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喜事》 第1页 [古装迷情] 《流光喜事》作者:泊烟【完结+番外】 文案: 传闻中,裴凌南一直是丞相阮吟霄的秘密情人。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各种不幸。 裴姑娘嫁给了一个无名小吏。 那之后,朝中流言四起:相敬如冰?同床异梦?藕断丝连?天灾人祸?…… 总之不是很太平。 这一段离奇姻缘,究竟是成就了一双神仙眷侣,还是凑成了一对凄凄怨偶?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凌南,沈流光,阮吟霄 ┃ 配角:耶律璟,耶律齐,楚荆河,楚楚 ┃ 其它:夫妻生活,伪种田,古风 1 1、花事一 ... 女人都想求一份好姻缘,所以名声很重要。 裴凌南声名狼藉,全拜当朝丞相阮吟霄所赐。偏偏这罪魁祸首她又得罪不起,只能任年华蹉跎老去。 时年,北朝历诸道四年,昭圣皇帝年仅十岁,太后辅政,大规模任用女官。先帝时期,为了兴汉化文风,便让太学广招女学子。太后把持军政之后,女官充盈朝堂,地位甚至一度凌驾于男子。 昨日,御史台进行了一年一度的官吏考核。裴凌南灌了壶酒,在丞相阮吟霄的考核评定上画了个大大的叉,还洋洋洒洒地写了数百字,痛骂了他一顿。第二天醒来,她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以为革职杀头的圣旨肯定接连而来。 谁知圣旨没看见,太后的内官倒是来了,宣她进宫去,说有要事相商。 裴凌南穿好官服,唉声叹气地入了宫。 她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太后能有什么要事相商?八成又是拿她当幌子,去跟阮吟霄私会。外人都以为她受太后青睐,丞相器重,才能时常到太后的永福宫去。事实却是,她官小,没有背景,跟丞相私通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当个幌子很正好。 裴凌南叹了口气,拐过史官们办公的兰台,小心地避开了几个同僚。 谁知刚喘了口气,就看到一个身着一品官服的男人迎面走来。男人生得高大俊美,眉眼细致,气度不凡。他的眼中,有俯瞰天下的霸气,也有问鼎权利的野心。这便是北朝赫赫有名的丞相阮吟霄。 裴凌南暗叫不好,扭头想跑,阮吟霄却已经开口叫她,“裴大人,早啊!这是要赶去哪儿?” 裴凌南欲哭无泪,只得转身行礼,“丞相大人早,下官尚有公务在身……” 阮吟霄扬起嘴角,“公务?只怕此刻御史台还没开始办公吧?” 裴凌南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来,心里一直在打鼓。那份考核的评定不知道他看过没有……如果看过,应该会直接叫人把她丢进大牢里,而不是这么好心情地在这里盘问她。 恰好此时,礼部的几个官吏迎面走过来。阮吟霄非但没有避嫌,反而跟裴凌南贴得更近,状似亲密。 “哎呀裴大人,丞相!真是太巧了。”礼部侍郎李元通脸上满是揶揄的笑。 裴凌南略显尴尬,阮吟霄自如地笑道,“还这么早,礼部的官员就入宫了。李大人果然勤奋。”他的笑容总是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不敢。礼部的官员负责礼典,朝中每有大事,便当仁不让。”李元通说,“前几日,众臣上书奏请给太后封号,皇上恩准了,我们正在忙碌此事。丞相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恕下官告辞了。” 阮吟霄摆了摆手,几个官吏躬身行礼,逐一从他面前走过。 裴凌南还能隐约听到他们隐含嘲讽的议论声,心中懊恼。 他们走到永福宫前,太后的近身女官林素琴已经在那里等候,“丞相,太后正在等您。裴大人辛苦了,请自行移往别处。” 裴凌南就知道是这样。 她看了阮吟霄一眼,发现阮吟霄也正在看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下官告退。” 阮吟霄轻挑眉毛,忽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想骂就骂,反正你以下犯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裴凌南瑟缩了一下,落荒而逃。 府库是皇宫里收藏文书典籍的地方,隶属于兰台,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 管理府库的文官沈流光,是裴凌南太学时候的同窗。 裴凌南到了府库,随意找了一本史书,坐在窗边翻阅。沈流光泡了壶清茶,端到裴凌南的面前,轻声道,“喝茶降降火。” 裴凌南叹了口气,“满朝文武都认为阮吟霄和我有私情。实际上,我每次都是到你这里来喝闲茶。” 沈流光淡淡一笑。 窗外飞来了一只红色的蜻蜓,在窗口盘旋了一会儿,又飞走了。裴凌南滔滔不绝地数落阮吟霄,沈流光因为在想事情,有些走神。 “流光,你在认真听吗?”裴凌南用手在沈流光面前挥了挥。 “啊,”沈流光回过神来,歉意地说,“抱歉,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凌南,其实丞相也并不是跟你过不去,也许只是和你有着很深的渊源,才会格外关注你一些。” 裴凌南冷哼了一声,继续翻着手里的史书。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跑进府库里来,“裴大人,太后正四处找您,您快跟奴婢走吧。” 裴凌南连忙放下书,跟着宫女往永福宫走。她心中惴惴不安,太后这个时候找她,能有什么事情?而领着她的那个宫女走得极快,在拐过一条长廊之后,竟消失不见了。 -- 第2页 裴凌南有些慌乱,偏偏此刻的永福宫,像是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屋子里传出一些怪异的响动,她好奇地往那边挪了几步,听到了女人动情的吟哦。而周围的空气,都是燥热的。 裴凌南虽然是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但从未涉足情事,连忙面红耳赤地要走开。忽听到屋中的女人用极其慵懒的声音说,“霄郎,你对那个孩子是不是太特别了?” “哦,如何特别?”男人的口气里似乎有一丝嘲弄。 女人轻笑了一声,语气陡然变得冰冷,“我与你自幼就有婚约,你要是对别的女孩子动什么心思,可就别怪我心狠无情!” 男人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你想得太多了。” “那,我把她指给宁王如何?她已经二十岁,再不嫁就要成为众人的笑柄了。” “宁王……?”男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女人马上说,“宵郎可是不舍?” “你做主便是。” 裴凌南呆站在门外,手脚冰凉。屋中的男女,正是当朝的太后楚玥和丞相阮吟霄。裴凌南知道他们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却不知……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看了看左右,迅速地回忆了一下地形,旋即拔足狂奔。若是被屋中的男女察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她心乱如麻,只是下意识地寻了个方向逃,没想到竟回到了府库。 她一下子瘫坐在门边,目光呆滞。 沈流光正在整理文书,听到响声,从书架间探头出来看。 “凌南?”他快步走过来,蹲□,“你怎么了?” “流光,救命!”裴凌南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沈流光呆住,手里拿着的书悉数掉在了地上。 裴凌南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太后……她要把我指婚给宁王……我不要给人作妾……我……我要怎么办?” 沈流光虽然没有听得太清楚,但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轻柔地说,“凌南,不会有事的,你别怕。” “可是太后……” 沈流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极其认真地说,“如果你已经有了婚约,并能尽快完婚,太后就不会把你指给宁王了。” 裴凌南仰头看着沈流光,“可是流光,我并没有婚约……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人完婚。” 沈流光舒展开眉眼,“那为什么不考虑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需要大家有点耐心往下看。 前面几章有些慢热,温暖系,治愈系。 文风可能会有些正。 谢谢大家。 2 2、花事二 ... 裴凌南一惊,猛地伸手推开沈流光,“你在开玩笑。” 沈流光摇头,“我很认真。” “你疯了!”裴凌南爬起来,慌慌张张地从府库跑了出来。 认识这数年来,沈流光于她,一直是兄长一样的存在。他可以听她抱怨,可以与她结伴游玩,他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但他并不是她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应该有野心,有梦想,有万丈的光芒。 ——就像,当年的阮吟霄一样。 但人心是会变的,灵魂亦是可以出卖的。 自官吏考核结束之后,御史台便彻底清闲了下来。御史台里女官众多,她们大都会凑在一起闲聊一些朝堂和宫闱里的秘辛。今天是某个大人又收了第几房妾,明天是哪个宫的宫女和侍卫有染。 当然,聊得最多的,是朝中风头最劲的两个男子,宁王耶律璟和丞相阮吟霄。耶律璟是先皇亲弟,出身高贵,在宗亲中的人缘也极好。反观阮吟霄,身世就有点坎坷了。 阮吟霄的父亲阮思温本在南朝为官,南北大战时期,被掳至北朝为奴。后因才华出众,受到先帝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官。但纵使如此,他的出身和为奴的身份,都给后来儿子的仕途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在阮思温病逝后很久,阮吟霄一直得不到重用。 一直到朝中出了一桩很大的贪污案,御史台和刑部苦查无果,偏偏让阮吟霄拿到了证据,成功地破了案。先皇很爱才,从此开始重用他,朝中的大臣也都对他另眼相看。 一个女官忽而小声地说,“我觉得吧,丞相如今能够掌权,跟太后脱不了关系。” 裴凌南一震,忙竖起耳朵听。 那女官又说,“当年阮思温大人和太后的父亲走得可近了,听说太后和丞相大人差点谈婚论嫁了呢。” “这种话你都敢说!还要不要命了!赶紧去做事。”裴凌南拍了下桌子,女官们不敢再多言,纷纷散开了。 裴凌南摇了摇头,心中却生了些担忧。如果让满朝文武知道太后和阮吟霄的事,或者让尚且年幼的皇上知道,该是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阮吟霄多年的苦心经营,会不会毁于一旦?她不敢再往下深想,正打算埋头做事,刑部侍郎秦立仁来了。 秦立仁是阮吟霄的同窗,两个人私交甚好。但与阮吟霄不同的是,秦立仁为人温和谦逊,从不招惹什么事端。 “秦大人!”裴凌南连忙迎上去,“您怎么到御史台来了?” 秦立仁点了下头,“我刚刚才得到消息,昨夜兰台失火,不知道御史台这边,可有受牵连?” 裴凌南愣住,御史台的众官员便趁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情况。 秦立仁回答得很简单,“具体的情况本官也正在调查,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宫中失火毕竟是大事,请诸位多多配合。” -- 第3页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秦立仁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就离开了。 兰台历来是宫中的清水衙门,除了一些史料和公文,就剩下书籍。兰台的史官又多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吏,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挑了兰台这么一个地方,也着实很怪异。 兰台有个老史官刘无庸,自裴凌南入仕,便一直很照拂她。裴凌南担心刘无庸,便趁正午休憩时,去了一趟兰台。 刘无庸嗜酒,鼻子红红的,年纪一大把,眼不花耳不聋。据他所说,被火烧的屋子,只堆放着历年来科举的试卷,平日连史官都很少进出,不知为何竟着了火。 裴凌南问,“老爹,你昨夜没有睡在这里?” 刘无庸扁了扁嘴,“幸好我昨夜回家睡。要是像往日一样睡在书库,估计不被烧死,也会被烟熏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库的门打开。临窗的地方放置一个木塌,窗户都有些被熏黑了。 裴凌南四处看了看,忽听刘无庸说,“那之后,你们再也没有一起来看我了。本来挺好的一对儿,男才女貌。” 裴凌南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阮吟霄,便随口说道,“他当了丞相之后太忙,当然没时间来看你。老爹,都说了好几次了,我跟他不是一对儿。” “胡说,他经常来看我,还会给我带花雕酒。你们怎么不是一对儿?你从前总是粘着他,还记不记得?在这儿,就在这儿!”刘无庸指着书架间的一张桌子,扯着嗓门说,“他一整晚没睡,都在给你抄东西,我还给你们煮了汤圆吃。” 裴凌南闻言,黯然失神。几年以前,她对他确实有情。虽然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却能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心。那个时候,她仍然天真无知,做着遥不可及的蠢梦。 就在这时,有人跑进来说,“老大人,丞相好像往这里来了!” 裴凌南大惊失色,慌乱躲到了书架的后面。刘无庸不解,刚要询问,阮吟霄却已经进来了。他没有穿官服,一身浅紫色的便袍,手里还拎着酒壶。 刘无庸连忙行礼,阮吟霄扶住他,“老爹,我说过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给我行礼。我还是您带出来的,忘了?” 刘无庸摆了摆手,“那会儿和这会儿大不一样。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只是个小吏。” 阮吟霄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刘无庸忙问,“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不碍事,熬了几个通宵,嗓子有些干哑。” 裴凌南听了他们的谈话,微微探出头去,发现阮吟霄的两颊有些病态的潮红,整个人好像也怏怏的,没有什么精神。她很清楚,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休息,他的身上,只有拼命这两个字。 “老爹,快过来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喝的花雕,我们爷俩好好地喝一杯。”阮吟霄说着,向窗边走去,离开了裴凌南的视线。 刘无庸猛给裴凌南使眼色,被裴凌南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才乖乖地走开。 裴凌南想趁机溜走,便一直贴着墙走到门边,忽听到阮吟霄说,“前两天拜托老爹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你问我有没有阻止亲王娶亲的先例那件事?哦,查了,卷宗上没有相关的记载。按理来说,亲王娶妻纳妾生子是皇室的喜事,不会有人阻止的。你要阻止谁娶亲,宁王吗?” 裴凌南猛地停住,宁……王?难道跟自己有关……? 阮吟霄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他瞥到门边的书架,有一角官服露了出来。他对那身官服非常熟悉,自然知道所藏何人,便改口道,“是。宁王已经用联姻这个方式,和兵部尚书,礼部侍郎,老太师都攀上了关系,我不想他的势力变得更大。” 听了他的话,裴凌南暗自,从门口溜走了。 她怎么还是那么傻?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在他的眼里,权力,地位,身份比什么都重要。自己,根本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有存稿,我尽量日更…… 3 3、花事三 ... 兰台的大火查不到任何线索,只以意外结案。倒是离兰台有一段距离的府库,在失火的那夜,丢了几本绝版的书籍。 但对于整个朝廷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众人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裴凌南忙完手头的公务,刚喘了口气。一抬头,就看到林素琴走进来。 林素琴走到她面前说,“裴大人,太后急召你到永福宫去。” 裴凌南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这些日子,失火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几乎把太后赐婚的那件事情丢到脑后了。今日林素琴特意到御史台来找她,肯定与那件事有关联。 “裴大人?”林素琴又叫了一声,裴凌南犹豫地问道,“林大人能否告知,太后找我何事?” 林素琴淡淡地笑了一下,“一件好事。” 裴凌南只能随林素琴去永福宫。一路上,她想了许多的推托之词。可是太后赐婚,如果不遵从,便是死罪。宁王已经娶了三房妻妾,宁王府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永福宫的大殿中燃着清新淡雅的琴女香。承天太后楚玥端坐在凤椅上,威仪无限。她的脸,姣好光洁,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承天太后如今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总揽军政大权,百官无一不服。 -- 第4页 裴凌南颔首走到楚玥的面前,恭敬地跪下来,“下官裴凌南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玥的声音,威严中带着几分亲切,“凌南来了。”她微微地看向一旁,裴凌南这才注意到,边上还跪着一个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沈流光。楚玥接着问,“凌南,沈编修说你们已经有了婚约,可否属实?哀家可从未听你们任何一个人提起过。” 裴凌南微怔,侧头看了沈流光一眼。他低垂着头,看不见任何表情。 裴凌南犯了难。若答是,太后一定会顺水推舟把她嫁给沈流光,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可她若答不是,沈流光便犯了欺君大罪,太后还是会把她嫁给宁王,这是她万万承受不了的。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素琴忙向门口处蹲身行礼,“丞相大人。” 裴凌南的身子僵了一下,阮吟霄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向楚玥行礼问安。 楚玥让他坐下。他显然是刚下朝过来,身上还穿着齐整的官服。 阮吟霄坐下之后,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平日里就见裴大人和沈大人走得近,今天是怎么回事,竟一起跪到永福宫来了?” 楚玥道,“这件事也是巧了。今日哀家让素琴去府库问问上次书籍失窃的事情,素琴就把沈编修带回来了。沈编修跟哀家提起有一桩打小的婚事,希望哀家成全。哀家这才知道,沈编修和裴御史已有婚约。哀家今日刚跟皇上提起,要把裴御史指给宁王,现下看来,倒有些棘手了。丞相,你的意见是……?” 阮吟霄自顾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婚姻大事,还是要看裴御史的意思吧?依臣看,裴御史与沈编修素来交好,又是太学同窗,情谊不一般。太后如果能够成全这桩姻缘,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至于宁王……他已经有了三房妻妾,坐享齐人之福,裴御史嫁给他,倒是有些委屈。” 楚玥思忖了一下,看着裴凌南道,“既然如此,下个月有吉日,不如哀家做主,让你和沈编修成亲?” 一旁的沈流光马上伏地谢恩,而裴凌南却直愣愣地跪着,心中有一个地方轰然坍塌。 阮吟霄催到,“裴大人?你怎么还不谢恩?” 裴凌南自嘲地笑了一下,玉既碎,但求瓦全。随即伏地谢恩,“谢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从永福宫出来,一路上,沈流光和裴凌南都没有说话。裴凌南心情不好,沈流光则在想事情。 要分别的时候,沈流光碰了碰裴凌南的手臂,“凌南,你没生我的气吧?” 裴凌南摇头,“没有,相反,还要谢谢你这么帮我。” “我们是好朋友,不说谢这个字。不过凌南,就算成了亲,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瞧你说的。既然成了亲,就是夫妻,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你要对我有信心。” 沈流光的脸有一丝变幻莫测,“当然有信心。你会把厨房烧焦,把沈府弄得鸡犬不宁。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学舍里面偷煮东西吃吗?是谁火烧学舍来着?” 裴凌南耳根一红,扬手要打,“沈流光!” “别恼,别恼,我是开玩笑的。” 裴凌南笑了一下,放下手,“就饶了你这次。” “谢大人!”沈流光做了个跪的动作,两个人相视而笑。 告别了沈流光,裴凌南往御史台的方向走。途径鸳鸯湖,见到一个少年慢慢走向湖边,似有轻生之念。 “不要啊!”裴凌南大喊一声,少年受到惊吓,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翻入湖中。 裴凌南一把扑过去抱住他,两个人在草丛上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下来。 少年本来干净整齐的仪容,顿时变得非常狼狈。他着恼地看着裴凌南,“你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想死?” “谁想死了?!要不是你扑过来,我早就抓到那只金色的蜻蜓了!”少年火大地指着空中。 裴凌南愣住,抬头看了看,果然见到浅金色的一个小不点,正扑腾着透明的小翅膀,扬长而去。 她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年。少年起身拍了拍衣袍,径自跑远了。 裴凌南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身后有些响动,就回过头去。只见阮吟霄立在矮树丛之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常笑,一旦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笑里藏刀,别有深味。裴凌南不喜欢他的面具。 “丞相,有事吗?”她尽量说得很云淡风轻。 “太后赐婚是天大的荣宠。本相看你,好像不是太开心?” “那是下官自己的事,不用丞相大人操心!”她没好气地说,“不知丞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下官就告辞了。” 阮吟霄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今早本相随手从官吏考核的文书中抽出了一份,恰好是裴大人给本相评的。裴大人可还记得自己写过些什么?” 裴凌南抖了一下,开始支吾,“写……写了什么……” 阮吟霄勾了勾嘴角,慢慢地凑到她的耳边,“小南,你的记性真不好。做了坏事,还想不认么?” 裴凌南猛地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手不自觉地在袖中紧握成拳。 阮吟霄讪讪一笑,“眼下有一件要事交给你办。皇上已经十岁了,仍然荒废学业,成天只想着玩乐。太后日理万机,无暇顾及,为了此事很是烦恼伤身。你若是能劝皇上收心,辱骂本相一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 第5页 裴凌南立刻推辞,“下官没有见过皇上。” 阮吟霄打开手中的扇子,慢条斯理地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本相会把这份文书寄放在刑部侍郎那里。三天之后,如果皇上没有去上书房学习……裴大人知道结果会如何。”说完,淡淡一笑。 裴凌南的内心忽涌过一丝酸楚。不禁自问,他们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泊卡卡向各位看官打招呼,走过路过的,请坚强勇敢地留下脚印。 4 4、花事四 ... 裴凌南退衙出宫的时候,在宫门前恰巧碰到林素琴。 其实仔细算起来,林素琴和裴凌南才是真正的同窗。因为太学时,是分为男班和女班授课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裴凌南和女班中的同窗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反倒与男班里的沈流光成了比较好的朋友。 裴凌南上前问道,“素琴,你这是去哪儿?” 林素琴停下来,微微笑道,“哦,太后让我去府库挑书给她看,流光给我推荐了这么多。” “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经常这样跑来跑去,习惯了。”林素琴轻点了下头,就抱着书走了。 裴凌南有些悻悻的。从前在太学的时候,女班的同窗就不爱跟她说话,林素琴算是少数几个对她还算客气礼貌的人。林素琴与沈流光的私交也很不错。那时要是举办什么比赛,他们俩只要一组,肯定就能拿第一名。太学里面的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但如今,她要与金童完婚,好像生生地插进了他们之间似的。 裴凌南出了宫,专门挑小巷子走。她独自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没有任何人作伴。 寂寞久了,早已经忘了热闹的感觉。只是过年时,隔壁家的烟火,会让她红了眼眶。无父无母,自小就是孤儿。来上京城读书的路上,一直照顾她的姥姥又病逝了。就因为这样,那个时候,给了她温暖的阮吟霄,才会让她这么念念不忘吧。 她走过巷子里一间破陋的小屋,看到几个身着补丁的孩子蹲在里面哭。她好奇地进去询问,才知道,原来一直在这里教书的老夫子病逝了。这些穷孩子交不起学堂里的学费,从此没有书读了。 裴凌南心中难过,想要安慰这些孩子几句,谁料一个少年在门口说,“别哭了!读书有什么用?” 她诧异地看过去,见是刚刚在宫中遇到的抓蜻蜓少年。身边的几个孩子受了惊吓,愣怔一瞬,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裴凌南无奈地看了少年一眼,“你别这么凶好不好?对我也就算了,他们的年纪比你还要小。” 少年走进小破屋来,眉宇间尽是倨傲,“百无一用是书生,懂不懂?” 裴凌南气结,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口反驳。正为难之际,门口响起一个声音,“非也非也。”接着,沈流光就迈步进来了。 裴凌南看到他,松了口气,“流光!快来帮忙!” 沈流光点头,走到哭泣的孩子们身边蹲下,轻声地安抚他们。平心而论,沈流光是非常普通的男人。既没有出众的相貌,也没有显赫的权势。但他的笑容很温暖,眉目之间总能传递出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为什么反驳……我?”少年瞪着沈流光。 沈流光疑惑地问,“你是……?” 少年淡淡地说,“我姓叶。” 沈流光见礼,“叶小公子,在下沈流光。适才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觉得小公子心中似乎有什么难平之事。” 少年冷哼了一声,“别以为你能看懂我。” 裴凌南对少年的无礼很无奈,转而说道,“流光,这些孩子的先生过世了,我看他们很可怜,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我的俸禄微薄,恐怕供不起这么多个孩子上学,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流光温柔地摸了摸一个女孩子的头,“反正我清闲,我来教他们好了。” 裴凌南欣喜,“真的?你肯教?太好了!孩子们,快谢谢哥哥!” 孩子们欢喜地围到沈流光的身边,整齐大声地说,“谢谢哥哥!” 沈流光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我很高兴能够教你们。读书识字,未必会给你们带来财富和权利,却能给你们带来可贵的心胸和远见。你们有梦想吗?” 其中一个很壮的小男孩说,“我叫大蛋!我要博览群书!” 沈流光拍了拍手,笑道,“好志向。” 一个小女孩害羞地说,“我叫丫头,我娘说我以后知书达礼,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 沈流光说,“丫头这么可爱,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我叫书童,我要为民请命!” “我叫二狗,我要劫贫济富!”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和梦想。他们年纪很小,有些梦甚至荒诞可笑,但沈流光都给了他们很大的肯定和鼓励。最后他笑着问站在一旁的少年,“叶小公子,你的梦想呢?” 少年觉得很幼稚,本不想回答,裴凌南却抢先说,“他呀?他的梦想就是捉到一只金色的蜻蜓。” 满屋子的孩子哈哈大笑。少年急红了脸,怒道,“你才做那么没出息的梦!我想做一个好皇……”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说,把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沈流光微笑,“不论以后想做什么,都要先从做一个好学生开始,是不是?” -- 第6页 少年别过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流光的目光越发温和,“也许叶小公子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是当今天子的事,我却略略知道一些。他与你相仿年纪,却整日里游手好闲,一无是处。” 少年急了,“不是这样的!” 沈流光接着说,“你看,他并没有什么天赋。” “胡说,他一岁就能开口说话了!” “他也并不聪明。” “他很聪明!他六岁就懂得背大学,也能够解释其中的意思了!” 沈流光直视少年的眼睛,“那为什么一个人有天赋又聪明,却不愿意努力向上?” “他不是不想努力,他只是空有抱负而无法施展才能。因为大权都被太后和丞相包揽,他就算勤奋努力也没有用!”少年说急了,双手握成拳,怒吼起来。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皇帝一个不字。所有人都用那么轻巧的态度原谅了他的过错,所以他更加地肆无忌惮。 “你错了。做一个好皇帝,并不是为了握有权利,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好皇帝也不需要什么天赋和聪明,只需要他有一颗为苍生谋福祉并励精图治的心。你可以被命运打败,但是永远不要屈服。只要坚持着这个信念,总有一天,你会站到那个最高的地方去。”沈流光站起来,露出春天般的笑容,“若是叶小公子认识皇帝,请这样转达吧。” 少年愣住,似乎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可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己一直试图寻找着的,却又不曾从别人那里得到过的答案。他怨过天地,怨过旁人,却独独没有从自己的身上找过原因。是啊,人生,特别是帝王的人生,哪有那么容易? 裴凌南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沈流光怎么对着少年,数落起小皇帝来了?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非得被问个犯上的罪名。 少年忽然问沈流光,“看你的衣服,像在宫中做事?” “是,兰台的府库。” “永福宫附近的那个吗?” “正是。” “有空我会再去找你的。”少年走到屋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迅速地跑远了。 裴凌南和沈流光一起把几个孩子送回家,然后沈流光又执意送裴凌南回家。其实他们两家离得挺远,也并不顺路。走了一段,裴凌南实在过意不去,“流光,你别送我了。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家,早就习惯了。” 沈流光故意皱了下眉,“裴大人,从现在开始,你要改这个坏习惯了。” “恩?” 沈流光牵起她的手,“因为以后,都有我陪你。” 5 5、花事五 ... 近来,北朝的上京城,流传有几件大事。 一则是不务正业的小皇帝忽然回了上书房,发愤图强。百官纷纷上书上表,歌功颂德,朝堂之上一片赞扬之声。 二来是阮吟霄主持的寅耕新政正式开始实施。新政的条令虽然遭到了大部分朝臣的激烈反对,但由于承天太后的支持,仍然开始在全国推行。 第三件,也是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御史台的女官裴凌南,相传是当朝丞相的秘密情人,现在竟然要与一个无名小吏成亲了。 据说,因为这件事,上京城有许多恋人,一夜之间分道扬镳。至此,少男少女们关于美好爱情的憧憬,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城中的酒楼,有一说书先生,把这桩事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最终坊间流传的故事就变成了,小吏与裴凌南本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后来丞相横刀夺爱,进屋藏金。最后,终于由太后出面主持了公道。 裴凌南听了之后,只是一笑置之。 成亲的前一天,阮吟霄派人来告诉裴凌南,可以去刑部取回那份辱骂他的公文了。 其实,对于小皇帝的事情,裴凌南觉得很意外。因为她并未做任何努力,可第二天却收到了皇帝上朝读书的消息。但无论如何,阮吟霄总算是放了她一马,她不用再每天地提心吊胆。 刑部的官员大都退衙了,只有刑部侍郎秦立仁还在整理公文。他看到裴凌南,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来取文书?” 裴凌南尴尬地笑了笑。秦立仁在桌子上翻腾了好一阵,才抽出一份文书,递给裴凌南,“什么文书这么重要,要你亲自来取?” “大人,你跟丞相私交那么好,应该不会不知道丞相把我的罪证寄放在你这里吧?” “罪证……?裴大人不妨自己打开来看看。” 裴凌南疑惑地把文书打开,看到里面一片空白,只夹了一片苜宿草和一张小纸条,“南瓜大人,这件事你办得很漂亮。这片苜宿草送给你,当做奖励。”那字条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裴凌南的心咯噔了一声,回忆的大门缓缓打开。 那一年的寒冬,她只身来到上京城求学。姥姥的尸骨还放在城外的破庙里面,她已身无分文。她去太学求了很久,夫子就是不肯收她,她只能跪在门口,因为她无处可去。 往来的学子,夫子,都当她是透明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冻得嘴唇发白,饿得浑身发抖。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这一切从她由家乡来上京的路上,就已经体会尽了。她暗暗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地发誓,她要出人头地,她一定要比这些人活得更好。 -- 第7页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肩头,前方太学府的大门摇摇晃晃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努力摇了摇头,却仍然觉得天旋地转。 然后,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蹲下来,把身上的皮裘解下,为她披上,“你已经跪了很久了,这样没有用。” 她侧头,看到一个少年,眼神明净,五官出众,像是春天里的一朵芙蓉花。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又把腰板挺得笔直。 “你为什么非要进太学不可?” 她咬着牙说,“我要上学,我非要上学不可!我要出人头地,我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 少年点了点头,拉她起来,“那么,跟我来。” 她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帮她,他们素不相识。少年身上穿的是锦衣华服,看起来出身高贵,连太学里的夫子都对他礼让三分。但无论如何,在少年的帮助下,她终于有了太学的学籍。 少年还帮她把破庙里的姥姥葬掉,给她安排了住处,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她。 后来少年入仕,当了吏部侍郎,再后来,当了丞相。 “裴大人?”秦立仁用手在裴凌南眼前挥了一下,裴凌南回过神来,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心情,“秦大人,明天你会赏光么?” “当然。我们共事这么久,这个面子还是要给你的。”秦立仁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刑部也是清水衙门,我的贺礼恐怕重不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大人说哪里话,你能来,我和流光都很高兴。我家中还有一些事要准备,就先告辞了。”裴凌南拜了拜,就要退出来,秦立仁又叫住她,“凌南,吟霄……他明天会去吗?” 裴凌南低下头,“我,不是很清楚。” 秦立仁无奈地说,“有些话我这个外人不当讲,但我是对你们两个的事情最清楚。那个雪夜,你从他家跑出去,他找了你一个晚上,直到看见你被沈流光带走,才独自回了家。凌南,他与魔鬼做了交易,他身不由己。你们真的要这样……” 裴凌南竖起手掌,“立仁,你别说了。我嫁给流光,也许正是他愿意看到的。” 秦立仁不解地看着她。 “太后在怀疑我们。而一旦失去太后的支持,新政和他的抱负都将胎死腹中。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秦立仁看着眼前的女孩惨淡的笑容,忽然不忍心再说什么。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说他那个孤单而又骄傲的朋友,其实从许多年以前开始,就只用温柔的目光看过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裴凌南回到冷冰冰的家中,独自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明日她就要出嫁,这是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但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朋友帮忙,甚至嫁的,都不是她爱的人。原以为她生命里那些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没想到,到头来,依然这么凄惨。 “砰砰砰”有人敲门。那响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特别突兀。 裴凌南愣了一下,转身去开门。 门外挤着一群小脑袋,大蛋,丫头,书童,二狗都来了。他们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涌进裴凌南的小院子里。裴凌南连忙去点灯,“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哥哥教完我们功课,说让我们明天一起去哥哥的家里喝喜酒,我们这才知道,哥哥姐姐要成亲了!”大蛋虎头虎脑的,把手里的筐子递给裴凌南,“我娘说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鸡蛋和太平面,祝哥哥姐姐白头偕老!” 丫头有些害羞,拉了拉裴凌南的衣摆,“我真羡慕姐姐,能嫁给哥哥那样好的人。这喜帕是我娘自己绣的,本来想拿去卖钱,但是一听说是哥哥姐姐成亲,立刻就让我拿过来了。” 书童很瘦,身上的衣服好像又多了个补丁,他把一张纸递到裴凌南面前,裴凌南好奇地打开,上面写着“天作之合”。字迹歪歪扭扭,却让她的眼眶红了。二狗年龄最小,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有些大,手掌都露不出来。他在口袋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话都不会说,只是腼腆地塞进裴凌南的手里。 大蛋踮脚一看,顿时乐开了。 “人小鬼大。”裴凌南笑看他们。 四个孩子,手拉手,大声整齐地说了一句,“祝姐姐和哥哥早生贵子!”然后就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 因为灯火,院子里有了一些光亮。即使很微弱,但慢慢地,透到心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故事,跟以往比,可能会比较平淡,因为男主设定的缘故。 ANYWAY,需要大家的支持,才有信心写下去。 至于有亲爱的问我,谁是男主,说实话,现在还不好说…… 6 6、花事六 ... 第二日一早,裴凌南的家外面就围了很多看热闹的邻居。可新娘的家中着实有些冷清,空荡荡的,一点都不像在办喜事。所以众人议论纷纷,起了不小的骚动。 骚动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一群人打断了。 来人是兰台的官员,领头的是刘无庸,他们浩浩荡荡地进了裴凌南的家。 裴凌南本来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着,见到这阵势,一时愣在原地。 “姑娘们,手脚麻利些,布置起来!”刘无庸大手一挥,几个姑娘就抱着彩绸,搬凳子的,搬梯子的,四下忙活开了。 -- 第8页 刘无庸走进屋子,拉着裴凌南在镜子前面坐下,“你这个丫头就是心小。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开口喊人帮忙。来来,老爹给你梳头发,成亲以后凡事都顺顺利利的,你和流光也要长长久久。” 裴凌南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老爹,你怎么会来?前两天不是听说你出了上京,办事去了?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刘无庸笑道,“是啊,我本来也以为赶不回来了,谁知道两天前,忽然来了圣谕,让我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别人负责,马上回上京来。我还没在兰台坐稳呢,你家的那个谁就来找我,请我今天来帮帮你,充一下场面。”刘无庸眨了眨眼睛,“不过丫头,我本来就算你娘家的人嘛,赶上了,真好。” “什么我们家的那个谁……” “装糊涂!” 裴凌南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推了推刘无庸的手臂,刘无庸就不说了。 刘无庸给她梳好头发,这才发现她还穿着平常的衣服,“丫头,你的喜服呢?” “呀!我差点忘了。裁缝说今天才能把喜服做好,派人给我送过来。可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送来?” 刘无庸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派个人去问问看。” “老大人,不用去了,我已经把喜服带来了。”林素琴捧着喜服,走进屋子里,“流光让我去裁缝那里催了一下,我刚好要过来帮忙,就顺便带过来了。” 裴凌南完全没想到林素琴会来,顿时受宠若惊。 刘无庸问,“素琴,你今天不当值?” “不当值。太后也让我代表她,来跟凌南说一声恭喜。”她很真诚。这份真诚,让裴凌南一直以来都有的顾虑,烟消云散了。 有了林素琴和刘无庸的帮忙,裴凌南很快就打扮妥当。而兰台的女官们,也把冷冷清清的院子,打扮得喜气洋洋。 沈流光带着迎亲的队伍来的时候,裴凌南的左邻右舍,纷纷上前道喜。喜娘高声说着吉利话,去把裴凌南扶了出来。 刘无庸和林素琴跟在裴凌南的后面,就像是裴凌南的娘家人一样,把裴凌南送上了花轿。 沈流光跨上马,回头对刘无庸和林素琴抱拳行了个礼,刘无庸摆了摆手,“去吧。” 队伍便在一片欢笑声和喜悦声中行进了。 花轿到达沈府,平日与沈流光交好的朋友,同僚,已经悉数到场,众人发出了一片欢呼喝彩声。沈流光下马,向四周抱拳作揖,而后接住喜娘递过来的红绸,与裴凌南一起入府。 裴凌南看到红盖头外面都是隐约的人影,人头攒动。她太过紧张,一个不留心,就把脚底下的火盆踢翻了。 四周霎时变得安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圆场。 喜娘连忙高声大喊,“红红火火!”旁人纷纷附和,这才缓解了些许尴尬的气氛。 裴凌南的脚尖被烫到,隐隐作痛,此刻却不敢声张,正打算接着往前走,沈流光却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糊涂蛋,是不是被烫到了?” 裴凌南下意识地摇头,沈流光却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向喜堂走去。 人群中立时发出了一片惊呼之声。 等顺利地拜完天地,裴凌南就被喜娘送入了新房中。喜娘不住地夸沈流光,“姑娘你看,咱们的新姑爷真是太有魄力了。连我这经历了许多喜事的老妈子,也打心底里欢喜他。”裴凌南听得脸颊发烫,干脆不做一声。 喜娘又仔细地叮嘱了一些事项,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裴凌南稍稍喘了口气,又听到有人敲门。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少夫人,奴婢是沈府的丫环双双,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裴凌南微微挑起盖头的一角,见一个标致清丽的女子,端着托盘,慢慢地走进来。 “少爷吩咐奴婢给夫人煮一碗清汤面。少爷说现在天气热,夫人累了一天可能没什么胃口,就让奴婢什么荤腥都不要加,只有一些葱花沫儿和一个煎蛋,夫人快趁热吃了吧。” 裴凌南低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心中一暖,“谢谢你双双,也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双双行了个礼,“那奴婢先出去了。” 双双走了以后,裴凌南一直盯着那碗面。她是有些饿,但又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一想到和沈流光成了亲以后,要睡同一张床,要每天都见面,她就浑身不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几下敲门声,裴凌南随口说,“是双双吗?进来就好了,不用再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进来,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裴凌南看过去,那是一双新鞋,袍子的下摆是红色的。今天穿得这么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新娘,已经坐在这里了,另一个就是新郎沈流光了。 裴凌南一下子就笑出来了,“流光,这是你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还要敲门?” 沈流光局促地搓了搓手,“那个……我怕你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我现在的任务不就是坐在这里等你。”裴凌南看向门口,略微诧异,“没有人来闹洞房吗?喜娘呢?” “他们都走了。我说要早些休息,没让他们跟过来。”沈流光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来,“凌南,你怎么还没把面吃了?” “天气热,我没有胃口。” -- 第9页 “是不是盖头闷着,太难受了?你怎么不把盖头拿掉呢?……不对,你别动,还是我来帮你拿吧。”沈流光走过来,在裴凌南的面前站定,手伸了几次,好像无从下手。 裴凌南闷笑了一声,自己把盖头拿下来了。 沈流光乍看到她的脸,有顷刻的失神。以前见到的,多是裴凌南穿官服,英气逼人的模样。没想到换了一身行头,变成凤冠霞披,也有一种别致的美丽。 裴凌南察觉到他的目光,脸微微一烫,“怎么了?” 沈流光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成亲,比较紧张,以后不会了。” 裴凌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沈流光把凳子搬到床前,心平气和地问,“笑够了没有?你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快把这碗面吃掉吧?我让双双去热一下。” 裴凌南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不用了,她应该去休息了。天气这么热,我喜欢吃凉的。”她伸手要去拿碗和筷子,听到沈流光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裴凌南笑道,“这碗面,我们俩一起吃吧。” 沈流光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去拿双筷子……” “不用了。厨房离得那么远,一起用这双筷子就好了?” “那……我喂你吧。”沈流光坐下来,夹起面条,递到裴凌南的嘴边。 裴凌南有些不自在地说,“流光,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都不介意我跟你共用一双筷子,还在乎这个虚礼吗?来,张嘴。” 裴凌南只得乖乖张嘴,让沈流光一口一口地喂她。 等吃完了面,沈流光又从床上拿走被子和枕头,转身去了窗边的软榻上。他还把屏风搬到塌前,挡住了裴凌南的视线。 裴凌南忍不住问,“流光,你这是干什么?” 沈流光在屏风后面说,“成亲之前我就说过了,不会为难你。本来我应该去书房睡,可是怕被我爹和家里的下人看见,对你的名声不好。你安心睡觉,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裴凌南虽然觉得不妥,但要两个并不相爱的人,一下子躺在一张床上,是有些为难。所以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脱了最外层的衣物,在床上躺下来。 辗转了一会儿,她朝向沈流光那边,“流光,你睡了吗?” “没有。你不睡吗?明日不是还要回御史台办公?” 裴凌南愧疚道,“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我们俩心里都有一道坎。”沈流光换了副轻松的口气,“对了,我昨天夜里给你卜了一卦,卦象说,这个月会有贵人。” 裴凌南笑了,“你最好别提你那卜卦的本事。卜了这么多年,就没有准过。” “非也非也,这次一定准。” 两个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聊天,从卜卦说到命理,从命理说到当年的同窗。不知不觉地,天就亮了,裴凌南的睡意才渐渐涌上来。 可就在这时,有人“砰砰”地来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可能不怎么吸引人,但我很想挑战一下,所以……请大家要支持我呀! 关于男主……泊卡卡现在真的不知道…… 7 7、花事七 ... 沈流光迅速地把被子和枕头放回床上,还撤走了屏风,然后才去开门,“双双?这一大早的,怎么了?” “十万火急!”双双冲进来,顾不得许多,对裴凌南说,“御史台急召大人前往丞相府。皇室宗亲们把丞相府给团团围住了!” 裴凌南和沈流光皆是一惊,齐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双双说,“具体的原因奴婢不清楚,好像是新政中的什么条例激起众怒,皇室宗亲们去找丞相兴师问罪了……” 裴凌南没有再多问,匆匆地穿好衣服,赶去丞相府。 阮吟霄的府邸在上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修葺得富丽堂皇,被京城里的百姓口口相传。裴凌南赶到的时候,看到宫中的禁军正在阻拦群情激愤的人群。而御史台的官员都站在禁军的后面,面面相觑。 人群里,有几个锦衣华服的男人,高声叫道,“叫那个南蛮子出来!” “他身上流着那么下贱的血,他才不会真心为了朝廷好!” “把老子的土地都上缴了,老子以后拿什么养家糊口!” “他非要把北朝弄乱才甘心吗!” 裴凌南好不容易挤到了同僚们的身边,一个女官连忙拉住她,“裴大人,该怎么办?我们劝说了好久,他们就是不肯走。禁军看他们一个个斗身份显赫,也不敢动真格的。” 裴凌南低声问,“是谁下命令让我们来的?” 女官说,“好像是楚大人……” 裴凌南一听,简直是要气炸了。 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楚荆河,是个出了名的甩手掌柜。他仗着自己是太后唯一的弟弟,深得太后宠信,便终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年露不了几次面。百官碍于太后的面子,没有人敢弹劾他,但私底下都叫他“阿斗”。 裴凌南只远远地见过他几面,还从未说过话。 “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他们乱来。我进去问问丞相,看他有什么办法。”裴凌南吩咐完,就转身敲丞相府的大门。 门拉开了一条门缝,丞相府的管家老陆,看到裴凌南,本能地弯腰行礼,“小姐。” -- 第10页 “老陆,快带我去见丞相。” “是。” 老陆把裴凌南领到阮吟霄的书房里,“小姐请随意坐,小的这就去叫丞相。” “有劳了。” 老陆躬身推出去。 裴凌南四处看了看,书房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又多了几副。桌面上还压着一张金丝宣纸,写着一个大大的“立”字。阮吟霄的书法写得极好,不知师从何人,却自成一派。朝中很多大臣都求他的墨宝。 裴凌南低头仔细观察着宣纸边上的镇纸,脱口而出,“怎么像个……” “像个南瓜。”有人在她身后说。 裴凌南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站好,“下官见过丞相。” 阮吟霄走到她面前,轻轻摆了摆手。他身上还穿着就寝时的单衣,只外面披着一件袍子,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他的两颊有些潮红,脸色不好,而且一直在咳嗽。看起来,病得不轻。 裴凌南公事公办地说,“丞相大人一定很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如果您不出面给个说法,恐怕这件事不容易平息。” 阮吟霄冷笑一声,“我没打算给他们什么说法。” 裴凌南仰起头看他,“为什么?” “我已经告假,专心在府里养病,不过问朝政。”说着,阮吟霄的眼中闪过几抹狠冽之色,“这帮老家伙,以为我可欺。但新政是经由太后首肯,皇上下了圣旨推行的,名正言顺,谁都推翻不了!” 裴凌南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他是真心为了这个国家好? 北朝自开国以来,一直过分集权。皇室和贵族可以随意圈占土地。他们一旦圈定了土地,土地上的人和牲畜全部都变成了他们的私有品,留下或是驱逐都由他们做主。虽然卫宗时期,已经发布法令改变这样的特权,但并没有把贵族霸占的土地还给百姓。这就导致皇室和贵族拥有全国过半的土地所有权,过分富有,而百姓则大多饥贫,连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寅耕新政的重头戏,便是收归贵族手中多余的土地,由国家重新分配给百姓。 朝中部分年轻的大臣很支持阮吟霄的政令,但大部分顽固派都持反对意见。然而在这样一边倒的情况下,由于承天太后的首肯,新政仍然开始实施了。 裴凌南看着阮吟霄,不自觉地放柔了口气,“你一定要跟他们硬碰硬吗?换一些温和的手法,不可以吗?凡事不要做绝,是不是会比较好?” 阮吟霄专注地看着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你是在关心我么?” 裴凌南连忙辩解,“我只是不想你跟权贵对着干,到了最后,给自己惹麻烦,也给太后和皇上惹麻烦!” 阮吟霄不语,只是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像多年前一样,凝望着她。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好了!”裴凌南转身就往外走。 此时,书房的门“碰”的一声被踹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裴凌南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双手撑着书桌,嗓门很高,“阮吟霄,你这个缩头乌龟!出了什么事,就只会躲起来,让我姐姐解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阮吟霄不冷不热地看着他说,“楚大人,这是本相家中,请你不要撒野。” “我撒野?”那人上前,一把揪住阮吟霄的领子,“我早就跟我姐姐说过,你不是什么好鸟!你要搞什么新政,我没意见,但你也犯不着把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得罪了吧?你这么胡乱地搞,只会让整个朝廷乱成一团!” “楚大人!请你注意你的言行!”阮吟霄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什么?不过他们这一关,新政根本就无法执行!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 裴凌南跑过去,站在两个人中间,“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楚大人,丞相大人还在病中,请你多体谅一些。” 楚荆河侧头看她,“你,哪根葱?” 裴凌南被他这一问,无名怒火狂烧,嘲讽道,“您当然不知道我是哪根葱!我这根葱扎根在御史台多日了,还没跟您正式碰过面!一个连自己的下属和自己的责任都搞不清楚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吼大叫?” 楚荆河微微眯起眼睛,又正眼打量了一下裴凌南。他在外闯荡多年,一向横行街市,还没见过谁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你知道我是谁?”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裴凌南语气不善,“楚大人,我很清楚你是谁!现在你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把府门外的那些皇室宗亲全部劝散。新政的事情有别人操心,不用你管!” 楚荆河愣了一下,看向阮吟霄,阮吟霄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只得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阿斗其人,名声不好归不好。但因为太后宠着他,在皇室宗亲里头还算有几分地位。经他出面游说之后,义愤的宗亲们总算平息了怒火,答应暂时散去。 裴凌南和御史台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禁军随后返回宫中,老陆从丞相府中出来,转达了阮吟霄对众人的谢意。他还说,阮吟霄在醉仙楼定了一桌酒菜,犒劳众人。醉仙楼是上京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当然,饭菜的价钱也很好。 裴凌南以已婚为由,先行告退了。无论阮吟霄出席不出席,她都不适合再与他单独碰面。一个有夫之妇,一个太后的情人,要是再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对沈家也不好。她第一天做人家媳妇,没有出去花天酒地的道理。 -- 第11页 可裴凌南回到沈府,觉得家中的气氛不太寻常。沈家老爷沈贺年和沈流光正一起坐在大堂上等她。沈贺年面色不爽利,好像在跟谁置气。她一拍脑子,这才想起来,婚后的第一天按例应该给公婆请安奉茶,她一大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老人家不生气才怪! 8 8、花事八 ... 裴凌南不知如何是好,磨磨蹭蹭地不敢往前。沈流光已经看见她,几步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担心点。我爹平日里都好说话,就是受不了别人冷落他……” 沈流光话还没说话,沈贺年插嘴道,“小子,你是不是在说你爹坏话?” “没有的事。爹,你看,凌南刚忙完公事,先让她吃饭可好?” 沈贺年皱着眉头,摸着嘴上的两撇小胡子。 裴凌南连忙赔笑,“伯伯,早上御史台急召,来不及向您奉茶,请您原谅。”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老人家的脸立刻乌云密布。沈流光按了按额头,拉了下裴凌南。裴凌南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一旁的沈贺年,气得拂袖离去。沈流光追着喊了两声爹,沈贺年都没停下脚步。 裴凌南问,“流光,伯伯怎么突然这么生气?难道是我又说错了什么?” 沈流光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我们都成亲了,你还喊我爹伯伯?这件事,本来你认个错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棘手了。” “啊?这么严重?” “怎么能不严重?我爹的思想很守旧。现在你这个儿媳妇在他心里,估计不及格了。”沈流光的两个食指交叉,表情严肃。裴凌南慌了,连忙拉着他,“你快给我想想办法,我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你爹呀。” “错,是我们的爹。” “好,我们的爹。我是不是应该追过去哄哄他?” 沈流光见她真的急了,轻轻笑道,“傻瓜,你还当真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先回房间吧。” 裴凌南回到房间,发现沐浴用的木桶和干净的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双双从外面走进来说,“少爷吩咐奴婢给少夫人传句话,他陪老爷下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少夫人忙了一整天,应该累了,沐浴完就早点睡吧。” 裴凌南点了头,双双就退出去了。 木桶里的水温刚刚好,还撒了新鲜的花瓣,香气浓郁。 裴凌南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觉得一身的疲惫也消减了不少。水气氤氲,身心安宁。她现在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以前尚未出嫁,心中总是对那个人还抱有零星的幻想,现在这样,安稳地过日子,有一个人关心记挂着,真的很好。 沐浴完,裴凌南并没有急着睡觉,而是坐在房中等沈流光回来。 闲来无事,她到沈流光的书架那里找书看。书架上摆的书琳琅满目,什么类别的都有。其实,沈流光在太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还有个绰号叫行走的书库。说白了,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没有能难倒他的问题。 裴凌南的手指逐一滑过书册,在两本大书之间停了下来。她隐约看到夹缝里有一本黄皮的小册子,显然是被人故意塞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她把那小册子抽出来,吹了吹上头的灰,封皮上写着“情事”两个大字。 她正要翻开来看,有人敲门,“凌南,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裴凌南把小册子随手放在书桌上,迎向走进来的沈流光,“你怎么又敲门?” 沈流光摸了摸后脑,憨厚笑道,“习惯了。” “伯伯……爹还生气么?” “爹年纪大了,有点小孩子脾气,其实很好哄的,不用担心。”沈流光去床上拿枕头和被子,裴凌南拉住他,红着脸说,“我想过了。既然都已经成亲,同床共枕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别去睡塌了。” 沈流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他的眼中好像有一片桃花源,“凌南,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裴凌南心中一动,沈流光已经到窗边去了。 裴凌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于是悄悄掀开帘帐,看向那个屏风。屏风后面有一团影子,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她问,“流光,你很热么?” “嗯,有点。不过用扇子扇扇风,就好多了。吵到你了?” “没有。”裴凌南有些愧疚地说,“不然你来睡床,我去睡塌吧?”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笑,“别在意这些事。丞相府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 裴凌南叹了口气,“算是吧。” 沈流光把头从屏风后面探出来,“御史大人,下官听您这口气,好像不是很顺利啊?” “你还说我这个月会遇到贵人,根本就是犯小人!我们御史台的那个阿斗回来了。虽然今天能够劝退那些皇世宗亲都是托了他的福,可他的那些江湖手法,我真的不敢苟同。” 沈流光笑容可掬,“你可别小瞧这些江湖手法。楚荆河虽然在百官之中的评价不好,但在宗亲那边却非常的有人缘。很多以前中立的贵胄,都是给了他面子,才站在当今天子这边的。你跟着他,应该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别忘了,做人……” 裴凌南打断他,“知道了,做人不要存偏见嘛。只有你,才会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看成是金子。” 沈流光笑着摇了摇头,忽觉得口渴,就下榻倒杯水喝。经过书桌的时候,看到桌面上的那个小黄册子,顿时愣了一下。他趁裴凌南不注意,想把那册子偷偷塞回书架,谁知裴凌南已经发现,大喝道,“别动!沈流光,你要藏什么!” -- 第12页 裴凌南下床,沈流光把双手背在身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裴凌南一把拉住他的手,成功地夺走了那本小册子。她一边翻开书,一边嘟囔,“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沈流光阻止不及,只能闭上眼睛。果然,不过一瞬,那本书已经飞了回来,砸在他的胸膛上。 裴凌南脸涨得通红,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飞过来一脚,怒斥一声“下流!”便冲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再也不理他了。 沈流光叹了口气,俯身把小黄册子捡起来,塞回书架里。 第二天,裴凌南气鼓鼓地去前堂吃饭。 沈贺年见小两口神色不对,就碰了碰儿子的手肘,低声问,“昨晚折腾你媳妇了?脸色不是太好啊。” 沈流光话到嘴边,偷偷看了裴凌南一眼,又低头吃饭。 沈贺年常年在市井里面混迹,来往的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沾染了碎嘴的恶习。他用带着几分自豪的语气说,“凌南,流光的技术绝对是一流的。我不是吹,他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启蒙过他了。流光,那本《情事》还在不在?也可以给你媳妇看看。” “爹!”沈流光低叫一声,大感头疼。 那边,裴凌南“啪”地一声按下筷子,面无表情地说,“爹,您慢用,我先回御史台了。” 沈流光无奈地看了沈贺年一眼,沈贺年嘿嘿地笑。 不知因为何事,御史台变得空前忙碌,男官女官都抱着文书进进出出。裴凌南与同僚一一打招呼,听一个女官抱怨说,“我看丞相大人这次够呛。才一个晚上,弹劾他的奏折已经把吏部尚书的桌子都堆满了。吏部尚书要我们御史台帮忙分担一些,把这些文书整理出轻重缓解再送回去。” 另一个女官说,“我们御史台真是什么事都要管。要查贪污受贿,要帮刑部,又要帮吏部,一年到头没个清闲。早知道当初就去考礼部,我一个姐妹说,礼部的活儿最少,很清闲,油水有不少。” 女官身边的男官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干脆去兰台?闲得都会发霉的。” 女官瞪了他一眼,自顾地忙活去了。 正午时分,吏部尚书胡由狡,为了犒劳御史台的官员,在醉仙楼定了一桌酒席。 可到了醉仙楼,众人才知道,吏部的官员也在这里吃饭。众人深感不妙,裴凌南第一个转身要走,谁知楼上传来了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我还以为某些人有点自知之明了。看来,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 作者有话要说:扭动 关于男主的问题,这里不剧透! 关于长短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人支持! 请给泊卡卡爱的鼓励! 9 9、花事九 ... 裴凌南抬头往上看。楼上站着的女子明眸皓齿,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她叫秦书遥,现为吏部最炙手可热的女官。有传言说,再过几年,也许她会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吏部侍郎。 秦书遥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裴大人,别来无恙。” 裴凌南僵硬地笑了笑,“你看起来也很好。” 众所周知,秦书遥与裴凌南在太学时是同窗。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两个是死对头。而导火索,就是裴凌南的现任夫君,沈流光。 那个时候,她们的交情并不算好,但好歹也没到互相看不顺眼的地步。可自从秦书遥碰到了沈流光,裴凌南的灾难就来了。 沈流光在太学的时候,大名鼎鼎,追求者甚众。但他是个好好先生,对谁都是一碗水端平,一样地客气有礼貌。秦书遥苦追他无果,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裴凌南跟沈流光交情甚好,就厚着脸皮去找裴凌南帮忙。 裴凌南那时的心思,都在一个叫阮吟霄的男人身上,别的自然不愿意多管。秦书遥碰了壁,怀恨在心。 后来,裴凌南住在阮吟霄别院里的事情,不知怎么,被太后和朝中的大臣知道了。阮吟霄对她说了许多委婉的话,大意是,她不能再在那里住下去了。于是,十六岁的那个雪夜,她什么都没拿,就独自一个人跑出了那个曾经她以为会变成家的地方。 过了不久,裴凌南又辗转得知,是秦书遥把她和阮吟霄住在一起的事情泄露出去的。从此,裴凌南恨死了秦书遥。 “裴大人,听说你成亲了,本官还没好好地向你道贺。”秦书遥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下来,口中字字刀剑。 裴凌南反唇相讥,“我可不敢要秦大人的道贺,谁知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秦书遥停在裴凌南面前,双手抱胸,“阴谋?谁是阴谋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凌南,你喜欢的明明就是阮吟霄!”她说得很大声,醉仙楼的楼上楼下都被这句话,震得鸦雀无声。 “秦书遥,你别太过分了!”裴凌南双手紧握成拳。她身边的一个女官拉了她一下,“大人,众目睽睽的,千万不要动手。否则就违反了官吏的守则,会被严惩的。” “她怕什么严惩?她有当朝丞相撑腰,走路都是横着的!” “秦书遥,你到底有完没完?喜欢沈流光是你的事,他不喜欢你是他的事,你为什么要咬着我不放?” 秦书遥大声笑了起来,“我不幸福,当然也不想看到你幸福。”她转向众人,“各位,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们高高在上,无所不能,风流倜傥的丞相,真正喜欢的人是谁?那就是当朝承……” -- 第13页 “你给我闭嘴!”裴凌南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秦书遥的领子,扬手要打。秦书遥毫不示弱,扯掉了裴凌南的官帽,狠狠拉扯她的头发。两个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嘴里不停地骂着难听的话。 御史台和吏部的官员全傻了,匆忙过来拉架。 可裴凌南和秦书遥都在气头上,死死地掐着咬着对方,谁也不肯松手。推搡之中,御史台和吏部的人也起了争执,双方互不相让。场面变得非常地混乱。 忽然,人群之外响起一声厉喝,“统统给我住手!” 众人不由得停手,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醉仙楼的门口,立着一个男子。白玉簪,蓝布衫,流云拂过眉眼,春华含在嘴边。他慢慢地走进来,皎如玉树,稳健若松。 裴凌南和秦书遥愣住了,不止他们,所有的官吏都清醒了。他们纷纷俯身行礼,声音仓皇,“见过丞相。” 阮吟霄凝眉,看着满地的杯盘狼藉,口气含怒,“你们身为朝廷命官,居然聚众生事,这成何体统!统统跟我走!” “是……” 在回丞相府的路上,阮吟霄问名了事情的缘由。别的官吏都只登记了一下名字,就放走了。唯独裴凌南和秦书遥,却被他留了下来。 她们跪在书房里,自知理亏,谁也不敢吭声。阮吟霄坐着看书,一个时辰了,也什么话都没说。 管家老陆小跑进来,低声禀报,“少爷,御史大夫和吏部尚书两位大人来了。” 阮吟霄放下书,看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一眼,“传。” 楚荆河和胡由狡一起进来。两个人都穿着便服,显然都是从家中匆匆赶来。楚荆河看了地上的裴凌南一眼,对着阮吟霄随手拜了一下,就在屋中坐下。胡由狡是个狡猾的臣子,虽然风评不太好,但该有的礼数却都不少。 阮吟霄说,“两位大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相就不重复了。这两个女官,是你们的人,该怎么处置,本相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胡由狡斟酌着说,“下官治下不严,才闹出此等丑事,还请丞相见谅。但书瑶毕竟年轻,近来又办了几件漂亮的大事,下官认为,机会还是要给她的。”他顿了一下,又说,“至于裴凌南。她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本为监察百官言行。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 楚荆河啐了一口,“呸!胡老头,你酒喝多了吧?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我御史台的事情了?而且照你的说法,除了御史台,所有的人都可以用不知道这个借口,触犯刑律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谁信!我告诉你,打架这种事我最有经验。如果没有一个人起头挑衅,根本不可能拼起来。如果是我的人错在先,丞相要怎么办她,我都没有意见,但若是你的人错在先……胡老头,你别偏私,也得把人交出来才行啊!” 胡由狡瞪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理论,转而对阮吟霄说,“全凭丞相大人做主。” 阮吟霄说,“在本相查清楚真相以前,裴凌南和秦书遥都且留在家中闭门思过,听候发落。另外,本相希望楚大人和胡大人以后能好好管教下属,否则,本相也会治你们管教不严之罪。” “是。”四人齐声应道。 “裴凌南留下,本相还有话要问,其他人可以走了。”阮吟霄挥了挥手,除了裴凌南,其它人便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裴凌南和阮吟霄两个人。裴凌南还跪在地上,双腿发麻,但又不敢动。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阮吟霄,发现阮吟霄也正在看她。她连忙移开目光,嘟囔了一声,“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又不是我的错。” “听起来,你好像还不是很服气?”阮吟霄走到她面前,俯身把她扶起来。她的双腿跪得发软,颤了一下,被阮吟霄扶住。 阮吟霄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今天若不是楚荆河保你,我可能都保不了你?” 她马上在心里说,谁要你保,嘴却紧紧闭着。 阮吟霄伸手,碰了碰她嘴角淤青的地方,冲门外喊,“老陆,提药箱进来!” 一眨眼的功夫,老陆就提了一个药箱走进来,亲切地对裴凌南说,“小姐,小的给您擦一擦伤口吧?” “不必了。” “你这副狼狈的样子,回去了,怎么向沈家的人解释?又想让你公公抓住什么把柄吗?”阮吟霄向老陆招了一下手,老陆连忙打开药箱,拿着药酒和棉花过来,“小姐,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小的手轻,不会弄痛您的。您还记得么?以前您受伤,都是小的给您上的药。” 阮吟霄看了老陆一眼,嫌他多嘴。而裴凌南的脸色,也因为这句话,越发地阴郁起来。 阮吟霄因为感到疲累,先行回房休息了。老陆给裴凌南上好药,又让府中的丫环重新给她梳了发髻,整好官帽和官袍。待打点完一切,已经快要天黑了。 临走的时候,裴凌南想向阮吟霄告别,再好好地谢谢他,就拜托老陆把她领到阮吟霄的房门口。 裴凌南上前敲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伸手推开门走进去,闻到一股药香味。床边还摆着一个空的白瓷碗。想来他是喝了药,睡沉了,没有听到敲门声。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子,心中有一个地方隐隐作痛。她欺骗不了自己,时至今日,他仍然是那颗唯一能落进她心湖的珍珠。他给她找的苜宿草,仍然是唯一能够代表幸福的信物。可是,四年,十年,他们之间隔着太多阻碍。到了今天,谁都回不到那个最初的地方去了。 -- 第14页 她别过头,泪水夺眶而出。 床上的人似乎在梦呓,“楚玥……楚玥……” 她的泪,猛地停住。转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原来这个才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吗? 裴凌南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抬手擦去了眼泪。世界上最可笑的,并不是别人不爱你了,而是你自己都不爱自己,偏执地自作多情。她昂首挺胸地从阮吟霄的房里走出来,潇洒地关上门。 老陆迎上来,“小姐?少爷他……” “老陆,今天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老陆不解地看着裴凌南离去的背影,为何她的脸上是那样一种表情?难道少爷醒了?难道少爷又说了什么伤她的话? 老陆轻轻地推开门,听到躺在床上的阮吟霄似乎在说梦话。 老陆走近了一些,听到他说,“楚玥……楚玥……我求你不要伤害她,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很平淡! 故事很平淡? 故事很平淡…… 10 10、花事十 ... 裴凌南回到沈府,已经是掌灯时分。 她不敢去前堂,怕被沈贺年看见脸上的伤,便避开家中的下人,直接回了房。 房里点着灯,沈流光却不在房中。书桌上放着一本书,翻开着,显然有人刚刚还坐在这里阅读。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南朝的史书。 “凌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流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裴凌南应声回过头去,沈流光已经发现了她脸上的“战绩”。 “你的脸怎么……” “快别提了。今天在街上和秦书遥打架,被阮吟霄抓了个正着,现在被罚闭门思过呢。对了,你怎么在看南朝的史书?” 沈流光的脸色闪烁了一下,“那是……” 裴凌南一拍手,“哦,我知道了。南北即将进行和谈,所以你们兰台要帮忙查些史书,是不是?” 沈流光连忙点头,“对,就是那样。”他拉着裴凌南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你和秦书遥每次见面都要闹成这样吗?你们总归没有深仇大恨。” “怎么没有深仇大恨,她……她!”裴凌南咬了咬牙,扭过头去不说话。 沈流光握住她的手,“你在意的,根本不是秦书遥。你在意的是阮吟霄,对吗?” “你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 “好,我们换一个方法称呼他。月先生,怎么样?我想当年秦书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有心的人听去,才给阮……月先生惹了些麻烦。” 裴凌南低下头,声音低沉,“流光,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那不是一个用时间就能掩埋掉的错误。” 沈流光觉得手背上有几滴滚烫的泪珠,呼吸一滞,伸手把裴凌南抱进怀里。他的怀抱不够宽阔,没有香气,甚至因为清晰的骨架而靠得不舒服,但是裴凌南能够在这个怀抱里面安心地流泪,不用顾忌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沈流光觉得怀里的人不再哭了,就低头看了看。裴凌南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流光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平在床上,又弯腰去给她脱鞋。 门没有关,双双站在门外,低声叫道,“少爷?” 沈流光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退出房间。 待关好了门,他才问,“什么事?” 双双低声说,“刚刚得到消息,听说刑部那边秘密抓走了一个人,正在盘问,好像跟南朝有关系。” “细作?” “不清楚。负责的是刑部尚书,好像连刑部侍郎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沈流光思忖了一下,小声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双双应是,然后又有些为难地说,“少夫人跟吏部的秦书遥大人的……事情,好像已经传进宫了。刚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林大人派人来问了下情况,老爷给挡回去了。只怕夫人这次要受罚。” 沈流光侧头看了屋子一眼,“不会的,那个人会帮她。” 双双虽然不明白沈流光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她一向不是多嘴的人,行了礼,就恭敬地退下去了。 裴凌南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因为不用急着去御史台办公,就赖了一会儿床。她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连有人坐在床边都没发现。直到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前出现沈流光的脸。 平心而论,沈流光只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中等身材,身形偏瘦,眉眼并不出众。他身上可取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聪明的脑瓜,很好的脾气和不会说粗话的教养。 裴凌南抱着被子坐起来,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早啊。” “日上三竿了,我的裴大人。”沈流光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揉得更乱,“难得你被罚闭门思过,赋闲在家。不如帮我代一堂课,如何?” “啊?代课?” 沈流光点头,“是啊,大蛋他们下午会过来,今天学论语。论语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你干嘛不自己教?” 沈流光笑道,“啊,我只是想知道,你丢了御史台的饭碗之后,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谋生。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你了。” “沈流光!”裴凌南伸手挠他痒痒,“我饶不了你这个乌鸦嘴!” -- 第15页 沈流光最大的软肋就是怕痒,被裴凌南突然袭击,毫无防备,猛地往后一退,后脑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柱上。他闷叫了一声,裴凌南也不敢闹了,连忙爬到他身边,关切地问,“流光,是不是撞到了?快给我看看!” 沈流光一只手按在后脑上,“没事。” “别扭什么,快给我看看!”裴凌南焦急地去扯他的手臂,凑过去看他的后脑。 “凌南,真的没事,我……”沈流光试图侧过头去,鼻尖几乎擦到了裴凌南的脸。她宛如蝉翼般的长睫毛,投射着一个瑰丽而又诱人的阴影。沈流光立时心猿意马。 因为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最接近的距离。 裴凌南觉得空气有些凝滞,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想笑有笑不出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吐在自己脸上的呼吸。正尴尬时,沈流光迅速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裴凌南愣愣地坐在床上。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晌午的时候,双双来叫裴凌南吃饭。 去前堂的路上,双双雀跃地说,“少夫人,今天老爷亲自下厨,煮了许多好吃的。” “你家老爷还会做菜?” “是啊,做得很好吃。老爷的手艺,连家里的厨子都比不上呢。不过,今天多亏了一个人,老爷才肯下厨。” “谁?” 双双笑道,“少夫人你也认识的呀,那个秦书遥大人。” 裴凌南猛地停住脚步,只觉一股无名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她掉头正准备回房间,沈贺年在她身后叫道,“凌南,快吃饭了,你又要上哪去?” 裴凌南闭上眼睛,换了副笑脸,回头向沈贺年走过去,“爹,要我帮忙吗?” “不用,菜都已经做好了,等流光和书瑶把菜都端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吃了。”沈贺年说着,拍了下裴凌南的肩膀,低声道,“秦家那个丫头喜欢流光的事情,你肯定知道吧?” “恩。” “来者不善,准备接招。” 裴凌南不解地看向沈贺年,沈贺年咧嘴笑了笑。刚好这时,沈流光和秦书遥捧着菜一起过来了。秦书遥是个美人,脱了官服,换上寻常的衣裙之后,更添了几分柔美和妩媚,和沈流光站在一起,竟然很配。 虽然这个念头在裴凌南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可她的心开始发堵,不自觉地走过去,硬是插进他们之间。 秦书遥恶狠狠地看着她,她却淡淡地回以一个微笑。木已成舟,就算再争,又有什么用? 开始吃饭之后,气氛就变得更加古怪。秦书遥很殷勤地给沈流光夹菜,一直与沈流光热切地交谈。裴凌南则在一旁默默地吃饭,几次想要插嘴,都被秦书遥给堵了回来。 沈贺年夹了一个排骨,放进裴凌南的碗里,安抚似地朝她笑笑。 秦书遥忽然说,“流光,你还记得吗?从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木婉清?” “记得。她怎么了?” “以前,她不是也喜欢你吗?可她爹娘为了钱,逼她嫁给一个外地的商人,都成亲几年了,前几天突然回到家,说她丈夫把她休了。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在一起肯定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对不对?” 沈流光下意识地看向裴凌南,裴凌南的脸拉得老长,乌云密布。他连忙开口,“书瑶……” 秦书遥故意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终于,裴凌南放下筷子,沉声道,“秦书遥。丞相不是罚我们闭门思过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现在请你出去!” 秦书遥继续悠闲地吃菜,完全当做没听见。沈贺年想开口圆场,裴凌南却站了起来,“你不走是吧?好,我走!”说完,也没等沈贺年和沈流光反应过来,就疾步离开了。 待出了府门,她才发现,偌大的上京城,她似乎无处可去,便只沿着大道,边走边看。头几年,住在现在的丞相府别院里,每日都在读书,基本上没有时间玩。等到大一些,又入仕了,忙着公务,更加没有时间玩了。关于玩的记忆,是五六岁时在家乡的小溪里摸鱼。只是那段时光,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她走到街边一个卖首饰的店里,见有一个金色的挂坠,很像苜蓿草,便问,“这个怎么卖?” 掌柜看了一眼,赔笑道,“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卖。”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你们,所以你们给我撒花吧……给我收藏吧……给我各种各样吧。 昨天开始电脑睡过去……不是不更新哟~~ 泊卡卡说了要日更,日更对不对!^_^ 11 11、花事十一 ... “不卖?为什么不卖?” “其实这个,是一位客官定做的,说好今天就来取。”掌柜看一眼门外,“哎,你看,这不是来了?” 裴凌南回过头去,看到阮吟霄进到店里来,顿时大惊失色。她匆匆放下挂坠,抬起袖子遮住脸,想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阮吟霄低头说,“裴凌南,你是真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是吧?” “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被罚闭门思过,不应该踏出府门一步。可她刚上街就被抓住,抓她的,还是罚她的那个人。 好在街上响起了沈流光的声音,“啊,凌南,原来你在这儿!”他几步跑进店里来,不动声色地把裴凌南拉到自己身后,对阮吟霄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气话,硬要把她赶出来,你要怪就怪我。” -- 第16页 阮吟霄的目光,在裴凌南的身上停了一下,“沈流光,你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待罪之身,不得随意出府。要是让别的大臣看见,你让我以后如何立威,她要如何自处?” “是,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要追究责任,就冲着我来,与她无关。” 阮吟霄淡淡道,“今天,我就不追究了。你马上带她回家吧。” “是,谢谢你。”沈流光忙拉着裴凌南出去。走到街上的时候,裴凌南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枚金色的苜蓿叶子,已经安静地躺在那个男人的手心里,闪闪发亮。 裴凌南并不是很想回家面对秦书遥,便对沈流光说,“我不要回去。” “听话,我爹会把秦书遥打发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来家里,但事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听她说的话。她把以前喜欢你的姑娘一个一个地列出来,是想怎样?证明你沈流光有多么地讨人喜欢,而娶了我是多么大的损失吗?” 沈流光停下脚步,无奈道,“凌南,我发誓她不是那个意思。至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裴凌南微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那么,你真的可以跟一个你不爱的人,过一生吗?” 沈流光微微地愣了一下,裴凌南松开他的手,径自往前去了。 等他们回到沈府,双双告诉他们,秦书遥已经走了。大蛋,丫头,二狗,书童已经搬了凳子,坐在天井里,叽叽喳喳地说话。沈贺年躺在廊下的藤椅上,微笑地看着这群孩子。 裴凌南本来想避开他们,可是大蛋已经发现了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大声地喊,“姐姐!” 他这一声,把几个孩子全都引了过来。裴凌南被他们围住,不能脱身,只能笑着跟他们说话。沈流光顺势说,“今天姐姐不当值,不如让姐姐给你们上一堂课,好不好?” “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裴凌南见推脱不掉,埋怨地看了沈流光一眼,只能答应了。 她从沈流光的手里,接过论语这本书的时候,手心似乎微微疼了一下。她记得,刚刚开始学论语的时候,她字都不认识几个,经常被阮吟霄用树枝打手心。刚刚开始,每天好多道痕,后来几道,后来一两道,再后来一道都没有。而她窗前的那棵小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树干了。 大蛋忽然问,“姐姐,仁者爱人是什么意思?我听以前的先生说过,意思没有弄懂,这本书里面也没有。” 裴凌南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插进来,“笨蛋,那是孟子说的,论语里面当然没有。这句话的意思是,仁者是充满慈爱之心,满怀爱意的人。” 裴凌南向声音的来处看去,见上次那个姓叶的小公子拿着书,正走进来。她询问地看向沈流光,沈流光说,“哦,叶齐偶尔也会来听课。” 叶齐在天井里坐下来,几个孩子似乎都有些怕他,纷纷把凳子搬远了一些。叶齐毫不在意,只是问沈流光,“喂,你为什么让这个女人来上课?哦,我听说她和另一个女官当街打架,被丞相罚了闭门思过。真是活该。” 裴凌南本不打算计较这小子屡次出言不逊,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教训教训他,便开口道,“叶齐,既然你知道仁者爱人,那后面那句,你知道吗?” “这有什么难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意思就是,仁爱的人懂得爱护别人,那么别人也会反过来爱他;礼让的人懂得尊敬别人,那么别人也会一直尊敬他。” 裴凌南点了点头,“解释得很好。但把学到的东西用到行动上,才是真正的好学生。从这点上来说,你还差得远。” 叶齐一听,脸涨得通红,想发怒,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另外的几个孩子,都偷偷掩着嘴笑。 坐在廊下的沈贺年和沈流光也跟着笑了。沈流光无奈地摇摇头,心中轻叹,认识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的个性真是一点都没改变。 夜里,沈流光刚把塌铺好,就听到有人敲门。他随口问道,“谁啊?” 门外的人答,“我,你爹。” 他惊了一下,连忙把被子和枕头扔回床上,又让裴凌南把床帐放下来,这才走过去开门。 沈贺年抱怨道,“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眼睛往屋中一瞟,看到床帐放着,立刻笑道,“哦,爹坏了你们的好事,对不对?” 沈流光羞赧,“爹,你想多了。” “这两碗甜汤给你们,早点睡吧。”沈贺年说完,把沈流光轻轻往房里一推,不由分说地关上门。沈流光贴在门上,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知道沈贺年还没走,无奈之下,只得大声道,“娘子,我们来喝甜汤!” 裴凌南抖了一下,掀开帘帐,探头出来看沈流光。 沈流光朝门外怒了努嘴,裴凌南立刻会意,娇羞道,“相公,你喂我吧?” “好!” 门外立刻传来低低的笑声,但戛然而止。 裴凌南哑声说,“流光,爹还没走,今晚你就睡在床上吧。我怕爹待会儿经过窗口的时候,会发现不对劲。” 沈流光点了点头,“那你睡这头,我睡那头。”他又拔高声音,“娘子,你怎么把汤汁洒在我身上了,真淘气!” 裴凌南实在是找不到话来接,只能埋头喝甜汤。 -- 第17页 沈流光把屋里的蜡烛吹灭,摸黑上了床。今夜以前,他们之间似乎有一条模糊的界限,可是今夜之后,也许会有什么东西会发生改变。 裴凌南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她梦到很多年以前,来上京城的路上,姥姥生了大病。她跪着求了很多人,求了很多大夫,没人肯给姥姥治病。姥姥临死的时候,已经不能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嘴巴一开一合。她一直哭,一直很用力地哭,直到姥姥闭上眼睛,枯槁的手从她手中滑落。 “凌南?凌南,你快醒醒。”有人摇她,很用力。 她睁开眼睛,黑暗中,沈流光的眼睛很明亮。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一直听见你在哭。不要紧吧?”他声音轻柔,用指背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一下子坐起来,抱住眼前的人,“流光,我梦见姥姥了。她临死前,有话想跟我说,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没有照顾好她,她肯定在心里怨我。” 沈流光轻轻拍着她的背,靠在她耳边说,“傻姑娘,她怎么会怪你?她看到你有今天,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裴凌南点了点头,更加用力地抱紧沈流光,好像这是她唯一能够仰仗的温暖。 沈流光笑道,“以前没跟你住在一起,完全不知道你是个爱哭鬼。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坚强得像个男人呢。” “呸。不许叫我爱哭鬼。” 沈流光假装沉思,“这样吧。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答得上来,我就不叫。” 裴凌南来了兴致,“你问。” “嗯。一只公鸡加一只母鸡,是什么?” “蛋?” “不对。” “提示有没有?” “没有。” 裴凌南郁闷了,说了好几个答案,都不对。最后,她抓着沈流光的手臂,“答不上来!出这么难的题目,你一定是故意的!” 沈流光轻声笑道,“很难吗?答案是两只鸡呀。” “沈流光!好啊你!敢耍我!”裴凌南扑过去掐沈流光的脖子,两个人一起摔在床上。沈流光按住她的手,低头想要讨饶,恰巧裴凌南扬起头来。刹那间,两个人的嘴唇便碰到了一起。 裴凌南惊慌之下,想要推开沈流光,沈流光却按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12 12、花事十二 ... 裴凌南心中抗拒,身体却无法有任何行动。因为夫妻之间,不要说吻,就算是行房事,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闭上眼睛,虽未拒绝,但也未有任何反应,好像一块木头。沈流光瞬间便察觉了。察觉之后,不动声色地放开她,“很晚了,早些睡吧。” 她愧疚地说,“流光……对不起。”她无法克服心里的那道坎。 “不用道歉。”沈流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躺到另一头去了。 裴凌南苦笑。下午街上的那个问题,其实她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她清楚地明白,那个问题,自己无法回答。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并不是很太平。因为传言说,刑部捉到了一个南朝的细作,握有朝中某个大人物通敌叛国的证据。太后高度重视此事,特别命御史台和刑部联手彻查。 以往楚荆河不在的时候,御史台的事务都是由裴凌南代为打理。如今裴凌南被罚过在家,楚荆河不得不回御史台主持大局。 裴凌南过了几天极为悠闲的日子,早上早起和沈贺年一起在院子里练太极拳,然后送沈流光出门。中午,等沈流光回家吃饭。下午,听沈流光给孩子们讲课,偶尔她也会帮忙。 这样的日子,恬淡疏懒。好像放慢了脚步,去欣赏人生沿途的每一个风景。而她每日等待,朝夕相处的男人,再不是阮吟霄,而是沈流光。 然而宦海之人,哪有真正的平静?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有人登门拜访,说是宁王的亲信,请裴凌南去宁王府一趟。 裴凌南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而宁王是堂堂的皇亲国戚。她得罪不起,只能听命行事。 马车到了宁王府,裴凌南刚刚下车,就见到宁王妃崔采华,从府中走出来。崔采华的来头很大,兵部尚书崔不惑是她爹,所以宁王妃骄纵跋扈,声名在外。 裴凌南连忙行了个礼,崔采华本来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忽又停下脚步,折返回来。 “哟,你是那个跟秦书遥打架的女官吧?丞相不是罚你闭门思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禀王妃,是王爷叫下官来的。” 崔采华扬了扬眉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裴凌南,“王爷叫你来的?” “是。” “那快进去吧。省得待会儿被李元淑那个贱人见到了,扒了你一层皮。”说完,崔采华就施施然地走了。裴凌南抹了抹头上的汗,跟着宁王府的管家,走进府中。 崔采华口中的李元淑,是宁王的侧妃,也很有些来头。她是先皇恩师的亲孙女,礼部侍郎李元通的亲妹妹,被宁王的美色所惑,甘愿做了小的。她的善妒也是出了名的,坊间流传,她曾把宁王府中貌美的丫环鞭死过。 管家把裴凌南领到花园里,就躬身退下去了。裴凌南看了看四周,见到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个男子正在抚琴。他披散着如墨的长发,穿着白衫,五官仿被雕琢过。 -- 第18页 北朝有一句话,叫阮貌宁姿。大体是说,整个北朝,在容貌上能与阮吟霄一较高下的,只有宁王耶律璟了。而论姿仪,宁王又在阮吟霄之上。 裴凌南往前走了几步,琴声戛然而止。耶律璟抬起头来,脸上微怒,待看到来人是裴凌南,才换了笑脸。 裴凌南怔了一下,原地停住,“王爷,下官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无碍。你是本王请来的,就算坏了本王的雅兴,本王也无话可说。裴大人,进来坐。” 裴凌南战战兢兢地走进凉亭,在耶律璟指定的地方坐下来。短短的时间内,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耶律璟为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而且一直图谋皇位,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裴凌南实在是弄不懂,为什么他要把自己这个犯了过的小官招来。 正在她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姿仪端庄的女子,捧着茶水糕点,走到凉亭里面来。 裴凌南想,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最受宠的,宁王三夫人,南宫碧云。 美女,裴凌南见过不少。对于南宫碧云的美名,她也略有耳闻。但老话说的好,百闻不如见面。这个出身于南朝的女子,毕竟与北方的女人有那么些差别。举手投足间千娇百媚,眼波流转即顾盼生辉,说话声音软似糖丝。试问这样的女子,有几个男人能招架住? 南宫碧云在耶律璟身边坐下,若有似无地靠着他。耶律璟也不以为杵,对裴凌南说,“本王此番,本来要去与南朝和谈。可是朝中出了大事,不得不耽搁了。这个大事,裴大人知道的吧?” “略有耳闻。” “那刑部尚书刚正不阿,既不是本王的人,也不是阮吟霄的人。所以那个被捉到的细作手里究竟握有什么样的证据,本王全不知道。但阮吟霄的为人,想必裴大人也最清楚,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本王虽然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但若是被人栽赃,可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本王找裴大人来,是想让裴大人帮本王一个忙。” “王爷抬爱了。下官只是一个区区御史,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耶律璟勾了勾嘴角,“裴大人先别忙推辞。本王素闻你办事果断,同样地刚正不阿,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去查,阮吟霄绝不会动你一根头发。为了本案的公平性,还请裴大人不要推辞。” 裴凌南自嘲地笑道,“连下官自己都不敢保证,哪天要是碍了丞相的眼,会不会被他除掉,宁王殿下怎么就能肯定,他不会把下官怎么样?” 耶律璟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倒茶。坐在他身边的南宫碧云嫣然笑道,“裴大人,你可真会说笑。朝中谁不知道丞相对你特别?他把你藏着六年,呵护关怀备至,你见他还对哪个人如此用心过?要知道,有时候嘴上不承认,可不代表心里不这么想。” 裴凌南微微抬头,看了耶律璟一眼,“下官愚钝。” 耶律璟的手漫不经心地滑过琴弦,发出了零碎的一些声响,“裴大人可不要为难本王啊。要是能找别人出面,本王也不会故意为难大人。而且这件事,关系到本王的声誉还有国家的安危,绝对不能草率处理。裴大人,你看,你和沈编修新婚燕尔的,这个时候,沈编修若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对吧?” 裴凌南面色一沉。耶律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根本没得选。 “王爷究竟想要下官如何?” 耶律璟脸上的笑意加深,“本王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聪明的女人。本王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说服阮吟霄不要插手此事,本王便感激不尽。” “下官并没有把握能够说服丞相。” “对别人,本王亦没有什么信心,但你是个例外。裴大人要明白,本王没事,沈编修自然也会没事。” 裴凌南推辞不过,只能咬了咬牙说,“下官只能答应尽力一试。” 事情谈妥之后,裴凌南由南宫碧云送出宁王府。 裴凌南上马车的时候,南宫碧云说,“请代我向沈编修问一声好。他送的墨宝,我还小心收藏着。” 裴凌南微笑着点头,然后俯身进了马车。 13 13、花事十三 ... 马车缓缓启动,车夫问裴凌南欲去何处,裴凌南踟蹰再三,吩咐去丞相府。 她虽深知宁王和阮吟霄是死对头,但是依两个人的个性来说,都不会犯下通敌叛国的罪行。宁王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引起太后的注意,并由太后亲自处理,所以不能动手脚。而阮吟霄历来是太后的左膀右臂,他若是想动手脚,就容易多了。 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前,裴凌南挑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跳下马车,迅速上前敲门。 门照例打开一条门缝,老陆在门后问,“谁?” “陆管家,我是裴凌南。请问丞相在吗?” 老陆一听这声音,立刻让人把门打开,把裴凌南让了进去,“小姐,你怎么来了?” “老陆,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小姐。我被罚闭门思过,不能出门。但是我找丞相有急事,他在家吗?” “在,在书房里,小的这就带您去。” 丞相府是在原来阮府的基础上,翻新扩建的。亭台楼榭,虽然还保有当年的轮廓,然而物是人非,再看见,只剩下满心的惆怅。她很久没去深想,当年她住在这里时的点点滴滴,因为那是心口的一道疤。但如今……她讪讪一笑,。 -- 第19页 老陆停在书房的门口,上前敲门,阮吟霄在里面应道,“什么事?” “少爷,小姐来了。” 里面的人明显是有些意外,停了一下才说,“让她进来。” 裴凌南推门进去,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药味。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人,正仔细翻看桌上的文书,头也没有抬。上次见到,他的脸色是苍白的,这次见到,却是极为红润,甚至红得有些过了头。 “裴凌南,你是真没把本相放在眼里。本相命你不要出门,你却屡屡违反。” “我……我有件事情问问你。” 阮吟霄抬起头来,“什么事?” “刑部关起来的那个南朝的细作……跟你有没有关系?” 阮吟霄的眉头皱了一下,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对那个细作了解多少,而你打算用那个细作干什么。刑部尚书刚正不阿,不可能是你的人。但这件事情现在由太后接管,你跟太后是那种……关系,所以你肯定知道什么,也容易做些什么。” 阮吟霄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本相会拿那个细作干什么?” “用把通敌叛国的罪名加在宁王。” 阮吟霄的手顿了一下,口气里有一丝嘲讽,“我阮吟霄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这就是你跟我朝夕生活了六年的结论?” “我心里的阮吟霄早就已经死了。而你,是当朝的丞相,太后的情人,我们毫无关系。” “死……了?”阮吟霄重复几声,忽然仰天大笑,“死得好!既然死了,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出去!” 裴凌南咬牙,转身想走,但是记起宁王的话,又强忍下夺门而出的冲动,低声说,“我求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不可以?” 阮吟霄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裴凌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凭什么求我,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以为,你是谁?” 他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大雪的夜晚,他到别院里面找她,一句话不说,就让老陆给她收拾东西。她哭泣,哀求,他的脸却像是被定格一样,波澜不兴。最后她什么都没有拿,就从府里跑了出去。因为她所有的,都是他给的。他决定把她赶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裴凌南一步步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用六年时间养的一条狗吗?就算是畜生,也有感情的。你有没有想过丧家之犬是什么感觉?你有没有想过被自己最喜欢最崇拜的人伤得遍体鳞伤的感觉?你有没有尝试过被一个人宠到天上又瞬间把她摔到地狱去的感觉?没有!你统统没有!在你眼里,我连一条狗都不如!” 脸上的泪水,像是绝了堤一样,怎么也控制不住。她内心好不容易掩藏起来的伤疤,此刻又被剥开,血淋淋地敞开给他看。她在他的面前如此卑微,卑微得像粒尘埃。 她一直往后退,没有注意到身后是一个很高的书架,架上摆放着一个花瓶。等阮吟霄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撞在架子上,花瓶掉落。阮吟霄几乎是扑过去的,但那花瓶还是重重地砸在她的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小南?小南!”他迅速地把她抱起来,惊惶地冲出门。老陆吓坏了,“少爷,出了什么事?!” “备马车!马上备马车!”他吼道。 马车飞奔向最近的医馆。阮吟霄抱着裴凌南,为她擦拭伤口,“你忍一忍,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医馆了。” 裴凌南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喃喃地重复,“不要赶我走……求求你……” 阮吟霄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几乎哽咽,“好,我不会赶你走,你永远都会留在我身边,永远。傻丫头,你不是一条狗,不是。” 到了医馆,阮吟霄把裴凌南抱下马车,径自冲了进去。 大夫一看这阵势,吓坏了,“这位客……客官……” 阮吟霄喊道,“马上给她治伤,否则我要你的命!” 大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停了手头所有的事情,让医馆中的伙计把裴凌南抬到里间去看伤了。 过了一段时间,大夫从里间退出来,“幸好伤得不是很严重,送医又及时,好好地修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他看了看阮吟霄的手背说,“客官……你你的手……” “不要紧。”阮吟霄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冷静地说,“今天,你没有看见过我。否则你的全家,都会在上京城里消失。” 大夫张大嘴,连忙跪了下去,“饶命啊!” “待会,我会叫人告诉你一个地方,你派人去那里传话,就说他们家的少夫人在你这里,让他们来接,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 阮吟霄起身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大夫连忙上前来扶住他,叫道,“客官,你在发热!我给你把把脉吧?” “不用了,你只需好好照顾她。”阮吟霄无力地摆了摆手,向门口走去。 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到里间忙去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裴凌南都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甚是煎熬。她的脑海中有很多的片段,有时是一个午后,有时是一个夜晚。画面里总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 她想看清楚他们在干什么,但总是模模糊糊的。然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 第20页 她看到有人伏在床边,好像是睡着了。她的手被紧紧握着,动弹不了。她又四处看了看,见沈贺年搬了张椅子,靠在墙上睡着了。 这个时候,双双刚好进来,见到她醒来了,高兴地想叫。她连忙伸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但这个细微的动静,还是让沈流光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眉眼虽然疲惫,但脸上显露着真心的喜悦。 裴凌南抱歉地笑笑,哑声说,“对不起,让你和爹担心了。” 沈流光摇了摇头,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双双把水端过来,沈流光接过,小心地喂给裴凌南喝。 裴凌南捏了捏他的手,目光看向沈贺年,“你怎么让爹也守在这里?这样睡多不舒服。” “不是我,是爹自己担心,硬要守在这里的。” 裴凌南愧疚地说,“怪我总闯祸,总让你们担心,连累爹一大把年纪,还要跟着我受罪。我不是一个好媳妇……” 沈流光摇了摇头,伸手按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再说。 过了一会儿,沈贺年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裴凌南醒了,高兴道,“凌南,好孩子,你可醒了。伤口还疼么?” 裴凌南笑了笑,“不疼了爹,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可好端端地去一趟宁王府,怎么就差点出人命了呢?那个宁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爹,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书架,被上面落下来的花瓶砸到,跟别人没关系。” 沈贺年点头,“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那我先回房休息,明天再来看你。”他又拍了拍沈流光的肩膀,“你也累了几天了,早点休息。” 沈流光点头,裴凌南说,“双双,帮我送老爷回房。” “是。”双双过去搀着沈贺年,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捂住头,我承认这篇文很慢热,被你们嫌弃是应该的…… 明天请假,因为后天要发表,后天可能请假,因为这个星期赶计划书都没睡好,后天回来很晚了,估计会像死猪一样睡过去。(超过十二点没更就不要等了——请让我幻想成有人在等吧……) 哦,我星期五必定与你们在途中相会~~~ JJ,把我儿子吐出来还给我啦!!! 14 14、花事十四 ... 裴凌南又谋得了一个借口,专心在家里养伤。 她养伤期间,上京城里,关于细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负责调查案件的御史台官员和刑部官员,都被牵连下狱。 沈贺年每天都在家里念叨,说幸好裴凌南没去御史台办公,否则肯定脱不了干系。 沈流光也说,此时,朝中众人都忙着处理细作的事情,没空理会裴凌南和秦书遥的处罚。而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多半处罚的事情也会因为被人淡忘而不了了之。这样推算起来,被罚闭门思过,不是祸,而是福。 细作的案件,虽然由楚荆河和秦立仁联手,但仍然查不出什么端倪来。恐怕不是牵连甚广,就是难度太大,否则不可能只拿一些办事不利的小吏开刀,而是会如传言中所说的一样,抓到那个大人物。 此时,礼部排定的拜祭皇陵的日子到了。太后和皇帝便离开上京,去皇陵拜谒了。 朝中诸事,暂由宁王和阮吟霄代为处理。 裴凌南的伤,在沈府众人的悉心照顾下,恢复神速,很快就把纱布给拆了。纱布拆掉那天,她坐在镜子前面喜不自禁,“终于不用再顶着一个粽子了。” 沈流光站在她身边,忍不住说到,“你要是再不小心,下次就不是顶一个粽子这么简单了。” 裴凌南瞪他,他连忙举手投降。这时双双跑进来禀报,说阮吟霄的管家来了。 老陆一进门,就跪在裴凌南的面前,“小姐,求您救救少爷吧!” 众人皆是一愣,裴凌南先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突然来了一些私兵,说少爷通敌卖国,把他抓走了!” “私兵?”裴凌南凝眉。这是皇亲国戚豢养的一群散兵,不属于正规军。她又问,“你去找过秦大人没有?” 老陆点头,“找过了,秦大人不在府上。小的想不到别人,只能跑到这里来找小姐帮忙。” 裴凌南把他扶起来,“老陆,你先别着急。回府等着吧,我去问明情况,再派人通知你。” 老陆重重握着她的手,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裴凌南让双双把老陆送出去,自己则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遍,决定先回宫中问一问情况。 守宫门的士兵本死活不放行,恰巧楚荆河路过,就帮裴凌南解了围。 裴凌南知道楚荆河一定是为了阮吟霄的事情才入宫,便问道,“楚大人可知丞相为何被抓?” “老子也是才知道!” “大人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了事了吗?” 楚荆河抓狂,“裴凌南,你跟老子有仇是不是?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要教训老子。这个御史大夫不是老子要当的,是别人硬要塞给老子的,你懂不懂?” 裴凌南瞪他一眼,不想再跟他啰嗦,径自向刑部走去。 秦立仁刚好在刑部当值,见到裴凌南,似乎不感到意外,“你来得正好,我刚要派人去通知你。先前关在天牢里面的那个细作死了,初步怀疑被人谋杀。而宁王方面放出话,说掌握了细作藏起来的那份证据,那份证据指出吟霄就是那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 第21页 裴凌南说,“这是他的一面之词!” “对,是这样没错。但你也知道新政触犯了全部皇室宗亲的利益,他们一听说这件事,就派人去抓吟霄了。刚刚若不是我在半路上把他们拦住,强行把吟霄带来刑部关押,他们还可能会对他动用私刑。” “这么说,丞相现在被关在刑部?” 裴凌南话音刚落,一个官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不好了!几个王爷郡王带人去天牢了,看样子,是冲着丞相去的!” 裴凌南和秦立仁二话不说,立刻向天老跑去。 阮吟霄坐在牢房的最角落里,脸上无悲无喜,眼中似乎还有一丝嘲弄。他早就知道这些亲贵们会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动,而那个细作已经变成宁王挥向他的一把利刃。 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深深刺激了牢房外面的皇亲国戚们,几个领头的人叫嚣起来,“阮吟霄,你这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事到如今,怎么还一点悔意都没有?” 阮吟霄微微抬头,“我是没有悔意,因为我没做错。现在死无对证,你们怎么说都可以。” “怎么叫死无对证?宁王手里有证据。你还敢抵赖!” 阮吟霄望着从天窗投下来的一点日光,眯着眼睛说,“一个细作,可以被人收买,可以与人私通,可以有假身份,你们都没见过那份证据,怎么肯定是真的?” “哼,等太后回来之后,宁王一定会与你当堂对峙!到那时,定叫你这个奸臣无话可说!”亲贵们愤愤地向阮吟霄吐口水,诅咒他,甚至还有人准备开锁,要进去揍他一顿。 秦立仁和裴凌南刚好赶到,秦立仁连忙上前阻止,“各位!请您们遵循律法,不要动用私刑。” 亲贵们看到有人来,冷哼一声,鱼贯离开。 秦立仁将火把插在石壁上,问牢房内的阮吟霄,“你没事吧?” 阮吟霄按着胸口,有窒息般的疼痛袭来。他痛苦地扭曲着脸,连咳嗽声都变得急促猛烈。不过也就是一瞬,他嘴角又噙了抹冷笑,像是黑暗世界里的帝王。 “这点伎俩,还弄不死我。” 裴凌南抓着木制的栅栏,担心地看着牢里面的那个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牢里面的饭菜,睡觉也不要睡得太死。” “本相的事和你有关吗?你自己还是待罪之身,无须你插手此事。” 秦立仁道,“凌南也是担心你,你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担心?不需要。”阮吟霄躺在草堆上,用背对着牢房门口,“我要休息了,你们快走吧。” 裴凌南气结。但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离开。 从天牢出来,裴凌南还是忍不住问秦立仁,“他会安全吗?” “吟霄的处境,现在非常地危险。太后和皇上又都不在宫中。本来我们查案件的时候,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没想到峰回路转,冒头竟然会指向吟霄。有人正是充分利用了新政引发的冲突这一点,成功掣肘了吟霄。” 裴凌南锁眉深思,“那个人,就是宁王吧?立仁,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查到的证据并不是指向阮吟霄的?” “是的,恰恰相反,我们查到的线索,是指向宁王的。”秦立仁停下脚步,“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按照吟霄往日里的做法,如果这件事情跟宁王有关,他一定会大动干戈地调查或者干涉,可这次居然按兵不动,反被宁王宰割。或者还有什么内幕,我不知道?” 裴凌南的心里咯噔一声,想起几天前,自己曾去找他,求他不要插手。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知道,他和宁王一定会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只能问,“可有什么办法?” “谁都不知道宁王手里的证据是真是假,皇室宗亲们也不会在乎。而在太后收到消息回朝的这段时间,他们有许多方法可以暗杀吟霄。更何况,你别忘了,兵部尚书崔不惑是宁王的老丈人。”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坐以待毙?” “目前看来,是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一定会尽力保护吟霄,不会让他有事。”秦立仁微微笑了一下,“你还是在乎他的,是不是?” 裴凌南摇头,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秦立仁道别之后,裴凌南心事重重地回府。路上,她看到楚荆河混在街边的乞丐堆立面,有说有笑。早年就听说,楚荆河时常混迹于市井,与流氓地痞之流往来。本来裴凌南还不信,想楚荆河好歹也是堂堂的国舅,不至于做这些自贬身份的事情。但今天亲眼见到,她不得不信了。 楚荆河抬头看见裴凌南,便站起身走过来,“见到阮吟霄了?” “恩。” “我虽然跟他不对盘,但也明白他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刚刚问了下这里的几个乞丐兄弟,说那个细作本来在城中经营一家妓院,不知道被谁告了密,才被抓了。而且,他好像暗中给南北朝的两个大人物传递什么消息。” “在那家妓院,可查到什么线索?” “没有,我和秦立仁几乎掘地三尺了,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关键是,我们无法证明宁王手里那份证据的真假。” 裴凌南狠狠道,“宁王就是利用太后不在,我们不敢搜查宁王府和新政引起了丞相与朝中亲贵激烈的冲突这几点,占住了上风。通敌叛国的罪名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太后回来之前,丞相就被他们杀了。” -- 第22页 楚荆河双手抱在胸前,懒懒一笑,“你跟阮吟霄,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裴凌南面色一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楚荆河耸了耸肩,“好吧。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我也管不了,衷心希望阮吟霄命足够长。”说完,他就优哉游哉地走远了。 15 15、花事十五 ... 裴凌南回到沈府,沈贺年喊她吃饭。她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爹,我没有胃口,不吃了。” 她走回房中,伏在书桌上。众多的思绪理不清楚,头疼欲裂。 过了一会儿,有人把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她微微睁开眼睛,“流光?” 沈流光在她身边蹲下来,“我把你弄醒了?” 裴凌南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根本就没睡,只是在想事情。” 沈流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伤口还没有大好,不要太伤神了。” “你也一定觉得我是为了阮吟霄,才会这么在意这个案子,是不是?” 沈流光一怔,“啊?”然后,忍俊不禁,“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别人怎么认为重要吗?关键是你心里有个很清晰的答案,这样就够了。” 裴凌南握着沈流光的手,“阮吟霄是无辜的。他之所以被关在牢房里面,并不是他犯了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而是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他现在做不出任何的反抗,而这一切,还有可能是我间接造成的。所以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正义,为了彰显律法的价值,无枉无纵。” 沈流光微笑,“我知道。” “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能证明宁王手里的证据是假的,不能毫无疏漏地保护阮吟霄的安全。他对这个国家是有功的,新政是为这个国家好的。”裴凌南又趴在书桌上,唉声叹气,“最好是天上突然掉下来个证据,能够证明宁王才是那个罪人。” 沈流光的笑容温厚,“这个还不容易?” 裴凌南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马上坐起来,抓着沈流光的肩膀,“你有办法?快说,快说!” “宁王说他手里有证据证明阮吟霄是罪人,你们就不会有证据证明宁王才是罪人吗?” “但他手里的证据是假的!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确切的证据!”裴凌南忍不住叫道。待看到沈流光脸上坚定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弄个假证据?流光,这招很险。” “是的。你既然肯定阮吟霄是无辜的,宁王手里的证据必定是伪造的。他不拿出来,借口等太后回来定夺,只是想借皇室宗亲的手,除掉阮吟霄。如果你们也有证据,证明他才是那个罪人。那么他只剩下三条路,要么把证据拿出来,跟你们对峙。要么,像阮吟霄一样,被当做嫌犯关起来。要么,不了了之。” 裴凌南顿时豁然开朗,高兴地抱住沈流光的脖子,“天才,你真的是个天才!你为什么不去吏部?你为什么不去刑部,为什么不去御史台?府库真的太委屈你了!” 沈流光伸手,轻敲了一下裴凌南的额角,“我可没有你那么大的抱负。去那些地方,只会让我英年早逝。好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吗?裴大人?” “能!绝对能!”她拉着沈流光,向前堂跑去。 裴凌南在饭桌上狼吞虎咽,沈贺年和沈流光面面相觑。因为之前她的饭量很小,今天却吃了三碗米饭了。 吃了饭,她又跑回房间给秦立仁写信,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五页纸,封好了让双双叫人送出去。 信送出之后,她抬头看了一下夜空。接下来,就看秦立仁和楚荆河的联合表现了。 第二天,一件事在上京城中传开了。说前天夜里,刑部去一家关门的妓院里搜查,在后院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然后天一亮,楚荆河和秦立仁就一起去宁王府中拜访。出来之后,秦立仁就到天牢把阮吟霄给放了。 皇室宗亲反应激烈,楚荆河又招待他们去醉仙楼吃了一顿。一顿饭吃完,宗亲各个敢怒不敢言。 据说因为这件事,六部尚书和御史台官员,还在楚荆河的家里进行过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结果是双方各执一词,约定等太后回来再定夺。 过了两天,老陆代表阮吟霄到沈府道谢。 谢的不是裴凌南,而是沈流光。 但老陆又偷偷地塞给裴凌南一个东西,并告诉她,之前她打架的罪名已经撤销了,她随时可以重回御史台。 老陆走后,裴凌南做贼心虚地躲到角落里面看那个东西。精巧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日在首饰店里见到的金色苜宿草。 阮吟霄有个怪癖,不喜欢花,不喜欢草,只喜欢这种苜宿,还喜欢拿它当书签。裴凌南曾经问过原因,他笑而不答。 裴凌南把精致的苜宿草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盯着看了很久,独自出神。 “少夫人?”双双走过来,行了个礼,“刚刚少爷被兰台的人拉走喝酒了。他说一会儿大蛋他们来,拜托你帮忙讲课。” “好,我知道了。”裴凌南收起苜宿叶,转身回房了。 明月中天,沈流光一身酒气,被同僚送回来了。 裴凌南和双双去府门外迎接。那两个兰台的官员一见裴凌南,就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裴大人,嫁都嫁了,昨日之日不可留。一定要对沈编修好一些。” -- 第23页 另一个说,“男人真命苦,遇到烦心事,只能借酒消愁。” 裴凌南听得一头雾水。那两个同僚,唉声叹气地离去。 她强压着怒火问沈流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流光脸颊通红,眼神迷离,眯着眼睛看了裴凌南好一会儿才说,“这位姑娘,你长得面善。” 裴凌南气急,拽着他回了房。 回到房中,沈流光沾了床就呼呼大睡,裴凌南只得替他除去鞋子和外袍,顺便拧了一把手帕,敷在他的额头上。他一直在胡言乱语,一会儿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一会儿又说,“君子不强人所难。苜宿有什么了不起!” 裴凌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喝得这么醉,但从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来猜,大体知道了一些端倪。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但说实话,男人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妻子与旧情人藕断丝连? 她叹了口气,拿走他额头上的手帕,想再去给他换一块,手却忽然被抓住。 “流光?” 沈流光借着酒劲,手中用力,裴凌南一下子跌在了他的身上,被他扣住腰,动弹不得。 “他真有那么好?月先生真的那么好?” “流光,你醉了。” 沈流光满口酒气,吐字不清,“我没醉!你是我的妻子,你要忘记月先生,一定要忘记!” “好,我马上就忘记他。你乖乖躺着睡觉,我们明天再说。” “不行,现在就说!”他孩子气地说。 裴凌南还没有说话,沈流光就低头来吻她。浓重的酒气呛进她的鼻子和喉咙里,像是生饮了坛烈酒。 沈流光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抓住了她挣扎的两只手,把她反压在床上。 他的吻技很好,几下轻舔逗弄,裴凌南便启了牙光,把河山拱手相让。她还愤懑地想,至少证明那些不知道数量的小黄书,不是白看的。 一个女人的力气对于一个盛年的男子来说,根本微不足道。裴凌南本打算僵硬着身体,让他履行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可是当他把她的耳垂含进嘴里,把呼吸灌入她的耳蜗之后,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掉了。 他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她的双手被他束缚住,只能扭了扭身子。 这样的反抗,更加刺激了沈流光的占有欲。他是真的醉了,受本能的驱使来与身下的女人欢爱。他觉得她身上的衣服繁复,索性就大力气地拉扯,布帛破裂的声音有些许刺耳。 他低下头,开始从眉心吻她,吻得很温柔。手指缠绕着她的手指,掌心相扣。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干涸的土地,他的吻便是雨露。久旱的生命,似为一场花事而静静等待着。当他隔着肚兜,含住她胸前硬挺的两粒花珠时,她弓起身子呻吟出来,被一种奇妙的感觉侵袭。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受控制,只能张嘴哀求,“流光……停下来……流光!” 沈流光却一把扯下了她的肚兜,用膝盖顶开她紧闭的双腿,挺身而入。 一股暖流涌向她生命的入口。她无法逃,也挡不住,被一下下地推进一个未知的境地里。那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命,一个是另一个的魂。 恍惚中,沈流光仿佛用手推开了一扇门。那些流走于血液中,被命名为爱情的部分,化身为欲望的猛兽。他小心地进入那扇门,里面开满红花,白昼亮烈得刺眼。而女子在零落的花瓣中低泣,身体莹洁,像是一株国色天香的莲。 “凌南。”他俯身亲吻梦里的那只精灵,“我会对你好,会做你的天。” 裴凌南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两行热泪。 16 16、花事十六 ... 沈流光醒转的时候,头疼欲裂。他想抬手揉一揉头,却发现手被压着,动不了。他睁开眼睛,看到裴凌南正枕着他的一只手臂,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腰。他们两人身上都不着一物。 发生了什么?!他瞪着眼睛想,梦里的花园,精灵,好像都不是虚幻,他们真的……真的已经…… 正想着,怀中的人嘤咛一声,抬手用力地揉眼睛。 沈流光忙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别揉,会肿起来的。” 裴凌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感知到□的酸痛时,她一下子醒了,迅速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顺便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儿包进去。 沈流光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头上的被子,“凌南?” 被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我……我没事。你……你快穿好衣服……” 沈流光探身看了看床底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像不能穿了。不然,我叫双双进……” “不能叫!”裴凌南跳起来捂住沈流光的嘴,“绝对不能叫她进来!” 沈流光看着她,眼中透出笑意,伸手把她抱住,“抱歉,我酒后乱性了。弄疼你了吗?” “你……我……”裴凌南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沈流光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笑道,“刚刚睡醒的时候,我还担心了一下,怕你找我算账。现在看来,你并不是太排斥我。” “夫……夫妻……之间,这很正常的。” 沈流光伸手,抚摸着裴凌南的脸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我定以诚相待,忠贞不二。” -- 第24页 裴凌南点头,但还是不敢看他。 沈流光唤双双进来收拾残局。双双看到他们昨夜的战况,忍不住张大嘴巴,不知道她的脑袋里面闪过了多少可能根本就没发生过的场景。 为了避免让裴凌南尴尬,沈流光在屏风后面换好了衣服,就出去了。 双双忍不住问了几个问题,裴凌南很敷衍地答过去。她的心仍然很乱,瞥一眼窗外,不知何时,那株枯枝上面,竟蹦出了几颗小绿芽,蓬勃生机。 没过几日,太后和皇帝就返回上京城。太后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细作案的相关人员,全都召到永福宫去。 宁王和阮吟霄并列于殿上,秦立仁去外地办事,未能出席。几个宗亲郡王滔滔不绝地罗列了阮吟霄的数十条罪状。大到通敌叛国,蛮横专权,小到行为不检,治下不严,甚至连迟迟不婚都成了罪过。 承天太后一边喝茶一边不咸不淡地听着,见他们说得口渴了,就让林素琴给每人上了一杯清茶润润嗓子。 “太后,您倒是拿个主意呀。兹事体大,必须命人彻查!” 楚玥见他们总算消停了一些,便说,“情况,哀家大体听说了。宁王和刑部都握有证据不是?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宁王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端着一个托盘上前。而裴凌南也把先前秦立仁交给她的东西,递了上去。自从她回到御史台,楚荆河又开始成天不见踪影,御史台的大小事务便又都落回到她身上。 楚玥翻了翻呈上去的证据,嘴边噙着一抹冷笑,“你们好大的胆子!当哀家是三岁的小儿,如此戏弄!” 裴凌南连忙跪下去请罪,“这份证据的确是从细作生前经营的那家妓院里搜查出来的。御史台和刑部都觉得此事有疑,所以没有贸然行动,只等太后回来定夺。” 宁王也不慌不忙地说,“这证据到手的时候,臣弟觉得兹事体大,就与几个亲贵商量了一下对策。未查明真相就胡乱指摘丞相,是臣弟失察,请太后赐罪。” 楚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所以你们现在是在告诉哀家,那个细作死因不明,而通敌叛国之人是谁,你们也都没有查出来?” “臣,惶恐。”所有人都低头,齐声说。 “南北两朝和谈在即,我们连南朝抓住了我们什么把柄都不知道,这个和谈,要如何进行?” 众人都沉默不语,南北对峙这么多年,第一次进行和谈,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心中郁结。 殿外有人大声说,“太后无须伤神,南朝不日就将派使臣前来谈判。”伴着话声,楚荆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 林素琴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文书,呈给楚玥。 楚玥看完文书,威严地环视众人,“哀家长话短说。南帝为了示好,派了翁照帆出使我国,同行的副使是殿前都指挥使越香凌。翁照帆此人,老成持重,又在宦海多年,不容易对付,众卿家觉得我朝派谁去与之周旋比较好?” 宁王说,“翁照帆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位同宰辅。我朝当然也应该派丞相出迎。” 阮吟霄道,“此事恐怕不妥。家父与翁大人是故交,为避嫌,臣不宜出面。” 楚玥又问,“那朝中还有何重臣,堪此重任?”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楚荆河。楚荆河被看得一愣,惊诧道,“你们不是想让我去送死吧?” 太后锁眉,喝道,“荆河!” “我不是不想为国家效力,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跟朝臣打交道。那个翁照帆,听说是只老狐狸,我占不到半分便宜不说,最后要是签订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你们可都别怨我。” 裴凌南想了想,俯身道,“太后,臣亦觉得楚大人可以胜任。对方既然不是一般的使臣,想必我朝一般的官吏也应付不来。楚大人的为人……比较随性,不按套路出牌,刚好让对方也琢磨不透我们在想什么。” 楚荆河皱眉,“比较随性”?这算哪门子的评价。 最后,经过商议,确认了由楚荆河出面接待使臣团。众人从永福宫退出来,楚荆河一把揪住裴凌南,拖进角落里,“女人,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没有。无冤无仇。” “那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 “大人的意思,小的不懂。”裴凌南笑了一下,恭敬地俯身,“小人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楚荆河无话可说,只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裴凌南摇头笑了一下,转身看见阮吟霄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她本来想走,转念一想,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事放不开的,不如坦诚相对。 “丞相。” 阮吟霄看了她的头一眼,“伤都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后遗症。” “苜宿草收到了?” “其实下官也正想跟您说这件事。那叶子太贵重了,下官不能收。改天就会派人给您送回去。” 阮吟霄负手看向远方,侧脸有些落寞,“那是很久之前答应你的事了……那片苜宿草的样子独特,我无意中找到,就让人打成了那个吊坠。你就当做谢礼,或者是对四年前那个没有履行的诺言的补偿。” 裴凌南还未及反应,阮吟霄就转身走了。 -- 第25页 四年前的诺言?裴凌南拍了拍脑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贺年特别让裴凌南多喝了几碗汤,“快尝尝这个汤,味道特别好。” 裴凌南喝了几口,点头道,“汤香浓郁,好手艺。一定是爹亲手熬的吧?” 沈贺年挤眉弄眼,“不不不,这是爱心汤,是流光特意为你熬的。” 裴凌南看向身旁的沈流光,“你还会熬汤?看不出来。” 沈流光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以前跟着爹瞎学了一些,登不了台面。” “不会呀,很好喝,谢谢。”裴凌南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完,正准备动手收拾碗筷,沈贺年连忙起身阻止,“别,你们读书人的手,拿笔墨纸砚就好,这些粗活用不着你来。” “可是……” “可是什么?流光,把你媳妇弄回房里去,别在这儿给我和双双添乱。” 沈贺年下了命令,沈流光怎么敢不从?当下牵着裴凌南回房了。 回到房里,裴凌南叹了口气,“爹对我太好了,早晚把我惯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沈流光笑了一下,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到窗边去,“书桌让给你,我今晚只看看闲书。” 裴凌南在书桌后面坐下来,羡慕地看了沈流光一眼,“我现在知道你的选择多么英明了。府库多好?只要当值半日,又不会遇到什么大的事情。” 沈流光悠然道,“路是自己选的。” “是,自己选的,所以抱怨不得。对了,我今天毫无偏见地向太后推荐楚荆河接待南朝来的使团了。” “南朝的使团?来谈南北议和的事情么?” 裴凌南点头,“是呀。之前出了细作的事情,以为被南朝捉到了什么把柄,对我们议和不利呢。没想到他们会提出主动来北朝。” “使臣是谁?” “正史叫翁照帆,听说是南朝的宰相,副使的职位很奇怪,殿前都指挥使,叫越香凌。” 沈流光的手抖了一下,书差点没有拿稳,只轻声道,“殿前都指挥使是南朝的官吏名,从二品的高官。” “哦,原来如此。”裴凌南翻开公文看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沈流光翻书的声音,就随口问道,“流光,你一页看这么久啊?” 沈流光没有回答她。 她抬头向窗边看过去,见沈流光正望着书本出神。 “流光?”她又叫了一声。 沈流光回过神,微微笑道,“啊,我忽然有些累,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恩。”裴凌南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17 17、花事十七 ... 过了几日,裴凌南要出门的时候,双双告诉她,轿子坏了,已经送去修理,今日只能步行去宫里。 裴凌南行到市集上,见路边一个小摊前围着很多人,还有很多人跟在后面排队。她随便问了一个男子,“请问这摊上卖得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么多人买?”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美人图。” “什么美人图?” “哎?你连美人图都不知道?以南朝宫廷里的三大美人为素材所画的图,最近卖得可好了!昨天我没买着,今天一大早就来排队了。你要是想买,明天得赶早” 裴凌南疑惑地说,“以前怎么都没听说南朝有什么三大美人?” “以前南北朝关系不好,消息也互不往来。这次南朝派人来和谈,边境贸易有望重开,南朝的好东西,我们也能享用了。” “哦,能再请问一下,是三名什么样的女子吗?皇帝的嫔妃还是……” 那男子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连忙摆手,“不是女子,不是女子。是三个绝顶美男子。一个是宫廷乐师玉蹁跹,另一个是南朝金陵城的都指挥使越香凌。” 听到越香凌的名字,裴凌南顿了一下,“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来头就大了,自己买来看吧。”男子卖了个关子,摆了摆手。 裴凌南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奇心很重的人,对美的人向来又有免疫力,所以没有再追问下去。 为了迎接使臣团进京,所有官员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待。 但从早上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一干官吏等了个眼冒金星,七窍生烟,传说中的使臣还是没有出现。楚荆河正打算解散官吏,打道回府,官道上终于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马儿都是绝顶的好马,胸前挂着拳头大的铜铃。只是移动的速度太过悠闲。当先的一个人,一身深色的便袍,带着宽沿的斗笠,与他身后的众人略有不同。 待马队行到目瞪口呆的北朝众官员面前,戴斗笠的男人跳下马,身姿挺拔,步如流云。他径自摘了斗笠,附身行礼,“在下越香凌,见过诸位大人。” 北朝的官员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男人风雅犹如江南烟花的脸。 越香凌微笑,不惧惮任何打量的目光。 很久以后,北朝的官吏们都还记得那个叫越香凌的男人,怎么用一个微笑,让北人彻底记住了南人的美貌。 楚荆河往他身后看了看,“翁大人呢?” “大人在路上感染了风寒,脚程比我慢些。”越香凌优雅地说。 “那请大人和几位南朝来使先入城休息吧。” 越香凌看了看身后的马队,盈盈一笑,“哦,他们只是我在路上偶然遇见的商人,结伴而行,不是什么特使。” -- 第26页 楚荆河愣了一下,城门口所有的官吏都目瞪口呆。 裴凌南低头上前,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楚荆河的袖子,楚荆河这才反应过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越香凌当先,所有人都跟着进城了。 楚荆河侧头低声对裴凌南说,“你还说我比较随性,看见没有?这才叫真正的随性!” 裴凌南笑着摇了摇头。 越香凌被安排住进驿站,而翁照帆也于两日后抵达上京城。裴凌南因为偶感风寒,并没有同去迎接翁照帆,只是听回来的御史台官员说,那是一个面容慈祥,进退有礼的老大人,并不如传言中那么恐怖。 无论如何,因为南朝使臣团的到来,北朝的上京城陷入了空前的热闹中。 裴凌南每次从御史台乘轿子返家,就会看到街边有几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在慢条斯理地品尝美食。南朝人身上总有一股子说不清的慵懒。还有一种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刻板。你很少会看见他们大声地谈笑,亦或是肆无忌惮地吃菜喝酒。 裴凌南欲和沈流光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流光在书房里,正打算练字。 他平日里素行节俭,只是有个要命的坏习惯,喜欢在墨汁里面掺入金粉和香油。 “南朝和北朝虽然都学孔孟之道,但北朝的风气显然更为开放。看我们家的裴大人就知道了。” 裴凌南疑惑地看着他。 沈流光挽袖墨墨,“南朝女子不得为官。更不要说像我们家一样,妻子能爬到丈夫的头上。” “沈流光,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沈流光微微一笑,“半夜里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算不算?耍赖把被子都抢走算不算?经常对我大呼小叫算不算?看到丈夫在辛苦地墨墨也不过来帮忙算不算。” 裴凌南瞪他一眼,走到他身边,抢过砚台,“怨妇。” 沈流光揽住她的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你当不了小妻子,我也不是大丈夫。不过入乡随俗,这样挺好。” 裴凌南环着他的腰,“流光,你不是北朝人,对吗?” “是,我的家乡,是南朝的国都金陵。那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裴凌南坏坏一笑,“我还知道那里有条秦淮河,河上美人驰名天下。” 沈流光无奈道,“金陵那么多名胜古迹,你怎么就单单记住这条?” “我不止记住这条,我还记住宁王的三夫人要我向你问好,说你的墨宝她一直珍藏着。” “裴大人,你可别冤枉我。我跟南宫夫人只是君子之交。” 裴凌南一脸不信,“君子之交她干嘛故意提起你?君子之交她为什么珍藏着你的字?君子之交存在于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吗?” “裴大人,那个时候南宫夫人的声明响彻上京城。我和几个同僚慕名前去听曲,她不收金子,只求了我一幅字,仅此而已。” “好吧。” 沈流光叹了口气,“凌南,你还是不相信我。” 裴凌南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男人喜欢占有,女人喜欢妒忌,这条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沈流光低头吻裴凌南,直到把她吻得意乱情迷,心猿意马,像只柔顺的小猫咪。这才满意地说,“真理。” 自从那夜共赴云雨之后,数年来,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好像被推倒。裴凌南不再把沈流光当做一个知交好友,而是丈夫。这种心态的转变,让两个人的关系渐入佳境,有时,会有旁若无人的亲密。 家中的下人也尽量多留空间给他们独处。只要一看到少爷和少夫人在一起赏花,看月亮,坐在院子里品茶,他们就自动退避三舍。 沈贺年有时也羡慕,拉着双双问,“双双啊,读书人谈情说爱,都这么风雅吗?” “不是的老爷,其实跟正常人一样。”她附在沈贺年耳边,把某日清晨,看到的满地碎裂衣服的事情如实相告。沈贺年听得眉开眼笑。 日子过得平淡而又真实,有时裴凌南在清晨睁开眼睛,看到枕边人平和的睡容,会想就这样白头到老。 这天,她和沈流光相约去市集看画,走到半路,沈流光被邻居李大娘强行拉走,说要写一封信。裴凌南只能先独自闲逛。 街边有一处围着很多人,还有隐约的争吵声中人群中传出来。裴凌南走过去看了看,见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正对着一个人破口大骂。那人背对着裴凌南,看不清脸。 富商抓着那个人的袖子说,“你凭什么说老子这画是假的?老子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 “这个不是真迹,是临摹的,我好心告诉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那人说得不慌不忙。 裴凌南一听这声音,当即吓了一跳,挤到近处去看,果然是越香凌。她连忙上前,对富商赔着笑脸,“这位老爷,我的朋友心直口快,若有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 富商斜眼打量了一下裴凌南,傲慢地说,“嗯,你说的还像句人话。好好劝劝你朋友,不识货就不要乱开口,真扫兴!” 裴凌南弓了弓腰,那富商就掉头走了,可看热闹的人群,并未散去。还有议论声纷纷。 “我看这个公子好面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 有人忽然叫了起来,“他不是三美图里面那个越香凌吗?” -- 第27页 18 18、花事十八 ... 裴凌南一听,暗叫不好,拉着越香凌就冲出了人群,狂奔起来。待他们跑进一个小巷藏好,躲过了追赶的人群之后,裴凌南才松了口气。她回过头,见越香凌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你没事吧?” “没事,承蒙姑娘相救。”越香凌抬手拜了拜,疑惑地问道,“敢问姑娘,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以上京城中的百姓会知道我?” 裴凌南轻轻笑了一下,“堂堂的都指挥使如果都是小人物,那什么样的才算大人物?大人有所不知,您来上京之前,南朝三美的画像早就在城中传开了。” 越香凌愣了一下,然后也笑,“所谓三美,其实是浪得虚名。三人中只有一人,当得这个美字。” 裴凌南觉得他过谦了,“大人是说那个乐师?” “乐师和我,都不值得一提。”越香凌的口气有些失落,“真正美的,是我国的国宝,崇光皇帝。可惜,他已经失踪十年,生死不明。” 裴凌南见话题变得有些沉重,连忙说,“大人这次来北朝,感觉如何?” “最大的感触就是,女子居然也可以为官当政。这在南朝,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说实话,我对女子的能力,保留有怀疑。” “因为北朝主政的是太后,而南朝主政的是皇帝。不怪大人存有偏见。”裴凌南笑了一下,又探头看了看巷子口,“应该安全了,我送你回驿站吧?” 越香凌点了点头。 好在裴凌南对上京城的地形极为熟悉,都挑了偏僻的小路走,总算没有再遇到什么麻烦。到了驿站门口,守门的士兵不让裴凌南进去,裴凌南便出示了鱼牌。越香凌这才知道她竟也是个官吏。 想起刚刚说过的话,他有些抱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 “不要紧。我已经说过了,国情不同。既然大人已经安全到达,那我就先告辞了。”裴凌南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看到一顶轿子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恰巧看见宁王正从驿站里面走出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加快步伐,想拐进街边的小巷。 “裴大人!”宁王已经开口叫住她。 她颇感挫败地转过身去,“宁王殿下,这么巧啊?” “是啊,本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宁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本王上次被裴大人用计反将了一军,一直没机会当面请教。” 裴凌南捏了把汗,明知故问,“下官不是太明白您的意思。” “虽然是楚荆河和秦立仁联合出面,但本王深知他们二人皆不是会用狠招,走险棋的人,便叫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裴大人的主意。裴大人当真是深藏不露。” “下官……下官只是……” 宁王走近几步,与裴凌南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如果你肯为本王所用,本王一定会好好待你。” 裴凌南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跌倒。宁王抓住她的手臂,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本王对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用,一种是毁。你好自为之。” 裴凌南打了个寒战,狠狠地挣开他的手,掉头就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流泪,内心恐慌,亦或是想起了许多年前只身来到上京的情形。打劫,被恐吓,饥饿,无处安身。那种深刻的恐惧,原来只是被深埋在心底,寻到一个机会,便跳了出来,排山倒海地把她淹没了。 她慌不择路,想找一个能躲起来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跌跌撞撞地回了沈府,躲到沈流光书房后面的墙根。 沈流光本来在房中看书,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就走出去看。 他循着声音,找到裴凌南,见她活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他蹲到她面前,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极其轻柔,“怎么了?我下午去街上找你,怎么也找不到人,就自己先回来了。生我的气了?” “呜哇”一声,裴凌南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总算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够完完整整地属于她。 沈流光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她抓着他的袖子,不肯他离开半步,他只能俯身问,“到底怎么了?” 裴凌南摇了摇头,不想说。 沈流光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现在啊,就像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点都不像是御史台叱咤风云的女官。你敢跟丞相叫板,敢给顶头上司脸色看,天底下还有你怕的事吗?” 裴凌南伸手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做了个咬的动作。 沈流光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她顺势打了个哈欠。 “累了?那躺下来睡一会儿。” “流光,我想听个故事。”裴凌南握住沈流光的手。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了。别人的娘在床头给自己家的小孩讲故事时,她只能抱着胳膊,在窗下偷听。正因为如此,对于给过她温暖的阮吟霄,她才会那么难以释怀。 沈流光靠坐在床边,让裴凌南枕着自己,“凌南,我不会讲故事……” “随便讲什么,不然我睡不着。我睡着之前,你不能走。”她闭上眼睛,更加贴近沈流光温暖的身体。 沈流光想了想说,“从前有座山……山里面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小和尚,他要渴死了……” -- 第28页 “……是三个和尚没水喝吗?” “嗯……” “讲吧,我听着呢。” 裴凌南在沈流光低沉而又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安然入睡,呼吸平缓。 沈流光等裴凌南睡着,才蹑手蹑脚地从房里退出来。双双跪在门边,为难地说,“奴婢不知道少夫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一群百姓在追她和越香凌……” 沈流光抬了抬手,让双双起来,“驿站。” “啊!奴婢怎么没有想到!奴婢这就去……” “不用去了,我已经大概猜到是谁。”沈流光淡淡地问,“使臣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使臣大都在上京城中闲逛,只有翁大人每日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字。宫里在全力准备明晚的晚宴,刘无庸大人让少爷您也出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沈流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浮上一抹苦笑,“会有什么问题?他们绝不可能认出我的。” 双双看着沈流光,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沈流光笑道,“双双,别用那样悲悯的目光看着我。至少现在,我很幸福。” 裴凌南做了一个很长很滑稽的梦,醒来之后,却全然不记得梦的内容。越努力想,脑中越是一片空白。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终归只是个梦,不用过于执着。 此时,天已经全黑,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有些浮肿的眼皮。睡过一觉之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沈流光不在房中,书桌上的书,却还翻开着。 裴凌南掀开被子下床,肚子咕噜叫了两声。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来送夜宵的沈贺年。沈贺年笑眯眯的,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裴凌南,“晚上也没见你出来吃饭,流光说你累了,先睡一觉。我琢磨着你该醒了,就送碗汤圆来给你吃。” 裴凌南忙从沈贺年手里接过碗,感激地说,“谢谢爹,您总是这么细心地照顾我。反而是我,什么都没有为您做过。” “傻孩子,一家人说这些客套的话干什么?流光娶了你,我在邻里之间也特别有面子。他们都说我有个了不起的媳妇,是个堂堂的女官。”沈贺年说着,脸上有毫不掩饰自豪。 裴凌南笑了,把沈贺年让进屋中。沈贺年坐下来,招呼道,“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汤圆有很重的芝麻香,皮的味道也极好。裴凌南吃得很香,就在要把最后一个送进嘴里的时候,门口有人叫了一声,“等一下!” 裴凌南侧头看过去,只见沈流光一个箭步过来,低头一口吞掉了躺在勺子里的汤圆。 裴凌南无奈道,“流光,你也没吃晚饭吗?” 沈流光在她身边坐下来,颇有些哀怨地看向沈贺年,“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心?既然煮了,为什么不多煮一碗?我也饿。” “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又那么闲,饿一饿不要紧。凌南是干大事的人,跟你怎么一样?”沈贺年说得振振有词,然后起身站起来,“不打扰你们,我先回房了。” 沈流光送沈贺年出门。裴凌南低头看着手中的勺子,想起成亲那夜,和沈流光共食一碗面。这就是夫妻,一起生活,一起经历,一起慢慢变成一个人,融为一体。她微笑,心中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瞧瞧你,一碗汤圆就感动成这样。”沈流光关好房门,走回来,“你是好,被一碗汤圆喂饱了。我可就不妙了,馋虫都被那芝麻的香味引出来了。” 裴凌南站起来,笑道,“别哀怨了。不然我去厨房给你煮一碗?” 沈流光伸手一下子把她抱起来,狡黠一笑,“我现在想吃别的。” 裴凌南愣住,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沈流光压在床上。 云雨之事,裴凌南一直笨拙,刚开始也极为被动。但在沈流光的循循善诱之下,她由被动转为配合,如今甚至会有意地挑逗。沈流光用激赏的目光,看着深陷于□的她,深切地觉得自己是被她需要的,不由得身下加重了气力,疼得她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19 19、花事十九 ... 两人都尝到了极致的滋味后,相拥而眠。 沈流光亲吻裴凌南的额头,“凌南,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裴凌南已经累极,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沈流光微笑,伸手描摹着她的轮廓,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扣在了裴凌南的手腕上。 戴好了之后,他握着她的手仔细欣赏,“看来你注定是赵家的媳妇了。” 第二天,裴凌南醒来时,就听到了手腕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她抬起手来看,发现是一个很奇特的手链,玉色的珠子,每一颗里面似乎还含有金丝。珠子打结的地方有一对鱼形的铃铛,看不出材质来。 她疑惑地抬头看沈流光,沈流光闭着眼睛问,“喜欢吗?” “喜欢。”裴凌南动了动手腕,那东西就发出了叮叮的细小脆响。 “这个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明月流金,而且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解开的方法。” 裴凌南不信,试图去找手链的开口,可是半天都找不到。 沈流光睁开眼睛看她,眸中光芒流转,轻轻笑了起来。 她瞪他,怀疑他使诈。 沈流光用手支着脑侧,逗趣道,“裴大人,您今天不用去御史台吗?是不是还要下官侍寝?” -- 第29页 裴凌南“啊”了一声,匆匆跳下了床。 裴凌南在敲最后一下晨钟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官员都向她打招呼,可是以往爱扎堆聊天的女官却一个都不在。裴凌南问,“女官呢?” “哦,刚刚吏部派人来,把女官都叫走了。” 裴凌南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今天宫里都在为今日的晚宴忙碌着,官员之间的调度很正常。谁知道,她刚坐下来,就被忽然冲进门的一个人,猛地拽住。 她仔细一看,竟然是秦书遥。 周围的官员都倒吸一口冷气,生怕她们又打起来,连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解。 “全都给我闭嘴!”秦书遥向四周吼了一声,又拉着裴凌南低声说,“要不要救人,就在你一念之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放开裴凌南,转身出了御史台。 裴凌南虽然不甚明白秦书遥的意思,但毕竟人命关天,她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秦书遥见她出来,也顾不上往日里两个人之间的芥蒂,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御史台的女官都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她们被拉去陪南朝的官员喝酒了!” 裴凌南大怒,“什么!他们把女官当成什么了?我刚刚明明听到,是吏部派人来把她们带走的。” “是。我也是恰巧撞见了几个吏部官员的谈话,才知道的。太后和几个高官现在正在万国馆与南朝几个重要的使臣会面,谈南北议和的事情。有人利用这个机会,想要弄出事端来,所以我才来找你想办法。” “知道是谁的主意么?” 秦书遥想了想,“好像是几个皇室宗亲。你知道的,他们平日里就看不起我们女官,你们御史台的女官又在六部之外。南朝官员说想见识一下北朝的女官,他们就通过吏部,把御史台的女官都带走了。” 裴凌南心中一紧,想起昨日宁王的话。恐怕这些皇室宗亲也只是棋子,宁王生性好战,此举一箭双雕。 但她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怎么和平解决此事,又不把事情闹大?高官都去万国馆了,如今宫中没有人可以仰仗。否则秦书遥也不会来找身为死对头的自己。 “他们在哪里?” “好像在醉仙楼。” “管不了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才好。”裴凌南拉着秦书遥,匆匆向宫门口的方向跑去。 经过鸳鸯湖的时候,裴凌南又看到叶齐站在湖边,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太监模样的男人。她心中虽有疑惑,没顾上打招呼,匆匆从他们身后跑过。然而叶齐已经看见裴凌南和秦书遥,朝她们的背影指了一下,“郭承恩,你跟过去看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才会这么风风火火的。” “是,陛下。” 裴凌南和秦书遥赶到醉仙楼,见醉仙楼的掌柜,面色为难地站在门口,她们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掌柜看到他们,像看到了救星,“两位大人,刚刚朝中的几个显贵把醉仙楼包了下来,小的看到御史台的几个女官都被强行拖了进去,只怕要出什么事啊。” 裴凌南暗叫不好,先一步冲进店中,迅速上了楼。 一个包间里,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裴凌南跑过去,用力地推开了门。 满桌的人,都神情愕然地看着她,而正在哭泣的,正是御史台的女官。那女官战战兢兢地坐在琴台后面,看到裴凌南,一下子扑过来,抱着她大哭。剩下的女官,被安排交叉坐在男人们身边,全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裴凌南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亲贵和南朝的官员,顿时怒不可遏。 “御史台的女官,全部给我出来!”她吼了一声,女官们全部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席,却被亲贵们拉住。 一个亲贵板起脸说,“你是谁?知道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吗!” 裴凌南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拉住的,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侮辱官吏,其罪当诛!” 那个亲贵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官吏?你们觉得有太后撑腰,自己就真是那么回事了吗?大家继续喝酒,不要被无关的人扫兴。” 南朝的官员虽然弄不清状况,但听到那个亲贵这么说,又继续拉着身边的女官喝酒谈笑。在南朝人的眼里,男尊女卑,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最终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 另外一个亲贵对裴凌南身边的女官说,“你怎么不弹琴了?不弹琴,可是想脱衣服?”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裴凌南几步走到那个亲贵面前,拿走他手中的酒杯,毫不客气地泼在他的脸上。那个亲贵惊得站了起来,颤抖地指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裴凌南对南朝的几个官员说,“你们不是想知道北朝的女官是怎样的存在吗?现在看到了?” 亲贵们纷纷拍案而起,“好大的胆子!你竟敢……” “我做错了吗?”裴凌南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最好别忘了。御史台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言行。而你们虽不在朝为官,也食君俸禄,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足够我向太后参上十本!” “你!反了你!” “把她抓起来,来人啊!快把她抓起来!” -- 第30页 裴凌南并没有理会叫嚣的宗亲,反而对在座的南朝官员说,“下官失礼。南北的文化存在差异,而北朝的几个亲贵因为无知,误导了几位大人,这是下官唯一觉得抱歉的地方。下官听说,南朝的官员,好奇北朝的女官究竟是怎样的。今天你们看到了,我们跟男官一样,甚至比某些男人更清楚,是非黑白曲直。” 南朝的官员听到她这么说,连忙起身来见礼。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官员,带着几分兴味说,“我听你们北朝的人说,女官和官妓没有什么不一样。刚刚见到在座的几位女官,虽不情愿,却无人敢言语,还在想,北朝的女官也不过尔尔。如今见了你,才知道,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多有冒犯了。” 话已至此,他们不便再留下,陆续离开。 女官们如释重负,纷纷站到裴凌南身后,怒目看向在场的几个亲贵。 “有胆就报上名字!”一个亲贵指着裴凌南说。 “御史台监察御史,裴凌南。” “好,你给我记住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那亲贵的话音刚落,门外就来了很多禁军。有两个人从禁军让开的空隙里走出来。一个是秦书遥,一个是刚刚陪叶齐站在鸳鸯湖边的太监。 秦书遥对裴凌南点了下头,指着屋中的几个亲贵说,“就是他们!” 老太监的眉头一拧,叫道,“全部抓起来!” 禁军蜂拥而上,把亲贵们尽数压住。有的亲贵不知老太监的身份,大声咆哮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居然敢抓我们!” 那个太监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说,“杂家是大内总管郭承恩。特奉当今天子之命,来抓一些侮辱朝廷命官的败类。你们应该感谢杂家,没直接在南朝人面前把你们抓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听到天子,亲贵们目瞪口呆,没敢作任何的反抗。 裴凌南连忙问秦书遥,“你居然能请动那个顽劣的小皇帝?”秦书遥反问,“咦?我以为是你跟皇上有交情,郭公公才会来救场呢。”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少年走到门口,口气不悦,“女人,朕何时顽劣了?四处败坏朕的名声!”裴凌南看过去,顿时惊得跳起来,“叶齐!” 20 20、花事二十 ... 少年摇头,“朕是当今天子,昭圣帝,耶律齐。” 所有的女官都倒吸一口冷气,纷纷跪下来,齐呼万岁。裴凌南虽然慢了半拍,但也连忙跪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有着数面之缘,在自家天井里与大蛋他们一同读书的少年,竟然是当今天子! 耶律齐难得看到裴凌南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都起来吧。” “谢皇上。” 耶律齐想了想,亲切地说,“亲贵侮辱女官一事,朕一定会命人彻查,对涉案人员,定严惩不贷。但如今是南北两朝和谈的关键时期,朕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影响到两国的外交,你们,能够体谅吗?” 女官们能得一朝天子软声安慰,早已经心神荡漾。何况耶律齐长得俊俏,很讨人喜欢。她们哪里还有什么怨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耶律齐高兴地点了点头。因为晚上的晚宴,现在宫中急缺人手,御史台女官和秦书遥都先行回宫。而裴凌南就杵在包间的门口,不知是走是留。耶律齐没开口,她自然也不敢动。 其实继上次她在沈家数落了耶律齐一顿后,耶律齐因为要去皇陵拜谒先帝,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裴凌南不知道沈流光听到这个惊天的消息之后,会作何反应。毕竟无意之中,他竟成了皇帝的老师。 “女人,之前你顶撞朕的事情,朕可以不计较。但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是,皇上请说。” “不要让他和他们知道朕的身份。”耶律齐吐了口气,声音很小,“对于朕来说,那是人生难得的快乐,朕不想失去。” 裴凌南点了点头,“臣一定照办。” 郭承恩从门外走进来,“皇上,太后已经回宫了。她听说了醉仙楼发生的事情,很生气,召您回去问问情况。” 耶律齐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然后伸手指着裴凌南,“带她一起去吧。” 自从裴凌南嫁做他人妇之后,太后有好一阵子没有“召”她来永福宫。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朝中接二连三地发生大事,太后也顾不上和阮吟霄的私情。 “儿臣给母后请安。”耶律齐在殿上跪下来请安。楚玥要去扶他,他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些,自己了站起来。 楚玥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让林素琴搬来一张软凳给耶律齐坐。 楚玥转而问裴凌南,“醉仙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哀家听那些被抓回来的亲贵说”她故意停了一下,加重语调,“你以下犯上?” 裴凌南吓得跪在地上,“请太后明察!” 耶律齐道,“母后,你一定要这么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吗?如果裴卿家不出现在那里,我们北朝的脸,早就被朕那些兄弟子侄给丢光了!” 楚玥收敛了神色,斥道,“皇上,这就是您跟母后说话的态度吗?” “我只知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裴凌南没有做错!”耶律齐急了,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楚玥双手交握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耶律齐。她的目光很严厉,甚至有一种杀伤力。 -- 第31页 裴凌南早就吓得匍匐在地面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有听说,太后和皇上的母子关系并不和睦,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照皇上的说法,她不但不该罚,反而该赏了?” 耶律齐不说话。他仍然有这个年纪的倔强和叛逆。 楚玥在心中叹了口气,抬了抬手,“罢了,此事先暂时不追究。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 裴凌南得了大赦,连忙伏地谢恩。 楚玥把耶律齐留下说话,林素琴把裴凌南送出永福宫。转身的时候,林素琴低声说了句,“干得漂亮。” 裴凌南忐忑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而彻底释然了。 这个时候,阮吟霄匆匆地拾阶而上,好像有什么急事,裴凌南连忙让到一旁。阮吟霄抬起头,看到石阶边立着的人影,轻轻地松了口气,脚步却没停,径自从裴凌南身边过去了。 晚上,宫里举办晚宴招待南朝来的使臣。这是近年来,宫里最大的一件事,所以宫人和官员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然而这样的国宴,只有堂上官可以参加,裴凌南这些虾兵蟹将,只有回家睡觉的份。 裴凌南忙完公务,已经很晚。她行到宫门口,恰好碰到入宫的沈流光。她问,“流光,你来参加晚宴吗?为什么这么晚?” “你跟我来。”沈流光拉着她,往崇政殿的方向行去。 此时的崇政殿本应该歌舞升平,宾客尽欢,然事实却是鸦雀无声。早就守在门口的林素琴迎上来,用极快的语速说,“流光,你们可算来了!没时间了,先进去再说。” 林素琴领着沈流光和裴凌南进到殿中,三个人猫腰向刘无庸那里走去。 裴凌南忍不住侧头看了一下大殿正中间。那里摆着两架琴,琴的做工极为考究,越香凌正负手立于琴前,虽然在微笑,但笑容更多了一份挑衅的味道。他的容貌,极致而又浓烈,像是怒放的花朵,似乎深怕明日或下一刻便要凋谢。 沈流光和裴凌南走到刘无庸的身边,刘无庸指着殿上的两架琴,“这厮好生猖狂,居然拿了两架长得一模一样的上古遗音来考我们!流光,你上去给大家露两手。” 刘无庸大力地拍着沈流光的背,一把把他往外推。沈流光还来不及拒绝,已经跌进了大殿中。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越香凌淡淡地让开一些,抬手道,“大人请。” 沈流光恭敬地行了一下礼,走到两架古琴面前,先把手放在案上的香炉顶熏了熏。越香凌立刻说,“没想到,北朝也有收藏的行家,竟然知道辨琴之前,要行熏礼。在下见识了。” 沈流光回过头笑了笑,低头开始仔细地观察两架琴。 过了一会儿,沈流光双手合十,分别向两架古琴俯了□,然后才说,“左边为真,右边为仿。但仿得极为精致,也很有收藏的价值。” 越香凌道,“不知这位大人是依照什么做出判断的?” “两架琴的琴面都为杉木,漆的颜色少有不同。真的上古遗音并没有上漆,乃杉木天然的颜色,仿的漆色虽已经很接近,但仍有偏离。另一个是断纹。琴面因时光流逝和演奏时震动所形成的断纹,是判断古琴新旧程度的主要依据之一。上古遗音有最古的梅花断,当世已非常罕见。最后是辩声。好的的古琴,琴音有下沉感,声音不散而韵味悠长。” “好啊!说得漂亮啊!”南朝的官员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一个面容慈祥,印堂饱满的老者慢慢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抚须笑道,“想不到北朝也有如此能人。不瞒太后,这两架上古遗音,曾难道了南朝朝堂上的众多官员。吾等亦不是有意为难,只在于交流切磋。” 裴凌南听他声音饱满,气度沉稳,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精明老练。暗自揣测,这便是翁照帆了吧? 上座的楚玥微微点头,“哀家知道南朝文风鼎盛,名士云集,单看殿上的越大人之姿,便可想见一二。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南朝出了题,我们北朝自然也乐意交流一下。”说完,她看向阮吟霄,阮吟霄也正准备起身,那老者忙摆了摆手,“老夫听说一件怪事,北朝能让女子为官,甚至地位崇高。老夫还听说,下午的时候,有个女官在醉仙楼狠狠教训了朝中的亲贵,胆子甚大。不知可否请她来出题呢?” 殿上立刻起了细微的议论声。楚玥一把按住凤椅的扶手,碍于太后的威仪,面上不能发作。她很快在人群中搜寻到裴凌南的身影,迅速示意站在裴凌南身旁的林素琴。 林素琴拍了拍裴凌南的肩,用眼神询问。裴凌南点头,整了整官袍,缓慢而郑重地走出了人群。 21 21、花事二十一 ... 殿上的议论声渐渐变低,阮吟霄也重新坐了下去。沈流光退到北朝的官员之中,看向殿上的裴凌南。 认识她许多年,好像她只有在穿着官服的时候,最自信满满。而自信满满的她,灿若繁星。 越香凌见到裴凌南,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问,“请问姑娘要出什么题?” 裴凌南不卑不亢地说,“下官虽不懂得琴的真伪,但素闻越大人聪明绝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下官也有一物想让越大人辨认,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愿意一试。” 裴凌南笑道,“若是大人辨不出来,下官有一个小小的惩罚,不知您会否接受。” -- 第32页 越香凌回头去看席上的老者,老者点了点头,他才说,“可以。” 裴凌南招来林素琴,低声嘱咐了一番,林素琴一脸怀疑地出去了。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打什么主意。 少顷,林素琴提来一个笼子,里面有两只很小的兔子。 裴凌南把笼子举起来,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前些日子,大食国进贡了两只宝兔给我国。宫里的太监想给他们取名字,却分不清哪只是雄的,哪只是雌的,请大人帮忙分辨一下?” 大殿先是安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了热烈的议论声。刚才,众人都觉得裴凌南也会拿出一件稀世珍宝来考越香凌,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叫人拿了一对最普通的兔子来。可偏偏是这最普通的兔子,长得一模一样,光看表面,很难分出雌雄。 楚玥掩着嘴暗笑了一下,对退回身边的林素琴说,“这小女子好生厉害,难怪那些宗亲都拿她没办法。” 林素琴说,“裴大人素来耿直,在太学时的成绩又极好。” “比你还好?” “是,只比沈编修差。他们夫妻俩,常年占着榜首,别人从来都染指不了。”林素琴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酸味。 楚玥又笑了一下,殿上的北朝众臣看到她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站在殿上的越香凌错愕地盯着笼子,里面的两只小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也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他的手心出了些汗,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小养尊处优,只在狩猎的时候打过一两次兔子,不过那都是战利品,不是烤来吃了,就是赏人了,谁还管它什么雌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殿由喧闹变为低声议论,由低声议论转为寂静,所有人都在等一场好戏。 “如何?大人若是答不出来,就请按照先前的约定,接受惩罚。”裴凌南依旧彬彬有礼。北朝的官吏却已经开始起哄了,“猜啊!猜啊!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这可比辨琴简单多了吧?” “你们南朝人不是自诩学识渊博,看不起我们吗!” 楚玥抬手往下压了压,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越香凌正左右危难之际,那个老者又站了起来,“越大人,我们输了,大方承认便是。” 越香凌闻言,点了下头,刚要说话,裴凌南抬手阻止他,“大人先别忙。出题之前已经说过,若答不上来,就要接受惩罚。下官的惩罚便是,要越大人说一句,‘我对北朝的女子甘拜下风。’” 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越香凌只得重复了一遍,声音虽不大,然满座皆能听见。 北朝所有的官吏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拍手高声喝彩。南朝的使臣们则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在外交的历史上,用两只兔子占尽上风的,估计是前无古人。 裴凌南用只有越香凌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下官只是想提醒大人。世间万物,你所不知或不解的东西也有它存在的道理和必要。女性为官或者太后主政,自有其天道,功过应该由后世去评说。” 越香凌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晚宴结束以后,太后赏了裴凌南许多东西,还特别命宫里的马车把裴凌南和沈流光一同送回府邸去。今日的晚宴,几乎让他们两夫妻出尽了风头,打压南人嚣张气焰的同时,也长了北朝的威风。 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里,沈流光很高兴,好奇地问,“凌南,兔子究竟要怎么辨?”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辩雌雄?” “我才想你怎么这么聪明,原来是木兰聪明。”沈流光拥着她,“下午又干什么好事了?” 裴凌南心虚,“没有啊。” “没有?我怎么听说你去醉仙楼大闹了一场,英雄救美?” 裴凌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得意。她抬头,却发现沈流光面容严肃,没有半分笑意。 “流光?” “裴凌南!”沈流光忽然把她压在身下,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流光,我不懂……” 沈流光低头,俘获她的嘴唇,然后又伸手扯她的衣领。因为这是在行进的马车里,裴凌南有些排斥,伸手抓住沈流光的手,要挡,但是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撼动沈流光。她有些急了,拼命地扭动头,躲开沈流光的吻。 “流光……流光你不要这个样子……” 沈流光停下来,双手撑在她的两边,俯瞰着她,“知道吗?你是个姑娘,你再强,也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如果下午,那群人中,有一个人这么对你,又没有人去救你,你要怎么办?” 裴凌南惊愕。她当时一心只想着救自己的同僚,根本没有顾虑那么多。经沈流光这么一提点,忽然开始后怕。她揪住沈流光的衣襟,低低地说,“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因为你没有保护好自己。”沈流光拉她坐起来,动手给她整理衣服。 “别生气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会考虑周全。” “你真的会记住么?在你心里,男女没有差别。而据我所知,你在吏部的时候,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月先生会把你从吏部调走,转而充入女官人数较多的御史台吗?”沈流光停了一下,似乎极不愿意说出口,“这就是一种保护,也是他对你的温柔。” -- 第33页 裴凌南愣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她早知道,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那么也许,会改变一些事情。然而现在……她对着沈流光坏笑。 沈流光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无奈道,“你又在想什么歪瓜裂枣的东西?” “好像有一股酸味哦。” 沈流光的耳根红了,假装看着窗外,不说话。 裴凌南用手环着他,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流光,我很高兴。” 沈流光侧过头来看她,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南北和谈进行得还算顺利。因为接待南朝的来使,楚荆河来御史台的次数也猛地增加了起来。裴凌南和几个御史台官员在查贪污一案,上次在醉仙楼被抓的几个亲贵,全在调查的名册上。 从一个官员家中出来时,一个男官说,“我看那些亲贵这次是跑不掉了。好像有人落井下石似的,证据越来越多,他们想脱罪都不行。太后最讨厌贪污渎职的官员了。” 一个女官神秘地说,“你们说,他们被抓了,对谁好处最大?” “当然是丞相啊。新政的最大阻力,就是这些亲贵。而如果他们下狱,那么新政就能够顺利实行。新政若取得成功,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能够撼动,连宁王都不可以。” 众人纷纷点头,裴凌南咳了一声,“还有时间闲聊?赶紧做事。” “是——”众人悻悻地应了一声,又一起赶赴下一个官员的家。 22 22、花事二十二 ... 在万国馆的最后一次和谈,南北两朝签订了合约。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小插曲,然而最终南北两朝能够恢复通商,和平共处,着实令满朝上下为之振奋不已。 楚荆河欲以自己的名义,请翁照帆和越香凌吃饭,并为他们践行。可他手头刚好有事,就把邀请的事情交给裴凌南。 裴凌南一路找到驿站,被告知,翁照帆不在。她又去找越香凌,但不敢贸然前去敲门,毕竟天色还早,就只能站在门外干等。过了一会儿,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打着哈欠走出来。他与裴凌南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齐刷刷地叫了起来。 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当日在醉仙楼与裴凌南说过话。可裴凌南怎么也没有想到,越香凌居然,好……好男色? “小玉,怎么了?”屋子里传出男人懒懒的声音,好像还没发现门外诡异的气氛。 那个被越香凌叫做小玉的男人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就“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随后,越香凌披了一件外袍走出来,乍一看到裴凌南,也有些惊诧,“裴大人?你一大早守在我的房门外,不知有何要事?” 裴凌南俯身道,“下官贸然登门拜访,有失礼数。” 越香凌道,“我需要换一身衣服,裴大人请到下面的大堂等一下吧。” 裴凌南在大堂上等了一会儿,便见一身便袍的越香凌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他虽然不是皇族,但是身上有一股逼人的贵气,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感受到压力。偏偏又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如何懒散都不让人觉得讨厌。 越香凌叫了壶茶,泡茶的姿势极为娴熟。 他淡淡地说,“你们北朝的茶,饮了之后,总觉得干涩。” “等南北恢复通商之后,南朝的好茶,我们就也能喝到了。” 越香凌笑了一下,把茶杯推到裴凌南面前,裴凌南伸手去拿。越香凌本来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的手腕,但就是那匆匆的一眼,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如果他没有记错,如果世上的事情真的如此不可思议,那么他确定自己看到传说中的明月流金了。 那个人,那一段故事,他以为随着那一年,已经烟消云散了。而今再次出现,是缘,是劫? 裴凌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连忙拉下袖子把手缩了回来。 “裴大人,能否请问这串珠子的来历?” “是下官的夫君送的。” 越香凌忽然有些激动,“能否请问他的姓名和长相?” 裴凌南惊讶,“越大人不知道吗?那天辨琴的人,就是下官的夫君。” 越香凌的脸上滑过一丝明显的失望,转而问道,“裴大人今天来,是……” “哦,南北会谈结束,使臣团也即将返回南朝。楚大人想用私人的名义,请翁大人和越大人吃一顿饭,为你们践行。地点在醉仙楼,时间是明天晚上。” 越香凌笑道,“自当欣然前往。楚大人是个妙人,这些天,我们可跟着他学了不少的东西。这次出访,翁大人心情能如此愉悦,楚大人功不可没。” 裴凌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试探地问道,“不知……楚大人都教大人什么了?” “去了妓院,赌坊,还去赛马,参加了丐帮的大会。总之,很精彩。” 裴凌南简直要疯了!堂堂的朝廷命官,居然带着别国的使臣去干这种事情!她匆匆告辞,一路奔回御史台,一看到楚荆河,就气不打一处来,“楚大人!” 楚荆河被她吼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要吓死我!” “你把翁照帆和越香凌带去妓院?赌坊?丐帮?你到底把我国的尊严置于何地!” 楚荆河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什么事。是那个翁照帆自己说,要玩点新鲜的,老是吃吃喝喝的没意思。” -- 第34页 裴凌南怒目相向。 “你当初不是也说了嘛?老子做事情比较随性,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我本来也以为翁照帆一大把年纪,不会跟我们玩,没想到他也玩得挺愉快的。这不是南北和谈都成功了吗?计较那些细节干什么?” 裴凌南皱了一下眉头,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午间要用膳的时候,宁王身边的亲信来找裴凌南,说是宁王在鸳鸯湖畔等她,有要事相谈。 裴凌南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得不去。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鸳鸯湖面泛着微波,清风拂过湖畔的垂柳。宁王耶律璟一身白衣,立于湖边,像是戏文里说的那些春华正茂的书生。 裴凌南走过去行礼,“臣见过殿下。” 宁王侧过头来,“不用多礼。本王只是近来查到了一些东西,忍不住想跟裴大人分享一下。” “这些东西,与下官有关?” 宁王拿出一个信封递到裴凌南面前,“你先看一看这个。看过之后,或许会对沈流光为什么娶你,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裴凌南把信打开,发现是承天太后下的密旨。大概意思是说,她宫中的暗格被人偷偷地打开过,军事部署的图也被动过,她怀疑有内奸,所以需彻底调查。她首要怀疑的对象就是离永福宫最近的兰台和府库,那里掌管宫中所有的文书。 裴凌南想起兰台的大火,和府库失窃,隐隐觉得与此事有关。而沈流光……她不敢再想。 宁王观察着裴凌南脸上的反应,淡淡笑道,“你觉得,沈编修是为了不让你当本王的四夫人,还是为了帮他自己?” “宁王殿下!别的男人我管不着,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最清楚。从这封密信,我只看出太后怀疑宫内有奸细,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自欺欺人。” “殿下,我跟你不一样。”裴凌南指着信封右下方一个兵部专用的私章,“我不知道你当初娶宁王妃的目的是不是只为了像这样方便地得到兵部的所有情报,但我现在看到的是,你对她的猜忌和利用。我相信人跟人之间还是有真的感情的,而我和流光,相互信任,彼此爱护。” 宁王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裴凌南把信塞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纵然在宁王面前讲得义正言辞,但裴凌南的心里还是有了一根刺。她对沈流光的来历,知之甚少。他学识渊博,写得一手好字,甚至连言谈举止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优雅贵气。这种气质,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还有明月流金。她虽然不懂玉石,但这玉石一看就是稀世珍品,连越香凌看到它之后,反应都有些不寻常。 沈流光与那个死去的南朝细作有关系吗?他娶她,真的是为了避开太后的追查吗? 裴凌南满腹的心事,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到家,沈流光和沈贺年坐在大堂上,一边聊天,一边等她。双双看到她进来,连忙迎上去,“少夫人,你今天忙到这么晚。” 沈贺年吩咐下人把饭菜端上来,裴凌南勉强坐下来,吃了不到两口就说,“爹,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她回到房里,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沈流光端着粥进房间,刚好看到裴凌南趴在床边,用手捂着嘴。 “凌南!”他连忙把粥放下来,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双双去喊大夫。” 她按住他的手,低声说,“你是不是骗我?” “什么?我不明白。” “我问你是不是骗我!沈流光,这么多年,我用诚心与你相交,嫁给你以后,也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可是你娶我,不是因为你想帮我,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为了利用我,躲过太后的调查,是不是!”她眼中泪光闪烁,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 沈流光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那样……” 裴凌南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看到太后的密旨了!我还想到了兰台的大火,府库失窃。而后你去永福宫自请娶我。你骗得我好苦……你!”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沈流光连忙伸手接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喵呜,我今天更得好早哦~~远目,鼓励自己一下~~ 乃们不要霸王我,被霸王的我好可怜的…… 23 23、花事二十三 ... 裴凌南再醒过来时,看到大夫正在给她把脉。她动了一下,沈流光上前按住她,侧头问大夫,“确定吗?” “老夫行医多年,不会诊错。恭喜了。”大夫收拾药箱站起来,沈贺年亲自把他送出去,连声道谢。 裴凌南不明所以,只是把头朝向里面,不理沈流光。 沈流光在床边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说,“裴大人,您一向执法严明,判小的死罪之前,能不能让小的给自己辩解一下?” 裴凌南不出声,沈流光接着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密函的事情。之所以会在那一天去向太后恳求赐婚,是因为素琴透露了太后那天早上准备拟旨给你和宁王赐婚的消息。只要懿旨一下,就算我有心,也就无力了。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林素琴大人。” 裴凌南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只是个小小的府库编修,要怎么看到太后的密旨?连宁王都是用了兵部尚书崔不惑的关系,才能看到那样的机密文书……” -- 第35页 “你怎么知道是宁王?” “这还需要猜吗?朝中有这种本事,又有如此心机的人,除了宁王,就是丞相了。丞相的为人,至少光明磊落,不会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我娶你,刚开始只是想着,我们认识多年,你在我身边,哪怕不爱我,至少不会受委屈。宁王家里的三个女人那么厉害,你嫁过去,肯定会吃很多苦。” 裴凌南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以前在太学时的场景,他们一起躲在书库里看书,一起去空旷的地方看星星,为争考试第一斗得你死我活。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枕边人,而要去相信一个用心险恶的坏人? 裴凌南伸出手,搂住了沈流光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是我没有坚定地相信你。谢谢你流光,你又教了我一件事情。” 沈流光低头,嘴唇印在她的唇上,辗转,碾磨。柔软的,湿热的,缠绵的,像是天空中棉棉的白云,又像夏日里下过雨的荷塘。 裴凌南这才想起来问,“刚刚大夫说什么?恭喜?” 沈流光扑哧一声笑出来,目光温柔,“宝宝。” “什么宝宝?”裴凌南疑惑,旋即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肚子,“你说宝宝?我们……我……” “恩,一个多月了。” 裴凌南激动地抱着沈流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沈流光拍了拍她的背,“不用说,我都知道。” 这个时候,沈贺年返回来,看到两个人相拥,连忙又要退出去。沈流光叫道,“爹?” “呵呵,你们忙。” 裴凌南放开沈流光,对沈贺年抱歉地笑道,“对不起爹,总让您为我操心。” “别这样说,况且这个心操得值啊!”沈贺年走过来,热切地握着裴凌南的手,“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身子,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和双双给你带。” 沈流光无奈道,“爹,早着呢。” “怎么早?一眨眼的事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想名字。” 沈流光叹气,“爹,男孩女孩还不知道呢?” “两个都取不就好了!”沈贺年白了沈流光一眼,对裴凌南笑眯眯地说,“我们不理他。做爹的不急,做爷爷的急。我一定给我的宝贝孙子,起个好名字。” 裴凌南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爹了。” 翌日,沈流光替裴凌南去御史台请假,他自己当了半天值,中午便返家。出宫的时候,刚好碰到宁王。他淡淡地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宁王却说,“昨日,我找过裴大人。” “多谢王爷平日对凌南的照拂。” “本王只是让裴大人认清一些事情,可是她并不领情。结果你猜怎么着?昨天夜里,本王府里的护院,全被刺客打了个半死。偏偏本王一点事都没有。” 沈流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既然有人不想让本王接近裴大人,又用这种方式告诉本王,取本王的性命很容易。本王以后自然会离裴大人远远的。不过,”耶律璟走到沈流光身边,耳语,“沈编修,你的对手不是本王,而是丞相。” 沈流光看他一眼,径自从他的身边擦过。 裴凌南闲在家里有些无聊,就去从来没有进过的厨房转一转。 正在忙碌的厨娘看到她,大惊,连忙把手中的活停下来,“少夫人!” “你们在做什么菜?”裴凌南好奇地凑过去看,“宫保鸡丁么?能不能教教我?” 年轻一些的厨娘说,“少夫人想学?” “嗯。” “可老爷说少夫人是读书人,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菜。” 裴凌南有些不好意思,“是没做过。” “那……”年轻的厨娘有些为难,另一个稍微上了一些年纪的厨娘说,“教教少夫人吧。女人都想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做一顿好饭。”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是裴凌南显然资质欠佳。 眼看到了吃饭的时间,厨娘看着那四盘黑乎乎的菜,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堂那边一直来人催问,午饭做好了没有,她们不知怎么回答。 “不管了,就上这四盘菜吧,出了什么事,我顶着!”裴凌南豪迈地说。 都到这份上了,厨娘还能说什么?只能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沈流光和沈贺年在大堂上等了很久,不见双双把裴凌南叫出来,也不见厨房上菜。沈贺年正要再遣下人去问问,见裴凌南端着菜上来了。 沈流光上下打量裴凌南,“你还是去火烧厨房了?” 裴凌南把菜放在桌子上,白了他一眼,“是去厨房帮忙好不好!” 沈贺年盯着桌上四盘黑乎乎的东西,咽了咽口水,“媳妇儿……这是什么?你把木炭捞上来给我们吃?” “爹,这是炒白菜,这是炒鸡丁,这是炒鸡蛋,这个是炸土豆。” “……呵呵……看起来……好像都长得一样。” 裴凌南坐下来,热情地招呼,“爹,快尝尝看。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沈贺年求救似地看了沈流光一眼,沈流光无奈地耸耸肩,拿筷子夹了一块据说是鸡丁的东西放进嘴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怎么样?”裴凌南期待地问。 沈流光把整块东西都吞下去,笑道,“还可以。” 裴凌南如释重负,“我就说嘛,绝对不难吃,爹,你也尝尝。” -- 第36页 沈贺年连声应是,内心却在默默地流泪。沈流光的嘴巴,要求一向低,再难吃的东西,他都会给个还不错的评价。这回,他却说还可以…… 裴凌南吃得很欢快,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下厨做东西,好吃与不好吃,早就不是关键了。但她身边的爷俩就颇有些食不知味了。一顿饭下来,米饭见了底,菜还剩大半。 等沈流光和裴凌南回房之后,沈贺年对身边的下人说,“你火速去通知厨房,以后少夫人再要下厨,绝不点头!” 下人用力点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下午,大蛋他们来上课,耶律齐也来了。裴凌南看到他,很不自在,也不敢像前几次见面时一样冷嘲热讽。耶律齐已经跟大蛋他们很熟,偶尔还会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二狗还送了个弹弓给他。 沈流光讲课,沈贺年拉着裴凌南在廊下取名字。 “男孩的名字我还没想好,只想了个女孩的。阡陌,好不好听呀?” 裴凌南愣了一下,“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昨天晚上看《桃花源》记,本来想取桃花的,可是流光说好俗。我就找了那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流光说,那幅景象,平凡而又温馨,听了就觉得美好。而阡陌含着千百,百子千孙,福寿绵延,寓意也很好的。” 裴凌南笑道,“那看来不是爹取名字,是流光取名字。” “他书读得多嘛,何况他是孩子的爹,征求他的意见很正常。” “爹喜欢女孩吗?” “那是啊。生个像你的女娃娃,又聪明,又漂亮,肯定很好玩的。我这儿有好多好多的儿歌可以教她……” 裴凌南耳边听着沈贺年的念叨,眼睛看向站在天井里的沈流光。有一种,时光静好,现世安宁的感觉。 南朝的使臣团,离开上京城的那天,承天太后亲自出城相送。那天在宴席上的老者,果然就是南朝的宰辅,翁照帆。翁照帆亲切地与所有官员握手道别,到了裴凌南面前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眉目慈祥,“这次北朝之行,有三个人让老夫印象深刻。一个是楚荆河大人,一个是那辨琴的小吏,另一个就是你。北朝民风开放,女子为官蔚然成风。老夫先前,是对你们存有偏见,可此番长了见识,再不敢小瞧你们。” 裴凌南颔首,“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将来若有机会,你能站到更高的位置,出使南朝,老夫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谢大人。”裴凌南俯身鞠躬,翁照帆拍了拍她的肩,就从她的面前走过去了。 稍后,翁照帆上了马车,越香凌上了马,回头朝北朝的官员们挥手道别。来的时候,他们带着南朝的诚意,走的时候,北朝用珍贵的马匹,药材,铁器,还他们的情谊。从此之后,南北两朝互市通商,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24 24、花事二十四 ...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去,裴凌南手头的贪污案,很快就进入了调查结案期。皇室宗亲涉案多达三十一人,吏部,户部也有很多官员被拉下马。她每天跟着楚荆河,忙得焦头烂额。 办案其间,他们多少要与亲王耶律璟打交道。让裴凌南惊异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畏如蛇蝎的耶律璟,在楚荆河的面前,像是哑巴吃黄连。 楚荆河行事的风格确实是乱七八糟,甚至没有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比如他会拉着刑部尚书那样的人,去妓院谈事情。然后对狡猾的吏部尚书胡由狡,则是直来直往,嬉笑怒骂。就算在兵部尚书崔不惑面前,他也没有半分端正的样子,不是呼呼地打瞌睡,就是邀请崔不惑去赌一把。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混迹于三省六部,从未碰壁。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凌南才渐渐知道,他不是阿斗,是大智若愚。而原先的轻视,不屑,也一并收了起来,认真地跟着他办事。 贪污案结案的前一天,裴凌南坐马车从城外回府,半道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她打开帘子,见是几个健壮的大汉,便问,“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一个壮汉问,“你是不是裴凌南?” “是。” “找的就是你!”大汉暴喝一声,就上前把裴凌南从马车上硬拖了下来。车夫吓得调转车头就跑,裴凌南想大声喊救命,被另一个大汉用布绑住了嘴。光天化日,还是在街市上,她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大胆。 她被拖进一个破巷子里,三五个大汉对她拳打脚踢。他们下手极重,一点都不避开要害的部位,她痛得几乎要昏厥。其中一个大汉一边打还一边说,“既然嫁人了,就要好好地守妇道!老子最见不惯你们这种四处勾搭卖骚的贱人!” 裴凌南痛得身子都弓成一团,小腹的地方有隐隐的坠痛感。她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伸手去护住小腹。可是慢慢的,有一股热流,沿着腿根流了出来。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巷子外响起一声呵斥。大汉们见有人来了,连忙拔腿就跑。 那人冲过来,追了几步,便折返回来,把裴凌南从地上抱起,“裴大人?裴大人你没事吧!” 裴凌南睁开眼睛,看见是楚荆河,终于安心,而后头一歪,就不省人事了。 楚荆河连忙把她抱起来,往最近的医馆跑,那大夫一看又是这副景象,顿时三魂去了两魂。 -- 第37页 “救人,大夫,快救人!”楚荆河焦急地说。 大夫仔细一看,叫道,“不好,只怕要小产,快送到后面去!”医馆里的药童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裴凌南抬进去了。 楚荆河派人去沈家传消息,沈贺年和沈流光匆匆地赶来。沈贺年一见楚荆河,就抓着他问,“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本来在街上闲逛,听到一个偏僻巷子里有声响,就走过去看一看,发现三个壮汉在打她。” 沈贺年大发雷霆,“这群天煞的王八羔子!被我查出来是谁,一定剥他皮,吃他肉!光天化日殴打朝廷命官,他们还要不要命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时,大夫从里间出来,“那位夫人的相公来了吗?” 沈流光连忙走上前,“我就是,我是她相公!”大夫愧疚地拍了拍沈流光的肩膀,“我尽力了,但没保住孩子。你们还年轻,不要太难过,也叫夫人放宽心。” 沈流光愣住,黯然点头,“谢谢你,大夫。” 听了这一番话,沈贺年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楚荆河连忙扶住他,他双眼放空,喃喃道,“没了?没了……” 沈流光走过来,对楚荆河拜了一拜,“楚大人,这次多亏你出手相助,不然凌南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改日再登门道谢。” 楚荆河连忙说,“不要这么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天色不早,我先告辞。等裴大人好一些,再去看她。” 沈流光点头,送他出去。 楚荆河走了之后,沈贺年也要出门,沈流光说,“爹,你要去哪里?” “我要把那些王八蛋找出来,碎尸万段!” 沈流光摇头,“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查出来。现在,我们先把凌南接回家。” 沈贺年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裴凌南觉得身上到处都疼,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沈流光静静地坐在床边。 她像感知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询问地看向沈流光,沈流光黯淡地摇了摇头。 裴凌南本来强打精神笑了笑,马上又翻身背对着沈流光。她浑身都在颤抖,甚至有呜咽声,从她紧捂着脸的指缝里流出来。 “凌南……”沈流光按住她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是很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梦见有个小小的人儿喊他爹。但作为孕育这个小生命的母亲,却应该更痛更难过。 “对不起,是我的错。”裴凌南哽咽着说,“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没有资格做一个母亲……我……”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裴凌南再也忍不住,反身扑进沈流光的怀里,放声大哭。 沈流光摸着她的头发,把头靠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摩挲,“凌南,孩子还会再有的。我保证,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你受了伤,伤心对身体不好,所以答应我,不再想了,好不好?” 裴凌南点了点头,哭声渐渐地低下去了。 “饿不饿?” 裴凌南摇头,“只是有些累。” 沈流光把她放平在床上,吻了吻她的额头,“那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睡着了,你也不能走。”裴凌南握着他的手。 他把她的手背拉到唇边碰了碰,“恩,不走,一直陪着你。” 裴凌南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终于睡得踏实。 裴凌南被打的事情,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上京城,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平民百姓都高度关注。太后下令彻查此事,并着刑部一定要把行凶的那几个人找出来严惩。而昭圣皇帝则下旨恩赐了许多东西。 皇帝和太后的态度一向是朝堂的风向标。朝廷的大小官吏们纷纷登门拜访,几乎要把沈府的门槛踩破。沈流光怕打扰裴凌南修养,尽量都挡回去,实在挡不回去的,只好自己应付着。但朝廷的官员那么多,他渐渐有些疲于应付了。 与此相反,沈贺年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老头,一见到人前仆后继地来拜访,就极度兴奋。今天拉着这个大人讨论小黄书,明天拉着那个大人说自己有个侄女如花似玉云云。久而久之,大人们因为沈老头的过度热情,斟酌着不敢上门了。 而轰动整个京城的特大贪污案,涉案的三十几名皇室宗亲,全部被判了重刑。他们被抄家,剥夺身份,打入天牢或充军。随着他们的失势,寅耕新政再无反对的声音,在全国以强劲的势头展开。 裴凌南养伤的时候,刘无庸,林素琴,秦立仁,楚荆河,御史台同僚,从前的同窗,甚至是秦书遥都派人来问候过。只有那个人,既没有派人来,也没有送过任何的东西。她心中不是不失落,但那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变淡了。 大蛋和丫头来看她,丫头很乖巧地削了一个苹果,递给裴凌南。 裴凌南笑道,“谢谢丫头,你的手真巧。” 大蛋没好气地说,“成天想着做人家媳妇,如果连苹果都削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 丫头不满地看着他,他又说,“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不就是叶齐么?可惜,人家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你!” “我不理你了!大蛋是讨厌鬼!”丫头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大蛋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有些失落。 裴凌南坐在床上,笑着看他,“喜欢人家的话,这么凶可不行。” -- 第38页 “谁喜欢那个爱哭鬼!” “哦,不喜欢?那是谁帮她写字帖,谁听说她娘病了,就急巴巴地跑来问沈老爹什么草药最能治咳嗽?” 大蛋红着脸,别扭地绞着手。 裴凌南倾身摸了摸他的头,“知道吗?一句话的过错,可能会失去一生的朋友,而一次擦肩而过,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大蛋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她,“谢谢姐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25 25、花事二十五 ... 从前,御史台忙的时候,裴凌南抱怨自己没时间休息。现在彻底休息了,她又闲得发慌。她现在每天做的三件事是,吃饭,睡觉和发呆。 沈贺年每天用各种药材,各种食材,炖了五花八门的补汤给她喝。 吃得多,活动得少,这天裴凌南想重新穿官服的时候,居然有些发紧了。她哀怨地看了沈流光一眼,沈流光连忙摆手,“不是我的错。” 裴凌南伸手掐他,看到自己腕上的明月流金,忽然想起来,“对了,那天我去找越香凌的时候,他看到我手上的明月流金似乎很吃惊。还问我来历。” 沈流光愣了一下,“他看见了?” “恩。这足以证明,这个东西的来历很不简单。所以,沈流光,你要不要向我交代一下?” 沈流光呵呵干笑了两声,“我需要交代什么?明月流金吗?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而已。” 裴凌南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沈流光的身边,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沈流光没办法,只好从头讲起来。 “这明月原是指一块难得的宝玉。这宝玉在深山之中,吸收了日月的精华,又经过千年的滋养,玉中带着金丝,所以唤作金丝玉。一个男子无意中得了此玉,遍请能工巧匠打磨成手链,只待佳人出现,赠与之。” 裴凌南“哦”了一声,“没什么特别嘛,那个男人肯定碰到佳人了。” “是,碰到了。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在江南烟雨之中邂逅了他生命里最爱的那个女人。” “五十多岁!”裴凌南叫了起来,“那女子……?” “当时,双十年华而已。” 裴凌南点了点头,不禁唏嘘。 “那女子长得倾城绝色。她爹本来是北朝的将军,在南北朝大战的那几年,被俘斩首,她便被卖入了青楼。所以男子碍于身份,不能娶她,只能把她带回故乡,养在别院里。在他们燕好的那天,男人把这个手镯赠与女子,因为女子姓金,男人便把这手镯叫做明月流金。” 裴凌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男子以明月自诩,流金亦是留金。后来呢?”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因为女子长得太美,男子专宠,很快就被男子家中的妻妾发现。那些妻妾的家中很有权势,逼迫男子把那个女子交出来,还说罪人和青楼之女,不能孕育男人的子嗣。男人很害怕,想要偷偷把女子和儿子送走,但女子还是被抓住了。她受尽了折磨,不断哀求着那些女人们留下孩子的性命,后来男人的正妻说,愿意把那小男孩认作自己的儿子,只要那女子去死。” 裴凌南的心漏跳了一下,“她答应了?” “答应了。从男人赠给她的别院的阁楼上纵身跳了下去。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沈流光的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他转过头,试图掩饰自己情绪的失控,裴凌南还是看见了。她轻轻握住沈流光的手,柔声道,“他们是你的父母,对吗?” 沈流光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否认。 “所以我总说,豪门士族的恩怨太多,像我们这样,平平凡凡地做一对小夫妻,不是挺好的?没有什么利益争斗,没有什么三妻四妾,只有我们两个。”裴凌南依偎进沈流光的怀里,温柔地环着他的腰,“流光,以后我会很爱我们的孩子,陪着他们长大。我会把你没有的,都补偿给他们。” 沈流光低头看她,“他们?沈夫人,你打算生几个?” 裴凌南脸红,推了推他的胸膛,“喂,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我只是说说而已。”说完,她便站起来,要走出去,“你欺负我,我不跟你说了。” “别忙着走。”沈流光从背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们先把这件事情商量清楚。” “有……有什么好商量的?!”他的呼吸吐在她的耳畔,痒痒的,她扭头想要躲开。 他扯开嘴角,“那回床上商量好了。” “沈流光,你无赖!你放我下来!喂!” 等裴凌南养好身子,准备回御史台办公的时候,楚荆河派了人来,说抓住了打她的那三个壮汉,但他们一口咬定不知道指使他们的是谁,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裴凌南决定自己亲自去天牢问一问。这件事发生在贪污案结案之前,时间上这么巧合,肯定与那案件有些牵连。可是,难道会有人幼稚到,认为只要打了她一顿,这件案子就会延后审结? 她在天牢见到了那三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大汉。虽然殴打朝廷命官是不小的罪,可也绝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但他们显然因为被严刑逼供,而伤痕累累。 裴凌南不解地看秦立仁,秦立仁连忙说,“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吟霄。” -- 第39页 裴凌南摇了摇头,看向牢中的三个人,“打我那日,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说,我已嫁做人妇,仍然勾引别人的丈夫,是不是?” 那三个壮汉全都一动不动,似乎做好了到死都沉默的准备。 “我知道你们受人威胁,不能开口。这说明那人权势通天,而且是一个贵妇,她说我勾引她丈夫。” “你怎么知道?”有一个人忍不住反问。 裴凌南对秦立仁笑了一下,秦立仁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从牢房退了出来。 “凌南,你定是已经知道幕后主使了。” “是。我频繁接触的大人物,除了你们几个,只有宁王。你们都未娶妻,而宁王的夫人妒忌心那么重,肯定怀疑宁王对我有意,所以才趁机下手。只是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正妃,侧妃,还是那个南宫碧云。” “这件事,我一定会跟进调查,你先回御史台吧。” “多谢了。” 裴凌南告别秦立仁,快步走回久违的御史台,众官员都围上前来嘘寒问暖。她一一道谢,又向一旁的楚荆河点头致意。楚荆河只扯了扯嘴角,就继续忙手上的公务了。 傍晚,快要退衙的时候,宁王来了,还拉着哭哭啼啼的宁王妃崔采华。 众官员连忙出去相迎,宁王喝了崔采华一声,崔采华不甘不愿地跪在御史台的门口,对裴凌南说,“我有罪,我来自首。” 裴凌南不解,“王妃,您何以至此?” 一旁的耶律璟说,“这贱妇自作主张,收买了几个流氓殴打朝廷命官。本王问明了情况,亲自把人送来了。你们御史台和刑部只管秉公办事,不用给本王和崔尚书面子。” 裴凌南看了崔采华一眼,她虽打扮得光鲜,两颊却是肿起的,估计在来的路上,已经被人“收拾”过一顿了。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她裴凌南不是善男信女,不会为违反律令的人脱罪。不过她心中其实很有些同情这个女人,因为在宁王把那份密旨给她看的时候,她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这场婚姻的目的。 “你可知罪?”裴凌南问崔采华。 崔采华瞪视她,“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为什么要认罪?从一开始你就卯足了劲想嫁进宁王府,嫁不了,就趁机勾引王爷!你们那天在鸳鸯湖边私会,我都看见了!” “贱人,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还不知错!”宁王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裴凌南连忙上前,站在崔采华的面前,淡淡道,“王爷,怎么处置王妃,由律法来决定。您动用私刑也是违法的。” 宁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没想到裴大人如此以德报怨。” 裴凌南像听了个笑话,“以德报怨?下官没有那么好的人品。下官只是好奇啊。王爷入宫,本是寻常之事,是谁特意告诉王妃,下官和王爷要在鸳鸯湖边见面呢?或者说,是哪个有心人,想要借刀杀人?” 崔采华和宁王俱是一愣,接着崔采华双目赤红地站了起来,“南宫碧云那个贱人! 我还以为她是好心告诉我,原来心机这么深!我要去找她算账!” 楚荆河不耐烦地吼道,“你现在是待罪之身,别想走!来人啊,把她绑起来,送到刑部去。” 御史台的男官上前,不由分说地绑了崔采华。崔采华虽然口中骂骂咧咧,毕竟是弱质女流,敌不过男子的力气,纠缠了一会儿,就被押走了。 宁王临走的时候,用一种下战书似的目光看着裴凌南。裴凌南不卑不亢,俯身恭送他。 晚上,楚荆河本来要请吃饭,裴凌南依然借故推辞了。相比较于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她更愿意回家和沈贺年唠嗑,和沈流光作伴。自从嫁给沈流光之后,她开始眷恋沈府的灯火,把沈流光父子,当成自己最亲的人。 她还没走到大堂,就听到沈流光对沈贺年说,“爹,今天在南朝的书里,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恩?说来听听。”沈贺年正在琢磨着怎么落子。 “南朝有一种草叫苜宿草,它只有三片叶子。有一个传说,只要能见到它的第四片叶子,就能得到幸福。所以,四叶的苜蓿草,意味着爱和幸福。如果有男子能找到四叶的苜宿草,并把它送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那么,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裴凌南怔住,转身狂奔回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木匣子。里面用纸包着一片苜宿草,是那日她去刑部取回文书的时候,夹在里面的。四片叶子……那日她没有仔细看,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片苜宿草是特殊的,因为它有四片叶子……她又从木匣子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慢慢地打开。那片金色的苜宿,也有四片叶子…… 那日她在丞相府,被花瓶砸伤了头。虽然她意识模糊,但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说,让他不要把她赶走。 后来,他才把这片金叶子送来……他……想说什么?或者他自信地认为,这个苜宿草的故事,永远都不会被她知晓? 她忽然开始流泪。她从这些苜宿的叶子,窥探到了一些他从未说出口的心事。为什么到了今天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说?那个在太学府的门口扶起他的少年,和那个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究竟,还是不是一个人? 26 26、花事二十六 ... 有脚步声传来,裴凌南连忙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推进床底。 -- 第40页 她迅速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去,见是沈流光。 沈流光走进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双双说看到你回房间,我还不知道。” “从御史台抱了点东西回来,想着先回房放好。”裴凌南去拉沈流光的手,“楚大人今晚请御史台的同僚吃饭,我觉得爹煮的东西比较好吃,所以没去。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沈流光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出了屋子。关上房门的时候,他的目光停在床下,仅仅一瞬,就移开了。 吃饭的时候,沈流光说起沈贺年的寿辰快到了,今年准备好好办一办。沈贺年嘴上说不用,心里其实乐开了花。裴凌南想了想说,“不如办在醉仙楼吧?请一些街坊,还有我和流光的朋友。” “别,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敢麻烦那些大官。” “爹,您别这么说”裴凌南握着沈贺年的手,“平日里多亏您细心地照顾我。难得我嫁进来的第一年,就是您的寿辰,我为您办一场寿宴,是应该的。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您只要把想请的客人名单,告诉流光就好了。” 沈贺年看向沈流光,沈流光点了点头,他这才说好。 吃过饭,沈流光和裴凌南又陪沈贺年聊了一会儿天,才回房休息。回房的路上,沈流光揽着裴凌南的腰,“不愧是裴大人,把爹哄得那么高兴。” “是爹对我很好,所以我也要对爹好。” 沈流光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裴大人,下官对你不好,是不是?” 裴凌南拍了他的胸膛一下,“没见过跟自己的爹都能吃醋的。” 沈流光握着她的双手,忽然认真地问,“凌南,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傻话。” “我可以一辈子在你身边吗?” “废话。” 沈流光摇头叹气,“果然是跟楚大人在一起久了,流里流气的,一点都不可爱了。” “沈流光!”裴凌南举起手,沈流光拔腿就跑,“裴大人饶命啊!娘子饶命!” 冬天,悄悄地降临上京城。不知何时起,嘴里呼出的气,几乎都要凝结成冰。晚上睡觉,生了暖炉,还加了两床棉被,可裴凌南还是手脚冰凉。好在,有一个天然的暖炉。这暖炉除了取暖,还会点火。 帐中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裴凌南喘息着,在微弱的灯火中,紧盯着沈流光的眼睛。 沈流光的背有些微微刺疼,刚刚被她用力地抓挠过,想必是破皮了。他急剧地进退,低吼了一声,总算是把欲望都宣泄了出来。 “下次,我一定要把你的手绑起来。”他轻碰她的嘴唇,不无埋怨地说。 裴凌南羞红了脸,“对不起。” “明日寿宴的客人,都请好了吗?”沈流光翻身躺到一旁,很自然地把裴凌南拉进怀里。 “恩,都请好了。”裴凌南贴着他的胸膛,低声说,“为什么……要请丞相和秦书遥?” “这是礼。礼上我们不能怠慢了任何人。但就算我们请了,他们也未必会来。” 裴凌南点了点头,看着烛台上摇曳的那枚火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在醉仙楼,宾客云集。沈流光和裴凌南亲自站在门口,迎接来客。当把御史台的官员请上楼之后,沈流光低声对裴凌南说,“你确定楚大人不会突然间出现吧?” “他应该不会来。我们这是家宴,他那么忙……” 话声还未落,楚荆河已经出现在店门前。他不悦地看了裴凌南一眼,“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家子气?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请我来,我还是会来的。” “是,下官得罪了。”裴凌南连忙俯身。 “你都说了今天是家宴,就别用宫里那套虚礼了。老子听得也不痛快。” 裴凌南应是,沈流光亲自把楚荆河送上楼。楼上起了一阵欢呼,估计是御史台的那些官员,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楚荆河。 沈流光下楼的时候,看见裴凌南很僵硬地站在门口,他走出去一看,发现秦立仁和秦书遥来了。 虽然裴凌南和秦书遥曾经联手过,不过那是非常时期,现在仍然是冤家对头。 沈流光一边打招呼,一边拉了拉裴凌南的衣袖,“堂堂的监察御史,怎么这么小气呀?” “我小气?那个女人一直给我惹麻烦,我忍到今天没痛扁她一顿,已经很给那身官服面子了。你别拉我,我什么都不说。” “人家是来贺喜的,你这样不好吧?” 裴凌南拧了他的胸口一下,“你确定她是来道谢而不是来砸场的?” 沈流光好脾气地笑,“好娘子,你给我个面子,我的面子不够大,给秦侍郎一个面子嘛。来来来,今天爹过寿,来者皆是客啊。” 裴凌南不情不愿地上前打了个招呼,秦书遥也不是很领情,径自到店里去了。秦立仁有些尴尬,打了招呼,连忙追进去,“书瑶,你怎么回事?在家里不是说好了吗?” 秦书遥的声音很大,“我是想息事宁人啊。可是哥,你看看她那个样子!” 兄妹俩吵吵闹闹地上了楼,沈流光按了一下裴凌南的头,“你呀,有的时候真像个倔强的小女孩!” 等宾客到得差不多了,沈流光拉着裴凌南,坐到容光焕发的沈贺年身边。沈贺年端着酒站起来,“今天我很高兴,大家看在流光和凌南的面子上,来给我贺寿。这一杯敬所有人!” -- 第41页 众人纷纷起立,共饮一杯酒。 吃饭的过程,还算和乐。每一个人都过来敬酒,送贺礼。沈贺年笑得很开心。 礼送得最重的,就数御史大夫楚荆河,刑部侍郎秦立仁和兰台史官刘无庸了。收到他们的贺礼时,沈贺年着实受了惊吓,半天说不出话来,还好有沈流光在旁边打圆场。 席间,沈流光和裴凌南一直低头耳语,眼神交汇,难以掩饰得恩爱。 坐在一旁的秦书遥恨得咬牙切齿,欲拍案离席,却被秦立仁按住。 “哥!”她低声道。 “你已经是女官了,行事作风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沈流光早已经是有妇之人,你还放不下?这样以后怎么当吏部侍郎?” 秦书遥大惊,“哥,你是什么意思?” 秦立仁低声道,“实话告诉你,丞相有意提拔一些女官到高位上去,你也在候选名单之列。但你上次当街打架着实干得不漂亮,所以我今天才硬要拉你来,挽回你的名声。你记得你以前闯的那个大祸吧?” “不就是不小心把裴凌南住在丞相别院的事情说出去了。” 秦立仁摇了摇头,“你知道不知道,你的那次冲动,差点要了裴凌南的命?而我,也失去了吟霄的信任。” 秦书遥不是没有后悔过。特别是那时听说裴凌南被阮吟霄赶了出来。她虽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但覆水难收,她个性又倔强,不肯服软道歉。 而那之后,裴凌南和沈流光越来越好,沈流光对裴凌南也比对别人温柔,秦书遥就觉得裴凌南是因祸得福了。 所以,她更加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裴凌南。 宴席结束的时候,宾主尽欢。沈流光和裴凌南把宾客一一送走,并真心地道谢。待宾客都走了以后,他们返回楼上,见楚荆河,刘无庸和沈贺年三个人还在拼酒,都已经烂醉如泥。 “爹,你们别喝了。”裴凌南去把沈贺年手里的酒瓶拿走,楚荆河趴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刘无庸被沈流光扶住,晃悠了两步,也倒了。沈贺年哈哈大笑两声,“我赢了,还是我赢了!”说完,也倒在了桌子上。 裴凌南无奈地看了沈流光一眼,沈流光说,“一会儿双双会找马车来接我们。不如把楚大人和刘大人也接回家里,等他们明天醒来再说。” “好,就这么办。”裴凌南无奈地摇了摇头 27 27、花事二十七 ... 到了年关的时候,御史台和吏部联手破了几起大案子。赈银贪污,科举舞弊,盘剥百姓。女官在这几起案件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一时风光无限。 皇帝的嘉奖不断传到御史台和吏部,还准了吏部提拔裴凌南和秦书遥的折子。 本来,承天太后虽提拔女官,但大都安置在不重要的职位上。这次吏部奏请提拔裴凌南为御史中丞,秦书遥为吏部侍郎,是极为重大的人事变革,太后是有些犹豫的。反倒是小皇帝力排众议,态度坚决,丞相阮吟霄又没有反对,所以最后,太后也终于点了头。 而得益于这次升迁,裴凌南和秦书遥,成为了开国以来,仅有的两个女性堂上官。 上京城在一夜之间,好像吹起了一股新风。 除夕夜,一家人吃过团圆饭后,坐在一起守岁。沈贺年给裴凌南的红包,比沈流光大很多,沈流光很不高兴。 “你瘪嘴干什么?你看看你媳妇多么有本事,堂上官好不好?开国以来,就两个!我难道不该多包点钱,奖励她么?” 门外,家家户户开始放鞭炮。沈流光大声说,“是!我不敢有意见,爹你就一直这么偏心吧!” 裴凌南掐了一下沈流光的手臂,脸上的笑容却甜甜的。 天空忽然绽开了烟火,裴凌南拉着沈流光出去看。五彩的烟火在天幕上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沈流光拥着裴凌南,一同仰望天空中的烟火。 他凑到她耳边说,“娘子,新年新气象,步步高升。” 裴凌南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不要步步高升,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很知足了。” “那就……多子多孙。” “嗯,这个爹听了会很高兴。” 沈贺年在廊下,一边吃着果脯一边说,“高兴!特别高兴!”一旁的双双,狠狠地点头。 裴凌南和沈流光相视而笑。 这是裴凌南嫁到沈家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以往,只能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遥望天空的烟火,如今,是三个人,是一家人。有人嘘寒问暖,有人分享快乐和痛苦,有人永远对你不离不弃。这就是家的意义。 所以,苜宿的第四片叶子,她找到了,不是吗? 过完年,朝中难得太平了一阵子。没有人兴风作浪,新政推行得很顺利,边境也很安定。楚荆河有时会不确定地问裴凌南,“宁王那帮人,真的消停了?” 这么问了没多久,入春的时候,南朝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南朝的皇帝病危,让太子摄政。但太子赵康,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他一当政,就关了边境的互市,不许北朝人进出。 翁照帆等大臣虽在朝堂上死谏,然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赵康还寻了个借口,把翁照帆给罢黜了。南朝的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早在去年南北和谈的时候,北朝中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北朝人起于马背,骨子里有好战的血液。这部分人一向主战不主和,如今南朝单方面撕毁合约,他们南伐的野心,又燃烧了起来。这部分人的代表,就是宁王耶律璟。 -- 第42页 这一天,耶律齐在寝宫里大发脾气,阮吟霄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些人是要反吗?!当下国库如此空虚,百姓颠沛流离,他们不想着怎么定国安邦,却想着伐南?!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耶律齐把桌子上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冲外面喊道,“郭承恩何在?”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连忙冲进来跪在地上,“老奴在!” “你,把地上这些奏折所属的大臣名字给朕整理一遍,朕一个一个办!” “是……是……”郭承恩嘴上虽应着,眼睛却求助似地看向阮吟霄。 阮吟霄上前拜了拜,“皇上请息怒。” “息怒?这帮乱臣贼子在身边,如何能够息怒!” “以臣愚见,此刻确实不适合伐南,甚至在陛下任内,也许都不适合伐南。黄河发了大水,灾民无数。夏末的时候,赈灾的银两被官员私吞,御史台刚刚破获,但是至今未能追回全部款银的一半。再加上上一次的南北大战,我们虽然夺回了燕云十六州,但也接连损失了金广义,李永利等几员大将,当下朝中并没有能够担任南伐的大任的人选。” 耶律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丞相所言极是。好歹朕的身边还是有个明白人。那依丞相之见,此事朕该如何处理才妥?” 阮吟霄想了想,上前低声向耶律齐禀报了几句,耶律齐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大清早的,沈府就响起了一声尖叫。 裴凌南火烧火燎地跳下床,穿好官袍坐在镜子前梳髻,发带却怎么也绑不上去,便把沈流光弄了起来。 沈流光睡眼朦胧地看着她,“裴大人,你好没道理,这才什么时辰?” “快帮帮我!这发带怎么也绑不上去!”裴凌南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睡过头!” 沈流光把蓝色的发带接过来一看,叹了口气,“裴大人,你不把发带解开,怎么可能绑得上去?”他拍了拍身前的床榻,“坐下来。” 裴凌南乖乖地坐在他的面前,让他绑头发。他的手很巧,也丝毫没有弄痛她。 “好了。”沈流光拍了拍她的肩膀,调侃道,“保证能迷倒朝堂上的老少官吏。” “你很希望我迷倒别人吗?”裴凌南一边套上官帽往外冲,一边说,“今天可能要很晚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裴大人,你忘了一个东西!” “啊,什么?”裴凌南连忙跑回来,低头问他。 沈流光搂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下,“就是这个。”裴凌南气得瞪了他一眼,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早朝之前,官员都集中在议事房里休息。裴凌南到的时候,重要人物都已经来了。阮吟霄在里屋与几部尚书说话,宁王与几个郡王说话,剩下的官员看到裴凌南,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近来,刑部尚书的身体一直不好,一直是秦立仁代尚书职。身为未来刑部尚书的妹妹,秦书遥的待遇,不比裴凌南好。 本来啊,哪个男人会服一个女的和他们平起平坐? 过了一会儿,楚荆河哈欠连天地来了。他的靴子一边高一边低,官帽是歪的,脸虽俊雅,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怪模样。在满朝文武的眼里,阿斗也是个大异类。虽然身份高贵完全得罪不起,但纯属一个江湖草莽,那些自诩读书人的官员自然是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的。 “裴大人,秦大人,早啊。”楚荆河大方地跟秦书遥和裴凌南打招呼,完全不理会旁人的眼光。 裴凌南和秦书遥连忙点头致意。 楚荆河从怀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边啃边口齿不清地说,“这劳什子的早朝,快把老子折磨死了!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早上朝啊!” 裴凌南和秦书遥同时发笑。估计敢把包子带到议事房的,全国只有这么一号人物。 阮吟霄从里间往外看了看,看到裴凌南的影子。她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笑的时候,仍然让人觉得舒服和温暖。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一众官吏便也尾随着他出来。 裴凌南侧头看到阮吟霄出来,有些不自在地退到一旁。 此时,角楼上的大钟响了九下,说明上朝的时间到了。 阮吟霄领先往外走,宁王与他并列,官员按品阶拍成两排,依次序往崇政殿走去。 进了崇政殿,又等了一会儿,耶律齐和承天太后依次走上金銮。百官行礼跪拜完之后,皇帝让众臣进言。 马上有大臣说,如今南朝皇帝病入膏肓,太子不得人心,正是入侵南朝的好时期。 耶律齐不动声色,珠帘后的承天太后不发一言,弄得那大臣内心很忐忑。 半晌,太后才说,“别的卿家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吏部尚书胡由狡立刻说,“太后,臣认为现在的确是伐南的好时机。此前南北两朝议和,本商定边境互市。现在南朝单方面毁约,我们北朝出兵,也是师出有名。” 楚荆河冷哼一声,出列道,“朱大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人不仁,我们就不义了?那赵康是泥滩一样的脑子,你也是?” 朝堂上的官吏们哈哈大笑,楚玥怪责道,“楚爱卿,皇上在此,不得亵渎天威,注意你的言辞!” 楚荆河躬身道,“是,臣知罪!臣只是看不惯有些人添乱。” -- 第43页 兵部尚书崔不惑上前问道,“既然如此,楚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有啊,不过让御史中丞来说。”楚荆河说完,懒洋洋地回头对裴凌南说,“你出来一下。” 28 28、花事二十八 ... 御史中丞本来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被楚荆河这么一提,所有官员都伸长脖子找裴凌南。裴凌南只得从官员列里走出来,上前行礼道,“臣裴凌南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吟霄和耶律璟皆是隐而不发,两派的人便也都不动静。 承天太后在珠帘后面说,“裴爱卿,既然楚卿家点名要你说,你不妨把自己的想法大胆地说出来。” 裴凌南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过言,不由得有些紧张。她吞了吞口水说,“臣涉世未深,所提只是自己的浅见,请恕臣无罪。” 这次,皇帝先开口了,“但说无妨。” “臣愚见,此刻北朝万万不可南伐。臣以为在战争中,决定胜负的关键有三,人心,将领,应援。从人心来说,南朝现任皇帝虽没有什么建树,但他治下,南朝人安居乐业,若是开战,他们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国家定固若金汤。反观我朝,因为改革,各方的利益激烈冲突,此时若出战,各位大人会否同心协力暂时不说,黄河水患,官吏贪污腐败,百姓颠沛流离,何来的万众一心?” 朝堂之上的众人议论纷纷,宁王耶律璟不动声色地看了裴凌南一眼,阮吟霄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耶律齐抓紧扶手,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接着说!” “是。再说将领。不知在座有哪位大人,敢领兵数十万去打南朝?并保证当年南北大战时,我方主将被俘的悲剧不再重演?”裴凌南故意停了停,见没有人敢应声,才继续说,“恕臣直言,北朝的将星,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而南朝……各位没有忘记南朝的长城,沈括将军吧!” 胡由狡立刻反对,“那老匹夫失踪十年了,谁知道死活。” 崔不惑也说,“说他厉害都只是传说,谁知道真假?什么以一敌千的,一人单挑几头狮子的,说得跟真的一样,谁信。” 裴凌南还没说话,楚荆河已经开口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就敢去打人家?我没念过兵书都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一看朱大人你就是读死书的,没劲!还有你崔大人,你说人家沈括厉害是空穴来风,怎么北朝没人传你崔不惑能以一敌千,能单挑几头狮子豹子的啊?” 一众官吏又是哈哈大笑,承天太后也忍不住笑起来,轻声对身边的林素琴说,“这个阿斗啊,只有他敢这么炮轰堂堂的两部尚书。” 林素琴回到,“奴婢却觉得楚大人说得很好,一针见血。” 殿上的崔不惑和胡由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裴凌南还欲说第三点,耶律璟却已经从官员列中慢慢走了出来。众人见他出面了,都不敢吭声,裴凌南也只得恭敬地退到一边。 耶律璟声音平缓,“臣这里有个东西要给两位陛下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上呈。耶律齐看过之后,又让郭承恩把东西转递给太后,然后才说,“近来在京中时兴的南朝三美图,皇叔呈这个干什么?” 耶律璟勾了勾嘴角,“这其中的一美,花之君子越香凌,众位已经领略过风采。另一位花之洛神,玉翩阡,臣也有幸看过他的舞蹈,可谓三生有幸。然则这最后一位……” 座上的耶律齐轻叹了一声,“朕知道,花之国色天香,崇光皇帝。” 众人一片唏嘘之声。裴凌南不知耶律璟这时把三美图拿出来要做什么。但听到身边官员们的议论声,又听到皇帝和国色天香那几个字,就想起那日,越香凌在小巷里跟她说,自己和乐师的美,在崇光皇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阮吟霄一直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耶律璟又说,“南朝现任的皇帝,是崇光皇帝的长兄。很多人传言说,十年前,是他害死了崇光皇帝,让他堕崖。不过值得探究的是,至今没有找到崇光皇帝的尸首。” 阮吟霄终于开口说话,“不知崇光皇帝和此次是否南伐,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据我所知,南朝现任的皇帝并不是昏君,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难担大任,从不久前开始,就在民间遍访崇光皇帝的下落。诸位应该没有忘记,当年关于这位小皇帝的传闻。他被誉为上天赐给南朝的瑰宝,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望。更重要的是,当年和崇光一起失踪的,就是沈括大将军。各位试想,如果被南朝的皇帝找到崇光,那将意味着什么?”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 “南朝之所以会与我们议和,一来,是他们国力大不如前,二来,是没有能够领兵打战之人。如果有一个英明的皇帝,再加上一个举世罕见的将才,试问,我们能够安身立命吗?至于将领,臣跟随先王南征北战,也算是战功赫赫,愿自请领兵!” 裴凌南这下知道耶律璟的目的了。他在煽动人心,他要南伐! 阮吟霄终于开口,“宁王殿下,本相并不赞同你的观点。南皇寻找崇光皇帝,只是因为太子不堪重用。没有人说,若是崇光皇帝登基,就会北伐,就会与我国为敌。战争,毕竟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没有长远的规划而突然起意,对整个国家都不利。” -- 第44页 耶律璟还想再说,承天太后开口道,“哀家和皇上都赞同丞相的观点。哀家也认为,就算崇光皇帝再登基,也不一定就会北伐。就算沈括活着,如今也已经是年过半百,不会还像年轻时一样斗狠好战。南伐的事情,暂时缓一缓,静观其变。” 耶律璟俯身,“臣弟遵旨。” 下了朝之后,所有的官员都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楚荆河见裴凌南有些垂头丧气,便拍了拍她,“没事。那宁王在朝堂上这么多年,你不是他的对手,很正常。” “下官不是担心这个。下官担心一旦南伐,生灵涂炭,又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裴凌南叹了口气,攥紧袖口,“南北刚刚签订和议,边民刚刚有了好日子,为什么又要打战?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战争吗?” 楚荆河望着远处的天空,怅然道,“裴大人,个人之力是极其渺小的。没有人想要战争,战争有时也是为了生存。我希望你能明白,命运之手,人力无法逆转,你已经尽力了。” 裴凌南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御史台的公务繁忙,裴凌南忙完一天的公事回家,已经天黑。出了宫门,便看到阮府的管家老陆架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 老陆见到裴凌南,连忙跳下马车,走过来行礼。 裴凌南只得说,“老陆,你在这里等丞相?” “是。少爷不听大夫的话,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不肯休息。天凉,小的怕他冻着,就带着大氅在宫门口等。小姐回家?小的送你。” “不,不用了,我走路习惯了。你还是在这里等丞相吧。你自己也记得穿保暖些。” “是,小姐请慢走。”老陆恭敬地俯身。 裴凌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回到沈府,她见沈流光与沈贺年正在品茶下棋。而双双正和下人一起把饭菜端上桌。裴凌南几步走到桌前,“快饿死我了!宫保鸡丁!翡翠虾球!咕噜肉!”她伸手要去拿,沈流光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洗手了没有?” 裴凌南把沾到酱汁的手指放到嘴里去吮,沈流光揉她的头,“裴大人,御史台不管饭的吗?看把你饿成这样。” “哎呀,别提了。今天在朝堂上,为了南伐不南伐的事情吵得昏天暗地的。大臣纷纷上折子,要求南伐,我们都在为这件事情疲于奔命呢。” 沈流光不动声色地看了沈贺年一眼,沈贺年“哎呀呀”地叫了起来,“媳妇儿,你去吩咐厨房再给弄一锅鸡汤来。双双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刚才还打翻了一锅粥。” 双双笨手笨脚?裴凌南没见过比她更麻利的丫头了。不过既然公公发话了,她只得去厨房走一趟。 谁知道到了厨房,一个人影也无,她找了半天也没发现鸡的踪影。有两个人向厨房走近,听声音,是厨娘。 “你说我们家少夫人是不是太好命了?别人家的媳妇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水做饭,她却从来没下过厨房。” “可不是?我那儿媳妇,什么活都得做,做得不好还要给我和我儿子骂。你看老爷和少爷,什么时候骂过她一句?怕是连重话都不敢说。” “也难怪。少夫人是做官的,官比少爷大得多,少爷哪里敢管教?这要是在以前,绝对是个下堂妻。唉,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厨娘进到厨房里,看见裴凌南,魂都吓飞了,战战兢兢地地跪下来,“少夫人!少夫人请饶命!” 裴凌南毫不在意地一笑,“快起来。你们说的是事实,何错之有?爹让你们再熬一碗鸡汤。” 厨娘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身应好。 “我来帮你们吧?” “别,少夫人,千万别!”厨娘想起上次沈贺年的嘱托,连忙推辞。 “放心,我不煮东西,我抓鸡还不行?” 29 29、花事二十九 ... 沈流光在前堂等了又等,饭菜都凉了,也没见裴凌南回来。沈贺年凑过来低声说,“流光,会不会是我打发媳妇去厨房,她生气了啊?” “凌南不是那样的人。爹,你在这等等,我去看看情况。” 沈流光起身往后院的厨房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鸡们惨烈的叫声。他走近了些,发现鸡舍里漫天飞着鸡毛,一个辨不清样貌的人一手拿着刀,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家里的两个厨娘在鸡舍外面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他就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厨娘看到沈流光,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拉着他说,“少爷,您劝劝少夫人吧。她非要自己杀鸡,可是半天了,除了要把鸡的毛拔光以外,半只鸡都没逮到。再这样下去,整个鸡舍的鸡都要变成秃毛啦!” 沈流光轻笑了一声,看向鸡笼里面又扑了个空的裴凌南。她狼狈地吐掉嘴里的鸡毛,愤恨地看着在她面前昂首阔步走来走去的一只大公鸡。那公鸡尾巴上的毛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根,样子很滑稽。 “好啦,你跟鸡较什么劲?”沈流光走到鸡舍边,向裴凌南伸出一只手,“快出来。” “不要,我今天非逮到一只不可!”裴凌南的倔脾气上来了。 “小孩子脾气。”沈流光打开鸡舍的门,径自走进去,一把把裴凌南抱了起来,“在你把我家的鸡谋杀光以前,我要让你离这个鸡舍远远的。现在的鸡价钱很贵的好不好?你这个败家的媳妇儿。” -- 第45页 裴凌南见一旁的两个厨娘脸红心跳的模样,拍打沈流光的胸膛,“你放我下来啦,我现在很脏,别弄得你身上也都是鸡的味道。” 沈流光笑道,“这叫有鸡同享,有臭同当。妙哉妙哉。” 他们回到房中,沈流光让下人打水来给裴凌南沐浴,还吩咐双双把晚饭端到房里来用。 等沐浴完,裴凌南坐在床边擦头发。沈流光拿了块布过来,一起帮她擦头发,“嗯,香香的,总算没有臭味了。” 裴凌南看了桌上的饭菜一眼,“流光,我忽然没什么胃口,饭菜放在一旁,晚一些再吃吧?” 沈流光点头,把帐子放下来,躺在床上,裴凌南趴在他的怀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沈流光身上的皮肤像是白雪一样,晶莹剔透,和脸上的皮肤截然不同。 “流光,我一直怀疑,你的脸是不是假的啊?”裴凌南伸手去扯沈流光的脸,沈流光连连喊痛。 “奇怪,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原来不是长这样的?你看看你身上的皮肤,太好了嘛。” “老天自有他的道理。”沈流光高深莫测地说。 “不过还好你没有长得惊天动地。若是你的脸和你的身子一样,估计在太学时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哪还有我的份?而且,如果你是个翩翩公子,也看不上我这样的女人吧?” 沈流光双手枕在脑后,轻松地笑道,“哦?你是哪样的女人?” “你看我,长得不漂亮,不温柔,也不会做饭,哪个男人要娶这样的妻子呀?”裴凌南唉声叹气,一副很挫败的模样。 沈流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在我的眼里,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妻子,我便爱你。”他低头,“凌南,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有。”裴凌南摇了摇头,“流光,你是个好丈夫。我只是突然有些怕,怕这属于我的幸福太短。” “傻丫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疼你,爱护你。好了,我听到你肚子叫了,我去把饭热一下。”沈流光下了床,把桌上的盘子端出去。他打开门的时候,裴凌南抬头看到了门外的夜空,那一轮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光芒。 南朝的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不仅边防的守军将领全部被撤换,调动也非常地频繁。而且南皇下了旨意,藩王一律不得进京,一旦有异动者,各地将领可以先斩后奏。南皇已经许多日没有召见大臣,而太子则深居东宫不出,连皇宫中的禁卫军,也全部改成由越香凌直接掌管。 而北朝正在暗地里积极备战。燕州的守军将领撤换成了以往宁王耶律璟在军中的亲信,并会以巡视兵防为名,时不时地去南朝的边城附近探察。而守卫京城的军队也有原来的各藩王抽出一部,变成了由兵部尚书崔不惑直接抽调人手护卫。呈给太后的折子,一律分清轻重缓急再呈递。 各部官员都空前地忙碌起来,裴凌南甚至已经在御史台熬了几个通宵。 自从宁王妃崔采华被打了三十大板之后,崔不惑就跟御史台结了仇,经常有事没事地给御史台出难题。但眼下局势紧张,御史台的官员都不与他一般见识。 阮吟霄仍在争取不南伐。因为战事一旦兴起,新政就会受到阻碍。他曾经数次在朝堂上提及此事,但朝中的大臣已经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心,没有人赞同。 裴凌南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好不容易把文书从吏部抱回来,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楚荆河回来时,看到偌大的御史台只剩下她一个人,摇了摇头,便把身上的衣服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他探头看了看她桌子上凌乱的文书,便搬了张凳子过来,动手帮她整理。 “崔不惑,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匹夫!”裴凌南忽然拍桌子大喊一声,把楚荆河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书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仔细一听,裴凌南发出细微的鼾声,原来刚刚是在说梦话。 楚荆河俯身去捡文书,忽觉得地上的月光里有一道影子,他抬头去看。楚玥站在月色里,清清冷冷,身边没有任何随从。 “姐,你怎么来了?”他起身要去迎,楚玥微微摆了摆手,转身出去,他便跟了出去。 楚玥穿得单薄,夜里微凉,便咳嗽了几声,楚荆河的外衣此时正披在裴凌南的身上,只得说,“姐,我回御史台拿件衣服给你。” “不用了。” “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楚玥微微蹙了眉头,眼中是“你明知故问”的神色,“荆河,你几岁了?” 楚荆河摸了摸后脑,声若蚊蝇,“快二十七了。” “近来你长进了不少,想必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只是我们楚家就剩你这么一个男儿,你准备几时成亲?我让素琴召你来永福宫,你也不肯来,一个劲地借口忙,现在我亲自来找你了。这回你别想躲。” 一听是这事,楚荆河瞪圆眼睛,“姐,你也知道我这德行,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给我啊?一般的我又看不上,一个人过着也挺好。” “胡说八道!昨天送去给你的那十几个姑娘的画像都看过了吧,中意哪个?” “姐!” 太后的口气不容拒绝,“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从那些画像里面选一个,约时间去见见。要么,我直接给你指婚。反正就是要个给楚家延续香火的女人而已。” -- 第46页 楚荆河急了,“姐!你别逼我成不成!婚姻大事,哪能这么儿戏啊!” “你看那裴凌南和沈流光不就挺好的?感情是可以成亲以后再培养的。我意已决,不能再由着你胡来。”楚玥震了震袖子,举步要走,楚荆河冲过来,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自己选一个还不行么?那,就那个秦书遥好了。” 太后刚刚有笑意的脸又凝住了,“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跟立仁挺合得来的,他们家的背景也简单,我们又同朝为官,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楚荆河违心地说。其实他是知道秦书遥很喜欢沈流光,这婚事没那么容易成。不过这种心思,绝对不能让他姐姐知道。 楚玥听罢楚荆河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就点头道,“也罢,秦家家世清白,秦书遥那丫头虽然火爆了点,但也是女官中的翘楚,你约来见见吧。”说完,又拍了下楚荆河的头,“要是被我知道你耍花招,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太后陛下,臣哪敢在您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啊。”楚荆河怏怏地说。 太后终于笑了,又想起一事,“南北现在边境都在戒严,可我不久前听说有人试图突破防线,到北朝来。这件事不简单,你派人秘密调查一下。” “战争时期,有点探子什么的,不是很正常。” 太后嘴角的笑意高深莫测,拂了拂袖子说,“不正常。因为我听说,越香凌在那附近出现过。” 30 30、花事三十 ... 裴凌南醒来的时候,正对着门外初升的太阳。她一夜睡在桌子上,腰酸背痛,想要起来动动胳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便滑了下去。她俯身去捡,闻到一股干净清爽的气味儿。她伸手拍了拍衣服,觉得阳光似被一个人影遮住,便侧头去看。 沈流光提着一个食篮站在她面前,眼睛盯着她手中的衣服。 她吓得松了手,那可怜的衣服就掉到了地上。 “流,流光,你怎么来了?”她像做了亏心事,磕巴起来。 沈流光把食篮放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说,“来探望探望我一夜未回家的妻子。”他着重强调了一夜两个字,裴凌南越发心虚,“我……我公务繁忙,睡,睡在桌子上了……” “哇!你这个女人,我好心借你衣服,你居然扔地上!”此时,楚荆河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拾起地上的衣服,用力拍了拍,“女人!这衣服是我前日刚做的,才穿了一次!昨夜要不是我这件衣服,你哪能睡得这么香!” 裴凌南看到沈流光脸上没有暖意的笑,顿时冷汗直冒,使劲地给楚荆河拜拜,想让他少说两句。可是楚荆河只顾着看自己手里的衣服,没完没了,“我还给你整理了文书,你要送去兵部的部分也帮你送去了,你要怎么谢我?” 他说罢,才发现气氛不对劲,抬头看了一眼。沈流光在微笑,而裴凌南快哭了。 沈流光说,“饭菜是刚热的,早点吃。”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裴凌南狠狠踹了楚荆河一脚,骂道,“你这个扫把星阿斗,要害死我了!”说完,便追了出去。 “流光,你等等我!” 沈流光停下脚步,“怎么了?” “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双手撑在膝盖上面喘气,“我那时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他来。” 沈流光笑道,“我知道。” “可是你在生气!”裴凌南拉住他,“我是这个国家的官吏,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效力。我难免要与很多官吏打交道,但我们之间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因为我时刻都没忘记,自己是你的妻子。流光,我希望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我一句话没说,你就开始滔滔不绝。回去,继续为国效力,我也要去府库了。”沈流光平和地说。 “真没生气?” “没有。”沈流光伸手抱住她,“需要在光天化日证明一下吗?” “别!这是在宫里呢!晚上回去再跟你说,我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忙完。”裴凌南轻轻推开他,转身跑远了。 沈流光深呼吸了口气,没有去府库,而是往宫门口的方向走。 他刚回到府里,就见大堂上有两个人。一个风度翩翩,意气风发,一个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身段婀娜,大致能猜出是谁。 他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越香凌侧头看见沈流光进来,猛地站起来,仔细盯着他看。过了这么久,久到好像这十年的时光只在这一眼里面过完了。随后,越香凌恭敬地上前,撩起下摆,郑重地跪了下去,“臣越香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一直站在越香凌身边的人叹了一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秀美宛如女子般的脸,“臣玉翩阡,也见过陛下。陛下,没想到,您真的还活着。” 沈流光站在原地不说话,越香凌又说,“十年前,臣无力保护您,十年后,臣终于找到了您。” 沈流光长叹一声,抬手让他们起来。 越香凌对沈贺年抱拳道,“沈括将军,我代表所有南朝的旧臣感谢您十年忠心护主。若是没有您,陛下恐怕……” 沈贺年抹了一把老泪,对着天空一拜,“是先皇在天之灵,保佑皇上健康。当年老臣在先皇的病榻前立誓要保护皇上,不让那些羽翼丰满的王爷抢夺皇位。是老臣失职,让皇位最终落入了大王爷的手中,而皇上的脸也……”他一脸的心痛和惋惜。 -- 第47页 越香凌一惊,“皇上的脸是真的……?!” 沈贺年愧疚地说,“当年摔下悬崖的时候,老臣虽誓死保护,但脸还是毁了……” 越香凌和玉翩阡相视一惊,而后痛心地看着沈流光。当年崇光皇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已经美得惊天动地,举国震动。无数诗词赞扬其灵动出尘,无数画师想要画出其精髓,但据传,统统只有其真容的五六分。因为他是仁德陛下最小的儿子,深得仁德陛下的喜欢,轻易不予示人,所以只有几个亲信大臣见过崇光的脸。 那几个见过崇光真容的大臣,无一不叹,惊为天人。 沈流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只是副皮囊而已,不要太在意了。”他拍了拍沈贺年的肩膀,“沈括为了救我,废掉了一半的武功。我的脸,也算值了。” 越香凌和玉翩阡又是一惊,纷纷看向沈贺年,眼中流露出敬佩,惋惜还有各种情绪。沈括骠骑大将军的武功究竟有多好,当年,南朝上下一直议论纷纷。有的说他以一敌千都很轻松,有的说他赤手空拳打死几头狮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有的说他九条命,有的说他金刚不坏之身,总之有各种各样的流言。 这些传奇,在十年前终结,一直让人惋惜。 越香凌说,“陛下,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而太子无才无德,举国上下一片反对之声。皇上他……也有悔意,这些年一直派人四处寻找您的下落,想要把皇位……还给您。虽然您当年只有十二岁,但我们仍然没有忘记您的治国之才和能力。” 沈流光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皇位,是皇兄他想拿走就拿走,想还就能还的吗?” “请您一定要回南朝主持大局!”越香凌叩头,凝重地说,“如今北朝正在大肆操练军队,对我朝的领土虎视眈眈,臣虽不服女人主政,但是承天太后的军事政治才能有目共睹。若是我朝现在的太子登基,只会让飘摇积贫的江山更岌岌可危!陛下,在这个时候,请您一定要以国家为重!” 玉翩阡看到越香凌叩头了,只好也磕了个头,“陛下,政治的事情,小臣没有小越懂得多,不过上次来北朝,见识了一番,才知道以前觉得北朝人野蛮无知的想法很可笑。”他姣好的面容上,像染了一层淡淡的苹果红,“不说别的大臣,就说您的……夫人,就很让人开眼。” 玉翩阡以前本来只是个地位低下的伶人,后来因为长得好看,歌舞出众,就被好色的仁德陛下养在宫中训练乐官。虽然只是个乐官,在南朝上下却很受宠。是以他说话一向不拐弯抹角,直接得很。 沈流光换了轻松的口气,“我现在名字叫做沈流光,以后你们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南朝,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有你们几位,还有翁大人辅佐新皇,一定可以挺过难关。” 越香凌摇头,“太子无能,现在的皇上很清楚。他刚刚监理国政,就让南北朝的关系急转直下,他还罢黜了翁大人。现在朝野上下,没有人愿意听他的。皇上不能早朝,百官不愿上朝,如果此刻南伐,南朝必败无疑!” 沈贺年也道,“陛下!且不说那皇位本来就是您的,如今北朝是怎么样的光景,您心里最清楚。您真的要让南朝的百姓,国破家亡吗!” 沈流光不置可否。 沈贺年跪下来,“皇上,请您想一想先皇,请您想一想那些拥戴您的老臣和可怜的百姓!” 越香凌和玉翩阡也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沈流光。 沈贺年说,“陛下,您必须回去!北朝正在暗中筹备,一旦南朝的皇帝驾崩,便是他们挥兵南下之时!” 越香凌也说,“陛下,您个人的恩怨与苍生相比,孰重孰轻,您应该非常清楚!不要再犹豫了,请速回南朝主持大局!” 沈流光摆手,“你们再让我想想,不要逼我。” 沈贺年大声道,“臣知道!这些年,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您也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您流着皇家的血液,您的人生并不是由您一个人来选择的!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番南朝的百姓若是遭遇战祸,您也是主凶之一!” “沈括,你!” “老臣万死!”沈贺年很用力地磕头,“老臣当年在先皇的病榻前发誓,要辅佐您成为一代明君。但是当年您还小,朝中的局势扑朔迷离,老臣不能实现诺言。如今,连南朝的皇帝都在寻您回去,他心里也明白,那个不成器的太子,根本不足以扛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您若是执意留在此地,老臣便一头撞死在您面前,以免日后无脸去见先皇!”说着,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越香凌和玉翩阡连忙死死地拉住他,越香凌说,“陛下,请不要让所有效忠于您的大臣们寒心!不要让南朝被北朝的铁蹄践踏,不要把江山拱手相让!那也是您的故乡,那些都是您的子民啊,皇上!” 沈流光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半晌才说,“好,回去也行。我要把她也带走。” 三人对视了一眼,沈贺年匍匐在地面上,“臣万死!但恐怕不能如皇上所愿!” 沈流光听后一愣,随即又坚决地说,“这是我的条件。你们要让我赵显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沈贺年艰涩地开口,“皇上……您是否忘记了自己的发妻?” 发妻?沈流光眸色陡地变深,仿佛一潭死水。思绪飘飞到当年的那场稚子之婚,金珠玉璧,富丽堂皇。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守着那座寂寞的宫宇? -- 第48页 越香凌接着说,“皇后她仍然居于宫中,一直在等着您。何况,如今边境形势紧张,臣等要把您和沈括将军接回,已经要花大力气,不能再带上裴凌南。再者,皇后是翁大人的女儿,翁大人不会愿意您再带一个女人回去。” 沈流光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手心里就有了细密的汗珠。他把手放在大腿两侧蹭了蹭,不去看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他这一生还从未经历过比此时更难熬的时刻。在他的脑海中,翁怡君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了,但是当年在金銮之上,他们确实算是成过婚。 他站定,淡淡地说,“罢,今日到此为止。上京城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多留一刻,你们就会有危险,速速回去吧。” 越香凌和玉翩阡双双叩首,越香凌郑重地说,“臣等在边境,等你的消息。请您务必,归来。” 双双跪前一步,还要再说什么,沈贺年却拉住她,摇了摇头,而后向沈流光叩首。 裴凌南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好不容易把文书从吏部抱回来,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楚荆河回来,看到偌大的御史台只剩下她一个人,摇了摇头,便把身上的衣服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他探头看了看她桌子上凌乱的文书,便搬了张凳子过来,动手帮她整理。 “崔不惑,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匹夫!”裴凌南忽然拍桌子大喊一声,把楚荆河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书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裴凌南哼哼了两声,又消停了,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原来是在说梦话。 楚荆河俯身去捡文书,忽觉得地上的月光里有一道影子,他抬头去看。太后站在月色里,清清冷冷,身边没有任何随从。 “姐,你怎么来了?”他起身要去迎,太后微微摆了摆手,转身出去,他便跟了出去。 太后穿得单薄,夜里微凉,咳嗽了几声,楚荆河的外衣此时正披在裴凌南的身上,只得说,“姐,我回御史台拿件衣服给你。” “不用了。” “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太后微微蹙了眉头,眼中是“你明知故问”的神色,“荆河,你几岁了?” 楚荆河摸了摸后脑,声若蚊蝇,“快二十七了。” “近来你长进了不少。想必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只是我们楚家就剩你这么一个男儿,你准备几时成亲?” 一听是这事,楚荆河瞪圆眼睛,“姐,你也知道我这德行,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给我啊?一般的我又看不上,一个人过着也挺好。” “胡说八道!你愿意一个人过,我还不让。昨天送去给你的那十几个姑娘的画像都看过了吧,中意哪个?” “姐!” 太后的口气不容拒绝,“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从那些画像里面选一个,约时间去见见。要么,我直接给你指婚。反正就是要个给楚家延续香火的女人而已,选谁,我心里也有数。” 楚荆河急了,“姐!姐!你别逼我成不成!婚姻大事,哪能这么儿戏啊!” “你看那裴凌南和沈流光不就挺好的?感情是可以成亲以后再培养的。我意已决,不能再由着你胡来。”太后震了震袖子,举步要走,楚荆河冲过来,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自己选一个还不行么?那,就那个秦书遥好了。” 太后刚刚有笑意的脸又凝住了,“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跟立仁挺合得来的,他们家的背景也简单,我们又同朝为官,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楚荆河违心地说。其实他是知道秦书遥很喜欢沈流光,这婚事没那么容易成。不过这种事情,日理万机的太后可不知道。她听罢楚荆河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就点头道,“也罢,秦家家世清白,秦书遥那丫头虽然火爆了点,但也是女官中的翘楚,你约来见见吧。”说完,又点了点楚荆河的头,“要是被我知道你耍花招,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太后陛下,小臣哪敢在您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楚荆河蔫蔫地说。 太后终于笑了,又想起了一事,“我派人密查的奸细一事已经有了些眉目,近日就要采取行动。” “是谁?” 太后嘴角的笑意高深莫测,拂了拂袖子说,“一条大鱼。” 裴凌南醒来的时候,正对着门外初升的太阳。她一夜睡在桌子上,腰酸背痛,想要起来动动胳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便滑了下去。她俯身去捡,闻到一股干净清爽的气味儿。她伸手拍了拍衣服,觉得阳光似被一个人影遮住,便侧头去看。 沈流光正提着一个食篮站在她面前,眼睛盯着她手中的衣服。 她吓得松了手,那可怜的衣服又掉到了地上。 “流,流光,你怎么来了?”她像做了亏心事,磕巴起来。 沈流光把食篮放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说,“来探望探望我多日未回家的妻子。”他着重强调了多日两个字,裴凌南越发心虚,“我……我公务繁忙,我差人回家送信了……” 沈流光沉默着,把食篮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摆出来,他脸上虽然在笑,但裴凌南总觉得那笑容冷冰冰的,她心里更加没底,坐立不安起来。 “哇!你这个女人,我好心借你衣服,你居然扔地上!”此时,楚荆河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拾起地上的衣服,用力拍了拍,“女人!这衣服是我前日刚做的,才穿了一次!昨夜要不是我这件衣服,你肯定着凉了!” -- 第49页 裴凌南看到沈流光越发没有暖意的笑,顿时冷汗直冒,使劲地给楚荆河拜拜,想让他少说两句。可是楚荆河只顾着看自己手里的衣服,没完没了,“我还给你整理了文书,你要送去兵部的部分也帮你送去了,你要怎么谢我?上次帮我写了一份折子,这次写两份吧?” 他说罢,沈流光便拎起食篮,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裴凌南急了,狠狠踹了楚荆河一脚,骂一句,“你这个扫把星阿斗,害死我了!”便追了出去。 沈流光走得很快,裴凌南追了半天,连他的影子都没碰到。 “流光,你听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用想,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 “那是假象!是幻听!”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耶律齐正在湖边透气,听到男女的说话声,好奇地回头来看。只见沈流光和裴凌南一前一后,一走一追,好像在玩儿什么。他走过去,刚好裴凌南停下来喘气。 他看了看前面头也不回的沈流光,猜出了个大概,便笑着问,“喂,女人,你把你男人惹了?” 裴凌南转过头来,见是他,有些意外,“叶小公子?你怎么又在这里?” 耶律齐的眼睛弯了弯,“我们有缘啊。你两次吃男人的亏都被我撞见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裴凌南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号人物,便暂时压下这个念头,“你跟流光交情好么?快帮帮我。” “好也算不上很好,不过很有些交情。你先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听,也许我真能帮上忙。” 裴凌南见前面的沈流光已经走远,要追也追不上了,只得找个地方坐下来,把她怎么开罪沈流光的事情,老老实实跟耶律齐说了。耶律齐一边听一边笑,原来沈流光的表情不是只有微笑那一种啊。 “你倒是说话啊,我该怎么办?”裴凌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一个少年讨论这种事情。可是她没有什么朋友,此时又真的有点乱了手脚,只能期待这个少年真的有什么解决之道。 “这样吧,他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府库找他也没有用。我约沈流光傍晚的时候去醉仙楼吃饭,到时候只你去,好言好语劝劝他,如何?” 裴凌南拍手,“甚好,多谢叶小公子!” 耶律齐摆了摆手,随意一笑,“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我舅……楚荆河大人实在没什么竞争力,沈流光只是太在乎你了。你先回御史台准备准备吧,马上要早朝了。” 裴凌南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叶小公子,我们是不是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耳熟?” 耶律齐在心里暗笑,每天早朝都听,能不熟么?不过早朝的时候,皇帝高高在上,脸又被冕上的珠帘遮住,她认不出来也是正常。何况,为了维护皇帝的威严,早朝的时候,他要故意板起声音来讲话,所以她虽觉得耳熟,一时半会儿又辨不出来。 “快走吧,裴大人,否则就真的赶不上早朝了。” 裴凌南又努力地朝他看了几眼,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早朝的时候,裴凌南一直在神游。吏部报备了官员任免的情况,兵部报告了军队调度的情况,皇帝一一应下,最后,年轻的皇帝决定给裴凌南一些些提示,省得她想破脑袋。 “裴爱卿。”耶律齐在龙椅上唤,众人都愣了。 阮吟霄和宁王也都看向裴凌南,不知皇帝单独点她的名字,用意是什么。 裴凌南被身边的官员捅了一下手臂,这才回过神来,匆匆上前行礼,“是,皇上。” “朕听闻爱卿近来连日宿于御史台,心中甚感欣慰。但公务再繁忙,也别忘了家中之事。朕听闻城中醉仙楼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有空不妨与沈爱卿去尝尝。” 一众大臣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裴凌南猛地抬起头来,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冠冕垂下的珠帘之后,似乎是一张笑脸。她又惊又喜,叩首,“臣,臣谨遵教诲!” 耶律齐点了点头,又环视殿上的众人,“朕虽不同意此次南伐之举,但皇叔说得对,南伐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一旦崇光皇帝继位登基,北朝的疆土便会受到威胁。既然南伐已定,朕希望诸位爱卿齐心协力,安内攘外,共护我朝山河!” 殿上的众人都跪了下去,齐呼万岁。承天太后坐在珠帘后面,向少年皇帝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傍晚,总管郭承恩把皇帝吩咐的东西送去御史台给裴凌南。裴凌南受宠若惊,接过醉仙楼的包间牌号,对郭承恩拜了又拜,“请总管大人一定要向皇上转达小臣的谢意。” 郭承恩长得慈眉善目,与兰台的刘无庸是老朋友了,时常听刘无庸提起这个裴凌南,只不过今朝是头次见。他说,“裴大人不用客气。皇上平日里没有什么朋友,很高兴可以帮上裴大人的忙。口信已经送去沈府,裴大人如期赴约便可。” “皇皇上,把小臣的事说给您听了?”裴凌南有些脸红耳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裴大人误会了,皇上什么都没说。老奴就是听命办事而已。宫中事务繁忙,老奴就先告辞了。”郭承恩俯身行了礼,裴凌南连忙抬手相送,“总管忙走。” -- 第50页 裴凌南本来想把剩下的公务都推给楚荆河,谁让他把自己害得这么惨。可是同僚们说,一个下午没看到御史大夫的影子了。裴凌南愤恨地又骂了阿斗一顿,收拾好前去醉仙楼。 耶律齐定的包间是天字号,既临街又宽敞。裴凌南在包间中边吃小菜,边煎熬地等待着沈流光。忽听到隔壁地字号包间有一对男女在对话。起先她并没有很在意,可是听着听着,那声音竟似很熟悉。 男的声音浑厚,“我知道你喜欢沈流光,本来就没打算要跟你成亲。” “砰”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然后是年轻女子的咆哮,“你没打算成亲还让太后跟我哥说,你有意要娶我?!怎么,太后的弟弟了不起啊!太后的弟弟就能强抢民女啊!”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娶你了!狗屁的强抢民女!你这种女人,给老子当丫环老子都不要!喂喂喂,你想干什么!秦书遥,老子不打女人!” 还没说几句话,隔壁就响起了各种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打起来了。 裴凌南听到小二把隔壁包间的门拍得冲天响,可是包间内的两个人好像还在我行我素地打架。她只好出门去,帮小二叫门,“楚大人,秦书遥,你们两个人有话好好说!别把人家的店给砸了。” “闭嘴!”里面的声音出奇地一致。 小二一把鼻涕一把泪,“先前,掌柜的说不要再做秦书遥大人的生意,怕赔本。小的为了多赚一点,这次勉强又把生意接下了,结果还是变成这样……裴大人……小的跳楼都不够赔砸坏的东西啊……” 裴凌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一定会让他们两个赔你的。你下去喝喝茶,我在这儿守着,等他们打完了就通知你。” 小二抹了抹眼泪,又没有别的办法,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裴凌南对走廊上开门看热闹的客人们说,“都别看了,否则本官以聚众闹事处理!” 客人们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关上门,各自回包间去了。 裴凌南也回了天字号包间,在隔壁桌子倒地声,碗碟摔碎声中,等待着沈流光。谁知,直到隔壁的打斗声停了,沈流光还是没有来。约定的时辰早就过了,她心中开始不安,起身开门出去,正好看见小二从楼下匆匆忙忙地跑上来。 花事三十一 小二看见裴凌南,大声嚷嚷道,“裴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刚刚传来消息,说沈家失火!” 裴凌南脑子里“嗡”的一声,再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往楼下跑。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去,和她汇成了一股人潮。 往日里平和安宁的沈府,此刻火光冲天,不断有人拿着木桶上前,但一桶水对于整座府邸的火势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沈府的几个丫环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裴凌南挤出人潮,随手抓住了一个,声音艰涩地问,“少爷和老爷呢?” 那丫环只顾哭泣,嘤嘤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流光,爹!”裴凌南放开那丫环,提着裙摆就要冲进火场里,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别去,火太大了。” 她木讷地转过头,看到阮吟霄被火光映衬得犹如红莲般的脸。 “放手。”她要挣脱阮吟霄的手,阮吟霄却抓得更紧,“小南,你冲进去,也无济于事!” “那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她用手去扯阮吟霄的手臂,阮吟霄索性一把抱住了她,把她强行拖离沈府的门口。她用力地拍打他的胸膛,踢他,咬他,用最恶毒的话骂他,他仍紧紧地抱着她不动。 这时,一个男人匆匆地跑过来禀报,“丞相,火太大了,扑灭不了,让附近几处的居民赶紧撤离吧!” “流光,流光,你应我!”裴凌南冲着火海,声嘶力竭地喊。她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冲进去,也许也挽回不了什么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许久不曾这样恸哭。她只能借由阮吟霄的支撑,才能够勉力站着。 火舌带来的灼热,舔舐着她的肌肤,她眼睁睁地看着屋子在火光中坍塌。 这把火吞噬掉的,不仅仅是一座府邸,是她这些日子以来,赖以生存的家。沈流光和沈贺年在一定意义上,便是她最亲的人。她从小孤苦无依,好不容易有了家的温暖,现在又什么都没有了。 阮吟霄一直以为裴凌南是足够坚强的,可这样的以为,在她看到那几句尸体并晕厥过去之后,成为了他对自己的嘲讽。他何曾真正地了解过这个女子?他所看到的,都是她坚韧乐观的一面。其实她也只是个平凡需要爱的女人,否则那个沈流光,不会在短短数月之内,便让她爱恋至此。 阮吟霄叫来马车,吩咐了善后的事宜,便把裴凌南带回了府邸。 而与此同时,沈府地下的通道里,沈贺年和双双正一前一后地抬着沈流光。 “将军,主公要是醒来知道了,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把我们杀了?” “你这女娃娃,想得太多。皇上被我打昏,估计要两三天才能醒来。如今承天太后已经起疑,若我们不用这招金蝉脱壳,皇上是会有危险的。” 双双回头看了一眼,叹息般地说,“可是少夫人……我们这样把她一个人丢下,不好吧?她一定会很伤心,以为我们都死了。她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 -- 第51页 沈贺年停下来,喘了口气,用眼睛瞪双双,“少夫人可以没有皇上,南朝能够没有皇上吗?何况以我对少夫人的了解,她才不会干寻短见这样的事。痛一痛便过去了,他们总归是两个世界的人。” 双双看了一眼沈流光,“希望主公也是这样想的,否则就麻烦了。” “他是皇帝,一旦他走上那个位置,便会以天下和黎明苍生为重,儿女私情左右不了他。哪怕会痛,也只是放在心里。双双,没时间了,快走吧,我让人把这地道填了,否则还是要露马脚。” 双双点了点头,两个人卯足了劲,加快了脚程。 裴凌南做了一个噩梦,吓得惊坐起来。待发现那是梦之后,稍稍平缓了心绪,紧接着又想起沈府的大火来。她看到阮吟霄坐在床边,好像已经睡着,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乖乖呆着,不要乱动。”他闭着眼睛说。 “我要去看看刘光和爹。”她尽量平静地说,声音却是发抖的,“我要确定是他们,我才会死心。” 她去穿鞋,可是浑身虚软无力,怎么也穿不上,索性便赤着脚往外走。 阮吟霄追上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裴凌南,你清醒一点,他们已经死了!我亲自验了身体,仵作从尸体上面拿下来的证物也让沈府幸存的下人辨认过了!” “他们没死!你看错了,仵作认错了!”裴凌南大声地吼道,“我早上还看见流光,爹爹昨天还派人给我送了新作的衣裳!你放开我!你既然亲手把我推给了别人,那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她提着一股气,说完之后,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脱力般向后倒去。阮吟霄连忙抱住她,放缓了语气,“好,等你好一些,我便陪你去看。只是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现在就要去!”她看着他,眸光坚决,像是那一年她走进御史台的大门,回过头看他的那一眼一样决绝。阮吟霄的内心微痛,不顾她的挣扎反对,强行把她抱回了床上,“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管不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沈流光留给你的,你自己考虑要不要。” 裴凌南愣了一下,随即抓紧阮吟霄的手臂,“你……你刚才说什么?” “大夫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裴凌南张大嘴巴,好半晌,才按着肚子痛哭了起来,“流光,我们等来了……我们终于等来了……” 那天,她坐在门口,看邻居家的小孩从门口跑过去,怅然失神。沈流光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笑道,“傻姑娘,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再看也不会变成自己的。” 她脸红,低声说,“我没……可是,这么久了……” “你怎么比我还心急?”沈流光拍了拍她的手背,眸色像是春天里的第一抹光,“我们慢慢等,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啊。我们可以先把名字想好,先把房间清出来,你要是愿意,做几身小衣裳也行。哦哦,我忘了裴大人公务繁忙,女红又很不过关,那我这个爹勉为其难学一下好了。” 裴凌南依偎着他,心里甜甜的,嘴上却怨责道,“哪有这么心急的父母?孩子还没有呢,就做这些……” “等到他来了,就手忙脚乱了。” 旧梦重温,心念百转。在这一刻,人生恰如花开,看得见开始,却看不见结局。 阮吟霄见她哭泣不止,便把手帕递过去,“哭多了伤身,对孩子也不好。这场大火是意外,是天灾,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但死者已矣,生者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若是怕一人无力抚养孩子,我可以……” 裴凌南拍掉他的手,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可以什么?再自作主张地帮我寻一个男人,把我嫁给他?阮吟霄,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来左右我的人生?就算我和我的孩子饿死在街头,也不要你一分一毫的施舍。现在,我要去别的地方,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你……” “我不说第二遍!”裴凌南背过身去,再不理他。 阮吟霄只得去门外,挥手叫来老陆,“准备马车,把裴大人送去秦家。” “可是,大夫交代她现在不宜……” 阮吟霄疲惫地挥手,“去办吧,她不愿呆在这里,若是不依着她,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阮吟霄转身本来要回裴凌南的屋子,可是手扶住门框,又退出来,掉头回了自己的书房。 多日以来,秦立仁一个头两个大。政事已经忙得□乏术了,家里又添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孕妇,不仅这样,自己的那个妹妹也每日里强颜欢笑,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他每天去宫里头疼,回到家头更疼,暗地里怪阮吟霄丢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给自己。 太后下令彻查沈府失火一案,刑部和御史台得出的结论都是天灾,最后以事故来结案。她给沈流光和沈贺年都升了官,风光下葬,又给裴凌南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抚恤金,史无前例。 裴凌南变得很安静,也不爱笑。每日里除了在躺椅上看荷花池,便是坐在屋前发呆。饭吃得不多不少,也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 秦书遥远远地看她,无端生了许多的怜惜。飞来横祸,自己尚且这么难过,更可况是朝夕相处的那个人?虽然她以前看不惯裴凌南,甚至讨厌她的自以为是,故作清高。但现在,同样身为女人,她比哥哥更了解,更感同身受。 -- 第52页 “啧啧,看你摆出那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我还以为看错了。”楚荆河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吓了她一跳,“你是鬼啊?你走路没声的啊!” “是你自己出神,没听见我喊你。裴大人怎么样了?” “不好,变了个人一样。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她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楚荆河看了秦书遥一眼,“没想到你这女人,还挺有同情心的。不用担心,我认识的裴凌南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倒是有一个消息,估计不算太好。秦立仁大人在么?” “在厨房里面炖鸡汤。” 楚荆河叫起来,“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你去做么?!” “谁规定女人就要在厨房里面炖鸡汤?你吗!” “难怪你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你这种女人,谁敢娶!亏我刚刚还发现了你身上有那么一丁点值得肯定的地方。”楚荆河转身就走,秦书遥追了过去,不依不饶,“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嫁不出去,什么叫做一丁点值得肯定的地方?我如花似玉,才貌双全,怎么就嫁不出去了?本姑娘眼光高好吗!” 两个人一路吵吵囔囔,惊动了花园里的裴凌南。她扭头,淡淡地看他们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缘尽了,那些无法兑现的诺言,那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终散作云烟。 北朝统和四年,南朝圣历十年,南朝永明皇帝驾崩。关于死因,外界有各种的传言,但查无实证。北朝欲挥兵南下之时,失踪十年的崇光皇帝重新继位。关于崇光皇帝,外界有许多关于他容貌的推测,但他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截断了所有的流言。 南朝的长城,沈括将军也重新还朝,这一切,阻止了北朝的南伐。 崇光皇帝以北朝先违反合约为由,关闭边境贸易,也禁止再向北朝输入茶叶和丝绸。承天太后多次想要修补两国关系,但俱被崇光皇帝拒绝。南北两朝又陷入了僵持对立的局面。 第二年盛夏,北朝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御史中丞裴凌南,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据说,生产前夜,紫微星光芒极盛,而生产当日,秦府生出五道霞光。产婆一接到两个婴儿,吓得差点撒了手。只因别的孩子初生之时,皆是浑身血污,双目紧闭,但这两个孩子,通体莹洁,大眼圆睁,生的是无比的美丽。 有一个上京城的疯道士在街道上疯疯癫癫地唱,裴家双子,龙凤呈祥。紫微星动,霞光万丈,一生波澜,帝后之相。 不久之后,耶律齐正与楚荆河下棋,听到郭承恩对此事的禀报,一笑置之,“这疯道士疯的不轻,裴凌南只是御史中丞,生的两个孩子,纵使美丽异常,何来的帝后之说?郭承恩你下令禁止流传此事,也别让母后知道。” 郭承恩领命下去之后,楚荆河似若无其事地说起,“这沈大和沈二也是奇了,爹娘都长得平平常常,居然生得像是仙童一般漂亮。那皮肤,简直是吹弹可破,小嘴和樱桃一样,让人想咬上一口。还有那眼睛,啧啧,比上元节的灯火还好看。” 耶律齐撇嘴,“舅舅,这沈大沈二是你起的名儿么?难听死了。你别动不动就去调戏两个小娃娃。” “嫌我的名字难听,不然你给起一个?还有啊,到底是谁调戏小娃娃?那沈家的小女娃娃明明一看见你就笑!” “那是因为朕面善,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楚荆河郁结。 耶律齐叹了一声,“昨日,朕微服去流光墓前告诉他了。希望他泉下有知,能够安心。朕虽与流光相识不久,但他教了朕许多,朕永念于心。说起来,与南朝的事情谈得如何了?崇光皇帝还没松口?” “这崇光皇帝真的是个狠角色,软硬不吃。派去的使臣连半分便宜都占不到。不过使臣回来说,崇光皇帝在整顿吏治,那个不成器的前太子似乎在封地又搞了些小动作,他无暇再顾北朝。” “如此,朕可稍稍安心。” “等过个三五年,南朝内乱平定了,再谈重开贸易之事吧。眼下我朝新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国家强大了,不论是攻是守,都有保障。” 耶律齐站起来,临窗而立,“是啊,朕不希望看到战争,只希望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朕日后也才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花事三十二 时间一晃,已经是统和九年的入春,上京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午后的街道上,有一匹马车在飞奔,弄得市集人仰马翻。 驾车的车夫显然控制不住疯马,一路惊叫。 临街的醉仙楼天字号包间,一个小人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红唇微抿。他合上手中的小扇子,转而从腰间拿下一个小弹弓,准确无误地打中了疯马的腿。疯马嘶鸣一声,总算是停了下来。 车夫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马车内的女人掀开车帘,见车夫仰着头发呆,便顺势抬头看去,见一绝美的小人对她挥了挥手。 “走!”她缩回马车里,晦气般地说了一句。 车夫方才回过神来,“王……王妃……那是……” “叫你走,听不懂吗!” 车夫再不敢多言,驱车离开了。 楼上的小人把糕点往嘴里一塞,轻轻一笑,十里春风。 醉仙楼的掌柜近来又欢喜又惆怅。欢喜的是,自从裴家的小子每日到他这里来饮茶之后,醉仙楼的生意额一路飙高。惆怅的是,这生意实在太好了,楼上楼下堵得是水泄不通,他每日不到晌午就要在门口摆个牌子,说今日不再接待客人。 -- 第53页 这裴家的小子生来就是极其乖张的个性,从小被千人宠万人爱,他喊皇帝叫哥哥,喊丞相干爹,喊御史大夫为舅舅,他的母亲还是礼部尚书。所以,平日里,裴小子杀个人放个火什么的,旁人除了不知死活地帮忙,没有任何人敢阻止。偏生这个孩子长得美极了,像是画上的仙童,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还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恨不得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 此时,天字号包间的门口,被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牢牢地守住。他们是阮吟霄和楚荆河两个人经过吵架,分裂,和好,再吵架,再分裂,再和好之后选出来的人尖儿。他们严阵以待,防止这些围观的百姓突然发疯似地要冲进包间里面去,只为看自家的小少爷一眼。 裴家小子有很多名儿,什么沈大,小魔王,小骗子,大裴,裴小子,各种各样。不过他娘给他起了个有点怪怪的名字,叫沈怀光。他顶不喜欢这个名儿,什么都光了,那还剩什么?但母亲大人执意,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从了。 当然,关于亲爹这个问题,他以前是很热衷的。后来看母亲好像不大愿意提起,就不敢再追问了。他虽有个顶顶好看的干爹,但那毕竟是干的,总也没有亲的滋味来的好。 “小少爷,小的可以进来么?”门外有人敲门,是醉仙楼的掌柜。 裴小子给贴身的侍从铁蛋儿使了个眼色,铁蛋儿便过去开门。 掌柜的带了一个女画师进来。那女画师一见到裴小子的模样,顿时震惊非常。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只在南朝见过少年崇光皇帝的画像时惊艳过那么一回。这次看到活的,顿时心痒难耐。这么粉雕玉砌的小人,父母该是如何的绝色啊? 裴小子很斯文地吃着糕点,把手里的易经翻了两页,就扔到一旁。四书五经太无趣了,他三岁时就能背全了。发现有人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他不悦地瞥过去一眼,“喂,你看够了没有?要画就快点!我还得去找刘老头下棋呢。先说好了,不许画得一模一样,卖的价钱,我六你三。” 女画师咂舌,也顾不上讨价还价,“还有一成呢?” “捐给城里的医馆或者做善事,你自己决定。”裴小子见女画师只顾一个劲地点头,便随意地摆了个姿势,“快点快点,铁蛋儿,点一柱香。香点完,本少爷就走人。” 女画师哪里还敢怠慢,匆匆忙忙地拿出纸笔,泼墨挥毫起来。 一旁的掌柜眉飞色舞,想多说几句好话讨这个小祖宗欢心,好多进些银子,忽听得外面起了喧哗。跑出去一看,见是李元通和李元淑两兄妹上楼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李元通早年便做了礼部侍郎,前年本来稳稳当当地要升作尚书,可裴凌南忽然不在御史台干了,去礼部倒插了一脚,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李元通不服,但皇上定论,太后拍板,他不服有个鬼用! 李元淑就更惨了。本来在宁王那儿就不得宠,还偏偏生了个女儿,这下在宁王府越发不得志,连见着生了儿子的南宫碧云都得矮上三分。本来吧,生个漂亮女儿,以后嫁个好人家也就是了,谁知裴凌南一下子生出了一对天下罕见的龙凤胎,她那只能算中等姿色的女儿,根本就没有裴家的丫头来得有风头。 据说那沈阡陌才四岁,来提亲的人已经要踏破裴家的门槛了。 这下冤家路窄,分外眼红。 李元通在朝为官,还懂些利害关系,本不想惹事,李元淑就没那么大人大量了,径自走进天字号包间,冷嘲热讽起来,“哟,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来不过是个没有爹的臭小子。我要是你,肯定羞愧地躲在家里,每天都不出来!” 李元通见对方人多势众,气势上不能被比下去,便也加了一句,“沈怀光,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裴小子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两位不速之客的话,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你,你笑什么?”李元淑狠狠地拍一下桌子,怒火狂烧。没见过四岁的小子这么狂的! “你现在是在比谁拍桌子大声么,老妖婆?”裴小子懒懒地坐起来,用手帕仔细地擦着犹如葱白般的手指,“你那个丑八怪女儿昨天把口水滴到我身上,脏死了。” “沈怀光,你这个小兔崽子!”李元淑要发作,可是裴家的家丁牢牢地围着她,她下不了手,可又不想来一趟只是自取其辱,便又道,“你爹死的早,你就没有人管是不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帝王之相?看看你娘那勾三搭四的德行,就知道你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小子眸光一暗,脸上的笑意却更深,无端地让李元淑打了个寒战。 “你盯着我做什么?” “老妖婆,你以为拿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诋毁我娘亲,我就会生气么?本少爷时间很宝贵,懒得再跟你啰嗦。”裴小子径自跳下凳子往外走。铁蛋儿狠狠瞪了李家兄妹一眼,连忙跟了上去。别人不知道,他铁蛋儿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臭女人戳到少爷心中的痛处了。 女画师看着只完成一半的画,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求来这个机会,这下可没法向崇光皇帝交差了。 皇宫内,少年皇帝接过郭承恩递上的信函,嘴角有了抹微笑,“你去把丞相和礼部尚书召来。” -- 第54页 裴凌南正在为耶律齐的大婚忙碌着。承天太后已经决定在耶律齐大婚之后还政于他,所以对这次的典礼格外重视,千叮万嘱,要礼部办好此事。裴凌南正吩咐手下把大臣们推选的女子送去永福宫给太后过目,便接到了耶律齐的传召。 她去见皇帝的路上,碰到了阮吟霄。 二人并行,但谁都不说话。这四年来,阮吟霄对裴凌南母子三人极为照拂,裴小子一岁之前身体非常虚弱,时不时就发高烧或者浑身浮肿,裴凌南一边带着女儿,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裴小子,非常辛苦。 阮吟霄,楚荆河和秦家兄妹便轮流上门帮忙。因为这样,秦书遥还和裴凌南冰释前嫌,成为了朋友。阮吟霄为了照顾裴小子,曾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还曾抱着高烧的裴小子在半夜敲遍了上京城所有的医馆,也曾遍寻名医偏方,为裴小子治病。裴凌南为此很是感激他,若没有他,也许裴小子都不可能活下来。 “丞相,阡陌在府上叨扰多日了,让她今夜回家吧。” 阮吟霄笑了,“我可没有绑着她,是她执意要留在我家的。” “这丫头最近怎么怪怪的?” “她说跟皇上打了个赌,一定要赢了那赌约。阡陌有自己的主意,你便由着她吧。” 裴凌南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又陷入了沉默。好在皇帝的宫殿马上就到了。 耶律齐一看到他们两个,便从龙椅上站起来,雀跃道,“两位爱卿,天大的好事!” 阮吟霄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便俯身道,“可是南朝终于愿意与我朝重谈边境贸易之事了?” “不愧是丞相!朕刚刚收到了崇光皇帝的书信,他说国内已经基本平定,关于边境之事,可以重谈了。崇光皇帝还说和谈的地点可以由我们来定,但是我方派出的使臣,必须有丞相和裴爱卿两个人。” 崇光皇帝会选阮吟霄,这点尚且说得通,毕竟阮吟霄这些年来的施政成效有目共睹,寅耕新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他本身又是南朝人。可是选裴凌南,这就有点没道理了。 裴凌南马上说,“皇上,臣只是礼部尚书,又是女子,两国大事,恐怕不适合参加。何况,皇上大婚迫在眉睫,臣若此时离开……” 耶律齐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大婚之事,朕还需与母后商榷,裴爱卿回来再办也不迟。而且,崇光皇帝在信上说,南朝这次还是由礼部尚书翁照帆出面,两方都为礼部尚书,也无不妥。对方既然表现出了如此的诚意,朕也不好拂逆了他的意思。” “可是……”裴凌南还想进言,耶律齐道,“朕知道你有一双儿女,怕远途无人照顾。朕已经决定把这次和谈的地点定在南朝的国都金陵了,那里好山好水,你刚好带大裴去玩一玩。沿途有丞相照应,自不必担心。至于阡陌,她跟朕有赌约,朕会把她接到宫里来,这样你可安心了?” 耶律齐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金陵是非去不可了。裴凌南只得谢恩。 晚上,裴凌南满腹心事地回到家,四处找不到裴小子的踪影。问家里的下人,说裴小子傍晚的时候,和铁蛋出去了。 裴凌南马上就猜出他去了哪里,问今日跟随裴小子的家丁,“少爷今天在外面是不是又惹事了?” “夫人,绝对没有!只是碰到了李元通大人和宁王的侧妃,他们说少爷是没有爹的孩子……” 裴凌南握紧拳头,转身吩咐下人备好马车。 花事三十三 上京城外有一片山头,依山傍水,风景很好。 裴凌南当初选择在这里建沈流光和沈贺年的衣冠冢,也是为了沈流光生前的雅气。她徒步走上山头,果然看见裴大跪在坟前。 铁蛋儿看到她要行礼,她挥了挥手,轻轻走到裴大的身后。 “爹,您为什么要抛下娘和我们?是我和妹妹不好吗?他们说孩儿是没有爹的孩子,说孩儿是孽障,孩儿都不往心里去,因为只要孩儿难过,娘会更加地难过。可是爹,孩儿多么想看您一眼,多么想亲口喊您一声爹……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裴大葱白般的手,不断拂过墓碑上的沈流光三个字,低着头泣不成声。 裴凌南的心像被针扎过,慢慢蹲下来,按住裴大的肩膀,“孩子,不要哭,爹一直在我们身边不是吗?他在天上看着你出生,守护你熬过一次次的病痛,陪伴你长大。所以,心中不要有一丝怨怼。你要相信,他比任何人都爱你们。” “母亲!”裴大扑进裴凌南的怀里,哀哭不已。 “孩子,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别人说什么我们阻止不了,但母亲会守在你们身边,会连你爹的那份,一起守护好你们。所以,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再哭。” 裴大点了点头,用袖子擦去眼泪。 裴凌南终于露出笑脸,“说起来,有一件好事。你不是总吵着要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吗?皇上让我出使南朝,你同去。” 裴大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没有很高兴,“妹妹呢?” “她好胜,与皇上打赌,赌约没有完成,自然要留在上京。不过皇上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不用担心。” 裴大撅了撅嘴,“皇帝哥哥居心叵测啊,娘。” “光儿,怎么能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孩儿只是想,太后娘娘很在乎那句帝后之相的传言,所以就算不让妹妹将来当皇后,也不会让妹妹嫁给别人吧?可怜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看到她将来跟三千个女人争一个男人。”他摇头晃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刚才还揪着心的众人,也终于高兴起来。 -- 第55页 裴凌南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子,“平日里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在市井里面打混,这些话你也敢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所以现在,乖乖地闭上嘴,跟我回家。” “哦。”裴大在沈流光和沈贺年的墓碑前各磕了个头,随着裴凌南回家了。 在使臣团要出发的前一夜,承天太后召来阮吟霄。这一次,连林素琴都没有在大殿上伺候。 “听说这次出使南朝,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承天太后在纱帐后面说。 “是的,太后。” “这里没有外人,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霄郎,你好久不来我这里了。”太后从纱帐后面走出来,居然只穿了薄纱,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阮吟霄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说,“太后请自重。臣来永福宫只是辞行。若是太后还有别的训示,臣一定洗耳恭听。” 承天太后走到阮吟霄的面前,冷笑道,“现在,皇帝已经渐渐掌权,又极为信任你,所以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当初我用丞相之位来绑住你,就是看清楚你阮吟霄是个极为有野心的人!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要狠!怎么样,是不是没有想到,你处心积虑给裴凌南找的男人居然会到我宫中偷拿北朝的布防图?是不是怪我对沈家父子赶尽杀绝?今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 阮吟霄盯着她的眼睛,“有人亲眼在沈家附近看到你训练的那些影子。我之所以压下这件事情,没有向皇帝禀报,就是顾念我们之间的情分。” “你跟我说情分!”承天太后气得扬起手掌,要挥下去的时候,被阮吟霄一把抓住了手臂,“你许我丞相之位,我还你北朝的兴盛,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做到,但也正在往那个结果走去!楚楚,虽然你我自小就有婚约,我也答应过你爹要好好照顾你,但你不要再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因为你的步步逼迫,我已经做了太多的让步,失去太多……告辞。”阮吟霄恭敬地行礼,转身便走。 “阮吟霄,你站住!”太后追上来,双手拉住他的手臂,“我没有逼你,我是爱你的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阮吟霄冷笑一声,用力甩开她的手,“为了我?别说笑了。这些年,你做的哪件事不是出于一己私利?让北朝的那些士大夫不放过我的一丝一毫错误,硬生生把我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求你,是为我好?因为我跟小南走得近,不断地对太学的夫子施加压力,让她处境艰难,最后还把我与她相交之事闹到朝堂之上,让我不得不亲手把她从吏部赶出去,是为我好?杀了只是与我畅谈一夜的青楼名妓,杀了我自小贴身的丫环,还想杀小南,这全都是为我好吗!” 太后瞪大眼睛,面如死灰,“你……你……” “没话说了?这一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要继承我爹的遗志,我要让当初向我吐口水,扔石头的北朝士大夫全都向我低头!所以我忍了,忍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亏欠你什么。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今时今日的阮吟霄,你已经无法主宰。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前几次,你派去杀他们母子的人,我都让他们活着回来见你了。但若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把尸体送到永福宫门口来!” 太后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决然而去。她还小的时候,坐在花枝上,看到男孩儿打从花树下过,亮烈得如同家中栽种的南朝的海棠花。从此她一见倾心,好不容易缠着父亲订了婚约,最后却又因为政治原因,不得不入宫服侍先皇。 “你喜欢她,原来你真的喜欢她……”她忆起儿时一起荡秋千,两小无猜的场景,不禁掩面哭泣。变了,她变了,当手中握有权利,野心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当初不过也只是个想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的平凡少女。而他也变了,他要守护的人,不再是她,所以他们这一生的缘分也尽了。 这次北朝派出的使臣团多达一百人,还带去了许多马匹和铁器。队伍从上京城出发,历经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南朝的国都,金陵城。 翁照帆在城外亲迎,崇光皇帝还下令,二品以下的堂上官集体出迎。 阮吟霄跳下马,裴凌南下了轿,两人上前向翁照帆行礼。翁照帆生得一副板正的模样,下巴上蓄了山羊胡,看起来不苟言笑,对阮吟霄的行礼倒是认真,而对裴凌南只是匆匆一点头。当时,随同裴凌南同行的几名北朝的女官已经有点意难平,随即,翁照帆还宣布,晚宴时,女官不得参加。 阮吟霄连忙说,“翁大人,恕我直言。我虽带领这次的使团,但使团的正使乃是裴大人。裴大人若是不出席晚宴,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出席。” 翁照帆看了裴凌南一眼,振振有词,“一介女流,与男人同朝共事,成何体统?这样的事在北朝是家常便饭,在我们南朝,可是有辱斯文之事。阮大人不用为这种小事伤身,裴大人自有众位大人的家眷陪同……” 崇光皇帝此刻正站在城楼上,越香凌和沈括陪侍在旁。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城门口的那个女子,五年没见,她的容貌竟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以前看起来柔和的轮廓,变得异常冰冷,好像没有生气。 越香凌见到翁照帆刁难裴凌南,便说,“翁老怎么不遵从陛下的意思?臣下去……” “别去。”崇光皇帝拉住他,“这件事我们不方便出面。” -- 第56页 “可是……” 越香凌的话还没说完,站在城门口一直沉默的裴凌南说话了,“恐怕我难以从命,大人。” 翁照帆本来正要往城里走,听到她说的话,转过身来,“你刚才说什么?”不仅是他,所有南朝的大臣都看着裴凌南,不懂这个小女子要搞什么名堂,居然敢与皇帝的丈人叫板! 裴凌南字字铿锵,“我是受北朝皇帝任命的使臣,官拜礼部尚书,与翁大人不分伯仲,为什么不能参加晚宴?如果翁大人执意不接受女子,那么北朝的使臣团便不会进城!” 阮吟霄有点讶异于裴凌南的强硬态度,但同样为北朝的使臣,他的立场自然与裴凌南一样,“请翁大人三思。” 翁照帆的眼睛一眯,笑容凛冽,“你这是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商议。”裴凌南笑着,却气势凌人,“我原以为泱泱大国,礼仪传承千百年,见识自然与别国不同。没想到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难道你们迎月氏女王的时候,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让她不要参加国宴?” 有官员小声插嘴,“月氏女王和你们不一样。” “好笑,同样是女子,同样是出使别国,怎么就不一样了?原来贵国迎接使臣,不仅分男女,还分等级的?我听闻月氏女王出使的时候,是崇光皇帝亲自来迎接的,怎么?难道你们南朝看不起我们北朝,这次便派了个只会说三道四的礼部尚书吗!” “放肆!” 花事三十四 翁照帆一震袖子,昂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毁了这个规矩,则是侮辱我朝,所以,如果北朝的使臣团无法接受,恕老夫不能迎接你们入内。” 此言一出,北朝的女官们义愤填膺。 “好嚣张啊!”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宴席?走就走,谁怕你们啊!” “姐妹们,我们走,犯不着被这些老匹夫侮辱!” 说着,便有十数女官转身,裴凌南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笑了笑,也要转身要离去。 城楼上的崇光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飞奔下楼,越香凌和沈括叫都叫不住。沈括一跺脚,“刚刚还说不要出面的!”越香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盼了那么久,怎么会让裴大人就这么离开。” 赵显飞奔到城楼底下,顺了顺气,才慢慢地踱出去,“裴大人请留步!” 裴凌南顿住,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从朱红的城门内缓缓步行而出,所有北朝官吏皆是一惊,纷纷俯身行礼。他的乌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裴凌南大惊,踉跄了一步,阮吟霄忙扶住她,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裴凌南摆了摆手,深呼吸了口气,对赵显拜道,“南朝使臣裴凌南见过崇光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用多礼。”赵显抬手,尽量克制住颤抖的声音。 “陛下,您怎么来了?”翁照帆显然非常意外,迅速地看了一眼裴凌南,又对赵显拜道,“迎接使臣这样的事情,由老臣代劳就可以了。您这几日染了风寒,实在不宜过度操劳啊!” “北朝有女子为官的制度,朕等不及来一睹女官们的风采。”赵显转向翁照帆,和蔼地说,“这些都是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老大人怎么能拒之门外?我朝虽有我朝的风俗,但是是朕主动邀请北方来使的,所以,老大人就不要再讲那些虚礼了。” 翁照帆俯身,“是,陛下,臣失礼了。” “来,请入城吧,由朕来给你们带路。”赵显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裴凌南和阮吟霄便上前,跟在皇帝的身后,进入了金陵城。 金陵城作为南朝的政治经济中心,有千年的历史,享尽天下的繁华。金陵不仅有许多远近遐迩的古迹,还有许多独特的小吃。从城门到皇宫的大道上,百姓夹道跪迎。这里的建筑,多青瓦白墙,也有亭台楼榭,一股浓浓的江南风情。河水贯穿城市而过,依稀能看见远处沿河的人家似乎正在水边的石阶上浣衣。 裴凌南却无心观赏美景,她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心中满是猜疑。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从走路的姿态,身形,说话的声音,甚至是那双眼睛…… 她不断地否定着自己的猜测,沈流光死了。他就算活着,也不会是南朝的崇光皇帝。崇光皇帝那么美,那么遥不可及……可是她心中却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希冀,如果他是,裴大就能亲眼见一见爹了。但如果他真的是……她又会如何? 赵显一直在叫裴凌南,裴凌南却在出神。 阮吟霄推了推裴凌南,裴凌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是,陛下。” “裴大人可是旅途劳累?朕见你脸色不太好。” 裴凌南抬头,匆匆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说,“陛……陛下,臣忽感身体不适,能否允许臣先告退?” 北朝的群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大概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使臣。 谁料赵显却点头,“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晚上的宴席请一定参加。” “皇上!”翁照帆叫了一声,赵显却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那,臣先告退。”裴凌南迅速地退出了队伍,站到一旁。 -- 第57页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皇宫行去,沈括和越香凌站在街角,担心地看了裴凌南一眼。越香凌说,“老将军,我看皇上是坐不住了。我是说万一,裴大人知道了皇上就是沈流光,会怎样?” 沈括一脸哭相,“你说能怎样?肯定不会轻易原谅皇上的。派去的人全都没有见到她,她一定以为皇上狠心地抛弃了他们母子……不,不是不会轻易原谅,而是根本不可能原谅。” “但,皇上似乎心意很坚决。说起来,皇上的身体……”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到时候,翁大人等老臣肯定会竭力反对。皇上留与不留,应该说留得住或是留不住,都要面临很大的挑战……早知如此……唉……”沈括摸了摸额头上的皱纹,“是我不好。” 越香凌安慰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凌南回到驿站,裴大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糕点。那些糕点精致漂亮,不像是从街上买回来的。她询问铁蛋,铁蛋支支吾吾地说,是从宫里传来的糕点。 “宫里?可是我并不认识……” “裴大人想说不认识本官么?”越香凌从门外走进来,对裴凌南轻轻一笑。 守卫驿站的南朝士兵们惊得俯身行礼,“大大大,大人!”在他们眼里,越香凌一向清高,不要说北朝的官员,就算是本朝的高官,也很少有这个面子,能让他主动来见的。 “越大人!”裴凌南高兴地站了起来,拜了拜,“好久不见!您一切都好吗?” “好,都好。”越香凌想了想又说,“裴大人呢?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没有的事。一切都好。”裴凌南摸了摸裴大的头,“光儿,快喊叔叔。” “叔叔好!”裴大喜欢长得好看的叔叔。 因为裴大的长相太过惹眼,为了旅途平安,裴凌南让他戴着一个遮住上半部脸的小面具。可越香凌光是看裴大的皮肤和小嘴巴,就知道和当年的崇光皇帝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这位是……这位就是……”他本难掩激动的情绪,可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下跪好,还是站着就好。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位是崇光皇帝的长子,也是崇光皇帝目前唯一的儿子。 裴凌南笑了笑,“流光的孩子。还有一个女儿,这次没有带来。” “纵使我身在南朝,也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两个孩子的传闻。裴大人,您真的辛苦了。”越香凌俯身行礼,吓了裴凌南一跳,“越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越香凌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笑了笑。 两人坐下来,边喝茶边聊天,越香凌问,“晚上的宴席,令公子会参加吗?” “大人说笑了。光儿这次随行只是游玩,他哪有资格参加国宴呢。” “他……”越香凌看了裴大一眼,对裴凌南恳切地说,“就算他不能参加国宴,也把他带进宫里吧?我不参加国宴,刚好带他到皇宫里转一转。” “这……” “娘,您就答应了吧。这位叔叔看起来像个好人。而且孩儿一个人呆在驿站里面,肯定也闷得慌。”裴大咧嘴笑了笑,眼睛像是天边的启明星一样。 裴凌南终于答应,“那就麻烦越大人了。” 南朝的皇宫内,一位端庄大方的女子正在御花园里剪花枝。她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睛里面有淡淡的愁苦,气色也不是很好。一个宫女匆匆地跑到她身边,“娘娘,使臣进城了!” 女子放下剪刀,着急地问,“可看到北朝的礼部尚书了?”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很有气势的女大人,还跟国丈顶嘴了呢。” “她……长得如何?” “只是个普通的清秀女子。” 女子重复了一遍宫女的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手,“准备一下,本宫要去大殿。” “是,娘娘!” 赵显刚刚坐下,就听到内侍禀报,皇后娘娘来了。 他翻开书桌上的折子,“宣。” 翁怡君缓缓步入大殿,给赵显行了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来了。快请坐。” 翁怡君坐下来,忽然不知如何开口,“陛下的龙体好些了么?臣妾听御医说,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 “不碍事,皇后不用挂心。” 翁怡君抿了抿嘴唇,“陛下,其实臣妾来,是有一事相求。” 赵显不解地看着她,她继续说,“臣妾无德,不能替陛下诞下龙子。陛下已经登基五年,不能再膝下无子,臣妾恳请陛下下旨选秀,以填充后宫,延续皇室血脉。” “如果是这件事,皇后之前也提过多次了,朕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赵显低下头,专心地批注奏折。 “陛下!”翁怡君忽然跪到地上,赵显吓了一跳,连忙命身边的内官去扶。 翁怡君摇头,“请陛下屏退左右,臣妾有话要单独对您说。” 赵显挥了挥手,殿上所有的人便都退了出去。他走到翁怡君面前,要亲自把她扶起来,“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翁怡君按住他的手,“臣妾知道,有一位女子一定能够陪侍在陛下左右,为陛下解忧。只要陛下点头,便由臣妾出面。” “是谁?” “北朝的礼部尚书,裴凌南。” 赵显大惊,“皇后,你……” -- 第58页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裴大人那双天下绝顶的儿女,正是陛下您的亲生骨肉!陛下!裴大人和皇子此刻就在南朝,您还要等到何时?” 赵显叹了一口气,还是把翁怡君扶了起来,“皇后,恐怕她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难道拥有陛下的圣心,还不够吗?”翁怡君握了握拳头,“陛下初登基的时候,朝廷内外一片反对之声,光是暗杀就有十数次之多,九死一生,不能找回他们母子,难道不是为了他们着想?好不容等到逆党肃清了,长江水患,前太子暴动,陛下□乏术,可是陛下不是数次派人去北朝了吗?” 赵显摇头,“她没有认出我。恐怕派去的人,都没有见到她。” “那便由臣妾向她解释。无论如何,不能让陛下的骨肉落在民间,落在北朝。现在国家安定,陛下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不是吗?” “皇后不要着急,此事需从长计议。” “陛下!” “朕比任何人,都盼望那两个孩子,到朕的身边来。但是皇后,朕欠他们母子太多了。这些年来,一刻都没有尽过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朕就算想要弥补,也要他们母子点头才行。不要再多言,退下吧。”赵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翁怡君行礼,离开了大殿。 花事三十五 裴凌南穿戴整齐,走出驿站,越香凌早已经在那里等候。 “我先把小公子带走了。裴大人路上小心。” 裴凌南点了点头,蹲在裴大的面前,“光儿,你要听越叔叔的话,不要调皮捣蛋。这里是金陵城,不是上京城,懂了吗?” 裴大点了点头,“娘,孩儿知道了。” “去吧。” 越香凌向裴凌南点头示意,然后牵着裴大走了。裴凌南内心虽然有些不安,多看了裴大的背影一眼,仍然俯身上轿,赶赴南朝的宴会。 宴会在皇宫中的仁政殿举行。 来之前,裴凌南就听阮吟霄说了。这次的南北议和并不是南朝大部分大臣的意思。在狂妄自大的南朝人看来,北朝不过是教化未开,女人当家主政的落后国家,根本没有实力与强大的南朝相抗衡。且不说贸易的主动权掌握在南朝人的手里,南朝握有珍贵的丝绸和茶叶等物品,单说在崇光皇帝的治理下,国力日盛,就是攻打北朝也绰绰有余,所以崇光皇帝议和之举遭到了老论大臣的极力反对。 阮吟霄说,这次的和谈,不会那么容易。 裴凌南下了轿,便撞上了刚刚入宫来的南朝的几个高官。之所以说是高官,因为他们都穿着正一品的红色朝服。裴凌南很恭敬地见礼,那几个高官却冷哼了一声,径自离去。 裴凌南刚刚入仕的时候,北朝的女官制度还没有实施多久,所以这种冷嘲热讽的待遇,她早就习惯了。 她跟在那几个高官后面,往仁政殿走去。宏伟的宫宇,灯火通明,像是一座巨大的琉璃宫灯。她越往上走,越感受到南朝皇宫的历史厚重感。箜篌琴筝,像发自于山泉的泠泠之音,殿上的舞姬彩袖翻飞,在音乐声中翩翩而舞。 她被带到末席,和几个女官结伴而坐。女官们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哀叹不已,有的则愤愤不平地抱怨,“大人,南人太过分了,凭什么让我们坐在这里?我们的官职可不输给那些上座的官员啊。” 裴凌南却悠然自得,“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见招拆招,乐得清闲。急什么?众姐妹真斗不过几个老匹夫不成?” 她这么一说,女官们的心安定下来,又如在北朝时一样,谈笑风生起来。 对面席座上安排座位的南朝礼部官员看见了,有些悻悻染。本来把她们赶到角落里,是想气她们一气,最好当众离席。可是那个领首的女官来了以后,女人们的士气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翁照帆从这个官员的身边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急什么?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来日方长。” 所有的官员都到齐之后,崇光皇帝和翁皇后才入席。翁怡君特意向裴凌南那里看了一眼。虽然有一副不甚出众的长相,但举止很有章法,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和别的女子很是不一样。 酒过三巡,南朝的官员率先发难,“听说北朝今年出现灾荒,国库收入不及我朝的三分之一,如此国力,还谈什么重开贸易?” 阮吟霄本来与裴凌南商定的对策是,二人合力应对南朝官吏的刁难。可是现在,他们的座位被错开,阮吟霄坐在上首,裴凌南坐在角落,根本没办法通气。阮吟霄只得开口说,“天灾人祸,是人力无法避免的。前几年长江水患,南朝的国库还不是亏空了?我以为,我朝没有亏空已经是大幸了。何况贸易一事,对于两国来说是互惠双赢,跟国力似乎也没有多大关系。” 赵显向那个发难的官员看过去一眼,那官员吓得连忙低头,不敢再说。 赵显见还有官员要说话,便朗声道,“今日是为北朝的使臣团接风洗尘的。朕有令在先,不许谈国事。众卿可听清了?” “是,陛下。”南朝的官员齐声说。 赵显点了点头,问殿上,“玉官来了吗?” 皇帝的话音刚落,乐师都安静了下来。殿外响起了几声有节奏的铜铃声,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如一道弧,飞身跃入大殿中。那个女子虽然戴着面纱,却可以推测她的容貌极美丽,蛾眉螓首,一双眼睛勾魂摄魄。她的脚踝上系着铃铛,腰带上也挂着铃铛,手中的长绫末端也结着铃铛。 -- 第59页 她的舞蹈,不需要音乐,一举一动,都会牵动铃声响动。偏生这响动连成一段极精妙的旋律,让观赏的人,都忍不住拍起掌相合起来。 这一段舞的精妙在于动中取静,静中有动,虽然只有一个舞者,却跳出了热闹和欢快来,缓解了刚刚殿上的气氛。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的时候,满堂喝彩。舞娘揭下面纱来,露出绝色的容颜。 赵显笑着问阮吟霄,“丞相,我朝第一舞者的技艺如何?” “妙极。我在燕州的时候,看过玉大人的玉堂春,当时便惊为天人。花之洛神,当之无愧。” 在座的北朝官员这才反应过来,殿上的舞者原来不是女子,而是南朝的乐官玉翩阡。顿时席上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叫。玉翩阡的点绛唇微微一扬,四下谢礼之后,便跃出了大殿,消失无踪。 宴席总算在一片合乐声中结束,虽然和谈的事宜毫无进展,但在崇光皇帝的震慑下,南朝的官吏好歹没有再发难。 宴席散了之后,阮吟霄被南朝的几个老臣叫去,他们大概都是阮思温大人的旧识,想与阮吟霄叙旧。裴凌南饮了酒,也不急着回去,便在御花园里面走了走。她仰头看着月亮,思念在远方的女儿,同时也忍不住抬起手腕来,看明月流金。那场大火之后的第五个年头,她对那个人的思念非但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深重起来。那一年短短数月的时光,于她,却是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她摸着手镯,轻声说,“流光,我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好好地养大。”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有人说话,裴凌南迅速地转过身去,看到一身便服的崇光皇帝,立刻行礼,“陛下,惊扰圣驾,臣惶恐。” 赵显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轻柔地说,“没有的事,朕只是路过这里。刚才席上见裴大人喝了些酒,不要紧吧?” “谢谢陛下关心。”裴凌南觉得酒气上涌,有些晕眩,便用手扶住头,“陛下,臣忽感不适,先告辞……” “朕让人送你。” “不用了,臣认得路。”裴凌南摆了摆手,可刚走了两步,脚步便有些虚浮。 赵显上前几步扶住她,她却有些不胜酒力,昏睡过去。赵显正要把她抱起来,忽听得一声,“陛下!”便看见阮吟霄几步跑到他面前,俯身道,“裴大人恐怕不胜酒力,由臣送她回驿站就好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把裴凌南从他的手中接过,抱了起来。 赵显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他说不出,他连把她留下的话都说不出口。他要怎么向她解释这一切?她听了之后,会觉得那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么? 他苦笑,随即问身边的内官,“越大人此刻在何处?” “陛下,已经在花园里等候多时了。” 赵显点头,“你们都退远一些,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近前来。” “是。”随从们俯身后退,纷纷远离。 赵显向花园步行而去,待看到站在花园里的那个小小身影时,便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他的手指因为太过激动,而在微微的发抖,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孩子,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裴大四处张望,不知道那个好看的越叔叔怎么忽然不见了,脑袋转到正面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向他走过来,立时有些害怕,“站住!你是谁?” 赵显生连忙停下,柔声道,“我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徘徊,是不是在找什么?” 裴大皱着眉头,小嘴撅起,“我干嘛要跟你说?” “也许我能帮你呢?”赵显极想要抱抱他,却强忍住了,只是笑着问,“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那么好看的脸,不是可惜了?” 裴大警觉起来,后退了两步,“你到底是谁?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我干爹是大官,他会治你的罪!” “我是……”赵显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你爹”,最后却只能换成,“你爹的朋友。” 谁知裴大听了,竟一下子冲过来,扯住他的手臂,“你,你认识我爹?真的吗!” 赵显的衣服被裴大抓住,一时有些愣怔。他内心酸涩,面上却只能微笑,“认识。我们是好朋友。” “你,你有我爹的画像吗?我想见一见我爹,哪怕一眼都好!”裴大巴巴地望着赵显,眼眶通红,“我一出生我爹就死了,我娘虽然总给我说他的事情,可是爹的样子好模糊,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想至少要记住爹的样子……” “对不起……”赵显忽然伸手,猛地把裴大抱进怀里,“对不起孩子……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叔叔?”裴大觉得有水珠子落进自己的衣领,疑惑地问,“叔叔,你是不是哭了?我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叔叔你比我还大呢。”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赵显放开他,轻轻拭去眼泪,“我虽然没有你爹的画像,但我知道你跟你爹长得很像。我也多年没有见他,很是想念他,所以能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么?” 裴大很认真地想了想,“虽然被我娘知道,她会生气,不过因为你是我爹的朋友,就给你看一看吧。”他伸手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赵显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见到了当年小小的自己,不由得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赵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如果可以,他不愿自己是崇光皇帝,他只愿是沈流光,陪伴在他们母子身边,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 第60页 现如今,他留不得妻子,又没资格开口认这个儿子,情何以堪。 “叔叔,我该回家了。我跟铁蛋儿说,让他这个时候在宫门等我呢。”裴大戴上面具,赵显连忙帮他把固定的丝绳系好,“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叔叔再见。” “再见。” 赵显站起来,目送着裴大向远处跑去。那一声叔叔,简直要揉碎他的心。他多想听他喊自己一声爹,多想把他高高地举起来,给他所有的宠爱。但他更害怕他知道真相。因为现在,在这个孩子幼小的心中,他的爹没有抛弃过他们。若有朝一日,这孩子知道了一切,恐怕会受到巨大的伤害。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陛下,您为什么……”越香凌从一旁走出来,叹了口气。 “子襄,你知道吗?朕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们,想把他们留在身边,可又反复地告诉自己,或许这样就好。他们不知道朕还活着,朕给凌南的,是五年前的那段回忆,那个时候朕对她是好的。朕害怕朕在她的心中死去,朕害怕自己的儿女恨自己。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如果这五年陪伴着他们,朕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可是,朕这一生何尝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活?” “陛下。”越香凌心中也不好受,只能低头行礼。 “陛下,不好了!”内官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叫道。赵显重新把面具戴上,“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皇后娘娘不好了!” 赵显一惊,快步向内官走去,“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 “刚刚内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娘娘疼痛难耐,便连夜宣了医官。据说是病症又恶化了。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花事三十六 赵显步入皇后的寝宫,内医院的首席医官和几个元老级的御医都在。 他们本来正在商议对策,看到皇帝,匆忙跪拜。 “都起来。快说,皇后的病情怎么样了?” 首席医官爬起来,躬身道,“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不用了。”躺在帘帐后的翁怡君说,“医官在这里说就可以了,本宫的身体自己很清楚。” 医官为难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说,“说吧。” “恕微臣直言皇上,娘娘好像……得了藏结之症。”医官说完之后,惊惶地不敢看龙颜。 赵显倒退了一步,勉强站稳,“你刚刚说,藏结之症?可有医治的方法?” “臣……”医官左右为难,“臣惶恐,陛下。之前娘娘住在冷宫长达十年之久,积郁成疾,身体已经是十分虚弱。此次的病症来势汹汹,臣恐怕……药石难达。”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皇后的病治好!否则,朕让你们内医院所有医官,给皇后陪葬!” “是!”医官吓得浑身发抖,“微臣这就去想办法,这就去!”他招了招手,其他的医官们便慌慌张张地对皇帝叩首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皇上请息怒。”翁怡君勉力坐起来,把手伸到帐外,赵显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皇后,你不要担心,朕一定救活你。” 翁怡君摇头,“臣妾的身体,自己很清楚。那十年,若不是靠着相信您还活着的信念,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这五年,您能让臣妾陪伴在身边,哪怕只是像朋友一样相处着,臣妾也已经很感激您了。只是……臣妾尚有一心愿未了。” “你说。” “朝中有许多势力仍然反对于您。若是想社稷稳固,若是想让他们停下谋害您的野心,您必须拥有能够继承国统的子嗣,否则这几年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臣妾知道您有很多话不能亲口对裴大人说出来,可否让臣妾代劳?” “皇后,你在病中,先静养身体。此事,以后再谈。” 翁怡君握紧他的手,艰涩地说,“皇上!臣妾没有多少时间了。” 赵显拍了拍翁怡君的手,“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为这些事情劳心。朕让你流的眼泪,让你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翁怡君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疲惫的容颜,只能落下两行清泪。 裴大吵着要去吃金陵的小吃,阮吟霄便把他放坐在肩上,出了门。裴凌南跟在一旁,看到裴大要买什么东西,阮吟霄都二话不说地给他买,连忙阻止道,“你别惯他,会惯坏的。”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惯他惯谁?大裴,干爹说的对不对?” “对!干爹最疼我了!比小气鬼舅舅好太多。”裴大抱着阮吟霄的头,一脸幸福的模样。 裴凌南忍不住笑道,“你那小气鬼舅舅的俸禄都不够自己用,哪里还有钱给你挥霍?只有你这个傻傻的干爹才会任你摆布。” “娘,干爹才不傻!干爹是北朝最聪明的人!” “你啊,就是一棵墙头草,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裴凌南推了推裴大的头,忽看见街上的百姓都向一处涌过去,便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原来是崇光皇帝发了皇榜,遍寻民间的神医,要给翁皇后治病。 百姓们围在榜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咱们的皇后太可怜了。八岁的时候嫁给皇帝,十岁就去了冷宫,二十岁才重新入主中宫,好日子没过几年,又染了这么重的病。” “是啊,那么善良的皇后,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啊。” -- 第61页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只有皇后这么一个后宫,又膝下无子。我可听说朝中的大臣马上就要联名上书,劝皇上立前太子昭王为国储了呢。” “什么?昭王!不是说那几次暗杀皇上的人都是他派去的?!” “没有证据啊!何况自从那次皇上受了伤,这几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恐怕拒绝不了立储一事。” 听了身旁百姓的议论,阮吟霄低声对裴凌南说,“看来南朝也正是多事之秋,于我们此行大大的不利,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行。” 裴凌南点了点头,阮吟霄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又拍了拍肩上裴大的腿,“大裴,你想吃什么?我们去酒楼吃好吃的!” “好!现在就去!” 赵显微服出宫,查探民生。原本沈括在前方询问百姓的买卖情况,没多大会儿,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皇皇……我先避避……”他一溜烟窜进了旁边的一间小铺。越香凌和赵显先是疑惑地对看了一眼,而后见阮吟霄和裴凌南正迎面走来。 越香凌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赵显已经绕到了一个小摊的后面。他连忙也跟了过去。 “干爹,为什么金陵的糖葫芦比上京城的好吃?”裴大举着糖葫芦,低头问阮吟霄。“是吗?给干爹尝尝看。”阮吟霄微微侧仰起头,裴大便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他咬了一颗,笑道,“哦,我知道了,因为是大裴选的糖葫芦,所以特别好吃。” 裴大靠着阮吟霄的头,腼腆地笑着,“如果干爹就是我爹,那该多好。” “光儿,你又胡说!”裴凌南呵斥道。 “没关系。”阮吟霄拍了拍裴大的腿,“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一提到你爹就婆婆妈妈的。在我心里,大裴你就是我的儿子,不要忘记了。” “嗯!”裴大又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 看到他们三人远去,赵显从小摊后面踉跄地走出来。越香凌不忍心看他的脸色,忙说,“公子,上次找来的商会代表已经在等我们了,不如我们先去……”他说不下去,因为赵显的目光随着那三个身影,越飘越远。 赵显心中哀恸,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他抬手按住左肩曾经受伤的地方,脚步有些不稳。 “驾!”街上忽然飞奔过几匹马,越香凌眼疾手快,把赵显拉了回来。他正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帝的圣心,皇帝忽然说,“子襄,你快派人跟上那几匹马。” “公子?” “那几个人穿的靴子很不寻常,像是越一带的炎麻。你马上去调查一下。” “越?那不是昭王殿下……是,马上就去办。” 越香凌离开之后,赵显扶住身边的一棵大树,轻轻地喘了口气。沈括从街边的小铺跑出来,担心地问,“皇……公子,您不要紧吧?不如我们先回去?” 赵显轻轻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不用了,商会的代表还在等我们,走吧。” “皇……”沈括还想再说两句,赵显闭着眼睛说,“这一生,我已经负了很多人,至少不要再负父皇临终的嘱托。” 阮吟霄刚在酒楼的包间里坐下来,就被随从叫走了。裴凌南让裴大自己点了几个小点心吃,她则坐在一旁发呆。裴大起先吃得很欢快,可是吃着吃着就觉得自己的娘有些奇怪,“娘,你怎么都不吃?”他把一块糕点递过去,裴凌南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胃口,你自己吃。” “娘是为这次的公事烦心吗?我听驿站里的士兵说,崇光皇帝是个好皇帝,他一定不会让那些南朝的老论大臣逼娘和干爹的。” 裴凌南摇头,“皇帝虽然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但朝廷并不是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刚到金陵城外,就被老论的代表翁照帆刁难,说明了崇光皇帝的处境,并不乐观。” “恩,对。好像还听说,前太子被封为昭王之后,就一直派人暗杀崇光皇帝,上次还差点得手了。”裴大吞下一块糕点,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裴凌南严肃地看着他,“光儿,以后不要再向驿站的士兵打听南朝的事。” “可是干爹说,多听多看,总没有坏处。这些话,我也只跟娘说。”裴大咧了咧嘴,一脸的机灵劲儿。裴凌南知道这个孩子天生聪颖,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便不再多说什么。 少顷,楼下的街市似乎起了骚乱,裴大探头出去看,拼命地向裴凌南招手,“娘,娘,有人打架!” 裴凌南走到栏杆边一看,是一群地痞恶霸模样的人,正在踢打一个卖书的小贩。那小贩书生模样,颇有才华,大声喊着,“天理昭昭啊!天子脚下,你们居然敢草菅人命!”周围的百姓大都敢怒而不敢言,恶霸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说,“这条街是爷的地盘,收你保护费天经地义,你不交,便是与爷作对!” 楼上,裴大侧头问裴凌南,“娘,我们不救他吗?” “你干爹不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不会武功,强出头非但帮不了那个书生,还会惹祸上身。待会我们去打听打听这附近到底是归谁管,到时候把情况汇报给京兆尹就是了。” “可是,那个书生会被打死的!出钱不行吗?” “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裴凌南奔下楼,跑到街市上,对地痞恶霸们说,“几位爷请手下留情!我来替这个书生交钱。” 恶霸们见来了一位气质不俗的小娘子,立刻停了手。仍是那个领头的恶霸,笑吟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很懂事理的,只要交了钱就没事。” -- 第62页 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书生说,“夫人……你我素未平生……你此举助纣为虐……万万不可。” 恶霸中有人又狠狠地踢了书生一脚,“闭上你的臭嘴!” 裴凌南迅速地从怀中拿出一锭银来,交到恶霸的手上,恶霸们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围观的百姓四下散去,裴凌南过去把书生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你这是何苦?交了钱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就算要惩治他们,也需交给官府,你一介书生,哪有能力跟他们对抗?” “夫人有所不知。”书生擦去嘴角的血痕,愤愤然,“官府和朝廷的高官相互勾结,把金陵城的街道划分为几个区,各自设了商会来管理。这些商会借着收取保护费的名义,垄断了这里所有的买卖,我们不仅出摊要收钱,要登记,而且每天还限定了出摊的时辰。这是要逼死我们平头百姓啊!” 裴凌南面色凝重,“没有人管吗?崇光陛下是否知道此事?” “怎么会不知?这是先皇统治时期的陋习了。可朝廷被老论大臣把持,陛下就算有意革新,也无能为力。夫人,您为我交的钱,我现下无力偿还,是否能给您写一份借条?” “无需放在心上,权当是江湖救急。这里还有些钱,你拿去看病吃药吧。” 书生坚决不肯收钱,还要了裴凌南的住处,千恩万谢地走了。 裴凌南正打算回酒楼,余光瞥到一个人站在街边,似乎一直往这里看。她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是赵显。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戴着面具,一身便装,身边没有任何随从,好像是微服出巡。 她伸手指了指楼上,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显走过去,同她一起上了楼。 包间里的裴大一直猛盯着赵显看。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戴着面具,穿的衣服也与那夜的男人大不一样,但裴大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们是一个人。 “陛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街市上?” “如你所见,街市的贸易被商会管制,所以约了商会的代表见面,看他们能不能让出这条街的治权。”赵显看了裴大一眼,把眼前的一碟点心推到他的面前,又冲他眨了眨眼睛。裴大张大嘴,只能低头猛塞点心。裴大被搞糊涂了。崇光皇帝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吗?那夜他看见的男人,分明长得很普通啊。 “不容易,是吗?我朝先皇时期,为了让牧民安定下来,在城市中生活,也费了一番力气。何况南朝此刻被老论大臣把持着,这条路一定会很辛苦。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您仍愿意重开边境贸易,是两国百姓之福。您一定能成为圣君。” 赵显苦笑了一下,“圣君?皇帝其位,便是把万民的福祉作为己任,去做一个最渺小的男人。皇帝,是连爱情都没有的可怜之人。” 裴凌南嗫嚅道,“陛下……” “你看,怎么无端地向你发起牢骚来了?难得有缘遇到你,共饮此杯。”赵显一仰脖,便把一杯酒饮尽,裴凌南不能失礼,便陪他饮了这杯酒。赵显又连着饮了好几杯,裴凌南见他喝得太猛,忍不住伸手按住酒壶,“陛下,担心龙体。” 赵显见她手腕上的明月流金,苦涩地说,“这手环与裴大人很相配。” 裴凌南连忙把手缩回来,用袖子遮住,“这是亡夫所赠。” “失礼了。” 裴凌南想了想说,“陛下,所有的难题一定会迎刃而解的。您登基才五年,春秋鼎盛,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但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刚刚在街市上听百姓议论暗杀一事。恕臣直言,以南朝的传统,子嗣是巩固皇权统治最好的方法。陛下不可能不知道,逆党之所以前仆后继,正是因为陛下膝下无子,除去陛下,皇权自然会旁落。所以若能早日延续皇室的血脉,老论众臣或许也不会步步紧逼,而虎视眈眈的昭王也会死心。” 赵显听出她的意思,手抖了一下,筷子便落到地上。裴大连忙弯腰帮他把筷子捡起来。 赵显不回答裴凌南的问题,只是盯着裴大看。裴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 “裴大人,朕听说有道士给你的一双儿女测命,说他们有帝后之相,你怎么看待此事?” 裴凌南不以为意,“那是无稽之谈。我一个平凡女子,亡夫也是平凡的官吏,怎么会生出皇帝来?莫说从未想过帝后,就算将来有人要招臣的女儿入宫,臣都不会应允。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起权力,我更希望他们拥有快乐的人生。” 赵显摸着裴大的头,一言不发。裴凌南见气氛有些凝重,便也沉默着。 是啊。他早就知道答案。他知道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只想要跟心爱的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诚如他五年前想的一样。让她入宫,让她把自己的儿子置于重重的危机之中,等同于取她的性命。他为沈流光之时,曾用漫长的岁月去习惯平凡,去忘记过往。如今,只不过是痛苦再一次的循环而已。 “裴大人从未怀疑过他们为何会有天人之姿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到。 裴凌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皇帝,手紧紧地攥住衣袍。怎么会没有想过?可就算去想,又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情愿把这认定为是老天的恩赐,是流光留给她活在这个人世间的勇气。 -- 第63页 此时,阮吟霄从门外走进来,看见赵显,显然很吃惊。 “对不起,刚刚朕失言了。”赵显下了决心,起身离开,“不打扰你们的雅兴,先行一步。” 花事三十七 赵显下楼,刚走出客栈,就脱力地跪倒在地上。等在一旁的越香凌和沈括匆匆上前来扶住他,“公子!” “回宫。”赵显的额头落下巨大的汗珠,声音微弱。 越香凌和沈括不敢怠慢,招来马车,立刻回了皇宫。 太医院的医官们才被皇后弄得心力交瘁,一听说皇帝昏倒了,简直是要抓狂,急冲冲地赶到皇帝的宫殿。越香凌和沈括等在宫殿外面,看医官们忙碌得进进出出,忧心忡忡。 越香凌看了看天色说,“老将军,您在这里看顾皇上,我必须去城西走一趟。” “城西?” “是,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住进了城西的客栈里面,陛下让我去调查他们的动向。” “好。你且放心去,这里有我。” 越香凌抱拳行礼,奔下玉阶离去。 金陵的城西是贫民们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这里的客栈很简陋,也不甚惹眼。越香凌绕到客栈后面,看到白日里住进去的那几人的客房灯还亮着,便想翻上屋顶偷听。 谁知他刚往前一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他大骇,正准备出手反击,忽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小越,是我啊!”玉翩阡松了手,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我,你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越香凌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程咬金往屋顶上投了一个石子,立刻便有几道黑影跃上屋顶,四下查看。 越香凌大惊,这才知道,白日里看到的人数,不过是这群人的九牛一毛。 “小玉,你怎么会在这里?”越香凌低声问。 “黄昏的时候,我到城西买香粉,看到几个外乡人鬼鬼祟祟地进了这家客栈。本来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又接连进去了几个朝中的大臣。他们虽然伪装,还是被我认出来了。我在这里监视他们!”玉翩阡扬了扬精细的眉毛,等着越香凌表扬他,谁知越香凌却狠狠敲了他一下,“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监视?!” 玉翩阡抱住头,哀叫一声,“痛死了啦!” 越香凌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一路往后拖,直拖到离那客栈有百米远,才放开。 “说,都有谁进去了?” “好像是礼部侍郎,工部尚书,还有刑部侍郎。” 越香凌脸色一凝,“我就知道,全是老论。因为陛下的施政方针破坏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原本支持陛下的他们,现在全向昭王倒戈了。再这样下去,江山社稷会毁于一旦!” “小越啊,你说那客栈里面的外乡人,是昭王的手下?可是,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北朝来的丞相?我好像也看见他进去了。” “居然还有北朝人!”越香凌简直是咆哮的,玉翩阡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冷静点!” 越香凌甩开玉翩阡的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陛下愿意重开边境贸易,是给北朝人机会,也是为了两国的百姓着想。没想到他们北朝人却利用这个机会,和逆党相勾结,图谋我朝!不行,我得去找裴凌南问个清楚。” “小越,你冷静点,小越!” 城中驿站的客房内,裴凌南刚刚开始解衣,就听到有人在门外问,“裴大人,请问您睡下了吗?越大人要见您。” 裴凌南连忙披上外套,打开门,见那士兵脸色很不好,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您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裴凌南下了楼,见越香凌端坐在大堂中央,一身杀气。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貌美的男子,一脸无助,五官与那日在国宴上跳舞的舞者极像,她便猜出是那个南朝的第一乐官玉翩阡。 “越大人。”裴凌南见礼,越香凌手一抬,周围所有的士兵便都退了出去。 越香凌缓缓道,“裴大人,深夜造访,是有要事相询。我不拐弯抹角,只问你一句,不知此次北朝使臣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越大人怎么会有此一问?当然是来商谈重开两国边境贸易一事。” “是吗?裴大人是否能保证这是所有使臣的想法,包括那个丞相?” 裴凌南已经听出他意有所指,“越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丞相他可是做了什么不当的事?” 越香凌很想告诉她,那个丞相现在正在城西的客栈里面,与南朝的逆党合谋要杀崇光皇帝。可想到皇帝几次与她会面,都没有出口相认,还是强忍了下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的一片丹心,换来的是被北朝人和昭王合谋掐住喉咙的危险。苍天可鉴,皇帝还不够可怜么? “裴大人,别人怎么说不要紧,我想至少要让你明白。陛下之所以重提边境贸易一事,就是认为以两国目前的情况,宜和不宜战。所以,他诚心与北朝皇帝交涉,想要给边境上的子民带去福音。但这,不应该被北朝人看成是南朝的示弱,而进一步有所图谋!” “我……不明白。” “你们的丞相明白!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明日的会谈上再见!”越香凌的态度极为强硬,玉翩阡也不好说什么,俯身行了礼,就随他离开了。 -- 第64页 裴凌南被弄得一头雾水,立刻上楼去敲阮吟霄的门,可是没有人应答。她推开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显然主人一整日都没有回来。白日里,在茶楼的时候,阮吟霄被手下匆匆叫走,那件事,是否与越香凌口中的“进一步图谋”有关联? 裴凌南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忽然听到裴大的一声惨叫。她冲到裴大的房间去看,见窗户大开,裴大的被窝还是热的,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赵显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裴大失踪,北朝官员和南朝士兵满城搜寻。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翁怡君连忙过来扶着他,“陛下,您旧伤复发,万万不可再伤龙体。” 赵显见翁怡君脸色苍白,轻轻推了推她,“快回寝宫去,你自己也是病人。” “臣妾已经好多了。相较于无用的臣妾,陛下是一国之尊,肩上责任重大,一定要保重龙体。皇子一事,臣妾已经让父亲协助,您不要太过忧心。” 赵显轻轻喘气,双手撑着身体,“皇后,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孩子?外人眼里,他只不过是北朝使臣的儿子,为什么会在南朝的都城失踪?” “皇上的意思是……?” “朕必须亲自出面……”赵显掀开被子要下床,翁怡君按住他的手,哀求道,“陛下,臣妾求您,这件事情交给越大人,交给沈将军,交给谁都好,您的龙体不能再有损伤。” “那是朕的儿子!在朕的眼皮底下不见了,你却还要朕躺在这里,等别人去找他?朕办不到!”赵显挥开她,叫来内官,“你去把越大人和沈将军叫来,命人把皇后送回寝宫,另外,准备好便服,朕要出宫。” “陛下!”翁怡君跪在赵显的面前,泪流满面。 赵显不忍,俯身把她扶了起来,“对不起皇后,作为皇帝,作为一个父亲,朕决不能让那个孩子受到一点点的损伤。你先回宫等消息吧。” 翁怡君见他态度坚决,此刻也必定是心急如焚,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点了点头。 裴凌南从东城找到西城,又从北城找到南城,不厌其烦地问着路人,一天从未停歇过。阮吟霄买来的水和食物,她一口都吃不下,只喃喃地叫着裴大的名字,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 “小南,你停下来,休息一下!”阮吟霄上前拉住她,她挣开他的手,“停下来?我儿子现在生死未卜,怎么停下来?!” “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大裴是半夜被人掳走的,不会有人看见。不如我们先回去,等越大人他们的消息……” “问不出来也要问!”裴凌南继续往前走,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才四岁!如果那些人打他,饿他,他该多害怕?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光儿,你等着娘,娘马上就来救你了。” 阮吟霄见她已经六神无主,索性不再劝,陪她继续寻找。 裴大倒在地上,全身被绑着,眼睛还被蒙住。他醒了,却不敢动,因为身旁有人在说话。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啧,这不是崇光皇帝以前的画像?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个你别管,总之抓住这个小子,我们的戏才唱的下去。皇帝不是一直不肯招后宫,也一直没有子嗣吗?原来是把主意打在这个小子身上。没了这个小子,看他还有什么借口,不立主上当皇储。” “你的意思是,主上要杀了这小子?” 裴大抖了一下,害怕得差点叫出声来。好在说话的那两个人好像走了,周围又恢复了安静。裴大坐起来,动了动,发现双手被牢牢地反绑在身后,腿也被绑着,眼睛看不见,想要自救几乎不可能。他听到外面很安静,只有几声犬吠,而且能够感受到的光线很柔和,推测出时间应该是晚上了。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人要抓他?而且好像还与崇光皇帝有关? “原来你醒了。”忽然有人说话,吓了裴大一跳。他惊恐地往后挪了挪,有人过来按住他,“臭小子,你安分点!” “诶,不要这样对我们的皇子殿下,你看看你把他吓的。” “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裴大叫起来,顺便给自己壮胆。 有人凑过来捏住裴大的下巴,气息掠过他的脸,“我以为你一开口就是惊慌痛哭呢。了不起,不愧是赵显的儿子,四岁而已,就有如此的胆魄。” 裴大啐了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臭小子,你找死!”旁边的人狠狠地踢了裴大一脚,捏着裴大下巴的那个人说,“谁让你踢他的?这么美丽聪慧的儿子要是有什么损伤,我们的崇光陛下该多心疼?” “主上,您故意露出破绽,让皇帝知道我们的人在这里,但皇帝怎么还不来?这个小子会不会是冒牌的?他真的是崇光皇帝的儿子?” “你见过这孩子的脸,也见过赵显幼时的画像。虽然那画像不能把赵显的美貌全画出来,但是不是父子,不是一目了然么?何况,赵显知道我在城中,一定会马上找来。” 裴大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但是他抓住了一句重点,这些人居然说,他是崇光皇帝的儿子!!他爹不是叫沈流光么?娘不是说,爹只是个小小的府库编修么?! -- 第65页 “报!”又有一个人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主上,来了,来了!” 花事三十八 赵显进入客栈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摔在地上。沈括牢牢地托着他的手肘,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有很多人从楼上涌下来,把赵显和沈括团团地围住,沈括喝了一声,“大胆,你们不知道这是谁吗!”赵显面不改色地说,“让你们的主子出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从楼上传来一声,“九叔叔,侄儿给您请安了。”闻声而去,赵康一边走下来,一边挥退围在赵显和沈括身旁的手下,“没想到您御驾到此,有失远迎。侄儿看您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龙体无恙吧?” 赵显开门见山地问,“那个孩子在哪儿?” 赵康径自在大堂上坐下来,丝毫没有尊卑之礼,“您说什么?侄儿没有太懂。” “我问你那个孩子在哪儿?!”赵显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赵康便敛了笑容,“叔叔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侄儿的意思。” “赵康,你根本没有抓那个孩子的必要。朕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没打算认他,也没打算让他进宫。他会好好地返回北朝,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而立你为储君的圣旨,朕也已经写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说的言简意赅,这下换赵康意外了,“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真不认?” “是,朕不认。”赵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现在,你可以放人了?” 赵康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男人几眼,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他们虽然立场是对立的,他却也明白皇帝是一言九鼎的个性。于是,便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上楼去把裴大拽了下来。 赵显见裴大似乎没有受什么伤,总算放心,伸手把他拉到身边来,又对赵康说,“赵康,朕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对你让步。往后,你若再敢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朕必将用国法处置你!你好自为之。” 赵康吊儿郎当地笑笑,“九叔叔慢走,侄儿记下了。” 回去的马车上,裴大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动弹。沈括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糕点递到他面前,“饿了吧?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裴大摇头,更加抱紧双腿,戒备得像是一只落入狼窝的小兔。 沈括无奈地看了赵显一眼,赵显摆了摆手,“不要勉强他,既然不吃就算了吧。” “你……真的是我爹吗?”裴大用极小的声音问。 赵显看着他,知道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如果你不觉得我没有资格的话,我确实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爹……不是府库的编修,沈流光吗?” “那是我在北朝时,曾用的身份和名字。” 裴大忽而握紧拳头,声音如铁,“这么说,这么多年来,你根本没有死。你好好地活着,还是一国的皇帝,却对我娘,我,还有妹妹不问不闻!” 沈括急忙要解释,“不是的殿下,您听老臣说,皇上他……” 裴大抬起头,眼里涌出泪来,“娘叫我不要怨你,她说至少我和妹妹要知道,你是带着对我们的爱离开人世的。你知道这几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娘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有多辛苦吗?你知道别人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的时候,我为了不让娘难过,只能偷偷地跑到你和爷爷的墓碑前去哭吗!当我们尝遍人间冷暖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享受荣华富贵,你在与你的皇后伉俪情深!” 赵显没有开口辩解。这些年他们过得如何,他心里最清楚。也知道一旦亮明了身份,这个孩子望着他的眼神也将不再清冽。 “我爹不是你!我爹是沈流光,他已经死了!”裴大忽然站了起来,冲外面喊,“停车!” 车夫受到惊吓,急忙把马车停下来,马车里的人都猛向前倾了一下。 沈括问裴大,“殿下,您要干什么?” “回家。我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裴大去掀马车帘子,又回头看了赵显一眼,“我讨厌我的脸,我讨厌我的名字,我讨厌你。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在我和我娘面前出现!”他跳下马车,奋力向前跑去,满脸都是泪水。从他懂事起的几百个日日夜夜,他一直思念的人,一直敬爱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不知所措,只能远远地跑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填补内心的那个缺。 沈括跟着跳下马车来,追着裴大跑。没有追几步,就撞上了找来的阮吟霄和裴凌南。 裴凌南看到裴大,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地把他抱进怀里,“光儿,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 “娘!娘!”裴大抱着裴凌南嚎啕大哭。 沈括转身想偷偷走掉,阮吟霄已经看见了他,“请留步!” 沈括想,这件事情,他们早晚得知道,索性此刻就亮明了身份,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于是,他回过身来,行了个礼,“丞相,凌南,好久不见了。”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裴凌南和阮吟霄都惊愣住。待看清楚眼前所站之人的相貌之后,裴凌南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敢当。在下是南朝的大将军沈括。” -- 第66页 “爹,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你说你是沈括?” “对不起凌南,当年我隐瞒身份,欺骗了你。”沈括低头,觉得无颜面对眼前的人。 裴凌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裴大抱着她的腿说,“娘!南朝的皇帝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孩儿!” 裴凌南微微张开嘴,听到这个消息,她更为震惊。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只觉得心里有一块悬空的地方,忽然踏实了,好像期盼很久的那个结果终于出现。哪怕那个结果要比现实本身,更难被接受。 沈括缓缓道,“流光他其实就是崇光皇帝。当年被自己的大哥迫害,不得已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五年前北朝欲发动南伐,南朝皇帝病危,急急地把他找了回来,继承皇位。” 裴凌南的声音微微发抖,“所以,他还活着?他就是崇光皇帝?” 沈括点了点头,慢慢退到一边,让跟过来的赵显和裴凌南面对面。 孤绝的月光铺洒在两人之间那段不长的距离上,像是琉璃的白。赵显把手伸到面具上,慢慢地摘了下来。这个转瞬的过程,却让裴凌南经历了数种的感情变化,它们像是被囚禁的飞鸟一下子冲破了桎梏,扑腾腾地冲出了她的身体,让她受到极大的冲击,而脚步不稳。 梦里三生,她在思念里坚毅,在思念里老去。 这样的信念已经成为精神的支柱,一旦被击垮,灵魂好像也要脱离了身体般。 她的眼中,渐渐地涌出了泪。眼前站着的人,让她渴望到心痛,让她想念到疲累。明明是这么炙热而又迫切的感情,转瞬却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撕裂。她转身跑开。 “凌南!”赵显追上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臂,把她转到自己眼前。 “你想让我说什么?你现在想让我说什么,沈流光!”裴凌南仰头看他的脸,泪水像是绝了堤一样,“你骗了我整整十五年!你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裴凌南挣脱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一个字都不要听,你没有资格向我解释!如果你还顾念一丝一毫的情分,就放过我儿子。” 赵显的脸色苍白如同透明。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什么都不再说。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裴凌南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出去,“你把这个取下来。” 赵显一看,是在夜色中发出微弱光芒的明月流金。这不仅是一段过往,亦是一个证明。他往后退了一步,极力摇了摇头,裴凌南却坚决地说,“誓言已破,信物无用。你把它给你的皇后,比给我这个无关之人有用得多。这是你娘的遗物,我不想破坏它。” “凌南!”他的语气中已经透露了哀求。 “沈流光,我只给你这一次完整取下它的机会!” 赵显无力地伸出手,在明月流金上动了动,它便脱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里。他别过头,落下两滴泪来。 “今夜,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往后,你我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你自己保重。”裴凌南昂首阔步地离开,留那个消瘦的影子独自淹没进苍茫的月色里。 阮吟霄抱着裴大,认真地听裴凌南若无其事地说话。她往日里安静,今夜却滔滔不绝。他不出言打断,只是把手帕递给她。因为她虽然笑着,泪水却总是从她的眼角挣落。他也很震惊,调查的时候,只是怀疑沈流光与南朝有某些关联,没想到居然是崇光皇帝。更没想到,再相见,居然是这样的一种场景。 回到驿站,裴凌南先安置好已经睡着的裴大,然后借口劳累,早早地回房睡觉。 临睡前,阮吟霄打了一盆水,要去敲她的房门的时候,听到里面极力压抑的哭声。 他叹了口气,端着水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事三十九 第二天,崇光皇帝的一道圣旨,让举国上下为之震动。 因为他竟于壮年之时,颁布旨意,立一心想要谋害他的昭王为储君。 百姓们排山倒海地跪在宣德门外,高喊着要皇帝收回成命。这不是把老虎养在身边么? 重臣也纷纷进宫,跪在仁政殿外,请求皇帝三思。虽然老论迫切希望立下储君,但他们还没计划周全,皇帝怎么就提前行动了? 可他们的请求,皇帝都听不到了。因为颁布这道旨意,是皇帝在失去意识之前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昭王赵康装模作样地去城外溜了一圈,就承恩入了金陵城。 内医院的首席医官跪在景福宫门外,战战兢兢地向翁怡君禀报赵显的病情。他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恨不得马上告老还乡。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皇帝杀了,就是被皇后砍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现在很凶险?” “是,先前遭到暗杀的时候,被凶徒重伤了几次。虽然都捡回命来了,但是龙体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现下……现下又积劳成疾,恕臣直言,心神俱损,恐怕,恐怕……” “你是南朝最好的大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皇上治好!” “臣一定尽力,娘娘。”医官说完又匆匆忙忙地回了景福宫中。 翁怡君的痛症发作,几乎要体力不支地倒下去,但想起孤立无援的皇帝,又强打起精神来。她招来内侍问到,“今日北朝的使臣有何活动?” -- 第67页 “本来昨日要进行的会谈,将会在今日进行。” “在何处进行?” “集英殿。” 翁怡君点了点头,迈步向集英殿的方向走去。 阮吟霄本想让裴凌南休息,不用出席今日的会谈。可是裴凌南却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灯笼一样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坐上马车,阮吟霄问,“今天的和谈,皇帝可能也要出席,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是北朝的使臣,不能无端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走吧。” 集英殿上,南朝的官吏早就已经入座,严阵以待。阮吟霄和裴凌南刚刚入座,南朝的一个大臣便说,“陛下已经下旨立昭王殿下为东宫,此次的和谈太子殿下也会出席。” 闻言,南北朝官员皆是大惊。连翁照帆本人似乎都没有想到。 但赵康已经到了门外,众人只好起身,恭迎他入座。 赵康穿着东宫的红色袍服,一脸春风得意。他的长相不赖,宽额高鼻,本该是厚道之人,然而一开口,就让北朝的使臣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皇上身体不适,没办法跟你们谈边境贸易的事情。就我认为,也没什么好谈的。你们北朝又穷又没有好东西,凭什么让我们把茶叶和丝绸卖过去?这不是明摆着占我们便宜。” 阮吟霄沉了脸色,仍然是好言好语,“南朝以仁治天下,殿下应该明白,重开边境贸易不仅仅是关乎国家的利益的大事,也关乎边境上的百姓。这些年,他们饱受不能经商之苦,明明近在咫尺,彼此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却碍于法令不能交易,日子过得极为辛苦。东宫殿下要是肯为百姓多想一想,便不会觉得北朝这次的目的只是来占南朝的便宜。” 南北两朝的大部分官员都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没想到赵康却说,“丞相,收起你那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谁都知道北朝这么巴巴地与南朝签订贸易,是因为北朝今年国库亏了空,想要从百姓身上多征点税?征税自然得有眉目,于是便拿什么边境贸易做起了文章。” 赵康如此刁难,分明不打算恳谈边境一事。坐在一旁的裴凌南插嘴道,“这次邀请使臣团的是崇光皇帝。既然太子和皇帝的政见不合,我想我们和皇帝直接谈会比较好。” “放肆!哪里来的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敢在男人议事的地方大放厥词!”赵康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桌子,恶言相向,把裴凌南气得火冒三丈。她冷冰冰地盯着赵康,不怒反笑,“殿下你要跟我论资格?如果说在南朝男女没有共事的权利,那么你这个没有被皇帝授予任何实权的东宫,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对两国的国家大事评头论足?” “好大胆的女人,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来人啊,快把她抓起来!”赵康盛怒之下站起来,叫来了禁军。 越香凌闻讯赶过来,恭敬地问道,“殿下,请问发什么了什么事?” “把这个侮辱我的女人抓起来!” 越香凌看了裴凌南一眼,稳当地说,“殿下,他们是使臣,这样不好吧?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是和平时期?” “我管你什么使臣,就算是北朝皇帝在这里,也照抓不误!”赵康盯着越香凌,提高了声调,“指挥使,你怎么还不动手?敢公然违抗一国太子的命令不成!” 越香凌左右为难,阮吟霄手握成拳,正准备出招的时候,集英殿外,内侍高喊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连忙躬身行礼。 翁怡君大步走进殿内,环视了一圈之后,发现有很多禁军,便问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会谈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禁军?太子?你不好好呆在东宫,来集英殿做什么?” “皇后娘娘,我只是在处理国事。” 翁怡君挑眉道,“好大的胆子!你有什么资格处理国事?皇上明令把这次两国和谈的事情交给礼部尚书,与你何干?马上出去,返回你的东宫殿。否则本宫就派人拉你了。”翁怡君指着门外,用不容置喙的眼光盯着赵康。谁知,赵康竟慢慢直起身子,诡异地笑了,“您说我没有资格处理国事,难道后宫就可以干政吗?” “你……”翁怡君握紧拳头。 北朝的官吏见南朝的中宫和东宫势同水火,皇帝又不知所踪,便知道此次的和谈大大的不妙。有人低声向阮吟霄禀报道,“丞相,不如等崇光陛□体好转之后再继续谈判?眼下,北朝的官员实在不适合再呆在这里。这毕竟是南朝的家务事。” 阮吟霄一听有理,便抱拳对翁怡君道,“皇后娘娘,看来今日的和谈无法继续了。我朝仍然坚持我朝的观点,既然是崇光陛下邀请我们来的,贸易一事便只与陛下谈。等陛□体好转了,我们再进宫。此刻便先行告辞了。” 翁怡君带着歉意,微微点头,让内侍送北朝的官员出去,又对内侍交代了一番。 翁照帆看见北朝的官员都离开了,这才说话,“恕老臣直言,殿下刚刚的行为极为不妥,有损我国国威。” “老东西,凭你也敢说我!”赵康毫不犹豫地给了翁照帆一拳,直把翁照帆打得摔到地上。翁照帆为官多年,是老论中的领军人物,赵康此举激怒了大部分官吏。翁怡君上前把翁照帆扶起来,怒视着赵康,“赵康!你别以为当了储君,就能为所欲为,这个国家的皇帝还不是你!来人啊,把太子给本宫拉回去,让他面壁思过!” -- 第68页 越香凌领命,叫人强行把赵康给拉了出去。赵康被拉走的同时还叫嚷着,“你们给我等着!我早晚要你们好看!” 翁怡君闭上眼睛,更加忧心忡忡。 阮吟霄和裴凌南行到宫门口,一个内侍小跑上来,拦住了裴凌南,“裴大人请留步。” “何事?” “皇后娘娘有请。” 裴凌南看了阮吟霄一眼,阮吟霄开口道,“不知皇后娘娘找裴大人有何事,可否明说?” “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请裴大人行个方便。” 裴凌南点头,“好,你前面带路吧。” 花事四十 内官带裴凌南走到景福宫外,裴凌南见前方的玉栏上倚着一个富贵的丽人。 内官小跑上前,“娘娘,人带到了。” 翁怡君先是向裴凌南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才对内官说,“你退下吧。” 黄昏把整个皇宫笼罩进了一片橘黄里,白鸽擦着天际线飞过,落下“咕咕”的几声鸣叫。翁怡君执着缂丝团扇,一身水色大袖,端庄典雅。她走到裴凌南的面前,轻柔地微笑,“早就想见见你,这样把你叫来,你不会见怪吧?” 裴凌南虽然不讨厌她,但是一想到她是沈流光的原配,心里就有疙瘩,淡淡地应道,“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翁怡君亲切地执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皇上,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吗?” 裴凌南无法做出回答。她不自觉地往翁怡君如藕般的手腕上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赵显取下的明月流金。翁怡君知道她所想,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他们进入景福宫,立刻闻到了刺鼻的药味。药味对于翁怡君来说,已如一日三餐,很寻常,裴凌南就不怎么闻得惯了。翁怡君带着裴凌南去了南面的大殿,那是赵显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 一打开门,就有一股熟悉的墨香。很多以前,裴凌南曾经帮沈流光墨墨,把香粉洒进墨汁里,是他特有的习惯。 翁怡君指着窗边一块被布遮住的地方,轻轻推了一下裴凌南,“你过去看看。” 裴凌南疑惑,缓缓地走过去。那块墨绿色的布后面,好像藏着什么玄机。她小心翼翼地自布的一角慢慢掀开,发现是一副画。那幅画画的是一个鸡舍,一个女子扑倒在地,鸡舍外面画着两个焦急的厨娘和一个男人的背影。 只见画上的女子哭丧着脸,嘟着嘴,虽然只占了很小的篇幅,却是画得惟妙惟肖,好像这副场景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她看到画的左上角题了几行字,“那年那月,繁华美梦,惟愿此情此景依旧,今生无憾。”下方是一枚红色的印章,红泥显示出沈流光印四个字。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站在鸡舍外的那个男人,寥寥数笔,画得很潦草,好像在把这个人添加进这幅画里之时,作画之人内心纠结了许久。而鸡舍里面的那个女子,小到袖口和领子的一个花纹,都画得极为仔细。 那年那月,他还记得,她也从未忘却。她从未忘记他的好,他的温柔体贴。他的一言一行,一顾一笑,都在他离开的岁月里面,长成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个花图腾。 “皇上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娶了你,便会把你当成妻子,全心全意地爱护你。那时,他是要留在北朝,过完这一生的。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北朝会想要南伐,先皇会病重,昭王会如此地不争气。” 翁怡君又从角落里面搬出了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一封封信,叠得整整齐齐。收信人写的是裴凌南,寄信人是沈流光。原来他把他每天所做的事情,所经历的故事,都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地记录下来。 “皇上说,在北朝的时候,你们每晚总会在自己的小屋里面,把自己一天所遇到的有趣的事情说给对方听。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所拥有的最平凡,而又最最刻苦铭心的幸福。”翁怡君哽咽着抚摸那些总数过千的信函,“你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因为要守住这个皇位,要为万民谋福祉,他成为了众矢之的。大臣反他,昭王反他,有几次杀他的刺客还得了手,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就把他派去北朝的探子急急地召回来,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你和两个孩子的事。他是因为你们才活下来的,才活到今天的!” “不要再说了,皇后,不要再说……”裴凌南跪在木箱子前,泪水打湿了信封上的名字。 翁怡君握住她的手,“对,我是他的妻子。可是那个时候,他才十岁,我只有八岁。我们甚至不懂什么叫□情。父亲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么可怕而又广阔的宫殿里面。我常常哭,常常吵着要回家,皇上却总是不厌其烦地陪着我,任我出气,把我当成妹妹一般爱护。他十二岁那年,出事的前一夜,他可能预感到自己回不来了,就交代我偷偷逃出皇宫去,去过新的生活,把他给忘了……他不是背信弃义的男人,这些年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把你们接到身边来。可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确保,怎么忍心让你们母子涉险?” “凌南,我们都是女人。我清楚地知道,在皇上的心里,我是幼年时与他在这个寂寞深宫里面相伴的妹妹,好友,而你,才是能够填满他内心的人。你应该看见皇榜了,我得了藏结症,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再也不能陪伴他了。所以我求求你,哪怕你把这看成是一个女人能为自己所爱的男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不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凶险的皇宫里。我怕他会撑不下去,我怕下一次他倒下去之后,就再也不能醒来……” -- 第69页 话说到一半,翁怡君的痛症发作,双手捂着疼痛的地方,翻倒在地上。裴凌南大惊,忙把她抱起来,惊慌地冲门外叫道,“有没有人在外面?快来人啊!” 翁怡君牢牢地抓住裴凌南的手,“求你……陪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力量……今生,你是明月流金唯一的主人……我……我其实真的很嫉妒你,凌南……因为我一直望着的那个男人眼睛里只望着你一个人……他……他把你私藏在心底,甚至觉得说出口都会伤害到你……” “皇后,皇后!你振作一点!” 内官闻声跑进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匆匆去景福宫的正殿叫来了医官。 裴凌南看着翁怡君被抬走,叫住医官,“大人,皇后娘娘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医官警觉地盯着裴凌南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走了。 裴凌南心事重重地走到景福宫的正殿门口,忽然想进去看一看赵显。可是内官把她挡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皇上现在危在旦夕,我怎么能让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走走走,再不走我就赶人了。” “这位大人,你说皇上危在旦夕,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怎么还不走?”内官推裴凌南走,裴凌南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呵斥,“放肆!还不放开!你知道这是谁吗?” 她转过头去,看到沈括正走过来。内官连忙敛了嚣张的神色,毕恭毕敬道,“将军。” 沈括不看内官,只是盯着裴凌南,“你是来看皇上的吗?我要确定,你不是来要他的命,我才会让你进去。” “我……”裴凌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低下头。 “跟我进来吧。”沈括在前面带路,内官和禁军们纷纷退开到两旁。裴凌南跟在沈括的身后,觉得脚踩在一片虚无上。正殿的药味浓烈得刺鼻,是一种会让人窒息的苦味。医官和宫女跪在龙帐前伺候着,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很严峻。 “这几年,九死一生,现象重重,皇上受了许多伤,其中还有几处很致命,导致身体每况愈下。那夜与你分开之后,你走得决绝,皇上却口吐鲜血,晕厥在地。明月流金对他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可以……你……”沈括摇了摇头,说不下去,挥手让医官和宫女全都退出去。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错是对,只希望你看在你们曾经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否则,在他死于政敌的屠刀下之前,会先死在你手里。当年,是我敲昏了他,制造了火事,强行把他待会南朝的,要怪,你就怪我。他怕北朝的皇帝和太后发现他的身份,从而伤害你和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打探你们的消息。他已经尽了他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他的人生,从来就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立昭王为东宫吗?因为他宁愿把老虎养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愿你们的孩子和你卷进这么危险的漩涡里面来。是,他思念你们,日日夜夜盼望能跟你们一家团圆。可哪怕是这次,他假公济私地要求你出使南朝,也从没有想过要把你留下,要把孩子从你身边夺走。他要的,只是亲眼看看你们,看看你们好不好,他甚至都不敢奢求自己的儿子喊自己一声爹!” 沈括伸手擦掉老泪,也退出了宫殿。他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皇帝心里想什么他最清楚。皇帝要是知道他和皇后所做的事情,一定会怪他们。可是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想让皇帝一个人,把所有的苦和痛都承受下来。 裴凌南上前,缓缓地掀开龙帐。赵显一动不动地躺在龙床上,脸上盖着那个毫无生气的银色面具,双目紧闭。她伸手把那个面具拿下来,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只是苍白得好像随时会在人间消失一样。她伸手抚摸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流光,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我又问了一个傻问题。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有多么感激老天,让你还活在这个人世间。所以醒来好吗?不要再让我的美梦破灭。”她想要握他的手,却发现他手里紧握着明月流金,上面还有几滴干掉的血珠。 她把脸埋进他的手心里,“沈流光,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而我这个笨蛋,居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你……所以,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现在这样。”她痛哭起来,泪水不断地落进他冰凉的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竟然动了动。 “流光?”裴凌南着急地倾身察看,见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花事四十一 赵显看到眼中模糊的影像,口中干涩,轻声说道,“不是告诉你回寝宫去吗?自己还是病人。” 裴凌南愣住,而后慢慢地站起来。她的双眼暗沉如同夜里的大海,心像是无底的深渊。 赵显眼中的影像还是模糊的,他本能地认为那是翁怡君,便唤道,“皇后?” 裴凌南苦笑了一下,好像忽然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转身掀开龙帐走了出去。 沈括一直守在门口,他看到裴凌南出来,忙问,“皇上还好吗?” “好像醒了,你进去看看吧。” 沈括大喜,正要进去,忽然又停住脚步,“凌南,你……” “我先回去了。麻烦你转告皇上,北朝使臣希望他早日康复,共商边境贸易一事。”裴凌南行了下礼,不等沈括再说话,就大步离开了。 -- 第70页 沈括有些疑惑,刚刚他明明听到了哭声……怎么会这么匆忙地离开?他进入正殿,跪在龙帐之外,叫道,“皇上?” “沈将军?”龙帐后面传来赵显虚弱的声音,“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这里?不是皇后吗?” 沈括一下子明白了,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刚刚是凌南在这里。” 龙帐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轻不可闻地说,“是吗?” 裴凌南从景福宫一路走到宣德门,而后又沿着宣德门外的大道走。她经过林立的店铺,热闹的市集,一路穿过鼎沸的人声到寂静的小路。人与人,有的时候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有的时候,隔着一株花或者一棵柳相望,还有的时候,站在命运的两端。 她走到池塘边,静静地看远处即将沉落的夕阳。 晚风轻柔,几处炊烟,水落红莲,笛声悠扬。 这就是金陵城在繁华的尘世之外,独有的一份安详。 当时只道是寻常,淡而深远,亦如弹指间的地老天荒。 裴大一整天都坐在房间里面发呆,阮吟霄用了坑蒙拐骗的各种伎俩,仍然没能把他从郁闷中解救出来。铁蛋儿是唯一能进裴大房间的人,但前提是他不能张嘴说话。 裴凌南回到驿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阮吟霄一个人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子旁,很显然,筷子没动过一下。他看到裴凌南,连忙站了起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去看了看金陵城的黄昏,豁然开朗。” 阮吟霄道,“皇后可有为难你?” “没有,她是一个好女人。我们只是像朋友一般聊了聊。光儿呢?” 阮吟霄凝重道,“在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你吃过了吗?” “我去看看他,你先吃吧。”说着,裴凌南便向楼上走去。 裴大坐在桌前,铁蛋儿站在他身边给他墨墨。他只能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如果那夜他更用心些,也许能把全貌滑下来。很粗的眉毛,眼睛很大很亮,眼皮只有薄薄的一层。鼻子很圆润,嘴唇薄薄的,没有蓄胡子。他握笔的姿势已经很老道,只是绘画的技巧还有待提高,线条都是歪歪扭扭的。 他作画太认真,连裴凌南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光儿?”裴凌南出口叫他,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把面前的纸揉成了团。 裴凌南转向铁蛋,“铁蛋儿,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少爷说。” “是,夫人。”铁蛋儿的话很少,但一向懂分寸。 裴凌南看着裴大,明亮的大眼,漆黑的瞳仁,雪白的皮肤,红润的嘴唇,已经能想见长大以后的风姿。她虽然没有见过崇光皇帝的画像,但从这个孩子的长相已经能猜测出七八分来。若不是那般国色天香,怎么会有这么绝妙的小人? 她对裴大微笑,“嘴上说恨他,心里却想要画他,然后小心地藏在怀里,像你的那些绝版棋谱一样,是吗?” “才没有!”裴大别过头,嘟起嘴巴。 “别瞒我,知子莫若母。”裴凌南走到裴大身边,拿起他刚才扔下的笔,“我来帮你画,好不好?” 裴大兴奋地转过来,随即发现了母亲的阴谋,又把头转了回去,“不要。” “你爹的脸,长长方方……” “他不是我爹!” 裴凌南不理他,继续画到,“宽眉毛,却不浓密。眼睛是半月形的。看,你们虽是父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谁说的!抓我的坏人说,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鼻子长得很圆润,你的鼻子长得很挺,说起来,还是你长得好看些。” “鼻子圆润那是有福!” “啧啧,你看嘴唇这么薄,很薄情呢。” 裴大瞪大眼睛,看着在裴凌南的描绘下,终于在纸上显现出来的赵显的画像。他们真的长得一点都不像。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想努力地从赵显的脸上,找出他们是父子的证明。他用力地看,看到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他如果薄情,为什么要冒险去救我呢。他不是不爱我们吗。” 裴凌南搁下笔,俯身把裴大抱进怀里,“光儿,不要怪他,他并不是不爱你。他是不能尽情地把你抱进怀里。记得娘说过吗?他给了你最宝贵的生命,这便值得你用一生去感激。” “娘,你不怪他了吗?”裴大抱着裴凌南的脖子,贴着她的脸说,“孩儿是替娘生气。” “生气,气到没办法去原谅他。娘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是没有守着我们,但是他不欠我们。” 裴大眨了眨眼睛,不甚明了裴凌南话中的含义。可他忽然轻松多了,因为一直想要的答案,好像已经握在手心里。 赵显的体力一天天地恢复,而翁怡君经过医官们的精心照料,也终于挺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赵显开始处理政务的时候,弹劾东宫太子的奏折已经堆得像是山一般高。玉翩阡和越香凌来拜见赵显,赵显却埋在奏折山里,“你们先坐,朕一会儿出来。” 内官上了茶,还端来糕点。 越香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陛下,身体刚好就这么劳碌,是不是不妥?” 奏折之后的人笑道,“皇帝便是劳碌命,没得抱怨。” 玉翩阡饮了口茶,叹道,“皇上这话可不对。皇帝还是富贵命,能喝到别人喝不到的好茶。” -- 第71页 赵显笑着走出来,目光轻柔地落在玉翩阡如花似玉的脸上,“玉官儿,贪嘴可是会发胖的。” 玉翩阡吓得把糕点扔回碟子里。 越香凌刚要说明来意,赵显已先道,“明日在集英殿,朕会亲自与北朝的使臣谈贸易的事情,这次太子不会参加。你们一定都觉得朕把赵康立为太子,是做了一件蠢事,可现在,”他指着山一样的弹劾奏折,“可明白朕的用意了?” 玉翩阡摇头,越香凌微笑。 “子襄,你给玉官说说。他的脑子,只顾钻研歌舞了。” 越香凌说,“当初皇上回来继位的时候,是承了先皇的旨。昭王虽然有恶名,但因为没有处理过政事,所以没在大臣中落下什么口实。皇上把他立为东宫,按照他好大喜功的性格,必然干预政事,而以他乖戾的作风一定会惹是生非,这样一来,重臣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弹劾他,从而对他执政彻底失去信心。另外,将他置于眼皮底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再敢搞什么暗杀的小动作,我们也能洞察先机。” 玉翩阡一边听,一边打哈欠,待越香凌说完,已经昏昏欲睡了。越香凌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大不敬。” 赵显摇了摇头,“罢了子襄,玉官就是个榆木,不要理他。朕让你准备的文书都备好了吗?明日会谈之时要用的。” 越香凌把几份文书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斟酌了一下还是说,“裴大人……皇上,不要紧吗?” 赵显本来正在翻阅奏折,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说,“不要紧。” “恕臣直言,裴大人和皇子,皇上预备如何安置?” “朕没有皇子。”赵显用稳当的口气说,“裴大人是北朝的官吏,何须朕来安置?子襄你说笑了。” 越香凌猛地抬头来看他,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仅仅是一瞬,就反应过来,震惊得无以复加。皇帝的意思,难道是……?放他们母子回北朝?!以现在皇后的身体,昭王的行径,皇帝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皇……” “子襄。有的时候,放开会比握紧快乐。不是便不是,留不住便不强留,人生聚散各有其因由。有必须要行之事,就不如潇洒些。” “可是臣……!”越香凌张口却不能言。 “你去准备礼单。明日的会谈完成之后,朕会设宴为他们践行。南朝正值多事之秋,北朝人不宜再多逗留。便由你代朕送他们出城吧。”赵显说完,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越香凌还要再言,却被玉翩阡强行拖走了。 “小玉,你放开我!我还有话要对皇上说。” “笨蛋,该说的沈括将军都说了,皇上如果能听得进去,会做这样的决定吗?” 越香凌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猜了个七七八八。皇上的决定,旁人左右不了,你就别去自找没趣了。比起这个,你是不是该关心点别的?比如,到底是谁告诉昭王,裴凌南和她儿子的底细的?皇上有儿子的事情,只有我们几个亲信才知道,昭王是怎么知道的?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这你也知道?” 玉翩阡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巧,我刚好知道。” 花事43、42 越香凌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到玉翩阡难得一本正经,便也严肃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一阵耳语,路过的宫女内侍都很自觉地避嫌。只不过是第二日关于某君和某官乱搞龙阳的小道消息又在南朝的宫廷里风行了一把。 到了和谈的这一日,南朝的皇宫像是要办喜事一样热闹。不仅是因为皇帝的身体渐渐好转,众人的担心消弭了些许,也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关于两国边境贸易的谈判就要开始了。 一早,赵显穿戴好龙袍,刚走出景福宫,就被越香凌拦了下来。 而另一边,阮吟霄和裴凌南很早就到了集英殿。随后,翁照帆等南朝官员也到了。双方互相见礼问好,气氛比上一次轻松融洽许多。 翁照帆让官员抬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匹上等的江南丝绸给北朝的官员过目。北朝官员为南朝的丝织技术所折服,纷纷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而后,翁照帆又命人泡了碧螺春茶端上来。 北朝人也饮茶,但茶的种类单一,味也以苦为主,主要的功用是提神。反观南方的茶叶,茶香沁脾,入口甘冽,喝茶变成了一种享受。阮吟霄忍不住说,“南朝地大物博,历史源远流长,光是这两样物品已经让我们大开眼界。” 翁照帆难得露了笑脸,“北朝也无须妄自菲薄。若是论马匹和皮毛,自然还是北朝的胜我们一筹。皇上有令,将这几批上等的丝绸和最好的几斤碧螺春,都送给北朝的使臣做礼物,愿两国和平共处,贸易早日重开。”他挥了挥手,内侍们便把丝绸和茶叶送到了北朝官员们的面前。 阮吟霄和裴凌南大喜,连声道谢。翁照帆又说,“其实边境重开,是两国共同的期盼,我已经命人拟好了文书,二位过目之后,如有不妥的地方,我们还可商榷。” 阮吟霄把文书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他发现原本在贸易中南朝占有好处和优势的地方,此次都做了让步,等同于把最大的利益让给了北朝。他心下虽高兴,但也很疑惑,因为和谈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此次南朝之旅马上就能结束了一样。而且翁照帆这个老论这次居然破天荒的没有任何的刁难。 -- 第72页 阮吟霄把文书递给裴凌南看,裴凌南看过之后,点了下头,对翁照帆说,“翁大人,我们北朝没有任何的意见。” “既然如此,我们双方便订立合约吧。” 翁照帆叫人取来印章,阮吟霄也命人准备笔墨。裴凌南下意识地往殿外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被翁照帆看在眼里。翁照帆一边把印章压在印泥上,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本来皇上是要亲自来参加今日的和谈,但因为后宫中的一些私事缠身,不能前来,要我向北朝的诸位表示歉意。” 众所周知,赵显的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人。所谓的为后宫私事缠身,言外之意便是为了皇后。但今日的和谈进行得相当顺利,北朝的众人早已不关心皇帝参与与否,他们更关心何时能够回国,会得到北朝太后和皇帝怎样的赏赐。 合约签订了之后,翁照帆又邀请众人去看戏。 这唱戏,也是南朝宫廷特有的一项活动,北朝宫廷更喜欢一些体力的活动,比如马球,比如狩猎。 裴凌南坐在看台上,心思却已飘的很远。戏台上铿铿锵锵,唱得好不热闹,却一点都没入她的耳朵。 裴大在驿站中正百无聊奈地踱来踱去,铁蛋儿急忙忙地跑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那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大裴两个字,裴大一看就知道是沈阡陌那个小妖孽。 裴大和妹妹关系一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战友。他之所以叫妹妹小妖孽是因为沈阡陌不过四岁而已,已经很懂得掌握人心,无论是老男人,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全都翻不出她的五指山。她明明比裴大更早熟,却很会装可爱。连他们的娘都被蒙在鼓里。 沈阡陌还不太会写字,所以这信是一副图。但显然她画画的功力也实在不怎么样,裴大研究了好半天,才发现她应该画的是一碗很大的汤圆,可碗里面的汤圆不是圆的,稀稀拉拉的,还有很多东西浮在汤面上。汤圆的旁边好像还画着一个人,脸上写着项羽,却是女人的衣裙。 裴大看了一会儿,没太看明白,招来铁蛋问,“你看看,这汤圆是怎么回事?” 铁蛋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少爷,这汤圆的馅儿都露出来了,还怎么吃啊?” 裴大听完大惊,一下子明白了沈阡陌要传达的意思。 北朝的太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裴大着急起来。若是娘返回北朝,太后也许会用他们母子三人威胁崇光皇帝。而如果娘不返回北朝,太后更是有借口扣住阡陌了,甚至还会累及娘多年为官的名声。他在屋中踱来踱去,突然问铁蛋儿,“宫中的会谈何时能够结束?” “不知。刚才来人禀报说,翁大人还设了践行的晚宴款待丞相和我们家夫人。” 裴大又是一愣,践行?一般践行的晚宴之后的第二日就要离开出使国了。这是宫中的惯例。 “我刚刚听到崇光皇帝没有参加今天的集英殿会谈,是吗?” “是的少爷。” 裴大一咬牙,做了决定,“铁蛋儿,我们得进宫一趟。” “少爷?有事不能等晚上夫人回来的时候再说吗?您自己去皇宫实在是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何况,我不是找我娘,我是要见崇光皇帝!” 景福宫的正殿,赵显听完越香凌的汇报,脸色渐沉。他不是不知道东宫的那位难成大器,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为了皇位,能干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来。越香凌低着头,又轻轻地补了一句,“只怕这个时候,北朝的太后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裴大人若是返回北朝,将来有可能成为太后威胁您的筹码。” “朕的女儿还在北朝,不是吗?” “是的。如今看来,不知是不是他们早已经做了防范,先留下了公主,使得我们很被动。皇上,您看眼下如何是好?” 赵显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放,便是把他们母子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放,南朝的宫廷将有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裴凌南的想法。他不想用“为了她的安全”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强行把她留下来。 此时,外面的禁军忽然高喊了一声,“谁在那儿,别跑!” 越香凌警觉地起身,开门追了出去。 赵显也站了起来,想叫一个人进来问问。可身旁的窗户就在此时被大力地推开,而后一个人翻了进来。赵显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见那个人长得极小,好像只是个孩子,还“唉哟”地叫着,显然是摔着了。 赵显近前一步,看仔细了之后,不禁又惊又喜,“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大抬头来看他,吓得往后挪了一点,怯怯地说,“我……我来找你……皇上。” 赵显连忙把他拉起来,又蹲下去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还擦去了他脸上的污泥,“你想见我,托人转告一声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冒险进宫里来?有没有伤着?” 裴大摇了摇头,手不安地绞着衣服。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他爹,还是一国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唐突,但是为了救娘,这是唯一,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他咽了口口水说,“皇上……你能不能阻止我娘回北朝?” 赵显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 第73页 裴大从怀中掏出沈阡陌画的那张图,“这是妹妹托人传给我的。” 赵显看了图之后,大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问,“你看懂这画的意思了?” “那汤圆是说露馅儿了。而那个西‘楚’霸王项羽,隐射的是北朝的太后。”裴大说的很自信,没有一点儿的不确定。 赵显有点难以置信。他以前听到北朝的传闻,说双胞胎是帝后之相,不仅生的美丽无比,还聪明绝顶,其实作为父亲,他一直都心存怀疑。可是看了这幅画和听了裴大的解释之后,他不得不相信,这两个承袭了他血脉的孩子,果真都惊人地聪明。 “你娘……” “其实,我娘她早就原谅你了!”裴大抢先道。他从袖子里面小心地拿出一个锦囊来,然后又从锦囊里面抽出一张纸,慢慢地在赵显的面前展开。那是一张肖像画,画上的男子正是当年的沈流光。线条轻柔,色彩温和,生动逼真。 “皇……皇上……你救救我娘吧。求你。”裴大要跪下来,赵显一把拉住他,“光儿,为什么把这幅画随身带着?你……不是恨我吗?” “因为!因为……你……你是我唯一的爹啊。”裴大抿着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花事45、44 赵显动容,俯身把他一把抱进怀里,“光儿……好孩子……” 裴大呜呜地哭,心里却有另一种感情。原来这就是爹的怀抱,这就是爹的气味,原来朝思暮想的爹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用什么方法。”赵显看着裴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能叫我一声爹吗?一声就好。” 裴大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来。 赵显笑了,“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先派人送你回去。”他站起来,冲门外喊道,“来人啊!”话音刚落,他的裤腿忽然被抓住。他疑惑地低头去看,听到一声如蚊蚁般的喊声,“爹……”声音颤抖着,极小,听不真切。 可赵显已经大喜,一把把裴大举了起来,哈哈大笑。 越香凌跨进门中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有点疑惑地看着从未如此大喜的皇帝,还很疑惑地看到那个人精儿一样的孩子,脸颊红透,眼中都是仰慕。这就是所谓的父子了吧? 践行的晚宴,皇帝还是没有出席。整个晚宴,虽然阮吟霄很活跃,与他父亲的许多旧交都聊得很投机,但裴凌南却总是打不起精神来,思绪老是飘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或者突然间冒出赵显和皇后此时正在干什么的想法。她明日便要回北朝去了,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么? 宴席结束之后,阮吟霄被翁照帆等人叫走,大概打算继续叙旧。他不放心裴凌南一个人,裴凌南却刚好找到借口,一个人走走。 可她刚走到门口,被一个人拉住了就跑。 她惊慌地想要大叫,可那个人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她便发现是玉翩阡。 玉翩阡带着她跑到御花园,大概是他常年练习跳舞的缘故,大气也不喘一下。裴凌南刚要开口发问,他便说,“裴大人,你明天就要回北朝去了吧?” 裴凌南点头,玉翩阡却很狡黠地笑了,“作为在北朝的时候,你怀疑我跟小越乱搞的报复,我自告奋勇地担任了这次的任务。” 裴凌南有些没听懂,“你去过北朝?……等一下,那个长得很丑,总是跟在越大人身边的官员,不会就是你扮的吧?” 玉翩阡一听,差点背过气去,长得很丑?!这几个字简直是对他这个号称花之洛神的美人的侮辱!不过好在,他今天是来报仇的,待会看这个小女官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今夜,其实不是我找你哦。”玉翩阡往旁边退了一步,一个影子在月下显现了出来。裴凌南看清他的容貌,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显对玉翩阡点了下头,玉翩阡便欣然跑开了。当然,他不会跑得太远,他可是跟越香凌约好,要看一出好戏的。只是这个意图不能被皇帝知道,不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显往裴凌南那里走,裴凌南一直往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她大喝了一声,“你不要过来!” 赵显停下来,微笑着看她,“我听内官禀报,今天一整天,你好像都心不在焉,为什么?” “你!我才没有。”裴凌南侧过头,心跳得飞快。他……他让内官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根据我对裴大人的了解,你应该是工作的时候最认真的人。什么事,或者说什么人,比工作更重要?”赵显逼前一步,一下子抓住裴凌南的手,让她无处可逃。 “沈流光,你不要太过分!”裴凌南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最后索性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沈流光,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裴凌南大声喊叫起来,赵显不慌不忙,低头吻住了她。她瞪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反抗,只知道眼耳口鼻,全是最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躲在角落里的玉翩阡狠狠一挥拳,“帅!”越香凌一把按住他,把他拖了回来,“你小心被皇上发现,到时,他也会很帅地砍你的头。” 玉翩阡一下子按住脖子,一脸悲壮。 “毕竟是夫妻。”越香凌叹了口气,“裴大人抵挡不住皇上的。” -- 第74页 “小越啊,你说皇上顾虑那么多有什么用?早来强的不就好了?” “你不懂,对皇上来说,裴大人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当他明白她的心意之后,以皇上的聪明,裴大人是铁定逃不掉了。” 玉翩阡点头,忽看见远处站着一个小影子,便心悸地拉了拉越香凌,“小越啊,我怎么觉得小的比大的还厉害?他要是将来当了皇太子,会不会玩死我啊?天哪,他才四岁,四岁怎么像个人精一样啊!” 越香凌好笑道,“你没听北朝的传闻么?这位可不仅会是皇太子,还会是未来的皇帝。你要是想活得久,就别得罪他。否则,当这个国家变成他的,你连逃跑都找不到地方。” 玉翩阡哭丧着脸,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越香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大好。 直到赵显结束了吻以后很久,裴凌南还在愣怔中,以至于被抱进了景福宫都没有发现。 赵显叫来几个宫女,果断地下命令,“你们去准备一下,今天这个姑娘要给朕侍寝。” 宫女们面面相觑,有认识裴凌南的,更是大惊失色。 “朕说的话没有听懂吗?!”赵显提高声调,宫女们这才匆忙上前,拉着裴凌南下去了。 裴凌南回过神来,极不配合宫女。当听到赵显要她侍寝,更是大发雷霆,坚决不肯沐浴更衣,“他把我当成什么了?风尘女子吗?你们都走开!” “请姑娘行行好,不要为难奴婢们。”宫女纷纷跪了下来,泫然欲泣,“皇上一向是一言九鼎,如果姑娘不肯沐浴更衣,奴婢们只有死路一条。奴婢们进宫来,是想给家里一点活路的,求姑娘了!”她们要磕头,裴凌南不忍心,便把她们都扶起来,“他……我是说皇帝,平日里总欺负你们?” 一个胆大的宫女说,“这倒没有。皇上的寝宫一般是不让宫女进入的,大殿上都是内官们在伺候。今夜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 裴凌南心想,不过是沐浴更衣而已,没必要为难这些宫女。更何况,就算沈流光是赵显,是崇光皇帝又如何?他让她侍寝她就侍寝?她又不怕他! 宫女们把裴凌南打扮好,送她去大殿。禁军果然把她们拦住,只放裴凌南一个人进去。 裴凌南走到正殿中,见蜡烛的光很微弱。大殿空旷得很,还吹冷风,有些吓人。她壮着胆子,往灯火的地方走了两步,忽然被人抱住了腰,“啊!”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身后的人打趣着说。 裴凌南转过身去,见只着一身中衣的赵显,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笑容。她退开了些,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找我来侍寝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显笑起来,“如果我说,你猜错了呢?” “你!你现在是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裴凌南转过身去,“又何苦捉弄我呢?” 赵显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凌南,我没有捉弄你。我很认真。当然,侍寝也确实是权宜之计。我要把你留下来,这次,我不能再放你和儿子离开。你要相信,我还是沈流光,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裴凌南猛地抬起头来看他,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除了所处的环境大不一样,他确实是沈流光。 “你知道吗?承天太后已经知道我是沈流光,还知道了龙凤胎是我的亲生骨肉。所以明天,我会用今夜当做借口,把你留在南朝。至于我们的女儿,我一定会把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裴凌南太过震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刚张开嘴,就被赵显点住嘴唇,“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做个出色的女官,南朝的风气没有北朝开明,留下来,便要折断你的翅膀。但我只想先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至于你的梦,今后,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来给你打造。” 裴凌南不说话,只是眼中泛出点点的泪光。赵显把她抱进怀里,亲吻她的头发,“凌南,这么多年来,我都希望此时此刻的情景不仅仅只出现在我的梦里。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百姓,我都会快乐。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求你再度把幸福,带到我身边来。” 花事46、47(无48章) “我……”裴凌南想问,我要用什么身份留在你的身边?可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和身份,早就在五年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东西回得去,要得来,有些,却是永远地失去了。 “别太紧张,我不会强迫你,今晚你睡在床上,我去书房。”赵显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就要走开,裴凌南却拉住他的手,“别了,外面风凉。” 赵显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拒绝,执了她的手,往床边带去。 “这里除了我,没有睡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他捧着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在我心中,从未改变,亦从未离去。我也有耐心等你重新接纳我。” 裴凌南垂着眼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复又被赵显抚平。 烛火熄灭。两个人虽睡在一张床上,却各自睁着眼睛。今夜注定无眠。 裴大被越香凌和玉翩阡护送回客栈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玉翩阡很怕这个孩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场。他一路上暗自思忖,难道什么紫微星动,五道霞光什么的,都不是传说?不然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一股王霸之气外露呢? -- 第75页 阮吟霄坐在客栈里面,好像一直在等人。 “干……干爹。”裴大轻轻地叫了一声,心中有几分愧疚。 阮吟霄连忙站起来,又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娘呢?” “我娘……她……她……”裴大“她”不出个下文来。他虽然不知道阮吟霄和裴凌南之间的全部故事,但本能地觉得,不把裴凌南在崇光皇帝那里的事情说出来,会比较好。 阮吟霄笑了笑,笑容中含着他惯有的骄傲和孤绝。这倒与他真实的内心想法无关,他只是习惯了把这些东西当成是保护自己不受伤的武器。无论是落魄的时候,还是重权在握的时候,他都是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扛,去抗争,去度过时光。在许多年艰苦的岁月里,爱也消弭了,恨也退散了,他有的只是一颗空荡荡而又无从归去的心。 这样的千疮百孔,又怎么能说得出来,怎么去要求别人收下? 他给越香凌和玉翩阡行礼,谢过他们之后,就独自上楼去了。 裴大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却也只能看着他离开。他和沈阡陌约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住娘。 第二日,正是北朝的使臣团要启程回国的日子。金陵城外,阮吟霄装作若无其事地清点人数。北朝的官员早就察觉裴凌南不在,向阮吟霄报了几次,阮吟霄都当做没听见。 来送行的南朝官吏中有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昨天夜里,皇帝破天荒地留了一个女人侍寝的事情,而传言说那个人女人就是北朝这次的使臣。起初还有些不确信,今日见到北朝的队伍里面没有那个女官,无形中坐实了那个传闻。 最明白的,就是领队的越香凌了。可是他得沉默,得等皇帝自己来解开这个疑惑。 双方官员互相道别,互赠礼物。北朝的官员还邀请南朝的官员去北方,见见开阔的草原和自由自在奔跑的马匹。 到了要出发的时候,裴凌南的事情怎么也遮掩不住了。越香凌正要开口,远处忽然行来了皇帝的仪仗,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跪下行礼。 赵显率先从龙撵里面出来,而后伸手把裴凌南扶了下来。 北朝的官员面面相觑,连南朝的官员也都多有意外。虽说皇帝不好女色,可怎么也不会有兴致到去宠幸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吧?越香凌很镇定,南朝的老臣很抓狂,简直有当场死谏的架势。 赵显扫了众人一眼,“朕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向诸位宣布。北朝的裴大人,个性端庄温婉,甚得朕心。朕打算留她下来,今日就不随众位北朝官吏回国了。” 北朝的官员齐齐看向阮吟霄,都等他拿个主意。阮吟霄恭敬地俯身道,“陛下,这怕于礼不合吧?是不是等臣问过皇上和太后,再行定夺?裴大人怎么说也是北朝的礼部尚书,职责重大。” “朕知道,这个决定是匆忙了一些,但感情之事本来就不能由理智来约束。虽然是有些失礼,但还是希望丞相你向贵国的皇上和皇太后传去朕的歉意。至于凌南的儿子,朕自当如亲生骨肉一般对待,也一起留在金陵。” 北朝的官员发出嗡嗡呜呜的议论声,赵显又命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十几车金贵的瓷器,绫罗等物送上,“这是朕的一点心意,请一并带给贵国的皇上。从金陵一路北上的驿站都收到了朕的文书,一定会竭尽全力照应各位大人。如此,便珍重了,后会有期。” 人家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北朝的官员不得不沿着台阶下了。纷纷对裴凌南抱拳表示美好的祝愿,有女官舍不得裴凌南,还上前抱了抱她。最后,只剩下阮吟霄一个人站在一旁,没有任何的表示。 裴凌南知道他心中肯定有很多不解,或者是生气,只能歉意地冲他笑笑。谁知道他还是走了过来,把一个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这个镇纸我总随身带着,你留着做个念想吧。你我相识多年,总归有朋友的情谊,多多保重。”他按了按她的手,没有多余的眼神和话语,便转过身去,大喊一声,“启程!皇上,诸位大臣,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盛情款待,我们后会有期!” 队伍浩浩荡荡地开拔,城楼上的长角吹响。裴凌南看着队伍像一条长龙,向远处蜿蜒而去,内心百感交集。赵显握着她的手,想把力量传给她,同时也坚定自己的决心,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这场风暴,足以让这座古老的城池不得安宁。 离开了金陵城没有多远,阮吟霄就被追上来的铁蛋儿和裴大叫住。 裴大搂着阮吟霄的脖子说,“干爹,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不开心。你这些年为我们做的事情,我都会记在心上。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地孝顺你,如同我的亲爹一样。” 阮吟霄拍了拍他的头,笑而不语。 铁蛋儿给阮吟霄跪下来,“丞相请放心!有铁蛋儿一日,就必定护夫人和少爷周全,不让别人欺负一分一毫去。” 阮吟霄点头,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递给铁蛋,“我知道你们肯定要来,便准备了这封信。不要让南朝的官员发现,偷偷地送到翁照帆大人家里去。往后,夫人和少爷,就托付给你了。” 铁蛋儿郑重地把信放进怀里,点了点头。 “大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能来送干爹,干爹已经很高兴了。记住干爹教过你的,将来做一个好皇帝。” -- 第76页 裴大惊讶地张开嘴,没想到阮吟霄会说得这么直接。 “干爹走了,再见。”阮吟霄摸了摸他的脸,笑了一下,便转身回到队伍的最前头去了。 裴大和铁蛋儿站在原地,目送使臣的队伍一点点地离开。此后,山高水长,再相逢不知已是何年何月。 回到皇宫,赵显还没坐下,就看到内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下……陛下!”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老大人们纷纷请求见您!” “让他们进来吧。”赵显话音刚落,几个老臣就呼天抢地扑进来,跪倒在地上长拜,“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 赵显拿起奏折,淡淡地说,“要朕三思什么?” “那裴凌南是个寡妇,又带着一个儿子。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老臣冒死进谏,北朝民风开放,是以准许女子做官。但也因此,女子大都不习妇人之道,如何能当得一国后宫?” “皇上!皇上啊!我朝数百年的基业,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毁去啊!您让天下人怎么看您,怎么看我朝啊!” 老臣们轮番进言,进言完毕之后,又都匍匐在地上不起。赵显批好一份奏折放在一旁,又顺手拿起下一份,“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朕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却在跟一个女子欢好之后,残忍地把她赶出宫去?她是北朝人,她也确实是女官,但朕收后宫,算是家务事吧?” “皇上,您不能这么说啊!那女官带来的儿子,很有可能会随着她被充入后宫,而变成您的长子。一国的皇室血统,怎么能够如此来混淆!” “老臣们不能坐视社稷受到威胁!如果陛下执意不肯更改圣意,臣等只能长跪不起!” “长跪不起!” 老臣们像吃了秤砣铁了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昂首挺胸。他们有的是三朝元老,有的已经为官多年,全是老论的中坚力量。可老论的领头者翁照帆却并没有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赵显合上奏折,逐一扫过几个老臣的脸,“所以,你们之前又是联名上书,又是跪在仁政殿门外,请求朕收后宫,是为了哪般?凌南的儿子怎么处置,朕自然有朕的道理,众卿无需多言。如果要跪,请到外面去,这儿是论政的地方,可不是让你们用来威胁皇帝的地方。”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威严。老臣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站起来,移到门外继续跪。 “臣等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跪到陛下更改心意为止!” “陛下一定要为苍生社稷着想,不要一意孤行!” “我等忠心,日月天地可鉴!” 他们在门外一遍遍地叫喊,听内官的禀报,人数还越来越多。赵显不耐地放下奏折,刚要起身走出去,原本领着裴凌南去住处的内官,一脸灰溜溜地回来了。 花事48 “发生了什么事?” “裴……裴……”内官很犹豫裴凌南的称呼。说姑娘吧,对皇帝有亵渎之意,说娘娘吧,皇帝又没有正式册封。这可愁坏了行走宫廷多年的内官。 “她怎么了?”赵显走近一步,问道。 “小的无能,那位执意不肯住在宫中,要出宫去。还有小公子……小公子也不要住在宫中。” 赵显揉了揉太阳穴,把奏折扔回桌上,“走,朕亲自去兰仪宫看看。” 兰仪宫在整个皇宫中的位置非常微妙,它虽然不是什么主殿,但离太子东宫和皇帝的景福宫都很近,所以自建成以来,一直是太子的母亲或者皇帝的宠妃所住。裴凌南初来乍到,不过给皇帝侍了一夜寝,就被封到这样显目的宫殿,自然成为了宫中的一大奇闻。 分配到兰仪宫的宫女和内官都格外地小心,生怕得罪新主子,间接得罪皇帝。 可没想到当差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鼻子的灰。 裴凌南站在台阶之下,冲身边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内官说,“我说了好多遍了,不要跪我。” “娘娘请息怒!” “我不是娘娘!”裴凌南牵着裴大的手,企图从他们的包围圈中走出来,可刚迈动步子,就看到皇帝的仪仗行到了近处。 赵显因为走得急,都没有坐銮驾。头顶上虽有华盖,还是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到裴凌南被困在一干人中间,犹如困兽,便大声道,“全都退开!” 那些人听到皇帝的命令,犹如听到福音,纷纷退到了两旁。 裴大抓紧裴凌南的手,往裴凌南身后挪了挪,只露出个脑袋。他对赵显的感情很复杂,既无比亲近,又有些惧怕,更多的是情怯。大概还没有找到与父亲的相处之道,所以显得笨拙了。 赵显走到裴凌南面前,低声说,“你这是干什么?”然后蹲到裴大面前,拍了拍手,“光儿,到父皇这里来。” 裴大一点点地移到赵显的面前,赵显伸手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摘掉面具的那一刻,所有的光芒都好像聚集在那张小小的脸上。周围有宫女发出了惊叫,明知道失礼,却还是忍不住盯着裴大看。 “朕的儿子,长得如此出色,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赵显一把把裴大抱起来,又揽着裴凌南,耳语道,“凌南,你好歹给我个面子,看看再走,好不好?” 裴凌南不说话,而是看了裴大一眼。她知道父子总归是父子,裴大再懂事,也愿意跟好不容易相见的父亲多呆在一起。所以她没有反抗,跟着赵显进入了兰仪宫。宫女和内官们纷纷松了口气,看来还是皇帝最管用。 -- 第77页 进到殿中,裴凌南才知道赵显有多花心思。 因为宫殿的布置,和当年的沈府如出一辙。书房是沈流光书房的样式,大殿就是裴府的会客的大堂,而寝殿便是他们两人的房间,连走道的长廊都修得一模一样。裴大没有见过当年的沈府,所以只是好奇地跑来跑去,而裴凌南却摸着一桌一椅,恍然间出神。 赵显让宫女先把裴大带出去,自己走到裴凌南身边,握住她的手,“我们的家,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会忘记?我人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裴凌南眼中盈满泪水,脑海中翻页般的闪现了很多场景,从结婚到真正洞房,再到夫妻同心,那个虽小亦不繁华的沈府,承载了她太多的感情。 “凌南,”赵显把她抱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我知道要你接受,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绝对不逼你。只是,请你留在我的身边,留在我能看到听到的地方,让我把这些年欠你和孩子的,一点点偿还。我知道你要的,不是我现在拥有的这些,但我是你的。无论赵显还是沈流光,都是你一个人的。” 裴凌南看着他下巴上青青的胡渣,轻声说,“那皇后呢?她是你的原配妻子。” “你才是我的原配妻子!你是我赵显唯一承认的妻子!皇后是权宜所纳,那个时候我才只有十岁,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一直如兄妹般!”赵显按着裴凌南的肩膀,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凌南,这不公平。你不能因为我无法抗拒的过去和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拒绝我。我的心意如何,你最清楚。” 裴凌南不看他的眼睛,轻柔而又坚定地说,“曾经我以为自己清楚,也觉得既然已经是夫妻,那便要无条件地相信你。所以,宁王的密函我没有理会,爹……沈将军和双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甚至连那个带我去永福宫又消失无踪的宫女都没有去深究。我曾经尽了我的责任,我努力做好沈流光的妻子。但那个身份,在你离开北朝,沈府毁于一旦的日子里,已经失去了。现在我是裴凌南,不再是谁的妻子。我答应留下来,是因为沈怀光是你的儿子,沈阡陌是你的女儿,我既然让他们姓沈,就从没有打算剥夺他们喊你父亲的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留在你身边,或者,要重新去接受你。” 赵显愣怔地看着裴凌南,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又有些不知所措。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他虽然贵为皇帝,但掌控不了人心。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琢磨不透。在北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把她当成妻子一样来爱护,所以她要的那个答案,他从来没有给过。但这五年来,离开她的身边之后,他才渐渐明白,原来那不是责任,亦不是一种依赖。而是根植在内心的情愫,长成相思,结了红豆。 他想过再相逢的时候,一定要亲口告诉她,可现在……她不要了。她要的,已经不再是这些。 可叹,时间是一把无情的屠刀。 裴大给自己身后的宫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地把脑袋缩了回来。他知道娘是骄傲的女子,不会甘心给皇帝爹当小老婆。皇帝爹一门心思地要留住娘,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谈不拢,很正常。 “姐姐,哪里有纸和笔呀?”他笑盈盈地问身后的宫女,那宫女被他问得面红耳赤,简直要晕厥过去,急急道,“奴婢,奴婢带您去!” “谢谢姐姐。”裴大牵了宫女的手,宫女差点忍不住尖叫。 裴大想,沈阡陌那妖孽是对的。漂亮脸蛋可不是白长的。 北朝的皇宫,兰台内,刘无庸老头正在揪胡子。他下棋的本事,自认也是数一数二了,可眼前这个女娃娃,不过四岁的光景,居然有把他逼疯的能耐。最最可恶的是,当事人完全心不在焉,正一手拖着下巴出神,一手玩着白子儿。 她有芙蓉花的面,春江的眸,还有绿柳苏堤的雅气。顶顶的一个妙人儿。 “刘爷爷,您想好要下哪里了吗?我的一盏茶可喝完了。”沈阡陌眨了眨大眼睛,把茶杯倒转过来,“老人家可不能占小孩的便宜哦。” 刘无庸揪着胡子,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小女孩,“你上辈子是妖精吧裴二?你哪里像是小孩子啊?” 沈阡陌笑了起来,跳下椅子,“您说对了,我上辈子是花精!这局让您,总赢可没有什么意思。”话说完,人像是一阵风一样飘出去了。剩下刘无庸,恨不得一头撞墙。他想,裴凌南那女娃娃太能生了,这两个小东西哪里是什么帝后之相,分明是索命翻天之相! 沈阡陌跑到花园中,看到枝头一朵花开得极好,踮脚要去摘,却怎么也够不到。她生气地跺了跺脚,正要喊人,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把那花摘了下来,还顺便插在她的头发上。 她转身,看到耶律齐站在那里,连忙行礼,“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齐看那粉红俏丽的花与她极为相配,不禁有些失神。郭承恩小声地叫了他,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起来吧,不用多礼。” “下早朝了吗?我想吃龙凤呈祥,可是不敢拜托御厨,你知道,他们只听你的。”沈阡陌吐了吐舌头,一脸的天真。 耶律齐侧头对郭承恩说,“你去一趟,让他们马上做龙凤呈祥,拿到花园里来。” “是,老奴这就去。” -- 第78页 郭承恩离开以后,耶律齐蹲下来,与沈阡陌平视,“说吧,故意把郭承恩支开,想要干什么?” “我才没有。” “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朕。”耶律齐伸出手去,“拿来吧,准是又想给你哥哥透风报信。还要朕给你们当信差。真要怕母后,就安安分分地呆着才好。你们这两个小鬼,早晚有一天能把南北两朝弄翻天去。” 沈阡陌的手还很小,抓住耶律齐的手有些吃力。她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难过吗?” “什么?”耶律齐被她问得措手不及。 “算了,我这是傻问题,更不该问个皇帝。”沈阡陌转过身去,凄凉地想,她如果回到爹和娘的身边,便是不能再呆在北朝的时候了。她长大还要很多很多年,那个时候,他早就把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给忘了吧。 承天太后很快就收到了裴凌南被崇光皇帝留下来,不会再回朝的消息。又听礼部侍郎李元通禀报,皇帝下令取消了大婚的一切准备,终日陪伴着沈阡陌那个小女娃。太后在殿上来回踱了两步,命人叫来了禁军,“你们去把沈阡陌带到哀家的景福宫里来!” 花事49 禁军来抓沈阡陌,沈阡陌却不慌不忙,彬彬有礼地说,“大人不用抓我,我自己会走。叫别人看见了,会把事情闹大的。” 禁军有些发愣,慑于她的气场,只是抬了抬手道,“请。” 林素琴把沈阡陌带到大殿上,承天太后正襟危坐,摆足了架子。其实她并不讨厌沈阡陌,但碍于双方目前的立场,有些态度不得不转变了。 沈阡陌微微一笑,跪下行礼,“民女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美目一挑,“你竟还知道自己只是一介草民?” “阡陌不知道太后的意思。” “我知你智谋不亚于一般大人,便不与你兜圈子。你接近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真为了那帝后的鬼话不成?” 沈阡陌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阡陌只是与皇上打了个赌,赌约未完成,不敢擅自离开而已。当然,如果太后娘娘赶阡陌走,阡陌也不得不走。” “走?现如今,你以为哀家能放你这么轻巧地离开?裴凌南本是北朝的官吏,却因为儿女私情留在了南朝,置国家于脑后。哀家培养她多年,竟如此忘恩负义,怎不叫人心寒?哀家还听说你的父亲没有死,他就是南朝现在的皇帝。”太后看到沈阡陌脸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露出一丝的惊惧,便知道这个女孩子,比她想象得要厉害得多。这是个祸害,不除,将来必有大患。 “那是母亲的决定,阡陌不能左右,也不会说什么。” “你们一家,全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哀家今日就要替皇上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太后狠狠抓紧扶手,冲外喊道,“来人啊!把这丫头拖到偏殿去关起来!不许点灯,不许给棉被,更不许给吃的!”说完,她冷冷地看了沈阡陌一眼,“哀家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裴凌南在兰仪宫中,焦急地走来走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阮吟霄到达上京没有。而在他到达之前,沈阡陌是否会平安。她不习惯被一大帮子的人伺候,所以把宫女和内官全都赶了出去,以至于玉翩阡进来的时候,没有人通报,她便也没有发觉。 玉翩阡是被越香凌和沈括合伙弄来当说客的。越香凌嘴拙,沈括碍于身份,想来想去,只有玉翩阡这个外人合适。 玉翩阡听说皇帝自从兰仪宫离开之后,脸色阴沉,这几日再也没有来过。若是寻常的夫妻,闹一闹别扭,吵一吵架,也很正常,可换到了帝王家,就是大事。 何况,还有那些大臣每天每天堵在皇帝的周围,闹哄哄地,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皇帝收回立裴凌南为后宫的决定。皇帝已经够烦了,他帮帮皇帝也无妨。 “喂,我说……”他突然开口说话,吓了裴凌南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谁让你把宫人都赶到殿外去了?”玉翩阡优雅地坐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跟那时候的沈府一样呢。” 裴凌南不语,只是在玉翩阡身旁的椅子坐下来。 玉翩阡扬了扬柳叶眉,“我啊,以前只是个很卑微的伶人。在遇到小越和仁德陛下以前,觉得自己只是个物品。我想人的一生中,总要遇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让你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读的书不多,你们这些文人的大道理我都不懂。可是,你啊,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都不肯再嫁。阮吟霄那样的人陪伴在你身边,你也没有动过心,这说明那位在你的心里,一定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吧?” 裴凌南抚了抚身旁君子兰的叶子,装作没认真听。 “人生只有短短的数十载,这一刻永远不能猜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也许就不在了。他已经是皇帝,这是我们大家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如果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却可以远离他而生活,那么你就走吧。”玉翩阡站起来,活动起筋骨来,“我问你,如果他变成乞丐,你会离开他吗?” “不会!”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一无所有的乞丐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九五之尊的皇帝反而不可以了呢?他只不过有一个十岁的时候因为政治而联姻的皇后,除此之外,再没有容纳过别人,他并没有背叛你们的感情啊。何况,现在的他,是最需要有人站在身边支持的时候。那个人不是皇后,不是小越和沈将军,而是作为妻子的你。你的才华,如果用来辅佐他,不仅可以给你们一家带来幸福,甚至是这个国家,南北两朝,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 第79页 裴凌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白衣翩翩的美男子,一口一个没有读过书。但是他却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他看得懂,也琢磨得透,甚至丢出了一枚诱人的橄榄枝过来。 只是她的心悬着。自从见到赵显,便一直悬在半空中,没有找到一个地方能够安稳地落下来。或者她只是缺少一个理由,缺少一个能够破釜沉舟,死心塌地的理由。这个理由,他也没有给她。 皇帝近来有些暴躁,内官都不敢近前伺候。重臣每天都在门口跪求皇帝收回成命,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宗庙社稷,皇室血统。 赵显让眼前跪着的女子站起来,“双双,这些年你保护朕的安全,劳苦功高。眼下朕有更要紧的事情托付给你。东宫近来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朕担心他们会对兰仪宫下手。你暗中保护凌南母子,把朕的护卫分一半给他们。” 双双错愕,“皇上?这恐怕不妥吧?上次刺客的攻击险些要了您的命,您怎么能让奴婢把护卫撤走一半?” “这是命令,双双。” “可是,皇上!” “皇上!”内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双双连忙退到一旁。 赵显不悦地问,“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枢密使,太尉,太师,左相求见!” 赵显还没发话,四个重臣就已经进到殿上来,长跪不起。太师最德高望重,率先说道,“皇上,臣等惊闻您要收一个北朝的女官为后宫,可有此事?” 赵显本来对他们擅自闯入殿中的行为不满,可是他们毕竟都是身居要职的重臣,又在他初登位之时鼎力支持,不得不把怒火强压下去,柔声道,“正如太师所言。” 太师行了个大礼,又要说话,赵显索性站起来,抬手制止他往下说,“几位都是在朕登基之处,便知道朕底细的人,朕也不跟你们拐弯抹角。朕流落在北朝之时,与一位女子成过亲。那女子便是裴凌南。而她的一双孩子,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言的他人之子,那是朕的亲生骨肉。” 四个大臣面面相觑,枢密使略沉吟了一下说,“皇上能确定吗?您当初离开北朝之时,并没有什么儿女。臣的意思是,也许那是裴凌南与他人珠胎暗结……” “大胆!”赵显怒斥了一声,走到枢密使的面前,“朕的妻子,朕非常清楚。你敢污蔑朕的后宫,该当何罪?!你们看过那孩子的长相么?若是你们看过,就不会质疑他不是朕的儿子!” 太尉忙道,“皇上请息怒……枢密使大人不是那个意思。” “朕敬重你们为三朝元老,对于不敬之事便不再追究。但你们心里都要有个数,裴凌南,朕是立定了!朕的儿子,也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子,朕会守护他,辅佐他,直到他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大臣再不敢说话,因为皇帝的眼睛中,有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那是天子的气势,他们不敢反抗。 从大殿里从来,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左相说,“几位大人就这么放弃了?放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太师摇了摇头,“你也看见了,陛下的态度很坚决。” “如果,那个孩子消失呢?”左相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其它的三个大臣全都不寒而栗。 花事50 北朝永福宫的偏殿,荒僻阴湿,传说很多被太后处罚过的人都死在了里面。 沈阡陌缩在角落里,只能借着窗户外面投进来的微弱月光来平复心中的恐惧。周围好像不时有零碎的脚步声,还有吱吱的老鼠叫,偶尔还吹阴风,撩起那白色的破旧纱帐,很是恐怖。换了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得哇哇大哭了。 但沈阡陌咬着嘴唇,坚决不肯哼出一声。 “裴二,裴二,你在里面吗?”透风的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声,还有锁链轻动的声音。沈阡陌仔细一听,发现是刘无庸。 “刘爷爷!”她爬到门边,轻声问,“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素琴那丫头偷偷告诉我,你被关起来了。她不能离开太后太远,所以就跑到了离永福宫最近的兰台。丫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作孽哟,太后怎么忍心把你这么小的娃娃关在这种地方!”刘无庸在门外徘徊,半天想不出一个好点子来,“皇上去北郊的军营巡视了,三五天之内回不来。朝中的大臣又大多是宁王那一派的,丞相又不在,天哪,是要急死我么?不如我悄悄派人去通知皇上?” “爷爷,千万不要。”沈阡陌以额头抵着门面,低声说,“皇帝哥哥不想此刻成亲,不是因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太后娘娘却不明白。如果您告诉皇帝哥哥,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刘无庸在门外,轻轻捶了捶门板,“裴二啊裴二,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困在这里吗?” “那……您能找到楚大人吗?” 刘无庸一拍手,“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 沈阡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重新靠着门坐了下去。她迟早是要离开北朝,回到爹和娘的身边。只是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其实有很多暗流,早就悄悄涌动了吧? 南朝景福宫内,赵显疲惫地用手按住额头。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吏部选拔官吏任人唯亲,官吏相互勾结,贪污**。户部只知道增加百姓的赋税来填充国库。越来越多的人在剥削百姓,施政举步维艰。反观北朝,在寅耕新政的作用下,大批有识之士,得以充入朝堂,成为国家发展的中坚力量。 -- 第80页 他渐渐地发现,真正在操纵这个国家的,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那些每天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的老论大臣。 内官禀报,“陛下,沈括将军和指挥使大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 沈括和越香凌跨进殿内,看到皇帝看着奏折,一脸的烦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不说话。越香凌知道皇帝肯定是因为施政不顺的事情烦心。先皇执政十年,虽说无功无过,但因为他贪图享乐,把皇权下放给几个高官,久而久之,导致了皇帝的权利几乎被架空。今日的南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南朝了。 “坐。”赵显伸手把奏折推到一边,看向沈括,“朕有一事交代于你。” “皇上请说。” “虽说南北议和,北朝太后纵使对朕和凌南有诸多的不满,也不敢公然把阡陌怎么样。但朕还是希望你能去北朝走一趟,把阡陌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沈括立刻应承下来。他知道,沈阡陌是裴凌南和皇帝共同的心病,她如果能回到南朝来,对两人重修旧好,说不定有极大的帮助。虽说现在是皇帝举步维艰的时候,他不适宜离开,但他毕竟是武将,不是文臣,帮不了皇帝太大的忙。 赵显又问越香凌,“子襄,近来皇宫可有什么异常?” “臣……”越香凌刚说了一个字,内官就在殿外高声喊道,“皇上,不好了!刚刚兰仪宫传来消息,说小公子不见了!” 赵显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大步往殿外走。越香凌和沈括急忙跟了上去。 景福宫外,禁军整装待发,火把把宫墙照得通亮。禁军将领跪在皇帝的面前,“一刻前,北宫疑似有刺客侵入,因为离景福宫很远,末将不敢惊动圣驾,只派人加强了防备。刚刚兰仪宫的宫人跑来禀报,公子忽然不知去向。末将怕与侵入的刺客有关,再不敢隐瞒。” “混账!有刺客入侵,为什么不禀报!”沈括喝了一声,禁军将领战战兢兢地不敢答话。 赵显没有心思再追究禁军的过错,快步向兰仪宫的方向走去。 裴凌南和宫人把兰仪宫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裴大的影子。晚饭的时候,她还跟他好好地说着话,他说肚子疼,要去茅房,这一去就不见了踪影。她惊慌地正不知所措,正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打转,赵显赶了过来,唤她,“凌南!” 她像一下子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冲过来抓住了赵显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光儿他,吃饭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我……”她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赵显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宽慰道,“别着急,我已经派禁军找了,肯定还在皇宫之内。” 裴凌南点头,只能借由他的怀抱,来平复焚心的焦躁。这五年来,每次发生什么状况,她都希望他能够在自己身边,给她支撑的力量。想不到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场景,又奇迹般地出现了。 “娘啊,救命啊!”裴大的惊呼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裴凌南和赵显匆匆地往那个地方赶去。 沈括跟在他们身后,带着禁军同行。越香凌还算冷静,指挥禁军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去,“你们不要放出声响,如果看见刺客,一定要生擒他们!遇到紧急情况,也务必与沈括将军照应。” “是。”禁军沿着围墙,猫腰前行。 裴大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身后是花园的围墙,他哆嗦地靠在墙上,惊恐地看着眼前包围他的四个刺客,亮着明晃晃的刀。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怪只怪你是皇帝的儿子。”一个刺客举起刀,眼看就要挥下,后背却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中,一下子吐了血。 裴大连忙捂住眼睛,只觉得一个人迅速地抱住了他。那个怀抱宽厚温暖,有满满的力量,他一下子就不害怕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仰头看到一个森冷的银色面具,一只大手把他按在怀里,那个宽阔的肩膀,好像能为他把所有的风雨都挡住。 禁军冲上来,三两下就把四个刺客都给制服。可他们很顽固,咬舌的咬舌,吞毒药的吞毒药,马上都自我了断了。 沈括和皇帝都觉得蹊跷,刺客既然想取沈怀光的性命,不可能只派这么四个人来。 裴凌南上前,想要查看裴大是否受伤。但立刻,沈括和皇帝同时察觉了屋顶上正在拉弓的几个黑衣人。 “小心!”沈括大声一喊,迅速地从身边禁军的腰上拔出两只剑来飞向屋顶。而几乎是同时,刺客放出了箭。 五只箭,全冲向裴大。赵显只来得及用掌震开裴凌南,而后俯身把裴大抱住,紧紧地护在怀里。“嗖嗖嗖”三支箭擦着他的肩膀和脸侧飞过,而剩下的两支,则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后背。 “皇上!”沈括和所有宫人,禁军都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去。 赵显轻轻地松开裴大,慢慢地向后倒。 “叫太医,快叫太医啊!”沈括高声呼喊着,马上有内官连滚带爬地跑开。 “爹!爹!”裴大扑过去抱住赵显的手臂,大声喊道,“爹,你不要有事!娘,你快来啊!” 裴凌南跌跌撞撞地扑到赵显的身边,把他抱了起来,“流光!你不要吓我!” 赵显把手伸进怀里,慢慢地掏出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芒,还带着点点的血迹。他把这个东西按进裴凌南的掌心里,然后扣住她的手掌说,“凌南……我从没有……忘……”说完,手便滑落下去。 -- 第81页 “流光!”裴凌南把赵显抱进怀里,痛哭失声。这一刻,她才知道,欺骗,皇帝的身份,原配妻子,这一切的一切,跟他的生命起来,都渺小得可怜。没有他,就等同于没有整个世界。 越香凌指挥的那支禁军,在屋顶上的刺客企图撤退的时候,把他们全数抓获,可同样的,他们都自行了断,没有留下任何的活口。 沈括抱着裴大,一直在景福宫外打转。医官进进出出,宫女端着血水跑进跑去,景福宫一片兵荒马乱。皇后正在静养,他不敢把这件事情报给中宫。而明日早朝之时,众大臣肯定也会知道皇帝遇刺重伤的消息。他低头看了看不停抹泪的裴大,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怜惜。 待到明日,所有的明枪暗箭,肯定都会射向这对苦命的母子。皇帝危在旦夕,还有什么人,能够保护他们?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动身离开,前去北朝接回沈阡陌? “老将军。”越香凌处理完刺客的善后,也赶来了景福宫,“皇上怎么样了?” “很不好。身体本就弱,又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沈括红了眼眶,摇头叹气,“都怪我,都怪我!他如果留在北朝,当沈流光,这辈子至少是幸福安乐的。是我非要把他带回来,让他继承了这个该死的皇位。处处被人掣肘不说,还几次三番地遇险。我愧对仁德陛下!” “将军不要这么说。皇上是万民所仰,众望所归,这并不是您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国家如果交到昭王那样的人手里,南北两朝必定是一场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也是皇上万万不想看到的。所以他才万般艰辛地尽他的一切努力,留在这个位置上。” 沈括看向越香凌,咬牙切齿地说,“你查了吗?这次,是不是又是东宫殿所为?” “看守东宫的禁军说,东宫这两日异常平静。昭王也没有召见任何人,恐怕不是他。” “那会是谁!是谁这么狠心,要害这么小的孩子?” 越香凌摸了摸裴大的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如果皇帝不醒来,这个孩子别说要一个皇子的身份了,恐怕连保住性命都很难。老论大臣肯定把皇帝遇刺的罪过全都推到这个孩子的身上。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国家又有了东宫,谁会管这孩子的死活? “爹……”裴大往宫门内看了看,狠狠地咬住嘴唇。 花事50 裴凌南一整个晚上都抓着赵显的手。他的脸是皇宫里的禁忌,所以有外人在的时候,面具是万万不能拿下来的。忠心的内官会在一旁看守着,只要谁有不轨的举动,便会上前来制止。 但对于内官们来说,裴凌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裴凌南看不见赵显脸上的任何表情,只能听到他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哼声。男人,特别是有身份的男人,连受伤昏迷的时候都顾念着尊严。 黎明在等待的焦躁中缓缓而至。首席医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了口气。他在内医院任职四十五年,翻阅医学典故无数。据他所知,还没有比崇光皇帝命更长又命更衰的皇帝。被明杀暗杀了十数次,恐怕是历史上的第一了吧。 “大人,皇上他怎么样?”裴凌南焦急地问。 医官俯身道,“不用担心。皇上福大命大,暂时脱离了危险。”看到裴凌南舒了一口气,医官又斟酌着补充道,“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有一箭离心脉很近,何时能清醒还不好说。” 裴凌南刚落下的心,因为这句话,又猛地提了起来。 医官都退出去,只留下裴凌南一个人在龙帐之内。 裴凌南掀开沈流光的面具,让他可以好好地透透气。那被誉为花之国色天香的脸,因为十五年前的一场意外,变成了现在平平凡凡的样子。从前她不知道他的过往,只任性地从他那里索取爱和呵护,再相遇之后,又一直怪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究竟经历过哪些的惨痛。 幼年丧母,临危登基,坠崖毁容,隐姓埋名,明枪暗箭。 皇帝这个位置,到底夺走了他多少的东西。 裴凌南摸了摸他的脸,喃喃道,“流光,快些好起来。你没有忘,我也没有忘。夫妻本是同林鸟,这次上天入地,我一定陪在你的身边。” “还有我。”裴大走到裴凌南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显,“爹,我是你的儿子。你想要守护的东西,光儿一定跟你一起守住!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裴凌南摸了摸他的头,“决定了吗?” “是,决定了。娘,我要当这个皇子,我要跟爹还有你,并肩作战!” “这条路并不好走,甚至很危险,不怕吗?” 裴大坚定地说,“不怕!我是崇光皇帝的儿子!” “恐怕这话说得太早了吧。”龙帐外好像忽然涌进了很多人,一个黑影印在黄色的帷幔上,狰狞恐怖。 裴大吓得叫了一声,紧紧地挨着裴凌南。 又有几个人进来,低声说,“几位大人,这里是皇上的寝宫,你们不能擅闯!” “不能闯?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妖女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把我们的陛下害死吗?”话音落,帷幔被猛地掀开,几个重臣都站在帐外。 裴凌南刚好帮赵显扶正面具,抱着裴大退到一旁,“你们想干什么?” -- 第82页 “干什么?到了天牢你就知道了!”其中一个大臣说着,便向门外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人进来押住裴凌南和裴大。 “大人,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是……这是……!”内官们着急,可偏偏沈括和越香凌不知去向。他们人微言轻,说的话没有人会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他们带走。 这下,可如何是好? 铁蛋儿在翁府门外走来走去。翁府的家丁都不是省油的灯儿,他手里的信只怕送不到翁照帆的手上。他又不能翻墙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一个时辰前,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大呼小叫地冲了进去,嚷着什么“宫里出现刺客”。他烈火焚心,担忧裴大的安危,可又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就在他准备改日再来的时候,翁照帆终于从府内走了出来。 “大人,大人请留步!”铁蛋连忙冲上前,却被翁府的家丁挡住,“哪里来的野小子,可知我家大人是什么身份?” “知道,知道得很清楚!我就是来找你家大人的。” 翁照帆位高权重,身份特殊。平日里经常有些不走程序,跑到他家门口闹的刁民。他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淡定地俯身上轿。铁蛋儿一看他要走,顾不了许多,大声喊道,“大人!是北朝的丞相让我来传信的!务必请您看一看那!” 翁照帆本来已经吩咐起轿,听到“北朝丞相”几个字,便又从轿中走出来。他仔细打量了铁蛋儿几眼,“你说阮吟霄?” “是!就是阮吟霄大人!”铁蛋儿挤进翁府家丁的包围圈,翁照帆扬了扬手,那些家丁也没有难为铁蛋儿。 “大人,这是丞相临走前,要我交给您的亲笔书信。您看过之后便知真假。我的任务完成,先行退下了!”铁蛋儿把书信递过去,又拜了拜,转身跑了。 翁照帆拆开信,匆匆扫了几眼,眉头便深深地锁在了一起。 信的落款写的是信陵,应是阮吟霄的亲笔无疑。 只是这寥寥数句,述的却是平地惊雷。连他这个为官多年的老臣,都失了分寸。 “走,进宫!” 皇宫内苑,玉翩阡坐在树枝上,看树下的越香凌来回踱步。他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怡然自得地吹奏起来,曲调欢快,越香凌却听的心烦意乱,仰头喝道,“别吹了!” “小越,你干嘛生气?” “在北朝的那个最小的,情况不妙。沈将军匆匆启程去救她了。南朝就剩下我一个人,皇上昏迷不醒,小的和大的又都被关起来……”越香凌停下来,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妙。” 玉翩阡荡了荡脚丫子,伸手搭在额上,看远方,“依我看,没有很糟嘛。”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啊。哇,景福宫前好多人啊,左相,枢密使,太师,太尉……好像少了谁,你发现没?” 越香凌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正打算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办法,可刚抬起步子,马上又收了回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少了谁?” 玉翩阡往树下看过来,点了点,“恩,总觉得少了很重要的人。” “对啊,少了他!”越香凌激动地一拍掌,仰头道,“你这小子,平日里歪七扭八的,像那个北朝的阿斗,可关键时候,可真有你的!一语惊醒梦中人。你在这等着,我去紫宸宫看一看!” 紫宸宫,是皇后的宫殿。 翁怡君正在静养,宫人不敢把宫里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她。这天,她刚好能够下床,便听到翁照帆等在宫外,等着觐见。 她随意披了件衣服,让人去把翁照帆请进来。 翁照帆心事重重,请了安之后,便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心中对这个女儿很是愧疚,当年若不是他的决定,也不会让她十岁就当了寡妇,关在深宫中十年,染了重病。 翁怡君把宫人都挥退,只剩下他们父女,“父亲,有话您就直说吧。” 翁照帆把阮吟霄的信递给她看,“这件事,本来不该惊动娘娘。但如今皇上……” 翁怡君一边看信一边问,“皇上怎么了?” “怎么?宫人没告诉你吗?前几天皇上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翁怡君的手一抖,那信便飘摇落地。翁照帆有些懊恼自己失言,连忙补充道,“皇后不用担心,太医诊治过,并没有生命危险。” 翁怡君稍稍安心了些,“那就好。只是阮相这信的用意,我有些不明白。” “当年,思温为了救我一命,沦为北朝的俘虏。他一生心比天高,在北朝却全无施展之地,郁郁而终。对此事,我一直心存愧疚,觉得欠了他们阮家一份天大的恩情。吟霄在信上求我保住裴凌南母子。我没了主意,这才来找娘娘。” 翁怡君咳嗽了两声,看向翁照帆,“父亲打算怎么做?” “不敢隐瞒娘娘。裴凌南母子在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想在这暗流涌动的宫中生存,谈何容易。其实,裴凌南要做个后宫并不难,但那孩子若想做皇子,并且做皇太子,却是极不易的事情。随时有可能被人暗杀不说,他是否有为王的资质,也未可知。” “那就请父亲,成为他们的力量,助他们一臂之力。” “娘娘?” 翁怡君站起来,缓缓走到宫门口的地方,翁照帆连忙过去扶住她。 -- 第83页 “父亲,我不知还能看多少天的太阳了。但我希望这个国家,永沐圣光,国泰民安。您明白的不是吗?那孩子也许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他比之东宫的那位如何?阮相说生于南朝,长于北朝,用不偏不倚的心来看待两国目前的关系,便是和平共处最好。我也这样认为。可有人不想要这和平,狼子野心,难道我们就看着天下大乱吗?请您用不偏不倚的心,来襄助皇帝,代替我这个没用的皇后,尽翁家的一份力。” 翁照帆看着翁怡君的侧脸,嘴角微动,内心满是酸涩。 翁怡君握住他的手,言辞恳切,“父亲,您虽然是老论大臣,但也心忧万民。您看到国家目前的样子,也会心痛,也会不甘,所以您才没有跟那些人同流合污。请您不要顾及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不要被狭隘的利益蒙蔽了心,用您的真心真意来处事吧。” “皇后……皇后!”翁照帆抱住翁怡君,老泪纵横,“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老天爷怎么会如此不公,要夺你性命!你是这么善良啊!” “父亲……”翁怡君靠在老父的肩头,闭眼落下两行清泪来。 花事51 刘无庸去找楚荆河,楚荆河很是为难。 他虽然不赞同太后把沈阡陌关起来,但毕竟太后是北朝的主事者,是他的亲姐姐。他这小小的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刘老,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别想啦,那永福宫偏殿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么?两个孩子好歹都叫你一声舅舅,楚大人,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楚荆河负手在屋内打转,转了一柱香,也没想出个主意来。 他问刘无庸,“裴二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我刚刚接到消息,南朝的皇帝把裴凌南给留下了。裴凌南是怎么回事啊?北朝那么多青年才俊她都不要,偏偏选了南朝的皇帝?皇帝的三宫六院那么多,她却愿意委身。什么道理!” “那丫头做事,总有她的道理。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想,南瓜丫头是崇光皇帝的后宫,往好的方面说,裴二也算是皇帝的女儿,太后这么着,可是不给南朝皇帝面子。那刚刚签订的合约,岂不是又要吹了?” “不行,我得去见一见太后。”楚荆河匆匆往外走,刘无庸在他身后叫道,“你可别跟太后她打我的小报告啊!” 永福宫内,承天太后向林素琴询问沈阡陌的状况,“真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真的没有,太后。” “骨头真硬!”太后悠闲地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头的时候,猛地看到楚荆河站在面前,手抖了下,差点把茶杯打破。 林素琴早就退下了,殿上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荆河,你进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死哀家了。”太后坐起来,拍了拍胸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 “我刚刚收到消息,听说,裴凌南被崇光皇帝留下了。” “哀家早已经知道了。”太后气定神闲地把茶杯放回案上,“你不是向来只关心御史台的事情么?” “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崇光皇帝与裴凌南只能算是初次见面,依臣弟对裴凌南的了解,她决不是草率决定终身之人。她也绝不愿意做小妾和皇帝的女人。” 太后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如果那个人本来就是她的丈夫呢?” 楚荆河惊得倒退了一步,不敢深想太后话里面的意思。 “你也别太吃惊。哀家当年早就注意沈流光了。只是他长相平平,未犯大错,又有教导齐儿的本事,所以哀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府库编修,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崇光皇帝,还拐走了一个朕最看重的女官,好生厉害啊。” “沈流光……竟然没有死?!”楚荆河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他居然就是崇光皇帝?花之国色天香,天下第一的美人!怪不得,怪不得龙凤胎惊为天人。怪不得,怪不得总有奇怪的人要接近龙凤胎。” 承天太后站起来,“虽然南北刚刚议和,这个节骨眼儿上,哀家不该扣了他的女儿。但是忆起过去种种,如今斑斑,哀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沈阡陌也确实是了不得,永福宫的偏殿困死过许多宫女太监,她一个四岁的小人儿关进去,不吵不闹,有帝王家的风范。” 楚荆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犹豫道,“姐,她毕竟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我们一定要如此吗?” 太后还没回答,就有内官冲进来,扑在地上禀报,“太太后!丞相回来了!”他话音刚落,一个风尘仆仆的影子就从门外走进来。太后不动声色地移转了目光,等来人行礼问安。 阮吟霄行过礼之后,呈上南北议和的文书,又命人把崇光皇帝赠的礼物抬到宫里来。茶叶清香,绫罗璀璨,太后看得心情愉悦。她摸了摸驰名天下的江南丝绸,,又让林素琴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绿茶,啧啧称赞道,“南朝的物品名不虚传。燕云地带若是能流通此等物品,将是我朝的福音。丞相,你这趟辛苦了。” 阮吟霄勾了勾嘴角,“辛苦谈不上,是臣分内之事。崇光皇帝带着极大的诚意与我朝签订了合约,太后若仔细看过,便会明白南朝做了怎样的让步。” 承天太后拿起文书来看,一边看,一边点头。 -- 第84页 “臣斗胆问太后,我们北朝的回礼是什么?” 太后被冷不防问了一下,美目直射向阮吟霄波澜不惊的脸。 “臣以为,以诚相交,才能结两国百年之好。太后也知道南朝的物品精美,而崇光皇帝愿意把除了贡品以外的全部物品都拿来交易,我们北朝,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 “丞相的意思是……?” 楚荆河插嘴道,“姐,太后,你既然知道崇光皇帝的真实身份,就应该知道他此举的用意吧?他想用开放贸易来换裴二,我们并不吃亏啊!你就放了裴二吧。” 承天太后板起脸,喝了一声,“多嘴!” “太后!撕毁合约的这五年来,边境休市,百姓大都不能安于故土,纷纷远走他乡。本来繁华的燕云之地,人口越来越少,民生越来越凋敝。您为什么不能接受崇光皇帝的好意,把一个对我们乃至全局都没有太大影响的女孩子,送还给他们?难道定要等到崇光皇帝知晓您囚禁他的女儿,恼羞成怒,把眼下一片大好的情势毁于一旦?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 承天太后握紧拳头,身体因为隐忍而在发抖。 “姐,丞相说的很清楚了,你就放了裴二吧!”楚荆河跪下行礼,恳切地看着太后。 太后看着阮吟霄,眸中有千言万语。这就是你赶回来的原因?不是为了向我们报喜,不是因为归心似箭,仅仅是为了将我的军,救裴凌南的女儿!阮吟霄啊阮吟霄,你这是何苦?真的爱她,就不应该放她走。 阮吟霄无声地行了个礼,同样用眼神回答。我这一生,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选择权力的那天,就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这点我很清楚。但这,并不阻止,我为她而跳动的心。 承天太后仰头长叹了一声,忽然纵情大笑了起来。世间痴傻之人,求而不得之人,本来就不止她一个。笑过之后,她唤来林素琴,“把沈阡陌放了,交给丞相和楚大人吧。” 林素琴喜上眉梢,“是!太后英明。” 沈阡陌一手牵着阮吟霄,一手牵着楚荆河,慢慢地出了宫。一路上,谁也不说话。沈阡陌虽然顶顶聪明,可有时也琢磨不透大人的世界。裴大总说当大人太麻烦,情情爱爱的不说,恩恩怨怨也够呛。这下,她仿佛有点理解了。虽然她不知道跟情情爱爱有没有关系,但恩恩怨怨总说跑不了的。 到了分岔路口,楚荆河要回家了,问沈阡陌愿意到谁家去。沈阡陌指了指阮吟霄,“干爹就一个人住,我跟他作伴吧。舅舅,我怕你要忙着逃命,没空照顾我。” 楚荆河笑了一下,蹲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人小鬼大。知道你爹没死,高兴么?” “当然高兴。可是要回去了,却舍不得你们。” 眼看她要掉金豆豆,楚荆河慌了手脚,“唉,别哭啊!不许哭!裴二,我求你了!” 沈阡陌上前抱了抱楚荆河,在他耳边悄悄讲了一句话,楚荆河一下子跳了起来,“谁说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着吧。” 沈阡陌冲楚荆河挥了挥手,跟着阮吟霄走了。楚荆河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这个妖孽哟,老天保佑那个帝后的传言是胡扯的。哪个倒霉皇帝娶了这妖孽能安生的?反正不管是谁,别是他家齐儿就成。他刚这么想,一抬头就看到两匹马用玩命的速度,飞奔向皇宫的方向。 马穿着黄色的战甲,骑马之人的背影还有些眼熟。楚荆河“嘶”了一声。哎呀妈,那不是皇帝么? 耶律齐跳下马,连战甲都来不及脱,直接奔到永福宫去。郭承恩在他身后一路喊,“皇上您慢点,皇上您悠着点!” “母后!儿臣进来了!”耶律齐挥开禁军,径自入了宫中。太后正在浇花,头也不回,“回来了?” “母后,您为什么把沈阡陌关起来?” 承天太后点了点头,手中不停,“是啊,怎么?皇帝还有意见不成?” “母后!儿臣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儿臣婚否,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才只有四岁,还是一个娃娃,虽然长得漂亮了些,儿臣还能因此喜欢她不成?朝中现在没有能够成为外戚的家族,也没有贤德的适婚女子,儿臣有舅舅和丞相相帮,真的不需要外戚的力量了。这是儿臣的终身幸福,母后难道不能让儿臣自己选择么?” “你们一个两个,说的理由都这么冠冕堂皇,哀家还怎么能把那个小人儿关下去?”太后把装水的瓷罐递给林素琴,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皇帝啊,哀家早晚有一天,要把所有的权力都归还给你。你已经长大了,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吧,哀家不再管了。刚刚丞相已经把那小人儿领走了,可能近日就要送回南朝。不管你喜欢她与否,都去道个别吧。”太后挥了挥手,耶律齐行礼告退。 郭承恩在门外转了一会儿,看到皇帝出来,连忙上前问,“皇上,怎么样了?” 耶律齐有些恍惚,“那丫头太神了!她跟朕打赌说她近来要行远路,朕不信,现在验了!郭承恩,回宫换一身衣服,咱们马上去丞相府!” 花事52 裴大和裴凌南被关在两个牢房里面,好在这两个牢房是紧挨着的。 裴凌南给裴大讲故事,想驱散他内心的恐惧,但是结果很不讨喜。 “娘。” -- 第85页 “嗯?” “别讲了,我真的没事。” “怎么了?这个故事不好听?那我换一个。” “……娘,您不擅长讲故事。裴二没跟你说过吗?以前你讲完故事,我们都是闭着眼睛装睡的。您的故事……太没有新意了。” 裴凌南听了之后,心中五味杂陈。其实,她何尝不知?每每她离开之后,阮吟霄都会偷偷潜进这两个孩子的屋子,哄他们睡觉。 裴大透过木栅栏,抓住裴凌南的手,“不过,无论娘会不会讲故事,都是我和裴二唯一的娘。娘你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把我们拉扯到这么大。干爹总说,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割断的,便是血脉相连。所以不管这次能不能平安脱险,能跟娘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凌南摸了摸他的头,想把他抱进怀里,却只能隔着木栅栏哀哀地看着他。是她无能,要他这么小的生命承受这些本来属于大人世界的风暴。 “来,出来了!”狱卒打开牢门,要把裴凌南拖出去。裴凌南问,“我一个人吗?去干什么?” 狱卒不耐烦地说,“大人们招你去集英殿问话!” 裴凌南回头看了裴大一眼,“我儿子要一起去,否则我不会跟你们走。” “你这个臭女人,死到临头了,还敢跟爷讲条件!” “我会跟你走,但是我不能把我儿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负责吗!?” 狱卒嘲笑道,“我凭什么要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负责?” “皇帝现在在昏迷,如果他醒来,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那么,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属于什么吗?”裴凌南说话的声音不大,却盛气凌人,狱卒有些被震慑住,仔细地想了想,还是去开裴大牢房的门。 此时,朝廷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个大人,全都坐在集英殿中等着裴凌南。 裴凌南牵着裴大,不卑不亢地走到他们面前,轻轻点了下头,“不知大人们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太师本来要开口,目光落在裴大身上,瞳孔陡然一缩。他见过年轻时候的崇光皇帝,虽然比这个孩子还要美,但五官轮廓却如出一辙。老太师看得失了神,被裴大察觉。裴大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笑容如花。 一个官员说,“大胆裴凌南!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蛊惑皇上!这次南北和谈,北方得利,是不是你的目的!” 裴凌南一下子就笑了,裴大摇了摇头,慢慢地说,“这个爷爷,我娘是北朝的官吏,让自己的国家得利,不是人之常情吗?难道这也算罪吗?” 太师看了左相一眼,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到裴大身上。 裴凌南下意识地把裴大揽在自己身边。 “裴凌南,我朝从未有纳北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因此,本相不赶尽杀绝。你若是带着你的儿子,乖乖地回北朝去,便放你一条生路。” “如果我说不呢?”裴凌南挺起腰杆,“这个国家能赶走我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你们的皇帝!” “你!”左相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尉高喊了一声,“来人啊!”禁军便蜂拥了进来。 “唉哟!”恰在此时,一个人从横梁上掉了下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众大臣纷纷一惊,以为是什么刺客,有的甚至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闪避到后面。 地上的玉翩阡揉了揉屁股,眼波流转,挥手致意,“早啊,大人们。” “你!”枢密使气得胡子发抖,暴跳如雷,“集英殿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小小的伶人,怎么敢在这里偷听国家大事!抓起来,给我抓起来!” 禁军纷纷扑过来,玉翩阡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轻盈地闪过几,嘴里还念念有词,“唉,不要一大清早就动刀动枪的嘛。我知道集英殿是商量国家大事的地方啊,可是大人们明显不是在商量国家大事,而是在商量怎么杀人灭口嘛。” “大胆!抓住他,愣着干什么,快抓住他!”太尉又叫了一声。 玉翩阡见来禁军越来越多,大有扑倒他的趋势,果断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金牌,“我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谁都不能动我!” 众人大惊,连禁军都不敢再动。有胆大的大臣上前去,想看个仔细,玉翩阡索性贴到他眼前。只见那金牌两边雕着双龙,中间一个硕大的免字。那大臣吓得直接跪在地上,高呼万岁。见此情景,所有的官员都不得不跪下来,三呼万岁。 玉翩阡回过头,得意地冲身后的裴凌南和裴大看了一眼,还对裴大眨眼睛。 裴大惊讶地张大嘴,玉翩阡已经转过去面对众臣了。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皇上重伤昏迷,你们就在这自作主张要杀人灭口?堂堂大国,让人看了笑话去。”玉翩阡走到裴凌南面前,伸出手低声说,“明月流金带着吗?借我一下。” 裴凌南忙从怀中掏出来给他。 玉翩阡复又走到太师面前,晃了晃明月流金,“太师,您是三朝重臣,这个东西,您认得吧?” 太师抬起头来看一眼,惊道,“它,它是……” “仁德陛下将它给了谁,你们心中有数。而这东西,由崇光陛下给了裴凌南,意味着什么,你们不知道么?”玉翩阡又走到裴大面前,把他连拉带拽弄到大臣们面前,“你们谁见过以前的崇光皇帝?” -- 第86页 众大臣没见过的就摇头,曾经见过的都假装没听见。 “太师,勇敢点好不好啊?” 左相缓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玉翩阡!你有先皇的免死金牌,本相等是奈何不了你。但是这个野小子,来历不明,企图混淆皇室血统,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谁说他是混淆皇室血统?”殿外响起了低沉的一声,随后,翁照帆缓步迈入。 众臣都站了起来,官位较低的忙俯身以示恭敬。 左相和太师对视了一眼,紧了紧下巴没有说话。这个翁大人是傻了吗?老论大臣,怎么帮着一个野小子说话? 翁照帆把手中握着的卷轴交给身后的越香凌,越香凌命人把那画卷打开。众大臣见过那副画像之后,纷纷发出了惊叹声。那画上的少年,美丽高贵,犹如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般。 “这是崇光陛下十岁时,画师所画的御真画像。太师等几位当年随老夫一同目睹过龙颜的大臣应该都不会忘记。而这个孩子……”翁照帆对裴大轻轻招了招手。裴大看了裴凌南一眼,裴凌南点头,他才走到翁照帆的身边。 翁照帆命人把那画卷放到裴大的身边,“如此,几位大人可自行比对,老夫无需多言。” 从没见过崇光皇帝真颜的大臣们仔细地盯着画和裴大。虽然画上的少年比裴大长得还要好看些,但是他们的五官轮廓如出一辙,说没有血缘关系,谁都不会相信。早前听说崇光陛下因为政变而流落民间,生出这么个儿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想,他们顿时便有些心惊胆战。万一这个孩子成为了皇子,他们这些跟皇子对着干的大臣,将来肯定得玩完。 翁照帆又说,“我翻阅了所有的史书和典籍。我朝虽然没有招别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但也没有任何律令和祖训不许别朝的女子入宫。我以为,情之一事,若是不违礼,不破法,便没有阻断的道理。何况纳谁为后宫,说白了,是皇上的家务事,列位大人不要干涉太过了。” 太尉急了,“翁大人,你……你!” 就在老论大臣要发难的时候,景福宫的内官匆忙跑来禀告,“大人们,陛下已经苏醒过来了!急宣几位大臣和裴凌南母子前去景福宫问话!” 太师等人面面相觑,裴凌南和裴大相视,一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景福宫内,赵显在内官的搀扶下,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很虚弱,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昏迷的时候,一直有什么事压在他的心口,催他快点醒过来。他在强烈的不安中,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听完内官的禀报,便无比庆幸自己适时地醒了过来。 他抬头,看到龙帐上印着一个纤细的影子,便开口唤道,“皇后?” 帐外之人,应声撩开帘帐,慢慢地走进来,跪在赵显的面前。 翁怡君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赵显伸手去扶翁怡君,翁怡君摇了摇头,“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求您。在您答应之前,臣妾必定不起来。” “你说。” “请您爱惜自己,请您为了这个国家和您的百姓保重。若有一日臣妾不能再辅弼您,也别忘了臣妾的这一片赤胆忠心。”翁怡君伏地叩首,赵显忙命身旁的内官搀扶她起来。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待朕好了,遍寻名医,一定治好你的病。” 翁怡君展开笑颜,“臣妾先谢过陛下的隆恩。” 说话间,大臣和裴凌南已经到了景福宫外,内官把他们带了进来。 赵显命内官掀开龙帐,只放置了一架巨大的屏风。皇后翁怡君,置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身旁。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裴凌南看了屏风后模糊的影像一眼,也跟着下跪。 “平身吧。”赵显在屏风后面说。 “谢陛下。” 赵显透过屏风,看到裴凌南和裴大衣着褴褛,站在大臣们的后面,像是没有被伤到。他缓缓地舒了口气,但随即又严厉地质问道,“是谁把裴凌南母子关起来的?!” 太师上前一步,“陛下容禀!我朝实在是没有纳北朝女子为后宫的先例。况且那夜裴凌南和陛下在一起时,陛下受了重伤。臣等担心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所以才着手调查,请陛下明察!” 赵显轻轻咳嗽了两声,裴凌南连忙担心地看向他。可隔着屏风,隔着数位臣工,她无法近前。 翁怡君忙伸手拍了拍赵显的背,用目光询问。 赵显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 “你们别忘了朕的生母,也是北朝人。她虽然生前不得入宫,但是朕登基之后,已经给她上了仪妃的谥号。朕身上有一半北朝的血统,按照你们的说法,朕是不是没资格当这个皇帝了?” 太师大惊,连忙趴在地上高喊,“臣等绝无此意啊陛下!” “你们去翻国史也好,去翻律令也好,若是能找出一条裴氏不能入后宫的规定,朕便作罢。否则,就闭上你们的嘴!” “请陛下息怒!”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没有大臣再敢出言。 赵显猛提起一口气,厉声喝道,“朕还要告诉你们,刺客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朕要彻查幕后的主谋。一旦查出是谁做的,朕一定把他挫骨扬灰,治他藐视国法,动摇宗庙社稷的大罪!” -- 第87页 “臣等万死,陛下!” “都退下吧。”赵显疲惫地挥了挥手,大臣们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恭敬地往门外退。翁怡君也起身告辞,从屏风内退了出来。 裴凌南和裴大也要走,翁怡君却叫住他们,“请留步。陛下在里面等你们。” 裴凌南还有些犹豫,裴大已经冲到了屏风后面。 赵显看到他,露出了笑容,“快过来。” “爹!”裴大跑过去抱住赵显,眼泪鼻涕哗啦啦地往下流,“还好您没事……” “傻孩子。”赵显摸了摸他的头,“爹还没把欠你们的还清,不会死的。” “娘说,爹不欠我们。孩儿这些年,也没尽过孝道。所以算打平了!”裴大仰起脸看着赵显,眼睛像是天上的小星星,“不过以后,我会长伴在爹左右,一步都不离开。” 赵显由衷地笑道,“谢谢你,光儿。” 裴大摇了摇头,放开赵显,“皇后娘娘说她宫里有好吃的糕点,请我去玩儿。”他古灵精怪地朝屏风外面使了个眼色,又冲赵显挥了挥手,就跑出去了。 裴凌南还来不及开口叫裴大,这座宫殿便只剩下了他和赵显两个人。 她来过三次,前两次,赵显都在昏迷中。她有什么话,有什么情绪,都可以尽情地表达出来。可是这一次,他是清醒的,就等在屏风后面,她却情怯了,甚至想就这样走掉。 “凌南。”赵显唤了她一声。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忽然有了勇气,直挺挺地绕过屏风,站在赵显的面前。 她身上穿着囚服,脚上踏着草鞋,脸上很脏,一道道的黑印子,嘴唇有点倔强地抿着。 赵显的柔情似水,全化作脱口而出的笑声。 “喂!”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种反应。 赵显慢慢地坐起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已经做娘了,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误以为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小姑娘。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裴凌南半推半就的坐下来。 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她脸上的污痕。她鼓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倒喜欢你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是独当一面的女官,在我面前,只是个小女孩。”赵显摸了摸她的脸,满足地说。 “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她还是嘴硬。其实他掌心的温度,早已经把她的心融化了。 赵显把她抱进怀里,笑道,“那就别原谅。狠狠地怪我一辈子,这样我便一直在你心里了。” “想得美。”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枕着他踏实平稳的心跳。只要他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重要。她仰头看他,发现他眉心有一道沟壑,似是有惆怅尚未解开。 “流光,你有心事?”她伸手想去抚平他眉心的褶子,他却抓住了她的手,“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们还有法子为难你。不要紧么?若是留在我身边,将有许多的艰难险阻。我虽愿意给你最好的,但你知道,如今的朝堂,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裴凌南不以为然,“我可是裴凌南,为官十多年,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不过,谁说要留在你身边了?” “恩?我昏迷的时候,怎么听一个人说,什么什么上天入地都要陪着我?” 裴凌南低头,急急否认,“你听错了。” “是吗?那我来验证一下真假。”赵显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迅速地吻了过去。 裴凌南大惊,猛地瞪大眼睛,可手脚只是僵持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娴熟地启开她的牙关,长舌直入。像多年前一样,熟练地掌握着她所有的敏感点。她沉溺于他的味道,甚至由于思念胀满心房,而忍不住抱紧了他。他自两人相贴的唇齿中,溢出一声得逞的轻笑。 她顿觉上当,恼羞成怒。 “沈流光,你不要太过分!”她猛地推开他,慌忙站了起来。待整好衣服,才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像是失去了知觉。 “流光?流光!”她扑过去,一把把他抱进怀里,焦急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醒醒啊,快醒醒!快来……”她刚想开口喊外面的内官进来,嘴巴却被捂住了。她惊诧地低头看,怀里的人正闭着眼睛微笑,“我没事,别惊动他们了。” “好啊你,我!”裴凌南一把扯开他的手,扬手要打他。 他不躲也不闪,仍是温柔地笑着。 她反而下不去手了。 赵显伸手,轻轻地握住她扬起的手,“今夜别走,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你来的那两次,一次误认了你,一次实在是醒不过来,来日方长,我会慢慢补偿你。这些年,总盼望有这么一个时刻。因为心里积了太多的话,太多的思念,想要全都告诉你。” “你啊,说什么补偿,最后只会补偿给我一堆的大麻烦。”裴凌南摇头,随即释然地笑了笑,“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守承诺,既然话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了。但是,皇帝陛下,您是不是先把您跟皇后伉俪情深这件事给我解释一下?我莫名其妙地做了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啊。” “误会,那真的都是误会!” 花事53 耶律齐急急地赶去阮吟霄的府邸。阮吟霄的管家老陆,还来不及禀报,年轻的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进门。 -- 第88页 进门之后,便在花园里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坐在毯子上入定。 大的那个是阮吟霄,小的那个正是沈阡陌。 郭承恩要开口,耶律齐瞪了他一眼,老奴才连忙噤声。 阮吟霄深吸了口气,对沈阡陌说,“听到了什么?” “自然的声音。草木,花蝶,都有他们自己的声音。还有风……好像连身上的阳光都有声音。” “小裴,你的心平静么?” “是的,干爹。从没有试过这样的听法,好像一下子舒畅了。” 阮吟霄轻笑,“你这孩子悟性高,若是男儿,将来说不定能做到干爹这个位置。你的成就,必定在你母亲之上。当年,我让你母亲做过同样的事情,但她坐不到一柱香,就跑路了。” 沈阡陌也笑,那笑容淡雅,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母亲好动,所以大裴随他。也许,我是随了我爹呢?” “你爹是帝王之才。若是能打破南朝如今一派掌权的局势,必定是名扬千古的好皇帝。你此番回去,必定要历尽险阻,面对困难之时,不要忘记了今天的心境。” “我知道了干爹。皇上能有干爹辅佐,将来也必定是个明君。” 当事人站在长廊底下,听那边一大一小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他这一咳嗽,阮吟霄和沈阡陌双双睁开眼睛,惊得立刻起身行礼。 耶律齐故作严厉,“你们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朕,不怕朕治罪么?!” 阮吟霄作揖道,“阡陌年岁小,请皇上不要计较。” 耶律齐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她年岁小?那心眼比谁都多。起吧起吧,朕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丞相不用放在心上。郭承恩,你好像要找丞相聊聊?” 郭承恩立刻会意,“是是是,老奴有件事情要向丞相请教。不知丞相可否赏光?” 阮吟霄当然不是扫兴之人,向耶律齐行了礼,就和郭承恩一同走开了。 沈阡陌见没有外人,轻松了许多,走回毯子坐下来,笑嘻嘻地看着耶律齐,“怎么样,愿赌服输么?” “你还敢说打赌之事?朕在郊外巡视,听到你被母后关起来的消息,急冲冲地跑回来救你。早该知道你这丫头,不是坐着等人来宰的小白兔。”耶律齐也不顾君臣之礼,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来。她虽然只有四岁,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说的话也往往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要真的回南朝去,他可要寂寞了。 沈阡陌折下一旁的花枝,忽然问,“皇帝哥哥,在你眼里我是妖怪么?” “妖怪?怎么会?” 沈阡陌叹息般说,“我和哥哥从懂事起就跟同龄的孩子不一样。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小姑娘,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 耶律齐有些没听清,正打算问的时候,沈阡陌忽然转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小妖,你怎么了?”耶律齐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哥哥般亲切。 沈阡陌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再看到我的时候,都能一眼认出我来?”她落下两地泪,滴在他的衣襟上。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能不能等我?能不能等到我长大,等我把未完成的心愿完成,回来找你? 她从来就没把他当哥哥,也没把他当成皇帝。从那年她和裴大第一次被裴凌南带进宫,所有人都夸他们漂亮,只有他说,自己像妖精的时候,她就喜欢他没有恶意的逗弄,喜欢他时不时的细心。 她记不住路,他却总能在大得像迷宫一样的皇宫里面最先找到他。他知道她几乎所有的小秘密,除了这一桩无人能说的心事。他说她像妖精一样聪明,不要浪费了这样的能力,就给她找了很多南朝珍贵的画册和棋谱。他还做了一把小木剑给她,还帮她采花,听她五音不全的歌声和笨手笨脚的舞蹈。在她被所有的同龄孩子孤立的时候,他做她的好朋友,听她说话。 耶律齐有些闹不明白这个小妹妹的想法,以为她只是撒撒娇,便笑道,“当然不会忘了你。像你这么聪明的小鬼,恐怕遇不到第二个了吧。只是你的唱歌和跳舞可要好好学,不然身为女孩子家,再聪明,也嫁不出去了。” 沈阡陌破涕为笑,放开耶律齐,“既然你这么说……等我长大,一定能吓死你。” 耶律齐大笑,也调皮地说,“那朕就等你来吓吓看了。” 两个人又天南地北地侃了许久,待到郭承恩来唤,已经是黄昏。 耶律齐起身,沈阡陌忙抓住他的袖子,“你赌输了,还没兑现诺言呢!” 耶律齐毕竟是少年,豪爽道,“行,你说。朕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我要你许我三件事。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答应我。” “行啊小妖,你这是要朕给你开三道空白的圣旨?好,只要不伤天害理朕便应你。” 沈阡陌点头,“必然。这第一件事,这十年之内,你不能立中宫皇后。” 郭承恩忍不住“啊”了一声。耶律齐也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沈阡陌,“小妖,你是认真的?” “认真。而且,这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耶律齐仔细地想了想,下决心似地说,“好,朕答应。” “第二件事情,现在,亲我一下。” -- 第89页 “什么?”耶律齐愣了一下,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小妖,你……朕……” “皇帝哥哥,这件事情,并不伤天害理呀。”沈阡陌知道他一直只是把自己当成妹妹看待,心中不由得难过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四岁孩童,他已经是个少年,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怪只怪,生不同时。 “皇……皇上!”郭承恩觉得这有些荒唐,忍不住说,“您……三思。” 耶律齐对他摆了摆手,径自蹲下来,与沈阡陌平视,“小妖,朕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孩子,朕说的话,你能听得懂。朕之所以答应悬立中宫,是因为朝中的名媛,现在确无一人能当得这个一国之母。朕的人生,只爱这个国家,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你听懂了吗?” 沈阡陌点头,“懂,但是我不改变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再相见的时候,会告诉你。” 郭承恩瞠目结舌。他不是没见过沈阡陌和皇帝相处,以前,他们的感觉像是忘年交的朋友,而今天,格外反常。那个小女孩的气势,看上去,居然像是能跟皇帝相抗衡。 耶律齐见她坚持,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愿你健康。” 沈阡陌目送他离开,兀自苦涩地笑了笑。想不到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阡陌,刚刚在心里长了颗芽,就被长芽的那颗种子给无情地掐灭了。她“唉”了一声,正打算继续入定,忽然看到一团东西向自己冲了过来。 “呀呀呀呀呀呀呀……”那东西一边冲一边还发出怪声,像戏班子里的武旦发怒的声音。 她敏捷地一闪,那东西果断地撞到树上,“唉哟”了一声。 沈阡陌定睛一看,居然是宁王府家的小郡主,耶律斛珠。她年纪小,皇帝还没赐封号。耶律斛珠的娘李元淑曾跟沈阡陌明里暗里过招数次,都讨不到便宜,这次居然派女儿来捣乱? “郡主,你这是干什么?” “沈阡陌,你这个妖孽!你爹欺君,你娘叛国,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 沈阡陌本来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派派衣服准备走人,耶律斛珠却一把扑了过来,又是抓又是咬。 沈阡陌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到你的脸,就讨厌!皇帝哥哥都不陪我玩,我娘说都是被你蛊惑了!我要让你变成丑八怪,让皇帝哥哥再也不喜欢你!” 阮吟霄正打算来花园寻沈阡陌,谁知道竟看到耶律斛珠毫不留情地打沈阡陌。沈阡陌没有还手,想避又避不开,眼看就要挨巴掌。他连忙走过去,阻止耶律斛珠,“郡主,您这是干什么?” “收拾这个小妖精!” 其实论长相,耶律斛珠传承了宁王和李元淑的优点,也是顶漂亮的一个小人。论身世,她是宁王的长女,皇室宗亲,身份高贵。再论学识,她已经能背诗经,学东西也很快,教课的夫子都赞不绝口。 本来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成为上京城里的焦点。可是偏偏多了一个沈阡陌。 长得好看,绝顶聪明,现在又变成了帝女。 耶律斛珠晚上都气得睡不着觉。 阮吟霄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劝耶律斛珠打消揍沈阡陌一顿的念头。管家老陆又求爷爷告奶奶地把这尊小菩萨弄走。临走,耶律斛珠还不忘恶毒地瞪沈阡陌一眼,这一眼,就注定了,她们今生当不了朋友。 阮吟霄仔细地查看沈阡陌有没有手上,沈阡陌悻悻地说,“宁王家的两个孩子,一个扯去了我的头绳,一个要来打我,真头疼。” “怪就怪你树大招风。崇光皇帝已经派人来接你了,我安排他们住在客栈。为避免夜长梦多,你早日回南朝去吧。”阮吟霄又叮嘱道,“遇到棘手难办的事情,记得让铁蛋儿通知我。我定助你们一臂之力。” 沈阡陌笑了起来,“干爹,我和裴大早就知道铁蛋儿是你的人。” “哦?” 沈阡陌忽然敛了笑意,郑重地说,“干爹,谢过您这么多年照顾教育我和裴大的大恩,阡陌就此拜别了。”她跪下来,郑重地给阮吟霄磕了个头。阮吟霄扶她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长路漫漫,自己多多保重。功课不可荒废,善良之心不可丢失。罢了,你去吧。” 老陆进来领沈阡陌,沈阡陌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阮吟霄一眼,“干爹保重。”这才走了。 花事54 赵显身心愉悦,伤便好得快。他虽然早就料到裴凌南入后宫的事情,不会太顺遂,却没想到,左相和太师搬了许许多多的典章来进言。 左相的说法是,南朝以礼乐治天下。裴凌南的身份确实没有被明令禁止,但是若不能在琼花宴一舞以示才艺,恐怕将来很难在朝中以及后宫立足。她若是今后不想在后宫荣升品阶,这一舞可免。 太师的说法温和一些,只说平民女子入宫,一般只能先封个正四品的美人做做,这还是因为帝王的眷顾而格外开的恩。若是想一步登天,难免不能服众。 赵显正在头疼明天与赵康在读书堂的轮对,两个老臣嗡嗡嗡地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他头疼欲裂。 他不想用后宫之事去烦裴凌南,也不想大臣来烦自己,刚想挥退他们,却想起昨夜翁照帆来觐见时,说的一番话,“老臣以为,关于裴凌南入宫一事,老论大臣也有能站得住的立场。陛下若是想日后扶沈怀光当上皇子,在裴凌南这件事情上,最好便不要独断专行。能妥协处多妥协,才是上策。”思及此,他改了口气,“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 第90页 左相和太师已达到目的,也深知老虎的牙不是总能拔得顺利,便乖乖地退出去了。 赵显唤内官去请玉翩阡。 内官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灰头土脸地跑回来禀告说,玉翩阡不在宫中的掌乐司。掌乐司的人为了即将到来的琼花宴而忙得人仰马翻,首席乐官却不见人影,这着实有些新奇。 “掌乐司的人没说玉大人去哪里了吗?” “说……说了。” “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别吊朕的胃口。” 内官犹豫了一下,“好像说是去……赏花楼饮酒,醉倒在那儿了。” 赵显更稀奇了。众所周知,玉翩阡从来不逛烟花之地,他自己长得好看,庸脂俗粉便也都看不上。整日里粘着越香凌,所以南朝才会传花之君子和花之洛神,是一对龙阳。 “罢了,你去传指挥使。” “恕奴才直言陛下,指挥使好像也去赏花楼了……” 赵显这下是有些震惊了。难道赏花楼近来有了什么国色天香的头牌?居然能把这两尊大佛请动,可真是稀罕事儿了。 赵显正在沉思,裴凌南从殿外急急忙忙地进来,喊了声,“流光!”待看到殿上站着内官之后,连忙又站定,向赵显行了个礼,“见过皇上。皇上,光儿昨天说要去玉大人那儿玩,结果到了今天也没回来。臣……妾刚刚去了掌乐司,玉大人好像不在那儿?” 赵显一听,这还得了?这个胆大包天的玉翩阡,不会把他儿子拐到赏花楼那种地方去了吧?! 裴凌南见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多端,担心地问,“皇上?” 赵显对内官说,“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裴凌南被景福宫的宫女收拾了一番,就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儿。而赵显则打扮成一个年轻富贵的公子。裴凌南心里颇不平衡,但没办法,人家是皇帝。她这个小人物,不当跟班儿,还能做主子不成? 上了马车,赵显才把脸上的面具拿下来。 他对裴凌南笑了笑,“委屈你了,凌南。” “委屈倒不委屈,只是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找儿子。” “光儿在宫外么?”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跟玉官和子襄在一起。” 裴凌南这几日,常听赵显提起子襄,便知道那是越香凌的字。而赵显通常喜欢称玉翩阡为玉官。他这寂寞的皇帝生涯,若是没有这儿美的陪伴,估计会度日如年吧。 “流光,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拿下来?现在应该不用再顾虑你的脸了吧?” 赵显笑了一下,“并不全是这样。我的脸,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崇光皇帝的标志。同时也有一种奇特的凝聚力。他们之所以相信我,一半是因为我的能力,一半是因为我的特别。他们相信我不是普通人,能给这个国家带来福气。所以,在政局没有稳定以前,我不想破坏这样一种信仰,仍旧恬不知耻地占着花之国色天香这个名号。” 裴凌南叹息,“那日我在集英殿,看到了你少年时代的画像。翁大人说那还不能画出你七八分的神韵。可光是那只有七八分的神韵,就把光儿给比下去了。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光儿已经长得够好看了。连阮吟霄都这么说。我还以为是上辈子积了德,原来根源在你这儿。” “原来你也这么肤浅,喜欢一副皮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裴凌南握住他的手,“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却很安全。至少没有女子会觊觎你。” “堂堂一国的礼部尚书,还怕女子觊觎么?我记得那个泼辣的秦书遥,可也没在你这儿讨到过半分便宜。” 裴凌南没好气,“你还惦记着人家呢?告诉你,她早晚是楚家的。” 沈流光笑着摇了摇头,换了话题,“我听说楚大人一直被承天太后逼婚,可是到如今都还未婚?”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初楚大人自己跳了书遥相亲,可是两个人一言不合,在醉仙楼差点打了起来。后来书遥故意捣乱,把楚大人的几次相亲都弄黄了。可能在打打闹闹中相互有了感情吧,可楚大人的个性你知道,最怕什么责任和束缚,所以现在还躲着人家。” “阿斗的性格和玉官有些像,所以我挺喜欢他。” 裴凌南支着下巴说,“你啊,可曾有过真心厌恶之人?就算是宁王赵康之流,你也不会全盘否定吧。仁心有仁心的好处,不过处事太过温和,不利于清除脓疮。脓疮长在身上,总不见得会舒服,搞不好哪天还要因为这伤口,没了一条腿或者胳膊。” 赵显抱拳拜了拜,“谢裴大人赠言,下官铭记于心。” “你少贫嘴,快说现在是去哪儿。” 赵显意味深长地笑,“赏花楼。” 裴凌南初一听这名字,就又不好的预感,真到了马车停下来,这不好的预感就被印证了。穿的姹紫嫣红的姑娘,沿街招揽着顾客,一个上了年纪却风情万种的女人,径自上前来挽住赵显的手,“唉哟公子,您这口味真特别,上青楼来,还带个女眷?怕我十三姨给不起您好姑娘?” 风尘女子,阅人无数。宫女的手再巧,也掩饰不了雌雄。 赵显很坦然地说,“舍妹刚来金陵,想要到这最有名的赏花楼见识见识,不知十三姨你这个大美人儿,肯不肯放行?” -- 第91页 十三姨听赵显唤自己美人儿,羞得老脸通红,用艳红的手绢挥了赵显一下,娇滴滴地说,“瞧您说的,公子快请。” 裴凌南一路瞪着女人在赵显身上乱动的手,进入大堂之后,又有一群莺莺燕燕围了上来。大概是赵显身上的衣服太惹眼,风尘女子又最是势力,只认钱主。 赵显仔细地打量了女子们一遍,对十三姨说,“您这里的姑娘,姿色好像都不怎么样嘛。没有更好的了?” 女子们听他这么说,大都有些生气。十三姨也敛了笑容,“整个金陵都知道我赏花楼的姑娘是城里的头挑儿,连皇上见了,都会春心大动。只是不巧,今日楼里有贵客,那定好的几个姑娘,都去服侍了。” “哦,什么贵客?” “说出来,怕吓到您。” 赵显笑道,“那你就吓吓看。” 十三姨挺直了腰板,“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都指挥使和第一乐官,您不会不知道吧?” “哦,是他们。原来真在此地。”赵显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给十三姨,“你帮我去叫叫他们,就说沈流光在这里恭候大驾。” 十三姨本来觉得这个客人有些冒傻气。那二美是什么身份,金陵中的大小官员听到了都得绕着走的霸王。可看眼前这个人衣着谈吐不凡,出手又阔绰,不敢轻易得罪,便叫龟奴去楼上传话。 谁知还没一会儿,就听到“蹬蹬蹬”的下楼声。越香凌和玉翩阡简直是扑到赵显面前的。玉翩阡酒还没醒,磕磕巴巴地喊了半天的皇,也皇不出个下文来。而越香凌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迷离,似是刚从梦中惊醒。 赵显问,“光儿在哪里?” 听他这么问,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裴凌南终于开口说话了,“光儿在这里!?!” 玉翩阡和越香凌同时指向楼上,一个指东,一个指西。 裴凌南气结,问十三姨,“跟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孩子在哪里?” 十三姨见玉翩阡和越香凌态度如此恭敬,早就知道来人的身份定是不一般,连忙指着楼上中间的一间包房说,“如果是说那个顶漂亮的小公子,我这就带你们去。” 赵显和裴凌南随着十三姨上了楼,打开那包间的门,便见四五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正围在裴大的周围。有的捏肩,有的灌酒,有的塞水果。裴大好像喝了很多酒,脸颊通红,满脸都是红唇的印子,身子也歪歪扭扭地倒着,正好靠在一个姑娘白晃晃的胸脯上。 赵显皱眉,裴凌南已经是火冒三丈,喝道,“全给我滚出去!” 正在兴头上的姑娘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裴凌南的声音,裴大惊醒,迅速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跪到地上。 “愣着干什么,都出来啊!”十三姨打手势让姑娘们撤退,姑娘们这才从包间退了出去。 裴大战战兢兢地跪着。从来了这里,他就有些恍惚,好像一直踩在云朵上,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他不敢抬头看父母,只能把头贴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沈怀光!”裴凌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裴大的身子抖了一下。 赵显劝道,“凌南,先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小小年纪,就如此放浪形骸,长大了还了得?说!”她转向裴大,“我没教过你吗?你干爹没教过你吗?礼义廉耻是什么,全都不知道了吗?你今天做的这是什么混账事!” 花事55 赵显听完裴凌南的话,内心五味杂陈,“凌南,你先听听光儿的解释。” 裴凌南转向裴大,“好,你且说说看。” 裴大的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又受了惊吓,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这时,越香凌和玉翩阡匆忙进到屋子里面来,越香凌跪禀,“这是陷阱,皇上!” 赵显侧目,“陷阱?” “是的。我和小玉本来同在掌乐司看为琼花宴编排的歌舞,后来,一个进宫送货的小哥儿说,城中赏花楼的歌舞比那好得多。小玉便请他喝了几杯。谁知几杯酒下肚之后,我们都变得迷迷糊糊的。直至刚才龟奴上来叫,才如梦初醒。” 裴凌南思忖,“如果越大人说的是真的,就是那个小哥儿故意引你们来赏花楼,但他的目的何在?” 玉翩阡摸了摸下巴说,“若是只有我和小越进来,他们不用这么煞费苦心……”他的目光一转,落在裴大身上,“糟糕,不是吧?!”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蹬蹬蹬”的上楼声,好似来了很多人。 玉翩阡忙说,“不好,皇上,快先躲躲。” 赵显点了点头,拉着裴凌南闪到屏风的后面。 没过一会儿,门被大力地推开,枢密使站在门外,面容清肃,“来啊,把那小儿抓起来!” 越香凌先一步拦在裴大面前,“大人,您这是为何?” “越大人,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朝的律令吧?不满十三岁的男子不得进入烟花之地,尤其,他还是我国未来的皇子!”枢密使转向身后,“还愣着干什么?抓起来,关进正院!” 裴大下意识地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裴凌南很着急,想要走出来,赵显却拉住她的手,裴大也轻轻地摇了摇头。 待枢密使把裴大拉走之后,玉翩阡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想说来着,太晚了。” -- 第92页 “小玉,你到底知道什么?倒是快说。” 赵显说,“还是我来说吧。明天的轮对,本来光儿也要参加。这是对他正名的绝好机会。如今他却在赏花楼失德,恐怕没有名分参加了。但好在正院历来是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待遇和一般的天牢不同。光儿在里边,吃不了什么苦。过几天,等这件事平息了,再找个名目把他放出来。”他说的后半段,全为了安慰裴凌南。 “这事肯定跟东宫殿脱不了关系。”越香凌沉思了一下说,“唯今之计,只有请裴……夫人在琼花宴上好好表现,他日再另谋出路。” “我?跳舞?!”裴凌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怕什么,有我这个第一乐官在呢。”玉翩阡拍了拍胸膛,赵显却心知肚明地笑了。裴凌南瞪他一眼,他才连忙摆了摆手,敛住了笑容。 第二天,在读书堂的轮对,是帝王考核国储的大事。朝中的大小臣子悉数到场,连国母皇后都陪坐在皇帝身旁。 读书堂建在高地上,四面无墙,只挂着几面竹帘。把竹帘卷起,就能看见外面的鸳鸯湖,还有徐徐的清风拂面。 赵显坐在正中的王案上,皇后的凤案在他的侧身后,而其它的书案则按半圆形排开,面对着应对的赵康。 内官在孔圣人的画像前点了三炷香,宣布轮对开始。 负责这次轮对的礼部的三位官员,坐在一张书案上。正中的翁照帆起身向赵显行了个礼说,“那么臣就开始了。首先请各部,把上个月的重大事项禀报一下。” 户部尚书站起来,“湘西发了大水,流民遍野,湘州府没有足够的粮食和棉花能够安置灾民,向国都求助。可是国都的储备,大部分都拨给大汉的西北地区了。这件事,该如何应对?” 赵显点头,看向赵康,“太子,眼下此事该如何处置?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赵康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作风,居然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然后说,“我前几日刚好翻看了一下湘州府的卷宗,发现自从这个知府到任之后,湘州便每况愈下。人口越来越少不说,每次发生天灾的死亡人数也比别的受灾地多。我想,粮食和棉花,想找出调运的方法并不难,当务之急是要把害群之马给铲除掉,这样才能还老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 他说完之后,读书堂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竹帘拍打红柱的“啪啪”声。几个心知肚明的大臣为了撇清关系而没有说话,剩下不知底细的官员包括皇帝,全都吃了一惊。 赵康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何以紧闭了几天,在轮对之时,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长进? 别说赵显不信,连翁照帆都不信,他随即又给工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工部尚书马上起身说,“由于长期暴雨强风,长江沿江的堤坝有多处出现破损,然而如今,四地灾害,国库空虚,如何不用国库或少用国库,让破损的堤坝得以修复?” 这是个难题。赵显也沉思了起来。然而他还没得出结论来,对面席上的赵康已经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我听说今年虽然长江的水患不断,但是沿岸的富户士绅仍是办了很隆重的盂兰盆会。他们既然这么有钱,我们为何不向他们借一借?许他们一些好处,再给一些利息,待到国库充盈之时,再把钱还给他们。” 户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方法好是好。但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真要算起利息,于国家是个不小的损失。” 赵康笑了一下,用合起的扇头抵着桌面,“谁都知道,民间的富商肚里没有墨水,却最是喜欢附庸风雅。到时,可以直接给他们封个有名无实的虚位,或者赐一块御匾,他们如何不感恩戴德?如何还敢要那些利息?” 赵康这一番话说完,读书堂是死寂了。 赵显回头看了皇后翁怡君一眼,翁怡君点了点头,又把手轻轻往下押了押。 赵显会意,不动声色地继续听赵康和各部尚书对答如流。轮对结束的时候,已经博得了满堂的喝彩。所有人都在鼓掌称赞,除了四个人。 喝彩声中,赵显和赵康相视而看。赵康得意而又气焰嚣张。赵显的目光很深沉,更深沉,最后只剩一片漆黑无光。 从读书堂出来,左右的老臣都对赵康赞不绝口。赵显当然知道这些老论为了自己的立场,早就往赵康那里倒戈了。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来历不明,血统不正的孩子来当这个皇子,还不如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更何况,那孩子自小养在北朝,与北朝的大臣过从甚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里应外合,让他们这些大臣全都滚蛋。 长廊上,赵显怅惘,看着远处的鸳鸯湖沉思。 翁怡君和翁照帆走到他身后,静静地行了个礼。 赵显头也不回地说,“国丈也看到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赵康这是有备而来。先把光儿弄进正院,又精心准备了一番,这下,他在老论大臣中的地位又巩固了。” “老臣也觉得奇怪。若不是五部尚书都与赵康结盟,便是他事先已经知道今日轮对的内容。可是据越大人回报说,这几日并没有朝中的大臣出入东宫殿。” 赵显摇了摇头,“要想传递信息有很多的方法,不一定要是活人才能完成。相对于很容易被发现的人,信鸽更不容易被发觉。” -- 第93页 “照皇上这么说,是有人提前把轮对的内容泄露出去了?” 翁怡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赵显,他的银色面具像是一个不得解的答案。 花事56 铁蛋儿和裴凌南一起去正院看了裴大。裴大在牢房中很认真地读书写字,不吵不闹,镇定自若。 裴凌南心疼,把带来的点心放进去给他,他却推了回来,“娘,自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得以复国。又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孩儿这是在锻炼自己的意志,告诫自己不要做吴王。所以请娘不要再顾虑孩儿了。” “光儿……” “娘,天牢阴气重,你的肺不好,赶紧出去吧。请把铁蛋儿留下,孩儿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裴凌南看了看牢中的裴大,又看了看铁蛋,点点头,先行离开了。她从来尊重裴大的决定,甚至连一个为什么都不会多问。进了南朝的皇宫之后,她更加庆幸阮吟霄所用的这个培养方式,让这两个孩子,都有超出这个年龄许多的思考能力和自保能力,让他们能扛住更多的风暴。 裴大见裴凌南走了,连忙走到栅栏边,“查清楚了吗?” “是。越大人带小的去赏花楼,把那个十三姨逮到暴打了一顿,十三姨才说了真话。公子没有看错,那天确实有一个自称是以前楼中某位姑娘的远方表亲的女子寻来,但听说人已经不在了,就马上走了。而赏花楼的茶酒越大人都调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我总也想不清那个女子的轮廓,我总觉得她很面熟……”裴大把桌子上画得歪歪扭扭的画拿起来,自己又琢磨起来。 “裴大,你这个笨蛋!这么久了,画画的技术还是没长进!”清灵灵的一个声音从铁蛋儿的左下方传来,铁蛋儿定睛一看,差点吓翻在地。平日里,他整天跟着裴大,沈阡陌他倒并没有什么频繁的接触,此刻她凭空出现,着实把他三魂流坡吓没了! 裴大看到是沈阡陌,一下子雀跃起来,“裴二,你这个妖孽,终于回来了!赶紧帮我想想,这到底是谁啊!那对父皇很重要!” 沈阡陌没好气地说,“你画画水平那么差,我怎么猜的出来啊?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你要我一个一个猜不成。” 裴大有点泄气,颓丧地坐到草垛上生闷气。沈阡陌见状,拍了拍栅栏,“喂喂喂,你给我振作点。看看你那点出息!谁跟我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出了事挡在我和娘前面的?这个线索断了,总还有别的线索。我一回到皇宫可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这个倒霉哥哥了。来的路上听到宫女们说,今天的论对上,你的冤大头仇家表现得老好了。” 裴大不相信,“谁都知道昭王是个草包。让他调戏良家妇女,挥霍金银他可能很在行,但是国家大事,他肯定不行。” “错错错!”沈阡陌恶狠狠地说,“你别以为他会乖乖地把国储这个位置让出来给你。为了这个位置,别说是耍心机弄手段了,就是杀些人,放些火,都是正常的。赵康那个草包,若是背后没有人出谋划策,肯定想不出这么周全的计划。” 铁蛋儿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见这会儿两个小主子都沉默了,便小小声地问,“那给他出谋划策的人是谁呢?” “问得好。”沈阡陌抬手敲了敲脑袋,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们大胆猜测,这个人在南朝的宫廷内。那么要猜出是谁并不难。但就算猜出了,因为牵连到朝廷的党派之争,所以并不容易。但是如果,这个人不在南朝的宫廷呢?”她的目光扫向裴大,裴大很大声地“哦”了一下,跳了起来,“我知道了!” 从天牢出来,铁蛋儿带着沈阡陌去兰仪宫。 裴凌南正在宫中读书,听到内官禀报,还有些不相信。直到沈阡陌奔进来,一口一个娘,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她才如梦初醒,激动地把小人儿抱了起来,亲了又亲,“阡陌,你终于回来了!毫发无伤吗?” 沈阡陌点了点头,笑容憨厚可掬,“没有受伤,皇帝哥哥他们都对我很好。娘却好像瘦了些呢。” “不碍事。你能回来,娘心里头的大石就落下了。” 沈阡陌靠在裴凌南的怀里,露出幸福的笑容,满脸的天真无邪。铁蛋儿是裴大的跟班,不知道阡陌的底细,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乖乖,这大小姐唱戏的功夫实在太棒了,刚才那个在牢房里的小人精儿,不会是什么鬼上身吧? 裴凌南刚把沈阡陌放下来,就听到景福宫的内官在门外喊着圣驾移至此处。她连忙要去门口迎接,沈流光已经快步进来,一眼盯着站在一旁的沈阡陌,猛地收住了脚步。 他的女儿,他朝思暮想的女儿,终于看见。 裴二其实长得比裴大更好看,小小年纪,就已经初具祸水的规模。长大以后,还不知是哪般挠人心肺的模样。 赵显有所顾忌,怕孩子不认他,可沈阡陌却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父皇,抱抱!” 他立刻像得了大赦的囚徒一样,一个箭步上前,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这一刻,他幸福得恨不能把她宠成最让人眼红的公主。 “父皇,我可不可以向你讨个礼物啊?” 裴凌南刚要开口,赵显已经抢到,“你说,只要父皇的小公主想要,父皇什么都给!” “父皇,你看裴大有个武功好,人又机灵的铁蛋儿跟着,我能不能也要个武功好,人又机灵的跟班啊?” -- 第94页 赵显马上想起了一个人,连身应道,“好,父皇马上就给你找。” “还有啊,我跟裴大能不能不住在兰仪宫啊?这里毕竟是母亲的宫殿,我们三个人住太挤了,”沈阡陌附到赵显耳边说,“最重要的是,您要跟娘亲亲也不方便啊。” 赵显立刻咳嗽了一声,“朕马上让人给你们找别的住处。” “谢父皇!”沈阡陌在赵显脸侧大亲了一口,就吵着要下地玩儿。 裴凌南说,“阡陌,别忘了去紫宸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记住,要待她如同生母。” “记下了!”沈阡陌往宫外走,走到门口,见铁蛋儿还杵着,就“吱吱”了两声,铁蛋儿这才反应过来,行过礼,也匆匆退出去了。 赵显把面具拿下来,满脸的疲惫。 裴凌南给他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轮对如何?” “赵康表现得很好。” “什么?昨夜你不是说,他并不是治国之才,今日的轮对只会动摇他的位置吗?” 赵显抬起头来看她,伸手环住她的腰,“凌南。到了这个皇宫之后,我才知道,我并不聪明,我所想的,很多都是错的。曾经携手作战的朋友,曾经信任倚重的长辈,曾经骨肉相连的亲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吐着红信子的毒蛇,防不慎防。我好累,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裴凌南摸了摸他的头,“又说傻话。这个皇帝,可不是人人当得的。你看,连我都为琼花宴努力着,你就更不能放弃了。” 赵显靠在她腰上,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舞,真的没关系么?其实不用勉强,不跳也罢。” “那可不行,玉大人和越大人打赌了,我要不跳,他们非得杀了我。” “我赌……子襄赢。” “沈流光!”裴凌南暴跳如雷,赵显捏住她的下巴亲了她一下,“好好努力吧裴大人。当年太学的那出惨剧可千万不要重演。” 几天之后,玉翩阡才痛悔自己打了个必输的赌。 裴凌南跳舞的天分匮乏到,每个动作都僵硬得像是舂米的棒子,脸上的表情是冷凝的,肃杀的,好像围在周围的人,全都是她的杀父仇人。连很简单的一个跳跃动作,都以她踩到自己的裙角,最后一排舞娘全部摔倒告结。 玉翩阡蹲在裴凌南面前,愁眉苦脸。硬是把如花似玉挤成了恨不得去死。 偏偏这个时候,越香凌又假公济私地来看进展,看到掌乐司一团乱糟糟,又是欢喜,又是惆怅。欢喜的是,这个赌估计是赢了。惆怅的是,他赢了,就意味着皇帝和裴凌南又多了一重的麻烦。 “小越,你这是打哪儿来?” “哦,赏花楼。” “啥,你又去?真勇敢。” “跟公子身边的铁蛋儿和小姐身边的双双一起去的。他们不知道在秘密调查什么,拿我当幌子,很隐蔽的样子。” 裴凌南说,“他们大概是想找些线索,看看是谁害光儿的。” 玉翩阡边指挥掌乐司的人收拾残局,边抱怨道,“现在没空理那两个小鬼。怎么把这舞跳好才是当务之急。皇上本来想让小鬼头去参加那个轮对,结果我们傻傻地被人算计了,这条路就被堵死了。所以,如果这次裴凌南不跳出个名堂来,我们都可以卷席子回家了。” 见他直呼其名,又口气不散,越香凌知道这事儿相当棘手。他微仰头,回忆般地说,“我记得好像皇后的舞艺很出众?我们要不要去找她想想办法?” 玉翩阡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把她忘了?不是我夸口,这天底下能让我玉翩阡赞一声好的,也就是她了!” 翁怡君的病总是不好不坏。内医官在尽力给她延命,虽说疼痛的次数没有再急剧地增加,但每每痛起来,便生不如死,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回来。若不是她自觉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早就不想在人间苟延残喘了。 翁怡君的痛症刚过,稍稍能喘口气,就听内官禀报说裴凌南来觐见。 “快请。” 花事57 裴凌南其实挺不愿意来麻烦翁怡君。一则,翁怡君是病人,不宜太过操劳。二则,名义上来说,翁怡君是正室,她现在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多少有些别扭。 玉翩阡和越香凌一进了紫宸殿,就恭敬地给皇后行礼。以往裴凌南见了皇后,都是依官礼。如今她不做官,又不懂皇宫中的礼仪,只能干站着。 翁怡君似是知道她的尴尬之处,抬手道,“三位都请坐吧。” 坐下之后,玉翩阡叽叽喳喳地把裴凌南遇到的难题都跟翁怡君说了,临了,还补充了一句,“本来,如果能参加轮对,这一舞就没有那么重要,可是……” 翁怡君笑了一下,“本宫明白。琼花宴是我国的盛事,到时候不仅是朝中的大小官员都会出席,连别国的使臣也会来。这是命运之战。可是凌南,你以前在北朝之时,从未学习过舞艺是吗?” 裴凌南老实地点头。其实别说是跳舞,女红,琴筝,这些女子必须会的技艺,她是一样都不会。当初在沈府的时候,衣服的扣子掉了,都是沈流光给补的。说出去实在是有损她堂堂北朝第一女官的颜面。 玉翩阡不解恨地补充道,“而且实在是没什么天分。” 裴凌南狠狠地瞪了玉翩阡一眼,还扬拳威胁,玉翩阡哼了一声,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只是实话实说”这几个大字。 -- 第95页 越香凌说,“皇后娘娘,这几年的琼花宴都是您负责筹备的。您在舞蹈上的造诣也颇为深厚。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什么别的方法,来完成这支舞?” 翁怡君沉思了一下,问裴凌南,“凌南,你都会些什么呢?” “非要说的话,画画学过几年。但是……” “画画……”翁怡君轻声重复了几遍,又对玉翩阡说,“玉大人,本宫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先前掌乐司不是正在编一种舞,试图把琴棋书画的表演加进去么?如果以画画为主,再辅以简单的舞步,这样是不是也能算舞得风雅呢?” 玉翩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行啊!这个法子准行!” 翁怡君笑了一下,吩咐内官去偏殿。不一会儿,内官取出了一本书来,翁怡君让内官转交给玉翩阡,“这是本宫近来闲暇无事,翻阅以前的乐舞书籍,新编的一些舞步,如果玉大人不嫌弃,就拿去参考看看吧。” 玉翩阡接过书,千恩万谢。裴凌南也连忙道谢,但仍有疑虑,“娘娘,其实我的画艺,也并不是很好……肖像画尚可,别的就很牵强附会了。” 玉翩阡一听,马上又泄了一半的气,“再怎么说,我也只能教你跳舞,画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翁怡君和越香凌对视一眼,轻声说,“不要紧,你身边就有个高手。” “高手?” 越香凌坦然笑道,“可不是高手?琴棋书画样样一流,而又以画技最为出众的绝顶高手。我个人觉得,教画的人,会比教舞的人靠谱很多。” “小越,你真是太过分了。”玉翩阡委屈。不过因为他也知道那个画画的高手是谁,所以并没有出口反驳。 裴凌南听他们卖关子,有些着急,“越大人,你倒是快说啊,那人到底是谁?我们别耽误了,这就去找他,请他帮这个忙。”她站起身来,另外三个人却都在笑。 越香凌继续不温不火地说,“这个人身份特殊,想要请动并不容易。反正我和小玉肯定是请不动的。” “那怎么办?”裴凌南更疑惑了,这皇宫中还有二美搞不定的人?她急道,“他到底是谁?比皇上还难办么?” 剩下的三人都大笑起来。 “皇上驾到!”内官在宫门外高喊了一声,几人连忙起身相迎。玉翩阡撞了撞裴凌南的肩,调皮道,“这不就来了?” 赵显本来去掌乐司找裴凌南,看看她舞学得怎样。可是到了掌乐司,却听那里的人说,越香凌和玉翩阡把她弄到紫宸宫来了。 他步入殿中,让几人起身,走到翁怡君让出的上座坐下来。 随后,翁怡君让殿上伺候的内官宫女全都退出去。 赵显把面具拿下来透气,顺手喝了一口茶,“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皇后的身体好些了吗?” “回皇上,臣妾近来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刚刚我们在说这皇宫中最会画画的人,凌南着急问,我们便逗了逗她。” 赵显笑着看向裴凌南,“哦?难怪她看起来有些张牙舞爪的,原来是被你们欺负了。” “皇上,你别太偏心了。到底是谁被谁欺负啊!”玉翩阡嚷嚷了起来,“为了教这块木头,小臣都多了好几根白头发了!” 裴凌南刚好站在玉翩阡身边,听他说完,毫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玉翩阡立刻抱着脚丫子杀猪般叫了起来。裴凌南没好气地说,“你还敢叫?直接告诉我是谁不就完了?没见过你这么恶人先告状的。以为皇上会给你撑腰么?” 玉翩阡眼泪汪汪地躲到越香凌的后面,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再不敢冒头了。 越香凌气定神闲,对着赵显拜了一下道,“臣等刚刚跟皇后娘娘商量,希望能通过画跟舞相结合的方式,跳出一种新的舞来。这对舞者的基本功要求得比较低。” “画画?”赵显遥想起某年某个人画的梅花迎春图,不禁打了个寒颤,“她?” 这要是搁在平时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裴凌南早就上去揪赵显的耳朵了。可是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他毕竟是皇帝,所以她只能隐而不发,沉默地站着。玉翩阡扯了扯越香凌的衣摆,低声说,“小越小越,旁边有好强的杀气。” “恩,我也感觉到了。” “回去之后,皇上不会被修理得很惨吧?” “这个……不好说。” 翁怡君说,“既然凌南学过画画,毕竟是有基本功的。凭皇上的能力,定可以想出不错的构图来配合玉大人的舞步。” “这么说……那个画画的高手,就是皇上?”裴凌南如梦初醒。她忘记了景福宫偏殿的那幅沈府鸡舍的画,是那么栩栩如生。也忘记了当年她信手涂鸦,得意地炫耀之时,某个人只是表面奉承,暗地里轻蔑的态度。这么说……这么说? “琼花宴之事,也是朕的分内之事。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一定会好好配合。”赵显说得正气凛然。可在场谁不知道,他巴不得如此呢? 回了兰仪宫,裴凌南就开始发难,“你凭什么质疑我画画的能力啊?你凭什么不告诉我你画画很好啊?” “别恼别恼,先坐下来。”赵显把她按在椅子上,又给她倒了杯茶,“画画我是会一些,但没到他们说的那么神的地步。但是比你好,那是肯定的。山鸡贺春图还记得吗?” -- 第96页 “什么山鸡贺春啊!明明是梅花贺春!”裴凌南扬手欲打,赵显抓住她的手腕,“好好好,梅花贺春。但是裴大人,如果你拿那样的水平去琼花宴,不仅会贻笑大方,名声还会传到周边各国去,这个后宫你可就当不成了。” 裴凌南扭头,“当不成就当不成,我不稀罕。” “我稀罕。你就算不稀罕我,也要稀罕我们的儿子吧?你的地位,将对他的前程产生很大的影响。” 裴凌南看着他的眼睛,“皇后问的时候,我总不能说什么都不会吧。只能捡个相对好的来说,谁知道会刚好用上呢?那现在怎么办?” “由我来想,你依葫芦画瓢练熟了就好。” 裴凌南点头,“我一定尽力。” 赵显轻轻一笑,眼中若灿烂的银汉。他转身在裴凌南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我刚刚接到通知,北朝的皇帝下个月就要亲政了。承天太后还政之后将退宫归隐。所以,这次来南朝参加琼花宴的人,我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是谁?” “宁王耶律璟。” 裴凌南恍然大悟。耶律璟一直被认为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承天太后还政之时,北朝朝中必定有一番动荡,此时把耶律璟调离,是最好的办法。可耶律璟会乖乖来么?他按兵不动数年,等得不就是一个时机? “耶律璟此人的野心,像个无底洞。他一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谋划着什么。这几年,我虽然也派人多方留意他的动向,但他好像做事格外谨慎小心,没落下任何痕迹。还有他那个侍妾南宫碧云,也不是等闲。” 裴凌南应道,“正是如此。我当初之所以会离开御史台,也是阮吟霄的授意。因为在御史台查案之时,查到的几桩案件似乎都直接指向一个地方,可就差一步,却怎么也不能见到那个真正的答案。阮吟霄担心我招来杀身之祸,还会威胁到两个孩子的生命安全,就建议我转入目标不是太大的礼部。我虽然不甘心,但毕竟政治的残酷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深有体会。” “所以,那些案子就此中断了?” “不,楚大人一直在继续追踪着。但据他说,不会有什么结果。” 赵显怅然道,“凌南,不瞒你说,我心中总是有些担忧,好像会发生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比起耶律璟,你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我?那个跳舞,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你们南朝到底都是些什么破烂规矩!” 花事58 夜半,裴凌南微微翻了个身,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回转身向光来源的地方看去,赵显正伏在案前,眼神专注。 她披了件衣服下床,边连连打着哈欠。心想,这个人白日里要处理那么多政务,晚上怎么还有怎么好的精力画画? “流光,怎么还不睡?” “正在构图。吵醒你了?” “没有。”裴凌南走到赵显身边,伸手抚平了桌上的白纸。纸上画着朱红的牡丹,用了很深的红,却意外地富丽堂皇。 “为什么要画牡丹?”裴凌南问赵显,赵显专注地看着画,“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裴凌南若有所思。国色天香的牡丹,亦是花中之王。 他他他他,她难道要自作多情地认为,是在夸她? 裴凌南略略抬眸,看了赵显一眼,发现赵显也正在看她,连忙又把头低下去。心跳如捣,呼吸急躁。她慌乱地把烛台移到手边,“我我,我来试试看。” 赵显扬了扬嘴角。因她脸上飞起的红晕,恰似画上牡丹的娇艳。 所以,那首诗真好。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君王。 裴凌南配好了红色,实在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大半夜在这里作画。可是她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可能会发生更难想象的什么,所以还是乖乖地学画比较保险一点。 赵显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的手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还用自己的左手去稳住右手,可是一下笔,一个弧线硬是弄得上上又下下。他好笑,自己有这么可怕么?夜夜枕边人,还弄得他像采花大盗一样。 “凌南。”他忍不住开口,那边的裴凌南吓得握不住笔。 “我,我重来。” 赵显索性走过去,用抱着她的姿态,握住了她发抖的右手,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个傻丫头,画牡丹而已,又不是画老虎。抖什么?” 裴凌南扑哧一声笑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其实她是莫名其妙地紧张,因为脑子里面不断涌进那年在沈府,她画梅花贺春图的场景,本能地觉得他会做些什么。现在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显听到她放心地舒了口气,心中暗暗好笑。如果以为这样就安全……那这个丫头真是太好骗了。 “这里的色彩重一点,这里轻一点。恩,很好。” 裴凌南喜滋滋侧头去看赵显,“你看,我就说我是个奇葩。” 赵显见她脸上沾了红色的颜料,伸手想给她擦。没想到自己的手指上也有颜料,这一擦,裴凌南就彻底变成大花脸了。他忍不住笑,先是克制地颤抖肩膀,然后侧头闷哼,最后索性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大笑了起来。 裴凌南冲到铜镜前面去看,乖乖,脸上哪还有半块的干净地方? -- 第97页 “沈流光!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抓起笔架上最大的一杆毛笔,沾满了红色颜料就朝赵显冲过来。赵显连忙闪避,左一下右一下,裴凌南愣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抓到。两个人正闹得欢腾,内官在外面高声喊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夜深还未就寝?” 赵显连忙对裴凌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裴凌南马上就不闹了。同时,她心中也涌起了巨大的失落。终究是连平凡夫妻的幸福都不能够奢望。她走到床边,无力地倒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未开口说一句话。 琼花宴的日子一天天地迫近。玉翩阡已经把给裴凌南伴舞的舞娘都训练好了,唯独裴凌南,实在让他头疼。 “转圈会不会?跟着我的拍子转圈会不会?”玉翩阡一边拍着手掌一边训示,最后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你杀了我吧!” 掌乐司因为这个咆哮而抖了三抖,刚要进掌乐司的越香凌和沈括,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忽然看到两个小人正朝这边跑过来。手拉着手,打扮漂亮,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裴大,裴二!”沈括先挥手打招呼。 虽然给皇子和公主的名分是早晚的事情,不过裴大和裴二更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娘说,要亲民。 裴大往掌乐司里面看了一下,酷似赵显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放出光芒,“娘又被骂了啊?小玉的胆子真大,他就不怕被父皇瞧见了,给他小鞋穿?” 越香凌还是行了下礼,微笑道,“恐怕比起皇上的小鞋,他更怕琼花宴的出丑。毕竟南朝第一乐官的名声可就压在这儿了。” 沈阡陌歪了歪脑袋,忽然笑道,“有办法了。” 裴大还在发呆,妹妹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门口的三个人石化了一会儿,便见皇帝的仪仗朝掌乐司来了。赵显被沈阡陌拉着,一路往这边赶。后面的内官和宫女亦步亦趋地跟着,皆是大汗淋漓。 玉翩阡显然完全没发现门外发生了何等的变故,只是卯足了劲地在掌乐司里面发狂。直到听着那声格外熟悉的“皇上驾到!”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迎出去行礼。 裴凌南也连忙俯身行礼,掌乐司的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沈阡陌把赵显拉到掌乐司最中间的一个位置坐下来,凑过去在赵显耳边叽哩咕嘟地说了一阵,赵显一边听,一边点头。而后,他让众人起身,极为祥和地说,“朕来看看凌南的舞学得怎么样了,玉官,演示一遍给朕看看吧?” 玉翩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裴凌南一眼,裴凌南心虚地低下头。 “皇上,小臣……小臣只怕……”玉翩阡猛提起一口气,“要让您失望了。” 他说得恳切,却让掌乐司里里外外的人都心情复杂。谁都知道,这一舞,攸关皇室的前程,而裴凌南也因此背负着极大的精神压力。赵显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柔声道,“没关系,朕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就要起来,裴凌南却忽然开口,“皇上,请等一下!” 赵显疑惑地看向她。 “请允许臣妾试试。”裴凌南坚定地说。因为不忍他口气里那丝藏不住的凝重,不忍他眼中流转出的淡淡失望。她要留在他的身边,并不是给他制造问题和带来麻烦,而是想要像真正的妻子一样,守护他,成为他的力量。所以这一舞,她没有退路。 赵显微笑,尽管这笑隐藏在面具后面,别人看不见。可是当他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也笑了。 虽然舞蹈没有跳到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地步,但是已经远远超出了平常的训练水准。玉翩阡一边看,一边从绝望中爬了起来,而后内心重又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希望就在前方!只是,侧面印证了,十个玉翩阡都不抵一个崇光皇帝么?他想哭,他很心酸…… 沈阡陌一边鼓掌,一边冲裴大使了个眼色。裴大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裴二你厉害啊。 沈阡陌眨了下左眼,也“说”,那当然,笨蛋哥哥不是知道么?爹是娘的软肋啊,软肋。 接着,大家都欣慰了。 裴凌南这一天和吃错了药一样卖劲儿。玉翩阡喊休息,她不休息,玉翩阡喊散伙,她仍然不休息,最后掌乐司要锁门了,玉翩阡赶她,她还是不走。 “玉大人,你行行好,把钥匙留下来吧?我走的时候,自然会锁的。” 玉翩阡叹了口气,把锁和钥匙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转身出门的时候,披了一身的月光,“其实我知道,你的压力比我们都大,但跳舞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只要心中存有美好的愿望,你就一定可以做到。” 裴凌南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应话,那个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她只能继续跳舞。很累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双脚都已经有些麻木,手也根本是无自觉地摆动着。心中存有美好的愿望是什么?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失败可能招致的后果,心就会坠向无底的深渊。 她完全找不到跳舞的感觉。 她停下来,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她这一生,从未尝试过这样的挫败杆。 忽然,有人影挡住了门外的月光。她看过去,只见一道身影,饱蘸着银华。 他只穿了便服,没有戴面具,盈盈地笑着,若春风扶柳。 -- 第98页 她有些愕然,呆坐在地上不动,他却已经走进来,径自把她抱了起来。 “流光?” “嘘,别说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出了宫,只带了沈括一个人。赵显选的马跑得很快,裴凌南从未如此疯狂地骑过马,经不起颠簸,只能牢牢地抱紧赵显。她想,如果在这样风驰电掣的夜晚,一直跑到天涯海角,一直到地老天荒,那该多好。 到了一片山坡,赵显把两匹马都交给沈括。沈括跟随赵显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牵了马,走到一个不足以打扰到他们的距离。 这片山坡很空阔,头顶就是夜空,还有硕大的明月。裴凌南闻着青草的香味,听着阵阵的虫鸣,不自觉地旋转了起来。没有皇宫,没有束缚,没有身份,纯粹是此情此景,此心此意。赵显跟在她身边,见她打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流光,我真快活!”裴凌南拉住赵显的手,一起转起了圈。那些繁复的舞步,好像长在她的脚尖,她拉着他,旋转,跳跃,像一个彻底被释放的真正的舞者。赵显静静地听她笑,陪她跳,直到她累得躺倒在草地上。 他侧卧在草地上,摸了摸她绯红的脸颊,“我知道你留下来时,便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收起梦想,放弃故乡。对不起,因为无能的我,要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不许胡说。”裴凌南伸手捂住他的嘴,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哪里无能了?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留在你身边,只要能陪伴你,我便无怨无悔。相反,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颗不值一提的心。我没有皇后的贤德,没有翁大人那样的父亲,我甚至连一支舞都跳不……唔……” 裴凌南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住了。他的长眼睫近在咫尺,他的鼻尖顶着她的鼻尖。 许久,赵显放开她,把吻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傻瓜,这不是不值一提的一颗心心,这颗心对于我来说,珍贵得胜过一切。我答应你,在我布置好一切之后,一定带你远离皇宫,远离尘世,我们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会有那么一天吗?”裴凌南轻轻地说,仿佛不敢奢望。 “会有,并且就在不远的将来,我发誓。” 裴凌南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也跟着笑了。 之后,她想起身,却发现两个人现在的姿势颇有些尴尬,而某个男人的眼中隐隐还暗藏着一团火焰。她又有些慌了,堂堂皇帝,不会想要在,想要在……?!! “流光……” “嗯?” 男人俯身,极其温柔地亲吻她的耳根,显然没打算放她起来。搞什么?又不是热恋的年轻小姑娘,心跳怎么跟捣蒜一样? “我……”某个小女子很不厚道地扭了一下,膝盖又很不人道地撞到了某个地方。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着急辩解,又急着去拉赵显的手,发现他的手烫得想要发烧一样,糟糕……这下是逃不掉了…… 她心里对于以天为盖地为庐这事儿有点小小的排斥,双手抵在赵显的胸膛上。赵显伸手把袍子脱下来,铺在地面上,把她抱了上去。裴凌南满眼睛都是星星月亮,脑袋里面还有嗡嗡的响声,赵显贴着她的耳朵说,“抱歉,看来不灭火是回不了宫了。”于是那嗡嗡声,顷刻,变成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伸手扯掉她的腰带,动作缓慢,更像是在欣赏某件奇珍古玩。裴凌南用双手捂住眼睛,虽然平日里这事儿没少干,但今天,此时,格外不一样。 她的身体像是缓缓盛开的花,所有的娇柔美好,都毫无隐瞒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亲吻她,舌尖舔弄,她便发出了羞人的吟哦。那胸前的红豆,瞬间便胀满了说不出口的情愫。 他的眼睛燃烧着大火,动作却极其缓慢,手指探入幽秘之地,轻柔地采撷花朵。 裴凌南弓身叫了一声,无助地抓住他的手臂,双眼迷离,“流光,求你……”她紧咬着嘴唇,身体颤抖着,因为他的侵入而浑身滚烫。赵显俯身吻她,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又引得她一身尖叫。 “凌南,你听好。”他的声音极度暗哑低沉,把身下灼热的**慢慢地推入她的身体。她牙关微颤,却因为他的话而勉力睁开眼睛。 天离他们很近,大地安静。 他停下动作,伸手拂过她的发鬓,“很多年前你说,任何人当了我的妻子,我都会出于丈夫的责任对她好。这句话我无法反驳。但是,你不一样。听到了吗?不是作为丈夫,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因为,我、爱、你。” 裴凌南远去的意识瞬间又涌了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破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本能地尖叫了起来。这三个字,和那股神秘的力量一起把她抛到了高高的云端。而他还在她耳边反复诉说着,千言万语,好像只要这三个最美好的字眼就足矣。人生的意义,美好的愿望,不是全都在此了吗? 她闭上眼睛,颤动嘴唇,“我也爱你。”心照不宣的感情,永远没有说出口来得有冲击力,“上天入地,生死相许。” 赵显觉得那夜的自己一定是疯了,理智冲破了牢笼,感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待到意识的时候,身下的人儿早已经不堪承受地昏睡过去。 -- 第99页 月光极其温柔,他动手为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回去。 “沈括,你过来一下!” 沈括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画圈圈很久了,刚才战况太激烈,纵使他年轻时也曾身经百战,仍是忍不住面红心跳。以前在沈府,他也曾跟双双偷偷听过,跟这次,绝对不是一个战斗等级。 听到赵显的喊声,他连忙跑过去,“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弄一顶轿子来。” “啊?现在?这个时候?可是我们不是有马……”沈括刚说完,马上意识到了,咳嗽了两声,“是,臣马上去弄。” 赵显坐在草地上,让裴凌南枕着他的大腿。他低头看她,她的呼吸均匀,嘴角挂着安宁的笑意。 第二日,裴凌南全身散架般地醒过来,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坐起来,惊觉这可不是兰仪宫的床,而是景福宫的龙床!天哪,这要是被朝廷那些老论大臣知道了,非得把她弹劾死不可! 她匆匆忙忙去找鞋,大殿内官听到响声,急急跑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娘娘醒了?” 按理来说,她还没有被正式册封,喊娘娘是不对的,可大殿内官是什么人?宫里的规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接着说,“皇上交代您多多休养,掌乐司那边,今天可以不用过去。还说玉大人要是责怪,他帮您顶着。” 裴凌南又有些脸红。昨夜……昨夜……好像不是梦?她身上有花香,显然是被人仔细打理过了。她抱着感激的心情,小声说,“昨夜一定是辛苦你们了。” 内官是何许人?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微笑道,“小的和宫人什么都没做。如果娘娘是指沐浴一事,小的们只负责搬桶打水。剩下的……” 裴凌南全身像火烧一样,连忙说,“你下去吧。” “是。”内官的影子从龙帐上消失了。 裴凌南要疯了,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把赵显从头到尾骂了几十遍。沐浴?沐浴!沐浴……完了,她以后还有脸做人么? 掌乐司里,玉翩阡正向越香凌哭诉,“小越啊,你知道抢劫是什么吗?” 越香凌拍了拍他的手背。 “半夜三更去我家硬是把轿子抬走了啊!我追了八条街才知道那是沈括啊沈括!你说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真能不借不成,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啊!” 越香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宫是什么地方?皇帝又是什么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所以一早,这件事就传遍了。紫宸宫刚刚还派人来问了情况,无奈昨天晚上跟出去的只有沈括大将军,问题是,大将军今天缺勤…… “打起精神!也许皇上帮了你一个大忙。” 花事59 拜赵显所赐,裴凌南此后每每练舞,便会想起那夜香艳的一幕幕。他的吻,他的抚摸,还有深埋在她体内的欲火,总会让她面红耳赤。 而从此,跳舞的技术,真的不只好了一点点。 因为心中怀抱着美好的期望,因为爱盈满胸怀,所以,当脚尖踏着音乐,全身便洋溢出快乐来。 玉翩阡和裴大坐在一旁吃糕点,裴大因为被自己家的娘亲惊艳到,一块糕点吃到一半,就光顾着看了。待回过神来去摸盘子,已经空空如也。而罪魁祸首正在津津有味地舔爪子。 “小玉!”他不满。 玉翩阡笑眯眯地沉浸在美食中,充耳不闻。 此时,沈阡陌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跑进来,指了指后头,就窜到内堂去了。裴大和玉翩阡面面相觑,紧接着,又看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小人追进掌乐司来。他左右看了看,就要往内堂冲,裴大连忙拦住他,“你是谁?” 小人不理裴大,径自喊道,“沈阡陌,你不许躲我,我一定要娶你!” 这声音太洪亮,连正在专注跳舞的裴凌南都听见了。 她停下来,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面容清俊的小人。何方神圣? “你好,请问……”裴凌南走过来,企图亲切地与小人交流,谁知小人瞪了她一眼,“丑八怪,你赶紧走开!” 裴凌南愣了一下,裴大怒了,揪着小人的衣襟喝道,“你喊谁丑八怪!” “贱民。” “我非揍你不可!”裴大扬起拳头,裴凌南喝了一声,“光儿,不得无礼!”她看见了小人腰上的玉佩,已经猜出了他的来头。这种高傲嚣张的个性,原来是遗传自某个人。 南宫碧云寻到掌乐司来,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连忙叫道,“擎苍,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南朝的皇宫,可不是我们王府,所以不能随便乱跑。” 耶律擎苍走到她身边,“娘,我见到沈阡陌了,我要逮到她。” “你喜欢她?” “当然。我耶律擎苍一定要娶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当事人的娘和哥哥都很无语。某个哥哥甚至在内心把某个臭不要脸的死小子揍了几百拳。 南宫碧云摸了摸耶律擎苍的头,这才想起来要跟这里的人说声抱歉。可是她抬头,居然看见了裴凌南。裴凌南的错愕已经有所减轻,索性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南宫夫人。” “你……”南宫碧云也回过神来,笑道,“真是好巧。” 裴凌南提议,一起去御花园走一走,南宫碧云欣然应允。裴大和被南宫碧云带走的耶律擎苍又用眼神厮杀了一番。 -- 第100页 待到人都走了以后,沈阡陌才从内堂出来。 “你怎么招惹上耶律家的那个死小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裴大义愤填膺。 沈阡陌却若有所思,“大裴,这次北朝派来参加琼花宴的,是宁王么?” “南宫碧云都来了,肯定是宁王。”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啊。太后要还政,他却肯乖乖地来南朝?” 裴大陷入了深思。 玉翩阡看着这两个小不点儿,说出如此这番颇有些高深的对话来,很是惊诧。都说孩子的聪明随爹爹,可是皇帝陛下只有四五岁的时候,恐怕只知道调皮捣蛋吧?到底是要有多强悍的人,才能教养出这么两个妖孽来? 裴凌南和南宫碧云礼节性地聊天,说到这次来南朝的使团,不意外地,是由耶律璟领队。南宫碧云说,“王爷虽然是领队,可是还有副使,你知道是谁吗?” “谁?” “楚荆河大人。” 南宫碧云话音刚落,前方的路上似乎起了喧哗,只听一个男人骂骂咧咧,“老子说了多少遍了?你再过来,老子就揍你了!” 另一个女声应道,“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你眼睛被屎糊了是吧?老子哪里好了?你这叫浪费青春,浪费青春懂不懂!你别过来,娘的,叫你别过来听见没有啊!” 男人说完,紧接着,便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裴凌南这边跑过来。裴凌南早就猜到是哪两个人,目光灼灼,一时激动得忘记了言语。而楚荆河在看到她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后面穷追不舍的秦书遥毫无意外地撞上了他的后背。她正开口欲骂,看到前方的裴凌南,一下子就愣了。 南宫碧云很识趣,拉着耶律擎苍先行离开了。 “荆河,书遥。”裴凌南眼眶有些湿润。 “娘的,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楚荆河骂了一句,忽然上前,很大力地抱了抱裴凌南便放开,“娘的,你留下来,连个信儿也没有!老子是不是你上司兼兄弟?你知道阮吟霄那个人不可靠啊!问他什么,都是摇头或者不说话,真要急死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沈流光要是敢欺负你,管他是不是皇帝,老子都灭了他!” 裴凌南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过去的五年,他们朝夕相处,亲如一家。此刻在南朝的皇宫看到如此熟悉的两个人,不禁泪如雨下。 “你愣着干什么啊,说两句!”楚荆河回头朝秦书遥吼,秦书遥早已经泪流满面。她只是上前抱住裴凌南,“裴大裴二都好吗?裴二被送回来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正在上京城外办事。我听说你要当皇帝的后宫了,没有人欺负你吧?” “没有。我们都过得很好。你别哭,你一哭我也跟着哭了。”两个女人互相给对方擦眼泪,而后又哭又笑。 楚荆河摇了摇头,退到一旁,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裴凌南把楚荆河和秦书遥带回兰仪宫,吩咐内官去准备酒菜。 赵显来兰仪宫的时候,听到内官说裴凌南带了两个朋友回来,立刻就猜到了是谁。因为他刚刚见过使团的正使,宁王耶律璟。 “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算了,别打扰他们。”赵显摆了摆手,就转身走了。 许久不见,三个人有许多话说,又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裴凌南稍稍还有些意识,把秦书遥弄上床,再也搬不动楚荆河,自己也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黑暗中,有个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便消失了。 琼花宴这日,皇宫热闹非常。宫人忙着张灯结彩,掌乐司对歌舞进行最后的彩排。裴凌南因为紧张,频频出错,玉翩阡好话说尽了,还是不能把她拯救出来。玉翩阡正郁闷的时候,景福宫的内官跑来,说皇上要见裴凌南一面。 为了琼花宴,裴凌南已经有几日没见到十分忙碌的皇帝了。而今天是最忙碌的日子,这种时候,还有空见她这样一个闲杂人等? 裴凌南跟着内官走到离掌乐司很近的一个楼阁,内官俯身说,“娘娘,皇上在上面等您。” 裴凌南跑上楼,见皇帝临窗而立。 “流光?”她走过去。 因为没有外人,所以皇帝没有戴面具。他应身回过头来,眉梢眼角稍稍显露了一些疲惫。他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柔声道,“这几日忙着接见使臣,也没空关心你。准备得如何了?” 那夜的事情,多少让裴凌南心里留下阴影。虽说他们的心是靠得更近了,可是面对他,却忽然多了一些莫名的别扭。那别扭让她不愿意离他很近,所以稍稍挣扎了一下。 赵显是何等心思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猜透。 她越挣扎,他便抱得越紧,最后索性压在墙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几日不见,思念如火,让他饱受煎熬。可这别扭的家伙偏偏不配合,只能使用“暴力”。 裴凌南的呼吸被他剥夺,又因为被挤压在他和墙之间,喘不过气。 她想要反抗,却引得他更加用力地压制,而后忽然长舌直入,在她口中狂肆地掠夺起来。 裴凌南渐渐地双腿发软,无力反抗,甚至只能靠他手臂的支撑才能勉力站稳。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就在她做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那人终于停止了攻击。 她急剧地喘气,脸和唇是一样的颜色。 -- 第101页 赵显好心情地笑起来,因为现在是有人死抱着他不放。 “你你你……”她浑身绵软无力,“你”了半天也只能干瞪着他。谁说分开五年没什么变化?做了皇帝之后变得这么霸道了! 赵显动手给她整理凌乱的衣服,“刚刚从掌乐司门口经过的时候,看到你在里面手忙脚乱的,本来想进去安慰你一番,又觉得不如我们‘单独’聊聊,就把你叫过来了。” 原来如此。可是她没觉得聊完之后有什么显著的效果啊……没错,她是不紧张了,因为把跳舞的事情忘光了……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今夜跳舞的时候,只要想着我,就一定能跳出很好的舞来。” “啊?” 赵显扬眉,眼中有几分促狭,“刚才不是听玉官说心中要想着美好的事么?月夜,山坡,我……是不是很美好?” 裴凌南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耳朵,叫起来,“沈流光,你这个……你这个!”她搜肠刮肚,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只能飞起一脚,结实地落在某人的腿上,然后匆匆地逃跑了。 对,逃跑。再呆下去,她的一世英名会毁于一旦。 玉翩阡见裴凌南匆匆地跑回来,双目含情,脸颊绯红,还有某个偷腥的皇帝在嘴唇上留下的明显痕迹。他很自然地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很默契地与大家一起装作没看见。 是夜,皇宫灯火辉煌。各国的使臣和南朝的大臣三五成群地进入仁政殿。 赵显和翁怡君坐在主座上,为了让使臣不觉得受冷落,南朝的官员和他们交错着坐在一起。席间,歌舞助兴,觥筹交错。每个人都与身边的人热烈地交谈着。 赵显和翁怡君一边观看舞蹈,一边交谈两句,脸上都挂着礼节性的笑容。 翁怡君笑着说,“调查过了,宁王的三夫人本是南朝人,好像与赏花楼有些牵连。” 赵显对着下面微笑,“凭赵康的本事,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朕有本事立他,就有本事废了他。他们早晚会再有所行动。” 翁怡君表情不改,“皇上万事小心。” 与此同时,坐在左相和赵康后面的沈括,一边饮酒,一边伸长了耳朵听。坐在他身边的越香凌给他倒酒,“将军,听不到什么的。” “你查了周围吗?有什么异样?” “一切都正常。” “我总觉得太安静了,不像赵康的作风。” “我们小心行事。” 对面席上,楚荆河也在密切地关注着宁王耶律璟的一言一行。 宴席进展到一半,礼部的官员说,“下面,由掌乐司献舞。” 喧闹的仁政殿顿时安静下来。知道内幕的南朝官员都等着看好戏,而不知道内幕的外国使臣,见身旁的人全都安静了,也好奇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表演。 花事60 琼花宴顾名思义,是借百花绚丽之名,祈祷国泰民安,国运昌宏。 玉翩阡挥了一下手,大殿上的乐师便弹奏了起来。而后,舞娘鱼贯而入。她们身上用了不同的颜色,隐喻各种不同的花朵。难得的是衣服还做得极为精致漂亮,让人赏心悦目。 乐音优美,彩袖翻飞。在座的众人无不看得津津有味。 玉翩阡在门口等裴凌南,待看到被宫女带来的裴凌南的时候,愣是吓了一跳。他是吩咐皇后帮忙用牡丹的艳丽来打扮,可没想到打扮出来的效果让他着实惊艳了一把。 大红色本就不容易穿出气质来,何况这身舞裙所暗喻的牡丹还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傲气。 但恰恰就是裴凌南,彰显了这种独特的傲气。 “玉大人!”裴凌南被玉翩阡看得极为不自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玉翩阡回过神来,往殿内看了看,“差不多了,你准备好了吗?” “恩……” 玉翩阡叮嘱道,“记住心中想着快乐的事情。不要把这当做是毫无退路的一场表演,一场战斗,只把它想成是你人生中的一次愉快的尝试。” 裴凌南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玉翩阡随即叮嘱门边的乐官,改变音乐。 音乐的曲调一变,正在殿上跳舞的舞娘便纷纷退开到两边,一个红色的影子入到殿中来。 外国的使臣皆以为会是第一美人玉翩阡来献舞,所以周围才这么安静,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女子,不由得有点失望。 可赵显却惊呆了。翁怡君很满意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越香凌和沈括在几天前看过裴凌南的表演,不约而同的以手掩面,祈祷不要从周围听到喝倒彩的声音。 裴凌南进到大殿中,排练好的舞步却全忘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呆立在原地。玉翩阡见状,连忙打手势,让舞娘们环绕在她身边,试图带着她起舞。可裴凌南注意到殿上那么多双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等着看好戏的眼神,一步也跳不出来。 周围已经起了喧哗声,使臣纷纷向身旁的官员询问,这是不是南朝新编排的舞蹈?颇为奇特。 赵显见状,刚要开口说几句话,门外一道白色的影子跃进大殿里来,犹如一道璀璨的流星。他眉目如画,身轻如燕,于旋转跳跃间霸占了所有人的视野。使臣们大呼惊艳,噼里啪啦地响起了掌声。 赵显呼了口气,重新坐好。虽说不久前他威胁这人无论如何不能让裴凌南出状况时,还有些小小的担心,但现在看来,花之洛神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小命的。 -- 第102页 玉翩阡执了裴凌南的手,用极为不着痕迹的方式,带着她跳出了第一步。 乐师齐奏,舞娘簇拥,玉翩阡低声指引着,裴凌南总算进入了状态,跳起舞来。 她的舞其实跳得很牵强附会,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功底。然而服饰的亮丽已经周围舞娘的映衬反而让她显得有些特别。尤其在玉翩阡的陪衬下,她的舞蹈似乎更加得特别。 此时,一个屏风被搬入大殿,随即又有人摆上了笔墨。 玉翩阡轻轻一带,裴凌南便站到了书案前。相比于跳舞,她对画画更有信心,刚拿起笔,却愣了一下。只因案上所摆颜色,居然都浑浊无比,不堪入画。画牡丹必须用的红,绿两种颜色更是缺失。她有些慌乱,匆匆看了玉翩阡一眼。 翁怡君对赵显说,“皇上,好像有什么问题?” “是啊,凌南的表情好像在说,书案上的色彩都不能用。” “那该如何是好?” 赵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凌南的头上落下汗珠,周围的舞娘见她迟迟不动作,都疑惑地看向玉翩阡。玉翩阡已经察觉到有异,但也不知如何圆场,只能用眼神示意舞娘们都不要停下来。 就在这时,裴凌南忽然端起砚台,站定在屏风前。 牡丹图是画不了了,配合牡丹图的舞步自然也就不能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里的墨。 众人都猜不透她要干嘛,小声地引论起来。 “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舞蹈。” “她好像根本就不会跳舞?” “这到底是谁啊?”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裴凌南扬手开始在屏风上挥毫。 她的字比她的画更出色,十数年的笔力,都在浑厚的字体中表现出来。她每写一个字,就有人跟着念,待那数十字潇洒挥就,连成了一首诗。 “艳多烟重欲开难,红蕊当心一抹檀。 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 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 日晚更将何所以,太真无力凭栏杆。” 写完之后,裴凌南退到一边,歌舞都停了下来。玉翩阡皱眉看着屏风上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时不解。 南朝负责主持的礼部官员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了。不是说要画画的吗?不是要画牡丹的吗?这怎么成了一首诗?还是一首看得不太懂的诗歌?他无助地看向翁照帆,翁照帆也不知该如何解决,便看向上座的皇帝和皇后。 过了一会儿,有南朝的官员问裴凌南,“不知在屏风上题诗是何意?这诗又是何意?这舞可跳完了?画又在何处?在座的各位可只见玉大人一人在跳了。裴姑娘不会是想蒙混过关吧?” 裴凌南抬头看了赵显一眼,把砚台放在书案上,大声说,“是,我是不会跳舞。你们都看见了。” 左相悠然笑道,“既如此,本官可否判定姑娘这次的表演并不合格?” “喂,老儿,你别欺人太甚!裴凌南在我们北朝的时候,可是鼎鼎有名的才女,不会跳舞怎么了?”楚荆河站了起来,“你会跳舞吗?” 左相神色一敛,“这位大人,这是我们南朝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我是不想插手,可是你那一副不会跳舞就是什么滔天大罪的样子,让老……我很不爽。这诗写得不好吗?这字写的不好吗?我不是听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看来你这老儿肚子小得很那!” “你懂什么?!琼花宴必以花为主题!”太尉也忍不住喊了起来,“这诗是哪门子的东西?写得不明不白的,这也能算好!?” “你看不懂就不要说屁话,告诉你……!”楚荆河脱口欲出,耶律璟伸手拦住他,“楚大人,不要冲动,毕竟是在南朝,皇帝还没有发话呢。” 楚荆河想想也有理,狠狠瞪了对面席上的两个老头,就退回来了。 赵显见终于安静了,便问裴凌南,“凌南,为何没有作画?” “启禀皇上,书案上的色彩都不能用。也没有红色和绿色,所以……画不出来。” 赵显心中了然,和蔼地问下首的赵康,“东宫太子说说看,屏风上所题的诗为何意?” 赵康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立刻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屏风几眼,才回答说,“看不出什么意思来。” 赵显摇了摇头,自座上起身,在座的众人连忙都站了起来。他示意众人坐下,从书案上拿了纸和笔,走到屏风前,在诗的旁边画起画来。他的动作极为流畅,墨色的浓淡好像只取决于他的力道。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朵水墨牡丹千层叶便在屏风上呈现出来。 众所周知,牡丹着色,则彰显富丽堂皇,而墨色牡丹,没了那层雍容华贵,却多了一种飘逸清雅,别树一格。 待赵显画好牡丹,刚刚还猜不透诗意的官员和使臣一下子恍然大悟。这诗说的,可不就是牡丹花?而早早就猜到谜底的几人,因见到皇帝亲自出马,太子刚刚又答不上来,也就乖乖地闭口不言。 外国的使臣纷纷拍手叫好,有的还当场恳求赵显把这屏风下赐。 赵显对左相等官员说,“南朝确实以礼乐治国,当初开国皇帝订立后宫须会乐舞的规矩,其根本的目的是让女子知书识礼,怀抱着一颗善良美好之心。凌南虽不善于舞蹈,但是她在诗书上的造诣,不输给任何的大家闺秀。” -- 第103页 楚荆河连忙说,“堂堂南朝,用舞蹈来刁难一个女子,有什么本事?何况,她与众位大臣一样,接受的是官吏教育,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们没理由拿自己不会的,来刁难人家吧?不然那什么,左相?你来跳个舞看看?” “放肆!”左相喝了一声,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赵显执了裴凌南的手,正要再说话,舞娘中忽然跃出一个人来,手中银光闪现。 众人皆是大惊,越香凌和沈括连忙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那舞娘直扑赵显,赵显忙把裴凌南推开,一手挡住了那舞娘持刀的手。谁知舞娘的另一只手又极迅速地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直直地向赵显的面具攻去。 “啪”的一声,银色的面具掉在了地上。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花事61 沈括一个扫腿,那舞女便倒在了地上,越香凌上前欲制服她,没想到她马上就咬舌自尽了。 越香凌看了沈括一眼,沈括沉下脸色来。很明显,这个混入的舞女,意不在取皇帝的性命。 相对于这件事,此时暴露于众人眼皮底下的皇帝的脸,显然更为抢眼。 仁政殿的安静先像是沉入了修罗地狱一般,而后,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便在四下响了起来。在不知情的大臣还有使臣的心里,藏在这面具后的应该是一张无愧于花之国色天香的脸。可是如今站在大殿上的男人,说清秀有余,要说国色天香,真真是相差甚远。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崇光陛下被冒名顶替了么?”赵康悠悠然地站起来,好像早有准备一般,眼中闪耀着胜利的光芒,“请问您能给我们个解释么,陛下?” 北朝的使臣团里,有几个见过沈流光的大臣惊叫出来,所以讨论声越发热烈起来。 赵显一直站在殿上不做声,裴凌南担心地看着他的侧脸,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握紧他的手掌。他曾说过,崇光皇帝的脸,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像是信仰一样的存在。此刻暴露了真正的长相,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对于皇帝本人或者国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耶律璟自顾饮了一杯酒,好像殿上的喧哗与他无关。事实上,真正的猎人总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安静地等待,只眼睛牢牢地盯着猎物,不让他挣脱。 “朕……”赵显开口说话,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朕的脸确实于多年前被毁了。” 赵康讪笑道,“那为何陛下要用面具掩面,妄图遮掩事情的真相?难道陛下这个皇位,是靠脸才坐住的么?” 赵显深深地看他一眼,似毫不意外他说的话,“朕从未想过隐瞒事实。只是鉴于目前国内的形势,还不到……” “陛下!”赵康忽然拔高声音,环看四周,“无谓的解释,还是不要了吧?这只能让在座的诸位产生更多的怀疑和……不理解。” 赵显看向那几个明明知情,此刻却一言不发的老臣。怎么会忘记这些深深根植于庙堂,并通过祖荫庇佑而得享高官厚禄的大臣们现在对他有多么不满?他自登基开始,便一直妄图打破国家被他们一派左右的局面,所以开别科,创设博学馆,选拔年轻有识的平民官吏。他一心想要把国家往健康正确的道路上引,却也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失掉了他们的心。 但皇帝,并不能够轻易地妥协。否则,便会一输到底。 翁照帆在心中叹息一声。他虽然受皇后所托,要成皇上的大事,但他本身就是出生于士族门阀的官吏,这一点无可厚非。 在剑拔弩张的沉默中,赵显平静地问,“所以,东宫想要如何?” 赵康没有回答,反而是他身边的左相起身说,“陛下,在事情彻底弄清楚以前,请先让东宫殿下……代理国政吧!” 左相的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别国使臣的面,左相居然公然逼迫皇帝让权!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楚荆河低声咒骂了一声。 “左相!” “左相……” “左相。” 南朝的官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那些喊声中包含了千万种的意思。 “左相的意思是,朕失格,而东宫殿才有资格处理国家大事,是吗?” 上位的翁怡君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道,“众位使臣,今日的琼花宴因为我国的国事而不得不提前结束,本宫派人送众位回驿馆休息,明日并备薄礼赔罪如何?” 一国的皇后发话了,使臣们再愚钝也知道该告辞了。所以纷纷起立,由禁军引着,依次序退出大殿。楚荆河临走前看了裴凌南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裴凌南却读懂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待使臣们都走光了之后,禁军又把殿上舞娘的尸体给拖了出去。 重臣大都自发地聚集到赵康的身边或者是身后,只有翁照帆,沈括和越香凌孤零零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显得无比寂寥。 裴凌南气得咬牙切齿,一国的皇帝居然被这么多大臣威胁,这要是传出去,皇帝的威严何在?赵显似是察觉了她情绪中的激动,反而抚摸着她的手背,试图安慰她。 “所以众卿,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金陵的市集历来是由商会管理,您若把商会废除,恐怕会招致大祸。” -- 第104页 “皇上,您应该取消别科录取,恩科取试就足够了。” “皇上,博学馆是汇集天下学问的地方。您却没有安排任何一个重臣来担任那里的直提,与礼制不符啊!” 众臣所说,全是否认赵显执政中的改革之处。赵显越听越明白,这个国家的病症已经深入骨髓,如果国家再由这些老论大臣把持着,剥削百姓的现象将越来越严重,新的血液将永远无法输入朝堂。 翁怡君要说话,翁照帆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翁怡君明白自己毕竟只是后宫,再怎么想帮皇帝,但朝堂上的事情插不了嘴。 “取消商会,是因为城中的百姓长期受到商会的盘剥,无法自由地贸易,养家糊口。而近几年的恩科,由于体制的原因,前三甲几乎都是在座诸位大人所在家族的年轻人。博学馆本就是独立于朝堂体系的存在,朕成立它,为的是搜罗天下的学问,不为政党利用。朕认为这是对国家好的事情,并没有做错的地方。” “皇上!”左相站了起来,俯身拜道,“您要深刻地明白,国家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国家。从仁德陛下统治时期开始的政治体制,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若是您一意孤行,恐怕这里的众臣,将无法再为国家尽心竭力。” “我说左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括终于站起来,大声喝道,“你们今天在使臣的面前,当面与皇上作对,已经够丢南朝的脸了!现在还想集体威胁皇上不成?理由是什么?就因为皇上戴了面具,掩藏自己的容貌吗!” 枢密使也站起来,“臣等并不是威胁皇上,臣等只是尽心竭力地进言而已。” “朕不会下令废止已经颁布的政令,而朕也不愿意看到与你们对立的局面,毕竟在你们之中,曾有朕的朋友,朕的老师,朕曾深深倚赖的大臣。所以,你们不用再说了,明日,朕会颁布罪己诏,同时让东宫太子主政。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皇上!”越香凌和沈括同时叫道。 赵显抬手制止他们说出更多的话,拉起裴凌南就往外走,把殿上的众人都丢在了脑后。“流光……”裴凌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身后,低声问,“这样不要紧吗?” “嘘,跟我来就是了。” 见他并没有多大的惊慌,裴凌南稍稍安心了一些,乖乖地跟着他走。 走到鸳鸯湖边,赵显放开她,独自走到湖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像一个孩子。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落寞无助的背影,走到他身边,抱住他,“流光……” “时至今日,我所有的努力,终于都化成泡影。登基的时候曾天真地认为,我和他们一样,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抱负,可是老师,朋友,全都背叛了我……”他的声音自她的怀中发出来,沉闷而又压抑,带着浓浓的悲伤。她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今天的事情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我好累。我好想远远地离开这个皇宫,忘掉父皇临终前的嘱托,忘掉皇兄忏悔的眼泪。我想让赵康好好地活着,我想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幸福的日子。可现在,我又觉得这些愿望都好可笑。他们居然想了这样的法子来逼我,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要集体罢官,动摇国本。彻底毁了我的信任。” 裴凌南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视,声音轻柔,“所以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离开北朝,离开我们,独自过着这样的日子,难过和脆弱,都不能表现给任何人看。” 赵显的眼中闪着莹光,并没有回答裴凌南的问题。 “流光,我来守着你。”她握紧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会用我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来守护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你能够做的,我都毫无二话地支持你,绝不怀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本事,也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会是一个明君。” “凌南……”赵显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会成为一个明君,会成为照耀所有百姓的圣光,像你父皇所期望的那样。流光,不要被任何的苦难打倒,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所以站起来,跟他们战斗到底!”裴凌南起身拉赵显,赵显慢慢地站起来,眼中破碎掉的信念,慢慢地凝聚起来。 “爹!” “爹!” 裴大和沈阡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人一边,抱住了赵显的大腿。 裴大说,“爹,我帮你打那些坏人!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学武功,总有一天把他们都赶出去!” 沈阡陌说,“赵康那个饭桶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那些没眼光的大臣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爹,你不要难过,像娘说的一样,你会成为一个圣君!一定会成为一个圣君!” 赵显摸了摸他们的头,终于展颜欢笑,“对不起孩子,让你们看到爹的没用了。本来只能让你们的娘看到的这一面。”他温柔地看向裴凌南,“我差点就忘记了,我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皇帝,还是丈夫和父亲,我不会就这么认输。所以,直到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我都会是这个国家的王。” “万岁万岁万万岁!”沈阡陌和裴大叫起来,裴凌南也笑着点了点头。 鸳鸯湖的湖水倒映着四个人的影子,也把此时此刻,镌刻成了永远。很多年以后的某位皇帝,路过鸳鸯湖的时候,仍然还能记起那一夜,父母眼中的星光和湖中的月影相映成趣。谁说,那不是最大的幸福呢? -- 第105页 花事62 裴凌南把赵显安顿睡下,梦里他也不愿她离开身旁,仍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掌。她只能卧坐在床边,用手心的温度安抚他紧皱的眉心。 夜微凉,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 “其实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你不做这个国家的王。我们一亩薄田,远离尘世,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裴凌南靠着赵显的额头,梦呓一般说,“从前少年时,总想着建功立业,能有一番作为。自从嫁给你以后才知道,沈家的日子才是我最最想要的。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不想明明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你。” 她说得很轻,以为梦中的他根本不会听见。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被拦腰抱住,而后身下的人一个翻身,就反把她压在身下了。 “你说出来了。”他的目光温柔,手指与她的相扣。 “什么……”她别过头去,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我以为你睡了。” 他笑了一下,月影入到他的眼睛里面,“想睡,可是又想听你说的话,听着听着就越来越清醒了。原来这些日子有个深宫怨妇,期期艾艾地盼着皇帝。这心事,要不是皇帝睡着,恐怕还听不到?” “喂!”裴凌南狠狠地一拳砸向他的胸膛,“沈流光,你真是原来越能耐了啊!” “别的不好说,有些能耐是变强了些。” “喂!喂!” 赵显用口封住了裴凌南的嘴,顺手扯下了纱帐。每当此刻,裴凌南都无比痛恨给他看小黄书的沈括。要不是沈括,这男人哪来这么多磨人的伎俩? 清晨,天边刚露出了一些鱼肚白,翁照帆便匆匆地入了宫。到了兰仪宫外,守门的内官还在打哈欠。他厉声道,“快喊陛下起来!” 内官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匆匆跑入内殿。 赵显早就醒了,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东西,见到内官要开口说话,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起身,随同内官一起到了门口。翁照帆忙俯身行礼,“皇上!臣刚刚接到司天监的消息,说夜观星象,紫微星减弱,所以仁德陛下的祭祀祈福之礼应该提前举行。昨天,他们业已张贴榜文,告知满朝和百姓。” 赵显锁眉,这个时候,要他离开皇城?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妥。朝中局势不甚明了,陛下若离开金陵,恐怕会有变数。” “国丈,单凭不妥,就能把此事推掉么?容貌一事,商会一事,已经让满朝文武对朕有诸多的不满。若是再被安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只怕朕这皇帝,就再也做不下去了。既然如此,礼部便安排去幸陵祭祀的事吧。随行的名单里,加入东宫太子便是。” 翁照帆愣了一下,为难道,“这恐怕不行,陛下。” “为何不行?” “北朝的使臣仍逗留在金陵,要商谈加开边境市集的事情。而陛下也已经让东宫太子代理朝政。他一定会用各种理由,不让自己离开金陵。” 赵显伸手按住白玉栏杆,“在北朝的皇帝发来的通函里,可有提此次北朝的使臣要与我们商谈边境之事?” “臣记得是,没有。” 赵显略略思索,已经心如明镜。就凭赵康一个人的本事,不足以把满朝的文武拉到他那边,更不足以安排这么缜密的计划,先是不让沈怀光参加轮对,拖延他入皇室宗谱的时间,而后以琼花宴为契机,步步夺权。而今更是设下这种圈套,是要夺命了么? 赵显沉静下来,反而发笑,“赵康找了个好谋士。” 翁照帆不解地看着皇帝。 “但朕也绝不会就这样认输。”赵显转身对翁照帆说,“有件事情要拜托给国丈。” 北朝的永福宫,还政之后的承天太后特别悠闲。有时侍弄侍弄花草,有时让林素琴到府库去借几本书来看。只是偶尔还是会听到嘴碎的宫女议论朝堂上的事情。别的事情,她都不往心里去,唯独对宁王经手的事情,比较上心。 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问林素琴,“这宁王去南朝已经许久,动身回来了没有?” “回太后,据说是还没有。” 承天太后放下手里的书,慢慢地坐起来,“奇怪……” “太后!”一个宫女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 林素琴喝了一声,“大胆!太后面前,好好说话!” “是……是。奴婢在宁王家伺候的表妹刚刚跑来对奴婢说,宁王府……空了。” “什么?!”承天太后站了起来,把书摔到地上,“不是派人严密监视宁王府了吗?怎么会空了?宁王妃呢?侧妃呢?都去哪里了?” 宫女战战兢兢地说,“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承天太后略一思忖,便道,“不好,哀家得去见皇上。素琴,快备轿子。” 耶律齐和阮吟霄秉烛夜谈了一整夜,对于寅耕新政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年轻皇帝有许多想要请教之处。阮吟霄一一予以耐心的解释,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时分。耶律齐还想要继续,看到阮吟霄难掩疲惫地侧头打了个哈欠,这才作罢,“丞相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君臣改日再叙。” 阮吟霄拜道,“皇上,臣不碍事。” 耶律齐刚要说话,总管郭承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皇皇皇上!” -- 第106页 “讲重点!” “太太太太后她老人家来了!”郭承恩指着门外,承天太后已经大步迈入殿中。耶律齐和阮吟霄连忙起身行礼,“臣参加太后(儿臣拜见母后)!” 承天太后轻轻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免礼。 “皇帝,哀家只有一事问你,宁王可曾动身回朝?” 耶律齐愣了一下,“不曾。” “可说因何事耽搁?” “只派人回禀说还有些边境事宜需要商谈,不能马上回国。母后为何这么问?” 承天太后握了握拳头,复又松开,沉声道,“恐怕皇帝要听到的事情并不好。哀家知你派人监视宁王府,但又留了个心眼,命人与王府内的侍女取得联系。今早那侍女告知哀家宫中的人,宁王府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了。宁王妃,侧妃,还有郡主,全都不见了。” “什么?!”耶律齐一下子恼怒了,“朕明明是派了禁军盯梢,怎么会让人不见了?郭承恩,你去把禁军的统领给朕叫来!” “皇上莫急,只怕此刻追究禁军统领,也无济于事了。”阮吟霄不急不缓地说,“当务之急,是把崔不惑和李元通捉拿归案。只要我们能掌握他们……”阮吟霄话还没说话,禁军统领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行礼之后,跪在阮吟霄的面前,“丞相恕罪!末将有辱使命,崔大人……不见了!不仅是崔大人,平日里与崔大人交好的严大人,王大人,都举家消失,末将……无颜面对您!” 听罢之后,耶律齐,阮吟霄和承天太后面面相觑。 这时,秦立仁也奔进殿中,“皇上,大事不好!太师和李元通也失去了行踪!” “他们,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耶律齐难以置信,“他们,是想造反么?朕明明下令,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上京城!” 承天太后无力地坐在榻上,摇了摇头,“我们太大意了。只一心想着把宁王调离上京,弄到毫不相干的南朝去,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么一手。” “母后,儿臣还是不知……” 阮吟霄拜道,“皇上,以臣愚见,宁王定是把他的人马集结在燕州,而后借助南朝的兵马,图谋江山。” “什么?”耶律齐大惊,“南朝的兵马?怎么可能?!崇光皇帝不会答应的!朕马上写信给崇光皇帝,让他擒拿耶律璟!” “崇光皇帝恐怕现在自身难保。”阮吟霄回头看了秦立仁一眼,秦立仁便禀报道,“刚刚接到消息,南朝的琼花宴上,南朝的官员集体逼宫,要崇光皇帝让权给东宫太子赵康。而东宫太子赵康,曾经的昭王,在封地之时,便已频繁与宁王通信。” 承天太后听了之后,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耶律璟真是狼子野心!亏本宫还以为他收心了,不再做他的春秋大梦!居然敢联合南朝来对付我们!” 秦立仁担心地说,“依照目前的形式,宁王掌握着我国南方大部分的兵马。而兵部尚书崔不惑又带走了号令兵马的兵符。但好在寅耕新政规定非战时休兵务农,现在上京和近畿各道能够立刻靠王命征集兵马。臣与兵部剩下的官员合计了一下,双方的兵力目前还是持平的。但若南朝的政权更迭,南朝的新皇挥师北上,那么,我们将无力抵挡。” “出师的名义呢?他们这是造反!”承天太后怒斥道。 阮吟霄看向皇帝书案后面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燕云十六州,太后。” 承天太后愣了一下,随即双手紧握成拳。是啊,燕云十六州,本来就是南朝的土地。崇光皇帝深明大义,知道目前两朝势均力敌,最好的办法,便是和平共处。而若让与宁王勾结的赵康登上皇位,便会以收回燕云十六州为借口,挥师北上。到时,皇帝若不允,则他们师出有名。皇帝若允,疆土尽失,任人宰割。 这是被活生生地将了一军啊! “丞相,……你可有什么办法?”承天太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阮吟霄。当年也是这样,先帝临终之时,宁王就在宫门外虎视眈眈。她曾用柔软无力的手,握紧他的手臂,从而握住了权利。她相信纵使是绝境,他也一定能想出办法来,保住这片山河。因为这是他对先帝的承诺,对亡父的承诺,他从不曾食言。 “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目前,南朝的形势扑朔迷离。而随同宁王前去的楚大人也并未发回任何有用的消息。臣担心他的安危。我们只能做最坏的准备。” “荆河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传回消息的。哀家这就去找父王的旧部,与他们叙一叙,稳定军心。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承天太后站起来,走到耶律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你亲政面临的第一场风暴。其实很多年前,在你父皇撒手离去的时候,他们就曾经掐住我们母子的咽喉,苦苦相逼。那个时候,母亲选择相信丞相,才能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们娘儿俩的性命。希望你今天,会跟母亲做出一样的选择。” 耶律齐深深地拜了一下,“母亲,孩儿知道了。” 承天太后点了点头,并未再看阮吟霄一眼,便径自走出殿去了。 禁军统领和秦立仁也匆匆退出大殿,去忙各自的事情。 大殿上只剩下耶律齐和阮吟霄。 耶律齐看着眼前的男人犹如春花染就的脸,忽然说,“丞相,今时今日,朕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那一年要不是沈流光,朕会赐死你。” -- 第107页 阮吟霄似乎毫不意外,只淡然笑道,“是臣该死。” “不过,朕不能否认,若没有你,就没有朕的今日,没有这个国家的今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朕选择信任你,把国家和自己的命,全部交到你的手上!” 阮吟霄惊得抬起头来,直视年轻皇帝的眼睛。有的时候,语言是多余的。眼神交汇的时候,内心的字句已经清晰地传达到对方的心里,并通过极其短暂的碰撞交流,达成了某种默契。 阮吟霄跪下来,行了大礼,朗声说道,“臣,只有一颗忠心。但愿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花事63 裴凌南觉得皇宫中的氛围很是诡异不寻常,所有人都异常的忙碌,无论是她曾远远瞥过一眼的行色匆匆的大臣,还是被众星拱月的东宫殿。最清闲的人——崇光皇帝赵显,每天都有很好的心情。今日吟诗作对,明日把酒言欢,好像总有做不完的闲事。 这一天,内官把去幸陵祭祀的礼单呈禀上来。 她终于觉得应该问些什么了,“流光,我们要在这个时候去幸陵?” 赵显一边翻看礼单,一边应道,“恩,是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走到赵显面前,一把抽走了礼单,“快跟我说实话。” 赵显微笑着看她,伸手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前些日子你不是还抱怨我没时间陪你么?现在每日陪着你,你又心虚不安了?你家的夫君,可真不好当。” 裴凌南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紧贴着,灼热的气息在亲密的距离里交换。她不自在地要往后挪一些,他却伸手按住她的腰,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凌南,这一趟离宫,必然会有危险,甚至可能会死,你先跟孩子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裴凌南被他吓了一跳,双手紧紧地捏着他的肩膀,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赵显用唇缓缓地碾磨她的嘴唇,像是一种轻柔地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他在等她的回答。 “我说了,上天入地,都随你。”裴凌南凑过去,靠在他的肩头上,紧紧地抱住他,“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赴死也没关系。你让沈括把孩子们带走就好了。” “凌南……”沈流光收紧抱着她的手臂,张口欲言,“不许说!”裴凌南按住他的嘴唇,“你还要我再失去你一次么?那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赵显轻抚她的脸颊,“我保证,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我们会一起变得白发苍苍,子孙满堂。然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恩,我们说好了。”她靠近了吻他。第一次觉得,需要仰赖他的力量,她才会变得坚强。需要与他共同呼吸,她才会充满勇气。意乱情迷中,他抓着她的手,带向自己的腰间,她像触到什么,吓得连忙把手收了回来。炙热得像是要燃烧一样的温度一直缠绕在她的指尖。她红着脸,不知所措。 明明已经亲密无间,可青天白日里,总还是有些羞惭。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他的身边,转身就走,“我想起来,花有许多天没浇了。光儿他们今天不知道有没有读书……”她胡乱地编着,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原来赵显把她拦腰抱起,走向柔软舒适的大床。 “流光……白天……” “嗯,我知道。” “流光……”难道昨晚没有满足他? 赵显把她放在大床上,欺身压了上去,眸光暗沉,静谧得有些危险。 她不敢与他直视,微微侧过头,却被他擒获了嘴唇,疯狂地攻夺起来。 “凌南,我已经很努力在控制了。”他埋首于她的颈间,口气还有些孩子气的抱怨,“可是身体不太听话。” 这也算理由?裴凌南气结。 内官把早饭端到宫门口,一直打转转到中午,又换了午饭。可是午饭还是没能呈递进去,只能干等着到太阳西沉。终于因为担心皇帝和娘娘的体力而敲了门,却听到皇帝暴躁的一声斥责,内官彻底死心了,把膳食全都退了下去。宫里面不是出了大事吗?太子不是要代理朝政吗?皇上不是应该很忙吗?……他欲哭无泪,现在是很忙…… 金陵城的繁华大街上,越香凌走两步,身后就有不知名人士跟两步。不止这样,这两天他除了睡觉和上茅厕,总是被人跟踪着,根本无法脱身去查南宫碧云的下落。他料想沈括和玉翩阡那儿也定是如此。 他停在一个玉坠小摊前,随手翻看摊上的玉坠,想着脱身之策,远远看见铁蛋儿走过来。 铁蛋儿刚要向他打招呼,却见他极迅速地摆了下手。铁蛋儿看向不远处两个东张西望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越香凌把一张字条压在一块圆形的玉佩下面,然后就起身走了。他一走,那两个盯梢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铁蛋儿把玉佩下面的纸条拿出来,只看到四个字,“南宫碧云。”他迅速回到茶楼,裴大向他招手,“怎么样,见到小越了吗?” “见是见到了,不过越大人好像被跟踪了。只给小的留了这个。”铁蛋儿把字条递过去,裴大扫了一眼,“看来是要抓住南宫碧云这个女人。铁蛋儿,我们回去跟娘说一声。” “那二小姐?” “裴二有双双呢,不会有事。现在整个皇宫就我们四个的行动最自由了,要抓紧时间。”小人儿跳下椅子,用扇子掩住脸。他终于体会了长得太好看的难处,要想低调,真的很困难。 -- 第108页 兰仪宫内,裴凌南动了动,浑身酸疼,身后抱着她的人好像也醒了,微微支起身,贴着她的耳朵说,“我让他们备好了浴桶,我们去洗洗?” 她转过身,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摇头。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赵显亲她的额头,便起身下床。 “流光,你点了新的香吗?”裴凌南伸手遮住眼睛,因为突然的光亮而有些不适应。 “嗯,宁神安眠的香。你闻着不习惯?” 她只是觉得这香气清幽,有一种能钻入脑子和心的感觉,别的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她翻了□子,觉得有人坐在床边,把被子掀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她不习惯于灯火下他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柔软的布,把她拉到怀里,仔细地擦了起来。她害羞,闭着眼睛,时不时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唇瓣掠过她的耳边。他突然唠叨起来,“夜里凉,不要踢被子,三餐要按时吃。看书的时候,多点一盏烛台。” “好啦好啦,你怎么比老爷爷还啰嗦。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么。”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凌南,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啊?”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却冷不防地,被他专注深情的眼神吓到。那一眼,好像要刻入她的灵魂中,印在他的生命里。她还来不及说话,他的唇已经压在她的唇上,而后有一股冰凉的液体,被他强行灌入口中。她惊诧,奋力地想要推开他,可是意识却越来越飘渺,“流光……你……” 她头一歪,倒在了他的怀里。 赵显摸着她手腕上的明月流金,把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上,低吟道,“好好活下去。” 他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一件一件仔细地给她穿上,然后又帮她梳理了头发。在沈府的时候,她闲暇之时,他也经常为她侍弄头发,只是那时的心境与现在的大不一样。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还她那样的生活,还能不能再握住这一把乌丝,把她尽情地抱在怀中。 待一切准备停当,他走到床边的书架上,拧动了玉龙镇纸。一面墙缓缓地退开,六个黑衣服的人快步走出来,“主公!” “沈括已经在城外等,护送他们到姑苏去。记住隐蔽行踪,遇到任何阻拦,格杀勿论。” “是!” 赵显走到床边,小心地把裴凌南抱了起来,“若是一个月之后,朕没与你们会合,护送他们北往燕州,自然有人与你们接应。记住,只以一个月为限。”他把人交到黑衣人手里,再不看一眼,挥了下手,黑衣人就尽数退出去了。 墙面缓缓合上,又恢复成先前的样子。赵显坐在椅子上,握拳抵住额头。这将是他人生最大的一场豪赌,以生死为赌注。但不论是作为皇帝,还是沈流光,他都不许自己输。 城外,沈括驾着马车干等。他武功极好,又有多年逃难的经验,所以甩开那些个盯梢的人,不是难事。 忽而林间一股劲风起,黑衣人从四面涌来,先是带来了裴大,然后是裴二,最后是裴凌南。母子三人都在沉睡,脸上安静祥和,外面即将发生的风暴好像与他们无关。沈括叹了口气,向黑衣人点头,黑衣人便遁入夜色,隐去了身形。双双钻进了马车,铁蛋儿和沈括一起驾车。 车轮滚动,金陵城的明月,便渐渐地远了。 裴凌南动了动,只觉这一觉睡了许久,身上的筋骨都酥麻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身处行驶中的马车之上,双双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而裴大裴二两个人正坐在她的身边干瞪眼。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凝眉问道。 双双一下子就醒了,换成了跪的姿势,只低着头不说话。 裴大摊了摊手,“娘,很明显,爹把我们偷运出来了。” 裴二补充道,“可是爹却没有同我们一起。” 他们俩说的话言简意赅,马上把事情说清楚了。裴凌南狠狠捶了一下马车的底板,冲外面喊道,“停车!” “夫人,不能停。”沈括在外面回道。 “这是命令!”她吼了一声,沈括只能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沈括和铁蛋跳下马车,裴凌南也从马车里面出来。她看了看四周,荒郊野外,日头又正当中,应该离金陵城远了。她怒火焚心,在心里把沈流光骂了几千遍,几万遍,面上却隐忍不发。而她这样隐忍不发的状态恰恰让身旁的人都提心吊胆。 沈括终于说,“那个……凌南,你别怪流光,他也是无可奈何。” “谁允许他决定我的人生了?从来都是这样,霸道地介入,不负责任地抽离,现在又要把我推开。他当我好欺负么?!” 铁蛋儿看了看四周,“夫人,此地不宜久留,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裴凌南看了看马车上的裴大和裴二,对沈括说,“我不去,我要回金陵。” “什么!”沈括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回去,回去就是去送死!你走了,流光没有牵挂,办起事来也不会碍手碍脚。” “我回金陵,并不是回到他的身边。既然他的计划里面没有我,我去,也只会给他添乱而已。金陵城现在遍地是宁王和赵康的爪牙,越大人他们几个肯定被严密地监控着,什么事也做不了。而我们就不一样了。铁蛋儿,丞相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 第109页 铁蛋儿下意识地否认,“夫人,丞相怎么会给小的命令?” “得了!阮吟霄和楚荆河两个人搞什么花样我心里清楚,快点说!” 铁蛋儿看了裴大一眼,裴大点了点头,他才说,“本来送夫人到姑苏,小的也是要返回金陵城的。因为丞相的命令是协助楚大人,活捉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 “抓他们干什么?” “夫人有所不知,赵康此次的行动,不仅仅是要夺崇光皇帝的政权。他已经与宁王勾结,企图在得手之后,挥师北上,夺取燕云十六州,进而谋求北朝的皇位。” 裴凌南早就觉得不对劲。赵康不过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何以朝中大臣会尽数倒戈。原来意义还不止在于老论的利益这么简单。可是阮吟霄为什么会让铁蛋儿他们抓南宫碧云?就算南宫碧云对于耶律璟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但凭耶律璟的野心,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生死,而停止他的阴谋。 “娘,其实不止是干爹,铁蛋儿那天拿来小越的纸条,也说要抓南宫碧云。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是被人敲晕了。”裴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沈阡陌也说,“我和双双本来在调查南宫碧云的行踪,我发现这个女人特别地狡猾和诡诈。我觉得她知道耶律狐狸的所有计划,并且在那个计划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是了,就是这个!裴凌南一握拳头,对铁蛋儿说,“我和你一同回金陵,抓南宫碧云母子。” “夫人!”沈括不同意,“你不能回去!” “让我干坐着等消息,我做不到。现在他们全都被监视,行动起来肯定不方便。这是一场关于生死的赌局,我本来就是他们计划外的人,铁蛋儿脸又生,我们不会有事的。” “让娘去吧,沈爷爷。”裴大跳下马车来,看了裴凌南一眼,“她是北朝的官吏,又是南朝皇帝的女人,不能袖手旁观的。” 沈阡陌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对沈括说,“我舅舅那诡异的行事风格,恐怕只有娘能摸透。他们共事多年,有非一般的默契,肯定能帮上爹的忙的。您就放她去吧。” 沈括还想说什么,裴凌南拉住他的手,“爹,我把两个孩子的安全,拜托给你了。” 沈括愣了一下,莹光浮动在眼眸中。沈府那段匆匆的岁月,是他们几个人挥之不去的牵绊。这一声“爹”,便什么都够了。 车轮重新转动,裴大和裴二从车窗里面探出头来,对裴凌南用力地挥手,“娘,你一定要和爹一起回来,我们拉过勾了!说谎的就是小狗!”道理他们都懂,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此去艰险,如何能够不担忧。 裴凌南冲他们挥了挥手,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无过于骨肉分离。不过,她不后悔。 花事64 裴凌南和铁蛋儿偷偷地返回金陵城,果然看到城中的守备森严了很多。进出城的百姓都要经过检查。 裴凌南见他们手里拿着画像,大多只抓着男丁打量,便知道八成是那三个臭皮匠——沈括,越香凌和玉翩阡的画像。 “我们进去吧。”裴凌南挽着铁蛋儿的手,又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些,在脸上抹了些泥巴,“呆会就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夫妻,进城探亲的。” “可是夫人……他们在检查呢。”铁蛋儿低声提醒。 “不要紧,我们会安全通过的。”裴凌南拍了拍铁蛋儿的手背,待走到士兵面前的时候,她故意推了推那士兵的手臂,说话的时候唾沫横飞,“这位爷,您长得可真俊,比我家这死鬼好看多了。” 士兵嫌恶地抹了抹脸,挥手道,“快走快走,乡下婆子,真叫人恶心。” 裴凌南和铁蛋儿便大大方方地通过了检查,进到金陵城中。一入城,裴凌南便放开铁蛋,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铁蛋儿还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城门口那儿,又看看裴凌南。 裴凌南道,“你在看什么?” “夫人,这也太容易了!” “本来就不难。”裴凌南思量了一下说,“我们得先找到楚荆河,但恐怕不容易。他虽然是北朝的人,但也是太后的亲弟弟,站在耶律璟的敌对面上,所以耶律璟会特别小心对付他。你知道使臣都住在哪里吗?” “按照惯例,应该住在驿站。” “所有的使臣么?包括女官?” “不不,女官住在指定的客栈里。” “那快带我去那个客栈。” 裴凌南话音刚落,迎面走过来一队士兵。铁蛋儿下意识地要拉着裴凌南躲起来,裴凌南却按住他,没事儿人一样聊天,“你别紧张,越紧张越惹人注意。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百姓,他们不会在意的。” 铁蛋儿点头,神态放松了一些,那队官兵果然就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到了女官下榻的客栈,铁蛋儿正愁要怎么进去,裴凌南却果断地撕下裙子的一角,又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块包进去。她径自走进客栈里,笑眯眯地对掌柜说,“掌柜的,听说这里住了很多女官。您看我从乡下来一趟也不容易,能不能让我兜售兜售这些布鞋首饰换几个钱给家里贴补贴补?”说着,掂了掂手里的包裹。 掌柜用狐疑的眼光打量她,她连忙又低声说,“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您知道,他们北朝人都不识货,卖出了,我也好拿点钱孝敬您。” -- 第110页 掌柜的这才喜笑颜开,“那你上去吧,别耽搁太久。” “好嘞!”裴凌南佯装欢快地跑上楼。 铁蛋儿在客栈门口看得是目瞪口呆。说几句话,扯个身份,就能自由地出入任何地方?这也太不简单了。 裴凌南上楼后,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径自走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房敲门。 “谁啊?” “姑娘,您要看看首饰么?我这儿有明月流金呢。” 屋中的人沉默了一下,很快过来开门。 见到裴凌南站在门口,秦书遥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往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迅速地把裴凌南拉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她低声问。 “这么多年,你还是爱用这个味道的香粉,一点都没变。”裴凌南把装着石块的包裹放在桌子上,也低声说,“楚荆河被监视了,你知道么?” “为什么?”秦书遥显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可是承天太后的亲弟弟,怎么会被监视?” “崇光皇帝要离开金陵城去幸陵拜祭先皇,这个你总该听说了吧?” “是,我还以为你要一起去呢。凌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凌南收起笑容,“如果我跟你说,南朝的东宫企图在这次去幸陵的路中杀掉崇光皇帝,谋夺皇位,继而与耶律璟联手,挥师北上,你会怎么想?” “什么!”秦书遥大叫了一声,裴凌南忙过来捂住她的嘴,大声说,“姑娘,我这已经是最低价格了,童叟无欺啊。” 秦书遥真有些无法相信。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宁王早就放弃了做皇帝这个念头。可是没想到,那边太后刚刚还政于皇上,这边,他就借出使之名,与强国联手,图谋江山。这若是让他得逞了,别说是南朝,就连北朝都要遭大难。 她缓了缓心气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需要找出一个人。但这并不容易。荆河那里肯定已经做了些准备,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但是如果我去找他,肯定会惹耶律璟他们的怀疑,你就不一样了。你本来就是北朝的官员,他们又以为你完全不知情。” 秦书遥一边听一边点头,临了,她深深地看裴凌南一眼,“我知道作为朋友,不该怀疑你分毫,但是作为北朝的官吏,我还是要问你一下,凌南,我能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么?” 裴凌南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请相信我,因为我也曾是北朝的官吏。” 两人约定好,今夜三更之时再在北城最大的客栈碰头。裴凌南向秦书遥借了些碎银子,就告辞了。下楼的时候,她把银子都拿出来,当面拨了三分之一给掌柜,掌柜乐呵呵地收下了,丝毫没有起疑心。 裴凌南从客栈里走出来,铁蛋儿连忙迎上前去,“都办好了吗?” “嗯。交给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铁蛋儿,我是女人,行动不太方便,你去赏花楼查一查有没有十年前就在那里做事的人。挑一个胆儿小又不起眼的,悄悄带来见我。我在北城的茶铺等你的消息。” 铁蛋儿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不过他认为夫人说的话,做的事,自有她的道理。曾是北朝的第一女官,又是丞相亲手教导的,自然值得他信任。 趁铁蛋儿去赏花楼的当儿,裴凌南去一个代写书信的人那儿借了纸笔,凭印象画出那个人的容貌。当她画完把纸笔奉还的时候,那书生“咦”了一声,随即高兴道,“夫人,您还记得小生么!” 裴凌南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您忘记啦?那日在茶楼外,商会的人要取小生的性命,是您出手相救,欠您的银两一直没有还上!”那书生说着便弯腰去取钱,裴凌南拦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谢谢你的纸笔,我先行告辞了。” “夫人,夫人!您等等!”谁料那书生竟不肯作罢,追了裴凌南几条街。眼见过路之人都朝他们观望,裴凌南只得拐进小巷子里,停了下来,有些恼怒,“你这书生怎么回事?我已经说了,不要你的钱,你怎么还……” 那书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生……小生不仅仅是还钱……小生,小生是有件事……要告诉您……” 书生把钱袋塞进裴凌南的手里,看了眼裴凌南手里的画,“夫人可是要找画上的女子?小生见过她。” “你见过?” “是,在赏花楼的后巷。” 种种迹象表明,南宫碧云这个女人,与赏花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宁王娶她过府,虽众人传言她是青楼女子,但具体是哪里人,哪家青楼,却并不详切。尤其是她过府之后,深得宁王宠信,地位一下子就爬到了出身显赫的侧妃和王妃之上,众人还一度被这段超越了身份地位的爱情所感动。 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绝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 裴凌南仔细打量眼前的书生,“你只见过我一面,也只见过画上的女子一面,何以能记得这么清楚?” 书生摸了摸后脑,“不瞒夫人,小生生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什么东西看过一眼,就不会忘掉了。” 竟还有如此奇人?照他所说,万卷书入他的脑海也是轻而易举,那么科举夺魁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书生似看出她的疑虑,叹了口气,“小生的些许同窗如今在朝为官,但是都已经有了悔意。朝中政权为老论大臣把持,我们这些庶民,根本没有出头之日。纵有满腹经纶,也无从施展,不如逍遥自在地活于街市之中,不为功名俗务所累。” -- 第111页 裴凌南不禁笑道,“你这书生,谈吐不凡,明明心比天高,十年寒窗只为身处庙堂。如今却只为一口意气,说些自怨自艾的话,我先头还高估了你。政权为老论大臣把持一事由来已久,你们庶民想要出头,不靠自己,难道还指望老论们给你们让路?你们的皇帝明明一心支持你们,而你们碰到一点点的困难就要打退堂鼓,还在这里抱怨体制。体制是什么?体制不是人定的吗?想想北朝的女官吧。女子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们堂堂七尺男儿,却只懂得怨天尤人,实在是叫我这一介妇人都生轻贱之心。” 书生的脸被说得一阵青,一阵白,匆匆行了礼,就走了。 下午的时光总是悠闲而又绵长的,裴凌南坐在茶棚中饮茶,不时望一望皇宫的方向。金碧辉煌,雕栏玉砌,是人间最奢侈尊贵的地方。但吉光片羽的背后,是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埋藏了多少不能揭露的秘密。 身后一个茶客忽然说,“你们说,崇光陛下会不会被啊?近来城中的戒备特别森严,听说后日崇光陛下就要去幸陵了。” 另一个茶客接到,“是啊,听说他戴面具是因为脸全毁了呢。民不可欺君,君就可欺民么?若不是他那张被誉为花之国色天香的脸,他哪有资格坐这皇位?” “唉,这几年我们的负担越来越重,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也许换一个皇帝也不错。” 百姓是最现实的人。他们不会去深究皇帝到底为他们做了多少的努力,他们只要一个结果。而一旦日子过得不顺遂,他们也只会归咎到皇帝一个人的身上,而不去管那些真正从中作梗的大臣和地方官。 裴凌南抬手又叫小二上了一壶茶,刚喝了一盏,铁蛋儿就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了。裴凌南使了个眼色,铁蛋儿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自朝前走。裴凌南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把银两放在桌子上。 这里是北城一个荒废已久的染布坊,裴凌南打量了老人几眼,“您在赏花楼多少年了?” 老人身体有点发抖,颤颤巍巍地说,“三……十多年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请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裴凌南疑惑地看向铁蛋儿,铁蛋拿手在脖子上一横,她顿时明白了。 “老人家,我们不是要您的性命,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而且我们不希望今天的谈话被别人知道,您明白吗?” “明……明白。”老人低着头。 “这个人,你见过吗?”裴凌南把画拿出来,递给老人。老人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开始闪烁,“不……不认识。赏花楼没这个姑娘,不信您可以去问。” 裴凌南逼近了一步,“我知道现在的赏花楼没这个姑娘,但十年前呢?” 老人微张着嘴,因为太过震惊而僵在原地。 “我知道您不怕死,但我也知道您有子孙家人。实话告诉您吧,我要杀了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要逼我下杀手么?”裴凌南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去。老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夫人请饶命啊,他们都是无辜的,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铁蛋儿,去杀了他孙子。”裴凌南神色一凛,铁蛋儿显然没反应过来,但脚先于意识行动。 “求求您,求求您!”老人扑过去抱住铁蛋儿的腿儿,“他们住在乡下,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您真的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是在保护这个人,在保护您的家人吗?老人家,无论是她有恩于您也好,你们有千万种瓜葛也好,您可知道她现在的所为,不但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系着苍生万民?一旦国破了,家亡了,生灵涂炭,您觉得您的家人还可以平平安安地呆在乡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么?” 老人的嘴唇颤抖着,枯槁的手背上显露出纵横的青筋。 “其实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我之所以向您求证,是想救她,给她一条活路。说与不说,您看着办吧。” 裴凌南转身要走,那老人终于说道,“云儿姑娘十年前确实住在赏花楼!但她从不卖身,只每月接见两次大主顾!” “那大主顾,可是先皇?” 老人又一次震惊了。这个随着先皇的逝去,已经湮灭的秘密,怎么会被一个未曾谋面的妇人知悉?老人虽没有说话,但他的反应等于已经给了答案。裴凌南决定使点心机,“你可知道她现在很不安全?北朝的皇帝要抓她,南朝的皇帝要抓她,而宁王会跟着崇光皇帝离开金陵城。到时候,她和她儿子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老人簌簌地发抖,单薄的身子好像再也禁不住太多的刺激。裴凌南挥了下手,铁蛋儿便跟着她一块儿离开了。 路上,铁蛋儿忍不住问道,“夫人,您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他有子孙?我都还没告诉您呢。” 裴凌南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一个年级如此大的老人还在赏花楼这种地方工作,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且活到这把岁数,生死都不怕了,怕的应该就是家人受到牵连。我只是随便猜一猜。” “您这随便猜的本事可真让人开眼。那南宫碧云和先皇有关系这件事情,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机缘巧合。早些日子,我在宫中看过一本书,讲的是宫闱里的一些秘辛,当中有提到先皇登基后每个月都要去赏花楼几次,直到八年前就再也不去了。当时我只当个笑话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皇帝荒唐。后来发现南宫碧云和赏花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嫁给耶律璟刚好是八年前。连在一起想了想,就做了大胆的假设。没想到果然如此。” -- 第112页 铁蛋儿琢磨了一会儿,“那南宫碧云和先皇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铁蛋儿,我们到北城最大的酒楼,好好地吃一顿。然后你去跟踪那个老伯。” “啊?可是夫人,您的安全……您哪儿来的钱?” 裴凌南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的安全能有什么问题?又没人知道我在这金陵城中。你照做就是了。”说着从腰间取下钱袋,换了一副轻快的口吻,“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请客。” “是。”铁蛋儿也笑了。 与此同时,北朝的皇宫中,阮吟霄正与秦立仁紧急商量对策。总管郭承恩把吏部尚书胡由狡给带了进来。胡由狡一看到阮吟霄,就看老鼠见了猫,“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胡由狡平日里总与兵部尚书崔不惑,礼部尚书(裴凌南走后增补为尚书的)李元通他们行动一致,这次的“集体消失”他却没有参与,让阮吟霄颇为意外。阮吟霄继续与秦立仁交谈,好像胡由狡不存在。倒是秦立仁心软,看了胡由狡一眼,低声说,“他跪了挺久的了。” 阮吟霄这才把目光移到胡由狡身上,胡由狡当即觉得背后一阵阵地凉,“丞相!谋反一事下官绝对没有参与,下官用项上人头和顶戴乌纱担保!” “胡大人,你为官多年,这次恐怕失算了。这回,本相斗不过宁王。” “啊?丞相,您别跟下官开这种玩笑……” “这可不是开玩笑。本相既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也不知道朝中到底还有多少大臣、多少军队是他们的,如何赢?”阮吟霄的口气似真似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胡由狡心里更是没底了,试探地问,“丞相的意思是……?” “本相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次你没跟他们一起起事,就是赌本相赢。只有本相赢了,才能保住你的荣华富贵。但什么人是敌人,什么人是朋友,本相必须得先分清。”阮吟霄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册,扔到胡由狡的面前,“你虽然是个可恶的墙头草,不过本相也知道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不是白干的。这是本朝所有堂上官的名单,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胡由狡俯身把那书册捡起来,畏惧地看了阮吟霄一眼。他拒绝了崔不惑和李元通,就是凭借多年在官场的经验,判断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宁王更胜一筹。他既然押了宝,就得舍命陪君子了。 阮吟霄再不多看胡由狡一眼,胡由狡只能悻悻地退出去了。 秦立仁问,“吟霄,你有把握么?” 阮吟霄抚了抚额头,笑道,“没有,但不能输啊。”他接着自语道,“那丫头那么努力,那么拼命,我不能输给她,也不能叫她失望。” 秦立仁琢磨了一阵子,会被阮吟霄挂在嘴上的“丫头”只有那么一个。 只是收起翅膀,安心于守在沈流光身边的她,还能像在北朝时一样,绽放出璀璨的星光么? 花事65 裴凌南坐在房中翻看书卷,心中却不宁静,风从窗外吹进来,几乎要把烛台上的灯苗吹灭。裴凌南忙拿手掩住,皱眉看了看窗外。时间快到了,秦书遥能准时赴约么? 她刚这么想,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见不是秦书遥,而是越香凌,十分意外。越香凌笑了一下,眼神飘向门外。 裴凌南见他眼神飘忽,以为还有什么“意外”在门外。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一个戴着风帽的人站定在门口,他伸手把风帽掀到脑后,裴凌南惊得连退三步,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尽数碰倒。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大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 赵显跨进门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越香凌行了个礼,就逃也似地退出去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皇上,不能耽搁太久,臣会尽力争取时间。” 大门关上,赵显逼到裴凌南的身前,裴凌南一直往后退,最后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赵显伸手把她困在两臂之间,眼中有一团烈火。 他很少发火,甚至是从不发火的。至少裴凌南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没见他红过脖子。但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就像被逼急了的兔子咬人,有些额外的可怕。 裴凌南闭着眼睛,缩着脖子,等从他嘴里出来的狂风暴雨。可是半晌只听他吼了一声,“裴凌南!” “你先别生气,先别生气啊!” “裴凌南!” “我听到了!” “你竟敢回来!你……”他气急,却想不出一句骂人的话来,脸憋得通红通红。 罪魁祸首便好心情地笑了。 赵显神色缓和了一些,换上了一副故意很凶,实际上却更像是抱怨的口吻,“你还敢笑。真的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了?你要气死我吗?千辛万苦把你送出城去,你就这样糟蹋我的心意。” 裴凌南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我承认见到你很高兴,相公。” 这一下,赵显彻底没了脾气,回抱住她,一声叹气。 裴凌南仰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现在这么危险,出来不要紧吗?越大人不是被监视着,行动都不方便吗?” “还有空顾别人?”赵显又好气又好笑,“后天,我一离开金陵,他们肯定就要清理我的人。子襄,玉官,皇后,一个个跑都来不及,你还傻里傻气地往鬼门关里闯。真的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是不是?”赵显敲她的头,没用多大的劲儿,可那一下着实结实,裴凌南伸手揉了揉痛处。 -- 第113页 赵显继续道,“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南宫碧云?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对付得了的?你简直就是在侮辱先皇和我的智慧。” 裴凌南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赵显凝眉,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好像还不服?” “我是不服。南宫碧云跟先皇有什么关系我是不知道,但说我侮辱你们的智慧就不对了。我就是因为太尊重你的风格,才会偷偷摸摸地跑回来的。谁知道还是被你发现了……可是,你一开始把我送走就不对。我是为什么留下来的?如果一有危险,我就自己跑路了,那我还不如回北朝呢。” 赵显盯着她的眼睛,“北朝现在也岌岌可危。” “所以我更不能袖手旁观了。一个人躲到姑苏去,坐以待毙?不,绝不。” 赵显深知她性情,无话可说,只得懊恼那天药下得太轻,或者应该直接把她绑起来,再丢给沈括。他早该知道沈括是软柿子,斗不过这颗南瓜。他都斗不过,还指望沈括?他转身去桌子上倒水,骂又骂不出来,打又舍不得打,他满腔的火只能靠茶水扑灭。 “流光,既然我回来了,你们的大计划就让我参加吧?” 他灌了一口水,“我再让子襄送你出城去。” “流光!” 赵显转过身来,按住她的肩膀,“凌南,你可以避免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最肮脏,最龌龊的事情。你要知道,皇室的丑陋,比你在御史台时看到的那些贪污,舞弊,受贿更恶劣十倍。我不想你经历这些,在我能保护你的时候,希望你离他们远远的。” 裴凌南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的丈夫是皇帝,我的儿子,女儿,以后可能也要一生背负着这样的名分,我们再不愿意,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世界,也是我的,是我们全家的,所以我没有理由抛下你,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我不想面对结局的时候,告诉自己,我什么努力都没有做过。所以,不要再说让我走的话。告诉我,怎么才能够抓住南宫碧云。” 他看着她,内心矛盾挣扎,刀光剑影,好像正经历着一场大战。 她的目光却很平和安宁,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就能预见的答案。 安静了一会儿,他终于改口,“我离开金陵之后,子襄自然有办法把耶律璟引走。而在赵康发现你以前,你可以把落单的南宫碧云和她儿子抓住。我会把我们商议的结果告诉楚荆河和秦书遥,让他们暗中帮助你。” “那你呢?”裴凌南抓着他的手臂,“逃脱的办法想好了吗?” 他笑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尽力一试。” 这是多么飘渺而不确定的答案。但她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我等着你,抓住了南宫碧云之后,我会去姑苏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她松开他的手臂,低下头。赵显一把把她抱入怀里,用尽了气力,好像这样才能在心头烙上一个印。舍不掉的,不能放的,必须别离的。直到此刻,他才恨透了那个皇位。他低头热烈地亲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劲的吻。 恨不能永远,只要时光停住。 越香凌在门外喊了一声,“皇上,该走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赵显放开裴凌南,重新盖上风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喉头。他转身,手掌从她的手心里抽走。那一下,她的整颗心好像都落空了。门打开复又关上,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心好像变成狂风暴雨过后的一片荒野,零落寂寥,不见一丝光亮。 第二天,铁蛋儿回来,兴冲冲地禀报道,“夫人,那老头儿回赏花楼睡了。您猜得没错,他果然先去了一趟驿站送信……夫人,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裴凌南斜睨了他一眼,“你把我进城的事情告诉谁了?” 铁蛋儿手里的茶杯“当”地一声落在桌子上,他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夫人饶命,小的只是怕单独行事会有危险,所以通知了……越大人。这也是丞相的吩咐。” “丞相?” “是,丞相离开南朝的时候就吩咐说,任何时候,不能让您单独历险。您要做的事情,小的实在拦不住的时候,最低限度是让皇上方面的人知道。” 裴凌南嗤笑了声。这个阮吟霄,怎么不去摆个摊卜卦算命? 铁蛋儿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心想,丞相的吩咐多得能写十页纸,他还只是挑了不痛不痒的一条说出来。这些年,丞相的心意,他们这些明里暗里的下人全都清清楚楚,除了政事,私底下做哪一件事,动哪个心思,不是为着裴凌南?只是这些耗费在单相思里面的努力,当事人不会知道。 裴凌南点了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她的记忆力不算太好,遇到复杂繁多的事情,需要写写画画来分析一遍,这样比较容易得出结果。这也是当年她在太学应付大考小考养成的习惯。每当她秉灯夜读,哈欠连连的时候,某个叫沈流光的人,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香甜。没错,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裴凌南摇了摇头自嘲,原来早就知道他不是凡人。 “明天,皇帝的队伍离开金陵城以后,赵康应该会马上下令全城戒严。这种祭祀的仪式,皇后是肯定会参加的。而翁大人作为礼部尚书,肯定会随行。皇上对在路途中会遇到的危险已经估计过了,身边随行的人员肯定也都考虑在内,我们不用管。而越大人引开耶律璟之后,自己也能够脱身。那么金陵城剩下的,必须得走的人,便是,我你,秦书遥,楚荆河,还有玉翩阡。” -- 第114页 铁蛋儿犯了难,“这么多人,可不容易。” “还有抓住的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所以我们不要同时走,玉翩阡和秦书遥得先走。铁蛋儿,你密切注意驿站的动向,一旦越大人成功引开了耶律璟的注意,或者驿站起了骚乱,南宫碧云肯定会伺机逃走,求助于我们见到的那个老伯,所以让楚荆河盯着赏花楼那边。” “那您呢?” “我们只有三个人,我和楚荆河都不会武功,那南宫碧云必定是一身的武艺,否则先皇也不会派她去当细作。所以我要找人去动点手脚。” 铁蛋儿急道,“夫人,您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放心吧,这条命我珍惜得很,不会让它丢掉的。铁蛋儿,我们要赢的是时间,这么多人的性命,都靠我们努力了。” “是!” 次日一早,街市上的锣鼓便响个不停,裴凌南凭窗看了看,原来是官兵为皇帝出巡清道。她下楼结了银两,去往离驿站最近的一个茶楼。这里也是皇帝的行仗必须经过的地方,所以早就人满为患。她怕到时百姓推挤,耽误行动,便从二楼移到一楼的门口,人山人海,什么都看不到。 不久,鼓乐齐鸣,天子出行。夹道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先是两列骑兵,而后是四列步兵,都穿着正式的军装。步兵过去之后,是骑着马的大臣,翁照帆赫然在列。 裴凌南只盯着皇帝击毙辉煌的銮驾,由二十几人抬着,缓缓向城门的方向移动。銮驾是密封着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在里面,她便执着地凝望着,好像他在回应一样。 銮驾内,赵显像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右边,嘴角微动。坐在一旁的翁怡君放下书,轻声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赵显摇了摇头,歉意地说,“明知有莫大的危险,还要你同行,朕这一生都对你不起。” “皇上说哪里的话?祭祀礼臣妾本来就要出席。作为皇室的人,哪怕是刀山火海,眉头都要不皱一下,何况臣妾已经是将死之人。”翁怡君用浓重的脂粉掩盖脸色,近来她的痛症频频发作,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赵显看到她的笑脸,心有些抽痛。这六年相伴相依,她虽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但却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他每天都向内医院询问翁怡君的病情,首席医官昨日说,她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药石难达。 “是朕无能。” “再不要说这样的话,折煞臣妾了。”翁怡君倾身,拍了拍赵显的手背,“能这样跟皇上同行,臣妾已经很知足。看,精神不是好多了。” 赵显回她一个笑容,两个人心照不宣。 当行仗里的最后一个士兵走出城门,城门便缓缓关闭,负责守备的士兵开始疏散百姓。裴凌南欲返回茶楼,见一个士兵匆匆忙忙地自驿站的方向跑来,对人群前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低声耳语。那军官听后脸色大变,回头叫道,“吴用,带上你的人跟本将来!” “是,将军!” 随即一队二十几人的士兵跑向驿站的方向。没过多久,东城忽然火光冲天,百姓们奔走相告,“不好啦,不好啦!驿站着火啦!” “不好啦不好啦,军需司着火啦!” 东城一下子乱作一团。 裴凌南在往来奔走的人群中穿梭,一路向赏花楼的方向疾走。一队禁军正在街上抓人,男的女的都拦下来看,领军的那个往裴凌南这边看,喝了一声,“那边那个!站住!”裴凌南猛地停下,心思百转,眼看那领军就要到跟前,正不知如何脱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忽然扑到那领军的身上,“大人,大凶啊,大凶!” “什么大凶?”南朝人大多很迷信,对神明敬畏三分。 “大人,小生看你面容灰败,眉宇之间有隐晦之气,必定是近来事事不顺,而且近几日有杀身大祸啊!”书生咋咋呼呼,唬得那领军一愣一愣。裴凌南有些搞不清情况,见那书生把手伸到身后,摆了摆,裴凌南立刻会意,匆匆走掉了。 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从赏花楼的后门出来,老人指着马车说,“城中现在很乱,军队里面有太子的人,也有皇上的人,正因为不明的原因互相厮杀,那北朝的王爷恐怕没空管您,您还是去乡下先躲躲的为好。” “老丈,先谢谢您了。”南宫碧云俯身,老人催促道,“快走快走,小的还得去前头应付那些来盘查的人,不能送您了。” 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上了马车,她刚驾着马车到巷子口,就被人拦住。她凝眉一看,见是一个眼熟的小子,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你为何拦我的马车?” 来人笑道,“自然是来要你和马车里的人。” 南宫碧云知道来者不善,拉紧缰绳刚要硬闯过去,那人抽出了剑,横在马前,“南宫夫人,你要是不怕我砍了这马的腿,你尽管冲过去试试。” “你!”南宫碧云听他直呼自己名字,心下已经了然。她还要靠这马车逃命,自然不能让马儿有所损伤。她想了下,跳下马车,回头说了一声,“擎苍,你在里面乖乖呆着别动,娘很快就回来。” “是,娘。” 铁蛋儿看南宫碧云摆开阵势,知道她武功不弱。不过他不急不缓,仍然维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悠哉道,“夫人,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你跑不掉的。” -- 第115页 “你以为你定能胜过我?我们孰强孰弱,不比试比试……”南宫碧云说着,忽觉得头脑昏胀,她再一提气,双腿居然发软。她惊诧地看向铁蛋儿,“你……你使了什么毒计!” 身后一个声音说,“夫人,昨夜用的香可还怡神?” 花事66 南宫碧云难以置信,心中颤了颤,转过身去。 裴凌南人倚在马车旁边,面带清浅的微笑,而楚荆河已经把耶律擎苍从马车里面拎了出来。 耶律擎苍踢蹬着双腿,大叫,“娘!救命啊!” 南宫碧云沉着脸色,一手按着胸口,“裴凌南,你究竟想怎么样?” 裴凌南上前几步,站定在南宫碧云面前,“很简单,我不是来取你性命,只是想跟你合作,所以,请跟我走一趟吧。” 南宫碧云扶着身边的马儿,浑身开始酸软。她刚才听裴凌南说昨夜点的香,便知道那香被人做了手脚,不过她南宫碧云可不是笨蛋,想让她就这样乖乖地束手就擒?太低估她了。 裴凌南给铁蛋儿使了个眼色,铁蛋儿正要上前擒住南宫碧云,南宫碧云却从腰间拿出一个竹笛,用力一吹。 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十数道黑影从四面的屋顶上跃下来,把裴凌南他们团团围住。 裴凌南叫一声“不好”,脱身已经无望。楚荆河手里的耶律擎苍也被黑衣人一把夺走,交还给南宫碧云。 “抓起来!”南宫碧云下命令,黑衣人便一拥而上,马上制服了不会武功的裴凌南和楚荆河。那边铁蛋儿挣扎了一会儿,也因为对方人数太多伸手太好而不敌。 裴凌南显然没料到南宫碧云还留有这么一手,面露惊色。南宫碧云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没想到却是来白白送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等王爷他们杀了赵显,你那在北朝的老情人也很快就会去阴曹地府见你的。” 裴凌南气极,“南宫碧云,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罪人!罔顾苍生性命!愚不可及!” “我愚不可及,还是你愚不可及?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帝,一个自身难保的丞相,你挑男人的眼光,实在让我好笑。不过裴凌南,逞口舌之快救不了你的小命。”南宫碧云对身后的黑衣人吩咐道,“动手,送他们归西。” “夫人,是不是且慢动手?”黑衣人中的一人抱拳道,“现在金陵城中一片混论,您刚刚的笛声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若是此刻在这里动手,恐怕官兵马上就会闻讯而来。我们恐无法全身而退。” 南宫碧云略一思考,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北城门目前还是我们的人在掌控,我刚好要出城,把王爷的命令传递出去,他们这些人一并带上,在城外解决了。” “是!”黑衣人把裴凌南三个人都捆绑了,推搡着押进马车里,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也回到马车上。其余的黑衣人都散去,只余下一个人驾驶马车。 凭借南宫碧云的指令,他们顺利通过北城那个由赵康控制的城门。一路上,整个马车都悄无声息的。耶律擎苍仔细打量着马车上这几个被五花大绑要抓他的坏人,手紧紧地抓着南宫碧云的裙摆。 南宫碧云一边运气驱毒,一边看了楚荆河一眼,嘲笑道,“楚大人这御史大夫在朝堂上一向能言善辩,怎么今日如此反常?是不是觉得快要去见阎王,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老子非要骂你几句你才安心是吧?”楚荆河打了个哈欠,“那老子就骂你几句好了,你这个女人就是个蠢货。” “我蠢?自诩聪明绝顶的两位大人,现在到底是谁被谁制服?谁马上就要丢了性命?”她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马车外的人说,“夫人,已经到城郊的土地庙,我们在这里解决吧?” 南宫碧云下了马车,又把耶律擎苍抱了下来。黑衣人把裴凌南三个人押下来,一字排开。 “天色已经不早了,尽快动手,我送完信还要向王爷复命。”南宫碧云捂着耶律擎苍的眼睛,背转身去,“裴凌南,我敬你巾帼不让须眉,胆识过人。无奈立场不同,你不要怪我心狠。我会好好葬了你。” 黑衣人说,“夫人,那我动手了。” 南宫碧云闭上眼睛,“送他们上路。” 黑衣人手起刀落,把捆着裴凌南三人的绳索砍断。裴凌南看了铁蛋儿一眼,铁蛋儿上前,把刀架在了南宫碧云的脖子上。南宫碧云惊逢变故,语不成句,“你……你们……!” 黑衣人把蒙面的黑布拿下来,俨然是据传正在金陵城内制造混乱的越香凌。 南宫碧云又想去拿腰间的竹笛,越香凌说,“省省吧。那些人现在不是已经到了地府,就是被我的人捆起来了。还有的,被耶律璟调走保他自己的性命了。” 南宫碧云紧咬红唇,侧过头去。 楚荆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南宫碧云面前,“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今天话特别少?现在你知道了,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从现在开始说的,才是真正有用的话。你这个蠢女人,一心为耶律璟卖命,你知不知道他联合赵康,还联合了北朝的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你一心以为只要助他成就了大业,他身边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你想过没有,就凭你的身份,他能许给你什么?” 南宫碧云不说话,越香凌说,“此地不宜久留。恐怕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已经平安出城。” -- 第116页 谁知他话音刚落,铁蛋儿跑前几步,警觉地说,“越大人,不好了,好像是追兵来了?!” 越香凌点头道,“事不宜迟,铁蛋儿,马车给我用,我率皇上的影卫把他们引开。此处不远的驿站,有我备好的马车和物品,你保护他们前去。我们姑苏再见。” 裴凌南和楚荆河把南宫碧云母子押入土地庙,越香凌坐上马车,正驱车欲走。 “越大人!”裴凌南从庙中奔出来。事态紧急,纵使明知凶险万分,也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您请多加小心。” 越香凌回以一个微笑,一挥马鞭,马车已经飞奔出去。 众人在庙中商量对策,裴凌南说,“唯今之计,等到天黑,我们一起去驿站。” 楚荆河转过头问南宫碧云,“那驿站你们的人控制了没有?” “无可奉告!” “你!”楚荆河的拳头握得啪嗒响,裴凌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很快她就会明白,耶律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用费尽心机诋毁王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耶律擎苍也叫道,“你们这些坏人,我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裴凌南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省点力气,早点离开这险地,去姑苏与沈括还有玉翩阡他们会和。 铁蛋儿找来干柴,生了火,准备静等天黑。裴凌南有些累,靠在草垛上打盹,楚荆河和铁蛋儿则盯着南宫碧云母子俩。 黄昏时,一股劲风从土地庙的破门上吹进来,把火苗吹得东倒西歪。铁蛋儿站起来,立时拔出了腰间的刀。 下一刻,破庙的门轰然倒地,五个黑衣人持刀,慢慢地走了进来。 “你们是谁?”铁蛋儿问。 “自然是要你们命的人!”那五个黑衣人齐冲上来,铁蛋儿一人迎战,同时与五个人周旋。这五个黑衣人的武功,比早上南宫碧云召来的人要弱上一些,所以铁蛋儿可以勉力应付着,但也占不到什么上风。楚荆河把裴凌南和南宫碧云母子护在身后,随手捡起了一根燃烧的柴火,准备待会儿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奋力一搏。 “荆河,你别抖。”裴凌南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事关生死,他又全无武功,一点都不畏惧是不可能的。 南宫碧云虽然被绑着,但双脚仍然自由,她用脚跟碰了碰耶律擎苍,示意他从楚荆河的身后绕出去。 耶律擎苍听话地点了点头,刚刚爬离楚荆河一点点,黑衣人中的一个忽然回过头来,袖中放出两把匕首。耶律擎苍年纪小,吓得不敢动弹,只是伸手捂住眼睛。南宫碧云惊叫,想要行动,却身体被缚。 电光火石之间,楚荆河飞扑过去,抱着耶律擎苍滚到了墙角,那两把匕首擦过他的后背,直直地插入了他身后的墙中。 “擎苍,你要不要紧?!”南宫碧云大叫,耶律擎苍被吓哭了,哽咽着说,“娘,我没事儿。” 南宫碧云这才松了口气,愤怒地看向黑衣人。黑衣人的武功招数她已经看明白了,而那匕首的花纹,她也很熟悉。 激战中的铁蛋儿因为这边的变故一分心,肩膀便中了一刀,攻击力马上弱了下来。黑衣人终于能够脱身,其中两个向裴凌南和南宫碧云走过来。一个黑衣人看了那边的楚荆河和耶律擎苍一眼,“南宫夫人,看来你已经背叛了王爷。” “我没有!” “背叛王爷的下场只有死。”黑衣人说着,举起刀欲砍,裴凌南却拿起一旁的木板站了起来,“你们要杀她,得先过我这一关!耶律璟这个混蛋,夫妻本是同林鸟,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杀!” 楚荆河用力从墙上拔下一支匕首,迅速地踢到南宫碧云身边。南宫碧云会意,捡起匕首,反手就要割手上的绳索。另一个黑衣人看见了,一脚踢在南宫碧云的身上,她飞出去十步远,重重地摔在了墙上。 “娘!”耶律擎苍哭着要扑过去,已经受伤的楚荆河牢牢地抱着他,“别动!” 两个黑衣人向裴凌南逼近,裴凌南步步后退,眼看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得贴在墙上。那一刻,她脑海中闪现过很多东西,却迅速地什么都抓不住。她闭上眼睛,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 “啪”“啪”两声重物落地的身影,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连挡在眼前的黑影也没有了。她尝试着睁开眼睛,见到沈括正冲进包围铁蛋儿的黑衣人中,一个横扫腿儿,黑衣人便全数往后退了五步。 黑衣人惊愣,大概不知从哪儿杀来这么一个高手。而刚刚被打趴下的两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你,你是沈括大将军?!” “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就是沈括!想死的就全上,不想死的,我怜你们也是替人办事的奴才,马上滚!”沈括喝了一声,伸手指着门外。那五个黑衣人居然跪地拜了一下,这才仓皇逃了出去。 裴凌南看得目瞪口呆,沈括已经走过来,行礼,“沈括来迟,夫人受惊了!” 裴凌南摇头,“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我们都要死于刀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顿好少爷和小姐之后,他们就催我来了。” “娘,你回答我啊!”耶律擎苍忽然叫了起来。沈括连忙走过去,迅速封了南宫碧云身上的几个穴位,回头对我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找到大夫和药材,否则南宫碧云就危险了。”耶律擎苍伏在南宫碧云身上大哭,“到底是谁要杀我们!谁要杀我娘!你们这些坏人!” -- 第117页 楚荆河张了张嘴要说出真相,裴凌南却抬手制止他,拉着耶律擎苍柔声说,“你娘会没事的,我们一定会救她。” 耶律擎苍鼓着嘴,泪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少假惺惺!要不是你们,我娘也不会有事!”裴凌南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想起了裴大,轻轻把他抱进怀里,“孩子,不要露出这样仇恨的目光。我会把你和你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你娘定会平安无事。若是她有事,你再恨我们不迟。” “夫人,我带来的马车最多只能坐三个人。况且马儿连日奔跑,已经不堪重负。”沈括为难地说。 “我们去驿站拿马车。”裴凌南站起来,南宫碧云勉力抓住她的手,“别……别去……那儿……那儿都是他们的人……有埋伏……”说完,头一歪,彻底昏迷了过去。 铁蛋儿,楚荆河,南宫碧云都受了伤。就算沈括勉强能够把他们都带走,耶律擎苍却不能和母亲分开。裴凌南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土地庙外面又响起了马蹄声和人声。沈括连忙冲到庙门口去看情况,少顷,回过头来喜道,“夫人,是玉大人他们!” 玉翩阡和秦书遥把马车停好,立刻奔进庙中。 秦书遥一眼就看见楚荆河受了伤。她跑到他身边,撕下衣服的下摆,又从怀里掏出创伤药,给楚荆河包扎。楚荆河推她,“你别管我,我身上的是小伤,你去看看铁蛋儿,他伤得比较重。” 秦书遥瞪着他,手上不停。 铁蛋儿连忙说,“楚大人,小的是练武之人,受点伤不算什么。您一介文官,身体柔弱,还是乖乖听秦大人的吧。” 玉翩阡看了众人一眼,叹口气,“我就说小越的那是馊主意,就算你们能逃出来,耶律璟的人就不会发现?我和秦书遥去驿站把马车和粮食偷来了,事不宜迟,不管是疗伤还是治病,都到相对安全的姑苏城之后再说。”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伤兵搬上两辆马车,玉翩阡驾驶一辆,另一辆本来该由沈括驾驶,沈括却把马鞭交给裴凌南,“我就不陪你们回姑苏了。” 裴凌南一惊,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沈括侧头看了一眼远方,“皇上长这么大,我从未离开过他身边。现在有玉大人陪着你们,我也可以放心了。” 玉翩阡道,“沈将军,您要去找皇上?可是皇上说……” 沈括点头,“我明白,皇上要我在姑苏待命。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落入险境。哪怕我能做一点点努力,或者能用自己这条命换他的命,我都要去,守在他的身边,直到我闭眼。” “将军,马鞭给您,我去!”玉翩阡说着就要跳下马车,沈括却上前大力地按住他,“别糊涂了!你还年轻!我这条老命能够牺牲,你却不可以!何况你的武功没有我好,没我有用!走,马上到姑苏去,这里的这么多条人命,都要靠你了!” 裴凌南拉着沈括,嘴里想要说同行的话,可是她一点儿武功都没有,去了赵显的身边,也只是多个累赘而已。她流着眼泪,只是紧紧地拉着沈括,这样地用力,好像就能拉住时间,他就不会远走。 “凌南,我总觉得这样叫你,才更显得亲切。”沈括拍了拍她的手背,慈祥地笑道,“我会把流光毫发无损地送回你的身边,你在姑苏好好地等着。”夕阳浸染着他的轮廓,那温暖而又略显沧桑的眉眼,整齐而又参杂着花白的鬓角,徒添了一抹壮阔。 “快走,快走!”沈括把裴凌南和秦书遥推上马车,裴凌南哭着不肯放开沈括的手,沈括便把马鞭递给秦书遥。玉翩阡和秦书遥同时扬鞭,马车便飞奔出去,裴凌南努力地回头,遥遥地伸出手去,夕阳下的那抹影子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那个总是热热闹闹的沈贺年,那个总是满口小黄书,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饮茶唠嗑的可爱老头,变成了裴凌南满心的痛。 她仰头,寒鸦数点,残阳血色。 花事67 姑苏的守城将领是赵显十分信任的人,所以裴凌南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地进入了姑苏城中。 城中的一座老宅是守将特意安排给他们暂住的地方。 裴大和沈阡陌早就等在门口,巴巴地探着脑袋看。待看到马车,两个人欢呼雀跃地冲上前,一人一口“娘”,喊得格外卖劲儿。 裴凌南跳下马车,把两个孩子一起抱入怀中。只有此刻,她才找到了一点真实,一点价值。 秦书遥和玉翩阡则同老宅里的几个下人,一起把伤员一个个地搬进去。 裴大问,“娘,沈括呢?” 裴凌南心中哀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沈阡陌狠狠踩了裴大一脚,脸上只是露着笑容,“娘,你一定累了吧?我们快进去休息吧。”她拉着裴凌南往府里走,回头狠狠瞪了裴大一眼,裴大一个人在外面抱着脚哀嚎,做什么踩他,他说错话了么?他不经意间侧头,见耶律擎苍正站在马车旁边,显露出一脸的敌意。 “你干嘛?想打架?”裴大挥了挥拳头,耶律擎苍的脸沉下来,上前几步,不过没跟他打架,而是迅速地从他身边擦过去了。 受伤的人各自安排了大夫诊治,其余的人伤势都还好,南宫碧云比较凶险些。楚荆河命最好,还有秦书遥专门照顾。不过他显然很不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每每有人从他房门前经过,都要听到如下的抱怨,“老子要吃肉,吃肉!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啊?能不能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 -- 第118页 “你怎么又来了?你很闲吗?” “喂,女人,这个府里除了你,别的下人都死光了是不是?” 秦书遥一如既往地跟他斗嘴,只不过两个人吵着吵着,都会突然安静下来。毕竟现在国难当头,前路未知,这样还能平平安安地活着的日子,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楚荆河问,“凌南怎么样了?” “不好,一直没怎么说话。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她知道沈家父子死之后,意志消沉的日子了。” “我呸,你会不会说话?”楚荆河皱眉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纱布,“出去出去,你个乌鸦嘴。” 秦书遥被他推着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荆河,我是说如果,崇光皇帝不能死里逃生,南朝换了皇帝,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我现在很担心我哥和丞相他们。” 楚荆河愣了一下,看向秦书遥柔弱的背影,然后换了轻快的口气,“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你以为阮吟霄是吃软饭的?新政是搞来玩的?崔不惑李元通他们再怎么了不起,最多也只能弄走一半的兵马!南朝说北上就能北上吗?赵康这是谋权篡位,民心根本不支持他!” “大家都会平安的吧。”秦书遥小声说了一句,就出门去了。 “爷爷的。”楚荆河把手里的纱布丢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他本来觉得事态没有太严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被这个死女人一说,他心情怎么就忽然沉重了呢? 老宅有座佛堂,裴凌南发现了以后,就一直跪在观音像前面,手拿念珠祈福。她嘴里翻来覆去的就两句话,希望所有人都好起来,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地回来。一天过去了,越香凌并没有如约来到姑苏,赵显那边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娘。”沈阡陌走进佛堂,站在裴凌南的身边。 裴凌南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她,“阡陌,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阡陌跪在裴凌南身边的蒲团上,虔诚地向菩萨拜了一下,“裴大在发疯,我就来陪娘了。娘啊,你知道双双在哪儿吗?” “我一直没见过她。你刚刚说光儿怎么了?” “他突然说要抄心经,又要抄劝世贤言,又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反正他现在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弄得我心烦。”沈阡陌淡定地握住裴凌南的手,从容地说,“娘,你不要太担心了,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可是阡陌……你鞋子穿错了。”裴凌南不忍心地说,“耳环也不是一套。” 沈阡陌惊讶地低头,发现自己左边鞋子是红的,右边鞋子是紫的,又伸手摸了摸耳环,一个圆的,一个方的。她顿时有些窘迫,匆匆地起身出去了。心烦意乱之下,果然频频出错,还被自己的亲娘撞破了。 裴凌南摇了摇头,继续祈福。 耶律齐在寝宫中走来走去,少年皇帝多少因为阅历的原因,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忧心不已。总管郭承恩跟在他的身后,走走停停,待耶律齐一个转身,刚好跟他撞了个正着。 “郭承恩,你干什么呢!” “皇上息怒。老奴只是想提醒您该用午膳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都火烧眉毛了!”耶律齐烦躁地坐回龙椅,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随手一翻,顿时就恼怒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见风使舵的大臣,国家的粮食白养了他们!” 郭承恩连忙跪在地上,“皇上请息怒!犯不着跟这些人生气。” 耶律齐瞪了他一眼,脸色放缓,“丞相呢?” “一直在和秦参政商量对策,几天没合眼了。” “走,我们看看去。” 耶律齐移驾到阮吟霄办公的地方,停在门口的时候,郭承恩刚要高声喊一句“皇上驾到”,耶律齐听到里面安静,就挥手阻止了郭承恩。他独自一人跨入屋内,发现秦立仁躺在榻上,阮吟霄伏在案上,别的官员也是七七八八地横躺着,坐伏着,案上的烛火都没有熄。 耶律齐走到阮吟霄的身旁,拿起他面前的一份奏折模样的东西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又放回原地,只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轻轻地披在了阮吟霄的身上。他不发一言,又轻手轻脚地出去,还吩咐随行的侍从一律不准弄出声音。待走了老远,郭承恩才说,“皇上,看来大人们都累得不轻。” “是啊,朕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朕无能,才让丞相操劳至此。郭承恩,你去把烟云十六州的地图弄来,顺便把那一带守将的名单拿给朕过目。” 阮吟霄梦见了一个场景,他深夜经过府库,见里面灯还亮着,就进去看了看。 裴凌南伏在案上打瞌睡,她面前摊开着很多本书,显然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他走过去,看到一张白纸被她压在身子底下,只在最右边写了几个字。他这才想起来,这是她写了很多天都没有写好的那份文书。 他本来要回家了,这下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过她桌子上放着的那几本书翻看了一下,随即摇头。要点都没掌握到,书都选得不对,哪里能写出好的文书来?他皱眉看了看呼呼大睡的女孩子,论起天赋,她真的是有点差强人意,他当初会把她弄进吏部,完完全全是看中了她眼睛里的那股斗志。 不过人无完人,他不能太苛求了。 -- 第119页 他起身,把她选的书放入书架内,又为她挑了几本,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坐下来给她列要点。 刘无庸走进府库的时候,他刚好把要点写完,揉皱了,随手塞进了其中的一本书内。弄成好像是以前借阅的人无意中留下的一点痕迹。 刘无庸笑道,“哦,你作弊!”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别说我来过。她越觉得我可恶,才越能把事情办好。这就是她的脾气。” 刘无庸叹道,“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么?这么拼命努力,只是为了更靠近你一些。” 他苦笑,“老爹,你还不知道我么?南人身北人坑,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哪能顾什么儿女私情?何况我现在……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给她找个好婆家。” “我就怕你到时候后悔!” “不会的。” 梦到这里醒过来,阮吟霄自嘲地笑了笑,一低头,却发现身上的黄色披风,看来是皇帝来过了。一屋子的人都在昏睡,几个通宵下来,大家都有些体力不支。他走到秦立仁的面前,轻轻取走一本书,从书中掉落下一片银杏叶子来。他俯身捡起,不禁望着窗外怅惘。 希望他当初写给翁照帆的书信有用,希望赵显足够聪明……希望她一切都好。 等待是漫长而又锥心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牵挂之人,担忧之事,所以这座前朝的老宅呈现出了比没人住时还要浓重的压抑之感。楚荆河和铁蛋儿的身体都渐渐好转,伤口也在愈合,南宫碧云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是情况也已经趋于稳定。 裴凌南每天去佛堂,去完佛堂便是等在门口,一直到掌灯时分。玉翩阡婉转直接地劝了几次,她都不听。 “小玉啊,过来过来!”裴大招手,玉翩阡从门口退回来,蹲到他面前,“怎么啦?” “为什么我爹那里还没有消息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什么陵都应该拜完了吧。” 玉翩阡也觉得奇怪,但这种担忧总不该让一个孩子知道,“也许只是耽搁了些时间,正在往这儿来。” 裴大皱着眉头,一双与沈流光极相似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口。 玉翩阡摸了摸裴大的头,心里清楚,就算皇帝能够脱身,赵康也会赶尽杀绝地追来姑苏城。到时又将是个什么局面? 花事68 某个黄昏,南宫碧云醒了过来,正在给她擦身子的老妈妈吓了一跳,随即扔了布,冲向门口。 南宫碧云用手肘撑起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还没等她坐起来,裴凌南进来了。 她们两个人安静地对望着。对方不是朋友,不是敌人,甚至不是对手。也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裴凌南不知道,当那个黑衣人一脚踹向南宫碧云的时候,属于她的南柯一梦,是不是就醒了。 “你终于醒了。”裴凌南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南宫碧云无言以对。也许她没有立场再做她的敌人,但她也无法亲口说出那些有可能伤害到耶律璟的话。毕竟那是她长达八年一直仰赖的男人。她低着头,手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有些微微发抖。 裴凌南说,“一开始我带你走,确实想要从你嘴巴里面套出一些东西来。或者把你当成人质,向耶律璟谈些条件。可是那天在破庙里面,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错了,我错在同样身为女人,母亲,却罔顾你的立场。所以你放心,你安全了,自由了,随时可以离开。” 南宫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多的精力抓我,就这么轻易地放掉?我高估了你,裴凌南。你的男人也高估了你。”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裴凌南的痛楚,她站起来,大声道,“你是高估了我,你们都高估了我!现在对于我来说,整个大局,比不上一个人的生死。他若是回不来,我情愿生灵涂炭,天下苍生都给他陪葬!” 南宫碧云愣了一下,喃喃地问,“我昏迷了多少天了?” 裴凌南转过身去,语气渐渐低沉,“十天。” “难道他们得逞了?我听他说,要用火药……” 裴凌南奔出房门,再也不想听南宫碧云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越香凌走的时候,沈括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把每天滋生出来的担心,害怕,都强压在心底,如今压了厚厚的一层,终于因为南宫碧云的话而反弹起来,满满地堵住了她的心。她不敢去想那个结果,甚至从来不敢试问自己,会怎样。 她跑到老宅的门口,趴在老旧的围墙上哭泣。她想要伪装,可是她很脆弱。 “滴哒”“嘀哒”有马蹄声从路的尽头传来。 好像佛祖慈悲的叹息。 裴凌南猛地扭过头去,看见了一支人数不少的商队。她没有看到赵显,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失望,正欲侧过头去。马队走近了,几匹马拉着一辆板车,一个人正从板车里探出头来,不经意间,就与她四目相对。 她一愣,而后拔足狂奔,冲到板车边,几乎是扑到了他的身上,而后像十六七岁时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不解地看着赵显,赵显指了指怀中的裴凌南,羞涩地笑笑,“我妻子。” 众人会意,微笑地看着他们俩,乐见好戏。 “凌南?”他虽然也想好好地抱着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似乎……? -- 第120页 “呜呜呜呜……” 他的心柔软,揉着她的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赵显抬头,抱歉地对周围的人,“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各位的大恩大德,赵某没齿难忘。”他抱拳向四周,四周的人笑着回礼,然后他就把裴凌南从板车上抱了下来,目送商队远去。 他看看街的这边,没有人,再看看那边,还是没有人,这下放心了。 他把裴凌南放在地上,而后不由分说地低下头去吻她。 他好几天没有洗澡,也没有刮胡子,下巴上全部都是刺人的胡渣,嘴里还有股怪味道。裴凌南却伸手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好靠得他更近,抱得他更紧。她满心的期待,满心的思念,满心的担忧,满心的欢喜都灌入他的嘴里。这甜蜜,他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直到身后飘荡着一个买菜经过的老婆婆,狐疑地围着他们转了两圈,赵显才拍着凌南的后背,想放开她,可是裴凌南才不管。 他无计可施,冲老婆婆眨了眨眼睛,老婆婆却很严肃地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当街亲吻,有伤风化! 他只得伸手挠了裴凌南一下,裴凌南终于放开他。 老婆婆这才哼了一声,走了。 “流光……”裴凌南摸着他的脸,每摸一下,眼泪就流一行。 “我在这里。傻丫头,你别哭了。”赵显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 “谢谢你!”她把脸深埋进他的怀里,在他脏兮兮的身上蹭了又蹭,蹭了又蹭,直到双颊都发红生疼。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婆子,甚至都没有任何心情问他是怎么脱险的,别的人在哪里,又是怎么来姑苏的,这么多天经历了什么。她只要这个结果,有这个结果,她就心满意足了。 赵显拥着她往老宅里面走,先是玉翩阡手里的盆掉落在地上,而后是楚荆河和秦书遥目瞪口呆,最后是裴大裴二呆在原地,宅子里的人全都静止了。而后赵显笑了一下,他们全都拥了过来。 “爹!”裴大和裴二从没有这么没出息的哭过,他们的鼻涕眼泪全蹭在赵显脏兮兮满是污泥的裤子上。赵显低头分别亲吻他们,心里想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嘴上却说,“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玉翩阡高兴完,问了个重点,“小越和沈将军他们呢?” 众人的心都沉了一下,赵显说,“当时太乱,他们还用了火药,出现的各路人马又太多,所以我们就被冲散了。不过,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烟花都放上了天空。行动之前我们就约好了,哪怕分开也没关系,放了烟花报平安之后,就各自想办法到姑苏来会合,不用再冒险去找大家。” 众人听了之后,脸上皆是一振。这样听起来,大家都平安,真是太好了。 秦书遥说,“崇光陛下还是赶紧先去洗洗吧,颠簸了这么多天,又要躲追兵。” 裴凌南擦掉眼泪,忙说,“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这边走。”她去牵赵显的手,赵显又抱了裴大和裴二各一下,这才跟着她走。 浴桶里的水冒着舒服的热气,赵显把手放在破腰带上,又看了裴凌南一眼,“凌南,你出去好不好?你这样看着我,我根本洗不了。” 裴凌南眼睛都不眨一下,过来帮他脱腰带,怒道,“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你都被我睡烂了,还当自己是没开苞的小男人吗?” 赵显皱了下眉头,睡烂了?这是什么形容词啊。 裴凌南把他的外袍脱掉,又要去脱他的裤子,沈流光连忙按住她,“娘子,就算为夫被你睡了很多次,但是洗澡这种事情,一向是亲力亲为,不借他人之手,还是请你体谅。”他伸手把裴凌南推出去,裴凌南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乖乖地坐在外面等。 水声哗啦了一下,她知道他到浴桶里去了。起先他们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可是忽然他就没响动了。 她绕到屏风后面去看,见他枕在木桶的边沿上,竟似睡了过去。 她走到他的身后,俯身抱住他。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了回来,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他虽然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概括了当时的情景,可是赵康是什么人,耶律璟是什么人?他们为了杀他,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心中满是感激。 她闭着眼睛,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还没待她反应,已经被拖入浴桶之中。赵显把她压在桶边,眼中含笑,“既然娘子你如此舍不得为夫,又这么想共浴,为夫勉为其难了。” 她笑,今天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话。 “别以为笑一下就能蒙混过关。”赵显贴上她的唇,终于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娘子,我回来了。” 沐浴好,又简单地吃过一些东西,两个人早早地躺上床,相拥在一起。 “老实说,我浑身脏兮兮的,真不敢抱你。”赵显用下巴摩挲着裴凌南的额头,“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掉了。” “我也是。” 赵显执了她的手,“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我在确定自己安全的那一刹那,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以后要带你和孩子,躲到远远的地方去。这个皇位和关于权利的争斗,真让我厌恶。” -- 第121页 “你可别学阿斗当甩手掌柜。至少要把烂摊子收完,才能跟我浪迹天涯去。” 赵显笑了,“浪迹天涯现在对于我来说,是最最美妙的词汇。” 裴凌南也笑,“还有更美妙的,听不听?” “嗯?” 裴凌南贴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连说了三遍,好像要把以前没说的给补够。赵显笑起来,用身体的行动,做了回应。 花事69 第二天,赵显起得很早。他没有懒惰赖床的习惯,相反身边那个人有。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翻身拿背对着他。他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打发一样,轻推了一下他的脸。他有些郁闷了,自己爬起来穿衣服。 他要记挂的事情很多,比如赵康接下来会做什么,双双顺利到达北朝了没有。 比如,他要对接下去见到的那个人说些什么。 他推门出去,走过清晨安静的长廊,仔细地数了数房间,确认无误之后才上前敲门。 “请进。”屋里的人说。 他推开门,见女人正仔细地教孩子写字。那孩子长得很像耶律璟,一样的高鼻梁,一样有神而又锐利的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孩子在看人的时候,更多的是审视,而耶律璟,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别人。 南宫碧云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来,连忙起身,指了指椅子,“快请坐。” 赵显坐下来,亲切地看着她,犹如她是一个老友,“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了,谢谢崇光陛下关心。” 赵显摆了摆手,“你别把我当皇帝,今天来这里,也并不是用皇帝的身份。” “是。”南宫碧云低着头,手扶在耶律擎苍的肩膀上,显得有些局促。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然而形势不由人。 “凌南应该说过,你可以走。”赵显说话的口气很平和,像是儿时邻家的某个大哥哥。南宫碧云从没有见过这样平实的皇帝。以前在北朝的时候,虽然见过沈流光几面,但大都因为他很不起眼的官服而忽略了他这个人。 现在看来,他跟阮吟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要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回到耶律璟身边去。”赵显仍然在微笑,“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但你是从南朝送去北朝的,以往他对你好,多少有为今天的事做谋划的企图心在里面。现在你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不会再信你了。” 南宫碧云摸了摸耶律擎苍的头,眼中显露出迷茫,失落和伤心。她又岂会不知道耶律璟的为人?只是傻傻地还有些希冀罢了。 “我并不是来离间你们的夫妻关系,只是单纯从认识很多年这个角度,来找你谈谈我的看法。”赵显温和地看着耶律擎苍,“你看,他还小,他不应该因为大人的过错,而遭受不必要的伤害。你如果不帮耶律璟,或者跟耶律璟保持距离,也许擎苍还有法子承袭亲王的爵位。” “怎么可能?”南宫碧云不相信。她很清楚耶律璟现在做的事是什么,一旦失败了,将诛灭九族。 “我熟读你们北朝的国史,也看过我兄长永明皇帝在位时的一些记录。你的身份可以永远不说出来,但我有法子让你们母子返回上京城。”赵显说着,站起身,四处看了看,“能借你的纸笔用一下吗?” “当然。” 赵显走到书桌后面,提笔写字。他的长相很普通,在北朝时就极不起眼,现在也没有因为皇帝的身份而增色多少。但是很意外的,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淡淡的温柔,会让与他相处的人,忘记身份立场,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甚至还会不自觉地靠近他,觉得舒服。 这大概就是裴凌南没有选阮吟霄的原因吧? 赵显写完东西,把它装进信封里面,递给南宫碧云,“这只是我提供给你的一个选择,你当然可以不用。我最后想说的是,真正的爱情能够超越生死。你可以为了一颗真心飞蛾扑火,我赞赏你的性情。但那若不是真心而是别有用心,就太不值得了。” 南宫碧云怔怔地接过来,俯身行了下礼,赵显就走了。 赵显走到院子里透气,舒展了一下筋骨。姑苏的阳光和金陵的不一样,这里连早风都是自由的。这样的风,他畅快地呼吸了十年,因为与生俱来的使命不得不舍弃。但终有一天,他要远离那个高贵的牢笼,去追逐这一抹清风。 一个士兵跑过来,跪下行礼,“皇上!” “什么事?” 士兵一脸悲壮,“姑苏城被大军包围了!” 赵显一惊,马上让士兵带路去城楼。在士兵的指引下,他迅速登上城楼,看到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宛若一块席卷而来的巨大的黑布。大兵压境,把沈括,越香凌还有翁照帆来姑苏的路都给断了。比这更可怕的是他们有可能会荡平这座城池,活捉甚至屠杀城里的所有人。 赵显侧头问姑苏的守将潘美,“他们攻城的理由是什么?” “说皇上在幸陵遭到了袭击,至今下落不明。据可靠消息,逆党逃进了金陵城。” 贼喊捉贼?赵显拍着城墙苦笑了一下。 “皇上,我们应该怎么办……?”潘美犹豫地问。 赵显往城楼下看了一眼,“他们是哪路人马?” -- 第122页 “具体不清楚,但是好像是几路节度使的大军……”潘美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匆匆跑上城头,“将军,又不好了!” “什么又不好了?”潘美烦躁地问。 “北朝发生了内战!北朝皇帝的军队和宁王的军队在燕云十六州一带多次发生冲突,现在宁王的军队已经退到燕州,甚至有部分北朝的要员逃到了我国北边的门户盘龙关一带!”士兵看了赵显一眼,似乎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太子……太子下令盘龙关的守将开门把他们迎入……” 潘美低咒了一声。 与此同时,城下的军队乱了。带兵的几个将领也是刚刚收到消息,盘龙关要门户大开,把北朝的人迎进来。他们各个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分别? 军队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奶奶的,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搞什么乱党,就是为了放北朝的人马进来吗?!弟兄们,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弟兄们,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河山被外族夺去吗!” “不能!” “绝不能!” 部分士兵大声地响应着。 另一个声音又说,“国难当头,难道不是更应该阻止外族人入侵吗?是真男儿的,就拿起刀,跟我走!” “我们退回去守城!绝不能让太子的诡计得逞!” “我们才不信姑苏城有什么逆党!” 一部分士兵开始不战而退,领兵的将领怎么也拦不住,喊了他们两声,见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自己都动摇了。有几个将领还跟着士兵们一起退走。 赵显和潘美在城楼上,看到底下那块巨大的黑布在一点点地瓦解,速度越来越快。后来,连原本站着不动的人,都开始站不住了,也纷纷随着人潮转身离去。 “哈?”玉翩阡跑上城楼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光景,“亏我还想了很多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词儿呢。这也太戏剧化了吧?” “玉官。”赵显叫他。“是,皇上。”玉翩阡有点沮丧。 “还不快去开城门?沈括和子襄回来了!”赵显的口气里有说不出的兴奋。玉翩阡愣了一下,立刻转身,飞也似地下楼,开城门去了。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两个满身盔甲的人阔步走过来。 “小越!小越!”玉翩阡激动地飞奔出去,一把抱住了越香凌,眼泪鼻涕一大把,还故意蹭在越香凌身上,越香凌推他,“喂,你别趁机。” “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你躲在军队里!担心死我了!”玉翩阡抓着他不放。 沈括走到赵显面前,两人相视一笑,各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赵显与他们一起往城中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看糊涂了。” “臣在来姑苏的路上碰到越大人,恰巧看到这路大军派出的哨兵,才知道原来赵康欲先下手为强。我们便想办法混进了军队,联络了一些以前的部众和老友,大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都很生气,并说一定要寻合适的时机制造一些混乱,阻止赵康的阴谋。……没想到,北朝率先开战了!” 赵显思索了一下说,“北朝能够带兵打战的将领不是几乎都在宁王这边吗?皇帝的军队是谁率领的?” 沈括脸上涌起一种古怪的神色,“北朝皇帝御驾亲征,阮吟霄督军。” “啊?阮吟霄不是文官吗?他也会打战?!”玉翩阡忍不住插、进来。 越香凌道,“所以这是个险招。我估计连北朝皇帝和阮吟霄心里都没有底。不过好在,事情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要不然姑苏城之困,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赵显虽心中仍然有顾虑,但为了安抚众人,也露出了笑脸,“翁大人和皇后还是没消息吗?” 谁知他这句话一出口,越香凌和沈括都像被定住了一样。一旁本来欢天喜地的玉翩阡也停了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们俩。沈括和越香凌互相推搡了半天,越香凌才上前一步,低声说,“翁大人和皇后回金陵去了。翁大人托人给我送话,说他毕竟是士族出身的老论大臣。” 这句话有很多种理解方式,全看听者的意愿。 赵显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只“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裴凌南听说姑苏城被围,在老宅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抬头看到赵显一行人回来,连忙迎了上去。赵显握住她的手,侧头向身后,沈括和越香凌双双走上来行礼。裴凌南激动地握着越香凌的手,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越香凌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他懂,心意收下了。 待走到沈括面前,裴凌南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他。 “夫……夫人……”沈括有点手足无措,为难地看着赵显。 “您就喊我凌南吧。” 沈括拍了拍她的后背,“凌南。” “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裴凌南泪流满面,想起那天别离时的对话,有恍如隔世之感。 沈括笑,“让你担心了。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你要是再哭再抱下去,惹皇上吃起醋来,把我给砍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众人哈哈大笑,伤感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赵显决定,为了庆祝劫后余生,要弄一桌好吃的,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晚饭。裴凌南一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秦书遥和楚荆河异口同声,“不行,绝对不行!” -- 第123页 赵显点头,“附议。” “喂,你们少看不起人了!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有长进的。” “哈哈,长进?”楚荆河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上次谁把我家的锅弄出一个洞?谁把醉排骨弄成煤块?裴大人,你记性也太不好了吧!” 秦书遥还算给裴凌南留了几分面子,“凌南啊,做菜的事情我来就好了,你多陪陪裴大裴二嘛。” 裴大和沈阡陌一听,连忙一人拉住裴凌南的一只手,“娘亲,我们去画画?” “赏月也行啊!” 赵显也站起来,“对对,我陪她去后院逛逛。” “喂!你们!!”裴凌南被父子三人强行拖走,秦书遥和楚荆河双双出了口气。这时,越香凌和玉翩阡买菜回来。玉翩阡看到下午时就喋喋不休吵着要做菜的裴凌南不在,好奇地问,“那个嚷着要做菜的人呢?” 秦书遥说,“哦,他们一家三口在后院赏花。菜还是由我来做就好了。” “赏花?这个时辰?”玉翩阡一脸狐疑。 楚荆河看向越香凌,“越大人,不知道北朝发生内战,皇上御驾亲征的消息可靠不可靠?” 越香凌点头,顺便把菜篮子放在桌子上。 “那恐怕,明天我们就要告辞了。” 花事70 晚饭吃得有些沉闷。 众人默不作声。秦书遥每吃几口饭,就看楚荆河一眼,楚荆河吃得很欢快,还招呼大家都动筷子。 裴凌南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是晚饭过半的时候。 因为玉翩阡和越香凌半天都没动一下筷子。 不明就里的沈括和赵显,也都停了下来。赵显问玉翩阡和越香凌,“怎么了吗?你们怎么都不吃?” 玉翩阡低下头,“楚大人说他明天就要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沈括问。 楚荆河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把手中的碗筷放下来,众人这才看见他一直端着的碗里,米饭根本没少掉多少。他看了一眼赵显,再看了看其它的几个人,抱拳道,“荆河深思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逆境之中,你们君臣仍然能相互扶持,实在令人感动。刚才听到玉大人说,北朝爆发了内战,皇上的身边只有丞相和秦参政两个人,必定举步维艰,因此才归心似箭,想要助吾皇一臂之力。” 赵显听完,点了下头,“是我欠考虑了。” 越香凌轻轻地笑了一下,看向楚荆河,“遥想当年在北朝,第一次与楚大人相见之时,我本怀有轻视之心。记得当时北朝对你的评价是阿斗。现在看来,不仅不是阿斗,甚至可以称为国之栋梁。” 楚荆河耳根有些红,“越大人过奖了。” 裴凌南起身去拿茶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水,“今时不比往日,我们大家时刻都要保持警惕,不宜饮酒,所以以茶代酒,共饮此杯。”她举杯,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虽心中百味杂陈,但都仰脖一口饮尽杯中茶。 裴凌南又给楚荆河和秦书遥单独倒了一杯,“我生于北朝,为北朝所培养,如今国家有难,却不能前往出力,请二位代我向皇上转达歉意。” 楚荆河说,“凌南,你在南朝帮崇光皇帝,我们南北呼应,也算是共解国难了,别在意。” 秦书遥握了一下裴凌南的手,笑道,“是啊,我们南北呼应,共同退敌,也算是并肩作战了。等战事平息,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裴凌南点了点头。 晚饭结束之后,赵显与楚荆河闲聊,裴凌南先行回房。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南瓜镇纸,对月观看。这个镇纸外观平淡无奇,内里却晶莹剔透,好像能吸进月光。她想起很多年前,坐在银杏树下,大风吹过,一个人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初时惊艳,后来神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又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他的野心,但同样也明白,那时自己要找的书中,一张又一张故意揉皱的纸条不是偶然,后来也终于明白了他赶自己出吏部的苦心。但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条路上,他们都不再是他们了。 秦立仁曾经说过,她不了解他。甚至从未真正走入过阮吟霄这个人的内心和他的世界。如果她亲身经历过北朝的先皇驾崩后的那一段血雨腥风,就不会怪罪他和太后那样不为世俗所容的关系,更不会不能理解他的淡漠和薄情。阮吟霄,信陵,只能是一枚点在心口的朱砂,窗前的白月光。 “娘?你在干什么?”裴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走到她身边,仰起头看着她。 她笑,“在想一些事情。你怎么来了?” “哦,铁蛋儿要回干爹身边去了,他问我要不要带什么话回去,我就说希望干爹保重身体,能把坏人都杀光!裴二比较麻烦,捣鼓好一阵了,还没弄出东西来。”裴大抓着裴凌南的裙子,“娘有什么东西要给干爹吗?”或者,只言片语也好。 “没有。” “哦。”裴大有些失望。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复杂,但他觉得,如果娘能有所表示,干爹会高兴的吧?他走了两步,听到裴凌南叫他,“光儿,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去,裴凌南把南瓜镇纸放进他的手里,“你让铁蛋儿把这个给你干爹带去。记住,千万别被你爹看见了。” “还有什么话吗?” -- 第124页 裴凌南想了一下,“有一句。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裴大点了点头,退出来,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就这个东西?就那一句话?太高深了,不明白。 赵显很晚才回房。那时,裴凌南已经睡下了。 他小心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慢慢地解衣服上的口子。他每弄出点声音,就看一下裴凌南的反应,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床。可他刚刚掀开被子,裴凌南就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他。 他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对不起。” “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裴凌南平躺,赵显也平躺,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看着屋顶发呆。 “流光,接下来你会怎么办?” “虽然几路节度使仍然可以听凭我的调遣,但禁军是赵康他们的人,恐怕回金陵很难。说实话,我并没有头绪,也不想通过大规模的战争方式来拉赵康下马。” 裴凌南叹了口气,“这并不容易。” “凌南,皇权和百姓,我只能选一个。若是赵康能够当好这个皇上,哪怕心肠歹毒点,皇帝给他当又何妨?可是从他被耶律璟牵着鼻子走这一点来看,一旦我放弃皇位,耶律璟谋得北朝的江山,要不了几年,南北朝就会陷入大战。赵康不是耶律璟的对手。” 裴凌南侧过头去,看赵显的脸,“所以,你一定要除掉耶律璟?” “不是我一定要除掉,是北朝一定要除掉耶律璟。”赵显也转过头来,与裴凌南相识,“说真的凌南,我希望北朝的皇帝打到燕州,又不希望他们以此为名,逼到盘龙关。” “为什么?现在这样对我们不是有利吗?” 赵显淡淡一笑,笑容中多少有些无奈,“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担心他们会趁机强占南朝的国土?” “我不知道。” “他不会的。”裴凌南转过头,重新看向屋顶,“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把百姓陷于水深火热的人。” “那时是出师无名,现在却大不一样。对于任何当权者来说,都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也许现在我这么说,你并不会相信,那我们就静等着看结果吧。”赵显松开裴凌南的手,转身背对着裴凌南。 裴凌南看了他一眼,也拿身体背对着他,两个人各自进入梦乡。 第二天,楚荆河,秦书遥和铁蛋儿一起离开了姑苏,同行的还有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众人都去相送,可已经察觉出赵显和裴凌南有些不对劲。以往两个人总是并肩同行,今天却是赵显一直走在前面跟楚荆河讲话,裴凌南领着裴大和沈阡陌走在后面。 裴大用眼神问沈阡陌,娘和爹怎么了? 沈阡陌回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裴大仰头对裴凌南说,“娘,我和妹妹要说悄悄话!” 裴凌南低头看他,“又说悄悄话?你们俩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说不完的悄悄话?” 裴大灿烂地笑了一下,拉着沈阡陌就跑。 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确定大人们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之后,裴大才说,“坏了,裴二。” “我早就知道你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把娘给干爹的东西交给铁蛋儿的时候,就感觉爹的影子好像在我附近晃了一下。我还以为是幻觉!” 沈阡陌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办啊裴二,他们两个肯定因为这个吵架了。你看咱爹,走了这么久,连正眼都没看一下娘。” 沈阡陌往大人站的那边看了一眼,“你想怎么办?” “干脆我去找爹坦白好了。告诉他娘给干爹什么东西,托铁蛋传什么话?” 沈阡陌摇了摇头,“别去了,弄不好爹会更难过的。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你要是去说,爹还以为你袒护着干爹,心里更堵。” 裴大想了想有理,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阡陌又说,“大裴,比起这个,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我看爹不爱当这个皇帝,早晚有一天要退位的。你怎么办?爹和娘肯定不愿意让你陷到皇宫这个牢笼里面去,你自己呢?” 裴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看爹这个皇帝当得那么辛苦,我也怕。” “就你那点出息。”沈阡陌叹气,摊了摊手,看向远方,“别的不提了,先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吧。” 楚荆河与众人一一告别,然后驾马车离开。马车行了很远之后,秦书遥打开帘子,探出头来问,“楚荆河,你说今天崇光皇帝是不是怪怪的?他什么时候跟你交情这么好了?” 楚荆河白她一眼,“女人,你的眼力不是一般地差。崇光皇帝跟裴凌南闹别扭,你看不出来么?” “啊,有吗?” “越香凌和沈括故意聊天,连玉翩阡都察觉了,不跟崇光皇帝说话。我吧,好心跟你讲话,给皇帝和凌南空间,你还拼命地把我往皇帝那里推,真是被你打败了。”楚荆河摇了摇头,“同样都是女的,你怎么跟一般女的差那么多?心细如尘你懂不懂?” 秦书遥狠狠推了他一下,“凭什么每次你们这些奇怪复杂的男人耍心思都让我猜?我是不屑,你懂吗?正经事儿我猜得可准了。” 秦书遥以为楚荆河会开口反驳,谁知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眉间凝结了一些愁绪,“既然如此,那你猜猜,耶律璟接下来会干什么?我们能不能把他顺利地引出来,助丞相擒拿?” -- 第125页 “宁王的心思一向高深莫测,我怎么知道?”秦书遥在楚荆河身边坐了下来,看他愁眉不展,“不过,你是不是还担心些什么?” 楚荆河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复又打起精神,扬声喊道,“驾!” 马车,向天边疾驰而去。 回到姑苏中的老宅,赵显和裴凌南仍然各行各路。玉翩阡撞了一下越香凌的肩,越香凌看了一下沈括,沈括摇头不言。 裴大松开裴凌南的手,上前走到赵显身边,“爹,今天教孩儿写字么?娘那里的墨水和宣都是现成的。” 赵显回头看了裴凌南一眼,摸了摸裴大的头,“今天不了,爹还有事情要处理,改天好吗?” “哦。”裴大悻悻地低下头,裴凌南忽然叫道,“光儿,你过来。” 裴大走到裴凌南面前,裴凌南蹲下来看着他,“练字为什么要你爹教?全天下会写字的又不是就他一个?做人莫名其妙,写出来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走,我们回房去自己练!” 裴大缩了一下脖子,被裴凌南硬是拖走,沈阡陌连忙跟了上去。 这边玉翩阡三个人全都是石化状态,刚才貌似听到了“莫名其妙”?他们齐齐地看向被说“莫名其妙”的那个皇帝,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谁料,皇帝面无表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动,半晌才问,“你们三个很闲么?” “不,很忙,很忙。”沈括连忙说,转身欲走。 “子襄和沈括跟朕进来,讨论正事。”赵显面无表情,率先进了屋子。 越香凌和沈括双双咽了口口水,一副英勇赴义的模样。玉翩阡站在门外踢石子,这几日在老宅,皇上可是用“我我我”用得很欢快的呀,这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又变成“朕”了?裴姑娘的杀伤力可真不是一般地大。 花事71 阮吟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茫茫大雪。 管家老陆随军照顾他,看他穿的少,就给他披了件大氅。 阮吟霄忽然问,“金陵下雪么?” 老陆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主子,不下的。” 阮吟霄把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躺着南瓜镇纸。老陆探头看了一眼,立刻会意,“主子不要担心。这次,南朝的事情虽然闹得大,但铁蛋儿不是说,所有人都安全逃出来了吗?” 阮吟霄摇了摇头。 老陆不敢多言,退出去了。 秦立仁和楚荆河来找阮吟霄,进屋后,楚荆河一边跳脚一边往手心里呵气,“你这儿怎么也不生个暖炉啊?冻死我了。” 阮吟霄回到书桌后面坐下来,把南瓜镇纸放在桌上,“有吗?” 楚荆河气绝,秦立仁笑着对楚荆河说,“吟霄已习惯了。” “人都安排好了吗?崔不惑那个老匹夫怎么说?”阮吟霄淡淡地问。 “他说燕云十六州,全部都安排有兵力。燕州这边,确实已经没有了。” 阮吟霄拿起一份文书,“这话你也信?” “为何不信?” “把宁王妃绑到他面前,最后问他一遍,不说实话,就把宁王妃杀掉,剁手剁脚也行。”阮吟霄面色不改,提笔写了一个批复,拿起下一份看起来。 秦立仁犹豫,“万一冤枉了他呢?” “立仁,非常时期,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们,都没有退路。”阮吟霄抬起头来,眼睛像是刀锋一般凌厉。秦立仁肃容,退了下去。 楚荆河走到阮吟霄面前,“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把耶律璟逼出来。” “他那么狡猾,怎么逼?” “他现在这么嚣张,无非是有赵康的庇佑。如果赵康自身难保,也不再庇佑他了呢?” 楚荆河摇头,“这不可能。他们结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有法子。”阮吟霄走到牛皮地图前面,指着盘龙关,“既然已经到了南朝的疆域前,我们就一路打到金领去。只要战事起,赵康无暇自顾,南朝那群老臣肯定会重新请崇光皇帝出来。那个时候,耶律璟不得不出面,而我们也已经胜券在握。” 楚荆河重重拍了下桌子,“你要打南朝?!你真的要打南朝!” “为什么不?以前师出无名,如今,为了捉拿逆党。何况南朝内乱,崇光皇帝被逼走,不正是我们举兵的好时机么?这也是皇上的意思。”阮吟霄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战争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春雨。 “你别忘了,你是南朝人!南北两朝议和,约定和平共处的。” 阮吟霄冷哼了一声,“我父亲被抓来北朝,委曲求全,南朝的皇帝说他叛国,此后直至他病逝,再也不能返回故土。因为我是南朝人,所以我在这条路上,比任何北朝人走得都辛苦,得到今天,是经过九死一生。你们有谁知道,我失去了多少,我妥协了多少?你可知,人的一生,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他看了一眼桌上,复又转身面对着地图,“何况,和约是他们不守在先,我们没必要装君子。你回来若只是来阻扰,就先回上京去,这里不需要你。” 楚荆河冲到阮吟霄面前,提起他的衣襟,大声吼道,“你当然不需要我!当年我不在朝中,就是因为看够了你们那些龌龊事。你以为你跟我姐姐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在利用她?你以为动了永福宫中的暗格,造成有内奸的假象,就能让赵显挺身而出娶凌南?你以为这样就是救她?你以为说动了沈贺年,又把赵康的劣迹摆在南朝先皇的面前,就能让沈流光永远地离开?现在!你看看现在,你做的事情,除了权利,哪一件如愿了?” -- 第126页 阮吟霄一把推开楚荆河,沉声回道,“就是因为我失去得太多太多,所以现在我要得到!” “你简直无可救药!” “我没话可以跟你说了。”阮吟霄抬手,下逐客令。 楚荆河气冲冲地走出来,迎面撞上了秦书遥。秦书遥在行军中暂代守在上京城的吏部尚书胡由狡,处理公文的事宜。秦书遥手中的文书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你怎么总这么风风火火的。” 楚荆河蹲下来帮她捡,捡完了之后问,“昨天你去见皇上了?” “嗯。” “都说了什么?” “楚大人,我跟你没有熟到做什么都要向你汇报的地步吧?”秦书遥横眉。 楚荆河半晌才说,“你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皇上的圣旨也没有用。” “你少自恋了!我有说要跟你在一起么?借过,借过!”秦书遥撞开楚荆河的肩膀,大步往前走,走到拐角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可不是,对于他楚荆河来说,圣旨管什么用?她早就知道。 南朝姑苏城的老宅。 裴大蹲在墙角唉声叹气,沈阡陌在一旁荡秋千。 “裴二,你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行不行啊?” “荡秋千不晃,那还荡什么?你小小年纪,成天唉声叹气,小心长白头发!”沈阡陌吓唬道。裴大立刻摸了摸小脑袋瓜,气指着沈阡陌,“爹和娘都闹到分房睡了,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 “我怎么说风凉话了?小玉小越和沈爷爷不是轮流去当炮灰了么?没用。” 裴大没好气,“那你在这里荡秋千就有用啊!” “我不是正在想法子么。这件事是娘惹出来的,按理来说,应该娘去道歉。可是娘是倔脾气,总认为自己没错,爹就更不用说了,没有男人能容忍的。” “那怎么办?” “我肚子饿,想不出来。”沈阡陌摊手。 裴大走到秋千旁边,硬是拉住了绳索,“好,只要你能想出办法来,我就请你吃好吃的。” “一言为定?就知道你小子油水多。快走快走,想吃那个凤凰酥好几天了!”沈阡陌拉着裴大就跑。 赵显见那两个小影子冲向门口,忍不住笑了笑。一个调皮捣蛋,一个诡计多端,都不是省事儿的性子,那人,倒是教出了极特别的两个孩子。他回头,看到书桌旁边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地图,叹了口气。燕云十六州,一直是南朝人心中的伤口,而此刻屯军于燕州的北朝皇帝亲师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影响以后两国的格局。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那个人,哪怕只顾及一丝一毫南朝人的立场,便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可是,以他在北朝十年,对阮吟霄这个人的了解来看。他,不会止步于燕州。到那时,岌岌可危的南朝,该怎么办? “皇上,皇上!”沈括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不好了,北朝真的开始攻打盘龙关了!盘龙关不堪一击,守将弃城而逃!” 赵显闭眼,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那是南朝的北方大门,一旦被北朝人占领,进可攻,退可守,再想挽回,就变得极为困难。多年前,父皇临终时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响,“朕这一生,自认执政之时,功过可以相抵,唯一的憾事,便是自朕手中,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此意难平,此恨难消!” “皇上?”沈括担忧地看了赵显一眼,“您,没事吧?” “盘龙关的守将姓甚名谁!”赵显怒道。 “刘永利。” 赵显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下,大发脾气,“朕早就说过,刘永利此人贪生怕死,不堪重用,而赵康却执意用他守盘龙关这样的重城!误国误民,鼠目寸光!就凭他这样的本事,还想治理一个国家,简直是在侮辱赵氏的列祖列宗!” “皇上请息怒。接下来该如何?金陵城已经打点好了……” 赵显摇头,“我不回金陵。此刻回金陵,已经于事无补。北方的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我不该小看了阮吟霄用兵打战的能力,他的父亲阮思温,参加了当年的南北大战,在军中做了多年的参军。”他看了一眼地图,“让他们打吧。先把耶律璟逼出来再说。” “可到时……会不会来不及了?”沈括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说出来。 “你认为现在阻止就是好事?我们一旦去了前线,腹背受敌,不仅保不住国家,还会白白地送命。等内忧解除,再来对抗外敌。目前,我们跟阮吟霄的目标还是一致的,但只能等!” “是,臣明白了。”沈括要退出去,赵显又说,“等一下,你把子襄叫来,我有任务派给他。” 花事72 裴凌南听说了北朝的军队攻下了盘龙关,进而主力集中于瀛州城下,日夜不停攻城,瀛洲守将季延渥死守城池,激战十多天未下。 南朝的金陵城开始大乱,很多大臣担心战火波及国都,主张先迁都到益州。 因为皇帝不在,赵康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 朝中老论大臣,只有翁照帆极力主张积极抵抗北朝的进攻。 至此,赵显曾经说过的话变成了现实。 裴凌南看了看手中余下的那半个南瓜镇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一直相信的人会变,她已经得到过一次教训了,却原来,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停止过相信他。 -- 第127页 “娘!” “阡陌,你怎么来了?” “爹这两天心情不好,东西吃得很少,你去劝劝,好不好?” 裴凌南锁眉。她又何尝不知他在为此事忧心,夜夜经过他屋子的窗前,总能看到里面的烛光。好几次她都想推门而入,劝他早些休息,但碍于面子,总拉不下脸。 “娘啊,其实你把东西给干爹,给干爹传话都没什么不对。爹就是不愿意你瞒着他。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眼里会容不得一点沙子,这个你将心比心就知道了嘛。”沈阡陌摇了摇裴凌南的手,裴凌南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爱?” “猜的。”沈阡陌吐舌头。 “你啊,少看些戏文才好!”裴凌南推了沈阡陌的脑袋一下。 “那娘,你去不去嘛。” 裴凌南笑道,“去去去,你和光儿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们两个大人要是不和好,不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娘英明!” 说是说要去,可是主动求和哪有这么容易?裴凌南在沈流光屋子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一壶茶的时间都有了,还是没敲门。裴大和沈阡陌躲在墙角干着急,眼看裴凌南要走,急得想冲出去,却听玉翩阡大声道,“哟,这不是凌南吗!” 他这一声喊得格外嘹亮,别说屋里,后院都能听到。 裴凌南气极,转身想走,屋子的门却被打开了。 这两天,他们分开吃饭,分开睡觉,就算在宅子里碰到,也是各走各的,互相不搭理。裴凌南本来就是风风火火的个性,脾气一下子上来时,怎么拦也拦不住,下去了之后,就会后悔。可看平时温顺的赵显,这次这么强硬,她也憋着一口气,不肯妥协了。 “我……是来道歉的。”裴凌南低着头,声音比苍蝇还小。 站在门口的沈括笑道,“什么?听得不太清楚。” “我说我是来道歉的,你还想怎样!”裴凌南猛地转过身去,见到是沈括,并不是赵显,略略有些吃惊,随即脸就红了,“怎么不是……他……他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也在这里等‘他’。” 裴凌南暗骂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走得太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怀里。因为她走得太急,这一下撞得倒退一步,没站稳就要摔在地上。一只手迅速地拉住她,又把她带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四周火辣辣的几道视线,让她无地自容。 赵显抬手抱着她,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被他们看吗?” 她抬起头来,额头碰到了他的嘴唇,脸又是一红,拉着他进了屋,“碰”地一声关上门。 门外众人皆是会心一笑,四下散去。 屋子里很安静。赵显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桌后面,拿起笔要写字,“找我有事?”他的口气与平常无异,但带了点疏离,怎么听怎么别扭。 裴凌南一点点挪到他面前,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错了……” “什么,我听不清?”赵显是真的没听清。 “我说我错了!我不该让裴大瞒着你,偷偷给阮吟霄带话送东西,不该不相信你,而相信别的男人。不该跟你闹脾气使小性子!”裴凌南一口气说完,又低下头去,“所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赵显放下毛笔,走到裴凌南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她却一把抱住他,“其实我已经放下了,瞒着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还是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等着你来亲口告诉我。这几日也并非有意冷落你,要知道,是你一看见我就转身走掉的。为夫何其无辜啊。” 裴凌南抬头,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显笑起来,“不过你认错的样子像个小女孩,挺可爱。” 裴凌南对着他的肩膀就咬。这一咬不要紧,却点了火,某人的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们伸手为对方解去束缚,纠缠到床边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眼睛。赵显用手盖住裴凌南的眼睛,挺身进入。 “凌南你在想什么?” “嗯?”裴凌南正意乱情迷,冷不防被他问了一下,一头雾水。 赵显扶着她的腰肢让她坐起来,两个人相对。裴凌南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不许想,除了我。”他咬她的耳垂。 这一夜,他们激烈地交融。床上的被子都被撕裂,里面的棉絮飞得到处倒是。裴凌南只觉得自己的□好像被撕裂,身上也满是吻痕。赵显好不了多少,背上被抓破,肩膀和胸前都是牙印。 第二天,毛茸茸的两个人同时醒来,看到对方都有点不好意思。 “昨晚……弄痛你了?”赵显摸着裴凌南红肿的嘴唇。 “没……没有。”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赵显坐起来,“我叫人进来收拾。” 裴凌南伸手拉他,“别去。再陪我躺一会儿。” 赵显躺下来,把裴凌南抱进怀里,“怎么了?” “见到你以后,你一直是崇光皇帝,有国事天下事。在那个皇宫里,哪怕睡在一起,也觉得你不是我的,是南朝所有人的。现在这样,就像五年前在沈府,你不用去处理朝政,没有见不完的大臣,你就是我的夫君。” -- 第128页 赵显沉默,摸着她的长发,半晌才说,“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裴凌南把头埋在赵显的颈窝里,“当初要是知道你是皇帝,我肯定不嫁给你。可是我既然嫁给你了,就算你是皇帝,也只有跟着你了。” “咦?好像有个人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想想……” 裴凌南伸手掐赵显的手臂,赵显疼得求饶。两个人又大干了一架,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嘘,先别闹。”赵显把裴凌南按在怀里,大声道,“谁?” “皇上,急报。”沈括的声音。极其小,极其尴尬,好像是迫不得已才来敲门的。 赵显捏了下裴凌南的鼻子,起身下床,听到裴凌南在身后嘀嘀咕咕,又俯□吻她,“先把自己洗干净喂饱,我们晚上再来。” “沈流光!”裴凌南恼羞成怒,抓起身边的软枕就朝赵显丢了过去。 赵显出门来,见沈括垂首站在一旁,玉翩阡跟在他身后。他笑了,“天大的事情,都等我沐浴之后再说。书房见。”说完,就匆匆走了。 沈括终于舒了口气,回头瞪玉翩阡,“玉官,你这事儿干得不地道。为什么急报交给你,你要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玉翩阡狡猾地笑,“看来很激烈呀。” “什么很激烈?” “将军你看地上,是不是棉絮啊?被子都扯破了,还能不激烈么?” 沈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拍了玉翩阡脑袋一下,“人精!” 攻下盘龙关之后,阮吟霄率军攻克祁州,北朝皇帝耶律齐等人率军与之会合,合力进攻冀州、贝州。眼看南朝的北方防线全数崩溃,北军继续挥师难下,南朝朝中的大臣开始准备弃都逃亡。赵康无德又怕死,想跟大臣一起逃走,幸而被翁照帆拦下,死谏。翁照帆提出让崇光皇帝返回主持大局,赵康不允,朝中大臣又让他把宁王耶律璟交出去,保得国土。 北朝军队攻克德清之后,三面包围澶州,南朝将领李继隆死守澶州城门。 金陵城内,终日人心惶惶。澶州,已经离南朝的东京开封极近。民间也有了极大的反对之声,儒生成片成片地到皇宫门口静坐,要求赵康举措。商人罢市,农人休耕,一片混乱。赵康再保不得宁王耶律璟,派人送他出城。 说是送,其实是押。赵康显然已经打算用耶律璟换得北朝停止进攻。他哪里想得到,就凭一个皇帝和一个文臣,能让大军连破数城,极大地威胁了南朝的统治。 与此同时,赵显一行人,动身前往澶州。 这一刻,已经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随行的人,全都神色严峻。北朝只要再下澶州,东京便唾手可得。东京一丢,民心立散,山河便拱手相让。 “流光。”裴凌南挽着赵显的手臂,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会没事的。” 赵显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是一个好丈夫,非但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还让你们跟着我四处奔波,经历危险。”他看了眼躺在他身边睡觉的两个小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他们都很乖,不会怪你的。”裴凌南俯身,把裴大踢走的小毯子重新盖到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是,不想这个孩子,以后也经历这些。” “我一定谋得一个好的人选,不让光儿受这样的苦,你放心。” 裴凌南点了点头。 马车外面,好像有大批的灾民在涌动,哀吟声不断。赵显掀开马车帘子,眼中有深深的哀痛,“是我的无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祖宗打下的江山,就这样在我手中失却。将来,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裴凌南抱住他,“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民。他们如此,我心中更痛。” 裴凌南只能抱紧他,企图把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 她侧头的时候,看见裴大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显一行人刚到达澶州,就听说先至澶州的沈括,用伏弩射伤了到澶州城下巡视的阮吟霄,阮吟霄跌下战马,大挫北军的士气。守将李继隆乐得开了好几十坛子的好酒,大犒军兵。 人人听而称快,只有裴凌南笑得很勉强。 花事73 赵显到了澶州北城,在城楼上召见了各军将领。南朝将士看到城楼上竖起的黄龙旗,得知崇光皇帝到了,立即高呼万岁,士气大振。 北朝军队对澶州久攻不下,阮吟霄又受了重伤,形势开始起了变化。 不日,越香凌把耶律璟顺利押送到了潭州。 耶律璟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风光,反而有些落魄,下巴上都是胡渣,显然在金陵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见到赵显高高在上,仰天大笑三声,“你跟阮吟霄合谋演了一出好戏!” 赵显不怒,“此话怎讲?” “怎讲?赵显,你心里最清楚!我玩不过你们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没话说!” 赵显喝了口茶,淡淡道,“还没完。我要拿你去换他退兵。” “拿我换?为什么不拿裴凌南换?拿你女儿换?你不觉得她们对于阮吟霄和耶律齐的作用,远远比我大么!” 赵显神色一凛,越香凌便按了耶律璟一下,“老实点,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当年裴凌南和阮吟霄的事情在上京闹得满城风雨,我不信以你赵显的本事,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阮吟霄之所以发了疯似地攻城略地,起先可能真的是因为我,难道逼到澶州城下,还是因为我么?你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要证明他比你强,裴凌南是他让给你的!” -- 第129页 赵显站起来,走到耶律璟的面前,面色淡漠,“虽然朕要你死,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耶律璟,你给朕好好听着。朕会让你看到北朝的大军退出南朝的国土,而朕的妻儿都会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 耶律璟发狂般地大笑,“好个重情重义的崇光皇帝!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发妻,如今身在何处?” 赵显拂袖,“皇后和国丈,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朕不会勉强。” “说起来你的命真好。有那么多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今天我人在这儿了,也不怕死。不妨告诉你实话,翁怡君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赵显和越香凌同时叫了起来。 “翁照帆带了个死人回来,秘不发丧,谁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次要不是他,还有那些该死的儒生,赵康这个懦夫也不会罔顾我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而把我交出来。你想想看,翁照帆为什么不让消息传到你那里去?肯定又是他那个好女儿,你的好皇后,临终交代了什么!你口口声声保护妻儿,翁怡君不是你的妻?你尽过半分丈夫的责任?” “你闭嘴!”赵显一脚踹在耶律璟的肩上。耶律璟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些血,却还在冷笑。 越香凌见赵显盛怒,连忙跪了下来,“皇上三思!” 赵显双手紧握成拳,转过身去,“把他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待越香凌把耶律璟带下去之后,赵显狠狠地砸碎了桌上的花瓶,顿时手背鲜血直流。耶律璟说得没错!他对皇后,一天都没尽过所谓丈夫的责任。甚至放心地让她去涉险,还一直在内心深处安慰自己,她和国丈都安全返回了金陵。她病的那么重,如何能经历颠簸?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够在混乱中保得周全?他一心只挂在姑苏,对这些全然不顾,甚至连她逝去,都浑然不知…… “赵显,你就是个混蛋!”他用拳头敲桌子,越来越快,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平复内心的那团火。可是手再痛,也已无济于事,故人已逝,再也不会回返。 裴凌南找到赵显的时候,他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手上的血都已经干硬成块。 她蹲到他面前,把酒瓶从他手里拿走。 “你让我喝!”赵显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不许再喝了!”裴凌南大声呵斥道,“你是皇帝!现在两军对阵,你却如此失态,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赵显站起来,摇摇晃晃,口齿不清,“什么黎明百姓?!我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子民?我就是一个失败的人,皇帝做不好,丈夫做不好,我就是一个废物!” 裴凌南气急,拉住赵显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很清脆,清晰的指印叠加在他潮红的脸上。他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凌南。 “你就是个废物,你不是我认识的沈流光!你沉湎于无法挽回的事情,无法活过来的人,罔顾生者和肩上的责任!要我说,你比赵康还不如,你干脆去陪翁怡君好了!”裴凌南一口气吼完,吼完之后,频频喘气,眼睛却仍然瞪着赵显,“你这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不要对不起她的牺牲。” 赵显看着裴凌南,眼中起了雾,“你……一点都不计较么?” “计较什么?计较你命好,娶了个这么深明大义的皇后?”裴凌南没好气,“还是你希望我跟一个逝去的人较真,吃醋?” 赵显握住裴凌南的手,一时无言。 “流光,你听我说。明天你若是去北军的大营,带我去。” 赵显未做多想,便点了点头。 这下换裴凌南惊讶了,“你怎么都不问原因?” 赵显上前抱住她,“相爱两不疑。凌南,你刚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相爱两不疑呢。”房外,沈阡陌把头缩回来,唏嘘不已,“我这一生,只要能碰到这样一个人,也无无怨无悔了。” “喂,你才多大啊?什么爱不爱的。”裴大皱眉。 “你知道什么?只有你这种没情趣的才不会了解!”沈阡陌甩开胳膊往前走,裴大跟上她,“裴二,你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天,我要跟娘他们一起去北军大营。” “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沈阡陌白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阡陌,我是你哥哥!你居然这么说你哥哥!” 沈阡陌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我去见皇帝哥哥,你在旁边不是碍事么?知趣点好不好!” 裴大大睁着眼睛,好像想说什么,无奈嘴被沈阡陌死死捂着。 “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你想的肯定是错的。你要敢把我的事告诉爹娘,你就死定了!我先回房了!”沈阡陌放开他,一溜烟似地跑了。 裴大很惆怅。虽然他早就觉得沈阡陌怪怪的,尤其是面对耶律齐的时候,可没想到她的心思居然真的在耶律齐的身上。苍天,那帝后传言,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此刻的北军大营乱作了一团。阮吟霄的伤势极重,随军的军医都束手无策。 皇帝亲自来看了几回,阮吟霄都在昏迷。 秦家兄妹一直在阮吟霄的大帐中照顾着,楚荆河则暂时承担起军中的事务。他去主帐求见耶律齐。 -- 第130页 耶律齐为了阮吟霄的事情,也是愁眉不展,见到楚荆河,脸色才缓和些,“舅舅,坐。” 楚荆河却跪了下来,“皇上,恕臣斗胆,这战不能再打了!” “舅舅……” “丞相伤重,无人能够调兵遣将,澶州城亦是久攻不下。何况,我们的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的补给供应不上,再这样下去,若是朝中有了什么动乱,肯定会腹背受敌!胜,转瞬为败!” 耶律齐沉默,只看着羊皮地图。 “您和丞相,很早以前就认为,现在是南北共存的时期,无论是他们犯我们,亦或是我们犯他们,都不会有很好的结果。这次,借故宁王一事,又逢南朝内乱,军心不稳,所以才一路打到了澶州。可是您看,崇光皇帝一亲临,澶州的士气马上就不一样了。崇光皇帝已经答应把耶律璟送来给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见好就收,给双方都留一条后路呢?” 耶律齐叹了口气,扶楚荆河起来,“舅舅说的,朕会慎重考虑。” “谢皇上!”楚荆河说完,便要躬身退下,耶律齐又道,“舅舅,等一下。” 楚荆河停住,“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母后一直在催问朕,舅舅的终身大事。说到底,舅舅是楚家唯一的男儿,当为楚家延续香火,此次战事平息,朕为你指婚如何?” 楚荆河道,“可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话?” 耶律齐点头,“是有人求朕不要给你指婚。还说你生性不羁,就算下了圣旨,也是宁死不从的。” 楚荆河沉默。 “这么多年,朕都看在眼里,舅舅当真一点都不动心么?哪回你有了烦心事,不是她最先到你身边,为你消愁解闷,哪会你有难,她不是赴汤蹈火,挺身而出?朕为皇帝,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可舅舅不一样,可以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看遍大好的山水,携手人生。” “她……她真的那样求皇上?” “是啊。朕还以为她来求朕给她赐婚,没想到她字字句句,都是求朕不要勉强于你,让你自己选择。如此女子,就算为红颜知己,也是此生无憾了。舅舅,不要学丞相。” 楚荆河肃然,“臣,明白了。” 从主帐退出来之后,楚荆河马上去了阮吟霄的大帐。秦立仁不在,只秦书遥一个人在照顾阮吟霄。她一边给阮吟霄擦脸,一边还念念有词,“丞相,你千万不要有事,北朝不能没有你。” 楚荆河一讪,进入帐中,秦书遥头也不回,“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他吃了吗?” 楚荆河故意压低声音,“什么他?” “你怎么装傻啊?我问你,楚荆河按时吃饭了没……”秦书遥转过头来,看到楚荆河,一愣,随即恢复如常,“你别误会,只是现在全军仰仗你,我才希望你没事。” 楚荆河搬了张椅子,挨着秦书遥坐下,秦书遥看怪物一样地看他,“你今天发烧了?平常躲我都来不及,今天居然靠这么近?躲开去,别妨碍我做事。” 楚荆河笑,“秦、书、遥。老子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以后要改名了。” “你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改名?” 楚荆河忽然凑过去,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大声道,“楚门秦氏,我们来日方长!”说完,做了个鬼脸,就跑出去了。 秦书遥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抬手,摸他刚才亲过的地方。随即有泪,盈了眼眶。 花事74 开始下雪。裴凌南长于北朝,并不是没见过雪,可这场雪下得很及时,似乎预示着这场战火终将平息。 赵显去北军的军营没有带很多人,包括射伤阮吟霄的沈括他都没有带。 到了北军营地,楚荆河率部众在门口迎接。 越香凌不满,“你们北朝皇帝真大的架子。” 楚荆河随意地笑,“是你们的皇帝气场太强大。” 一来一往间,已经化解了些许的不快。楚荆河抬手让众人进去,裴凌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耶律齐坐在主帐中冥想了一夜。这场战,虽然起于国家的利益,到至此,已经是他个人的野心。连累丞相受重伤,已经是最不好的结果,再打下去,恐怕还有更多的未知之数。楚荆河说得有道理,崇光皇帝来,是给双方一条退路的。自己本来就年轻,阅历也有限,就当这是一场教训。 “皇上,南朝的皇帝来了。”帐外有人说。 “快请他们进来。” 赵显几人步入帐中。 这是两国皇帝时隔很多年之后的一场相逢。当年,他还是个男孩,他也只是个平凡小吏。他给他上过很多课,让他的人生走向了更有意义的一条道路。如今男孩变成了少年,小吏变成了皇帝。 “好久不见了。”耶律齐站起来,拜道。 赵显回了个礼,微笑,“皇上长大了,越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故人相见,倍感欣慰。” 耶律齐抬手,“陛下快请坐。” 赵显也不客气,在帐中的席位上坐了下来。立刻有人送上热腾腾的茶,还有人多搬了一个火盆进来。 耶律齐看到裴凌南,格外亲切,“裴卿一切可还习惯?”他故意沿袭在北朝时的称谓。裴凌南俯身回道,“谢皇上关心,一切都好。” -- 第131页 “裴大和裴二呢?” “托皇上的福,都很健康。” “那就好。宫里好多人想他们,你什么时候得空就带他们回来看看吧。” 裴凌南看了赵显一眼,答道,“是。” 耶律齐点了点头,又看向赵显,赵显说,“皇上,朕就不拐弯抹角了。耶律璟已经交给你们的人,皇上能否撤兵?眼下南朝国中并不安稳,而北朝,亦不见得安宁。听闻丞相伤重,是否该回上京好生休养?” “其实,朕也有此意。此番兵临城下,也是万般无奈,只为生擒宁王。既然宁王已经归案,朕自当休兵议和。”‘ “如此,朕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朕替万千百姓谢过你。既然议和,便要重新修订盟约,希望这次,两国能共同遵守,保护百姓免受战火之苦。” 耶律齐点头,“议和一事,朕会派楚大人前往澶州详谈。” “朕尚有一事,拜托给皇上。”赵显对身后的众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 “是。”裴凌南行了礼,准备随同众人一起退出,赵显握了一下她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耶律齐也让帐中的北朝人全部退出来。 楚荆河走过来问裴凌南,“怎么了?皇帝也还有悄悄话不成?” “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比较好,否则……”裴凌南用手在脖子上一横,楚荆河连忙摸了摸脖子。 “丞相怎么样了?” “不太好。秦家兄妹一直照看着,可昏迷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醒过来。” 裴凌南长叹了口气,“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楚荆河连忙往主帐看一眼,“里面那位不会发火么?你们上次不是闹得很凶。” 裴凌南笑,“不会,我征得他同意了。男人都小气。” “说得女人好像很大度一样。”楚荆河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好像有件事情得告诉你一声。” “嗯,什么事?” “我和那个谁,可能要那个什么了,你到时候方便的话,回来聚一聚吧。” 裴凌南狠狠拍了楚荆河一下,“你讲话就不能好好说?” “就是我跟秦书遥那个女人要成亲了!”楚荆河吼。营地里巡逻的士兵都往这边看过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楚荆河的耳根有些红,拉着裴凌南疾走,“都是你,非逼我说这么清楚。好歹共事多年,一点默契都没有。” “哦,你还怪我?明明是你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好不好!”裴凌南继续揶揄,可也打心底里高兴,“恭喜你们。”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如今的丞相,不想自己以后也追悔莫及。”楚荆河停在阮吟霄的帐外,“解铃还需系铃人。也许你进去跟他说说话,他能够醒过来。这么多的恩恩怨怨,也都该了结了。去吧。” 裴凌南走进帐中,见秦书遥在旁照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秦书遥回过头来,见是裴凌南,大喜,却也只是握住了她的双手,用眼神询问。 裴凌南低声说,“我陪流光来谈休兵议和的事情,现在有些空闲,就过来看看。” 秦书遥连忙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裴凌南坐。 楚荆河在帐外说,“秦书遥,你有点眼力行不行?赶紧给老子出来,在里面生蛋呢?” 秦书遥跺了下脚,把帕子递给裴凌南就出去了。 裴凌南低头看阮吟霄。他清减了很多,脸色苍白,嘴唇无色,眉头似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紧锁着。她掀开被子,看了看他受伤的地方,离心口很近,一团红色的血迹渗透了纱布。 “南……南瓜……不……我不……后悔……”他嘴里在念念有词。 裴凌南拿帕子给他擦汗,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会后悔。你也并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对我用情有多深。你只是放不下一段过往,以你的高傲,无法接受我这跟尾巴,不再跟着你的事实。你知道吗?当年你吻我的时候,我的整颗心都装着你,我甚至没有去多想那个吻的含义。也许那只是一种怜惜,亦或是一种鼓励,作为我拼命努力为你的回应。但那并不是爱情。” 阮吟霄似乎听到,眉头锁得更深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只要平凡的生活,夫妻相守。你一生追求的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这一战,成就了你阮吟霄的大名,以后你在北朝,会有比以前更盛的风光。但那些,都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不要再拿我或者流光当做借口,你要赢的是你自己,是你那颗高傲不肯认输的心。” 裴凌南从怀中掏出一片干净整洁的银杏叶,放在阮吟霄的枕边,“我们的相识,从银杏开始,恩怨也从银杏结束。我和流光说好了,待一切平息之后,就去山林隐居,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而你,就用最快的速度忘了我,不要再问起,不要再想起,我也会一样。” 裴凌南站起来,郑重地拜了拜,“也许喊你一声老师也不为过,谢谢你教我的,教光儿和阡陌的。就此别过,珍重。”说完,她便转身出了帐。 帐内,阮吟霄的手指动了动。 裴凌南走了几步,发现这个营地大得可怕,她完全不知道主帐是在什么地方。正想找人问问,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旁,好像在赏雪景。她稍一辨认,就瞧出了是楚荆河和秦书遥。这么多年,打打闹闹,真的携起手来的时候,会有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的错觉。 -- 第132页 闲适,安定,平和,那样平凡的相依偎,居然让她感动。 “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有人轻轻揽住她的腰,她抬头,看见赵显的脸。她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这个男人归为一国之君,愿意为了她放弃江山。这也是种平凡相守。 她抱住他,只想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呆上一会儿。好像这样时光就能变短,就能停止。 赵显用身上的大氅包住她,“事情都办好了?” “嗯,办好了。” “那,可以回去了?” “再等等。” “再等等,我们就变成两个雪人了。” 裴凌南笑,“就算变成雪人,跟你在一起就行。” 赵显摇了摇头,随她去。 花事75 玉翩阡把沈阡陌送到营地,沈阡陌偷偷溜进了主帐。他则在外面望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个小妮子威胁,但小越说过。她哥哥搞不好是未来的皇帝,得罪皇帝的妹妹,不好。 耶律齐本来正在看奏折,听到响动,头也不抬,“谁?” 脚步声径自移动到他的桌前,停住。 他抬起头,见一团红色的小风帽,正疑惑间,风帽的主人把风帽拉开,露出里面那张明媚动人的小脸。 耶律齐立刻站了起来,喜道,“小妖,你怎么会来?” 沈阡陌跑到他面前,伸手,“抱。” 耶律齐无奈,俯身把她抱了起来,“你……重了不少。看来过得很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沈阡陌抱着耶律齐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每天提心吊胆,要担心你跟爹是不是会真的打起来,还要担心干爹的伤要紧不要紧。” 耶律齐拍了拍她的背,“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偷偷跑来了?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以为我拐卖孩童。” 沈阡陌低声说,“那你就拐卖我好了。” “什么?我没听清。” “耶律齐是大笨蛋!” “没大没小!”耶律齐轻拍她的脑袋,“我可是皇帝,你怎么能骂皇帝?” 沈阡陌没好气,“皇帝也是笨蛋,一点都不懂别人的心思!” 耶律齐迷惑,“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一百二十七天。还要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我才能长高,才能长大?”沈阡陌用脸蹭耶律齐的颈窝,耶律齐被她弄得很痒,“丫头,你快饶了我。” “你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因为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 耶律齐捏她的鼻子,“人小鬼大。想见我,就和你娘说一声,回北朝来玩不就好了?” 沈阡陌嚷道,“为什么不是你来见我?!” “因为我是皇帝,每天都要处理不完的政事,很少有机会能离开上京城。所以啊,你以后一定要找个自由的男儿,否则以你的性子,肯定得把人家的院墙给拆了。” 沈阡陌不服气,“我不找自由的男儿,我就要找皇帝,我一定要找皇帝!” 耶律齐微愣,沈阡陌凑到他耳边说,“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我想好了。十年以后娶我,必须,一定。” “什么?” 沈阡陌挣扎着下地,得意地仰起头,“君子一言!” 耶律齐苦笑,“你这算强买强卖。” “娶我你很吃亏吗?等着看好了!还有!你自己说的,这十年不许碰别的女人,绝对不许!”说完,她就一阵风似地出去了。耶律齐还在发愣,她又一阵风似地回来,气喘吁吁,“你蹲下来!” 他乖乖地蹲下来,她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耶律齐又想哭又想笑,这个小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她的吻,也很特别。 玉翩阡见到沈阡陌出来,连忙道,“裴二,你办好了?咱们赶紧回去,不然被皇上发现了,我的脑袋就不保了。” 沈阡陌回头看了主帐一眼,有些依依不舍,“好吧,回去。” 赵显一行回到澶州的住处,沈阡陌和沈怀光正在院子里玩。天真无邪,像两个真正的小孩。 闲杂人等,都很识趣地退下去,只剩他们一家。 裴凌南闻到饭香味,忽然很想吐,连忙松开赵显的手,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赵显跟过来,给她拍背,“凌南,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凌南摇头,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脸忽然有些红。 “怎么额头这么烫,是不是发烧?我找大夫来看看。”赵显转身要走,裴凌南却拉住他,“傻瓜,这不是生病啦。” “那是什么?”某个人真是后知后觉。 “我可能,可能……有身孕了。不过!你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赵显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抓着裴凌南的肩,“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我说没用,要大夫说才有用。” 赵显亲自跑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大夫过府诊治之后,确定了裴凌南的猜测。赵显高兴地抱着裴凌南转了三圈,裴大和沈阡陌很不爽地站在门外。 裴大说,“裴二,我们是不是野生的?” “哼,就是,爹偏心。” “我讨厌这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我也是。” -- 第133页 裴大郁闷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不过这样也好。” “是啊,这样也好。以后,就有人陪在爹娘身边尽孝了。” “好吧,我得承认它来得还挺是时候,本来我挺为难的。” “我也挺为难。” 两个小人相视一笑,手拉手离开了。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裴凌南拍了拍沈流光。 “不一样,怎么能一样?我能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出生,守着它长大。我不用怀着愧疚之心面对它。” 裴凌南抱着他,“流光,我没有怪你。” “但我怪我自己。还好老天给了我补偿的机会,我会好好爱它。” “光儿和阡陌听到,该吃醋了。”裴凌南笑起来,“你这个爹怎么能这么偏心?” “我不会偏心。我对他们的爱是一样的。”赵显把头埋在裴凌南的怀里,就像个孩子。裴凌南知道他心里又难受又欢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环住他。 众人准备大肆庆祝一番。厨房做了一桌的好菜,连守城的将领都惊动了。 裴凌南怪赵显太夸张。赵显连忙澄清,说这是那三个臭皮匠的杰作。 晚上开席,没有外人,沈括就让大家共同举杯,庆祝战事平息,皇室又添新丁。他还强迫每个人说一句吉利话。等沈括,越香凌和玉翩阡说完,众人正准备动筷,裴大忽然举手,“我也有话要说。” 裴凌南笑着看他,“光儿,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恭喜爹和娘。还有,谢谢这个小宝宝。”裴大看着裴凌南的肚子,“本来我还在犹豫怎么说出口,现在可以说了。以后,我要留在宫里,不跟着爹娘了。” 众人面面相觑。沈括虽然早就知道赵显有了退意,但也一直在劝说他打消主意。因为皇室之中,实在找不到可以继承皇位的人。皇位更迭,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光儿……”裴凌南拉着他,“你是不是……” “不是的娘。我想做一个好皇帝,让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裴凌南看向赵显,赵显走到裴大面前,低头看着他,“光儿,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从离开金陵开始,就看了很多,想了很多,一直想找机会开口。可是一旦要走上这条路,以后也许就不能在爹娘身边尽孝了,所以一直不敢说。但是现在,孩儿想要去试试,想把爹没有实现的事情,都实现。” “光儿,这并不容易。朝中的局面把你爹逼迫到离开。在这个国家,说了算的,并不是皇帝。” 裴大仰起头,“那我就让他们统统闭嘴!” 赵显摸了摸裴大的头。沈括说,“皇上既然已经有了退意,皇位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裴大又聪明又是正统血脉,确实是最好的人选。虽然这条路很难走,可是他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决心,确实很可贵。” 越香凌附和道,“如果是那样,臣定当尽力辅佐。” 玉翩阡也道,“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小臣也会尽力。” 裴凌南握着裴大的手,“光儿,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对吗?” “是,娘,非常清楚。” “那娘不阻拦你。”裴凌南把裴大拉进怀里,“既然你决定了,娘便会陪你接受王才教育。等到你站稳的那天,才会离开。” “娘!” “这是为娘最后的坚持。” 裴大点了点头,“谢谢娘。” 这个小插曲之后,晚饭就吃得有些沉重了。虽然玉翩阡和越香凌几次想活跃气氛,可无奈当事人一家各怀心思,他们也不好过分介入。吃完了饭之后,赵显把裴大单独带出去。 “爹,是不是孩儿让你不高兴了?”裴大有些担心地问。 赵显回过头来,“没有。相反,你的勇敢,让为父的很惭愧。” 裴大抓着他的袍子下摆,仰头说,“在孩儿心里,爹是一个好皇帝。但是爹的为政方法,已经不可能为这个国家打开一个新的局面。爹的一生大起大落,时至今日已经身心俱疲,离开,也许是最好的办法,请爹不要自责。” 赵显惊讶。这样的话,居然从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这个孩子,有超出同龄孩子的成熟和智慧,也许,真是天降的紫微星。 赵显蹲下来,拉着裴大的手,“爹会同你娘一道守护你。而且,我儿一定会成为一代圣君。” “爹……” 赵显抱住他,摸着他的头说,“为父这一生欠你太多。本来想把你带出那座樊笼,自由自在地生活。可那不是你想要的人生,你的人生可以更精彩,更壮阔,这是你的选择。爹娘都不会阻止你。只是我们不能陪伴你一生,以后若是遇到任何的艰难险阻,不要忘记了今天的决心和勇气。” “孩儿谨遵教诲。” 赵显站起来,“那么,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沈怀光。你是赵祯,皇太子,也会是南朝第十位皇帝。” 花事76 第二天,楚荆河带着人来檀州,跟南朝的人议和。这是南北两朝第三次议和。 赵显和裴凌南都没有出席。 澶州是一个小城,不如金陵城那么繁华,街上的行人也很少。赵显拉着裴凌南上街,慨叹一声,“偷得浮生半日闲。” “是啊,以前在上京的时候,哪里想到,两个人一起在街上走走,就变成奢侈了。”裴凌南摇头叹气,又看向赵显,“你给光儿改名字了?” -- 第134页 “沈怀光这个名字虽好,但进不了皇室的宗谱里面。”赵显的手指划过裴凌南的下巴,眼睛望定格路边的一个小面店。店里坐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只顾自己玩,女孩儿拼命想凑到他面前。 裴凌南以为赵显想到了一双儿女,可一转念,便明白了。 赵显站在街边怅然。总角之时,他也曾和一个女孩儿相伴。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南朝的皇宫,那个女孩儿会有更为广阔的人生,没有想到,这一缕芳魂,还是被带进了那座冰冷的宫殿里。 “吃面啦,吃面啦。”裴凌南把赵显拉进店里,赵显叮嘱道,“你担心些,别还跟没事人一样。” “我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情?”裴凌南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听说这家店的面特别好吃,尝尝吧?小二,上两碗面!” 小二应承道,“好嘞,马上就来!” 赵显从竹筒中取出了两双筷子,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才递给裴凌南。裴凌南摇头,“你也太贤惠了吧?把我的事情都做了,那我要干什么?!” “你管吃就好。”赵显拍了拍她的头,接过小二手里面,随口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小二苦着一张脸,“客官,你也看到了,最近打战呢,生意大不如前了。” 赵显说,“这战不是停了吗?街上的行人怎么还这么少?” “客官有所不知,澶州是个小城,土地又贫瘠,有些门路的,大都到东京开封去谋生了。檀州开战以来,又有大批的百姓逃亡,城中的人口也就越发地少了。要不是这战停下来,客官您就吃不到这百年老字号的面咯。” 赵显顿了一下,“怎么?” “我们做面的老师傅,本来打算去投奔在东京的女儿女婿的。不过,战事平息了,也就留下来了。毕竟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舍不得走啊。”小二叹了口气,就转身走了。 裴凌南吃了几大口的面,觉得面条筋道,汤香浓郁,果然好吃。可她见赵显半天都没动筷子,兀自出神,便推了推他,“流光,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在想,光儿天天往街上跑,想来并不是贪玩。他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凌南,你听见了吗?这是最真实的百姓的声音,国家的安定与民生息息相关。” 裴凌南点头,“是啊,当初我在北朝为官的时候,就觉得做官特别不容易。上面要应付皇帝,下面要应付官吏,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无论是官还是皇帝,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百姓的生活,所以,千万不要出现昏官和昏君。说起来,你打算把赵康怎么办?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儿,纵然做错,也罪不至死吧?” “他死不了。朝中的那些大臣,左相,枢密使,太师肯定都帮着他。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能给他们权利,并能让他们一直在朝堂上呆下去。”赵显用筷子夹起一口面条,由衷赞叹道,“好香的味道!某人真的应该学一下,火烧厨房的惨剧绝对不能上演第二次。” 裴凌南瞪他,用手掐他的手背,“这么快就开始嫌弃糟糠之妻了?你儿子,你女儿,可都是我生出来的。” 赵显笑,看了一眼旁边那桌的男孩儿女孩儿,突然问,“对了,那个帝后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上京城的疯道士,还真有两下子,你看,我们家马上就得出一个皇帝了。我现在忧心那个皇后的传言,你说阡陌能嫁给谁?”裴凌南一边喝汤,一边滔滔不绝,“不过我看,那个疯道士八成也是乱说的,虽然光儿有可能当皇帝,但阡陌最多是个公主,哪来的皇后一说?太离谱。” 赵显见裴凌南把她碗里的几点肉末星子一扫而光,便又把自己碗里的荤腥夹到她碗里去。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 “在想疯道士……他可能真的是个高人。”赵显微微一笑,把裴凌南嘴边的一点葱花擦掉,“你慢点吃好不好?人家小二都看了我好几眼,以为我把女儿领出来吃面了。” 裴凌南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吃完面,赵显牵着裴凌南,沿街散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很幸福。他们一起站在树下看夕阳,清风拂过,远处的落日映红了天。这是只有平原地区才能看到的壮丽景象。 裴凌南仰头问赵显,“他们应该谈好了吧?我们回去?” 赵显说,“嘘,再呆一会儿。”他把头埋在她的发丝间,忽然轻轻地说,“我给皇后想了谥号,光献,还想把她葬进皇陵里。你同意么?” “我哪来的资格不同意,到现在,我都不算是正式的后宫。” “回去后,我就册封你。” “那只是个虚名,我不在乎。”裴凌南想了想,又说,“还是封吧,随便封一个,将来光儿当皇帝,他们才没话说。不过就是别封皇后。光献皇后太好了,我肯定不如她,何况,我还拐跑了一个皇帝,史官不骂我就不错了。” 赵显摇头,“怎么是你拐跑的?是我自己累了。其实来澶州督战,也有我的私心。我想让南朝赢,也不想再回那座宫殿里去。没有朋友,没有人情味儿。你不知道这几年,一遍又一遍地想当年在北朝当沈流光那会儿。教几个孩子,每天坐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知道多悠闲。” -- 第135页 裴凌南转身与他相对,摸了摸他的脸,“你再不愿也得回去,谁让你叫赵显。” “隐居的话,我还是叫沈流光吧。总是莫名地喜欢这个名字,就像它代表了一种生活态度一样。”赵显亲了裴凌南的额头一下,“现在,回去吧,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赵显说得没错,就算他磨磨蹭蹭地拖延回金陵的时间,金陵那边也没给他机会。他们刚到府里,就见到太师和沈括在院子里讲话。赵显落魄的时候,被赵康赶尽杀绝的时候,太师这帮老臣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这会儿澶州打了胜站,赵显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时候,他们冒出来了。 “当官的真无耻。”裴凌南进门前,忍不住说。 赵显回头看她,忽然高深地笑,“你曾经也很无耻。” “我跟他们这些明哲保身的老泥鳅能一样么?本官两袖清风,贤名在外。” 赵显嘲笑,“要我说实话么?就是个不痛不痒的礼部尚书,当然得贤名在外。如果这样的闲差都能搞成臭名昭著,那也是要天大的本事。你以为人人是楚荆河?” “他是人精,你不知道么?”裴凌南满不在乎地说,“快进去,我等着看一场好戏。” 赵显向太师那边走过去,裴凌南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不过是想起沈怀光以后要对付这些人,才抽出点儿空闲探听一下虚实。 太师看到赵显就跪了下来,长篇累牍地说,赵显是如何地无畏,如何地救国家于水火,金陵又是多么地不安定,人心是多么地惶惶,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赵显一边微笑,一边点头,看起来很随和,丝毫没有把不久前发生的集体叛变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裴凌南知道,他的笑只是一种礼节,其实他的心很凉,早已经被皇宫和这些大臣,伤得千疮百孔。 裴凌南有些累,就爬起来吃夜宵。 她把赵显的手轻轻拿开,又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经过沈怀光和沈阡陌的房间,见里面还有烛光,床上的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凌南俯身到窗下听。做父母的都是如此,虽然知道有些行为不太可取,仍然忍不住去做,这都源自于对孩子的紧张和关心。 沈怀光说,“你那个计划,比我当皇帝这个计划还困难。好在娘不知道,知道了还得了?他比你大几岁?十几岁总有吧!裴二,我觉得不合适,你再考虑考虑?” “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大几十岁,我也要嫁。你懂什么?” “好,我不懂,某人以后别来求我。” “你敢!” 裴凌南听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不是很妙。 她正想开口叫屋里的两个小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凌南疑惑,怎么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院子里乱走? 她转过身去,一下子愣住了。 花事77 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仍然能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坐在银杏树下,闭着眼睛,忽然有个男人从树后面走出来,姿态优雅,和她畅谈人生。 她小小的心里满是仰慕,堆满崇敬,所有的感情发生得理所当然。 但那个叫信陵的男人很懂分寸。总是在萌芽的时候扼杀,在情浓的时候给个致命一击,所以就算心里曾有一棵小树苗,那也是歪脖子树。 裴凌南看了看左右,一把把阮吟霄拉到了角落里面,“你疯啦!” 阮吟霄的伤似乎没有太好,走这么几步,就开始喘,“我必须见你一面,有些话要讲。” 裴凌南拉紧身上的外衣,“什么话?快点说,说完就快走。被旁的人发现,绝对不得了。” 阮吟霄点头,走到裴凌南面前,“得罪了。” 裴凌南疑惑地看着他,但只一下,嘴巴好像被什么捂住,眼前的景象和阮吟霄都变得模糊,而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铁蛋儿把裴凌南抱起来,“丞相,你这是为何?” 阮吟霄摇了一下头,“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情,外人难以参透。等事情全部了结之后,我就让你回到裴大的身边。” 铁蛋儿低下头,“对不起丞相。” “我知道你从小看着他长大,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战事平定,你留在我身边已无用处,不如帮裴大成就一番大事业,也不枉我当年救你一命。” 铁蛋儿点头,迈前几步,“丞相,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这就走吧?” “不忙,得给我们的崇光皇帝留一封口信。” 赵显翻了个身,把手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揽,却发现是空的。他醒过来,见旁边的床铺上只有一片月光,而被窝早就凉了。他微微支起身,确认屋中没有人,他自语道,“奇怪,这么晚了,会去哪里?” 他下床点烛台,发现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封信。 “沈流光,凌南本是北朝人,如今北朝官员奇缺,本相暂时把她请回北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本相许你保南宫母子,也算保全了你们赵家的血脉,待你处死赵康之后,再来找凌南吧。” 他不禁有些后怕。这个人就这样来去自如,自己却全然不知。如果当时,阮吟霄起了歹念,恐怕就不妙了……不过他也不得不说,自己的情敌相当了解自己,至少,真的处于政治漩涡的人,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 第136页 不过,处死赵康是一回事,把他女人拐跑是另外一回事,他可没打算乖乖听情敌的话。 裴凌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婢女进来伺候她梳洗,她连忙问,“这是哪里?阮吟霄呢?” 婢女被她的直白和大胆吓到,俯了□子说,“裴大人,这里是北朝的幽州地界,丞相大人正在处理公务,需要奴婢去叫他么?” “幽州!?”裴凌南一下子跳了起来,打开门出去。冷风猛灌进来,外面茫茫的一片雪景。她又连忙把门关上,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原来屋里这么暖,是因为生了很多的火盆,她天生怕冷。 “我来了几天了?” “昨天刚到的。” 裴凌南皱了一下眉头,“帮我换衣服吧,我要去见丞相。” 幽州是北朝的边陲大城。这里本来是南朝的领土,南北大战的时候,南朝战败,燕云十六州开始归属于北朝。裴凌南现在所住的地方,严格来说,是皇帝的行宫。皇帝,阮吟霄,还有楚荆河等人,正在南厢房商议官吏调度的问题。 裴凌南老远就看到郭承恩站在门外,拼命地往手心呵气。 “总管,别来无恙?”她上前,行了个日常的点头礼,郭承恩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哟,裴大人,这是有多久没见您了?在南朝一切都还习惯吧?” “挺好的。刘无庸大人还好吗?” “老奴和刘大人都一把年纪了,平日里没事,也会互相之间走动。年纪大,天冷就容易咳嗽,不外乎就是那几样毛病,没什么的。” 裴凌南点头,“那就好。皇上和丞相都在里面吗?” “是啊,一大早就开始谈论官吏的调度问题。您知道的,这次宁王意图谋反,兵部尚书崔不惑,继任您的吏部尚书李元通,全都参与在内。两部尚书,一下子空缺出来,很难办。” “能帮我叫丞相出来吗?” 郭承恩颔首,“当然,大人请稍等一下。” 郭承恩进去了没多久,就返回来说,“皇上让裴大人进去。” “有劳公公了。”裴凌南推门进入屋中,见耶律齐立于书桌前,阮吟霄则抬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他的脸色,比上次在北军军营里见到时,更显苍白了。 裴凌南向两人行礼,耶律齐点了点头,仍专注于自己的事情。阮吟霄倒是看了过来,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惭色,好像把一个大活人掳走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情。碍于在皇帝跟前,裴凌南不好发作,只能一直盯着阮吟霄。直到阮吟霄被盯得坐立不安,觉得不得不站起来了。 “皇上,请允许臣先失陪一下。” 耶律齐终于抬头,先是看着裴凌南,似乎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然后才隐约记起,裴凌南似被带到幽州来了。他点头,“丞相,你去吧。” 阮吟霄俯身行了礼,和裴凌南一起走出屋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多穿一件?”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挟持我?南北不是议和了吗?是不是南朝的条件不能让你满意,所以你想用我来威胁流光?” 阮吟霄坦然一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然你是怎样的人?在你的眼里,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为你的野心让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裴凌南转身要走,阮吟霄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只轻轻地用一下力,裴凌南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想知道,赵显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人?” “在我心里,没有赵显,只有沈流光。我敬他,爱他,信他,他是我的丈夫,是全天下最值得我维护的人。” 阮吟霄松了手,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是不是无论你嫁给谁,都会如此?” 裴凌南转过身去,淡淡地看着他,“感情是相互的。没有人可以为另一个人无条件付出。我们夫妻站在对等的位置上,在他心里,我最重要,在我心里,他最重要,如此,才有了所谓的夫妻之情。如果两个人相爱,参入了太多政治的成分,比如宁王和宁王妃,宁王和南宫碧云,你看,到头来都不会幸福。” 阮吟霄知道她意有所指,并未在意,反而转了话锋,“我本意是想请你先回来帮忙。这次宁王叛变,牵连的官员无数。皇上打算斩草除根,是以朝中很多要职都空缺了下来。楚大人可能要暂时顶替兵部尚书崔不惑,而秦书遥暂时顶替礼部尚书李元通,而你,我希望你能回到御史台主持大局。” 裴凌南一愣,不仅为他言辞间的诚恳,也为他所说的内容。在朝为官,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从前每日处理公务,与各部官员打交道,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却觉得充实。如今陪在沈流光身边,每天无所事事,但只要两个人牵手,聊天,仿佛生命也很有价值。 女人,永远是最善变的。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把我掳来啊。”裴凌南嘀咕了一声。 阮吟霄还是听见了,一笑,“若我去请,只怕崇光皇帝不肯放行,也许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让你帮忙了。你要知道,本相阅人无数,特别了解男人。” 阮吟霄的话音刚落,有一个士兵小跑过来,“丞丞丞相……府门外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南朝的崇光皇帝!” “请他们进来吧。” 士兵小跑着离开,阮吟霄转向裴凌南,“看见没有?追来了。” -- 第137页 裴凌南的脸有些发红,微微低下头去。阮吟霄的眼中一片黯然。 赵显站在厅堂之上,像一尊铜像,也不坐下。婢女小心地奉茶,本来想请他坐,可门外的士兵说这位是南朝的皇帝,她又有些不敢。正犹豫不定的时候,看到丞相进来,立刻大喜。 阮吟霄走到赵显面前,盈盈一拜,“皇上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站在赵显身边的沈括说,“少废话,赶紧把夫人交出来。” 阮吟霄故作不知,“沈将军说的是哪位夫人?我只听说崇光皇帝有一位皇后,必定不在我幽州行宫之中。” “你!” 赵显伸手拦住沈括,看着阮吟霄,淡淡道,“朕并不是来闹事的。只是凌南的去留要她自己拿主意,朕只要见她一面,问问清楚,就会走。” “如此,便请随我往后堂来。沈将军留在原地吧。” 阮吟霄把赵显往后院领,走过曲折的长廊,停在一间屋子前面,“她就在里面,请进去吧。” “谢谢。” 赵显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门内人应道,“进来。” 他这才推门进去。 花事78 裴凌南已经换了一身官服,站在屋中等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太学,当年北朝的朝堂。他甚至觉得,比起金钗丝绸,她更适合这样的装扮。这样的裴凌南,是独一无二的,与庸脂俗粉,截然不同。 一见面,未开口,赵显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望着她,痴痴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才一天没见。”裴凌南走到他面前,脸颊有些潮红。 赵显伸手把她抱在怀中,“因为我已知道你心中的决定,知道又要跟你分开。” “对不起……”裴凌南在他怀中闷闷地说,“但北朝生养我二十五年,国家有难,必然要挺身而出。你会怪我吗?” 赵显摇头,“不会。刚好此番回金陵,亦有些事情不愿你看见,这样也好。孩子们先跟着我好吗?我要重新给他们身份,把名字写入皇室宗谱,我会好好地照顾他们。” “光儿要当皇帝,自然跟在你的身边最好。至于阡陌,也该让她收心养性,我只是……”裴凌南欲言又止。 “你只是什么?”赵显低头看她。 “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裴凌南仰头,吻上赵显的嘴唇。赵显把她抱了起来,压在床上。这是临别前的偷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慰藉,所以情难自已,情不自禁。 裴凌南的官服被退到腰间,身体因为动情而变成动人的潮红。她本是闭着眼睛,却觉得身下一凉,有一股电流直击心房。她低头看去,一下子抓住了赵显的头发,尖叫道,“流……流光……那里……!” “我顾忌到宝宝,所以不能……”他的声音暗哑,伸手上来,捂住她的眼睛,“你只要感受我的存在。” 裴凌南在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战栗中,达到了巅峰。她克制不住身体里,那股为他而生的情潮,泛滥成灾。她疯狂地吻他,咬他的嘴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那处空缺。 激、情过后,赵显拍了怕她的背,“你瞧,官服都皱了。” “不管它。”裴凌南抱紧沈流光,“你一定要尽快来接我,你要看着宝宝出生。” “会的,我一定会尽快来接你。”赵显碰了碰她的嘴唇,轻“嘶”了一声,“你这丫头,咬得可真狠,回头沈括该笑我了。” 裴凌南这才发现,赵显的下嘴唇有些红肿,有一处还留有几点血迹。她捂着嘴笑,“你也有今天啊?总算知道我平日里的难处了吧?那三个臭皮匠,可没少笑话我。”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要不是你有身孕,今天为夫一定收拾得你求饶,不急,我们‘秋后算账’!” 因为官服烂得没法再穿,裴凌南只好换了女装去送赵显。送了一程又一程,仍然依依不舍。沈括很识趣地在外面驾马车,两耳不闻马车内的事情。按理说,这夫妻俩成亲已经数年,却仍然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样黏腻,真叫外人羡慕又嫉妒。沈括开始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个老伴了? 裴凌南轻轻推开赵显,“好了,我真的该走了,不然就该送到南朝去了。” “别一忙起来,就忘记休息,也别再跟以前一样不按时吃饭了。你要为你肚子里的那个小的负责。”赵显把她的衣服理好,又看了她一眼,“平日里若是没事,就离那个阮吟霄远一点,听到没有?” 裴凌南笑,“我的好皇上,他又不是老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可是在北朝留了眼线的。你若是被他骗去,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赵显不悦,握住裴凌南的手,“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放你走。” “好好好,我一定照办,可以了吗?” 赵显这才点头,又在裴凌南的脸颊上印了个吻,这才推了推她,“快走,不然我马上改主意了。” 裴凌南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这才跳下马车。 沈括向她行礼,“万事小心。” “我把流光还有两个孩子拜托给您了。”裴凌南把沈括扶起来,“那两个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手下留情。” 沈括冲她笑,“好,我记下了。” -- 第138页 裴凌南转身往幽州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了马蹄声,是有人来了。她抬头,看到马上的铁蛋儿,不禁微笑,“你还是来了。” “夫人,我不放心少爷,所以跟皇上还有沈将军一同回南朝。”铁蛋儿下了马,低声对裴凌南说,“我一走,丞相又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夫人既然留在北朝,就请多陪陪丞相吧?” “我心中有数,你快去吧。”裴凌南拍了拍铁蛋儿的肩,铁蛋儿抱拳,去追马车了。 裴凌南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重新进入幽州城。城中不知因为何事,正在戒严。裴凌南随便拦下一个官兵,一问才知道,被关押的宁王侧妃李元淑和郡主耶律斛珠不见了。 牢中的一干罪人皆道不知,连被单独关押的宁王耶律璟,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裴凌南返回行宫,迎面撞上了楚荆河和秦书遥,两个人皆行色匆匆。 “凌南,这几日太忙了,你回来,我还没跟你打过招呼。先不说了,急着出门,回见!”楚荆河三言两语交代完,就跑出门去,秦书遥追了两步到门口,摇了摇头,“这个兵部代尚书,真是不好当。” “书瑶,荆河这是去哪里?” 秦书遥回过头来,浅浅一笑,“看我,就顾着他了。你,可还习惯?” “你说哪里的话,我本来就是北朝人,这样的天气,反而爽利。刚才我在城中拦了一个士兵,他说李元淑母女不见了,是吗?” “可不?荆河就是在忙这件事情。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牢里面肯定有原来为他们办事的人,所以两个大活人才会凭空消失了。本来皇上也没打算要她们的命,可后来丞相查出来,李元淑参与了这次谋反的事情,还掌握着一份联名状,所以才全城缉捕。” 裴凌南微微眯起眼睛。李元淑这个人,平日里是骄纵跋扈了一点,说这个女人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倒还说得通,可是说她有谋反的头脑,却委实差强人意了一点。裴凌南问,“丞相在哪里?” “在他自己的房间,走廊尽头的那间就是。” “好,我这就去找他,问一些事情。” 裴凌南转身就往长廊的尽头跑,脑子里面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些念头,但都不敢肯定。政治,远远比她所见到的,所经历的,要复杂得多。可即便是这样,人命也并不是能够被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这一点她坚持。 她抬手敲门,阮吟霄应道,“门没关,进来吧。” 她进入屋中,见他已经解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欲喝。大概见她进来,又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和煦地问,“何事?” “你怎么了?” “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老毛病了。坐。” 裴凌南坐下来,忍不住催促道,“药凉了,效果也就会减半,赶紧趁热喝下去。国家现在不能没有你。” 阮吟霄嘴角噙着抹自嘲的笑,端起碗,咕咚几口,就把药喝了个干净。 裴凌南搞不懂他。有时是那么高高在上,有时是那么深不可测,有时却又那么寂寞得可怜。也许他一直在跟自己,在跟命运战斗,斗到最后,已经忘了这一生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也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有时真的很想问,要这样孤独终老吗? “你来问我李元淑的事情?” 裴凌南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楚大人问过。你们两个都出身御史台,对于很多事情,比旁的人敏锐。而且肯定也都以为是本想要杀人灭口,对吧?” 裴凌南哑口无言。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我承认,其实原本打算放她们母女一条生路,像南宫碧云母子一样,毕竟孩子都是无辜的。但他们帮她逃走了,这是对皇权,对我的挑战,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找出来,并以严惩。耶律璟自作聪明,反而害了自己的妻女,这也算是严重警告。” 虽然阮吟霄说得有理,再加上多事之秋,本该采用严刑峻法,但想起与自己女儿同龄的耶律斛珠,裴凌南还是不忍心,“耶律斛珠,可以幸免吗?” “这要看李元淑的觉悟了。” 花事79 在搜城的那几天,裴凌南一直惴惴不安。 她虽然如以前一样,处理公文,并按时参加阮吟霄召开的会议,但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格外地留心。秦书遥说她是操闲心,耶律斛珠只是贵人之女。可裴凌南忆起那个小人儿粉雕玉砌的模样,还是不忍心。 “你爷爷的,让不让老子活了!”楚荆河推门进来,看到裴凌南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书瑶绣了你们成亲时被面的花样,让我过来看看。你好像很不欢迎我?”裴凌南起身,哀叹了一下,“唉,有些人真是重色轻友,前几天还勾肩搭背地跟我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转眼就为了衣服,砍自己的手足了。” 秦书遥听到了关键,上前一把揪住楚荆河的耳朵,“你说谁是衣服呢?” 楚荆河嗷嗷地喊疼,“她瞎编的!你信你的密友还是夫君啊?” “你还不是我夫君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秦书遥一脚踢过去,楚荆河抱着脚原地跳了两下,哀怨地看着裴凌南,“都你惹的!” 裴凌南微笑,“你们如今是越发地不顾忌了,当着我的面也敢打情骂俏。看来我得跟皇上回禀一下,成亲的日子越快越好。” -- 第139页 “凌南!”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叫,而后相互看了一眼,各自背过身去,耳根都有些红。 裴凌南知道自己再留,是真的不便了,便告辞离开。 经过回廊的时候,看到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心下一惊,上前拦住,“这是……?” 士兵给她行了礼,“大人,这是宁王的侧妃。” 女子抬起头来看她,目光哀恸。 裴凌南见没有耶律斛珠,便问,“郡主呢?” “这个女人怎么也不肯说,我们正要把她压到丞相那儿去呢。”士兵说着,就继续押李元淑往前走,裴凌南想了一下,向耶律齐住的地方跑去。 耶律齐亲政不过数月的光景,处理起如山的政事来,颇为力不从心。 裴凌南问带路的郭承恩,“皇上昨夜又是通宵都没有睡?” “可不是?谁劝也不听。皇上那倔脾气您也知道,少时只听沈大人的,现在只听丞相的。” 裴凌南进到屋中,耶律齐头也不抬,“朕说过了不吃。” “皇上,如果您不吃,恐怕在把如山的政务处理完以前,自己会先累倒的。”裴凌南把食盘端过去,耶律齐抬起头来,“裴卿?你怎么来了。谁让你做这种事情的?郭承恩!” 郭承恩连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老奴见您一直不肯吃饭,束手无策,刚好裴大人来,便求她劝劝您。” 耶律齐瞪他一眼,又对裴凌南说,“朕一会儿会吃。” “这都已经是下午了,再等一会,就该吃晚饭了。”裴凌南叹了口气,把食盘放到耶律齐的面前,“臣看,您是被丞相给带坏了。事情可以再做,身体累垮了,可不一定能好全。” 耶律齐把奏折放在一旁,乖乖地开始吃饭。他对裴凌南,不仅是君臣之情,更有些别的敬畏之心。这敬畏之心,许是少年时代,承沈流光的师恩。也许是因为,她是沈小妖的娘。 “这几日忙于公事,一直没有问你,小……裴大和阡陌还好吗?” 裴凌南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来,点头道,“好。跟着臣这个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的娘,不如跟着他们的爹。” “崇光皇帝……”耶律齐顿了一下,微笑,“很懂孩子的心思。” “说起育人,流光可比不过丞相。皇上看看臣家的那两个孩子,哪还有半点同龄孩子的天真?像两个小大人,一肚子的心思,连臣这个做娘的都看不懂。” 耶律齐喝了一口水,“他们俩出生的时候,天降祥瑞,又有疯道士传说是帝后之相。丞相那么教,也是用心良苦。你看,你们家不是很快就要出一个皇帝了吗?” 裴凌南自嘲道,“起初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跟皇室扯上关系。光儿这边是定了,可阡陌,却总是让臣不能放心。所谓后,是一国之国母,放眼当今五湖,这孩子哪来的因缘际会做这个皇后?臣心里不愿信,可又觉得,命这种东西,不容易堪破。” 耶律齐被饭噎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郭承恩连忙上前递水拍背,他这才缓过气来。因为裴凌南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猛然地撞进沈阡陌当日在北军军营说的话,“你要娶我。”他心有余悸地想,这所谓的后,难道落在他这儿了? 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些窃喜?耶律齐有点心虚,不敢看裴凌南,只能低头吃饭。 “皇上,臣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李元淑和李家难逃罪责,但宁王之女耶律斛珠却是无辜的。能否将她交给南宫碧云抚养?” 耶律齐看她,“丞相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朕认为丞相说的有道理。” 裴凌南不以为然,“那皇上为什么能够放过南宫碧云?为什么连耶律擎苍这个儿子都能放过,却不能放过耶律斛珠这个女儿?” “南宫碧云戴罪立功,耶律擎苍身份特殊。总之,这件事情,是丞相全权做主,朕也没有办法。裴卿若是想要有什么转圜,还是应该从丞相那里下手。”耶律齐说得很诚恳,无半点推卸之意,裴凌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从耶律齐的房里退出来,裴凌南站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些还落在她的肩头。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见是楚荆河。而楚荆河的身后站着阮吟霄,眸色暗沉,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说你,要把自己弄成雪人吗?鼻子都冻红了。”楚荆河为她把肩头的雪花拍去,脸上有些兴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元淑被抓住了,这下能睡个好觉咯!” 裴凌南看向阮吟霄,阮吟霄却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裴凌南说,“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是要多死一个人。那耶律斛珠……” 阮吟霄淡淡道,“下落不明。” “哦,这倒稀奇了,也有丞相找不到的人?”裴凌南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楚荆河看着裴凌南的背影,问阮吟霄,“这女人,好端端地,又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阮吟霄摇了摇头,径自往前走,楚荆河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了他。 裴凌南回到房中,却是一份公文也看不下去。她满脑子都是疑惑。为什么耶律擎苍和南宫碧云可以幸免于难,而耶律斛珠不可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还不懂什么叫政治阴谋,就要面临父死母亡的惨剧。这并不是她的错,这样太过不公平。 -- 第140页 她把公文都推到一边,索性上床睡觉,谁知刚躺下,就有人敲门。 大冷的天,被窝温暖,她不想去开门,所以也不应声。谁知道敲门的人却很执着,一下一下地敲着,足足敲了十多声,她才终于忍不住,“谁啊。” 门外淡淡的一声,“我。” 裴凌南一下子坐了起来,外面还下雪吧?他身体没有大好,若一直这样把他关在门外吹冷风,回头老陆会把她杀掉的。她不敢再想,一边披衣下床,一边说,“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她跑去开门,冷风一下子灌进来,雪好像下大了。 “快进来。”她很自然地把阮吟霄拉进屋中,然后用力地关上门,“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件衣服,那个狐狸毛的皮裘呢?别跟我说你没钱。”她把火盆搬到他的面前,“赶紧暖暖吧。” 阮吟霄坐下来,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些回暖,“你不意外我来?” “虽然不知道你来干嘛,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就说吧。”裴凌南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而后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想必跟宁王案有关吧?这次落网的大都是你的政敌,又有崔家和李家,肃清了他们,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就没有任何人敢跟你作对了。” 阮吟霄把茶杯放在两掌之间滚动,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 “以往你公私分明,很少把私人的感情带到公务上来。是不是耶律斛珠让你想到了什么?”阮吟霄顿了一下说,“她的身世和你有些像……” “丞相别误会,一点都不像!我只是想起阡陌,觉得她可怜罢了!” “小南……” 裴凌南站起来,摇了摇头,“不要以为你能堪破人心。前尘往事,我早就放下了,也不会执着。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什么能放过耶律擎苍,却独独不能放过耶律斛珠?” “你懂的,不是吗?你只是被你的恻隐之心蒙蔽了眼睛。耶律擎苍的母亲,是南朝人,她在北朝没有任何的势力,也无争权之心。我见过她,也与她恳谈过,算是知晓她的为人。但李元淑不同。她身后的李氏家族,就算因为此次的宁王案而元气大伤,亦不会善罢甘休。她会成为政权斗争一枚棋子,包括她的女儿。” 花事八十 裴凌南闷不作声,阮吟霄又说,“不过你说得对,稚子无辜。她虽然不能留在母亲身边,但我会保她一条性命,送到平凡的人家去,平平安安地长大。她才四岁,也许几年之后,会忘记今日的种种,做一个开开心心的正常人。” “你……找到她了?” 阮吟霄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裴凌南终于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心狠。” “不是我不心狠,是我见识到了母亲的力量。女人,一旦有了想要拼命保护的孩子,就会有不同于平日的坚韧,这一点,我很佩服。”阮吟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你知道吗?你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对我笑过了。” 裴凌南一怔,敛了笑容,“你该走了。” “小南,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很重要吗?”裴凌南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太能算计,我们每个人都在你的棋盘上。你的棋盘随时会有新鲜的棋子,谁都不知道哪天会突然被你舍弃,哪天会为你所用。” “小南!” “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能找出一堆道理反驳我,你懂得比我多,我说不过你。你让皇上出面撮合楚荆河和秦书遥,楚荆河早晚会知道他承了你的意,你便不动声色地拉拢了人心。还有赵康,我曾经听越香凌说,你去过赵康住的那个客栈,你们见过面,是不是?” 阮吟霄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凌南。裴凌南自嘲地笑了笑,“你别忘了我是你教的。纵使你用什么棋子我不知道,但你出棋的套路,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不过若说为官当政,一点手段都不用,那是不可能的。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是立场的问题。所以不要再问我你是怎样的人,你在我心中怎样,不会影响你的仕途,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你是我的恩人,老师,仅此而已。”裴凌南抬手,示意阮吟霄可以走了。 阮吟霄忽然走到床边,擒住裴凌南的手腕,强迫她与他对视,“你以为你选的人,有多好?” 裴凌南笑,笑得前俯后仰,反倒让阮吟霄不解。她说,“最开始,他并不是我选的,而是你替我选的,丞相大人。” 阮吟霄立时无言以对。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他知道无可挽回,他也不是在挽回什么。只是每每看到她跟赵显的夫妻情深,心中有一个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幻想那个揽着她的男子是自己,幻想她在对自己撒娇嗔笑。每当这个时候,内心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他思索了很久才知道,那情绪,叫后悔。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他不能回头,也不会停下脚步。 裴凌南再回到上京城,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街道,行人,雪,与记忆中的都没什么不同。可能是看的人的心境,大大不一样了。昔日的沈府已经重建,如今是她的府邸,不见了很久的双双,在府中跪等着她。 这个女孩,当初是南朝的细作。如今,是赵显的探子。在这次南北联手,铲除宁王的行动中,充当信使。双双有很多的身份,甚至仔细联系起来,当初到府库来请裴凌南去永福宫的那个宫女,甚至也与双双有几分相像。 -- 第141页 裴凌南自嘲地笑,自己这枚棋子,早不知道是谁手中的了。 “起来吧。”她抬手,双双站了起来,“皇上交代说,夫人有了身孕,不能太过劳累。夫人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吧,”裴凌南想了想,“你会做醉排骨么?” “那……那个还是沈将军做得最好。” 裴凌南叹气,“是啊,当初天天都能吃到的时候,并未觉得多好吃。那之后许多年,当再也没有人能做出那种味道的时候,我才开始怀念……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说,夫人如果问起公主和皇子,就转告您,他们都很好。现在皇上已经回到金陵,动手处理国事,太子被罢黜了……” “之后呢?” 双双面不改色,“应该是被遣送回原先的封地去了。” 裴凌南点了下头,到底是亲叔侄,纵然赵康有错,也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她又问,“皇后呢?” 双双这下有些犯难,犹豫着开口,“皇后她……她不在了。皇上宣布国丧,把她葬进了皇陵里面,又封翁大人为安国公。这次澶州会盟,翁大人功冠朝臣,若不是他主战,还不知太子那个糊涂蛋会不会迁都呢。” “翁大人之节,确实令人敬佩。然而树大招风,只怕他于南朝朝堂,亦会变得举步维艰。” 双双有些不服气,“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有越大人,还有皇上在,不会让良臣心寒的。” 裴凌南满不在乎地笑笑,“也许吧。” 北朝朝堂,百废待兴。虽然皇帝下令,宽大处理宁王案的官吏,但阮吟霄私底下排除异己,逼得许多与宁王有牵连的官员引咎辞职。朝堂之上一时空出了许多的职位。礼部安排人手,提前举行科举,同时让一些被贬斥回乡,下放到地方的朝臣重新返回上京城。 裴凌南不得不在御史台熬夜,重新整理官员的官凭。 同僚几乎都换成了新面孔,往日与她相熟的那些,早已经不知去向。 一个女官把一份文书送到裴凌南面前,“大人,这是关于加封小安王的文书。” “小安王?”裴凌南不解地把文书拿过来,翻开一看,上面是耶律擎苍的名字。南宫碧云这个女人很了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成功地与宁王划清界限不说,还让儿子成功地承了爵。安王?安分守己的意思么?够讽刺。 “我知道了,你去跟礼部侍郎秦书遥大人说一声。” “是。” 女官走后没有多久,秦立仁便到御史台来了。他原先一直留在上京,主持政事,与阮吟霄里应外合。他神色仓皇,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凌南……我……” “立仁,你怎么了?” “我……唉!”秦立仁低下头,好像有难言之事。 裴凌南看他的神色,试探地问,“你既然来找我,是否与丞相有些关联?” “我……我找到了耶律斛珠,正打算依照吟霄的指令办事,可是耶律斛珠被人劫走了!我该怎么向吟霄交代?” 裴凌南先是一惊,而后就明白了。阮吟霄所谓的“放过”,就是让秦立仁悄悄地把耶律斛珠杀掉,造成她流落于民间的假象,好掩人耳目。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总是狠得让人心寒。她淡淡道,“这样也好。” “可是……李元淑拿走的那份官员名单,我们还没找到。” “这很重要吗?反正现在的朝堂,已经全是阮吟霄的人,有没有那份名单,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只要告诉阮吟霄,人杀了就行了。” “凌南?” “还不明白吗?”裴凌南站起来,给秦立仁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耶律斛珠只是个小女孩,父亲是即将被处死的逆贼,李家也倒了,这个时候,把她救走的人,还能图谋什么?无非是恻隐之心而已。” 秦立仁还是不放心,“可万一……” “有什么万一?就算十年后她长大成人,那时,皇上羽翼已丰,还怕一两个刺客,一两场小风波?更何况,你怎知救她的人,是要她报仇,而不是让她过平淡的生活?”裴凌南走到门口,仰望着月亮,“广寒宫,寂寞夜,无限悲凉。我们这些人十年之后,又会是什么下场?还有朋友吗?亲人的脸还能记得吗?当初同窗之谊,还有谁会放在心里?我累了,你也累了,甚至阮吟霄的心里也是累的。总有一天皇上会找人牵制他,目的是为了巩固皇权,到了那时,他的心境大概也会同我们一样了吧。” 秦立仁走过来,伸手按住裴凌南的肩膀,“我知你的意思。” “承天太后,曾叱咤北朝多年,如今也只落得个在永福宫吃斋念佛的下场。可谁说,她现在,就不快乐?人都应当知道,该退的时候退,改进的时候进,立仁,你就算事事推助阮吟霄,他的命运,结局,还是一样。” 秦立仁点了点头,口中一声轻叹,“你什么时候离开?” “该离开的时候。”裴凌南笑,“我不是嫦娥,我不会去偷飞天的灵药。” 花事81 北朝的冬天特别冷。但春暖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地靠近。 随着科举考试的结束,官员的增补,朝中人手不足的情况有所缓解。 裴凌南慢慢把手中的公务尽数转接,新任的御史中丞,是个年轻又有干劲的青年。裴凌南总觉得他眼熟,他却不肯说他们在哪里见过。 -- 第142页 这一天,承天太后派林素琴来,邀裴凌南去永福宫小叙。那时,裴凌南正在写辞官的折子,不好推辞,只能前去。 永福宫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门庭若市,高贵威严。随着太后还政,朝中的大小官员不必再到这里来询问太后的意见。这个曾经北朝的最高统治着,如今穿着一身轻纱,跪在佛像前,脸上,是洗尽铅华后的淡泊。 林素琴把太后扶起来,太后让她退下去。 裴凌南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太后开口。 “朝中的事,多谢你帮忙。如今内乱渐渐平定,官吏也增补完毕,是你离开的时候了吧?” “臣,惶恐。” 太后看了一眼裴凌南微微隆起的肚子,“澶州会盟以后,以南朝向北朝纳岁币作结。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北朝赢了,实际上呢?大家都输了。你放心,哀家不会对你和崇光皇帝的骨肉怎么样,毕竟,现在的我,也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妇人了。” 太后伸出手,裴凌南连忙上前,扶着她往卧榻的方向走。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么?”太后看似随口问,裴凌南却斟酌了一下,回答,“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希望光儿和阡陌能够堂堂正正地留在南朝宫中。” “你不用防着哀家。哀家知道。”太后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坐。” “臣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这座宫殿,只你我两个人。” 裴凌南仍然犹豫,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太后拉了她一下,强迫她坐下,“哀家又不是老虎,更不是当政的时候了。哀家知道你的性子,学那个人,学了七八分像。可是他的狠,你却一点都没有学会。否则不会对一个耶律斛珠放不下心,不会参不透南宫碧云能够保命的原因。” 裴凌南不解地看着太后,太后怅然,“哀家年少时,也曾心软过。不敢杀生,不贪求权利。是与他在一起后,才开始苛求把一切都操纵在手里的感觉。人的一生,要做坏人很容易,要做好人却太难太难。我幼时见他,他也并不是今天这般模样,他的父亲叫他信陵,是相信有一天,他们能回到故土去。他入仕以前,也一直只有这样一个愿望。” 裴凌南的手背太后握着,不敢动弹。 “后来他遇见了你,从你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还没有贪念,没有**,简简单单的信陵。所以他保你,他在与我周旋的同时,想尽所有的办法保你。把你赶出吏部,让你被选进御史台,让沈流光不得不站出来娶你。是,哀家逼他,哀家与他的关系并不如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们就像是争夺同一片山头的虎狮,我不敢说他爱不爱我,只能说我们相杀。” 裴凌南的嘴角动了动,觉得太后的手心冰凉一片。当他们身不由己的时候,年少时的情分也就都化为乌有了。 “所以宫是个可怕的地方,要走,要离得远远的。你的个性,沈流光的个性,都不适合呆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如果我是嫦娥,如果有飞天的灵药,我宁愿去广寒宫,孤独终老。” 裴凌南惊得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无须惊慌。哀家既然已经还政,便不会再做什么。”太后摆了摆手,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渐渐放远,“我曾经恨过你。我恨被他保护的你,恨与崇光皇帝举案齐眉的你。后来我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面渐渐地想明白,我会变得一无所有,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心中没有怨恨,亦无愧疚。不管是不是无意中改变过谁的命运,我的人生也都已经赔付了。” “太后……”裴凌南拜了一下,觉得她的身影特别萧索。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裴凌南可以走了。裴凌南郑重地行了个礼,转身的时候,听她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一边走出宫殿,一边与那个叫楚楚的女子一起吟,“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纵无心,跌入云泥,相看笑不休。” 回到御史台,楚荆河已经坐在里面等她。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我现在可是吏部代尚书,能治你一个渎职的罪。”楚荆河笑着打趣。 裴凌南没好气地说,“楚大人真是好手段,不需要我帮忙了,就治渎职。要治早该治了,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怎么不治?” “你这张嘴啊,就是吃不得亏!”楚荆河摇了摇头,又说,“我是来请你的,这个月十五,我娶妻……那个凶婆娘,你知道的。” 裴凌南愣了一下,然后拜道,“恭喜恭喜,可算是开花结果了。书瑶落落大方,又是吏部侍郎,哪来什么凶婆娘?” 楚荆河双手抱在胸前,满不在乎,“要不是她逼婚,我才不打算成家呢。” “你也老大不小了,楚家就你这么一个男儿,你总得想着传宗接代才是。” “你还是先苦恼你肚子里的那个吧!别又生个怪胎出来,那两个小鬼已经够人受的了。” 裴凌南笑,拍了拍楚荆河的肩膀。 楚荆河成亲的这天,上京城分外地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办喜事,百姓们都在街道旁边看热闹。皇上赐婚,新郎又是国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裴凌南一大早就去了秦府,陪同秦书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从嫁服到妆容,都要求尽善尽美。 -- 第143页 秦书遥紧张地拉着裴凌南,“我怎么记得,你当初嫁给流光的时候,没有这么麻烦呀?” “我的大小姐,沈流光只是个府库小吏,无权无势,你要嫁的那位,是吏部尚书,太后的亲弟弟,门楣高贵,这能一样吗?”裴凌南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当初的那场婚事,着实仓促。 丫环不停地给秦书遥上妆,到了晌午的时候,才把首饰,衣服,妆容都办好。 秦立仁站在屋外问,“好了吗?吉时快到了。” 裴凌南连声应道,“这就好!快让喜娘进来吧!” 丫环把盖头盖在秦书遥的头上,秦书遥重重地握了一下裴凌南的手,就被喜娘扶出去了。喜乐声,欢呼声,充斥了整个秦家大院,刚刚还热闹着的闺房,如今只剩下裴凌南一个人。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也不出去,心下不知怎么,涌起一丝惆怅。 “不走?”有人站在门边问。 裴凌南抬头,见是阮吟霄。他难得穿了一件偏红的衣服,容颜也被这喜庆的红色染得平易近人了点。 “当然走,还要去楚家喝喜酒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借丞相家的马车一坐?” 阮吟霄点头,“当然。” 马车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向楚荆河的府邸驶去。阮吟霄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上京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场喜事,倒是把冬天的寒气给吹散了些。” “这个时候,喝点酒,最好了。” “今夜楚府摆宴,还怕没有酒喝?”阮吟霄看了她一眼,“只不过你现在情况特殊,不能贪杯。” “我本来就没打算多喝,只是由衷地替他们俩高兴。” 阮吟霄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楚府,新郎和新娘已经到去拜堂了。正堂不足以容下所有人,有些不爱热闹的官吏就在院子里聊天。裴凌南远远看到刘无庸,几步走过去,抱了他一下。老头吓得不轻,回过头来,“你这丫头,要吓死我呀!” “老爹,我可舍不得你死。”裴凌南调皮地拉了拉刘无庸的白胡子,刘无庸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家的娃下棋都能赢我了,你这个做娘的,倒还像个孩子。裴大和裴二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北朝玩?” “他们正被他们的爹囚禁在南朝的皇宫中学习呢。以往太过纵容他们,学的东西太杂太乱,要当皇子和公主,必须得正儿八经地从头学起。阡陌那个丫头,昨天给我寄了一封信,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只吐血的鸟儿。” 阮吟霄道,“她这是抱怨呢。没了自由,累得吐血。” 刘无庸也说,“是呀,这么小的两个娃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不要太严格了。” “这事可不能怨我,是流光拿的主意。”裴凌南对刘无庸吐了吐舌头,搀着他的手臂,刘无庸笑着摇了摇头。 正堂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新娘送回洞房。一身喜服的楚荆河,出来招呼众人入座开席。府里还请来了戏班子,小生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依依呀呀地唱,一瞠目,一甩袖,惟妙惟肖。 裴凌南听得津津有味,身边的刘无庸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听戏了?以前怎么拉你,都不肯跟我一起去戏园子。” “以前总觉得这东西太难懂,没劲。今天仔细听一听,觉得还不错。只不过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唱杜十娘?这曲子谁选的?” 刘无庸敲她的头,“还以为你长进了!人家这唱的是十八相送!” “拜托,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有比杜十娘好吗?” 刘无庸看了阮吟霄一眼,叹道,“是啊,数载同窗,情投意合,却没有在一起,怪叫人惋惜的。” 花事82 楚荆河被拉着一桌一桌喝酒,喝到裴凌南这桌的时候,已经有些不省人事。 楚府的下人点上灯笼,戏台上的戏子也谢幕了。 楚荆河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秦立仁在他身边扶着他。 “你别,别拉着我!今天……高兴!”楚荆河摇摇晃晃地去推秦立仁,秦立仁说,“荆河,你少喝点,一会儿还要洞房呢!” “洞房,呵呵,洞房好啊!”他坐下来,拉着裴凌南,“喝!” 她只得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谁知,阮吟霄伸手把酒杯拿走,二话不说地一口饮尽。楚荆河拍桌子喊道,“好,够爽快!再喝!” 楚荆河要给阮吟霄倒酒,阮吟霄却扔了酒杯,对着酒壶的壶嘴,仰脖喝了起来。 楚荆河不甘示弱,也扔了酒杯,直接拿着酒壶喝起来。 刘无庸上前劝酒,秦立仁也拉着楚荆河。楚荆河喝完,用袖子一抹嘴,指着阮吟霄就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呵呵……我们都有伴了……就你没有……就你没有……”他上前抓着阮吟霄的衣服,站都站不稳,“现在……你有没有一点后悔……嗯?有没有!” 阮吟霄用手把他的脸推开,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壶。 裴凌南连忙上前,“别喝了!” 阮吟霄不理,拉开她的手,又把一壶酒饮尽。 “别喝了,对身体不好。你忘了冬天时受的伤了?”裴凌南把酒壶夺下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阮吟霄微眯着眼睛看她,忽然伸手拉她。 “你干什么?阮吟霄,你快放手!” -- 第144页 阮吟霄却不听,不管不顾地拉着她,越过重重的人群,向侧院走去。灯火远了,热闹远了,人声也渐渐地小了。 “阮吟霄!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你!”裴凌南用力把手甩开,转身就要回去,阮吟霄却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他身上全是酒气,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开,只能冷静地说,“放开。” 阮吟霄说,“还有来世吗?” “阮吟霄,你快放手!” “他和她来世化成了蝶,永远都不分离,那我们呢?”阮吟霄放开裴凌南,走到她面前,“今生,你是我的梦,那来世呢?还会再相逢吗?” “你喝多了!”裴凌南推开他,匆匆地往前走。走到灯火阑珊处,听到戏台上有隐约的歌声传过来,“君是萍,妾是水,相逢相爱梦一回。地久哭,天长泪,人间痴情不归路,愿化天上比翼蝶。” 裴凌南捂着耳朵,打道回府。 梁山伯和祝英台?他可真会选。可惜,当初,他没梁山伯那么痴心,她自然也不会像祝英台一样,以身葬爱。这个故事根本不适合他们。老远,她就看到双双在门口等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挥手喊道,“双双!” “夫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双双还怕楚大人大喜,您要多喝几杯呢。”双双迎过来,把手中拿着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夫人肯定没有吃饱,双双去热一下饭菜,夫人先回房吧?” “好啊,正好饿得慌呢。” 裴凌南回到房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忙了一天,她真的很累。临了,阮吟霄还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她看到桌上翻开的书中放着一枚银杏叶,伸手拿了起来看。来世?今生都没有把握好的人,凭什么要她的来世?她的今生,来世,再来世,都不要跟那个人有关系。 一双手忽然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吓得跳了起来,刚想尖叫,却见赵显在对她微笑。 “你,你!” “怎么,短短几个月,连夫君都不认识了?” 裴凌南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四下看了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来的好不好?”赵显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我就坐在书桌那边等你,是你一进来就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我。” “对……对不起。”裴凌南缓过神来,一把抱住了赵显,“流光,你来接我吗?” “嗯,金陵基本平定下来了。我听双双说,北朝的朝堂也恢复如常,你可以离开了。” 裴凌南点了点头,有些心虚刚刚在楚府的事情,“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当然。我毕竟是南朝的皇帝,堂而皇之地在街上乱转,不太好。”赵显抬起她的下巴,浅笑,“你为何这么问?莫不是做了什么对我不起的事情……” 裴凌南连忙按住他的嘴,“胡说!” 赵显拿开她的手,“好,我谅你怀着我赵家的孩子,也不敢乱来。楚大人今天成婚吗?来的时候,看到街上很热闹。” “是啊,他们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你的烂桃花终于开到别人家去了。” 赵显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每个人都只有一朵桃花。书瑶不是烂桃花,她就是桃花,不过在楚家,才能灼灼其华,宜室宜家。不像某些人,不宜室宜家也就算了,还烧室烧家。” “那件事,你到底要念我多久啊?” “一辈子。”赵显低头,和裴凌南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为了避免伤别离,裴凌南连夜写好了几封信,交代双双送出去。她离开府邸的时候,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崭新的牌匾。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赵显扶她上马车,又吩咐车夫驶得稳妥些。 车轮咕噜转动,驶出上京城城门。裴凌南还是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她不是不辞而别,而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与其徒增伤感,不如让回忆就停留在昨夜那样喜庆的时刻。 她放下车帘,牢牢地握住赵显的手。 她不要约来世,她只要今生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呼……到这里,整个故事的脉络呈现完了。 但是这篇文,我暂时不会标注为完结,因为开始写的时候很仓促,所以整体写得有些乱,我会在近期之内做一次全文的修改。但是故事的发展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所以大家可以不用看新的。 ☆、花事八十三(番外一) 诸道二十一年,阳春三月。 北朝的皇宫沉浸在一片忙碌之中。郭承恩匆匆地从大殿走过,一个小太监叫住他,“郭总管。” 郭承恩转过身去,“什么事啊?” “关于选秀女一事,是不是再跟皇上商量商量?” 郭承恩眉毛一挑,“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皇上眼看就要二十六了,再不娶妻,朝中的大臣就要闹翻天了。这件事,杂家已经去永福宫请教过太后,不要再拖了。” 太监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去了。 郭承恩抬头看了看天色,往昭圣帝的寝宫走去。 昭圣帝耶律齐,正在与新近最得宠的户部侍郎韩彰义商讨减免赋税一事,看到郭承恩走进来,随口说道,“朕让你去永福宫问太后去皇陵拜谒的事情,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郭承恩连忙到御前说,“奴才问了,太后说听礼部和皇上的。” -- 第145页 “那就按照礼部说的,下个月初五吧。”耶律齐挥手让郭承恩退下,韩彰义连忙说,“皇上,下个月初五是不是不妥?” “为何?” “南朝的使臣马上就要到达了。接待完使臣,再匆匆忙忙准备拜谒一事,恐怕时间上……” “你说得有理。”耶律齐转向郭承恩,“去礼部尚书秦大人那里确认一下,拜谒皇陵的事情看能不能再往后拖一拖。丞相那边如果有意见……就说是朕的意思。” 郭承恩看了皇帝一眼,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耶律齐在书桌上翻腾了一阵,“二狗,你见早上那份使臣团名单了吗?我好像记得是……” 韩彰义笑了,“皇上,您忘了?那名单您放在上书房,没有带回来。这次使臣团是由仁显皇帝赵祯亲自带领,而且银笙公主好像也会随行。” 耶律齐的手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韩彰义难得看见皇帝失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说,“银笙公主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十岁的时候,在南朝的琼花宴上,以一舞朝歌凤阙,扬名天下。从此,各国的皇子皇孙抢破了头,都要娶这位赛洛神的公主。” 耶律齐面上不动声色,心神却早已飞了出去。十年,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面,他忙于朝政,她隐于南朝。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出使南朝,去南朝的皇宫见她,却吃了个闭门羹。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他不是没听说她的美名。那比洛阳的牡丹还要轰动天下的美丽,早已经传到四海八荒。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琴棋书画,歌舞曲艺都已经独步天下。人们说她是九天之上降下的仙女,凡夫俗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睛。 孩提时代的约定,她应该早就忘记。或者江南烟雨中,也已经有一个良人,陪伴在她左右,与她一起看这世间的繁华美景。她那么自由的一个人,应该不爱皇宫这座牢笼,更不爱皇帝这个身份。 耶律齐正独自出神,韩彰义连叫了好几声“皇上”,耶律齐才回过神来。韩彰义叹了口气,“皇上既然在乎,又何苦堵这一口气?不然,臣派人偷偷去查一下,公主可已婚配?” “别去。”耶律齐伸手揉了揉额头,“二狗,你先回去吧,朕再独自想一想赋税的事情,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议。” 韩彰义俯身行礼,“是,臣告退。” 韩彰义走了之后,耶律齐起身,走到一块巨大的幕布前。他拉着那幕布一角,缓缓把布揭开,一幅美人图呈现了出来。 画上的女子,手执绢扇,正在扑蝶。光是一个侧脸,已经美艳得让她身旁的百花失色。峨眉淡扫,肤若凝雪,风华无限。耶律齐的手指轻轻停在她的眼角,内心无限惆怅,儿时虽已想见她长大之后的美丽,但真正见到,仍让他内心激荡不已。古有曹植洛水河畔梦洛神,今有他耶律齐灯下赌画思佳人。 “皇上……”有人在他身后娇羞地叫了一声,耶律齐连忙拉上幕布,转过身去,“唐昭仪,朕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朕的身后。” 唐婉不动声色地把银耳莲子粥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搀着耶律齐的手臂,“臣妾听说南朝那个鼎鼎大名的银笙公主要来北朝了,臣妾很想会一会她。” “朕差点忘了,你也能歌善舞。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你与她切磋切磋,也无妨。”耶律齐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走到书桌后面,重新坐下。 唐婉仍不死心,又过去缠着耶律齐,“皇上您都已经收了臣妾三年了,为何从不去臣妾的寝宫?可是嫌弃臣妾为南朝人?” “没有的事。朕……朕只是答应了一个人……你不要为难朕。” “那您为何要纳臣妾?”唐婉步步紧逼,耶律齐却不肯就范。唐婉眼角看到那块幕布,走过去一下子揭开来,“是为了这个人,对不对?” 耶律齐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索性说,“是为了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好看?” 耶律齐不动声色地伏案看奏折,“唐婉,你不是想见天下第一美人么?这次出城迎接使团,朕特许你同行。” 唐婉愣了一下,看着耶律齐毫无表情的侧脸,丢下幕布出去了。 南朝的使臣团,到达上京城的这一天,恰好全国发布榜文,公开为昭圣帝选妃。昭圣帝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到了城外,亲自看到皇榜,才大发雷霆。 郭承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奴才知罪。” “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擅自做主,你……!”耶律齐抬起脚,一旁的礼部尚书秦书遥连忙跪了下来,“启禀皇上,郭总管也是一片赤胆忠心。您早就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中宫却迟迟不立,后宫仅有一位从未沐恩的唐昭仪。朝中上下对此颇有微词,臣等,也不愿做千古的罪人。” 阮吟霄率着满朝文武,跪在耶律齐面前,“求皇上三思。” 耶律齐环视众臣,握紧拳头,正欲怒斥之时,忽听到马车停止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去,见使臣团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至。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个俊美如铸的少年,率先跳下马车。围观的百姓一时惊叹连连,待少年再从马车上扶下一个少女,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那个少女的装扮并不华丽,甚至比一般的富家小姐还要素雅。可是她的脸,却明丽如同春晖。她的眼睛,是江南最柔软的月光,她的微笑,撼动了整个上京城的春天。 -- 第146页 唐婉倒吸一口气,觉得这个少女竟如此面善,猛地想起,皇帝寝宫中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与之有七八分想象。但那画像,远没有真人来得美。 少年淡淡地往皇榜看一眼,转头对少女说,“选妃。” 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耶律齐,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径自退到使臣团里去了。 耶律齐向前几步,想叫住她,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能先向少年行礼,“朕恭候多时了,仁显陛下。” 赵祯大方地还以一礼,“哥哥不要客气。” 因为来的是皇帝,自然不好安排住在驿站那么简陋的地方。耶律齐便下令把万国馆收拾出来,专门供赵祯和赵阡陌住。其它的官员,仍然住在驿站里。待安排好使臣团,耶律齐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阡陌,可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又硬把他拦了下来,商量选妃的事情。 而此时万国馆中,赵阡陌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看书,双双把屋子里彻底清扫了一番,又点上了香炉。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下去休息吧。”阡陌微笑。 双双恭敬地退出去,到了门口,碰到了赵祯,连忙行礼,“皇上。” 赵祯扫了一眼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是。” “她在里面?” “是的,公主正在看书,陛下可以进去。” 赵祯听她这样说,顿时放心了不少,大着胆子跨进门里去,却被飞来的书砸中脸。他不禁有些生气,“裴二,你又在闹什么?” “你一天不打消为我选驸马的念头,我一天不跟你恢复邦交。”阡陌站起来,趿着木屐,侧头看了赵祯一眼,“你还不走?” “裴二,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害你。你也看见了,昭圣皇帝要选妃,而且他后宫有一个唐昭仪了……他到底哪里好?能比南朝所有的男子都好?你别忘了,上一次他出使南朝的时候,收了唐婉为昭仪,这是你亲眼看见的……” “出去。” “裴二!” “出去!”阡陌走过来,一把把赵祯推出门外,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花事八十三(番外一续) 赵阡陌坐在书桌前给父母写信,提了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五年前,赵祯登基,随后翁照帆致仕,谁都以为尚且年幼的仁显皇帝不足以治理国家,都等着看笑话。谁知,半年之后,朝堂秩序井然,社稷巩固,国泰民安。 诸国啧啧称奇,纷纷借南朝琼花宴,入金陵一探究竟。这一探不要紧,被一舞朝歌凤阙夺了心魄,从此各国都不得安宁。 赵阡陌看了一眼砚台,又往墨汁里加了点金粉和香油。忽听到门外有人说,“银笙公主在吗?”阡陌本不打算应声,又听那人说,“小的是唐昭仪的内官。” 阡陌放下笔,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太监,稍稍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说,“昭仪娘娘素闻公主舞艺卓群,想与公主切磋一番,不知公主是否应允?” 阡陌问,“何地?” “丞相府。” “为何是丞相府?” 小太监笑了一下,“公主有所不知。丞相本来在府中摆宴,请了使臣团所有的官员前去。皇上和唐昭仪正好微服出宫,途经丞相府,便也参加了宴席。席间有人提议让唐昭仪献舞,唐昭仪便遣奴才来问问公主可有雅兴?” 阡陌勾了勾嘴角,原来是下战书来了。她本来不欲与一个小小的昭仪一般见识,可既然那个人在……她这一舞,不跳,更待何时? “你且回去,就说本公主随后便到。” 小太监大喜,连身道谢之后,匆匆走了。 双双端着茶走过来,看了一眼小太监的背影,问阡陌,“那个人是谁?” 阡陌走到妆台前坐下,淡淡地说,“来传消息的。双双?过来帮我梳头吧。” 唐婉回到座上,耶律齐侧头问,“你去做什么了?” 唐婉不敢看他的眼睛,“哦,刚才袖子沾到水,去清理了一下。” 耶律齐并没有太在意,继续喝酒,欣赏露台上的歌舞。可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席间有北朝的官员说,“听闻唐昭仪的歌舞俱佳,冠绝天下。可臣还未亲眼看过,不知道今天可有此眼福?” 唐婉刚要说话,南朝的官员中,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说,“这位大人,您这冠绝天下一词,用得不精准吧?谁都知道,我国的银笙公主的朝歌凤阙,才是冠绝天下的。”这个年轻男子,名叫梁书童,新任的黄门侍郎。 北朝的官员颇为不屑,“五年前的琼花宴之后,银笙公主便再也没跳过这舞。谁知道传言是否属实?” 梁书童还要再说话,却被人按住。按住他的,正是如今已经官拜枢密使的越香凌。越香凌温雅一笑,对那北朝的官员说,“既然大人力荐这位唐昭仪的舞,我们也很想开开眼界,不知昭仪娘娘肯不肯赏光?” 唐婉早就跃跃欲试,随即站了起来,“诸位请稍等,本宫去换一身舞衣就来。” 众人坐等了片刻,唐婉便换了一身鲜红的舞衣,带着一群舞娘,踏上了露台。平心而论,唐婉是个美人,又自小练舞,舞艺自然出众。这首《相见欢》是她自编的舞步,清新脱俗,引得众人叫好连连。 唐婉一边舞动,一边看着台下的耶律齐,耶律齐看似专注于她,眼神却是放空的。她暗暗咬了下牙,故意踩到裙角,摔在露台上。 -- 第147页 四周喧哗,阮吟霄连忙起身,命人上前查看,又叫人过去叫正出神的皇帝。 耶律齐回过神来,看到露台上一片混乱,只叫身边的郭承恩前去看看。他自己意兴阑珊,准备起身回宫了。 唐婉看着耶律齐的背影,心中如寒冰一样。她遣去万国馆的那个小太监跑上来扶她,“娘娘!”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小太监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她听完,脸上露出了阴沉的笑容。 耶律齐往府门口走,半道上却被人拦下来。那个人一副宫女的打扮,他却觉得在哪里见过,眼熟得很。 那人说,“昭圣皇帝,请移驾府中的莲花池。” “你是何人?” “奴婢只是来传话,若是陛下不去,日后不要后悔。”那人说完,就迅速走开了。 耶律齐半信半疑地往莲花池的方向走,郭承恩在他身后试图劝解,“皇上,那女子来路不明,万一是刺客的圈套……皇上?” “郭承恩,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耶律齐闭着眼睛,仔细地闻了闻,那花香越来越浓郁,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到莲花池时,他远远见池上立着一个人,长袖轻舞,带出一道道宛若彩虹般的弧线。 没有乐声,只是一个人的独舞。舞步轻盈,身姿曼妙。舞者的足尖轻点,便从一朵莲花,到了另一朵莲花,旋转和跳跃,如履平地。她像是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绚丽地绽放于这一池莲花之中,独占百花娇妍,又像是凌波起舞的仙子,美得像是虚幻一样。 耶律齐情不自禁地拔足靠近,站在莲花池边的白玉栏杆上,专注地看着池中的人。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舞蹈,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池中人停下来,目光看向他这边,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刚想说话,那人却身子一歪,直直地落入了池中。 耶律齐大惊,“小妖!”说着,就要翻栏杆。 郭承恩死死地抱住他,大喊着,“皇上,不可以!” “狗奴才,你快放开朕,快放开我!”耶律齐猛地推开郭承恩,仍是纵身跳入了池中,奋力地向那个人游去。 阡陌虽然一开始跳舞,就发现池中的莲花被人动了手脚,她每踩一朵,便会踩到荆棘一样的东西,钻心地疼。但是他来了,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所以她停不下来,她想要用这支苦练了多久的《越人歌》,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舞,终是跳完了,她也痛得失去了知觉。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人声,“小妖,你别吓我,小妖?……郭承恩,御医呢?御医怎么还不来!” “皇上,公主,公主的脚在流血……” “你倒是想办法啊!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男人俊美的下颚弧线,忍不住抬起手。快要触到的时候,她的手被一把抓住,男人低下头来看她,惊喜道,“小妖?!” 他全身都湿了,头发狼狈地盖在脸上,眼睛仍然明亮。 她动了动,想要起来,却被他牢牢地抱住,“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她被迫靠在他的颈窝里,一时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这里很温暖,温暖得她不想放手,只想要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你是个骗子。”她说。 耶律齐点头,“我知道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但是那……” “所以,你没有抱我的权利。”她冷冰冰地说。 耶律齐慢慢地松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只半响,便按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赵阡陌惊愣,伸手用力地推耶律齐的肩膀,耶律齐抓住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耶律齐心中也有怨,怨她霸道地要了他十年的等待,却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朝歌凤阙他没见过,那些男人为她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在遥远的上京无能为力。 “小妖,你怎么能这么霸道,嗯?既然我不能抱你,又为何要忍着巨痛,跳这支舞给我看?”耶律齐把她环在怀里,低声说,“心悦君兮君不知,是吗?” 阡陌低头,没有回答。 众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的北朝皇帝,抱着*的南朝公主,这样一副景象。 很多大臣自动转过身去,秦书遥迅速跑到耶律齐身边,“皇上?这是在丞相府,把公主交给臣可好?您全身都湿透了,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耶律齐摇头,抱着阡陌站起来,“舅母,朕要把她带回宫。她的脚受伤了,一定要找御医治疗。” “皇上?把银笙公主带回宫,这不妥吧?我们怎么向仁显陛下交代?” “朕意已决。”耶律齐抱着阡陌,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书遥推了仍在愣怔的郭承恩一下,郭承恩连忙追了过去。 昭圣皇帝把银笙公主强行带回宫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大多数官员和百姓都不解。 虽说银笙公主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但昭圣帝自少年时代开始,就不好女色,如今虽二十有六,后宫也仅有唐昭仪一人。外界还纷纷猜测,年轻的皇帝是不是有龙阳癖,或者在身体的某些方面有点问题。 南朝的使臣乱作一团。越香凌和梁书童赶去万国馆见赵祯,赵祯却气定神闲地看书。 -- 第148页 越香凌说,“皇上?您一点儿都不着急?” “着急?朕为何要着急?昭圣帝不会把阡陌怎么样的。” 梁书童说,“可是,北帝……比公主年长许多。后宫也已有了佳丽,现在又在全国选妃,公主……” 赵祯轻轻一笑,“书童,是你着急了吧?” 梁书童的脸猛地一红,“陛下说什么……臣不懂。” 赵祯摇了摇头,“她打小就喜欢昭圣皇帝,别的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睛。朕见她这几年,渐渐不再提起此事,才兴了给她选驸马的念头……可听说她宁愿双脚被扎得鲜血淋漓,也要跳舞给昭圣帝看,朕便知道,她的心意有多坚决了。朕的父皇母妃离开的时候,逼迫朕立誓不得把阡陌嫁给她不爱的人,朕也没办法。”他的口气里面,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越香凌点了点头,梁书童却低着头,不说话。 赵祯又说,“书童,朕听父皇说,你儿时曾跟昭圣帝一同学习过,你该比朕更了解他的本事才对。输给一个皇帝,并不丢人。天涯何处无芳草?朕这个妹妹,一般人还真的驾驭不了。” 越香凌闻言,拍了拍梁书童的肩膀,聊以慰藉。 赵祯说,“别急,我们等着看一出好戏。” ☆、花事八十三(番外一再续) 赵阡陌坐在龙床上,如坐针毡。她想站起来,脚却被御医小心端拿着,取出扎在脚心的刺。她疼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耶律齐连忙坐到她身边,环抱住她。 她浑身是汗,他也浑身是汗。她能看到自他额头滚下的巨大汗珠。 御医战战兢兢地料理好伤口,又涂上药,把阡陌的脚包得像一个大包子一样。御医又犹犹豫豫地看了耶律齐一眼,耶律齐说,“有什么话就说。” “是,启禀皇上,公主的脚伤得不轻不重,为了以后不留下隐疾,这一个月尽量不要下地行走……” “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耶律齐挥了挥手,满屋子的人陆续退出。 待人都走了以后,赵阡陌坐远了一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这个御医实在是太夸张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得这么厚实,本来只是小伤,可这样看起来,好像多严重一样。 耶律齐见她脸上虽然冷冰冰的,眼神里却泄露了一些玩性,就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她低头看着他,第一次用长大后的姿态,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露出最温柔的笑容,好像春天枝头的第一簇绿芽。 赵阡陌移开目光,“我要回万国馆。” 耶律齐见她在灯火下的脸庞,白中透着红,红更映衬着娇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捧她的脸颊,“为什么那年不见我?” “为什么这几年都不再给我写信?” “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用双手移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这次,要随你哥哥来?你别告诉我因为在南朝呆腻了,你也别告诉我你在丞相府里是无意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阡陌撇了撇嘴,“不信你问我干嘛?你根本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耶律齐见她终于松了口,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们来到那块巨大的幕布前,耶律齐示意阡陌用手去揭,阡陌半信半疑地揭开来,一时惊愣,说不出话。 耶律齐低头看她,“没有想到,是不是?我也没有想到。那次只不过是一个从南朝回来的使臣无意间献给我的画,只有那么小一张,我却总也看不够,就自己动笔画了这个,像吗?” “难看死了。”阡陌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丝丝甜,用手指摩挲着画的右下角,那一处盖着印章的地方。皇帝用印,一般是用号,比如昭圣帝印。而这里用的是他的本名,耶律齐印。 耶律齐坐下来,把阡陌放坐于自己的大腿上,拉着她的手,“我已知你心意,如今,你可知我的心意?” 阡陌摇了摇头,“你跟他们一样,喜欢的都是臭皮囊。” 耶律齐笑起来,用指尖轻点她的鼻梁,“男人都爱美人,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不过我更爱你的舞,爱你的琴棋书画,还有为我跳舞的心意。” 阡陌看着他的笑容,和许多年前一样,坦坦荡荡,潇潇洒洒,好像任何阴暗都不能浸染。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男人着魔。只知道今生如果不能跟他携手共度,就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这个男人,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心也高高在上。他曾经跟她说,他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只会爱国家和百姓。但现在,他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不再是北朝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嘴角,慢慢地凑过去,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寝宫的门被人“碰”地一声,用力地推开。 耶律齐不悦地侧头看过去,发现是去巡视回来的安王耶律擎苍。跟在他后面的,是楚荆河和秦立仁。 耶律擎苍本来十万火急,看到耶律齐怀中的人时一下子愣住。楚荆河和秦立仁连忙下跪行礼。 耶律齐把阡陌抱到龙床上放好,转过身对耶律擎苍说,“何事擅闯朕的寝宫?” “皇兄请息怒。”耶律擎苍这才回过神来,跪在地上说,“燕云地区大旱,灾民遍野,灾情远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今年国库亏空,前些日子下拨的款银被贪官瓜分,情况十分危急!” -- 第149页 耶律齐看向楚荆河和秦立仁,二人齐齐点头。 耶律齐看了阡陌一眼,大声道,“立刻召所有重臣入宫来见!”说完,便匆匆向外走,耶律擎苍等三人连忙跟随他出去。楚荆河和秦立仁双双回头,对阡陌笑了一下。他们也是多年未见阡陌了。 待他们走了之后,阡陌坐在龙床上细细思量,燕云地区大旱,北朝国库亏空……解决的办法,不是只剩下那一个了? 赵祯看完双双拿回来的赵阡陌的亲笔信,眉头一皱,“唐婉是什么来路?” “这女子是南朝人。上一次昭圣帝出使南朝的时候,她使计爬上了龙床,逼得昭圣帝不得不把她带回宫。这一次,又命人在莲花池里面动手脚,陷害公主。不过奴婢已经查到,因为昭圣帝不临幸她,她深闺寂寞,好像跟人……” 赵祯勾了勾嘴角,“这么说,阡陌跳舞时,你也在场?” 双双顿了一下,低头不敢说话。 “朕早就知道裴二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傻乎乎地任由人宰割。唐婉这个女人,朕会给她好看,你先回去保护公主的安全吧。” “是。”双双行了下礼,就从窗户出去了。 赵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把阡陌的手书放在蜡烛上烧毁。 过了没多久,越香凌前来觐见。 “子襄叔,这么晚了,还未就寝?” 越香凌显然也是强打着精神,“刚刚收到小玉的加急信,说北朝燕云地区乃至我朝北部一些地区,连日来大旱,灾情严重。” 赵祯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又严重了?” “是,更加严重了。甚至有的地方为了祈雨,拿活人生祭雨神。” 赵祯站起来,迅速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朕这就去……”忽又顿住脚步,脸上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子襄叔,你让书童明日不要只顾着和老友叙旧,去查一查宫中的唐昭仪可有什么行为不检的地方。另外,你帮朕约昭圣帝去丞相府。” “皇上的意思是……?” “朕要试一试昭圣帝。” 耶律齐不知道仁显皇帝为什么突然要见自己,但燕云十六州灾情告急,他也正需要见赵祯,所以处理完政事之后,带着楚荆河匆匆去了丞相府。 到了丞相府的花园,见赵祯正和阮吟霄正旁若无人地谈笑。 耶律齐走过去,赵祯和阮吟霄连忙起身行礼。 “二位无须多礼,请坐。”耶律齐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仁显陛下找朕有何事?” 赵祯不慌不忙地说,“朕听闻北朝燕云十六州那一带,旱灾严重,所以想请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 耶律齐立时眉开眼笑,“这真是太好了。朕本来也有意与陛下谈论此事。实不相瞒,今年国库亏空,贪官监守自盗,导致灾情加重。朕想先向南朝借粮,等灾情缓解之后,拿明年燕云十六州的粮食收成还给南朝,你看如何?” 赵祯脸上的笑意不改,“粮食,我们可以借,不过不要明年燕云十六州的粮食收成。” 耶律齐脸上的笑容僵住,“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众所周知,燕云十六州本来是南朝的国土,陛下既然无力救助你的百姓,不如把燕云十六州还给南朝。” 耶律齐收起笑意,正色道,“朕若是不答应呢?” “还有第二条,简单些,只要陛下答应不娶银笙公主为妻,朕自然也会出手相助。”赵祯看了看在座众人各异的神色,声音平和地说,“众所周知,各国的皇子皇孙都想娶阡陌为妻。而近来,为了培育良种马,我国耗了不少人力物力,都没有成效。若是朕能把阡陌嫁给大宛国的王子,她能当大宛皇后不说,大宛的好马也会源源不断地输入我国……” “赵祯!”耶律齐站了起来,厉声道,“你妹妹不是工具!她有思想,有自己的感情,你不能强迫她嫁给她不爱的人!那些人根本不了解她,爱的都是她的容貌!” 赵祯站起来,争锋相对,“你爱她?你难道爱的就不是她的容貌?你又了解她多少?” 阮吟霄和楚荆河见形势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想要拉开两个人。 耶律齐大声道,“我为什么不了解他?我知道她聪明,我知道她善良,我知道她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就绝不轻易放弃。我知道她喜欢颜体,我知道她喜欢牡丹,我知道她最喜欢的乐器是琵琶,我知道她写字的时候跟她父亲一样,最喜欢加香油和金粉。我知道她曾经养过一只小狗,后来小狗死了,她不吃不喝三天……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爱的人是我!”他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楚荆河连忙跟上去拉住他,“皇上,你怎么回事?现在能帮助燕云地区百姓的,只有南朝,不要意气用事!” “他根本没打算帮朕!还要牺牲阡陌的幸福!朕决不答应!” 楚荆河皱眉,狠狠扯了一下耶律齐的袖子,“那百姓呢?你不管他们死活了?” 耶律齐停下脚步,双手紧握成拳,又走回到赵祯面前,用几分卑微的口气说,“朕可以不娶阡陌,但是……你不要把她嫁给大宛的皇子。朕听说那个人贪杯好色,就算将来阡陌能当大宛的皇后,这一生也不会快乐。你想要的好马,北朝有的是,朕可以让养马人育出最好的马匹送你,这样可以吗?” 赵祯板着脸,不说话。 -- 第150页 “赵祯,你为什么就是不想把阡陌嫁给朕?因为朕没办法让她当皇后吗?” “你答应阡陌等她十年,却在几年前,收了唐昭仪,现在又在全国选妃。朕认为你是背信的小人。” 耶律齐叫道,“背信?当年出使南朝的时候,是谁多方阻扰,不让朕见她,导致朕在外买醉,才犯下错误?唐婉入宫以来,朕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选妃是太后和朝臣的主意,不是朕的本意,但朕现在就可以终止它!朕的皇后之位,一直为阡陌留着,就算她现在年岁不够,不能入主后宫,但朕这一生只爱她一人,也只要她一人!” 阮吟霄忍不住笑出来,轻拍赵祯的肩膀,赵祯终于也笑了,对着耶律齐做了个揖,“耶律哥哥,真是对不起了。不过,你要谢谢朕。”说着,侧身向角落,“出来吧,未来的北朝皇后。” 耶律齐吃惊地看过去,只见赵阡陌在双双的搀扶下,慢慢从角落走出来。 楚荆河悬着的心,总算安然落地,用手指了指阮吟霄和赵祯,自动退到一边。 耶律齐朝赵阡陌飞奔过去,“御医不是交代你不要下地走路吗!” 赵阡陌双颊绯红,“昨夜听到燕云地方大旱,想出宫去求哥哥帮你,可是哥哥让我看清楚我选的男人,要我在这里等……” “那……你看清楚了吗?” 阡陌点头,伸手环住耶律齐的腰,“从小就没有看错。” 耶律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所以这次,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皇后不是什么好的差事,但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阳光的金辉洒在赵阡陌的脸上,她笑着点了点头。 后记:诸道二十三年,赵阡陌被昭圣帝加封为后,成为北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皇后。同年,赵后生下一子,是为后之孝章皇帝。此后,南北两朝共享和平百年之久。值得一提的是,昭圣帝是北朝历史上,唯一一个后宫仅有一人的皇帝,他的专情和长情,被后世传为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