾氤氲中褪下外衫,赤足踩进温热池水中,放松地靠在池边。 萧雁行回头望了眼,微勾起唇。 美人轻解罗裳,哪有直接走掉的道理。 池惟青落子的速度明显比先前快了不少,黑子落招也逐渐毫无章法起来。可纵使这般,景问筠也因心不在焉地失误,被他提杀了数颗白子。 刚离开不久的仙娥去而复返,这回她行礼后,不等谁询问便开门见山道:“萧公子抱着仙君去了浴池。” 说完,立马哒哒哒小跑着快速离开,片刻也不愿多待。 池惟青欲落子的手,蓦地顿在半空。他不禁看了眼景问筠微抿的唇线,手腕陡然在棋盘上转了个弯,将自己唯一可杀出重围的气眼,用手中黑子,堵死了,而后惋惜叹出口气道: “依朕看,这盘棋已然成了死局,今日天色不早是难解出结果了。不如你我二人,下次再约?” 景问筠假装视而不见他故意把棋下成死局,一本正经地点头:“吾以为,如此甚好。” 池惟青拜别景问筠后,三步并作两步走,甚至运上了轻功直冲浴池偏殿。 他掀开珠帘,透过朦胧水汽仅瞧见一人身姿轻靠池边,并未见萧雁行身影。提了一整路的心,在这一刻倏尔落下,“咔哒”解了腰间玉扣并将玄色龙袍与中衣挂在屏风,入水游向她。 箬竹并没有发现他靠近,闭着眼睛脑袋向前一点一点的,像是树上成熟欲坠的大苹果。 池惟青抬手便将她揽进怀里,靠在自己肩膀温声责备:“怎么在这儿都能睡着,也不怕着凉了。” “嗯……”箬竹哼唧溢出鼻音,见抱着自己的人是池惟青后,像小猫儿似的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这里头水暖太舒服了,不想动,你帮我洗头好不好?” 求之不得的事儿,池惟青当即应好。 他用玉勺舀起一瓢水,顺着箬竹柔长黑发淋下浸湿,而后打上仙露。发起的泡沫沾在池惟青里衣袖衫,湿漉漉贴着皮肤好不难受,他旋即将衣物脱了露出精健胸膛和结实腹肌。 箬竹眼皮子懒洋洋半睁着,见此美色当前,她不由得伸出手重重摸了两下,然后手掌顺势便搁在了池惟青胸膛前不离开,用指尖敲挂在他皮肤上的水珠玩。 池惟青浸在池水中的小腹随着她手指玩弄逐渐收紧,深吸气哑声:“阿竹,你确定要这样?” 说话间,他已然丢了玉勺,让怀里人站在他脚背上,单手抚着箬竹后颈将人紧紧安进怀里。 箬竹登时感受到有滚烫坚`挺抵在了自己肚子上,困倦之意在瞬间驱散清醒:“你,你轻浮!” 池惟青眸色愈暗,低头吮住她耳垂:“朕既担了轻浮之名,自是得做些轻浮事才不算吃亏,你说对吧?”他又抱着箬竹向前游走了两步,将出浴美人放在池边,目光湛湛含笑语:“譬如这汪温泉,就蕴足了情趣。” 箬竹绯色薄衫被他轻巧剥落肩头,后知后觉明了他指的情趣是什么,微颤着收回压在池惟青胸膛的手。 她脸颊飞染霞云,张口想谴责的话却尽数被池惟青堵在唇齿间。 景问筠在池惟青走后吹灭烛火。 本欲歇下,却蓦地,西北角一缕微弱白光透过轩窗如明月抵入眼底,正是染竹殿浴池偏殿的方向。 他抽解腰封的手指倏尔顿了顿,半晌迟疑后,将松解开的腰带重新系上,甚至等不及绕路走门,翻窗而出。 景问筠视线落在屏风悬挂的龙袍与绶带,眉峰顿时皱起,再也等不及直接走进浴池。 白玉铺就的地砖某处散开湿漉墨发,景问筠不用多瞧就知道那是箬竹的头发,而目光再向下微挪,池惟青上衣尽褪只余里裤,手肘撑在两侧,双膝卡在少女腿间…… -- 第251页 好一出鸳鸯戏水,要是他稍微来晚些,看见的怕就不只现在这般了。 景问筠脱下自己雪色外袍从指尖飞出,不偏不倚正盖在箬竹薄衫已挂至胸口,露出的酥`胸半片。他灵力强势,闪身上前,在箬竹还没反应过来变故,就被他突然从地上抱起按进怀里。 “诶,你怎么也来了?”箬竹前一秒还在和池惟青卿卿我我,后一秒眼前人忽而便成了景问筠清冷面容。 她不禁困扰今天这一个个的,是吃错什么药了,上赶着扎堆往她面前凑,不带消停的。 景问筠扯过边上干净毛巾,替她擦拭起刚洗了的头发:“吾若不来,你就准备这样躺在地上和他欢好?这晌是尝着新鲜劲儿了,等事后寒气入体,看不把你难受的。” 箬竹任由他摆弄,毕竟力气悬殊在那里,想推也推不开。又不得不听景问筠言辞严厉语气却并不严肃的说教,微微撇嘴:“你干嘛讲那么直白,一点都不害臊。” “他自然不知道害臊二字怎么写。”一旁的池惟青突然凉凉开口。 他手里拿着一木盒,是方才从景问筠甩出衣袍中掉落在地面的。池惟青趁机捡起,旋开雕花精致的木盒盖子闻了闻,一股甜腻芳香悠然入鼻,再看内里物什为某种膏脂,顿时了然。 “景道长嘴上说起话来三句不离‘道’,实际根本是为了多得阿竹你瞧一眼,连助兴香膏都备好了。敢问道长这是坚守道义了?还是知廉耻懂害臊了?” 池惟青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暧昧气氛猝然被景问筠强势打断,这会儿心底憋着火气,碍于箬竹在场不好直接发作,遂冷嘲热讽起来,半点情面也不留。 “何况你倒有脸面说朕没顾忌阿竹的身体,你这盒膏脂,多少也有催`情之效吧?”池惟青甩手,重重把东西扔进水里,池面登时咕噜咕噜冒出细小气泡,“把这等腌臜东西用在阿竹身上,你就是为她身子好了?” 半个时辰前还对弈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瞬间反目成仇。 景问筠盯着池惟青赤`裸上身悬挂晶莹水珠从他胸肌滑落到腹肌,冷淡眸子浸染火气:“吾之道如何,还轮不到陛下来管。且凭九五君王居然用上以色侍人这招,陛下就不配和我比谁的手段更高贵。” 池惟青当即拿回挂在屏幕的中衣披好,衣襟交叠束以腰封。 他和箬竹在私底下怎样穿着都好,但还没心大到在景问筠面前露什么。 而趁池惟青穿衣的片刻间隙,景问筠抱着箬竹往内殿走去。他用灵力化风推开殿门,不料,萧雁行先他一步从内殿跨出门槛到偏殿,唤道:“姐姐——” 声音伴随着铃铃细响,引得景问筠和池惟青,包括箬竹一同抬头。 少年身上仅披了件对襟薄衫,半遮半掩。襟领未交叠透得胸膛最旖旎风景若隐若现,更有甚者他脚踝与手腕皆带了金铃串儿,举手投足间,细碎清响登时入耳。 若非萧雁行顶着一张少年郎硬朗面容,单瞧这白皙肌肤裹春衫,和叮当作响的装束,险些叫人以为是秦楼楚馆中一等一的绝色花魁。 景问筠冷冷别开眼:“看来以色侍人的,还不止皇帝陛下。” 萧雁行没曾想自己不过是去换了身衣裳,再回来浴池,这里突然就多了两个碍眼的家伙。他打量过池惟青中衣微湿滴着水,景问筠臂弯间抱着箬竹身上盖以雪色外袍,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谁都不是好惹的脾气,平素不大照面倒也罢了,今晚既撞到了一起……萧雁行内力震碎金铃,顷刻间化为齑粉散了满地金光,魔气滋长,身上衣着刹那换成了玄色长袍。 “某些人少在那里又当又立。”他看不惯景问筠成天木簪束发,和一身素净的白衣长衫很久了。明明都是拔剑杀生不眨眼的,却还要故意做这幅儒雅清高书卷气的打扮给谁看。 “本君从来没否认过自己欲念深,我想要姐姐,我就落落大方地承认。不像某位道长,到底是真禁欲,还是端出禁欲模样实则行着勾引之事,呵……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本君多说了吧?” 景问筠眸底结了层冰渣子淬冷,他懒得和萧雁行这种白切黑废话,手腕翻转,长剑霎时飞出直指萧雁行眉心。 “怎么?被本君说中恼羞成怒了?”萧雁行袖袍挥动施下结界挡住他灵剑攻势,不忘逞口舌之快。 银白剑气和绛红结界在半空撞出巨大灵流,两个人对峙得越来越僵持,冰盛时灭火,火旺时融冰,谁都胜不了谁就不断加强灵力。 到后来,景问筠吃力皱起眉,他怕再强势的灵流会伤了怀中少女,不得不把箬竹交给池惟青:“照顾好她。” 而将箬竹抱在怀里,池惟青才发现,他们三人在这吵得不可开交,这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居然自己睡着了,还间或砸吧两下嘴,不知在梦里吃上了什么好吃的,瞌睡得极香。 他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眼景问筠和萧雁行不相上下的较量。 他是凡人,就算武功上乘也比不得这俩有灵力加身的,是以他们打的再凶,也都与他无关。池惟青伸出拇指轻轻拭去她嘴角流出的晶莹涎水,往殿外走去。 既是好好照顾,任由箬竹这般睡,哪有躺在软如云絮的床榻上舒服。可见景问筠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本质也不过是痴妄的贪心。 奈何池惟青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二人就注意到了他的意图,蓦地从对手变盟友,心照不宣撤回灵力,同时灵剑和魔剑的方向在空中陡转,一左一右架在了池惟青脖颈上。 -- 第252页 箬竹在睡梦中径直感受到两道灵力冲自己而来,登时被吓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三人眼底各有火气。且两柄长剑与她也不过三寸距离,再浓的困意也瞬间散了。 她淡淡掀了眼皮:“都闹够没有?” “谁的剑,自己收了。” 萧雁行眉眼戾气瞬间散去,换了敛眉抿唇的委屈巴巴小模样,变脸之快丝毫不亚于戏台子上的优伶。 景问筠虽依旧面无表情,但眉目间冰冷化去,染上几分柔和温度。 箬竹扯了扯池惟青衣袖,让她放自己下来,没再披景问筠的长衫,而是拿了备在浴池旁的浴巾裹上。 “不是一早定好,月分三旬,上中下每个人各十天的吗?”她揉着额穴,“你们今天是集体吃错药了,还是醋喝多了,要这样闹?” “姐姐……”萧雁行憋嘴嘟囔,“姐姐忘了今天是三十一日?这要算给谁嘛。” 箬竹无奈:“我就不能休息一天?” 三道写满哀怨的目光蓦地汇聚到她身上。 箬竹:“……”好嘛,不歇就不歇。 谁让她既爱他们爱得深沉,又耐不住心软呢,见不得任何一个受委屈。 可事实摆在这里,三十一日只有一个晚上,不论分给谁总会惹得另两人不满,厚此薄彼什么的肯定行不通。箬竹苦思冥想,最后好歹是想到一个三全其美的法子了。 她道:“要么你们三个今晚……轮流?” 空气凝滞一瞬,箬竹面色讪讪,就当她以为他们还是不满意这个方式想要把话收回时,池惟青问:“轮流自然可以,但问题在于,谁先,谁后?” “……这也要争?”箬竹道,“先后,它区别大吗?” “自然大。”池惟青道,“毕竟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有人在前头给阿竹你用些不三不四的催`情药物,使尽手段破坏规则,将阿竹独占。” 他说话间眼神若有似无瞥过浴池,暗指被他丢下池水的,景问筠那盒膏脂。 景问筠这事儿的确理亏,他难给自己辩解,只好故意偷换概念,把污水泼到萧雁行身上:“吾倒是听闻魔族有金铃魔音控人神志,如若阿竹不慎被迷惑,便说不准还有没有后头了。” 萧雁行额间花钿红色愈深,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魔气不溢出,哒哒两步跑到箬竹面前。 “姐姐,他们俩仗着自己先认识姐姐,就这样拉踩我……姐姐可不能任由他们这样。” 箬竹算是看出来了,今晚这阵势,彻底没完了。 难道她还能说你们三个一起上塌? 她早就困得不行,委实是没精力听他们闹了,懒懒打了个哈欠:“到底想怎么样,你们三个自己决定行吧?我先回房歇着了,你们什么时候决定好,什么时候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永远爱修罗场哈哈哈哈,大家可以看一下同样是修罗场的预收文呀! 预收《全天下都对我穷追不舍》 褚沅卿穿书了,在原著里—— 她有个忌惮她手中兵权的皇帝义弟,有个时刻想废她修为当掌门的同门师兄,还有个想借她双修的虚伪师尊。 身边全员恶人,偏偏原主蠢的到死才看清三人真面目。 熟知剧情的褚沅卿和药宗少主做了笔交易,用假死摆脱所有人。 呵,恕她不奉陪了! 涅槃重来的褚沅卿,凭着在现代学过的高超化妆术和变声术,改头换面做生意。 她能变成主顾念念不忘的任何故人,也能顶着故人的脸说出主顾想听的任何话。 渐渐,褚沅卿的小金库越堆越高,比国库更富有,直到有一天—— 她昔日的皇帝义弟、同门师兄和人渣师尊同时找上门,就连药宗少主谢流苏也横插一脚,重金请她变成褚沅卿的模样。 富已敌国的褚沅卿冷眼:别爱我,没结果,除非有钱超过我。 谢流苏用秘药揭开她的假面,指着药宗堆满数座海岛的财宝,志得意满:这些,做卿卿的聘礼可够? 褚沅卿盯着比她私藏多出百倍的金银,后知后觉,她可能翻车了。 从此,全天下都知道了她是假死,大佬们都对她穷追不舍。 修罗场成了全员火葬场。 第96章 她回到染竹殿正殿,很是心安理得地睡下了,似乎后续也再没人来打扰她酣梦。 直到次日清晨,箬竹在暖阳熠熠中醒来,她双臂环抱着一个人,脑袋窝在他怀里,还有大腿高高抬起搭在他的腰上。箬竹睁大眼睛,脑袋微懵,昨晚她记得自己从浴池偏殿离开后……就没有然后了呀。 她动了动身子,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她睡着后还胆敢怕上她的床。 可这一动,箬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腿酸,腰似乎也有点酸,甚至口干舌燥。 妥妥是纵欲过度的反应。 她小心翼翼从枕边人怀里退出来,眼睛余光却率先不禁瞥见床帐外的地面,石榴衫裙似乎成了片片碎布,俨然是被人撕扯开随意丢在地上的,还有身下躺着褶皱凌乱的被衾。 箬竹咽了咽口水,昨晚这么激烈的嘛?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儿,想直接把人拽起来质问算了,正欲开口,低哑喑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醒了?” 箬竹闻声一愣,这是……风遥的声音。 她连忙抬头,甚过妖孽俊美的容貌登时撞入她眼帘。 -- 第253页 箬竹瞬间拍脑门儿反应过来,感情那段池惟青与景问筠还有萧雁行同时出现的画面,是梦啊。 这会儿是彻底想起来了,昨夜七月半,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何况她如今身处鬼域,极易在这一天陷入逼真梦境。而七月半对箬竹与风遥来说,也还有另外的意义。 当年风遥用了招魂秘术才从冥府招回她的三魂七魄,却也是付出代价的。便是每逢月半之夜,月圆之时,风遥都会受万蚁噬心之痛。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期间也曾跑遍六界,寻遍各种法子以求解除秘术反噬,但始终一无所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没有办法彻底根除,却也并非全然不能遏止锥心刺骨痛楚。只要在月圆之夜,遭受秘术反噬的人与召回魂魄之人,行周公之礼,直至圆月落下天际,便可阻了此月万蚁噬心的发作。 昨夜两人从月升一直闹到月落,过了子夜时分还折腾了许久,难免无度了些。 箬竹这晌推了推风遥:“你快起床去给我做饭,我快要饿死了。” “饿?”风遥挑眉反问。 “是啊。”箬竹见他不动,手掌握拳轻垂了两下他的胸口,“翻来覆去地闹,我能不饿嘛。” 风遥倏尔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翻身虚压住她,凤眸盈盈眯起:“阿竹这是在怪我,没把你喂够?” 箬竹双颊刚醒时的红润顿时在他话音暧昧中深了许多,屈膝去踢他:“狗风遥,你能不能要点脸!” 风遥侧身灵巧躲过,趁机在她红唇落下一吻,而后终于是下床穿衣准备出门去厨房了。 自打他们成亲后,做饭这件事就一直归给风遥全包,只因箬竹觉得鬼域的吃食她有些不习惯,相比之下反而是风遥亲自掌勺做出来的东西,更美味些。 风遥走后,箬竹本欲再睡,可她嗓子实在干涩,不得不起身先倒杯水喝。 她赤脚下了床,不料刚迈出一步,蓦地腿根酸软袭遍全身,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想咬咬牙撑着床沿站起来,箬竹抬眼却是正好瞧见梳妆台上琉璃镜面倒映出的自己。 她此时身上只穿了件最薄的轻衫,双肩各自露出一半,从脖颈到锁骨肩胛,再往下是心口,散落纷纷点点桃红花瓣儿。乃至轻衫遮挡的肚脐和腿根,也隐约透出落英缤纷。 “狗东西,绝对是故意的!”箬竹趴在床边后槽牙摩动,闷声嘀咕,“故意趁着月圆这一晚有正当借口,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她心想,还是得尽快找到解除秘术反噬的办法才行。 否则照成婚后这几百年,每日不论冬夏昼夜,狗东西兴头起来就抱她上榻来一场巫山云雨。甚至连地点也无需顾忌,桌案摇椅,浴池书阁,纵使在外头,他也能寻到地方幕天席地,再加上每月十五…… 这般不知节制,狗风遥也不怕精尽人亡。 箬竹在软榻上躺了两天没出门,一来是因为白日的鬼域清冷无聊,她在屋内也能享受好吃好喝,犯不着出门。 二来则是因为那夜委实闹得太狠,一连几天她只要下榻走路,就能看见琉璃镜中自己奇怪别扭的走路姿势。她好歹是堂堂仙君,现在也是鬼域王妃,要是这幅模样出去被旁的鬼族瞧见了,她面子还要不要了。 是以,风遥这两日都在屋子里陪她,譬如这晌替她剥好荔枝果肉放在碟中后,又继而帮她揉捏起肩颈。 但只要他手劲稍稍重了或者轻了,惹得箬竹又丁点不舒坦,都会遭到少女低骂一句:“狗东西。” 风遥便也好脾气受着,当即服侍得越发尽心尽力,甚至捻起荔枝直接喂到她张开的口中,连手都用不着她动。 甘甜清香的荔枝味儿瞬间溢满唇齿,箬竹心情随之舒畅了些,在蓦地突发奇想,风遥怀里蹭了蹭,然后把手里小话本递给了他:“你给我念小话本听吧,这样我连眼睛也能省力了。” 素来知道她喜欢这些不着调的狗血情爱故事,风遥这几年也安排不少手下人在六界各处搜罗小话本,甚至成立了一个话本子小组,专门集结想象力丰富的人,亲自动笔写给她看。可叫他念了听,却还是头一回。 风遥接过话本子,用灵力让其悬浮半空。 他没看书名,也没瞧目录,直接从箬竹翻着的那页开始念。 风遥凤眸定睛在第一行字,深深眯起。他想问少女确定要他一字不落地念了听么,可低头见怀中人已经闭上眼安逸地等故事了,风遥眉梢轻扬,慢声启唇: “天族少女仰头踮脚,把鬼王压在墙角,食指挑起鬼王下巴,好一顿调戏。待鬼王呼吸急促,喉结滚动,少女却又突然松开了他,退后两步,拍了拍手准备走人。鬼王长臂一捞,将少女蓦地拉回怀里,邪魅低笑:‘撩了本座就想不认账,嗯?’” “少女上身后仰,俨然是想原地开溜的心思。可鬼王哪里能容她得逞,搂着少女腰身的手攀上腰带轻轻一抽,整条丝带散落。他用丝带把少女手腕缠绕一圈又一圈,将人抱到床榻上,双手抬至头顶捆在床柱……” “等一下!”箬竹听着突然睁开眼睛喊停。 她砸吧两下嘴吐出荔枝核,说道:“这是什么破桥段,男主竟然对女主玩上了捆绑?不要了不要了,这本垃圾书,不要看了。” 风遥对她言听计从,话本当即在他的灵力之下化作齑粉,洒下半空。 -- 第254页 “……诶?”箬竹惊得赶紧想拦他,但已经晚了,“你怎么就这么把它毁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不要了吗?”风遥道。 箬竹面色有丝丝尴尬,好像确实是她先说不看的。但随即又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尴尬的,只要在风遥面前,有错的就绝对是狗东西不是她,遂义正辞严:“不喜欢是一码事,但不代表就要毁掉啊。” “比如说这盘荔枝吧。”箬竹指了指桌案上小碟,“我现在不想吃,是因为觉得吃多了容易上火,一次不能吃过多,可也许我明天或者后天还是要继续吃的,怎么能够直接就倒了呢?” 风遥听她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自我琢磨着若有所思,最终得出结论:“所以阿竹是喜欢刚刚话本上那个桥段的,只是觉得有些过分上头,暂时不看?” 箬竹一时无法反驳,愣怔间,人已经从仰躺风遥怀里的姿势,变成了平躺在软榻上。 风遥学着话本子上男主对女主做的事,抽解下她腰间红色飘带,缠绕手腕间。 箬竹骤然瞪大眼睛,等她慢半拍反应过来现状,手臂已经被捆缚着举起压在头顶,一动不能动弹。 她不禁大骂:“狗东西你干什么?!” 风遥俯身亲吻她鼻尖:“阿竹喜欢的东西,为夫自然要竭力满足。” 她喜欢什么了?! 箬竹又想咆哮,可旋即想起风遥方才的话,百口莫辩,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而深情款款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落了下来,未系腰带的衣衫被手指轻轻一挑便散落两侧,清风拂过肌肤挟来丝缕清凉意。箬竹想按住他不安分在身体敏感处勾挑的指,可自己一双手被束缚着,心有余而力不足。乃至想要破口大骂,先行溜出喉咙的也只是几声细碎闷哼。 她急促喘着气,总算艰难地断断续续吐出一句完整的话:“狗东西!我的腿还难受着,你别嗯……” 风遥垂望下来的目光湛湛,盈满爱慕与欲念:“阿竹,我们已经三天没吃肉了……” “……”把们字去掉可以吗? 箬竹偏头气鼓鼓躲开他的吻,但微微向上拱起的身体却在诉说着另一番渴求。而两侧脸颊也不知被气憋的,还是另有缘由,从桃花儿色慢慢变成破了皮的樱桃色。 她一遍遍在心里暗骂,自己这都是什么时候被调`教出来的破毛病,真就半点矜持不起来。 沦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风遥随手甩了最后一件里衫,银白长发滑落肤色莹白的肩头,他缓缓俯身…… 蓦地,枕侧有微光闪烁,是箬竹的水镜。 两人同时神情一顿,水镜那头呼叫得越发着急。 “是连翘的消息。”箬竹道,“她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你快,把我这解开。” 风遥满脸是兴致被打搅的不满,但到底是听话地解开了箬竹手腕飘带。 箬竹瞥见他神情,一时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幸灾乐祸,拿过水镜在下榻之前往他小腹微微向下的位置飞快掀了一眼,憋住想要捧腹大笑的冲动道:“青天`白日的,你也怪不到连翘头上是不?要不你自个儿解决一下,我可以给你叫冷水,但千万记得稍微节制些,别自己弄虚了。” 说完便比猴子还快地扯过衣服穿上,跑了出去。风遥望着她轻快背影,哪里有半点腰腿不适的样子。 箬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殿外走进来,并非她存了躲风遥的心思刻意拖延,而是连翘这回说的事儿,真就值得探究许久。她掀开内殿珠帘,风遥正躺在榻上手里捧着书册看。 他衣裳已然穿得整洁熨帖,虽眉目风流依旧,眼角情思浅藏,但好歹是衣冠楚楚不见轻浮了。 箬竹抽走他手里的书:“我们去趟东海吧。” “东海?”风遥看她,“出什么事了?” “不算出事。”箬竹解释说,“是连翘得到消息,东海前段时间忽现一宝物。目前看来,那件东西似乎可以解除六界中一切秘术反噬。我们去趟东海,把宝物借来用用,运气好的话没准能解了你每月十五必受的苦。” 风遥道:“我不觉得每月十五那是苦。” “……”箬竹屈指往他头上敲了个脑瓜崩,“我觉得!” 从鬼域到东海必得经过人间不得腾云御剑的那片皇城京畿,满打满算以最快的速度也得走上十数日,两人没有耽搁,带上随身之物,当即出发往东边而去。 又因为箬竹在人间吃吃喝喝花费许多时日,他们到达东海的日子恰好是次月十五。如果能顺利借到宝物,没准风遥今晚就不必承受万蚁噬心。 箬竹甚是看重这件事,是以,她在下东海之前,再三向风遥强调,等会儿到了龙宫态度一定要好。 毕竟风遥曾经把东海搅和得浪潮澎湃的事,才过去千年,人家难免记仇。 到了东海龙宫面见龙王,好在箬竹天族仙君的面子摆在这里,老龙王虽然态度敷衍,但总算没有当场撂脸子,而是让他们二人去找四公主,说那宝物是四公主在深海域玩耍时发现的,借或不借,全凭四公主一句话。 事情在瞬间变得越发棘手。 谁不知道,当初风遥之所以强闯东海,就是为了夺四公主的东西。 时间过去千年,这位长大了的东海四公主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但眉眼间与生俱来的傲慢不减反增。她整个人躺在珍珠铺就的长榻,身边跪着数多名美少年分别替她捏肩揉腿,扇风喂食,端的是高贵奢华。 -- 第255页 听闻箬竹二人的来意后,四公主道:“借你们离火鉴可以,但本公主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们得拿东西来换。” 离火鉴,便是他们欲求宝物的名称。 箬竹能理解她想要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为了表现诚意,遂问:“四公主想要什么,不妨说说看。只要是我们能拿得出的,一定绝不吝啬。” “那好!”四公主闻言拍案大笑。 箬竹蓦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这位四公主抬手挥退了身侧伺候的一干美少年,说道:“你们也看见,本公主癖好不多,唯一喜欢的也只有各式各样的美男子了,所以嘛……” 她说话时眼睛视线频频往风遥身上瞟,箬竹心下几分了然,耐着性子才没有直接甩袖走人。 直到东海四公主伸出手指朝着风遥一指:“本公主对鬼王的相貌很是满意,只要仙君肯割爱,将鬼王借给本公主用上七日。离火鉴,你们现在就可以拿走。” 箬竹没有立刻回答,但面色明显冷沉几分。 四公主见两个神情都不好,瞬间怂了:“其实五天也行。”她虽然在东海域张扬跋扈惯了,但还没胆量真的惹恼上天庭的仙君,和这个外界风评冷血至极的鬼域至尊。 箬竹依旧没表态。 四公主咽了咽口水:“三天,三天总算短了吧。” 风遥袖袍下的五指早已捏紧,他压根不在乎这个四公主说什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担心,箬竹向来大喇喇没心没肺的,也许一下子脑热,真会为了解除他身上的万蚁噬心,答应这个荒唐的交换要求。 如果真是那样,他绝对当即把人抱走离开东海,好、好、惩、罚。 “阿竹?”风遥眯着眸子叫她,提醒她该给个说法了。 箬竹皮笑肉不笑抬头:“给四公主一个建议: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离火鉴老子不要了,告辞!” 她拽过风遥的手,甩头离开龙宫,潇洒爽快得没有半点犹豫。 两人回到地面已是华灯初上,风遥望了眼即将升起圆月的天幕,问她:“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要离火鉴了?” 箬竹拉着他走在繁华街市:“不是突然改变主意,从她开口说借用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不要了。” 风遥道:“那你良久没回答是因为……” 箬竹啧声:“想打人,但是又要忍住,这不得花时间调整暴躁心情啊。” 她在宽敞巷子中寻了家瞧着装潢华丽的客栈,又向老板要了一间隔音效果最好的上房与热水。约莫再过半炷香时间,就是月圆时分,既然没有离火鉴,自然要早做准备。 只不过一想到离火鉴,箬竹就有满肚子气。 当时在东海不好得罪人,这晌关起门来就她和风遥两人,箬竹坐在木桶里泡澡也忍不住要骂:“那个狗屁四公主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我的夫君,是她想用就用的?出门前不先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有脸皮说喜欢美男子,才两千岁不到的年纪,她能怎么用?她配吗?” 箬竹想得来气,一巴掌拍在浴桶边沿。 奈何没控制好力道,此处又是人间,普通木材质量经不住她的灵力,乍然木桶碎裂,浴水泼了满地。就连箬竹自己,也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坐在床榻边的风遥瞬间没忍住大笑。 “不准笑!”箬竹凶巴巴瞪他,“我在说很严肃的事!” 风遥便立马缄默了笑意,拿过浴巾将地上的少女抱起,擦干净满身水渍,俯身亲吻她的额发:“阿竹刚刚说得对,你的夫君,只有你能用。” 箬竹下意识哼唧:“就是!” 风遥将她放在床上,进一步循循善诱:“那阿竹现在,想用吗?” “我不是一直在……”箬竹话音顿住。 她这晌整个人被风遥从背后环抱圈在怀里,才终于迟钝反应到,风遥口中的“用”,并非她最初泛指的使唤。 箬竹两只手被风遥温度微凉的掌心包裹住,她看见各有一根姻缘红绳从床头与床尾伸出到她手腕边,俨然是风遥在控制着。 两人自从成婚后,各自的法器就都认了对方为主,因此风遥能随意自如调用红绳并不稀奇,只是箬竹略微有些奇怪,风遥这会儿召唤出姻缘绳,是想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问,可下一秒,根根红绳便缠上了她的手腕。 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正红色调愈显暧昧旖旎,更枉论被自己的法器捆绑束缚。她无比清楚接下来会缠绵的云雨缱绻,微低下头,快意与羞赧便如这圈圈红绳交织。 风遥吹暗烛光,下巴搭在她肩窝,唇齿轻含她耳垂,低笑喑哑:“阿竹,月圆了。” 作者有话要说:捆绑play的图在围脖,呼~ 正文和番外就到此为止了哟,卖萌打滚想要求个作收,小可爱们可以看一看接下来11月份就开的新文:《长公主养崽失败后》 预收《长公主养崽失败后》 逃不过同名必穿书定律,虞清梧成了书中那个张扬跋扈,日后被男主用十大酷刑轮番折磨至死的亡国长公主。 更惨的是,她刚来就撞上原主在三九寒冬罚跪敌国质子闻澄枫,致使男主憎她、恨她的名场面。 原主作的死凭什么要她来受死?! 虞清梧故作镇定,决定好好养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从娃娃抓起。 -- 第256页 她哒哒哒跑到闻澄枫身边,把暖手炉往少年怀里一塞,暖耳朝少年头上一带,还递出去一串糖葫芦:“喏,给你糖吃。” 从今往后,只要是虞清梧有的好东西,就绝对少不了闻澄枫一份。 她甚至帮助闻澄枫重回故国,掌权夺位。 等到按照原剧情闻澄枫出兵一统天下,虞清梧果断放火烧了自己的宫殿,佯装葬身火海,遁走跑路。 她掏心掏肺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崽子,总不会再对她赶尽杀绝了吧? 后来,闻澄枫登基,百姓皆夸新帝乃一代明君。 虞清梧开着她的小茶肆,听着茶客们的讨论洋洋得意,她养的崽那必须是五讲四美三好青年。 直到某天,茶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进门就将掌柜堵在了门后:“长公主为了躲朕,竟不惜假死?” 虞清梧望着闻澄枫凤眸微眯,后知后觉: 她养的崽,好像黑化了。 “崽,我教你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没有强抢民女这一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