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破案录[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郡主破案录[穿书]》作者:阎淅淅【完结】 [直球爱撩娇小姐x外狠内纯假暗卫] 娄一竹在重案组做犯罪心理顾问刚满一年,就在某大案追查中被害。 幸运的是她没死而是穿书了。 不幸的是她穿成了仵作小说里的女炮灰,一个娇生惯养啥都不会的娇滴滴美人郡主。 原著中郡主的结局也是被害身亡,为了不再被害死一次,娄一竹决定撑起这副风吹吹就倒的娇弱身躯,重出江湖!扫灭黑暗! 听说郡主要破案,上到王爷下到衙门,一开始都是拒绝的。 后来……后来糟老头子县令热泪盈眶地拦住她:“郡主,您著书吗?收徒吗?您看老夫怎么样,老夫除了头发少了点其他都超强!” 娄一竹一边破案一边和俊美小暗卫互生情愫,过得分外快乐。 尤其小暗卫看似冷酷,实则纯情得很,稍稍一撩耳根就红了。 娄一竹很是满意,直到小暗卫失踪,没了音讯…… 再次相见,小暗卫竟摇身一变,成了那个鬼神退避、极其不好惹的小阎罗爷五皇子。 娄一竹连夜收拾行李逃跑:打扰了!救命! 第一案——颊边痣:河里浮起了两颗一样的头颅 第二案——恶之仇:首富家的小女儿投井,井里却找不到她。 第三案——石貔貅: 脂粉铺的石貔貅夜里突然渗血了 ....持续解锁中 ps. /.女主是个擅长微表情的心理学家 2男主感情上很纯,是个缺爱的酷哥,起先真的只是个暗卫(高亮) 3.1v1 双c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娄一竹傅骞 ┃ 配角: ┃ 其它:推理破案微表情 一句话简介:和纯情暗卫谈情说案的日常 立意:惩恶扬善 第1章 一股猛力撞在娄一竹的背上,紧接着她便陷入了一片昏暗,耳膜像被堵住了似的嗡嗡作响,隐约还能听见女孩的哭喊声: “你们这帮莽夫别碰我家小姐,贱命不想要了——” “我管你是哪家小姐,杀了人就得伏法!” 又一声粗壮的男声在一片嘈杂中响起,娄一竹睁开眼,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她正被一身着淡黄烟沙散花裙的少女挡在身后,对面是几个捕头打扮的大汉,左右还围满了好些看热闹的布衣市民。 放眼环顾四周环境,入目之处便是一条望不到底的青砖瓦檐还有数不清的商贩小铺。 为首的捕头不耐烦了,满脸的毛发衬得他脸色更为阴沉,他睨了眼旁边的人,下巴微抬,示意他们去抓人,道:“起开,你家小姐得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杀没杀人,老爷自有定夺。” 伴随着少女的惊叫,场面混乱起来,好几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娄一竹的肩膀和手臂。 嘶—娄一竹疼得倒吸了口气,这下子她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真的没有在做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记得自己正在和绑匪面对面进行心理疏导。 今天重案组的张队让她去和绑匪谈判,那个绑匪情绪起初狂躁且激动,和资料上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幼师浑然不同,后来冷静下来,手里的枪也乖乖地放在了地上…… 她吐了口气,正打算暗示警员行动,太阳穴忽得传来一阵刺痛,一声枪响在脑海里爆开。 闭上眼的前一秒,她看到绑匪身旁的小男孩举着枪,而枪口正对着她的心脏,无意识地转过头,发现张队正满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应该是已经死了。 娄一竹大学原本就读于首都警.校的侦.查学专业,虽是专业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但她头脑聪明行事利落,回回都是专业第一。 就算她长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的专业能力,如果不出意外,她必然会被分配到首都刑警大队里去,那是所有人都想去的地方。 然而意外偏偏来的突然,娄一竹的父母于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处理完后事,她遵随了他们的遗愿选择一份安全的工作,转去了犯.罪心理。 在毕业后选择成为重案组心理顾问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住手!住手!你们究竟知不知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眼见着情况愈发不可控,淡黄纱裙的少女绷着脸吼了出来,她挣脱一捕头的手,一下子扑倒娄一竹的身前,死死瞪着正扣着她的捕头。 少女前额紧皱,微眯着眼一字一句地冷声威胁:“安王嫡女,芸熹郡主,尔等岂敢?” 芸熹?好耳熟的名字,这不是前几天她从张队女儿嘴中听来的言情小说里那个被分尸的女主姐姐吗? 娄一竹左右被人拉扯着,迷迷糊糊的,眼前猛然一黑,就像全身被压入了水中,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顺着水流进了她的脑海里—— 芸熹郡主,大昭国安王的嫡女,自幼丧母,从小便生的乖巧水灵惹人喜爱,念着生母情分,安王对她百般纵容,是个调皮捣蛋的主,不仅常常将王府搅得天翻地覆,还时不时偷溜出王府,在城中处处闯祸,安王对此也是无奈一笑便随她去了。 安王还有个庶女,相比芸熹,是府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坊间传闻她是安王外出一夜荒唐所生,上不得台面。 -- 第2页 虽说王爷不喜庶女,但小芸熹却喜欢同庶女亲近,但孤傲的庶女根本不愿与她接触。示好几次都做了冷板凳,芸熹哪受得了这般委屈,便开始在暗地里观察庶妹,连续两年后,芸熹确定了庶妹有事瞒着府中众人。 芸熹暗觉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紧接着,她便日日蹲守着庶妹,每当庶妹行动时便跟在她身后,不过跟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今日她又起了出府游玩的心思,带着贴身丫鬟小盈就像往常一般溜了出来,哪知刚在街上溜达没多久,就被突然涌上来的一众捕头拦了去路,说是有人亲眼见着她杀了人。 好死不死,刚被一枪毙命的娄一竹就在这个时候穿进了芸熹的体内。 记忆如水一般迅速的流入她的以内,随后彻彻底底地融入了她的灵魂。 娄一竹再一睁眼,就被丫鬟小盈拽到了身后。 只见小盈咬紧牙关,狠狠地朝着众人说道:“谁人不知,我家郡主是王爷的心头肉,你们要是有这胆子,尽管来安王府抓人。” 此话一出,便在人群中轰然炸开,娄一竹能感触到有无数双视线正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她。 众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吱声,但眼底却是明晃晃的冷嗤。 娄一竹低着头站在小盈身后,哪里还顾得上看这些人来鄙视她,她不断地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突然想起张队女儿的话,一时间心跳如鼓。 “这个芸熹死得可惨,剔骨削肉,啧啧啧,女主替身真不好当…” 脑海里的陌生记忆和张队女儿的话语重合在一起,娄一竹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是张队女儿说的那本古代架空破案言情小说。 讲的是安王不受宠的庶女,在背地里披着衙内仵作的马甲,同安王的一个暗卫一起破暗谈恋爱的故事。 而芸熹作为安王名义上的嫡女,虽说是受百般宠爱,但实际上却是安王捡来的孤女冒充女主嫡女的位置,为的就是在以后替真正的嫡女,也就是女主去死。 芸熹最后死的很惨,行凶者对她有着极为强烈的恨意,分骨,剜肉,到头来只剩下了一团红白…… 只不过张队女儿摆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换了对她动手动脚的拳击教练,隐约听到了小说里的几件案子,当时只觉得还有点意思,具体什么自己毫无印象。 “郡主宽宏大量,是草民逾越了,此事定是有人有意栽赃嫁祸郡主,草民定全力搜捕,还郡主一个清白。” 娄一竹的思绪再一次猛地被拉了回来,只见领头的捕头忽地三两步走上前,一脚踹开了还愣在原地的几个捕头,清脆地跪在了娄一竹面前,嘴皮上的胡子抖得厉害。 她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人群中突然被推出来了一位被众人唤作李满的矮瘦男子,原本就不高的个头再加上严重的驼背,显得人更为鼠相。 他左右转着眼睛,结巴道:“郡,郡主怎么了,郡主就能随意杀人?” 杀人,她何时杀过人? 娄一竹的耳边闹哄哄的,脑子一团乱麻,她咬了咬牙试图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若是按照剧情,她马上就会再死一次。 第一案如今看来已经开始,她要是想活下去,就必须立即跟上剧情,任何一次错过都会走向必死的结局,抢在女主前才能走在剧情的前面,从而去引导剧情走向。 而且她似乎已经牵扯了命案,骑虎难下,自证清白找到真凶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事,要是一开始就被当做凶手关进牢房,那她的死会成必然。 所以,她得尽快解决眼下的诬陷,还得抢先女主一步破了案子。 想到此处,娄一竹缓缓定下心神,眼底回归了以往的清明,她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这叫做李满的男人身上。 这人巴巴地看着捕头,脸上露出几分恐慌,他抬起一只手安抚般的拍着自己胸口,喘着气道: “前几日深夜,我亲眼见着这女子在南巷口伙同一男子行凶,刀光一闪,那人惨叫一声后就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吓得不敢出声,怎知今日我去河边洗脸,一伸手就碰着了河里漂着的东西,那双眼就凸愣着死死盯着我,像是怨我没救他咧!唉哟造孽哟,老祖宗保佑啊!” 短短几秒内,此人的右肩耸动了三次,眼珠子时不时朝右打转,手也一直摩挲着衣角。 他在撒谎。 娄一竹收回目光,搜刮起芸熹的记忆来。 前几日夜里,芸熹为了跟踪庶妹,带着丫鬟悄悄出了府,顺利的跟着庶妹来到了一座院门前,不料还没等她看清门前的牌匾,就被庶妹听到了动静。 慌乱间她和丫鬟走散,躲到了一个巷子里,后来就没了意识……再醒了,就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 “我没杀人。”娄一竹冷不丁地开口道。 “你扯谎。”李满像是早就料到了,立马横眉竖眼地打断了她,“你杀人后衣上沾了血,我一路跟在你身后,亲眼看见你将沾了血的衣物埋进了城边的胡杨林里。” 李满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素白云锦对襟,上面染着大片的血晕,一红一白霎眼得很。 他叹了一口气,将对襟称展开来,朗声道:“原本还不知你是群主,还奇怪这衣衫内侧的图纹是个什么,诸位请看,这不就是安王府的图腾吗?” -- 第3页 李满将衣物高高举起,面朝四周晃了晃,人群中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声潮。 转完一圈,男子走到捕头身前,交到了他手中。 娄一竹心里沉了一下,按照记忆这件对襟确实是芸熹的,不过什么时候不见的芸熹自己都不清楚。 她暗暗挑了挑眉,摆出一副委屈的姿态,细声道:“这对襟确是我的,不过我不知怎就到了他手里。” “郡主再如何狡辩草民也难说其词,只是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定夺。” 李满一声话下,人群中顿时响起来好些附和声,哀那世道不公,一条人命白白就没了。 大胡子左右张望一番,为难地看了眼娄一竹。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娄一竹的脸上,希望能挖出几分慌乱,或是公子王孙惯有的娇妄嚣张。 但郡主偏偏没有,郡主如传闻般面如桃花,明艳动人,单是站在那就勾住所有人的目光,她一双清亮眼眸张得圆圆的,似乎一切事物都与她无关。 见此情境,娄一竹差不多也把事情原委搞明白了,这男子无非是想栽赃嫁祸罢了。 不过这人也敢诈到她眼前来了,自从她上了警校,就再也没有人能诈过她。 娄一竹轻拍了下挡在身前的丫鬟,双手合在腹前,端庄地走到了人群中间,她清了清嗓子,直勾勾地看向驼背男子,模仿着芸熹的语气道:“你说,你那晚看见了本郡主对吗?” “对。” 眼神朝左,下巴微扬,说的是真话。 “据你所言,那晚已是深夜,请问你在外面做甚?”娄一竹微微勾起嘴角。 “我在外面做甚?我因夜里辗转难眠,便出来散散心。” 生硬地重复问题,典型的谎言特征。 “杀的什么人?”娄一竹步步紧逼。 “这,我怎么知道……”男子面露恼意。 那天晚上,芸熹定是被有心人做了手脚。 娄一竹暗暗有了定夺,将目光移向了人群,朗声道:“本郡主承认那日夜里出了王府,那件对襟也确是我的。不过待我走到南巷时,就被人打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什么我并无记忆,人,不是我杀的。”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有反驳之声。 娄一竹招手阻止,继续道:“我身为郡主,何必亲手去杀贫民百姓?还亲自去处理衣物?显然,这口口声声说亲眼目睹了我杀人的话就是无稽之谈。诸位安心,我定会亲手揪出行凶之人,还死者一个公道。” 娄一竹走到男子面前,嘴边噙着大家闺秀应有的礼貌微笑。 眼前的郡主分明还不及他高,男子看着那双眼睛却情不自禁慌了起来,就像是会看透他的内心一般。 “至于你,你可知,诬陷郡主是什么下场?”娄一竹微微眯起了眼,随后又柔下了嗓音,对捕头说道,“大胡子,劳烦你将尸首带来对一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神女她预言又成真了》求预收~ [说什么什么成真的神女X 病态阴鸷皇子] 叶昕缘穿到了一本古言小说的前传里,一年过后小说的剧情才开始发展。 原身是当朝第一大神棍的首席女弟子,连皇帝见了她都得尊她一声“神女”。 书中写了,她会在反派逼宫当日被乱剑斩于众目之下,以绝全朝上下求仙问道的歪风邪气。 为了暂时保命,叶昕缘被迫走上了招摇撞骗的道路…然而原身是个女骗子,她却是一个撒谎就会脸红结巴的小姑娘。 但她发现每到紧要关头,她便会红着脸吐出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然后这些话竟全然成真了。 众人惊叹:神女,神女,真乃福星矣! 叶昕缘:不是,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啊…… * 叶昕缘偶然路过宫中僻静之地,随手救起了一位落水的蒙面男子。 面具散落,少年的脸清冷出尘,眉眼间浮着病态,但面中却有一条狰狞刀疤。 她又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凶煞恶骨,帝王之相。” 少年看着她突然破开一个笑:“相传神女冷如谪仙,句句珠玑,却未曾听闻…也会脸红?” …… 一年后,剧情开始,叶昕缘才恍然得知原来少年便是小说中残暴恣睢的大反派,那位不日会在逼宫后亲手杀了她的三皇子。 叶昕缘:谢谢,这下我真得逃命了。 【食用指南】 1.双c 小甜饼 2.求收藏呀求收藏(11.27) 第2章 那边应声答应,立刻派人去了。 见李满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娄一竹也不愿再说,她站回小盈的旁边,附耳对她说了些什么,两人一来一回,说的忘我,倒是把周围看戏的人当做了空气。 小盈听完便瞪圆了眼,对她摇了摇头道:“小盈不能把小姐一人留在这。” 娄一竹朝她睨了眼李满,两人顺着看去,只见李满像是在街头演讲的专家,一圈一圈的来回走着,将那天他声称看到的场景说的绘声绘色。 “当真是声起刀落啊,啧啧啧,我李某生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如此凶狠恶毒的方式,这芸熹郡主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李满面色红润,眼里都放着精光,神色动情。 -- 第4页 话音未落,届时传来一马蹄声,不出一刻,一人便抱着一黑匣子跑了过来。 尸首到了,许是看到那白绸下隐约露出的形状,李满呆呆地合上嘴,四周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盈看了眼娄一竹,又扫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最后咬咬牙,转身走了。 娄一竹余光瞥见小盈离开,便抬脚走到了黑匣子旁边,微微弯下了身,掏出胸口处的手帕,她最后沉着声看向李满,问道:“李满,你可保证你句句属实,接下来你可无路可退了。” 李满面色一僵,扯出一个笑容,粗声道:“自然。” 娄一竹仔细地审视着李满的表情,心里有了底。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便让本郡主一探究竟。”娄一竹暗吸一口气,就着手帕掀开了白绸一角—— 一颗人头赫然惊现于眼前。 不知为何,娄一竹的鼻尖不仅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儿,还隐约闻到了一种类似于兰草的香味。 尸首的刀口卡在脖颈中央,泡发的皮肤上遍布着腐败绿斑,尸斑完全固定,娄一竹就着白绸按压上去,丝毫无褪色。 她用视线上下扫描着尸首的神情,尸首的瞳孔放大做痛苦状,舌尖微探出口外还泛着黑紫。 这倒不太像是斩首的样子。 娄一竹又扒拉起尸首的头发,头顶上露出好几片斑驳的头皮,看来已到了头发易脱阶段。 这人已经死亡超过一天了,这么推算的话,确实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娄一竹就着白绸,侧转过尸体头部的两耳。 身旁众人见状倒吸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娄一竹不自觉皱起了眉,忽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开始仔细搜寻起来,在看到刀口处那一抹紫时,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娄一竹一言不发地起身,柔柔一笑,一步步走到李满跟前。 “罪民,你还不认罪?” 李满全身绷紧,语气竟有些发颤到:“呵,何以见得?” 娄一竹温温婉婉地笑了一声,一双圆润杏眼猛然一张:“此人根本不是你所说的被砍死的”她停顿了一秒,朗声道“他是被活生生勒死的。” 话音一落,激起了一阵惊呼声。 白玉似的指尖指了指李满的喉头:“就是这里,那颗人头的颈部,有青紫色的勒痕,舌尖发紫,瞳孔放大呈痛苦状,显然是被勒死的。若是不信,大可让衙内仵作看看。” 见此,看戏的群众皆交头接耳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娄一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而你口口声声说亲眼见我命人一刀砍下他的头,是不是能证明,你在诬陷本群主呢?” 显然是没有料到,李满那双斜挑细眼不自觉地跳动起来,“这……我,夜里黑,我许是看错了…” “可你说声起刀落,那人惨叫一声就没了动静。”娄一竹无辜的睁圆了眼“但若是勒死的,定然是一阵挣扎呜咽之声。” 李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一张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此情景,众人唏嘘了一声,他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李满满口谎言,从一开始诬陷芸熹郡主的目的就昭然若揭,如此着急的模样做实了做贼心虚四个大字。 人群中甚至传来几声暗骂,骂李满耍了他们。 李满急了,还想煽动周围的人一起声讨娄一竹,但又说了一圈大家也是冷眼旁观,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好些鄙夷。 “芸熹郡主,草民们属实被这李满之言蒙蔽了双眼,还望郡主莫怪罪啊。”一人带头向娄一竹请罪,随及众人接二连三地向她道起歉来。 就在事情将要落入尾声之际,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捕头,面露急色,径直朝着黑胡子单膝下跪: “报,衙门前有一妇人闹事,说是那人头是她儿子的,闹得好多人围观,大人吩咐要您立即将犯人缉拿归案。” 被押下的李满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也不吱声了,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胡子为难地看了眼身旁的小郡主。 娄一竹大步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地朝他招了招手,像是想起刚才的表现不像是郡主的姿态,调整了下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正好,让你家大人狠狠治这人的罪。” 黑胡子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本就不宽的石板小道已挤满了市民,街边摆着的小商贩也顾不上吆喝,各自伸长着脖子看她。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娄一竹心想,果然哪个世界的人都爱凑热闹。 没走多久就到了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她被街上的琳琅花了眼。 也不知道那闹事的妇人是否同李满是一伙的,如果是,他们又何必逮着她不放?幸好已经叫丫鬟回去搬救兵了,既然已经确保不会被抓进大牢,倒不如趁此机会探探那妇人的底,也好助她快些破案。 娄一竹看了眼糖葫芦,暗自摇了摇头。 衙门离她被拦之处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没走多久前方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出现在眼前。 走近一看,便发现众人皆对着衙门口的妇人指指点点,从话语来看,无非是表同情与妇人的儿子死的惨,死的怨,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不只是谁大吼了一句,一排排的市民接连转头朝她看来,脸上皆露嫌恶之色。 -- 第5页 府门前的妇人身披白衣,头戴丧帽,约莫四五十岁,正跪坐阶梯下的石台上,双膝正前方。 听闻动静,妇人止住了哭喊,也朝她看了过来。 眼见着妇人目光中的恨意滔天,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才好,一双眼死死地瞪着她,冷声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 声音呕哑难以入耳,似锯木之音。 一路上她就发现此事刚出就被李满给传遍了,但凡在街上走过一遭的人都知道是她杀了人。 那妇人说话时下巴前伸,看来是真的很愤怒,然而说出的话却缓慢轻柔,表明她内心正极度悲伤。 分析完妇人的表情神态,她确信,除非专业系统的学过,不然决计不可能装出这样的状态。 还没等她否认,李满的声音就从身后传出,骂骂咧咧地打断她:“是,就是她,不过这衙门存心要护她,反而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这老天不公啊!” 身后偶起两声为她辩解之言,但终被隐没于人群之中。 周围太吵,只有上前同妇人交谈。 她一步一步朝着妇人走去,从她的角度看去,那妇人身形高大,体型健壮,倒不似寻常女子。 妇人蜷缩着,背脊都弯成一团,悲痛万分地哭喊:“儿啊,这世道不公,良善之人却死于非命。” 眼见着离妇人仅有五步距离了,娄一竹心下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百姓都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一片沉默中,她想的是趁安静尽快去安抚妇人,再将事情原尾说清,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再走两步,绕到妇人跟前,还没来得及说第一个字,就见妇人瞥了她一眼,随后眉毛朝下皱紧,上眼睑扬起,眼周紧绷。 完了,这是要对她实施暴力的神态。 娄一竹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正欲转身逃跑,就听见身后凄厉的哭声: “既然官府不为你做主,那便娘来替它。” 话音突变,霎那间,一股猛力将她拽了回去,与此同时,模糊间一道亮光在她眼前闪烁几下后没了踪影。 待她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妇人扣住命门,侧颈处传来的凉意让她知道那把刀很快就会刺破她的动脉。 脑子嗡嗡作响,她听见妇人嘶哑又无力的呜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恍惚间听闻四周已是混乱如麻,几声救命的呼喊格外突出。 娄一竹很快反应过来了,眼前逐渐清晰,她看见李满立在人群角落,直愣愣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光。 感受到刀尖就要刺入她的脖颈,她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人群中传来了一片惊呼声,只见一道黑影从东南方的房檐上一跃而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玄衣劲装男子朝她飞来的途中硬生生将李满踢晕了过去。 还没等娄一竹看清楚,影子在眼前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松木冷香。 微凉的手飞快的擦过她的腰,天旋地转之际,颈间的匕首随着那人一计飞踢砸落在地面之上。 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身处五米之外了。 只见妇人一个侧身纵身一跃,和那男人厮打起来。 娄一竹连忙跑到了一边,她努力地想看清那人,然而除了那男子如墨般飞扬的发尾,什么也看不真切。 掌风很快就停了。 不出十秒,妇人就被玄衣男子按压在地。 几缕碎发在争斗时落在男子额间,遮住了眉眼中的煞气。 “安王嫡女,尔等庶民岂敢?”只见他微红的薄唇一张一闭,声音如同秋日之风,夹着几分冷意。 娄一竹怔愣着看着男子的脸,一时间心跳漏了一拍。 这男子生的过于好看了。 她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脸,他下颌的弧度完美的近似妖邪。 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关于男子的记忆就浮现在了娄一竹的意识里——傅骞,安王的暗卫,平日里观察芸熹的一举一动并向安王汇报。 不出意外是小盈搬到的救兵。 正当娄一竹目光涣散时,傅骞的目光就像毒箭一样巡视,最后射到了她脸上,只见他微微颔首,问她:“郡主可曾受伤?” 娄一竹连忙摇头,心底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那一刻她还没有发现,她的心脏正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着傅骞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朵毒玫瑰, 后来—— 娄一竹:这是哪里来的纯情大帅哥!! 第3章 傅骞收回目光,手下的剑又压下去几分。 “哈,安王嫡女,贵族小姐就能随意砍下庶民的头颅,浸泡在那寒水之下,泡到面目全非,甚至连个完整身子都不留?”妇人嘶哑地低吼,苦笑道:“我张家镖局为安王府做过多少事,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马步声和兵甲碰撞声由远及近,人群混乱起来,只见约莫三四十安王府兵穿过人群,将娄一竹团团围起来。 几乎同时,无数衙役从衙门府口鱼贯而出,两队衙役之中,正当两方人马处于针锋相对之际,一位身着蓝红官袍的大人正晃着衣摆面露急色地小跑而来,他厉声喝到:“都给我住手,伤到了郡主本官拿你们试问!” -- 第6页 为首的府兵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县令,身后的一众府兵持刀,做进攻状,他一板一眼地传着安王亲喻:“县令大人治理不力,任小人污了群主清白,该当何罪?” 双方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娄一竹这才猛然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她举了举手,命令府兵都停下。 娄一竹自觉屏蔽掉剑拔弩张的气氛,把心思转到正事上,琢磨着妇人方才的言语。 她太不简单,在她身上下功夫应该能找到不少线索。 敲定主意后娄一竹便打算安抚她。 “阿娘,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娄一竹缓缓走上前去,拽了拽傅骞持刀的右手袖口,示意他放下剑,然而对方并无反应。 她抬眼看他,发现傅骞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缓缓抽开了手。 压下心中莫名的寒意,娄一竹慢慢地俯下身欲扶起妇人,软声道:“我知你现在并不信我,但倘若你真杀了我,让真凶逍遥法外享受余生岂不是更加可恨?” 妇人刚想拨开娄一竹的手,闻言顿了一下,随后便任由娄一竹将她扶了起来,她绷紧嘴唇,一双精锐的眼在她脸上细细打量,似乎在探测她话中虚实。 眼见着妇人下压的嘴角缓慢回到水平,娄一竹才舒了一口气,现在她应该冷静下来了。 为图方便,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将整件事的原委给在场的人解释了一遍,话音一落,就转头看向人群中已然晕倒在地的李满。 听愣的群众回过神,纷纷退了一步,李满便赫然出现在妇人眼前,两个离得近的王府兵走去一人拽着一只手将他拖了过来。 余光中瞥见县令大人正领着一波人朝她走来,娄一竹便喊了一声大胡子,让他把尸首拿来:“大娘若不信,便将…您儿子交与衙内的仵作一探究竟,总之,虽不知真正行凶之人是谁,但那李满定是行为鬼祟,定要把他交给衙门。” 眼见着县令有上前同她寒暄的欲意,娄一竹不动声色地一个退步,退到最近的傅骞身后,落落大方地着朝县令点了点头。 傅骞双手抱剑,抿了抿唇,敛下了眼皮。 县令生的膀大腰圆,一张颇为和善的圆脸看上去极好说话,他愣了愣,随即懂了娄一竹的意思,便唤来了大胡子。 娄一竹瞥见那边大胡子正同县令耳语几句,随后便捧着尸首走进了衙门。她沉下心分析起眼前的情况。 眼下来看,这妇人应是张家镖局的老板娘,悲伤之色不似做伪,和李满大概率不是一伙的,难道说是李满杀了老板娘的儿子然后栽赃嫁祸给她? 不对,既然那捞起来的人头已经被泡的面目全非,那老板娘又是怎么认出来这是她儿子。 “阿娘,您如何确认那颗头是您儿子?”待妇人情绪缓下来,娄一竹皱着细眉问道。 妇人解释道:“我儿子左颊处生来便有一颗红痣,他于前四日没了踪影,我翻遍整个上京城也没找到,今日听闻……我连忙赶去,一看,果真是他。他虽不会功夫,但生的是又高又壮,除了有底子的壮汉,没人可以害他。” 那就更不对了,李满那模样,跟她差不多的身板,走起路来都能看出气血不足,怎么可能动的了手。 “那您可知,您儿子与那人是何关系?”娄一竹指了指被衙役架起来的李满,李满刚被一泼凉水浇醒,正手舞足蹈地喊冤。 妇人瞥了李满一眼,眼底闪过几丝鄙夷,摇了摇头:“我儿子满腹诗书,是要考状元的,成天都在书塾,怎么可能和这种市井商贩扯上关系。” 很奇怪,假设老板娘儿子真的和李满没有关系,李满没有能力杀这个人,那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地诬陷她,那天夜里她又为何会无故昏迷? 娄一竹看着那边的李满,想着要去仔细查他。 不多时,大胡子提着一个两鬓发白的小老头出来了,从穿衣打扮来看,多半是个仵作。娄一竹往里面看了一眼,女主多半就在里面。 那小老头被放下后,不慌不乱地整理好褶皱的衣物,然后声如洪钟般吼道:“不错,那人确实是被勒死的。从伤痕来看,凶人是用细绳索从后背套住后勒断了尸首的脖颈,为掩饰死因,便沿着勒痕上边割断了头颅,却因一时马虎留下了一小段勒痕。” 话音一落,便定了围观百姓的心,有信的,亦有怀疑有蹊跷的,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喧嚷间,李满被扣押,妇人被带回。 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见眼下也再问不出什么,娄一竹便打算打道回府。 当脑子彻底放松下来,她才突然发觉到傅骞还站在她身侧。 所谓暗卫,难道就是随时随地隐身吗?娄一竹想了想,偷摸着抬头瞟了他一眼。 傅骞生的高挑,她差不多只够着了他的肩膀,从她的角度看去,那张细白脖颈上的性感喉结刚好沉稳地滚动了一下。 她素来喜欢喉结好看的人,娄一竹一怔,耳尖轻微发烫,她慌乱地移开眼,目光胡乱在那张脸上摸索,冷硬的下颌线,薄唇,挺直的鼻…猛然间,她和一双冷漠的眼睛对上了。 黑耀般的眼隐隐藏着狠戾。 娄一竹只觉得这一眼就像化作一团寒气,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冻住她还冒着热气的血液。 “郡主想走?”那双微红的薄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 第7页 娄一竹磨了磨冒着冷意的指尖,僵硬地点点头。 傅骞下颌微抬,稍稍抬起了眼,示意她先走,他跟随在后。 心下一松,娄一竹连忙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还没走两步,那边的县令就急忙忙地追上前来,他一边快速地摸着山羊须,一边踌躇地开口道:“郡主今日受委屈了,是本官失职,不过那满口胡言的李满已经被本官押下,还望郡主回府……”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娄一竹莞尔一笑,打断了他:“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劳烦大人若此案有了进展,头一个捎话给我可好?” 要是能掌握一手消息,助她抢在女主前破了案子,卖一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听了娄一竹话里的意思,县令眉头一展,袖袍一挥便笑了起来,连声答应了。 娄一竹清了清嗓,当着众人的面道:“今日本郡主无故受奸人污蔑,这事不会轻易揭过去,在结案之前,我都会插手此案,我亦知真凶就在当场,仔细等着罢。” “切,她这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抓得了真凶啊……” “你小点声,不怕掉脑袋?” 不管底下人说闲话,娄一竹欠身告别完县令就跟着芸熹的记忆朝着安王府走去,那几十王府家兵整顿好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五米处。 差不多是原路返回,上京城的路很有意思,一边是绵延无边的茶楼酒馆,商铺作坊,一边则是映着天光的平缓绿水,随处可见精致的画舫浮在水中。 按理说傅骞一般解决完芸熹的麻烦就会藏回暗中,这次却一直跟在她身后,应该是安王做了吩咐。 刚才一时情急,没有注意保持芸熹的人设,不过幸好她本身的性子和芸熹没有太大出入,倒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这边娄一竹脑子还放着空,后头就传来了傅骞清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郡主怎懂验尸之术?” 娄一竹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突然发现傅骞的眉骨间有一道疤,给一张俊逸的脸平添了几分煞气,很有味道,介乎邪佞和清冷之间。 这是芸熹五年前遇刺,傅骞为了救她被一只袖箭刺过留下的。 在芸熹十岁的时候,傅骞就被安王安排暗地里守护郡主安危,芸熹讨厌束缚,傅骞不爱说话,两人基本上只是救人和被救人的关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 娄一竹也不知道傅骞在书中担任什么角色,不过他大概率不会发现她是假芸熹。 暗暗在心里斟酌一番后,娄一竹垂下眼,轻咬着唇疑惑道:“这不寻常吗?近来我看了好些诡诞话本,多少也懂一星半点。” 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傅骞嗯了一声就再没了声响。 刚准备入戏的娄一竹有些不自在,她无奈转回身,继续向前走,两人相顾无言,只能听见周遭嘈杂的叫卖声,嬉闹声。 正值酷暑,天色分明炎热的很,娄一竹却无端觉得清凉。 约莫还差半柱香的时间就能看到王府,然而娄一竹走着走着,突见身边的行人议论纷纷的朝南边河岸跑去,个个脸上挂着惊恐。 又发生什么事了?娄一竹心中突然涌上一丝不妙。她回头看了一眼傅骞,便跟着人潮向着南边河岸一路小跑而去。 娄一竹到的时候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人叠着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从嘈杂的讨论中捕捉到“死.人了”“头”“造孽啊”几个词。 正当娄一竹涌上几分恼意之际,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只听见耳边渐渐响起了风声,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衣诀翻飞之时,鼻尖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松木冷香,不过片刻,她就越过了人群,稳稳地落在了最前头。 那是一颗被头发胡乱缠住的球状物,同样是从颈间被人一刀砍下,刀口处已然溃烂,被水泡的发白。 娄一竹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缓慢地将纠缠在一团的发丝分拨向两边—— 看到尸首的模样,娄一竹手一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将树枝扔进了河里,她大口地深呼吸,下意识地抓紧了傅骞的手臂,肌肤间传来的热度让她渐渐镇定下来。 娄一竹已经不敢相信她的眼睛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看这颗和今早的那颗长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的详细过程以及微表情的分析都来源于资料 ps.1.女主不是刑警,只是个心理顾问(重点),没有实战经验,没有实战经验。(意思是她看到人头也是会怕的呜呜呜) 2.恋爱为主,探案为辅。 3.无脑小甜饼,考据党勿纠。 要是不介意,就请入坑吧嘿嘿~ 第4章 两颗头.颅都在河里泡过很长时间,面目全非,但是娄一竹能确定的是,这人的左颊处有一颗红痣,俨然和今早的那人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娄一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她心情逐渐平复后,睁开了眼。 傅骞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被她紧抓的手臂。 感受到他的动作,娄一竹连忙放开了手,随后双手握紧,围着尸首打量了起来。 依痕迹来看,两人的状况基本上一致,很大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并且离被害之日已有段时间了。 娄一竹双手背后蹲了下来,用目光仔仔细细地观察起颈间的刀口——没有青黑瘀痕,刀口平整,说明刀砍下来的时候组织活跃,那么,这人就是干脆的死于刀伤,而不是被勒死后再被砍下。 -- 第8页 目光上移,不自觉地停在那抹红上,娄一竹清澈透亮的双眼涌上几分迷茫。 两人脸上同一处都有一颗红痣,若两人不是同一人所为,他们都选择了脸上有红痣的人,并且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样……这种巧合性未免高的离谱。 若确是为同一人所为,他的对象为什么都是脸上有颗红痣的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凶手是为情还是为仇? 前后两次不是用同一种方式致死,却殊途同归,这又是出于什么? 娄一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起身,她大二那年从侦察转去了心理,之后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一个完整的破案过程,工作后也只需要参与心理介入环节,这些对她而言确实生疏了不少。 “郡主看完了?”娄一竹想得入神,猛的一下被傅骞拉了回来,她挪了一眼目光,发现傅骞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冷声问道。 傅骞斜了一眼后方,她顺着方向看去,一众衙役正沉着脸提刀赶来。 “大人,大人,城中出了这种事,你们要早日抓出那歹徒啊!” “不是都抓到了吗,就是那个卖包子的李满。” “你知道什么?连芸熹郡主都说了不是李满,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旁边看着呢!” 一日之内接二连三的骇人之物被打捞上岸,四周围观的上京城百姓一见到官兵就炸开了,叫的叫,喊的喊,情况混乱非常,不一会儿就听见官兵扯着嗓子驱散百姓的呵斥声。 一熟悉的身影拨开层层群众,大胡子皱着脸赶走围在身边问这问那的围观百姓,转头一脸讨笑着对娄一竹行了个礼,挥手叫手下快去处理。 听到适才群众之间的谈话,娄一竹默默看着几个捕快拿着白布一脸抗拒地将地上的尸首包裹起来,想必是气味熏人。 早上她在第一颗头颅边上曾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草香,刚刚检查这一颗时,倒是也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不过是淡淡的柑橘香。 娄一竹不太明白她为何会在逼人的臭味中闻到这些,不自觉皱起秀眉道:“那个李满怎么说?” 大胡子抓了把下巴,斟酌着语句道:“他,他说他仅仅是看不惯郡主你高贵姿态,想坏你声誉。” 好生犟的嘴,以为这样说衙门就会治他个诽谤罪,相比包庇凶犯还仅仅是个活罪罢了,真当衙门的人是傻的。 “郡主放心,衙内刑罚多种,定能撬开他的嘴。”大胡子小心翼翼地瞟着娄一竹的脸色,连忙说道。 “越快越好,除此之外,”娄一竹鸦羽轻抬,继续道,“明日辰时,派一两个机灵些的捕快去王府候着我,此案我要亲自去查。” 大胡子一愣,连声答应,擦了擦额前的汗:“让郡主受惊了,接下来的事便让草民来处理即可,郡主早些回府,莫让王爷等急了才是。” 时间确实不早了,芸熹再怎么任性也不敢让父王等她用膳,虽说这次事出有因。 娄一竹点点头,玉指隔空指了指那颗人首:“你回去将今早的那颗和这颗一同交给仵作仔细检查着,回头派人给我消息,细致些。” 也不敢问原由,大胡子点头如捣蒜,恭送着娄一竹离开。 娄一竹离开河岸后就加快了步伐,大胡子倒是提醒了她,安王素来不喜等人,何时起床何时用膳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一旦过了时辰就会发怒。 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她边走边回头看去,只见傅骞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面上看不出一点汗意,倒像是在散步一般,脚下却没慢下一点。 她抿了抿嘴,出声问道:“还有多久到午时?” 傅骞抬了下眼皮,想都没想就回道:“一刻。” 算了算时间,还算够,娄一竹便放缓了步子,想了想不禁觉得傅骞有些奇怪,既然全王府上下都知道安王的性子,怎么这傅骞方才不催她快点回府,不怕被主子罚吗? 越往前走,地方就越是清静,不出半刻,娄一竹便看到了安王府外巡逻的护卫,几队护卫绕着高耸的白砖墙边游走,所经之处皆有人向她行礼。 待走到门口,便看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刻着安王府三个大字。 刚跨过门槛,一堆丫鬟便涌了上来,被她打发回府的那个少女模样激动地轻扯了一下她的袖摆:“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小莹甚是担心。” 丫鬟小盈从小便跟着芸熹,语言动作上肉眼可见的比其他随从亲昵一些,不过还是能看出拘谨。 娄一竹按着记忆里的状态和丫鬟们寒暄了几句,不多时王府管事便轻着步子走来,对她弯下身,字正腔圆道:“郡主,王爷已在堂前等候,请郡主随我一同前往用膳。” 娄一竹点头,用余光一瞥,才发现一直跟着她的傅骞早已不见踪影。 亭台楼榭,九曲回廊,穿过院内花园便到了大堂,大堂四角立着红木金雕柱,迎面摆丈八条案,案前摆着硬木八仙桌,一边放着一把透雕红木椅。王爷坐在桌前主位上,身上穿着玄紫色对襟窄袖长衫,各边椅上皆坐着府内妾氏。 安王性子怪,分明喜静,却又要同堂用膳。 “芸熹,回来便坐下用膳。”浑厚的声音透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娄一竹快速瞟过安王那张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嘴角微翘,眼睑收缩,看来安王心情还算愉悦。 -- 第9页 娄一竹娓娓行了个礼,便连忙对着仅剩的空椅子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吃的安静,各边坐着的妾氏甚至还有些紧张,每每夹菜都会先偷摸着看一眼主位的安王。 娄一竹无端觉得压抑,不敢说话,便研究起桌上的菜来。单从这桌上菜式布局,就能看出安王有多宠爱芸熹,芸熹喜辣,桌上一大半都是辣口,看着几位妾氏都暗暗喝水,娄一竹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安王罢筷,众妾氏也连忙跟着罢筷,有的碗里还刚吃了一半。掠眼看了眼她,安王淡淡喝了口冷茶,开口便如寻常人家的父亲:“芸熹,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安王一开口,几位妾氏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离衙门前一事已经过去了不久安王必是已经知晓。娄一竹摇了摇头,出言颇有几分委屈撒娇意味:“是芸熹太傻,被人钻了空子,改日女儿定要亲手抓住那真凶,以证清白。” 安王似乎对这套动作很是受用,笑了两声,随后放下手中杯盏后嗔骂道:“你啊你,别给本王又惹了什么乱子。” 看上去对芸熹当真是宠爱有加。 娄一竹面上软软地笑着,手心里却冒着冷汗。 方才一来一回的话语间,她不曾放过安王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无一例外皆不出任何差错,宛如一个对调皮捣蛋的女儿无可奈何的老父亲。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芸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对着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替身也能伪装的跟真的一样,要不是城府极重不容半点差错,要不就是已经沉浸在这个角色里出不来了。 无论哪一种,都是非正常的极端。 再观妾氏对他的态度,恐怕安王当真是个喜怒无常心思极重的狠角色,她要是一不小心露出点马脚,安王必然起疑。 安王挥手,接着各妾氏朝娄一竹唠上几句话后就纷纷退下,转眼间堂内便仅剩下王爷和她。 安王又朝空中打了声响指,一道黑影从窗外一翻而来,几乎是一眨眼,傅骞便一手撑着剑,朝安王单膝下跪。 “今日傅骞救你来迟,你觉着该如何处罚?”安王左手转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抬了下眼皮掠了傅骞一眼,语气平淡如水,“虽说是本王叫他做事去了,但他着实失了分寸。” 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支走了傅骞,到头来还要责怪傅骞没跟着她。 娄一竹暗暗想到,正欲走到傅骞身旁替他求情,便听见傅骞说:“属下甘愿领罚。” 娄一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从前傅骞因为芸熹的娇纵受过不少罚,每次芸熹都对他冷嘲热讽。 她抱起双臂,徉装羞恼地横了他一眼,像以往一样讽他:“本郡主都没说罚不罚,罚什么,你就要领罚,急什么?” “是。”傅骞低头应道。 安王默不作声地将二人互动尽收眼中,眼底是一团拨不开的浓雾。他抬了抬眉,一脸兴味地问道:“那芸熹你来说说,你要罚他什么?” 娄一竹默默观察着安王的表情,安王脸上虽有笑意,但眉毛紧绷,持续了五秒以上。 说明他并不开心,面上虽对娄一竹和颜悦色,但心中对刺杀之事隐隐动怒。毕竟要是芸熹出了意外,到时候谁去做自己亲生女儿的替死鬼? 既要让安王满意,又不能真的处罚傅骞,还要对她自己有利。 娄一竹深吸了一口气,粉润的嘴唇微翘,忿忿道:“那就罚傅骞从今以后对我寸步不离护我周全,外加抄写一百遍属下知错交到我跟前。” 安王颇有意味地看着她:“你不是向来不喜他跟着你?” 眼看着安王眉头舒展,眼角有起纹之势,娄一竹继续道:“恰好明日我要同衙门捕快一同去查案,有傅骞跟着我,父王也不用担心,这样,父王便准我去了吧?” 安王的眼神从娄一竹扫到地上跪着的傅骞,随后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留下一句“随你。”便朝屋外走去。 见安王走远,娄一竹轻轻踢了踢傅骞的鞋底,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傅骞缓缓起身,一双凌厉的眼直直地看着她。良久,微红薄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字:“多谢。” 娄一竹闻言一愣,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脸上闪过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东西你别忘了抄。”说完也不等傅骞有所反应,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嘿嘿 第5章 一道晨光顺着打开的云纹紫檀木门间的缝中钻进屋内,一些打在玄色地面。 一众丫鬟端着水,低头弓背着走向主室。 房中卧着一个人,隐隐约约能从飘动的纱里窥探一二。 “小姐,该起了。”丫鬟小盈掀开暖白床幔,轻声在娄一竹耳旁说道。 猛一睁眼,入目便是晃的让人头疼的轻纱以及数十人直勾勾的目光,娄一竹吸了口气,一手撑着床坐起身来。 劝走一众丫鬟洗漱完毕后,小盈神神秘秘地走到她身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放在她手中:“小姐,今天一大早衙门就送信来了。” 小盈一边说着眼里一边放着光,两边脸蛋红彤彤的,看似异常兴奋。 娄一竹觉着这丫鬟情绪都写在脸上,倒是有几分可爱,接过信,言语中带了些打趣:“你这般兴奋做什么?” -- 第10页 小盈被戳穿了心思,一双手在腹前绞了又绞,喏喏回道:“掌事吩咐,小盈要同小姐一起出府,因着往日看了好些话本,小盈颇觉新奇有趣…” 娄一竹闻言笑了笑,跟就跟了吧,左右有傅骞跟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三两下展开信件,她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昨夜衙门连夜拷问昨日诬陷她的李满,还派人打听了李满的身世,得知李满今年四十有一,家中一直做着不起眼的小买卖,从小因为外貌丑陋身形矮小被邻里说笑,养成了他沉默孤僻的性子,加上生活窘迫,到三十余岁也没娶上媳妇。 正当街坊邻居都以为这李满会孤独终老之时,一日路过李满家的妇人发现屋子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女子见着她还对她盈盈一笑,说她是李满前些年养在城外村里的妻子,这几日才进城投奔李满。 自那消息传开后,李满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从前嘲笑过他的人都赶来一睹女子的风采,最后皆愤愤而归。 至此,李满阴沉的脸日日红润起来,走在街上也一改以往的畏手畏脚,甚至还会同人打招呼。后来他便在城中南街河岸摆起了早点铺子,卖些包子馒头。 按道理来说,李满这种胆小怕事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敢诬陷郡主,然而无论衙门用了多少刑,他皆咬口不认,就说是看不惯芸熹的高傲作风,就胡乱编造了一番行凶场景。 娄一竹看到这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抿了抿唇换下一张。 下一张是衙内仵作对昨日两颗头颅的鉴定,两颗头颅的主人皆于三日前死亡,二者不仅看上去极其相似,甚至连计算出的身形体重也相差无几。 不过排除两者左颊上相同的红痣,剖开因发白发泡而模糊长相的皮肤,可见两人的眉骨、鼻骨及颧骨等皆大不相同。 这二人并非孪生兄弟。 再者,第一颗头颅是先用绳索勒断气后再用的刀砍下,而第二颗头颅则是直接砍下,据刀口判断两者皆像是专门砍骨的大刀所伤,并且依刀口轻重来看,皆为一人所为。 信已读完,娄一竹默不作声地将信纸折叠起来,塞进了宽袖里。 本想问问小盈衙门派的人来府没,才发现小盈从她开始读信时就退下了,她看得入迷倒也没听见动静。 听见娄一竹的呼唤,小盈便连忙进来了,肩上还背着一淡粉布包裹:“小姐,府外来了好多衙门的人,说是要等小姐呢!” 余光瞥见从布里冒出来的刀尖,娄一竹看着小盈发亮的眼睛,终是没说什么。 她抬脚向前走去,随口问道:“那傅骞在何处?”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又从窗外飞了进来,傅骞抱着剑落在地上,眼神清冷。 娄一竹的目光不自觉在那张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只见傅骞的唇缓缓抿成了一条直线,抬起眼无声地看向她。 娄一竹讪讪地收回目光,继续王府外走去。 路过庭院时,娄一竹朝东厢看了一眼,相比其他住所,原书女主住的过于冷清,只有廖廖两人在清扫着昨夜吹下的落叶。 “妹妹可还在房内?”娄一竹转头问了问小盈。 她心中涌上一丝不妙——昨天她光顾着想案子了,忽略了原书女主一定会参与此案,女主就在衙门当差,消息定得的比她快。 要是女主先她一步走完了剧情,她岂不是死定了! “似乎不在,我听阿玉说二小姐今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小盈欠身回道,她一直替芸熹盯着庶妹的动向。 糟了,娄一竹暗道,加快了脚步。 不看不知道,娄一竹一到府前,就见着十几个捕头站成一列,十几个府内护卫站成另一列,将门前堵了个严严实实。 声势之浩大,生怕路过的百姓不知道安王府的芸熹郡主要亲自抓捕真凶一般。 娄一竹暗地里紧了紧拳,笑容僵硬地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她要是真这样招摇过市,岂不是要赚足整个上京城的白眼。 见两边皆有领头要上前解释,娄一竹挥了挥手,问道:“你们当中谁擅痕检之术?” 过了半响,一蓝衣少年被人推了出来,少年身板笔直,长相端正,只是行为举止颇为孩子气,并且似乎对娄一竹不爽,语调明里暗里透着一种轻蔑: “草民魏敛之,在衙内做些寻痕检验之事,今日颇为繁忙,郡主若是一时兴起想要插手此案,不如换一人。” 魏敛之说着被身后的捕头踹了一脚。 娄一竹垂眼看着台阶下正挂着不耐神情的魏敛之,果断地命令道:“好,那你留下,其余人都散了。” 魏敛之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怒气。 眼见无人离开,娄一竹想了想,换了一种语气:“谁要是不走,本郡主便找谁的麻烦。” 话刚落下没多久,府前的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魏敛之立在中央。 芸熹往日的娇纵可不是说笑的,没人敢真的惹恼安王的掌上明珠。 “走吧,你带路,去李满家,越快越好。”娄一竹一步步走下石阶,微笑着对魏敛之说道。 魏敛之瞪着她,破开了一个冷笑,随即站直身子朝前方走去。 “你这人——”小盈见他如此无理,刚想说几句,就被娄一竹拦住了。 -- 第11页 李满家在北街叁巷巷口处,上京城的中心靠南偏西,北边倒是清净不少,街上所有稀稀落落的商铺,但却没有南街那般热闹繁华。 城中的王公贵族及富商大多在南边落户,北边的平民百姓居多,孩童们走街窜户也是温馨恬静。 魏敛之敲了敲李满院前的门,等了片刻后也没动静,便又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一道细弱的哭声从里面溢了出来:“是,是谁呀,我夫君做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别再来了求求你们。” 娄一竹拦住想要跃墙而进的傅骞,温声安抚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知道你夫君有冤,想来帮你。” 不一会儿,院门裂开了一道小缝,一双泛红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 “你们进来吧。” 李满的妻子看上去实在是柔弱的紧,脸如璞玉眼有桃花,虽说眼角已生了皱纹却也韵味犹存,难怪李满如此自傲。 “姑娘你是芸熹郡主吧,昨日我夫君当街指认你被关进大牢,郡主今日会亲自破案的事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了,方才还有一姑娘来问我呢。” 姑娘?李满妻子话一出,娄一竹和魏敛之的神情都变了,一个是气得,一个显而易见是兴奋得。 李满妻子掏出手帕在眼角处点了点,眼神有意无意地划过傅骞的脸,眼波流转道:“郡主想问什么便问好了。” 娄一竹对魏敛之使了个眼色,魏敛之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子。 “三日前夜里,李满是否起夜出去过一两个时辰?”娄一竹将视线放回到李满妻子的脸上,双目一凝,捕捉起她的表情来。 李满妻子的眼睛转到右下方,微微点点头:“他出去了。” 看来李满确实出去过。 娄一竹判断着,那他一定看到过芸熹,不过安王从未公开过芸熹的长相,芸熹出府也鲜少露面,知道她身份的人应该不多。 会不会是李满以为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才想把罪名推到她的身上,就打晕她拿走她的对襟,再涂上死者的血液,待到指认时才发现她是郡主,于是骑虎难下才继续胡编。 有一点不对。 人又不是李满杀的,那他为何要推锅呢,难道是和凶手一起协同作案?那死的人到底是谁,李满这样胆小的人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那你可知晓,李满为何那日夜里心神不宁要起夜出去?”娄一竹瞥见李满妻子的手上带着一支质地不错的玉镯。 “我怎么会知晓?”李满妻子双眉上挑,语气略微不耐。 那她就是知道了,娄一竹想到。 能让成婚女子避而不谈的烦心事,一般会是关于家庭和睦问题,或是关于婚姻中夫妻关系的矛盾。 还没等娄一竹再问下去,李满妻子突然脸色一白,额角布着细汗,她急忙站起身跑到院内的树旁,一阵一阵的干呕起来。 没过多久,李满妻子缓缓擦擦嘴走了回来,神色疲惫:“郡主若是没什么想问的,就改日再来吧,妾身身子不适,恐怕会惹郡主烦心。” 余光中魏敛之巡查完退到她身后,娄一竹便点了点头,正欲离去时,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李满妻子的手腕,道:“最后一个问题,夫人这镯子可真好看,不知你夫君是在哪里买的?” “不值钱的小玩意,就不说出来让郡主笑话了。”李满妻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后抬手摸了摸眉毛,欠了个身。 原来是这样。娄一竹看着禁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突然发现四周安静的很,转头看了眼,发现小盈正一脸困倦地站在她身后,傅骞立在树间放风,而魏敛之则是蹲在一旁逗起了蚂蚁。 叹了口气,娄一竹问道:“魏敛之,你有何发现?” 魏敛之站起身来,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说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哦,我在茅厕旁的草底下找到了一套沾血的衣物。” 不知他突然看到了什么,只见他慌张地甩掉了手里的木棒,目光亮晶晶地望着前方的巷口,咧嘴一笑,朗声唤道:“阿竹!” 阿竹?娄一竹挑了挑眉。 不会是原书女主云竹吧。 第6章 一片散着清晨水汽的嫩绿树叶飘到了巷口,仿佛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只是他们的错觉。 魏敛之失落地放下嘴角,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娄一竹默默地看着魏敛之,抿了抿唇道:“你觉着那带血的衣物是否可以作为线索或是证物?” 魏敛之轻笑一声,像是在暗讽她愚蠢:“自然”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拿出?”娄一竹快忍不住脾气了,她咬着牙继续问:“你还发现了什么?” 魏敛之架起双臂环在胸前,语气不耐。 “除了衣物粘上茅草外,屋内院外所有地面和墙角都无任何血迹或是争斗痕迹,李满并不是在家中动手。那女子卧房内的黑匣子里藏着许多金银首饰,哦,枕头里还藏着一张调理胎气的方子。” 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能将屋内院外查的一丝不落,倒也有些能力,就是非常中二。 娄一竹叹了口气,侧脸唤道:“傅骞,麻烦你取一趟。” 傅骞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双脚一点,翻身飞进了院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发出半点声响。 不出片刻,傅骞便用剑柄勾着衣物落回到娄一竹面前。 -- 第12页 魏敛之闻着味儿侧了一下脸,傅骞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利落地把剑一甩,衣物就迎面盖在了魏敛之的脸上。 “你做甚!”魏敛之怒红了眼。 这是一件暗灰色的粗布衣裳,看款式是寻常百姓家男子惯穿的,上面的血迹早已凝结成暗红的一团,一靠近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身旁的小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娄一竹倒是用指尖提起衣物的一角,凑近闻了闻,随即眉头紧蹙。 她又闻到了,一股兰草香,和第一颗头颅的气味一模一样。 娄一竹转身将衣物递给魏敛之:“麻烦你将它带回衙门给仵作,另外再找那个大胡子捕头差人去趟张家镖局,将昨天的妇人领到衙门去仔细看看,到底哪颗头颅是她儿子的。 想了一想,娄一竹又补充道:“跟你家大人说,加大搜寻的力度,看看城中有什么人失踪,尽快找到另一颗头颅的主人,得了消息再来府里寻我。” 魏敛之闻言挑了挑眉,拿着衣物便准备转身朝衙门方向离去。 “等等。”娄一竹出声喊住了他。 见魏敛之皱着眉转身退回来,娄一竹才缓缓问道:“你方才唤的阿竹是谁?我只是觉着有缘,我二妹名中也带竹。” “她跟你们这些公子小姐可没关系,”话还没说完魏敛之就恶声恶气地打断她,“她只是一个仵作,没爹疼没娘爱的普通姑娘。” 留下这句话,魏敛之就转身走了,独留娄一竹站在原地思考上一番话。 娄一竹的目光移到剩下两人之间,依方才李满妻子无端的呕吐以及魏敛之所言,李满妻子应该是有孕在身。 不过有趣的就是她现在可以确定李满妻子在外偷了男人,且不说那男人是否有钱,至少心甘情愿投钱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找邻里打听打听,她们三人一同去定然是不行的,人一多那些妇孺哪里摆得起八卦。 视线落到傅骞身上的时候,他正绷着脸擦拭着剑柄,一双眼微敛,露出几分克制的不悦,抿紧的薄唇和眉骨上的疤衬得脸色更加冷肃。 莫说大娘,恐怕连魁梧汉子见了他也跑的没影了。娄一竹立马收回了视线,缓缓地落到小盈脸上。 “小盈,你能否替我去前方的巷子里和阿婆阿姐们聊聊天?”娄一竹拍了拍小盈的肩。 小盈上一刻还无精打采地耷着眼,这下倒是逐渐瞪圆了眼睛,语气染上了兴奋:“是要小盈去探口风吗,书中常见着,小盈明白,定不负小姐所托!” “对,问问李满夫妻最近有无争执便可……”娄一竹话还没说完,小盈便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跑走了,隐约还能听见背上的粉色布包裹在巷子里哐啷作响。 收回还悬在空中的手,娄一竹略显尴尬地瞟了一眼傅骞,只见傅骞不知何时已经擦好佩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清了清嗓子,娄一竹又端起了郡主的架子,眼神掠过傅骞,朝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她方才来的时候,就有注意到这里不远处就是上京城的城河上游,城河由北向南,水流颇为平缓,如果说两颗头颅都是前三日的夜里抛出,那么便有可能出现在被打捞上岸的地方。 此时城北街上已经多了不少人了,城门靠近北面,门一开就有各路车马进城,街上的摊贩自然也就多了。 好香。 一股鲜香素爽的气味柔乎乎地钻进了娄一竹的鼻腔,浮过她的味蕾,无端勾起了馋意,是素汤馄饨的味道! 娄一竹微眯着眼,鼻子一点点地闻着味儿,朝香味的来源处探寻,不出所料,在东边不远处的一块僻静之地,果然架着一个馄饨铺子。 肚子很争气的叫了,今早走得匆忙,也没吃上早膳,左右急不来,不如坐下吃碗馄饨振作精神也不错。 娄一竹点点头,一步也不停地朝铺子走去。 “老板,来两碗馄饨。”娄一竹找了张旧木桌子坐了下来,对着老板点菜,铺子总共就三张桌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但桌面都被人反复擦拭的很干净。 老板是个挺高大的中年男子,虽说身形健壮,但一张脸却是朴实憨厚,他大张着嘴,啊啊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老板是个哑巴。 娄一竹转过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发现她对面空空如也,便仰头看着身旁站立的傅骞,瞪着眼没什么威力地责怪道:“你愣着干嘛,坐下来吃早饭呀。” 傅骞一愣,抿了抿唇,走到她对面坐下,一手放在剑柄上,身板挺得笔直。 馄饨还没上来,两人又没话说,娄一竹这才隐隐约约感受到不对劲的气氛,就像被烫了一下,她的眼睛刚放到傅骞那张俊逸的脸上就躲开了。 为缓解气氛,娄一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觉着,我二妹如何?” 傅骞抬眼看了看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温婉有礼。” “那我呢?”娄一竹眼里亮起了光。 良久,傅骞沉默了良久,直到娄一竹眼里的光渐渐散去,才说道:“郡主活泼。” 娄一竹的表情僵了一下。 感情这芸熹在这个世界里这样不讨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板一手搭过汗巾便端起两碗还冒着热乎气的馄饨放在了桌上,嘴里啊啊的,脸上挂着笑意,看他的手势是在说客官慢用。 -- 第13页 娄一竹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甜甜地对老板笑了一下,随后收回目光,途中的一瞬间似有似无地碰上了傅骞的视线。 忽略莫名的感觉,娄一竹连忙捡筷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馄饨。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娄一竹抬眼看过去,发现有两三个凶神恶煞的壮年男子下马径直朝着老板走去。 是地下钱庄的打手。几人衣袖处的图纹在娄一竹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哑巴,还敢在这开铺子呢?你欠钱庄的钱究竟什么时候能还——”领头的人一掌拍在正中的一张木桌上,木桌哐嘡一声响,随后四分五裂地垮倒在地。 “啊,啊——”老板走出棚子,看着残缺的桌椅,双手激动地挥着,连连摇头。 领头的男子一把提起老板的衣领,只见哑巴一张脸涨的通红,一张嘴张了又张,像是迫切地想要解释几句,奈何说什么都变成了叫喊。 砰—是拳头狠狠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你没钱替他还什么钱,啊?当钱庄是送你们钱的冤大头?”领头的汉子面目狰狞,说着嘭的又是一拳,只见一团暗红的血液从哑巴的嘴角处涌了出来。 见红了,汉子语气才带了些满意。 “明日自行来钱庄还钱,我们当家的说了,还不了钱,就把你女儿……”汉子说着,脸上挂起一个邪笑。 哑巴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脸上青筋暴起,猛地掀开汉子锢住他衣领的手,一拳反打在汉子的脸上。 被哑巴打了脸,汉子算是彻底被激怒了,身边的几人也摩拳擦掌准备对哑巴动手。 正当几人要齐齐朝哑巴扑去之时,凌空闪过一道黑影——一只绣着赤线图纹的玄色靴子接二连三地踹在了那几名汉子的下颌处,只听见几声脆响,几人便捧着裂开的下巴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傅骞轻轻落在地上,带起了一阵风。 娄一竹缓缓起身,走到了哑巴身前,冷声问道:“他欠了你们什么钱?” 领头的那人啊咦了几句,但下巴断了根本说不出话,下一刻,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断掉的下颌处 “他弟弟欠了我们一大笔债,前几日跑的没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说他当哥哥的是不是得还?” 像是惊奇自己能说话了,他左右上下动了动,再次看向傅骞的眼神充满了恐慌。 那几人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娄一竹却从他们的话里暗暗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来。 她眉头紧锁,将地上的哑巴扶起来,靠近的一瞬间,一股熟悉的血腥气涌入了鼻腔。 是兰草香。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偶然,那第三次呢…娄一竹的心脏突然砰砰跳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能从血腥气里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心中突然涌上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娄一竹看着自己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咬了下去——鲜红的血珠从嫩白的指腹上冒了出来,娄一竹将手指凑近鼻尖一闻 没味道,除了血腥气没有任何特殊的味道。 娄一竹莫名的焦虑起来,额间布着密密麻麻的细汗,她突然猛地将视线甩向傅骞,严肃道:“傅骞,借手指一用。” 还没等傅骞反应,她便两手抓起他的手臂,伸开他的食指便狠狠地咬了一口。 血出来了,一股苦中掺甜的沉香水汽氤氲在鼻尖。娄一竹闻着香,后知后觉悟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傅骞:? 第7章 别人穿越普遍都会分配金手指,让穿越者在那个时代里大展拳脚,所以她肯定也会有金手指,就是能闻到每个人血液里独特的气味。 娄一竹暗暗想着,抓着傅骞的手指缓缓下放。 由于刚才为了嗅气味鼻子挨得太近,放下的途中娄一竹的唇上擦过一处温软之物。 唇上传来一阵似痒非痒的酥麻。 娄一竹连忙把傅骞的手甩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转过身背对着傅骞,朝着哑巴问道:“老板,据那人之言,你有个弟弟欠了钱庄一大笔钱,然后于前几日便跑得没影了是吗?” 哑巴顿了一下,啊啊的点了点头。 说他有个弟弟欠了钱的时候,哑巴神情镇定,一说到弟弟跑了,他的音调便突然拔高,甚至还摸了摸鼻子。 男性的鼻子有海绵体,一旦撒谎便会发痒。 娄一竹见状缓缓皱起了眉,尽管她不愿相信心中涌上的那个猜测,但哑巴确实让她起了疑心。 她定定地看着那张憨厚老实的脸,那张脸上透着太多努力工作好好生活的百姓气息,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她经常能在他们脸上看到。 她轻舔了下齿间,斟酌着问道:“你的弟弟,左颊边上是否长着一颗红痣?” 哑巴睁大眼,摇了摇头。 看来这句话是真的,哑巴的弟弟脸上并无红痣。娄一竹皱起了眉,卸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逐渐疑惑起来。 按照种种证据,如今可以确认的是,李满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协同凶手作案,碰巧作案时被芸熹偶然撞见了,两人就把她打晕过去,用她的衣物来将罪名推到她身上。 根据河流的速度,两人也定然是在这块区域抛的尸,然而南街巷口离此处十分遥远,若是死者身上有血经过一路上的拖拽定然会留下痕迹,那么两人一定是在南街巷口将死者勒死,再背到这块地方进行割.头。 -- 第14页 出于安全感,两人定然是选择熟悉的地界。 此处离李满家不远,那离凶手家也不会远,所以凶手可以锁定在这块区域里,并且凶手,对死者有着远远超于李满的恨意。 方才打手的话让娄一竹有了第一颗头颅是老板弟弟的怀疑,经过血液气味的对比,她可以肯定两者定然是有血缘关系。 前几天无故失踪,且不说生死,定然不会是钱庄下的手,那么老板就有洗不掉的嫌疑,再加上老板说谎,很难让娄一竹不去怀疑他出于愤怒,将亲生弟弟残忍杀害。 但是,老板弟弟左颊上并无红痣。 这让娄一竹又怀疑起自己金手指是否存在的问题。 还有好多残缺的信息,目前为止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娄一竹的头隐隐作痛,她朝哑巴老板道别,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傅骞,示意他该回府了。 傅骞好像在想什么,听见她喊才抬脚跟了上来。 还没走多远,身后就想起了一道清脆的呼喊—— “小姐,我回来了!”小盈兴冲冲地小跑从后面追上她,脸上笑意难掩,乖巧地朝她行了个礼,“小姐想让我问的,小盈都问到了。” 娄一竹闻言眼睛亮了亮,让她继续说下去。 小盈将眼珠朝左下处转了转,缓缓回想道:“卖果子的王阿婆就住在李满家旁边,她说从半月前就老是听见李满家里传来争吵声,还听见李满踢打她妻子,他妻子哭喊,模模糊糊地听见她骂李满没用。”说道此处,小盈的眼神逐渐神秘起来,“王阿婆还说,她怀疑李满妻子嫌李满不举,偷偷背着他在外面找汉子!” “等等,李满不举?”娄一竹没忍住出声打断了她,李满妻子都怀孕了,难道这孩子不是李满的? 小盈摇头晃脑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娄一竹惊讶的神情,继续道:“是两人争执时,王阿婆蹲在墙角隐约听见的。白日里李满上街摆摊做生意的时候,就会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翻进李满家的院墙,而且这件事应该是被李满知道了,因为在半月前两人曾大吵了一架。” 娄一竹听到此处,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一方面确定了李满妻子偷人的猜测,一方面又怀疑那流里流气的男子身份。 那男子,不出意外便是卖馄饨的哑巴老板的弟弟。 脑中闪现李满妻子手腕上带着的那枚价格不菲的玉镯子,还有满箱的金银首饰,李满一看就不是买得起这些名贵饰品的人,那就是哑巴老板的弟弟在钱庄借了一大笔钱后给她买的。 这样就能说通了,李满因为妻子红杏出墙对哑巴的弟弟产生了滔天的恨意,正巧碰上了同样对哑巴的弟弟有杀意的壮汉。 钱庄就在南街巷口,那晚应是两人商量后联手在南街巷口堵住了刚赌完钱的哑巴弟弟,李满放哨,壮汉用绳索从背后将他勒死。 不知道李满是否知晓他的妻子怀孕了,甚至怀的不是他的骨肉。 娄一竹暗暗察觉,李满会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快到午时了,安王要准备用午膳,她必须得先回府陪他吃个饭,娄一竹一边暗里吐槽安王的霸道习惯,一边头也不回地叫身后那两人走快些:“走,我们先回府用午膳,午后再去衙门一趟。” 小盈不敢和傅骞并走,连忙小跑追上了她。 回府后娄一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安王聊天用膳,一顿饭吃的心绪不宁还得时时刻刻注意安王的神情,一阵寒暄后娄一竹便回了卧房,等听到安王午睡后才匆匆带着两人出府去了衙门。 甫一踏进衙门,就迎面撞见了出来的魏敛之,魏敛之顿了一下,停下来双手报臂:“郡主怎来了,我正想去王府找郡主。” 娄一竹瞥见闻讯赶来的县令,朗声对着县令道:“我要来见一见李满。” 说着,又减小了音量,对着魏敛之问道:“事情问得怎样了?” 魏敛之点头:“确认过了,那件带血衣物是李满的,上面的血和第一颗头颅一致,另外,张家镖局的老板娘来辨别过,说她因为两人脸上都有红痣所以认错了,第二颗捞上岸的头颅才是她的儿子。县令大人昨夜便下了命令,全城搜寻失踪人口,发现符合条件的只有馄饨铺子老板弟弟一人…况且,此人和张家少爷走得极近。” 娄一竹闻言定下了心,这同她所猜测的一致,第一颗头颅一定是哑巴弟弟的,但张家镖局老板娘的儿子为什么被凶手一并杀害她还不得而知。 见县令已走到她面前,她便欠身行了个礼。 “郡主聪慧机敏,事事都比衙内的捕头快上一步,本官甚是惭愧啊。”县令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领着她朝衙门大牢里走去。 娄一竹一边走一边回着客套话。 牢里阴暗,墙上都是些发了黑霉的斑渍,潮湿的空气附在身上,形成一片看不见的膜,让人透不过气。 牢中约莫一二十间房,每间房里都关着三到七人,犯人身上挂着锁链,满室都是铁索碰撞的声音。 许是因涉及郡主,李满被单独关在尽头的一间房里,房里没有窗户,一片昏暗,在无光的环境中独自一人呆上一天,滋味可不好受。 门被推开,一道猩红烛光摇曳着打在一团凌乱的头发上,李满缓缓抬头,一双混浊细小的眼里映着烛光,呆愣地看着她。 -- 第15页 “李满,我今日去了你家,你的妻子当真是个美人。”娄一竹状似赞叹的扬起嘴角,盯着李满的眼睛缓缓道。 李满的瞳孔忽的一缩,眼角细微地抽搐起来,他死死地瞪着娄一竹,嘴唇发白。 娄一竹走进了一步,提着裙摆蹲下身:“既有娇妻在家中,你又何必嘴硬,我知晓并不是你杀的人,你将人告诉我,也好早日刑满回家,不然凶手真成了你,那可是凌迟的死罪。” 李满打量着她的神情,随后像是在想些什么,嗤笑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你是怕供出了真凶,”娄一竹停了一两秒,想了想道,“那你妻子背着你偷人的事就会闹得人尽皆知罢?” 话音刚落,李满便猛地从地上跳起,欲向她扑来,奈何铁链禁锢住他的手脚,除了一张目呲欲裂的狰狞面孔,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那娘们就是被那混子给骗了,你休要在这信口雌黄!” 看着李满的模样,娄一竹倒放平了上挑的嘴角,心中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李满活了四十几年,家境贫寒,相貌丑陋,唯一能让他抬头说话的只有自己那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她让他的生活有了盼头,若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妻子在外偷人,无疑是让他自我了断往后余生,所以他选择逃避,自我麻木。 就算自己去死,也不愿让世人知道他一无所有。 至少他死后,认识他的人还会说上一句,李满虽丑,但他有个爱他的美人妻子。 娄一竹咬咬牙,为了案子的进度,还是说了出来:“李满,你可知你的妻子已有身孕?” 李满眉头骤提,眼睛呆愣,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他颤着声木木地问道:“你……你说甚?” “你妻子有了身孕,孩子不是你的。”娄一竹躲过李满炙热的目光,小声道。 本以为李满会情绪崩溃,娄一竹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哪知对方沉默良久后竟破开了一个柔和的笑,阴暗的眼里亮起一到光。 “若是真的,那便太好了。” 第8章 这人是疯了不成? 娄一竹扬了扬眉,又后退了几步。 “你以为你无所不知?”李满将目光甩在了娄一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那你可知那混蛋他不举?哈哈哈,不举的小混混我那傻婆娘也能瞧得上眼…” 不举的不是李满? 娄一竹抬了抬眉,李满话说到这里她哪里还不明白,李满妻子精神出轨哑巴的弟弟,肚子里却怀上了李满的孩子。 她静静地看着李满边笑边哭,抬手从衙役手上拿过原本为她准备的茶水,递到了李满面前。 “你将那人供出来,我保你妻儿平安。”娄一竹抬起眼帘,沉静地说道。 李满嘴唇上结满了干燥死皮,也不知多久没喝到一口水,他接过茶水,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多的水就从嘴角落下,染湿了昨夜刑审留下的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一双混浊的眼看了看空掉的杯子,又转头看了看禁闭无光的牢房,神情木然。 良久,李满缓缓将视线投在她的脸上,嗫嚅道:“好,我告诉你,你要把我的妻儿带出上京城,找到一个僻静之地,让她们安家。” 娄一竹有些失声,她本做好了李满不说的打算,毕竟让李满这样为了声誉不惜杀人的人放下声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下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李满坐回地面,像是吐了一口气,背稳稳地靠在了白墙之上,无波无澜道:“动手杀.人的,是那混混的哥哥,在城门口开馄饨铺子的哑巴。” 什么?娄一竹怔愣住了,瞳孔猛地一沉,眼底的情绪一丝丝的褪去。 不能说有多惊讶,只能说想不明白。若凶手真的是哑巴老板,那她之前一切的推论都能成立了。 娄一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哑巴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以及铺子上下展露出的对生活的热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个人犯下杀.人之罪,自我了断余生。 “哑巴的弟弟左边脸上是否有颗红痣?”娄一竹捕捉到最后一个矛盾点,恢复了工作时惯有的冷静。 李满抬眼睨了她一眼,干笑了一声:“你们还真被他给骗到了,我也不例外。” 话说到一半李满又直起了身子,脸色乍黑乍白,言语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怒气:“那日,他非要割下他弟的头颅,偏说只有这样衙门才不会查到我们身上,还用一种没见过的红墨在他弟左脸上点了一颗痣。原本我还不知为何,直到昨日我才恍然大悟,这只不过是掩盖他杀了张家少爷的一种手段罢了,他当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是怎么就被他迷了眼!” 娄一竹用指尖揉捏着鼻梁,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梳理这些信息。 红痣是假的,那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了,娄一竹定下心神,站起身来。 身旁的县令连忙叫衙役将门打开,放郡主出去。 “等等,”李满突然出声叫住了她,言语中还带了一丝期冀,“我妻子出墙之事,能否不宣扬出去?” 娄一竹顿足,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若是隐瞒此事,那就是在欺骗百姓。 李满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嘴角挂上苦笑,向后仰身将背又靠回了墙面,闭上眼状似呢喃道:“罢了,罢了,她们娘俩日子能好好过下去也罢了…” -- 第16页 娄一竹收回目光,健步如飞地往外走,既然哑巴杀人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那抓捕他便刻不容缓,今早哑巴见了她定然会起疑,不排除他收拾东西跑路的情况。 县令已去安排衙役,时间紧迫,娄一竹等不及,就打算带着傅骞和小盈先行一步去哑巴的家中。 娄一竹要想快些赶到,骑马是最快的选择,不过先不说她的灵魂是个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就连芸熹本人从小到大也没自己骑过马。 娄一竹看了一眼小盈,小盈双手颤抖地握着马的缰绳,眼底充满着恐惧,但她仍是坚定道:“小姐…我可以的。” 余光中瞥见小盈打颤的双腿,娄一竹叹了口气:“你先回府,我和傅骞去。” 她想起昨日傅骞带着她飞过,心里瞬间燃起了这个念头,不过距离很远,不知道傅骞能不能带她飞。 娄一竹转头看向傅骞,眼睛里多了一丝请求的亮光,她软下嗓子,温声温气问道:“傅骞,你能带我飞过去吗?” 傅骞垂眸看向娄一竹很自觉伸来的手臂,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眼皮,点头。 下一刻,手臂一紧,傅骞带着她破开风幕,脚底悬空,耳边是风的呼啸,眼前的景色就像快进的电影一般,变成了一幕幕的残影,红的,白的,娄一竹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除了风声和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上回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地了,这回她一直都在上天,每隔五秒傅骞都会在房檐上点一下,身下的行人飞快的被他们甩在身后。 倏的,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擦过娄一竹的指尖,她吓得一个惊呼,不自觉地在半空中挣扎起来。 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身边人的腰,把头死死地埋进他的怀里,傅骞的腰精仞有力,肌肤间的温热渐渐抚平了她的恐惧。 “是鸟。”傅骞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穿进她的耳朵,语气颇为生硬。 娄一竹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身子根本不受她的意识支配,仍死死地环住傅骞的腰身不肯放手。 下地的时候娄一竹才重获身体支配权,连忙从傅骞的身上弹开了,娄一竹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我方才碰到那鸟,颇为害怕才…啊,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抓人要紧!” 娄一竹话锋一转,随即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抬头看向傅骞黑沉的双眼,然后转身提着裙摆,踏上台阶敲响了哑巴家的大门。 良久,没有人应。 难不成人都跑了?娄一竹转身朝傅骞颔首,傅骞走上前,一脚利落地踹向大门。 “哐—”的一声,门开了,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惊天的哭声,门后是一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小孩,小孩头埋在妇人肩头,一双圆滚滚的眼偷偷地看着他们,嘴里不管不顾地大声嚎哭。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当心我报官!”一约莫二八年岁的少女冲上前来,将妇人和小孩死死地挡在身后,话虽说的掷地有声,眼皮却战战兢兢地打着颤。 娄一竹从傅骞的身后走出来,低头看着台阶下的三人,语调平缓:“你父亲可是城口卖馄饨的老板?他杀了人,我要带他回衙门审问。” 话音一落,少女和妇人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们哑声相视,沉默不言,一片死寂中,妇人的眼角逐渐染上了红。 “你是坏人!我爹爹不杀人,我爹爹昨日才带我看了小狗!”妇人怀中的小孩突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挣脱出来,不顾妇人的叫唤,他呲牙咧嘴地朝娄一竹冲过来,一张嘴长得老大,正欲咬娄一竹的手,却不料咬在了傅骞挡来的剑柄上。 “呜哇—”小孩下口太重,直接蹦坏了半颗乳牙,他捂着嘴,大声啼哭起来。 少女和夫人连忙上前拉过小孩,将他围在中间,少女替小孩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哽咽着深吸了口气,转身定定地看着娄一竹。 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眼底风云暗涌:“你凭什么抓他?” 娄一竹舔了舔嘴唇,把具体的方式省略掉了:“他杀.了两个人。” 少女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眼泪在眼眶中急剧翻涌,她紧紧咬着牙,瞪着娄一竹。 哑巴家人的反应不正常,她们知道是哑巴杀.的人。娄一竹暗暗打量着眼前三人。 少女在原地沉默良久,像是被激到了极致,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你们这些当官的,只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口口声声地要抓坏人,那个混蛋下毒害死奶奶,拿着我家所有积蓄去赌去哄女人,被钱庄追债,将家里砸的无处落脚的时候,你们在哪?钱庄打手上门拿着那混蛋卖我的卖身契,扒我衣服,要我给六七十的老头做通房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从头到尾只有我爹爹,我爹爹把我们护在身后。” 少女说着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掩面大声痛苦起来:“我爹爹天生有疾,本就生活不易,奶奶从小不管他,钱都花在那混蛋身上,到头来只有我爹爹劳累苦工替奶奶治病,不过凭什么呀,他凭什么要为那个混蛋承受这么多!” 娄一竹眼中浮出了一丝恸然,她走下台阶,弯腰面对着少女蹲下。 只见一缕一缕的热泪顺着少女布着茧的指缝流下来,打在膝前的布料上,她身上穿着最朴素的布衣,上面还打着好几块陈年布丁。 “你可以去报官。”娄一竹柔声安抚道,伸手将粘在少女额前的湿发拨到耳后。 -- 第17页 少女抽泣声一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她放下捂在面上的手,冷声笑了一下:“报官?谁会管我们?” 娄一竹下意识地想说她会管,什么事都会管,但话刚到了嘴边,才想起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职业了。如今的衙门也不是现代的局子,法.规.条律皆不完全,哪里会事事都管呢。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你爹爹残忍虐.杀两个人的理由,他对弟弟有恨,所以动了手,那他和张家镖局的少爷又有什么愁怨?” 娄一竹压低了嗓音,伸手将少女拉了起来,余光瞥见傅骞暗暗拔刀,她眉眼闪动了一下,“你爹爹去了何处,我信他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哐啷一声,院子的偏门角落掉下了一把锃亮的刀,一个人影缓缓地踏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到尾声啦 第9章 落日余晖勾勒出男子的轮廓,他像是失去了感情,一步一步拖着脚走到了娄一竹身旁。 哑巴脸上的憨厚的傻笑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无表情的麻木,他弯下腰,将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孩抱了起来。 小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将哭红的小脸埋进哑巴的颈间,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 “你还回来做甚!俺不是叫你快走吗!”一直隐忍未发的妇人眼下彻底崩溃了,她趔距着跑过来,伸着手无力地朝哑巴身上打,打着打着那双手就颤抖起来,伴随着妇人细碎的呜咽,最后绝望地滑落下来。 哑巴就这样一直看着妇人的脸,紧绷着脸不出声,任由她打骂,在妇人哭的伤心欲绝停下手时,他才张开嘴,无力地发出了一声: “啊——” 娄一竹就站在原地,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她压下眼里的波澜,开口时才发现嗓子有些堵塞:“老板,你可知我为何会在此?” 哑巴平静的把目光从妇人的脸上转向她,垂下眼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娄一竹听到了从巷口穿来的阵阵马蹄声,许是巷口窄,衙门的人下了马,一波一波的涌进来,这个巷子里都回荡着铁甲碰撞的清脆响声。 娄一竹知道要是放在平时衙门抓个百姓哪有这么大的阵仗,这无非是做给她看的,准确来说是做给安王看的。 院中一家四人已然被这阵仗吓到失语,哑巴怀里的小孩猛地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望向自家院门,手缠得哑巴更紧。 娄一竹见状皱起了眉,不想吓到那孩子,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他一辈子。 她转身对傅骞说了一句,傅骞抱起剑站在了门中间,将衙门的人挡在了门外。 娄一竹也不说话,静静地朝哑巴颔了颔首,哑巴看着她,良久,他深吸了口气,蹲下身将孩子放在了地上,不料小孩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根本不肯放手,娄一竹本想劝慰几句,没想到哑巴愣是猛地把小孩的手给扯开了。 哑巴疾步走到门口,傅骞侧身让他,在踏出门槛的时候,他的背影顿了一下。 少女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泛着光的刀,她撕心裂肺地苦着:“爹爹,我不要你走!” 娄一竹见此心跳了一下,往傅骞身边靠了靠。 哪知少女根本没看她一眼,她从娄一竹身旁擦过,又从哑巴身后走出,对着十几二十余的衙役挥舞着手里的刀,颤着声请求道:“一切不就是因为我不嫁吗,我嫁,嫁谁都行,你们放过我爹爹好不好。” 自然是没人会理的,少女就这样被两三个衙役拖进了院里,哑巴被上了锁链,进了笼车。 娄一竹眼神飘过院里三人,吐了口气,转身跟了上去。 现在这番情境与其说是捉人,不如说就是在当街游行示众。 县令怕安王怪罪他让芸熹无端受辱,就下令让抓人的阵仗越大越好,还在全城贴抓人的告示,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芸熹郡主是清白的。 一路走来,队伍后头已经跟随者无数的群众,他们脸上有心有余悸的,有愤然怒骂,更多的却是震惊。 “怎么会是哑巴呢,哑巴这么老实的人。” “也难怪啊,他弟弟坏成那样,要换到我身上,我也迟早被逼疯不可。” “你怎能替亡命之徒说理人心隔肚皮,张家少爷无故惨死又去找谁说理?” …… 娄一竹听着身后的百姓你一言我一句,耳边虽是闹哄哄的,心底却是一片平静。 终于结案了,按照进度还有县令那句话的意思,她怎么也比女主快吧? 娄一竹想了想,发现迄今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女主,她在王府就好像隐身了一样。 娄一竹思维发散起来,放空的时候她就会胡思乱想,她想到现代的她死了会不会有人在葬礼上为她哭泣,她会不会被葬在她父母的旁边,父母在天上没见到她的魂会不会皱着眉骂她不晓得回去看看他们…… 哪知身后的一片人话题突转,谈论起她来,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现实—— “昨天发现的尸骨,今日就结了案,听说是安王的嫡女芸熹郡主亲自破的案哩!” 一男子嗤笑一声,道:“怎可能是她破的案,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哪里懂这些?定是县令大人要给足郡主面子,连夜查案才这么快破了它,要放在平时,衙门哪能这般尽心尽力。” 话音一落,便激起如潮的附和声。 -- 第18页 上京城民风开放,城中百姓皆有议论王公贵族的权利,街上召集一群人对官员进行讨论那是常见的事,不过议论归议论,官员听不听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你别说,我大侄子在衙门当差,今儿午后才跟我说了,他们这回都没做甚,都是郡主一人找到的真凶。” “此话当真?若是真的,那这郡主便不若传闻中一般娇纵顽劣。” 转眼间,新的话题又起来了。 “郡主不生气?”傅骞冷不丁地问她。 娄一竹抬头看向傅骞,傅骞仍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他淡薄的眉眼间浮着的一缕疑惑。 确实,换作往日的芸熹定是装不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要跳脚对着众人牙尖嘴利一番。 娄一竹想起来,忿忿道:“本郡主自然生气,但是父王不许我在外放肆,你说对吗?” 说着还用肩膀撞了撞傅骞,本想撞他的肩膀,只是他太高,只能碰到他的臂膀。 娄一竹只是带入芸熹的感情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没有想到这个时代民风保守的层面。 像是想起来娄一竹之前对他做的无礼之举,傅骞的手僵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的收了一下手,“嗯”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娄一竹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污了人家清誉的负罪感。 不知不觉就到了衙门口,一堆衙役打开牢车,押着哑巴往衙门里走,娄一竹自然也跟在队伍后面。 县令在大牢前等候,先是沉着脸呵斥着衙役快把人带进去,看见娄一竹在队伍的末尾,就立刻堆上了笑容:“郡主才能出众,短短一日内就破了城中这双头案,实在是机敏,本官手下无一人比得上群主啊。” 信他才有鬼,娄一竹笑着回了几句客套话,便不再搭理县令,直直地朝牢房里走去。 哑巴和李满一样,同样被单独关在牢房中,守狱人恭敬地开门让娄一竹进去,娄一竹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的哑巴,转头叫他带些纸笔进来。 娄一竹将墨放在地上,把纸在哑巴面前铺开,随后又拿起毛笔递给哑巴“若你信我,便将原委写在这张纸上,我问什么,你就写什么。想必你也知晓你犯得是连累亲人的死罪,若你配合,你的妻儿,我能尽力保下。” 哑巴先是看了她一眼,像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实性,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毛笔。 “你弟弟和张家镖局的少爷都是你杀的,为什么要杀他们,还用那种残忍的手段?” 哑巴闻言,目光逐渐涣散了,他在回忆,脸上的表情颇为痛苦,他抬笔写了起来—— 弟弟要把小花卖给贾员外还赌债,他把我的钱都拿去钱庄赌,后来欠了钱庄整整一百两银子,这些钱我一辈子都还不上啊,我找了很多份活,还是还不上。钱庄来家里抢人,偏偏那次我不在家,那混蛋迷晕了小花,把她送到了员外府里。 我那时被气晕了头,我把小花带回家,看见她的样子,我真的想亲手杀.了他!我找到李满,和他商量,最后在三日前的晚上,我们在钱庄后堵住了他,李满放哨,我用捆腰的布条从背后勒住他,然后你就突然出现在了巷子里。 “所以你们将我打晕,想栽赃到我身上?”娄一竹挑声问道。 哑巴的手一顿,继续写下去—— 我并不知晓你是郡主,只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当他真在我手下咽气后,我才猛然惊醒,我害怕,我怕我死了,小花,小杰还有我的夫人他们该如何过日子,所以我想了法子,让李满去当街指责你。我记得那混蛋最怕水,所以我把他拖到城北,将他的头颅割.下扔进了河里。 还有那张家少爷,他和那混蛋是一丘之貉,那日他来找他,正巧撞见了我和李满谈话,我怕他给混蛋通信,在李满走后把他绑了起来。 “这么说,那时你并未想要对张家少爷动手,那最后你为什么做了,还有为什么在你弟弟脸上点痣?”娄一竹抓到了话中的奇怪之处,她隐约觉着事情并不简单。 哑巴动了动酸涩的手腕,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事实写了出来—— 因为有个披着黑篷的蒙面男人找到我,他全身都被遮住,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告诉我,只有这样做,事情才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若我还想和家里人一起活下去,就听他说的做。 所以我对张家少爷下了手,那男人说这两人身形相仿,还给我一瓶特殊的红墨,叫我在弟弟脸上相同的位置点上一颗,再一起扔进河里。 他叫我要想脱罪就千万别把他说出去。 “你为何告诉我?不怕我不守承诺,你的妻儿——” 娄一竹话还没说完,哑巴就摇了摇头,抬笔写到 你是郡主,不会如此。 你没叫过我哑巴,他们都叫我哑巴,你却叫我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和原书女主正面交锋 第10章 娄一竹走出牢房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一整个时辰了,整片天都笼上了薄薄的一层黑雾。 甫一踏出衙门,便见着一条车队等在衙门前,前方站着十位护卫,后面零零落落跟了几个丫鬟,手里还掌着暖黄灯笼。 尾部的车厢里突然冒出一个头,王府掌事挂着笑从车上提着衣服快步走来。 -- 第19页 “恭祝小姐成功勘破此案,从此小姐又是清清白白。”掌事双手轻搭,弯腰直手朝她敬了个礼。 娄一竹扯开一个笑,将掌事扶了起来,目光放在了车队身上。 掌事察觉她的神色,又弯下腰,作恭请状:“哦,王爷听闻郡主成功捉拿凶犯,心情大好,今夜特意摆了一场酒席,邀了城中的几位老爷们一同为郡主接风洗尘,还望郡主快些上车,别让老爷们等急了。” 接风洗尘? 娄一竹的脑海里接连划过几张一本正经的老爷脸,脸上的神色更暗了一分。 掌事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小声低语着:“小姐宽心,巡抚大人的二子今夜也会赴宴。” 跟我有关系吗? 娄一竹一脸疑惑地转头看了眼掌事,又转回去上了车。 她偷偷掀开车厢的床帘,只见傅骞和掌事说了几句话就跳到车上,坐在了车厢外的横垣上。 不一会儿,马车就颠簸起来,马蹄声,木轮滚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娄一竹有些犯困她一手撑着下巴,想着方才哑巴老板的话。 黑面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做这么多无非是想帮哑巴和李满成功陷害芸熹,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在水里浸泡三天也不散的墨水,还能一下找到陷害芸熹的致命点。 他一定时时刻刻注意着芸熹的动向,并且身份不简单。 娄一竹突觉后背一凉,她抬手搓了搓手臂,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本书,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有太多未知,既然上天让她重来一次人生,她就不会这样轻易的把命还回去。 “小姐,王府到了。”车外传来掌事的声音。 娄一竹掀开车帘,一下子就被安王府这阵仗给吓到了——偌大的安王府前已经停上了各路车马,光看马匹的品相还有车厢的材质就能得知主人的身份家世。 各侧大门处皆有王府府兵看守,门内门外房檐上挂满了红黄灯笼,整个王府在黑幕里正发着夺目的光。 如今已无宾客站在府前,娄一竹还没踏进王府,就能听见府内的热闹。 “小姐你先去后院同其他几位小姐说说话,王爷和老爷们此刻还在书房,小的先回去复命了。” 掌事恭了个身便款款离去。 娄一竹认命地抬脚走向后院,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傅骞有离去之势,便立马出声叫住他:“本郡主说过,你要时刻跟着我。” “我在树上看着郡主。”傅骞留下这句话就消失在黑暗里。 娄一竹撇了撇嘴,走了。 其实是娄一竹不想一个人去虚假社交罢了,也不知道小盈那丫头去了哪里。 后院有很多大家小姐,行为举止皆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之态,轻声细语地说着笑,娄一竹一踏进后院,笑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隐秘地打量着她。 突然从对面迎面走来两位小姐,举止亲昵地挽住娄一竹的手,调笑到:“这不是我们上京城第一女捕头嘛,今儿个刚破了一起无头案,夜里可得好好庆一下啊。” 娄一竹弯起嘴角,笑脸盈盈地将眼神放在了这两人的脸上。 两人虽然是笑着的,但笑意并不见底,眼角周围没有细纹,说明在假笑。鼻子皱起,上嘴唇上扬,正是厌恶之态。 娄一竹回想了一下,记起这两人的身份来,一位是典薄之女,一位是城中商贾的庶女,都没有什么好身份,平日里靠吹捧娇纵的芸熹来获利。 接着又涌上来一圈人,娄一竹假装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就没了意思,心不在焉地敷衍了起来。 一只手肘忽地撞了她一下,她恍然回身,发现四周都安静下来,这时,典薄的女儿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芸熹,巡抚大人家的二公子来了。” 娄一竹闻声看过去。 只见一身着浅蓝过肩飞鱼服的男子正被众人拥着走来。 男子脸生的倒是白净俊秀,自带一股文人雅士之气,只是眉眼间的傲气却令娄一竹没什么好感。 见娄一竹愣在原地,典薄的女儿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距,就冲到了二公子面前。 围着二公子的人见状都退开了,只剩娄一竹直直地对上了二公子的眼。 二公子微乎其微地抬了一下眉,嘴角翘起只展露在脸部一侧,他在轻蔑她。 娄一竹无声地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这个芸熹什么眼光,不仅一眼看上了这个传闻中上京城四大才子之一的林品宣,多次上赶着贴人家的冷脸,还明里暗里要求父王指婚。 “芸熹,你能不能别老往我二哥身上凑,我二哥脾气好不明说,不是说我就会惯着你!” 一明黄衣裙的女子一下子从林品宣的身后跳了出来,一手指着娄一竹的鼻子骂骂咧咧道,脸上嫌恶之色尽显。 娄一竹挑了挑眉,脸上挂起一个笑容:“林若儿,你这话说的就奇怪了,这是本郡主的地界,我瞧这边的花长的不错就过来看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往你家二哥身边凑?” 说着娄一竹便一个倾身,从身下的花坛里摘下了一朵宝蓝色的小花,放在鼻尖惬意地闻了一闻,又伸直手放在了林若儿鼻尖。 “你做这般姿态也无意义,谁人不知你对我二哥的心思,” 林若儿气极,后仰一步躲开了她,只当是娄一竹怕丢了脸面才刻意呛她,想到这,她又洋洋自得起来。 -- 第20页 “只是可怜了你的一片痴心,我二哥定然看不上你,他看上的是……” 林若儿抬起下巴摇了摇头,正欲看一眼二哥的神色,就发现林品宣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向后院的秋千处,眸子里尽显温柔。 见兄妹两人齐刷刷地往那边看,娄一竹也跟着众人往那边看去—— 芸竹孤身坐在秋千上,她左右望着人群,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乱,她的身后是一片黑幕,一身素白衣裙显得人更加凄美冷清。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林妹妹。 林品宣身边的小厮快步跑到云竹身边,俯身说了些什么,只见芸竹眼里一亮,柔柔地朝林品宣看来,抿嘴一笑。 视线里的芸竹款款起身,跟着小厮朝这边走来。 娄一竹收回了目光,心中暗暗察觉到接下来回上演一局灰姑娘打脸恶毒姐姐的戏码。 但是说实话,根据芸熹的记忆,娄一竹并未觉得芸熹有为难过这个庶妹,甚至受女主光环影响,芸熹还对妹妹颇有好感,只是妹妹对她的态度让她逐渐收起了示好的心思。 “小女见过二公子。”芸竹欠了个身,小声说道。 林品宣嘴角染上笑意,伸手扶住了她,“阿竹不必多礼。” 众人见此情境,都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娄一竹独自站在两人中间,在大家眼里瞬间成了一个跳梁小丑,无数条视线带着嘲讽的意味在她脸上扫荡。 林品宣是故意落她的面子,兄妹两人一唱一和的,要是真想去找芸竹,何必这样大张旗鼓? 至于为什么刻意落她面子……娄一竹缓缓将视线放在芸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 那就要看芸熹的好妹妹是怎么给林品宣林若儿二人传达的了。 若是往日的芸熹,此刻大概会气愤的跳脚,一边哭着一边骂这对狗男女,在跑去安王面前哭诉。 但是娄一竹不是芸熹,更不喜欢这劳什子的林品宣,在她看来这人还没傅骞一根指头好看呢,她顶多是觉得自己很亮罢了。 “芸熹,你见到了吧,我二哥心里有人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城中好人家也多,换个人不难。” 林若儿见娄一竹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是被气懵了,特意大着嗓子装模做样的安慰她。 人群中突然起了几声憋笑声,不知哪里来的打量视线烧的娄一竹烦心。 “林小姐别说了,芸竹并无此意,姐姐莫要生气。” 芸竹不知从哪里走来,一张脸委屈急了,殊不知落到众人眼里,便变成了芸竹害怕芸熹找她的麻烦。 娄一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番情境,暗暗想着这原书女主是真的茶还是不自主的茶。 “我家小姐早就不喜二公子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盈气冲冲地拨开众人走到娄一竹跟前,“小姐她早已心属他人!那人可比二公子俊多了…” 娄一竹猛然睁大了眼,按住小盈的手不然她说下去,防止她越描越黑。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三人,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疾不徐地问道:“不知本郡主何时让你们起了误会,以为我对林二公子情根深种,对此我甚是疑惑。” 林若儿闻言嗤笑了一声,转眼看向众人:“谁不知道芸熹郡主曾在诗会上放言,要嫁与我家二哥?” 众人闻到话头,又就着那日诗会之事众说纷纭起来。 “若儿姑娘所言不错,我确实说过此话,”娄一竹伸手揉了揉额间,表情甚是头疼,“不过我那日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二公子这般放在心上。” 见林品宣脸上一青,娄一竹举起手上的宝蓝色小花。 “与我而言,二公子你便如这花一般,虽一时让我倾了心,但——” 娄一竹用指尖轻轻一掐,一朵花瞬间支离破碎,花瓣落在手心上,娄一竹随意对着地上一撒。 “但花再好看,我也总是会被更美的花吸引去,”娄一竹拍了拍林品宣的肩膀,“二公子还是忘了我吧。” 第11章 林品宣的一张脸以肉眼可见之势又青又紫,他举起手中的折扇,指着娄一竹半天说不出话来。 “芸熹!你怎可把我二哥跟朵花儿混为一谈!” 林若儿见二哥这副模样,铁了心要替二哥出口恶气,冲过来将娄一竹和他隔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有何不可?”娄一竹双手抱臂,好笑地瞥了林若儿一眼,“他在我心中就只是朵花,不喜便不要了呗。” 林品宣听闻此话,脸上的乌云更甚,他笑了一声,推开挡在身前的林若儿,俯身靠近娄一竹。 冰凉的折扇柄抵在了娄一竹的下巴上,林品宣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戏谑。 “芸熹,别嘴硬了,你是怕本公子喜欢阿竹,丢了你的面才随口胡诌的罢。” 去你的随口胡诌! 娄一竹嫌弃地打开戳在下巴上的折扇,在古代还装什么霸道总裁啊,兄妹二人一个比一个自恋。 娄一竹当着林品宣的面,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大中二病,心里却不自觉地拿他和傅骞比较了起来。 拿大帅哥压他,准不会出错。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林品宣的脸就开始指手画脚:“你的鼻子不够挺,眉眼没有我心上人深邃。” 指尖又指向了他的喉结:“你的这里不好看,没有他骨感。” -- 第21页 最后,娄一竹的视线滑到了林品宣的腰腹,她叹了口气,想到今日手心里的触感,默默摇头道:“你没有腹肌,他有六块。” 四周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林品宣顺着娄一竹的眼睛低头看自己的腹部,才反应过来娄一竹是在戏耍他。 “嗷,你还没有他高。”娄一竹补充道。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憋笑声响起,众小姐拿起手绢掩嘴轻笑,林品宣狰狞着面孔,手里的折扇对着娄一竹指了又指,一时语噎。 “芸熹,我等你哭着求我娶你的那一天。”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扇子,转身就走了。 林若儿瞪了娄一竹一眼,连忙抬脚追了上去,如今倒只剩下了芸竹一人立在原地看着二人离开,她面上虽是不显,但娄一竹还是捕捉到她的情绪。 眉毛下扬并闭拢,嘴唇紧缩,眼神里又不易察觉的怒视。 或许是在埋怨林品宣丝毫没有顾着她。 娄一竹不想和这位妹妹过多纠缠,看了一眼芸竹就带着小盈走了。 “小姐你真厉害,把那两人都气跑了,”小盈一脸兴奋地摇了摇她的手,并未察觉到从前她是不敢对小姐这样做的。 娄一竹扬了扬眉毛,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小盈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娄一竹的耳朵,小声问道:“小姐,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呀?真的比二公子俊上这么多?” 哪个人? 娄一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小盈指的是刚才她作比较的是谁,她点了点头,毫不在乎音量的回答道: “是啊,我说的是傅骞啊。” 话还没说完娄一竹就被小盈捂住了嘴,小盈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人听见才放下手。 殊不知立在树枝上围观了一整场戏码并时刻跟紧的人,无声地抿紧了嘴唇。 傅骞看着下方的娄一竹,冷厉的长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约莫不到一刻钟,掌事就来通知老爷们已经坐上席位了,后院里的小姐们都零零散散地去了席位,娄一竹停下和小盈的嬉闹,也整理好衣物过去了。 安王坐在中间朝南的主位上,左右两边都摆着桌椅,娄一竹看了看,坐在了左边女眷的第一个位置。 安王没有正王妃,并且特意准许芸熹坐在这个位置,把他宠爱芸熹的事情明明白白摆上了台面。 而安王的另外一个女儿,却只能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无人关注。 换作芸熹,只会以为她的父王又多偏爱她,却不知她只是一个被安王亲手献.祭的祭品。 娄一竹勘探过芸熹的记忆,芸熹自小没有母亲,安王是芸熹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虽说她娇纵,但她从来没错过安王任何一个生辰,还会数着时间跑去给爹爹庆生。 她自己其实骨子里也刻着被父母宠坏的娇纵,只是父母走后就无人再包容她的脾气,她就把它压藏在心底。 “经这无头案一事,芸熹的聪慧机敏在上京城可是出了名啊。”说话的是一位老伯,老伯坐在对面,一张脸上写满了生意人的精明。 老伯一声话下,跟着一波附和之声。 娄一竹笑着对他敬了杯酒,这是上京城的首富唐明,据说富得可以敌过整个上京城。 这个世界明面上虽然也是重农轻商,不过都富到这个程度了,没点话语权才不正常,毕竟当官的也是要钱的。 安王朗声一笑,啧了一口酒:“唐明你可别夸她了,小娃闹着玩的事哪里提的上台面。” 直呼其名,安王对他似乎关系亲昵。 脸颊上扬鼓起,看来安王很喜欢别人拍他马屁。 娄一竹前脚才收回目光,安王后脚就朝她看来:“芸熹,你不是一向同唐伯的小女儿交好,正巧明日得空,去唐伯府上坐坐。” 唐首富的小女儿,娄一竹搜刮着芸熹的记忆,想起来这好像是芸熹唯一一个真正不是顾着她身份才和她交好的一个朋友。 娄一竹乖巧地点了点头,要是这还不答应就显得奇怪了。 哪知对面的唐明脸色一僵,为难地看了一眼安王,最终踌躇着开了口:“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女前些日子和芸熹郡主踏青回来,当日夜里就发了高烧,找大夫,大夫又说她染上了怪病,神志都不太如常人般清醒……” 娄一竹几乎是一瞬间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是要走第二个案件的剧情了吗? 她抬头看了看安王,只见安王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皱起眉将目光移到娄一竹身上:“怎会如此,芸熹你可知情?” 娄一竹连忙摇头以证清白。 在芸熹的记忆里,那小姐回来之前一直都很正常啊,她们还一起去琉璃斋买了桃花酥。 见安王隐隐约约有动怒的迹象,似乎是在责怪芸熹惹祸上身,娄一竹见状连忙开口缓和道:“我明日就去府上看看她,唐伯您放心,我一定把源头给找出来。” 唐明瞥了一眼安王的神色,知道芸熹是必须得去这一趟了,缓缓吐了口气,语气带有几分沉重 “郡主去便去罢,不过我家小女如今,如今神似疯癫,还望郡主多多包涵。”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看到这了,小可爱不如收藏/评论呀ww,热烈欢迎给俺提意见哦 恶之仇 第12章 由于昨日夜里唐明的一番话,安王在下宴后特意把娄一竹叫到了书房,厉声呵斥她必须将这件事给解决了。 -- 第22页 所以娄一竹今天又是一大早的就被安王派人塞进了前往唐府的马车。 娄一竹根本对此毫无头绪,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为了打起精神,她开始回忆芸熹和唐明小女儿前几日的那趟郊游。 唐明小女儿名叫唐心雪,同样也是自幼丧母,但在家中却没什么地位,自从和芸熹做了朋友后唐明才渐渐重视起她来。 芸熹任性活泼,唐心雪鬼点子多,就在背地里给芸熹出主意,两人凑在一块几乎能将整个王府唐府搅的天翻地覆,唐明和安王能让她俩分开就不会把她们凑在一起。 奈何架不住两人的脾性,前几日芸熹收到了唐心雪的口信,偷偷溜出府逃到城外的山间游玩去了。 不过游玩期间唐心雪像是有什么心事,一直心神不宁的,二人玩着没趣就打算早些回去,回城的时候唐心雪又突然说想吃桃花酥,二人又辗转了一番才回到府上。 哪知道才短短几日,唐心雪就出了那么多事。 娄一竹抬了抬眼皮,掀开车帘朝小盈问了一句:“小盈,今日怎么不见傅骞?” 小盈抬起眉,颇有意味地拉长声音:“傅大人叫我们走,他会暗地里跟着的,小姐莫要担心。” 奇奇怪怪。 娄一竹一头雾水地看了一眼小盈,又回身合上了车帘。 唐府在城西,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唐府门口。 根据芸熹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唐明并不在府,他做的酒楼生意,应该是去交涉酒水买卖了。 不过娄一竹没想到的是,或许是昨日夜里唐明喝高了,府里的小厮显然是没有受过嘱咐,看见娄一竹的马车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恭顺地候着娄一竹下车,把马车引进了马厩里。 “恭迎郡主,郡主是来找三小姐的?”小厮明里暗里打量着她的神色,生怕她不高兴。 娄一竹颔首,伸直脖子就款款踏进唐府,见有小厮鬼鬼祟祟地想去通口风,就拦住了他。 “不用去说了,她有病在身别打扰她,本郡主亲自去找。” 娄一竹说着就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进了前院。 院子里四处都立着小厮和丫鬟,娄一竹一边走一边觉着这氛围不对劲。 “小姐,你说这些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呀,感觉他们在害怕什么…”小盈小声地凑在娄一竹耳边道。 娄一竹做了个停的手势,装作不经意地走近听了起来。 “好可怕啊,因为昨夜的事,二姨娘大发雷霆,说要查遍全府上下。” “昨夜玉儿她亲眼看到了,她说那个东西满脸是血,整个眼仁都是黑的,就枕在二姨娘的脸边,二姨娘一睁眼就——。” “别说了别说了,二姨娘查的出来才好,要是查不出来,岂不是说……” 忽的,一个丫鬟小声尖叫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捂住说话人的嘴,整双眼都装满了恐惧。 没头没尾的。 娄一竹一条路走下来,发现几乎府中人人都在谈论昨日夜里的事,据目前她得到的信息,大概就是昨天凌晨,二姨娘的院子里出现了什么东西,被二姨娘还有两个丫鬟看到了。 不出意外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娄一竹听着缓缓皱起了眉,她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想必那什么二姨娘也是不信的。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听听便好。 娄一竹带着已经开始害怕的小盈快步穿过前院,在后院里准确找到了唐心雪的住处,院前大门禁闭,娄一竹敲了敲门。 从前芸熹来的时候唐心雪的院子永远是大敞着的,她喜欢晒太阳,每每就坐在庭院里藤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然而这次等了很久,才等来她的贴身丫鬟将门打开。 丫鬟见着她愣了一下,才侧过身把娄一竹放了进去,甫一进门,娄一竹才发现院内此刻有多萧条。 “杂草长了这么多,你们为何不清理?”娄一竹以为是丫鬟见机行事,刻意冷落了唐心雪,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丫鬟的眼。 丫鬟一惊,连忙解释道:“是小姐不让弄得,半月前就不准我们随意进出,更不让我们整理庭院,说……说这样漂亮。” 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 娄一竹眼上闪过一丝疑惑,又朝屋子走了几步,指着禁闭的门窗问道:“那窗子为何不开?” 丫鬟低头:“小姐说开着窗子她冷得很。” 娄一竹望了望天,如今正值酷暑,她走两步都觉着浑身冒汗,怎会冷?难道这唐心雪精神真的错乱了? 示意丫鬟推门,娄一竹后退一步。 门一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便迎面扑来,还伴随着一丝阴冷气息,娄一竹忍住对中药味生理性的厌恶,迈脚走了进去,她一边唤着唐心雪的名字,一边朝床上的鼓包走去。 整张床都是血红色的,唐心雪像是整个人把自己缩进了被褥内一动不动,徒留一卷黑发混乱的散在红色枕头上。 “小姐,我怕…”小盈突然拽住了娄一竹的手,颤着声道。 娄一竹压住她的手,走到床边,拍了拍鼓包,轻唤了一声“小雪。” 她像是拍在了一个骨架子上,硬邦邦的,瘦的不行。 良久,鼓包里的人无半点反应。 娄一竹又唤了一声,刚准备伸手去拍她,就猛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 第23页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快速朝手腕看去,只见一双黑漆漆的瞳孔从血红的被褥里探出来,阴森森地盯着她。 娄一竹一激灵,将唐心雪的手甩了下来。 “芸熹,你来看我啦。” 随着被褥的翻动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神色委屈地举着被娄一竹甩开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上层眼皮下垂,两侧嘴角微微下拉,是悲伤。 娄一竹有点愧疚,连忙坐在唐心雪的床边,柔声道:“听闻你病了,我特来看看你。” 唐心雪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十几秒才缓缓停下。 娄一竹默默打量着她,总觉得她像疯又不像疯。等到她停下,她才缓缓和她一来一回的聊了起来。 聊天过程进行的很顺利,至少唐心雪的反应如正常人无异,娄一竹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说她也不知道,就只是发了场烧,所有人都说她得了怪病。 正当谈话要进入尾声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嚷声。 唐心雪的脸刷的青了下来,她无神地瞪着眼,眼里突然蓄满了眼泪,她突然抓住娄一竹的手腕,语气呜咽了起来 “芸熹,芸熹你帮帮我,帮帮我。” “帮什么?” 见唐心雪情绪波动的不正常,娄一竹压住她的手,沉着声问她。 “它在我的床上出现了,怎么办呜呜,我不知道它怎么在我床上……”唐心雪定定地盯着娄一竹的双眼,脸上写满了恐惧。 娄一竹余光看见唐心雪的手缓缓地伸进了床褥,心脏突然极速地跳了起来。 她甩开唐心雪的手,正想朝小盈跑去,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13章 一张渗着血的人.皮面具迎面朝娄一竹的脸上扑来。 娄一竹能看到的,是一双正在不断放大的漆黑眼孔。 小盈一声尖叫,冲上前来拽住娄一竹的手,一把将面具从娄一竹脸上掀开,随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唐小姐,你想做甚!” 娄一竹的手被小盈紧紧抓住,能分明地感触到小盈的手正剧烈地颤抖着。 她的目光死死地粘在里面上折叠起来的面具上,只能听见心脏余悸的咚咚声。 “就是它,就是它突然出现在我床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芸熹,你救救我呜呜呜。” 唐心雪崩溃地瘫坐在床上大哭起来,屋外女人的争执声愈来愈近,那人马上就要踹门而入了。 “哐——”的一声,二姨娘领着一众丫鬟闯进了唐心雪的屋内。 娄一竹缓过神,刚刚将视线移过去,就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叫的耳朵里嗡嗡响。 二姨娘手指指着地上的面具,一张保养的温润而泽的脸上骤然起了无数条皱纹,她微眯着眼,似乎是不敢仔细看面具的模样,一张嘴磕磕巴巴地骂道:“唐心雪,昨日夜里果真是你在装神弄鬼!成日里疯疯癫癫,你安的什么心啊!” 听闻床头那处没了动静,娄一竹转头看去,只见唐心雪双手掩面,细碎的呜咽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见唐心雪还在嘴硬,二姨娘的火气更甚,她抄起丫鬟手里备着的木尺就朝床边走,一边走一边骂着:“还敢嘴硬,平日里装疯卖傻我就算了,竟敢骑到我身上?看我不把你打招了!” 随着一声又一声清脆的木尺鞭挞在皮肉上的声音,唐心雪的哭声愈来愈凄惨。 娄一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招手叫站着的丫鬟去拦住二姨娘,然而丫鬟们都连连摇头,像是在害怕什么,把头低得死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目前她能看到的,没有一件是符合常理的。 一个姨娘就能随随便便地鞭打小姐? 娄一竹愤然皱起眉头,一个箭步向前挡住了二姨娘正要鞭下去的手臂,就着她的力道把她手上的木尺挥到了地上。 二姨娘正要对她出言责骂,一时间看见娄一竹的脸,倒是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平复着表情对她欠了个身。 “二姨娘好大的威风,要当着本郡主的面上演一场虐打小姐的戏码。” 娄一竹皮笑肉不笑地收回自己的手,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二姨娘深吸了口气,缓缓扬出一个笑容,只是眼角没有皱纹,在假笑罢了。 她道:“原来郡主在这,是我在气头上没发现,还望郡主海涵,这丫头昨夜装神弄鬼的吓唬我,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您说我是不是要好好让她长点教训。” 说着,二姨娘斜着眼狠狠地瞥了眼伏在床上抽泣的唐心雪。 到现在还敢当着她的面给唐心雪脸色,看来她根本没有把芸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据说二姨娘是唐明最宠的妾氏,虽非正妻,在唐府中也可算是只手遮天,由于唐心雪母亲早逝,在她还未与芸熹交好之前曾一直遭受着二姨娘对她的欺辱,直到后来她对唐心雪的态度才客气了一些。 典型的灰姑娘与恶毒后妈,唐心雪似乎对她有生理加心理上的恐惧。 想到此处,娄一竹看向二姨娘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厌恶,她上了一步挡住二姨娘威胁唐心雪的视线,端起了芸熹盛气凌人的姿态来 “这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小雪床上的,二姨娘你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她又打又骂,姿态好生难看。” -- 第24页 二姨娘闻言逐渐瞪直了眼,像是气到了极点,话都说的不太利索:“郡主你被这疯子给骗了,她鬼主意多的很,就想着不让我好过……” “她为什么不想让你好过?”娄一竹嗅到了话中的隐秘,立马出声插了句嘴。 “还不是因为我——”二姨娘显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一句话就要全盘托出,然而最后一刻她还是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二姨娘两根手指快速地抵了一下两边脸颊,眉毛下压看着她。 她在抵触,话里面有事不想告诉她。 娄一竹分析着二姨娘的神色,压低着嗓音对屋内所有人下命令:“从今日起,谁也别再来扰小雪心烦,要是传到本郡主耳里,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二姨娘闻言脸色一青,还欲与娄一竹争辩,却被贴身丫鬟拽住了手,仔细掂量了一番才不甘地领着一众丫鬟出了卧房。 转眼间房内便只剩下三人,小盈上前一步,将娄一竹拉的离唐心雪远了一步。 唐心雪仍伏在被子上,但也没有哭下去,只是维持着这个姿态,娄一竹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娄一竹收回目光,缓缓看向了地上的面具,她吸了口气,蹲下身用两根指头把它捡了起来。 方才她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仔细深究。 面具是仿真的那种,表面摸上去很光滑,在眼孔下方,还有嘴部周围都染着红色血迹。 娄一竹凑近闻了一下,什么味道都没闻到,那么就说明面具上的血是假的,可能是某种红色墨水,那就说明昨日真的只是个整蛊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心雪的床上?而且她还面不改色的和她聊了这么久才把这个东西扔出来。 唐心雪的行为举止真的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十几天来,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娄一竹垂下眼皮,眼里盛满了疑虑。 “芸熹你对它有兴趣?”倏的,唐心雪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娄一竹猛地看过去,只见她坐在床上笑着看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太不正常了。娄一竹无声地看着唐心雪脸上灿烂的笑容,额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见娄一竹不说话,唐心雪又苦下了脸,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有气无力的道:“芸熹你走吧,我想睡觉了。” 不知为何,娄一竹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她又和唐心雪说了两句,就带着小盈离开了。 出府的路上,小盈都还心有余悸,一直小声念叨着唐心雪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脏东西定然是不存在的,人心怎么变谁也掌控不了。 甫一出府,娄一竹便看见傅骞正抱剑立在马车前,一身紧身玄衣将肩腹线条勾勒地更加完美。 傅骞就像是上天窥探过她的心思后特意捏出来的人,完完全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娄一竹缓缓走向他,不知为何越靠近傅骞,就觉着这天气更热上一分。 傅骞绷着脸,拿出梯子示意娄一竹上车,两人全程未说话,等娄一竹坐稳了他才一个跃身坐在了车垣上,等着车夫架马离开。 娄一竹坐在车里,隐隐约约觉得今天的傅骞不太对劲,甚至她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太对劲。 想得正入神的时候,傅骞突然撩帘进来了,车厢对他来说小了些,他便一手撑着车厢两边的座椅,身子微微弓起。 傅骞正欲说话时,车子突然一个颠簸,傅骞倒是站的稳稳的,娄一竹直接从正中的座位上扑了过来。 外面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解释,但娄一竹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 她怔愣地看着傅骞放大的眼,她的唇上正传来一阵撩人心弦的热度,鼻尖甚至能触到傅骞冰凉如山间清泉般的呼吸。 空气似乎都快被煮沸了,她看见傅骞垂眼注视着自己的双眼,眼底很黑,藏着她看不到的情绪。 她亲在了傅骞的下巴上。 第14章 娄一竹不记得她在傅骞下巴上亲了多久,脑子里像是装满了彩色泡泡,整个人迷幻又眩晕。 她一下子从傅骞身上弹开,慌乱间也没坐回坐垫上,倒是一屁股摔在了车厢的木板上。 “方才…方才车抖了一下…”她强装镇定地开口解释道,眼神却不敢放在傅骞的脸上。 良久,傅骞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冷冷地回了个“嗯。” 太尴尬了,怎会如此。 娄一竹听见傅骞有些低沉的嗓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地上坐了很久了,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衣裙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 “你进来做甚?”娄一竹静下心后才抬起眼,对上了傅骞的脸。 傅骞目光有转瞬即逝的涣散,他双目一凝,单膝弯曲一手撑在了地上。 “郡主可想再去一趟唐小姐卧房?”傅骞微微低着头,从娄一竹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掩在碎发下的眉眼线条,干净又冷漠。 为什么要让她再去一趟唐心雪的卧房?娄一竹眨了眨眼,眼角浮上了隐秘的意味。 说明傅骞从一开始她踏进唐府起就跟在她身后,并且目睹了唐心雪房内整个事件,还对唐心雪起了疑心。 他的感觉很敏锐,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毕竟芸熹只是他的任务保护对象,他效忠的对象只有安王一人。 娄一竹身子往前伸了伸,双肘架在双膝上,两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傅骞。 -- 第25页 车内空间小,这样一来娄一竹里傅骞只有一个胳膊肘的距离,她的食指在脸上点了点,拉长声音问他:“为何要去?” 傅骞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向后躲了一段细小的弧度:“郡主去了便知。” 若是唐心雪真有古怪,她这时杀个回马枪那唐心雪定然露馅,倘若是没有,那只能说明她和傅骞都想多了。 “怎么去,偷偷去?”娄一竹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往前凑了一些,果不其然看见傅骞又往后退了一点。 “嗯。”见娄一竹愈发逼近,傅骞猛地站了起来。 娄一竹收起了逗他的心思,出声叫马夫停下,理了理衣裙就跟着傅骞下车了。 小盈惊讶地看着傅骞从娄一竹车里走出,瞪着眼目光在二人身上飘荡,娄一竹并没有发现她眼里的意味,吩咐她带着马夫继续回王府。 打点的差不多后,娄一竹朝着傅骞伸了手臂过去,还对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快带本郡主飞。 傅骞的眼神很快划过她的手臂,下一刻就抓着她的手飞了起来。 他们走的不远,很快就见着了唐府的屋檐,索性唐府不似安王府有重兵把守,傅骞轻而易举地就躲过护卫的视线带着娄一竹落在了唐心雪卧房的屋顶上。 为了防止娄一竹站不稳掉下去,傅骞没有放开娄一竹的手,单膝下跪用另一支手移开了几块瓦砖。 应该是瞥到了不方便看的,傅骞飞快地将视线转了回来,对娄一竹颔首。 娄一竹顺势俯身趴在了房顶上,把脸凑了过去—— 唐心雪早已没有躲在被褥里了,她穿着一身朱红里衣,静静地坐在案桌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张瘆人的人.皮面具就放在桌上。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娄一竹觉得她肯定是在发呆,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个角度继续看。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黄花镜,镜子上赫然映出唐心雪惨白无神的面孔,眼底的憔悴一眼便看见了。 镜子就放在座位的对面,原来这么久她是在照镜子,对着镜子发呆? 结合娄一竹过往的经验,她隐约觉着唐心雪的精神问题不似作伪,但应该不是疯癫。 娄一竹胳膊都撑麻了也没见着唐心雪有何动作,她抬头看了一眼傅骞,傅骞正姿态慵懒地坐着,视线在周围扫荡。 这一对比,娄一竹才发现她现在有多狼狈,她瘪瘪嘴,转过去把下巴缓缓地放在手背上,就等着唐心雪接下来的动作。 原本娄一竹的眼皮都在打架了,忽的,目光模糊间她看见唐心雪站起了身,娄一竹一个激灵,撑起了上半身。 只见唐心雪拿起桌上的面具,指尖顺着面具的纹路将它完整的撑开,双臂伸直把它对着自己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苏绣锦帕。 心中涌起了一种预判,娄一竹的瞳孔逐渐扩大,最后猛地一缩—— 唐心雪把撑开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娄一竹透过黄色的镜面,看见她缓缓将脸转向了镜子,一头的黑发被她刨在了脸前,她低头抬眼瞪着镜子,指尖抚摸着脸上的猩红血.迹,勾出了一个笑容。 隐藏在黑发里的一双漆黑诡诞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镜子阴狠地盯着她。 娄一竹一下子就弹了起来,索幸没有勾动到砖瓦,里面的人并未发现。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里的惊恐,傅骞紧了紧抓她的手,眼底浮出一丝疑问。 娄一竹缓了口气,对他摇了摇头,又低下身偷看缝隙里的情境。 突然,傅骞拽着她快速移了个方向,两人躲在了屋檐的背面。 不出十秒,娄一竹听见了唐心雪贴身丫鬟的的声音。 她立马对着缝隙看去,丫鬟推开了卧房的门,看见唐心雪的脸先是一愣,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小姐,一个人的时候还戴着这面具做甚,怪吓人的。” 唐心雪闻言也不取下面具,故意掐着阴森的嗓音凑到丫鬟的面前:“吓到你了?那还不还我命来……” 恶作剧?娄一竹瞪大了眼,无端有了一种被戏耍后的愤怒。 丫鬟皱着脸将唐心雪推开,从饭盒子里端出了一碗粥和几碟小菜。 “今早芸熹郡主一来,小姐你都没吃上早饭。” “就算她不来我也吃不上,二姨娘哪里会放过我?” 唐心雪摘下面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刚捡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掩下了眼皮,藏住满眼的复杂心绪:“这次是我利用了芸熹。” 听到此处,娄一竹全都明白了,无非是唐心雪因为某些事对二姨娘存了报复心思,故意装鬼吓她,今天正巧她去了,还能借她的力摆脱二姨娘的追问。 所以一切都是她故意而为之,她根本就没有患疯癫之症。 娄一竹只觉得自己一上午都白忙活了,她忿忿起身,没收住怒气横了傅骞一眼,无声地对他做口型,让他带自己回去。 回到王府,娄一竹又陪安王吃了午饭,才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里。 娄一竹越想越觉着自己愚蠢,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诈过了,没想到这回却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上,虽然年龄和她差不多,但她还是不服气。 左右睡不着,但总不能一直气下去,娄一竹突然想起了件事。 她从床上坐起,大着嗓子喊了一声傅骞。 -- 第26页 傅骞无声无息地从窗外跃了进来,看见她的装扮后又背过身朝向了窗外。 娄一竹下床,朝着椅子坐下后拍了拍桌子道:“前几日本郡主罚你抄的字你可抄好了?” 傅骞身形一顿,回她:“抄好了。” 说完还不等娄一竹叫他交上来,他就凌空消失了,再一回来,手上拿着一沓纸。 他朝娄一竹走来,将纸放在桌上,眼睛却一直微敛着。 娄一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明明衣服都穿的好好的,一点都没露,只不过就是脱了外衣傅骞就不去看她。 看来这个时代的民风当真很保守。 她一边欣赏着傅骞俊逸潇洒的字,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为何要带我回唐府?” 娄一竹很清楚,芸熹和他从来都是被迫绑定的甲乙方关系,甚至芸熹还对他恶言相向,傅骞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帮她的。 良久,傅骞才回道:“郡主那日帮了我。” 娄一竹仔细想了想,所以说傅骞仅仅是为了还她人情。 “只是这样?”娄一竹放下纸,语气淡了下来,扫了一眼傅骞。 傅骞眉骨上的疤很勾人,狠戾却性感,但衬得人不近人情,他很果断地嗯了一声。 压下心中莫名的失落,娄一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了逗他的心思。 “哦,那你我二人就此两清了,你可将今日唐心雪之事报给父王,我也不用再插手此事。” 娄一竹一股脑地把纸塞进傅骞的怀里。 安王担心芸熹惹上唐府的麻烦才派她去看唐心雪,如今可以确认唐心雪相安无事,那么跟她也自然没了关系。 傅骞抱着手里的纸,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久后他转身走了。 娄一竹躺回床上,睁着眼看着头顶上一层又一层的华丽纱幔,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想来想去,既然没有死.人,那么就跟女主仵作身份扯不上关系,所以跟剧情的进展也没有关系,她没有必要去管。 想到此处娄一竹就安心地闭上了眼。 事后娄一竹有时候会回想,如果当时她能顺着那冒出来的一点怀疑继续跟下去,那么之后的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 因为就在三天后,她收到了唐心雪跳井自.杀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和收藏! 第15章 娄一竹是早上被小盈叫醒后知道的消息,直接把她的脑子给吓清醒了。 唐心雪她怎么会跳井,她不是在装疯卖傻吗。 也没等她细想,小盈便急急忙忙帮她洗漱,一出房门就见王府掌事已经把后续一条龙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直到上车的时候娄一竹还没缓过来,只见掌事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王爷嘱咐,让小姐去唐府住上几日,直至查清原由再回府,这些日子傅骞还有小盈会跟随郡主左右,若小姐要用人,差人来王府报信即可。” 这还是不是亲爹,娄一竹颇为郁闷地坐在车里,这么快就把她所有的行李都备好了。 不过也是,毕竟芸熹不是他亲女儿,要是唐明小女儿的死真和芸熹沾上点关系,那安王定然损失了一条财路。 他这么做反而帮了她一把。 如今唐心雪死了,说明唐心雪就是剧情里第二个案件,那她必须得赶在芸竹之前破了此案才行。 车外突然传来了敲打车厢的声音,小盈担忧地试探道:“小姐可要吃些糕点?马上就到唐府了,生死有命,小姐别太浸于离别苦痛……” 小盈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娄一竹,以她现在的身份来说,唐心雪的死意味着芸熹最好的朋友去世了,那她应该是处于情绪低迷的状态。 娄一竹调整好表情,等着车马稳稳停下才掀开车帘,低着头下了马车。 唐心雪是昨日半夜跳的井,此时的唐府还没来得及挂上白绫,只是府内安静的如同一座荒宅,里面的丫鬟小厮各个都白着一张脸,死气沉沉地来回奔波。 同行的几个王府护卫提着娄一竹的衣物跟在身后,迎面走来了一个高老头,对她行了个礼,老头面容保养的不错,只是脸上布满了愁思 “郡主万安,老夫是这府中的管家,老爷吩咐老夫为郡主打点住处,请郡主随我来。” 老头领着娄一竹走到了后院,路过时娄一竹远远地看了一眼唐心雪的院子,发现整个院子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为何要用木头定住小雪的院门?”娄一竹收回目光,沉下声问道。 老头微微弯了弯腰:“郡主不知,府里都在谈论鬼神之说,老爷为了安抚人心,特意命人将三小姐的院子封起来,再过不久请的法师也要到府里来做法——” “笑话,这世上哪来什么鬼神,就算有,小雪又怎么会害你们。”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娄一竹打断了老头的话。 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倘若她自己去世后知道最亲的家人们像防鬼一样封印她,那她心里定然不好受。 唐心雪虽跟她娄一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愿看到她被如此对待。 老头喏喏地回了句“是”,便继续带她左弯右绕地来到一处向阳且清静的小院。 娄一竹倒是对这院子挺眼熟,从前芸熹来唐府做客的时候老来这附近转悠,只是唐明下过命令,不让闲人进去,所以她和唐心雪没有进过这个院子。 -- 第27页 老头招呼着护卫和丫鬟把她的行李放进屋子后,踱步到她跟前报备:“郡主的行李已经安置好了,若郡主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府中下人,老夫先行告退。” 娄一竹挥了挥手让管家走,随后带着小盈进了卧房。 虽说这个院子常年空着,但里面的摆设却是纤尘不染,看来下人一直在精心打扫,莫不是这个地方曾经住着唐明忘不了的人? 搓了搓干净的指尖,娄一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姐,下一步你想做些什么?”小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娄一竹的情绪,生怕不小心让她触景伤情。 娄一竹敛着眼皮,深深地望了一眼唐心雪院子的方向。 这里正好能看到那边的屋顶。 从前芸熹曾和她坐在屋顶上偷砸二姨娘的脑袋。 无数段和唐心雪相处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娄一竹的脑海里一幕幕重现。 分明不认识她,却又实实在在地替芸熹伤感了起来。 一段吵闹的铜锣声打破了娄一竹的情绪,她站起身来,寻着声音的发源地找了过去。 是在后院里,突然来了一位披着黄白长袍的法师,身边跟着几个剃着光头的小徒弟,徒弟们手上有拿笔墨的,有拿符纸的,还有几个敲锣打鼓的。 唐府的几位姨娘都站在一团,对着那位法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什么,指着唐心雪的院子,脸上神色各异。 见法师被众人围拥走向了唐心雪的院子,娄一竹也快步跟了上去,听见了众人的谈话。 “大师你可得好好清理下府中的污秽,从半月前就一直在兴风作浪,我家小女说不定就是被这样害死的!” “就是说啊,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跳井了呢!大晚上的,莫不是被附了身,哎哟—” “大师,大师啊,你可不能让小雪化作脏东西来找我们啊……” 姨娘们一句接着一句的抢着说,最后根本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了。 “诸位莫要慌乱,师父定会超度府中应去往轮回的亡灵,还府上清静。” 一位小光头走了出来,和那所谓的法师快速地对视了一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对姨娘们说道。 姨娘们果然被唬住了,纷纷闭上了嘴。 娄一竹听到此处就不听了,她并不想去管那骗子,这个时代的人思想封建,她冒然去指责反而吃力不讨好,只要那骗子不做乱,还能给府里的人吃个定心丸。 想到这里,她开始用眼睛细细打量唐心雪的院子。 都说她是昨日夜里跳的井,也不知道跳的是哪一口,其他痕迹都被封在里面谁也见不着。 尸.体也没有打捞上来,难道就让她泡在井里吗? 余光中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娄一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拦住了只顾低头乱走的唐心雪贴身丫鬟。 丫鬟茫然地抬起头,脸色惨白的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她见到娄一竹的脸后呆愣地欠了个身,眼眶又有发红的趋势:“是芸熹郡主啊,小姐她,她可能见不了您了。” 丫鬟的眼角不自觉涌出了几颗泪珠,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 娄一竹见状嗓子也有些发酸,拍了拍丫鬟的肩膀:“你将你家小姐昨夜发生的事细细于 讲与我听。” 丫鬟点了点头,把头埋进了脖子里:“昨日夜里,小姐房里的灯一直都亮着,我就一直守在门外打算等着小姐灭灯再闭眼歇息,一直到了丑时灯都没灭。突然我就听见了一阵女子的啼哭声,是从屋子里面传来的,我担心小姐想进去看一眼,没想到小姐从房里哭着冲了出来,我就紧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然后……” 丫鬟的声音一下子嘶哑了起来。 “然后小姐就跳进了后院西南角的那口井里,我差一点就能抓住她了,就差那么一点……” 见丫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了起来,娄一竹也哽咽了一下,轻轻拍打着丫鬟的肩。 她不是没怀疑过这丫鬟话里的真假,只是丫鬟方才一直低着头,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加上以丫鬟和唐心雪的情分,她也不愿去猜疑。 “那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看见?”娄一竹试探地问了一句。 丫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三姨娘院里的丫鬟小青也见着了,当时她刚从茅房里出来。” 对丫鬟的怀疑彻底消除,娄一竹收回目光,不远处那骗子法师已经绕着唐心雪的院子做完法了,正打算转移阵地。 只听见小光头朗声道:“那口井就封起来吧,愿唐小姐在此安息。” 第16章 小光头话一说完,众姨娘连连应好,生怕里面真有邪灵跑出来。 紧接着一群丫鬟小厮就拿着木板和符纸团团将那口井围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不敢放在井口,全都死死地低头望着地面。 这些傻子简直就是胡闹,井口被封那岂不是做不了尸检。 娄一竹皱起了眉,吩咐小盈带丫鬟去她院子里坐着,快步跑了过去。 “这口井不能封。”她厉声制止正要动手的小厮,拦在了他们的身前。 众人见了她脸色一顿,纷纷朝她行礼。 一群小光头不认识她,看了看顿失气焰的姨娘们又侧过头看了看娄一竹,最后目光求助地投向了黄袍法师。 黄袍法师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冷冷地掠了她一眼,肃声道:“恕贫道失礼,唐小姐是因恶鬼缠身而死,若是不封此井,那今后定然霍乱唐府,甚至为祸人间,愿小姐顾及生灵,此井必封。” -- 第28页 听完他的话,娄一竹冷笑了一声。 要是光听这骗子斩钉截铁的语气,她倒是真的信了,只可惜她在骗子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表情——他瘪了嘴角。 说明他对自己说的话根本没有信心。 “本郡主管你如何,总之此井我不准封。”娄一竹往井前一挡,冷脸在围着的小厮脸上扫了一圈。 正当局势僵持不下之际,二姨娘的声音渐渐从众人身后走近:“郡主莫要为难我们这些民妇了,若是真闹了腌臜秽物出来,遭殃的是我们不是郡主。” 众人让开了一条道,二姨娘摇着手绢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趾高气昂地盯着她,眼底透出一丝不屑。 “郡主莫怪,民妇只是为了府中人性命着想,相信安王会通融民妇的贸然之举。” 二姨娘说完抬起了手,一群小厮竟不顾娄一竹还拦着,径直拿着木板向井口走近。 太不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了。 娄一竹斜了二姨娘一眼,皱眉喊了一声傅骞,下一刻一道黑影便从西边的树上飞跃了下来,衣诀翻飞间一众小厮纷纷躺倒在地。 伴随着哀嚎声,傅骞落在娄一竹身后,整个人便如同一尊冷面罗刹。 “你——”二姨娘表情崩裂,指着傅骞和娄一竹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个骗子法师也黑着脸走上前来,对着娄一竹嗤了一声,挥了挥手里的拂尘道:“若郡主执意阻拦,贫道也无法强求,至于贫道所言是真是假,但且看今晚鬼祟是否出现,贫道就先行告退了。” 骗子法师朝几个小光头递了个眼色,一伙人纷纷朝府外走去。 二姨娘和身后的一群人听了法师的话一下子脸色大变,连忙转身追上去想要拦住他。 临走前二姨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郡主别想着把人捞上来,不若看今晚是否像大师所说一般,你别害了全府人的性命。” 这是在威胁她?娄一竹缓缓抿紧了嘴,这骗子话说的那么绝对,难道他就确定今晚唐府会出事? 这不可能,她绝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待最后的几个人离开后,娄一竹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了那口井。 井口早已盖上了井盖,不至于让她一眼就见着里面的情境。 若娄一竹没记错的话,这边的这口井是唐府最少有人打的,因为它的不远处就是茅厕,大家都担心这口井里的水有味。 所以井的周围长了很多杂草,恰好昨夜夜里潮湿,脚踏过之处应有印记才对。 娄一竹低头在地上巡视,这才发现地上早就被刚刚一群人踩的凌乱无比。 她又按照唐心雪贴身丫鬟所言,从唐心雪的院子里重走了一遍路径,待走到离井口五步之遥时正巧能和茅房对上,那另外一个目击者的话也不似作假。 长吐了一口气,娄一竹的眼神划过一直无声看着他的傅骞,转身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她就要看看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 下午的时候她在唐府里里外外走了一圈,遍地都已经布上了白绫,堂里的丧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她用完晚膳后就一直等在屋里,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府里仍是一片安静。 府里众人都听闻了法师说的话,晚上都在自己屋里胆战心惊地躲着。 那骗子不会是在故意搞人心态吧,因为骗不到钱,逃走前还要让她们悬着一口气。 娄一竹等的没了兴致,越想骗子的种种行为就越觉得就是如此。 “小姐,我心跳的好快。”小盈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贴着她又挨近了一步。 屋外吹来一阵冷风,贴着二人的面刮过,无端像是有人在对着她吹气,勾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无事。”娄一竹心里也突然不太确定,但她还是咬着牙安慰了一声。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出一波又一波的惊叫声,娄一竹正要闻声出去,“啪”的一下屋里所有亮着的烛火都熄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小盈惊地哇哇大叫,双手在空中一顿乱抓,最后抓着娄一竹的手顺势紧紧贴在了她身上。 娄一竹紧了紧拳,心中也不禁涌上一股诡异感。 烛火不会无缘无故熄灭的。 她拉着小盈一步一步地朝烛灯的方向移去,她想搞明白是为什么。 走着走着,她发现她拉不动小盈了,正想出声发问,就听见小盈从鼻腔里逼出的气声 “小姐,方才,方才是不是你踩了我的脚——” 怎么可能,我走在你前面呀。 娄一竹刚想说出口,话到了嘴边却是一愣,随即血液迅速倒流,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甚至她的指尖感触到不知何处刮来的冷风。 她木木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身边的小盈终是没忍住尖叫了起来,娄一竹心脏突突地跳着,脱口而出轻喊了一声“傅骞。” 明明声音极小,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但娄一竹很快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松木冷香细细地萦绕在她鼻尖,随之而来的还有傅骞平淡的声音 “嗯,我在。” 就像是跳进了一团被太阳晒过的棉花里,娄一竹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 傅骞的夜视能力似乎超乎常人的好,他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火折子,一边点火一边低声说道:“别怕,方才是只黑猫。” -- 第29页 黑猫,唐心雪从前不是养过一只吗。 娄一竹突然想起大概是两三年前,唐心雪捡到了一只小黑猫,不过二姨娘嫌黑猫不吉利让她扔掉,但她还是偷偷地养在院子里。 看来那只猫如今还在这唐府里流浪。 小盈显然是被傅骞的话安慰到了,她放开娄一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蜡烛被人动过手脚。”傅骞扔掉火折子,修长的指尖指着蜡烛中间的位置,那里直接断掉了。 娄一竹凑近看了眼,眼睛一亮,接着傅骞的话继续说道:“是有人用细绳把蜡烛磨断了,火烧到此处自然熄灭。” 猩红的烛火映在娄一竹明朗的杏眼里,跳动的火光将她姣好的面部线条晕染的更加灵动,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人。 傅骞的目光一凝,随后移开视线轻点了一下头。 原来是这样,那人早就算好了时间。 娄一竹正想着是谁手脚不干净,院子外面就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呼喊声—— “快来人呀!救命呀!二姨娘她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多多评论~ 第17章 娄一竹闻声匆忙地跑出了院子,此刻后院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灯火通明,一个接着一个的丫鬟提着灯笼朝南边二姨娘的院子里跑去。 娄一竹拉住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问她:“二姨娘怎么了?” 丫鬟见她惊慌之余还欲朝她行礼,被她给拦住了,她有些口齿不清地答道:“二姨娘院子里…闹鬼…赶过去的时候二姨娘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放开抓着丫鬟的手,娄一竹远远地朝二姨娘院子望去,丫鬟见她无话要闻,连忙欠身追上了前面的人。 娄一竹转头看了眼身后二人,傅骞接过她投来的的眼神,飞身藏进了黑暗之中,小盈跟着她一起前往二姨娘的院子。 院子里可谓是一团乱麻。 娄一竹一踏进院子脚边就踩到了一块瓷器碎片。 她抬眼望去,发现满地都是被人砸烂的摆件,大多聚集在二姨娘卧房门口,就像是她为了防止什么进去,一时惊慌抄起屋里的瓷瓶就往门口砸一样。 身边擦过几个丫鬟小厮,拿起扫帚就开始清扫满地的狼藉。 娄一竹踩着干净的地方一步步走到了卧房门口,走进去,发现二姨娘已经被人架到了床上,几个丫鬟跪在床前小声哭泣着。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娄一竹站在丫鬟们的身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丫鬟们闻声转过身子,不怕疼似的给娄一竹连连磕头,边磕边哭:“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没有守在主子身边,还请郡主责罚。” 耳边都是丫鬟们的哭声,娄一竹觉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锁定在二姨娘的贴身丫鬟身上:“既然知晓今晚不简单,你们为何要离二姨娘的身?” 贴身丫鬟抬起头,用衣袖擦着眼泪:“二姨娘平日夜里不让我们守着,为了今日还特意吩咐了我和阿娟守在门口,只是——” 丫鬟说着哽咽了一下,眼底逐渐涌起了惊恐。 “只是夜里突然熄了灯,黑灯瞎火的,二姨娘生气极了,让阿娟赶快去找火点上,阿娟走后我就留在门口守着主子,就在这个时候,” 丫鬟猛地把脸埋进了手心里,希望借此缓和心里的恐惧,她缠着声音继续道, “耳边突然传来了很轻微的笑声,就像,像女子的笑声,声音是从墙边发出来的,我下意识地就往那边追过去,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屋里传来主子的叫声,我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连忙跑回去,就看见主子一直在往门口砸东西,嘴里一直念叨着‘滚出去’,因为看不见,我等主子不砸东西后才敢进屋,叫主子主子也不说话,等阿娟拿着火回来才发现主子已经晕倒了。” 娄一竹一边听着,一边捋着逻辑。 这怎么看都像是有计划有针对对象的一场恶意搞鬼。 先将守夜的丫鬟调虎离山,再去恐吓独留卧房的二姨娘,很难让人不怀疑那人是否和二姨娘有仇。 门外传来很大的动静,不一会儿一群人就推推搡搡地进了屋子,一个大夫被众姨娘推上前来,战战兢兢地抱着木箱跪在二姨娘床边为她把脉。 “今日郡主不让大师封井,可曾料到如此会害了二姨娘的性命?” 娄一竹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时三姨娘突然站了出来,冷眼在她身上扫射道。 见娄一竹没有发话,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窃窃私语,话里话外都是埋怨,还有庆幸今晚遭殃的不是自己。 娄一竹是定然不会相信骗子大师的话,今日种种行为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是某些人在动手脚,然而因为早上的那句话,唐府里的人都认定了是因为她不让封井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诸位放心,我会查出是谁在做手脚——”出于愧疚,娄一竹抬起半敛的眼睛,定定地说道,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了。 唐明一出现,整个屋子里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众姨娘纷纷闭嘴,低下头。 唐明背着双手缓缓走到娄一竹面前,一张脸上沧桑尽显:“郡主莫要再查下去了,唐某主意已定。” 说着,唐明看了眼低头不语的三姨娘道:“传令下去,明日让那大师将南边的井封禁,从此唐府谁人再提此事就出府另寻别家吧。” -- 第30页 三姨娘柔柔地回了个“是”,退到了众姨娘之间。 唐明都发话了,意思就是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小女的死和你有关。 娄一竹确实不好再说些什么。 那边的大夫已然断好病症,只是一双眉皱的死紧,额角都布着一层细汗。 他看见唐明朝他走去,便转过身子对唐明道:“令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迟迟不醒只恐怕是患了心疾。” 翻译过来就是,她应该是被吓懵了。 可是依上次唐心雪故意扮鬼吓她的事来看,二姨娘并不像那样胆小怕鬼的人,甚至还可能不信鬼神,不然也不会认定是府里的人在装神弄鬼。 到底她看见了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 娄一竹默默想着,视线里的唐明听完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大夫回去,同时招呼在场的所有人回屋里歇息。 娄一竹跟着姨娘们转身离开了,走前她神神看了眼床上的二姨娘。 她绝不会轻易就让此事翻篇。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娄一竹拿下熄灭的蜡烛,放在手里仔细观察了起来。 要把全府上下的蜡烛都动一遍手可不是什么小工程,并且还要对唐府的作息了如指掌,那就可以基本锁定在唐府内部人员之中。 可是早上那骗子法师的话却无法解释,他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人动手脚?除非是两方联手策划这次装鬼事件。 依现在情况来看,骗子的目的是为了骗钱,那府里的内鬼就是为了报复二姨娘了。 谁又跟二姨娘有深仇大恨呢……… 娄一竹举着蜡烛,想得愈发入神。 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筋突然松了,她的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唤来小盈,问道:“今日你将唐心雪的贴身丫鬟带回此院后,她做了什么?” 小盈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掸子,拍了拍手走过来:“没做什么啊,我陪着她说了说话,她一直在哭呢。” 像是想起来什么,小盈顿时提高音量继续道:“嗷,后来管家让我去拿晒好的被褥,我就把她留在院里,走之前她说她还要去为唐小姐准备后事,应该很快就离开了。” 她有单独留在她屋里,说明她有足够做手脚的时间。 同时她也满足了了解唐府日常程序的条件 ,有没有可能是在为唐心雪报仇? 可那跟封不封井有什么关系,她不封照样可以吓人呀,况且除了她还有三姨娘院里的小青也目睹了唐心雪跳井。 她知道小青,小青是个势利眼,从来不跟唐心雪身边的人亲近,有一回还是她把唐心雪跑出府偷玩的事告诉了二姨娘,也就排除了她撒谎的可能性。 形成不了逻辑闭环,那唐心雪的贴身丫鬟暂且可以排除在外。 绕来绕去,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但娄一竹还是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件事出乎意料的很诡异。 “哐当——”一声,娄一竹竟然转头看去,除了一道水墨屏风什么也看不见。 压下不自然的心跳,娄一竹冷声呵斥道:“是谁在那里。” 第18章 屏风后面再无半点动静。 小盈听见她的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事,僵硬地盯着屏风。 “啊,”她突然叫了一声,竟满脸欣喜地跑了过去,再一起身手里就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小姐,是只黑猫!” 娄一竹吐了口气,起身凑了上去。 这是一只长的就很滋润的猫咪,圆乎乎的猫脑袋正左右打望着,最后那一双亮黄色的圆眼睛就直勾勾地看向她的脸。 娄一竹抬起手在猫的脑袋上顺了顺,不一会儿黑猫就舒服的哼哧哼哧打起呼噜来。 她总觉得这只猫似曾相识。 娄一竹拨开黑猫的耳朵,果然在猫耳下面看到了一撮白毛。 这只猫就是唐心雪从前养的那只,怎么如今跑到了这个院子里来了。 指尖上是猫打呼噜的震感,娄一竹抬起手放了下来,垂眸掩盖住眼底的神情。 吩咐小盈喂点吃的给猫后,娄一竹终于结束了这一日,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小盈原本是睡在隔壁的侧房里,只是由于今晚的事过于骇人,她大着胆子央求和娄一竹同房而睡。 抱着一坨硕大的棉被,小盈打算在她床边打地铺。 娄一竹出声喊住了她,一边拍了拍床一边说道:“和我一起睡床上吧。” 见小盈再三犹豫,娄一竹干脆下床接过她的被子扔在了床上。 “小姐,你不介意我……”小盈瞪着眼看着她的举动,话语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芸熹从来没有和人同床而眠的时候,并且还是和丫鬟一起。 但是娄一竹又不是芸熹,她很喜欢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 “无事。”娄一竹朝小盈绽开了一个微笑。 小盈愣愣地看着小姐的脸,惊然地发现小姐生的这般好看,比她在画本里看到的九天仙女都好看。 娄一竹拍了拍神游的小盈,示意她快些上床。 “对了,傅骞今日睡在何处?”娄一竹的头刚碰着枕头,冷不丁地问一了句。 傅骞平日里来回影去无踪,娄一竹到现在都搞不明白这人的生活作息是什么样的,不过再怎么神的人都不会不睡觉吧。 况且今日唐府管家没见过他人,只安排了她和小盈的住所,那傅骞歇在哪? -- 第31页 娄一竹确信自己只是出于人道才关心他的,哪知道小盈一脸奇怪地盯着她看,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道:“小姐不妨亲自问问傅大人。” 也对,问小盈她又能知道什么。 娄一竹点点头,放开声音对着屋顶上喊了一声:“傅骞,你睡在哪呀?” 过了一会儿,傅骞清冷的嗓音就钻进了她的耳朵:“屋顶。” 这怎么行,她去二姨娘屋里的时候就感觉到夜里风大。 看来暗卫这口饭确实不好吃。 “夜里风大会着凉,你去侧房睡,在唐府这段日子小盈都和我睡。” 娄一竹大着嗓子命令道,过了几秒也没听到傅骞的回应,又放声说了一遍。 房顶上坐着的傅骞垂眼看着下面,似乎是要透过层层砖瓦去看那说话的人。 风从他的颊边刮过,凌乱的发丝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发尾下的薄唇张了张,应了一声:“好。” 他抬起眼皮,远远地看了眼天上,翻身一跃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大早娄一竹是被一阵乒呤乓啷的锣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小盈已经不在床上了,她穿好衣服走出了院子。 后院里一群人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南边的那口井,时不时能听到法师嘴里唱的怪异调子和用来伴奏的铜锣声。 “小姐醒了,法师已经来了一阵,如今应该是在封井。” 就在娄一竹皱眉之际,小盈不知从何处走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声。 随即那边传来法师的一声厉呵:“封!” 一声令下,围着的众人唏嘘了起来,像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今后也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娄一竹默默地倚在门边,看着最前头飘在空中的白烟以及乱飞的符纸。 余光中她突然瞥见了一道不起眼的身影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出来,她低着头直直地就朝前堂走了。 大家都在看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表现的漠不关心,很容易引起旁观者的注意。 娄一竹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动向,那人的面容在她的眼里逐渐清晰起来。 这不就是三姨娘院里的小青吗。 娄一竹眼里浮上了一丝怀疑,她嘱咐小盈留在院里观察动静后就快步跟了上去。 唐府现在除了后院基本上是没什么人的,小青整个路程走的是畅通无阻,娄一竹跟的也是得心应手。 毕竟要是人多的话,见了她一行礼全都被发现了。 小青的路线很准确,像是早已明确了目的地,她径直踏出了唐府大门,顺着南边的路往南街的方向走去了。 很明显她是要上街去,娄一竹保持着十米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等到路边的摊贩愈来愈多的时候就差不多走到了南街上。 为了不让她发现,娄一竹还顺手买了一个比脸还大的糖画挡在脸前。 走着走着,小青突然停了下来,在瞥见她快速的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娄一竹飞快地把脸藏进了糖画里。 约莫过了几秒,她缓缓睁开眼,眼睛透过糖画的空隙看过去,发现那处早已没有了小青的身影。 她把糖画一撤,左边的一张刻着“李氏当铺”四个大字的牌匾便映入眼帘,娄一竹小跑了几步,果然在里面看到了小青。 躲在当铺门口的石像后面,娄一竹看见小青从袖口里掏出了两只镯子,推倒了老板面前,老板举起镯子观察了片刻,又拿出算盘打了几下,最后放了一锭银子在她手上。 看镯子的成色不是丫鬟能买的起的,这小青莫不是在偷偷卖唐府的金银首饰? 见小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门口,娄一竹又往里躲了一点,待她走远后才进了当铺。 “方才那位女子在你这当的镯子挺好看的,拿出来给我看看。”娄一竹扒在柜台上,笑盈盈地对着掌柜说道。 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估计是看她的穿着不似普通百姓,还以为她是要买货的,立马和颜悦色地从柜台里拿出了那两个镯子。 娄一竹接过镯子,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和掌柜聊起天来:“那女子还有其他的货吗,我看她的东西非比寻常,倒合我的口味。” 掌柜一听有戏,又找来了一堆首饰道:“贵人您真是好眼光,刚才那女子已是当铺的老客人了,次次送的都是好货,这些是她昨日早晨送来的。” 昨天可是唐心雪跳井的第二天,这小青偷东西的心也真够大的。 娄一竹翻了翻那一堆东西,暗道这些得值多少钱,这已经不是小偷小摸了,完全就是再掏空唐府啊。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娄一竹翻东西的手顿住了。 那小青,是在亲眼目睹了唐心雪跳井后几个时辰里又像个无事人一样把偷来的东西拿来当吗? 这未免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第19章 娄一竹回唐府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打道回府的骗子大师。 骗子这次倒是顾着娄一竹的郡主身份,朝她点点头表示礼数,只不过他微挑的眉尾和嘴角都在明晃晃地写着小人得志四个字。 娄一竹不欲与这骗子纠缠,她环视了一圈,果然在后面看到了三姨娘的脸。正当要越过这一群人的时候,她被骗子给拦住了。 她顿足,转过身去,只见骗子在空中甩了几下拂尘,待规整后又收回了怀里,对着她扬了扬过长的眉毛道:“望郡主恕贫道无礼,贫道有一句话要送给郡主,天地鬼神皆为吾之所敬,郡主莫要为了一人坏了秩序。” -- 第32页 “何谓敬?为何敬?本郡主只敬人,不畏鬼。”娄一竹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 骗子双眼一横,被她的话给气到了,眉尾都在颤抖,他一甩袍袖,半似威胁道:“那郡主今后可要小心了。” 小心的该是你,等我把捣鬼的人揪出来再来处置你这神棍。 娄一竹默默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去听神棍讲些假大空的东西,径直朝后面的三姨娘走去。 三姨娘一撞上娄一竹的目光就避开了,一脸不想交谈的模样。 原因娄一竹心里还是有数的,大概是因为三年前唐明要选个女儿和边塞首富联姻,原本早就定好了唐心雪,但是芸熹一哭二闹地不让她嫁,最后唐明就无奈把三姨娘的独女送了出去。 娄一竹走过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果然在三姨娘的脸上捕捉到一闪即逝的诧异。 没有人会下意识地对主动示好的人恶语相向。 “三姨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我陪你一同回去吧。”娄一竹乖巧地摇了摇三姨娘的手臂,暗自用力把她往前方引。 三姨娘抵抗着跟她往前走了段距离,待周围只剩她们两人后,娄一竹才放缓脚步,侧过头问她:“不知近日三姨娘院里可有丢失财物?” 三姨娘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听到这话立马停住脚,出言否定道:“郡主这说的是什么话,要是让其他院里的人听了去还不得笑话我没管好手下仆从?” 眉毛下压,嘴角下瘪,羞愧且愤怒。 娄一竹本想先把小青偷盗的事情隐瞒下来以免之后出现什么差错,但她低估了三姨娘对这件事的态度。 眼见着三姨娘脸上浮起抵御之态,怕她无论如何都不承认,娄一竹只好实话实说:“放在我在南街的李氏当铺看见您的丫鬟小青当掉了好些首饰,我瞧那成色,估摸着是您的。” 惊讶的神情在三姨娘脸上一闪而过,她收回张开的嘴,撑着眼对上娄一竹的视线。 就这样看了一两秒,她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是她,人我昨日就找出来了。” 娄一竹疑惑地皱起了眉,正欲开口发问三姨娘自己就说起来了。 “从半月前我就老丢东西,对院里的仆从起了疑心,前天夜里我特意把两个镯子放在了不起眼的角落,果不其然我听见外面的动静一醒来东西就不见了,能偷到的只有屋里的两个丫鬟,小青在我睡下前就走了,所以定然是另外一个丫头。” 前日夜里,不就是唐心雪跳井的当晚吗。 “小青去做什么了?”娄一竹连忙问道。 三姨娘中断和她的眼神交流,陷入了回忆。 “我是听见心雪的丫鬟的惊叫声醒来的,离我睡下就一刻不到的时间,那时我一睁眼就看见另外一个丫头站在我放镯子的附近,一看镯子果真没了,问她她还死不承认,说是小青拿走了,但是小青不在,出去的时候发现她站在人群里,问她这事她说她去上了趟茅房,还亲眼看见了心雪跳井。” 一刻钟的时间里她都不在,也就没了偷东西的嫌疑,但是东西确实又是她拿的,这就证明了她在撒谎,她有回来拿过。 娄一竹静下心来,做起了假设。 小青在三姨娘睡下后返回拿了镯子跑出去想藏起来,途中正好看见一群人围着唐心雪的贴身丫鬟,便去看了个热闹,这时三姨娘出来了,问她是不是回来偷了东西。 如果她是小青,她会怎么说? 娄一竹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脑子里涌出无数种做法,最后一道灵光闪现。 或许她会就着刚才唐心雪贴身丫鬟的说法,说自己刚好撞见了唐心雪跳井,正好那丫鬟叫的时候三姨娘就醒来了,这样她就有了不在场证据,也就摆脱了嫌疑。 眼前突然逐渐清晰起来,娄一竹猛一睁眼,双目回归了清明。 又提醒了三姨娘几句,让她若是不信可以去当铺一问,三姨娘听完她的话倒是信了一半,临走前冷声叫她不要随处乱说后两人就各自回各自的院里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小盈端着一碟桃花酥放在了桌上:“小姐,这是唐小姐贴身丫鬟特意给小姐送来的,说小姐和唐小姐都爱吃琉璃斋的桃花酥。” 娄一竹的目光在那碟精致的糕点上划过,倒是没什么胃口。 因为她觉得从她踏进这个唐府开始,事情就变得非常诡异。 但那丫头也是好心,不吃也过意不去,娄一竹用指腹捏起了一个桃花酥,咬了一小口,清甜的花香还没彻底在嘴里散开,娄一竹却完全没有功夫品尝,因为她又被突然涌出的想法给惊到了。 唐心雪的死原本有两个毫无关系的目击者,如今其中一个是假的,那另外一个人的说法也就无法判断真假了不是吗? 为什么要封井?因为不想让人看到井里的尸体,所以和外面的神棍合作,上演一场闹鬼的戏码,将真相彻底封锁。 了解唐府内部生活的运作,能随意进出各个院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寒意包裹住了娄一竹全身,冷汗从她的手心里冒出,她猛地一下把吃了一半的桃花酥砸在地上,糕点立刻七分五裂。 “小姐,你怎么了?”小盈见她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连忙走上来问道。 如今井已经被封锁,除非炸了那口井,不然所有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同样,她现在手上也无半点证据,没有人会再信她去解除骗子大师的禁令,他们都怕鬼。 -- 第33页 娄一竹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独自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她觉着现在的剧情很奇怪,连个尸体都没有是如何和原书女主芸竹扯上关系的?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她可以出场的条件。 到底哪个环节有问题? 直到娄一竹上了床,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她没有想到转机来的如此之快。 等她听到唐明院里闹了鬼赶到现场的时候,唐明正一脸颓丧地瘫坐在地上,鬓边好像一夜之间就染上了白。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因为上一个想要上前扶起他的姨娘被他又打又骂地赶回来了。 娄一竹站在人群之间,眼睁睁地看着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唐明朗声哭了起来 “心雪啊,你放过我吧——” 第20章 唐明的目光涣散,嘴唇有些颤抖,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房内已开的窗户,就好像是惊弓之鸟,生怕外面进来什么东西。 娄一竹晃了眼周围,发现姨娘们也是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唐明平日里多么精明的一人,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唐心雪,莫非是看到了什么和唐心雪有关的东西? “造孽呀,莫不是心雪化作厉.鬼找上府来了啊!” “你别瞎说,大师都把她封在井下了……” “万一那镇魂符镇不住她——” 众姨娘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被唐明一声怒吼给镇住了,许是唐明平日里对她们多为严肃,她们也不敢反驳,各自低下头去。 娄一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在姨娘们提到唐心雪的名字后,唐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半是愤怒,半是恐慌。 昨夜在二姨娘院里捣鬼的人终究把目光锁定在了唐明身上。 若不出她所料,昨夜二姨娘看到的,也是打着唐心雪旗号的“鬼”,因为二姨娘从不畏惧鬼神,除非真是看见了已死的熟人。 一次是二姨娘,一次是唐明,那个人究竟为何要对他们下手,还一致拌作死去的唐心雪。 隐约猜出点什么,娄一竹终于说出了从踏进唐明院里开始的第一句话。 “唐伯,你若不将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没人能帮得上你,今夜那东西也不会放过你的。”有了心中的猜想,娄一竹不自觉地冷下声音。 唐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去计较娄一竹的态度,他将目光甩到娄一竹脸上,脸上是下意识的抵触。 就这样看了片刻,他缓缓将目光收了回去,闭上了眼。 隔着眼皮娄一竹能看见唐明的眼球一直在转动,他在考虑要不要说,并且这是一件颇为私密的事。 等了好久也不见唐明答话,娄一竹又加了把火:“实话告诉您,在您府中装神弄鬼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您看到的绝不是什么恶鬼,您说了我心中自有定夺。 娄一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看见唐明的眼珠不再转动了,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 片刻,他睁开了眼,眼里尽是哀沉,他挥了挥手让下人将屋内除娄一竹以外的人全部赶走,自己起身坐在了软榻上,用目光示意娄一竹坐下。 两人沉默不言,直到最后一个小厮端上两杯热茶退下后,唐明才出了声:“郡主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娄一竹放下到了唇边的杯盏,抬起眼皮看向唐明:“意思是您府里有心有不轨之人,如今看来是冲着唐伯你和二姨娘来的,唐伯您不妨跟我说说你曾做过什么事,激得那人要以心雪的名号。” 咯噔一声,杯盏不小心磕在了桌角。唐明飞快地掠了她一眼,举起杯盏将热茶一饮而尽。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晚绝非装神弄鬼,我亲眼见着了那东西的模样,我不会认错的,那就是心雪,她叫我还命来。” 娄一竹的瞳孔缩了缩,她倒没反应过来唐明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就听到唐明继续道: “我从前从来不信世间的鬼神之说,到如今,我却不得不信,所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唐明终究是不得不怕了……” 娄一竹听到这猛地蹙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些弧度:“是你杀的心雪?” 杯盏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唐明重拍着木案,快速且愤怒地吼道:“这种罪名你别张口就来!她叫我还的是她生母的命!” 娄一竹稳住心跳,捏住了衣角,只听唐明一字不歇地说完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唐明年轻的时候便位居上京城富商中的前列,想要嫁给他的女子多之又多,二姨娘和唐心雪的生母就是其为数不多真正嫁进唐府的女子。 自大老婆死后唐明真正爱上的只有二姨娘一人,谁知二姨娘的发小却对他一见倾心,也就是唐心雪的生母。 顾及着二姨娘,唐明将唐心雪生母一同娶进了门,对她照料有加。 起初三人的关系表面上倒是其乐融融,然而再好的情谊也会为了爱情而破裂,因为唐明,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远。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天唐心雪的生母突然主动邀约二姨娘一同去山间游玩,二姨娘答应了。 哪知这一趟出游,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因为突然间侵袭的暴雨,二人被困山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整夜的暴雨加上山里阴凉的气温,唐明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已昏迷过去。 -- 第34页 一场高烧,二姨娘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唐心雪的生母却被大夫诊出了喜脉。 至此之后,二姨娘和唐心雪生母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待生下了唐心雪后,二姨娘突然向唐明提起了带唐心雪生母去山间小院避暑坐月子的想法,说是想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唐明欣然同意,亲自带着两人和一群丫鬟小厮上了山。 本以为这次的避暑计划会打破两人的冰墙,却不曾料到唐心雪生母在此处丢了性命。 “我赶到的时候,她正跪在悬崖边上哭,我走上去抱住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哭得很厉害,整个人都是抖着的,她指着下面跟我说,阿英掉下去了。” “她杀的?”娄一竹突然冷声打断他。 唐明闻言一怔,面露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她性子火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杀的,但我知道她品性纯良,她说是阿英让她去悬崖上谈话,坐月子的女人心思敏感,句句讽她,说她不配得到我的偏宠,两人争执起来,阿英动手推她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儿才自己跌了下去。” 娄一竹听得出来,唐明话里话外都是对二姨娘的偏袒,其中话里的真假占了多少比例除了唐明没人知道。 “既然是清白的,你们又为何藏着掖着,告诉心雪她的母亲是难产而死?你可知府里的人都说她是煞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从小你不管她,二姨娘刁难她,她又做错了什么?”怀着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的郁气,娄一竹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唐明闻此气横了眼,他又拍了两下桌子,再次开口的话里多了几分怒意 “要是让心雪知道了,心雪不得去报复她吗?” 所以你早就定好了把她远嫁边疆,让她再也不回来,这样你们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只可惜遇上了不讲道理的芸熹。 娄一竹不欲与唐明争辩,在这里多待一秒她都为唐心雪心塞。 她径直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外走去,刚要推开门就听见唐明叫住她:“你说的那个捣鬼的人是谁?” 娄一竹无声地冷笑一声,她摇了摇手,边推门边说道:“不清楚,想不出来。” 就算没看见她也能想象出唐明现在的神情,定是被骗了后在暴怒边缘游走,又不敢对她做什么。娄一竹瘪了瘪嘴。 她现在是彻底捋清了,就让唐明和二姨娘多被吓几天吧,反正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谁叫唐心雪根本没有死呢,她这个冒牌发小还不得帮她一把? 第21章 由于方才出事的时候小盈还在睡梦中,娄一竹就没叫醒她,独自去了唐明院里,回到卧房里后,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小盈还在床的另一侧睡得十分安稳。 娄一竹平躺在床上,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房顶,她实在是睡不着了,尤其是想到唐心雪的事。 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根据半月前那场郊游中唐心雪的怪异状态,她能猜到唐心雪在那之前就无意知道了她生母去世的真相。 她应该是想知道二姨娘是否真的推了她的生母,然而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除了扮鬼吓她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所以她开始装疯卖傻,娄一竹来唐府探望她的前一晚就是她第一次进行扮鬼的尝试,谁料二姨娘不信鬼神之说,不仅没有被吓得全盘托出,反而很快就气急败坏地查到她身上来。 那一次她利用芸熹的身份摆脱了二姨娘,娄一竹不清楚在她离开唐府后的几天里唐心雪又经历了什么,但她最终决定通过假死的方式来对二姨娘进行一场终极的恐吓计划。 她先是和贴身丫鬟里应外合,编造了一段跳井的过程,本来就丫鬟一人所言并不能让全府的人都相信,但没想到偶然间得到了三姨娘府里的小青证言,彻底落实了她已死的事。 为了防止有人开井捞尸,她还特意找了江湖上的骗子上府,以恶鬼会祸害唐府的名义来唆使府里的人把井彻底封闭,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唐心雪根本没有死。 昨日是她假死后的第一次扮鬼,她让贴身丫鬟去到各个院里,把房里的蜡烛都做了手脚,导致了夜里全府上下都被灭灯,除了营造出惊悚氛围外也方便了她和丫鬟的行动。 在丫鬟引走二姨娘的守门丫鬟后,唐心雪就拌做恶鬼的姿态去恐吓二姨娘。 二姨娘原本不怕鬼,但是真正见到了已死的唐心雪后她的观念彻底崩塌了,加上以往对她生母所做的亏心事,她就这样被吓晕了过去。 唐心雪到底有没有在二姨娘的口中知道真相娄一竹还不知道,但唐心雪一定是对她的亲爹死了心,今晚又故技重施潜入了唐明院里。 娄一竹想到这里,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思绪才渐渐组合了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这样也就能说的通了,为什么明明发生了命案却无论如何也和原书女主芸竹扯不上关系,因为这些都是超脱于剧情之外的事,她这些天根本就没有在走剧情。 只是唐心雪这几天都躲在哪里呢? 娄一竹越想越精神,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屋外时不时传来蝉鸣之声,身边还能隐约听见小盈的呼吸。 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和她在原来的世界里每个失眠的夜里一模一样。 -- 第35页 娄一竹蜷缩起身子,双臂抱膝,把下巴放在了膝盖上。 在即将又要陷入一轮新的胡思乱想之际,娄一竹突然想起个人,她抬起下巴,试探性地对着上面喊了一声。 果不其然她又听到那声熟悉的“嗯。” 她数不清从她穿到这个世界以来听到傅骞多少个“嗯”,但她无端觉得每次都会让她很有安全感,甚至连手心都是暖洋洋的。 娄一竹噙起笑意,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披上外套就走了出去。 她抬起头,望着房顶上的那团黑影叫道:“你能把我带上去吗?” 那团黑影在上面静止了几秒后不见了,下一刻傅骞就跃到了她身前,抓着她的手腕飞上了屋顶。 靠近傅骞的时候,娄一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带落了地她才借着月光看见傅骞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傅骞放开她的手,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他一腿屈膝,一腿搭在房檐上,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恣意。 娄一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傅骞身边,她感觉到傅骞整个身子僵了一下。 “你怎么没睡?”娄一竹侧头看他,捧着下巴问道。 银白月光勾勒出傅骞绝美的侧脸,更添了一丝凉薄。 他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淡淡道:“等郡主睡熟了再回房。” 娄一竹“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月亮。 大概是看娄一竹不会再打扰他,傅骞举起酒壶张嘴倒了一口酒。 “你喜酒?”娄一竹冷不丁地问了一嘴,眼睛却好像粘在傅骞的唇边不动了。 闪着碎银光的酒从傅骞嘴角流下,顺着下巴流入脖颈,那颗喉结上下滚动着。 傅骞用手肘随意地擦过,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娄一竹把手伸到了他眼前,葱白的指尖对着他晃了晃道:“我可以喝一点吗?” 傅骞的抿了抿唇,看了眼手里的酒,还是把它放在了娄一竹手上:“狂药酒烈。” 接过酒壶,娄一竹对着壶口喝了一口,像是被刀子刮了喉咙,她随即缩了一下,吐着舌头苦怨道:“好辣。” “嗯。”傅骞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娄一竹很快就捕捉到傅骞的调笑意味,皱着脸又喝了好几口,像是在无声地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拉。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很快就迷糊了起来,看向傅骞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迷雾,憋了好几天的话此刻竟然都有呼之欲出的冲动。 “喂,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娄一竹的眼睛粘在傅骞的脸上,言语间竟藏着些委屈。 她其实真的对傅骞挺有好感的,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心动。 大概是被他的帅脸迷了心。 她的脸在发烫,看见傅骞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哪知傅骞见了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从她手里拿回了酒壶,不管她委屈巴巴的神情,他淡淡道:“郡主醉了。” 娄一竹笑了一下,随即把脸埋进了膝盖里,她嗡着声音说道:“是啊,我醉了…” 醉后的脑子完全不受控制的天马行空。 无数记忆碎片一闪而过,最后停格在那场葬礼。 那时候也是一群人围过来,说她醉了,带她回去休息。 时间一久,娄一竹的眼眶隐隐有发烫的趋势。 殊不知她的话落在傅骞耳里几乎就是不知所云的酒后胡话,听到了娄一竹隐约的哭腔,还以为是他惹到了她。 “傅某从未厌烦郡主。”傅骞的声音从上方穿进耳里,“郡主是主,我是仆。” 娄一竹抬起头,呆呆地和傅骞对上眼,思绪迷离于天外。 不知为何,傅骞的声音此时格外好听。 突然,她破开了一个甜甜的笑,扒住傅骞的手臂把唇凑到了他的耳边“那你别做仆了,和我谈恋爱吧。” 说完她再也撑不住了,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看着软倒在他身上的娄一竹,傅骞还没反应过来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敛下眼,又倒了一口酒。 谈恋爱为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了二十一章了,小天使们点个收藏好不好呀~~ 第22章 阳光刺破窗纸洒在娄一竹的脸上,烧的皮肤都无声无息地发起烫来,睫毛像扇子一样细微地扇动起来,一双澄澈的眼睁开了。 娄一竹被阳光刺了眼,连忙眯起眼睛转了个身,躲开了那道光才缓缓睁眼,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看房屋的摆设并不是之前睡的主卧。 太阳穴隐隐传来宿醉的胀痛感,提醒她昨夜发生的事情。 不过娄一竹的记忆在喝了第四口酒之后就完全断片了,她根本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所以应该是傅骞把她带到这张床上的吧? 想到此处,娄一竹不自觉抿了抿嘴。 “小姐,你醒啦,你怎么突然跑傅大人屋里了,我醒来没看见小姐可把我吓了一跳!” 小盈从屋外探了一眼,发现娄一竹坐起来后欣喜地跑进了屋内。 原本习惯性地想为她更衣,才发现娄一竹身上除了一件里衣外只披了件外裳,看到这里,小盈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小姐,你不会和傅大人……”小盈猛地拽紧娄一竹的手腕,皱着脸欲言又止地问道。 -- 第36页 连忙顺着小盈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想到小盈话里的意思,娄一竹逐渐瞪圆了眼,快速地摇着头。 小盈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果然放松下来,她一屁股坐在床边,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把自己给说冷静下来后,她又一本正经地看着娄一竹的双眼道:“小姐,你怎能随意睡到男子房中,这样是不对的,若是你出了事小盈如何向王爷交代。” 娄一竹有些心虚地躲过小盈的目光,心里却想的是傅骞应该是怕把小盈吵醒才把她放到这间屋子来的,那他昨晚睡在哪呢。 回到自己屋里后娄一竹重新洗漱一番才走出了院门。 本以为经过唐明昨夜发生的事后院里会聚集好些姨娘丫鬟什么的在一起讨论,哪知除了修剪花草的小厮一个人都没见着。 娄一竹上前问了话,才得知今天的唐府正在进行一场翻天覆地的整改。 唐明因为昨夜她对他说的话,怀疑真的是府里有小人装神弄鬼,今日一大早就在查审府内大小丫鬟,该走的走,能留的留。 还在城内贴了告示,广招新的奴仆进唐府,现在都在大堂前面选人呢。 娄一竹默默无奈,这唐明再怎么赶人也不会把唐心雪的贴身丫鬟赶走,现在这场大整改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叫上小盈,娄一竹今日打算去街上游玩一天,给自己找点乐子。 “小姐不管唐小姐的事了吗?”小盈诧异又犹豫地问她。 娄一竹边走边摇头:“我管不了。” 小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跟在了她的身后。 走出唐府必要经过大堂,还没走近就远远听见了大堂里传来的哄闹声还有哭声。 娄一竹刚走到堂前,就见着了一个熟悉的人。 三姨娘院里的小青正跪在地上,拽着三姨娘的裙摆不要命似的磕着响头,边磕边哭 “求主子饶小青一次,小青真的有苦衷啊,今后我再也不敢了,主子别赶我走……” 闻着那声儿娄一竹的额头都隐隐作痛起来,看不了这种场面,她连忙想要抬脚离开。 哪知三姨娘瞥见了她,把油泼在了她身上:“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我不敢留,既然是芸熹郡主揭发的你,你不如去问问她留还是不留。” 娄一竹皱紧眉头,甩了三姨娘一个眼刀,正欲快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就被扑过来的小青抱住了小腿。 “郡主帮帮小青,小青当真是有苦衷哇,家里那口子老是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我不帮他还债他就要被打死了!”小青嚎啕大哭着,任小盈怎么赶她都赶不走。 娄一竹动着被死死抱住的小腿,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叹了口气道:“那被你污蔑离开的丫鬟她做错了什么,三姨娘的钱就理应要被你偷走吗?” 小青哭着哭着抬起头,眼底映着绝望:“那能怎么办,我失去的可是我丈夫的命啊……” 娄一竹不愿看她的眼睛,又用力拽了一下小腿,原本趁小青不注意可以拽开,却不想刚走一步又被抱住了。 她无奈放弃逃走,蹲下来苦口婆心对小青说道:“你做错了事,本该让你将偷走的钱财归还再将你赶走,但三姨娘看你可怜只让你自行离开,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小青的脸上也蒙上了迷茫,她呆呆地望着娄一竹的脸,麻木地摇着头。 那边站在一旁看戏的三姨娘闻此眼里倒多了几分意外,打量了她几眼。 “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丈夫不顾家将钱财败光引起的,你怕你没了唐府的差事就养不活家人了是吗?”娄一竹耐心的引导着,眼下除了安抚她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小青闻言定定地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一圈。 娄一竹见状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那我帮你与你丈夫和离,再帮你找一份能养活家里人的差事,你看这样行吗?” 在这个时代女子离婚是天大的丑事,娄一竹都认定了小青不会答应。 果不其然,小青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次开口就是恶声恶气:“郡主不帮我也就算了,又何必羞辱我?” 我不帮你你倒是让我走呀。 娄一竹无奈地叹了口气,推了推扒在她身上的手,手的主人仍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 她只好放重了语气,冷言道:“你不和离,就算留在了唐府,你的丈夫仍不停败光家财,你也不停地迫不得已偷东西给他还债,那整个唐府早晚不得都被你掏空?” 像是被戳到了脊梁骨,小青整张脸涨红了起来,她的眼神飘忽,紧抿着唇,一看便是心虚的神态。 找准了时机,娄一竹猛地甩开小青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边走边道:“你若想和离,本郡主帮你,其余的就好自为之罢。” 身后传来小青惊天动地的哭骂声,引起无数人的围观,娄一竹一路上就收到了无数道打量的视线。 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侧头看过去,却找不到人,一群来找唐府护院差事的小厮都拿着各自的牌子等待掌事传唤。 娄一竹收回目光,半信半疑地踏出了唐府大门。 没走几步,就听见傅骞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方才那人是个六品高手。” 第23章 娄一竹来到唐府的第七日,经过日夜的闹鬼捉鬼,在几个大师的一锤定音下,唐心雪的丧事才磕磕绊绊开始着手办了起来。 -- 第37页 唐府大办丧事,设灵堂,宴宾客,丧幡十里沿着府门挂到南街,门口站着两列丧乐班子,唢呐锣鼓凄歌哀鸣。 往来的宾客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各个穿着一身素色贵袍,陆陆续续从马车上下来,与立在府前的唐明唏嘘一番后进了唐府。 小盈被她安排去跟着唐心雪的贴身丫鬟了,今天这么大的事,她总觉得唐心雪不会没有动作。 娄一竹立在灵堂一侧,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面露沉重的走进来,对着唐心雪的灵牌和空空如也的棺材敛眉躬身,几个女眷眼里的泪花还打着转。 也不知道唐心雪和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见过,她藏在府里看着给自己办的丧事又如何做想。 虽说娄一竹是个郡主,但身份在白事面前也得尊重唐家人,她的前面都站着唐明的五个姨娘还有亲戚中的女眷,对面立着的则是唐明从邻城匆忙赶回的两个儿子,以及他的三个兄弟。 安王原本理应前来,只是两日前突传圣诏,进京面圣去了。 待最后一位宾客拜完礼,娄一竹就跟着姨娘们去了前院,前院摆了近乎二十桌,坐着上百余人,桌上皆布的是城内名肴,见此娄一竹才后知后觉明白唐明是有多富。 众人皆知安王府的芸熹郡主在唐府,有眼色的一看便知她是,路过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人向她行礼,也有想与她攀谈的,最后也讪讪地坐了回去。 落座后,唐明从主位站了起来 “多谢诸位前来,唐某替我家小女谢过。”他双手伸直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 随之涌起来的是如潮的安慰声。 娄一竹不愿看这般假情假意的场景,干脆埋头吃起菜来。 饭场过了一半,在众人的声音都逐渐平复下来之际,一两声怒吼从唐府外面传了进来 “唐明!你遭报应了吧,你做过的恶事你的女儿用命替你还了!” “我们就等着你犬落平阳之日,看你那时日子还过不过的好!” …… 喊话之人声势极其浩大,几声话音刚落,就响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席间的人捂住耳朵,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好些个人将目光投向了唐明。 此时的唐明脸色青黑,脸上还僵硬地挂着安抚的笑容,他厉声叫来唐府的管家,附耳吩咐了几句。 从娄一竹的角度看过去,唐明的胡须都在发抖。 管家匆匆离去,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赶人的动静,很明显那些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捣乱,不但不走还和唐府的护院打了起来,殴打声惨叫声并起,那些人仍在放着狠话 “唐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儿个我定要把你这唐府搅的天翻地覆。” 管家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唐明听完管家的话气得将手中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掼 “打不过?那就让全府的护院上,前几日才招了人,此刻还给我做缩头乌龟?” 此话一出,有几个胆大的已经起身跑出去看了,有人一起,好几波人也跟着起来,没过多久院里的人就已经走了一大半。 娄一竹也顺势跟了上去,到了府门宾客们自然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她一下子站在了最前面。 对方是有备而来,几个人的后面还立着七八个打手,看身板倒不似常人能打过的。 “昨日你唐明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今日我们便要将你做过的腌臜事全部抖出来!” 看着全府的护院鱼贯而出,这些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底气更足,粗着脖子对走出来的唐明放声吼道。 很快娄一竹便明白为何这些人底气十足了,因为扑上来的护院如流水般被那几个打手打趴下,有得甚至没过上一招。 “我们这次带来的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七品高手,唐明你赶不走的,何不出来与昔日好友一叙。” 娄一竹的记忆里没有这几号人物,但从身边上京城的富人们的谈话里,隐约得知这几人曾经和唐明一起打拼过,只是因为贩卖私盐被官府扣了□□年,中间的矮胖男子王富贵曾指认过唐明,却因证据不足多被判了一年有余。 明明占有绝对优势,却迟迟不说出找唐明麻烦的原因,如若不是没有证据在身,看样子就是想和唐明做交易了。 娄一竹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唐明脸色阴沉,双手附在背后一步一步朝这走来。 “王富贵,你想做甚?”唐明扫了一眼趴在地上挣扎的护院,一双眼睛似毒箭一般射在矮胖男子的脸上。 娄一竹挨得近,就站在他俩旁边,只见王富贵上前一步,听着他在唐明耳边半威胁道:“昨日传来的信上有写,你可别装作看不见啊。” 之后两人又说了什么她倒是没有在听下去了,因为有一个梳着垂髫的小女孩抱住了她的腿。 娄一竹低头看去,小娃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着她笑,一只手里还举着个鸡腿,嘴里念叨着:“美人姐姐,吃鸡腿吗?” 娄一竹刚想弯身同她说话,就听见唐明怒喝一声:“绝无可能!今日就算全府都被你打伤,官府也会为我等做主!” 紧接着,站在唐明身后蓄势待发的护院又接二连三地冲了上去。 眼见着小女孩儿面露惊恐,她连忙将她护在了怀里。 “呜……我要找阿娘…”小孩儿身上奶呼呼的,黏黏的哭声更让人心疼。 -- 第38页 形势一下子就严峻起来了,收到唐明的命令,唐府的护院都不要命地往前冲,范围以肉眼可见之势放大,身边的众人都慌乱逃窜起来,娄一竹一边围着小孩,一边往后退。 一阵比一阵激烈的喊叫声响起,随着众人的惊呼,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先前一挑几十人的打手正被一位护院从空中重重砸下。 那人赤手空拳,明明有机会捡起打手的剑柄,却冷笑一声一脚踢开剑,仍以拳脚相搏。 一个打手口吐鲜血,第二个又被扔在了台阶上… 那个护院难道是傅骞那日说的五品高手? 娄一竹瞪大了眼,眼看着不过两招,第三个打手被他踩在脚下。 “阿娇,阿娇,快来娘这里!”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没等娄一竹拦住小女孩儿,她便连声喊着“阿娘”哭着推开她跑走了。 看着小孩儿离正在厮打的几人越来越近,娄一竹瞳孔一缩,飞身扑了过去——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犹如被铁锤破开了皮肉,连肉带骨将手腕砸碎。 脑子嗡嗡的,她睁开眼,看见小孩儿窝在她的怀里安然无恙,倒是吸了口气。 “快看,又飞下个人!”站在远处的众人突然睁大了眼,指着房顶。 熟悉的松木冷香。 傅骞背着她,双手持剑附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正打上瘾的护院。 护院迅速地一个凌空踢解决了最后一个打手,立在傅骞面前,脸色逐渐凝重。 他用脚挪来地上的剑,缓缓俯身捡了起来,冷声对傅骞道:“我看不出你的道行,那你便在我之上。” 傅骞抿了抿唇,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凌空飞上了半空。 娄一竹只能看到两道不断飞舞的幻影在空中交缠又分离。 一把剑直冲冲地落在了地上,下一刻,那人砸倒在地。 傅骞缓缓落地,朝那人走去,他抬脚,黑靴重重碾在那人的手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那人在地上紧紧地缩了起来。 “我只是伤了那女子的皮肉,你为何毁了我的手?”那人死死盯着傅骞的背影,咬牙切齿,恨意尽显。 娄一竹看着傅骞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头也不回地道: “毁就毁了。” 第24章 娄一竹站起来,牵着小孩儿看向傅骞,只见傅骞垂着眼,目光从她的手腕一滑而过。 小孩儿的阿娘连忙冲了上来,从娄一竹手里接过后,紧紧抱住了孩子。 “民妇多谢郡主,郡主的恩情阿娇绝不会忘。”妇人抱起小孩儿,连连对她欠身相谢。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也一脸惊慌的跑来,跟着妇人一同道谢,“不知郡主的手有无大碍,钱某不才,城内的医馆是我在开,若郡主不在意……” “无事,不必多礼。”娄一竹连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背后,方才被护院踹的那下只是痛了一会儿,等麻劲过去后其实也还好。 夫妻二人仍不停地向她道谢,小孩儿被她娘推了过来,她抬着圆乎的小脸,将手里已经蒙上灰的鸡腿放在了娄一竹手里。 “谢谢美人姐姐,鸡腿给你吃,阿娇不吃了。”小孩儿对着她甜甜一笑后,又哒哒地跑到了傅骞面前。 “谢谢哥哥,哥哥你真俊,以后阿娇要嫁给你!”小孩儿突然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傅骞的腿,正如之前抱娄一竹一样。 傅骞脸色一僵,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娄一竹蹲下来抱走小孩儿,将她还给钱氏夫妻,迅速笑着与他们道别。 二人擦了擦汗,无奈抱着孩子离开了。 他们刚抬脚离开,唐明也匆忙跑过来了,在左右确认过娄一竹没出差错后,才叫人把捣乱的王富贵几人押了上来,又隐秘的使了个眼色,叫人把躺在不远处的护院架走了。 “今日是唐某疏忽,坏了小女的丧事,诸位若是还有兴致,不如回到席间继续用膳,若是不想也可离开。”唐明高声对众人说道。 众人散去的散去,回去的回去,被压着的王富贵急了眼,他粗红着脖子,对唐明低声吼道:“唐明,我已有证据在手,你与我做交易,之前提的可以再谈……” 娄一竹正听得饶有兴致,就被唐明一个眼神打断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后的傅骞脸上扫了扫,移回了娄一竹身上:“这位便是王爷指给郡主的护卫?不愧是王爷手下的高人,多亏了他,要是郡主出了岔子,唐某难脱其就。” 他脸上虽挂着歉意的笑,眼底却是毫无波澜。 娄一竹不知道怎么回,就没开口。 见娄一竹不接话,唐明收回目光,挥了挥手,道:“郡主受惊了,快些回院里修养罢,唐某定会找来城中第一名医替郡主诊治。” 说完隐秘地睨了眼府前候着的丫鬟。 显然唐明并不想让她参与这件事,她要是执意留下倒显得别有用心了。 “郡主?安王的嫡女?”突然一声冷笑打断了唐明的动作。 娄一竹闻声看去,王富贵正阴森森地盯着她,一边嘴角不屑地勾起。 这件事难道和安王也有关系? 娄一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用天真的语气问他:“是又如何?” 哪知王富贵听了她的话竟哈哈笑了起来,转眼看向唐明:“唐明啊唐明,何谓报应,今日是你小女,明日怕就轮到她了。” -- 第39页 “放肆!”唐明一脚踹在王富贵的膝盖上,他重重地跪在了娄一竹面前。 娄一竹被这阵仗吓得后退了一步,见人来了,唐明对她颔首道:“郡主请回吧。” 娄一竹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被一群丫鬟团团围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骞这次没有离开,倒是紧跟在她的身后,娄一竹转头看去,只见他长眉紧皱,紧抿着双唇,散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煞气。 娄一竹望了一圈,也明白了傅骞是怎么回事。 傅骞模样长得好,之前除了那次封井就一直躲在暗处,这下突然出现,这些个丫鬟都是二八年岁的小姑娘,虽说都不敢靠近他,但还是暗暗偷瞄他。 他大概是不自在。 出声散走丫鬟后,娄一竹才转过身,边往后退边问他:“你方才为何毁了那人的手?” 傅骞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说了一句:“他可以避开你们。” 娄一竹挑了挑眉,道:“意思是他可以避开我们,但他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见她没有转回去走的意思,傅骞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修长的指尖搭在了剑柄之上:“习武之人讲究招数完整。” 娄一竹停下脚步,上前一步堵在了傅骞身前,抬头看他:“那你呢?” 傅骞闻言顿了一下,长眉挑了挑:“有时会。” “既然如此,他好像也不至于被你断了手,毕竟我只是受了皮肉伤……”娄一竹的目光落在了傅骞的指尖上,上面布着肉眼可见的厚茧,那根手指微乎其微地动了动。 很久没听见傅骞的回话,娄一竹突然搭上了傅骞握着剑柄的手,手心里传来冰冰凉凉的温度,她抬眼看向傅骞,问:“你生气了?” “不是。”傅骞很短促地否定道,“他伤了郡主,是我失职。” 娄一竹很清楚地感受到手下的手凸出的青筋。 她放开他的手,掀开衣袖露出了手腕。 白嫩如玉的细腕上赫然布着一大块渗着血丝的乌青,转动手腕便牵起一阵如针扎的刺痛。 其实这对娄一竹来说并不算什么,从前训练的时候她受过更重的伤,只是…… 看着傅骞紧皱的双眉和眼底里藏着的愧意,娄一竹瞬间有了更好的想法。 她转着转着,突然皱巴着脸,连连软声喊起疼来,她右手捧着左手手腕,挤出几滴泪在眼里打晃,楚楚可怜地望着傅骞:“傅骞,我手好疼。” 果不其然,傅骞垂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手腕,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抱歉。” 见他说完这两字就没了下文,娄一竹又起了坏心眼,她将受了伤的左手举到傅骞的唇前,软软地说了一句:“那,你帮我吹吹?” 傅骞没有动作,只是略有怔愣地看向她。 娄一竹就这样和他对视,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 最后,娄一竹还是好心放过他了。 因为她看见傅骞的耳根正在发红。 她放下手,转身悠悠地朝院内走去。 其实娄一竹自己的脸上也隐约有些发热,她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看着傅骞缓缓走进来,她正想抢先开口打破两人尴尬地局面,就被傅骞吓了一跳。 他道:“屋里有血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最近事情太多啦,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恢复日更(星星眼) 第25章 听了傅骞的话,娄一竹心里一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地面,地面一片洁净,在她离开之前就有丫鬟进来收拾过,如今也没有任何血迹。 抬眼环顾四周,也未发现屋内的摆设有打斗的迹象。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闻到。“哪有什么血腥气,你别吓唬我。” 傅骞没再说话,一步踏进屋里在屋内四处走动了起来,他用剑尖探了床下和柜子,均一无所获。 据心理学来讲,人在经历窘迫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会大大降低判断能力,再加上以她多年从业的经验,这里明显没有奇怪的地方,所以娄一竹合理的怀疑傅骞搞错了。 娄一竹见他面色凝重,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最后缓缓抬起手,对他道:“你不会是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儿吧。” 那团青乌中确实渗着暗红色的血迹,她自己凑近闻一闻都能闻到。 傅骞顺着看过来,目光在她伤口上停了几秒,定定地摇头:“不会,是屋里的。” 说完他又转头找了一圈,实在是没找到后他才回到了娄一竹身边。 早就坐回椅子上的娄一竹睨了他一眼,抬手又倒了一杯凉茶推到傅骞身前。 她看见傅骞修长的手指夹着杯子,杯子还没碰到唇茶就被倒进了嘴里,然后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好像有点烦躁。 娄一竹默默观察着傅骞的神情,忽然觉得傅骞有时候还挺孩子气的。 “味道很淡,不易捕捉。”傅骞放下杯盏,俯视着娄一竹。 娄一竹眨着眼,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还乖巧地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傅骞挑了挑眉,身子微微前倾,离娄一竹近了一步,语气罕见地夹杂了几分薄怒,让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显得更有压迫感。 -- 第40页 “你不信?” 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压了过来,娄一竹有些愣愣地看着傅骞漆黑的双眼,还没反应过来。 除了第一次见他时感受到的危险气息,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副样子,傅骞在她这的腼腆性格都快被她盖棺定论了。 现在的傅骞才更符合芸熹记忆里的人。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傅骞像是意识到他的态度不对,眼神断开和她的对视,身子也向后倾了一步,回到了远处。 感受到氛围的缓和,娄一竹的目光擦过傅骞的脸,落在了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黑猫身上。 黑猫和娄一竹对上了眼,脚步轻巧地跑过来,挨着娄一竹的腿就把脸往她腿上蹭,边蹭还边一直喵呜喵呜地叫着。 这也太奇怪了,这猫自从上次吓了她和小盈一跳后就经常在她院里出现,平日里她见着这猫都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娄一竹瞟了一眼傅骞,弯腰把猫从地上抱了起来。 “它身上。”一旁的傅骞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 什么? 娄一竹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见傅骞忽然走近一步,手指在猫的身上翻找起来。 两根手指夹住猫下巴下的一撮毛,傅骞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血,在它身上。” 娄一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被凝结了的血糊成一团的黑色毛发,她伸手捏住那团毛发,发现这并不是猫身上流的血,依位置来看更像是它咬了什么生物后粘上的血。 “咦—”娄一竹嫌弃地撒开手,拿起手下的茶壶到了点茶水在手上清洗,“这猫肯定是抓老鼠去了。” 黑猫听着娄一竹说话还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反驳还是赞同。 傅骞从娄一竹手里接过猫,又看了几处:“从色和味来看,这是人血。” 娄一竹自然是不怀疑傅骞在这方面上的判断的,她微微蹙眉,凑过去闻了闻那团血渍的味道。 淡淡的米粥味儿。 她站直身子,摇了摇头:“说不定它咬了什么欺负他的人吧。” 傅骞沉思一会儿,最后把猫放下了,哪知这猫仍不走,一会儿来蹭蹭娄一竹,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蹭傅骞。 娄一竹把手上的手放在桌上,盯着它发呆,想着小盈不在还真是有些无聊。 想着想着一个药瓶突然被一只手放在了眼前,娄一竹抬头看傅骞,只见傅骞抿了抿唇道:“这是金创药,外敷。” 娄一竹“哦”了一声,在傅骞的注视下打开了瓶塞子,一股冲天的辛辣味呛得她咳了几声。 刺激出来的泪在眼里打转,娄一竹用左手拿起药瓶,正打算倒些粉末在伤口上,就被傅骞拿走了 “直接洒会很疼。”傅骞淡淡道,拿过一个新的杯子,往里面倒了些水才撒了一些药粉进去。 摇匀后,傅骞看了眼娄一竹,娄一竹很识相地把手举到了他眼前。 药水温柔地淋在伤口上,酥麻的痛感细密绵长,像被小针轻轻地扎着。 就在这时,小盈叫叫嚷嚷地回来了。 见着这幅情景,她先是一愣,然后逐渐张大了双眼“小姐,我没事了,我先离开嘿嘿。” “进来吧。”娄一竹出声叫住她,见药水淋完了,就收回了手。 小盈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几回后,拖着步子进屋了。 先前娄一竹就嘱咐小盈偷偷跟着唐心雪的贴身丫鬟,小盈每天起的比她早回得比她晚,还没来得及给她传消息。 傅骞见小盈来了,一个翻身从窗户离开了。 小盈站到娄一竹跟前,看到她手腕上的伤正要惊呼,被娄一竹制止了:“你发现了什么?” 小盈盯着她的伤口缓缓道:“这几日她的行踪都和往日差不多,只是昨日下午她离开了唐府,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她进了琉璃斋的偏门,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今日也安分的呆在唐府。” 又是琉璃斋,这个地方的出现频率貌似太高了些。 娄一竹沉思一会儿,只能叫小盈继续跟着看看。 下午又是丧礼的下一步流程,等娄一竹办完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 娄一竹坐在床上,迟迟没等来小盈,不得不说小盈的敬业精神值得她为她加月钱。 那只黑猫在她回到屋内的时候又蹿出来,绕着床边不停地喵喵叫着。 赶了半天赶不走,娄一竹干脆躺下身,闭上眼,静下心时她突然发现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这种臭味她从前闻道过好多次,不会认错的。 尸臭?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冒起冷汗来了。 “傅骞……你快下来,我害怕…”她对着屋顶颤声道。 第26章 屋里安静的只有娄一竹自己的声音,话音落下没多久,傅骞便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窗边。 “是尸.臭。”傅骞淡淡地说了一句。 见他来了,娄一竹飞快地从床上蹦起,跑到傅骞身后躲着,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呼吸,她极速跳动的心才缓缓平复下来。 哪知一道亮光打在她的眼上,傅骞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等她出声问他原因,就见着傅骞一把扯过挂着的衣服,弯腰提着鞋递到她面前:“先穿上。” -- 第41页 傅骞举止沉着,倒令娄一竹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她警觉地一边扫视周围,一边穿好了衣服。 傅骞转过身去,循着气味在屋里找着,娄一竹抬脚跟上。 “味道就从这里发出来的。”见傅骞在一道屏风前站住脚后,娄一竹从他身后笃定地说道。 这道屏风还有点眼熟,之前黑猫吓到她和小盈的那次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不过这屏风后面就是一堵墙,只是二者间隔了一尺半的距离,娄一竹就只当这屏风是个装饰了。 此处气味格外浓郁,然而上下都看遍了也是空无一物。 “喵——”先前一直蹲在她窗前的黑猫不知从哪窜了过来,绕着屏风一圈一圈地转,看着娄一竹叫着。 傅骞突然低头,目光随着黑猫的运动轨迹扫视着,他用剑尖敲了敲地板道:“这下面是空的。” 娄一竹瞳孔缩了缩,和傅骞对视了一眼。 地板是木质的,上面还盖着一块和屏风图案相衬的厚毯。 她弯下身子正欲用手在地上摸索,就被傅骞一手拉了起来。 “脏,你别碰。”傅骞把她拉到身后,用剑把厚毯挑到了一边。 空气中浮动的尸.臭更浓了。 娄一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傅骞绕着屏风摸索,剑在木地板上剐蹭传来刺耳的声音。 忽的,“咔哒”一声,类似于把锁撬开后的一种脆响。 随着那块木板被撬开,一大股令人作呕的强烈腐臭味铺天盖地地四散开来,娄一竹迅速地用袖子捂住口鼻,但仍无法避免尸臭的余韵钻进鼻腔,翻天覆地地激起胃液翻滚。 猫的嗅觉更为灵敏,一溜烟地就从窗户翻出,融入了一片漆黑中。 娄一竹强忍住干呕的冲动,看着傅骞屏息凝神地用剑在地道里探测,然后拿起烛台上的一只蜡烛转头对她说:“尸.体在里面,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娄一竹连忙说道。 她有一种预感,这里面的尸.体会让她意想不到。 地道不深,傅骞跳下去后一半的身子都还在外面,等傅骞钻进去后,娄一竹也拿着蜡烛紧跟在后。 味道过于浓烈,浓到有一股轻微的窒息感,娄一竹的太阳穴隐隐发痛。 这个地道不太寻常,刚进来的一小段距离两壁上都嵌着木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安在地下的储物箱,用来藏什么东西似的。 然而过了那段后地道就打得很粗糙,娄一竹怀疑这是有人借着储物箱后来才打的通道。 “前面有风,它是通的。”傅骞低沉的嗓音从前面传来,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紧张,放慢了速度。 娄一竹顾不得想那么多,只觉得在里面度秒如年,每爬一步都气喘吁吁。 前面的傅骞突然停住了,猩红的烛光在周围的石壁上打出了一道时明时暗的光圈,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怎停下了?”娄一竹不安道。 她看见影子里除了自己和傅骞,还有一块黑影,静静地伏在那,犹如死物。 “找着了。”傅骞吐出两个字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按理说傅骞看到什么样的情境都不会是这样,除非死的人让他很惊讶。 傅骞反常的反应令娄一竹更加忐忑不安,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道:“你让我看看。” 傅骞的身影顿了一下,随即侧身,娄一竹眼前突然清晰了一块。 入目即是一团凌乱的黑发,娄一竹紧紧捏着手里的烛火,强行让自己的视线顺着看过去。 在看到那张脸后,娄一竹竟连呼吸都忘了,烛火在她骤然紧缩的瞳孔里跳跃,挡住映上去的那张脸。 怎么会是唐心雪。 她的双眼朝上瞪着,目光混浊无力,嘴唇泛着紫,嘴角还残留着一道暗红的血痕。 她的脸铺着几层厚厚的□□,眼睛四周都是黑色墨水,眼角处还添上了血.红色,狰狞的嘴角任谁看了都以为自己见了鬼。 这张脸突然和芸熹记忆里那张灿烂的少女面庞重叠在了一起。 唐心雪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地方? 娄一竹目光不敢在她脸上多呆,她打量着四周,发现不远处还铺着一些棉被,地上也留有烛火胭脂和一些话本小说。 难道这些天她都藏在这里,就藏在她床的底下,跟着她日日入眠? 一阵冷风从头刮到尾,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用手紧紧抓住了傅骞的衣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娄一竹舔了舔干燥地嘴唇,把目光落回了唐心雪身上。 唐心雪穿着一件白的可怖的衣裙,上面染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红,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缠在身上,发尾下的手紧握成拳状,腰腿蜷曲着。 看样子像是被毒死的。 “看她的模样,应该是中了鸩酒。”傅骞突然说道。 娄一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她想判断一下唐心雪的死亡时间。 唐心雪全身僵直,角膜高度混浊,是眼结膜自溶的结果,她的腹部膨胀,腐败气体在腹腔内弥漫。 娄一竹拿出手绢,搁着薄布压了一下皮肤表面的尸.斑,斑褪色了。 “她约莫死了六个时辰了。”娄一竹扔掉手绢,转头对傅骞道。 早上傅骞闻到的血腥味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只是地道藏的严实,时间太短味道还不够浓,导致她自己根本闻不到。 -- 第42页 时间一久,尸.臭出来了,这个地道也就瞒不住了。 “嗯。”傅骞抬起眼皮看着她说道,“她是被人拖进来的,方才一路上都有拖拽的痕迹。” 娄一竹闻言低头看向地面,发现确实如此,方才只顾着害怕,倒忘了观察。 “来人了。”说着傅骞的目光一凝,转眼射向入口的地方。 娄一竹也跟着往过去,随着一阵脚步声走近,洞口的光亮处被挡了一大块。 “咦,什么味儿那么臭啊,怎么这还有个洞!小姐,你在哪呀!” 小盈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娄一竹和傅骞对视了一眼,傅骞颔了颔首,示意她回去叫人。 娄一竹点点头,转身往回爬,感觉到傅骞跟上来后才逐渐加快了速度。 探出头的那一刻,她紧绷的心脏突然就松了一下。 小盈被她吓了一跳,往后撤了几步,缓过来后才上前拉她上来。 “快去叫人,这里死.人了。”娄一竹抓着小盈的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吓人吧,大晚上我自己想这些画面感觉好不适(哭了) 第27章 娄一竹眼见着屋外亮起一片片的灯火,随之而来的是混乱的吵闹声、惊叫声,不一会儿,就冲进来几个住的近的姨娘。 几个姨娘站在房外,身后跟着一大群唐府仆从,站在前头的三姨娘面露惧色,一脚蹬在门槛上,就是不进屋。 她看着娄一竹,急慌慌道:“哪里死人了?在你屋里?” 三姨娘的视线在屋里上上下下地扫描着,娄一竹点了点头后,三姨娘踩在门槛上的腿立即收了回去,一边唏嘘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没人敢进来看上一眼,一群人堵在院里众说纷纭,闹得娄一竹的耳朵嗡嗡作响。 忽然声音静了下来,院里堵成一团的人突然往两边散开,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娄一竹放眼看去,只见唐明带着二姨娘正一脸严肃地走过来,虽面上不显,但他的脚步异常的急促。 二姨娘是两天前醒的,一直在屋里休息,唐明特意下了命令不让任何人去扰她清静,没想到这次却跟着唐明来了。 看来唐明夜里一直陪着二姨娘。 娄一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二姨娘,发现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很。 “郡主,人死在何处,带我去看看。”唐明径直朝她走来,直接了当道。 娄一竹转身带着唐明朝里面走去,她指着屏风后面的洞,声音沉重:“在这里面,是心雪。” 话音一落,二姨娘突然惊叫一声,娄一竹侧头去看她,发现她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哆嗦着手指着洞口,求助似的看着唐明。 方才一直停在院子里的人见唐明进来后也跟在了后头,听了娄一竹的话也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几个胆小的已经躲到了后面去。 娄一竹清晰地看见唐明的眉头正一下一下跳动着,他的胸膛没有规律地起伏,目光死死地盯着洞口。 “怎会是心雪,她不是…早就跳井身亡了吗?” 唐明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时他忽然瞪了一下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最后自己也不确定了起来。 娄一竹收到唐明甩过来的目光,抿了抿唇道:“她身上是一副厉.鬼扮相。” 唐明的眼皮重重一跳,他指着洞口,愣愣地张着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屋里寂静下来,每一个人都憋着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和后知后觉的了然。 一只手突然拽上了唐明的衣摆,二姨娘坐在地上,眼睛凸愣着看向唐明道:“原来是她,原来她之前没死,故意装死扮鬼吓我,这狗崽子,该死!该死!” 二姨娘就像疯了一样,一边笑着一边又流着眼泪恶声大骂,唐明挥手扔开二姨娘的手,低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二姨娘跌倒在地上,双眼仍死死盯着洞口。 唐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时辰已晚,衙门无人,你们都散了,任何人不能再踏进此处一步,也别让我知道有人的嘴皮子痒。” 娄一竹冷眼看着唐明遣散众人,丝毫没有进去看上一眼的打算,甚至还往后退了几尺距离。 一个正常的父亲知道自己女儿的尸.体正躺在里面,却丝毫没有悲伤痛苦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第一反应竟是回避。 “心雪在里面,唐伯不愿进去看上一眼吗?”娄一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唐明神色怪异地打量了娄一竹一番,冷声道:“吓人的东西谁会去看?” 娄一竹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面无表情地对上唐明的目光。 若是唐心雪没死,见了唐明这副反应也得心冷至极,不过她应该早就心冷了,不然也不会走这样的极端。 她不知道她的一句话,竟然也能惹上一身骚。 二姨娘从地上慌乱地站了起来,她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阴沉地看向娄一竹,含糊不清道:“这样说来,唐心雪为何偏偏死在你的屋里,你们向来亲近,你一定是想害我,然后,然后你杀.了她。” 二姨娘几乎是咄咄逼人,她眉尾上挑,目光像毒蝎一样扎在娄一竹的脸上。 这是在怀疑是她杀的人? “这样说来也是,要是有人死在我屋里,我哪里敢爬进去看死的是谁呀,还不得巴着腿往外跑…” -- 第43页 走了一半又退回来的一个姨娘轻声附和道。 好些人闻言也默默地点了点头,碍于娄一竹的身份,将赞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唐明也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来,敛下一半的眼皮,藏住眼里的怀疑。 “二姨娘还真以为是本郡主亲自去看的?”娄一竹破开了一个冷笑,对着她挑了挑眉,她扫视了一眼众人,冷然回道,“你莫非是不知,我身边还跟着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有他在,我为何要怕?” 平日里傅骞都躲在暗处,唐府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听娄一竹这么一说倒想了起来,小声谈论了起来。 二姨娘被哽住了,惨白的一张脸上气出了些血色,继续口无遮拦道:“那你和唐心雪关系甚好,她做的事情说不定有你在帮衬……” “二姨娘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郡主若真帮衬心雪,又为何大费周章地阻拦你封井?” 二姨娘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娄一竹看向出声帮她解围的人,意外发现竟是三姨娘。 三姨娘站在最前头,将方才的对话都听在耳里,她淡淡地和娄一竹对视了一眼就移走了视线。 “郡主的好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二姨娘莫再急于咄咄逼人,凉了她的心。”三姨娘意味深长地看着二姨娘,神情冷然。 大概是没想到向来看不惯芸熹的三姨娘会替她说话,二姨娘看向三姨娘的目光除了怒意还有几分不解。 娄一竹也没想到三姨娘会这样说,不过这样也省的她在二姨娘身上浪费时间。 “好了,你住嘴,你们都给我回屋去。”唐明甩了二姨娘一个眼刀,厉声道,“还望郡主莫怪,唐某命人再为你寻个住处。” 唐明的声色回到了之前的恭敬,娄一竹看都没再看他们二人一眼,转身迈脚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明日衙门就会派人过来,不出意外原书女主芸竹也会以仵作的身份前来。 唐心雪的死,意味着她第二次和剧情的搏斗也悄然拉开了序幕。 娄一竹静静地坐在陌生的床上,看见小盈朝自己走来。 她从袖里拿出一个熟悉的药葫芦,轻声对娄一竹道:“傅大人吩咐,我来为小姐上药。” 娄一竹默默地抬头看了眼屋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好,谢谢。”她小声地说道,眼睛却看着脚底,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也写了一大半了,呼,下个案子要不要让竹子骞子多谈点恋爱呢 第28章 娄一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早上也是被屋外不小的动静给吵醒的。 唐明派人一大早就蹲在衙门口,衙门一开就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大波人往唐府来。 碍于唐明的身份,县令还特意加派了人手,总共加起来约莫有二十上下的人了。 娄一竹穿好衣服踏出了房门,只见唐府的管家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大胡子等十几个捕快,中间还穿插着一些提着木箱神色严肃的人,有男有女,不出所料应该是衙内的仵作。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她先前住的院子走去,路过娄一竹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魏敛之。 他脸上还挂着些许困意,但目光却时不时柔和地看向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她说着什么。 娄一竹顺着他看过去,只见一个用素纱蒙面的女子正被一群汉子围在中间,女子体态娇小,走起路来娉娉袅袅,如若不是她身上还穿着衙门的衣服,手上还拎着验尸的工具,怕见了她的人都会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 芸竹似羞似怒地瞪了魏敛之一眼,魏敛之憨憨一笑,又弯下腰去,余光中像是瞥见了娄一竹,他的笑容淡下来,停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唤了一声:“见过郡主。” 周围的一群人听见魏敛之的话也纷纷向她行礼,娄一竹点头微笑,目光却一直停在芸竹身上。 芸竹应该早就知道她被安王送进唐府来擦屁股了,见了她也不意外,视线从她脸上飘过,缓缓欠了个身。 见一群人走远,娄一竹远远看了一眼,抬步跟了过去。 小盈本想劝她先用早膳,见娄一竹有心事的样子也没有开口,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娄一竹踏进屋内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将里屋团团围了起来。 尸体在这放了一晚,味道更浓了,还有好多苍蝇在屋里乱撞。 大胡子眼尖,连忙亲自走过来带她进去:“昨夜的事草民已经听说,郡主受惊了。” 联想起半个多月前那桩无头尸案他也对娄一竹说了好几次同样的话,说完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笑了两声。 那边已经有个捕头钻进去了,听到洞口里传来的呼唤声,来的几个仵作也收整着衣物打算进去,却被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叫住了。 “洞小,不好进那么多人,让小竹去吧。” 这个老头娄一竹眼熟,正是那日在衙门口宣布无头尸死因的那个人。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个老头是这群仵作里的头子,并且关照芸竹的意图尤为明显。 “里面那么多苍蝇,又臭,小竹一位女子怎好进去?”一旁的魏敛之突然一脸否定地说道,“我下去查查痕迹。” 娄一竹看见芸竹不动声色地将蒙面的素纱往鼻子上提了提,然后一脸为难地看了看白发老头。 -- 第44页 身为一个仵作哪里还有嫌脏嫌臭一说,她之前组里的同事哪一个不是抢着进去。 娄一竹突然质疑起这本小说的作者来,她是怎么塑造女主的职业道德的。 应该是默认了魏敛之的说法,老头吹了了一把胡子,没什么好口气地派另外一个体型清瘦的男子跟着魏敛之进去了。 先派个仵作去大致了解下情况,以免把尸体抬出来的时候刮到碰到,破坏了原貌。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魏敛之就从洞里冒出来了,他快速跳出来,一张脸上浮着青白。 几个人陆续出来,将尸体抬了出来。 “不如请郡主先复述一遍昨夜的情况,小的们也好查。”白发老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摸着山羊须长声道。 感觉到魏敛之和芸竹都无声无息地看过来,娄一竹扫了一眼众人,语气平淡如水:“昨夜我入睡时闻道有臭味,就叫来我的贴身护卫,他找到这个密道,我跟着他爬进去,发现心雪死在里面了。” “你竟然也敢进去,里面昏暗诡异,死的那女子面如恶鬼……”魏敛之没忍住扬声问了一句,话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何不妥,连忙噤了声。 娄一竹并没有接他的话,她不动声色看了眼芸竹,芸竹眉头轻蹙,眉尾上挑,眼尾闪过一丝冷意。 芸竹侧过头,借额前的头发挡住娄一竹的视线,她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盒检查起唐心雪的尸体来。 芸竹一边检查一边向白发老头汇报,所言与娄一竹昨夜判断的相差无几,论专业娄一竹定是比不过她的,只不过这次唐心雪明显死于毒杀,用不上更深层次的东西。 “此毒罕见,目前小女还断不出这是什么毒。”芸竹缓缓站起身来,言语中透出沮丧的落寞。 魏敛之见她心情不佳连忙就凑上去安慰她,像一只巴巴的大狗一样。 白发老头皱着眉用白布去探了点唐心雪嘴角的血,血渍附在白布上,红色中夹着紫,还有凝块。 娄一竹走近闻了一闻,昨天洞里全是尸臭,把血腥味儿掩了过去,这会一闻,就闻到了一股鱼腥草的味道,是唐心雪的血味。 老头用拇指捻了捻,竟也皱起了眉毛。 这是什么很稀有的毒吗?为什么他们都测不出来,明明昨天傅骞就脱口而出了。 娄一竹见状有些疑惑,同时又卸了口气,若他们不知道这毒是什么,那说明自己就比芸竹快了一步,对她来说目前处境还是安全的。 一个捕快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双手抱拳,对大胡子道:“报,此密道是通的,出口就在院子背面的柴房里。” 娄一竹想起来,昨天傅骞在地道里跟她说过,道是通的,没想到就在她从没去过的柴房。 由于是先就有唐府的人说过,这间院的柴房是废的,若是需要用火直接找他们要就可以。 娄一竹跟着众人走到了柴房前,老旧的木门前生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只是中间却缺了一块,被人来回踏平了。 她的脚下突然踩到一根被啃过的鸡腿,因为小藏在杂草中没有发现。 所以说,这些日子里唐心雪就是从这个地方进出,她的贴身丫鬟也会来这里送饭。 既然如此,能知道这个地方的岂不是只有唐心雪贴身丫鬟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预收《养成一个病娇徒弟》求收藏呀~— 【假病娇怂师尊X真病娇狠徒弟】 安歌穿进了一本修仙小说里,不仅一朝成为了青云宗的六长老,还绑定了一个徒弟养成系统。 系统要她捡来一个亡国皇子做徒弟,并把他扔在一边自生自灭,待到他年满十八化婴之时,亲手捏碎他的元婴,将他囚禁在无边的混沌之中。 只因她的人设是一个病娇。 暗恋死去的顷宴仙君数十载,一朝发现便宜徒弟有一张极其相似的脸,然后,就发病了。 她不仅得毁了他的仙途,还要日日用离魂鞭抽打他逼迫他爱上自己。 每当徒弟虚弱地缩在角落,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都让她浑身一颤。 安歌:我抽得很轻,希望以后你也手下留情,为师怕疼呜呜。 * 一朝事变,徒弟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回来,已然成了令全修真界都为之一震的渡劫期大能,只差一步便能得道成仙。 安歌为了逃命,只能躲在深山野林里以泪洗面。 谁料徒弟血洗青云宗仍不够,还是步步紧逼,化山为笼,将她视若囚鸟。 他手里拿着剖骨洗髓的离魂鞭,上面流淌着暗红的血液,仿佛从地狱中走来的罗刹。 “百年了,师父可还愿用它,可还愿……爱我?”徒弟将离魂鞭置入她的手中,一双赤红的眼尽是偏执。 安歌:……啊? (2021.12.15) 第29章 · 娄一竹一直站在大胡子和那白发老头身旁, 等着一群人向他们汇报情况。 根据魏敛之的勘察,地道两边皆有拖拽的痕迹,只是从唐心雪所在的位置上来看, 通往后院的那条道上的痕迹较轻,另外一条通向娄一竹屋里的道上痕迹较重。 地道内的其他痕迹除了能证明唐心雪在里面生活过一段日子外就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但娄一竹还是跟身旁的白发老头同步皱起了眉。 -- 第45页 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无论行凶之人从哪个口将唐心雪拖进去, 也不会一整条道都有拖拽的痕迹。 除非是他从一个方向把人拖了进来,自己从另外一个方向以拖着自己身体的姿势离开。 娄一竹回想起昨夜的情境,当时从她的那个方向来看,唐心雪的头是朝向卧房的。 屋内的那个口极其隐蔽, 相比院外的口来说并不方便进出。 再加上行凶之人能凭一己之力拖拽一个成年女性, 说明他是个力气不小的男性, 男性的体重自然比女性重上不少。 结合魏敛之说的两边痕迹轻重不同,那么就可以初步假设行凶之人将唐心雪的尸体从院外的入口拖了进去, 自己又从屋内的口跑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原路返回,还搞得那么复杂。 难道是院外的口不能走了吗? 娄一竹想到此处,突然被芸竹的一声轻叫打断了思路。 “啊师父,小女有个猜想, 会不会是歹人将唐小姐从此处拖进了洞里,自己从卧房内另外一个口离开了?” 芸竹眼神亮亮地看着白发老头,只见白发老头眼珠一转, 摸了把胡须后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朝她递了一个欣慰的目光。 芸竹的眼尾多了几条细纹。 “小竹你真聪慧, 我这脑子都还没转过弯儿。”魏敛之笑嘻嘻地凑到芸竹面前, 语气里的讨好意味浓的都要化为实质。 娄一竹看着周围一圈人都朝芸竹投去赞赏的目光, 后知后觉发现了女主光环的强大,这个世界里怕是除了反派就没人不喜欢女主吧。 在场除了顾及她身份的大胡子, 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郡主还在一旁站着呢。 大胡子毕恭毕敬地问了她一句:“郡主近日可曾在屋内发现可疑之人?” 这一问,众人才停下嘴,把目光挪到她身上来。 娄一竹摇头微笑道:“没有,不过屋内经常无人,不排除有心之人溜进去。” 唐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男丁,有得衙门查了。 “坊间传闻,郡主已在唐府停留多日,都说是要查清唐小姐之死,经上一无头尸案郡主的聪慧已在城中闻名,想必是已经有所进展,若是方便,不如告知小的,好加快进程。” 白发老头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混浊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让她看不清他的意思。 她怎么能将自己的底牌供出来,她查到的东西都是她保命用的。 娄一竹果断地在心里拒绝了老头,摆出了一副不可多说的姿态道:“暂无进展,不过本郡主会竭尽所能找出真凶。” 话音刚落她就依稀听见魏敛之伏在芸竹耳边小声嘀咕:“你看我说什么,她能像你师父说的那样聪慧吗,依我看还是小竹你最聪颖。” 娄一竹拉住想要上前跟他理论的小盈,只听见白发老头大声咳了一下,魏敛之的话戛然而止。 芸竹也扯了扯魏敛之的衣角。 见白发老头难做,娄一竹大方地笑了笑,结束了方才的话题。 衙门的人查的差不多了,将地道封锁后就准备带着唐心雪的尸体离开,芸竹跟着魏敛之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娄一竹收回目光,碰了碰还在暗暗生气的小盈“唐心雪的贴身丫鬟去哪了?” 小盈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魏敛之,脸颊气出了两个鼓包,她喏喏道:“昨日我跟着她,发现她又去了琉璃斋,不过这回去了就再也没出来,我看天色太晚就回来了。” 先不论她可能是唯一知道唐心雪计划的人,就单时间上来说,唐心雪是昨日上午死的,转头这丫鬟就没了踪迹,实在是有些可疑。 娄一竹停住脚思索了一番,她抬眼望了望旁边的数,大声道:“走,我们去琉璃斋看看。” 小盈定定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她知道小姐一定比那魏敛之二人聪明得多,她只要听小姐的话帮她就好了。 琉璃斋也在南街,今日里唐府车马紧张,娄一竹也就没用车,和小盈二人走去了南街。 大约走过南街口后,娄一竹又看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衙门的人走后不久她也走了,能遇上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这二人显然是和大部队分开走的,看样子是在买些小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敛之对芸竹有意思,一直滔滔不绝地逗她开心,只是娄一竹能从芸竹的反应看出她对他无意。 毕竟芸竹的官配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正赶上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两人也逐渐淹没在人群之中,娄一竹也懒得去看他们,专心致志地找起琉璃斋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轰动,小盈一把将娄一竹往后拉了一步:“小姐小心!” 随着一股剧风在她脸上刮过,一阵飞扬的尘土在眼前散开。 一匹失控的马在街上左撞右拐,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惊呼声。 挡在娄一竹眼前的人接二连三地散开,露出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芸竹仍不知所以地向前走着,魏敛之在一旁的包子铺站着,他惊呆了似得望着芸竹,嘴上甚至来不及叫她快躲开。 娄一竹就看见那匹疯了的马就要扑向芸竹,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定格在路人惊慌的表情上。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边的屋檐下凌空而下。 他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芸竹的方向一飞而过,刹那间空无一人。 -- 第46页 时间流转,在众人的惊呼下,那匹疯马扑了个空,嘶声叫着一头装在一旁的木栅栏上,晕死了过去。 娄一竹呆呆地看着路边的那两个人。 傅骞一手搂着芸竹,芸竹的双手环在他身上,目光凝结在他脸上。 寂静被魏敛之的一声叫喊打破,他飞奔着跑过去。 傅骞冷漠地松开手,芸竹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身子。 娄一竹思绪翻涌。 如果她没记错,小说里的男主好像是安王的一个暗卫。 可是傅骞是她的暗卫呀,安王的暗卫不会只有他一个吧…… 看着傅骞朝她走来,娄一竹缓缓掩下眼皮,一股不知名状的情绪在心中暗涌。 第30章 · 街上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傅骞侧身从行人中钻过来,站到她面前。 “没事吧?”他微红地薄唇一张一合,视线凝结在她脸上。 娄一竹无声地摇了摇头, 不去直视他的双眼,低下头扣了扣手心。 不料小盈不知哪来的脾气, 左右看了两眼他们, 突然对傅骞怒目相视道:“方才不见你来关心,倒是急慌慌地去救那女子,现在又何必来问小姐。” 像是一下子戳破了娄一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心思,她飞快地看了眼傅骞, 连忙制止小盈再说下去, 只觉得空气有点热。 见傅骞也像是被小盈的话哽住了, 良久也没应声。 娄一竹想打破现在的氛围,她装作无事般笑了笑, 打趣几句就拉着小盈往前走。 刚迈脚就被傅骞的身子给挡住了。 “不是,”良久,他缓缓吐出两个字,硬巴巴地解释道, “不知为何,方才我无法细想,身子自己就冲过去了。” 娄一竹抬眼看他, 发现傅骞眼睛里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直勾勾的看着她, 一张唇被他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为什么娄一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条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军犬顶着一张凶狠的脸朝主人摇尾巴的画面。 这样一想娄一竹的眼角突起了几分笑意, 她弯着眼睛对傅骞摇摇头:“好啦, 我没生你气。” 不出意外傅骞就是这本小说里的男主了,他和芸竹走感情线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嘛。 她只是有些失落而已, 毕竟她对傅骞确实有些喜欢。 傅骞看着娄一竹的笑有些晃神,等娄一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他后知后觉地绷紧了下巴。 娄一竹和小盈走在前头,傅骞也没隐身,就无声地跟在她们身后。 他们路过还在原处缓口气的芸竹二人时,芸竹的目光一瞥见傅骞就灼热了起来,她撇开还在叽叽喳喳的魏敛之,小跑着跑到傅骞面前。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小女愿报少侠的恩情。”芸竹的一双眸子里眼波流转,女儿家的含羞带怯尽显在她那张脸上,叫娄一竹看了都得心生怜爱。 心中起了抗拒之意,娄一竹不愿听二人的对话,刻意拉着小盈继续往前走。 她也就没看见傅骞见她走后话也没听芸竹讲完就三两步跟在了她身后。 芸竹神情呆愣地看着傅骞冷漠的背影,羞恼在她一双美眸里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傅骞的背影,直到魏敛之委屈地叫她别看了,她才意味悠长的收回了目光。 琉璃斋就位于南街的繁华之地,除了远近闻名的糕点外,它的江湖菜也是一绝,马上便到了城中大部分人用午膳的时候,此时门外已是络绎不绝,停满了各式车马。 小盈跟着唐心雪的丫鬟来过几回,对此地还算熟悉,没有带娄一竹走正门,而是绕着整个琉璃斋走了一大圈,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偏门。 这里的设计有点像是酒楼里后厨进出的地方,但地上却没有油污烟熏的痕迹,并且最为奇怪的是,这里的围墙很高,几乎有两层楼的高度。 “之前那丫鬟就是走的这个门,敲了几下门就会有人在里面替她打开。”小盈见左右无人,指着禁闭的大门对娄一竹悄声说道。 娄一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扇门,心里还在细细思索。 那丫鬟做事这么隐蔽,一定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敲门大概率是对暗号。 “你记得她是怎么敲的吗?”娄一竹问她。 意料之中,小盈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就只有想办法偷偷摸进去了,娄一竹想着想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傅骞,不知道这么高的墙他能不能带她翻进去。 傅骞心有所感地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娄一竹一脸严肃地板正小盈的肩膀,她知道小盈会对她的话产生强烈的使命感:“小盈,你守在门口替我们放哨,有动静就见机行事,切忌不要让人发现我们。” 如她所料,小盈的神情迅速紧绷了起来,她定定地扫了眼周围,点点头。 娄一竹对傅骞递了个眼神,或许是这次的墙很高,傅骞向后退了几步才疾速跑过来,在蹬上墙面的那一刻抓起娄一竹的手腕把两人送上了墙顶。 看着眼下的景色,娄一竹的眼神有些飘忽,恍然间她又被傅骞带了下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单独的庭院,南面有张通往琉璃斋后厨的门,被铁链锁着,另外两面各有一间屋子。 听动静,这里像是没人。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傅骞径直朝背面的屋走去,娄一竹转身去了西面的屋子。 -- 第47页 这间屋子也被落了锁,娄一竹看着门前那把铁链,果断转身去看其它有没有可以进去的地方。 很显然是没有的,她站在紧闭的窗前,若有所思。 电视剧上好多人都用口水戳破窗纸往里面看,不知是真是假。 她举起自己的指尖,放进嘴里舔了几下,又把它对着窗户纸戳了一戳。 见窗纸有被戳破的迹象,娄一竹连忙又含了几下,才将它彻底戳穿了。 感觉到嘴里有些干涩,她不禁怀疑电视剧里的人是不是口水很多,舔一下就能把它戳破。 她把一只眼睛凑上去,对准了那个洞。 入目即是一张画着马匹的屏风,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屏风和摆设,像是一个储存杂物的地方。 什么也看不到,娄一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天上的太阳又亮了一番,灼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投进了屋里。 隔着那张屏风,娄一竹看到一个女子的影子。 她像是坐在一张椅子上,头垂在胸前,一动不动。 娄一竹打量着影子的形态,觉得它跟唐心雪的贴身丫鬟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她再仔细分析一波,一双赤红的双眼就赫然挡在了她眼前。 炽热且腥臭的气息仿佛要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打在她的皮肤上。 那只恶犬狰狞地盯着她,缓慢地朝她呲起了尖牙。 娄一竹吓了一跳,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几乎就要冒出嗓子眼儿了,她尽量柔和地看着那只狗,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她还是阻止不了。 那只狗喷出一口粗气,抓耳挠心地狂叫了起来。 刺耳的叫声很快就惊动了隔壁,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走。”傅骞来到她身旁,抓起了她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我怕狗。 第31章 · 在南面的门锁打开的一刹那, 傅骞拉着娄一竹的手飞跃到了围墙外。 正聚精会神看着周围的小盈吓了一跳,张着嘴看着两人侧身躲在了一堆草垛之后。 院里传来好几个男人的声音,娄一竹还没来得及叫小盈跑, 院门就哐当一声被人从里面踹开了。 娄一竹看见小盈迅速地蹲了下来。 一位满脸横肉的男子先是左右扫视了一圈,然后冷冷地将目光放在小盈身上道:“你是什么人, 在这做甚?” 几个男的从他身后纷纷冒了出来。 有几张面孔尤其脸熟, 好像就是在唐心雪葬礼上闹事的几人。 小盈一张小小的身躯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包围起来。 娄一竹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傅骞,傅骞抿唇不语,微抬了下下巴让娄一竹往那边看。 只见小盈的手紧紧捂住肚子,表情呈痛苦状, 她皱着脸, 语气虚弱地看着那名男子道:“这位大哥, 我身子突觉不适,这日头大, 我想或许是中了暑气,就找到这阴凉处歇歇脚。”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领头的蛮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小盈,上前走了几步, 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你当俺是傻子?屋里那狗不听见动静不会吠,你定是想进我的屋。” 从娄一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脸上抽动的横肉。 宽大的袖子里, 娄一竹暗暗紧起了拳,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盈的神情, 要是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无助, 她就会冲上去。 哪知小盈不仅一点恐慌没有, 还抬起眼在他脸上瞪了许久。 那男子见她这副模样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小盈深吸一口气, 气势汹汹地对着他大声骂了起来:“嘿我说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我都说了我找地方避暑,难不成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劫了你们一群大男人的屋子不成?” “你—”那男子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盈激烈的攻势堵住了嘴。 “你这死流氓离我远些,”只见小盈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伸出一只手推了一下男子的肩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身子不适忍不住叫了两声就被你家那傻狗听了去,没想到傻狗张口就叫出来你们这么多傻主子。” 蹲着的男子已经愣了,周围几个站着的也面面相觑,吐出了一声反驳:“你说谁傻呢。” 小盈状似嘲讽地在脸上上刮了一眼,没好气道:“说的就是你们,说我这身板要闯你们家门,你们不傻谁傻。” 像是看出小盈没习过武,又觉得小盈说的话有点道理,几个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下上蹲着的男子。 那男子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老娘没功夫跟你们这群傻子玩儿了,走了。”小盈朝他们翻了个白眼,捂着肚子就抬步朝远处走去。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小盈的背影,看了眼领头,发现他没有追的意思。 待人彻底消失不见后,领头缓缓站了起来,狠狠地踹飞了脚下的石子儿,骂道:“这恶婆娘!” 这一声半委屈半愤怒的骂声让娄一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嘴,憋着。 她没想到小盈关键时刻还挺勇的。 但她也知道这群人不是傻子。 那领头的扫视了一眼,沉着声说道:“不管那娘们说得是真是假,加强守卫,你们这几天都给我守在这。” -- 第48页 其余几个人应声后,一群人合上了院子的大门。 待彻底没了动静后,她傅骞从草垛后走了出来,这个时候,娄一竹才惊觉自己的手心正传来一阵温热。 她低头看,发现傅骞还牵着自己的手,这次不是抓的不是手臂。 傅骞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放开手,抿唇不语。 娄一竹快速瞟了眼手心,压下不明的情绪后若无其事地朝小盈走的方向去。 果然刚拐了一道弯,小盈就兴冲冲地冲到娄一竹面前。 看着小盈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娄一竹笑着点头道:“回去加月例。” 小盈闻言下一秒就控制不住笑开了花,摇了摇娄一竹的手小声拍马屁:“小盈这都是跟小姐学的。” 娄一竹对此她并不是很赞同,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倒也不是吧。” 傅骞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琉璃斋就一墙之隔,里面宾客众多,暂且不能马上回头再闯一次,但她这次可以确认里面是关着唐心雪贴身丫鬟的,目前要做的就是把她给带出来。 三人回了唐府,娄一竹打算先做好策略,等到晚上再去。 唐心雪的丫鬟必须得救出来,她会是整场案子里的关键。 娄一竹手里拿着笔墨,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出院子里的布局。 今早出来了大概八九个人,看体格武力皆不低,但整个琉璃斋里到底有多少个打手她还不清楚,若是贸然凭武力闯入,不知会不会有点冒险。 不过鉴于她有些犹豫地向傅骞问起此事时,傅骞非常果断地点头定了下来——他一人堵住那群打手,娄一竹进屋救人然后跑。 娄一竹深思熟虑道:“万一对方有武力高—” 强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傅骞长眉挑了挑,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桀骜道:“无碍。” 娄一竹抬眼看他,咬着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入夜后,两道黑影伏上了琉璃斋旁边的房檐。 娄一竹特意换了身打扮,果断放弃了之前华丽繁琐的裙袍,穿上了让小盈去买的男子劲装。 是一套赤玄相间的黑衣,很巧合的跟傅骞的衣服很像,搞得娄一竹一路上都控制不住往傅骞身上瞟。 已是深夜,周边都是漆黑一片,只有那间院子现在灯火通明,晃眼看上去正如普通人家一般恬静,然而仔细一瞧就会发现院子里里外外足足有十一个精壮男子。 由于二人打算硬闯,娄一竹傅骞并没有观察时机,直接就飞了下去。 “谁?”院子里的吼声此起彼伏。 像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光明正大地闯进来,几人还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害怕有诈。 傅骞完全把她挡住了,宽厚的肩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她只能跟着傅骞的脚步走,两人就当着他们的面,摸到了屋子的门前。 “唰—”的一声,眼前剑光一闪,伴随着锁链断裂之声,傅骞对她地吼了一句:“进去。” 一股力不轻不重地将她推进了房门,听见外面愈来愈激烈的打斗声,娄一竹一刻也不停地在房里找了起来。 很快,她在那架屏风后面找到了唐心雪的丫鬟。 那丫鬟被绑在木椅上,脑袋低垂没了意识。 娄一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小刀,跑过去用力割着绳子。 一声一声的惨叫接连响起,让她根本分不清是谁在叫,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尽管整个手都酸麻至极。 绳断的那一刻,她扶住软倒下来的丫鬟,在她人中处按了几下,待人悠悠转醒,她厉声制止住她发问,带着她就要往门外跑。 一双猩红的狗眼出现在了黑暗中。 狗喘着恶气,形如鬼魅地盯着她,四肢弯曲呈进攻状。 不怕,娄一竹你不怕狗。 娄一竹紧捏着拳,不停地吐着气,想让自己冰冷的脚尖回暖。 恍然间她发现屋外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寂静中悠然响起 “三品上的功夫,不错。” 然后她就看见傅骞一脚退进了屋内,短促地喊了一声快走。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娄一竹紧紧闭了下眼,再睁眼后眼底多了些什么。 第32章 · 两道毒镖冒着冷光唰唰地破风而入, 扎进了傅骞身后的地上。 看见傅骞手臂衣物上突然绽开的两道口子,娄一竹心间一跳,咬着牙和那条恶犬怒目相视。 她微微弓起身子, 拉紧唐心雪丫鬟的手就要朝傅骞的方向跑。 那条狗果然还不识趣,目呲欲裂地朝她扑来。 娄一竹怒了。 “汪—汪汪!” 一声凶狠低沉的狗叫从娄一竹的喉间溢出, 宛若一条正处于暴怒边缘的狼犬, 悄悄地磨着牙。 显然那条狗被娄一竹的叫声给吓到了,它快速地左右踱步,鼻子喷着粗气,一双狗眼倒敢不敢地打量她。 娄一竹一边叫着威胁它, 一边一个箭步拉着丫鬟跑到了傅骞身后。 那条狗还想扑过来, 但有了傅骞在身侧的娄一竹瞬间有了底气, 她张牙舞爪地跟几步之遥的狗对峙,叫声愈发凶狠逼真。 “汪!” “嗤—汪汪汪” 四周不知何时没了动静, 只剩下娄一竹和那条狗此起彼伏的对叫声。 发现此事后娄一竹把即将冒出嗓子的狗叫声憋了进去,她侧头瞧见傅骞正幽幽的看着她。 -- 第49页 娄一竹干巴巴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快速地扫了一眼屋外。 不看不知道,不知何时院子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余人, 地上哀嚎一片,唯有一蒙面男子立在院墙之上,冷眼注视着她。 披着黑蓬, 蒙面,看不出任何身份。 几个关键词都和卖馄饨的哑巴老板说的那人高度重合。 “你是给馄饨老板红墨的人?”娄一竹望着那男子, 皱着眉冷声问道。 哪知墙上立着的人闻言后倒有些玩味, 娄一竹能感受到他正打量着自己。 “那件事啊, 可不归我管。”话音未落,蒙面人从墙头一跃而下, 一道亮光依然而过。 “小心些,镖里有毒。“傅骞用剑劈开飞来的毒镖,神色晦暗。 蒙面人好像很失望,拉长着声音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道:“我让这两个女人走,虽然打不过你,但你也得留下跟我打一架。” 娄一竹闻言连忙看了傅骞一眼,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不知道这个蒙面人什么水平,万一傅骞受伤了怎么办? 傅骞看了眼她的手,也没躲开,抬了下眼皮低声道,“他打不过我,但是很难缠,你先回唐府。” 可是这蒙面人明显目的就不正常。 还没等娄一竹反驳,唐心雪的丫鬟突然拽了拽她的手,慌忙道:“郡主我们快走吧,那些人不会放过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见那边蒙面人已经跃上了屋顶,傅骞看了她一眼留下句“别耽误。”后就飞身临了上去。 娄一竹抬头望了一眼两道交错的身影,拉着丫鬟走了。 穿着劲装的她带着一身狼狈丫鬟在深夜敲开唐府大门的时候,院里的护院都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听闻动静留在院里的小盈也跑了出来,引着两人回到了屋子里。 娄一竹心里控制不住地想着傅骞,但她知道这样不对劲,她一边烦躁着一边看着唐心雪的丫鬟灌下整整一壶水。 她冷不丁地开口问她:“你可知你主子死了?” 丫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以往的神情,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主子早就跳井死了,郡主提这做甚?” 娄一竹看见她的双腿紧紧并拢了起来,她在紧张。 “你知她是假死。”娄一竹用平淡地口吻回答道。 丫鬟惊讶地叫出了声,睁大了眼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 惊讶的神情超过了一秒,就是在假装惊讶。 娄一竹不想和她周旋下去,直截了当道:“在我之前住的那屋的密道里,找到了你家小姐的尸体。” 她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丫鬟,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丫鬟的表情僵了一秒,她下颚下垂,嘴唇放松,眼睑和眉毛微抬,眼睛张得如铜铃一般瞪着她。 “郡主,你别说笑了…” 丫鬟哽出几个字后反应过来这不是说笑,眼眶渐渐涌上了亮光。 她没说谎。 娄一竹冷静地分析完她的反应,将她发现唐心雪在假死到衙门给出结果的经过大致地和她说了一遍。 丫鬟的鼻尖通红,目光有些呆滞:“这不可能,我上午去送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我一走,小姐就、就……” 按照痕迹可以推出唐心雪大概是在辰时死的,刚好是可以去送早膳的时候。 “当时你见到她了?”娄一竹皱了皱眉,细细深思了起来,“你为何三番五次去琉璃斋,还被困住了?” 丫鬟的眼珠转向了左边,陷入了回忆,她摇了摇头,她并没有真的见到唐心雪:“我把餐盒放在后院的洞口就走了,期间喊了一声小姐,小姐没应我。” 之前娄一竹曾有想到行凶之人因为某个突发原因放弃了最好走的方向,转而从屋内的口离开,会不会是因为丫鬟来送饭了。 娄一竹默默地听丫鬟东一句西一句地把事情说完,大概捋清了现在的情况。 唐心雪因为生母的死,想到这样一个法子来惩治唐明和二姨娘,只是不知为何期间突然给了丫鬟一个信封,让她去琉璃斋找王富贵,来回几次给两人通信后,在唐心雪被害那日再去之时,就被那些人绑了起来,问原由,说是唐心雪说话不算数,没把他们要的东西给他们。 丫鬟哭着哭着伏倒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悲戚不已:“我自幼就陪在小姐身边,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我都知晓,小姐明明说了,这件事完了就带我离开上京城,去巴蜀过平常日子,如今怎么就,怎么就只有我一人了…” 娄一竹看着她这副模样,垂下眼来,看着自己的手不言不语,直到眼前的手都化成了一道虚影。 小盈就站在她身后,她听见小盈非常小声地吸着鼻子,生怕扰到唐心雪的丫鬟,她俯下身子,轻声对她说道:“小姐,小盈绝不会离开你的。” 娄一竹抬起眼皮,一双眼里微微起了波澜。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虽然知道小盈是对从前的芸竹说的,但是她很久没听见别人这样对她说了。 大家都会夸她聪明,夸她好看,喜欢和她做朋友,但从来没有人会踏进安全线,只是远远地维持普通关系。 丫鬟渐渐哭不出声,只是偶起几声哽咽,她缓缓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纸。 -- 第50页 “这是小姐叫我给郡主的,叫我从琉璃斋回来就给郡主看。” 娄一竹接过信,信纸表面工整地写着“芸竹亲启”。 她叫小盈带着丫鬟去歇息,看着手里的信有些发神。 已是深夜,屋外万籁俱寂,她却迟迟不敢去读。 潜意识告诉她,里面的内容会让她难过。 耳尖的她突然听到屋外一声轻响,她几乎是冲着出去的,推开门,刚好看见傅骞转身要离开的背影。 “傅骞,你回来了。” 第33章 · 傅骞停住脚, 转身面向她,屋里温软的暖黄烛光从门前倾洒出来,映在他身上, 让娄一竹一眼就看见了他腰腹上多出来的几道口子。 她抬起步子走过去,刚一靠近傅骞, 就闻到一股血腥气, 里面是苦中掺甜的沉香。 “你受伤了。”娄一竹和傅骞对上目光,斩钉截铁道。 傅骞顺着她的目光垂眼看了看伤口,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生硬地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娄一竹上前一步, 正面对上傅骞, 两人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地上映出两道重叠的人影。 傅骞看着地上的影子,抿了抿唇, 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去河边洗澡。” 这倒让娄一竹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暗卫是怎么洗澡的。 在安王府的时候他有自己的住所应该挺方便的,来了唐府后也在本给小盈住的房里住过几天。 “对不起,我忘给你安排新的住处了。”娄一竹有点过意不去,满含歉意地看着他, 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昨夜变故太大,竟忘了这一茬,作为他半个老板, 连吃穿住行都考虑不周,未免也太失职了。 她没看见傅骞在她道歉后面上划过的一瞬怔然。 娄一竹伸手抓住傅骞的手, 转身拉他进屋, 边走便道:“你去我房里洗吧, 我帮你一起去打热水。” 感觉到手下的人有些抗拒,娄一竹使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拽进门, 把门哐啷一关。 平日里洗澡的木桶前有一架大屏风,刚好可以把娄一竹遮完,露出一个头,然而傅骞过于高大,竟只遮到了他腰腹处。 看出来傅骞的犹豫,娄一竹很君子地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保证自己不会去看他。 房间里寂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叹息,最后是衣物相继脱落的声响。 稀里哗啦的水声像无数个小勾子似得挠着娄一竹,她搬了个凳子坐下,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一边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一边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擦。 傅骞方才跟那个蒙面人过手,看来是赢了。 蒙面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可不归他管?意思是他知道有这件事,但不是他做的?两个案子都有蒙面人出现,是巧合,还是一个有意的组织? 娄一竹胡思乱想着,忽然想起傅骞挥开毒镖时说的那句话,猛然站了起来,转头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哪知这一转身,迎面撞见了傅骞从水里起身。 水流映着烛火的余晖,从他的喉结处淌下,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流下,又盘旋在劲瘦的腰腹,最后隐入看不见的阴暗处。 傅骞的肩臂线条近乎完美,蛰伏的青筋正跟着他的拿衣物的动作起起伏伏。 他白净的胸口有很多长短不一的疤痕,上面挂着泛光的水珠。 娄一竹觉着这水蒸气可真热,不然也不会喘不过气来。 傅骞的动作僵硬了,她看见他眉骨上的那道疤轻微的动了动,她魔怔了似得,盯着它移不开眼。 傅骞一手扯过里衣,三两下穿在了身上。 “还请郡主回避。”傅骞低头垂眼,发梢还淌着水,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颚线流入脖颈。 然后娄一竹就看到了他微红的耳根。 娄一竹脸一热,转回了身,小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你是不是中毒了……” 那边没有回应,可能是生气了。 果不其然,直到傅骞穿好衣服倒完水也没再回应娄一竹一句话。 娄一竹从包裹里找出之前傅骞给她的药,拉住想要开门出去的傅骞:“你等等,上药。” 傅骞的耳根还是有点红,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 娄一竹背靠着门,坚持让他上药。 “没中毒,我不会中毒。”傅骞妥协地加过药葫芦,转身走向桌案。 娄一竹跟在他身后,发问道:“什么意思?” 傅骞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他用指节崩开药塞,动作流畅地撕开伤口处黏着血的衣料,带走了烂掉的血肉。 他紧绷着下巴,刚出浴的薄唇在冷硬的下巴上泛着红。 他拿着药葫芦就往伤口上洒药粉,白色的药粉融进肉里,化成了血水。 娄一竹仅是用了掺了水的药就钻心的痛,她无法想象这有多痛。 但傅骞面无表情,很快就把身上的几处伤口上好了,合上药塞把药放在了桌上。 “你别走,就在这里。”见傅骞起身要走,娄一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淡淡地说。 傅骞看了眼她,坐回了凳子上。 当着傅骞的面,娄一竹将那封皱巴巴的信拿了出来。 好像有人陪着,她才能放松地去看它。 她看了一会儿上面的四个字,撕开了信封。 -- 第51页 唐心雪为什么要给她写信,若是想与她道别,早在假装投井之时就能让丫鬟把信给她了。 她一切不好的预感,皆来源于此,因为她害怕冥冥之中,有了她的因果。 展开纸张,她读了起来—— 芸熹,我知晓你不信如今是个女鬼在给你写信,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是我的过错,先前利用了你的名分来满足我的私欲。 在邀你出游的前几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说我的生母的死是唐明和二姨娘一手造成的,在和你回城之时,那人在琉璃斋告知我装疯假死的法子,我用了。 你记得否?你住的院子,是小时候我们一次都没有溜进去的,一次偶然,我进去了,并在屋里的地下发现了一个暗匣。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本唐明贩卖私盐的铁证,和我娘亲笔写下的状纸。原来这间院子,是我娘亲的啊。 为了从唐明口中得知真相,我跳井假死,藏在我后来秘密拓宽的暗道里,到了夜里就伙同我的丫鬟扮鬼吓人。 二姨娘亲口认了,娘亲的死是唐明布的局,他利用娘亲和二姨娘的关系,亲手将她推下了万丈悬崖。 唐明也认了,你不知道,我娘亲在状纸里写,说她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爱上唐明,除此之外,就是生下了我。 从小就没人疼我,爱我,原来连娘亲也后悔有了我。 芸熹,我好恨,我恨不得杀了他们,要是没有他们,我还有个娘亲陪在我身边。 我把消息送到琉璃斋,那人找来几个唐明的仇人,说他们可以助我抄了唐明的家。 只是有个条件,我没有答应。 芸熹,你是我唐心雪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别听那些人嘴碎,你很好,很善良,才不像他们说的刁蛮任性。 你为了我阻止他们封井,为了我四处奔波,为了我和那些人作对,在发现我没死后也闭口不言……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此刻,我还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证据我埋在了被封的井边堆砌的茅草下,你帮我,让唐明和二姨娘下地狱去吧。 第34章 · 娄一竹没有避着傅骞, 看完后愣愣地把信纸展开放在了桌上。 唐心雪,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一切的喧嚣被这一封信重重地压了下去,压在心间, 让她喘不过气来。 傅骞眼神掠过信纸,似有所感地注视着她, 眸里沉着一丝浓墨。 他看见娄一竹垂着眼, 两扇鸦羽在眼下投下暗影,挡住了往日里眼中亮闪的光。 “东西被她藏在被封了的井周边的杂草里…”娄一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 不知名的情绪上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怔愣的瞬间, 她听见傅骞站起身来, 推门出去了。 她眼波微动,视线从门上移走, 又落回到桌上的信纸上。 唐心雪说她在跟一个人合作。 那人告知唐心雪她生母死亡的真相,还帮她跟王富贵一群和唐明有仇的人牵线搭桥,目的是什么? 信中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唐心雪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既然唐心雪如此恨唐明二姨娘二人,为何不干脆应了那个条件, 毕竟她已是穷途末路。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怎么断定自己会死,能威胁她生命的无非只有三方势力——唐明, 王富贵还有合作人。 娄一竹想着想着,眼前突然一黑, 她循着影子抬头看去, 只见傅骞正站在她身前, 半湿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微弱的烛光摇曳下像是入了墨。 他将一本粘着泥泞和杂草的簿子放在桌上, 手撤回的时候娄一竹看见了他手上的黑泥。 “只找着这个。”他的手扶上剑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旋。 娄一竹目光上移,落在他脸上的某个地方不动了。 可能是娄一竹的神色太认真,傅骞的下巴绷了起来。 娄一竹突然站起身,脸一下子凑到了傅骞面前,要是她心细一些,就会发现两人之间没有呼吸。 指尖轻轻地点在了傅骞的下巴上,指腹在上面左右摩擦了一下,就轻巧的离开了 “泥都沾在脸上了。”娄一竹煞有其事地看了看指尖,举起手停在傅骞的眼前。 傅骞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神情,只是屋里昏暗,掩住了他冒红的耳尖。 “嗯。”他短促地沉吟一声。 娄一竹收回手,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簿子。 簿子封面上什么都没写,一翻开,入目仅是唐明贩卖私盐的铁证,之后便是一页的名单。 娄一竹快速地扫了一眼,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她的瞳孔震了一下。 袁恒之。 安王府的掌事。 原来如此,唐明为什么大肆走私贩盐还能泰然处之,无非是官商相互,这其中要是说没有安王授意,娄一竹定不相信。 娄一竹皱着眉加速翻阅,翻到最后,掉下来一张纸,纸上是唐心雪生母的手写信。 上面歪七扭八的陆陆续续记录着她的日子——她原本和二姨娘情如姐妹,怎料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她知唐明不爱她,她一边费尽心思想守住和二姨娘的情谊,一边深陷眼看着他二人甜蜜缠绵的苦痛。 怎料那次意外,二姨娘永不能生育,她却诊出了喜脉,从此姐妹二人断情绝义,二姨娘视她为毒蝎。 -- 第52页 怀着身孕的一年里,唐明一次没踏进过她的房门,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她的心也慢慢死透了。 城中大乱,一批商贾因贩卖私盐被抄家,这时,她收到了家中寄来的包裹,里面都是唐明走私贩盐的证据。 她明白唐明早晚一天会知晓,就把它藏了起来,果不其然,唐明头一回踏进她的房门,便是黑着脸要她交出证据。 推搡间,她被唐明推倒,肚子撞在了桌角上,唐心雪早三月出生,她的身子也落下了病根。 最后的一行字上晕着墨,落笔仓皇: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不是我,死便死了。 娄一竹沉默地折起信,面无表情地将信夹了回去。 她将簿子放进了来时带来的木箱里。 “睡了罢。”娄一竹走到傅骞跟前,指了指地板道,“屋外凉,你睡这,我给你打地铺。” 次日一早,娄一竹缓缓撑开眼皮,往地上一扫,果然不见那人踪影。 地上纤尘不染,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她伸了个懒腰,默默地看了眼屋顶。 她要是帮唐心雪将簿子交上官府,定然会牵扯安王。 在这个世界,她不应该招惹任何人,安王的反应她无法推测,平心而论,只负责破案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唐心雪跟她娄一竹没什么关系。 只是过了一夜,她还是在为唐心雪母女二人怄气,这可怎么办呢? 娄一竹长吐了一口气,眼睛转了转,眼里逐渐清明了起来。 算了,既然唐心雪都夸她了,那便好好替原主的好闺蜜完成遗愿吧。 她翻身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后便打算出去。 娄一竹打算先将杀人真凶找出来,再将所有的事一起算。 小盈本想跟着她,但唐心雪的丫鬟情绪不定,娄一竹想了想还是让她留在屋里陪着那丫鬟了。 她走到原来的那间院子后面的柴房,本想再钻一次洞口探个究竟,却没想到早就有人先到一步。 魏敛之指挥着几个衙役,转头看见她,不情不愿地朝她行了个礼。 “本群主要进去一趟,麻烦了。”娄一竹婉婉一笑后目不斜视地朝洞口走去。 哪知一个肩膀硬生生挡住了她的路,魏敛之拦在她面前,嘴角也懒得扯了,没好气地拒绝道:“里面是命案重地,郡主还是莫要扰了衙门断案。” 见娄一竹要出声反驳,他朝她斜了一眼,双手抱臂懒洋洋地说:“我知郡主也是来破案的,郡主莫怪我嘴直,上一案是衙门刻意让阿竹他们按兵不动,多加关照郡主才让郡主轻松破了案,此案牵扯颇多,郡主还是不要折磨我们这些小百姓了……” 身边几个衙役听他这么说话,吓得脸都白了,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娄一竹的神色,生怕郡主一个生气他们也要连带受罚。 其中一个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嘴:“我们都勘察得差不多了,本就要将此地归还,让郡主进去也无妨。” 魏敛之闻言面上一黑,瞪了那衙役一眼,正要说一些话圆场时,他突然惨叫一声。 他一边的膝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颗石子儿滚落在他的脚边。 还没等他吼出声,另一颗石子儿从不远处的的树上飞了下来,弹弯了他另一边的膝盖,随着一声脆响,魏敛之双膝跪地,一脸惊颚地看着面前的娄一竹。 “你—”魏敛之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娄一竹意味悠长地瞟了眼后边的树,弯腰拍了拍魏敛之的肩膀,轻快地说道:“那本郡主就进去啦,你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的礼。” 说完后她便双手负在背后朝洞口走去,嘴角的笑意迟迟没有消去。 “笑话,你若是能破此案我魏敛之就拜你为师!”魏敛之扭头朝娄一竹喊着,一张脸上羞愤不已。 娄一竹懒得和他理论,在钻进洞口前朝树上喊了一句“跟上我。”后就没了身影。 只见一道影子从树上一闪而过,窜进洞里后消失不见了。 听闻身后的动静,娄一竹才安心地往前爬,最后停在了唐心雪躺倒的地方。 她发现此处正好是两个方向的拐口处,再往里走到底,外面洞口就看不到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傅骞的脸,她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着外面的亮光,心里还原着凶手拖着唐心雪进洞的场景。 是不是那时凶手听见唐心雪丫鬟的喊叫,才一下子窜进了里面? 娄一竹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四处除了多了些衙役翻找的痕迹外没有什么变化,她干脆趴下来,看着那道连续的痕迹沉思着。 有什么人可以做到一次都不用手肘借力就可以滑到另一边呢? “这里有一道很重的印记。”傅骞的声音在洞里显得格外清冷。 娄一竹转身,看见傅骞的手在石壁一处的凹槽里摸索。 “很像是脚靠此处借力,一脚从这蹬开,滑到那一边。”傅骞蹙着眉头,边说着边躺了过来。 娄一竹见状配合地退到了他后面。 只见傅骞正面躺倒在地,一只脚快而狠地在那凹槽上一蹬,随后极速地滑倒了另一头的底端。 突然,不知他碰到了什么,只听“咔哒—”一声,傅骞的头顶出现了一片光亮。 “屋里的口开了!”娄一竹睁大了眼,惊讶道。 -- 第53页 她连忙爬过去,和傅骞相视一眼,两人所想不言而喻。 “什么人可以一蹬就滑开十丈远?”娄一竹看着傅骞的眼睛,沉声道。 “习武之人,”傅骞定定地看着她,温热的吐息轻柔地打在她脸上,“至少六品功力朝上。” 娄一竹瞳孔一缩,一个人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突然想起了傅骞之前说的鸩毒。 “鸩毒,一般是哪些行当的人用?”娄一竹缓缓地说出口。 傅骞无路可退,盯着娄一竹一张一合的嘴唇生硬道:“江湖流通的禁药,只有江湖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的每个评论和收藏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喔,希望大家可以动动可爱的小手指点个收藏,或是留个评论,爱你们!鞠躬 第35章 · 距唐心雪惨死密道已过了三日, 此时娄一竹正坐在屋里,用着唐府下人送上来的午膳。 菜式大多为辣口,可以看得出唐明对她这个郡主还是挺上心的。 “小姐, 衙门来了好多人……”小盈一脸慌张地踏进屋内,小声地惊呼道。 刚夹起来的排骨在空中顿了一下, 娄一竹继续把它夹进碗里, 冷静道:“他们来做什么?” 说完将排骨放置嘴边,轻吮了一口上面的汤汁。 小盈看她这副模样,也平复了下来,这样一对比觉得自己过于一惊一乍了, 不如小姐冷静自持, 就讪讪地笑了一下:“嘿嘿, 我也不清楚,只是说来找郡主的。” 娄一竹抬了抬眉, 将空了的排骨放到了盘中。 找她做甚,难不成已经知道她找到真凶了? 这不可能吧,傅骞昨日才被她派走呢。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左右检查过自己的仪态后, 抬头挺胸地朝大堂去了。 小盈也默默地跟着她挺直了身板。 在堂里上上下下十几二十人的注视下,主仆二人气势凌人地走了过来。 娄一竹迅速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发现衙门头一次来唐府的人都在, 唐明和几位姨娘也端正地坐在位上,神色严肃。 她还看了一个熟悉的人, 芸竹带着面纱站在魏敛之身旁,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找我何事?”娄一竹掀了下眼皮, 找了个离主位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堂内沉寂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大胡子支支吾吾地出声打破了:“郡主, 关于唐小姐一事…已有了初步结果。” 大胡子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娄一竹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示意他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见大胡子低头不敢看她,娄一竹只好扫了一圈,发现衙门的一群人里只有魏敛之和芸竹是抬着头的。 况且魏敛之收到她的目光后,眼神也躲避了。 这可就太奇怪了,娄一竹抿了抿唇。 芸竹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突然上前一步走到了娄一竹面前,她欠身向众人行了个礼,言之凿凿道:“依衙内众人接连几日的勘察结果来看,郡主的杀人嫌隙无法抹除。” 芸竹轻柔的嗓音却如同洪钟一般,重重地敲在了当场所有人的耳边。 唐府的人神色一变就交头接耳起来,唐明向娄一竹投来半信半疑的目光,双眉下压,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娄一竹颇有意味地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静静地看着芸竹,她举止不慌不忙,虽被素纱掩住了半边的脸,但透过纹路她能判断出芸竹脸上还挂着微笑。 一看便知她有足够的自信。 “姑娘你胡说些什么,你可知诬陷郡主是要掉脑袋的!”小盈从娄一竹背后走了上来,双手合十还端庄地抱在胸前,脸上却是冷意尽显。 芸竹像是被吓到一般,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的很巧妙,魏敛之几乎是扒开人冲着过来的,他用手扶了一下芸竹的腰,双目起火地和小盈对视。 像是小盈欺负了她一样。 芸竹用手摸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柔声道:“小女也只不过是替衙内的师傅们传达罢了,这些都是搜查到的证物痕迹,后面有相关的分析注解。” 她从怀里掏出一耷纸,转头和几位同僚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就把东西递到了娄一竹手上。 娄一竹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她先前查到的他们几乎都查到了,这说明单从能力来说,原书女主的团队是不弱的,同时也警醒了她,接下来的剧情她都得步步小心。 “先不说唐小姐死在郡主的屋里,以群主二人的关系,群主难道真的对唐小姐假死装鬼一事真不知情吗?”芸竹语气上虽是娇娇柔柔,好似不敢冲撞娄一竹,一双眼睛倒是锋利至极。 “我早就说过,你定是和那死丫头商量好来吓我的,你这杀人的恶鬼!”二姨娘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管唐明铁青的脸色,指着娄一竹愤恨地把桌子敲的哐哐响。 二姨娘骂着骂着就停不下来了,大胡子想插一嘴都插不进去,唐明扶了扶额,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重重一声一拳锤在了桌上。 声如惊雷,在场之人心中都难免一跳。 二姨娘被吓到了,激红的双眼看到唐明凶煞的目光后迅速沉寂下来,她嗫喏了两声,坐了下来。 见堂内都安静了,芸竹才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唐小姐要在密道里活下去,免不了吃喝和三急,要是没有郡主配合,恐怕极不容易。” -- 第54页 娄一竹闻言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这她真的没办法,因为她除去睡觉一天呆在院里的时间都不足一个时辰,院里还没其他人,完全就是把院子送到唐心雪手上,说,你拿去用吧。 “敛之在密道内的石壁上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凹槽,还有十丈长的连续磨痕——经衙内众人判断,功力六品朝上的人才能做到一蹬便滑出这么远,据小女所知,院内只有郡主的护卫能有此功夫。” 芸竹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天上,说完便抿唇不语了。 娄一竹听她话说完了,就随手将手中的一沓纸递到了唐明面前,让他自己看看。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衙内众人相互交流着眼神,按照常理,郡主不该和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吗? “我为何要杀她?”在众人期盼地目光下,娄一竹憋出了一个问题。 实在是没办法,女主这一套逻辑搞得她哑口无言。 她的一切推理都基于娄一竹知道唐心雪假死装鬼的条件上,然而她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在外人看来也是言之可信的。 芸竹掠了掠眼皮:“或许郡主与唐小姐生了什么嫌隙,这我们外人就不可知了。” 娄一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难道证据没有只有一句不可知? 落到他人眼里,就是芸熹郡主被芸竹逼问倒哑口无言,放弃争辩了。 衙内的一众人不自觉点头肯定到这个新来的娇弱仵作。 “算了,你抓我罢。”娄一竹认命地站起身了,走到芸竹面前,自觉的伸出了双手。 只要傅骞能把那人带回来,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她实在是没有必要花这个闲工夫去澄清自己的清白。 芸竹愣住了,她掀起眼帘看着她,脸上写着错愕。 堂里的人也都错愕了,一时间沉吟了起来。 看着情况陷入僵局,大胡子哆嗦着站出来打着圆场:“郡主身份高贵,在县令大人还未下达命令之前,郡主还是自、自由身…”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押捕郡主!他可是万万不敢啊。 娄一竹放下手,转头对唐明道:“既然如此,唐伯,你要把我关在屋里吗?” 唐明抽了抽嘴角,沉默地喝了口茶。 待衙门的人离去后,唐明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句话,吩咐其他人都离开。 小盈担忧地看了娄一竹一眼,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离开了。 转眼间只剩下她和唐明二人,娄一竹站得累了,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唐明迟迟不开口,娄一竹也呆的无聊,盯着自己的手指走神。 也不知道傅骞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五品的护院早就被唐明赶出了府,消息里说他住在城外山脚下的李棠村内,为了赶时间,只能让傅骞独自前往。 “郡主能否告知唐某,心雪到底是不是郡主杀的?”不知过了多久,唐明突然问出了声,他的嗓音沙哑,却听不出情绪,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家事一般。 娄一竹抬起了眼,细细地在唐明脸上打量,希望能找出一丝悲伤或愤怒出来,然而她什么都没看到。 她眨了眨眼,状似犹豫道:“若我说是,唐伯要如何做?” 娄一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捏出一副心虚且无畏的神情。 唐明扫了她一眼,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他亲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空的杯盏里斟上了两杯茶。 他两手举着一个杯子,走下台阶,一步步朝娄一竹走来。 杯盏被她放在了娄一竹眼前。 “郡主可知,唐某与王爷是何交情?”他在娄一竹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娄一竹暗地里挑了挑眉,两根手指夹起了杯盏:“唐伯何意,不妨直说。” “只要郡主今后与我唐府交好,明日唐某便会上告衙门,不再调查心雪之死。”唐明悠悠地朝她晃了晃杯盏,随后放在嘴边细细一品。 “她是你女儿。”娄一竹笑不见底,眼里冷的似冰。 “郡主血脉高贵,心雪只是个平凡女子,孰轻孰重,唐某还是分的清的。”唐明沉下了眼,挡住晦暗。 压住心里的怒意,娄一竹扯出一个微笑,将杯盏送到自己的唇前,在唐明的注视下喝了下去。 唐明收回目光,唇边浮着笑意,起身走了。 娄一竹举着空了的杯盏左右打量着,杯子做工精细,背身还度着一圈薄金,透着光还反射着玉石一样的通透光泽。 这么贵的杯子,够一个普通百姓吃多少年的米?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爱你们~(转圈) 第36章 · 唐明的意思很直接, 不管娄一竹杀没杀唐心雪,他都会撤回状书。 本国律令,一旦血亲放弃上诉, 衙门也不会再掺手该案,不过, 必须要血亲本人亲自前往衙门签字画押, 从县令手中取回。 娄一竹不知道唐明什么时候会去衙门,一刻也不放松警惕地盯着唐明的动静。 要是那时候傅骞还没把人带回来,那她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得不到傅骞那边的消息,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催促他搞快些。 就这样食不下咽地过了一日, 在她刚睡完午觉后, 小盈面色惊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 唐老爷带着二姨娘还有几个家丁出府,朝衙门去了!” -- 第55页 娄一竹面色一沉, 衣服也来不及收拾规整,就拉过小盈的手追了出去。 尽管她跑得气喘吁吁,一步都没停,待她慌乱跑到唐府门前之时, 只能看到远处扬长而去的车马。 娄一竹郁闷地缓了口气,扯过一旁正奇怪打量她的门口护院“快,快去给我备辆马车, 我要去衙门。” “这……最近府里车马紧张,方才老爷上的是最后一辆, 得等一会儿三姨娘回府了才是。” 护院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马厩, 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出师不顺。 娄一竹皱着眉, 无奈地放下手,深深地望了眼远方。 “小姐, 这可怎么办才好呀!”小盈担忧地问她。 昨日娄一竹喝光了一壶水,才将云里雾里的小盈给讲明白。 到最后她的眼上也蒙着一团迷糊,态度倒是极为坚定——小姐想做什么,小盈就去做什么。 “等等吧。” 娄一竹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衣裙朝府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她双手扶着自己的脸,目光凝在远方的路口处,盼着能有一架车马往这边走。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一架装横不菲的马车缓缓从路口驶来,正要从唐府门前经过。 看见车壁上挂着的图幡,小盈眼前一亮,激动地摇了摇娄一竹的手臂: “小姐,那是林家的车!” 林家?听起来陌生又熟悉。 娄一竹疑惑地抬眸,林品宣的名字突然浮现在她脑中。 想起来了,宴会上那个被她嘲讽过的公子哥。 她一拍腿,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她走到路中间,挥手示意马车停下。 一把折扇掀起了车厢的帘子,露出了一张虽心里不爽,但还维持着翩翩公子的风度。 那张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在看清娄一竹的脸后彻底变了颜色。 “芸熹郡主这是…”做甚 话也没听林品宣说完,娄一竹三下五除二拉着小盈坐上了车,对着不知所措的车夫道: “我是郡主,去衙门,快,麻烦了。” 车在娄一竹的催促下快速飞驰了起来,朝衙门的方向赶去。 从头到尾被忽视的马车主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盯着眼前的娄一竹,怒极反笑: “郡主这又是什么新的招数?” 想起来林品宣还在车厢里,娄一竹客气地转过头,腼腆地笑了一下,毕竟这是人家的车,也不能不讲礼貌才是。 “事出紧急,多谢林公子出手相助,改日得空我定送礼感谢。” 娄一竹垂眸转身,刚转回来的脸上敷衍的笑容瞬间不见了踪影。 只要这马跑得够快,她就不会给唐明机会。 直到马车缓缓在衙门前停下,林品宣仍滔滔不绝地揣摩着娄一竹的用意,说她果然是对他有意,不惜耍这种手段。 娄一竹翻身下车,甩了一句“多谢。”堵住林品宣的嘴后,头也不回地朝衙门里走去。 林品宣看着娄一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悠长的弧度,下了声令后扬长而去。 衙门里的各衙役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第一案的时候娄一竹也混了个脸熟,很快就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了内堂,不出所料见到了一群熟人。 此时县令正头疼地坐在位上,看着唐明两眼冒火地指着一个娇滴滴的蒙面姑娘: “我做父亲的都不管这个案子,你这女子插什么嘴?” 芸竹低头站在另一边,身形虽瘦弱,但嘴里却是不卑不亢 “恶人自当受天道处罚。” 唐明显然不想与她多嘴,直接抬手往朱泥上一摁,就要往纸上落下。 “等等——” 娄一竹出声叫住了他。 小盈接过娄一竹的眼色,小跑着从唐明手里夺回纸张。 见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娄一竹一步一步地走进堂内,如玉石般纯净的嗓音在堂内回荡 “恶人自当受天道处罚……说得好,依本郡主来看,此事不能草草了之。” 一群人连同县令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看着她。 芸熹郡主在说什么胡话,如今人是她杀的,只要唐明撤回状书,她便不再是命案嫌犯,而如今她竟然赞同他们把她捉起来? “今日我来,是想告知诸位,唐心雪并非我杀,杀人之人如今已在来的路上。” 娄一竹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芸竹,芸竹听了此话,果然抬眼看向了她。 “先前我不说,是我觉得时机未到,如今,也是时候了。就这位姑娘所言,虽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还是漏了许多东西。” 娄一竹正面对上芸竹的视线。 “其一,并未有证据证明我知道心雪假死装鬼,事实上我也并不知情,否则我也不会阻止封井,姑娘不信可去一问。其二,我外出不在院里的时日长,院里无人时唐心雪当然可以来去自如。其三,” 娄一竹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她看到芸竹一双眼里闪过一瞬的难堪。 堂内众人都屏息凝神,吊着一口气等娄一竹说完。 “其三,姑娘所说那洞里的痕迹是一功力六品以上的高手所为,而唐府中并非只有我的护卫有此功夫,另外一个则是唐伯新招的一名护院,拳脚皆是江湖伎俩。奇怪的是,那人刚好卡着心雪被杀的点被赶出了府。先前你们没查到的毒,正是江湖中的秘药,鸩酒。” -- 第56页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娄一竹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嘴唇,抬眼望了一圈。 发现堂内鸦雀无声,娄一竹轻咳了一声,才唤起他们的反应来。 方才郡主站在堂中央据理以争的模样,实在是不像传闻中娇生惯养的富贵小姐。 郡主一席淡粉轻纱薄雾裙,娇弱的身子往堂中一站,一开口却是言之凿凿,举手投足满是贵家气派,如骄阳烈火般让人望之不及。 芸竹略显慌乱地环视了一眼周围,发现连魏敛之的目光都锁在了芸熹身上。 她转头看了眼师父,只见师父扶着白须,小弧度地颔了颔首。 当初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点下了头,却不曾想芸熹的几句话就能让他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芸熹总是能众星捧月,而她只能活在阴暗之地。 不,她不该这样想。 不知名的妒火突然涌上心头,芸竹垂下眼帘,掩住眼里的妒意:“证人证据尚无,郡主所言也许只是镜花水月。” 堂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争斗声,随着几个衙役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一个玄衣劲装男子正迎着风从中间穿了进来。 他的身旁正是葬礼当日被他毁了手的唐家护院。 “人已经到了。” 虽是在对芸竹说,娄一竹的眼睛却直直地对上傅骞的视线,她展开了一个笑,笑里掺着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还是得下一章再完结…… 第37章 · 傅骞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 右手拽了一下正低着头踉跄走路的男人,男人手腕被一条麻绳绑着,宛若一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方才他带着男人策马从上京城外赶回唐府, 才发现自己晚了一步,匆匆赶到衙门时, 一群衙役拦着不让他进, 只好硬闯了。 众人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惊艳的男子,男子眉眼入画,气质出尘,单是一抬眸便将上京城王公子弟比了下去, 一席玄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 然而没人敢对上他的眼, 他出手狠厉, 脚下生风,踏着煞气而来。 “这人是?” “我见过, 是芸熹郡主的护卫,平日里不出面。” “单是个护卫也有这等长相,安王府得藏着多少卧龙凤雏?” ...... 娄一竹闻见众人对着傅骞评头论足,心里竟有一丝不爽起来, 她似乎理解为何傅骞极少露面的原因了。 另一边的芸竹怔愣地望着傅骞的脸,眼角露出一瞬痴迷,在看到傅骞目不斜视地朝娄一竹走去后, 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晦暗。 傅骞走到娄一竹的面前,按下男人的肩, 男人闷哼一声, 对着娄一竹直直的跪了下来。 在那人离娄一竹三米远之时, 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细细一辨, 和前几日在黑猫身上闻到的米粥味儿别无二致。 “李全安,城外李棠村人,招了。” 傅骞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一双黑不见底地眼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沉溺进去。 娄一竹迅速回过神,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李全安,转身朝县令说道:“罪犯已到,还请大人问审。” 人就在面前,娄一竹之前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成了真相。 县令眯眼环视了一圈,最终将手中的笔杆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唐心雪的命案审理也正儿八经地拉开了序幕。 公堂上,唐明一行人与李全安各立一边,中央台上的县令像是换了一个人,身着官服不苟言笑,目视前方,等着堂威敲完棍子后,才缓缓地看向那一边一直低着头的李全安。 “你是否毒杀了唐明之女,唐心雪?” 见他没反应,一个衙役走上前去,拧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 李全安死气沉沉地掀起了眼帘,瞥了瞥对面的唐明,提起嘴角拉长声音: “是,是我杀的,唐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杀他一个女儿怎么了?” 唐明闻言眉毛一弹,不作声色地和县令互递了个眼神,县令收回视线,重重拍了一下案板: “放肆!还不将你如何杀她的具体流程交代出来!” 像是早就预料到县令的态度,李全安嗤笑了一声,吊儿郎当地吹了吹脸上脏乱的发丝。 “大人知否?在上京城外的李棠村,有大半的村民脖颈肿大,形如怪物,想当年唐大商人伙同京中富商走私官盐,在城中哄抬盐价,害的村民无盐可食——” “休得胡说!走私贩盐一案当年早已查清,与唐某无半点关系。” 唐明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得知自己行为不妥,他放下指人的手,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 娄一竹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唐明和二姨娘的神情,在李全安说出走私贩盐之事时,她看见二姨娘往唐明身后退了一步,埋下了头。 在李全安承认自己杀了他亲身女儿的时候,唐明不动如山,却在这件事上气得顾不上仪态,可真是位好商人。 娄一竹垂眸冷笑,出声让李全安继续交代下去。 “你怎么杀的心雪?就算是出于仇恨,那为何不直接对唐明出手?” 李全安对着她转过头,脸上的假笑也不见了踪影。 “自然是因为我怕死,杀唐明过于走险,要不是偶然撞见了传闻中已死的唐心雪,说不定我就当真空手而归了。” -- 第57页 “她还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密道里,真是送上门的便宜,随便下个药就死了。” “本以为可以滴水不漏,没想到是我遗漏了你郡主你。” 他拉长着最后的几个字,脸上涌上一层悔恨,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剐了一般。 娄一竹后背一寒,下一秒就见李全安不甘地往她身后瞪了一眼,转回了身去。 后来他也算配合,让交代地也都交代了出来。 县令一拍定音,让他画了押,定月末处凌迟。 正当县令下令退堂之际,娄一竹突然上前几步,站在了堂中央。 正欲落下的案板又被县令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他看着一脸严肃的郡主,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位祖宗怎么还有事啊。 “郡主这是……” “芸熹有一事欲向大人上诉,事关朝廷百姓,不知大人是否受理?” 娄一竹字字有力,嘴角勾起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郡主亲自上诉,这种情况下,县令不受理也必须受理。 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娄一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唐明,发现他正侧耳听着二姨娘对他说着什么,脸上还隐约浮着笑意,时不时还好奇地看了她俩眼,像是在等她说什么似的。 她从胸前取出簿子,稍稍整理后亲自放在了县令的案前。 “这是唐明与其妾氏多年前组织城中富商王富贵等人走私贩盐的证据,县令大人不妨仔细看看。” 此话一出,哄闹的大堂突然就静了下来。 那头的唐明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嘴还半张着,笑意都还没来得及退下去。 县令拿起簿子翻了几页,一滴汗突然从县令的鬓边滴在了桌上。 他僵硬地对上娄一竹炯炯的目光,往唐明身上晃了一眼 “郡主是说,唐,唐明?” 娄一竹眨了眨眼,点头。 唐明终于反应过来,他疾步跑上来,一把扯过那本簿子,纸张在他粗鲁地翻阅中发出脆弱的求救声。 簿子的蓝色封面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是她,她死了都不放过我……”唐明前言不接后语地呢喃道。 “我找了这么久,最后竟在你的手里。”唐明如今早已顾不得礼数,他失控地抓住娄一竹的手腕,双目赤红,眼珠凸愣着,甚是吓人。 一只手劈在唐明的手肘处,他吃痛一声放开了手,下一刻娄一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唐明的眼睛清明了一瞬,他仓皇地举起簿子,竟是想要当场将它撕毁。 只见傅骞双目一凝,又快又准地将簿子从唐明手里夺了过来。 唐明扑喊着冲上来想夺回簿子,却被傅骞像狗一样耍着在公堂内四处扑咬。 任谁看了也不信这疯魔之人会是声名显赫富甲一方的商人巨贾。 而另一边,进门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如今也双目失神地看着自己满堂乱窜的丈夫,精致的手绢缓缓飘落在了地上。 簿子被傅骞扔回了娄一竹手中,唐明被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娄一竹将簿子往县令桌上一甩,冷声道:“处理罢,判是不判?” 县令巴巴地往前一倾,压着声道:“簿子上写有安王府掌事之名,王爷尚未回上京,郡主三思啊!” 县令这句话,一下子落实了两件事。 一是安王在整件事中处于一个暧昧的位置,二是,县令从头到尾也知晓此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是郡主,他无法强行平息,除非娄一竹自行服软。 “本郡主问了,你判是不判?”娄一竹展开一个笑,扬声又问了一句。 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后,他闭上眼,狠狠地敲了三下案板。 “把唐明和其二房给本官押下去。” 退堂后娄一竹便回了唐府,打算收拾完行李后便启程回安王府。 唐明和二姨娘被关押消息的消息还没传到唐府下人的耳里,一群人见她要离开,短暂的惊讶后便各忙各的,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 小盈已经去通知安王府来接人了,独留娄一竹和傅骞同处室内。 “李全安有事没说出来,你知道对吗?” 见东西都收拾好了,娄一竹一边问着一边坐了下来,目光在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上徘徊,这些都是下人准备的,说是三姨娘要为她践行。 关于李全安堂上的说辞,她不是傻子,不会这点漏洞都听不出来。 “嗯,他是受人指派去唐府和唐心雪接头,半路才得到要杀她的指令。” “是什么人?为何原因?” “说是上家,曾去查过,从未得知那人身份。”傅骞说着顿了一下,最后神色犹豫地继续道,“唐小姐拒绝了暗杀郡主的条件。” 娄一竹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一碟酥软的桃花酥上,瞳孔微乎其微地震了一震。 原来信上说的那个条件,就是要暗杀她。 游离于唐府的“死人”,离她甚至只有一层地板的距离,要杀她轻而易举。 事到如今娄一竹只能暗自庆幸,庆幸原身和唐心雪还有情分。 三方势力,一个是向唐心雪提出帮助的神秘人,一个是不知名的上家,再一个便是那晚的蒙面人。 要说这三者之间没有关系,她娄一竹是不信的。 -- 第58页 结合上一案向哑巴老板提供红墨的蒙面人,如今的线索已经很明显了。 隐藏于黑雾中的那位要至芸熹于死地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布局。 恐惧后知后觉地包裹住她,娄一竹抬起眼帘,正对上傅骞那双深邃的,黑如浓墨的眼。 像是坠入了一汪深潭,涌上来的水流压下了心中躁郁的因子。 她朝他展开一个笑,装作无事发生地拿起了一块桃花酥,站起来递到他的唇边。 “谢谢你了,傅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案走感情线啦~ 专栏预收《玉掌门在装娇》求收藏! 【清冷大美人X 扮猪吃老虎魔尊】 一朝渡劫,素衣宫掌门玉思柔身消道陨,引万千修道之人为之慨叹。 相传她千秋绝色,短短百年光景便修成化神,登一宗之首,只可惜行差踏错一步成魔,最终死于天劫。 那本该“死去”的玉思柔竟在一少女身中醒来,成了一个小门派里的花瓶小师妹。 为了查清自己的死因,玉思柔被迫走上了装娇卖乖的花瓶之路。 谁知撞上了一个比她更怂的。 面对的如潮而涌的邪灵,玉思柔面无表情:阿柔不行,师兄救我。 然后一剑斩断了十里内邪灵的头颅,一时间血如雨下。 被她拽回来的的闻焰瑟瑟发抖:师…师兄只是去去就回,阿柔你,你先把剑挪开可好? * 魔尊闻焰常年影去无踪,从未有人得知他的踪迹,只知他喜怒不定,上一刻还与人谈笑,转眼间就能夺了他的性命。 这次他只是随意化作了一死去的小门派弟子模样,却被一自称她师妹的少女给缠上了身。 本不想理会,但他却在她身上看到了化神修为。 为满一时兴味,闻焰在这破落门派装起了大师兄,一边看着小师妹生硬演戏,一边装怂激她露出破绽。 玩着玩着,他发现自己玩脱了。 看着玉掌门无心无情的绝色面庞,闻焰只想对自己说一句:情劫难渡,勿要招惹。 (2021.12.16) 第38章 · 小盈进来的时候就是这副场景—— 她家小姐正举着一块桃花酥喂到傅大人的嘴边。 小姐笑意盈盈, 而傅大人虽是看着小姐沉默不言,耳根却微微泛红。 不知是第几回撞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了,虽说小姐早在庆功宴当日就认了对傅大人的心悦之意, 可小姐也太、太大胆了些…… 寻常女子面对心爱之人,哪一个不是眉眼含羞, 低头不敢正面相视。 怎么到了小姐这, 就反了过来? 小盈默默地收回了偷偷放在傅骞脸上的目光。 她原本以为傅大人做事狠厉无悲无喜,甚至还有点怵他,不曾想他那张冰冷面具下竟是这副模样。 “小姐,王府派人来接您回府了。”小盈轻咳两声, 望引起二人的注意。 娄一竹不露声色地收回手, 傅骞也移开了眼。 一群唐府下人在小盈的招呼下将屋内的包裹行李流水一般送到了马车上, 出于礼数,门前还站着几位姨娘送行。 姨娘们对今后唐府翻天覆地的变化毫无察觉, 仍低声嬉笑,讨论着哪家胭脂铺的脂粉好用,哪家布坊的衣裳好看。 娄一竹看见三姨娘与她们说笑时往车上瞥了一眼,正巧对上了娄一竹的眼。 她又面不改色地收了回去, 等着马车动了起来,才带着几位姨娘向她欠身行礼。 “郡主走好。” 声音从背后传来,娄一竹抿了抿唇, 不由自主有些自责。 她已经毁了唐府所有人的生活了。 按照例律,唐明和二姨娘不是问斩便是无止境的关押, 唐府一切财产将被衙门没收上缴国库, 府内下人和姨娘该遣散的遣散, 该守活寡的守活寡。 若是不想守寡,也可选择自行和离。 然而和离后的女子, 在当今世界改嫁到好夫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娄一竹叹了口气,双目放空望着窗外变换的景色,从空旷的小路到繁华的街道,上京城的大半景色她都已然走过。 转眼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习惯的养成只需三十天,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适应了小盈的陪伴,傅骞的保护。 所以说,她真的挺不想死的。 “小姐,王府马上就到了。” 车子慢慢放缓了速度,小盈轻轻敲了敲车门。 待车子完全停住后,娄一竹起身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郡主回府,本该是受府内众人热切迎接之礼,然而此时除了一行上来为她搬行李的护卫,她的四周却是一片冷清。 娄一竹抬了抬眉,翻身下了马车,径直朝府门前立着的守卫走去。 “人呢?” 听她发问,那个守卫也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从她身后传来。 “郡主回府,是老夫怠慢了。” 娄一竹闻声看去,只见王府掌事正无声无息地立在府门中间,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张被岁月蹉跎过的脸上再无半点从前和善的情绪,一双混浊的眼冰冷地注视着她。 唐心雪给她的簿子里,有掌事参与唐明走私贩盐的铁证,如今唐明被捕,掌事入狱之日也就在这两天。 -- 第59页 他显然是已经知晓了,所以再顾不上做表面功夫,搁这等着她呢。 “掌事不必如此多礼,您年岁已高,不便再奔波于王府琐事,一切事物让芸熹自行处理便是。” 她背后的含义就是,你马上就进去了,就别再找我的麻烦。 关于此事两人都心照不宣,掌事自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微微地半敛着眼:“郡主今日堂上之姿,当真是令老夫敬佩,断情断义的果断,也令老夫开了眼。” “做错了事自然得自食恶果,天道好轮回,掌事你说是不是?”娄一竹扇了扇眼皮。 “孰对孰错是由老天定夺,郡主所作所为可曾想过,倘若这报应落到了自己身上呢?郡主也会如此否?” 掌事声音突然扬了起来,他的脸因动怒而涨红,一时激动还没忍住咳了两声。 芸熹如今自以为是在为民除害,实则蠢顿至极。 他死了倒没什么,只是扰乱了王爷苦心布下的一盘棋,没有了唐明,王爷缺了钱财来源,那场计谋只能一拖再拖,直到重新找到下一个唐明。 王爷至今都不会想到,这盘棋竟被自己宠坏的女儿给搅得一塌糊涂。 娄一竹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的轻蔑和无可奈何,就差来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自然,本郡主错了事也该受罚,父王向来也是这样教芸熹的不是吗?袁伯,你老糊涂了。” 娄一竹动了动唇,直直地看着掌事的眼睛。 一边的守卫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他必须在二人剑拔弩张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前冒了出来。 “此事皆是我袁某贪名图利而起,王爷并不知情。消息已然传去京都,王爷进京面圣不在府中,还望郡主自行保重。” 掌事盯了她几秒,最后像是放弃了一般垂下了眼,他举起双手朝她做了个揖,转身离开了。 娄一竹看着他消失在廊角,嘴角落成了一条平淡的直线。 袁掌事只不过是一个靶子罢了,死物没有畏惧,任由靶主人的调配。 小盈里里外外打点着,累得满头大汗,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怕是回院内打点去了。 娄一竹迈脚走进了府门,外院里人多,见了她都得行礼打招呼,进了内院才安静下来,她闻道一股松木冷香。 “父王发起怒来是什么模样?”娄一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她能预感到安王得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定然不好看,她像是刚犯了错的孩子,暗暗庆幸着父母在外出差没有回家。 由于安王从来没真的对芸熹发过火,娄一竹的记忆里对此也是模糊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傅骞的回声,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来转过身去看了傅骞一眼。 傅骞破天荒地没发现娄一竹停了下来,就这样娄一竹撞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浓郁的冷香刺激着她的头皮,她的脸埋在他胸前,甚至能听见傅骞有力的心跳。 但她来不及去品味这缕暧昧。 方才傅骞眉毛上扬且紧锁,眼皮紧绷,瞳孔有一瞬的失焦。 傅骞也会害怕吗,他在怕什么? 第39章 · 傅骞反应了过来, 向后退了一步,低眉道: “属下不敢。” 不敢在郡主面前提及安王,娄一竹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完这句话。 毕竟安王是他的主子, 也是她自己问得过于唐突。 就好比老板的女儿问员工,诶你觉得我老爸凶不凶。 娄一竹不想再为难傅骞,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回到阔别已久的郡主别院,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大床后一颗奔波的心才得到了放松。 期间有好几位侧妃敲响了她院里的朱漆大门,一波又一波地嘘寒问暖之后,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娄一竹一连几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回血,闲暇时刻就拿几本医书翻看, 由于科技水平的不同, 她必须以古人的思维去判断死人, 医书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还叫傅骞给她弄来几本关于毒药的书册,这些书不在城里的书局流通, 她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被傅骞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 三日后,府里就传来了安王府掌事以协同唐明贩卖私盐之罪被衙门的人押走的动静。 动静一出,娄一竹就知道自己的清净日子到头了。 衙门来人之时, 几乎全府上下的人都跑到门口围观,一时间整个王府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小声且大胆地谈论着曾经不敢正面顶撞的掌事大人,一边唏嘘着虎落平阳, 一边又暗自窃喜以后可以悄咪咪偷个懒。 “这袁掌事一走,府里上下事物该交与谁人打点?” 一声半娇半媚的女声状似抱怨地嗔了一句。 娄一竹寻声看去, 只见三夫人摆出了一副苦恼的神色, 她抬手抚了抚头上斜插的镶嵌珍珠碧玉步摇, 又移下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璎珞圈。 三夫人性子娇,也只在安王面前能压住自己的傲气, 娄一竹记得每次同安王用膳的时候,这位夫人都是低眉顺目地为安王布菜。 三夫人的话说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人接话,娄一竹想了一想,还是回了一句:“若是府中实在无人,芸熹可以代劳。” 安王没有正妃,平日里也是雨露均沾,从不偏宠任何一个妾氏,如今能说的上话的,除了最受宠的嫡女芸熹郡主便是六位侧妃了,此事毕竟是因她而起,她也该认了这份工作。 -- 第60页 三夫人像是没料到向来怕惹麻烦的小郡主竟会主动揽事,一双丹凤眼动了动,勾起一个随和的笑容道:“郡主年幼,正是玩耍之时,这些担子怎能压在你的身上呢,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羞人了……” “郡主虽然年幼,但处事却是雷厉风行不输我们一星半点,三姐姐怕是没听说郡主前些日子在堂上的风姿,不愧是我们安王府出来的人。” 豪放的一声笑打断了三夫人未说完的话,她掩住眼里的怒意,侧头看向另一头的四夫人。 相比于三夫人的华丽招摇,四夫人的穿戴显得朴素不少,她的五官线条分明,好看中又不失英气。 她笑着看了眼娄一竹,欣赏地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郡主一时疏忽,才让掌事被抓了去…”三夫人的脸上有些涨红,嘴边挂着的笑容僵硬了起来。 “这话妹妹就说的不对了,他自己做错了事怎能怪芸熹揭发了他?再怎么说,就算芸熹不管事,也是二姐姐来管,轮不到我们做主。” 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五夫人摇着扇子朝她们走了过来,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她悠悠地朝娄一竹颔首,用扇子掩住嘴不说话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听到这里娄一竹也算是开了窍。 现在的情节应该是三夫人想借此机会揽到处理王府大小事务的权利,然而其余的两个夫人存心不想让她如意。 她礼貌地扬起一个微笑,等着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二姐姐她身子不爽,哪能这般操劳?”三夫人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游荡,心中暗道不好,面上却不形于色。 “巧了,二姐姐也是如此说的,她叫我帮她捎句话,”五夫人摇起了手中的团扇,笑盈盈地看着娄一竹道,“她说麻烦芸熹代为处理府中大小琐事了。” 话既说到这个地步,三夫人也歇了气焰,她冷冷地掀了一下眼皮,打望了一眼其他两个夫人,语气尖锐地说:“那可辛苦姐姐为了此事来回奔波了。” 看着戏骤然落入了尾声,娄一竹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回到自己院里后,她甚至没来得及歇息一会儿,就被无休止的麻烦找上门来。 没了事无巨细处理王府中大小事务的掌事,如今整个王府都乱成了一盘散沙,短短一个上午,各院的矛盾都闹到了娄一竹面前。 待她办完今日最后一件事时,窗外已经是到了深夜,屋内不知何时被人点上了蜡烛,她的影子在地上被无限的拉长,摇晃。 但她完全没有睡意,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倒在椅子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放松放松。 自从回了安王府,娄一竹就叫傅骞不用时时刻刻跟着他了,还给他设立了上下班的时间表,巳时上班,酉时下班,十分人性化。 这个点傅骞应该早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娄一竹这样想到,突然唤了一声在旁边站着的小盈。 “小盈,你可知傅骞住在何处?” 原身记忆里和傅骞有关的太少,两人简直就是形同陌路。 小盈刚悄悄打了个哈欠,她的嘴还大张着,愣愣地将目光转向她。 “知道倒是知道,傅大人曾说过若是有事就去五司找他,但是这么晚了,小姐一个女儿家去…”不太好吧。 显而易见她家小姐并未听懂她话里的含义,眼前一亮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小盈叹了口气,担心小姐出事,连忙提起行灯跟了上去。 王府内有六个司,五司设在最不显眼的角落,加之五司管得都是王府军卫,平日里鲜少有人来。 这个点也不是睡觉的时候,隔着门她能听见里面的热闹动静。 守夜的护卫打开门看见她时,都像是见鬼了一般,连忙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衣物,朝里面吼了一句芸熹郡主来了,待里面的哄闹声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转头询问她的来意。 “我想找一下傅骞。”柔和的暖白月光打在娄一竹的身后,顺着她姣好的脸勾勒出一道光晕,她柔柔一笑,看呆了守夜的护卫。 见护卫没反应,娄一竹又扬声重说了一次。 这一回护卫立刻反应了过来,还没等他侧身让娄一竹进去,就感觉到一道有着强烈压迫感的影子笼在了他的头上。 “你可以走了。” 傅骞的声音冷的像冰,让他情不自禁抖了一抖。 石貔貅 第40章 · 四周一片沉寂, 守门的护卫像是在忌惮什么,眼神在娄一竹身上瞟过后,转身回到了那一群喝着酒的护卫当中。 “坐这来, 他那副冷脸摆给谁看?” “嘘—当心些,上次还没长记性呢!只不过这大晚上的, 芸熹郡主一个女儿家来找他做甚, 从前她从来没踏进过五司的门……” “花前月下,男女成双,还能为了什么?” …… 窸窸窣窣的争论声交织在一起,令娄一竹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能感受到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朝她投来。 不过那些话让她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古代不像现代, 她这次的行为确实是唐突了,她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看到, 这下子以后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 她抬起眼眸看向对面的傅骞,傅骞站在阴影中,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傅骞一脚迈出了门槛,掩上了门, 将里面一群人打量娄一竹的目光挡在了门内。 -- 第61页 “郡主有事?”他刚好站到了月光最明亮的地方,清辉洒在他的身上,令他眉骨上的疤格外性冷感。 娄一竹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 低头看着地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 她总不能说她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他住得怎么样吧?说实话她真的对古代暗卫这样神秘职位的生活作息挺感兴趣的。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她随意地找到傅骞, 顺理成章地走进他的房间, 再就着屋内的摆设全方面无死角地散发老板关心下属的光辉, 和他建立成良好的合作互助关系。 傅骞是这个世界里的男主,和天命之子处好关系也是保命的手段之一。 娄一竹想得光明磊落, 却不敢去深究藏在这底下的私欲。 究竟是她得这样做,还是想这样做? “嗯…我刚才翻到你给我的那本医书,上面写了忘忧草即可作食亦可做成奇毒,我觉得有点意思就想来找你…”问问。 娄一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都觉得借口找得过于蹩脚,说不下去了。 提着灯站在一边的小盈原本是面对着她的,此刻却默默地转过了身去。 她可不敢再看下去了。 傅骞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他沉默了良久,才沉着声道:“若只是这样,如今天色已晚,郡主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就只带着一个丫鬟冒然前来,五司乃男子汇聚之地,这般……不妥。” 娄一竹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听完傅骞的话后,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睁得圆圆的看向傅骞,闷闷地回了一嘴:“我本来就只想来找你,哪里知道你不是一人,况且再怎么样,你不也在吗。” 娄一竹的话像小猫爪子似的不轻不重挠了他一下,傅骞抬了抬眼皮,抿唇不言。 两人一下子谁也不说话了,小盈又悄无声息地往远处移了一步,灯笼上已经绕了几只小飞虫。 “你们几人一间房?你住的可好?”娄一竹自认理亏,出声打破了安静的局面。 就刚才那些人的话,看得出来傅骞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还起过矛盾。 “府中护卫十人一间,亲兵六人一间,我独自一人住,住的—挺好。”不明白娄一竹这话是何意,傅骞绷着脸生硬地回道,只是眼里却藏着生疏的怔然,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傅骞属于安王的暗卫,平日里都是在背地行事,一个人一间房属实正常。 这倒也好,以后她来找他不就方便了吗? 娄一竹摇头晃脑地沉吟了一声,突然杏眼一转,扯了扯傅骞的袖口:“傅骞,我口渴了。” 她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傅骞的神情,只见他点了点头,眼看着那句话就要呼之欲出。 “那属下护送郡主回去。”哪知傅骞侧身让了他一步,低眉将情绪都藏在眼里,沉声道。 娄一竹没什么脾气地瞪了他一眼,暗怨傅骞不解风情,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还不让自己去他房里看一眼! 话说到头,看来只有等下一次有机会了再说。 她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远方的小盈,小盈掌着灯来到她的面前,替他们照亮前方的路。 临走前娄一竹的眼神飘过傅骞的脸,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在她走了几步后才抬脚默默跟在两人后面。 白日里暑气重,到了晚上却是有些清凉,一层层的雾气轻如蝉纱,在白月下泛着悠悠的光。 五司地方僻静,方才来得时候还没发现雾气重,现在走在路上才后知后觉放慢了脚步,因为前方的路看不太清了。 小盈把昏黄的灯笼使劲地往前伸,欲看清前方,娄一竹感觉到身后的傅骞挨她近了几步 “雾气重,小心些。” 娄一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了冷意。 然后傅骞离她又近了一步,缕缕的暖意从他身上渗了出来。 三人聚在一起往回走,不知走了多久,娄一竹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内院的楼台。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种声音,但声音太小,被娄一竹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 然而越朝西边走,声音就越来越大了起来。 “小姐…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歌声啊…”小盈掌着灯的手微微颤抖,她转过头来,表情僵硬地看着她。 娄一竹抬了抬眉,侧耳仔细听了起来,果然捕捉到了一条断断续续的曲调,像是女人的哼唱声。 曲调不似寻常音律,可以说怪的根本不像是一首曲子,乍一听虽不悦耳,细细一品却似哀似叹,仿佛可见一片茫茫沙漠中跳着神秘祭舞的女人,她们双目空洞,机械地扭动着腰肢,耳边弥漫的歌声,像是她们临死前最后的苦吟。 不知为何,这支不成调的曲子在娄一竹的脑海中掀起来一阵惊涛巨浪,她的耳朵兴奋得嗡嗡作响,激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在迎合那突起的强烈共鸣,她的手指尖都冒起热来。 “进贼了!来人啊,王府进贼了!” 一声惊叫劈开了源源不断涌入娄一竹耳里的吟唱,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娄一竹猛地缓过神来。 小盈和傅骞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傅骞蹭的一声飞上了楼台,朝发声处飞跃而去。 小盈紧紧抓住她的手,也拉着她慌慌张张地往那头跑去。 歌声彻底消失了。 -- 第62页 娄一竹一边跑着,一边往西边的院子深深望了一眼。 第41章 · 素来密不透风的安王府进了贼, 像是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动了深海里的鱼,各个庭院楼阁都亮起来一连串的烛火。 娄一竹和小盈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傅骞紧追而去的一抹残影。 喊叫的人是府里一个扫地的杂役, 他双手紧紧抓着扫帚,保持着防御的姿势, 望向傅骞离开的方向。 小盈上前问了他几句, 他一边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小盈的话,一边神色紧张地偷瞄着娄一竹,看样子性格胆小怯懦,很怕主子。 据他所言是白日里的活没干好, 被管事的大丫鬟罚夜里出来扫花园, 本来扫得好好的, 累了想休息会儿,随意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就见着一道黑影从他头顶上一跃而过。 “会不会是王府里的高手?”娄一竹出声打断了他。 安王背地里养了多少个和傅骞一样的人她都尚不知情,更别说府里的下人们了。 “这…这等身手的护院小的没看见过,我…小的大着胆子朝那贼吼了一声,就看见他, 他对着我亮了亮匕首……”那杂役像是要哭了,哆哆嗦嗦地朝她解释道。 他的话语里夹杂着不少细节,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话。 只是哪有贼这么光明正大地闯进全上京守卫最森严的安王府,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坏人,故意亮出匕首恐吓下人的? 娄一竹眉眼微蹙, 疑惑地抬了抬下颌。 很快就有人提着行灯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那杂役更是惊慌了许多, 畏手畏脚地缩在小盈的身边,娄一竹粗略地扫了一眼, 在人群中看到了三夫人的脸庞。 “哎呦,这大晚上的怎么就招贼了呀,多少年了妾身从来没见过有这事儿!”三夫人心有余悸地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走来,虽说是到了夜里,她的打扮仍比其他人精致些许。 那目击贼人的小杂役眼角瞥见三夫人后头低的更下去了,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本来娄一竹觉得有些奇怪,下一刻就见着三夫人身边的丫鬟斥了那杂役一句: “夫人不是罚你扫花园吗,你怎么就说见了贼了,莫不是在为偷懒找借口!” 杂役连连弯腰请罪,只见三夫人蔑然地睨了他一眼,也不叫他停下,转眼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来。 “人已经去追了,这贼来不来王府也不是他能定的,父王不在府中,府里的守卫松懈了不少,明日整顿一番想必就不会再有此事了。” 娄一竹眼神示意小盈止住那杂役的动作,转眼对上三夫人的目光,展开一个温和的笑。 三夫人看见她的动作后目光一滞,嘴角渐渐抿出了一个冷漠的弧度。 娄一竹这番举动在她眼里无疑是在宣扬她的管事权,一个黄毛丫头也能管起她的事来,她倒要看看这芸熹手要伸到多长去。 “王府里进了贼,不知那贼是采花是偷窃,但最该护着的便是我们这群弱女子,”三姨娘拉长了声音,挑了一下眼尾对赶过来的护院道,“你们即刻让王府亲兵守在各个侧妃的院外,以免让贼人盯上了咱们。” 王府亲兵向来是镇守王府外墙,若是真按三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就是把王府大门大打开让贼人进吗? 见几个护院犹犹豫豫地不动身,三夫人的双眸里冒出了一星火气,她压着声又催促了一声。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这位夫人的脾气他们都见识过,是在不敢贸然妄上。 娄一竹看不下去,就劝了一句:“调动亲兵兹事体大,我们这些女子到底是不懂,王府内幕僚众多,三夫人是得等白日里共同商讨后再做决定罢。” 那几个护院一听娄一竹的话,连忙点头帮衬了起来,试图劝说面色不佳的三夫人。 又一次被芸熹落了面,三夫人心中的怒意更甚,打早上芸熹从她手里夺走掌管王府内务的职位起她就看这丫头格外不爽,哪想到她三番五次地压倒她的头上来。 虽说她是郡主,但她是堂堂亲王侧妃,仪仗上是比不过,但从身份和辈分上来讲,芸熹都该对她礼让三分。 她的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发尾,眼神像毒箭似的射在那几名护院身上:“郡主年纪尚幼,尚且不懂王爷妻妾清誉有多要紧,二姐姐不在,暂且由我做主,你们有何异议?” 几位护院啪嗒一声就跪了下来,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的犹豫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劝了她几句,亲兵他们当真是请不动,若非王爷亲喻,贸然去请只会被罚二十个板子。 娄一竹在三夫人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松动。 大概是她也反应过来王府亲兵不可妄动。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然而三夫人的怒气却未消退,她得找个台阶下。 “好了,别再吵了,我乏了,此事明日再议,不过——”三夫人唤来丫鬟,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走了一半又转过身来,指着说话的护院道: “今日你敢顶撞主子的命令,明日就敢骑到主子的头上,二十个板子,自己去领罚罢。” 三夫人从头到尾也没再看娄一竹一眼,自然没看见她眼里涌起的冷意。 娄一竹抿唇看着那护院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一声一声的脆响像是不怕疼似的,好像只要三夫人听到声气消了来一句此事作罢就会感激涕零。 -- 第63页 但是他们什么事都没做错。 娄一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用手挡住了那护院正要往下磕的额头。 “不用罚了,你回去歇息罢。”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没放轻音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没走几步的三夫人。 那护院闻言都愣了,他呆滞地抬起了头,对上了娄一竹的视线后又缓缓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三夫人身上。 三夫人止住了脚,转过身来面目阴沉地看着她,冷声道:“芸熹,你这是何意?” 娄一竹抬起眼帘,朝她展开了一个可爱活泼的笑容,语气轻巧地说:“芸熹是觉得夫人做的不对,因此就免了他的罚呀。” “你凭什—” “从今往后,在父王回府之前,王府一切大小事务将由我做主。” 娄一竹卸下笑意,字正腔圆地对着在场众人宣布道,目光却从头到尾都放在三夫人那张逐渐铁青的脸蛋上。 “三夫人,你说是不是?” 第42章 · 娄一竹能清楚地感受到三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她的胸脯上上下下不均匀地起伏着,脸上漫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红晕。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空气中像是有一把拉到一半的弓箭, 随时可以飞射出去。 娄一竹是二夫人亲口指定的人,按身份二夫人无疑将三夫人压得死死的, 她再生气也没有这个胆子。 三夫人压下眉头, 缓缓扯出了一个笑:“自然是,芸熹郡主下令妾身哪敢不从?只是莫怪我多嘴一句,有些事不是郡主说揽就能揽,郡主还是小心着点。” 意犹未尽地说完最后一个字, 三夫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只是她的脚步略有几分慌乱,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心中有多大的火气。 等三夫人走远了,听不见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了, 众人才你一言我一句地围着娄一竹阿谀奉承了起来。 原本是王府进了贼,哪知三夫人这一闹就成了如今这副局面,他们好像都忘了他们为了什么赶过来。 娄一竹面上不显,安抚了几句就招手让他们各自回去睡了。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才心有所感地看见傅骞远远地从房檐上飞下来。 “没捉到。”傅骞的眼底很黑,看不出什么情绪,“那人身手非凡, 出了五里就看不到影了。” 什么贼连傅骞都抓不住? 娄一竹的面上添了一分严肃,若真是如此, 王府对他来说不就是来去自如。 “府里还有多少个跟你功夫差不多的人?能多派几个守夜吗?”娄一竹想了想问道。 傅骞的声音仍是一成不变, 只是眼底多了一分怪异:“无人。” 没有?这让她怎么搞, 堂堂一个亲王府连身手不凡的侍卫都没几个吗? 娄一竹张大了眼,对上傅骞的目光, 无声地表露出她的惊讶。 从小养在深闺的芸熹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里武士的等级,连带着娄一竹也不清楚,还以为王府里一抓就是一大把高手。 “府中亲兵皆为六品以上身手,已是罕见,其余的都随王爷进京去了。”傅骞抿了抿唇,也没向她解释什么。 “这等身手的贼王府里的人拦不住,他想必是看上了府里的什么事物,如今只能和府中幕僚商讨加强府内外巡逻,盘查有无丢失之物。” 估计是知道她头一回处理这类事,傅骞的语气虽是没有变化,但句句都是在帮她出主意。 娄一竹心里一暖,笑眼盈盈地朝他点了点头。 许是看见了她笑里透露出的意味,傅骞顿了一下,移开了目光,继续道:“从今日起我会时刻守在郡主身边。” 娄一竹本被盗贼进府之事搞得心情不佳,听闻此言不知为何突然开心了起来,她没看到她的眼里亮起了一瞬间的光亮。 这不就意味着傅骞晚上又得陪着她了吗。 娄一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一边暗喜地转身一边唤着傅骞: “唉,那就没办法了,现在先回去歇息吧,我给你收拾个屋子出来,你缺什么都跟我说,此事明日再做打算。” 小盈见二人离开,连忙提着灯跟上了前方的两人。 只见小姐脚步轻快走在最前头,嘴里絮絮叨叨的。 傅大人则沉默不言地跟在小姐身后,两人时刻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傅骞的脸,在摇晃的烛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在他向来冷如寒冰的脸上一闪而过。 小盈默默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手中的纸灯笼,突觉自己在这漫漫长夜中有些孤单了。 次日一大早娄一竹就起床了,昨日之事发生时已有许多人已然入睡,没有听到动静,所以事情没有闹大。 今日消息一传,人言可畏,必定会闹得整个安王府人仰马翻,她必须得想办法稳住局面才行。 向来力图简单的娄一竹今日破天荒地让小盈给她梳了个飞仙髻。 镜中的少女杏眼桃腮,肤若凝脂,樱唇不点而赤,一双眼睛灵动乖俏,像是眨眨眼就能教人展眉一笑。 小盈看着镜中的女子连声赞叹,也不知是在赞叹自己卓绝不凡的手艺,还是在惊叹自家小姐的容貌。 “口脂不要这样粉,拿红的,今日要去府中各院拜访。”娄一竹看着小盈递过来的口脂摇了摇头。 -- 第64页 芸熹的脸生的过于稚嫩娇俏,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气势,就算是生起气来也顶多像只发脾气的猫,没有人会真得信服她的指令。 借靠妆容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收拾完后娄一竹就启程先去了府中幕僚所在的六司。 六司的人都是安王从四海八方招揽而来的聪明人,看见她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也不用娄一竹多费口舌,一群人很快就将加固过的防卫图纸交到了娄一竹的手中。 娄一竹道过谢后就离开了,亲自将图纸交给了王府亲兵的头领,混了个脸熟。 之后她又先后去了府中另外五个司和几位姨娘的院里,在确认他们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后,她又安抚了几句,才辗转离开。 二夫人的面她没见成,说是她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她。 奔波了一整天,娄一竹才勉强将王府内各个地方都走了一遍,天色暗下来后,她也只剩下了一处没去。 她和小盈走在花园里,腿脚传来的酸痛感告诉她她该休息了。 望着西院那挂着红灯笼的楼阁,娄一竹才缓缓反应过来此处便是昨日夜里她听见怪异歌声的地方。 “这是六夫人的住处?”娄一竹疑惑地问了小盈一句。 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新进门的妾氏要在院里挂满三月的红灯笼。 六夫人是娄一竹穿回来前一月才被娶进王府的,再加上芸熹向来不关注自己父亲的一众妾氏,连请安都是半年一回,更别说让她对这六夫人的住处有印象了。 况且这六夫人也是鲜少出门。 “是的,小姐可要小盈去敲门?”小盈朝她递了个询问的目光。 娄一竹看了眼禁闭的大门,点了点头。 在小盈的手正要抠响门上的铁环之时,一声悠长的哼唱突然幽幽地从门内溢了出来。 熟悉的曲调流入娄一竹的耳里。 又来了。 娄一竹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脏。 第43章 · 铁环在朱门上扣出沉闷的响声, 像是在给里面的曲儿作伴。 娄一竹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端庄娴淑地立在门前,等着门被里面的人推开。 哼唱声在空中断了一小会儿, 又袅袅地继续飘了起来。 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急促地朝她奔来,“吱咦——”一声, 禁闭的门破开了一条缝。 缝里钻出来一双怯懦的眼睛, 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娄一竹身上转了一圈后,瞳孔骤然放大了,随着那人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门彻彻底底被推开了。 “芸熹郡主恕罪, 奴婢不知郡主前来, 让郡主久等了。”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弓着身子低着头,生怕主子怪罪。 这样年纪的丫鬟在王府里算是岁数小的, 心思稚嫩,动作也不麻利,各个府中都避着,却被分到六夫人府里, 看样子六夫人在府中众人眼里的地位并不怎么样。 娄一竹突然有了印象,据说安王除了新婚当夜住在了六夫人院里,之后再也未踏进过一步。 小丫鬟往旁边退了几步, 院子里的景色瞬间一览无余。 除了搞搞挂着的红灯笼,里面的色彩极其单调。 整个院子因为光秃秃的显得格外空荡, 没有其他夫人府中精心照料摆放的花草或是用来装饰的七彩瓷缸, 仅仅只有一架积灰的陶土缸和一架木秋千, 大约有四个下人正没精打采地站在一边。 要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在院子的东侧, 布着一个简陋的戏台子,台子的支架衔接处作的极其粗糙,依稀可见飞起来的木须。 娄一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秋千上的人,六夫人身着一身浅紫素衣,像是没什么重量似的跟随着秋千在微风中摇晃,衣裳轻飘飘地拢在她的身上,衬得身子更加羸弱。 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离得太远娄一竹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只是随着六夫人的动作反射着七彩流萤的微光。 娄一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她看见六夫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分明生的极为妩媚,眼底却是空荡荡的,看不到半点生气。 六夫人的双眼又半敛下来,嘴中还唱着不成调的曲子。 “夫人,芸熹郡主来了,这曲儿待会儿再唱吧……”小丫鬟脸上一紧,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娄一竹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扰到六夫人。 六夫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旁若无人地重复唱着同样的调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中的团扇,双目涣散,也不知究竟在看向何方。 娄一竹也不急,坐在了下人端上来的凳子上。不知为何,那股奇怪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 曲终,声止。 怔愣间六夫人已经停下了哼唱,不知何时她已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娄一竹面前。 “是妾身大意了,怠慢了芸熹郡主。” 六夫人的声音和她整个人一样,柔柔的,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她也没什么兴致招呼她,只是颔了颔首。 “六夫人言重,您唱的曲儿芸熹很是欢喜,能否问问这是什么曲子?听上去倒不似中原之地的调调。” 娄一竹也站起身来,朝她笑了笑,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反应绝不会是巧合这样简单,而一切都来源于这首莫名其妙的曲子。 -- 第65页 听闻此言,六夫人黯然无神的脸上竟破开了一个生动鲜活的笑,她抬起那双极其妩媚的眼眸,对上娄一竹的目光: “妾身也是多年前偶然听得此曲,从此再也忘不掉。传言这是萨拉族的民间歌谣,他们都说听不懂,没想到郡主竟能识得其中美妙。” 六夫人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己,声音越来越高,竟伸手抓住了娄一竹垂着的手腕。 在芸熹的记忆里,萨拉族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偏远小国,早在二十年前就泯灭于天灾,族人无一生还。 相传萨拉族人会神秘巫术,善制奇蛊,能与神灵共情,而他们灭族的原因,也是因为僭越了神明。 萨拉族向来神秘古怪,这样一来,这曲子的诡异调子就变得合理起来。 “芸熹竟然喜欢,不若看妾身上台为你唱上一段。”六夫人的双颊冒上了微微的红晕,拽着娄一竹的手就往戏台子走,根本不给娄一竹反应的机会。 娄一竹站在台下,脸上仍保持着礼貌的笑意,目光跟随着一步步踏上戏台子的女子。 六夫人走到台中央后,站定,甩了甩根本不存在的水袖,一下子定住了,像是在为之后的动作起势。 “又来了,夫人一天要唱上多少次那支曲子,这舞也当真奇怪……” “别说,我这俗人听那曲调竟慎得慌,整日都听搞得我夜里都梦魇了。” “诶诶,你们看芸熹郡主,她看得倒是入神,呢!” …… 院里的几个下人无声无息地聚在了一起,捂嘴说得正欢。 然而娄一竹却一字未听进耳里。 她双眼睁得圆圆的,不可置信的看着台上舞动的女人。 曲调,机械的动作,女人脸上呆滞的神情都和昨晚上突然涌入她脑海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像是在祭祀大礼上的舞女。 她的目光涣散起来,开始无意义地在这破旧的台子上扫视,她总觉得下一刻它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黑压压的祭台。 忽的,她的视线停在了衔接处——那里的木头已经摇摇欲裂,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它马上就要断了。 “六夫人,快下来,危险!”台上的六夫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仍忘我的舞动着腰肢,手臂。 耳边木头的嘎吱声越发刺耳,甚至能听见脆木断裂的细响。 六夫人随着音律,轻巧的腾空跃起,又落回了台上,惊起一阵更响亮的断裂声。 娄一竹将惊呼吞进肚子里,咬咬牙,脑子里还没思量好到底要不要去,身体下意识地就冲上了那十几阶的台阶,朝台上的六夫人扑了过去。 在她的手刚触碰到六夫人的衣袖时,那根木头彻底断了。 耳边是无数根木头轰然倒塌的声音,她的脚下一空,随着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虚影。 “小姐!” 小盈的惊叫声在院里回荡,一时间院里的几个下人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小盈张皇地抬头,试图在垮塌的木头堆里找到自家小姐的身影。 随后她就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天上,余声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看见弱不禁风的六夫人一手架着小姐,从半空中凌空而下,轻薄的纱裙在空中曼妙飘摇,像两朵随风绽放的昙花。 待脚尖实实地落在地面上时,娄一竹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小盈冲上来半抱住她,嘴里还心有余悸地哼哼着,她感觉到架在身上的手瞬间移开了,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六夫人,只见六夫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管我做什么?” 六夫人的目光射在了娄一竹脸上,方才还空洞无神的眸子里突然涌上了一线凌厉,她沉着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朝娄一竹身上压来。 “我——”娄一竹正要脱口而出,就见六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转身而去。 “妾身受惊了,还请郡主有事改日再聊。”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赶客道。 直到娄一竹走出六夫人的院子,她还是恍惚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她碰上六夫人的衣角后,她就一手反抓着她的手,下一刻,她们就跃上了半空。 那种感觉就和傅骞带着她飞上天一样,六夫人,难道也会轻功? 熟悉地松木冷香扑面而来,娄一竹眼前突然一黑。 她抬眼一看,只见傅骞站在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垂眼看着自己。 傅骞也不说话,沉默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一圈,薄唇一张一合,缓缓道出了口: “六夫人的身手,至少四品。” 娄一竹心里一动,猛然张大了眼。 安王的侧妃怎么会有功夫,而且身手还不凡,甚至超过了精挑细选的王府亲兵? “小盈,六夫人娘家是何方人士?”娄一竹凝视着不远处的红灯笼,问道。 安王的侧妃除了二姨娘是皇帝亲自指婚,其余的都是他自个儿娶回来的,芸熹从来不关心父亲娶了什么样的女人,但想必家世都是不凡。 小盈沉思了一会儿,迟疑道:“听三夫人院里的秋秋说,六夫人的父亲好像是上京城的刘秀才,整日流连于勾栏红院,连夫人进王府的那日,那刘秀才都没来呢。” 上京城一抓就是一大把秀才,若是六夫人的父亲,想必年岁已高,更是不值一提。 -- 第66页 难怪六夫人的院里如此冷清,连下人都是别的院里不要的。 但是安王娶她是图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那就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只是新婚之夜陪了她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娄一竹想着想着,疑惑地歪了歪头。 一道温热的影子突然挡住了她眼前的光亮。 傅骞节骨分明的手擦着她的唇一晃而过。 “怎么了?”娄一竹随口问了一句。 哪知傅骞看着她像是走了神,目光有一瞬的松散,生硬地收回了手,他的指尖夹着一片嫩绿的叶子,衬得他的手愈发白净。 察觉到傅骞脸上的不自在,娄一竹不怀好意地弯起了嘴角,想故意逗弄他几句:“你在想什么?难不成在想我好不好看……” “好看。”傅骞脱口而出。 娄一竹顿住了,傅骞也愣了,两人沉默相视,周围一下子寂静了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砰砰的跳着。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可以求个收藏咩,比心心! 第44章 · 这样不对, 傅骞是原书的男主,她不能对他动不该有的心思。 娄一竹心头默念着,傅骞微红的耳根让她的手指尖隐隐做痒, 甚至有一股摸上去的冲动。 站在一旁的小盈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静的局面。 这一声让娄一竹回过神来, 她吐了口气, 转头看了小盈一眼,只见小盈面色古怪,拧巴着脸摇了摇头。 小盈这一打岔倒是让娄一竹回归了清醒,她装作无事发生地转头冲傅骞笑了笑, 语气轻快地说:“本郡主自然是好看的, 你倒是有些眼光。” 见傅骞还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娄一竹友好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院子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 傅骞点点头, 沉默不言地跟在娄一竹身后走了,谁也没看见他眼里浮过的一瞬懊恼。 王府杂七杂八的事物多倒是多,只不过等娄一竹经过好些日子的训练,处理起来已经得心应手, 所有的事情都逐渐走上了正轨,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待娄一竹处理完当日的内务,窗外已经是黄昏之时。 她伸了个懒腰, 深深觉得自己该放松一下了。 左右今后几日都没什么事,不如趁这些时日多玩玩儿, 在这个世界都生活了两三个月了, 她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逛过上京城呢。 “小盈, 晚上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吧。”娄一竹懒懒地唤了小盈一声。 小盈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看不见的灰尘,听闻娄一竹的话后双眼立马亮起了光。 但随后光就黯淡了下去。 “那傅大人定是要跟着小姐去的吧。”她悻悻地垂下了眼皮, 手上又开始机械的动作起来。 今夜不就是乞巧节?小姐莫不是早就算好了日子。 娄一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难道小盈你觉着不自在?” 小盈苦哈哈地干笑了两声,连忙否定。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小姐唤傅大人比唤她还勤,只要傅大人在,他们两人就完全不会注意到她还站在一边。 说是带她去街上,实则只是为了找个理由顺带上她吧。 从前的小姐对她爱搭不理,大家都笑话她笨手笨脚,不招主子喜欢。好不容易这几个月小姐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她千万分好,如今有了傅大人,她又变得可有可无了。 见小盈一副乐意前往的模样,娄一竹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后,三个人就悄悄溜出了王府。 因为王府中的女子按规矩是不准夜里出府的,但如今娄一竹是管家人,谁也束缚不了她。 三人离南街街口还有三里时,就已然听见远方沸腾的人声,还有绚丽璀璨的灯火。 娄一竹拉住正欲隐入黑暗的傅骞,目光盈盈地对他说:“你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早就有所察觉,不知是不是工作性质的缘故,傅骞老是不愿面对人群。 她见傅骞犹豫地抿了抿薄唇,随后“嗯”了一声,站回了原位。 娄一竹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心情愉悦地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今夜的街上格外热闹,蜿蜒的街道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发着光的龙,静卧盘旋在河上。 身边都是人,街上到处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少女,娄一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当他们走过一处,就会有无数道半是惊叹半是羞涩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后。 别人兴许看不出,但她知道傅骞此刻很不自在。 侧身让了一家三口离开,娄一竹一不小心就钻进了傅骞的怀里。 下一刻,她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这位小姐,可要来穿针乞个巧呀?”说话之人是个六旬老太,她的头发花白,慈祥平和的双眼在娄一竹和傅骞身上打了个转,举起了手中的五彩丝线和九尾针。 乞巧?什么乞巧,今日是乞巧节吗? 娄一竹突然反应了过来,今天刚好是七月初七,她这才发现身边有好些个女子正兴致盎然地围在旁边的摊铺前,一边比划着手中的针线一边笑着和旁边的人嬉笑打闹,像是发现了娄一竹在看她们,她们也转过头来,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扫到傅骞的脸后立马亮了一下。 -- 第67页 本来今晚上就是图个热闹,没什么大不了的。娄一竹想了想就欣然接过了针线,根本没看见小盈欲言又止的神情。 “针线只要五十文钱,小姐只需把线穿过这并排的九个针孔,就算是做到了,可以凭此去那儿领个小泥人,还能参与今年由城中几大布坊开展的穿针比赛。” 老太笑眯眯地接过小盈递上去的银子,满是皱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布坊,就转身招呼下一位客人了。 布坊的门口挤满了人,隐约能看见罗列了一圈又一圈的泥人。 “那些泥人好可爱。”娄一竹小声惊呼了一番,随机兴致盎然地打量了一眼手里的针线,跃跃欲试地将一根线对准了第一个针孔。 她一鼓作气——歪了。 一次而已,她并不灰心,又凑近了些许,再一次对准了针孔。 线头和针孔擦身而过。 她抿了抿唇,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线头劈开了。 但她哪能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埋头穿了起来。 “算了吧,小姐从来没做过针线活,头一回来教小姐刺绣的绣娘也和王爷说过,小姐生来是享福的命,用不着做这些的……”或许是见着娄一竹脸上逐渐涌起了恼意,小盈和傅骞对视了一眼后,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安抚道。 也是,她干嘛要和自己较劲呢。 虽然听着怪怪的,但娄一竹听完觉得小盈的话有点道理,她叹了口气,正要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来时,就听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穿针乞巧,身为女子却没有一双巧手,连这点细活都做不了,你夫君倒真是惯你,让人好生羡慕。” 说话的人是方才在一旁穿针的女子,似乎打量了她们许久。 她的手里俨然拿着穿好的针线。 小盈十分迅速地替她辩驳道:“你别乱讲,我家小姐尚待闺中,哪来什么夫君!” 女子状似惊讶地轻呼了一声,用袖子掩住了嘴:“是妹妹失言了,看姐姐身后跟着男人,还以为——” 她的视线扫过她身后的傅骞,像是被烫了一样忽然低下了头,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又含羞带怯地笑了笑。 娄一竹也给出了一个礼貌的笑。 索幸也没了兴致,娄一竹将针线归还到老太的手中后就离去了。 她穿梭在人海里,半路逛下来,琳琅满目的小摊铺让她早就把所有情绪和理智都抛之脑后了。 不知何时天上放起了烟花,一阵一阵的炮轰声更刺激着娄一竹的兴奋情绪,买完这家买那家,她提着一半的东西往前面跑,小盈提着另一半的东西在后面追。 她在一家铺子前面停了下来。 “小姐,你慢些,我都来不及跟你讲傅大人他不见了。” 小盈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叉着腰有气无力地对她说着。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小姐可以跑这样快呢。 “小盈,你看——”娄一竹抬起手,指向了铺子前挂着一张板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脸谱和面具。 她走上前,亲手将一张玄黑的面具取了下来,这是张形状很普遍的半脸,只是它的边上用了赤红的线描边,让整张面具看上去冷酷且神秘。 “它很适合傅骞。”娄一竹的指尖抚上面具的边缘,喃喃道。 铺子的老板很是热情,一大堆话还没说出口娄一竹就果断掏钱买走了。 小盈本想让娄一竹将面具放在自己手里的布袋中,却不想小姐摇了摇头,扔把它拿在手里。 她边走边道:“我们去前面的桥头等等他,这里人多,许是走散了。” 桥头是这块区域最高的地方,两人立在桥头上,半俯视着整个上京城最繁华之地的夜景。 这里没有现代城市的壮观瑰丽,却处处都溢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一道黑影突然从最近的阁楼上飞了下来。 娄一竹一愣,在看清楚傅骞的脸后才慢慢扬出了笑意。 她摸了摸手里的面具,冰凉的触感传入她的指尖,一时间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我有……” 一个小泥人突然举到了她眼前。 娄一竹诧异地看向了傅骞,只见傅骞的神色有些拘谨,他绷着下巴,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线穿过了,给了我这个。” 顿了几秒,娄一竹才想起来傅骞说的是什么。 “这能随意让别人替穿吗?”她一只手接过泥人,疑惑地问了一句。 见傅骞迟迟没有作答,娄一竹也没有再继续深究,她将泥人捏进手心,暗暗下定决心后,伸出了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 她踮起脚,将面具轻轻地按在了傅骞的脸上。 “谢谢你,作为回礼,这个送给你了。” 面具下那双黑的迷人的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鼻息柔柔地打在她的手上,娄一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夏天的晚风太热了,不然她的指尖怎么会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站在一旁的小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第45章 · 又一声烟花从桥下窜上了天, “砰——”的一声炸醒了桥上的人。 她见傅骞顺着她低下了头,额角的碎发掩住了他英挺的眉眼,像是藏了一片海。 鬼使神差地, 她又踮起脚走近了一步,举起双臂半环住了傅骞的脖颈, 亲手替他绑起了面具后面的绳带。 -- 第68页 在替他系绳带时, 她隐约从衣物下面看到了一朵红莲状的红色印记,或许是暗卫的特殊标志吧,娄一竹想着。 傅骞的鼻息打在她的脖颈上,痒酥酥的。 “这下好了, 你带着它, 就可以随时跟在我身边。”娄一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傅骞缓缓站直了身子, 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娄一竹偷偷瞄了眼手心里的小泥人,泥人做的很粗糙, 但胜在模样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嘴角漫着掩不住的笑意。 “走吧,再逛逛去。”她背着手, 一蹦一跳地走下了桥头。 三人又在街上逛了半个时辰,原本都打算回府了,却发现人流突然涌向了南街的另一头, 众人你推我攘向那边挤着,脸上都写着喜悦期待之情。 娄一竹一行人被人群挤着往那走, 吵吵嚷嚷间听到了“全上京第一家”“脂粉”“开业”一些个断断续续的话。 很快她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乒呤乓啷的铜锣声敲得娄一竹耳膜发麻, 舞动的狮头在半空中一跃一跳, 她捂住耳朵,看向了那边的挂满了红布花的楼阁。 这座楼很大, 整整有四层,楼顶的琉璃飞檐将周围的房檐都压在了下面,直指苍穹。 娄一竹几乎一眼就被它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给吸引住了,精雕细琢的七彩琉璃柱一边一个支起了整座楼阁,上面雕刻的图纹如实物一般浮在柱身上,中间镶金的牌匾赫然写着“甄家脂粉”四个大字。 最扎眼的,还属是台阶下摆着的一对石貔貅。 它们每一个几乎是寻常商铺摆放的貔貅的两倍大小,虎虎生威地立在两头,两个人叠在一起还不及它高。 貔貅寓意招财,这家新开的脂粉楼摆这样大的貔貅,无意于将野心堂堂正正摆在了台面上。 舞狮人停下后,从门口走上来一个穿着布衣的朴素妇人,看上去倒是白白净净,一开口嗓门却堪比铜锣:“甄家脂粉今日开张!今日掌柜的会在本铺买脂粉满一两银子的客人之中选出十人,附赠镶金玉镯一只!” 此话一出,便是激起一阵惊呼。 镶金玉镯本身就远远超过了一两银子,这样算下来还算是白送。 就算抽不中自己,自己照样可以以低于寻常的价钱买到同样的东西 说实话连暗晓营销之道的娄一竹都忍不住心动了,况且卖的还是女子不可缺的胭脂水粉。 果不其然,下一秒娄一竹的周围就空了一大片,全都朝脂粉楼里涌去了。 娄一竹眨了眨眼,也抬脚跟了上去,在路过那一对高耸的石貔貅时,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总感觉闻到了一股墨水的气味。 她摇了摇头,挥去了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走了几步迈进这甄家脂粉的大门。 玉女莲花粉、云鬓花颜脂、木槿黛、潋滟香……娄一竹凭着芸熹的记忆对照着现代化妆品一个一个挑选好,自觉地排起了长队。 傅骞一身黑,硬挺挺地站在一旁,手上抱着一堆胭脂水粉,脸上还带着个面具,引得无数人偷偷打量。 但娄一竹明显感觉到傅骞没有之前那样紧绷了。 “一两五贯钱。”打着算盘的女子头也不抬,手指在算盘上打得啪啪响,随手从一堆木签中抽了一根道:“恭祝这位客官,您是本店第十位镶金玉镯……” 女子说着抬起了脸,在看到娄一竹和傅骞两人后,她明显地顿了一下。 娄一竹也愣了一秒,这不是在穿针那处碰上的“妹妹”吗? “妹妹”的目光在傅骞身上扫了一圈,脸上肉眼可见地冒出羞恼的红晕。 “又是你们,故意羞辱我是不是!”她气愤的将手中的木签往桌上一拍,木签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娄一竹朝傅骞递了个疑惑的眼神,只见那张面具下的薄唇抿了一抿。 “既然真是夫妻,又何必故意捉弄我,害得我,我……”女子面上的红晕又红了一番,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见娄一竹买了半天还没结束,后边排着队的人已经唉声载道地小声抱怨了起来。 娄一竹觉得不好意思,就出声提醒了她一句:“之前的事是我们做的不对,还望姑娘消消气,先把我们的账结了吧。” 那女子也是恍然清醒了过来,青着脸接过小盈递上去的银子,随后将布囊扔在了桌上,看都没再看娄一竹一眼 “下一位。” 娄一竹叹了口气,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无奈动手将胭脂水粉放进了布囊里。 但小盈显然不是这么想,她插到女子的面前,质问道:“方才你明明说了,我家小姐是第十位抽中镶金玉镯的客人,请问玉镯在何处?” “方才是小女子眼花看错了,这位客人并没有抽中红签。”那女子冷冷地瞥了小盈一眼。 女子声调上扬,眉毛上挑,单肩耸动,嘴角还挂着假笑,很明显她在说谎。 娄一竹不作声地将她的神态收进眼里,按住了正欲反驳的小盈。 倒不是她不在意吃这个亏,只是要是借此闹下去就会没完没了,后面排着的一群人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结账回家。 娄一竹大方地朝身后的笑了一下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老夫亲眼所见,姑娘你抽出来的就是红签。”随着沙哑的嗓音传来,一个两鬓斑白的小老头从队伍的后面走了过来。 -- 第69页 是衙门的那个仵作,好像还是女主的师傅来着。 娄一竹讶异地看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何会出言帮她。 那女子原本得逞的笑意也渐渐凝在了脸上,她低声道:“我亲手抽的又怎会不知道?莫非你早就跟这位客人串通好了,来骗我们这小店铺的镯子?我看这位姑娘的打扮也不像是寻常的姑娘,万万不要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心,不然以后后悔可来不及了呀。” 只要娄一竹不拿金镶玉镯,那后面的人就还有机会抽中,这样一来,不少人跟着女子的话开始难听的揣测着娄一竹的用意。 “明明就是没抽中,还要在这耍泼赖皮,姑娘的品行可得对得住你这长相啊。” “嘶——小姑娘穿着不凡,却还在意这点钱财,传闻骆员外在弄花阁养了好些个美人,不会…” 耳边的责骂声跌宕起伏,就着女子的话说她是城中富商养的青楼娼妓之类的难听话都说出来了 娄一竹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眉。 “放肆,你们可知她是谁!”小老头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根本没人听他说话,他的白胡须气得一跳一跳的。 “能是谁,一个骗子罢了。”柜台里的女子轻蔑地说。 “芸熹郡主———恭迎郡主前来本店,小的失礼了。” 响若铜锣的一声叫喊硬生生地将众人的讨论声压了下去,阁楼上突然跑下来一对男女,刚才出声叫她的,便是在门口喊话的布衣妇人。 “爹,娘……” 那女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年男人一个眼刀给堵住了嘴。 夫妻两人一左一右围在了娄一竹的身旁,你一言我一句地问候着她,让她根本无从插话。 按理说芸熹是被安王保护的很好的,真正认得她脸的人少之又少,怎么这对夫妻却一眼就认出了她,看他们的打扮,更像是个普通百姓才是。 身后偶起几道催促声,但夫妻二人哪里还管得上招客,连忙找了个好椅子让娄一竹坐了下来。 “误会,都是误会,俺家小女心粗,看错了签,郡主福人自有福运抽到了本店最后一支金镶玉镯,俺这就叫人拿上来,郡主还想要什么拿便是,就当俺赠与您的,您饶了小女这次……” 中年男子的脸上有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言语之中也不像是胭脂铺的掌柜,倒更像是日日下田耕地的农夫。 他接过女子心不甘情不愿交上来的镯子,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娄一竹眼前。 娄一竹的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镯子,随后抬起了眼眸,平静地对上了客人们打量她的目光。 方才那些个骂她的人却不敢再看她了,悄无声息地藏在了人群之中。 她两指夹起了玉镯。 “方才说我是青楼娼妓的,本郡主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是做得好,这个镯子就归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摸不清娄一竹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娄一竹的意思很简单,既然那女子喜欢利用一两句暧昧的话去引导舆论污蔑他人,不若让她自己也尝尝这其中滋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方才你们就凭我的打扮就说我是娼妓,那么如今你们就刚才那名女子的所为来评评她吧,说什么都行。” 娄一竹指了指躲在夫妻二人身后的女子,语气平淡地说。 见娄一竹的神色动了真,几个人斟酌了一小会儿后就争先恐后地比了起来。 无数句难听的话不断地被端上台面,见那名女子的脸色黑到了极致,娄一竹也觉得到了时候,她挥了挥手叫他们停下。 “很好,给你们了。”娄一竹笑着站起了身,举起了手中的镯子,在众人的注视中,她干脆地往地上一砸—— “不过,本郡主还要以当众诋毁郡主以及污蔑民女清誉之罪处罚你们,你们可有异议?” 娄一竹收回嘴角,面露冷色地说道。 第46章 · 当场的客人全都愣住了, 目瞪口呆的望着娄一竹。那几个人先一步反应过来,朝地上重重一跪,哭天喊地地求饶起来。 娄一竹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小老头, 问他:“老先生,这些罪该当如何处罚?” 小老头瞟了一眼惊慌失措地几人, 摸了摸胡须道:“轻则罚钱二两, 重则关押十日有余。” 听到他的话,那几人脸色刷的一白。 原本他们就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这样做无非就是图财,哪知自己随意的几句话, 就要担上二两银子的罚款。 “麻烦老先生将这些人好好记下, 明日上报衙门。”娄一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扔下愣在原地的一家三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围在甄家脂粉铺大门前的众人自发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方才进去的时候街上还是人多如潮,经过这么一折腾, 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直接少了一大半,没过多久就到宵禁了,行人都脚步匆匆,摆摊的摊贩也开始收起了货物。 但即是这样, 在门口的两具大貔貅前,仍围着好些个路人打量着。 娄一竹路过的时候,也好奇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 这两具貔貅实在是雕刻得巧妙, 飞舞的胡须,瞪如铜铃的双眼, 生动的神态动作, 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尤其是它的爪子,上面还流着像是捕猎时粘上的血迹—— -- 第70页 等等, 怎么这红彩墨还在流动? 娄一竹原本放松地的眉眼猛然一紧,她的注意力瞬间凝聚在那缓慢流淌的红色液体,鼻尖隐隐绕着一股墨香味。 “娘,娘你看,大貔貅流血啦!”稚嫩的童声从身旁响起,小孩儿拉扯着妇人的衣角,一边指着石貔貅的脚一边兴奋的跳着。 妇人面色一凝,伸手捂住了小孩儿的嘴,一边低声骂他“别乱讲”,一边拉着孩子快步离开了。 经过小孩儿这一打岔,围观的人也注意到了莫名的红色液体。 傅骞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半蹲靠近石貔貅的底部,伸手抹了一把红色液体。 半稠的液体附在傅骞修长白皙的指尖上,煞是显眼,傅骞垂眸打量了些许,又凑近闻了一闻道:“是人血。” 人群中随之传来一阵惊呼,原本离貔貅最近的一圈人都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娄一竹一下子就站在了最前头。 她眼底一沉,走几步到了傅骞身边,闻了闻他手指上的血迹,除去刺鼻的血腥味儿,里面还掺杂着一股浓郁的墨香。 之前她闻到的味道并不是错觉。 这个里面有什么东西? 娄一竹深深地看了眼石貔貅,石貔貅那双白眼珠正死死地瞪着她,连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随着众人的吵闹声,周围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动静一大,连铺子里的人都被引了出来,甄氏夫妻二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娄一竹还站在门口尚未离开时还愣了一下。 他们看见了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地方,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各位冷静,这绝不可能是什么人血,想必是做工的师父出了纰漏,把红墨洒在上面了,咱们甄家脂粉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可别给我们扣上命案的帽子哟!” 中年男子转过头来,慌乱地抬手招呼着围观的市民,对着他们大声喊道。 反驳声一起,双方都开始激烈的争执了起来。 眼见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娄一竹突然出声打断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便知。” 貔貅是用石料做的,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里面极大可能是空心的,如此用蛮力敲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知甄氏夫妻二人听闻此言,立马摇头否决,脸上写满了抗拒之意。 中年男子苦哈哈地走到她身边,压着声小声央求道:“郡主大人饶了俺们吧,这一对貔貅花了俺一百两银子才打出来的,真是遭不住啊。” 一百两?这放在现代都能买上一辆车了吧,娄一竹惊讶地瞪了瞪眼,她确实看不出来眼前两个穿着布衣的人竟然这么有钱。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中年男子,出声劝说道:“你放心,若真发生了命案衙门会赔偿你相应的银子,就算是误会一场,你的损失我来赔。” 这可能是命案,极大可能是在走剧情,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花点钱也算值得,况且她相信傅骞和自己的判断。 本以为这样中年男子就不会再有异议,哪知男子还是一脸欲哭无泪的求她不要破石:“貔貅素来有招财之寓,今日俺的铺子刚开张郡主就要把它给破了,不就是说俺们今后会一路破财吗!” 古人拜神信命,在他眼里强行破了这石貔貅无异于毁了他的财路。 娄一竹抿唇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语气沉重地摇了摇头,煞有其事地道: “老板你这就错了,你将这死了人的东西摆在门前,不亚于将阴邪之物请进了家中,这才更是伤财害命了。” 果不其然,甄氏夫妻二人闻言立马变了脸色,他们收起了垮塌的嘴角,眉眼低垂,啧啧叹气,像是在犹豫这样的做法对还是不对。 趁此时,娄一竹迅速地朝傅骞使了个眼色,自己和小盈则退到一边将围观的路人往后退了几步。 见周围都空了出来,傅骞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锃亮的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银光,随着剑身与剑柄之间的摩擦声,一把刻有红莲图纹的剑赫然亮在众人的眼前。 还没等她看清剑的模样,就看见几道银光在半空中闪现,飞舞的影子卷起了一阵气势逼人的风,吹动了娄一竹额前的碎发。 剑尖刺在了地上,傅骞的黑靴在地上磨出长长的一道痕迹,他抬眼之间,两人高的巨型貔貅瞬间四分五裂,碎掉的石块轰然倒塌, 几声尖叫随着石块倒地的声音划破了黑幕—— “人!里面有人……” 娄一竹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驱赶着扬起来的灰尘,等烟雾渐渐散去后,她才隐约看见了石堆里的一抹红。 与其说那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团红白交错的血肉。 似乎是为了把他硬塞进去,他的四肢都被折断了,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在一起,折叠成一团,他的头埋在石堆里,徒留一团搅在一起的头发伏在表面。 场面过于骇人,有孩子的都连忙带着孩子离开了,临走前还有小孩儿不愿离开的哭闹声。 “这……这怎么可能呢…” 甄家夫妻二人已经吓懵了,丈夫瞳孔涣散地看着那坨“不明物体”,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 无数颗冷汗从他黝黑的面庞冒出来,他木然地对上娄一竹的视线,哑口无言,这时,一双苍老的手打在了他的肩上。 -- 第71页 他像是吓了一跳,连忙跳出去好远,仵作老头缓缓收回半空中的手,气定神闲地踱步上前。 “还望郡主让老夫看上一眼。” 见老头问她,娄一竹配合的点了点头,侧身跟在了他的身旁。 仵作老头先是摸着胡子打量了一番,随后侧身从身上挂着的布包中掏出来一副鱼皮手套,不慌不忙地套好后才蹲下身子抓住了尸体的头发。 娄一竹这才发现尸体的头发很特别,异于中原人的黑直发,他的头发是棕黑且卷曲的,浓密地搅在一块。 老头手一使劲,整个尸体的脸瞬间被扯了出来——这是一张外邦人的脸,骨骼线条生硬,眼窝大而深邃,呈惊恐状张大的眼珠还是墨绿色的。 尸体的脸上两侧还布着尸斑,一直延伸到脖颈之下,他身上穿着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上京城百姓衣裳,在他的左胸膛前,有一条半指长的伤口,血液已经停止流出,在伤口上凝结成了黑红色的血痂。 娄一竹看着仵作老头又仔细翻找了一番,确定了胸口上的是尸体身上唯一的出血口。 老头隔着手套按了按他脸上的尸斑,斑色退了些许,他又将尸体翻动了几下,原有尸斑并未消失,但下面又出现了新的尸斑。 她听见老头小声地啧了一声。 这样的情况说明这人死了两到八个时辰,在这段期间尸斑的现象相差不大,并不好将时间范围缩小,除非看血还流不流。 娄一竹知道老头在找什么,便拔下头上的发簪,弯下身往尸斑上一划,切开了表面皮肤,只见血滴从里面缓慢流出,并渗出了浅黄色的液体。 “他应该死了六到八个时辰了。”娄一竹将发簪扔到远处,冷静道。 仵作老头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一双混浊的眼闪烁了一下,问她:“郡主还发现了什么?” “此人耳目口鼻皆无发黑发紫之象,暂可排除毒物致死,而他身上除了左胸上的伤口外再无其他伤痕,此伤口大小深浅足矣之死,看形状,可能是防身用的小刀。”娄一竹垂眸打量着眼下的尸体,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碎掉的石貔貅。 “尸体被封闭在石料之内,会减缓尸斑出现的快慢,我想,他应该死的更早。” 娄一竹缓缓从自己的逻辑中走出来,正想问问仵作老头的看法,就发现身边安静的很,包括老头在内的众人都沉默地看着她。 仵作老头突然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郡主果然聪慧,把老夫所想的都说出来了,只是这外邦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老头一走开,尸体就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人我认识!是在明远书局做活计的大黑。”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小瘦猴儿,指着那边的尸体惊恐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好不好呀?(星星眼) 第47章 · 瘦猴儿话音刚落, 人群中又响起了几个人的附和声,都说自己在明远书局见到过死者。 娄一竹也站起身来,朝瘦猴儿的方向走了几步:“明远书局?你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记不得了, 小的只是路过时瞥见过他,他的长相非同上京人, 自然就记住了。”瘦猴儿用手薅了薅后脑勺, 皱着脸苦苦回想着,最终仍是想不起来。 娄一竹又问了好几个人,均不知情。 书局哪里是他们这些布衣市民去的地儿,去那里的, 不是要考秀才的穷酸书生, 就是些附庸风雅的贵族子弟。 他们顶多在路边买些江湖话本看看解闷儿。 娄一竹缓缓看向仵作老头, 无声地摇了摇头。 看来明日她得去一趟明远书局,如今命案又起, 剧情的齿轮再次滚动起来,她不能掉以轻心。 第一案因为她被卷入案件之中,所以她能参与破案,第二回 又是因为死者是她的至交好友, 但这次她又该以什么理由去插足案件呢? 正当娄一竹一筹莫展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师父——”芸竹短促地喊了一声仵作老头,和魏敛之匆匆跑了过来。 芸竹今日仍穿着一身素衣, 薄薄的,轻拢在她的身上, 配上一具清冷的面纱, 倒真是将柔弱无骨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她的身上明显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外衣。 娄一竹若有所思地从魏敛之身上收回了目光。 女主这一来, 自己就和她彻底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从前两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娄一竹能先她一步掌握到关键讯息, 但这一次确确实实是信息平等了。 同样,娄一竹的难度也大大增加了,她似乎能感觉到剧情正在向她施压。 芸竹的目光在看到娄一竹一行人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及不露痕迹地放在了傅骞身上,眼底闪过一瞬欣喜之意。 “怎么好不容易出来游玩一回,又给我们碰上了命案。”魏敛之冷不丁地插声道,他的眼睛逃避般的躲过娄一竹,落到那具尸体上,面露苦恼地皱起了眉。 这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一旁的芸竹,她转头看了看仵作老头,语气颇有几分自信地道:“师父让阿竹去看看吧。” 仵作老头对检尸破案之事可谓是痴迷如狂,对才能出众的仵作极为关注,甚至不计较那人的身份。当初就是他让她这个不愿意露脸又不愿意上报家门的小女子入了衙门,成了唯一一个女仵作。 -- 第72页 他向来会让她先去查看尸体,再让她将得到的结果告知于他,以此来检验她的能力是否有所增长。 她从来没有让师父失望过,除了上一次她的判断出现了差错。 芸竹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姐姐”,缓缓地抿紧了唇。 老头果然点头同意了,芸竹微微一笑,走过去熟练地翻查起了尸体。 然而在她说完自己的结果后,却并没有在师父脸上看到往日的欣慰之情。 只见仵作老头长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怅然什么,他也对芸竹说什么,只是径直略过了正用期冀的眼神盯着他的芸竹,朝娄一竹走去。 “老夫深知郡主聪慧过人,破案之才甚远超我衙内学生,不知郡主是否有意助我们侦破此案?” 仵作老头话说的犹豫,他能看出芸熹郡主热衷于检尸破案之事,只是毕竟是郡主,哪能放下身段跟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一起? 娄一竹这时还暗暗苦恼着怎么掺一脚呢,没想到机会就这样送到她眼前了,真是困了就给送枕头,煞是贴心。 她用手抚了抚眉心,打算装一会儿犹豫就半推半就地应了此事。 哪知偏偏有人不愿顺她的意。 魏敛之看见芸竹受了冷落,不理解地出声反驳道:“芸熹郡主哪里做得来这些事?老头儿你有小竹破案就够了,毕竟小竹天资聪颖,还不怕吃苦受累。” 听见魏敛之这怪异的话,娄一竹无语凝噎,这算什么话,意思就是明里暗里嫌弃她娇气? “你少来,前两个案子都是我家小姐比你们这个小竹先一步破的,凭什么说我家小姐不行,要说不行,你这小竹更不行。”小盈突然往面前一站,指着魏敛之大声喝道。 她真的要烦死这个魏敛之了,对小姐态度嚣张不说,还处处说小姐比不上那个楚楚可怜的小竹。 魏敛之又被小盈呛住了,冷着脸和小盈大眼瞪小眼起来,谁也不让谁。 小盈这话突然让娄一竹想起来先前和魏敛之做的赌注,好像赌的是……魏敛之说过要是她真破了唐心雪的案子就拜她为师吧? 怪说不得从刚开始魏敛之都不敢和她对视。 想到这里,娄一竹意犹未尽地勾起了唇,语气神秘地说:“呀,这不是我的乖徒儿吗,莫不是上次的事还没长够教训,如今还要质疑为师的能力?” 听闻娄一竹的暗讽,魏敛之面色铁青,自知理亏,竟败下阵来,先小盈一步移开了自己的眼睛,他转眼看向娄一竹,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赌注是他亲自说出口的。 “怎么,见了师父也不唤一声?难道魏兄弟也是个不认账的赖皮?唉,罢了,我倒是不计较,怕就怕魏兄弟今后的心上人不喜欢这种品行。”娄一竹话里有话地瞟了眼一旁的芸竹,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 魏敛之果然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芸竹,见她并未有何反应才稍稍卸了口气,他瞪着娄一竹“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没叫出一声师父来。 他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心上人芸竹根本没有心思管他的事。 芸竹看了一眼邀请“姐姐”的师父,又看了眼目光一直放在娄一竹身上的傅骞,心里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翻涌了起来。 仵作老头不想再让魏敛之耽误时间,再一次询问娄一竹,在得到娄一竹肯定的答案后,他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 “那就麻烦郡主了,若是方便,能否携此二人一同前行,好方便郡主行事?”仵作老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魏、竹二人。 娄一竹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她毕竟只是个郡主,没有审人寻物的权利,说白了她只是个给参考意见的,没有他们还真的不行。 互相告别后,仵作老头一行人等着衙门派人来运送尸体,娄一竹则直接打道回府了。 府里的人大多都睡了,回到卧房后,娄一竹没有叫下人再忙活,和小竹二人忙里忙外地将买的一大堆东西收拾好后才得空坐下来喝了杯凉茶。 洗澡水已经打好,娄一竹动了动酸疼的腿,站起来走到浴桶边上开始脱衣裳,在摸到袖口里的硬物时,她顿了一下。 她将小泥人从袖口中取出来放在架子上,踏进浴桶里舒舒服服躺好后才抬手把它抓在手里细细打量了起来。 今夜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回放着,她突然想起甄氏女儿的那句话,她说——“既然你们是真的夫妻,又何必骗我……” 结合傅骞可以名正言顺地替她穿针来看,傅骞当时应该紧绷着脸和针线铺子的老太太说…… 想到那副情境,娄一竹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热水下的胸口涨涨的。 她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泥人,不自觉地想着傅骞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然,她的手指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她将小泥人的底部翻了上来,才发现那里被人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写的是“熹”。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了那名女子的邀约,傅骞走到了老太面前。 针线铺老太奇怪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从头黑到脚的俊美男子,疑惑道:“小伙子,是你要替方才那位姑娘穿针?” 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傅骞点了点头。 “只有夫妻才能相互帮穿,方才那姑娘明明说自己待嫁闺中……” -- 第73页 “她是我娘子,在闹别扭。”傅骞冷着一张脸,生硬地解释道。 听闻此言众人都不禁感慨了一声,连连夸他是个宠爱妻儿的好丈夫。 却没有人发现那张冷酷俊脸背后,耳根悄悄地红了…… 第48章 · 娄一竹已经接管王府大小事务多日, 各司按部就班,并不大需要娄一竹再来插手,因而她可以专心探查昨夜貔貅藏尸一案。 早膳后娄一竹就得了魏敛之在王府门前候着的消息。 昨夜和他们说好了, 他们会在卯时三刻候在安王府前,等她一同前去明远书局。 娄一竹三人出府时, 却只见着了魏敛之一人, 看见魏敛之躲避的眼神,她随口打趣道:“好徒儿,你的心上人怎没来?” 魏敛之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脸就悄咪咪的红了, 他结巴着否认道:“什, 什么心上人, 阿竹定是有事耽误了,马上便来。” 话音刚落, 娄一竹的余光就瞥见了她,芸竹正从西南侧的小路匆匆跑来,风吹动了她的面纱,隐约露出里面熟悉的脸庞。 若没记错, 芸竹的院子就在王府的西南角。 娄一竹抬了抬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地说:“喏, 这不就来了。” 芸竹气喘吁吁地停在娄一竹面前,还没等娄一竹说什么, 就立马低下头惊慌地请起罪来, 说自己路上耽搁了, 望娄一竹莫要怪罪。 一段话说下来娄一竹根本无处插嘴,只好等着芸竹说完, 语毕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傅骞。 “还望郡主饶了阿竹这次,莫要在这点小事耽搁,办案要紧。”一旁的魏敛之见状果然心疼了,皱着眉对娄一竹说道,像是埋怨娄一竹斤斤计较似的。 娄一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魏敛之可真是傻的要命。 她无意辩解,等小盈招呼着马车走到府门前后,一群人就上车前往了明远书局。 文人素喜将自身位于尘世之外,按理来说书局应开在一个僻静清幽之地,然而这明远书局却位于繁华的街巷交接之处,此时刚开张,门前人来人往,里面却门可罗雀,颇有闹中取静之雅意 下了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 书局挺大,两边都是望不尽的书架,时不时能看见一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捧着一卷书立在架前,此家书局的老板定是不缺钱的,里面并不像其他书局一般遍布百姓爱读的话本小说,反倒是藏着许多卖不出去的古籍抄录本。 待客之道也不似其他商铺周到热情,里面招呼人的书童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后便再无下文,继续靠着书架犯懒。 见没人招呼他们,魏敛之主动走到一个书童面前说明了他们的来意:“我们是衙门捕头,奉命追查昨夜甄家脂粉铺发生的一起命案,尸体疑似你们书局里的人,此事你可知情?” 书童闻言顿了一下,一下子瞪圆了眼,眼里的睡意瞬间被扫了个干净。 书童胆战心惊地扫了一眼四周的人,连忙摇头提高音调否认道:“我从未听闻甚么命案,书局的人如今都在这儿了,大早上的你们可别吓唬我啊。” 周围的几个书童闻声也陆续像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事情是昨夜宵禁前发生的,今天这才刚开门,没听说什么流言蜚语倒也正常。 娄一竹想了一想,若有所思地出声问道:“有人说在你们书局见到过一个头发卷曲,模样酷肖外邦人的男子,你可有见过他?” 书童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些许,摸着后脑勺思索了一番,最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挠头说明他不知所措,张开的嘴和瞪大的眼也说明了他的错愕,从神情来看不似做伪。 但那几个路人没有理由撒谎。 正当娄一竹打算继续追问时,另一个书童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他手里挥舞着一张宣纸,宣纸上似乎写了什么诗句,他大声嚷嚷道:“我们家公子昨日又在作诗大会上摘得头筹了!” 此话一出,惊起书局里所有人的抬头,几个书生打扮的人眼前一亮,连忙围过去接过那张宣纸,在读完上面的诗句后,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敬仰之色 “公子真厉害,上京城可找不出比他还有文采的人了。”刚刚被娄一竹问话的小书童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 报信的书童似乎跟他关系不错,一摆脱周围人的围堵后就直奔他们而来,他亲昵地搭上小书童的肩,带有询问意味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没功夫去听他们讲公子的事,娄一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你当真没有见过那个外邦人?” 书童拧着脸,又再一次肯定地摇了摇头。 “慢着,什么外邦人?”旁边的书童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身边人的肩,主动走上前插话道,“你们来找外邦人?我们书局上月的确走了一个像外邦人的,文清他是新来的,接的就是那外邦人的位子。” 两个书童用眼神无声交流了一会儿,那位名叫文清的书童才似懂非懂地看向了娄一竹。 “那就是了,你说的那人是否头发卷曲,眼眸是墨绿颜色?”娄一竹眼前一亮,连忙询问道。 书童点了点头,“就是他,李云嘛,性子怪得很,上月被我家公子辞退了。他可不是什么外邦人,只是长得特别罢了,一口上京话说得比我还顺溜呢。” -- 第74页 娄一竹侧头和傅骞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死者怎么看都是外邦人长相,怎么可能不是。 一直沉默不言的芸竹突然出声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也,能否让我见上一见?” 娄一竹也转过头来,等着书童答话,若是那位公子辞退的,他们得弄清缘由,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原身芸熹向来贪玩享乐,让她去读书写字简直比登天还难,再加上其余的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关注上京城文人流派之人,他们不知道书童口中名冠上京的公子实属正常。 只见两个书童像是听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扬着声答道:“竟会有人不知公子是谁?来我们这明远书局的人大多是慕名前来,像几位客人这样的确实少见……” 说了半天倒是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呀,娄一竹无奈地抿了抿唇。 这时,从书局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知我林品宣名讳的人多了,你们不必惊讶,别败了客人的兴。” 面前的两个书童神色一紧,连忙朝对面行了个礼。 方才围成一堆抢着看林品宣诗作的人也沸腾了起来,连忙围了上去,一群平日里矜持的正经人如今却和贪婪的赌徒一般渴望着林品宣的指点。 娄一竹一行人也循声转过了身子。 林品宣穿着一身浅蓝过肩飞鱼服立在人群之间,他虽是礼貌地微笑着,手下推人的动作却毫不犹豫,气势逼人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手中不疾不徐地摇着一把折扇,隐约可见扇面上题着的两个字——风雅。 娄一竹见状嘴角抽了抽,她实在是没见过比林品宣更爱装的人了。 林品宣的目光落在了娄一竹身上,他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一瞬,随后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 “林某还道是谁一大清早就要来见我,原来是芸熹郡主,是林某怠慢了。”林品宣将郡主两个字放在嘴中翻滚了一番,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 毫不夸张地说,娄一竹在他的神情里看到了洋洋得意,一副你果然是对我有意,故意找机会接近我的样子。 书局里的人一听娄一竹是芸熹郡主,立马都安静了下来,方才那两个书童也半是惊讶地抬起了眉。 娄一竹深吸一口气,暗道查案要紧,她缓缓展开一个大方的笑,平静道:“先前在林公子书局里做工的李云被歹人杀害,藏尸于甄家脂粉铺门前的石貔貅内,不知公子是否知情?” 林品宣闻言顿了一下,他的下颚下垂,嘴唇放松,抬起眉毛长大眼睛地看了娄一竹一眼,迟疑道:“林某尚未听说此事。” 收起捕捉表情细节的目光,娄一竹暂且认为林品宣对这件事是惊讶的态度。 “那就劳烦林公子为我们提供一些讯息了。”娄一竹勾唇一笑,直勾勾地看向林品宣的双眼。 一旁的傅骞冷冷地看着林品宣,面具下的唇抿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林品宣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他停住了手里挥舞的折扇,翩翩有礼地抬了下手臂,指向那边的矮桌,示意他们去那边坐下来谈。 他的目光草草掠过娄一竹一行人,在蒙着面的芸竹脸上停滞了一瞬后就平静地移开了,之后再也未正眼看上过她一回。 “劳烦林公子介绍一下李云,他是何许人也,与您的书局又有什么渊源。”娄一竹缓缓坐下,摇了摇手中的杯盏。 林品宣坐在她的对面,他不疾不徐地品了口茶,才面露不屑地回答道:“本公子哪里知道这些?自然是他自个儿来我书局找的这份工。我见他衣衫褴褛煞是可怜才好心留下了他,哪里想到这人性格古怪不说,为人还下流,日日去纠缠青楼里的娼妓,只好让他收拾收拾走人了。” 林品宣说完嗤鼻一笑,上嘴唇微微抬起,眉毛下垂,还眯起了眼。 这是典型的厌恶神态,林品宣重名誉,厌恶李云坏他名声也不奇怪。 娄一竹暗暗思索着,提取到话中最有用的点:“青楼?他是去找的哪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是滴,俺又来求收藏了555 第49章 · 对面的林品宣怪异地挑了挑眉, 语气奇怪道:“芸熹郡主把我林某当成什么人了?烟花之地我何曾留意过?” 也是,林品宣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哪里看得上青楼里的姑娘,连郡主倒贴都不屑一顾, 唯独对芸竹是青睐有加。 娄一竹笑不及眼底,无意识地看了眼角落里的芸竹:“李云是多久来的明远书局?” 林品宣的眼睛转向了右下角, 右肩微耸了一下:“记不清了, 大概五月前吧。” 眼珠向右是在思考谎言,耸肩是对自己的话不自信,他在撒谎。娄一竹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随后佯装自然地点了点头。 她措好言辞, 又继续问了几句, 从林品宣口中得知这个李满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家世, 是保证自己是上京人,在书局做事的几个月里和其他人相处的也不好, 根本没有朋友,每日散工后都会去青楼寻欢作乐。 几个人连番追问,林品宣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了起来,见问的差不多了, 娄一竹也不愿在此地久留,拍了拍身子起身欲走:“打扰林公子了,我们这就离开。” 哪知刚迈出脚, 就听见林品宣悠悠地说道:“听闻郡主这几月来连帮衙门侦破两起大案,先前是林某眼拙, 不识芸熹聪慧, 是这破案之事终是上不得台面, 不若就此作罢,今日同林某去小酌一杯。” -- 第75页 林品宣的脸上还挂着翩翩公子的笑, 他挥了挥折扇,面含笑意地看着娄一竹,似乎已经势在必得,就等着娄一竹欣喜地答应了。 林品宣的暗示哪里有人听不出来,一行人闻言各有各的想法,角落里的芸竹眼底暗了暗,终是什么都没说。 正当娄一竹想要反呛回去时,傅骞冷若寒冰地对林品宣说道:“郡主要做什么,你还没资格插手。” 就在傅骞说话的那一瞬,林品宣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向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朝他压来,心脏猛跳,他按着发凉的指尖怒视着眼前这位蒙面男子。 娄一竹偷瞄了眼傅骞的脸,见傅骞面色宁静,看不出半点情绪,她压下微扬的唇,心情莫名愉悦:“多谢林公子的好意,芸熹还是先走一步了。” 听到娄一竹的拒绝,林品宣渐渐抚平了脸上的笑意,他的目光微冷,暗道娄一竹不识抬举,欲擒故纵的把戏过火了就没趣了。 他沉下了嗓音,仍维持着自己的礼数:“既然如此,林某再纠缠下去就不合适了,小元,送客。” 名叫小元的书童闻声立马走了过来,弯腰恭请娄一竹他们离开。 娄一竹颔首行了个礼后就跟着他们朝门外走了,出去的时候街上比之前热闹了一倍,此时多数店铺都已开张,热闹非凡。 临走前,娄一竹出声拦住了书童,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个李云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书局?” 前面的芸竹闻声突然停下了脚步。 书童转了转眼珠子陷入了回忆,他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五月前吧。” 和林品宣说的时间是一致的,况且神色也不似做伪,既然如此,当时林品宣为何是撒谎的动作呢? 娄一竹暗暗寻思了一番,最后挥挥手让书童回去了,几个人又相继上马车,朝林品宣说的青楼去了。 上京城有五六家青楼,有的以美若天仙的花魁闻名,有的以婉转动听的歌妓招客,娄一竹此次前往的红鸾阁则是以曼妙身姿的舞妓在上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他们到的时候红鸾阁的门外可谓是冷冷清清,时不时有个醉鬼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上还挂着餍足的笑容,念叨着“好,好!” 几乎没有人一大早就来红鸾阁的,他们一行人迎着路人怪异的眼光径直朝里面走去,在柜台前昏昏欲睡的老鸨在见到他们后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的目光在几人人身上扫了一遍,踌躇地问了一句:“几位客人今日来我们红鸾阁,是为了何事?” 娄一竹没有说话,等着魏敛之芸竹二人上去解释:“我们是衙门捕头,奉命追查昨夜的命案,我们此刻是来找人。” 那老鸨一听见捕头二字脸色立马白了下来,原本精致的妆容裂出了几条裂缝,她讪笑着,快步从柜台里走出来,在他们身前停下:“哎呦,昨夜甄家发生的那事儿妾身听客人说了!真是骇人哟,害的我夜里都睡不安稳……是大人为何追查到我们这小店里来?” 老鸨看上去很紧张,手里的手绢已被她不知不觉地搅在一起。 娄一竹突然展眉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阿娘你不必惊慌,听闻死者李云常常来你家的红鸾阁,我们是按照惯例来问几句罢了。” 娄一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喝了一杯热气正好的香茶,老鸨竟无端平静了不少,她用手绢擦了擦额上发凉的汗,明白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李云吧,那个貌似外邦人的男子,先前在明远书局做书童。”娄一竹见状开始发问,见老鸨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他日日都来你们这,找的是不同的姑娘,还是同一位呢?” 老鸨想了一想,干脆转身从柜台里掏出了一本厚重的簿子,熟练地翻到某一页,递到了他们眼前。 上面记载了客人的名字以及招待客人姑娘的代号,其他几个常见的客人后面都跟着不同的姑娘名,唯有李云的,一直都是一个叫轻燕的姑娘。 娄一竹收回目光,过程中和芸竹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她挪开视线,语气平静地对老鸨说道:“麻烦阿娘叫一下这位轻燕姑娘。” 老鸨又翻了翻另外一本簿子,随后为难地开了口:“这……轻燕现在还在接客呢,马上下一位客人也要来了……” 旁边的魏敛之突然轻嗤了一声,见老鸨的脸色有些难看,娄一竹不赞同地睨了一眼魏敛之,叫他闭嘴。 “无碍,我们可以等轻燕姑娘出来,是要麻烦阿娘将我们安排在下位客人之前,银子的话,我们照价出。”娄一竹拍了拍愣着的小盈,小盈反应过来,从钱袋里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老鸨见状连忙破开了一个笑,她一边收起银子,一边招呼着旁边站着的姑娘们带他们去包房里休息。 一大股浓郁的香料冲进娄一竹的鼻子,下一刻好几个姑娘已经为围了上来,她们站在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朝魏敛之和傅骞伸出了手。 “别碰我,我自己去!”魏敛之避如蛇蝎地往芸竹身后躲了躲,刚要挽住他的姑娘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正当另一手要碰上傅骞时,娄一竹抢先拦住了她,反手一勾,倒挽住了那位姑娘的手臂,她轻巧地说:“走吧,他们不识趣,不如都来我身边,我最喜欢漂亮姑娘了。” 娄一竹这一调侃一下子缓和了生硬的气氛,几个姑娘都笑着围到娄一竹身边,一路上和她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来。 -- 第76页 从她们的口中,娄一竹知道了那个轻燕是红鸾阁的红人,相貌一绝不说,舞技也是超凡脱俗,她的价位是普通舞妓的两倍有余。 娄一竹一边和她们聊着,一边在走廊上走着,正当想问她们对李云这人有没有印象时,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就打开了,出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男人体型肥硕,正恋恋不舍地望着门内的人,他也不整理衣衫,顾着往屋里走,却不料被人堵在了门口。 “张公子,时候已经到了,恕奴家不能再陪您吃酒玩乐,你走罢。”屋里传来一道女声,声线细长夹着一丝媚意,但因被门挡着看不清女人的长相。 男人仍不离开,他撑着门框,死死地盯着门内的女人咬牙切齿道:“轻燕,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今日是晚了半柱香未走,你就这样赶我?你好冷的心。” 轻燕? 娄一竹停住了脚步,仔细听了起来。 里面的女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门内伸出一个团扇的柄,抵在了男人的胸前,随着男人的后退,女人慢慢走进了娄一竹的视野当中。 “张公子也是做生意的,哪里不知其中的道理,你往后延,后面的客人都得往后延,那我岂不是吃了亏?我轻燕不认人情,认银子。”女人身披绯红纱衣,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教人无端觉得燥热,她彻底踏出了房门,看都不再看那男人一眼,扭着腰肢径直朝楼梯走去。 在路过娄一竹一行人身边时,她好奇地看了眼他们,停下脚步问了一句:“哟,这是什么耍法,是奴家没见过世面了 ” 几个舞妓见她出来了,连忙走上前解释道:“这是轻燕姐你新来的客人,嬷嬷她把陈公子往后推了一位,正好姐姐你出来了,这几位客人就交给你了。” 她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纷纷低下头往后退下,留下娄一竹五人与轻燕沉默对视。 轻燕抬了抬眉,向后转过了身,懒懒道:“既然如此,还请客人随奴家来。” 第50章 · 轻燕走得很慢, 但步子却极为轻巧,衣纱随着她的扭动而颇有韵律地飘动着,明明是在走路, 却像是在随着筝音起舞。 她在门前停下,垂下眼帘微笑着请他们进屋里去。 屋里正中的一张圆桌只摆了三把椅子, 轻燕在屋里搜刮了一翻, 才勉强找齐了六把,她又从柜子里拿出杯子,替他们将茶水满上。 “几位客人应该是有事来找我的吧,”轻燕不疾不徐地斟着茶, 打趣了一番, “若不是为了正事而是……你们这么多人, 可要分开付钱才是。” 他们自然是听懂了轻燕话里的意味,魏敛之长了那么多年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 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娄一竹也有些尴尬:“轻燕姑娘莫说笑了,我们此次来找姑娘是为了昨日胭脂铺命案一事。” 轻燕闻言一愣,半颌上了眼帘,嘴角的笑意也无声无息地被抚平了:“原来是这样, 此事昨夜我就听方才的客人跟我讲了,那时他正路过呢。” 她斟着茶,像是走神了, 连茶水快从杯沿里漫出来都没发现。 娄一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观察轻燕的神情:“那姑娘也知晓死者是先前日日来找你的李云吧?” 轻燕手一顿, 一些茶水被洒在了桌上, 她连忙拿出手帕把桌子一擦, 又转身去扔掉手帕,她的声音从不远处由远及近:“是啊, 李云嘛,长相似外邦人的那位公子。” 她走到桌前,面对他们缓缓坐了下来。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件不痛不痒的事。 娄一竹扫了一眼桌下的景色,轻燕她将手藏在桌下,双脚也规正地合拢,是有所保留的提现。 她试探性地安慰了她一声:“毕竟是这么久的客人,以如此惨烈的状况死去,轻燕姑娘莫要伤怀便好。” 轻燕看着她,笑了一声,她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头发:“姑娘是不了解轻燕的为人,轻燕这人心如磐石,怎会为了个寻常客人就伤心的?” 她在掩饰,娄一竹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方才她分明从轻燕眼中捕捉到了感伤之色,现在她又在不停地拨弄头发,这是典型的撒谎特征之一。 娄一竹的眼里涌上了一丝怀疑,承认对长久光顾的客人之死感到悲伤又不是什么大事,轻燕为何要掩饰?除非她从一开始就像撇清和李云的关系。 “烦请姑娘说说对李云的了解吧。”娄一竹笑了笑,眼神锐利。 轻燕迟疑了一会儿,才语轻松地说道:“哪有什么了解啊,李云他一来就是喜欢先亲奴家,然后说什么他想奴家了之类的腻歪话,哦,他喜欢先解奴家的裤上的带子……” “好了,”几个人的脸色都很奇怪,未避免轻燕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娄一竹立马出声打断了她,“我问得不是这事儿,是姑娘你对他的为人和生活有什么了解。” 轻燕的视线在他们的脸上扫了一圈,突然咯咯的笑出声来:“几位一看就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好了不逗你们了。李云他就是个只谈风月不谈情的人,方才那个张公子你们见到了吧,很多客人都会像他一样对奴家纠缠不清,但李云就很爽快,来了也不磨磨唧唧,办完事就走,从不拖延。” 轻燕说着脸上倒涌上了几分惋惜之情:“这样爽快的客人,虽然什么首饰都不送,但奴家还是喜欢的,竟这样就没有了。” -- 第77页 娄一竹偷偷瞟了眼其他人,从他们的神色显然可以看出,他们和她一样,对轻燕的话是不信的。 轻燕口中的李云,和林品宣口中那个行为粗鄙言语下流的人完全不搭边啊。 娄一竹逐字逐句地加重了音调,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轻燕问道:“姑娘当真对李云一无所知?对衙门有所隐瞒的话,到时候查出些什么姑娘可脱不了干系了。” 轻燕闻言脸色突然一变,她咂了下嘴,语不耐地道:“说了不知就是不知,姑娘没来过我们这种地方,来的客人要做什么都心知肚明,哪有男人要跟你把酒谈心?” 像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轻燕缓和了下脸色,继续道:“客人可还有其它想问的,时辰还没到,若是没有的话,轻燕就为你们舞上一曲。” 娄一竹平静地看着她,心里琢磨起轻燕的反常的反应。 短短的一句话,她对他们的态度骤然改变,这是在掩藏自己的情绪?可是连涉嫌包庇的罪名都不能威胁到她,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娄一竹按下心中涌起的疑虑,侧头和芸竹对上了眼,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只见芸竹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无话可问了。 那边的轻燕还在一脸不耐地等待他们的答复,但他们是来调查案子的,时间紧迫,哪有工夫看她跳舞。 娄一竹见状,识趣地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听闻此言,轻燕像是松了口,她站起身来,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撩人的笑容,她推开房门,示意娄一竹跟她走,一行人也陆续起身,跟着娄一竹出了房门。 在长长的走廊上,他们接连撞见好几个男人从各个房里走出来,这些男人看见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就目光呆愣地追随着他们下楼。 见此情景,有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小声地交谈起来,他们半是惊讶半是好奇,红鸾阁这样的寻欢之地怎会来好几位女子,还是跟着两个男人一同前来? 最为令人费解的莫过于这些人还是轻燕姑娘的客人。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芸熹郡主,众人立刻哑声,陷入了沉静。 昨夜娄一竹在甄家脂粉铺的举止被许多百姓亲眼目睹,很容易就将娄一竹的身份认了出来。 娄一竹的身份一被揭晓,就开始有人窸窸窣窣地嘀咕起芸熹郡主的来意。 听闻郡主会参与石貔貅藏尸一案,难不成是这红鸾阁与命案扯上了关系,郡主才兴师动众地亲自前来? 娄一竹走在最前头,众人的谈话她倒是没听见,只是在走下一半的楼梯时,她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细小的惊呼。 紧接着,实木的台阶发出了一段短促地响声,魏敛之语着急地喊了一句:“阿竹!” 娄一竹还没反应过来,只隐约感觉到身后的傅骞一个转身,拦住了什么东西,东西实实地落在了他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着傅骞背对着她,芸竹的手正牢牢地环在傅骞的脖子上,一张脸赫然和娄一竹对上了,上面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惊慌。 傅骞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等芸竹站稳,一个退步就骤然挣脱掉了芸竹的手臂,转过身来迅速地瞥了一眼娄一竹的脸色。 芸竹在楼梯上踉跄了几步,扶住扶手后站稳了身子。 魏敛之哒哒地追了下来,连声追问着芸竹有没有受伤。 回忆起方才的事,芸竹露出的一双眼睛涌上了羞愧之意,她没有回应魏敛之,反而连忙对着傅骞的后背小声道歉,说自己一不留神踩空了,才撞到了傅骞的身上。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芸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更像是小声地呢喃。 傅骞并未出声,只是盯着娄一竹,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娄一竹看着傅骞的双眼,突然破开了一个笑,她语平和地说:“没什么好谢的,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能让阿竹姑娘就这样掉下去了才是。” 见芸竹微微地点了点头,娄一竹转过身去,让在默默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轻燕继续往下走。 还没等他们下到一楼,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声。 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指着老鸨的鼻子没好地责怪道:“原本我约的就是这个时辰,凭什么说延就延,耽误了我之后的事怎么办?对客人不守信,我看你这红鸾阁也开不长远……” 老鸨的脸色虽透着青黑,但还维持着热切的笑容,她有一句每一句地应和着男人,余光中瞥见他们从楼上下来,眼底才亮起了解脱的光亮。 “哎呦,客人消消,你瞧,轻燕这不就下来了吗!” 男人闻言果然消停了,顺着老鸨手指的方向,他转过身,正面迎上了娄一竹一行人。 娄一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的傅骞,这人不就是昨夜甄家脂粉铺的那个中年男子吗。 甄鸿的视线在娄一竹的脸上一扫后就停住不动了,他呆愣地杵在原地,嘴角向下拉,眼睛向下看,神情尴尬。 轻燕有眼色地喊了一声“甄公子”,便娉娉袅袅地走下台阶,摇着扇子朝甄鸿走去,她似嗔似怨地用扇面拍了拍甄鸿的肩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本以为甄鸿会满意,但他却仍低着头,手脚局促。 娄一竹走上前去,语轻快地打了个招呼:“甄老板,真是巧,没想到能在这遇上你。” -- 第78页 没想到娄一竹会这样直接,甄鸿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干笑了两声,摸了摸脖子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傅骞(面无表情):我不是我没有听我解释! 第51章 · 在这个地方撞上甄鸿, 里面的暧昧不言而喻。 尤其是这个时间点,他为什么要挑大早上来吃花酒? 娄一竹心里想着,笑着对甄鸿点点头, 甄鸿也缓缓朝她行了个礼。 一旁的老鸨心领神会地打量了她们一番,识趣地招呼娄一竹:“姑娘话已经问完了?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跟这位老板叙叙旧?” 听闻此言, 娄一竹还没说什么,甄鸿就脸色一白,连忙摆手道:“俺就是临时兴起来见见世面,就不耽误郡主了。” 方才轻燕姑娘见到他便脱口而出甄公子三字, 足以说明甄鸿绝不是头一回来这个红鸾阁。 想不到面相这般朴实的男子肚子里也藏着坏水儿。 轻燕摇着扇子的手也不动了, 她的神情僵硬,眉毛下敛,不敢正对上娄一竹的视线。 老鸨率先反应过来,她连忙从衣里掏出两锭银子, 一路小跑凑到娄一竹跟前,一边赔笑一边默默地将银子塞到了身旁小盈的手心里: “原来是郡主大驾光临,奴家有眼不识泰山, 怠慢了郡主,不知轻燕伺候的满不满意, 若是不满意, 郡主还想要轻燕做什么, 奴家这就去安排。” 堂堂芸熹郡主亲临红鸾阁,她还敢收郡主的银子, 带她见自家的姑娘,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上京城的人笑去了。 老鸨双目满含期冀,像是只要娄一竹开口,她立马就把轻燕送到她府上似的。 站在老鸨身后的轻燕脸上忽明忽暗,她垂下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娄一竹摆了摆手,身边已经陆陆续续围上了好一些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她向老鸨告辞,在路过甄鸿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他驾轻就熟地揽上了轻燕的腰。 彻底踏出红鸾阁大门时,魏敛之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在方才那妓子房中看到了一把匕首,见形状和尺寸都可能与李云的伤痕吻合,就放在摆茶具的抽屉里。” 娄一竹闻言脚步一顿,她侧身去看魏敛之,魏敛之一脸严肃,斜了一眼身后。 这个轻燕确实奇怪,无论娄一竹问她什么,要不就是说荤话打趣过去,要不就是闭口不言,死咬自己跟李云不熟。 若她真是清白的,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 娄一竹揉了揉眉间,目前的人物关系线到轻燕这里算是断了,轻燕这条线必须持续跟进,但现在更为要紧的是找到另外一条可发展的线。 “轻燕嘴很近,我们这些天得继续追查下去,接下来我们不如去石局问问,甄氏脂粉铺两具貔貅到底是什么流程。” 据她所知,上京城的石料砖料皆是石局所管,石局负责从四路八方运进各种石料,再加工分散到上京城中,甄家脂粉铺的石貔貅就是出自于石局工匠之手。 凶手要将尸体藏于貔貅之内,必定会经过石局这一环。 娄一竹询问一圈,见众人尚无异议,就命车夫朝石局驶去。 石局位于上京城边界之地,离出城门只有一柱香的车程,每日都会有新的一批石料被运进上京城。 石场很大,入目便是数不清的巨石,车马在石堆间的小路穿梭,硌在细小的砂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每过一段路,就能看见一队又一队的运石工扛着石头在路边走,他们的腰背佝偻,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豆大的汗珠挂在他们的下巴上,最终落到了光着的脚趾缝里。 娄一竹看不得这些,她将车帘一拉,不再去看车外的情况。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听见车夫的喊声,娄一竹掀开车帘,才发现他们的前方还有一辆马车,只是做工粗糙,被拦在了石料场前。 马车前站着好些个紫色劲装男子,他们手持佩剑,着装统一,在衣领一侧还纹着张家镖局的图纹。 前面的车上下来一对衣衫简朴的中年夫妇,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见领头的紫衣男子大声呵斥他们: “场内重地,闲人勿进,你们要是有事,就去街上的石局店面里登记。”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争执不过,遂上车转头而去。 本以为他们的车马也会被拦住,然而那领头的男子只是上下打量了车身一番,就绷着脸招手让他们进去了。 娄一竹坐回位置上,看了一眼身旁的傅骞。 “他们是张家镖局的人,七品身手,寻常人硬闯不了。”傅骞双手抱剑,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娄一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紫衣男子应该是石局去张家镖局雇来看守石料场的,按照傅骞的说法,若凶手真是在此处处理的尸体,那么除非他是七品以上的高手,不然就是有机会进入石料场的人。 娄一竹的脚刚碰上地面,就迎面走来了一个带着黄帽的男人,男人腹部隆起,富态尽显。 “不知诸位是哪方客人,要看何种石材啊?”黄帽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用目光打量着他们的穿着打扮。 他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娄一竹身上,眼底隐隐露出了光,朝她勾出一个大大的笑。 娄一竹上前一步,问:“你们这都怎么个买法,为何方才我前方的客人被你们的护卫赶了去?” -- 第79页 黄帽男人面上一顿,似笑非笑道:“石局有两种生意,一种是在街上店铺登记订石材,另一种则是来石材场亲自挑选,这种客人嘛,大多是像您这样的……” 男人说着,暗示性地抬了抬眉。 娄一竹转过头去示意魏敛之和芸竹二人,二人接过暗示,遂向前对黄帽男子说明了来意。 见着魏敛之手里拿的衙门令牌,黄帽男子脸色一僵,一改先前嬉皮笑脸的态度,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场里不可能有人会杀人。” 周围凿石的男丁都朝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娄一竹收回视线,对黄帽男子道:“你不管有无可能,只须告诉我甄家脂粉铺的两具石貔貅是你们哪一位工匠做的。” “往东走一里路就到了,他叫黄三,”黄帽男子的视线突然被她们身后的车马给吸引了去,“不过他两日前病了,不知今日来没来。” 见黄帽男子的心思早已不在他们身上,娄一竹就挥挥手让他走了,她看了眼后面,才发现石材场的生意当真是不错,她看见上京城好几家大店铺的车了。 雕工处也不小,周围就用简易的木栅栏围了一圈,各个角落都有人在石头上刻刻画画,专注至极,根本没几个人发现他们走了进来。 娄一竹一眼就看见了一具巨型石貔貅,就在院子的东南角,一群人围在它的周围吆喝着什么,她小跑着过去,发现石貔貅被分成了两半,各自被放在木车上,两方皆有人在后方推,在两半貔貅合而为一时,众人发出了一阵满意的欢呼。 两半貔貅的里面都是空的,衔接处像是抹了什么东西,当合在一起时,裂缝几乎小的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做的吗?娄一竹透过众人的缝隙打量着,抿了抿唇。 离娄一竹最近的一年轻男子最先发现了她,他的眼里先是闪过了一瞬惊艳,随即小心地在她脸上偷瞄,他嘴皮子不利索地问了她一句:“姑娘是来找人吗?” 娄一竹被他的声音一打岔,脱口而出问道:“你们为何不直接在巨石上雕刻,那样不简易许多?” 年轻男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解释道:“因为客人要的貔貅尺寸极大,若直接用现成的石头,先不说宽窄合适的石头难找,就单说重量,三十个人都不一定抬得起来,后来师父就想出了把里面雕空的法子。” 原来如此,娄一竹“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 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追了上来,娄一竹才想起找人的事,她看向年轻男子的双眼:“我想来找一个叫黄三的人,你可知他在哪?” 突然被娄一竹一看,年轻男子脸上一红,小声道:“他就是我师父,不过他身子不适,在屋里椅子上坐着歇息呢。” 娄一竹道了声谢,也不等年轻男子再说什么,就随着傅骞他们朝屋内走去。 屋内的陈设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到处都是乱石和石灰,一走进去娄一竹就没忍住味道呛了几声。 飞过来的石灰瞬间小了许多,娄一竹睁开眼,发现傅骞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前面。 他们朝里面走,终于在一片空旷中看到了一张木桌,再走一步,就见着了旁边椅子上躺着的老头。 老头半阖着眼,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憔悴,他在躺椅上来回摇晃着,听见声响,他无精打采地抬了下眼皮,朝娄一竹这边望了一眼。 “何事找我?”老头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眼神混浊。 “咳咳,这是什么鬼地方,”魏敛之扇了扇空气中的石灰,“老头,你做的石貔貅里面藏着死人,我们奉衙门之令来问问你。” 躺椅摇晃的咯吱声骤然停下了。 娄一竹看过去,发现老头从椅子上缓缓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混浊的眼珠子剧烈地一缩。 他哆嗦着嘴皮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傅骞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皇子的身份,所以他目前就只是个暗卫,他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详细的可见后文,差不多快写到了~ (路过的小可爱感兴趣的话能不能点个收藏呢,超级感谢!) 第52章 · 老头黄三话一说完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抖着手拿起木桌上的药,倒进了自己的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魏敛之一边在屋内四处游走将窗门打开, 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各个角落:“你给甄家脂粉铺做的石貔貅里藏着一具尸体,这几日你有无发现过异常?” 魏敛之的话像是被扔进了深水里, 周围一片寂静, 黄三一下子不说话了,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动不动的雕塑,和周围雕了一半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娄一竹好奇, 便轻着脚步走到黄三面前, 在看清楚他的脸后, 她才发现黄三有多么奇怪。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难看, 双目失神,嘴唇不自觉地微张,捏在杯子上的手指也泛起了白。 娄一竹朝着黄三目光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赫然摆着一具石貔貅, 石貔貅张着血盆大口,铜铃般的眼珠子似乎正阴森森地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会从那里朝她扑咬过来。 她吓了一跳, 连忙收回了视线,她上前一步挡住了黄三的视线, 清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黄三眼眸微动, 恢复了清明, 他颤颤巍巍地撑着椅子站起身,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后越过她朝那边的石貔貅走去。 -- 第80页 娄一竹诧异地看了眼对面的傅骞, 傅骞下巴微抬,让她去看黄三。 她转身看去,只见黄三走到石貔貅前就停住了,这具石貔貅并不大,头部正好位于黄三的头顶,貔貅前摆着一个木凳,黄三一脚踩了上去,目光和石貔貅齐平。 他抬起手,那只手上布满了如枯木一般布满了褶皱,但每一根指头上都覆着厚厚的茧,指缝里都是白色的石灰残余。 他好像不愿看见石貔貅的双目,将手盖在那两颗凸愣的眼珠子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黄三的嗓音透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垂下眼睛,不停地嘀咕着。 娄一竹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团团朝他围了上去。 “老头儿,你中邪啦?”魏敛之走上前去,在黄三的眼前挥了挥手,“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我们事情多着呢。” 黄三神色一凝,猛地掀开了眼皮,他混浊的双眼瞪着魏敛之,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黄某于两三日前突染上结代脉,心口老是突然一紧,喘不过气来……” 黄三说着气息突然断了,他放下石貔貅上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后,他才恢复了吐息。 “这病来得奇怪,黄某遂去看了医,医馆的几位医师都说看不出源头,只给我开了几副药喝着,”黄三说着咂了咂嘴,抬起手在魏敛之肩头上拍了几下,继续道,“回来的路上,突然有个算命的拦住我,说我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邪气入体。” 见黄三的话头越来越偏,魏敛之急忙打住,叫他不要扯这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之谈。 但黄三却急了眼,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娄一竹见状出声安慰了他几句,转身将桌子上未喝完的药递到了黄三的手中。 黄三感谢地看了她一眼,等咳嗽平复下来后,情绪也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 “起初黄某也不信,直到你们这群人今日找上门来,跟我说那石貔貅里有死人……”他说着皱起了眉头,上唇微抬,面露后怕之色,他缓缓将脸转向了石貔貅的方向,眼珠子在它的脸上打转。 “你们不知,黄某素来有个习惯,就是在每具石雕完工后会像这样仔仔细细复审一番,看看雕得是否入神,”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手放在石貔貅眼睛上后就不动了。 “两日前的夜里,我就是这样看着那具替甄家脂粉铺刻的貔貅,那具貔貅刻得很好,模样,手法,神韵都是我的杰出之作……不过当我对上那双眼珠子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跳的厉害,我看的越久,胸口愈发不安。”黄三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在了胸前,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下看来,那算命的说的是准的。” 一阵凉风突然从大开的窗外吹了进来,撩动了娄一竹额前的碎发,她看见黄三的身子抖了一抖,抬起头来走下了凳子。 尸体一定是在石貔貅合上之前被人放进去的,所以黄三当日所检查的貔貅里定然藏着死人。 娄一竹代入了一下自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兴奋的呼喊声,门口的地面上先是蹿进来一道人影,随后一只脚踏入了门槛。 “师父,肆拾玖号貔貅已经做好了,您要来看看吗?”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和娄一竹交谈的年轻男子,看见屋里还有这么多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娄一竹听见年轻男子的话,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道光,她连忙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看着黄三:“甄家脂粉铺的石貔貅是由谁来粘合的?” 依石貔貅的制作流程来看,只有最后一个环节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藏进去。 黄三闻言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向年轻男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最后的流程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做师傅的亲自动手,平日里他都是交给自己的一帮下手去做的。 年轻男子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眼珠转向了左下方,开始回忆起来,然而到最后他也没想起来,只好摇摇头解释道: “那具貔貅是四日前的夜里完工的,当时就差最后一步粘合,大家都商量着去饭馆吃酒,就吵吵闹闹地一同离开了。次日一大早我来的时候,石貔貅已经合上了,那时我以为是他们哪个人做的,就没记在心上。” 年轻男子见黄三的神色不善,估摸着是在责怪他这个做徒弟的不长心眼,他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连忙跑到门口把众人都叫了进来。 屋里的一众石工皆为男子,其中青壮年居多,他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在你打我闹地小声说笑着。 年轻男子严肃地低咳了一声,将方才娄一竹问得话一封不动地重复问了一遍。 话音一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说以为是其他几个人做的,其他几个人又说是那个人做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竟然争执了起来。 娄一竹被眼前的局面绕得脑瓜子疼,身后的小盈见她皱起了眉头,大着嗓子吼了一声,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娄一竹清了清嗓子,尝试捋清时间线:“你们确保当时是所有人一起走的,并且走之前石貔貅还未合上是吗?” 一排的人相互看了看,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是谁第一个来的?” 一群人打望了一番,看向了同一方向,一个蓝衣青年踌躇地举起了手。 -- 第81页 “你来的时候,石貔貅可曾合上?”娄一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蓝衣青年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当时我头一个到,还以为自己得一个人去把它合上,结果一看已经合好了!我还当是谁顺手帮我做了呢。” 蓝衣青年说起那日之事是脸上扬起了欣喜的笑,看样子不似做伪。 那么目前暂且可以把时间范围缩到那一个晚上。 方才她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这个雕工处任何防盗措施都没有,只要是在石料场里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出,毕竟里面都是些石头,没有必要防着谁。 可是石料场里那么多工人,还时不时进来形形色色挑选石料的客人,查起来与大海捞针无异。 这边娄一竹在沉思,那边芸竹他们已经开始一个一个盘问了。 余光瞥见傅骞在她身旁站立,她侧头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傅骞抬起眼皮掠了一眼门外:“大海捞针,劳神伤力。” 确实是如此。娄一竹抿了抿唇,有些头疼地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等他们大概问了个便,在石料场门口集合时,外面差不多已经快要天黑了。 得到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关键信息,除了从张家镖局的镖师口中得知那晚有四家客人进过石料场。 和魏敛之芸竹二人道别后,娄一竹带着另外两人上了回王府的车马。 太阳西沉,最后一丝余晖隐入了如墨般的黑幕里,外边彻底暗了下来,但街边亮起的灯火却灿如白昼。 随着车厢前行,溢进来的光亮在傅骞的脸上打下一道忽隐忽现的光影,衬得面具下的半张脸精致地不似凡人。 娄一竹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傅骞帅的不像话。 “郡主——”傅骞的嗓音如同醇厚的酒酿,一不留神就能让她溺进去。 听见傅骞的声音,娄一竹一个回神,还以为自己又被抓包了,向他投去一个佯装自然的眼神。 “你可愿随属下走一趟?” 傅骞缓缓勾起唇,一双狭长的眼近乎温柔地看着她,令她移不开眼。 “去哪?”她轻声问道。 “红鸾阁。”傅骞坐直了身。 几乎没有思考,娄一竹很快地应了下来,在傅骞走出车厢后就跟了上去。 傅骞轻车驾熟地抓住她的手腕,霎时,两人化作了两道黑影朝红鸾阁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独自留在车内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盈:……谁还记得我? 第53章 · 相比于今早的冷清, 入夜后的红鸾阁在一片歌舞笙箫中显得格外热闹,楼阁上挂满了红灯笼,照在随风飘荡的红纱帐上, 吹得气氛都暧昧了起来。 丝丝缕缕地筝音从里面溢出,门口站着八九个姑娘正娇声拦截路过的男人, 她们把手绢往男人身上一甩, 男人就像被迷了魂似的,脚步虚晃着跟着她们进了楼里。 打头阵的姑娘身着一身半透不透的紫色纱衣,随着筝音起了舞,腰肢晃动, 让本就不贴身的纱衣更往下掉了几分。 门口的男人吹着哨, 大声吆喝着再来一曲。 娄一竹和傅骞二人立在人群之外的一颗巨树下, 外面虽热闹,却没什么人能注意到他们。 她踮起脚打量了一番, 随即啧啧地对着傅骞小声赞美起来。 “这些姑娘真是漂亮,舞也跳得极好。” 感觉到傅骞应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娄一竹转过脸去看他,发现傅骞虽直视着前方, 但眼里却无半点波澜,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娄一竹突然想起今早在红鸾阁相比魏敛之的手足无措,傅骞的反应显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这不太对呀, 傅骞这么腼腆的性子怎么也不是这种反应。 “你从前来过吗?”娄一竹好奇地看着他。 傅骞的视线偏了一点,对上娄一竹的眼睛, 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来过。” 像是发现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太对, 傅骞顿了几秒, 又快速地接了一句:“来替主子办事。” 娄一竹突然玩味地勾起了一个笑容,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踮脚凑近傅骞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弯起了眼:“那…你在里面也有姑娘陪你咯?” 两人本来就挨得近,娄一竹这一踮脚,两人的鼻尖近的都快要挨上了。 傅骞屏住了呼吸,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语调生硬地解释道:“没有,她们都怕我。” 娄一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又甜又媚,她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傅骞的眉眼,听着他的话,她的目光缓缓下移,瞳孔里映照出傅骞微红的薄唇。 “这样呀——” 一阵晚风刮了过来,吹得他们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把外界的声音都给掩盖掉了。 娄一竹听着自己不正常的心律,怎么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她感觉傅骞离她更近了? 在快要溺进去的最后一刻,娄一竹硬生生地将自己拽了出来,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红鸾阁门口。 傅骞愣了一下,缓缓站直了身,眼神飘过娄一竹的脸,也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舞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完了,她们站在门前,笑着迎客人进去。 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去红鸾阁蹲守轻燕。 -- 第82页 轻燕今早明显是撒了谎,她声称自己从不打听客人的生活,对李云一无所知,然而她却清晰地知道今早被她赶出来的张公子是生意人,况且,就算是陌生人相处久了也不会一无所知。 既然她不愿意亲口说出来,那他们就亲自去扒出来。 娄一竹想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一女子进青楼本就稀奇,再加之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们认了出来,现在回王府乔装打扮也太折腾了。 “傅骞,你进去探探情况,我在外面等你。”娄一竹转回头,抬脸对他说。 傅骞的眼里还残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掀了掀眼皮,低着嗓子应了一声。 娄一竹上下扫着傅骞的脸,仔细确认过他的面具戴好了,不会露出他那张勾人的俊脸后,才让傅骞进了红鸾阁,她独自站在树下,看着傅骞修长冷肃的背影融入了那一片暖红香气之中。 她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倚在了树干上。 怎么办,她觉得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傅骞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让她心砰砰跳,可是傅骞是这本小说世界里的男主啊。 想起芸竹几次三番和傅骞的接触,娄一竹不免有些心梗,先不说她不知道傅骞对她是什么态度,男女主这么明晃晃的感情线摆在这,她一个炮灰女配怎么插足的进去。 娄一竹双眼放空望着前方,眼里盖上了一层迷茫。 本以为傅骞这一进去最起码也要半个时辰,哪里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轻燕姑娘今夜不迎客。”傅骞走近的一瞬,一股浓郁的香粉味涌了上来,“说是身子不爽,明日再接。” 娄一竹闻言抬了抬眉,疑惑地望了眼红鸾阁的招牌:“怎么这么巧?”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红鸾阁门前已经走出了好些个男子了,姑娘在后面笑着拦他们,他们却没什么好脸色,嘴里念叨着轻燕不出来没意思,还是回家算了。 娄一竹勾起唇颔了颔首:“身子不爽…你信吗?” 傅骞不语,只是用目光指引娄一竹看向三楼的一处亮光的窗户:“今早留意过,那是轻燕的房。” 傅骞话里的意思娄一竹哪能听不明白,她果断地将手凑到他的腰前,等傅骞看过来的时候,朝三楼努了努嘴。 风在耳边停下了呼啸,她一手抓住窗外的檐角,堪堪稳住了身子。 幸好此处被一杨柳给遮住了,要不然楼下的行人见了他们定会吓一跳。 窗户是紧闭的,里面昏黄的灯火透过窗纸映在了娄一竹的脸上。 尽管看不见里面的情境,但娄一竹却十分肯定轻燕在里面跳舞。 空幽地歌声从屋里面传到娄一竹二人的耳里,窗纸上还摇曳着女人舞动的影子。 娄一竹悄无声息地在窗纸上破了一个洞,看了眼傅骞,傅骞轻盈地贴在墙上,没有要看的意思,娄一竹就自己把眼睛对准了破洞。 屋里的灯火太过昏暗了,烛台上的一圈红烛只被轻燕潦草地点了零星几个,摆设还是同今早见的别无二致,只是地上撒了一张又一张的宣纸,娄一竹眼睛都快看疼了,才根据宣纸上文字的排列隐隐约约看出写的是诗词。 轻燕应该是喝醉了,桌上倒着一壶空了的酒,她光着脚,脚步凌乱地在纸上舞动。 转腕,颔首,踮脚,勾腿……轻燕真的就像一只秋燕,在水上轻盈,忘我的舞动。 她一边跳着,嘴里一边还唱着曲儿,娄一竹看呆了,情不自禁地沉浸了去。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这词像是专门为她而写。 轻燕唱完最后二字时,骤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娄一竹一恍神,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朝轻燕的脸上看去。 哪知这一看,她的胸口就像是被打了一下,酸的厉害。 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神情,悲凉的,无望的,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惊不起她眼里的波澜。 轻燕软软地倒在了满地的宣纸上,她双目迷离,随手捡起了其中一张,看着看着,她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随后想起什么,又放了下去。 娄一竹一直看着轻燕的目光慢慢黯下来,直到毫无波澜。 就像着了魔似的,娄一竹根本没意识到她看了轻燕有多久,直到傅骞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下雨了。” 几丝冰凉的雨顺着风刮在了娄一竹的侧脸,凉的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移开洞口,转头朝外面看去,雨下得很急,看起来下了好一会儿了,街上的人都散了个干净,只剩下零星几个没来得及收摊的小商贩。 娄一竹意识到了什么,对上傅骞的眼:“我们似乎没有伞。” 作者有话要说: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 第54章 · 正当娄一竹想问他他们是不是得淋着回王府时, 一道响彻云霄的雷就劈开了黑幕,把她的脸照的通亮。 随之而下的是愈发磅礴的雨,娄一竹听见红鸾阁里的客人都骚动了起来, 一片埋怨叫衰之声。 窗户里的人影动了,娄一竹眼皮一跳, 心中涌上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窗纸上的人影越来越近,看样子是想开窗看看雨势。 -- 第83页 在窗户发出响声的那一刻,傅骞抓着她从楼阁处一跃而下, 藏进了杨柳之中。 轻燕的脸从窗户里冒了出来, 她伸出手, 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手心上,眉眼茫然。 见轻燕走神, 娄一竹对傅骞做了个口型,傅骞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下一刻,娄一竹感受到腰间传来一股温热, 柔柔地,带着她从树上飞入了黑暗。 几乎一触地,傅骞的手就从她腰上撤回了, 黑暗里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短促地沉声道:“若只碰手不便借力。” 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二人的身上, 虽知道傅骞现在肯定在偷偷脸红, 但娄一竹根本来不及打趣他, 她一把抓住傅骞低垂的手,往最近的避雨地跑去了。 明明只有短短的几米, 待他们躲在房檐之下时身上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娄一竹的手还无意识地牵着傅骞,她半恼地看着瓢泼的雨,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估摸着只有去哪家店里买把油纸伞撑着回王府。 她小声地埋怨了几句:“王府离这少说也有一柱香的脚程,这样回去身上衣物都湿了,我们今儿个有些倒霉……” 娄一竹话音落了半天也没等到傅骞的反应,她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傅骞整个人都紧绷着,像一只全身绷紧的黑猫。 他先是下意识地对上了娄一竹的眼,随后眼神像是被烫了一下,开始飘忽地在她身上胡乱扫动,似乎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奈何娄一竹只及他的肩膀,无论怎么看都躲不过,最后只有局促地落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娄一竹顺着他看了眼自己身上,这才发现她的衣裳已经湿答答地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了一条隐秘的线条。 意识到这一点后,娄一竹的双颊有点发热,她感受着手下的温热,一时间不知是放下还是就这样牵着。 两人沉默无言了好一会儿,最终被一驾飞驰而过的马车打破了局面。 那马车像是赶命似的,一骨碌地碾过地上的雨洼,溅起一片水,在泥水就要溅到她身上时,傅骞一个侧身,将她护进了怀里。 看见傅骞身上的泥渍,娄一竹满含怒气的瞪了眼前方的车尾,发现那架马车正朝着红鸾阁的方向遥遥而去,黑夜里光线昏暗,但她还是看见了车前飘荡的图纹。 那是林品宣林家的图纹。 娄一竹愣了一秒,随即满腹疑惑地皱起了眉。 里面坐着的莫非是林品宣?他不是自称自己洁身自好从不去烟花之地吗? 傅骞显然也看见了马车上的图纹,冷冽的眼在知晓马车里坐的人是谁后暗了一瞬,又见娄一竹的目光迟迟未从马车上移下来,他语气微冷开口问道:“回府吗?” 娄一竹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的味道,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朝傅骞点点头。 她让傅骞在原处等她一会儿,自己跑进了一家还开着张的铺子,买了一把油纸伞后回来了。 因为下着大雨,让傅骞用轻功带她回去不现实,两人只好撑伞走回去。 傅骞从她手里接过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在伞柄上一转,伞就撑开了。 娄一竹自觉地站了进去,两人并排走上了回王府的路。 一路上两人安静的可怕,但娄一竹却觉得这路要是再长些就好了,傅骞身上的松木冷香有一阵没一阵的飘进她的鼻间,烧的她心脏咚咚地跳着。 走了半天娄一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怎么淋到雨,她抬头看了一眼伞面,才发现因为两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傅骞又只顾着给她撑伞,整个人大半边都在伞外面。 几乎在她抬头的同时,傅骞握着伞柄的手紧了一下。 下一刻,娄一竹就紧紧贴在了他的身边,她举起手握在了傅骞手之上的伞柄处,用力往傅骞那边推了一大段距离。 “你这么笨做什么,不知道跟我靠近一些吗?”娄一竹笑眼盈盈地抬起头看他,软软地骂了他一句。 傅骞眼神微晃,抿了抿微红的薄唇。 两人紧挨着走了许久,一直未曾出声的傅骞忽然冷不丁地开了口:“郡主似乎变了不少。” 娄一竹脚步一顿,随即又佯装自然地继续走着:“何以见得?” 傅骞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从前,郡主应是不喜属下的。” 捕捉到傅骞话里一闪即逝的落寞之意,娄一竹才慢慢想起来从前的芸熹是怎么对傅骞的。 在傅骞奉命跟着她的时候对他冷语相向;在傅骞因为她受罚时暗自窃喜;甚至在傅骞因救她性命在眉骨上留下疤痕时也毫无波澜…… 娄一竹自己代入傅骞,都要讨厌死这个老板千金了。 她停下脚步,面向傅骞转过身来,她直勾勾地看着傅骞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从前是芸熹任性,傅骞,我很喜欢你,你很好。” 傅骞的大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除了绷紧的下巴,她只能看见他骤然一缩的瞳孔。 傅骞生硬地摇了摇头,不再直视她的眼睛。 娄一竹转过身去,两人继续走了起来,约莫走了一刻钟不到,他们就远远地看见了王府的影子。 娄一竹心里落寞了一下,故意放缓了脚步,但还是马上就要走到王府门前了。 她小声地吐了口气,就感觉到傅骞的身子突然警戒了起来,他将伞柄往她手里一塞,短促地道:“有贼。” -- 第84页 还没等娄一竹反应过来,傅骞就凌然一跃窜进了夜幕之中。 娄一竹的目光捕捉到他前方的黑影,眉眼间也渐渐凝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她的心头。 “哐啷—”一声,天上又劈下一道闪电,娄一竹心里一震,紧握着伞匆匆跑进了王府。 雨一直在下,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 娄一竹换好干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原处书架上摆着的小泥人。 “小姐,傅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了,不然您先睡了吧?” 小盈拿着一件外衣走到她的身边,将衣服盖在了她的肩头。 小姐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也不干点别的事,老是盯着那个泥人走神。 “傅大人武艺无人能及,小姐安心睡吧。” 小盈话说完了许久也没见娄一竹应声,只好叹口气陪在她身边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虚弱的脚步声。 娄一竹神色一凝,连忙冲出了门外——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直面朝她扑来,傅骞脚步虚晃地走到她面前,身上的衣服已经烂的差不多了,全身都是血,一时间竟看不出伤口到底在哪。 鲜红的血跟雨水混在了一起,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 娄一竹已经被吓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傅骞,傅骞双目迷离地对她扯了扯嘴角,随后脑袋一沉重重地埋进了她的颈间。 娄一竹环住傅骞的脖颈,稳住他虚浮的身子,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傅骞后颈处的衣物早已烂的不成样子。 就在那一团血红之间,她清楚地看见了一朵绽放的红莲纹身。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哼哼,真当我是不小心只买了一把伞? (ps.傅骞对芸熹原身没有任何感情。) 第55章 · 跟出来的小盈见此情景惊呼了一声, 她连忙帮衬着娄一竹,把傅骞驾到了屋里去。 两人把傅骞平放在床上,湿泞的血水很快就将床褥染上了一大片红, 傅骞身上独有的苦中掺甜的沉香血气一阵又一阵的涌入娄一竹的鼻间。 傅骞低吟了一声,双眸紧闭, 嘴唇煞白。 娄一竹伏在床边, 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身下的床褥,白皙的手背上骨节都凸了出来:“小盈,快去将王府里所有大夫都叫过来,快!” 小盈被傅骞的模样吓愣住了, 听见娄一竹的叫声才猛然晃过神来, 她连忙点头, 转身冲进了雨里。 傅骞脸上面具已经歪了,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见傅骞面露不适,娄一竹伸手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此刻傅骞的脸上只有那一块是干净的,其它地方要么是泥水要么就是干涸的血。 傅骞半敛着眼皮,全程沉默不言地看着她颤着手将自己的面具取下。 他张了张泛白的唇, 平静道:“属下并无大碍,郡主不必如此。” 要不是傅骞的身子一直在细微地发抖,娄一竹还真信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的手一顿, 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深吸了口气, 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最后就把目光一直放在傅骞的脸上不动了。 傅骞的脸色很不好, 深邃的眉眼间弥漫着麻木的意味,他下巴紧绷着, 喉结干涩地上下滚动。 只有他的眼神是活的,知道娄一竹在看他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躲闪。 娄一竹跑去给他倒了杯热茶,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抵在了他的唇边。 傅骞好像有些抗拒,一直没有动作,他掀了下眼皮看向娄一竹,抿唇执拗道:“郡主是主子,不必亲自伺候属下……” 娄一竹不喜欢听傅骞这样讲话,干脆直接上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热茶喂进了他的嘴里:“喝了。” 等傅骞轻咳了两下,才看着她的眼睛木讷地喝了下去。 一盏茶入口,傅骞的唇色才逐渐有了血色,娄一竹又摸了摸他的手,发现冷的厉害,但她不敢给他捂上被子,怕不小心扯到他的伤口。 傅骞的手不自在地动了一动。 她起身将屋里的门窗都合上,随后回到床边蹲下,将自己因为紧张而发烫的手,轻轻地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感触到手心下的凉意,娄一竹轻着声安慰道。 傅骞一怔,目光涣散地看向她的手腕,眼里暗涌起不知名的情绪:“是先前闯进王府的那个人,至少是一品宗师水平,当时我想摘下他的面具,他对我出了手。”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傅骞缓慢地敛下了眼皮,掩过眼底的一抹冷意。 娄一竹瞳孔一缩,心里悄无声息地涌起了惊涛骇浪,一品宗师,能随意将傅骞伤成这样的人多次闯入安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安王进京面圣,府中正是守卫最弱之时,小说里的芸熹正是惨死于无声之中,若是这个时候对她动手,确实是最合理的。 她一直在找寻的幕后凶手,会跟这个一品宗师有关系吗……如果是,她现在要怎么做? 想着想着娄一竹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致命危险正在朝她靠近时响起的警报,她除了害怕外连那影子的尾巴都捉不住。 “小姐,大夫都来了——” 小盈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从院子快速朝屋内逼近,伴随着一阵匆乱嘈杂的脚步声。 -- 第85页 几乎全王府的大夫都站到了娄一竹面前,有好几个的里衣都翻在外面,头发也凌乱的贴在脸上,明显是被小盈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本以为是芸熹郡主出了事,他们连鞋子都不敢穿好就巴巴地跑过来了,生怕因为他们晚了一步让郡主陷入危机,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可是芸熹郡主如今却毫发无损地蹲在床边,床上还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见他们迟迟不上来,娄一竹站起身,冷声道:“还愣着做甚?他要是有什么闪失,本郡主拿你们试问。” 大夫们心下一跳,下一刻就团团围在了床边,见状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才对着傅骞身上的伤窃窃私语了起来。 傅骞的眼睛飘过娄一竹,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这皮肉都快粘在衣服上了,得把衣服脱了才行。”大夫暗示性地看了眼娄一竹。 哪知娄一竹无动于衷地撇了他一眼,叫他动作轻些。 殊不知这一举动在几个大夫的眼里掀起了多大的骇浪,早就听闻芸熹郡主曾深夜前往六司找一暗卫幽会,本以为只是谣言,今日看来郡主对此暗卫果然不寻常。 他们将所想都压在肚子里,一声不吭地替傅骞卸下破烂的衣物。 娄一竹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用烧过的刀割下傅骞身上发炎腐烂的皮肉。 他身上全是被剑意划破的口子,最深的一处刀口几乎伤可见骨,在新的伤痕周围,还依稀可见陈年旧痕。 大夫手里的刀几乎就在他骨上刮划,而傅骞全程除了抿紧的唇外再无半点反应,像是没有痛觉的木偶,麻木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她心里也清楚暗卫这个职位会受到什么样的残酷折磨,只是现在亲眼见着了其中的冰山一角,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心悸。 目光勾勒着傅骞的轮廓,娄一竹突然伸出手,轻柔地挡在了傅骞的眼前。 “不许你看。” 手心被傅骞的睫毛扫了一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痒意,傅骞没有说话。 大夫偷偷地瞄了他们一眼,结束了手下的动作:“禀告郡主,公子的皮肉伤已然缝好,只是习武之人所受内伤我们寻常大夫无法医治,也看不出伤有多重,只能让公子自行调理了。” 娄一竹本想再问几句,但傅骞已然点了头,他扯过被褥挡住自己的身子:“我明白,多谢。” 从习武起傅骞就再没看过大夫,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不想说出来罢了。 他的伤本身不在于皮肉,那宗师出手不留余地,若不是他最后莫名停了手,他恐怕当真会死于当场。 娄一竹告别完大夫,仔细记下用药细则后才走回到傅骞身边。 她指了指湿了一大半的床铺,理所当然地对他道:“这床不能睡了,我跟你一同去你屋里,今晚我要守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没想到吧,今天本郡主拿了男主剧本。 第56章 · 男女有别不说, 两人还是主仆关系,傅骞自然不可能答应娄一竹。 他红着脸,短促地拒绝了她:“郡主莫要说笑!” 最后还是娄一竹让了步, 她叹了口气,让他独自歇在自己房里, 自己则去小盈房里睡。 小盈是芸熹的贴身丫鬟, 自己独睡一屋,其他守夜的丫鬟都被她赶去睡了,倒也不会惊扰他人。 娄一竹坐在小盈的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自己的发尾若有所思。 一是在想走之前傅骞不对劲的脸色, 二是在思虑一品宗师夜闯王府的目的。 他既然能将傅骞伤成这样, 为何还留他一条性命?说不定他并不是什么嗜血之徒, 也不是来杀芸熹,可能另有原因? 小盈捧着一床新的棉被轻放在床榻之上, 替她理了理被角:“今夜小姐这番举措,明日府里的流言蜚语估计要满天飞了。” “让她们说去罢,干我何事。”娄一竹抬了抬眸,往身边拍了拍, 示意小盈睡上来。 小盈长叹了口气,她虽知晓小姐对傅骞颇为上心,但也不想小姐在尚待闺中之时受清誉纷扰, 傻子都明白,一个郡主, 一个暗卫, 小姐不可能会和傅骞修成正果。 如今王爷还未回府, 表面瞧着倒是风平浪静,一旦王爷知晓, 那王府里必然是一阵惊涛骇浪,她甚至不敢预想今后会发生什么。 娄一竹不知道小盈在想些什么,见她躺上来后就将床边的烛火熄了一大半,徒留两支白烛幽幽地发着微弱火光。 身边的小盈已经辗转睡去,娄一竹却迟迟难以入眠,她在床上翻滚了多次,想着明日还得继续追查石貔貅一案,心中更为烦闷。 她起身,披着一件外衣就悄然朝院子里走去了。 院子里原本静悄悄的,她打算随意溜溜等心静下来再回去睡觉,哪知走着走着,那熟悉的曲调又从空荡荡的后院飘了过来。 娄一竹拢了拢肩上的衣服,迈开腿朝后院走去。 后院里一片寂静,由于过于空旷,到了夜里看过去无端激起一阵后怕,刚开始的一段路还时不时会走来几个提灯的守夜丫鬟,走到后面几乎已经见不着什么人了。 在延绵无际的黑暗里,她看到了一盏亮黄的行灯,孤零零地被人放在了地上。 -- 第86页 歌声就从那处传来,娄一竹抬步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行灯的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六夫人的怀里躺着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猫,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喵喵”地蹭着,瘦小的身躯还在发着颤。 见娄一竹走到了她面前,六夫人缓缓停住了声,她面无波澜地掀了掀眼皮,也不问她什么,只专心的抚摸着膝盖上的幼猫。 王府里守卫森严,鲜少有流浪猫翻进来过,就算有,也会早早地被下人赶出府,以免惊扰到了主子。 仅有的一只猫都是三夫人自个儿求着安王讨回来养着的。 “六夫人这只猫崽从何而来,煞是可爱。”娄一竹半是好奇半是期待地看了眼乳白色的小毛团子,在六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六夫人原本冰冷的脸色在听见娄一竹的一番话后无声地软了下来,她微微侧头,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它来找我的。” 娄一竹愣了一下,没听懂六夫人话里的意思,抬眸看向她,只见六夫人不知何时勾起了嘴角,手指逗了逗在她怀里打滚的小猫。 娄一竹的心被小猫暖了一下,她试探性地伸了伸手,见六夫人没有拒绝的意思才轻轻地放在了小猫的脑袋上。 小猫抬起湿软的鼻尖,在娄一竹的指腹上蹭了蹭。 她主动以小猫做引,和六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六夫人本就只比她大了四岁,喜好也与她相仿,或许是平日里没人可以说话,这一聊下来六夫人竟愈发不可收拾。 “那日是妾身失了礼数,芸熹莫怪。”平日里空洞的桃花眼此时荡着笑意,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娄一竹本想规避当日之事,怕扫六夫人的事,没想到她自己先说了出来:“芸熹还怕夫人怪我呢,说起来我还没想到夫人的功夫竟如此厉害,让我好生敬佩,改日夫人可愿教我几招?” 六夫人闻言一顿,嘴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这时,六夫人怀里的猫突然往地下一跳,随之一把扇子也掉在了地上。 娄一竹连忙伸手把小猫捧了起来,六夫人看到地上的扇子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一把捡起扇子,仔仔细细地用袖口擦拭着扇面,生怕扇面被刮花了。 这把扇子正是那日在她院里见到的那把七彩萤光扇,见她这么紧张这把扇子,娄一竹调趣道:“夫人这般宝贵这把扇子,可是我父王赠给夫人的?” 六夫人擦拭的手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道:“是谁赠的不重要,只是因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的目光变得灼灼发亮,“因为我喜欢。” 娄一竹目光勾勒着她的侧脸,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她脸上的期冀。 六夫人拿着扇子左看右看,见没有任何刮痕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腰间,她伸手从娄一竹手里接过小猫,站起身来。 “我云娘自嫁入王府以来就从未有人与我交谈,今日郡主的好意,云娘心领。”六夫人垂着眼睛直勾勾地对她道。 娄一竹见她要走,也站起身来,甜甜一笑:“若是六夫人不嫌我烦,我改日得空定常来叨扰,芸熹想从夫人这学些功夫。” 六夫人对上她炽热的目光,也弯起了唇,点头示意后拾起行灯走了。 走之前她突然转头对她说了一句:“你和那暗卫的事,方才好些丫鬟在谈论。” 就像是在通知她似的,六夫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路口。 娄一竹垂下眼眸,也转身回院里去了。 她现在心情挺放松的,应该一回去就能睡着,娄一竹这样想着,推开了院里的门。 在有意经过傅骞的房门时,她停住了脚,屋内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什么不对。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月光透过门缝洒在屋里的床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床上的人。 她看见傅骞身上的被子正以肉眼可见的弧度发着哆嗦,无声无息地痛苦申吟着。 娄一竹心里一跳,连忙推开门跑了进去,她蹲在傅骞的床边,大开的房门照亮了他昏迷不清的脸。 “傅骞,傅骞。”娄一竹一边小声叫着他,一边伸手去摸他的脸,才发现他的额间满是冷汗。 第57章 · 傅骞深邃的眉眼间泛着一团黑, 一张薄唇红的却像是刚舔过血似的,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他许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 双眼微动,就在娄一竹的手碰上他的侧脸那一刻, 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杀气往她身上压了过来, 令她无处躲藏。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下子沉入了黑压压的海底,四周都是浓稠的黑,或许下一秒看见的就是深渊巨口。 只听傅骞一声沙哑的沉吟,他的手竟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眼看着那双节骨分明的手背上冒起青筋, 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扯上了床。 娄一竹一个趔趄, 直直地朝傅骞的身上扑去。 在快要砸到他身上时,娄一竹及时的撑住了手臂, 在离傅骞的脸还有一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温温热热的呼吸打在傅骞的脸上,傅骞眼眸微动,眉间渐渐缓和了下来。 娄一竹的发尾落在傅骞高挺的鼻梁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 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咚咚咚,心口不自觉地打着鼓。 她动了动身子, 本想先轻轻移开,但傅骞的手仍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 这时, 她才发现傅骞身上的温度低的不正常。 -- 第87页 她皱起眉, 用另一只手在傅骞身上摸索了一番:“傅骞,你很冷吗?” 傅骞全身都发着寒, 要不是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娄一竹甚至会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她不清楚这个世界习武之人的身体是什么构造,反正普通人定然是达不到这个温度。 傅骞似乎感触到了娄一竹身上散发的热度,他本能地想要靠近,手一用力,彻底将娄一竹摔进了他的怀里。 娄一竹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他的颈间,浓郁的松木冷香流入她的鼻尖,不禁醉得她有些飘飘然。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傅骞又一个侧身,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了双臂之中。 “冷。”傅骞沙哑的声音从胸腔出传进她的耳里,酥麻感从后颈一直传到尾椎。 娄一竹已经呆了,她瞪圆了眼睛,和傅骞后颈上的红莲刺身两两相望。 此刻傅骞的手正搂在她的腰上,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在依恋这一瞬的暖意。而娄一竹也下意识地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方便傅骞把脸埋进她的颈间。 傅骞的呼吸打在她的侧颈处,令娄一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喂,傅骞。”娄一竹戳了戳傅骞的后背,奈何傅骞半点反应也无。 过了一会儿,娄一竹的双眸柔了下来,她垂下眼,摸了摸傅骞的后颈处的红莲:“算了,反正明早害羞的又不是我。” 不知傅骞听没听见,反正他的呼吸早已均匀的下来,像是沉沉睡去了。 娄一竹长舒了一口气,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的门还开着,月光倾洒在床上,一夜无梦。 次日,娄一竹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她的睫毛扫了扫,微微地睁开了一小条缝隙,骤亮的光线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动了动发麻的肩,才意识到傅骞还抱着她。 感受到肩头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娄一竹微愣,侧头朝傅骞看了去。 她只能看见他的后颈,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他的耳根沿到红莲刺身处,格外地引人想要触摸。 脑子尚未清醒,她竟真的伸手了,指尖点在他的后颈上,傅骞的身子一僵,动都不敢动一下。 “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吗?”娄一竹故意拉长了声音,装作委屈地说道,眼里却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 傅骞看不到娄一竹脸上的笑意,反而更僵硬了,娄一竹能清晰地听见他如鼓般的心跳。 “是属下之错,请郡主责罚…”傅骞短促地说道,他的手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开娄一竹,在听见什么后,他的神情却忽然一变,长眉一皱,没了后话。 “怎么了?” 娄一竹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话刚问出口,就听见了逼近的脚步声。 她心道不好,连忙打算起身,然而屋里的门大开着,一切动作都落入了来人的眼里。 三夫人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小厮,她一边用脚尖将门顶到最开,一边尖着嗓子用手绢挡住了嘴:“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和卑贱的下人同床共枕,芸熹你也太…太…这要是传出去,安王府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三夫人欲言又止地嗔了一声,状似愤然般的扶了扶额。 她的话音刚落,芸熹府上的下人匆匆赶了上来,见到此番情境,吓得一股脑地跪在了地上,语气惊慌地请罪道:“小姐恕罪,三夫人她不听劝阻非要……” 娄一竹压住怒气,冷眼看向三夫人的脸,从容不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随手理了理略有凌乱的衣裳,沉声道:“父王果然走得久了,三夫人连礼数都不知为何物了?” 想必是昨夜的事传进了三夫人的耳中,先前因和娄一竹积怨已久,这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把柄,可不要急匆匆地过来看她笑话吗。 三夫人见娄一竹非但没有惊慌害臊的模样,还敢像往日一般牙尖嘴利,气得连装都不想装了,她的手往门上一拍,把木门拍的咣咣响。 “王府里出了腌臜事儿,我一个做夫人的还不能管了?芸熹只是暂且代二夫人管理府中事物,如今行事这般不堪入目,真把着偌大的王府当成了自个儿的?” 三夫人这话是对着身后一群人说的,娄一竹粗略地看了看,那一群人中各院的都有,甚至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在,看来三夫人已经做好打算了。 那一群下人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只是个个脸上都挂着难以言表的神情。 她瞥了眼身边面色不愉的傅骞,淡然地问了句:“三夫人的意思是?” 听到娄一竹的话正中下怀,三夫人的面色缓和了些,她精巧的细眉一扬,摇起了手上的团扇道:“芸熹你错了事,今后自然做不了王府的主了。今日之事势必不能传出王府,不然全上京都得笑话咱们,这样一来,妾身不得不接手这大梁,维持安王府的名誉。” 三夫人暗示性地朝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看了看娄一竹,见娄一竹没有异议后,转回去朝三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夫人面露喜色,娄一竹一脸淡然。 谁也没看见傅骞藏眼里的冷意。 远处又响起一阵不小的惊动,只见众人循声望去,脸上或多或少染上了惊讶。 娄一竹听见了兵甲摩擦的声音,她奇怪地朝傅骞递了个眼色,傅骞先是一顿,随即缓缓地皱起了眉。 -- 第88页 “是王爷身边的亲兵!是王爷回来了吗?”一个丫鬟没忍住小声惊叹了一声。 捕捉到丫鬟的话,娄一竹也面色凝重了起来,肯定不会是安王,京都离这少说也有大半个月的车程,那来的这些亲兵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娄一竹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领头的男子和傅骞穿着同样的衣裳,他和傅骞对视一眼后,展开了手里的安王亲笔书信 “王府之事本王已然知晓,特派五十亲兵赶回,加强府内外巡逻力度,势必将贼人活捉。此外,芸熹任性娇纵,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出王府半步,留在府中协理府内大小事务。其贴身侍卫傅骞,调换到芸竹身边,今后换由燕玖近身守卫。” 燕玖将信举到娄一竹眼前,毕恭毕敬地朝她弯下了腰。 “属下燕玖,请郡主多加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会虐吗?不会! 第58章 · 什么意思, 安王要把傅骞换走? 娄一竹杏眼微瞪,打量着眼前的燕玖,意识到这并不是在说笑后, 她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找傅骞的眼睛。 视线里的傅骞无声地看着她,他眼眸微动, 压下眉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悄然握紧了。 娄一竹仔细地看起了信里的内容, 大致明白了安王的意图。 先前娄一竹将安王府掌事帮唐明暗度陈仓贩卖私盐一事抖了出来,无异于亲手将安王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安王正处京都天子脚下,一步不慎就会引来祸端, 娄一竹这一搅和, 应该是把安王气的不轻。 信中安王说傅骞失职, 应该就是暗责傅骞没有阻止芸熹胡作非为。 傅骞在安王眼中已然失去了束缚芸熹的能力,所以他特地派来一个新的“傅骞”。 娄一竹抬起眼皮掠了眼燕玖, 燕玖生的干净,身上散发的冷漠确实是和傅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他的眼里比傅骞多了太多对安王的死心塌地。 她的指尖刚好落在“芸竹”二字上,她垂眸看着它, 咬了咬唇。 安王偏偏将傅骞分配到芸竹身边,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因为芸竹在府中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安王从未为她置配过任何护卫。 那这样说来, 只可能是剧情在推波助澜。 发展至今,男女主之间的交集却少得可怜, 剧情只有强行将他们凑在一起, 感情线才能发展。 既然是剧情所致, 她也没有办法。想明白这一点后,娄一竹放下了手中的信, 或许她和傅骞本来就是两条永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吧。 她扇着鸦羽,一字一句地,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燕玖说:“芸熹听从父王安排。” 燕玖向她抱拳,视线有意无意地朝她身后的傅骞扫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就像是被冰了一下,他立刻收回了视线,低眉顺目地看向地面。 娄一竹一颗心都放在了傅骞要被调到芸竹身边去这件事上,对安王命她管理府中事物一事并不上心,然而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一旁的三夫人听完燕玖的一段话,缓了半天才明白安王的意思,这不就是直接定了芸熹的权吗? 先前安王不发话,她还能有正当的理由从芸熹手里抢过来,那侍卫这么一说,不亚于当着府中众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芸熹做了这样大的丑事,怎还能够挑起全府的大梁?不怕被外人笑了去!王爷这是不知道,你速速去禀告王爷…”三夫人脸色一变,竟扑上来抓住了燕玖的手臂,以命令的口吻厉声道。 燕玖眼里冷意一显,看似轻巧地抬手将三夫人的手拂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属下只听王爷的安排,其他事与属下无关,夫人自重。” 三夫人先是痛吸了一口气,花容失色地捧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略显慌乱地看了眼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见那丫鬟低头不看她,身边还响起了下人窸窸窣窣地谈论声,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烧的慌,像是被谁打了一样。 三夫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燕玖:“你这蠢奴才!这件事总归是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场面难看,你看王爷如何处置!”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燕玖都未作出反应,三夫人见此情景,以为是燕玖怕了。 正当她欲再说几句时,燕玖突然朝他身后举起了手——院里站满的亲兵随之举起了手中的银枪,兵甲的碰撞声惊落了飞过的鸟。 三夫人被吓了一跳,她愤怒地将目光甩到燕玖的脸上,燕玖明摆着是做给她看的。 哪知燕玖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转身朝向院里挤在一起的一众下人,掷地有声地威胁道:“今日之事,若让别人听了去,你们当中没有一人能留下性命。” 燕玖的话彻底在下人中炸了开来,他们纷纷跪下,惊慌失措地磕起了头。 燕玖缓缓地转回了身,无声地看向已然呆愣的三夫人,无波无澜道:“夫人可还有疑惑?” 三夫人早已无话敢言了,她阴森森地瞥了眼娄一竹,转头就走出了芸熹的院子。 娄一竹收回旁观一切的目光,落在了燕玖身上。 这个人,不好处理。 做鸟兽散的人群中冒出了一道亮黄的身影,刚从院外进来的小盈急冲冲地推开人群跑到了娄一竹的身边。 她今日一早就闹了肚子,还没细想小姐怎么不在了,就赶忙冲去院外下人上的茅厕去了,哪知一回来就是现在这幅情景。 -- 第89页 “这是怎……”小盈话还没问出口,就瞥见了一旁的燕玖,她的目光像是被他的模样吸引了,紧锁着眉头,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着燕玖。 见燕玖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娄一竹适当地打断了小盈。 她才刚站到两人中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师兄!” 燕玖冷淡如水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化作一道飞影闪现到傅骞的身旁,扔下手中的佩剑将傅骞扶了起来。 傅骞的唇边赫然流下了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娄一竹心下一紧,根本没心思深想燕玖的那声师兄,她连忙跑过去,摸上了傅骞的脸,忧声道:“傅骞,你怎么样——” “你的气被打散了,”旁边观察着二人举动,燕玖忽然冷不丁地说道,“除了宗师水平,没人可以将你伤成这样。” 傅骞掀了掀眼皮,看着娄一竹的眼睛“嗯。”了一声。 燕玖沉默不言地将傅骞扶上床,娄一竹转身拿帕子沾了热水,轻轻地擦拭着傅骞唇角的血渍。 傅骞如墨般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低沉道:“属下今后不能再跟随郡主左右。” 娄一竹的手一顿,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味,她垂眸应了一声,拿开了布帕。 殊不知她这反应落入傅骞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意味。 她没看见傅骞眼底一闪即逝的黯然。 燕玖等了片刻,将娄一竹请出了房,以他之言,傅骞伤的极重,只有三品以上的功夫才能助他疗伤,他必须立刻帮傅骞打通体内淤结,否则他一半的功夫就此作废。 娄一竹忧心忡忡地候在门外,她不明白傅骞为何不告知她实情,她无法想象昨夜傅骞忍了多大的苦痛。 小盈片刻不离地陪在娄一竹身边,见小姐神情不对,她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腹中。 她怎么记得她小时候曾经见过那燕玖,好像是在安王府很多年前的一场宴会后。 小盈深深地看了眼禁闭的房门,跟着娄一竹坐在了门前的阶梯上。 芸熹府里的一个丫鬟行色匆匆地走到她们跟前:“小姐,王府外来了一个衙门的人,见不到小姐后留下了这张字条。” 娄一竹从丫鬟的手里接过字条,展开一看,上边歪七扭八地写着一句话: 我们在石料场雕工处的树林里,找到了一把匕首,同轻燕房中的匕首是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 娄一竹想起来魏敛之信中说的匕首, 当时只有魏敛之在轻燕房中看见它,她自己也只是起了一瞬的怀疑,没想到竟然是一对。 那轻燕的种种行为就更可疑了。 但娄一竹能确定的是, 如果真凶真的是轻燕,那么动手的绝对还有其他人, 而对方一定是个男人。 因为根据李云的死状来看, 他的四肢都被折弯,那男人一定有不小的力气,或者说有功夫在身,总之绝非是一弱女子能做到的。 现在魏敛之他们在石料场发现了另一把匕首, 依照常理来说, 凶手如果有意识去掩盖犯罪现场的话, 是不会将犯罪工具遗留在尸体周边的,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说明石料场或许就是第一现场, 凶手在树林里将李云捅死后,慌乱间将匕首掉了。 凶手将地点选在石料场,还正好知道怎样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石貔貅中,极大可能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然而一切的猜想还需要娄一竹亲自去检验了才能确立, 目前她根本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甚至连李云的身世都尚未可知,这件案子还是处在最初的迷雾之中。 娄一竹收起纸条, 转头朝屋内看了一眼,现在燕玖正在为傅骞疗伤, 安王派燕玖来守着她, 不许她再踏出王府半步。 看起来此刻是她趁机出府的好机会, 但是她一点都没有出去的想法,一是王府门前的护卫亲兵不会放她出去, 二是…… 二是她要是真的走了,会有一种隐秘的负罪感。 娄一竹长呼了一口气,平下心来耐心等他们出来,期间燕玖出来过几次,傅骞吐了很多血,需要不停地换水。 娄一竹没有去问情况,只是安静地打着下手,因为她看见燕玖的脸色也发着白,额角冒着细汗。 过了大概三个时辰,傅骞的房门被燕玖推开了,他看见娄一竹二人的时候愣了一瞬,像是没想到她们还在门口坐着。 “好了吗?”娄一竹眼里一亮,从石阶上跳了起来。 燕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被身后走出来的傅骞给打断了:“属下尚无大碍,郡主无需忧心。”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娄一竹暗暗想到,但在看到傅骞的一身行头后,她怔愣了。 傅骞已经穿好了清爽的衣物,手里拿着佩剑,肩上背着一个黑色布包裹,跟他搬来她院里时的行头一模一样,只是这回,他原本冷俊的脸蒙上了一层病态的白。 娄一竹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情绪,她直勾勾地盯着傅骞的脸,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骞没有对上她的眼睛,他的手指于无声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声音低沉且略带沙哑地说:“属下此刻便启程回六司,今后还望郡主多加保重。” 娄一竹方才不经意勾起的唇僵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傅骞这是要走。 是啊,不是她自己亲口应下的吗,傅骞是男主,迟早会和她这个炮灰分道扬镳的,况且,她对傅骞来说也只是个主子罢了,跟哪个主子不算跟。 -- 第90页 她微敛的眼眸抬了起来,重新向傅骞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嗯好,保重。” 对面的傅骞并没有回她一个笑容,他愣了一下,动了动如黑潭般看不透彻的眼眸,转而看向她。 傅骞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画中人一般精致完美,只是眉眼间藏着的失落之意让他添了几分生气。 就像一只再次无端被人抛弃的小狗,看似麻木实则背地里已然将伤口舔了一遍又一遍。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小盈暗地里扯了扯娄一竹的衣袖,娄一竹才回复了清醒。 方才傅骞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了似的。 傅骞平静地收回目光,他的脚迈出房门,向她行了个礼:“属下告退,今后燕玖会为郡主打点一切。” 没等娄一竹再说什么,傅骞站直身子就转头朝院外走去。 他修长挺直的背影映入娄一竹的眼帘,高高束起的发尾在风中摇曳,每一步都走得娄一竹更低落一分。 她心中闪现了拦住他的念头,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她将目光奋力地挪到燕玖身上,语气淡淡道:“他情况如何?” 燕玖闻声转头,他暗地里打量着娄一竹,语气恭敬道:“如今并无大碍,半月就能养好。” 听到燕玖也这么说,娄一竹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到了实处,为扫除心中莫名的低落,她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到了正事上。 傅骞的事暂告一段落,那么出府一事该如何摆脱这个燕玖? 娄一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燕玖,想着要不试他一试,看看他是何种态度。 想到这里,她利落地转身朝院外走去,不出所料,燕玖立刻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娄一竹脚步不停,从后院穿过层层回廊,很快就走到了王府门前。 在她的脚要迈上大门门槛之时,两根交叉的银枪就树在她的面前,刀光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愣了一瞬的瞳孔。 不知何时,门口的护卫早已换成了安王的亲兵,他们身上都穿着特制的兵甲,犹如一群冷血的人形兵器,看都不曾多看上她一眼。 “王爷有令,郡主不许出府。” 燕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从后面走到娄一竹的面前,朝护卫递了个眼色。 “若是我执意要出呢?”娄一竹暗地里打量着门口的布局,发现至少也有四个亲兵几十护卫,跟以往相比增加了一倍的人数。 燕玖像是早就料到娄一竹的反应,他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冷冷道:“王爷说了,若郡主不听,属下可以强行将郡主关在院里。” “放肆!我家小姐什么身份,你也敢?”小盈听闻燕玖的话,忿忿地顶嘴道。 燕玖并没有接小盈的话,他只是不动如山地垂着眼皮,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的态度,只要娄一竹的脚真踏出了这王府的大门,他会立刻不留情面地将她五花大绑回去。 娄一竹望了望自己正悬在门槛上的脚尖,她能清晰地感触到燕玖落在她脚上的视线。 她看着燕玖的表情,抬起脚,向外面一迈———燕玖的眼睛一瞬间立了起来,神情紧绷,似乎是没想到她真的敢。 娄一竹当然不会这么做。 她的脚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门内。 “逗你的。”娄一竹看着燕玖松下来的眉头,扬出了一个笑,心中却暗暗冷笑:想禁闭我?做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兴趣的小可爱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吧,比心比心! 第60章 · 娄一竹在一众亲兵的注视下乖乖地转身, 回自个儿院里去了。 燕玖还是半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跟傅骞一模一样,但她却没有了以往的安全感。 一路上小盈都在偷偷摸摸地往她身上瞄, 虽然小姐面上看不出,但她能注意到小姐心情欠佳, 或许是因为被王爷禁了足, 又或许是因为傅大人之事。 不过小盈左思右想了许久,也不能明白小姐的做法。 明明在前几月的宴会上,小姐亲口承认了自己对傅大人的心思,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也是眉目传情, 她都已然在心里写完一场王爷棒打鸳鸯, 有情人无奈离别的戏本子了, 竟然就这样断了。 依照小姐从小的脾性,若是真心欢喜的东西, 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会赖着王爷买给她,每回小姐开口求了,王爷都会心软,怎么这一回, 小姐连求都不求上一句?莫非小姐不喜欢傅大人了? 若真是这样,傅大人想必会被寒了心吧,他跟了小姐这么多年, 对小姐的脾性了如指掌,小姐这样平静地放他走, 只能是对他半点感情也无。 想到此处, 原本巴不得傅骞离小姐远一些的小盈竟心里一酸, 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姐是否厌烦傅大人了?” 娄一竹闻言脚步一顿,挪了一眼目光淡淡道:“怎会?” 见小盈脸上浮起了疑惑, 娄一竹继续迈脚向前:“我很喜欢他,但他不属于我。” 小盈还在原地思考着娄一竹的一番话,等缓过神来时娄一竹已经离她有段路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提裙追了上去。 而跟在她们身后的燕玖,一字不落地将两人的对话听进了耳里。 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泛起了隐秘的波澜。 接下来的几日,娄一竹再未能出王府半步。她也不是当真认了命,她和小盈已然将从前偷溜出王府的渠道都找了个遍,没有一处是行得通的,那燕玖是铁了心的要守住她。 -- 第91页 她不担心芸竹先她一步跟进了案子,因为如今傅骞跟在她身边,加之王府严密的守卫,她也无法再像以往一样随意进出王府。 换言之,安王不仅禁足了娄一竹,也连带着禁了芸竹的足。 这些天她也再未曾得到魏敛之传来的消息,整个人就如与世隔绝了一般,整日里除了管管府里的银钱流水,就是去六夫人院里找云娘谈心,石貔貅藏尸的案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傅骞这个人也像是从她的日子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直到今日一大早,府里来的一众客人打破了连续多日的平静。 府里来了客,按照礼数娄一竹和几位姨娘都到了堂前迎客,一时间大堂里热闹非凡。 堂中央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他身边的林家下人皆穿得一身体面衣裳,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手中的礼品搁置在桌上,再低着头站在了年轻男子身后。 领头的下人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个躬,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娄一竹身上。 他踱步走到她跟前,双手递上了一折请函:“三日后便是我家老爷五十大寿,老爷念及王爷不在上京,特地派小的们前来王府,邀请郡主和夫人们来林府共同吃酒赏宴。” “唰—”的一声,林品宣挥开了手中的折扇,他勾起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眼神意味悠长地从娄一竹脸上划过,对着堂中诸位夫人道:“爹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要让诸位夫人——还有芸熹郡主点头才行,届时林家会请上京有名的舞女乐师,为在场的宾客们助兴。” 听闻林品宣的话,在场除了娄一竹和六夫人外,几位夫人们脸上都来了兴致,她们在王府里闷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去看看热闹,怎么会不接受林家的好意呢。 四夫人原本正品着茶,兴头一来,茶也不喝了,直接往桌上爽快一搁,朗声道:“来,妾身们定不负林大人的好意!” 林品宣满意地笑了笑,向四夫人颔首致礼。 “哟,林公子来咱们府里怕不是只为了此事而来吧,妾身估摸着……是为了某个人而来?” 一直在旁边但笑不语的三夫人瞥了眼娄一竹的脸色,皮笑肉不笑地对林品宣说道。 娄一竹闻言一顿,明白了三夫人话里的意思。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从前芸熹对林家二公子林品宣的心思,也知晓她曾为了他做过多少丢人现眼的事。 上次宴会,林品宣当着众人的面摆明了自己对原书女主芸竹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了芸熹就算再如何苦苦相逼,也入不了他林品宣的眼,比不上她那不受宠的庶妹。 三夫人这是要再落一次她的脸面。 她这话一出,堂里的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低下了头,唯有六夫人云娘深深地看了一眼娄一竹。 娄一竹释然地撅了撅唇,她倒是没什么,她又不喜欢这林品宣,何来丢脸一说,只是这反应落入了三夫人的眼里,就是娄一竹她不自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品宣一人身上,林品宣轻咳了一声,挥起了手中的折扇。 娄一竹能感触到林品宣的目光暗暗地朝她投来,她落落大方地对上他的眼,展眉一笑。 林品宣没想到娄一竹是这反应,他挪回目光,悠悠地说道:“不错,小生确实不是仅为此事而来……” 堂内突起了一阵细微的轻呼声,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三夫人势在必得地弯起了嘴角,她双目如炬般望着林品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见林品宣的唇张了张,不疾不徐道:“不仅是为了家父来邀请诸位夫人,还是以小生自己的名头,邀芸熹郡主与我一叙。” 本来准备好接他话的三夫人表情一滞,活生生将尖酸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她先是目光微愣地看了一眼林品宣,随后阴沉地皱起了眉。 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林品宣会这样说,他们将疑惑地视线从林品宣转到了娄一竹脸上。 娄一竹的惊讶不亚于她们,她将目光甩向林品宣,正对上他盈盈的笑眼。 这个林品宣在搞什么坏心思? “芸熹郡主,可愿与我去花园一叙?”林品宣深深地看着她,挥了挥手中的折扇。 见娄一竹迟迟没有作答,气氛有些古怪,五夫人左右打量了一番,出声缓和道:“芸熹愣着做甚,来者是客,还不跟林公子说上几句,既然如此,妾身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五夫人向周围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她也拉着面目阴沉的三夫人走出了大堂。 转眼间只剩下了几个人,娄一竹起身,没什么感情地对林品宣道:“走吧,随你逛逛,有何事请林公子明说。” 也不看林品宣跟不跟上,娄一竹直接带着小盈就往花园里走。 林品宣收回眼底的笑意,他冷冷地看着娄一竹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他就不信芸熹当真对他没有心思,他林品宣要什么没有?他要上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也要官家小姐的迷恋。等他撕下芸熹这装作云淡风轻的面具,再冷眼看着她楚楚可怜地央求他娶她,到那时,他在芸熹身上受的气才能找补回来。 他一把收起折扇,跟了上去。 娄一竹百无聊赖地闲逛着,耳边是林品宣对上京文人圈的侃侃而谈,起先她还有耐心地应和他几句,到了后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 第92页 “林公子不是来找芸竹的?” 林品宣被打断,散了脸上的笑容,他正要开口说话,余光中就看见了娄一竹话里的人。 在花坛的另一头,赫然站着芸竹和傅骞二人。 第61章 · 目光所及之处, 芸竹正举着一朵花抵在傅骞的鼻尖,看上去暧昧之极。 傅骞带着面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倒是芸竹的双眼里冒着不可言说的星光。 不过娄一竹可没心思琢磨他们各自的神情, 她死死地盯着芸竹递过去的花,忿忿地咬了咬牙。 傅骞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黑如墨的眼睛先是一亮, 然而在看到娄一竹身边的人脸时,逐渐冷了下来。 芸竹顺着傅骞的眼神看过来,扬起的嘴角还未来得及放下去,她愣愣地收回手, 柔声唤道:“姐姐, 林公子。” 娄一竹压下心中淡淡的酸意, 佯装自然地对上傅骞的视线,勾起了一个温婉的笑。 “真巧, 你们也是来……赏花的?” 花园幽会,这才过了几天,果然是上天凑成的一对。 娄一竹原本心中还尚存一丝侥幸,或许傅骞对她也是有些暧昧在的, 至少不会和芸竹发展的很快,哪知…… “姐姐说笑了,阿竹只是呆在屋里烦闷, 出来透透气,” 芸竹很快地接过娄一竹的话,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傅骞, 嘴角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拉长声音道:“听闻林公子整日忙于作文吟诗,如今却抽空陪姐姐说话, 真是有心了。” 感觉到傅骞的身子顿了一下,芸竹满意地拨弄了几下手里的小花。 前几日她突然得知傅骞被父亲派到她身边时,她又惊又喜。 从傅骞救她于车马之下起,芸竹就再也忘不了傅骞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他身上那股撩人心动的松木冷香时常萦绕在梦中。 但他是芸熹的侍卫,尽管他们常常相见,傅骞也从未给过她多余的眼神。 那双冷冽无波的眼眸,从来只放在芸熹的身上。 为什么他不像魏敛之和先前的林品宣一样,对她心生怜爱?明明只要她主动出了手,所有的男人都会为她软了心。 即是主子换成了她,傅骞照样对她疏离至极,冷若寒冰。不过,今后她有的是日子慢慢磨,让他那双寒冰般的眼眸动情。 她能看出来如今的林品宣相比芸熹来说,对她兴致缺缺,不若趁此机会彻底断了他跟芸熹之间的线。 芸竹念及此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的二人。 明明听出来芸竹话里有话,娄一竹还是没有忍住,她动了动指尖,不知出于什么情绪,竟破天荒地对林品宣展开了一个笑:“妹妹误会了,林公子你说是吗?” 娄一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林品宣一愣,还以为她不想再装矜持了,他缓缓用折扇抵住自己的唇角,暧昧道:“若林某真如阿竹所言,郡主可愿再陪我说说话?” 娄一竹的余光一直在隐秘地打量傅骞的神色,但傅骞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然而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傅骞的手早已握紧了剑柄,骨节处泛起了白。 “林公子请,”娄一竹清澈透亮的杏眼俏皮的一眯,眼神从傅骞脸上飘过,“三日后林大人的寿宴,阿竹随我们一同去,可别忘了。” 说完也不等芸竹反应,娄一竹转身就走,在转过头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伪装都歇了下来,该死的傅骞,亏她每日都忍不住想去看他! 林品宣紧随其后,但走着走着他愈发觉得如芒在背,就像是被丛林里的暗光给盯住了似的,他动了动发凉的脖子,快步走了。 芸竹远远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身面对傅骞,抬手想要去碰他的面具。 只见傅骞一个侧身,与她拉开了距离,他的眼底黑的生寒:“二小姐请自重。” 芸竹笑容一僵,收回了半空中的手,她柔柔弱弱地垂下了眼眸,看上去好不无辜:“阿竹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何每日都带着这面具……说起来,阿竹好生羡慕姐姐,她心悦林公子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 她一边状似感叹地说着,一边打量傅骞的神色。 傅骞的眼底愈来愈黑,黑到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没说什么,只是又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往日无声无息的状态。 芸竹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也就没再强行撬傅骞的话,兴致缺缺地回院里去了。 如今什么都好,只是暂时去不了衙门,但是她并不太在意。 三日后—— 林品宣父亲是皇帝亲命的巡抚,五十大寿的派头自然小不了,几乎全上京城的街坊百姓都在谈论此次的盛大宴席。 听闻林府摆了几乎百席,宴请了全上京所有达官显贵和身名远扬的文人墨客,不仅摆满了偌大的林府,连府外排起的长队都沿到了十里开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少人都特意前来凑个热闹,虽无请柬,但舞狮的、唱戏的各类杂耍班子都在林府周围汇集,活生生画出了一幅与民同乐的光景。 娄一竹是跟着安王府一大家子人来的,原本她还疑惑燕玖为何不做阻拦,后来问了才知晓安王早就知晓此事,特意准她前去赴会。 王府的车马一到,前面的人都自觉让出了一条道,由娄一竹打头,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林府。 -- 第93页 林府内清幽别致,让外人一看便知林大人是有书墨在肚,只是随处可见的琉璃瓦和玉石宝瓶同样显露出林府的浩荡家产。 “诶诶,那可是芸熹郡主?郡主容貌果然如传闻一般惊人绝世……” “嘘,听闻芸熹郡主如今已然接管整个安王府了!” “是真是假?可我前些日子才听闻郡主助衙门探查石貔貅的命案一事呀。” 娄一竹听着耳边的闲话,突然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过于高调了,怎么这些人什么都知道? 小盈和燕玖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落了座。 原本平常日子燕玖应该与傅骞一样隐入人群之外,只是因为今日生人众多,他们二人都紧跟在她和芸竹身边。 娄一竹和诸位夫人坐的都是女眷的排头几个,可以清楚地将四周一览无余。 在看到对面脂粉铺的老板袁鸿时,娄一竹确实惊讶了一下。 她没想到袁泓的来头这么大,本以为他只是稍微有点钱的商人罢了,没想到竟坐的如此靠前,想必是与林品宣的父亲相交甚好。 可是看他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她没有看见身后的燕玖在看清袁泓的脸时,涌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动容。 小盈悄无声息地捕捉到这一瞬间,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好像想起了什么。 约莫等了两柱香的光景,宾客都入了座,林巡抚才举着酒杯走到中央,他挺着硕大的肚子,转了一圈:“林某在此谢过诸位前来赴宴,今日珍馐美酒马上奉上,诸位吃好喝好乃是林某之大幸,莫急莫急,后头还有歌舞助兴!” 听闻林巡抚之言,台下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附和之声。 至此,寿宴拉开了序幕。 娄一竹恹恹地动了动手中的筷子,这一桌子都是鲍鱼海鲜,口味清淡地让她毫无兴致。 时不时就有人举着酒来和她恭维几句,她虽不必回酒,但也得礼貌地抿几口,一来二去竟有些醉意了。 届时,对面的林品宣突然站起来,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走来。 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偷偷打量着娄一竹,林品宣这一动静,引来了无数人揶揄的目光。 “芸熹独自一人坐了好久,不若让林某给你作伴?” “不用了。” 娄一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独自吃着花生,哪知这林品宣竟没脸没皮地坐在了她的身旁:“过会红莲阁的歌舞便上了,芸熹随我一同看看。” 殊不知二人的举动已然被不远处的傅骞尽收眼底,他的双目略微失神,直到芸竹不满地打断他: “舞女都上来了,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看谁醋得过谁!(理直气壮) 第62章 · 丝竹声起, 从宴会场上四个角落婷婷袅袅走上来四队舞女,她们身上随风飘动的轻纱就擦着前排客人的鼻尖而过,留下若有若无的清香。 娄一竹的兴味被勾起来了, 她停下手下的动作,目光炯炯地欣赏着前方的表演。 本以为出自青楼的舞多少带些风尘意味, 然而此舞却出乎了娄一竹的意料, 不仅半点轻浮也无,此次竟还有女扮男装跳丈夫之角,整场下来动作流畅利落,不失正统之风。 看来红鸾阁的名气不是空穴来风。 “不愧是红鸾阁最有名的一曲踏摇娘, 所谓身似风柳袅袅摇之, 妙, 妙!”林品宣的脸上挂着笑意,目光一直追随着台中央的舞女, 身边的人听见他这么一说,连忙跟着附和起来,竞相称赞林品宣评得妙极。 娄一竹的目光一直被台上饰演踏摇娘的女子所吸引,如若她没看错, 她便是轻燕。 以芸熹往日里虽安王见过的世面来看,轻燕的姿态韵律绝不亚于皇宫里的正统舞女,有这样好的才华竟也心甘情愿埋没于花柳之地, 娄一竹都忍不住替她惋惜起来。 一曲终,轻燕定身, 缓缓走到最前头, 不卑不亢地道:“祝巡抚大人寿比南山松不老, 福如北海水长流。” 林巡抚丰润的脸上透着醉意的红晕,那双细小的眼睛混浊了许久, 才缓缓清明,他盯着轻燕的脸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才兀然大笑了几声:“好,好啊,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再为本官独自舞上一曲可好?” 林巡抚话音刚落,一边的几位妻妾脸色都不好了,同样黑脸的还有娄一竹身旁的林品宣,娄一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他的表情,只见他印堂起皱,上唇上扬,是嫌弃的意味。 “哼,果然是青楼出身,舞跳的再好,也掩盖不了身上的风尘,”林品宣轻嗤一声,用扇子掩住了唇,“是我看走了眼,阳春白雪,这些舞妓可称不上。” 非但没有指责父亲的意思,还对轻燕出言刻薄尖酸,一股子腐朽书生气。 明明是你父亲色欲熏心,没看见轻燕脸上有多僵硬吗?娄一竹对林品宣的观感不好了,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过多与他争执。 不过以林品宣这态度,看样子是真的瞧不上风流女子,那天晚上林家的车马前往红鸾阁,或许是为商讨寿宴献舞事宜。 那边轻燕已然在林巡抚的搀扶之下起身了,她朝周围的宾客欠身行李,身后的舞女都识相地走开,为她让出地方来。 轻燕站定,缓缓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 第94页 再出声,就是轻燕自己的嗓音,没有丝竹箜篌,只有她清幽空灵的曲调。 娄一竹已经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轻燕轻步曼舞,她的所有动作都和六夫人云娘那次的舞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动作为到位,每一下都打在看者的心上。 舞女,献祭。 相同的场面再一次占据了娄一竹的脑海,引燃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站起身来,朝六夫人云娘的位置上走去。 云娘就坐在芸竹的身边,娄一竹走过去的时候,傅骞甚至以为她是来寻他的,哪知娄一竹一个侧身,拉住了云娘的手。 “六夫人,你曾与我说过,这个曲子,是已然泯灭的萨拉族民间歌谣。”娄一竹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些力,云娘吃痛地轻呼了一声。 娄一竹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力道,她方才过于激动了。 只见云娘双眼睁大,朱唇微张,正是如她一般满脸错愕:“我也不明白,照理说知道此曲的人少之又少,那位舞女却跳得娴熟,甚至,唱的比我完整许多。” 娄一竹顺着云娘的话看向轻燕,轻燕的舞已然进入了尾声,台下的宾客无一例外都看愣了,鸦雀无声。 直到轻燕弯腰谢幕,台下才竟然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林巡抚反应过来,跟着拍了几回掌,朗声问她:“你这是跳得什么舞?本官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林大人都没见过此舞,台下的宾客也不再端着了,小声和身边的人谈论了起来。 轻燕半敛眼眸,轻声道:“梦里有人教于奴家。” “梦?”林巡抚不可置信地扬起了声调。 “是,黄粱一梦。”轻燕说完,微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右肩,被娄一竹捕捉到了。 她在撒谎。 娄一竹的眉心微微一蹙。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从某处角落里传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人吸引了去。 娄一竹跟着望去,只见林品宣缓缓地从她的位置上站起身来,手上还保持着鼓掌的姿势。 这人又要做什么? “黄粱一梦,妙,妙极,不过姑娘这可不是一梦黄粱,那吕翁在梦中享受荣华富贵,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而姑娘却是习得仙舞,让我们这等凡人能一睹仙人之姿……”林品宣摇着扇子朝自己的父亲身边走去,林巡抚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模样,已然心领神会。 此次寿宴宴请了不少人,其间林品宣的追捧者不在少数,听他这一讲,都明白林公子的作诗兴头来了。 甚至场下还有几人当众拿出了纸笔,就等着林品宣再出惊世之词。 娄一竹抽了抽嘴角,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生不才,方才文思突起,”林品宣一挥折扇,“风雅”二字明晃晃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他的目光好像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找到了娄一竹,随后扬扬自得地笑了一声。 像一只急于开屏的公孔雀。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林品宣眯着眼,将最后几个字在嘴里翻滚了一遍又一遍,目光虚无,像是已然沉溺在诗句里。 台下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他们手持笔杆,龙飞凤舞地在纸上默写着林品宣的词。 “好,好,明日里上京城各酒楼里定然会吟起林公子的新诗啊。”几个文人打扮的男人面露红光,一边鼓着掌一边念念有词道。 然而娄一竹这里却是一片沉寂,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林品宣,眼底掀起了波浪惊涛。 她快速地将目光挪到另一头的轻燕身上,只见轻燕她站不稳似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先是满脸惊愕地瞪了眼林品宣,随后低下头再不作任何反应,不过她不安拨弄地手心却出卖了她心中的慌乱。 按轻燕的反应,她确实没有记错,刚才从林品宣口中吟出来的诗句,正是那日夜里轻燕自己吟唱的那首。 怎么会这样?轻燕怎么早早就唱出来了今日林品宣即兴而作的词? 脑海里展现出轻燕房里满地的纸张,娄一竹深深地感觉到这里面有很大的文章。 娄一竹想的入神,殊不知在外人看来,她像是被林品宣深深吸引住了目光。 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傅骞紧了紧拳,但最后却无力地松开了。 一场寿宴在歌舞笙箫中悄然而逝,伴随着烟花在黑幕里晕开,满府的宾客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林府,娄一竹也带着安王府的一众妻妾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今天的信息量不少,最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则是轻燕为何会跳萨拉族的民舞,二则是林品宣的诗。 其实当真深挖下来,这两人皆与死者李云有或多或少的瓜葛,这会是巧合吗?娄一竹想不清楚,直到入睡前都还在走神。 “咚咚—” 屋外轻柔的敲门声拉回了娄一竹的思绪。 小盈不是才走吗,怎么又来了?娄一竹疑惑地看了眼门,起身把门推开了。 一股浓郁的酒气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钻进来,笼罩在娄一竹周围。 她抬头一看,发现傅骞正倚靠在门边,一双黑眸悄然无息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下章会发生什么? 第63章 · -- 第95页 月光打在傅骞高挺的鼻梁上, 在他脸上分出一道明暗交界线,衬得他的眉眼更加冷冽深邃。 他就一直垂眼看向娄一竹的眼睛,被月光柔和的五官看上去分外温柔, 直看得娄一竹指尖发热。 只是他眼睛上蒙着的一层氤氲,让娄一竹明白他此刻神志并不清醒。 “你喝酒了。”娄一竹嗅了嗅空气中飘荡的酒香, 这味道她熟悉, 是那次在唐心雪府上时让她醉的不省人事的狂药。 傅骞闻言一顿,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嫌你喝了酒,”娄一竹看他明明神志不清还下意识地顾及她的感受,不禁觉得心头一暖, 这几日的不悦瞬间被她忘了个干净。 她伸出手在傅骞的眼前晃了晃, 发现他的瞳孔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焦, 娄一竹肯定道:“醉迷糊了吧,不然也不会来找我。” 正欲撤回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拦住了。 娄一竹错愕地看着傅骞抓着自己的手,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傅骞的意思。 肌肤间传来微凉的触感,娄一竹感觉到眼前越来越暗,一恍神,傅骞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朝她袭来。 “这几日,属下一直在想郡主那日说的话。” 傅骞的声音低沉,宛若陈酿的美酒, 听得娄一竹的神志也开始犯迷糊,她呆呆地看着傅骞性.感的薄唇一张一合 “思来想去, 才明白郡主那声喜欢, 是在戏耍属下。” 听闻此言, 娄一竹一回神,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戏耍你什么了?” 她思索了一番傅骞的话, 猜想傅骞说的是下雨那夜回府路上的事。 傅骞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近了,娄一竹被逼着和他对视,在他的眼里,她看到了被压制的怒意和几分失落,像是一只没有讨到主人抱抱的大狗。 “从郡主被诬陷杀人的那日起,郡主便常常对属下—”傅骞说着顿了一下,耳根悄悄地染上了一层薄红,近乎咬着牙说完后面的四个字:“举止暧昧。” 娄一竹被迫直视着傅骞的眼,像是被老师戳破开小差的小学生,一时间心跳加速,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小声道:“我没有……” 她真的没有故意撩他,没有…吧?就是兴头上来了逗他几下…… 娄一竹自觉理亏,垂着眼不敢看他。 手腕传来一股轻微的痛感,让她不自觉停了一瞬呼吸,而就在下一刻,傅骞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松了力道。 极致寂静的耳边突然传来傅骞沙哑的声线:“属下起先并不明白群主的用意,只知郡主像是变了一个人,会为属下开脱,会问属下睡在何处,还会对属下…笑,为属下上药,在意属下的生死……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我,” 醉了的傅骞像是换了一个人,今晚说的话不亚于往日里一个月的量。 他步步紧逼,娄一竹无路可退,后背抵在了门框上。 “可是属下愚钝,至今才明白那日宴会郡主对小盈所言,加之那晚雨夜郡主说的喜欢属下,其实是为了戏弄属下,见属下心猿意马,再转身丢置一旁,以解往日之恨吧?” 傅骞将她的手腕压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巴的线条流畅而冷冽。 “你为何这样想—”娄一竹眉头一蹙,出声打断他,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傅骞误会了什么。 傅骞一顿,遂而轻笑了一声,薄唇勾出了一个自嘲的弧度。 “傅骞一介下人,郡主分明已有心上人,又何必为了以往的仇怨来招惹属下?” 傅骞话音一冷,一张俊脸猛然朝她压下,在那双骤然放大的眼里,她看到了克制的怒意,和看不透的隐忍。 “如今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子,竟会将郡主喜欢我的话当真。” 他的气息以不容抗拒之势环绕着她,松木冷香混着酒香,让她原本清亮的双眼上也蒙起了薄雾。 傅骞就这样一直压过来,不容忽视的气场让她的头皮发麻,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他的鼻尖离她越来越近…… 娄一竹抓住心中最后一丝清醒,她伸出另一只手软软地撑在傅骞的胸膛:“等等,我——” 所有的话都被傅骞的唇堵回了口中,她愣愣地张着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白。 娄一竹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傅骞才惊然停了下来,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但手却卸下了力。 他生硬地离开她,一双黑眸缓缓恢复了清明。 “属,属下,”傅骞望着娄一竹雾蒙蒙的双眼,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 娄一竹扇了扇鸦羽,回过神来,她有气无力地瞪向傅骞,咬牙低声骂道:“你这傻子,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见傅骞有躲闪之意,娄一竹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字一句道:“听好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的心上人就是你。” 说完也不等傅骞反应,娄一竹自己就踮着脚再次凑了上去。 屋里露出的烛光与月光交融在一起,如镜花水月般只教人迷了眼。 屋檐上坐着的人垂眼看着屋下的情景,手指摸了摸佩剑上的纹路,低声呢喃道: “无情无欲,唯主是尊。师兄,你自己说的话如今也不作数了吗?这叫燕玖该如何是好。” —— 小盈觉着今日的小姐很是奇怪,往日里小姐总是犯懒,要睡到日上竿头才慢吞吞地起床。 -- 第96页 而今日她才刚刚推门打探情况时,就见着小姐坐在床上发呆,脸上红扑扑的,还时不时傻笑几声,看得她都忍不住伸手探探小姐的额头。 “小姐这是怎么了?”小盈委屈巴巴地摸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方才小姐被她吓了一跳,竟拍掉了她的手。 娄一竹略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一声后下了床,行云流水般穿好了衣裳,随后坐在案台边,又忍不住开始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虽然傅骞无论如何也不和她说自己深夜买醉的原因,但娄一竹从他的话里大概还是能猜出个七八分的。 无非是误会了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以为她的心上人是林品宣。 所以,傅骞是喜欢她的吧?吃醋的样子怪可爱的。 想到这里,娄一竹再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轻笑了一声。 一旁的小盈见状一惊,心里像是被小勾子挠痒痒似的,愈发想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时,一丫鬟突然敲了敲门,低眉顺目地走到了娄一竹跟前。 “小姐,王府外有一自称魏敛之的男子求见郡主。” 娄一竹压下了嘴角的笑意,渐渐坐直了身子。想想已经足足有六七日没听闻衙门的消息了,难道魏敛之此次前来是有了新的进展? 她和小盈对视了一眼,正声道:“带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趁时间还没到赶紧多甜几章!(天知道我删了多少细节呜呜呜) 第64章 · 魏敛之进来时, 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防备着魏敛之的一举一动。 近日王府的管控愈发严密, 但那贼人却再未来过。 魏敛之瞥了眼身后的护卫,瘪了瘪嘴朝她行礼:“草民拜见郡主, 今日前来, 是为了石貔貅藏尸一案。” 要不是仵作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地让他来问问芸熹郡主的意思,他才不想来呢,还要被那些个眼比天高的护卫冷眼相看。 竟还说郡主何等身份,哪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娄一竹看出了他脸色不好, 叫人给他搬了个椅子, 魏敛之也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娄一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喝了口茶道:“我如今无法出府,你们查了这么些天, 可有查出什么来?” 魏敛之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子,交到了小盈手上:“这上面记下了此案目前的全部进程。” 从小盈手里接过簿子,娄一竹放下了杯盏,着手翻阅了起来。 簿子上开头便是验尸的结果, 与娄一竹分析出的别无二致,李云是死于刀伤,四肢被人扭曲后塞进了石貔貅内。 几页后便是石料场的记录, 衙门派了几波人将场里的人都问了个遍,得知案发时间内曾有六家车马进过石料场, 娄一竹用指尖细细查看着, 发现上面竟然有林家。 不过林家产业众多, 去石料场打个石雕倒也不算稀奇。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石料场内发现的那把匕首,发现时它正掩盖在泥泞之中, 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它的刀口大小长度皆与李云的伤口吻合。 “刀柄上的血有异样纹路……”娄一竹照着上面的字念出了声。 “老头儿说了,或许会是行凶之人留下的掌间纹路。”魏敛之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娄一竹倒是粗浅了解过这个世界的痕检技术,衙内的仵作已经初步掌握指纹的提取手法,只是光提取到指纹并无太大作用,古代没有数据库,也不可能一个一个人去对应。 她继续往下看,上面记着在发现匕首的树林里有争斗的痕迹。 这也进一步佐证了树林是第一现场的假设,娄一竹叫人拿来纸笔,埋头边看边写着什么。 最后面便是对李云生平的调查,衙内的捕头问遍了明远书局的书童,得知因他举止粗鄙下流,几乎没有人和李云有交往,最后只堪堪问到了李云的大概住处。 他住在上京城最落败的一角,街巷里遍地都是脏污的乞儿,家家户户也互不来往,幸亏乞儿的消息灵通,才知道李云曾经也是上京城乞儿中的一员,是跟着难民一起涌进城里的,后来不知遇到了什么良人,突然大变了模样,从此吃穿不愁,五年前还在此处买下一套住宅。 看他样貌不似上京人,也无妻儿伴在身侧,乞儿就多留意了几番,发现他接连几月每日都会去红鸾阁,有时半夜回来,更多的则是鸡鸣时分才跌跌撞撞地走近小巷,身上沾着女人的脂粉香气。 命案发生那夜李云也同往常一般出了门,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娄一竹看到某处突而沉吟了一声,她抬起头来,询问地看向魏敛之:“有乞儿说半夜听见他在屋里吟诗?这未免不太符合常理。” 无论从哪方面看李云都是个粗人,怎会吟诗唱词,要不是乞儿看错了,不然其中定有古怪。 魏敛之颔首:“确实古怪,后来我们又进入李云家中,发现他屋内遍地散着纸张,笔墨也都被人随意地放置在地上,拿起一看,竟都是诗词,依字迹来看,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你是说,这些可能都是他写的?”娄一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呼了一声。 魏敛之点头,突然面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我原本也以为是他写的,后来拿给其他人仔细一看,他们说和林品宣林公子作过的诗词别无二致,林公子追随者众多,或许,李云是在誊抄?” -- 第97页 魏敛之刻意加重了林品宣的名字,偷偷摸摸观察着娄一竹的反应。 娄一竹用指腹摩擦着笔杆,暗自思索魏敛之的话语,林品宣在上京城的影响她也见识过,如果李云真是他的追随者,这样的行为确实合理,但是她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 “如今我们已经提审过红鸾阁的轻燕姑娘,也搜出了她那把相配的匕首,她说是李云先前留下的……县令大人的意思是,若七日内再无其它进展,便对轻燕上刑。” 魏敛之踌躇了一会儿,没底气地添了一句,他不再看向娄一竹的双眼,转而低头沉默不语。 这不就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逼打成招吗?娄一竹双眸微沉,她不排除轻燕的嫌疑,但也不愿看着一位弱女子承受不该受的折磨。 “你回去告诉县令让他再等等,我想想办法。”她动了动笔尖,落笔后将簿子交还到了魏敛之手中。 若是芸熹郡主亲自开口,县令多少会给她个面子。 魏敛之意外地抬起了头,看向她的眼神却渐渐变了,他沉声应道:“嗯,多谢。” 察觉到魏敛之说完这话后就别扭了起来,娄一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揶揄道:“怎么今儿个只见着徒儿一人,那位阿竹姑娘呢?” 魏敛之不出所料地僵硬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实不相瞒,从郡主无法出府起,阿竹就不见了,无人知晓她家住何处,我也找不到她。” 你当然找不到,她在我家里啊傻子。 娄一竹笑了笑没说话,心道这样也好,只要芸竹无法与外界联络,那她的信息就会相对滞落一步。 只是苦了魏敛之这小子,娄一竹瞥了眼魏敛之,他的眼下藏着青黑,或许是想着芸竹的事,一时间晃了神。 然而娄一竹还没高兴多久,剧情就给了她响亮的一耳光。 在娄一竹顺路带魏敛之出府的路上,他们迎面和芸竹撞上了。 芸竹身后还跟着傅骞,傅骞带着面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一切。 娄一竹眼睛一亮,不自觉对他扬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傅骞见状一怔,他对上娄一竹的笑眼,薄唇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芸竹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动作,她先是朝娄一竹行了个礼,唤了一声阿姐,然后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了她身旁的魏敛之,她神情一凝,连忙低下了头,想假装不经意从他身边擦过。 奈何一切都太晚了,魏敛之的手就这样抓住了芸竹的手腕,他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里发出来的:“阿竹?” 芸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死地低着头,低声道:“你认错人了。” 哪知那只手根本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魏敛之盯着芸竹的头顶,语气平淡的可怕:“我曾日日夜夜描绘过你的眉眼,你说你脸上有丑陋的疤痕,因而总是带着面纱,我想着总有有一日你会愿意让我看见你的脸,没想到却是今天。” 魏敛之扯起了嘴角,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芸竹小姐貌若天仙,是小的有眼无珠,打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 “不是, 魏敛之我……”芸竹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却抓了个空。 娄一竹是头一回见到魏敛之这样的神情, 往日里他要不是顶着张俊秀的脸朝她吹鼻子瞪眼,要不就是粘在阿竹身边摇着尾巴逗她开心。 然而如今他的脸上只剩下了疲倦之态, 眼底下的青黑像是好几天没睡个好觉。 或许魏敛之真的很在意芸竹吧, 娄一竹默默地瞟了眼他,此刻的魏敛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敛之回去后会悉数告知,芸竹小姐身份尊贵,还是莫要再踏入我们这般尸蝇之地了, 告辞。” 魏敛之留下最后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也快步跟上, 三人转眼间消失在前方的回廊处。 娄一竹缓缓收回目光,转眼看向还愣在原地的芸竹。 芸竹头还低着, 额边的碎发挡住了她眉眼间的情绪,只是紧搅着手绢的手出卖了她心中的怅然若失。 “芸竹,阿竹……”娄一竹回味般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她盯着芸竹的侧脸, 眼看着她愈来愈紧绷,“倒是我不对了,自家妹妹在我眼前这么长段时间, 我却没能够认出来。” 芸竹在她灼灼的目光下侧过了头,她突然对着娄一竹扬起了一个笑容, 像是在与长姐撒娇一般道:“阿竹在王府里闷坏了, 就想着换个模样出府解解闷, 阿姐不会责罚阿竹吧?” 芸竹虽然笑着,但眼尾却无褶皱, 高兴的模样在脸上停留了很久,一看便知是装出来的。 她以衙内仵作阿竹的身份参与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唐心雪一案,她曾当众质疑芸熹是杀人真凶,若芸熹真要追究起来,自己在王府的日子更不会好过,等安王回府得知此事,给她的惩处不会轻于芸熹。 此事从轻从重都是娄一竹一句话的功夫,芸竹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紧张起来,若果她是芸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娄一竹笑着看她,不见有什么情绪。 她自然可以立刻发怒,以王府掌事人的身份对芸竹实施惩戒。 但是她不喜欢用权力制压别人,况且芸竹归根结底也没有做错什么。 “妹妹言重了,我哪里有身份惩戒你呢?还是等父王回来后再说罢。府里还有事要我处理,就先不陪妹妹聊了。”娄一竹拍了拍芸竹紧绷的肩,顺着她的话语气轻快地道。 -- 第98页 全然没有料到芸熹会是这般反应,芸竹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她呆滞地盯着娄一竹的脸,嘴唇微微张开。 临走之前,娄一竹的目光飘向了她的身后,那头的傅骞正一声不响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感觉到娄一竹眼里的意味,他侧了侧头。 傅骞大概是在入夜后半个时辰来的,在小盈离开后,他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屋内,身子挡在了娄一竹眼前。 “郡主何事要见属下?”傅骞携带着夜间的冷意而来,语气夹着一丝疑惑。 娄一竹坐在桌前,视线所及之处便是傅骞劲瘦的腰腹——一身恰到好处的劲装勾勒出他利落的线条,垂落的手臂紧致有力,似乎下一刻便能拔出刀剑抵在她的脖颈之处。 娄一竹心间一跳,才勉强将目光挪到傅骞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一边拉长声音,一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 傅骞呼吸一滞,他抿了抿唇,良久才从喉咙里酝酿出来一个“嗯。” 娄一竹站起身来,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耳尖:“你耳朵红了。” 话一说完,傅骞的耳尖愈发红了,他一把抓住娄一竹不安分的手,声音沙哑道:“郡主勿要拿属下打趣。” 娄一竹双眼一眯,笑得像只小狐狸,她另一只手又得寸进尺地环上了傅骞的脖颈,一下子将自己的脸凑到了他面前,半似委屈道:“你早就知晓芸竹和阿竹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今日她注意过傅骞的一举一动,从头到尾他没有展露出丝毫的讶异。 傅骞就着她的力半低下了头,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二人的呼吸也随之交缠在了一起,他短促地解释道:“是,她们行走时的气息相同,此事告知郡主多有不便。” 娄一竹没有问傅骞不告诉她的原因,她知道如果她是傅骞,她也会闭口不言,因为他只是个侍卫而已。 她止住傅骞接下来的话,目光柔柔地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最后落在傅骞的唇上不动了。 傅骞注意到了娄一竹的视线,他不自觉动了动唇,二人瞬间陷入了暧昧的沉寂。 漫长的凝视中,傅骞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她的后颈,压着她越来越近…… 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娄一竹突然气息不稳地说了一句:“我还有事想要你帮…” 傅骞眼底一黯,竟按着她的后颈压了下来,将她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一吻过后,傅骞缓缓离开了娄一竹的唇,他垂眼看着娄一竹红扑扑的脸,哑声道:“郡主想让属下做什么?” 娄一竹喘着气,指尖还紧抓着傅骞的衣角没放,她的眼睛里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晚要做什么。 关于石貔貅藏尸一案,她后来仔细思索了一番,心里有了一个大胆又荒诞猜想,这需要她亲自去验证。 “我想你带我去林家一趟,我要去林品宣的书房一探究竟。”娄一竹抬头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今王府里里外外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再加上燕玖不知藏在哪里盯着她,除了傅骞能带她出去,她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只是让傅骞带她出去,就是让傅骞违背安王的命令。 她巴巴地望着傅骞的眼睛,祈求的意味就差写在自己脸上。 傅骞用指腹抹了抹娄一竹的嘴角,用温柔到能将她溺进去的语气道:“好。” 娄一竹扬起笑容,主动牵上了傅骞的手,傅骞垂下眼皮掠了一眼两人相扣的手,拉着她出了房门。 府里众人皆已入睡,放眼望去是一片沉静的黑。 随着傅骞推开院子的大门,一道冷肃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燕玖抱着剑,整个人就快要融入身后的黑幕之中,他抬起眼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就像从林中等待猎物的毒蛇。 “郡主不能出府。”燕玖冷然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游走,最后停在傅骞的身上。 娄一竹牵着傅骞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他,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和燕玖对视,语速沉缓道:“我想带她出去。”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燕玖的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起了白,他直勾勾地瞪着傅骞,咬紧了牙关。 傅骞遂而移开了眼,他拉着娄一竹径直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就被燕玖拦住了,他举起剑,横在傅骞身前。 “主子的命令,师兄如今也不听了吗?”燕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娄一竹清晰地感觉到傅骞顿了一下,随即听见他毫无波澜的命令:“让开,别让我动手。” 不知此话碰到燕玖哪处的伤疤,他猛地抬起头,双目憎红。 “锃——”的一声,燕玖拔出了剑。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娄一竹一惊,拽了拽傅骞的手。 傅骞安抚般地捏了一下她的手,随后手就松开了。他上前几步走到燕玖面前,两人沉默相视,眨眼间就双双飞上了围墙之上。 傅骞没有拔刀,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擦着燕玖挥舞的剑尖在半空中快速闪躲。 无声的打斗更让娄一竹心惊胆战,她连忙跑到二人打斗的下方,不愿放过任何一此刺向傅骞的剑意。 奈何两人的招数太快,除了幻化的虚影娄一竹什么也看不清。 一阵晚风突然刮响了树林,无数片树叶似落雨一般萧萧而下。 -- 第99页 一片树叶悠悠地落在娄一竹的头顶,她心生烦躁期,伸手想把它拿下,却听见了剑落地的声音。 燕玖的剑在地上晃动了几下,随后了无声息。 她猛地抬头,用目光去找寻那两道身影,只见傅骞只身从墙头跃下,稳稳地落在了娄一竹身前。 他的眼里像是藏了一片冷月,抬起手,替她摘下了头上的树叶。 傅骞的身后发出了一声落地的声响,越过傅骞,娄一竹看见燕玖单腿屈膝跪在地上,伸手捡起了佩剑。 “是我打伤了你,你拦不住我。”傅骞背对着燕玖,沉声说道。 燕玖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嗤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师兄,燕玖终是不懂你,从前最听话的是你,如今最不听话的也是你。” 燕玖低头抚摸着佩剑上的图纹,平静道:“你走罢,主子的手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傅骞:郡主一撒娇就是要求我办事了。 第66章 · 傅骞没有作出回应,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拉过娄一竹的手,向上一跃带着她飞向了楼阁之上。 燕玖伫立在原处, 远远地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裂开一个涩然的笑, 握紧了剑柄。 傅骞照顾了他十余年, 他怎会的跟他动手? 他收回目光,再次藏匿于昏暗之处。 娄一竹的耳边尽是疾风呼啸之声,她一直思索着燕玖说的话,什么叫做傅骞比所有人都明白? 她侧头用目光勾勒着傅骞的轮廓, 傅骞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打量, 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 冷冽道:“专心。” 娄一竹才没听他的话,她近乎执拗地盯着傅骞问道:“你带我出府, 会怎样?” 她其实在燕玖说完最后那句话时就后悔了,但是傅骞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带她飞走了。 “不会怎样。”傅骞回避她的视线,左肩还不自觉动了一下。 这是傅骞头一回对她撒谎。 娄一竹默不作声地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 她一直不愿去窥探身边人的心理,所以从未刻意留意过他们的细微动作,但这次傅骞实在太明晃晃了。 “我不会让父王怪罪于你的。”娄一竹撤回视线, 声音落于渐渐平息的风声之中。 他们到林府了。 林府不似安王府,虽没有亲兵守卫, 但在府内巡逻的护院也不算少。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林府, 找了半天才找着林品宣的书房。 护院大多巡游在内外院交界之处, 林品宣的书房很有他主人的格调,位于林府最为僻静清幽之地, 四周入目便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几乎将他们挡了个严严实实。 透过窗户,里面漆黑一片,傅骞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脚步声后定定道:“里面无人。” 娄一竹点头,轻手轻脚推开了书房的门。 木门在她有意减轻的动作下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响声,顺着撒进来的月光,娄一竹快速找到了放置在入门处侧旁的烛台,从上面取下两根白烛,点燃后将另一只给了傅骞。 星星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娄一竹的脸,她举着白烛,在书房里摸索。 很快她就找到了林品宣的书案,他的书案近乎有十尺长,单一架满挂着毛笔的笔刮就独占一隅,娄一竹粗略数了数,发现根本就数不过来。 这么多笔一天用一支也够呛的了吧,她暗暗想着,腿脚不停地走到了书案跟前。 林品宣倒还算喜净,桌案上的书籍和纸张都摆得清爽,这更方便了娄一竹的翻找。 林品宣是上京城众才子之首,按理说桌上应摆满了写好的诗词,然而娄一竹将一沓纸都翻遍了,都没看见一个字。 她皱着眉,将视线转到了那一排的书卷书本上。 她随意抽出来一卷名字状似本朝史书的竹卷,打开一看,发现是林品宣自行抄录的古籍,上面不仅字迹潦草,竟只写了几个字,敷衍之意一看便知,在那落名之处赫然写着林品宣的名字。 一介少年文豪,竟会对抄写史书如此不耐吗? 娄一竹自觉这不合理,又抽出来一本名叫广雅的书本,才堪堪翻了几页,她就发现里面有什么不对了。 这怎么和她打发时间看的江湖话本一模一样啊?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惊讶的双眼,一旁的傅骞见状抬了抬眉,疑惑道:“怎么了?” 娄一竹再次确认了这本书的名字,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就是一本纯正的江湖话本,只是被人披了一个高雅的外壳。 她抽了抽嘴角,见案面上没什么好看之后,继续把手伸向了下方的木屉。 “有人来了。”傅骞突然短促地道了一声,他拉住娄一竹的手,两人迅速地藏入书案之下。 屋外的脚步声踉踉跄跄的,像是喝醉的醉汉在漫无目的地游走。 “砰—”的一声,那人重重地撞在门上,在窗纸上印出一个人的影子。 娄一竹屏住呼吸,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响动。 这个地方偏僻,就算是普通醉汉也不会胡乱摸到此处,除非是常来此处的人。 果不其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一大片月光倾洒而下,半照亮了屋内的摆设,那人脚步虚浮地踏进屋内,嘴中发出醉汉般的胡乱语调。 娄一竹很快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林品宣,她和傅骞二人相视一眼,眉眼间浮起了疑惑。 -- 第100页 林品宣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透过桌下的缝隙,娄一竹看见了一双绣着金线的宝蓝色靴子正朝他们走来。 娄一竹紧了紧手心,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若林品宣发现了他们,她就不得不对他动手了。 想到此处,娄一竹朝傅骞递了个眼色。 见林品宣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傅骞微微抬起了身子,就等着林品宣走过来再劈晕他。 哪知林品宣走到半路,前脚突然绊住了右脚,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林品宣像是彻底泄了气,只听见一声重物砸向门窗的响声,他像个五六岁的小儿,伏在地上大吼大叫了起来: “什么狗屁诗词,本公子看不懂,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啊——” 林品宣无赖似地砸着地面,放声大骂。 听着林品宣没头没尾的话,娄一竹先前那个看似荒谬的猜想渐渐浮出心头,她拉下傅骞的手,缓缓皱起了眉。 这时,屋外又响起了一阵响动,听声音大概有三四个小厮,他们急匆匆地跑进来,看着林品宣这副模样束手无策。 “公子又喝醉了,这些日子像是变了个人,几乎日日都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懂什么?公子文采斐然,若没有美酒傍身,哪里写得出那些惊世绝词…” “行了行了,我们这些下人就别管了,快把公子扶回屋里去吧。” 几个人窸窸窣窣地讨论了一番,纷纷上前把林品宣给架了起来。 林品宣似乎挣扎了一番,耳边不断地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本公子要做上京城第一才子,谁也别想抢……” 林品宣口齿不清的话音渐行渐远,一小厮合上了书房的门,跟着他们几人身后离开了,书房又回复了先前的宁静。 确定人都走远了,傅骞从桌案下站起身来,娄一竹也随之调整了下姿势,准备起身。 忽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尖角,她下意识地摸索着手下的东西,隐约摸出了一个木匣子的轮廓。 她用指尖将匣子勾到了身前,抱着它站起身。 “这是什么?”娄一竹喃喃道,将白烛凑到了木匣子跟前。 匣子上上了锁,她将匣子放置在桌案上,让傅骞把它劈开。 铁锁应声而落,娄一竹翻开了上边的盖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的书信,面上的几封都快溢出来了。 火光照亮了信上的字,上面的落款写着一个潇洒的名字——李云。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天使求个收藏呀~ 第67章 · 这些都是李云写给林品宣的书信, 有时还掺杂着林品宣就诗中内容的回信,信里皆是不同的诗词,或是一连好几篇的文章, 信中末尾除了李云的名字外,还留着年月日。 娄一竹从最底下掏出几封来, 发现看到最早的日期是六年前的四月初。 娄一竹搜刮着原主芸熹的记忆, 隐约记起来林品宣凭一曲临江仙在上京城文人中初露头角之时,便是六年前。 从此他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地在文人当中大放异彩,后来声名大噪,被众多人推上了上京城第一才子的位子。 在最上面的那封信, 娄一竹又仔细看了一遍, 才发现上面的诗和林品宣在寿宴上吟咏的一模一样, 自然也和轻燕先前唱的曲也是一样的。 而那封信的落款日子,恰好是一个多月前, 若娄一竹没记错的话,李云正是那个时间被林品宣从明远书局给辞退的。 这是箱子里最晚的一封信,此后两人再无来往。 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证了娄一竹那个看似荒诞的猜想——林品宣根本不会写文作诗, 所有的名作都是李云帮他写的,李云就是他养在暗处的枪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李云家里遍地都是林品宣作过的诗词。 娄一竹默不作声地将信件全部塞回了木匣子里,她要把这些信拿给魏敛之他们去核对字迹才能作出最后的判断。 傅骞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 娄一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帮自己抱匣子。 把匣子放到他手上, 娄一竹拍了拍身子打算离开。 临走时, 她的余光又瞥见了书案下方的木屉, 下意识地,她伸手拉开了—— 里面塞满了一屉的纸团子, 她随意挑了一个展开,发现纸张虽未曾发黄,看样子是才写没过多久,但已然皱的不成样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揉捏发泄一般,连上面的几个字也如鬼画符一般。 “奈何奈何又奈何,奈何今日雨滂沱……”娄一竹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念到尾处,她脸上浮出了欲言又止的意味。 这不就是小儿打油诗吗,林品宣还声称自己是第一才子呢,就这些词,换她来也可以随口胡诌几句。 “嗯?”傅骞本背对着她,听完一愣,转过身来挑眉看了她一眼。 娄一竹将纸团揉了回去,又抓了几个团子全塞进了衣袖里,打算回去好好细品一下。 她走过去晃了晃傅骞的手臂,啧啧感叹道:“刚才这诗,你说作得是好还是不好?” 傅骞并没看见她方才的动作,还以为是她自己作的,那张冷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很好。” 明明说的是好,却在摇头,身体动作和语言不一致,明显就是在撒谎。 -- 第101页 娄一竹盯着傅骞的眼睛,脑子里一个念头一身而过,她眼珠转了一转,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拉长声音道:“是吗?那我再给你作一首——” 见傅骞一副愿意倾听的模样,娄一竹踮脚凑近傅骞的耳朵,语调暧昧地唱起了前些日子在书里看到的十八摸。 傅骞本听得仔细,听着听着才发觉有什么不对,他身子一僵,耳朵越来越烫。 娄一竹正唱到兴头上,下一句词就要脱口而出,这时,一双带着凉意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耳边传来了傅骞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郡主慎言。” 感觉到唇上温热的触感,娄一竹眨了眨眼。 傅骞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从她唇上弹开了。他扣住娄一竹的手腕,带了些警告意味地沉声道:“郡主莫要胡闹。” 娄一竹一动不动地盯着傅骞的脖颈,窗外的冷白月光刚好照在他的喉结上,清冷又性感。她早就忘了要干什么,只有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人轻声走出屋子,傅骞拉起她的手,带她飞上了屋檐。 在路过南街上方时,娄一竹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她要求傅骞下去买点东西填填肚子。 此时临近宵禁时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还有零星几家小酒馆还开着门。 娄一竹特意挑了家人多一点的,两人在空桌上坐下后,才发现身边一桌人都是书生,因为他们正对今夜的诗会聊得分外火热。 “诶诶,你们听说了吗?今夜诗会,上京城第一才子林品宣林公子,竟未作出一首诗来,风头都被其他几位才子给抢了去!” 娄一竹听着旁桌人的谈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就以林品宣那事事都要出风头的性子,这不得把他给呕死,难怪喝成个醉鬼模样。 没有李云再为他作新的诗,林品宣自然吐不出一个字。 “这可不是头一回了,听闻几位公子日日都会小聚一番,而林公子自从那日寿宴后就再未吟出一个词,今日还立下赌约,说两日后的诗会定会作出名震上京之诗……” “这是为何?难道说江郎才尽?唉,还是得等到下次诗会再说罢。” …… 林品宣大话放得这么干脆,到时候难道上去念他自己写的打油诗吗? 那边说得激动,娄一竹也听得入迷。 按现在的进度来看,林品宣和李云的关系大概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林品宣为了自己的声名,在六年前和李云开始交易,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交易在李云死前一个月终止了。 今日之行算是应证了娄一竹的一个猜想,不过说到底这并不能和李云的死扯上关系,甚至还有替林品宣摆脱嫌疑的理由——因为要是李云死了,那么林品宣今后再也无人为他作诗。 可查来查去,目前能和李云这个人产生纠葛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红鸾阁舞妓轻燕,另一个就是林品宣。 这是李云一案难点所在之处,李云这个人就像个神秘一样的存在,不知他来自何处,亦找不到他任何亲友,唯一关注他动向的竟只有家门口的乞儿。 最为奇怪的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粗鄙下流,胸无点墨,但这样的人却偏偏能妙笔生花,作出的诗能名响上京。 既然有这才华,为何不考取功名,亦或是自荐成为各名家的入幕之宾?反而心甘情愿地让出所有声名,躲在一纨绔子弟的背后。 这一切的行为让娄一竹产生了一种感觉,就是李云想把自己藏起来,藏的越深越好…… “郡主,菜要凉了。” 傅骞的嗓音一出,将娄一竹的思绪拉回,才想着该动筷了。 不过之后还是找个机会探探轻燕吧,毕竟她口口声声说与李云不熟,却收集了许多李云的诗篇。 娄一竹当时只是忽然这样一想,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来了转机。 第68章 · 那会儿娄一竹才从账房里出来, 因为恰好是发放月银的日子,她一呆就在里面呆了半日有余。 早上的时候她将木匣子交到了小盈手里,叫她拿着这些东西去衙门, 让魏敛之和仵作老头去比对一番。 不知是否工程量较大,娄一竹出了账房也没见着小盈带消息回来。 倒是把不曾料到的人物给等了过来。 “小姐, 王府外有一自称轻燕的女子说有要事要见您一面。”传信的丫鬟在半路撞见了娄一竹, 欠身颔首道。 丫鬟静默等待着娄一竹的指令,双手恭敬地合在腹前。 本想去六夫人院里坐坐的娄一竹闻停住脚,思索了一番才点头让丫鬟把人给带进来。 在丫鬟离开前,娄一竹又想起了什么, 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两。 除了账房统一发的月钱, 差不多也到了给自己院里的下人打赏的日子了, 她记得眼前这个丫鬟,平日跟小盈走得近, 叫红香,手脚很利落。 “这些你拿去,要入秋了,你看你衣裳破了也不去补, 拿着些去添几件衣裳穿。”娄一竹笑着把钱袋放在红香手里,目光在丫鬟的袖口处停留了一会儿。 红香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才连忙反应过来, 不停地欠身道谢。 她平日里一拿到月银就会托人捎给家中,因母亲患有顽疾, 她一点银子都不敢多花, 不曾想小姐竟能留意到她袖口处的破口, 她自己都还没有留意过。 -- 第102页 别的院里都不会给所有下人发赏银,大多只会打赏贴身伺候的, 而小姐却每月都会为院里的下人多添些银两。 难怪小盈会日日向她念叨小姐的好。 红香拿着手里的银袋,心中沉甸甸的在娄一竹叫她起身后,她也不磨蹭,立马跑去府门前接人了。 娄一竹没有回院里,这几日天气好,她在花园里找了个秋千坐下来等轻燕。 轻燕此次上门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凭前几次的来往,她原本以为轻燕绝不会轻易透露信息,尽管她也不清楚轻燕嘴硬是为了什么。 很快,轻燕的身影就从不远处映入了娄一竹的眼帘。 她实在太好辨认了,轻如飞燕的走姿,妩媚撩人的眼神,还有身上散发的脂粉气,都与王府肃穆的景象格格不入。 轻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奴家轻燕,见过芸熹郡主。” 轻燕那张目空一切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慌乱,她的嘴角紧闭,表示压力与焦虑,说明她现在很不安。 娄一竹眉心微微一蹙,脚下用力将晃动的秋千稳住了。 “轻燕姑娘此次是为何时而来?”她放缓了语调,使音舒缓宁神,尝试平复轻燕的情绪。 见轻燕踌躇地往周围看了一圈,娄一竹心下了然,叫丫鬟红香退下。 轻燕见没人了,神色才缓缓平复下来,她抬眼看着娄一竹,以一种迟疑的语气道:“奴家这次来,是为了李云。” “李云?我好像记得上回轻燕姑娘说得是与他并不相熟?”娄一竹抬了抬眉。 娄一竹很是意外,轻燕的态度突然转变,难不成是受什么事情刺激了? 轻燕一噎,继续道:“奴家多有苦衷,还望郡主见谅。奴家也是在林巡抚寿宴那晚才觉察出不对,好几日都茶饭不思,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在乱跳着……” 寿宴。娄一竹迅速捉住了她话里的关键字眼,她脑海里闪现出了当时林品宣吟咏成诗后,轻燕那惊愕的神情。 轻燕说着说着止住了话音,她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一眼娄一竹,像是在犹豫不决。 娄一竹看出了她的矛盾,也不再看她,转而脚上一动,又跟着秋千轻晃了起来,看着好不悠闲惬意: “姑娘今日来找我,那就是除了我,再无其他人可以帮上姑娘,若姑娘觉得难以启齿,也可以就此离开……” 娄一竹的音悠悠的,却令轻燕的脸上裂开了一丝裂缝。 她吸了一口气,闷道:“林公子寿宴当天所作之诗,是李云从前为奴家所写。” 娄一竹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只见轻燕眉头紧皱,朱唇被她咬得泛白,她朝她使了个眼色,叫她继续说下去。 “先前奴家撒了谎,李云不仅与奴家相熟,还对奴家有意,他的事奴家都知晓一二,从前奴家就知他在为一神秘男子写诗,他说待他赚足了银两,就为奴家赎身。” 娄一竹闻言,忍不住出打断了她:“所以说他之所以甘心为他人作羹汤,只是为了你?” 轻燕没明白她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她张了张嘴,哑道:“奴家早就过惯了这般日子,哪里愿意跟他走?况且他一穷光蛋,跟着他还不若留在红鸾阁过得舒坦。他见奴家不愿跟他走,一气之下摔门而出,直到那日,他来找奴家,说他不愿再为他人作诗,要让李云的名号名震上京。” 一直缺了一块的逻辑漏洞突然就“啪”的一下补全了。 娄一竹猛然抬眸,也忘了再摇晃秋千。 她先前一直找不到行凶之人的杀人动机,轻燕这一讲,结合林品宣一系列蹊跷的行为,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林品宣一人。 如果枪手有一天不愿继续做枪手,反而要推翻雇主的一切成就,夺走雇主的所有荣光,那么她相信以林品宣的性格,会不顾一切做出阻止他的事,包括杀人封口。 但是有一点很不对劲,李云这样一个才华横溢思想健全的人当真会这样恋爱脑?林品宣当时寻找枪手难道不会考虑枪手反咬的可能吗? 想到此处,她看向轻燕的眼神里涌现出几丝审视意味,还有一点,就是轻燕之前没有理由瞒着不说,甚至衙门以上刑做威胁也不愿张口。 “若轻燕姑娘还是要对我有所隐瞒,那李云之死便永无破解之日。”娄一竹直勾勾地盯着轻燕的双眼,嘴上虽挂着轻飘飘的笑,音却是不容置喙。 轻燕瞳孔一缩,透过余光,娄一竹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正在哆嗦,手心蹭着大腿开始摩擦,大概是想擦走手心的汗,这是一种极为紧张的表现。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娄一竹收回目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李云吗?” 轻燕闻言一愣,没想到娄一竹会这样问:“不,郡主理应知晓,奴家视财如命。” 耸肩,抿唇,摸眉心,撒谎的动作一个不漏。 那晚雨夜轻燕不知所以的悲伤似乎有了答案。娄一竹淡淡地抬了下眼皮,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乏了,姑娘再不说,就请回罢,今日之事就当没听进耳。” 娄一竹等了半天,也不见那边有什么动静,她正欲起身,就听见轻燕似泣似吟之—— “李云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当他来,奴家便知今日是个不无聊的日子,因为他不会动手动脚,只会笑着为奴家伴乐唱词,静静看奴家跳舞。那日寿宴轻燕所跳之舞,便是他教的……” -- 第103页 “那是萨拉族独有的民间舞,他是萨拉族遗民?”娄一竹猛地从秋千上弹了起来,她走过去抓住了轻燕的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再往头上涌去。 轻燕惊讶了一瞬,犹豫一会儿后定定地点了点头。 “不错,他曾将他的身份告知于奴家,有此身份,他无法落户,无法参加科举,更无法被人知晓,一旦有人察觉出他的身份,那他便是死路一条,因为——本朝法令,凡是萨拉族遗民,或是隐瞒不报者,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 相传萨拉族因僭越神明而泯灭于天灾, 族人无一生还,先皇为避免犯下同样的罪过,于二十年前颁布法令, 斩断一切与萨拉族的往来。 没想到萨拉族竟真有人活了下来。 李云约莫三十,若按年岁推算, 那在他十岁时萨拉族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竟独自一人在外流落了二十余年。 “他把身份告知于你,你岂不是就揽上了杀身之祸?”娄一竹惊然张开了嘴。 她总算明白轻燕闭口不言的缘由了,如果轻燕到如今才将李云的身份供出来,那她就坐实了隐瞒包庇之罪。 轻燕苦涩地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轻声道:“李云说, 若是我想的话, 就去上告衙门,反正他觉着这样低贱地活着也没意思。” 轻燕说着说着没了声响, 娄一竹静静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李云这样做太过自私,完全是将压力强加于轻燕。 “奴家今日前来, 是为了告知郡主,林品宣是杀害李云的真凶,请郡主为李云申冤。”轻燕目光一凝, 向后退了一步,并起双手朝娄一竹深深地行了个礼。 “你为何不去衙门, 反而找我呢?”娄一竹反问。 “李云为萨拉族遗民, 衙门并不会受理, 但郡主……奴家愿赌一次。”轻燕垂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想定林品宣的罪, 你的事我无法隐瞒。” “奴家明白,但奴家更怕李云夜里找来。”轻燕一抖,咬紧了唇。 …… 其实娄一竹根本无法将李云的身份搬上台面,这样说也只是为了吓吓她而已。 因为倘若衙门知道了李云是萨拉族遗民,便绝无可能再处理此案。 意思就是就算认定了林品宣杀了李云,衙门不仅不会将林品宣捉拿归案,甚至还会给予银两嘉奖。 所以娄一竹无法在法令上让林品宣受到处罚,若是要罚,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入手。 娄一竹并没有再吓她什么,她在和轻燕确定了几个猜想后,回到了自己院里。 她仔细将轻燕的供词理了一遍,大概构建了一条时间线。 李云由于自己的身份,在上京城里当乞儿谋生,不料意外被林品宣看中,自六年前开始为林品宣写诗,这段时间内,他又结识了红鸾阁舞妓轻燕,并对她情根深种,想要为她赎身,再一起过日子,他因此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了盼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轻燕根本没有离开红鸾阁的想法,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且为粗茶淡饭的平凡夫妻生活感到恐慌,她拒绝了李云的赎身。 至此,李云丧失了最后的信念,在逃避轻燕的一段时间里,他或许突然想通了什么,决定为自己再搏一次。 林品宣知道后必然与他发生了口角,因此将他赶出了明远书局。 李云时隔多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找轻燕时,告诉了她自己不愿再为林品宣做枪手,随后在红鸾阁待到戌时离开。 而离开的那个时间,便是他们推出的死亡时间范围内。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很快,小盈的归来就给了她答复。 衙门将她带过去的书信全部核对了一便,确定了每封字迹都与在李云家里发现的诗稿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魏敛之还托小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他们询问过石料场的工人,在李云死亡当夜进入过石料场的车马中,有林家的车马,据张家镖师所言,林品宣称想要打一具放在池塘里的石雕,那具石雕也确确实实送进了林府。 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上了。 林品宣体型单薄,又无功夫在身,说明用刀捅人的可能是他,但动手藏尸的会是他的下人。 那个下人必定对石料场有所了解,不然不会想到用石貔貅藏尸这个法子。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找出那个下人,从他口中一锤定音。 不过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她也可以将林品宣打入泥潭。 明日的诗会,可有好戏看了……娄一竹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 “小姐,小盈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耳边传来小盈犹豫的声音,打断了娄一竹的思绪,她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小盈一眼。 只见小盈神经兮兮地瞟了瞟周围,确定周围没人后,弯下身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盈觉着那燕玖大人,有些奇怪。” 听她这样一说,娄一竹突然来了兴致,她坐直身子,叫小盈细细说来。 “巡抚大人寿宴之时,小盈见了脂粉铺的老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盈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反倒向娄一竹抛来一个问题 “不知小姐还记不记得王爷三十寿宴那晚,小姐嫌宴会无趣,带着小盈偷偷溜去花园里玩耍?” -- 第104页 娄一竹闻言一顿,开始搜寻芸熹脑海中的记忆,果然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当时她在花园里最僻静的草丛里逗蚂蚁玩儿,由于草木众多,她身子又娇小,完全隐藏在了黑夜里。 然后她听见了一些说话的声音,透过叶缝看过去,她看到不远处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王府掌事。 “大人您看看,这孩子身子骨长得可是万里挑一,绝对能入您的眼啊…” 她记不得说话人的脸,只隐约知晓是一男一女,那男人将身后的小孩往前一推,朝掌事点头哈腰道。 那时的芸熹因为好奇,多看了那小孩几眼,发现那小孩约莫五岁左右,穿得虽是粗布衣裳,但也算是干净。 奇怪的是他的手脚都被麻绳帮着,连嘴上都缠着一圈厚厚的白布。 小孩呜咽着被掌事推着转了几圈,掌事的模样就像是在审视货物是否完好。 芸熹心里正好奇着,随即就听见掌事满意的声音:“不错,他我收了,你们去账房结账罢。” 一男一女闻声连忙弯腰道谢,见掌事有意离开,还着急出声挽留他。 他们又从身后推出了好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孩,讨笑道:“这还有好多个孩子,大人要不要再挑几个?” 芸熹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小孩全是男的,和方才那小孩一样,手脚被绑,说不了话,眼里都是说不出的恐惧。 不知为何,袁掌事突然就黑了脸,用他那芸熹听了都得害怕的语气呵斥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收?他们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别以为你们往那里面送了几个人就威风了,赶紧滚。” 芸熹的记忆到此处就终止了,或许是之后没什么特殊的事,没让她记住。 小盈见娄一竹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小盈看得清楚,那一男一女好像就是开脂粉铺的那对夫妻!还有那个小孩,长得也和燕玖大人极其相似!” 这段话无疑在娄一竹的脑海里炸开了,她惊愕地对上小盈的双眼,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从前她也想过王府里的那些暗卫是怎么收来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这不就是在拿人命做买卖吗? 等等,如果燕玖是这样进的府,那傅骞是不是也…… 两人在屋里讨论的热火朝天,殊不知守在屋顶的燕玖早已听完了她们全部的话语。 他的职责便是一步不离的守着主子,但因功夫使耳目异于常人,他不得不听见不该听的事。 从前暗阁里的阿肆,便是因为运气不好,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最后一瓶毒酒下肚,还了他一天自由身后命丧黄泉。 从前他和师兄也羡慕过阿肆,因为至少他有一日能属于自己。 他疏忽了,应该在听见开头时就封闭五感,却不知为何着魔般听了下去。 燕玖突然一掌拍向了自己的胸前,吐出一口血水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第70章 · “由上京城书局共同举办的望江诗会, 据说全上京的公子小姐皆会赴宴,燕玖,按道理来说, 我是否应该前往?” 娄一竹欣然躺在摇椅上,上好的木椅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屋里静的只有娄一竹说话的声音。 燕玖单膝跪在她面前, 一张脸冰冷得毫无人情味。 娄一竹怎么也没想到,那天听说的诗会,竟是上京一年一度的文人盛宴,她还是在昨日受到请帖时才恍然大悟。 天时地利人和, 连老天都看不惯林品宣这副模样了, 急着将林品宣打回原形。 只是她要怎么去又成了个问题, 经过那晚之事,她不想再向傅骞开口帮忙了。 燕玖听完娄一竹的话, 语气平淡道:“主子吩咐,若是关乎王府礼节,郡主可以出府。” 娄一竹一下子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向燕玖:“我可以去?” “不过属下得随郡主一同前往。”燕玖抬起头来, 以不容置喙地口吻道。 娄一竹哪里还介意他跟不跟着一起去,本来还以为这是个大问题,没想到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 她挥了挥手, 让燕玖离开,再把小盈叫进屋里帮着梳妆打扮。 此次送来的请帖上还有芸竹的名字, 娄一竹唤丫鬟红香去芸竹院里传个信。 自从那日一别, 芸竹再未出现在她眼前。只不过她去也好, 这样的话傅骞也能跟着去,说起来, 她已有两日没见着傅骞。 约莫到了申时,娄一竹便打点好了一切,她带着小盈走出王府,府外停着一辆马车,燕玖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飞上了房檐。 在娄一竹上车后,芸竹才姗姗来迟。 娄一竹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芸竹身后,并没有见着傅骞的影子,猜想他也许是和燕玖一道隐匿了。 车轮滚动起来,车内的二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此次望江诗会将于酉时在城北青鲤园进行,青鲤园于建城之初便已成为了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园里竹林环绕,小桥流水,到了夜里还有仙雾弥漫。 请帖上写着观客随时可以前往,在园中赏林看水,只须在酉时前落座于席位之上,等候诗会开始。 换句话来说,娄一竹他们这样的公子小姐都是以观客的身份被邀请的,只需要在外围观看文人斗诗便好。 -- 第105页 据说这是因为达官显贵都爱看文人斗诗,特意批准后望江诗会才得以举办,从几十年前延续至今,因此每年都会宴请城中显贵。 望江诗会出才子,林品宣那上京第一才子的名号便是从这出的。 “姐姐抱着的这木匣子里装着什么?” 像是觉着这样的氛围过于生硬,芸竹冷不丁地说起了话。 娄一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怀里的东西,缓缓道:“一些笑话。” 说完车里又没了动静,芸竹自知娄一竹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乖乖闭上了嘴。 如今她欠芸熹一份情,安分点也是应该。 马车停下,娄一竹和芸竹相继而出,在下人的引领下踏进了青鲤园的大门。 园中之景果真同传言一般,云雾缭绕,泉水叮当,好似仙境。 由于在路上花了不少时辰,两人并未在园中闲逛,径直入了座。 在娄一竹出现的那一刻,几乎全部在场的宾客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目光隐秘地挪到了她身上,几个有眼色地已然站起了身,朝她行礼。 见此情景,其余宾客也纷纷跟随着行礼。 娄一竹微笑着颔首,落落大方地在最前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她的左前方是一处凉亭,凉亭之下便是一条绵延曲折的小溪,小溪的两侧各放置着案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看样子是要以曲水流觞的方式作诗了。 在众多文人之中,娄一竹一眼就看见了林品宣。 他依旧打扮的显眼,坐在最中心的案桌前一语不发,眉眼间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愁闷。 他一定是在想到时候若是轮到他作诗,他该怎么办。娄一竹收回目光,悠悠地品了口茶,心里暗暗一笑。 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一书局的老板在凉亭内站起身来,举杯聊了几句闲话,再敬了众人一杯酒,敲了一声锣,诗会便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老板向他们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蹲下身来将酒杯放在小溪之上,酒杯晃了几下,随即顺着流水开始向下游流动起来。 “今夜就先以流觞曲水来打个头阵罢,酒杯停在哪位才子之前,就为在场的宾客即兴作诗一首,如今白雾弥弥,就以此为题罢。”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那晃晃悠悠的杯盏之上,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就等着它停下。 酒杯撞在了拐角处,不动了—— “好,有请典薄大人之子白公子为我们献诗一首。” …… 耳边又传来了一片掌声,已经不知接连几人起来作了诗,就是等不到林品宣。 娄一竹无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朝林品宣投去一个打量的目光。 林品宣似乎很紧张,他时不时就会伸手触摸自己的额头,有时也会摸一下耳垂,手中的折扇也一刻不停地扇着,不过面上倒一直维持着泰然不惊的笑意。 就在娄一竹快要丧失耐心时,酒杯在林品宣身前停下了。 “啧,这杯子或许偏爱文采斐然之士,竟慧眼识珠,找上了上京城第一才子——林公子,如何,要不为我们随意说上几句?” 娄一竹一听瞬间就清醒了,她直勾勾地将目光甩过去,只见林品宣的脸以肉眼可见的趋势紧绷了起来。 林品宣迟迟没有发话,场子便骤然冷了,身边的宾客逐渐骚动,以气之声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听闻前几次诗会林公子未作出一首,上回自个儿承诺,今日诗会定会作出震惊四座之文…” “当真?可你看他那模样,哪里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林公子才华横溢,或许是觉着不够好,还在思虑之中……” 四周皆是竹林,谈话之音回荡其间,不仅是娄一竹,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品宣都将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林品宣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拿着折扇不停地扇着,额头上却还是不可克制地淌出细汗。 “林公子?这已经过去一柱香的时辰了,再不说可就只能视为弃赛……林公子你——” 老板的话被一声巨响给打断了,只见林品宣猛然站起身来,一挥袖竟将身前的案桌掀翻在地。 他收起折扇,用扇柄直指着老板的鼻尖,恶声道:“休得在此侮辱本公子,谁说本公子作不出了?” “公子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小厮,挡在林品宣面前连连规劝。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一张纸团悄无声息地顺着小厮的动作递到林品宣手里。 这一幕娄一竹并未看见,但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瞬间林品宣表情之中细微的变化,下一刻她就明白了这林品宣在搞什么门道。 果不其然,林品宣一个侧身,顿了一会儿后捡起笔,就着地上的墨渍以行云流水之势在纸上写了起来。 随后他扔掉笔,双指夹着纸张缓缓地站起了身。 “本公子作好了,你们谁要一念?”林品宣势在必得地勾起了嘴角,举着作好的诗朝观客们转了一圈。 台下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方才拿林品宣打趣的几人也躲开了林品宣的目光。 娄一竹缓慢地放下了杯盏,悠然地站起了身,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之下,她温婉一笑:“不如让本郡主来念罢,上京城第一才子,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尾声啦 -- 第106页 第71章 (一更) · 林品宣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颇为意外地扫了一眼娄一竹,随即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朝她颔首:“芸熹郡主请。” 娄一竹一步踏出了席位,双手合在腹前, 收腹直腰走上前去。 “郡主亲自为林公子念诗,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早就听闻二人多有往来, 真乃一段佳话。”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席位里竟纷纷就着从前的事说了起来。 老板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般情境,他从正中央的位置让开,让娄一竹站到全场最为显眼之处。 娄一竹从林品宣手上接过宣纸, 其间没有任何有意与他搭话的意思。 她展开纸张, 快速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这次的诗显然与李云写的文风大不相同, 李云的诗大多沉郁顿挫,有时也会浪漫哀婉, 但此次却是清素淡雅,像是一位文雅之士笔下的产物,不知林品宣又找到哪个冤大头顶替李云的位置了。 她侧身挡住林品宣的视线,一边对着众人清了清嗓子, 一边暗暗将手伸进另一只手的衣袖里掏着什么东西。 没人看到她的动作,只以为芸熹郡主马上就要念了。 一众宾客皆缓缓回归平静,他们脸上挂起正经之色, 等候娄一竹念读。 身旁的林品宣默然地看着众人翘首以盼的模样,展露出一个自得的笑, 用余光挑衅地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是在文人中小有名气的贵族子弟, 早就看不惯林品宣高高在上的做派, 前几次林品宣的失态让他们笃定了林品宣写不出诗来,正打算坐着看好戏, 却没想到他真得写出来了。 他们同样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娄一竹,看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诗来。 娄一竹朱唇微张,环视了一圈后,字如泉涌地从她嘴中吐了出来——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念得是个什么玩意儿,娄一竹紧接着又从衣袖里掏出了几个纸团子念了起来。 “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子一般粗,三股水,光咕嘟,咕嘟咕嘟光咕嘟。”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 “够了——!” 一只手突然把她手里的纸给抽走了,娄一竹正念得起劲,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长了好久。 林品宣咬牙切齿地将纸张□□成团,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芸熹郡主,到底是何意?”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娄一竹泰然自若地放下手,瞪圆了眼惊讶道:“呀,这不是林公子自个儿写的吗,怎还发火了?” 话音一落,在台下掀起了一阵唏嘘之声。 他们的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消退的惊诧,还以为这些狗屁不通的小儿诗真是林品宣方才作的。 林品宣闻言一怔,脸上突然红了一大片,他躲过娄一竹□□裸的打量,愤然将纸团砸向地面:“郡主休要胡言!林某所作之诗分明不是这几首,况,况且念的诗,也不,不是是出自于林某笔下……” 台下又响起了一片慨叹,偶有几声质疑夹杂其中。 身旁的老板头一个反应过来,他从地上捡起林品宣原本写的诗,颤着声又大声念了一遍。 “好,好!”台下众人还未给出反应,娄一竹倒抢先鼓起了掌。 老板诧异转头,身上已汗流狭背:“郡主,这……” 娄一竹停下手上的动作,状似无邪地朗声道:“这首诗作的极好,本郡主为此鼓掌罢了。只可惜不是林公子所写……我说了,我要念林公子写的诗,方才那几首便是。”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林品宣全身绷直了,就像一把绷紧的长弓,不知下一刻会是什么样。 在场宾客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们左顾右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吞进了肚子里。 只有方才那几个公子缓过神来,为首的一位黄衣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案桌,戏谑道:“呀,芸熹郡主这话可随便说不得,您这不就是说我们上京第一才子用他人之诗作假嘛,这也太过荒谬了。” 这黄衣公子话说的巧妙,表面看上去是在替林品宣解围,实则点醒了众人,林品宣的诗是以他人执笔写的。 随着他的话一落,原本寂静的园林瞬间吵闹起来。 “高兄说得是,况且郡主方才念的几首诗实在是、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换我家随便一做杂活的小厮都能作出来,怎可能是林大公子所写?” 黄衣男子身边的人连声附和,声音却半点没有减弱,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进了耳里。 台下林品宣的好几位追随者已然坐不住了,他们接二连三地站起身来,高声驳斥着娄一竹 “林公子的文采我们都看在眼里,郡主莫要污了一介文豪的声誉!” “小生王某相信林公子,还请让林公子解释几句。”“张某也相信林公子”“唐某亦然”…… 待全场几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娄一竹才发现原来林品宣有这么多的追随者。 但这旁人无法企及的荣光却是被他硬生生给夺来的,如果李云能亲身享受这些荣誉,这一生过得也不会如过街老鼠一般低贱卑微。 -- 第107页 林品宣不仅夺走了他的荣誉,还为了自己的名利断了他的生命。 娄一竹见此情境,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 余光中寻找着该到的人,但并未见着。娄一竹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冷然的弧度:“呵,们真以为林品宣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错,他只不过是一个剽窃他人之文的狗贼罢了。” 娄一竹从袖口里拿出了所有的纸团,她高举纸团,不卑不亢道:“们若是不信,大可以拿这上面的字迹与方才林品宣的字做比对。”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低头沉默地林品宣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眼通红地瞪着娄一竹:“是去了我的书房,那个木匣是拿走的?” 娄一竹并没有回话,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后便甩开了他的手。 已经有好些个林品宣的追随者争着上前比对了,他们看过上百篇林品宣的亲笔,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他的字迹。 娄一竹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她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 林品宣已然如同一副失了魂的躯壳,双目失神地愣在原地。 几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颤着声,已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当真是一模一样……” 这话便如同一道惊雷,以毁天灭地之势在所有人之间炸开。 “那些打油诗,只是本公子觉着有趣,随手抄录下来罢了,这能证明什么?”林品宣的嗓音低沉地可怕,他低着头,对着脚下阴森道。 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解释。娄一竹抬了抬眉,转而走回自己的席位,抱来一个木匣子。 在亲眼见着木匣子的那一瞬间,林品宣彻底失控了,他脚下一软,竟当众失了仪态。 当着所有人的面,娄一竹打开了木匣,唤来方才那些人,叫他们仔细一看:“这里头都是林品宣和为他写诗之人的书信往来。” 那些人不停地翻着一封又一封,最终双手甚至都颤得拿不住书信,他们惊坐在地上,不顾文人仪态地高声喊叫:“这,这都是林公子从前所作之诗!” 这一下,青鲤园上下彻底沸腾了。 好些人不顾姿态地冲上前来,捡来散落的书信仔细看着。 场面一片混乱,余光中看见轻燕已朝此处匆匆走来,娄一竹才无声地舒了口气,她借用老板手上的铜锣一敲,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娄一竹转而面相他们,以平静地语气娓娓道来: “城中有一乞儿,虽是难民出身,却有一身惊世才气。林品宣从六年前发现了他,与他进行交易,让那乞儿为他作诗,他则为乞儿在上京安身。凭着乞儿的诗,他竟一举成名,成了上京第一才子。” 在她说话的途中,轻燕已经被小盈带到了她身边。 娄一竹淡定地瞥了眼正听得入迷的众人,继续道:“们定然好奇为何林品宣几次诗会都作不出诗了?那只不过是因为乞儿不愿为他写了而已。” 台下一人还心存怀疑,冷不丁地发问:“若真是这样,那乞儿为何写了多年又不写了,又为何不让他站出来自己说?” “他之所以写了那么多年,是为了替心爱的女子赎身,至于为何又不写了,只因为他想搏一把,堂堂正正走入文坛。”她轻推了一把轻燕,让众人都能看见她。 不少人认出了轻燕的身份,轻燕低头欠身,沉默不语。 “至于他为何不来,因为他已经死了,”娄一竹敛下眼皮,吐出了一句话,“他就是那个被藏尸于石貔貅之内的李云。” 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之际,轻燕突然抬起头来,以洪亮清晰的口吻道:“奴家轻燕愿为郡主担保,郡主所言句句属实,此外,奴家还要问林公子一句——” 轻燕的目光如毒箭般射向了林品宣。 “杀人的滋味可曾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要搞大事情了! 第72章 (二更) · 满座宾客无不随着轻燕的侧头去找寻林品宣的身影, 他们听得瞠目结舌,连气都忘了喘。 老板本站在林品宣身侧,这一下连忙避之不及地跳开, 满目惊慌地盯着林品宣。 林品宣的双手无力垂落在身侧,写有“风雅”的折扇焉焉地从他手中脱落, 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双眼发直,嘴唇以不受控制的频率抖动。 此刻他已然失了魂,在极度的恐慌之下,人是无法构建起清晰的逻辑来进行反驳的, 尤其是杀人犯,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轻燕的指认是否有理有据, 只会为自己杀人之事被发现而反射性地逃避,陷入无尽的情绪折磨之中。 这已经达到了娄一竹预想的效果。 其实在场的人只要多加思虑就会发现轻燕的指认并不成立, 因为她没有给出林品宣杀人的证据。 但是从情感逻辑层面,她已然将林品宣勃勃的杀人动机剥丝抽茧展露于人前,所有人都会先自然而然地认同林品宣会杀人。 但至于他到底杀没杀人,那就要看舆论所向了, 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往昔傲然娇子踩于泥泞之下,对林品宣这样的人来说,不比死了还难受? 早在昨日, 她就让魏敛之将匕首上的指纹与林品宣的做过对比,林品宣曾在衙门报过案抓偷书贼, 也因此留下了指印, 一比对, 果然契合上了。 但由于李云萨拉族遗民的身份,这个世界的法令不能让他受到惩戒, 那就让人言来折磨他至死。 -- 第108页 “不,我没有,没有……”林品宣不停地摇着头,面色惨白的不成样子。 “啪啪—”娄一竹猝不及防地对掌拍了两声,打断了林品宣无意义的否定,“林品宣,李云是被你赶出书局的吧?” 听见娄一竹不知所云的话语,林品宣抬起头来,想了片刻后语气怪异地反问她:“是又如何?” “啪啪—” 娄一竹又拍了两下掌,“你并不清楚李云日日去红鸾阁找的是哪位姑娘,是吗?” 由于娄一竹突转话头,林品宣以微不可见的弧度舒了口气,“那是自然,本公子管他做甚?” “啪啪—” …… 在重复了好多次无关痛痒的对答,林品宣已然不似先前一般如惊弓之鸟,他对娄一竹的问题对答如流,几乎不需要思虑。 “啪啪——”娄一竹再一次拍掌,“五日夜里,你去了石料场,李云跟你一起。” “没错。”林品宣下意识不假思索地承认了。 “后来你们去了雕工处的小树林”娄一竹完全没给他思考的空隙,紧逼其上。 “对”林品宣条件反射地又点了点头。 “啪啪——”最后一次拍掌,“你用他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是”林品宣双目放空地点头了。 这一下,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时间静止了,林品宣的神情变化像是一段放慢的画面,由放松转变成愕然,最后又变成恐慌。 “不,不是,我没有……”林品宣一把扯过娄一竹的手,情绪激动地摇晃着她,他慌然转身想要辩解,然而周围所有的宾客脸上都写满了鄙夷和冷漠。 林品宣扫视着众人,方才那些为他辩解的人也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一片死寂中突然响起一阵苦笑,林品宣猛然转身,一步一步朝娄一竹逼来。 他一脚踹开地上的折扇,面色阴沉的恐怖。 眉毛朝下皱紧,上眼睑扬起,眼周紧绷。 娄一竹往后退步,心里打起了鼓。 “芸熹,我林品宣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般毁了我,嗯?”林品宣绷紧牙关,脖颈上都绷出了青筋。 娄一竹一边后退,一边用余光找寻逃离的路径,却发现四处都是挤上来的宾客,根本无从下腿。 不远处的小盈嗅到了不一般的气味,她瞳孔一缩,不顾一切地朝娄一竹飞奔过来。 “你不放过我,那就去死罢!” 林品宣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她耳边爆开,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眼前天旋地转,随即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扼在了她的颈间。 全身的血脉都凝滞了,吼腔处像是拴了一根细线,细线不停地收紧,绷出密密麻麻的血珠,烧的生疼。 模糊间看见小盈扑在林品宣的身上,不停地拍打着他扼住她的手,带着哭腔地嘶吼,见林品宣完全丧失了神志,小盈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眼前越来越模糊,娄一竹迷迷糊糊地想着,傅骞怎么还没有来…… 所有的一切仅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反应快的宾客已然准备上前来阻拦林品宣。 就在一团乱麻之时,从竹林间飞跃下来一个迟到的身影,他的速度之快,令众人的肉眼完全不能捕捉到具体的人形。 只见一道残影朝林品宣刮去,再一睁眼,就见林品宣如同一片脆弱的枯叶轰然飞倒在十步之外,狠狠地砸在了木桌之上,桌上的饭菜随之洒落,淋在林品宣华贵的衣衫上。 傅骞侧身将娄一竹搂入怀中,他的身体紧绷着,言语里夹着罕见的慌乱:“属下来迟,郡主有无哪里不适?” 娄一竹将头软软地靠在傅骞的肩上,不停地呼吸着涌入的空气,神志渐渐回复清明。 入目便是傅骞那双入墨般的眼,眼底除了极力克制的怒意,还掺着自责的懊悔,娄一竹抬了抬眼皮,小声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傅骞的呼吸很急促,他将她彻底拥入怀中,抬手按在她的后颈之上,让她更紧地贴着他:“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强烈的安全感将娄一竹包围,她抬手在傅骞紧绷的后背上安抚地摸了摸,等感受到傅骞逐渐冷静下来后,她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没事,他们还看着,先把林品宣的事解决了。” 傅骞是背对着众人的,全然看不见上百人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身子僵了一瞬,连忙放开了娄一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娄一竹二人身上,似乎早已忘了倒在原处疼痛沉吟的林品宣。 小盈呆愣地站在两人之间,一张嘴还保持着咬人的状态。 娄一竹理了理领口处的褶皱,不轻不重地轻咳了一声,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上百人亲眼目睹,林品宣当众刺杀本郡主未遂,”娄一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林品宣身上,她逐字逐句地宣告,“按本朝法令,当以死罪处之。” 娄一竹话音未落,傅骞已然飞身向前。 众人目光随之望去,只见他用脚尖往林品宣的脖颈一勾,林品宣就如同一颗石子一般从地上飞了起来,下一刻,傅骞的手就紧扼住他的脖颈,拧着他悬空于地面。 傅骞的手背青筋暴起,五指似乎都要陷进林品宣的皮肉。 从脖颈起始,青紫迅速地漫上了林品宣的面容,他惊恐地瞪着傅骞,一只手迟钝地挥打了起来,像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 第109页 “傅骞,停下。”娄一竹见状不妙,短促地喊了一声。 然而傅骞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若是娄一竹在他身边,或许就能看见他双眼里失控而出的狠意,那就好比阎王殿里盘旋的恶鬼,让人不自觉地颤了腿脚。 不行,林品宣不能现在死。娄一竹皱起眉头,再一次喊出了声:“傅骞,把他放下!” 只见傅骞的背影顿了片刻,随之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林品宣死而复生地蜷缩在地上干呕,他的发髻全部都散了,一头长发胡乱地贴在脸上,身上尽是脏污,单看模样与街上的乞儿无疑。 娄一竹走上前去,傅骞沉默地退到了她的身后,两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地上的林品宣:“你的命,我留给衙门,在死之前,且好好受着世人的唾弃罢。” 娄一竹的目光并不愿在林品宣身上多加停留,也不愿再对场上宾客多说一句,她抬头看了眼傅骞,随之抬步离开了此地。 小盈见状,连忙拉着轻燕快步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徒留一群人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差不多走远后,娄一竹突然被傅骞给拉住了。 她转过身去,诧异地对上了傅骞的视线,还没等她问出声,傅骞就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竹林里沙沙作响,傅骞的声音在一片空荡间清晰无比:“二小姐被黑面人劫走了,在郡主被刺之时,燕玖追去了。” “什么?”娄一竹愣了。 傅骞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属下本该奉命保护二小姐的安危,却因一时之乱任由二小姐被劫走,又未及时救下郡主,实乃杀头之过,在一切结束后,属下会以死谢罪。” 事情过于始料未及,娄一竹甚至没缓过神来。 芸竹被劫走了?怎会如此,原来的小说里有这样的剧情吗? 黑面人,无论是在第一案还是第二案,他们次次都会出现,如今已是第三案,娄一竹一直在等他们的行动,本以为他们的目标只会是自己,没想到这次竟然对芸竹动手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我们想办法去救她,”娄一竹蹲下身,面对面地捧起了傅骞的脸,“一定要把她救回来,你别给我想着死不死,本郡主的人,都不许死。” 作者有话要说: 诚实之锚——敲两下桌子作为条件刺激,再无条件刺激,此时就会有条件反应,几次以后潜意识会认同,在条件刺激下会有真实的无条件反应。(一切源于资料,切勿考究。) 第73章 (三更) · 从青鲤园出来后, 一行人匆匆赶回了王府。 据傅骞所言,当时燕玖见他回头去救娄一竹后,就转而去追那几个黑面人了。 那几个黑面人身手不凡, 尚不知其功力深浅,但如果不是最差的情况, 燕玖会顺利带芸竹回来。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马车路过南街口时,娄一竹让小盈将轻燕送回了红鸾阁。 如今林品宣出了事,巡抚必定不会放过轻燕,她会为轻燕找好后路, 送她去江南歌舞笙箫之地好好过日子。 车马再次行驶了起来, 娄一竹想着如今的局面, 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芸竹被抓会不会是自己一直破坏剧情所致,芸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再怎么样,她肯定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吧? 虽说是这样想,娄一竹还是忍不住心生忧虑,她很不喜欢让别人因为自己遭受麻烦。 随着马车逐渐止步, 安王府的牌匾赫然映入眼帘,但不同寻常的是,他们还未走近王府, 就能因为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喧闹之声。 娄一竹蹙起了眉头,转身下了马车, 王府前汇集了几十兵卫, 个个举着火把神色凝肃, 领头的护卫见了她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快跑着站到娄一竹的面前, 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护卫双手抱着剑柄,语气沉重且痛然:“请郡主恕罪!是属下无能,令全王府上下几百护院近百亲兵也未能守住王府,让贼人恣意妄为……” 头脑中飞快地过滤护卫的话语,娄一竹怔了一瞬,一双眼缓缓地撑圆了:“慢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府里面的声音更大了,像是无数人在争吵,讨论和躲避。 身前的护卫望了一眼身后,头又垂下去了一分:“六夫人,被贼人劫走了。” 什么,云娘被捉走了? 娄一竹心下一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顾不上听这护卫一通自责,提起衣裙就匆匆跑进了府门,径直朝云娘的院子里奔去。 从前人迹罕至的六夫人院里,此时已然挤满了人。 各个府里的夫人,丫鬟,小厮全都围着那里,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正讨论得面红耳赤的下人见到娄一竹朝这赶来,连忙止住声替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眼前空了一片,入目便是云娘院里的几个丫鬟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见娄一竹来了,擦了擦眼泪朝她欠身道:“奴婢见过郡主,郡主与夫人素来交好,可要快些将夫人救回来啊!要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下人也没命可活了……” 说着说着,这些丫鬟又害怕地呜咽了,只不过她们并不是为了云娘,而是为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罪。 娄一竹随口安抚了几句,叫她将原委仔仔细细地重述一遍。 -- 第110页 据丫鬟们所言,云娘这几日似乎心情不佳,竟连曲也不唱了,就喜欢坐在院里的秋千上看着扇子发呆,甚至有回还被丫鬟撞见她红了眼眶。 今日傍晚云娘也同前几日一般坐在院里,几个下人也乖乖地听命不去打搅她,低头干着自己的活。 就在他们困得打盹之时,突然听见了云娘的一声惊叫。 待他们惊然看去时,只见一蒙面男子正抓着云娘的手腕,云娘则双目通红地瞪着他,一边不停地手推攘他的肩臂,一边大声呼叫着不要碰她。 还没等他们朝云娘赶去,那贼人就拽着云娘跃然升空,化作一道虚影一晃眼就飞向了远处。 听及此处,娄一竹的头已经暗暗作痛了。 能悄无声息混进王府,又光明正大地劫走安王侧妃,除了之前那位宗师级的贼人便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府里只有她一人知晓云娘有四品身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会试着动手逃离危险,而云娘却只是哭着推攘,这未免不太合理。 但所有的下人都是一样的口径,神色也不见有异常,那么异常之处便出于云娘身上。 娄一竹又问了几个细节,问出那贼人是朝着北边而去。 见问得差不多后,娄一竹就冷声下令遣散了里里外外围着的下人:“此事是我一时疏忽,今后定然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六夫人不日就会平安归来,王府守卫森严,你们不必过多担忧,不过本郡主话先放在前头,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能流传出府。” 她清楚她的话其实并不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但事情要是流露出去,只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这件事对府里的人来说无疑是道惊雷,于劫后滋生延绵无尽的恐慌与流言蜚语,几位夫人临走前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眼里都流露着庆幸又后怕的情绪。 原本三夫人还想出来呛她几句,最后也被五夫人给强行拉走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娄一竹却觉得遍地都是狼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确实不知道先顾哪一头了。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松木冷香,娄一竹转过身去,抬头对上傅骞的双眼:“你说,那贼人和黑面人是什么关系?” 傅骞抬了抬眼皮,眉眼间也漫上了迷雾:“若是那宗师,属下只愿他们没有关系。” 是的,若按最坏的打算来看,劫走云娘的宗师与黑面人一伙,那么同时劫走芸竹就说明他们在密谋一个大局。 从前娄一竹就分析过黑面人为何每个案件都存在,并且处处针对自己,得出的结论便是——他们极大可能与原书中残忍杀害芸熹的幕后黑手有关。 所以他们直接抓走自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抓两个不相关的人。 “他们往南边走了,会去哪里?”娄一竹垂下眼帘,像是在喃喃自语,这个范围太大了,无疑是大海捞针。 哪知傅骞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语速快而急地说道:“那日我追上那贼人与他打斗,也是往北边去了,出了城墙,在一座山脚下。” 脑子里灵光一闪,娄一竹猛地抬起了眼,她目光灼灼地和傅骞对视,脸上涌出了一丝期冀。 “属下可前往一探,但郡主必要待在府中切勿离开。”傅骞双手握剑抱拳,直到娄一竹开口保证自己绝对不走后才点头直起身,飞身一跃往北边而去。 望着傅骞翩然离去的背影,娄一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心中隐隐的焦虑,转身离开了云娘的院子。 迟迟等不来傅骞和燕玖的消息,她也静不下心,索幸把府中六司的幕僚和亲兵各队首领都叫来大堂,一同商议王府各院布防之事,以免再发生相同的情况。 今夜的王府注定不眠,府里府外皆是整齐划一举着火把巡逻的护卫亲兵,就连后院也是灯火通明,几个夫人似乎也睡不着觉。 大堂里,一群人围着一张图纸说得起劲,众口难调,时不时就会起争执。 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同贼人劫走六夫人,是为了公然挑衅安王府,如今安王离开上京,众多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蠢蠢欲动。 幕僚之首是位鬓间发白的中年男子,他将重新画好的布防图交由小盈,再由小盈递到娄一竹手中:“属下已派人快马加鞭前往京都,只是王爷的回信短时日里是到不了了。” 娄一竹接过图纸,展开看了一看,她并不懂里面的门道,只能粗略地看个大概,但或多或少是有的。 那边的幕僚见娄一竹看得仔细,迟疑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郡主,那贼人身手极高,以眼下的局面,布防再怎么改,大多也是收效甚微……” 娄一竹放下图纸,伸手捏了捏眉心。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无论是傅骞还是燕玖都没有任何消息。 夜里凉了不少,小盈接过下人送来的披风,走到娄一竹身后替她披上。 娄一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太晚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罢,明日再做商讨。” 座下的一圈人相互看了几眼,确定了娄一竹的意思后连连弯下腰,向她退安。 还没等这些人踏出大堂,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跌宕起伏的吼声。 “什么人——” 声响惊动了堂前守卫的亲兵,他们纷纷亮出了手中的银枪。 娄一竹连忙跑到门前,抬头朝天上望去——两道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她这边飞过来。 -- 第111页 “都停下,是我的人。”娄一竹举起手,高声制止了闻声而动的守卫。 两双脚落在地面上,其中一双鞋面上沾染上了大块血污。 傅骞正将燕玖的手臂架在肩上,燕玖手上源源不断流淌的鲜血打湿了傅骞的脖颈,他的面容惨白,不停地喘着.粗.气,双腿也无法打直。 见此情景,娄一竹慌忙地替他们清开一条道路,让傅骞将燕玖放在软椅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在吩咐下人把医师都叫来后,娄一竹抓上傅骞的手,语气迫切地问道。 傅骞先是伸出两指探了探燕玖的脖颈,他双眸微动,在确定燕玖的气息后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娄一竹:“在北边城外的山脚下,属下找了很久一无所获,本欲打道回府,却突然听到了燕玖的脚步声,待发现他时,已然成了这副模样。” 娄一竹看着椅子上的燕玖,面色沉重。 这时,燕玖的嘴张了又张,模模糊糊地吐出了几个字:“二小姐,萨拉……阴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已奉上,非常感谢追文的小可爱们,爱你们! 第74章 · 燕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猛然咳出了一口血, 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像是在压抑着偌大的痛苦。 傅骞抓起他的一只手臂,竖掌劈在全身上的几处筋脉之上, 燕玖先是痛吟了一声,随后就缓缓地平息了来, 额面上布着冷汗。 娄一竹沉默地退到一边, 心里怦怦地打着鼓。 方才燕玖的话里出现了萨拉,在这段时日里萨拉族出现的次数异常之高,从云娘吟唱的怪异曲调再到李云的萨拉族遗民身份,无不在暗示萨拉族在原书剧情里的重要性。 燕玖的意思是芸竹被劫走和萨拉族有关, 而劫走芸熹的正是次次与她作对的黑面人, 那么黑面人极大可能就是萨拉族人, 加之以燕玖的功夫,鲜少有人能将伤成这样, 这又说明这群人里武力佼佼者大有人在。 见燕玖面色回暖了一些,娄一竹才走上前去,蹲身在他耳侧语速轻缓地将心中疑虑都问了出来:“燕玖,你言中之意可是黑面人与萨拉族有关?” 燕玖点了点头, 又抬起眼皮无声地朝傅骞递去一个眼神,摇了摇头“我在他们藏身之处看见了萨拉族的族纹。” 傅骞闻声后面色一沉,双眉逐渐皱了起来。 围在四周的十余名幕僚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听见燕玖的话后也一子慌了手脚。 确定了心中猜想,娄一竹隐约嗅到了这里面的古怪, 语气逐渐变得有些急促:“那边人有多少, 如今留在王府的兵卫能否与之抗衡?不若你将地方告知于我, 我去找她……” “郡主不可,”娄一竹话说到一般就被燕玖厉声打断了, 他的胸膛快速地起伏了起来,说话的气息又重了几分,“单是外围就有六品朝上身手百余人,各方内部还镇守着四品身手□□人,若是王爷在上京,或许还能与之一搏。” 娄一竹根本搞不清楚几品身手代表了何种意味,但完全能从燕玖的神情上看出硬碰硬这条路是定然走不通的。 这些撒拉族人不是早就泯灭了吗,怎么一子出现了那么多人,他们抓走芸竹倒底是为了图什么? 娄一竹越想越觉得荒唐,她用手掌覆上了自己的脸,试图用冰凉的温度让自己沉心来想一个最佳的法子。 屋外响起了一阵匆乱的脚步声,几位医师提着木箱踏进了堂里,朝娄一竹行礼后就左右围着燕玖替他诊脉。 娄一竹站起身来退到傅骞身侧,为他们腾出了地方。 此时一道沉稳的人声从她身后传入耳里:“芸熹郡主,依属来看,此次芸竹小姐和六夫人双双出事,对面怕是早有打算,这实非郡主一人能抗的,如今府内人心惶惶,实在不能再有一人出事……” 幕僚老头说着说着就没了后话,娄一竹自知他话里有其他意思,但碍于情面无法直言。她干脆转身面向他,让他把话说完。 幕僚顺从地行了个礼,继续道:“以防对方调虎离山,府内兵卫不能外调,至于二小姐和六夫人,属认为应让王爷亲自处理此事。” 换句话来说,就是让娄一竹不要再继续追查她们的行踪,集中精力守好安王府才是明智之举。 虽说她心里明白幕僚老头的话言之有理,但在那一刻,娄一竹突然从头凉到了脚。 她甚至觉得,如果今日被抓走的是自己,他们也会为了大局弃她于不顾,就算清楚她面临的是死路一条。 这是大智,亦是冷情。 她有些怔愣地扇了扇眼皮,嘴唇张了张,却又说不出口来。 如果她执意带人去救芸竹,让王府因人手不足而陷入危难,那她就是害了全府人的性命,但她若不去救,芸竹极大可能会命丧于此。 娄一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开口让他们退回去歇息,此事再议。 一群人退后,堂里一子空荡了不少,那边燕玖还在疗伤,娄一竹不声不响地跟傅骞站在一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郡主想去救二小姐。”傅骞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娄一竹的愁闷,她抬眼看去,恰好碰到傅骞垂眸望着她。 娄一竹勉强提了提嘴角,故作轻松道:“救啊,当然想救,芸竹是我的妹妹,不过我能怎么救呢…” 傅骞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脸上,似乎将她所有掩饰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在娄一竹以为谈话就此终止之时,他又猝不及防地开口道:“属愿前去一试。” -- 第112页 “不行。”娄一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如今府中只有属能潜入其中,待天亮之前燕玖恢复些许,他引路,我暗潜而入,找时机将二小姐带回,”傅骞扫了一眼对面的人,沉着冷静地向她解释,“本乃傅骞之过,理应赎之。” …… 次日娄一竹辗转醒来之时,已然日上三竿,她惺忪的双眼意识地躲避着光亮,待她想起什么来时,才猛然从床上惊然弹起。 屋外的小盈听见动静,推开房门小跑着走到床边。 “傅骞和燕玖呢?”娄一竹扯过小盈的手,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昨夜傅骞与她说了许多,关于如何潜进去,又如何带芸竹出来,最终娄一竹才勉强点头,但要求傅骞带她一起去,傅骞也应了,让她先睡上一会儿。 本来她只打算小憩一个时辰,不曾想为何就到了卧房的床上,醒来竟天光大亮。 小盈一边瞥着周围,一边斟酌着道:“昨夜傅大人将小姐抱来卧房后就回去照看燕大人了,如今……他们貌似不在府中。” 娄一竹顿了一,慢慢地松开了手。 她还真没想到傅骞会敢骗她。 “罢了,先帮我洗漱,待会我们去各院走一趟吧。”娄一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翻身了床。 她也不能闲着,去安抚王府各院也是必要之举。 小盈见娄一竹并没有发火的趋势,连忙动手帮她换起衣裳来。 “对了小姐,昨日之事已被人告进了衙门,林公子连夜被抓,今儿个一大早林巡抚大人便去衙门闹了。”小盈边帮娄一竹理着长发,一边向她通报林品宣那边的消息,“不过县令爷虽是好声好气接待着,也未敢放了那林品宣,估摸着不日便会以刺杀郡主的罪名上告京都。” 若是涉及朝廷命官的亲戚,就必然得上报朝廷再做决断,不过林品宣刺杀她依然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问斩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娄一竹嗯了一声,示意她清楚了。 “小姐,您跟魏敛之他们说未找出林品宣杀李云的证据,但他们似乎并不相信。”小盈替她插上银簪,对着黄花镜将银簪扶平。 娄一竹见都收拾好了,也就起身往外走:“信或不信,随他们去罢。” 总之不能让他们发现李云是萨拉族遗民,因为她想给轻燕留一个安定的生活。 今日王府的走道长廊处都站着比往日多许多的人,他们大多都会三两成群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在见到娄一竹后又会眼神飘忽地躲开她的目光。 她很快就将各个夫人都拜访了一遍,因为她们都聚在二夫人的院里,娄一竹干脆直接一起见了。 “小姐,这去九司的路也太僻静了,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小盈迟疑地拽了拽娄一竹的袖摆,有些不安地说道。 娄一竹已然走完了内院,在外院之中,她选择先去九司,因为九司管府中守卫,至关重要。 她摇了摇头,目不斜视地往王府最偏僻的地方走。 路上已经不见人了,小盈长长叹息一声后,紧贴着娄一竹往前走。 在马上就要看见九司的屋檐时,娄一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还不曾来得及拉上小盈,她连忙飞身追了过去。 小猫在拐角处慢慢缓了步伐,这只猫是云娘那日夜里抱的,不知怎么跑到了这。 娄一竹一边轻声诱哄,一边悄声接近,在她即将要走到小猫身边时,小猫突然冲进了拐角的另一处不见了。 “唉你等等呀!”娄一竹闷闷地轻喊了一声,提起衣裙也往另外一边转身——— 一道压迫感极强的黑影赫然蒙在了她的眼前。 娄一竹脚步一顿,僵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一双绣着飞鹰图纹的长靴。 “芸熹郡主?”头顶上传来一声戏谑又古怪的笑声,似乎夹杂着些意外。 娄一竹顺着眼前人的脚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赫然放大的黑色恶鬼面具。 这人很高,几乎和傅骞不相上,只是他身上萦绕着浓郁的杀气与邪肆,听嗓音,更像是一个久经磨砺的中年男子。 但偏偏这样的人,手里却拎着一只混体通白的小猫。 “原本孤来此处只是为了抓这只猫,没想到郡主却偏偏自个儿找上门来,真是……意外之喜。”男人用指腹蹭了蹭猫的巴,朝她歪了歪头。 就在这一刻,娄一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如刀锋剑影般的杀气朝她扑来—— “既然如此,郡主就莫要怪孤了。” 眼前晃过一道影子,随着脖颈处传来一阵钝痛,她的眼前彻底黑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75章 · 娄一竹恢复意识后, 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绑住了手脚,她动了动脖子,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是一间质朴的木屋, 四周空空荡荡,除了烛台后再无其他摆设, 木屋门窗紧闭, 只有日光透过窗纸照亮整间屋子。 她这是被那个带着黑鬼面具的男人绑走了? 娄一竹拧巴着身子,试图用目光去找那个人,却在一转头的瞬间,看到了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芸竹。 芸竹同她一样手脚被绑坐在一把交椅上, 只是她现在还垂着脑袋, 似乎还没醒。 娄一竹见状一个激灵, 她瞪着杏眼,脑子迅速转了起来。 -- 第113页 芸竹明明是被黑面人从青鲤园劫走的, 此刻却跟她关在了一起,说明抓她的那个黑鬼面具男也跟他们是一伙人,都是萨拉族人?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黑鬼面具男靴上的黑鹰图纹,还有他言语里的自称。 他是萨拉族的王。 “芸竹, 芸竹。”娄一竹挣扎着,试图用椅子敲击地面的响声将她弄醒。 芸竹的头先是一沉,随后猛然哆嗦了一下:“不要……不要…”, 她像是被吓醒了,嘴里不停的呢喃着, 意识陷在恐惧中无法逃脱出来。 见她转醒, 娄一竹又唤了她几声, 放平自己的声音帮她缓和情绪。 芸竹果然静了下来,她循着声, 抬起眼皮朝这边看了过来。 在看清娄一竹的人后,她的双眼忽地就睁开了,眼底的混浊一扫而空。 “芸熹,你怎么也被劫来了,快走,快走,他们都是疯子…” 她语气激动地挣扎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拖着椅子往娄一竹这边移动,娄一竹连忙止住她的动作,让她声音小些。 两人缓慢地挪到了一块儿,在娄一竹抓住芸竹的手时,她明显发现了芸竹在颤抖。 “芸熹,那疯子要杀我,他当着我的面剥掉了狗的皮,他说我也会这样去死…我不,我不想……”或许是有了倾诉的人,芸竹的声音开始逐渐哽咽起来,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情绪快要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娄一竹一边抚摸着她的手背,一边用安抚嫌犯的言语技巧去平定她的情绪,在她稍微冷静下来后,从她的口中一点点得知了她离开青鲤园前后的经历。 当时她正旁观着林品宣的一出闹剧,周围的宾客大多都聚集到前面去了,唯有她还坐在位子上。 正当看到了林品宣一步步朝娄一竹逼去之时,突然有两只手一左一右锢住了她的双臂…还没等她喊出声,嘴就被堵住了。 那两个黑面人拽着她飞上了天,她回头去看,看见傅骞和燕玖双双追来,就慌忙地挣扎,以为自己有救了。 却不料娄一竹那边出了状况,芸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傅骞掉头离开。 由于傅骞调头,燕玖因此也迟疑了片刻才追上来,但那时早已来不及了。 她被黑面人带出了上京城,左拐右绕地进了山,穿过一个寨子后被关进了这间木屋。 屋里什么人也没有,直到天都暗了下来,也徒有芸竹一人望着紧闭的门窗惴惴不安。 然而到了半夜,在她昏昏欲睡之时,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带着黑鬼面的男人,男人手里拎着条老黄狗,当着她的面沉默地关上了门。 他先是阴恻恻地打量了芸竹半柱香之久,才诡异地朝她笑了起来。 “他说我是这世上最令人作呕的脏东西,”芸竹的瞳孔生硬地放大了,她的嘴唇开始以细微的弧度发颤,“因为我是周彦衾之女……” 周彦衾,是安王的名字,鲜少被人知晓。 娄一竹呼吸一滞,她感觉到似乎快要抓到那隐藏在剧情深处的谜底了。 芸竹似乎在回想什么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目光逐渐涣散了起来,娄一竹用力紧了紧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力度。 听到此处,她大概明白剧情已然发展到原身生命最后的阶段。 剔骨削肉,不就是芸熹最后的死状?那个黑鬼面男人,不就是娄一竹从一开始穿越到这个世界起就想挖出的幕后黑手? 由于她在其中引领剧情不断走偏,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 逃过此劫,她便能生,若是不然,便只有死。 生死就在这一环,娄一竹想到这里,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芸竹,我们先想法子将绳子解——”娄一竹正打算转头叫芸竹时,木屋的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逆着光,一道高大的身影以压迫之势投在了娄一竹身上:“芸熹郡主是想逃走?” 娄一竹眯着眼,打量着眼缝中出现的黑鬼面男子,他一脚踏进门槛,一步一步朝她逼来,那迎面而来的阴毒似乎就快要化为实质。 男人在她身前停了下来,他弯腰朝她压下,面具下的一双眼混浊的无半点人气。 他的目光在娄一竹脸上巡视,最后半似惋惜地摇了摇头:“怎么看,还是芸熹郡主更像才是。” 男人说着直起了身,又走了几步走到芸竹身前。 芸竹已然僵在了原地,她死死地垂着脑袋,手指被她自己捏得泛白。 “有趣。” 男人收回射向芸竹的目光,冷不丁地嗤了一声。 他侧身,伸手朝空中一抓,一张椅子竟隔空瞬移到了他身下。 他一边坐下来,一边压着声音森森道:“孤今日无事,就陪二位姑娘来说说话,怎样,芸熹郡主先来?” 就像是蛇信子骤然朝她吐了几下,娄一竹在那一瞬间发起了毛,她挺直腰背,目光直视前方,一个字也不愿遂他心意。 男子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孤曾听闻一件趣事,传言那黑娃与二狗本是一对义气兄弟,后来二狗出门打仗,黑娃跟二狗的媳妇勾搭上了,还生下了一大胖小子,二狗媳妇又死于难产。此时,二狗突然又回来了…芸熹郡主,你说这二狗会是如何?” 话音一落,空气中突然化出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娄一竹的脖颈。 -- 第114页 娄一竹憋着气,咬牙吐出一句话:“定会勃然大怒。” 脖颈上的力道消失了,男子赞同地颔了颔首:“郡主聪慧,二狗不仅勃然大怒,还起了杀心,他怎么能让孽种留在这世上?” 要抓到了,真相。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娄一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皮,对上了男子幽幽的目光。 “但架不住黑娃心思深,原来他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在孽种出生当日就掳来二狗刚落地的堂弟,将两个孩子一起抚养,让二狗连杀都不知晓该杀谁……二狗沉寂多年,终于让他认了出来。” 一道白光在娄一竹眼前一闪而过,她目光一凝,看着男人从腰侧缓缓拔出一把利刃,屋外的光映在刀面上,在屋内投下跳动的白斑。 娄一竹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往头上涌去,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起身,一步一步朝芸竹走近,被刀刃映出的白光就这样跑到了芸竹的脸上。 刀尖在芸竹的脸上比划了几下,像是在想从哪一处下手是最完美的一刀。 芸竹的脸早已全然失了颜色,她哆嗦着,呜咽地请求他:“不…我不是…父亲从未关心过我,芸熹…芸熹你救救我啊!” 芸竹嘶哑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在娄一竹心尖上划过,她从未见过芸竹这般绝望的模样。 她明明从未享受过一日的父爱,却要因为父亲欠下的仇债而丧命,甚至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做安王的女儿。 等等,黑鬼面人是怎么发现她和芸竹的真实身份的?或许,他会不会只是在借此试探她们。 娄一竹心下一跳,惊呼一声止住了那快要破开皮肉的刀尖:“不是她!”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舔舐,他手下一松,突然破开了一个笑:“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才是周彦衾之女?芸熹啊芸熹,你究竟有没有发现过自身与常人的不同?” 什么意思? 娄一竹的嗓子好像被噎住了,她怔然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莫名其妙对血液的嗅觉。 耳边响起男子方才的话,娄一竹后知后觉地悟出了什么。 “你是如何知晓的?”见男子持刀的手又动了,娄一竹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是我——” 地上又投出了一道黑影,不过一眼看去就是个女人的影子。 娄一竹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人缓缓地朝她走来。 云娘手里还扇着那把七彩流萤扇,白色幼猫正安静地伏在她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猜到芸熹的身份了吗?(明天上夹给我紧张坏了) 第76章 · 那边芸竹渐渐的没了声响, 因为黑鬼面男已然缓缓地将刀尖离开了她的脖颈。 男人勾起唇看向门内走来的人,整间屋子一下子溺在了沉寂里。 云娘怀里的猫突然往下一窜,爪子轻巧地落了地, 朝娄一竹身边跑来,它一边围着娄一竹的双脚亲昵地蹭着, 一边喵呜喵呜的叫, 叫醒了还愣在原地的娄一竹。 她垂眸扫了一眼猫,张唇道:“云娘,我以为,你是被掳走了。” 头上的影子动了动, 随即她的视线里就多出了一双精巧玲珑的绣花鞋, 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 绕过她的肩为她解起绳结来。 “云娘,莫要任性。”黑鬼面男的声音虽不疾不徐, 但尾字处的一沉,压得云娘的身子颤了一下。 以娄一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见云娘的双眸微微一动,似乎在想说什么却又畏惧着身旁的男人, 最终她还是放手了:“云娘分明已同义父说了,芸熹与此并无渊源,为何你还是将她绑来?” 眼前突然一亮, 是云娘移到了黑鬼面男身旁。 娄一竹抬眸望去,只见云娘仰着脸, 语气虽是掺了些埋怨意味在, 眼眸中却浮着小女儿般的光亮,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倒让她捕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情愫出来。 可方才云娘唤他的是“义父”……娄一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 顺便动了动脚腕,缓解绳结摩擦的疼痛。 “孤替你去抓猫,郡主自个儿就撞上来了,孤总不能不理睬不是?” “那义父便放她走。” “既然进了这个寨子,她便是死也要死在这。” …… 黑鬼面男看样子心情尚佳,慢条斯理地和云娘你一言我一句周旋着。 娄一竹视线突然扫到地上的白猫,想起那与云娘关系缓和的一夜,她问云娘猫是从何而来,云娘的答复便暧昧不清。 安王府轻易进不了流浪猫,况且还是模样出挑的幼猫,除非……是有人带进来的。 而那日,正巧是她和傅骞撞见那贼从王府离开之时。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疏忽了。 娄一竹目光一凝,抬起眼眸再次看向了说话的二人。 云娘是被这男人,不,应该称他为萨拉族的王,早早安排进王府打探情况的。 云娘的胸脯微微一抬,叹了一口气,她的视线扫过男人手中持着的匕首,又转而瞥了眼在一旁双眼发直的芸竹。 “她我不管,芸熹得跟我走,义父从来都顺着云娘,此次也应了云娘好不好?”云娘忽的伸手牵上了男人另外一只垂落的手,撒娇似的晃了一晃。 这一幕看得娄一竹眼皮一跳,要知道,她与云娘相处了那么长的时日,云娘从来都是淡淡且疏离的,在这男人面前却全然不同。 -- 第115页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除却芸竹惊慌未定的呼吸声,就只有猫爪子刨桌角的动静。 黑鬼面男直直地凝视着云娘,眼底看不清情绪,似乎在思考,他冷不丁地把视线甩到娄一竹脸上扫视了一番,才缓缓“嗯”了一声。 他将刀刃对准刀鞘放了进去,将双手附在了身后。 “左右是我族公主,你带她在寨内逛上一逛,今后便恢复萨拉王室身份,”黑鬼面男颔首宣道,而后森森地看向一旁的芸竹,“至于这孽种,今晚子时,杀之。” 话音甫落,芸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男人的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朝空中划了一下,娄一竹的绳索应然而解。 云娘手疾眼快地将她拉到了身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拽出了门外。 屋内传来芸竹嘶哑欲裂的哭喊声,男人的脚随之踏出门槛,合上了门。 他擦着娄一竹的肩而过时,用不轻不重的音调在她耳边低语:“芸熹,萨拉族人天性嗜血,今晚你也来。哦对,不要想着忤逆孤,就算你把她救出了这屋子,她死也走不出这座山。” 说完,男人就悠悠地走出了门,徒留娄一竹站在原地惶惶不定。 门内的人哭声愈来愈大,无力的恐惧感似乎已令芸竹失了理智。 云娘见她还发着愣,直接拽着她的手蹬上屋檐,朝西边去了。 直到云娘离开,娄一竹还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云娘走之前将原委粗略地和她解释了一番,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她不是安王的亲生女儿,更不是随便捡来的孤儿,而是早在几十年前就灭亡的萨拉族王室之女。 几十年前安王出使萨拉两年,与萨拉族王储,也就是黑鬼面男一见如故,一个心高气傲,一个野心勃勃,短短三月,便成了可同床而眠的兄弟。 萨拉海怒频发,黑鬼面男出城前往镇水,然而就在这段时日里,安王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黑鬼面男的发妻。 然后他们生下了芸竹,发妻却因此难产而死,安王心碎欲裂,为保全独女性命,他劫走同一日诞下的芸熹,逃回了京都。 后来天要灭萨拉,虽说相传族人无一生还,却不知为何奇迹般存活下来数百余人,有的流落四方,剩下的就跟随黑鬼面男一同迁移。 最终他们定在了上京城外。 二是芸竹,也就是安王真正的女儿,今晚子时会被处以萨拉族“苦生”之刑,也就是在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时一刀一刀地将她的皮肉割下,当面喂给山间抓来的豺狼虎豹,周而复始,直到仅剩一具枯骨,再将枯骨捣碎,扔给野狗啃食。 这一切皆因她是萨拉族王最大的耻辱,萨拉族族规之首,便是要族王清清白白,除了人血,身上容不得半点脏污。 芸竹的诞生,萨拉族就面临了厄运降临,突如其来的海怒毁了全族人的性命。 以云娘的话来说,若黑鬼面男不这样做,神就会厌恶族王身上的污孽,萨拉族再无复辟可能。 原书中黑鬼面人被安王的障眼法所蒙蔽,错杀了萨拉族唯一留下的王室之女,而如今却在阴差阳错下认对了人,这或许也是娄一竹引领剧情走向的结果。 可她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芸竹去死吗?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娄一竹放在双膝之上的指尖微动,她抬起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不管怎样,她得先想法子与外界取得联系,一切只靠她一个是远远不行的。 傅骞和燕玖或许马上就会找到这个寨子了,若是他们能在子时前赶到,芸竹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娄一竹一拍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此刻便去寨子里走上几圈打探路径,到时候就算逃走也有方向。 孰知她一推门,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 “芸熹要去哪儿?云娘带你去罢。”云娘侧过身,向往日娄一竹去院里找她一般拉上了娄一竹的手。 “随便走走,谢谢。”娄一竹面无表情地撤开自己的手,云娘一下子抓了个空。 她不喜欢跟有目的的人做朋友,娄一竹转身,向人烟旺盛处走去。 这是一间嵌在山里的寨子,四面都被高山挡了个严严实实,整个寨子上上下下除了零星做饭的女人,几乎都是男人,各个脸上都带着黑面具。 她的出现,令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每到一处,身后跟着的云娘就会说一次她的身份,然后一群人再面无表情地向她行古怪礼数。 大半日的时辰眨眼间就过去了,但仍然没有半点傅骞他们的影子。 子时前一刻,娄一竹忧心忡忡地被云娘带出了卧房,不知走了多远,她们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山间小道,顺着小道绕了几次,娄一竹便看见了一个一丈高的洞口。 云娘将火把交到了她的手中,示意她自己进去。 娄一竹举着火把探进了山洞,跳跃的火光照亮了洞壁上的图案,她这才注意到这石壁上竟刻着延绵无际的浮雕,而浮雕的图纹形态古怪至极,有被剥腹的妇女,也有断头的孩童,全是血淋淋的红,刺得娄一竹眼睛发涩。 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快要走到尽头时,右侧突然又多了一条道,她走进去,看见了洞里伫立的一道身影。 脚底摩擦石砾的响声在洞间回荡,除此之外就只有芸竹有气无力的抽泣声。 -- 第116页 芸竹被全身捆绑在石架上,脚下一圈都刻着奇的图纹凹槽,画面诡异的像是一场即将开始的祭祀。 “芸熹,芸熹你救救我……” 芸竹看见她,突然奋力地挣脱了起来,凌乱的发丝狼狈地被泪水粘在脸上,那双原本动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 娄一竹于心不忍地抽走视线,不再去看她,转而走到男人面前,冷声问道:“怎么只有你我二人?” 本以为这个仪式是全族人皆会参与,没想到就只有她和黑鬼面男两个人。 男人缓慢地转过身,面具下的一双眼狠若狼鹰,漆黑的眼珠转了一转,他道:“苦生之刑,向来只有王室在场,如今,我族仅剩你与孤二人了。” 说完,他忽的转身走向了身后的石阶,石阶上方,赫然摆着几十余大小迥异的刀刃,个个雕工精致,红的刺眼。 男人布着厚茧的指腹轻抚上了一把一掌长的小刀,状似轻语:“小而敏利,芸熹,你与它相配…” 娄一竹走上台阶,在最后一处阶梯上停了下来,因为男人将刀尖对准了她的双眼。 她只是愣了一瞬,并不担心男人杀她,因为如果她的命不重要,那他早就可以将她和芸竹一并杀了,哪里还会耐心找出哪个是真的? 果然,男人见她眼里没有恐惧,索然无味地放下了刀尖,他一换手将刀柄递到了娄一竹眼前: “头一片肉,你来刮。”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追文和评论哦,比心! 打个广告,专栏预收《神女她预言又成真了》求收藏鸭~ 第77章 · 指尖落在刀柄之上, 冰凉的触感令娄一竹浑身一寒,她抬眸对上男人深如黑潭的双眼,呼吸一滞。 男人的语气平静中带了几分戏谑, 他晃了晃刀,让娄一竹快将它拿走。 洞里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石架上的芸竹将男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猛然抬头,一双通红地眼死死地盯着刀柄。 “芸熹,不要…你是我姐姐呀,往日是我不懂事, 心思重, 今后我再也不会与你作对了…”芸竹一张哭花的脸不停地摇着, 她期盼地看向娄一竹,等她说一句不要。 但娄一竹只是动作微顿, 下一刻就将刀接到了手中。 她要是不接,那这疯子可能就自己动手了,到时候连拖都不好拖,娄一竹这样想着, 一边垂眸打量着手里的刀,一边暗自思虑要怎样拖延。 拖的越久,傅骞他们就愈发可能找到这里, 尽管这样的想法不切实际。 哪知这一幕传到芸竹眼里,一切都变了意味, 她怔然地动了动眼皮, 干裂的双唇张开了一条缝, 短暂又无力地吐出来一声干笑。 黑鬼面男看娄一竹接了,眼底闪过一瞬的意, 面具挡住了他几乎全部的面容,但娄一竹还是通过他颔首的动作捕捉到了他满意她的动作。 他将手背负于身后,抬起眼皮瞥了眼放置着满目刀具的底下:“你觉着这是什么?” 娄一竹闻声看过去,才惊然发觉这根本不是什么案台,它很大,就像是个……巨型的木匣。 “砰——” 男人突然掌做爪状狠狠地拍向了那木箱的表面,一股无形却强大的气波将娄一竹震得又退了几步。 满桌的刀刃哐啷倒地,木匣从中裂开无数条裂缝,在气波消失的一瞬随之而散,木块砸在地上,掀起一阵灰雾。 娄一竹轻咳了两声,她睁开眼,等尘土散去才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铁笼,铁笼一分为二,一边伏着一只悠然转醒的山虎,一边关着三只恶犬。 三只恶犬眼珠凸愣着,狰狞地喘.着粗.气,但却没有半点声音,似乎是被人毒哑了。 难怪从她踏进这个洞中起就全然没有发现额的动静。 娄一竹瞳孔一震,愕然地抬起了头。 “每割下一片肉,喂给山虎,剩下的枯骨,就给这三头畜牲分了罢。”男人语气平淡地说着,似乎在说一顿寻再常不过的家宴。 这下芸竹彻底失了神智。 她声嘶力竭地惊叫了起来,尖锐的嗓音在洞中盘旋,刺得娄一竹双耳发疼。 娄一竹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起来,她指尖发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 而她每退一步,男人就向她逼近一步,最后她已然被逼到了离芸竹一尺距离,芸竹的全身发着颤,带动着铁链哗啦作响。 “孤乏了,芸熹要是还不动手,孤可就等不及了…”男人沙哑的嗓音如同在沙砾上滚了一番,他踱步走到芸竹面前,歪着头像是在欣赏她这件贡品。 娄一竹捏着刀柄的手已然泛白,她瞪着男人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转身面向了芸竹。 芸竹的目光粘在她的手上,她摇头,无力地摇头,紧紧的咬着牙抽泣着。 男人的指腹突然悬空在芸竹的脸上画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头一刀,从这下手。” 娄一竹看见芸竹顺着男人的动作生硬地转了转眼珠,随后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办……娄一竹的手心开始冒汗了,这个男人整张脸都被面具遮住,身上其他部位也无多少动作,她根本无法通过他的行为准确地推断他在想些什么。 娄一竹又张了张口,打算对他说些什么延缓时间。 但一个字还没吐出,就被男人一个阴狠的眼神给堵住了:“孤当真等不了了。” -- 第117页 动作微顿,在男人的注视下,娄一竹不得已举起了手中的刀刃。 这一举,芸竹犹如惊弓之鸟般挣扎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娄一竹一点一点朝她逼近,眼里写满了绝望:“芸熹,我只不过是与你作对几次,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们的仇恨为何要怪到我身上?我从来没被他当作过女儿,又凭什么替他去死!” 芸竹的话语传到娄一竹的耳里,她抿着唇,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用余光打量着男人的动作,以最缓慢的速度挪到芸竹面前。 随后她沉下嘴角,面无表情地道:“你也听见了,我不是你姐姐,若要在萨拉和芸竹你之间择其一,我只能如此。” 芸竹闻言一时间忘记了抽噎,她看着娄一竹手中的刀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娄一竹是故意这般说的,黑鬼面男让她动手,如若不是起了看戏的心思,那就是在判断她在做了十几年的安王之女后能否心甘情愿回归萨拉,只要能顺势和芸竹来回争执,顺了男人的心思,不仅能拖一会儿,或许还能迎来转机。 哪知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芸竹的反应。 或许是已然心死,她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勾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芸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娄一竹暗暗捏了把汗,语气稍显急促地低催了一声。 她看见男人的手指开始不耐烦地轻敲了起来。 一咬牙,娄一竹将泛光的刀面贴上了芸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令她全身僵了一瞬。 洞里安静的可怕,不远处的山虎打了个哈欠,唾液摩擦的粘腻声在耳边回荡。 “芸熹,我好生羡慕你,”不知过了多久,芸竹突然侧头对上了娄一竹的脸,刀尖因为她的动作差一点就刺破了肌肤,娄一竹连忙撤回,才堪堪擦皮而过。 “我不羡慕你身份尊贵,只羡慕你顿顿饭都有父亲亲友伴在身侧,而我活了十七年桌上从来只有一双碗筷,人也许根本不知安王还有个叫芸竹的二女儿,”芸竹的眼珠转向了左下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后来我隐瞒身世进了衙门,得到师父他们的赏识,伴我左右,日子过得也不算冷清,本觉着这样也好,却不曾想你又来了…” “你本就拥有了父亲的宠爱,又为何三番两次的夺走我仅有的慰藉?”说着说着,芸竹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所以我鬼迷心窍,处处给你下绊,尽管如此,我终是比不过你。家人,友人…或是心上人,只要有你在,他们就不会看见我。” 芸竹说到最后,将脸转了回去,她的后脑勺靠在木架上,眼皮发颤地闭上了眼,语气释然:“萨拉族王室…没想到到我死,你也是被众人捧着的宝贝…你动手罢,我总不过是贱命入了骨。” 从芸竹开口的第一句话始然,娄一竹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按道理芸竹应该语气激烈地与她争执,愤然骂她冷血无情连曾经的家人都敢动手吗? 她举着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她犹豫之时,一只手伸过夺走了她手中的刀,手心突然一空,娄一竹下意识地看向了黑鬼面男。 只见他将小刀随意地在手中转了几圈,最后悄然逼上了芸竹的侧脸。 “你们真啰嗦,孤厌了,”男人的视线擦过娄一竹惊愕的脸,停留在芸竹细嫩白皙的脸旁上。 芸竹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着。 眼前的画面在娄一竹眼里无限放大,她眼睁睁地看着刀刃快要扎破那层皮肉—— “不要!”娄一竹瞳孔一震,奋力往男人身上扑了过去。 在手指碰到男人脖颈的一瞬间,一股石破天惊般的气波将她震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了洞壁之上,数不清的石块擦着她的脸边落在了地上。 后背麻木的没有了知觉,娄一竹撑着地面,狼狈地抬起了背。 “你太放肆了,芸熹。”男人的声音如同一道闷雷,在她的耳边劈下。 娄一竹瞪大模糊的双眼,在眼前回复清明的一刹那,看见了男人握刀的手动了一动,随即山洞间就响起了芸竹撕心裂肺的叫声。 “不要……不要!” 鲜红的血液从刀口处冒出,犹如一泉源源不断的池,看见刀面上的一块东西,娄一竹嘴唇张开了一条大缝,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你这个疯子,疯子!”血气涌上双目,娄一竹双目憎红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男人扑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被踹飞,而是被一只手扼住了脖颈,悬空挂在半空。 呼吸被阻,娄一竹的脸漫起了红,她忿然地乱舞着四肢,发泄般用脚尖踹向男人的腰腹。 “你再这样,孤可就什么都不管了。”黑鬼面男语气淡淡道,手下的动作却是更狠了一分。 娄一竹死死瞪着男人的眼睛,指甲都嵌入了男人的皮肉,但他却半点波澜也无。 忽然,他的眼眸凝了一瞬,手下的力也瞬间松了下来—— 一把剑擦着娄一竹的耳边刺向了黑鬼面男,他一个侧身,剑重重刺入了石壁之间。 娄一竹跌落在地,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身侧刮起了一阵风,传来清和的松木冷香。 只见一道黑影在她眼前闪过,随后一双黑靴蹬在了石壁之上,方才的那把剑“唰”的一声被他拔了出来。 -- 第118页 剑尖幽幽地对准了黑鬼面男的面中,傅骞腾在半空,目光狠厉。 就算如此,男人也半点慌乱也无,他气定神闲地望着傅骞,语气中夹了些笑意:“怎么,上回孤没杀你,特意来找死了?” 洞口处传来刀剑相撞的打斗声,男人瞥了一眼身后,双目黯了下来。 会有转机吗?娄一竹用视线去找寻芸竹的身影,手掌紧缩成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奉上~ 第78章 · 云娘应该是被燕玖拦住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洞里。 黑鬼面男眼睛微眯,似乎多了几分怒意,身下的碎石竟莫名地晃动了起来。 “锃—”剑尖划破空气, 从半空中径直朝他此去,男人腾空而起, 以掌为刃拍开了傅骞的剑。 两人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娄一竹忍痛站起身, 一步也不停地跑到芸竹身边,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刃替她撬开锁链,让双腿发软的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脸上的血一直在流,血珠滴落在脚下图纹的凹槽里, 聚成了一小滩血涡。 娄一竹不敢去看她脸上的模样, 只拖着她往洞口处走, 在走到洞口时,她转头看了一眼傅骞。 她早在下午就找到了一条下山的路, 那是村里做饭的农妇下山进货的路径,平日鲜少有人走,更别提此刻已是半夜。 芸竹此刻必须得立马离开,否则她定然会没命的, 但是傅骞绝无可能打得过这个疯子。 “芸熹,你想带这孽种去哪?”男人阴冷的声音突然朝她逼近,她能感觉到一阵风吹乱了的她的额发, 但很快傅骞就插到了二人之间,将他堵了回去。 “快走。”傅骞背对着她, 有些吃力道。 “芸熹, 你是萨拉族王女, ”黑鬼面男被傅骞缠得不耐烦,动作又重了几分, “你要是敢走,他和外面那小子一个都活不了。” 娄一竹的唇被她咬得煞白,她深深地看着傅骞的背影,急得浑身都冒起了冷汗。 男人绝不是在说笑,他真的会杀了傅骞和燕玖。 一滴温热的血珠滴在了娄一竹的脖颈,一下子打破了她满脑的混沌。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在迟疑了一瞬后拉着芸竹跑走了。 傅骞再不济也能缠他许久,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她快些将芸竹送下山藏起来,再回来想办法救傅骞他们。 想到此处,娄一竹用着吃奶的劲儿跑了起来,索幸芸竹此时回了几分神志,反应过来后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 两人在漆黑的山间小道上奋力奔跑,仅靠着薄薄的月光在黑夜里摸索着方向。 在跑了一柱香的功夫,娄一竹停下了脚步,她指着前方的道路对芸竹道:“从此处往南一直跑,就能看到上京城的城门。” 芸竹恍惚地对上娄一竹的眼,她的声音仍是嘶哑的:“你不走吗?我——” “你立刻去王府找人上山,记住上山的路,回去的路上一边跑一边将萨拉族还遗留在世,隐身扎寨于城外山野间的事情宣扬出去。” 娄一竹打断她的话,尽量冷静的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她如今急需王府的兵卫相助,但她无法确定他们是否会来,萨拉族躲藏这么多年,无非是怕人知晓他们还存活于世,如果她让芸竹将萨拉族之事宣扬出去,不仅会惊扰城中守卫,萨拉族人也会即刻慌张逃离此地。 这样,或许傅骞他们还有逃走的一线希望。 芸竹一手半捂住自己的左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山间显得格外空灵:“芸熹,谢谢。” 娄一竹顾不上听她说这些,伸手轻推着她的左肩,让她下山去了。 在看着芸竹朝南而去后,她毫不迟疑地转身跑回了原路。 快一点,再快一点。 娄一竹不停地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奈何山中路又滑又陡,双腿像灌了铅似的麻木不堪,待她精疲力尽跑回洞口时,之前在洞口处打斗的云娘燕玖二人已然没了踪影。 如若不是还能听见洞内隐约的碰撞声,娄一竹就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到生了幻觉。 她扒着洞壁往里面跑,尽头左边透出来的火光以及晃动的两道人影让她极速跳动的心脏缓和了一些。 但转过身后所见的那一幕,让她的呼吸彻底滞住了。 满目都是血,血溅在石壁上、地上,关着恶犬的铁笼上……血腥气激起了野畜的欲.望,它们不安地在笼子里面乱撞,低吼。 而所有的血,都是从傅骞身上溅出来的。 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密密麻麻的刀口交错,他手上的佩剑不知怎的竟到了黑鬼面男的手里,男人单腿立于石架之上,剑影从他翻飞的广袖中而出,一刀一刀划破傅骞的胸膛。 “住手,给我住手——”娄一竹看着眼前的一幕,哑然地叫了出声。 洞里傅骞痛苦的低.吟戛然而止,黑鬼面男右手一翻,将剑背负于身后,随即傅骞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娄一竹飞奔上前,半扶起傅骞,让他的背后的伤口不在石砾上摩擦。 男人沉眼在她身后扫了一圈,没有看见想见的人,他的怒意更甚,波动的剑气令铁笼中狂躁的山虎都眯着眼睛静了下来:“你把她放走了?” 娄一竹浑身一震,扶着傅骞的手不安地紧了紧。 -- 第119页 傅骞在她怀里双目涣散地看着她,他的嘴唇泛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但还是生硬地动了动嘴角:“郡主还回来做甚,回王府,快走…” 娄一竹的目光粘在傅骞血肉翻飞的刀口上,那里涌着的血散发着苦中带甜的沉香水汽,一阵一阵的涌入她的鼻尖,提醒着自己不同寻常的味觉。 她甚至感觉全身的脉络都发起热来。 “芸熹啊芸熹,果然狗就是跟了新主忘旧主,自己的族人也能背叛,蠢的无可救药。”男人声音一沉,猛然从石架上跃下,一双靴子出现在了娄一竹的视线里。 娄一竹绷着脸,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傅骞。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男人的眼里,令他那双冷若寒冰的眼底浮起一层阴毒的邪意:“你很在乎他?” 冰凉的剑尖抵在她的下颌处,只要娄一竹稍微动了分毫,血就会从喉间迸发而出。 身后的傅骞挣扎着用右臂将自己撑起来,他凝视着剑尖,全身绷紧。 “你放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娄一竹仰视着男人的眼睛,冷静道。 哪知男人闻言竟嗤笑了一声,剑尖从她颈上挪走,对准了傅骞:“果然如此,芸熹,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耍得了孤,那孽种被你放走,萨拉藏了十余年的秘密全然暴露,孤布下的棋全被你毁了…” 男人的双眸蓄起了暗涌的杀意,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咔咔作响,筋脉突起:“孤在意的东西全被你毁了,这口气憋在心里着实难受,真想让你也尝尝其中滋味。”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娄一竹猛然撑大了眼,再次侧身想挡住傅骞。 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了,男人一挥臂将娄一竹震飞数十尺,娄一竹眼前都冒着星光。 在她踉跄着撑着石壁直起身时,那把傅骞平日里当宝贝一样擦拭的佩剑已然径直刺穿傅骞的胸膛。 “小子你天资难得,可惜了,摊上了你这么个蠢主子。” 山洞里回荡着男人的低语,他放开手,双手在半空中张开,惋惜地摇了摇头。 傅骞后背冒出的剑尖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像被定在了原地,一张脸仍然似往常一般无波无澜,只是盯着胸前的剑柄愣住了。 “不要!——” 娄一竹撕心裂肺地叫声打破了洞中的沉寂,她不管不顾地冲到傅骞的身侧,在他倒下的一瞬接住了他,傅骞的头就这样径直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傅骞…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娄一竹浑身都发着抖,她不敢去看傅骞背上冒出的剑尖,更不敢触碰到剑柄分毫,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语无伦次地请求,希望从傅骞的口中听到一个好。 耳边传来傅骞痛苦地喘息,随即她感觉到了一口血淋在了她的后背。 “郡主,属下此次怕是做不到了…”傅骞的气息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挣扎着从他的胸腔里逃出来,“此刻,属下想唤你一声芸熹,可好?” 娄一竹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除了亲眼看见父母的尸体运进火化场的那一刻,但这回,她却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她在意的人正一步一步地离开。 “一竹,我叫一竹,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娄一竹咬着牙,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不想让傅骞听见她的呜咽,不想让傅骞发现其实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竹,”傅骞缓慢而微弱地吐出两个字,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又吐了一口血,血染红了娄一竹的衣裳,也令娄一竹彻底僵住了。 她感觉到傅骞无力垂落的双手缓慢地环住了她的腰,湿热的触感突然从她的耳侧传来: “我这一生,唯有与你…才是自由——”傅骞最后的话被上涌的血堵回了肚里。 腰间的触感消失了,傅骞的头沉重地落在了她的肩窝,随之消失的,还有肌肤间带着热气的呼吸。 娄一竹抓住傅骞垂落的手往腰上放,手不停地滑落,她一次次地重新放上:“傅骞,我好喜欢你,你不要死,我不想你死……” 无论她再怎么祈求哭喊,身上的人也没了动静,犹如一具死物。 就在她怀里死去的死物。 “他死了。”黑鬼面男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耸了耸肩,刚才的一切对他而言只是看了一场戏。 娄一竹搂着傅骞,双目空洞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嘴角挂着麻木的弧度。 她缓慢地将傅骞轻放在地上,在深深地看了眼傅骞的脸后,她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小刀。 “你知道吗,我如今只想杀了你,”娄一竹站起身,血液在体内翻涌,她的瞳孔混浊,挑了挑眉道,“千刀万剐,碎身糜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发生了点事耽搁了呜呜,不出意外是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再次向等更的小天使们道歉啦! 今天评论的小可爱可以领红包哦~ 第79章 · 黑鬼面男轻嗤了一声, 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傅骞,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等着娄一竹动手。 娄一竹拖着脚步, 尽管缓慢又无力,但她全然没有停住脚的意思。 “自不量力, 芸熹, 你还不知错?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是你害了他。”男人颔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宛如在看一只试图反抗的蝼蚁。 -- 第120页 娄一竹闻言一顿, 随即破开了一个冷笑。 她举起手里的刀, 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视线里的的刀尖在即将触碰到男人腹部的那一刻,一切都归于了昏暗。 混沌之间, 她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破碎的车辆,遍地的残肢,黑白冷漠的照片, 那些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伤疤又被人狠狠地剜开,迫使她直面最想逃避的懦弱。 她捂住伤口奋力奔跑,却不得不看见画面里的自己被子弹贯穿, 在失去意识之际,她又好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 令她安心的松木冷香。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里闪过, 她想着, 或许换一种方式生活也不错。 意识又开始天旋地转,下一刻, 她的胸口仿佛被千万巨石沉沉压下,喘不过气来。 “唯有与你……”傅骞抱着她,浑身是血。 …… “小姐,小姐?” 黑幕中破开了一道亮光,耳边传来小盈焦急的呼唤声,期间还掺杂着哭腔。 眼皮好像千斤重,娄一竹张了又张,才勉强破开了一道缝,光亮刺进瞳孔的一瞬,她的后脑处开始嗡嗡作响,那处的痛意令她情不自禁地吟了一声。 “小姐,小姐终于醒了?”小盈的语调突然一扬,她似乎很激动,大声的唤着王府医师。 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娄一竹睁着逐渐清明的双眼,看着自己床上层层的纱幔发起呆来。 她这是回王府了? 医师从门外鱼贯而入,透过纱幔,她看见数十余人恭恭敬敬的弓腰向她行礼。 小盈见她还愣着,抬起她的手将她的手腕伸出了纱幔之外,外面候着的医师连忙探过来,隔着布替她诊了诊脉。 “郡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郁气入体成结,若是不能及时化解,只怕是头昏之症要伴身多年啊。” 医师撤开手,语重心长地又朝她拱了拱手,然而床上的娄一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群人互相递着眼色,生怕是自己那句话出了差错,惹主子不悦了。 小盈打量着娄一竹的神色,便出声招呼着他们出去了。 听见房门合上的动静,娄一竹抬起了脸,张着干涩的唇哑声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小盈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转身替她倒了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手里。 “是燕玖大人带小姐回来的,”小盈的眼睛快速地扫了眼屋顶,有些忐忑道。 “小姐莫名失了踪迹,那晚芸竹小姐浑身是血的跑回府让人去救小姐,吓得我连眼都不敢合,不过幸好小姐天不亮就平安无事回府了,就是一昏就昏了好几天…近日城中皆在议论萨拉族之事,搞得人心惶惶,怪吓人的…” 小盈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她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膛给自己顺气,一边心有余悸地握紧了娄一竹的手。 娄一竹撑着一片混乱的思绪,吃力地去消化小盈的话语,她突然朝屋顶唤了一声,待听到燕玖跪在地上的声响后,她的心情才静了一分。 隔着纱幔,她凝视着地上低着头的暗卫,沉着地命令他将所有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之于她。 依燕玖所言,他当时与云娘在洞口缠斗,按照傅骞先前的吩咐,他负责阻止云娘去寨里通风报信,傅骞则去拦住黑鬼面男,让娄一竹趁机带着芸竹逃走。 见时机差不多了,他就将云娘强行带出了山,并把她交到了护城统领的手中。 依计划,他会以云娘做筹码,从黑鬼面男手中把傅骞换回来,如此这般,他们便能在不惊动其余萨拉族高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是他们当时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 但是他们都能想到,这只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当燕玖再次走近山洞之时,他看到的只是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傅骞,还有被黑鬼面男拎着的昏迷不醒的娄一竹。 他已然将寨子的方位告之于守城兵卫,他们即刻便会涌上山,黑鬼面男不得不立即带着族人撤逃,而他若不在天亮之前将娄一竹带回上京,云娘便会被护军统领斩杀。 “属下接住了郡主,那人便不见了踪影,一同不见的,还有师兄的遗体。”燕玖的说着说着嗓子突然沙哑了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在地上狠狠碾压。 娄一竹闻言一怔,刚消下去一些的胀痛感又袭上了头,鼻尖泛起了难以克制的酸意。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指缝间,烫的她回过神来,她忍着呜咽,低声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头的燕玖再也没有半点声响,他低着头,连看都不曾看上她一眼。 一旁的小盈早已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理解着两人的谈话,沉重的氛围令她心口一缩,双目黯然。 傅大人死了?怎么会死呢,那小姐……她望着娄一竹随着抽泣而动的后背,眼眶逐渐染上了红,她不知所措地站着,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燕玖忽然抬起了头,他紧绷着脸,双目赤红地望向纱幔里的娄一竹,双手抱拳:“属下想告假一日,为师兄收敛遗物。” 床上的哭声停了一瞬,娄一竹缓缓侧过头去,双目怔然,她伸手掀开那碍眼的纱幔,近乎祈求地对上了燕玖的眼:“我随你一同去,可好?” 燕玖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透过他皱起的眉头,娄一竹觉着他心中是有怨的,怨她害死了傅骞。 -- 第121页 她默默地退下了手,却不曾想燕玖沉默了许久,终是点下了头。 娄一竹跟在燕玖身后,再次踏上了前往九司的路。 上一次叩响这扇门,还是她故意找借口想看看傅骞的住所,但因为时机不对怎么也没能进去。 此刻是白日,司里的护卫护院都在外巡视,几乎没人留在里面,她就这样跟随燕玖穿过了最热闹的地界,走向了角落的僻静之地。 推开简朴的木门,就见着了一间小却清爽的卧房。 屋内的摆设很少,却每一件都纤尘不染,床铺也都规整地叠在一块,单调又细致。 “师兄从不许任何人踏进他的卧房,前些年有几个不长眼的,被他踢断了肋骨,后来司里的人再也不与他来往了。” 燕玖有些陌生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情不自禁地低语起来。 娄一竹的指尖抚过什么都没有的桌面,这间屋子最多的东西,便是擦拭佩剑的绸布。 “燕玖,跟我讲讲他吧。”娄一竹抬眸望向燕玖,红着眼道。 她才发现自己几乎对傅骞一无所知,本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亲自去探索他的过去,不曾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想。 燕玖敛下眼皮,似乎在回忆什么,最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从不与人谈心,独来独往,清心寡欲,属下也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你是被人卖进王府的,他呢?”娄一竹断然道,她转身朝傅骞的床榻走去,在走近的那一刻,她闻到了最令她安心的味道。 燕玖显然没料到娄一竹会知晓他的身世,他动作微顿,慢慢地将他记忆里的傅骞重新剥离了出来。 燕玖进王府那年是五岁,他是个孤儿,常年流走于各个人贩之手,一次意外,他被选中进了敕卫营。 那男人告诉他,这是个残酷暴虐之地,若他能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他今后便衣食无忧,受人敬仰。 年幼的他只求顿顿有饭饱腹,不再被人贩支配,他欣然进营,却在第一日就亲眼看见一十岁孩童与饿虎厮杀,被一口咬断了脖子,头颅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从今往后那双怨恨的眼睛就成了他梦魇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营内弱肉强食,起先他每日都胆战心惊,因为不知何时就会放进来一头饿疯的野兽,或是随意挑走一人去试毒,生死由命。 甚至会有同伴互相残杀,就为了七日以来唯一一个馒头。 但相同的是,一旦到放饭或是有人成功逃生之时,便会有蒙面男子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主子的赏赐,他们的一切主子都看在眼里,只要成功走出去,主子会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是里面最小最弱的,若不是偶然结识了大他两岁的傅骞,恐怕早就死了。 傅骞从不多言,只冷眼坐在角落,却无一人敢上前挑衅,他本以为傅骞与他一样,特意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了他一些。 后来他才听说,傅骞是头一批入营,也是唯一还活下来的人。 就因为那一块馒头,傅骞教他功夫,教他逃生的法子,他慢慢领悟了要领,也懂得了营内的法则。 营中原有百余人,新人进,旧人死,到头来,仅仅只剩下了十人。 最后他们十人被带出了敕卫营,那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走出那个地方,对傅骞来说,只会是更久。 然后他们见到了传闻中的主子,他们挨个说出了自己的愿望,钱,家人,女人,主子全都替他们实现了,并将他们分配到各个地方去,只有他和傅骞被留在了身侧。 因为他们都没有愿望,若是有,或许就是自由。 后来傅骞被派去守着芸熹,他则留在安王左右贴身守卫。 “师兄于燕玖而言,亦师亦兄,故而唤他师兄,”燕玖的嗓音嘶哑,合上了双眼,“如今师、兄俱亡,我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傅骞的人设是一个很缺爱的少年,只要有人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会闷声不吭地回报很多,所以他喜欢娄一竹,是因为她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被关心感,毕竟他从来没被关心过~呜呜呜好可怜呀我的乖儿子~ 第80章 · 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冲撞了, 燕玖垂下眼眸,将一切情绪都藏进了心里,他起身整理起傅骞的衣物来, 话音骤转—— “属下给师兄烧些衣物纸钱,免得在那边也为吃穿发愁。” 在他的手取下最后一件衣物之时, 沉默良久的娄一竹突然走上前去, 抓住了衣物的一角:“我去买新的衣裳,要烧什么,我都去买,这些衣物,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 可否让我留下?” 最后几个字被娄一竹放在舌尖翻滚着, 她的指尖紧紧搅在那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劲装上,上面残留的气味无不令她眼睛发涩。 她想留下这一切。 燕玖的手一顿, 半颌着眼看了她许久,最终他放开了手,无声地吐了一口气:“郡主不必询问属下之意,您有权决定师兄的身后事。” 娄一竹抱着怀中的衣物, 一声不吭地将燕玖取下的全部衣物又整整齐齐地放了回去。 待他们踏出傅骞的卧房,走到九司堂前时,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皆是听闻郡主到访的音讯赶来的。 傅骞的死讯还未传出,这些人也摸不清楚他们去傅骞的房中做什么, 几个离得远的还埋着头嘀咕着难听的话语, 甫一抬头, 就看见芸熹郡主冷若寒冰的目光朝他们刺来。 -- 第122页 “传本郡主之令,即日起傅骞的卧房不许任何人踏入半分, 若有忤逆者,或是背地里嚼他舌根之人,通通杖责五十。” 娄一竹收回目光,不等众人作何反应,便领着燕玖快步离开了。 燕玖告假,那一日无须限制娄一竹出府,两人先后去了南街和上京城外,在山上的那个密洞中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 自那天过后,娄一竹日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她的死局已破,不必再为了原书芸竹的结局而忧心,也不必再为了走剧情去破案子。 但她生起了最迫切的欲念,就是替傅骞报仇,亲手将那个疯子千刀万剐,送他下去为傅骞陪葬。 这样或许她的梦里就不会一次次地重现洞里的画面,她想梦见傅骞绷着脸被她逗弄得红了耳根的模样,而不是满身创伤毫无生气的他。 依燕玖所言,云娘被他交给了守城统领,但待燕玖匆匆赶去时,只得到了云娘被一黑面人带走的消息。 想必是那个疯子在遣散族人后又返回带走了她,以他的功夫,完全能悄无声息地做成此事。 上京城也派人追查过萨拉族人的消息,但至今杳无音讯,他们又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娄一竹到那时才彻彻底底地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有多么的微渺无用,她就是个十几章就惨死的炮灰,怎么能够左右得了剧情? 她失落而归,只能选择等待,等待剧情的发展走向,或许还能伺机而动。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原书女主芸竹的身上,剧情因她而起,也会为她而改。 说起来,她已有许多日未曾见过芸竹了。 先前曾去她院里见过一次,她的脸算是毁了,带上面纱的她和印象里的女仵作小竹重叠在了一起,两人再次相见心境却不似从前,只是各坐一边,偶尔寒喧。 她心里清楚这段时日芸竹常常无故消失,大约是又和衙门里的人恢复了联系,芸竹也没瞒着她,甚至会向她提起近日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问问她的想法,这样她即使不能出府,也能大概把握如今的剧情。 娄一竹觉着这样也不错,芸竹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郁郁寡欢,反而重新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过往的黑暗与悲痛阻拦不住她的野心,这或许也是她成为女主的原因。 只是天不遂人愿,娄一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大昭十四年一月,先帝七子安王周彦衾犯私养亲兵,贩卖私盐及意图谋反之三罪,三罪并罚,处以斩首之刑,悬其首以城墙之上,以示警戒,皇帝念其往日功绩,免其家室女眷凌迟之刑,皆贬为庶人流放边疆,至死不得回京。 在消息传至上京城之时,安王的首级早已在城墙之上悬挂了一天一夜。 此时王府内已然遍地狼藉,娄一竹坐在堂前,看着各院的丫鬟下人惊慌窜逃。 “小姐,小姐,京都派来的指挥使马上便来奉命抄家了,我们该,该如何是好呀……”又是一件白玉瓷瓶砸在了地上,哐啷一声响吓得小盈跳了起来,她急得在原地打转,泪珠蓄在她眼里,迟迟没有落下来。 自消息传进王府,府里的下人们便连夜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打算好逃走了,娄一竹命二司将卖身契全部归还于下人,动作快的天不亮就不见了踪影,动作慢的,如今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唯有她和一众安王侧妃留在王府,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坐到天明。 府里除了娄一竹,所有的侧室以及芸竹都不能踏出王府半步,否则便是违抗圣令,格杀勿论。 今日指挥使前来,唯有娄一竹如期来堂前等候,其余的几位夫人都无任何声响,各个院里像是死了一般的沉寂。 “小盈,如今只有你和红香还未去领卖身契,你们二人快些领了走罢,莫要耽误了。”娄一竹挺直腰背坐于主位之上,掀起眼皮扫了眼门前站着的两个丫鬟。 “不,小盈不走,小盈打小就被送进了王府,唯有小姐一个亲人。”听闻此言,小盈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她冲过来跪倒在娄一竹的膝前,不停地摇着头,乞求地抓着她的手。 那边还杵在原地的红香也随之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红香父母上月已双双离世,先前若不是小姐体恤,我早在入冬前就没钱买药,我答应过他们,要好好报答小姐的恩情。” 娄一竹抿唇看着她们这般模样,没忍住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边疆战事频发,是个穷凶极恶之地,我不想你们跟着我吃苦受罪。” 本想再说几句劝劝她们,无奈两人皆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此时,府外传来了一阵兵甲碰撞之声。 府门大开着,一众精兵之间,赫然走出了一匹赤色宝马,马上的男子身形壮硕,一身蟒袍加身,腰间还配着玉带,其中皇帝的器重之意不言而喻。 他翻身下马,踏着威严的步子一步步走近了府门。 娄一竹起身,昂首走到男子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抬起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浓眉微抬,似笑非笑道:“传闻中芸熹郡主聪明伶俐,不曾想还大方无畏,倒不似寻常女子……” 男人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大堂,了然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本官便不拘谨了,劳烦郡主收拾好,请了。”身后突然走出两个兵卫,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木枷锁,铁链沉重地在地上摩擦。 -- 第123页 身后的一群兵卫鱼贯而出,他们拔出剑柄,朝王府四散而去。 不多时,王府各院传来一声又比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男人一边双目直视着这间奢靡不菲的大堂,一边将手缓缓地按在了腰间的玉带上。 娄一竹已然被锢于木枷锁里,两个丫鬟被绑住了双手,以一根粗绳连接着。 下属将娄一竹的布包裹往地上一扔,男人瞥了一眼,随即用剑尖搅了一圈,将里面全都翻了出来。 “诶,女子衣物怎能…”小盈刚要责出声来,就被娄一竹一个眼神拦住了。 男人抬起眼眸,嘴角勾出了一个冷漠的弧度:“如今你们都是罪民之身,本官总是要仔细着些,这里面的几件男子衣物着实古怪…” “金银财宝皆舍,毒物暗器俱无,大人管我穿什么衣裳做甚?”娄一竹冷不丁地驳道,暗地里却紧了紧手心。 男人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招了招手让兵卫重新给她们包了起来。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几位夫人和芸竹就被各自押出了院子。 除了三夫人,其余人皆不语,娄一竹也头一回看清了足不出户的二夫人,她是个端庄的妇人,虽病态难掩,但也走得大气优雅。 芸竹悄无生息地和她对上了眼,在那双眼眸中,她看见了芸竹的恐惧与不安。 “不要抓我走!你们这群狗奴才,小心以后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唉,别动我的东西!” 三夫人被困于木枷锁之中,她憎恨地对着几个兵卫破口大骂,尚且自由的双脚在空中乱踹,踹在了地上一人的后背之上。 那人翻着三夫人的包裹,捧着那一满袋的金钗玉镯供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随手拿起一个玉镯,对着天上仔细琢磨了一番:“南阳玉镯,随便一个侧妃就配得上戴这样的宝贝。” “别动我的玉!”三夫人的目光紧紧粘在男人手上的玉镯,咬牙切齿地朝他威胁道。 男人原本带着欣赏意味的目光渐冷,他高举着玉镯,转身面向了三夫人——声起玉碎,破碎的玉石反射着光亮在地上迸溅起来。 三夫人已然怔愣了,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男人,连挣扎都忘了。 男人的一双眼睛毒箭一般射到三夫人的脸上,语速缓而阴沉:“你怕是忘了如今的身份,流放边疆,便是要在饥寒之处为奴一生,若是做错了事,便会被鞭打至皮开肉绽为止…” 这话虽看似是在对三夫人一人在讲,实则是在警告府内所有的人。 “你,”男人颔了颔首,对着方才被三夫人踹了几脚的兵卫道,“去掌她的嘴,抽烂为止。” 兵卫短促地应了一声,随即走到三夫人的面前,在她骂声还未出口之际,就一掌把话给她抽了回去。 惊人的巴掌声在王府内回响,娄一竹的心跳也随着它的频率而跳动,她缓缓阖上了眼,心知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下一卷。 孤烟直 第81章 · 安王府妾氏四位, 家女二人,加上下人十余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被一根粗绳连在一起, 马在前面走,她们在后面跟着。 街上坊间早已挤满了人, 他们伸长脖子往兵卫里面张望, 试图看清从前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是怎么个狼狈模样。 娄一竹位于最前头,她能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三夫人哀凄的抽噎声。 街上的人虽多,但顶多是在背地里指指点点,没有预想中的臭鸡蛋和烂菜叶朝他们砸过来, 已经是娄一竹出乎意料的好情况了。 “安王怎么就造反了呢, 这可害苦了芸熹郡主呀!郡主热心肠, 帮了城中多少忙,听说边疆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她这副模样,去了还了得?” “可不是?我一亲戚便是城外李棠村的,若不是郡主大义灭亲告发了那奸商唐明,他们生那怪病又能朝谁去诉苦?” “嗐, 郡主还救过我侄女儿的命呢,在唐明办的那场丧礼上……” 每走过一段路,便能听见路边人窸窸窣窣的谈论之声, 言语落到了马上的指挥使耳里,他颇为诧异地抬了抬眉, 转头俯视着马下的娄一竹勾唇道:“郡主在上京的名声可真是不错。” 娄一竹并未回应他,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继续走自己的路。 肩上的木枷锁实在太重了,后颈处的木须一直刮擦着她的皮肉, 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银针扎着,尽管她看不见,但那处定然已经流血了。 四周的议论,身后的啼哭,身上的疼痛,无不提醒着娄一竹现在发生了什么,她当真要被流放于蛮荒之地,劳役此生吗?那傅骞的仇该如何?那萨拉族去了何处? 芸竹是女主,她的走向决定了剧情的走向,难不成下一个剧情点就是在边疆? 主要是安王的造反罪名来的突然,娄一竹还无法完全适应过来。 虽说她仔细想想就能看出安王的野心,又是走私贩盐又是私养家兵,但这一切做的都不够隐蔽,故而她一直认为当今圣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因为安王只有女儿并无儿子,并且是圣上唯二的兄弟之一。 如今圣上猝不及防地就治了他的罪,但又未曾下令要了府中家眷的性命,这态度实在是有些暧昧。 走着走着前方的马突然停了下来,娄一竹思绪被打断,无奈抬眸看向了前方站着的人。 -- 第124页 魏敛之孤身一人立于百骑之下,他的目光迫切地寻找着娄一竹身后的人,竟妄图推开兵卫强闯进去。 “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重犯,是想掉脑袋吗?”指挥使夹着马肚子,抽出剑来指着眼前这不怕死的年轻少年郎。 娄一竹离他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的杀气,她狠狠地瞪了眼魏敛之,叫他快些下去。 然而魏敛之的眼神一直粘在她身后的芸竹身上,半点余光都没留给她。 下一刻人群之间又冲上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魏敛之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往旁边拉,一边拉着一边好声好气地朝指挥使求饶。 仵作老头话说的好听,男人冷嗤一声就收回了剑,哪知那魏敛之如此不怕死,他挣脱了仵作老头的手,径直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两个兵卫亮出了银枪,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娄一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再说些什么就真当场死在她们面前了。 “魏敛之,你给我走!” 身后传来芸竹无助又决绝的声音。 魏敛之一直绷着的双眼一下子就红了,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随即死死盯住男人的脸,从怀里亮出了一件东西。 “魏戎的令牌—”男人眯着眼打量着他手上的东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语调微扬,“你就是魏戎养在上京的私生子?” 这一声下来,当场除了仵作老头摇头叹气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魏戎,大昭第一武将,当今皇帝登基后几乎所有的江山都是魏戎打下来的,传言他虽杀人如麻,但生性风流,惹下不少情债。 不曾想这魏敛之竟是他的儿子,难怪以他这张扬跋扈的性子也能在衙门过的好好的,那县令定是在其中有所照顾。 娄一竹惊讶地张了张嘴,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芸竹,只见她也是双目发怔,全然不知此事。 架在魏敛之脖颈上的银枪快速地撤了回去,男人使了个颜色,兵卫未再拦着他,他快速地朝着芸竹身边走去。 “你是傻子吗,方才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芸竹直勾勾地望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魏敛之看着她身上的枷锁,颇为手足无措,在看见芸竹眼下的泪珠后更是慌乱了:“没事的阿竹,你别怕,那男人如今就在边疆,我会想法子过去将你带回来的。” 魏敛之的指腹欲替芸竹擦去眼泪,芸竹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 芸竹垂着眸子,惊慌的神色从眼里一闪而过。 魏敛之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磨了磨指尖,低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 娄一竹把这一幕看得真真的,方才芸竹怕是在害怕魏敛之去摘她的面纱,她脸上的那块伤疤……娄一竹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郡主到了那边,定要诸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耳边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娄一竹寻声看去,只见仵作老头不知何时从芸竹那边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看向娄一竹的眼神中带着怜悯与惋惜,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崭新的素纱,在询问过她的意思后替她戴在了耳后,“郡主明艳出众,切勿让那边的人看见了。” 视线里老头的手从她耳侧滑落,娄一竹定定地对上他略微混浊的眼,点了点头。 前头的指挥使耐心已去,他不耐烦地挥了挥马鞭,催促着魏敛之赶快离开。 马蹄又开始踏了起来,一切又似乎回归了方才的状态。 临走前魏敛之突然走到她的身边,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师父。”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魏敛之就转身回到了边缘之处,一直跟着他们往前走,直到他们出了城门,他被城卫拦在了门内。 “芸竹,我心悦你——” 魏敛之的声音逐渐被马蹄声所掩盖,娄一竹闻声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芸竹,只见芸竹低着头,一点动静也无,只是木枷之上的双手被她捏的泛白。 马上的男人讽刺地笑了一声,随即接过下属递上来的长鞭,往地上一甩,冷言道:“都跟上了,跟不上的就得挨鞭子。” 娄一竹咽了咽口水,快步走了起来。 上京城本位于皇城与边境之间,从上京到边疆约莫要大半月的车程,若是徒步走过去的话,如今已是深冬,大概要两月有余。 指挥使早已在出城后就独自换上了马车先行前往边疆,据说那边战事又要起来了。 期间他们日夜兼程,大雪纷飞时队伍也不曾停住脚,只要有人停了,就被迎来一波又一波的鞭打,裂开的伤口又被冻伤,娄一竹和芸竹她们年纪轻还能勉强撑下去,对几位夫人而言却和严刑拷打无异。 四夫人五夫人倒还好,就是三夫人娇气,走了一会儿就会埋怨脚酸,挨得鞭子也属最多,身上没一处好皮肉,最难的便是二夫人,二夫人原本就久病缠身,这一路下来,肉眼可见的瘦成了皮包骨头。 她永远是走在最后头的,绳子拖着她往前头走,她的双脚便在雪地里磨。 在一个月刚过两天后,二夫人就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醒来。 娄一竹被特许跟着兵卫将二夫人掩埋,看着二夫人解脱似的脸,她想起前日里的那些话来。 那时,她趁众人都睡了,便悄悄走到二夫人身边想查看她的情况,原本闭着眼的二夫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睁眼抓住了她的手,她的目光仔细勾勒着她的脸,对她说: -- 第125页 “芸熹,你生来便没了母亲,是王爷一手将你养育成人,你可敬他,爱他?” 娄一竹当时一愣,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以芸熹的态度回道:“自然,父亲宠我多年,恩情难忘。” 二夫人闻言脸上逐渐缓和下来,她的手放开娄一竹,反而用掌心附在了她手背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可怜孩子啊!妾身有个请求还望芸熹能应下…若芸熹真想报答王爷的养育之恩,就一定要护好你的妹妹,必要时,不惜一切,可好?” 二夫人手下的动作随之重了起来,她原本惨白的脸庞此刻涌上了激动的红晕,近乎偏执地盯着娄一竹的眼睛,等着她点头。 然而娄一竹并未如她期许一般,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不作反应。 “王爷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女儿啊!”二夫人情绪愈来愈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吵醒了打盹的兵卫,“若不是为了芸…他怎回反——” 二夫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两人就被发火的兵卫给遣散了。 最后一捧雪盖在了二夫人的遗体之上,娄一竹抬起发涩的双眸,乖乖地在兵卫吆喝前返回了队伍。 二夫人的死彻底浇息了队里焦躁不安的火气,连三夫人也不再喊累喊疼,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所有人麻木的走着,像一群没了生气的傀儡。 终于在开春之初,一群人远远地看到了远处翻滚而来的黄沙,沙砾随着狂风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无休止地咳嗽起来。 四周分明是昏暗的,但娄一竹却觉着眼前一片明亮,她有些激动地抬起了头,望着混沌的前方,喃喃道:“芸竹,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鞠躬) 第82章 · 边疆位于大昭与蒙塔的边界之地, 蒙塔人常年生活在大漠之中,以骁勇善战兼抗寒抗热闻名,由于常年累月活在大漠, 蒙塔王对大昭的地界虎视眈眈。 大昭百年基业,原本不将这么一个小国放在眼里, 谁料蒙塔新王登基, 以势不可挡之势接连拿下了边疆四座城池。 边疆虽远,但一旦攻破京都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界。 眼见着战事又要再起,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皇帝一咬牙竟派镇国将军亲自赴疆镇压, 鉴于对魏戎的警惕, 蒙塔迟迟再未出兵, 两方似乎陷入了草木皆兵之时。 这个时候被流放此地,无疑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死刑。 娄一竹一行人先是被遣送他们的兵卫交到了一批陌生将士的手中, 那些人的身上都布着风吹日晒的痕迹,他们一边挥着鞭子一边呵着她们朝军营走去,像是在赶畜牲的农户。 一路上都是放肆打量她们的男人,忍着那些鄙陋恶心的哨声, 她们被几个着急赶来的妇人接进了一个简陋破旧的营房中,身上带着的木枷锁也终于被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可以活动的手铐脚铐。 “你们几个今后就在这住下, 给你们半日时辰收拾收拾,好了就赶紧出来干活!先说好了, 这里都是罪孽深重的奴隶, 就别给我摆出一副小姐夫人的姿态, 一个个的都给我麻利些!” 说话的妇人约莫四十余岁,丰腴的身子滚圆的脸, 嘴角还有一颗抓眼的黑痣,她的目光在娄一竹一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三夫人的身上停了下来。 方才路上三夫人被一将士摸了脸,此刻还拿着脏了的手绢往脸上使劲儿擦着。 “哟,来了朵娇花儿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在这儿,军爷就是你们的主子,军爷的命令若是有人敢违抗,倒时候丢了性命被扔进大漠里喂野狼就不好啦。”妇人意味深长地摸上了三夫人的脸,脸上虽是笑着,双眼里却藏着冷意。 若是换成两月前的三夫人,此刻便会拂下妇人的手再给她一巴掌骂回去,但如今她却只能瞪着妇人哑口无言,害怕一旦反驳回去就会再挨几条鞭子。 娄一竹默不作声地将此情景收入眼中,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将脸上的面纱系紧了几分。 来之前一切都来的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到所有方面。 妇人说完这话就走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好几个穿着囚服的女子,她们讨好地攀上妇人的手臂,一声比一声谄媚地叫着“王姨。” 见人走后,三位夫人就再也撑不住,直直地瘫倒在茅草铺成的床榻上。 丫鬟小盈和红香连忙跑到娄一竹身边,扶着她坐下,这一路周折,小盈那双机灵明亮的眸子都黯下了几分。 娄一竹和芸竹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地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来。 “那群恶心人的畜牲,放在从前老娘真得命人把他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四夫人的话里像是藏了炮仗,滔滔不绝地骂着方才那些将士,收拾行李的手都重了不少。 “我们都灰头土脸的,就三姐姐还有功夫打理自己,看上去自然显眼不少,姐姐还是当心这些罢…” 五夫人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身旁傲然坐立的三夫人,语气中藏了些劝诫意味。 只听见三夫人吭哧了一声,也没有说些什么,不知是否将她们的话听了进去。 娄一竹动作微顿,突然站起来往营外走去,再回来时,手上已捧满了污泥:“我们可以将它抹在脸上,这样或许能起点效用。” 她说着将双手挨个伸到几位夫人的眼前,四夫人和五夫人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沾了泥就往脸上抹。 -- 第126页 丫鬟小盈和红香也凑上前来抹了一些,轮到三夫人时,她却迟迟没有伸手。 “这泥得多脏啊,日子本就没盼头了,还不许我干干净净的…”三夫人嫌弃地看着那坨污泥,犹豫了许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随意在脸上点了两下,“唉,你走走走…” 三夫人挥手赶走她,娄一竹无奈地看着她那张没什么变化的脸,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和芸竹分完了最后的污泥,往身上脸上都抹了些。 虽然她们都有面纱,但还是保险的好,这样一来,她们身上又脏又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这个地方是轮工的,早上鸡鸣之后便要起床做活,替军营烧饭洗衣什么的,再一直等到军营里的人都睡了才能歇下,她们营里常常会有女子夜半才回来,身上都布满了不言而喻的痕迹,但大多都是带着笑回来的。 她们本不是军妓,只是营中的制度让她们无处可逃,攀附军营中的将士还能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 娄一竹明白这些,但也不置可否。 先前她都是负责洗衣,这回却和三夫人一同被分去了送晚饭。 这是她们头一回进军营,在去之前娄一竹特地将身上糟蹋得没一处干净地方,走在路上连三夫人都皱着眉离她远远的。 一同送饭的共有两批人,王姨在前方领头,越靠近军营,越能看清营内外不小的动静。 一小姑娘望着前方的灯火通明,没忍住问了一句:“王姨,这几日将士们都紧张的很,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姨一个眼神止住了姑娘的话,她抬起眼皮,懒懒地说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过啊,此次确实是有大事,据说从京都来了位贵人。” “贵人?已然有镇国将军在此镇守了,竟还有贵人要来,看来那蒙塔当真是不好对付…” 娄一竹跟在最后头,隐约将两人的对话听进了耳里,她无声地打望了一眼,自觉与她无关后便静下心来走自己的路。 进了军营,王姨便招呼她们两人一道各自去往不同的区域放饭,她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眼下的面纱和散下的额发几乎挡完了她全部的面容。 若是换一个不起眼的姑娘和她一起,或许她们能顺风顺水地发完所有粮食平安而归。 只是架不住和她一道的是三夫人。 余光中瞥见又一只粗糙的手摸上了三夫人的手腕,娄一竹的胸口又扑扑地跳了起来。 三夫人忍住不耐,好声好气地用另外一只手将男人的手拂了下去:“军爷这是做甚?奴得去给下一个军爷——” 一声惊叫,三夫人一个趔踞竟掉入了那个大汉的怀里。 那大汉锢住三夫人挣扎的手腕,□□的细眼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姑娘好姿色,比寻常那些倒是好看的很……” “你放开我!”三夫人惊愕地看着男人的手摸上自己的腰,一时间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芸熹,芸熹你快救救我!” 三夫人这一叫,引来了好几道探寻的目光。 周围逐渐围上来好些个将士,他们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娄一竹身上打量,戏谑道:“芸熹?芸熹郡主…那个反贼安王的宝贝女儿?” 娄一竹的头低的更下去了,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这些将士常年都在边疆镇守厮杀,一向最厌恶谋反之人,要是知道她是反贼的女儿,那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无奈那边三夫人仍不停歇地唤着她的名,在大汉的怀里垂死挣扎,不过幸好大汉也被娄一竹的身份给吸引了去,没再有什么动作。 “传闻芸熹郡主模样娇艳动人,可这女子……”一人打量着她身上的脏污,有些嘲讽地摆了摆手。 听闻一声声的附和,娄一竹才稍稍舒了口气,她低着头,默默祈祷这群人赶快散了。 哪知总有些人不顺她的心意,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说不定正是故意打扮成这副模样,你看她带着面纱,若不是不敢正面见人,又何必如此?” “就是,左右夜里无聊的紧,不如找点乐子…”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娄一竹全身绷紧地看着脚尖,只见视线范围里瞬间多了好几双男人的鞋子。 “刷啦——”一桶凉彻骨的冰水从她头上一浇而下,水幕挡在她的眼前,令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泼水的男人将空掉的木桶往地上一砸,随即引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她身上太脏了,洗洗干净,上去个人把她的面纱给老子摘咯!” 话音刚落没多久,就有一股蛮力将她扯了一个趔踞,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双不知是谁的手,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挥手挣扎一边无力地叫骂着。 不知是谁撤下了她的面纱,随着面纱缓缓掉落在地,众人陷入了一瞬的安静。 散落的长发飘落在腰间,天上撒下的月光投在她的面庞之上,照亮了她细腻柔和的眉眼,以及那张明丽的面孔。 娄一竹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大漠日里暖洋洋的,到了夜里却是酷寒难耐,这一桶冰水下来激得娄一竹牙间都在打颤,她鼻尖红着红着就发起了酸,热泪涌上了眼眶。 “果真是如传闻一般…”一群人间响起一声惊呼,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它像是一个导火索,引燃了众人的火,一群人蜂拥而上,朝同个地方激烈拉扯着。 -- 第127页 突然,一道羽箭擦着最前方那人的脸刺向了身后的木桩。 众人讶异,纷纷停住了动作,转身朝箭飞来之处看了过去——只见他们身后正站着乌泱泱的一群兵卫,他们手里举着火把,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压得他们不敢喘一口气。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男子脸上的玄色面具,还有那墨色缎袍上绣着的青狐。他看着不远处蹲着呜咽的娄一竹,被面具遮住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见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柄,将剑抵在了最近一将士的脖颈上,声音冷的像冰:“你们,在做甚?” “五皇子饶命,饶命啊,小的只是找点乐子……” 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那将士吓得两腿发颤,大声地求饶起来。 众人见状,也纷纷跪下求饶,营中此事常有发生,按理说只要不出格,没人会管。 身边的动静惊醒了娄一竹,她仍处于恍惚之中,只是那道熟悉的声音令她哭声一滞。 娄一竹眼眸微动,心有所感地地侧头看了过去——她对上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傅骞?”她的双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昏暗到明亮,她呆呆地站起身来,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傅骞,是你吗?” 心脏咚咚地在她胸口处乱跳,渴望着那一声答复。 第83章 · 然而娄一竹迟迟没有等来那男子的任何回应。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娄一竹湿透的衣衫上, 面具下的一张薄唇抿成了一条阴沉的弧度。 他撤走刀尖,转而用剑柄在那男人胸前狠狠一撞,下一刻, 那男人飞出了数十尺,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战事迫在眉睫, 你们却肆意扰乱军纪, ”被人唤作五皇子的男人声音一顿,慢条斯理地将剑收回剑鞘,“五十计鞭子,自行领罚去。” 一群人本看着吐血的男人而忐忑不安, 这下他们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连忙磕头道谢。 虽说五十计鞭子也是重刑, 往日他们这般做法也顶多被罚多守两日夜,但听闻刚被接出行宫的五皇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未掉了脑袋实属万幸。 娄一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极力想在他身上找到傅骞的影子。 身高,体型, 说话的嗓音,连玄色面具下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她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在她灼灼的目光下, 五皇子似有所感地朝她走来,眼前的光一步一步被他的身子挡住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 娄一竹的心脏在打鼓, 她抬头欲看清他的脸, 狼狈地展开一个笑:“傅骞,你…” 五皇子垂眸在她脖子上挂着的泥人上停留了片刻, 随后抬起手解开了身前的带子。 一阵松木冷香瞬间将她柔柔地包围了起来,娄一竹的身上被人拢上了一件狐毛大氅,挡住了时不时刮来的寒风。 “大漠夜里凉,姑娘回去罢。”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双手替她系好了颈间的带子,悬在半空一触即离。 这人话里满是生疏,一时没过脑子,娄一竹一把抓住了快要离开的手,语气急促道:“什么意思,傅骞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紧张地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地抓紧了那温热的手,目光所及处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本宫名叫周世尧。” 声音从上方传来,娄一竹抬起眼,只见周世尧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抓着他的手上,再掀起眼皮对上她的双眸,无声示意她放手。 周世尧身后的一群兵卫看得胆战心惊,他们背地里朝娄一竹使眼色,试图叫她莫要胆大妄为。 可惜娄一竹的视线从未落到他们身上,她从始至终都在描摹周世尧的脸,听完他的话,她怔然地放下了手。 正当众人卸了口气,以为点到为止后,娄一竹的言语又让他们呼吸一滞—— “傅骞,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这双唇我亲过多少次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娄一竹盯着周世尧的唇,冷不丁地开口道,垂落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有本事,你就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个死心。” 黑暗中她看不见周世尧的所有模样,只能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僵硬。 目不能及的阴暗处,周世尧的耳根悄悄地泛起了红。 “大胆贱奴!竟敢对五皇子无理,还不来人把她拉下去——” 方才一直站在周世尧身旁的将领面色一沉,一边骂着一边讨好地朝这边跑来,哪知话说到一半就被周世尧斜了一眼。 将领浑身一震,立马停下了脚步。 周世尧往侧面走了一步,将娄一竹挡的严严实实,背对着众人,他字字清晰道:“好了,魏将军还在营中等着,姑娘信或不信都请回罢。” 说完,周世尧淡淡转过身去欲要离开,娄一竹的手抓了个空。 她不甘心地盯着他的背影,这道背影完完全全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起,绝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为何不肯承认他是傅骞?这些人都叫他五皇子,可傅骞分明只是个暗卫……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娄一竹眼眸微敛,朝着前方的周世尧就扑了上去——指尖触上男人的后颈,拿出的衣领也随着她的力道被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裸露的肌肤。 -- 第128页 没有红莲,什么都没有。 娄一竹呆呆地望着周世尧的后颈,手无力的落了下来。 “贱奴,你可知你犯的是以下犯上的死罪,看我不好生收拾你一番!” 方才那将领看见娄一竹的举动吓得脸都白了,他抽出腰间的短鞭,一边打量着周世尧的脸色一边扬起手大骂着要朝她挥去。 鞭子落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死死接住了,粗糙的麻刺刺入皮肉,勾出了一道血痕。 将领呆若木鸡地望着周世尧,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五皇子饶命,属下,属下…” 贴身伺候的小厮连忙跑上前来,朝周世尧递上干净的绸绢,周世尧扔开鞭子,接过绸绢随意地擦了擦手。 “战事吃紧,本宫不愿看见营中有不必要的杀戮,听明白了吗?” 周世尧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四周有眼力见的将士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异口同声称是。 “走罢。”周世尧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娄一竹身上划过,转身朝将军营里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到最后,只剩下娄一竹一人留在远处发愣。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失望吧,比先前更令她难受,因为这次她好不容易燃起了一丝希望,现实又毫不留情地浇灭了。 她摸着身上柔软温暖的狐毛,心里却发着凉,不知站了多久,她才低着头朝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上总有各色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不知是在看她湿透的头发还是身上披着的衣物。 她一回到帐中,一群人就火急火燎地朝她拥来,小盈在她身上四处摸着,语气里都带了些哽咽:“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方才三夫人哭着跑回来,问她怎么了也不说…” “是啊,见你一直不回来,我们都担心坏了。”四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先别问了,姐姐浑身都是湿的,快来换件衣裳小心着凉。”芸竹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追文,转身拿来一套衣物,递到娄一竹跟前。 娄一竹接过衣物,轻声道了句谢。 她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脱下了身上的狐毛大氅。 “哟,听说咱们营里有位妹妹花容月貌,这五皇子刚来啊,见到她衣不蔽体的模样,就把贴身的大氅赏给她了呢。”一道尖锐的嗓音从对角处的床榻上传来,一女子坐在角落,一双眼直溜溜地在大氅上转着。 她应该是只听到了一部分流言,还不知道娄一竹的真实身份,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因为她是郡主,周世尧是五皇子,说起来,名义上他们还是堂兄妹关系,虽然说两人都素未蒙面,甚至芸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五皇子这一号人。 当今圣上分明只有四子,四儿子早年夭折去世,大儿子战死沙场,三儿子潜心修道,唯有个整日寻欢作乐的二儿子还留在京都,何时又多出来一个五皇子? 思考到此处,娄一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她一时情急下说出了一些荒唐话,试问堂妹说吻过堂哥无数次是什么虎狼之词?叫人听了还不得吓白了脸。现在回想起来,娄一竹脸上都不禁有些发热。 不过那周世尧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不然不晓得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娄一竹舒了口气,不打算理会那女子,低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殊不知这一幕落到了众人眼里,就是另一副光景了,小盈哄着眼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坐在她身侧颤声道:“小姐莫怕,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很快就过去了。” 丫鬟红香也扑通跪倒在娄一竹跟前,责骂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连芸竹的眼眶都逐渐泛起了红,低着头不敢看她。 发现她们好像误会了什么,娄一竹刚要开口解释,就看见四夫人和五夫人气势汹汹地朝三夫人走去,指着她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分明是你要招摇过市,还害的芸熹…唉,你这害人的蠢东西!” 三夫人被骂的急了,翻身从茅草里坐起身来:“我那是一时情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好了,我没事,什么都没发生。”娄一竹冷不丁地打断了愈演愈烈的争执,她冷漠地瞥了一眼三夫人,简单解释了几句。 三夫人在见到众人的矛头都指向她后就悄无声息地逃走了,什么人可以互相帮协,什么人可以远离,娄一竹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她向小盈悄悄递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开门走了出去。 她借由如厕的借口走到了军营最偏僻的角落,此处昏暗至极,鲜有人至,趁着营中吵闹,她朝空中吹了一声暗哨。 一道黑影落在了她的身前。 “方才情况属实危急,若非郡主不让属下现身,说不定…”燕玖语气急促了几分,似乎不赞同娄一竹的做法。 燕玖从抄家始就从未离开过她,一路上来边疆也是紧跟着她的脚步,躲在暗处未让一人发现。 他本在一听见安王被杀之时就打算自尽,被娄一竹给拦了下来。 娄一竹告诉他,安王命令他护住她,那么在任务未完成之前他不能死,他得护住她一辈子。 燕玖是她如今仅剩的一张牌,她不能轻易断了自己最后的路。 至于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燕玖将她带走,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如今不仅是她一人身陷困境,还有安王府一大家子人,她不可能抛下她们自己跑路。二是边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剧情点,偌大的未知数让她不得不多给自己做个打算,而燕玖就是最好的选择。 -- 第129页 娄一竹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安全后才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帮我去查查那个周世尧。” 之见燕玖闻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娄一竹瞬间明白了,燕玖心中定然也是疑虑颇深。 燕玖定定地点了点头,翻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莲花的寓意是… 第84章 · 燕玖离去后, 娄一竹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去,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她们所在的这个帐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总共五六十个女人都挤在两间十平方丈的帐子里,除了管事的王姨几人能有一处较为宽敞的地界, 用一个破烂屏风围起来, 与她们隔开,其余每人都只能分得一小块地方铺床。 安王府一行人自然是被分在了最湿寒的一方地里,几个人常常挨着互相取暖,今夜亦是如此。 入夜难眠, 待周围人都渐渐入睡后, 娄一竹悄然起身, 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件男子的劲装。 她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腾空的指尖缓缓落在衣领之上, 无意识地摩擦了起来。 傅骞的屋子说什么也留不住了,好在她赶在抄家之前,带走了几件他的衣裳,不然, 她真的失去了关于傅骞所有的痕迹。 念及此处,娄一竹双手抱膝,将头埋进了手臂之间, 密闭的黑暗中,衣裳沁出的松木冷香飘入她的鼻间, 抚平着她的倦意。 “小姐又在想傅大人的事吗?”小盈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虽说是问句, 但话语里皆是肯定。 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小盈翻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双手挽上了她的手臂,她将脸枕在娄一竹的肩膀上,自从出了上京,她这些动作就做的愈发熟练。 因为小姐三番两次与她说过,她不是小姐的丫鬟,而是小姐的亲友。 “我今日…看见了一个与他很是相像的人,我以为,他就是他。”娄一竹抬起头,转眼对上了小盈的目光,随后又落寞地敛下了眼眸,“是我认错了。” 小盈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斟酌着语句,小声道:“生死已成定局,死不能复生,却不意味着死就是坏事,唉,也不是…” 小盈难得说出这么一句深沉的话来,连她自己都被饶了进去,“总之小姐勿要有愧于心,傅大人的事谁也预知不了,咱们应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才是,今日之事过于惊险,小姐日后要多加小心啊。” 小盈语重心长地直视着娄一竹,眼里的担忧之意不言而喻。 娄一竹点了点头,小盈话说的有理,今日若那些人将她的身份传了出去,那她在营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远处的屏风里又溢出来敲木鱼的声响,笃笃笃的惹人打呵欠。 这个王姨许是信佛,日日夜里都会敲木鱼敲到她们入睡,只是她平日看起来刁钻刻薄,实在是看不出佛教徒的温润超然。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后来困意上涌,都撑着眼皮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娄一竹刚踏出帐子,就被王姨吆喝着去干活。 按照以往的规矩,娄一竹今日还是应该和三夫人一同去营中送饭,只是王姨突然悄咪咪地将她拉到一旁,说是上头吩咐,要她和芸竹二人亲自去将军帐中伺候他们茶水,叫她们把自己收拾的清爽些。 娄一竹和芸竹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好神色。 偏偏指定她们两个去,看来是有意要见反贼安王的两个女儿了。 两人在帐中候着没多久,王姨就来叫她们走,一路上两人虽带着面纱尽力低头走路,但也免不了听见将士询问王姨这是带她们干嘛去,在听闻要带她们进将军帐中后,又会了然大笑,说一些诨语出来。 令娄一竹意外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认出她是芸熹郡主的身份来,按理说昨夜那么大的阵仗,怎么样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 将军营位于整个军营的最中心处,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军卫守着,王姨将她们带到了营帐后面的僻静处,很快就上来了两个端着茶水的将士,将茶水递到了两人手中。 “魏将军在里面等着呢,动作麻利点,别让将军生气了。” 王姨挥了挥手,暧昧地瞄了她们一眼,随即招呼着两人从偏门走进了帐中。 “民妇见过将军,将军要的人,已经带过来了……” 这一进去,王姨话刚到嘴边又止住了声,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满营的大官,双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此刻面对着她们,坐在主位上的,显然不是魏戎,而是一个带着玄色面具的男人,看样子很是年轻,只是身上绣着的图纹令王姨根本不敢直视。 而位子的原主人魏戎,此刻正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们。 娄一竹快速地扫了一眼场上所有人,立马拉着芸竹跪了下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们留下。”魏戎抬起眼皮掠了一眼娄一竹,用指节扣了扣木椅,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王姨闻言连忙磕头谢恩,磕磕绊绊地快步离开了营帐。 娄一竹和芸竹两人双双跪在原地,举着手中的茶盏静候吩咐。 “起来罢,给他们把茶给斟上。”魏戎一拳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吊儿郎当地说道。 素来听闻魏戎将军已有四十有六,本该是静心沉稳的年纪,这样一看,似乎有失偏颇。娄一竹有些意外,但还是面色不显地起身从主位开始斟茶。 -- 第130页 一靠近主位上的周世尧,娄一竹就忍不住的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总感觉周世尧在看她。 她低着头,手脚生疏地将茶给斟上了,鼻间除了茶香气,还有那股隐隐约约的松木冷香。 “哼,周彦衾把他的女儿倒是宠上天了,连倒个茶也这么笨手笨脚。” 身后传来男人半嘲半讽的埋怨之声,娄一竹端茶的手一顿,小心翼翼地将杯盏推到周世尧身前。 下面的芸竹被人骂了也没恼,她忍着不出声,继续为下一位斟茶。 “他既然敢反,就该想到他的老婆女儿们给下人为奴为婢的一日。”营中另一个角落又响起了一阵肆意的笑,那笑声里的轻蔑与践踏令娄一竹心里泛起不爽。 她暗暗紧了紧牙关,转身欲顺着给下一位斟茶,在不经意的一抬眸之间,她对上了一双黑墨般的眼。 心下一跳,她连忙撤开视线,转身下了阶梯,挨个给军中官员们斟茶。 眼前之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看她的眼神透着浓郁的厌恶。 在被一脚踹倒在地上后,娄一竹才明白了今日这一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拿她们当猴耍,当狗辱,以平他们对安王的痛恨罢了。 “呸,你这倒的是什么茶,凉死爷了,不会伺候人就滚去大漠喂野狼!”那男人猛然将杯盏砸向她身侧的地板上,朝地上唾了一口。 娄一竹一手撑在地上,手背都被她抓出了青筋,她冷然瞪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再忍忍,现在她还没有能力反抗。娄一竹在心里劝着自己。 “李参军好大的火气啊。”魏戎幽幽地插了一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周世尧。 从娄一竹她们踏入帐中起,周世尧就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他就淡淡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看一场戏。 但李参军却后背一凉,他不知所以地咽了咽口水,从鼻腔处憋出一声哼哼来。 周世尧看着娄一竹倒在地上,他用指腹夹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不烫不凉,火候恰好。” “李参军,你可是对本宫不满?”说着说着,周世尧的语调却骤然一降。 杯盏落在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都闭上了嘴,明里暗里打量他的脸色。 李参军面色一僵,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双手抱拳,面容紧绷道:“五皇子恕罪,臣并无此意。” 也不叫他起身,周世尧看了他许久,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走下阶梯,朝娄一竹伸出了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和傅骞一样,布满了常年练武的老茧。 娄一竹抬起眼眸看了周世尧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自己爬了起来,没有去搭那只手。 周世尧也没生气,他淡淡地收回手,才转过身去叫李参军起身:“按照辈分,芸熹倒还算是本宫的堂妹,不论她现在是何身份,你们辱她,便是在辱本宫。” 周世尧身形高挑又冷肃,他立在壮如猛虎的李参军面前,却比他足足高上了一个头,气势毫不亚于常年战场厮杀的将领。 这话虽是对着李参军说的,但帐中的众人却心照不宣地应起声来。 见气氛冷了,一旁的魏戎突然笑了一声,他语气平和地打了个圆场,此事才算是有了个了结。 娄一竹被芸竹拉到了帐中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观望着这群人逢场作戏。 她能看出在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不是真心服从周世尧,但却不知碍于什么原因,对他有所忌惮。 而周世尧…为什么要出言帮她呢,要是皇子,为了争夺皇帝的青睐,对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应该避之不及才是。 她偷偷瞄了一眼周世尧,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奇了怪了,今日指挥使大人怎么一直没有出声?”魏戎话音一转,转眼看向了他对面的人。 方才娄一竹便看见他了,那个抄了她家,带着她们出上京的男人,只是他一直撑着脑袋不说话,看样子很是困倦。 魏戎接连喊了几声那人都没动静,坐在他身侧的一位将领不耐烦了,抬手推了他两下,想要把他给叫醒。 哪知“扑通—”一声,指挥使就随着他的力度重重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死尸。 那将领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站起来在他身侧蹲下,又晃了晃他的肩,依然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 察觉到不对,魏戎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将领颤着手朝指挥使的鼻下一探,猛然打了个哆嗦: “魏将军,他,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莲花=重生 第85章 · 魏戎脸色一变, 径直走了过去,蹲下身再次探了探指挥使的鼻息。 手下毫无气息流动,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停留片刻后,他又掀开了指挥使的眼皮。 那双眼下发着白, 无论什么样的动静都无任何反应。 就在他的手指就要离开时, 一道暗红的血液便从指挥使的嘴角流了出来,源源不断的,顺着脸侧滴在了地上。 魏戎的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他两指扣在指挥使的下颌处, 迫使他张开了嘴——蓄满口腔的血液瞬间翻涌而出, 那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断了的舌头。 迅速放开手, 魏戎面目深沉地站了起来:“他死了,咬舌自尽。” -- 第131页 帐中的几位将领闻言惊呼, 纷纷围上前来打量指挥使的死状,在看到那滩血后,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主位上的周世尧也将视线挪到了那滩血上。 一蓄着山羊胡的老头踱步走到魏戎身前,语气带有几分惊慌道:“怎会如此, 明明方才来帐时还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咬舌自尽了?” “我先前就见他怏怏的,本来还以为他睡过去了, 但方才他还接了茶,想必是没有大碍。”众人之间也有一人随声附和道。 魏戎垂眼凝视着死去的指挥使, 嘴角逐渐抿出了一个肃然的弧度, 思索了片刻后, 他抬起双眸,转而看向周世尧, 等他回话。 周世尧那张被玄色面具挡了一大半的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见他张了张唇,淡淡道:“刘大人是父皇亲自派来的,此事若没个结果,本宫不好交代。” 魏戎了然,他收回目光,冷声下令道:“去,把营里的医师全都叫来。” 帐子里站着的守卫连声称是,转身出去了。 娄一竹和芸竹两人乖乖地站在角落,事发突然,想必众人都把她们给忘了。 虽说此事与她无关,但她仍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刘指挥使的性子她是稍有了解的,这样猖狂傲然的一个人就算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自杀,也会选择风光的死法,而不是在众人面前悄悄咬舌自尽吧。 娄一竹想的入神,袖口突然被人偷偷拽了一下,她顺着看去,只见芸竹也是意味深长地朝她抬了抬眉。 看来芸竹也是不信的。 帐中气氛此刻凝重非常,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争论,围着刘指挥使的尸体静默等候着。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娄一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 “本宫听闻,芸熹曾以一手验尸破案之术在上京颇具声望,左右无人,就请芸熹来看看罢。” 周世尧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打破了帐中的沉寂。 娄一竹闻声抬头,讶异地看了周世尧一眼,只见周世尧正勾唇望着她,神色不明。 芸熹郡主的身份放在朝中就是一芝麻小粒,随便换做任何一个朝廷大官都不会去打听,这五皇子又是哪来的闲工夫打听她的事? 她心里疑惑,但面上不显,只是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 众人的目光随着周世尧的话转移到了角落,才想起来安王的两个女儿还站在这。 众人都在等她,芸竹又暗中轻推了她几下,娄一竹迟疑了一会儿,才迈开步伐走到了中央,朝着刘指挥使的尸体蹲了下去。 四周有人欲要阻挠,却被座上的周世尧抬手堵回去了。 由于当场不好脱衣检查刘指挥使身上是否有其它的致命伤,娄一竹先是粗略探了探,在发现他身上并无伤口后,才将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面色惨白,但唇色却隐隐泛着淡紫。 她掰开刘指挥使的嘴,只见里面血污一团,被咬断的舌头焉搭搭地躺在那,瘆人的很。 一连串的动作后,娄一竹放开手,盯着他的唇陷入沉思。 她已然试过了,刘指挥使身上并没有僵硬,肌肉受刺激后也有收缩,再加上几个人的供词,足以说明刘指挥是在两刻内死的,再精准一点,便是在喝完茶到被发现异常的一段时间内。 虽不知准确时间,但娄一竹估计只有短短一柱香的时辰罢了,若他真是咬舌自尽,如何做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用最磨人的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未免有些荒谬。 看着眼前泛紫的唇,娄一竹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她曾偶然在书上翻到过,表面看上去是咬断舌头自杀的死状,有时或许是因为吸入毒气或是体内毒物囤积引起痉挛造成的。 难道他是中了毒吗…… “看了这么久,若是编不出话大可直说便是。” 一声不耐的催促打断了娄一竹的思路,她瞥了一眼说话的李参军,也不搭理他,拍着衣裳便站了起来。 李参军得了个冷眼,瞬间不痛快极了,瞪她的眼神都快冒出火。 娄一竹朝周世尧行了个礼,婉声道:“五皇子殿下,这位大人虽看似是咬舌自尽,但其中蹊跷过多,曾听闻有毒药亦可至其有舌断而亡之假象,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了一片哗然。 李参军粗声打断她,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山羊须老头,大笑了好几声:“哈哈,中毒?你当我们都是些傻子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怎么死的!” 你可不是个傻子吗? 娄一竹强忍着不耐,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山羊须老头许是觉着丢人,朝后退了几步便不再接李参军的话。 就在这时,守卫就领着三四位医师走进了帐中。 见人来了,魏戎也舒了口气,他头疼地挥了挥手,叫他们快去看看。 几位医师围了上去,娄一竹也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趁众人混乱之时,芸竹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凑近她的耳朵道:“姐姐,我曾听师父提起过,传闻中的秘药一日锦便有此功效,只是知道方子的人屈指可数。” 一日锦? 娄一竹对上芸竹的双眼,后知后觉。 那几个医师左右上下将刘指挥使摸了个遍,又轻声交流了好一会儿,领头的一人才转而跪在了周世尧的面前。 -- 第132页 “望殿下恕罪,草民们无能,只能看出刘大人是咬舌而死…”说话的医师抬手擦了擦额前冒出的冷汗,不敢直视座上的人。 场上几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啧声叹了起来。 几道质疑的目光落在娄一竹身上,她皱起眉,抬眸顶了回去。 明知道他们是看不起自己,她却无力反驳。 医师不同仵作,许多事两者并不相通,看不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况且如果凶手刻意掩盖刘指挥使的死因,那么就断断不可能采用寻常人一眼能看破的法子,这样,他们只会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早知道就不管这件事了,免得无端受人白眼。 娄一竹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了目光。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解,哪知那周世尧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是吗,你再给本宫好生看看?” 话里的逼迫意味浓的都快溢出来了,医师一顿,咽了口唾沫,点头哈腰地又退了回去。 这一下,众人也跟着闭上了嘴,周世尧偏袒芸熹的用意过于明显,再怎么愚钝的人如今也该开窍了。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从一群医师中走出了一位穿着朴素的男子,他礼数周全地跪倒在周世尧面前,朗声道:“草民斗胆一猜,刘指挥使大人并非咬舌而亡,而是中了一味名叫一日锦的毒药,此毒须在五个时辰之内重复下两次,第二回 入体之时…当场毙命。” 最后四字一出,便已惊动了帐中众人。 刘指挥使若是真的自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被下毒至死,那背后牵扯出来的可远不止此。 魏戎盯着眼下的杯盏眉眼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怒然拍向了木桌,一声巨响吓得娄一竹心跳都慢了半拍:“你,去给本将军查那茶水!” 跪着的男子颔了颔首,起身朝刘指挥使的位子上走去,他拿起桌上剩余半杯的茶水,放在鼻间一闻:“启禀将军,此茶中正是掺了一日锦。” 话音一落,不远处就传来杯盏破碎之声,那人指着地上的茶渍道:“如此说来,我们的茶里也都被下了毒了?” 见男子点头,场上的人再也坐不住了,这下毒之人是要对所有人下手,除了敌国的细作,便再无可能有人会这样做。 不战而败,若是传了出去,大昭便会成为史书上最大的笑话。 “茶水是你备的?”魏戎的语调骤然一冷,他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娄一竹,危险地眯起了眼。 娄一竹暗道不妙,连忙拉着芸竹跪了下来:“将军明见,我们二人皆是奉命前来,茶水都是备好在帐外才交到我们手上。” 魏戎一直未曾出声,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已经让她手心冒汗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林里的两道暗光给盯住了,虽无声无息,却令她头皮发麻。 她知道,魏戎起了杀意。 突然,眼前被一道黑影给挡住了,压迫感瞬间消失,娄一竹抬起头,正正对上了周世尧衣服上绣着的四爪蟒。 周世尧就这样插到了二人之间,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娄一竹,转头对魏戎道:“魏将军消消火气,本宫瞧芸熹倒还真懂一些门道,不如让她查上几日,查到了最好,查不到…” 周世尧话音一顿,对着魏戎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就将参与茶水配送之人一一斩杀,另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如何?” 周世尧勾唇看着魏戎,双眸却渐渐黯了下来。 第86章 · 周世尧的一番话, 让娄一竹二人相安无事的走出了帐子,回到了军营外边扎着的破烂奴役营里。 魏戎给了她们三日的时间,若是抓不出下毒之人, 今日接手过茶水的所有人,包括她们, 全都得死。 其实魏戎大可以当场处死她们, 毕竟都是些罪孽加身的奴隶,命贱如草芥,大概是要给周世尧面子魏戎才勉强退了一步。 娄一竹和芸竹回到帐中时,帐里几乎没有人了, 此刻都是她们在外做活的时间, 只有几个病入膏肓的老妇在茅草上静静歇着。 见没什么人, 芸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慌乱:“姐姐, 我们要怎么查?三日时间,只靠我们两个人,难不成真真要等死了吗?” 芸竹说到后面情绪激动,声音没有压住, 引起茅草上的人翻了个身。 娄一竹抵住唇让她噤声,魏戎特意下令封锁了消息,她们千万不能就随意泄露出去了。 她打量了一番四周后才压低声音对芸竹道:“别惊慌, 你我都沉下心好好想想办法。” 芸竹见娄一竹神色平稳,也跟着静下心来, 点了点头。 其实娄一竹心里同样惴惴不安, 魏戎决不是在说笑, 若她到最后真没查出来,恐怕还没等她找到萨拉族的线索, 自己就先没命了。 想到此处,娄一竹晃了晃脑袋,试图赶走满脑子的混沌。 今日的茶水被那医师仔细验过,她们二人手中的两盏茶壶里的茶水皆被人下了毒。 这说明下毒之人并不是专门为了刘指挥使一人而去吗?那为何只有他一人死了? 娄一竹的眉眼间浮现了一丝怀疑之色,一日锦需在五个时辰内重复叠加两次才能见效,那么刘指挥使必定是在之前就已经中过毒了。 这样说来,那人指着还是冲着刘指挥使一人去的,或许是觉得在茶壶里下毒最省事,其他人就算喝下了只要五个时辰内不再中毒也就相安无事了。 -- 第133页 一日锦罕见非常,若非碰巧撞上了懂得此毒之人,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刘指挥使是咬舌自尽而亡,下毒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功成身退。 今日的茶水是由军营里负责伙食的炊事营送来的,据她所知,炊事营有专门负责打点营中高官伙食茶水之人,更有负责验毒查毒的专人,看管力度不可谓不强。 她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记得是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将一木匣交到了守帐的将士手里,然后再由将士传到她们手中。 期间除了王姨将茶壶取出,就只有她们俩还接手过茶水。 那有嫌疑的人就可暂且锁定在炊事营,递茶的两个将士以及王姨之间,但也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譬如有心接触茶水之人… 心中隐隐有了一条线,娄一竹抬起眼帘,拉着芸竹就往外走:“芸竹,我们先去炊事营看看。” 经过半月在军营里劳役奔波,两人已然大致了解了营中的布局,一步也未迟疑地朝炊事营赶去,只是脚上的铁链沉重地很,在地上拖着,步子迈得很是沉重。 许是像她们一样无所事事的奴役甚是少见,路上偶有几人驻足打望她们。 娄一竹用指腹摩擦着手里的令牌,这是她走之前周世尧给她的,说他已经让人去吩咐了,免除她们三日的苦役,让她拿着这个令牌好好去查。 他还说,她芸熹郡主的身份他已命人压下去了,叫她不要为此烦心。 只记得自己当时很是意外,不理解周世尧这番行为倒底是为了什么,一个不留神,竟直接出声问了出来。 “父皇曾说血浓于水,虽说你我素不相识,但无论芸熹今日是何身份,本宫所为也会顾及亲缘情分。” 两人的动静引来几道打量的目光,周世尧目光微冷,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如今细细想来,娄一竹总觉得周世尧当时的态度意味不明,尤其是有刻意加重“素不相识”四个字的嫌疑。 左右她已经让燕玖去查周世尧的身份了,他和傅骞究竟有没有关系,估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姐姐,我们要进去吗?”芸竹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娄一竹的回忆,她回过神来,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炊事营的营前。 很快就有两个守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刀尖明晃晃地对着自己,娄一竹亮出手中的令牌,在那两人面露惊色退开后,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太久没有体会到这样受人尊敬的感觉了。 娄一竹有些难得地想着。 正如她所了解的一样,炊事营有专门负责官员伙食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官员从京都带来的,或是从邻近县城里派来的人。 从食材挑选到制作再到留样检验都是由不同的专人负责。 娄一竹凭着手中的令牌,在炊事营中畅通无阻,领路的将士将她带到了营中的西南角,说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间帐子里。 帐里此刻只有两三个女子在熬制汤水,见娄一竹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就迎了上来。 “今日早晨负责给魏将军帐子里备茶水的哪些人?能否让我见上一见。”娄一竹打量着帐内的几人,语气委婉道 小姑娘左右看了两眼,正打算回她话时,就被一大娘给打断了,那大娘的眼珠子直往娄一竹手里的东西上看,模样殷勤道:“姑娘,给将军备茶水的就是我与她两人啊,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大娘从灶台前站起身来,指着小姑娘又指了指自己。 娄一竹的目光落到了说话的大娘身上,这人语调尖锐举止浮躁,什么样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二人,压低声音凑到她们之间:“你们可知,今日的茶水有问题?” 话音一落,二人脸色皆是一变,立马反驳道:“这绝无可能啊,我们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里面查看留样,断断不可能有问题。” 一般来说,若是两人在撒谎那么方才便会有所动静,例如下意识后退一步或是神情慌乱,而她们却是立刻就反驳了她,说明并未撒谎。 娄一竹心下了然,佯装勉强信了她们,要让她们带自己去看看那留样的茶水才行。 就在这时,帐子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 大娘见了他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烧着汤呢,她赶紧跑去灶台熄了火,将陶罐取了出来,扇了扇涌上来的热气后又盛了一勺汤倒进了碗里,最后才将陶罐推到男人的面前: “这是军师要的鸡汤,劳烦你验过后差人送去,勿要耽误,小心汤凉了让大人生气。” 那男人闻言点了点头,他先是看了娄一竹二人一眼,犹豫半响后才从肩上挎着的木箱子里挑出了一根银针,探进了汤里。 “大娘不亏是大人带过来的,做事向来妥当。”男人瞅了眼毫无变化的针尖,一边收起银针一边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娄一竹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只见两个小厮走近帐中,将盖了盖的陶罐端进了木匣子里,又当着众人的面关上了匣子。 见三人要走,娄一竹连忙跟在了他们身后,只见他们出了帐子,身边又多出了两个将士来,一左一右地站在小厮身侧。 “他们这是要送去军师帐中吗,还真有阵仗。”芸竹瞧着眼前的人,对着娄一竹嘀咕道。 -- 第134页 “人心难防,更何况是在这不太平的地方,若不多几个人看着,难免会有差错,” 方才验毒的男子瞥了眼芸竹,看着前方远去的背影继续道,“从这起,木匣便一次也不能打开,直到到了大人帐前才能取出,这般,才能有心人无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在半路被人投毒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娄一竹默默颔首,转身进了帐子。 大娘见她折返回来,心知她是要做什么,一句话没说就领着她进了最里面,从一面木柜中抽出了一个木屉,拿出来一杯茶水。 这个地方似乎存着两三日的伙食留样,各个官员的都有。 本想着看一看刘指挥使昨夜的吃食,但是娄一竹细细一想,一日锦需在五个时辰内下两次,那么第一次推算回去便是在昨夜亥时中的毒,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最后她也只取了一些留样的茶水便带着芸竹离开了。 走在路上,芸竹的目光飘过她手上的留样茶水,细细琢磨道:“姐姐,依芸竹看,问题倒不似出在炊事营里。” 娄一竹转头看了她一眼,也认可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办事严密,若说最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给我们送茶壶的那两个将士,以及……” 说着,娄一竹的话便戛然而止。 芸竹脚步一顿,猛然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王姨?” 娄一竹抿唇不语,只是朝她抬了抬眉。 芸竹立马懂了她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一大半,脚步轻快地继续向前走去。 在即将路过营中的练兵场时,娄一竹突然发现不远处正围了好几圈的人,这些人又吼又叫的,像是在看什么热闹的事。 “这是在做什么啊?”又一声欢呼从那边传来,芸竹有些好奇地朝那边走了两步,踮起脚尖试图看上一眼。 “那边在比武,是昨夜刚来的五皇子殿下和李参军大人。”几个将士从她们身边路过,听见芸竹的嘀咕后下意识接了一嘴。 随后他们的视线便落在了两人脚上的铁链子上,不屑地走开了。 娄一竹诧异地收回了目光,想着还是先去把留样给医师看看,却被芸竹抓上了手腕。 “姐姐,咱们找个角落偷偷看一眼吧。”芸竹难得兴奋地笑弯了眼,拉着她就往那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 娄一竹连忙稳住手里的小木匣, 跟了上去。 芸竹眼尖,找到个隐蔽又没人的地方,两人站在了散落的大石头上, 朝人声鼎沸处望去。 在一圈又一圈的将士中间,有两人正在厮打。 说是厮打也尽然, 因为周世尧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 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中的剑接招而已,而李参军那威武雄壮的体格却在场上慌乱游走,每一招下手都是咬牙切齿,娄一竹甚至能看见他手臂上跳动的虬肉。 周世尧此刻穿着一身绣着金蟒的墨蓝劲装, 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 他的面色看上去阴晴定, 嘴角抿成了一个冷淡的弧度。 玄色面具下的眼本是半敛着,在感应到什么后他突然抬眸朝这边看了过来。 娄一竹拿木匣的手一紧, 躲开了周世尧的视线。 由于这个地方离他们很近,能清晰的听见围观将士们的谈论。 他们说起因是五皇子来练兵场巡视,正碰上李参军在训兵,知出于什么原因李参军竟径直上前邀五皇子与他比试一番。 五皇子是圣上才从行宫放出来的, 虽说从小有名将为师教他习武,可如何能与他这个血战沙场数十年的将领比试? 哪知那边五皇子轻飘飘地就应下了,李参军满意至极, 说是只是切磋一番,他必然会适可而止。 可眼下, 看上去似乎和他们说的太一样。 娄一竹有些忧虑地看了过去, 只见李参军的剑擦着五皇子的面具一晃而过。 “殿下总是以真面目见人, 传闻殿下绝世之姿,如让臣亲眼一见。” 李参军显然是血气上头, 原本就莽撞的性子更为放肆,他挑衅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汗。 那一下被周世尧躲开了,面具也未曾落下。 只是原本在游刃有余挡招的周世尧知为何突然发了狠,手下的剑一改先前温润有礼的势头,剑剑凌厉直逼李参军的命门。 李参军也还没反应过来,他慌忙转攻为守,才堪堪挡住了周世尧的几剑。 两人的剑气越来越强,周围的将士都识相地退了好几步,目转睛地盯着他们,连讨论都忘了。 “姐姐,这五皇子为何武功如此高强?”一道血口在李参军的肩膀处绽开,芸竹呼吸一滞,没忍住问出了声。 娄一竹双目凝重地看着周世尧,低声喃喃道:“是啊,真是奇怪呢…”连出招的方式都跟傅骞这样相像。 好像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安静了下来。 视线里的周世尧悠悠地收回了剑,他的目光落到了李参军身上的血口处,慵懒的嗓音多了一丝揶揄:“李参军受伤了?怪本宫一时疏忽,先前说好了要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四个字余音未落,李参军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他垂目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狠狠地瞪向对面的周世尧。 周围的将士见状,连大气都敢呼一口,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李参军此刻已然怒到极致,李参军在军营中功夫可排头五,向来是他收拾对方的命,怎么可能被初出茅庐的五皇子几招就撂倒了。 -- 第135页 李参军目呲欲裂地瞪了周世尧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殿下好功夫,是臣大意,知殿下师从哪位将军?” 周世尧擦剑的手一顿,语气微沉:“关你何事?” 李参军的脸更黑了,他忿然朝周世尧行了个礼就收剑离去。 还顺道斥走了还在围观的将士。 周世尧的随从见状立马冲上前去,为他递上了擦手的绢巾。 “姐姐,我有一事知当讲当讲…”人都走的差多了,芸竹侧过脸,犹豫地看了她两眼。 娄一竹点头,让她说下去。 “我觉着,这个五皇子,和傅骞很像。”芸竹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自己的话。 “嗯。” 娄一竹眼眸微动,垂下了双眼,她情自禁地摸向了自己的胸口处,隔着衣物,她能摸到里面的小泥人。 她跳下石头,叫芸竹快些走了。 哪知两人还没走几步,就意料之外地撞见了路过的周世尧。 “奴见过五皇子殿下。”芸竹见娄一竹还在发愣,拉着她朝周世尧行礼。 周世尧停下脚步,从上而下地注视着娄一竹的脸,平静道:“起来罢。” 两人称是,接连站了起来。 见周世尧的目光一直停在娄一竹身上,芸竹心下了然,随口找了个借口就先行离去,徒留娄一竹一人还站在原地。 周世尧的随从见四周时时有投过来的视线,转头用眼神无声地驱散路过的人。 “郡…你进展如何?”周世尧像是想了许久,才憋出了这短短几个字。 娄一竹下意识地以为是傅骞在叫自己郡主,怅然抬头对上了周世尧的目光,在看清楚眼前的人后,她的脸上闪过一瞬失落。 她将手里的木匣举到了周世尧眼下:“启禀殿下,这是炊事营的留样,我正要带去给医师看看,过问题大概在炊事营身上,至于下毒的人,我心中已有猜测。” 周世尧拿过木匣,随手将它交到了随从的手中。 “本宫顺路,便替你带去。” 手里突然一空,娄一竹愣愣地放下了手,她在心里暗自奇怪,医师所在的营帐离这少说也有一柱香的脚程,哪里顺路了? 突然感觉到周世尧正盯着自己的脚腕看,她顺着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脚腕已经被铁锁磨出了血丝。 今时同往日,自从来了军营她都穿的是上面发放的旧囚服,破破烂烂说,就连裤腿长度都合适,脚腕就这样赤裸裸地露在外头。 或许是铁链过于沉重,加之鞋子也合脚,导致原本就细嫩的皮肉被磨破了。 娄一竹倒是没放在心上,在来边疆的路上,她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这点小伤她根本会去留意。 “谢殿下,那…要是殿下没有其它吩咐的话,奴就退下了。”娄一竹迟疑地看了周世尧一眼,向旁边退了几步。 见娄一竹要走,周世尧眉头一蹙,竟一把锢住了她的手腕。 娄一竹一个趔踞,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布着茧的指腹在娄一竹手腕处摩擦,吓得娄一竹一个激灵,她慌乱地瞪了他一眼,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 “你手上,也有许多伤痕。”周世尧注视着娄一竹的手腕,那里原本白皙细嫩肌肤上留着很多被枷锁磨出来的痕迹。 搞懂周世尧这番行为的用意,娄一竹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挣脱了,便只有环顾四周,祈祷没被其他人看见,然这里面的误会就大了,周世尧可是她名义上的堂兄啊,难道懂得避嫌吗? 连他身边的随从脸色都吓白了。 “殿下这是何意?小心被人看了去。”娄一竹低声在他耳边提醒着,见他眼眸微动之时,立马趁机缩回了手。 周世尧看着抓空的手一愣,缓缓放了下去:“本宫失态,你先走罢。” 娄一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周世尧的声音:“你说的傅骞,是你什么人?” 娄一竹闻言脚步一顿,逐渐握紧了手心:“我心上人。” 迟迟没有听见周世尧的动静,娄一竹再次迈开脚,径直朝杂役营去了。 娄一竹回去的时候正是中午,人差多都回营了,有几个人见她和芸竹自在清闲的模样心里发酸,本想向王姨告她们偷懒,却通通被王姨骂了回去。 然后营中就起了流言,说娄一竹姐妹俩靠着狐媚功夫傍上营里的某位大人。 那边好些人明里暗里地挖苦娄一竹,两个丫鬟气得差点要过去骂人,却被娄一竹给拦了下来。 她打算告诉任何人今日发生之事,魏戎说了要保密,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自己找死。 四夫人和五夫人倒还好,听她们否定了流言后就没再多问,就三夫人一直用阴阳怪气的眼神打量她们,还时时想从娄一竹嘴里套出话来。 娄一竹才懒得搭理她,她和芸竹对视一眼,在看着王姨进帐后就双双起身跟了上去。 在王姨即将踏进那扇屏风之时,娄一竹将她拦住了。 “知王姨此刻是否得空,我们二人有点事想问问您。”娄一竹动声色地亮出周世尧给的令牌,笑眼盈盈地问道。 王姨本是耐烦地咂着嘴,在看到东西后就一改先前的模样,招呼着她们进了自己的那块地方。 那架屏风将王姨的住处挡了个严严实实,凭空给她划出了一间独属于她的卧房来,里面床,桌,镜子样样缺,在她床头边上,还放着一座木鱼。 -- 第136页 王姨在她那张床上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挂着虚假的和善笑意。 单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她是一个做事非常谨慎的人。 娄一竹一边悄然打量这间屋子,一边状似经意地叹道:“唉,今日我们奉命去为魏将军斟茶倒水,却曾想会发生那样的事……” 随着娄一竹的叹息,王姨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什么事?”她几乎立刻就问了出来,眼皮上扬收紧,嘴唇水平张开靠近两耳。 这是害怕和恐惧的反应。 可如果她什么也知情,听到娄一竹的那句话时的正常表情应该是好奇且紧张的。 而她提问时眼眉上抬,表示她完全知道问题的答案。 娄一竹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一句话的功夫就差多将王姨的心思剥了出来。 她眼底微沉,冷冷地看着她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世尧:我也不想这么快掉马,可是她说我是她的心上人诶。 第88章 · 王姨一直紧张地盯着她, 她也不好不说话,只能摇了摇头做叹息状:“场面骇人我还是不讲了,魏将军也吩咐了不能宣扬, ” 在娄一竹说到魏将军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了王姨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她的双唇微张, 目光涣散。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有点出乎了娄一竹的意外,她琢磨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找个借口溜走:“其实我们来找王姨就是想告知您一声, 五皇子殿下慈善, 怕我们被吓到了特意许了我们三日的清闲, 想必您已然知晓了。” 王姨还在愣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娄一竹的话, 她扯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应和了两声。 娄一竹暗暗朝芸竹递了个眼神,打完圆场后就转身走了。 两人迎着众人的目光从王姨房里走了出来,又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自己的一隅之地。 “姐姐, 你有没有发现王姨床下的那块地很湿,可我记着昨夜并没有下雨。”待她们坐下后,芸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说道。 娄一竹点了点头, 她一进去就发现王姨脚下的那块地颜色很深,这也是目前为止她唯一发现的奇怪之处。 但她几乎可以从王姨方才的反应认定是她下的毒。 或许是在接过将士手里的茶壶之时, 将藏在袖口或是指甲缝里的毒粉撒了进去。 她下毒, 她想要害死刘指挥使, 一日锦需在五个时辰的间隔重复下两次,那么她第一次下毒应该是在昨夜子时。 子时各个营里都没有送饭送茶的记录, 说明她不是通过吃食下的第一次毒,那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呢? 她记得昨夜子时杂役营里的众人都睡了,那时王姨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里,直到娄一竹和小盈上床睡觉后都一直在敲木鱼。 并且昨夜心事缠身,自从变故事发后她又一向浅眠,期间不知醒来过多少次,都能隐约听见屏风里传来的木鱼声,她那时还在纳闷王姨竟然也不困倦。 所以她应该是没有出去过的才对。 能隔空投毒的方式,除了在饮食方面做手脚外娄一竹还真的想不出其它的法子了。 娄一竹双眉轻蹙,奇怪地咦了一声,在芸竹闻声看来时,她转过头去迟疑道:“我们午后还是去刘指挥使帐里看看吧,先休息一会儿。” 一觉醒来,帐子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娄一竹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芸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两人在帐中收拾了一会儿后就去了刘指挥使的帐子。 由于他的死被魏戎封锁了消息,这个帐子从表面上来看并无任何不妥,就连守在帐外的将士们都神色轻松,丝毫不知帐中主人已然去往了极乐。 在帐子前,娄一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在上京时就一直跟随在刘指挥使身侧的下手,他正指着一小卒的鼻子破口大骂,听动静,好像是在骂他不要轻易踏进这间帐子里,刘大人不喜欢闲人随意进出。 娄一竹朝守帐的将士们挥了挥手中的令牌,认出了令牌上的图纹,将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她们放了进去。 “刘大人下的命令你都当做耳旁风了?要是进去冲撞了大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刘指挥使的下手仍在骂着那名小卒,在娄一竹走近了才发现她们两人。 他将未说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毫不掩饰地在二人脸上打量,虽说她们脸上都带着面纱,但光看眉眼还是很好辨认的,他古怪地挑了挑眉,压声道:“芸…” 在芸熹二字脱口而出之时,娄一竹亮了亮令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名小卒本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听闻动静还偷偷摸摸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被刘指挥使的下手吓了回去:“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来送糕点,并不知晓刘大人身体抱恙,才一不留神进了帐中。” 身体抱恙……娄一竹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帐子里面。 见娄一竹往帐中打望,刘指挥使的下手面色一凝,在确定小卒什么都没看见后,他恶声恶气地将他赶走了,还一个侧身挡住了娄一竹的视线。 “你来做甚,为何会有五皇子的腰牌?”他警备地瞪着她,像是在防她进去。 娄一竹的路被挡,不清楚这人究竟是否知晓指挥使已死之事,只能旁敲侧击道:“你家大人呢,我奉命前来找他一叙。” -- 第137页 “我家大人身体不适,这些日子都不宜见客,你回去罢。”刘指挥使的下手面容一紧,短促地赶她离开,见眼前二人怎么也不肯走,他竟隐隐有发怒的趋势。 娄一竹也无心与他周折,她拿出令牌抵在他的面前,一步一步朝帐内逼去。 那下手紧张地脸都涨红,他一边盯着娄一竹,一边被令牌震慑地不敢阻挠。 两人堂堂正正地进了指挥使的帐中,并在床榻上看到了一个人形的鼓包,那个鼓包在听闻动静后还恰到时机哆嗦了几下。 芸竹得了她的授意,直接上去掀开了被褥,只见一个随从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刘指挥官的下手见状,脸都青了。 “好啊,你们竟敢假扮刘大人,这可是杀头的死罪!”芸竹指着地上的随从,刻意加重了语气道。 话音一落,两人就双双跪了下来。 娄一竹再次举起令牌,沉着嗓子叫他们老老实实的交待。 帐中只有他们几人,那下手左右环顾了一圈,才不得已压低声音解释:“昨夜子时未到,大人突然说他要出去一趟,还说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特意命随从假扮他躺在床上,大人本该早早回来了,可到现在也杳无音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出去了?去了哪里?”娄一竹打断他后面的话。 两人相视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 昨夜子时刘大人并不在房中,那下毒之人就更没机会下手了呀,并且刘大人早上分明就在魏戎的帐里,这一整夜他能去哪里。 这样一来,让娄一竹心中的疑惑更甚。 “此事你们还像这样继续瞒着,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晓为好,我也不会说出去。”她想了想,收回了手。 刘指挥使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坏了原本的计划。 对面二人连声答应,随从也起身躺回床榻,盖上了被褥。 刘指挥使的下手亲自将她们送了出去,出去时娄一竹面色不改,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甫一踏出刘指挥使的营帐,娄一竹就听见上空传来的一声似鸟非鸟的悠长鸣叫声。 此时已然入夜,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芸竹,眼眸转了转,状似不经意道:“芸竹,我有些内急,你先回去,我去找个茅厕。” 芸竹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点点头就自己离开了。 娄一竹左右张望了一番,小心谨慎地朝老地方走去。 刚才那声响是她和燕玖的暗号,想必是她叫燕玖查的事有了结果。 平日里这段路总会有将士路过,可今日走在路上她倒没撞见什么人,只是听到有偶然路过的将士提及什么“接风宴”。 这也方便了她,花了比以往少不少的功夫就到了和燕玖约定的地方。 “可有答案了?”她巴巴地望着燕玖的脸,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燕玖整个人都藏在昏暗之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背书一般将周世尧的身份念了出来:“周世尧是半年前才被皇帝从行宫里接出来的第五子,在他出宫之前,无人知晓皇帝还有五子,传闻他孤僻桀骜,手段果决,五子中唯他有帝王之才,若他此次成功平复边疆,回京后即封太子……” “我问的不是这个。”娄一竹有些着急地打断了他。 燕玖话语微顿,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属下并未查出他和师兄有何关系。”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娄一竹心中还是难免失落,她佯装轻快道:“这样啊…倒也是情理之中…” 她盯着自己的手,打算先这样,让燕玖先回去。 “郡主,属下还有一事要告知,”燕玖突然上前走了一步,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只见他双眉紧蹙,严肃道:“昨夜我跟在周世尧身后,看着他去了魏戎的帐里,没过多久,刘指挥使也鬼鬼祟祟地进去了。” 刘指挥使?难道他昨夜是去了魏戎的帐中? 来不及思考周世尧的事,娄一竹便抬起了双眸,面露讶异。 “约莫子时,魏戎带着周世尧离去,那魏戎功夫极深,怕是已然及宗师水平,属下追不上,便留在了原处,”燕玖神色凝重,似在回想昨日所见。 “接着,属下就见着了一行为鬼祟的老妇躲藏在帐后,她拿出一根竹管朝帐内吹着什么东西,吹完就仓皇逃走了。” “那老妇是否脸上有颗黑痣?”娄一竹连声追问。 “嗯。”燕玖定定地点了点头。 果真是王姨,她昨夜真的出去了。 直到告别完燕玖往回走了好些路,她心里还想着王姨是如何做到同时在帐里敲木鱼以及跑去魏戎帐里下毒的事。 迎面走来了好些个冒着酒气的将士,他们虚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就不动了,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连忙低头加快了脚步。 奈何无论她走得有多快,地上那几道不属于她的影子也紧追不舍地跟在她身后。 血液一股脑地涌向了脚底,她摩挲着自己骤然发凉的指尖,深深吸了口气。 她转过身,将令牌举过头顶:“五皇子令牌在此,谁敢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一个将士将她虚扶起来,身边人也纷纷围上:“今日练兵场外一幕你也看见了,五皇子看上的人,我们还是不…” -- 第138页 “你怕什么?我们又不碰她。”那将士一双鼠目露出了精光,“来了新主子,我们自然要懂主子的心思,好好巴结巴结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只爱看男主?(擦泪) 第89章 · 娄一竹清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暖和软乎的床上,头顶上还摇曳着烛火的光亮,照亮了帐内华贵的布景。 她几乎浑身都被扒了个干净, 肌肤间传来的清爽告诉她她已然被人仔细擦拭过了。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时,帐外就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殿下你醉了, 当心磕着…”像是周世尧身边人的声音。 随即就是一群兵卫走动时发出的乒呤乓啷声。 “我没醉。”周世尧嗓音略带了几分沙哑, 似乎有些不耐烦。 帐子的布帘被人掀开了一角,外面的光亮倾泻而入,娄一竹心下一跳,立刻朝床脚处躲了过去, 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里面很昏暗, 他们应该注意不到她。 她没看见周世尧在一踏进帐内时神情就不对了, 隔着几层帘子,他眯眼看向了自己的床。 “小的进去服侍殿下更衣吧。”随从在帐外朝他嘀咕道, 不明白周世尧为何站在这里不进去,他一拍脑袋,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殿下, 方才有位伍长说给殿下送了一份礼。” 周世尧眼底一黯,缓缓转过了身:“本宫知道了,你回去, 别让人进来。” 小厮闻言微愣,还没等他问出为什么, 周世尧就走进了帐中, 还顺手把帘子给合上了。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娄一竹的心脏也怦怦地跳了起来,她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呼, 生怕被人发现。 她真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到了周世尧的床上,这要是让人给看见,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隔着几层薄薄的纱幔,娄一竹透过被窝的缝隙,看见一道人影站在了床边。 周世尧一直在那处站着,久到连娄一竹都以为自己已经被看见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呼吸,缓解一下呼吸不过来的燥热。 周世尧终于动了,他转身走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杯还不够,竟直接举起茶壶往嘴中倒。 他很口渴吗? 娄一竹一双杏眼在阴暗处亮亮的,她在想自己要如何不声不响地跑出去,这个周世尧对她的态度太奇怪,让她不敢直接对上他。 “殿下,热水打好了,简单擦下身子就歇下吧。” 外面传来了随从的呼唤声,周世尧放下茶壶,走到帐外亲手将热水拎了回来。 木桶嗑在地面上,晃动的热水随之洒下来一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世尧背对着她,微微侧过来了一些,一张薄唇张了张,向她提醒道:“本宫只有在此洗漱,还请芸熹闭眼回避。” 娄一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 原来她早就被他发现了! 她心里起了羞恼,不由得咬紧了唇,耳边尽是自己胸口处发出的心跳声。 “你今晚不能出去,外面都是各方守卫,若是被知晓你身份的人看见,你我都得惹上兄妹通奸的流言。” 周世尧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像是耐心地在向她解释。 娄一竹一边听着,一边觉着脸上隐隐发热。 不远处传来衣衫脱落的细碎声响,伴随着巾帕挤出水流之声,声音利落轻快,似声音的主人一般。 鬼使神差地,娄一竹悄悄掀开了一条缝,她模糊的目光在床幔外找寻着那道身影,视线逐渐清晰,聚焦在了周世尧的赤.裸的后背上。 他正拿着一块巾帕在身上干脆且熟练地擦拭着,每一个动作都带动着后背上线条分明的肌肉,他的背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在猩红烛火的映衬之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只是那肌理之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年旧痕,在接近心脏的位置处,还结着一块较新的疤痕。 像是感觉到了后背上的灼热视线,周世尧手上一顿,动作有些生硬地草草结尾,快速披上了一件睡觉时穿的里衣。 待他送完热水回来时,娄一竹已然从他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张方才不小心摸出来的面具,而那张面具的边上赫然是用的赤线描边。 这是她亲手送给傅骞的东西,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床幔被人掀开了一角,娄一竹将面具往枕头底下一塞,面色不变地看向了床边的周世尧。 周世尧的目光一落到娄一竹身上就被烫开了,他慌忙闪躲,声音短促道:“你怎么没穿……” 娄一竹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她将被子往上提了一提,尽量平静道:“方才我好好走在路上,就被几个将士给打晕了,再一醒来就是这副模样。” 周世尧目光涣散,反应略显迟缓,不知是否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娄一竹细细一闻,才发现周世尧身上还带着隐约的酒气。 “…嗯,那你睡床上,我去…”过了一会儿,周世尧晃过神,他的手从床幔上缓缓落下,身子有往后退的趋势。 “等等,”娄一竹下意识地探过身去,一手抓住了周世尧垂落的手。 散落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两人的手上,周世尧动作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 第139页 “你还能睡哪?大漠到了夜里冷若一月寒冬,连畜牲都不愿睡在地上。”娄一竹颇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上手捏住他的脸问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听出来娄一竹话里的刺儿,周世尧迟钝地抿紧了唇。 娄一竹暗骂一声,手下一使劲就将他拉上了床。 周世尧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一不留神失了平衡,朝她直直地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跟我一起,睡床上。”娄一竹直勾勾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世尧的鼻息痒痒地打在她的脸侧,他脸上仍带着面具,只能看见面具下的半边脸紧张地绷紧。 方才的动作让她裹在身上的被褥微微凌乱,肩头传来一阵凉意。 “殿下难道不清楚,那些人把我绑来这,是为了做什么?”娄一竹抬手将他额前掉落的碎发拂到耳边,语气暧昧地在他耳侧轻语。 周世尧根本不敢看她,他往后躲了一小段距离,声音微哑:“他们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况且……你已有心上人。” “心上人?我心上人已经死了。”娄一竹沉声打断了她。 他不提还好,提了娄一竹心里更是生气,装作不认识她也罢,还敢拿这事试探她了。 “你长得和他很像,我很想他,但他再也回不来了,左右无人知晓,我也不介意和殿下春宵一…”娄一竹忍着怒意,用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故意刺激他。 果不其然,周世尧的双眸一下子就黯了下来,他猛然起身,背对她沉默地坐着。 见他背影涌现出淡淡的落寞,像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娄一竹眼底闪过得逞的精光,她又坐起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耳根,故意咦了一声:“殿下怎么不高兴?我只是说笑罢了。” 下一刻,她的手又被按了下去,力道很轻,但也透露出周世尧的怒意。 “本宫要睡了。”周世尧盯着她的眼,咬牙说道。 被人凶了娄一竹也不恼,她就安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周世尧背对着她侧身躺下,连紧闭的双眸都显得生硬。 娄一竹静默地看着他,心中被不知名的情绪堵满了。 或许是久久未感觉到娄一竹动作,以为方才冷落了她,周世尧闷声开了口:“今日那份留样给医师看过了,并无任何不妥。” 娄一竹晃了晃神,点头应道:“在我意料之中,多亏了殿下的令牌,我已经查到了下毒之人极大可能是杂役营的王姨,只是目前还差了一点证据。” “我会尽早弄清事情原委,若凶手真是王姨,那便摆脱不了她蒙塔细作的身份,细作在军营中潜藏这么久,定然是早有算计……” 娄一竹一说起这个,就有些控制不住,她这边滔滔不绝,而周世尧那边渐渐没了动静。 觉察到这一点后,娄一竹也闭上了嘴,均匀的呼吸声听上去有些疲惫,她翻身去看周世尧,发现他已经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唯一的被褥在她身上,周世尧就这样裹着一件单薄寝衣。 娄一竹解开被褥,将他拢进了被窝,挨着他躺下。 眼前的面具格外碍眼,她小心翼翼地将它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张令她日思夜想的眉眼。 “果然是你。”娄一竹用目光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心里默默道,“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没人能回答她的疑惑,除了周世尧沉重平稳的呼吸。 良久,她支起身子对着周世尧的嘴角轻啄了一口:“我很想你,傅骞。” 床头的烛火突然抖了一下,照亮了娄一竹愉悦的笑眼。 作者有话要说: 娄一竹:骗我?气不死你。 第90章 · 次日一早, 娄一竹是被帐外的呼唤声叫醒的。 “殿下,那小的便进来了。”周世尧的随从隔着帐子在外报备着,随着帘子掀开的声音, 还有他小声的嘀咕,“奇怪, 殿下平日里从未睡得如此沉。” 一道白光在她尚未苏醒的脑子里亮起, 她双目逐渐聚焦,在她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时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周世尧的随从一个趔踞,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他低着头, 弯曲的背正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颤抖:“小的该死, 小的该死, 不知殿下……” 搭在腰间的手微微一动,周世尧皱着眉缓缓转醒, 一撑开眼便是一片雪白的脖颈,他面色微怔,余光中瞥见地下跪着的人,立马将娄一竹按到了被窝里。 娄一竹的脸正对着周世尧的腰腹, 甚至能透过掀开的寝衣看到上面纹路分明的肌肉线条。 周世尧隐隐发怒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出去。” 那随从一听周世尧的命令抖得更厉害了,他连连称是,踉跄地爬起来就往外面逃。 “等等, ”周世尧突然叫住了他,“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去拿一套随从的衣裳过来。” 随从连声应好, 一溜烟地就跑的没影了。 听见随从走远后, 娄一竹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故意在周世尧怀里蹭了蹭, 懒懒道:“早啊。” 接着,她就亲眼目睹了周世尧僵硬的全过程。 他红着耳根,从床上一坐而起,抓着被子在娄一竹身上缠了好几圈后就翻身下了床。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在摸到应该存在的面具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快速地套上了衣裳。 -- 第140页 身上的被子缠得太紧,娄一竹只能被迫专心于从中挣扎出来。 “等会你穿上随从的衣裳,跟着我出营。”周世尧扣完最后一个纽扣,背对着她闷声说道,“昨夜之事,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娄一竹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抽出两只手臂,她半怨半艾地看着周世尧的背影,幽幽道:“殿下未免太过无情,昨—” “你有心上人。”周世尧突然转过头来沉声道,那副模样简直恨不得逼着娄一竹记起这回事来。 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的酸意,娄一竹面上不显,心里却乐的不行。 周世尧说完就出去了,没过多久拿回来了一套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让娄一竹换上,随后便让她假装是他的随从出了营帐。 没走多久她就远远地看见芸竹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昨夜袭击你的人我已经处理过了,你的东西都在那个叫王姨的那里,”周世尧收回目光,眼底透着冷意,他低声对她隐秘地说道,“你叫芸竹替你换上原来的衣物再回去,莫要被人发现。” 东西在王姨那里,说明昨日之事王姨也有参与,她身上的衣服以及后面的擦拭估计都是她做的。 难怪杂役营里时常有女眷被送到将士们的手里,要说其中没有王姨作祟,她是万万不信的。 娄一竹最后看了一眼周世尧,应声后趁着没人注意快速朝芸竹跑去。 两人躲到偏僻处,芸竹从怀里掏出了新的囚服帮她换上,嘴里一刻也不停地追问着: “姐姐昨夜怎么了?你一晚上没回来,那些人将难听话都说了个遍,要不是今早有人叫我帮你拿衣裳过来,我都快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娄一竹将随从的衣物找了个沙坑埋了,在回去的路上简单向芸竹解释了一番,两人回到杂役营时,正是无人在帐之时。 在路过帐前之时,她望着那扇屏风,心里突然起了主意。 既然王姨此刻并不在这,何不趁机进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想到这里,娄一竹停下了脚步,她拉住正欲往前走的芸竹,朝她递了个眼色后便转身进了屏风之内。 里面的情景和当初她们第一回 进来时没什么不同,巴掌大的一块地,两人分工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娄一竹首先把目光放在了床头的小木柜里,她从上往下翻,除了王姨平日里穿的衣物外便无任何不妥之处。 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她看到了自己昨天穿的一身衣裳以及本该挂在脖子上的小泥人。 她一愣,把泥人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昨夜光顾着沉浸在傅骞死而复生的喜悦里,竟未发觉泥人不见了,幸好在这里找到。 她随手翻了翻衣服底下,发现下面又一个两个手掌大的草织篮子,一摸还是湿的。 见它没什么作用,娄一竹转向别处翻找,然而一切都再正常不过,那边芸竹也是一无所获。 站在王姨的床前,娄一竹陷入了沉思,王姨究竟是如何做到又在帐中敲木鱼,又跑到魏戎帐前下毒的? 敲木鱼…木鱼,娄一竹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将目光落在了枕边的木鱼之上。 木鱼成圆状鱼形,木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只是图纹奇怪,不似寻常之物。她伸手将它捧了起来,打量它有什么不一般。 “叩叩—”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木鱼便发出了声响。 “这木鱼当真巧妙,就这么轻轻一碰就能响。”芸竹朝这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感叹道。 “是呢。”娄一竹用指腹摸了摸鱼身,发现指尖传来一股细微的湿泞感,她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木鱼上残留着水渍。 “呀!” 那边芸竹突然轻呼了一声,娄一竹闻声看去,只见芸竹缩了一下脖子,抬手捂了上去,“这里怎么还漏水,冰死了。” 娄一竹抬头望去,发现在芸竹头顶上的帐身破了一个小洞,积压的水滴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下落。 昨夜她在周世尧帐中时好像确实听见帐外有雨声,怕是昨夜下了场雨。 她抿了抿唇,还是准备将木鱼原处放回—— “幸好这洞不是破在我们的那块地方,不然浸湿床褥不说,滴滴答答一整夜的动静都教人睡都不安生。” 芸竹望着那处破洞,有些庆幸地感慨道。 一整夜…… 一道灵光乍现,娄一竹骤然抬起了眼帘,她重新拿回木鱼,指腹在沾了水的鱼身上摩擦。 “芸竹,我好像明白了,”娄一竹的眼里亮着光,她盯着芸竹,语气有些激动道:“水滴落在木鱼上,便可发出声响,那若是源源不断的水滴,木鱼便可响上一整夜。” 芸竹并不知晓事情的全貌,故而没听懂娄一竹的话,她不解地咦了一声。 娄一竹低下头来,看向了床榻下的地面,她记得上次来时这里湿了一片。 不过…她抬头,发现此处正上方并无破洞,并且事发当晚也未曾下雨,那王姨是怎么做到的。 突然,她的目光从梁上悬着的一根断绳上一扫而过,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绳子下方颜色深的异常,像是被水浸湿了。 她缓缓皱起了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跑到衣柜处,将底下的草织篮子拿了出来。 篮子被她提起来的一瞬间,一根竹管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在了地上。 -- 第141页 娄一竹神色一凝,弯腰把将它捡起,发现在竹管的一头还沾着些红的粉末。 木鱼,篮子,悬挂的绳,这些都是湿的,而能无中生水的东西是…… “芸竹,你快去炊事营里问问,王姨前日夜里有没有取过冰。”娄一竹呼吸一滞,猛然将目光朝芸竹身上甩去。 芸竹表情微顿,反应过来后就转身欲走,只是她刚走出屏风,就被人一步一步地堵回来了。 王姨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她面色阴沉地扫视着二人,在看到娄一竹手上的东西后,她的一双瞳孔骤然一缩。 “谁允许你们私自在我房里翻找,信不信我叫人把你们赶去荒漠自生自灭?”王姨像一只被逼到悬崖的马,她站在那里,眯上了双眼。 但颤抖的眼皮却出卖了她。 娄一竹朝芸竹使了个眼色,芸竹领会后便悄无声息地挪出了屏风。 屏风外的人似乎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都屏息贴在屏风上偷听她们的谈话。 “王姨,一日锦,是你下的吧。”娄一竹放下手里的东西,镇定地对上王姨的目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王姨急促地打断了娄一竹的话。 “昨日的茶水是你下的毒,而前日夜里子时,也有人亲眼看见你在将军帐外吹烟投毒。”娄一竹言之凿凿地举起了手里的竹管,并眼看着王姨露出惊慌的神色。 方才她就意识到了,这根竹管极大可能是那日用来吹烟的证据,而那一端上的粉末,就是传闻中的一日锦。 王姨欲抢过她手里的竹管,却被她躲了过去。 “你胡言乱语,前日夜里子时我分明一直待在帐中,相信外边的人都能听见我敲木鱼的声音。”王姨声音渐大,让屏风外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娄一竹突然笑了一声,她举起手中的木鱼,声如洪钟:“你是说这个?你还算聪明,懂得将冰置于篮中再悬挂在上空,等冰化成水滴下来砸到木鱼上,发出敲击木鱼之声来让我们以为你一直在帐内。” “你怎么会知——”王姨全然没有料到她会得知此事,一下子被哽住了,她支支吾吾,愣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外面传来了一阵兵甲碰撞之声,引得帐内女子慌忙惊呼。 一将士直接用长枪破了面前的屏风,大呵道:“蒙塔细作在哪!” 王姨的脸上瞬间破开了裂缝,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娄一竹,不停地摇头。 娄一竹对着身后的将士亮出周世尧的令牌,逐字逐句道:“奉殿下之令,将此人押去魏将军营中问审。” 王姨闻言一颤,竟不知死活地转身欲逃,被身后两个将士举着刀枪逼了回来,后边几个人立即上前扣押住她。 娄一竹取下梁上的绳子,将证物全放在了草织篮子里,迎着众人的视线,她走出了杂役营,向将军营处而去。 当她踏进帐中时,发现除了魏戎,当日目睹刘指挥使之死的官员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看样子是刚商讨完。 “启禀各位大人,下毒谋害刘指挥使之人已然找出。”娄一竹对着主位上的周世尧行了个礼,叫人把王姨押了上来。 帐内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王姨看去,连魏戎都悠悠地抬起了眼帘,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王姨面前。 娄一竹本候在一旁,但她看见王姨一直死死地低着头,背脊以肉眼可见的弧度绷紧了。 在王姨猛然跃起朝魏戎扑过去的那一刻,娄一竹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还未等她发出声音,魏戎就一手扼住了王姨的脖颈。 “哈,哈哈,为我族复辟而死,值了,值了…”喉骨一寸一寸地被人捏碎,王姨目呲欲裂地瞪着魏戎,最后再也没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要到考试周了,俺得花点功夫预习,这段时间估计不能日更了,不过大概会隔日更的! 第91章 · 魏戎放开手, 王姨便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 娄一竹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她一恍神,缓缓站了回去。 族人?蒙塔族吗… 帐内的诸位将领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论起来, 各个脸上都挂上了沉肃的神色。 王姨在军营里待了足足有一年的时日了,因为她的职位缘故, 加之还会向一些将领帐中送女人, 小到军营伙食吃什么,大到将军帐中有何动静她全都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她到底向蒙塔提供了多少情报。 魏戎挥袖转身,甫一迈步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向娄一竹, 嘶了一声:“芸熹倒是有些才能在身上, 是本将小瞧你了, 若不是你,这细作不知要害我大昭多少人的性命, 李参军,你说是不是?” 被忽然叫名字的李参军一愣,不情不愿地粗声应了一声。 “多谢魏将军赞誉,也是凑巧罢了。”娄一竹莞莞一笑, 她知道这魏戎的话别有深意。 魏戎突然笑了一声,语气骤冷:“今日之事只能在场你我知情,芸熹明白本将的意思, 是吗?” 压迫如倾潮般朝她袭来,娄一竹呼吸一滞, 面色不改地颔首称是, 打量着魏戎的脸色转身退下了。 帐帘一合, 将里面的场景彻底掩盖,娄一竹不露声色地走出营帐, 她在周围找了个隐蔽的沙坡,准备在此等周世尧出来。 对于王姨之事,她心中尚且还存有疑虑。 -- 第142页 例如王姨为何在事发后听到魏戎的名字后反应如此奇怪,以及她若是想杀刘指挥使,为何要跑到魏戎的帐子去下毒,难道她早就知道刘指挥使会在那里吗?但是这件事刘指挥使分明做的足够滴水不漏了。 还有,当晚刘指挥使深夜隐秘前往魏戎帐中的原因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说?若是密谋什么重要军情,魏戎又为何带着周世尧乔装出了军营,他们去干了什么? 这些疑虑在娄一竹心中翻滚,但她不能在方才说出来,除非她不想活了。 其实她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她想向周世尧去证实。 她知道,周世尧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而心生猜忌的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连天都逐渐暗了下去,娄一竹打了个哈欠,才瞥见陆陆续续的将领从魏戎帐中出来。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世尧才最后一个掀帘而出,随从见他出来,立马捧着一件大氅上去替他披上,只见他转头对里面说了一句什么,才起步离开。 所行之处,皆有人面露畏惧向他躬身行礼。 娄一竹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养了很久的小土狗突然被原来的主人带回去了,说他是赛级犬,她养不起。 在周世尧快要从她眼前擦身而过之时,娄一竹才惊然回神,小跑到他的身前。 周世尧见了她动作微顿,在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 随从的目光在娄一竹脸上飞快地划过,他像一只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就跑开了好几尺距离。 “怎么了?”周世尧的目光落回在她的脸上,声音有些慵懒。 周世尧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娄一竹伸手摸了摸,确定没什么不对后才严肃地对他说道:“我怀疑,那个细作下毒根本不是想杀刘指挥使,而是要对魏将军下手。” 周世尧神色渐冷,沉声问道:“怎么说?” “有人曾经告诉我,那日夜里他亲眼看到了她在魏将军帐外吹烟下毒,她要杀刘指挥使,为何要跑到魏将军那去?” “除此之外,那人还看到了不少东西。”娄一竹直勾勾地看着周世尧的双眼,眼见着他躲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等周世尧问她是什么人,但是周世尧一直未曾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她说完。 娄一竹试探地张了嘴:“我查过刘指挥使的下属,那日夜里刘指挥使命令下属假装是他留在自己帐中,自己却偷偷去了魏将军营中,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人的离去…” “本宫明白了,明日会找个时候提醒魏将军。”眼见着娄一竹说完了,周世尧才出声接她的话。 话音一落,两人骤然安静了下来,正当娄一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时,周世尧突然抬起了手。 熟悉的松木冷香从她脸侧柔柔飘来,周世尧的手绕到她的耳后,替她将松垮的面纱牢牢地带了回去。 “夜里凉,把脸遮上…暖和。”周世尧蹩脚地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娄一竹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人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周世尧的随从跑过来传信,让两人速速离开,免得遭人闲话。 娄一竹朝声起之处远远一望,便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回到杂役营里时,才发现这里早已经闹翻了天。 王姨以细作的身份被捕,一群人瞬间失了约束她们的人,一些人欢喜一些人忧虑,总之整个帐子内都是她们各种各样的争吵之声。 当娄一竹掀帘而入时,一群人不约而同没了声响,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今日她用五皇子令牌命人押下王姨的情景已被她们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此刻她们的目光中都带有一丝隐秘的畏惧,连平日里说她闲话的人都闷声不吭。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角落的一群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小盈猛地起身朝她奔来,撑着泪汪汪的一双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小姐没事便好,昨夜你彻夜未归,今日刚见着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担心的不行呢。” 娄一竹摸了摸小盈的头,满含歉意地看了夫人们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塌上。 “你们的事阿竹都与我们说过了,你也真是,都不知会一声,那些长舌妇说的,差点让我们以为你被那些——”四夫人话说的急,脸都红润了不少。 五夫人见状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娄一竹的手,欣慰道:“今日芸熹当真是威风极了,看来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今后是决计不敢招惹你啦。” 娄一竹柔柔一笑,点了点头,接过红香递来的热茶,她朝周围打望了一圈,发现有一人迟迟未见身影。 “三夫人做活受了委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姐姐勿要管她。”芸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床铺。 娄一竹没有多想,只道是天色已晚,叫她们都去洗漱准备入睡了。 入睡前,小盈特意将枕头搬来了娄一竹旁边,她看样子满怀心事,一直恹恹地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娄一竹明知故问。 “小姐,自从来了这军营,小盈已经很久没有跟在你的身边了,”小盈缓缓地开口道,她垂着眼睛,神色暗淡,“连小姐出了事,陪在你身边也不是我了。” -- 第143页 “这不怪你,我们日日都被分到不同的地方,再说了小盈,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跟着我来这里吃苦受罪。”娄一竹伸手捧起小盈的脸,从前她的脸都是圆乎乎的,此刻摸上去,竟也能摸出骨骼纹路了。 不知怎么了,小盈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她摇头:“小姐是我的亲人,我们一起长大,能在小姐身边我就很开心了,我要一直陪着小姐。” 小盈的话让娄一竹心头发热,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的负罪感,因为她现在得到的爱本身是属于原主芸熹的。 若是原来的娄一竹,自父母离去后就再未有过朋友,也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 替小盈擦去泪珠,她笑了一声,哄着小盈睡去了。 次日一早,营里就来了新的管事嬷嬷,声势浩大地踹醒了帐里犯懒不起的奴役,将她们通通拉起来分配劳活。 王姨的事情就这么渐渐过去,娄一竹也回归了从前的辛劳日子。 除了日常偶遇周世尧外,她的生活过得单调又枯燥,但她还乐于此,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有头的。 果不其然,在一个黄沙漫天的日子里,蒙塔出兵了。 多年僵持不下的局面破灭,军营中的将士一个晚上便少了一大半,待娄一竹得到消息时,周世尧已然带着一万人马出征应战。 战事打响,周世尧和魏戎作为主帅,必定要去一个。 虽心里明白,但娄一竹仍是忐忑不安,她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终究抓不到那一道影子。 为平心中不安,娄一竹叫燕玖暗暗跟着周世尧,在必要关头说不定能帮上他一把。 “小姐又在走神,这是魏将军的贴身衣物,张姨嘱咐过千万不能洗坏了。” 娄一竹正想得入神,就被小盈冷不丁的一声叫唤拉回了思绪,她看了眼手里的衣物,任命地搓了起来。 “小姐这些天老是这样,是在为战事担忧吗?蒙塔只是一个边境小国,哪能打得过咱们,再说了,魏将军从未打过败仗,这场战役大昭绝不会输……”小盈先是问了她一句,见她没有回话后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娄一竹大半的话都没听进去,正要晃神之际,她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惊叫之声。 “怎么了?”惊叫声此起彼伏,并且以迅雷之势朝她靠近。娄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有预感似地抬头朝半空望去。 一道黑影从帐上飞身而下,他拿着一把剑,剑上还淌着新鲜的血。 “芸熹,好久不见。” 男人顶着一张黑鬼面具,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剑尖在地上磨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92章 · 黑鬼面具下的一双阴毒的眼在娄一竹身上慢条斯理地扫视, 他笑了一声,倒像是在和多年的友人问好一般。 娄一竹死死地抓着手下的衣物,她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发现只有他一人前来,不由得心下一沉:“是你, 军营里外多少将士, 竟也挡不住你一人?” “那群蝼蚁,能看见孤的影子都算他们厉害。” 黑鬼面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笑了几声,笑完又抱怨般地摇了摇头, 叹息道:“只是方才那几个女人太吵, 着实怪不了孤。” 娄一竹瞥见他剑上的血, 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沉着嗓子咬牙道:“你真的, 很残忍。” 黑鬼面男不但不恼,似乎还很愉悦,他突然收起剑,迈开腿朝她逼来:“残忍?萨拉族人天性嗜血, 手上沾的血越多,心里的信念更甚,杀戮是我族使命, 必要之时以血亲之血浇筑也不足为奇,芸熹, 你该懂了。” “所以, 今日你是来杀我的?”看着他越走越近, 娄一竹心里的不安无限地放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心里有了答案。 若不是因为她,萨拉族也不会落得落荒而逃的局面,就算她是萨拉族王女又如何,以黑鬼面男的疯魔,杀她一个侄女也未曾不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直站在身侧未曾出声的小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后跑:“小姐快跑,我们去找魏将军!” 怎知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娄一竹,小盈惊慌不已,只能高声呼喊,以图能有人听见来救她们。 心知她们无路可逃,娄一竹定定地站在原地,一使劲反将小盈拉到了身后护着。 她逃不了,但她必须让小盈好好活下去。 “我随你处置,但她一个丫鬟,你没有必要多动一次手不是吗?”娄一竹直视着黑鬼面男的双眼,胸口跳的厉害。 她只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在半年前的那个山洞里,她也是这样低声下气求他放过傅骞。 她紧张地全身发烫,看着眼前放大的黑鬼面具连一口气也不敢呼。 “呵,好啊,孤准了,”黑鬼面男突然破开了一个戏谑的笑,他抬起剑,对准了她身后之人。 “你让她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孤亲手用它刺穿你的心脏,若她不阻拦,孤便放了她。” 剑尖明晃晃地在离她不足一指的距离摇晃,娄一竹却是卸了一口气,一掌将身后的小盈推出了好几步距离。 “小姐,你干什么…我不”小盈一个趔踞摔在了地上,她愕然看向娄一竹,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涌出了眼眶。 娄一竹侧脸看她,淡淡道:“小盈,我不是你家小姐,你应该很早就看出来了,没有必要,明白吗?” -- 第144页 小盈几乎当场愣住了,她哭声骤停,一张嘴张张合合,却哑然无声。 黑鬼面男听了这话,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颇具深意地眯起了眼,阴冷地注视着娄一竹。 “难怪,难怪那日洞中你说你叫什么…一竹?孤从前就奇怪,向来娇纵愚钝的芸熹为何会性情大变,原来是有人用了借尸还魂一术。” 他一边沉吟着,一边后退几步,将剑对准了娄一竹的心脏,用手掌对准剑柄,像是要以内力将剑钉出,“本顾着你是孤侄女,只想吓你一回给个教训,既然如此,孤也不必在此浪费精力,该死,早知此事,孤又何须等待这么多年…” 黑鬼面男身上煞气渐显,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娄一竹释然地阖上了眼。 她明白,这一年的时光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左右她已经死过了,再死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只是对傅骞,小盈,还有很多人,她舍不得。 傅骞没死,如今已然是身份矜贵的皇子,今后必定能过得很好,有他在,燕玖,王府的人也有了依托,也算让娄一竹没了牵挂。 耳边风声四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催动狂澜,而她自己,赫然是风暴的中心。 只闻一声刀锋脆响,一道凌厉之气直冲冲地朝她刺来,她咬紧牙关,只等着最终的那一下。 “噗——” 伴随着一声□□,温热的像是雨滴一般的液体淋在了她的脸上,但她身上却无任何痛觉。 她掀开眼帘,入目便是小盈的背影,而那瘦小的背脊之上,正插着一把被血液染红的剑尖。 “小盈!” 娄一竹惊呼着朝她扑去,但还是没能抓住她迎头倒下的身子。 她的脸朝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而那本还残留着半边未曾刺入的剑,竟硬生生地贯穿了她的伤口,直指娄一竹那双惊愕的双眸。 “贱奴才。”黑鬼面男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翻身便朝她扑来。 在他的手掌碰上她的那一刻,被突如其来的一只靴子给踹开了。 “百里俭,多年未见。”魏戎稳住震飞的身子,声音浑厚,暗藏杀气。 黑鬼面男蹬住身后的石阶,眼里的杀意浓到几乎要化为实质。 “你擅闯我军营,伤我大昭子民,这笔账,就拿你的性命来还。”魏戎话音骤冷,双掌握拳就朝他直逼而去。 黑鬼面男的眼神一冷,冷笑着迎面而上:“年轻时孤败给你,不意味着此刻也是,魏戎,你当真不明白孤为何在此?” “圣上不帮你,你就与蒙塔结盟,让他帮你复辟萨拉,简直愚蠢。”魏戎一招一招地化开百里俭的杀招,却还有闲心不屑地笑了一声。 就这一声嗤笑,令百里俭彻底怒了,低吼着与魏戎缠斗厮打,两人直冲空中而去。 这边娄一竹颤抖地跪倒在小盈身侧,让她侧身落在地上。 她的手悬空僵持在小盈身上不敢落下,因为那血淋淋的刀锋无时无刻不在刺挠她的双眼。 “小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我都说过了,我不是芸熹,不是你小姐…” 娄一竹的嗓子像是被火烧着,豆大的泪珠砸在她的身侧,明明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到头来却只能吐出无意义的呢喃。 “小盈蠢钝…不,不明白有何分别…”小盈的脸上全部被血染红了,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是圆圆的,亮亮的。 她的眼珠往下挪了挪,颤着声问她:“小姐,这个剑,是不是已经把我刺穿了呀?我,我不敢看,不敢…” 娄一竹的目光落到她背上的刀锋,哭声再也忍不住了,她的脸哭的皱成了一团,她摇头,拼命地摇头。 小盈的眼睛慢慢地弯了起来,她艰难地勾起嘴角,喃喃道:“原来,原来话本里写的…是,是这种感觉。” 不愿听小盈故作轻松的笑语,娄一竹握住她的手,将脸紧紧贴了上去。 但脸边的温度却毫不留情地散失着,她着急地去看小盈,才发现那双眼睛早已闭上了,而那张灵动活泼的脸,也丝毫没了生气。 “不,不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死啊!——” 娄一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她抱着小盈冰冷的身躯,心中只有无边无际的悲戚。 这一幕何曾相似,当时傅骞也是当着她的面,在她的怀里一点点死去。 她从未能护好身边的任何人,傅骞,还是小盈,他们都是因为被自己拖累而死。 还有她的父母,当年若不是她执意不转专业,以绝食威胁他们,他们也不会雨夜从山路开车赶来看她,也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埋葬山间。 是不是她在意的人,最后都会死?或许她正如那个算命的说的一样,是克人的煞星。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抱着小盈的尸体从白天坐到黑夜,直到无意识地昏厥了过去。 小盈和几个杂役营里军奴之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百里俭的闯入被魏戎隐瞒,军营里还似往常一般平和。 除了娄一竹。 当时魏戎亲手将她带回了杂役营,奉将军亲令,新来的张姨立马免去了娄一竹的劳活,好声好气地让她待在帐中休养。 “姐姐,你还是喝点药吧,大夫说了,你寒气入体,这几天又一直在发烧。” 芸竹盛了一勺药抵在娄一竹唇边,等了许久,才见她慢吞吞地喝了下去。 -- 第145页 丫鬟红香红着眼睛替她掖了掖被角,被芸竹等了一眼后才意识到什么,悄摸摸地抹去了眼泪。 要说小盈死了,除了娄一竹,最伤心的就是红香。 她们在王府里就常常形影不离,明明早就约好了,要一起侍候小姐一辈子。 其他几位夫人还在外面做活,只是她们俩手脚快,才有功夫跑回杂役营照顾娄一竹。 娄一竹一直恹恹的,说话也不理,就躺在踏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眼睛是红肿的,不知道得还以为她病入膏肓了。 两人见她这副模样,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红香,外面什么动静?” 听见帐外匆匆的脚步声,心中不禁有些躁闷,芸竹随口问了一句。 红香闻言便出去看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说是五皇子殿下带着兵马回来了,说是这场仗打赢了,大家都兴奋着呢。” “单是这场仗赢了有何用?蒙塔尚未投降,今后有的是仗打。”芸竹转回头来,对着娄一竹说着。 娄一竹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听见了。 两人静默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红香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帐子里。 芸竹皱起了眉,问她是怎么回事,只见她哆哆嗦嗦地朝娄一竹道:“五皇子殿下,他,他朝咱们这儿过来了!” 芸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帐外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不知里面是否方便,本宫想来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没有多远了! 第93章 · 听见这声, 三人都知道了帐外站着的是谁,芸竹和红香看了娄一竹一眼,见她木木的没反应, 也只能起身去请周世尧进来。 周世尧什么身份,她们哪里能拦得住, 幸好帐内没有其他人在。 芸竹叹了口气, 看见周世尧独自一人进了帐子,伸手将欲要跟进去的红香拉住了。 余光中看见一双熟悉的手擦面而上,柔柔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很烫。” 周世尧收回手,话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只是动作看上去有些急促。 娄一竹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 沉默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的事, 本宫已从魏将军口中得知,萨拉一族与蒙塔结盟, 那日百里俭来营原本只为了在明面上向大昭宣战,不曾想让你的丫鬟—” 周世尧说着顿了一下,将后面的话藏在了嗓子里。 见娄一竹迟迟不曾出声,周世尧虽面上不显, 但绷紧的下颌却暴露了他的无措。 两人相顾无言,营帐内静的只剩下娄一竹因发烧而虚弱的呼吸声,而它正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慌乱起来。 正当周世尧发现娄一竹情绪不对之际, 一双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傅骞,杀了他。” 娄一竹的嗓音像是在沙砾在地上摩擦, 她的双眼发红, 呼吸急促, 连抓着他的手也暴起了青筋。 周世尧的双眼显而易见地滞了一下,他覆上娄一竹的手, 向从前无数次接令一样,沉下嗓子应了声“是。” 待他反应过来方才娄一竹叫他什么时,才佯装自然地补了一句:“本宫并非—”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傅骞。”娄一竹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的面具看穿,面上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她压抑着情绪,尽量平静地娓娓道来。 “傅骞,你知道吗,他当着我的面杀了你的时候,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他如何对的你,我就十倍万倍地奉还。可是…可是后来你没死,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以为,我心中的怨火已然熄了大半,” 回顾着从前,娄一竹的的手越抓越紧,她言语逐渐激动,到最后竟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世尧,像是要把他烫出一个洞来。 “他怨我坏了他的大计,要杀我,我认了,可他为什么又害死了小盈呢?小盈从头到尾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救我,救我而已……” 她的语调愈来愈高,无血色的嘴唇也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突然,她眼前一黑,落入了一个让她思念已久的怀中。 周世尧按着她的后脑,让她伏在他的肩上,声音像温和的水一样抚平她的恨火:“屡次让郡主陷入危难,是属下无能。” 积压许久的情绪在周世尧抱上来的瞬间彻底爆发了。 娄一竹紧紧搂住周世尧的腰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放声哭了出来。 她很少哭,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期许就是穿上警服,和乖巧柔弱的外貌相悖,她生来性子就韧,最多只是红个眼睛。 若细细算来,她的眼泪都流在和父母的生离死别之后。 而在这个世界,除了傅骞的死,还有那次触及了她自尊底线的羞辱,她便从未哭过,无论是在抄家的时候,还是在流放的途中。 并非只是她无人可以倾诉,她还明白,若她软弱,便绝无可能替傅骞报仇雪恨。 悲伤逐渐熄了火,娄一竹也渐渐地由哭泣转为了抽噎。 周世尧的肩上早已濡湿了一片,他轻抚着娄一竹的后颈,心里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其实他并未将小盈的死放在心上。 他这一生冷眼旁观过太多人的死亡,有他亲手杀的,也有他间接导致的,在敕卫营里,他若不杀人,死的就是自己,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少杀一个人。 -- 第146页 死亡对他来说是如同眨眼一般平常,就连剑刺穿他心脏的那一刻,他也不曾有过一刻的恐惧。 但他害怕娄一竹的眼泪,那种感觉令他生起莫名的恐慌,令他那早已冰冷麻木的怜悯之心缓缓跳动,只是目前或许唯有对她而已。 他感受着怀里人的动静,只听娄一竹再也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她沉默地抬起了头。 娄一竹的脸上全是泪痕,但眼里却没了方才刚见时的颓丧,反而多了一丝隐约的冷静自持。 周世尧欲替她抹去未干的泪珠,她却抬起手放在了他的面具之上,他对上娄一竹的视线,等她将面具彻底卸下。 “属下并非刻意隐瞒郡主,只是与人定下契约—”面上一空,傅骞终是说了出来。 “这半年,你倒底去了哪里。”未等傅骞解释完,娄一竹就打断了她,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无故复活,摇身一变成了突然冒出的五皇子,还被分配到此抵抗外敌,无论谁听起来都荒谬至极。 傅骞注视着她,双眉紧蹙,似乎在整理着紊乱的记忆,静默良久后,他才陆陆续续地将记忆组织起来。 他却实是死了,他能清晰的感知剑从他的心脏一穿而过,在他再次睁开眼,看见头顶上奢华繁重的金雕时,他以为他身处阎王殿中。 然而这不是阎王殿,而是大昭当今圣上在行宫的寝殿。 传闻中的九五至尊正坐在他的床头,神色晦暗难辨,听闻他的动静,缓缓朝他侧头,用那令全天下为之一颤的声音沧桑地唤他“尧儿”。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原名叫做周世尧,本是前皇后所生,生时后颈生异莲,前皇后竟无征兆就骤然血崩而死,国师玄机算尽,只得出一句“诡诞之子,若非死而后生,克昭。” 周世尧出生便异象频生,为保下他,皇帝对外宣称夭折,将他送去最远的行宫秘密安置,无奈他四岁时遇劫,至此下落不明。 傅骞最早的记忆,只剩下在人贩手里几经周转的日子。 后来他到了上京,被亲自选人的安王一眼选中,送进了敕卫营。 那次雨夜,他与百里俭第一次交手,偶然间被他发现了后颈上的红莲。 百里俭因此恍然明悟他的身份,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生路。 后来娄一竹的行为令百里俭心中震怒,一怒之下当真动手杀了他。 但百里俭此番作为已有考量,萨拉向来与神灵相通,百里俭早就得知他颈后异象代表他有浴血重生之能,加之他清楚此时大昭正处于无人可继皇位的窘境,为了不费一兵一卒除掉安王,他将傅骞作为交换送到了大昭皇帝的手中。 代价就是皇帝必须杀了安王周彦衾。 皇帝重情,周彦衾虽是皇帝唯一的兄弟,但他多年来并不安分。加上皇室子嗣稀缺,当务之急便是无人能做储君,为稳住大昭基业,舍弃一个血亲又何妨。 皇帝答应后,百里俭还欲与他商讨结盟之事,却无疾而终。 傅骞被皇帝关在行宫中养伤,强行逼迫他接受自己的身份以及面临即将承担的皇室责任。 他才经历过死亡的自由,又怎甘心踏入另一处囚笼? 若不是皇帝答应他留下娄一竹的命,他早就在伤好之后飞跃宫墙而出,而不是留在四方深宫中当了半年的五皇子。 这段时日里,他活成了众人口中久居行宫讳莫如深的五皇子。 “边疆起了战事,他说我若平了蒙塔,便让我带你走,”傅骞微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气,掩藏住眉眼间的晦暗,看似平静道,“但他说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曾经的身份,包括你。” 话音到此为止,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终是娄一竹先软了下来,她倾身环住傅骞的脖颈,闷闷道:“你没死,我很高兴。” 傅骞身子一僵,缓慢地将悬在半空的手落在了她纤弱的腰上,垂下了眼帘。 “百里俭杀她,你护不住。朕要杀她,你也护不住,尧儿,你不觉着你无能的很吗?” 皇帝似笑似讽的冷笑在他耳边回响,他像是一眼就能洞察他所思所想,言语间不留半分情面。 在那一刻他才明白,真话刺耳,尤其是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打探娄一竹的消息,却无人可用无计可施,到头来只能依靠皇帝偶尔兴起的通传时,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他的眼底愈来愈暗,喉头发涩,咬着舌尖,似是在说剜心的誓词:“属下今后定不会让郡主再受任何——” “我叫娄一竹,不是郡主。”娄一竹出声打断他。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方,还是将所有事情都讲清楚才好。 “我叫娄一竹,来自一个你未知的地方,我本已经死了,但在芸熹被诬陷杀人的当日莫名来到了这具身体中。”在傅骞看不到的地方,娄一竹紧张地咬紧了唇。 她无法确定傅骞的反应,更不如说,她不敢确定傅骞喜欢的倒底是谁。 她安静地等了许久,也没发现身下的傅骞有什么惊讶或是失望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在她耳边留下一个“嗯。” “你早就知道了?”娄一竹直起身,平视傅骞的双眼。 “我跟在郡主身后数余年,其中端倪或许一眼看不出,但日子久了也就明白了。”傅骞的脸上一如既往没有过多的神情,但那双眼睛却只装着她一人。 -- 第147页 “那你为何不告知安王?”娄一竹追问。 “我的任务只是护她安全,其余的事,与我无关。”傅骞话说的冷漠又绝情,却偏偏让娄一竹悬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小盈,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芸熹的呢? 娄一竹想着想着又垂下了头,这时,帐外响起了一声胆怯的呼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 “殿下, 你刚回来就来了这儿,几位大人那边等你许久了,怕是会生嫌隙, 要不……” 外面的随从话没说完,只是拉长了尾音等候傅骞回话。 傅骞此次行为确实不妥, 只怕有心人都能觉察出不对劲, 尤其是以李参军为例一直暗搓搓打听他的人。 见傅骞沉默,娄一竹从他怀里坐起,双手从他颈间滑落,却在半途中被一双粗砺的手掌给截住了。 傅骞的指腹在她腕上的一处疤痕处摩擦了一下:“等我, 杀百里俭还需一些时日。” 在说这句话时, 傅骞的神色不似从前, 从前的他眉眼间虽看上去冷厉,但细细品味却能察出内里的纯净, 而此时,却隐隐浮着陌生的谋略与深沉。 娄一竹心知他定有一些事还不能跟她说,她也不便探知军中机密,便点了点头, 示意他离去。 方才她的话并不只是一时脑热,也不会只依靠傅骞一人,情绪宣泄后她也冷静了,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她所能加快百里俭的死期。 感觉到傅骞缓缓地松手, 正当她以为他要起身离开时, 眼角处突然传来了一瞬即逝的温热触感, 是傅骞的唇。 只听见傅骞在她耳侧柔声道:“好好喝药。” 还未待娄一竹晃过神来,傅骞就起身离开了, 帐内又恢复了他来时的寂静。 过了两日,娄一竹的病彻底痊愈,几日以来,她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变好,只因她心中有了决心。 她曾在一日夜里见了燕玖,燕玖告诉她他一直暗中跟随傅骞,那场仗打得极为顺利,大昭几乎以碾压的局势让蒙塔大军节节衰退,他连一次都不用出手相助。 可这样的局面却让娄一竹捕捉到了一丝古怪,传闻中蒙塔自从新王上位后便势如破竹,连大昭皇帝都要忌惮三分,派魏戎镇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击退?况且,蒙塔一直按兵不动,突然出兵也格外异常。 不过她毕竟不懂行兵打仗之事,只能将这些模糊不清的疑虑抛之而去。 “不过,属下总觉得周世尧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燕玖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见娄一竹并未接话后也就没再继续深究下去。 “郡主日后莫要派燕玖离身了,不然再发生意外就——”燕玖试探地吐出一句话,只道是侥幸,否则娄一竹此次必然丧命。 但娄一竹根本没有回复这个问题,她转而问他:“你可能查出百里俭,不,萨拉一族此刻藏身于何处?他们与蒙塔结盟,想必躲得不远。” 燕玖摇头,但又迟疑了一瞬:“在东南下野,有一处有些古怪。” 若萨拉与蒙塔结盟,而蒙塔刚经历过一场战事,此时萨拉的重心必然在援助蒙塔之上,营内防御或许会松懈不少,也许,会是个好时机。 娄一竹心中千回百转,她暗自思腹了一番,决定碰碰运气:“能否麻烦你找一找?若是可以,我想你带回一个人。” 燕玖抱拳,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娄一竹叫住了—— “若有任何危急你性命之事,立马调头回来,”见燕玖虽点了头,但眼里却满是敷衍,娄一竹严肃道:“这是命令。” 燕玖微愣,抿了抿唇后飞身离开了。 思绪被众人陆续出营做活的喧嚣拉了回来,娄一竹环眼打量四周,打算找到安排差事的张姨的身影。 不知为何,明明她的病已经好了,张姨还迟迟未给她分配劳活。 终于,她在营帐外的一处角落看到了张姨的背影,她走过去,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只见她后背一僵,手忙脚乱地将一银色物什塞进了胸口里,娄一竹眼尖,发现她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件银器。 “小一姑娘,你找我有何事哇?” 小一是娄一竹来此地后对外宣称的名字,张姨操着一口别扭的口音,热情地招呼着她。 从前她虽不找自己麻烦,但从来也不会稀罕给她好脸色。 虽说心里奇怪,但娄一竹还是好声好气地问她:“今日板上没写我的差事,就过来找张姨问问。” 听到娄一竹的话,张姨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唉,怪我记性差,姑娘现在是五皇子殿下的大红人,我哪敢给你安排苦差事啊,你只需到点给殿下帐里送些炭火烛火,接换殿下的衣物便好了。” 张姨这话说的暧昧,还特意凑近娄一竹,压低嗓音瞟了她一眼。 傅骞当日之举果真太过引人注目,想必也隐瞒不了那些时刻看着他的人。 娄一竹担心的同时又生起了另一种感觉,但还是面色平静地打了个圆场就告别离去,临走前,她又隐约听见张姨喃喃自语道:“装什么装,倒不如像那…直接一些。” 张姨说的含糊,娄一竹没听见那人的名字,左右与她无关,她也就讨个清闲,准备到点了就去干活。 大概在晚膳过后,娄一竹从浣衣的姑娘手里拿到了属于周世尧的衣物,她收拾好后,前往了他的营帐。 -- 第148页 原本交到接应的仆从手里就行,但她离去之时却被周世尧的随从叫住了,他面上端着严肃,语气带有几分不悦:“你是怎么做事的?衣服都洗不干净,殿下叫你进去问话。” 周围看守的将士平视前方,并未将此事看在眼里。 娄一竹佯装胆怯地应了一声,跟在随从身后进去了。 帐里就只有傅骞一人,他双手背负在后,一件玄色大氅衬得他高贵孤冷。 随从将她送进去后就默默地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在烛光氤氲中,傅骞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抬起手,在她的额间轻触了一下:“看来是好全了。” 眼前便是傅骞衣领处绣着的金蟒,倒映着红艳的烛光,更显得矜贵遥不可及。 又来了,这种感觉,从众人的态度到踏进这个营帐,她心里悄然滋生了一种陌生感,她还是不能习惯傅骞现在的身份,之前知道他在演,她陪着逗弄倒还没什么,如今坦白后娄一竹却觉得有什么已经变了。 从前傅骞只是她一人的影卫,如今却是受万人尊上的皇子,而她此刻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个贱籍的罪臣之女。 娄一竹此刻并不愿去想以后,只想先把眼前的仇恨了解后再说,她压住心里的异样,冷静地“嗯”了一声。 “我叫人打点了一下,以后你——”傅骞沉如酒酿的声音微顿,在开口就添了几分局促,“可以日日来我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傅骞的目光就不在她脸上了,只在她身后空无一物的帐帘上乱扫。 娄一竹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发现傅骞脸上的面具换成了她送的那面,一切都如同从前的他一般,她淡淡地提起了嘴角,“好。” 觉察到娄一竹今日话很少,傅骞以为她还未从小盈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便兀然握住她垂落的手腕,将她往座上领。 “殿下,魏将军派人来传话了。”帐外传来将士的通报。 娄一竹动作稍顿,本想开口离开,却被傅骞抢先一步拉进了一架从头挡道脚的屏风之后。 “进来吧。”傅骞让她呆在此地不要出声,转眼又成了周世尧,走上主位等人进来。 视线里的傅骞高高坐在黑狐毛垫着的座椅上,那传话的将士一进来就跪在了他面前,傅骞的目光带着上位者常见的漫不经心,问道:“何事?” “属下不知,将军只让带一句话,说是—”将士微微地抬起了头,但视线却不敢落在傅骞的脸上,“擒贼先擒王。” 这五个字说的字字铿锵,清晰无比地落入了娄一竹的耳里。 擒谁?蒙塔新王?还是…百里俭? 若魏戎想对百里俭动手,那岂不是正好与她的想法撞上了。 只见傅骞眼帘半敛,嗓音深沉:“知道了,你下去吧。” 传话的将领促声应下,手脚利落地快速离开了。 “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待人走远后,娄一竹从屏风后走出。 傅骞本在想着什么,闻言才站起身,走下主位:“什么?” 娄一竹眼角余光从角落的随从上飘过,近身贴在了傅骞颈侧,温软的吐息柔柔地打在他的耳垂之下。 “我叫燕玖去将云娘劫来,此时萨拉防御最松,得手的可能很大,当时他会为了云娘将我放回,你说,这次百里俭会为了她而来吗?” 傅骞的耳垂像是被熏红了一般,他抬手半拥着娄一竹进了大氅内,胸腔闷声道:“你猜到了,魏戎是想对他下手,但是他却不知道还有云娘。倘若他来,便是自投罗网,不过…” 傅骞的半眯着眼,缓声细细分析:“此中关窍甚多,自打萨拉灭族后百里俭便处心积虑要复辟萨拉,想必这场局他早已谋划多年,棋差一步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人性泯灭,断情绝爱,想必他不会为了一女人坏了他的阵脚。” 回顾着和百里俭的几次交手,娄一竹也能认定他是个嗜血好杀伐的疯子,傅骞的话有道理,仅仅用云娘怎么可能杀了他呢。 不过她本身也并非为了引百里俭入套而抓来云娘,她找她,是有其他的事…… “不过此事还是能去一做,成了算走运,就算不成,凭先前布下的暗网也能一网打尽,并无大碍,改日我会去跟魏戎通气。”傅骞思虑了良久,终是颔首。 见娄一竹一直未有反应,他侧头看她,正正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眼。 “自变故以来,魏戎算得上我半个师父。”傅骞抬了抬眉。 在这一刻,娄一竹清晰地发现眼前的傅骞,已经和从前的他不一样了。 第95章 · 为了不引起怀疑, 娄一竹没待多久就从周世尧营里出来,她手里抱着他换下来的衣物,哭哭啼啼地往杂役营里走去。 或许是因为里面有他的贴身衣物, 方才随从把衣服交给她的时候,她注意到傅骞的耳尖都烧红了, 绷着脸不敢看她。 鼻间充斥着松木冷香, 娄一竹停住了抽泣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周世尧营里到杂役营间有一条小路,这条路位置偏僻,摆了很多沙袋杂物, 鲜少有人路过。只是它离杂役营最近, 娄一竹想都没想就走上了这条路。 今晚月亮很圆, 冷冷的青白月辉投在黄沙之上,伴随着无数如星子般的火把, 颇有一种萧瑟之感。 -- 第149页 就是隐隐约约的喘.息声让这一切景象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娄一竹耳朵动了动,发现并不是她幻听,声响似乎是从身后那堵被沙包叠起来的一堵墙后发出来的。 她没忍住好奇瞥了一眼,只见那墙根处, 露出来了一双光裸的玉足,在半空中脆弱颤抖。 一声猫叫似的女声溢了出来。 娄一竹脸上一热,恍然明白了墙后之人是在做什么, 她慌乱转身,抬步欲走, 却听见了一道男人的低.吟—— “周彦衾怕是死了都想不到, 他的女人会心甘情愿在营中做.妓, 连下贱的喽啰都能巴巴贴上去。” 娄一竹心中一悸,不自觉僵在了原地, 她眼眸微动,又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泣声。 “陈大人…勿要羞辱,我,奴只是为了找条活路…” 这必然是三夫人的声音,她在这里做什么? 头脑快速运转,明白什么后,娄一竹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深深望着那堵墙,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呵,少给老子装什么不得已,你不过是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受不得下人的委屈。”男人嗤鼻一笑,言语中带着明目张胆的讽刺意味。 “啪——”是巴掌扇到皮肉上的脆响,引得那女子发笑。 “跟你一同的女人哪一个像你一样,嗯?你看那芸熹,就算成了贱奴照样可以受魏戎和殿下的青睐。” 听到自己的名字,娄一竹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话似乎激怒了三夫人,她夹着嗓子的语调骤然尖锐起来:“那小狐媚子,表面上清高的很,叫我们把自己搞得像个臭乞丐似的,实则自个儿转头就去给五殿下暗送秋波,那可是她堂兄!定然是勾到手了,不然现在哪里能什么活都不做?呸,背德,下贱!” 从三夫人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在娄一竹心上毫不留情地划出一道口子。 她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抬步离去。 然而没等她走出几步,就见着迎面走来了一群乌压压的将士,在众将士之间,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魏戎。 娄一竹缓缓皱起了眉,朝他行了个礼。 魏戎在她对面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他正披着一身铁甲,上面映着火把的光影,抬手叫停了身后的将士,魏戎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手上扫过。 娄一竹注意到他的脚尖从正对她的方向,转到了另一侧。 这是他并不想与她交谈,颇有些急于离开的样子。 “本将兴起巡逻,你若无事便速速离开。” 巡逻巡到这个地方来?未免有点巧合了。想起沙墙后的两人,娄一竹诧异地抬了抬眉,她思腹了一番,默默退到了一边。 想必是这里的动静惊扰了墙后之人,耳边细微的暧昧之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火星子迸溅之声。 可魏戎偏偏捕捉到了那常人不可听见的声响。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魏戎甫一开口,身后就涌出几个兵卫朝那沙墙之后跑去,只听见那处响起了两道惊慌的叫喊,随即兵卫就拉出了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那男的身上穿戴还算整齐,就是三夫人,全身几乎只剩下了一件松散的肚.兜,身上四处还有不可言说的痕迹。 娄一竹很快便注意到那男人身上穿的是监军服饰,待他的脸被火把照亮时,她才想起来,这人是先前刘指挥使被害在场之人。 他被兵卫毫不留情地押到了魏戎跟前。 “陈监军,你可知,你在做甚?”魏戎的声音沉的发寒,他将目光甩向一边仓皇乱叫的三夫人,缓缓地眯起了眼。 陈监军见他这副神情,一下子吓得腿都软了,他扑通跪在地上,不多时,额头上的汗已然多得挂不住,滴在了身下的黄沙上。 “大敌当前,你却荒淫无度,简直是放肆!”魏戎话本说得平静,却骤然发狠,一脚踹在了陈监军的肩头之上。 这一脚带了怒气,竟将陈监军活活逼出来一口血。 三夫人吓得更厉害了,直抱着自己的破烂衣物往人后躲,躲闪间撞上了娄一竹的视线,她慌张撤离,掩面啼哭。 “军中第三要令,大敌当前严禁嫖赌,违者杖责五十扣其军饷一年,将帅则降职一等,杖责三十,这监军你也不必做了,免得我大昭十万将士的性命被你当作儿戏。” 魏戎将手中银枪往天上一刺,话说的冷绝至及。 但娄一竹却发现他的手指正贴着大腿外侧无规律地叩击。 这分明是心情愉悦放松的表现。 她猛然朝魏戎脸上看去,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破绽。 “陈某只不过是找了个军妓泄火,哪里值得魏将军兴师动众?况且,我是圣上亲派协助魏将军,非圣上亲喻,无人能将我革职…”陈监军抬臂狠狠将嘴角处的血擦去,他抬头瞪向魏戎,语气傲然又尖锐,“难不成,魏将军要打圣上的脸吗?” 魏戎面目一沉,眯眼睨着身下之人,缓缓弯下了身子,竟连官话也不说了:“老子只是管教下属,何谈忤逆圣上?事后回朝,老子自会向圣上禀明,不用你他奶奶的操心。” 见陈监军的脸色愈发青紫,魏戎嗤了一声,直起身招呼兵卫将他带下去:“传本将之令,陈监军违抗军令,革职关押半月,期间由王宽暂代监军一职。” -- 第150页 黑压压的一群将士往地上跪去,盔甲碰撞之声划破了夜里的空寂。 “魏戎,你功高盖主,圣上亲信皆被你一一拔去,军中全然以你为首,你是要做甚!造反吗,啊?!” 陈监军面目狰狞地欲朝他袭来,却被身后的兵卫死死按住,一掌劈晕后被人拽走。 魏戎收回目光,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娄一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那双手上,又开始了,心情愉悦地叩打。 “将军,那女奴该如何处置?”一个将士毕恭毕敬地走到魏戎跟前。 像是才想起有这个人,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角落拼命缩着的三夫人身上。 见他动作,娄一竹也恍然想起她来,三夫人如今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军奴,想必魏戎的处置绝不会留情。 或许会杖责三四十。 娄一竹往坏的方向揣测着。 只见魏戎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嘲讽意味,他蓦然转身,冷漠道:“杀了。” 什么? 这两个字在娄一竹耳边回荡,她抬眼看向魏戎,确定了方才那话确实是他说的。 那将士领命,拿着剑就往三夫人那边走。 三夫人见状彻底吓破了胆,她踉跄着起身向后撤退,尖声唤着——“不要,不要!魏将军饶命啊,是那姓陈的逼我的……芸熹,芸熹,你救救我啊!” 刚要从娄一竹面前离开的魏戎闻言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看向娄一竹,抬了抬眉:“你认识?” 这一眼看的娄一竹心里发凉,她瞥了三夫人一眼,淡淡道:“是我家三夫人,不过,与我无关。”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干嘛要多管闲事,惹得一身骚。 魏戎提了提嘴角,背对后方悠悠地抬起了手——手起刀落,随着一声来不及呼出口的痛吟,三夫人的头颅滚落在了黄沙之上。 魏戎回眸,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娄一竹站在原处,只晓得自己的手心被冷汗给打湿了。 这个魏戎…绝不只是一介武夫。 她不敢回头看那血腥的场面,怀中衣物散发着淡淡冷香,令娄一竹缓缓平静,她张开眼眸,往杂役营走去。 一月间,娄一竹从傅骞营里进进出出听闻到不少琐碎消息,加之目睹众将士日日在校场操兵练武,她起了一种预感,或许第五场战役很快就要来了。 前四场战役都打得快,大昭重在防守,但凡意识到局势不对,蒙塔就会果断撤回,两方胜负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让娄一竹总觉得哪个地方奇怪。 但她最着急的不是这个,而是燕玖到现在还没有个消息,虽说找到萨拉藏身之地需要一段时日,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直到一日夜里她听见了久违的哨声。 “燕玖,你回来了,有无受伤啊?”娄一竹一见到他,就拽着他打量,发现除了几道轻伤外都并无大碍。 燕玖板着脸,任凭娄一竹拍拍打打,公事公办道:“属下找到了萨拉藏身之处,就在上野,那个名叫云娘的女子,属下也带回来了。” 娄一竹闻言一愣,有些不相信地放开了他,“云娘,你真的带回来了?那人呢?” 燕玖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朝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堆里瞥了一眼。 娄一竹心下明了,转身就朝那处走去,她快速剥开面上的茅草,果不其然,在那之下,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女子。 她将女子面上覆盖的茅草一一挑开,露出了一张久违的脸。 第96章 · 娄一竹眸色深沉, 静默了一会儿后,又将翻开的杂草盖了上去。 “郡主打算如何处理?”燕玖的声音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 如今她只是个罪奴,吃住都在人多眼杂的杂役营里, 要说只靠她一人将云娘藏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转身对上燕玖, 压着嗓子道:“你看着她, 我去去就来。” 燕玖迟疑地点头应下,看着娄一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娄一竹从营里领了本该送去周世尧营里去的炭火,每日她都会故意拖到最后去做这件事,以免燕玖带人回来后她找不到借口去找傅骞。 待她走到营前时, 才发现营外的将士多了不少。 “奴是来给殿下送炭火的, 大漠夜里寒, 晚了该受凉了。” 两张陌生面孔堵在娄一竹面前,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扫掠, 她往后退了一步,故意放大声量解释道。 帐内的影子稍稍一动。 “魏戎将军和殿下在帐内谈论军中密要,谁也不许进去,你走吧。”拦路的将士眼珠子微微一转, 摇头挥手叫她离开。 魏戎在里面,那事确实不方便跟傅骞说。 娄一竹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她抿了抿唇, 打算要不等魏戎走了再来找他。 “殿下说帐内寒气重,你快些进来生炭火。”帐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周世尧的随从从里面探了出来, 他看了看周围的将士, 不耐烦地催促娄一竹进去。 那两将士一听,相视无言后方才放娄一竹进去了。 娄一竹亦步亦趋地跟在随从身后, 看着随从掀了两重帘后才走到议事厅,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其间只有傅骞和魏戎二人,傅骞神色不明地坐在主位上,而魏戎却立在中央,罕见地眉眼阴沉。 她的到来像是打破了什么,见傅骞朝这边看来,娄一竹朝他递了个眼色,又在魏戎转身时委委行了个礼,提着炭火往放在主位前的炭火炉走去。 -- 第151页 自从那晚过后,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对魏戎产生畏惧,那是一种直觉。 手下正安静地添着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在热气翻滚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 “这大漠入夜后可与京都二月相提并论,本宫手都寒了,魏将军可要来烤烤火?” 傅骞的声音近在咫尺,感觉到他的靠近,娄一竹刻意转身背对魏戎,朝他做了个口型——“云娘带回来了。” 傅骞抬了一下眼皮,示意他知道了。 娄一竹呼了一口气,继续将带来的炭火添进去。 “本宫先前跟将军提的事,将军可否还记得?” 傅骞的话冷不丁地从上方响起,他收回手,毫不掩饰地朝魏戎问道。 娄一竹心下一跳,连手上的铁钳都差点没拿稳。 傅骞怎么这么直接?不应该等她走了在悄咪咪地说吗? 听到娄一竹慌张的动静,傅骞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意味不明地说:“他什么都知道,瞒不了他。” 娄一竹停住手,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怎么,人带回来了?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随五殿下处置罢。”魏戎从娄一竹背后踱了几步,听得娄一竹心中不安稳。 “不过若非芸熹得知那女子与百里俭的渊源,我当真是看不出百里俭此人竟还留有几分人情。” 听见她的名字,娄一竹转过身去,对上了魏戎的视线。 魏戎不再似最初那般阴沉,反而回到了常有的吊儿郎当之态,单挑着一边眉笑着看她。 “不知将她安置在何处,所以暂且将她藏在了草垛之中,还请殿下和将军能行个方便。”不知道魏戎清楚多少事,娄一竹不露声色地扯开了话题。 “这就由五殿下做主了,上次让他给逃了,此次他要是真来,定然不会让他活着出去,我倒要看看百里俭是否真当蠢笨。”魏戎抚剑冷笑,杀意尽显。 席卷而来的内力令娄一竹不自觉一退,手背刚好碰到了炭火炉的炉壁,她轻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抬手看就被傅骞半路拦截。 那片白皙的肌肤上赫然被烫出了一块红晕,并且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愈发赤红。 傅骞眼眸微沉,转身拿过桌上早已冰冷的茶水就往红晕上淋,一边淋着,指腹还在边上揉搓。 动作实在暧昧,感觉到魏戎隐隐约约地打量意味,娄一竹脸上一烫,抽手要躲开,却被傅骞牢牢锢住,嗓音听不出喜怒:“你手上已经有很多疤了。” 娄一竹微愣,手上的力骤然卸去,任由他动作。 期间似乎有听见魏戎的一声笑,听得娄一竹打了个哆嗦。 待傅骞派人去寻云娘住所后,娄一竹逃似的就要告退,哪知那魏戎耍的什么心思,竟在她告退后就紧跟着她出来了。 走出营后,魏戎还叫停了身后的兵卫,说有话想跟她谈谈。 娄一竹本就有些怵他,只能乖乖地跟他走了几步,哪知一上来他就开门见山:“这场仗打完,傅骞会继承皇位。” “你很聪明,应该懂本将的意思。”魏戎幽幽转身,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荡。 见娄一竹一脸恍然,他嘴角下瘪,继续道:“不管从前他是谁,也不管你是不是周彦衾真正的女儿,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往,只要他坐上了那个皇位,你们都绝无可能,除非你甘愿做一介栾宠。” 最后那两个字给了娄一竹当头一棒,她愣愣地抬头,干涩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做皇帝…” “因为周彦辰要死了,得了绝症。”魏戎毫不忌讳地嗤了一声,开口便是杀头的狂言, “他把傅骞送过来,要的就是赶着这次军功送他上位,不然怎么能制住老子?周家血脉稀薄,那几个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废物,要不是傅骞有点脑子,我还能忍着不反?” 所有从魏戎口中轻飘飘吐出来的话语,将娄一竹震的头皮发麻,她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人,只需一道眼神,就是帝王将相排山倒海般的压迫。 “傅骞他…知道吗?”娄一竹动了动略微干躁的唇,嚅声道。 魏戎一个眼刀朝她甩来,他笑了一声,咀嚼着即将说出的话语:“他不用知道,只要乖乖坐上那个位置就好,你也知道,有些话不到时候…就要烂在肚子里。” 原来是这样…娄一竹恍恍惚惚地想着。 她思绪混乱,脑海里浑浑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该从那一句话开始想起,待她晃然回神时,发现周围已经安静许久了,而魏戎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里是势在必得。 娄一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哑声道:“将军苦心,我明白了。” 听闻她的话,魏戎欣然一笑,他颔首,心情颇好地顶了顶腮帮。 娄一竹没心情再留在此处了,她道了声别,转身欲走。 “等等,芸熹,既然你这般懂事,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身后的魏戎再次叫住了她,见她转身,才满意道:“你那妹妹芸竹,也不是周彦衾的亲生血脉,只可怜他蠢得要命,连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倒底是谁的都搞不明白,还白白为了百里俭的女儿谋逆送死。” 什么?芸竹也不是安王的女儿! 娄一竹的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错,她早就觉得奇怪,原书女主是芸竹,而男主傅骞却是皇子,二人怎么会是血亲关系呢? -- 第152页 见魏戎嘲讽地耸肩,娄一竹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被剧情命运捉弄的感觉。 像是被吸去了所有精力,娄一竹恹然转身,拖着脚步消失在了黑夜里。 安顿完云娘的事,娄一竹倒在塌上,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把所有的秘密嚼碎,闷声咽下肚,最后终在天光隐起时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娄一竹这一觉睡到日上竿头,直到五皇子营中派人来催时,才慌慌张张收拾好自己,快步朝关押云娘的一处牢房走去。 傅骞把她装成了受罚的罪奴,单独关在最僻静的一处牢笼里,娄一竹进去的时候云娘在昏睡在茅草之上,她悄声坐下,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涣散的视线里,云娘的眼皮微动,缓缓转醒过来。 她的目光对上娄一竹时,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便立刻回复了清明,她坐起身来,和她对视:“芸熹,是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娄一竹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眉,方才说话之时,她的眉毛微微上扬,是明知故问。而惊奇的神色到现在还挂在脸上,是故意为之。 “你是故意被燕玖抓来的。”娄一竹转眼看向她的眼睛,皱眉问道,“如果没你配合,燕玖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将你劫出。” 像是没料到一眼就被人看穿,云娘的脸上闪过一瞬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应该明白,我将你劫来是为了百里俭,他杀了我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用你做饵,我会杀了他。”娄一竹倾身逼近云娘,眼眶在激动间泛起了红。 云娘被她逼到墙角,但一直闭口不言,紧抿着唇正视娄一竹的逼问。 全然不明白云娘这一番作为是为何,娄一竹忿然撤身,回到了原处。 两人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娄一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人,而云娘也绷着腰身看着她,这是双眸却经不住缓缓软了下来。 “他不会来救我的,我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云娘这句话一出口,腰就软了下来,靠在了墙上,“我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喘口气而已。” “你倒底想说什么?”娄一竹没耐心跟她卖关子。 闻出她言语中的冷漠,云娘强硬地提起了一边嘴角,后又无力地落了下去。 “芸熹,我觉得我应该去死。” 第97章 · 云娘话说得平静, 一双眸子微微低垂,像是掩饰着眼里翻滚的巨浪。 娄一竹满脑子的话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云娘这样的状态她太熟悉了, 每一个曾在她面前心怀忏悔的罪犯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开口,娄一竹的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你既然这样说, 那便是愿意说与我, 我洗耳恭听。” 她微微向后一仰,拉开了和云娘的距离,留给她一个可以放下戒备的空间。 云娘紧搅着的手指微松,自嘲地笑了笑, 她抬起眼皮, 那双美目之下尽显疲态, “芸熹,我杀了好多人, 好多……我夜夜都会梦见找我索命的恶鬼,我不怕鬼,但是我会后悔,尤其是那婴孩的一双眼睛, 他看着我湿漉漉地笑,我的心都要痛死过去了…” “何时?杀了什么人?”娄一竹见她情绪不对,出声打断了她。 “其他人…已经久到记不得了, 但是那孩子,就在半月前死在了我的手里, 我也不想的, 可是为了他我不得不这样做, 他要为族人增涨内力,但这哪是一朝一夕能凭空得来的?” 娄一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盯着云娘,有些不敢问出口:“什,什么?” “只有以人血做阵,用萨拉流传秘法催动,才能一夜功成……为此,他屠了好几个村寨,那是上百条人命啊,血流成河,遍地哀嚎…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云娘说着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掌间,一溜一溜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打湿了她细碎的呜咽。 娄一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百里俭是真的疯了吗?竟然为了这一场战役滥用邪术杀了这么多人。 “你既然知道他行得是天理难容的恶事,又为何要帮他?说着不愿杀人,又为何要狠心动手?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的恶人吗。” 娄一竹冷笑,看着眼前脆弱发抖的人,她却半点也掀不起怜悯之心。 云娘的哭声微颤,手背被她绷出了绝望的青筋。 “你不明白,不明白的…云娘生来没有母亲,十年来父亲对我动辄打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在我十岁那年,他将我压制于身下,不顾我的挣扎强行撕破了我的衣服…如果不是义父将我救下,我恐怕要持着世间最肮脏的身子跪在阎王殿下永世不得轮回。” 娄一竹刚要出口的冷言冷语一下子哽在了喉中,她登时掀开了眼,双唇微抿。 她从不知道云娘从前的事,对她来说,云娘曾经是她萍水相逢的朋友,两人虽有往来,但她半点也打听不到她家里的事,连之前那个赌鬼父亲都是假的。 但此刻她的职业直觉告诉她,云娘的童年定会造成她不健全的人格。 她沉默着,听着云娘宣泄般的嘶哑。 “他杀了父亲,将我带走收为义女,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萨拉的王,背负着整个萨拉族的使命,为报答他的恩情,我开始为他杀人,只要让他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 第153页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对我这样好,他给我买漂亮衣裙,哄我入睡,就连看我的眼神也是我从不敢奢求的温柔,他还教我认字,教我习武,让我做他唯一的女儿。” “可我长大了,我不再只想做他的女儿…我像一个下贱的娼.妓去勾引他,他不喜欢我这样做,我不知收敛,他就把我扔去了安王府,命我去查清你和芸竹的身份……” 云娘原本陷入回忆后柔软的双眸骤然一暗,染上了几分决绝。 “此次战役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多年的逃亡隐忍到了尽头,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对此的期待有多浓烈,他的血有多滚烫,我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所以你就善恶不分,只为搏他一笑,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娄一竹虽语气尖锐,但心里却默默叹了口气。“你既然都是心甘情愿,为什么要故意来此,还要说给我听?” “我不是有心杀那孩子的!我本想着将他送去河岸,但是刀剑无眼…芸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找不到其他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想杀他……” 云娘突然惊叫起来,她双手抱着头,双目涣散,整个人都在抖。 娄一竹心下一惊,知道她情绪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便也顾及不了什么,连忙上前搂住她冷静安抚着。 她心里疑惑的很,听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何云娘情绪会如此崩溃,按理说她已经杀了不少人了,杀个孩子对她来说应该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感觉到身下的人不再剧烈的颤抖,她才缓缓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后她就看见云娘怔然放下了双手,又神情恍惚地半掩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有身孕了。”娄一竹几乎是咬着牙着说出来的,她满目惊讶地盯着云娘的腹部,似乎能透过布料看见里面微微鼓起的模样。 这样就完全能解释了,让一个孕妇亲手杀掉婴孩,这心理要是不出事才奇怪的很。 “百里俭的?”娄一竹明知故问,看着云娘的反应,她彻底无言以对,想了半天只能憋出来一句“他知道吗?什么时候的事?” 云娘低着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良久,才缓缓说出口:“两月前,我忍不住给他下了药…他不会准我把他生下来,他的孩子只能是纯正的萨拉王室血统,而我只是个寻常女子。” 眼前的云娘敏感脆弱,卑微到了骨子里,娄一竹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句狠话,她转身就能去死。 逼仄阴冷的牢笼里静的异常,云娘低头不语,娄一竹沉默地起身,拉开了牢门。 “你不怕我用你的孩子威胁百里俭,引他来此再将他万箭穿心?”娄一竹侧头看她,冷冷地说道。 阴影里的云娘抬起头,用那令娄一竹于心不忍地自嘲口吻道:“他不会来,没有人比我更懂他。” 出了牢房,娄一竹仍满眼恍惚,她抬头望了望大漠的烈阳,心道该去给傅骞送衣裳了。 傅骞他…… 昨夜魏戎的话逐字逐句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她晃了晃脑袋,只叫自己不要为此事分心,等百里俭的事终成定局后,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待她不知不觉走到周世尧营前时,不出所料被匆忙跑出来的随从带进了帐内。 她甫一进帘,就被傅骞拦腰搂紧了怀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委屈,透过胸膛传进她的耳里:“你是不是在为昨夜之事生气,今日迟了一个时辰才来。” 娄一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喉结,有些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傅骞是觉得昨夜他当着魏戎的面对她态度强硬,让她不开心了。 不知为何,她原本有些僵硬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隔着一层面纱,她勾起嘴角:“原来殿下日日都记着奴来的时辰呀。” 她本下意识地想去伸手环住傅骞的腰,但还是被理智给按下,轻推着他的胸膛拉开了两人的间距。 听见娄一竹打趣他,傅骞明白她没有在生他的气,只是她略显疏离的动作却让他眼底渐黯,他抿着薄唇,“嗯。”了一声。 娄一竹一顿,明白他是在回复自己上一句话。 为了忍住扑过去捏捏他脸的冲动,娄一竹紧了紧手心,波澜不惊道:“我方才去见云娘了,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傅骞顺从地点头,安静地听她说话。 娄一竹笑不及眼底,继续道:“她告诉我,百里俭为在此次战场上取胜,竟用萨拉邪术强行增涨族人的内力。” “下一场战,萨拉一定会随同蒙塔大军一齐进攻我军战营,”傅骞颔首,嘴角却噙着不甚在意的弧度,“但无论他增涨多少,都必输无疑。” 看着傅骞的脸,娄一竹竟没缘由地相信他,尽管她一点都不清楚其中内幕。 “还有一件事——”娄一竹话音一转,表情淡了下来,“云娘她瞒着百里俭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的,若是按我先前的计划,或许只要我将这个消息传给百里俭,他更有可能来……” 感觉到傅骞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娄一竹抬眸,听见他说:“你不想就不做,百里俭迟早都会死。” “嗯,好。”一股暖流抚平了娄一竹躁动不安的心,她点点头,朝他笑了一下,只是隔着面纱,也不知道他能否看见。 话说完了,两人相视无言,眼看着傅骞逐渐将视线落在了她的面纱上,他上前一步,骤然逼近了她的脸,柔柔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侧。 -- 第154页 “在我面前,不用带它。”隔着面纱,傅骞垂眼注视着那若隐若现的唇,声音微哑。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仔细地用目光描摹过她了,在行宫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曾被不该想的画面扰的彻夜难眠。 就算真的见了她,他也始终没敢再做什么逾越的事。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伸手掀开了面纱的下方,露出了他在梦中一直食髓知味的地方。 那双唇很柔软,下唇粉嫩又饱满,他记得含住它的时候它会微微地发颤。 就这样,傅骞的指腹鬼使神差地摁在了娄一竹的下唇上,泛白过后是诱人的殷红。 傅骞盯着那抹红,眼眸微沉,还没等娄一竹发出声,他就倾身含住了它。 唇上传来酥酥麻麻地刺痛感,傅骞的牙齿在上面轻咬,娄一竹一激灵,又被傅骞一手揽住了腰,加重了几分力度。 她轻呼出声,傅骞的动作就更重了,她睁着眼,傅骞微红的耳尖就在眼前,她本该伸出指尖去触碰它,但她满脑子都是魏戎的声音—— “傅骞,会是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98章 · 娄一竹尽力隐藏自己的思绪, 但还是被傅骞看了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她记得傅骞的动忽然停下,眼里的意乱情迷被薄薄的一层落寞掩盖。 是失望,还是挫败, 娄一竹喘着气,看着他的眉眼, 心里油然升起了难以言说的愧意 这好像是自分别以来, 傅骞头一回鼓足勇气主动吻她。 “对不起,我们再——”娄一竹心下一软,扯着他的往自己腰上放,踮脚去找傅骞的下巴。 “不用了, 是我不该如此。”傅骞撤下, 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娄一竹喉间一哽,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随后两人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后来是傅骞的随从进来通报才堪堪打破了两人的僵局,娄一竹借口离开,将满脑子的复杂思绪全都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都等这场仗完了再说。 娄一竹心里虽是这么劝自己, 但还是会忍不住逃避,甚至连每日去傅骞营帐时都会犹豫好些时候,那次不愉快的亲密像一根看不见的刺一样束在二人之间, 傅骞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是为何,而她则是满心忧思无路可解。 不过由于前方传来蒙塔有起兵征兆的消息, 悄然逼近的第五场战事让军营里上上下下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粮仓开始屯粮, 校场的练兵声自鸡鸣而始,声势逼人。 娄一竹每每立在傅骞帐前时, 都能看见里面一群将领唾沫横飞的样子,连魏戎的脸上也浮着阴锐之色。 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这场仗怕是最终的定局。 百里俭观望了前四次战役,最终落下了最后一步棋。 原先的敌人只是蒙塔十万人,娄一竹倒不担心会出什么纰漏,但此次敌方还加上了萨拉三万人,就云娘口中的,百里俭用密法催生功力一说,让她心中更加不安。 足足半月,她愣是一句话也没和傅骞说上,因为他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人,没了傅骞她就是个低贱罪奴,对如今的状况更是一点不知。 直到今夜,她从路过的士兵口中听闻了他们半夜就会出征的消息。 他竟连他要出征的消息都没跟她说。 娄一竹惊醒的时候,帐外是从远处传来的马蹄滚滚的操兵声,眼前还残留着梦中刀剑刺穿傅骞胸膛的血腥画面。 现在,傅骞应该快要出发了吧…… 迷迷糊糊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猛然一个起身,飞速地穿好衣服后朝帐外跑去。 “姐姐,你要去哪啊……” 芸竹睡眼惺忪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 娄一竹在大漠的半夜飞速地奔跑,奈何脚上拖着铁链,每一步都迈得无比艰难,但她不敢停下,就怕到的晚了,就只能看见马背上傅骞远去的背影。 耳边的动静渐渐变小,娄一竹心知这是已然走远了,她又跑了几步,才喘着粗气渐渐停下了麻木的双腿,她撑着膝盖,有些懊恼地抱头蹲了下来。 早知道自己就守着时辰等动静了,哪里想到她只是想小眯一会儿,一下子就耽误了时辰,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一动不动地抱头蹲着,半夜的寒风灌进她的衣口中,激起一片战栗。 “你…在这做甚?” 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兀地从她头顶处响起,把她吓得浑身一僵。 她木然抬头,撞上了一张俊逸熟悉的脸,而脸的主人显而易见挂着疑惑的神色。 傅,傅骞? 她双唇微张,结巴道:“你,你怎么没走啊?” 一瞬即逝的诧异从傅骞脸上闪过,随后便是了然,他缓缓弯下腰,用大氅挡住了四面八方的寒风:“我不走,留下守营,我是来送魏将军出征。” 娄一竹稀里糊涂地被傅骞拉起来拢进大氅里,感觉到身上传来的热度时才恍然初醒,她有些尴尬地瞟了眼不远处站着随从。 随从刚对上她的视线就淡淡转身背对着他们,赫然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 “啊,原是这样,我还以为,还以为是你呢。”娄一竹以极近的距离贴着傅骞,一抬头就对上傅骞似笑非笑的黑眸。 “别怕,我会守在你身边。”傅骞嘴角微扬,眼底的专注让娄一竹脸上发烫。 -- 第155页 或是见到娄一竹双颊绯红,目光闪躲,傅骞的心情颇为愉悦。 娄一竹突然在他怀里动了起来,脚下的锁链在寂静的周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傅骞顺着看去,目光停留在娄一竹被蹭破的脚踝,修长的指解开颈间的绳索,将狐氅蒙面盖上了娄一竹的身后。 “算了吧,你会冷的……” 娄一竹不明所以,刚要开口,就看见傅骞背对着他微微蹲了下来:“我背你,你贴着我就不冷了。” 娄一竹迟疑地扫了一圈周围,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跳了上去。 傅骞的在她臀上掂了掂,炙热的温度烫的娄一竹浑身一颤,她搂紧傅骞的脖颈,用身上的狐氅将两人紧紧裹住。 傅骞从随从身侧路过时,他显然还在发神,刚想问主子是不是办完事可以走了,就惊然瞥见了主子身上背着的人。 声音刚从嗓子里冒出来,又被理智狠狠地按了回去。 因为是半夜,营里的人又走了一大半,这一路上空的很,傅骞一步一步背着她原路返回,他步子稳而有力,让她无端心安,这是她来到这鬼地方后第一次觉得惬意,所有的愁绪都被她抛之脑后。 脑子一空,她就随心所欲了起来,之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一下子全做了,一会儿用脸蹭蹭傅骞的颈侧,一会儿抬在傅骞的下巴上乱摸,一会儿又去刮他的喉结,乐此不疲,搞得傅骞的后颈都是绯红的,但就是没说让她停下的话。 随从形如鬼魅般远远跟在二人之后,生怕扰了主子好事,上回娄一竹一走,主子那沉到发黑的脸就让自己夜夜难寐。 “前面有人。”看到前方多出来的火把,娄一竹快速地把脸埋进了傅骞的后背,有些不舍但还是坚定道,“快把我放下来,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不用。”傅骞又兀然将她往上一掂,让她再次环住自己,“以后都不用躲。” “为什么?”娄一竹迟疑地抬起了头。 “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傅骞微微侧头,语气中夹着娄一竹听不懂的肯定。 傅骞话说得绝,做的也绝,竟光明正大地将她背进了自己的帐内,还生硬地暗示她在这里住下。 或许能跟傅骞待在一起的日子也快结束了,娄一竹想着傅骞的话,竟也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虽然两人都是和衣而眠。 “傅骞,百里俭真的不会来了吗?”黑暗里,娄一竹想着云娘和她独自里的孩子,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悲。 其实她明白云娘的所所为,她知道云娘心里尚有一丝侥幸,只是想借此让自己死心罢了,或许也是为了孩子。 “嗯,不会。”傅骞沉声道。 正如傅骞说的那样,在之后的几日里,自始自终都没有见到百里俭的影子。 战报有一日的延迟,传到傅骞中时,前线已然开战了两日,报中说了,百里俭定会在第三日派萨拉族出兵。 那天晚上娄一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生怕百里俭还憋着个什么阴招,然后大昭就败了。 倒是傅骞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早早进入了梦乡,搞得娄一竹牙痒痒,想一脚给他踹醒。 然而过几日后的战报很快就让娄一竹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大昭真的胜了,如此迅速的胜了,像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胜了。 “真的…这么快就,胜了?”娄一竹面露古怪地看着信上的文字,甚至有了一种梦境的荒诞感。 傅骞放下魏戎的信,破天荒地勾起了一个笑:“嗯,胜了。” 对面站着的两个将领闻声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良久后才喜不自胜,跑出帐外去给营里的将士们报喜去了。 没过多久,一声比一声高的欢呼声从四周翻涌过来。 “报———” 欢呼声中,一声略带焦急的喊叫穿破了帐帘,将士匆忙跑进来,单膝跪在了地上:“魏将军来讯,说百里俭逃了,要殿下小心防备。” 娄一竹的笑闻言僵在了脸上,她和傅骞对视了一眼,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就朝帐外跑去。 她一口气也不敢喘,冲进牢房就往最里处的牢笼里找,在看到一动不动靠在墙上的云娘后,她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云娘正假寐着,她身下铺着娄一竹为她找来的厚棉被,肚子上盖着娄一竹拿来的傅骞的狐氅,边还放着娄一竹为她备的炭火炉,单这样看上去哪里像是被绑架的,活脱脱来让娄一竹伺候的。 她虽然对云娘心存芥蒂,但还是忍不住照顾她一下。 像是听闻了她的动静,云娘闭着的双眸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芸熹,你来了。” “百里俭败了。”娄一竹淡淡地注视着云娘的脸,眼见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变得煞白,在云娘双唇发抖之际,她又冷不丁地来了句,“但是他逃了。” “你说,他会来找你吗?”娄一竹看着云娘搭在腹上的,那双正以肉眼可见的弧度发着颤。 “我早…我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的,义父,义父他不会来…”云娘的嗓子像是被沙石滚过一般,她抬眸望着房顶,眼眶湿润,“他会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卷土重来,萨拉是他一生的夙愿,而我只是一个不那么乖的棋子。” “是吗,” 娄一竹双眸微眯,听着身后传来的打斗声。 -- 第156页 “可他不是来了吗?” 第99章 · 娄一竹能清晰地听见离她身后最近的一个守卫被人抹了脖子, 刀锋利落地割破了喉管,滚烫的血飞溅在她的后背。 沉重地脚步声向她靠近,像是一只满身伤痕的野狼, 正以绝望而又阴冷至极的目光悄然注视着她。 娄一竹缓缓转身,抬眸回望了过去——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暗赤铠甲, 铠甲做的精妙, 上面还有隐约的图纹,只是柔软之处却是数不尽的刀痕,刺目的鲜血浸湿了布料,一滴一滴地砸落下来, 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百里俭走得一瘸一拐, 看样子被伤的很重。 “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娄一竹盯着他那具从未被摘下的黑鬼面具, 笑得讽刺。 她看不见面具下是怎样一张狰狞又绝望的脸,只能看着百里俭的身子抽搐着, 从胸腔处发出一种似怨似哀的古怪笑声。 眼角余光瞥见正从半空追来的人,娄一竹侧身躲过百里俭不稳的一剑,那一剑丝毫不差地劈在了铁锁上,铁锁应声断裂。 “给孤出来。”黑鬼面下一双阴鸷的眼狠狠地瞪着牢笼内的云娘, 看似咬牙切齿的威胁中竟掺着几分微弱的妥协。 “不…义父,你为什么会来…”云娘呆滞地抬起脸,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睛在百里俭满身的伤口上胡乱扫视。 然而还未再等她和百里俭说上一句话, 傅骞的剑就破空而来。 百里俭横剑一挡,许是受了太重的伤, 一下子没接住傅骞的杀招, 他闷哼出声, 一口血随声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刀剑乱舞之际,他快速地侧头看了云娘一眼, 随后翻身出了牢房,在半空中和傅骞厮打了起来。 “你要走吗?”娄一竹收回目光,冷冷地落在了云娘身上,她身后拉开了牢门,淡淡道:“你功夫好,我定然拦不住你,你要听他的,跟他一起逃走吗?” 娄一竹摊开双手,又重复问了一变。 云娘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她无法相信百里俭会过来,他定然是明白的,只要他不来,他一定能活下去从头再来。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冒险?为了她吗…… 云娘保持着掩腹的动作,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她盯着大敞开的牢门,一时间竟像被钉在了原地。 娄一竹抿了抿唇,不再与她多言,转身朝傅骞二人打斗的地方追去,走出牢房之前,她弯腰捡了一把死去将士的刀剑,拖着剑走了。 百里俭虽然受了重伤,但他却是顶级的宗师水准,翻手就是百人性命,傅骞一个二品身手打起来已然如同蜉蝣撼树。 起初傅骞靠气势汹汹勉强压下了百里俭的刀锋,但娄一竹能看出他已然出手吃力。 方才她去叫了人,此刻跟随傅骞守营的两位将领正在召集弓箭兵朝此处包围,他们盯着半空的局势,拉开弓箭屏息以待。 其余百余步兵则围堵在两人下方,等候百里俭触地。 娄一竹的脑子已经成了弓箭上那条紧绷的弦,而傅骞的安危便是那把即将破空的箭。 “哈,小子,看来你在皇宫这些日子还有些长进,只不过——”百里俭不屑地扫了一圈,仿佛下面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他兀然破开一个冷笑,随即眸色阴寒,一刀破开了傅骞胸口的衣物,“孤还未曾将你看入眼里。” 娄一竹瞳孔一缩,见只是破开了一道口子,惊呼声又被她堵回喉腔。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记得半年前的傅骞就是在同一处地方被百里俭刺穿了心脏。 她有些厌烦无用的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为什么不能在现在帮傅骞一把?魏戎大概率想不到百里俭会来营里,不然他要是赶来的话,百里俭就必死无疑了。 “你和魏戎那厮耍的阴招,当真是让孤措手不及,辛苦你们和蒙塔数十万人在孤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码。”百里俭想起了什么,那双狭长的眼眸突然红的吓人,他手臂一紧,挥剑朝傅骞砍去。 “蒙塔眼红你们大昭边疆城池已久,怎么可能弃我转而与你们结盟?啊!?” 百里俭低吼着,脖颈处都暴起了筋脉纹路,他一刀一刀使的都是杀招,那是孤狼被逼到绝望时的狠劲。 百里俭的情绪已经稳不住了,娄一竹满心焦急地盯着百里俭青筋遍布的脖颈,指尖深深陷入了手心的皮肉中。 她朝将领递了个眼色,将领会意,缓缓地抬起了手臂,弓箭悄无声息地对准了百里俭的后背。 但二人几乎近身纠葛,怕误伤傅骞,弓箭迟迟无法下手。 “你杀了蒙塔的旧王,怎么还敢指望他们会跟你萨拉结盟,嗯?”傅骞一剑劈开了百里俭的刀锋,墨发纷飞,嘴角处挂着骇人的杀意,面具上沾着血,活像一个煞阎王。 他在空中跃然而起,随即双手持剑朝百里俭刺去,“你去蒙塔的那一晚,我和魏戎也去了。” 百里俭愣了一瞬,闪退躲过,他兀然冷笑好几声,又停了一会儿,再动手,便是绝境求生的疯狂。 一刀一刀血花开在傅骞的身上,娄一竹双目被眼前之景染上了赤红,她颤手抬起,却迟迟不敢落下。 这时,一道黑影从所有人的后方凌然而过,衣诀翻飞带动空气脆响。 燕玖持剑在空中挥出无数道凌厉剑气朝百里俭命门而去,百里俭眼神一凌,朝上空一跃,但还是被破了几个口子。 -- 第157页 “师兄,你为何骗我!”燕玖破声朝傅骞低吼,将满身的怨气悉数朝百里俭撒去。 两人一前一后将百里俭包围,剑影快到娄一竹一个人都看不清楚。 但她看得出,眼前的局势已逐渐成了平衡阶段,重伤的百里俭能对付得了傅骞,却对付不了傅骞和燕玖二人,二人从小一起练武,招式阵法早已深入骨髓。 但这样一来,谁输谁赢只能靠命数了。 不,她不能让傅骞再次离开她,她也不会放过百里俭。 娄一竹将指节捏得泛白,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正从牢房走出来的人。 云娘脚步虚浮,神色涣散,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情景。 下一刻,一道刀光折射在她的眼眸之上,冰冷的刀尖抵在脖颈前,娄一竹持着剑柄,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手臂之间。 “抱歉,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娄一竹沉声在云娘的耳边说道,她推着云娘往前走,但自始自终控制着手上的剑,不让它刺破皮肉。 云娘先是僵了僵身子,后面就沉默不言,跟个无动于衷的傀儡一般令娄一竹操控。 娄一竹在缠斗的三人不远处停下,抬头朗声道:“百里俭,你若再敢动手,我就杀了她——”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场地回响,那在半空中疯狂厮杀的男人后背一顿,他的目光朝这边甩来,手下的动作稍稍一迟疑,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傅骞划伤了手臂,接着就被密不透风的招数压制而下,不一会儿,傅骞扼住他的肩臂,将他掼倒在地。 周围的将士闻声而上,用银枪对准了百里俭。 百里俭猛然喷出一股血,他情绪激烈地抬起头朝云娘望去,杂乱的发丝混着凝结的血块,像恶鬼的低语:“云娘,你愣着做甚,动手,别让孤再生气。” 娄一竹闻声又将刀锋逼近了一分。 她明白百里俭是什么意思。 云娘身手不凡,只要她动手,自己根本就杀不了她,方才她一时情急,竟未注意到云娘全然可以逃脱她的逼迫。 她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娘身上,但等了不知有多久,云娘都无半点动静。 “你…”娄一竹刚开口。 “义父,你为什么会来。”云娘冷不丁地发问,她的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你不来就不会死不是吗?” 百里俭喘着气,深深地闭上眼又张开:“你是孤女儿,孤答应过你护你一生平安。” “我不要当你的什么义女,我也不要父亲!”云娘多日来麻木的神情破裂,她神色紧绷,动作激动,双颊漫上激动的红润,一不留神刀锋就这样刺破了浅浅的一层皮。 娄一竹慌忙撤开一点距离,但上面还是泌出了细细的血珠。 然后她看见百里俭的眼底浮上了一层杀意:“好,你不动手,孤照样能带你走。” 话音一落,百里俭的周围突然迸发了一股地崩山摇的杀气,方才还围在他四周的将士无一例外纷纷被推出了数十尺。 在娄一竹怔然的瞬间,一只手覆上她握剑柄的手背。 云娘的动作令百里俭持剑的手垂了下来。 “百里俭,你倒底喜不喜欢我?”云娘逼着娄一竹将剑死死抵住她的脖颈,声音嘶哑。 百里俭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脖颈处,他眼里涌上一丝急色,促声道:“喜欢,孤喜欢你,把剑放下,听话。” 娄一竹就贴在云娘身后,她清楚的听见云娘笑了一声,那是愉悦的笑,但后来,她眼看着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她眼角处滚落。 她微不可察地皱紧了眉,她之前就隐隐约约怀疑过云娘的精神状态,如今云娘的反应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喜欢吗…真好。”云娘另一只手轻轻地上了自己的小腹,像是在呢喃。 但对面的百里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只是盯着那柄剑。 “可是你在骗我啊,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你的妻子,那日夜里,你唤的是她的名字。”云娘的手微顿,缓缓地抬起了头,“大家都说我长的像那个女人,所以你才把我救下来养在身边,你叫我别乱想,所以我不信。” “但是在安王府里,我亲眼看见了那个女人的画像,我们长的真像,难怪呢,难怪安王这么容易就将我娶进了王府,原来他跟你一样,对同一个女人情根深种,念念不忘,不惜对一个假的人缠绵悱恻。” 手上的力愈来愈强了,娄一竹根本招架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娘亲手将自己的脖颈凑上刀锋。 “不是,云娘,孤——”百里俭的眼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却被神志不清的云娘屡次打断。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我不想再杀人了,也不想再看见你再杀人了,我会为了你我两人去赎罪,而那个孩子,也是。”云娘低头看着肚子,像是在对它说着什么,又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百里俭。 “噗呲—”是刀锋割破喉管的声音,伴随着刀柄上传来的细微震动,娄一竹僵在了原地。 覆在她手上的手,正逐渐的向下滑去,正如她流逝的生命一般。 “云娘!——” 两道尖利又惊慌的吼声,一声是娄一竹的,一声是百里俭的。 娄一竹怀里一空,只见百里俭从她手中夺过云娘,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 第158页 “云娘,孤心悦的是你,真的是你,孤错了…孤娶你可好?…”百里俭的手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颤抖,从不离手的剑赫然砸落。 云娘双眼模糊地望着他,一滴泪水又顺着眼眶滑落,这样不可一世的王,竟也会向她认错。 她摇了摇头,沉默地等着自己的死亡,最后,她像是做了最终的决定,虚弱的手在空中抬了又抬。 百里俭一把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要抓紧她的性命一般。 云娘带着他把手放在小腹之上,艰难地弯了弯嘴角:“百里俭,我…我等你…” 话语到了最后只剩下细微的气声,那双手渐渐舒展,再也抓不住,百里俭怔愣地望着她的肚子,他再一次扣紧那只手,但再也没了任何反应。 “云娘,云娘!你是何意,告诉孤,啊?!”百里俭双眼一空,目呲欲裂地嘶吼了起来,但无论他怎么哄她,云娘都一动不动了。 “她有了身孕,你的。”娄一竹垂着双眼,尽量平静地告诉他。 “什么?什么…”百里俭抬头。 “你让她杀那婴孩的时候,不知道她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吧?” 娄一竹打量着手中的剑,骤然起身,将剑尖对准了百里俭的命门。 “她和孩子在下面等你。” 百里俭的双眼自始自终没有对她的剑尖产生过一星半点的恐惧,他只是瞪着娄一竹,眼神呆滞。 “你为了复辟萨拉,杀孽缠身,她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跟着你在尸山血海中游荡。” “你觉得萨拉是因为芸竹这个不净血脉的诞生而覆灭,实则全然是你族咎由自取,弑杀成性,天道不容!我告诉你,芸竹不是周彦衾的女儿,是你的,是你和你王妃的!” “你可知因为你的恶毒阴狠,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又害了至亲至爱之人?就这样,你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娄一竹举着剑,一点一点朝他逼近,她嘴上挂着冷笑,眼里是决绝的杀意。 百里俭丝毫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在娄一竹的视线下从惊愕到彷徨再到自嘲,双手无力垂落,似乎已然放弃。 “呵…”百里俭莫名地笑了。 娄一竹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胸上,那里,傅骞和小盈都死在那里。 “动手罢,”百里俭抬起眼皮,舔了舔干燥的唇,“孤该谢你。” “下辈子吧。” 娄一竹双眸赤红,她咬紧牙关,用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气持剑朝他胸膛刺去,锋利的剑尖刺破皮肉,后是骨缝,再清脆地穿破了跳动的心脏…… 娄一竹看着那穿膛而出的剑尖,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液,眼前血红一片,又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第100章 · 昭文十四年, 蒙塔族投降退兵,萨拉族遗民尽数泯灭,乌哒可汗与大昭协定十年内再不相犯, 至此,长达一年的边疆之争尘埃落定。 圣上病危, 朝堂上下局势动乱不堪, 镇国将军魏戎协皇五子周世尧闻讯即刻率兵回朝,整整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启程向京都返回。 车马在大漠黄沙中行地缓慢,人坐在车上只觉着身下软绵绵,力都落不着实处。 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脚腕往下扯去, 娄一竹心下一悸, 蓦然转醒。 “姐姐, 你又醒了,前几日军中准备返程 夜里你都睡不安稳, 今早上车时五皇子殿下特意嘱咐了,要你好生睡一会儿。” 娄一竹睁眼,只见芸竹坐在她的身旁,面纱上的一双清亮眼眸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直起了酸痛的腰, 往窗外瞥了一眼:“嗯,我们这是到哪了?” 杀掉百里俭后,娄一竹就莫名其妙晕过去了, 再一醒来就得知皇帝要死了的消息,紧接着, 整个军营还未来得及庆功就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导致杂役营忙得头不挨枕, 按理说她们这一群流放边疆的军奴应留在此地等候该地官员指派,但傅骞把王府上下五个人都带出来了。 当时娄一竹还奇怪为何魏戎不加阻拦, 后来才知道傅骞将她们五人的名字记载了阵亡册内,换言之,如今她们皆是自由身。 “刚过了邬黎,怕是没多远就要出战地了。”芸竹掀开了车帘一角,若有所思道。 因为打仗的缘故,大昭将这块区域都封禁了起来,外面的人没有通行令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娄一竹了然,余光中瞥见红香和两位夫人皆在酣睡,也就刻意压低了声量。 “大家都在睡,你怎么看起来精神的很?” 娄一竹见芸竹全然没有睡意,只是时不时就望天出神。 芸竹被娄一竹给问住了,她磕磕巴巴地措辞,后面还是老实交待了:“姐姐,魏敛之他……他说他会来找我,可是我等了他好久,一个影子都没看见,我也不是在意他,只是如今我们连自己的去处都不知道,到时候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芸竹越说越急,脸上都染上了别扭的红晕,她慌乱转了转眼珠子,后面破罐子破摔不说话了。 娄一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当然明白芸竹在想什么,当时魏敛之拦车,她就看出了芸竹不可言说的心思。 “若是魏敛之来找你,你又当如何?”娄一竹想了想,问她。 芸竹睫毛一颤,被问到了痛处,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道:“还能怎么?他是魏将军的儿子,我是罪臣之女,哪能上赶着惹人笑话。” -- 第159页 娄一竹哑然,本想开口劝她几句,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总不能对古代人说,身世地位并不重要,虽然他是将军儿子,你是贱籍奴役,但你们若不顾世俗眼光在一起的话也是会幸福的。 这样的话放她自己身上都不信。 就比如傅骞当了皇帝,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在一起。 娄一竹无话可说,芸竹又气恼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车内又回归了平静。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车悠悠地停住了,娄一竹晃然掀开眼皮,便听见车厢外傅骞沉润的嗓音:“芸熹,到了临县驿站,出来透透风罢。” 临县驿站?那应该是刚出了战地。 娄一竹扫了眼车内的其余人,犹豫了许久,她既不想面对傅骞,又实在觉得坐的腰酸,最后终是抵不住,悄声下了车。 在她刚要跳下车垣之时,就被人一手拉下,眼前一黑就跌进了冷香盈盈的怀里,傅骞搂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几声打趣的口哨,娄一竹脸一热,将他的手拂了下来。 自从不用隐瞒后,傅骞的举动越来越明目张胆,幸好周围的将士都不知她芸熹郡主的身份,不然怕是要吓掉了下巴。 娄一竹正想要说他几句,就被不远处传来的吼叫声引去了注意力。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两个守卫的阻拦下张牙舞爪的叫唤,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魏敛之,“你们给我让开,知道魏戎是我谁吗?让开,我要找人!” 魏敛之身边还站着一个面熟的男人,娄一竹仔细一看,发现是魏戎的贴身随从,随从招了招手,替魏敛之开了一条路:“魏将军亲口应允小公子将人带走,你们带他去找人吧。” 见拦路的人离开,魏敛之臭着脸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确认待会儿见到芸竹不会失仪后才挥袖向娄一竹的方向走来。 很显然,他看见了娄一竹和傅骞,他指着傅骞的脸满脸惊恐:“你你你,阿竹不是说你死——” 耳边只剩下他呜呜声,傅骞一手捏住他的嘴瓣,一张脸冷的让魏敛之打了个哆嗦。 娄一竹侧头看了看他脸上自己送的面具,其实他真的很好认,同样的面具,同样的下半张脸。 她收回目光,看着揉嘴的魏敛之:“阿竹等你许久了,有什么事…你们慢慢来。” 魏敛之满脸的着急之色,娄一竹也不想耽误他,让他跑去马车那边后就转身独自走向了不远处的寂静之地。 傅骞望着她的背影,暗地里紧了紧拳,默默跟上了。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落日余晖从天的边际倾洒下来,远处延绵的沙丘都被熏成了赤红色, 这边已出了沙漠,渐渐有了人烟气,稀稀落落的几间平房散在驿站的周围。 娄一竹找了个空地,拍拍屁股坐了下来,不多时,身边就跟着坐下了一个人。 “五日。”傅骞低沉的嗓音令她恍惚了一瞬。 “什么?”娄一竹侧头。 “五日了,你日日躲着我,为何?”傅骞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暖红的余晖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原本冷傲的眉眼变得温柔了几分,若娄一竹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眼里的黯然。 娄一竹被他看得浑身发软,她转回头,有些紧张地拨弄自己的手指,她沉默了多久,傅骞就看了她多久。 她捏了捏指尖:“傅骞,你觉得魏敛之和芸竹,他们会如何?” 傅骞抿了抿唇:“魏戎和我说过,魏敛之是他养在上京的私生子,如今芸竹虽换了罪奴身份,但却还是普通百姓,若是他执意要娶,或许会是个妾室。” “妾室……”娄一竹将这两个字在齿间滚了一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忽的转头,逐字逐句地问他:“那么我和你呢?” 傅骞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短促道:“自然是娶你为妻—”说着,他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耳尖有些泛红,“若是你愿意。” 本紧张地搅在一起的手指一下子就卸了力,娄一竹恼了,她伸出双手捏住了傅骞的俊脸,恶声道:“你在想些什么?我问这话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如今的身份,你已经不是我的暗卫了,你是大昭的五皇子,将来…或许会是皇帝,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娶我为妻明白吗?” 娄一竹虽生气,手下的动作却轻的很。傅骞微顿,也没阻拦,倒是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从来就不要做什么皇子皇帝,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傅骞紧锢着她的双手,逼着她向他靠近,两人的脸几乎就隔着一掌的距离,加上傅骞那一板一眼却像是誓言一样的话,让娄一竹手心都发起烫来。 她视线飘了飘,有些结巴道:“这,这可由不得你,若是皇帝偏要传位给你,你又能如何?况且全天下多少人都眼红那位子,你怎会不喜欢?我不要你后悔,只想你今后过得好,千万不要再过在敕卫营里的鬼日子……” 嘴角冷不丁地被傅骞亲了一下,娄一竹话被打断,瞪了他一眼,紧接着想接着把话说完,哪知刚开口就被傅骞的唇悉数堵回嘴里。 傅骞放开她的手,转而扣住她的后脑,不知轻重地在她唇上啃咬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他强硬地撬开她的齿间,让堵在娄一竹嘴里的话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 第160页 娄一竹被他弄得软了骨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她被他按倒在了地上,傅骞的动作稍缓,将她有气无力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知道了。”傅骞缓缓离开她的唇,声音嘶哑。 娄一竹迷茫地眨了眨眼,想着她知道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骞为的是敕卫营的事。 “我一生只求自由,敕卫营,王府,皇宫,这些地方于我而言都是牢笼,我厌恶看不见的枷锁,唯有跟在你身旁…”傅骞垂眸注视着娄一竹雾蒙蒙的眼睛,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说道,热气打在她的侧颈,激的她一个哆嗦,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傅骞眸色一沉,像是初识文字的学童,带着几分探索的好奇,他唇齿轻启,一口含住了娄一竹的耳垂,果不其然,娄一竹的指尖都快挠破了他的后肩。 “别…难道跟着我就不是在束缚你的自由了吗?”娄一竹浑身酥麻的紧,她侧头躲开,却被傅骞紧追而上。 “是你,我愿意。”傅骞在她的耳根处又亲了一下。 娄一竹像个濒死挣扎的鱼,她猛地推开傅骞,从地上坐了起来,转身指着还躺在地上的人恶狠狠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带你走!” 傅骞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将她抱进了怀里:“嗯。” “那个魏戎偏要你去做皇帝,先前还威胁我,要不是怕你真想做皇帝,我哪里还用愁这么多天,我们先想个办法把两个夫人和红香安置好,再找个机会逃走。”娄一竹靠在傅骞的肩上,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计划,傅骞就安静地听她嘀咕。 魏敛之应该是来带走芸竹的,那她就跟芸竹说说,将其他三人也一并带走,暗地里跟着他们的燕玖也可以跟他们去,顺便还可以保护下他们,至于魏戎…… 她计划的有条不紊,就等着魏敛之将芸竹带走,可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转眼间七日就要过去了,魏敛之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娄一竹等不及要抓着魏敛之教她如何取得女人芳心之时,芸竹终于妥协了。 魏敛之按照娄一竹的说法,去向魏戎要了王府的几个人,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人,魏敛之又是魏戎有意哄着的私生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一马车的人,还有悄无声息的燕玖,除了娄一竹,都消失在了远方。 娄一竹倒没怎么伤感,毕竟她知道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就是几个人临走前抓着她的手一个比一个哭的凶。 “我们什么时候走?”傅骞凑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 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傅骞双手环着她的腰,握着手中的缰绳,仿佛只要娄一竹一点头,他立马就能驾着马飞奔离开。 “晚上,等我把信写完,你就带我走。”这时已然是他们上路的一个月,各方面都是最放松的时候,其实以傅骞的身手确实早就可以带她走了,只是她一直没写好给魏戎的东西。 幸好,她今日写完了。将信留在傅骞房内的茶桌上,娄一竹跑到窗前,搭上傅骞的手,两人化作了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飘然似雾的月光之下。 两月后—— 昭文帝驾崩,因储君未立,其子嗣单薄,朝野一片混乱,隐有动乱之势,群臣无首之际,镇国将军魏戎率兵包围京都内外,迎着万人目光,顺然无阻走上阶梯,一屁股坐上了皇位。 至此,大昭国翻开了新的诗篇。 但这一切都跟娄一竹一家子人并无关系。 按理说皇帝驾崩,民间不许办婚宴,但魏敛之还是胆大妄为的悄悄摸摸办了,请的外人就只有仵作老头一个。 魏戎不许他娶芸竹为妻,自然不可能来配合婚礼流程,可魏敛之从未将他视为父亲,加之芸竹也是无父无母,两人就寥寥草草拜天走了形式,只求个热闹。 娄一竹喝了喜酒,一不小心就醉了,硬生生被傅骞抱着回房的。 后背落在软绵绵的床榻上,娄一竹舒服地翻了个身,将傅骞压在了身下,双眼迷离地勾勒着他的容貌。 “我们何时成亲?”傅骞半搂着她,怕她摔下来,但嗓音闷闷的,仔细琢磨还有些委屈意味在里面。 娄一竹乐了,她安慰般地啄了啄他的嘴角,故意犹豫道:“再等等吧。”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就在七夕那天,只是看他这副闷葫芦的模样忍不住逗逗他。 傅骞泄愤似地咬上她的下唇:“为何魏戎不追我?” 娄一竹故意吃痛地嘶了一声,傅骞果不其然就连忙松开了:“因为,我在信里问他知不知道周世尧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还问了他,舜是怎么当上的首领。” 娄一竹含糊地回答着傅骞的问题,脑子里乱得像是一团浆糊。 忽的,她的目光被他的喉结给吸引住了。酒气上头,顾不得傅骞的追问,她低头含住了那一处。 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傅骞整个人都僵成了一个板子。 “傅骞,成亲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做。”娄一竹贴在他的颈侧,坏意地咬了咬他的耳朵。“我想跟你,圆房。” 下一刻,天旋地转,娄一竹懵然贴在床上,就看见傅骞迎面压着她,耳根上的红晕漫到了脖颈,眉眼间尽是羞恼。 她心里笑了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你不会,我教你。” …… -- 第161页 燕玖坐在屋顶之上,两指封住了自己的听觉。 耳不闻心不烦。 作者有话要说: 傅骞:谁说我不会 正文完结啦,或许可能还会有番外吧…? 谢谢一直陪我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有很多的稚嫩和不足,但是今后俺会成长的嘿嘿,欢迎你们来见证呀! 最后,非常非常非常感谢(重要的话说三次),如果没有读者的陪伴,我或许就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 我们下一本书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