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第1页 [古装迷情] 《青鸾》作者:九尾窈窕【完结】 文案: 时也,命也。 时人要我死,时运要我亡,然天命要我入主正宫。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红衣,容均 ┃ 配角:肃王,张禧嫔,玉衡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卑贱女奴,直上云端 立意:勇敢的活,活成最厉害的女人 第1章 青鸾命格 青鸾火凤,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 一辆马车停在岳府门前,天已经擦黑了。 大宅子的门两边各立着两盏灯笼,是家主人特意留的。 车夫掀开帘子,几个仆从和乳母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小女孩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乳母知道她犯困走不动路,便弓着背,驼着她进屋,嘴里一个劲的哄道:“我的好小姐,都到家里了,赶紧醒一醒吧,老爷和夫人正等着你呢。” 小姑娘趴在乳母身上‘嗯嗯’两声,年纪已经不小了,大约七八岁上下,但因为乳母自己的孩子夭折了,便拿她当心肝宝贝的疼,从小带到大,视如己出,被溺爱的过分,所以还是一副奶娃娃模样。 这个时候,岳老爷和夫人正在厅里谈事情,身边仅余管家和几个账房,其他的都打发出去了。就听到岳夫人气哼哼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咱们自家门前的道儿,什么时候成了他崔家的巷子?这道理搁哪儿都说不过去。明天我就把亭长、里正他们都找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岳老爷长着一张和事佬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脑袋,和气的拍着夫人的手,道:“稍安勿躁啊,夫人。不就是一条路吗,何至于叫你气成这个样子。” “怎么不气人呢!”岳夫人愤懑道,“按规矩,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宅子四边的巷子都跟家主的姓,咱们岳府的大门开在那里,牌匾上‘岳府’两个字高高的悬在上头,结果平白无故跟人姓了崔!这是哪门子道理?咱们岳家门第虽不显赫,可也是世代皇商,还怕他不成。” 岳老爷坦诚道:“正因为只是个皇商,咱们更要让他。” “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岳老爷轻轻一叹,“你瞧着这崔家人住到咱们镇上也不过就十来年,采参这一行本来不干他们的事,但他们偏要横插一杠。他们怎么办到的?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个申国公。” “这回宫里采买,崔家和咱家一块儿竞争,最后输的一败涂地,眼下闹这么一出,可见是气急败坏了!刚好两座宅子挨得近,他们在前,咱们在后。一座宅子前后左右四条道儿,谁让咱家的前门挨着人家的后门呢!人家非说后门这条道该叫崔家巷,是钻了空子,可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你就是把人都叫来了,闹得满天星斗,我问你,谁敢出来说句公道话?” 岳夫人不服:“话是没错。道理我也都懂。申国公咱们是开罪不起,可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又不是真的申国公府,不过是申国公府的下人,狐假虎威罢了。咱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乡绅,照我说根本不用怕他。难道连申国公府身边的一条狗,咱们都得给他让道?一天天的让,只怕当我们好欺负,得寸进尺的日子在后头。今天这条道姓了崔,咱们往后干脆把正门改到西边去算了。还是改到后边?老爷,这不是忍气吞声的时候!”岳夫人气的着急上火。 “算了,算了。”岳老爷劝道:“这回宫里用了咱们,他们一竿子都插不上,咱们大获全胜,就当是给他们一点安慰吧。就算叫崔家巷那又能怎么样呢?镇上的人谁不知道论药材买卖,我岳家是这个——”岳老爷翘起大拇指,“不看僧面看佛面,申国公的名号摆在那儿,谁都要礼让三分。”岳老爷轻叹一声,“虽说咱们是皇商,可士农工商,排了最末等的。” 恰好乳母背着小姑娘进门,乳母唤了一声‘老爷’‘夫人’,便把小姑娘安安稳稳的放到地上,小姑娘杵在那儿,像个陀螺似的转呀转呀,好不容易定住了,脑袋还是左摇右晃,嘴里嘟哝着:“爹,娘,女儿回来了。” “你这疯丫头。”岳夫人看见了女儿,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走上前去捋捋女儿的衣裳,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用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你在皮猴儿今次可是玩疯了,这么晚了也不着家,小心虎姑婆吃了你。” 小姑娘一个激灵,眼睛倏地睁大,盯着母亲道:“娘亲,我也不小了,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虎姑婆的,哈哈。”说着,搓着小手咧嘴笑起来。 岳夫人道:“你呀,嘴皮子总不上枷锁,我看你长大后谁敢要你。” 小姑娘上前一把抱住母亲的腰,脑袋蹭啊蹭的撒娇:“女儿怕什么,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一辈子贴着娘亲。”一边又回头拉住乳母的手:“嬷媪待红衣好,红衣还孝敬嬷媪,给嬷媪养老送终!” 孩子这般懂事,乳母听了也开心,总算没白疼她一场。 小姑娘对母亲道:“娘,您可不能怪女儿贪玩,今儿个是立冬,过了之后,镇上的铺子都得早早的关烊,也不会有夜市了。女儿一年四季就只有这么几天可以出去玩,平时都关在家里,真是闷得能长出蘑菇来。还怕什么虎姑婆呀,虎姑婆来了,吃了我这颗蘑菇精,怕也克化不动。” -- 第2页 小孩子撅着嘴,童言稚语的样子,让家里的气氛登时好了起来,岳夫人看着女儿可爱的脸庞,用手捏了捏道:“可女孩子家镇日里往外跑被人瞧见了总归名声不大好,你也不小了……”说罢,吩咐乳母和丫鬟们带小姐回房,盯着她早些睡觉。 小姑娘很听话,也确实玩累了,一沾上床榻立刻就睡着了。 到了大半夜,岳夫人偷偷的进门,乳母赶紧起身恭迎:“夫人,您来啦。” 岳夫人点点头,看着酣睡的小女儿,对乳母道:“动手吧。趁她睡得香,赶紧用布给她包上。”一边欷歔不已,“其实早该给她做的,但那时候她还太小,才轻轻碰两下便啼哭不止,更别提给她裹脚了,我一个当娘的,看她要遭这等罪,哪里还下不去手。谁知一转眼她这么大了,活蹦乱跳的,一般的女孩儿家这时候脚都该成形了,咱们已然是晚了,再这么下去哪里有半分小姐的样子。咱们是商人出身不错,可我一定要给她找个好婆家,省的和我一样成日受窝囊气,这都是为了她好。何况,你也知道,老早的那个算命先生说过,咱们家红衣是青鸾命格。我可万万不能把她给耽误了。” 乳母心疼孩子,拿着布条坐在床沿,踌躇的问:“夫人,您觉得那算命瞎子说的话可信吗?” 夫人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他说的言之凿凿,要说是贪图钱财,他一分钱没拿不说,连口吃的都没带走。只一口咬定咱们红衣是青鸾命格。青鸾火凤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是……是要…..”岳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彼此心照不宣,青鸾火凤,是后宫之主才有的命格。 “但咱们大覃不兴裹脚啊。”乳母道,“也没听说宫里哪位娘娘是靠着裹脚才得了盛宠。”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我特特找人打听过了,当今皇后,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莲步轻移,袅袅动人。虽然没有裹足,可一双小脚,可踏水上莲花,做凌波舞。咱们红衣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唉,亏就亏在这身世上,不像皇后娘娘,有个封疆大吏的爹……” “这孩子要是再不裹脚,等到了选秀女的时候,可怎么办……” 乳母终于明白,夫人是打定主意要将小姐送进宫。她毕竟是个下人,不好置喙主家的决定。当即点了点头,一手探进被子里,汤婆子将被窝烘的火热,红衣本来睡得很沉,风钻进被窝里,她的眼睛不由眯开一条缝,咕哝道:“娘,嬷媪,你们做什么呢?” 岳夫人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家家户户的小姐都要过这一遭,娘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嬷媪手脚很轻,不会弄疼你的。” 红衣莫名其妙,她感到两只脚光秃秃的,乳母脱了她的袜子,她的脚趾头冷的缩起来,刚好让乳母把白色的明矾涂在她的脚趾缝里,五个脚趾黏在一起,乳母便用手轻轻按压她的双脚,令它们弯成弓状,红衣起先不觉得疼,女孩子大了,忍受力总比以前强一些,她也彻底明白过来母亲要干什么了,强忍着不哭。直到乳母用白绫将她的脚包了两层,再用线缝,一面缝,一面缠,一面缝,一面裹,红衣的脚实在是酸的不行,简直要胀开来,等到全部缠完,双脚犹如火烧,红衣疼的肩膀发颤,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求饶道:“娘亲,嬷媪,求求你们了,拆了它吧。红衣要疼死了。” 岳夫人被女儿喊得心乱如麻,怕自己一时心软,径直躲开出去了。 乳母心酸道:“小姐,你和别人不一样,夫人这样做都是为着你的前途着想。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啊?!半个月后就能下地了,到时候嬷媪扶着你走,你要去哪儿,嬷媪都背你去。” “什么劳什子的前途。”红衣哭的双脚乱蹬,“我疼,我的脚好疼。” “红衣要是瘸了,难道要嬷媪背红衣一辈子吗?红衣不要做瘸子。” 乳母轻声嘱咐道:“别动,乖孩子,夫人刚走,你要是把她给喊回来了,嬷媪可帮不了你。” 红衣眼中闪着泪花,抓住乳母的手臂一个劲的摇晃,撒娇道:“嬷媪,红衣将来一定对你好,你别叫红衣疼了。什么青鸾命格,不就是一只破鸟嘛。我才不要当那破鸟!难道就为了一个道士口中的破鸟,我就得受这种罪。红衣情愿长大以后跟着爹爹进山里采参,继承家业,照样当个镇上最有钱的人,有什么不好!”红衣抱怨。 乳母也是这么想,凡事都得讲究门当户对。虽说很多年前小姐刚刚出生的时候,天上突然出现大朵大朵的红云,连绵在天际,犹如朝人间兜头盖了一层红布一般,所以小姐的名字才叫红衣,可继而又下起大雨,雨后一道彩虹照耀整个百雅山,没多久,一个道士便寻上门了,询问是否有新生儿?老爷请了人进去,道士看过二话不说便断定小姐是青鸾命格,将来要一飞冲天的。可乳母觉得像老爷这样有钱,家庭又美满,还有什么可贪图的呢! 关键在于夫人交际的那些达官贵人,表面上亲善,下帖子邀请夫人品茶,赏花,游园,实际上全是变着法的想要从岳家手里要钱,一口一个岳老爷是善长仁翁,背地里却没少排揎他们。因为人家是皇亲国戚,哪怕经历数代,里子早被掏空了,外壳犹在,而岳家算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没有错,到底和簪缨世代的贵族差了远了。 自古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时间久了,岳夫人难免心有执着。 -- 第3页 乳母无奈的叹了口气,用剪子勾开了几根线,她事先就故意缝的不牢,白布松了一些之后,红衣揉着脚,红着眼眶,委屈道:“还是嬷媪最疼我。但是嬷媪,到底还要多久啊?” 乳母道:“你这般大了才想起裹脚,晚啦,恐怕得等到你出嫁那一天才行。” 红衣当场哀嚎一声:“谁规定做女人就一定要裹小脚!” 是时月上中天,整个镇子该是鸦雀无声的,只有打更的偶尔路过,但突然间,岳家的府门前想起了惊人的嘈杂声。 第2章 月盈则亏 泼天的福贵,泼天的大祸 红衣挣扎着想要去看动静,被乳母和丫鬟们摁住了,乳母温声道:“怎么什么热闹你都上赶着去瞧,你是个小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丫鬟们去便是了。” 丫鬟们于是被支使出去探听情况,结果很快就回来了,慌慌张张道:“不好了,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丫鬟都是从小长在府里的,和红衣差不多的年纪,乳母怕她们咋咋呼呼的,口无遮拦,赶紧将人堵在了门口处,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舌头都哆嗦了,回道:“不好了呀,妈妈,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什么人扣得?”乳母沉声问,“岳家的宅子九道门,可不是一般人说闯就闯的。” 所谓九道门,就是一扇大宅门有九根又粗又壮的木桩梗在门上做闩子,平时是为了防贼,一到了大夏天,把大门打开,既可以通风,九道木闩子又依旧横着,不怕进贼。 可这次来的人不一样。 “是官兵。”丫鬟哆嗦道,“说……说咱们老爷……”丫鬟支支吾吾的,“老爷抵死不认,两厢里便闹起来,官兵找了根柱子撞开了门,那九道门被淋了桐油,一把火烧了。” “你说什么?”红衣蓦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半转过头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他们说什么?我爹爹怎么了?” 小丫鬟再也忍不住,红着一双眼睛道:“小姐,老爷让人给扣住了,来的那些都是官兵,各个身上佩刀。说是咱们家犯了人命官司,要把家里的人都抓起来,送到衙门里治罪。” 乳母一听不好,抬脚便想去寻夫人要个主意,夫人却已赶到了门口,一个闪身进屋,紧着嗓子道:“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家私都带上,领着小姐从角门溜出去。咱们家在百雅山脚下还有一处庄子,带小姐上那儿去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官兵竟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内院,最可气的是,一路明火执仗的烧杀抢夺,见着宝贝就往兜里揣,好像岳老爷的鼻烟壶,吸水金蟾,以及平日里搜罗的一些字画、古玩,无一幸免。 一些家丁气不过,可但凡是有人敢阻拦,官兵直接一刀横过去了结了性命。 家里也不是没有护院的,但这个时候护院不顶用,官兵只说了一句:“这是他们岳家的家事,你们这些护院都是外头请来的,说白了,拿人钱财,□□的玩意儿,可不讲什么忠心不忠心。弃械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出路。若是胆敢抵抗,想要与岳家共存亡的,哈,那敢情好!今天就一道抓起来。须知,岳家惹的可不是一般的祸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要株九族的。” 护院们没有一个是家生子,一听这话各个不吱声了,随后便作鸟兽散。 府中其余的男丁则一概被抓住套住了枷锁。 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直往后院撤,可尖叫声四起,官兵们好像越是兴奋,猫捉老鼠似的追着女眷们跑,嘴里还发出猥琐的笑声。 红衣住在岳府的最后面,是独门独院,尽管如此,丫鬟们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倒是红衣,镇定的指挥着婆子、丫鬟们收拾东西,“只带金银细软,银票捡小面额的,把大面额的全都撒到院子外头,官兵们忙着敛财,必能拖住他们一阵子。至于古董什么的,一样无须带走。” 二管家是大管家的表兄弟,听说大管家在前门那里罹了难,赶紧过来支援。患难之际见真情,还肯伸出援手实属不易,二管家替红衣张罗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门外头,催促红衣道:“小姐,快些起行吧。再磨蹭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可她的脚上还裹着布,乳母便要背她,红衣道:“嬷媪,你放我下来吧,红衣自己能走。这样咱们快一些……” 乳母给红衣套了一件斗篷,一行人连灯笼都不敢提,摸黑的往后门去,哪料官兵有备而来,早将岳府团团围住,乳母才将红衣抱上马车,官兵立刻就冲了过来,乳母挡在马车前,怒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官兵对着乳母狰狞道:“爷手里的刀就是王法!” 说着几个官兵便要掀开帘子,把红衣给拉出来,红衣到底是孩子,吓得眼里登时噙满了泪花,小声嗫嚅道:“爹……娘……”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去了哪儿,娘又去了哪儿? 这个时候,只剩下嬷媪。 红衣拼命的瞪着双腿,她的脚被官兵握住,原本缠着的绷带让她的脚更疼了。 就在她快要被官兵拖出马车的时候,乳母拼了命的拦住官兵,竭力嘶吼道:“你们不许碰她,不许你们碰我们家小姐。” 官兵蛮横的推开乳母,凶神恶煞道:“告诉你,岳家摊上的可是大事!太皇太后因为吃了你们的人参现如今薨了,陛下龙颜震怒,彻查此事之后发现是岳家以次充好,从中取利,从而害了太皇太后性命。你们自己说,岳家是不是该给太皇太后偿命?好在陛下仁慈,只说了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充入贱籍,哼,不杀你们的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闹腾什么!” -- 第4页 乳母一听,心神俱裂。 小姐不是青鸾命格吗?! 怎么会这样? 不该这样的!——乳母絮絮叨叨,近乎疯癫的挡在了官兵面前,哪怕官兵用大刀指着她,她也依旧大义凛然的不许他们带走小姐。 “好一个负隅顽抗的老虔婆!”官兵们彻底被激怒了。 由于乳母吸引了官兵的大部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马车上的车夫其实是夫人假扮的,一身黑色的斗篷,在所有的官兵被乳母缠住的时候,迅速的用鞭子一抽马的臀部,马儿飞快的跑了出去,官兵们心道不好,赶紧追,乳母却仍然死死的拉住他们,抱住他们的大腿。 红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哭喊道:“嬷媪!嬷媪!”一只手不甘心的伸出去,想要抓住乳母,可是马车渐行渐远,只听到乳母的疾呼:“小姐快跑……快跑……” 老迈的身躯最终被官兵狠狠的踩在脚底下,一通拳打脚踢还不解气,更一刀刺进了乳母的背心,骂骂咧咧道:“死老太婆,坏了大家的好事。” 继而一个接一个的拿刀扎着乳母,一个人像畜生一样被屠宰。 红衣想不通,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她急的要跳下马车,却被亲娘喝止住了:“不要命了!你嬷媪是拼了命才助你突出重围,你这时候犯什么浑!”说着,喉头一哽,“咱们家这回可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了。奈何有冤无处诉。你是我女儿,是我和你爹的掌上明珠,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可你绝对不能有事。” 红衣的手抓住马车的围子,指甲几乎沁出血来,她低声的啜泣着:“嬷媪,嬷媪,可我们不能丢下嬷媪不管呀,我说过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岳夫人心里也很难过,安慰她道:“红衣呀,你也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情人力不可为,你有这份心,你嬷媪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第3章 恩将仇报 能扎你心窝的人,必是亲近之…… 红衣抽抽嗒嗒的,小小的人儿,之前都是乳母背进背出的,就差拿她当祖宗供起来,而今乳母惨死在眼前,父兄又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夜之间,天地都掉了个个儿,她有些接受不了,哭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可她若只懂得哭,以后谁来给乳母收尸呢?谁又为父亲喊冤? 她用袖子一抹眼睛,强忍着泪道:“母亲,女儿有些话想问您。” 马车一路向百雅山去,那里山脚下有一处岳家的农庄,平时是用来放药材的,知情的不过几个管事。 岳夫人‘嗯’了一声:“你说。” 红衣问:“母亲,是不是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岳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良久才组织出零星的语言,对红衣道:“好孩子,你父亲被圣上下了斩立决,你大哥还有一些叔伯,但凡是跟着咱们做生意的,都被下了大狱,不日就要处决。”最后两个字,岳夫人颤着身子抖声道。 “这些事本不该对你一个孩子家说,可现在是什么处境,总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父兄……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岳夫人迎风赶着马车,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被风一吹,微微的发刺发疼。 红衣沉吟了一下:“母亲,你不觉得奇怪吗?事情发生的那样快,叫人措手不及,为何事先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岳夫人被问得一愣,意识到女儿问在了艮节上,一壁惊讶于女儿的敏锐,一壁咬着牙恨声道:“太皇太后前脚才崩逝,圣上下令追查,消息传到咱们这里,少不得要一些时日,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好啊,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趁着圣上悲恸之余一时不查,便买通了地方上,拿了咱们家顶缸。” 那幕后之人是谁? 不用说也知道了。 岳夫人悲从中来:“咱们岳家世代经营药材,的确积累了一些金银,可就为了这个将咱们全族连根拔起,手段也忒毒辣了。最令人寒心的是,远乡近邻的,咱们一直不忘乐善好施,关键时刻,却无一人肯伸出援手。” “墙倒众人推。”岳红衣轻声道,“娘,女儿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善长仁翁,往日的那些宾朋满座,都是虚假繁荣罢了。” 之后她们母女便没有再说过话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各自伤怀着。 到农庄的时候,天快要亮了,冬天里空气凛冽,四处弥漫着淡淡的浅薄的雾,令幽蓝的天际像裹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岳夫人特别小心的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停下马车,神情严肃的对红衣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在这庄子上呆一段日子,没别的事情少和别人接触。省的节外生枝。” 红衣听话的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岳夫人特意留心查看了门锁,没有异样。屋里的药材也堆放的整齐,岳夫人总算松了口气,在一边的角落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朝红衣招手。 红衣踮着脚过来,捧着母亲递给她的茶杯,送到嘴里。 大冬天喝冷水,还是隔夜的,就好像一根冰锥刺进喉管里,红衣从没喝过这么粗劣的水,她从小被乳母养出一身娇贵毛病,即便是大夏天,乳母也要兑了温水给她喝,绝不叫她喝凉的,说女孩子家容易喝坏了身体。 想到乳母,红衣垂头又掉了两颗金豆子。 -- 第5页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好报在哪儿?乳母每每带她上街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幕天席地,总少不得救济他们一番。母亲逢年过节的也总会去寺庙添香油钱,领着镇上的夫人们做冬衣布施穷人。至于他爹,黄河发大水,西北闹干旱,哪回不是既出钱又出力! 红衣忿忿不平的想着,什么青鸾命格! 全是扯淡。 门外呼呼地大风,透过门缝传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屋子里没有生火的炭盆,岳夫人只得起身把门锁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好像听到一点动静——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她忽然觉得不对,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地窖的门板已经‘砰——’的一声被猛烈撞开,红衣呆呆的看着一群官兵从地窖里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手里提着大刀,一把架在她母亲的脖子上,另外的,就用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 她的双脚离地,胡乱的瞪着,好像被猎人揪住了耳朵的兔子,垂死挣扎,却无处可逃。 几个官兵哈哈大笑,转头对二管事道:“你小子说的果然不错,他们母女当真跑这个地方来了。”一边丢了一袋银子到二管事的手上,“喏!算你知趣,这是你的赏银。” 岳夫人且惊且怒,指着二管事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狗奴才,你卖主求荣!也不想想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借钱给你,给你安排一个落脚之处。你穷的时候,是谁给你一口饭吃。” 二管事涨红了脸,一改平日里和蔼可亲,唯唯诺诺的样子,高声道:“我有什么错!我大哥对你岳家忠心耿耿,最后捞到了什么好处?还不是被官大爷一刀给削掉了脑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你说你接济我,你怎么不说你们岳家害人不浅?搞得现在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我也是没办法,给自己求一条生路。” 岳夫人‘哼’的一声冷笑:“说的好像身不由己,其实不就是贪财?” 岳红衣被官兵从背后拎住领子一路提着往前走,两脚不着地,她听到母亲的话,也隐约明白过来,二管事本来是可以放任那些官兵直接冲进她的小院将她们一网打尽的,但为什么专程放她们一马呢,指点她们到此处来藏身? 为了就是一个筹码。 有她们母女的下落在手,二管事可以从官兵那里领取一笔告发的赏银。 岳红衣一声不响的回头看了一眼,二管事的两手拢在袖子里,兜着那笔银子,跟在押送她们母女的部队后面。 没谁留意这个左顾右盼从被抓到现在连句话都没怎么说过的傻孩子。 岳家母女被押上了一辆囚车,岳夫人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反而是拿了一些碎银子塞到官差的手里,低声下气道:“几位官差大哥也是为了糊口饭吃,我们不叫你们为难,抓我们坐牢也好,送我们上刑场也罢,我们都认了,只求这一路上少吃些苦头,求官差大哥网开一面。” 几个官兵接过银子在掌心里掂了掂,呵呵笑道:“岳夫人你从一开始就这么好说话可不省了我们好些麻烦?” 岳红衣还是装哑巴,一言不发。她和母亲的命运比父兄稍微好一些,听说是皇后娘娘求情,令圣上改了心意,女眷被贬为奴,沦为贱籍,不取性命。 红衣自被塞进囚车里,一路便瑟缩在角落,蜷起双腿,两手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傻了,木愣愣的。 岳夫人见状,心酸的难以自持,一把将红衣搂在怀里替她御寒。 这一路山长水远,到仙罗,必须得先翻过一座百雅山,抵达延林之后再渡江,仙罗与大覃本来世代以江为界,互不侵犯,各为两个国家。可年初的时候,仙罗内乱,有人蓄意破坏边境,淳亲王亲自带兵讨伐,仙罗人以为大覃人不善水战,淳亲王又是个养尊处优的闲王,一时大意,便让大覃十万军队轻轻松松的战胜仙罗百万雄师,从此仙罗成为大覃的一部分,俯首称臣,仙罗的首领也须得由大覃皇帝亲封方可。 为了安抚仙罗,也为了震慑国内百姓,自此一旦查明的罪犯,其家眷受到株连的一律送到仙罗为奴为婢,供仙罗人差遣。 第4章 颠沛流离 唯一逃生的机会,没了...…… 百雅山曾经是红衣忘情的乐土。 爹爹带着她进山,一一辨认各式各样的药材。 起先她只是贪新鲜,好玩劲儿,比关在屋子里学绣花强。时间长了,什么树开的什么花,什么花结的什么果,哪一块地底下有上好的人参,人参和党参又有何区别,她一个小小孩童所知所晓竟也丝毫不逊于大人。再后来,她是真的喜欢跟着爹爹进山,每每闻见草木淡雅的清香,整个人心境也开阔了。奈何身为女儿家,母亲的管束越来越严厉,爹爹便不那么容易带她去了。所以百雅山于她,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大到每一处山坡,小到每一颗树,她都记得十分清楚,百雅山还是那个百雅山,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红衣和她的母亲这一路上都很配合,但为了从官差手里换一点肉干,岳夫人还是掏了一张中等面额的银票递了过去,可官差还是只肯给干馒头,红衣见母亲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忙道:“娘,我没事,吃这个挺好。” 几个衙差冷嘲热讽道:“岳夫人你以为自己是去郊游踏青呐?咱们得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你?你们可是罪奴,给你们点干粮算不错的了。” -- 第6页 红衣怕母亲那个暴脾气自讨苦吃,赶紧拉了拉母亲的袖子示意她按捺,这一路过来,她们母女没少受罪,银子流水般的出去,一点不见效用。可见人家摆明了折腾你。 “管饱就行。”红衣朝母亲扯了扯嘴角,强撑起一个闲闲的笑。 岳夫人只得硬生生的把话给咽下去了。 她用手轻轻的,温柔的抚摸着红衣的脑袋,这孩子呀,一天苦都没吃过,而今却风餐露宿,脸上的皮肤都冻得皴了,也没叫过一声苦,不像别的孩子,年纪比她大,都哭天抢地的。 岳红衣说来确实有些奇怪,好像被流放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长时间的,尽望着天空发呆,问她话,她也只答好或者不好,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呆呆笨笨的——兴许是被灭顶之灾吓傻了吧,大伙儿如是想。 临近下山之前,衙差们终于把所有人都从囚车里放出来,不过用镣铐锁住了脚踝,平均两三个连在一起,行动严重受限。 红衣垂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她记得这里有一处陡坡,坡下半山腰有一条小溪,溪水很浅,石子也少,她只要找个机会从山上滚下去掉进溪中,到时候衙差们不追上来便可……她想了那么多天,这是唯一个打开逃生豁口的机会。 于是她假装不小心,手一滑将馒头掉到了地上。 为了捡馒头,一脚踩进刚下过雨的软泥里,脚链带着岳夫人也一个踉跄,红衣在母亲耳边低声道:“娘,小心!跟着我!” 岳夫人心领神会,一大一小两个人‘哎哟哎哟’的咕噜噜滚下山坡,一路滚一路哀号。 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女可能要出意外,不由的惊呼起来。 所幸岳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碍,红衣因为早有准备,双手抱头,也就手背破了点皮。 不出红衣的所料,一旦变故发生,官兵们离开固定位置,人群立刻就起了骚乱,同行的罪奴中,有人开始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逃窜。 “妈的!”兵头子骂了一句,指挥着人分批去追,至于岳家母女,几个官兵望着小坡面露难色,都不愿意以身犯险,兵头子道:“看什么,还不下去追!其他人丢了都不打紧,这两个——可是申国公府点名要‘好生招呼’的!绝不能放跑了!” 红衣听见背后兵头子的话,脚下一个趔趄。 果然,山坡陡峭,官兵们还是不敢懈怠,一个个手持刀棍不顾一切跳了下来。 红衣只得假装崴了,整个人向前扑进溪水里,假装溺水在溪中张牙舞爪,实际上越飘越远。可那官兵冷笑一声,竟一脚踩进溪中,然后用刀勾了她的脚链,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唯一逃生的机会没了,红衣感到绝望,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她被官兵拎上岸的时候,周身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落汤鸡,岳夫人也狼狈至极,她只得装作脱力昏迷的样子,趴在那里,不让人看见她死死咬着嘴唇,眼角微微沁出泪来…… 官兵踢了岳夫人一脚,怒骂道:“找死啊,让你不好好吃饭!干什么呢,害得我们也没法好好吃点东西,大冬天的,陪着你们又是爬坡又是淌水的!” 红衣勉强爬起来,冷的牙齿打颤,可怜巴巴的嗫嚅道:“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官大哥,是我不好,我的馒头掉了,我没有吃的,我想把它捡回来才滚下了山坡,连累我娘,求求您别打了,高抬贵手。” 官兵看她满脸泥,嫌弃的撇了撇嘴道:“原来不是个哑巴啊,嘁,真是麻烦!” 岳夫人怕女儿受欺负,赶忙上前护着她。 两个衙差骂骂咧咧的带着他们母女哼哧哼哧的又爬到山上,回到大部队中,那些逃跑的人大部分都追了回来,敢抵抗的全都直接杀了,几个官兵连兵刃上的血也不擦,直接塞回鞘中,路过岳家母女身旁时,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们一样,红衣和岳夫人瑟瑟发抖,岳夫人不住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的,饶命,请大爷饶命。” 几个衙差们互相对视一眼,了然于胸的一笑。 红衣看见了,埋头对母亲低声道:“娘,这一路上咱们不能再这么大方了,得从指头缝里一点一点的漏给他们,否则待他们把我们榨干了,我们的死期也就到了,甚至到不了仙罗。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比做奴隶更可怕的是死,到死都没机会报仇,就这么白白的枉送了性命。不值得。” 岳夫人含泪点头,女儿比她想象的懂事,她总算欣慰。 之后,她们被禁锢的更严格。 不止母女俩脚链和脚链扣在一起,她们的脚链还和手链拷在一起,这样坐在囚车里,别说舒展身体,就是想要换个姿势都很困难。 红衣的脚上还缠着裹脚布,湿了以后又冷又疼,一阵阵的寒意直往她身体里钻,冻得她发抖。 红衣佝偻着身子,艰难的把布条给拆了,光着一双脚晾晒,岳夫人哽咽道:“你还小,这样子要作下病根的。” 红衣长吁一口气道:“娘,都这份上了,也别穷讲究了。我打小被你们照顾的很好,参汤当水喝,没那么容易病。放心吧。” 红衣小小的手探进母亲的掌心,不住的宽慰着。 岳夫人养尊处优,一双手保养得宜,却在短短数日内被磨损的粗粝不堪。 岳夫人用袖子掖干了眼泪,双手捂住她双脚,母女俩就这般痛苦万分的熬了十天,终于抵达了汉江,渡江之后,到了仙罗的都城汉阳。 -- 第7页 第5章 狭路相逢 “我买她” 汉阳城有驿站四方会馆专供各路人马歇脚。 四方会馆是个回字形的建筑,入口进去之后是个广阔的天井,遍植各种花木,东南西北各有小楼,坐北朝南的是给达官贵人住的,一排三幢,左边是给往来贸易的商人居住,右边是给有通关文牒的差役居住。可想而知,最里面的自然是最雅致,最奢华的。且每一处的宅子都各有食肆,但由于四方会馆汇聚了各路人马,官商混杂,若有人想要买卖奴仆,或者进行各种其他交易,方便起见,大部分时候,都喜欢聚集在四方会馆最中间的厅堂。 岳红衣她们还没有走进四方会馆,就见到一队人马行色匆匆的从远处踏马而来,在四方会馆前停下。 小二低头哈腰的,忙不迭上前去接过马的缰绳。 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从马上翻身而下的瞬间,一身白色的天香织锦袍子衣袂翻飞,动作潇洒利落,眉目间有难掩的清逸贵气,尽管衣饰并不过分华丽,但用的是押金滚银线暗绣云纹,阳光底下,周身氤氲出一股淡淡的光晕。 红衣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暗忖道,此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几个衙役也垂下头来,卑躬屈膝的,神色甚是恭敬。 红衣她们一群人只得顺从的让道,贴着墙壁立好,费事污了贵人的眼。 这位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估计是他的随从,有书生样貌,有拿兵器的,呈包围之姿拱卫着他,红衣低垂下眼睑,眸子微微一动。 前脚人进了会馆,后脚差役就来拉岳夫人,将她们母女推推搡搡的押进了会馆,嘴里止不住的低声咒骂:“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呢?你没有银子,哥几个还管你们干什么,呆会儿转手就把你们卖了。反正本来就是送到仙罗来做奴隶的。” “这位差大哥,你行行好,这一路上我全都按照你们的吩咐做了,求你们别卖了我们。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值什么钱,小孩子更是经不起折腾。”岳夫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跋山涉水,哪里还有往日的雍容华贵,早已是疲惫不堪,细看的话,甚至能窥见鬓边流露出的几丝新生华发。 她丧夫丧子,要是连女儿也保不住……她低声哭泣着。 贵公子专心抬脚上楼,望都没有望他们一眼,鹿皮金靴踏在楼板上的声音就好像差役一拳一拳击打在岳夫人肚皮上的声音,砰砰砰的闷响,岳夫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涎水从口角流出来,模样狼狈极了。 那几个差役见状,更是不顾一切,虎狼之势一般扑上去扒岳夫人的衣裳:“在哪儿?银票到底在哪儿?你这个臭婆娘,赶紧把银子吐出来!”一边逼问,一边动手动脚的全身搜索。 岳夫人涨红了脸,这辈子没有受过这等屈辱,此时此刻,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但是一想到孤苦伶仃的女儿……唯有咬牙忍着呀。 红衣哭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没有银子了。这一路上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连我出生时的长命锁都被你们拿走了,我们眼下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你们还要怎么样!”红衣说着,小小的人儿扑到岳夫人身前,挡住那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眼光。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口角挺伶俐的啊!平时在那儿装哑巴,这会子到了仙罗的地盘上就不服管束了是吧?”说着,几个衙役就要去抓红衣。 岳夫人被扯得衣衫凌乱,也顾不上体面,赶忙哀求道:“我真的没有银子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几位大哥,我真的没有银子了!” “放屁!”衙役朝岳夫人脸上啐了一口,“烂船还有三分钉呢!何况你岳家世代皇商,是青州首富,就算陛下砍了你男人的脑袋,你身上还带了银子和私己跑出来呢!所以别跟哥几个说你没钱,告诉你,你要是真没钱,哥几个今天就直接把你卖到窑子里,所说是半老徐娘了,妆点妆点也算风韵犹存吧。”讪笑着,用手勾着岳夫人的下巴,厚颜无耻道,“一天接客十回八回,薄利多销嘛!至于你闺女——”衙差们把视线转向红衣,“年纪小,正是‘栽培’的好时候,将来能卖个好价钱,在仙罗做娼妓也是很有前途的。” “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岳夫人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用手指着一群差役,“我们岳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我家老爷顶天立地,蒙了不白之冤才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任人欺凌,但就算陛下判了我们的罪,我们也只是为奴为婢,绝不落入娼:门。” 岳红衣眼眸微微一抬,朝楼上贵公子那一桌乜了一眼,开口道:“娘!大不了咱们就是一死,女儿跟您一起死。” 岳夫人闻言,抱着红衣放声大哭。 红衣被岳夫人抱在怀里,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射出犹如寒芒一样的光,盯着差役道:“你们不过是崔家的走狗,受了申国公府的指使要将我们母女磋磨致死,你当我们真的不知道崔家人让你们斩草除根吗?” 几个衙役一愣,他们只是想在岳家人身上讹点银子,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岳夫人和岳红衣毕竟只是一届女流,杀了他们没有好处,衙役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岳红衣道:“虽然我年纪小,可是我也知道我爹是被人害了,申国公府嫁了安平郡主到淳亲王府上,淳亲王立下赫赫战功,申国公便有了靠山。太皇太后的死其中明明另有隐情,却硬说是我岳家的人参汤出了问题。可太皇太后喝得人参汤是去年宫中采买的,乃崔家人半道上截胡,抢了这单买卖。为此,我岳家还遭受不少损失,直到今年陛下肃清内宫,革除私吞公帑之辈,宫中的采买才又定了我岳家。那么敢问,我们岳家的货物都还没送进宫里,太皇太后的事怎么能算到我们头上?这根本就是栽赃嫁祸。” -- 第8页 几个衙差一听小丫头道破了其中关键,彼此对视一眼,心道不好,愈加对他们母女拳打脚踢起来,岳夫人死死护住红衣,红衣却道:“娘,你别管我,你让我说,这口气憋在心里很久了,横竖都是一死,也让周围的人都听听。” “好,你不怕死是吗?”衙差们拔刀指着岳红衣,蠢蠢欲动道,“他娘的敢跟老子顶嘴,还往申国公府头上扣屎盆子,要知道,你们家的案子都定案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天高皇帝远,陛下能听见吗?” “没错,陛下听不见,可天理昭彰,我就不信没有喊冤的地方。”岳红衣站起来高声道,“你要杀我?行啊,你动手,你尽管动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被打成贱民,但我仍是大覃的子民,我被发配至汉阳城,但我仍在大覃的地界上。陛下只是流放我,没说过要杀我,你要杀我,得问问金殿上的天子同不同意,怎么?难不成差大哥还想草菅人命?就像你说的,这里是仙罗,天高皇帝远,你们打算越过天子行事?那么几位差大哥的意思就是‘仙罗不是大覃的疆土’咯?所以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不听天子号令?”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本来大家都不管闲事的,好像岳红衣这种贱民悄没声的被人灭口是常有的事,可是她大鸣大放的喊出来,并且把矛头指向了敏感的政治问题,倘若差役们敢动手,便坐实了红衣的话,那他们就是谋逆,就是大不敬,因为他们认为仙罗还是仙罗,并没有被并入大覃的版图。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岳红衣,而是这几个差役了。 “好!”二楼雅座上一个角落里有人鼓掌道,“有胆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虽然一身蓝色常服,但面料讲究,做工精细,他指着红衣道:“你小小年纪,胆识过人,你若是真要卖身,我——买你!” 人群中一股骚动:“天呐,快看,是世子……” 第6章 忠君体国 绝无半丝不臣之心 世子? 岳红衣蹙眉。 哪门子的世子? 脑中电光火石,大覃的王爷就一个,要说藩王,也就只有‘新鲜出炉’的仙罗大王高侑了,难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仙罗世子,高侑的儿子,高士修? 红衣默了默,抬头又看了一眼楼上那白衣公子。 楼上的公子正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楼下岳红衣的话,特别是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岂能不入耳? 其中一个面白畜须的是王府的录事,叫张定望,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对淳亲王道:“殿下,那女孩儿口口声声说申国公府谋害了他们家,您怎么看?” 贵公子不动声色的啜了口茶。 他左右各坐了一个武将,对面则是两个文臣,张定望和张放两兄弟。 淳亲王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慢悠悠道:“申国公那老家伙,父皇在位的时候,铲除了那么多滞存异心的门阀,申国公都能把自己摘个一干二净,现在轮到我皇兄当政,刮骨疗毒似的肃清贪污,申国公府还是能置身事外,可见是只老狐狸。而且据本王所知,申国公要养那么大家子的人,应该不容易,可从没听说过国公府有什么钱银上的困难,其原因应该和他生了几个生财有道的儿子有关系,只是本王暂时没有实证罢了。现下,到了他孙子辈,这老家伙终于坐不住了,把唯一的孙女送到我府上,他没有送进宫而是送给我,嗬,说实话本王也很意外。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如果这小姑娘说的是实话,那申国公府在外造的孽只怕不少。” “主上既然心里有数,那为什么又娶安平郡主呢?”黄茆是个武夫,说话直来直去。 李元琅唇角微微一勾:“皇兄和皇嫂鹣鲽情深,选秀对他们来说就跟走过场似的,之后通通往本王府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的,本王都快被这帮女人给吃穷了,院子也住不下。刚开始还好,只有卢氏和周氏……” 张定望捻着胡须接口道:“依属下所见,卢氏比较顺从,甫一进府就替殿下生了一位小公子,那周氏却清高的很呐。” 李元琅不以为意道:“周氏原以为能进宫当个娘娘的吧,谁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到本王的府里来了,心里难免有落差。” 黄茆道:“那她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袁兴掏了掏耳朵,没心没肺道:“可不嘛!每回去王爷府里,那周氏大半夜的还在屋里弹琴,弹到天亮也不睡觉,吵得人心烦。要是弹《破阵子》也就罢了,俺们还能起来在院子里舞个剑什么的,她弹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过周氏有一点好。”李元琅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世家贵族出来的女子,教养都是一等一的。自从她进了府,内宅大小事务全都不用我操心,交由她一应料理。除了寡淡一些,并无什么可指摘的。本王不久前晋了她为芳仪,以至于新来的任氏、宗武氏,还有萧氏她们,各个以周氏马首是瞻。本王想着,安平的性子固然骄纵,可是把安平放到府里去,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以安平的身份,刚好与周氏并驾齐驱。” 黄茆哈哈大笑道:“殿下英明。这就像俺们老家捕鱼似的,那些鱼被网兜住了,等拉到岸上得死一大半,一个个翻了白肚皮,可要是放一条鲶鱼进去,嘿!这鲶鱼可凶啦,害的这群鱼四处逃窜,再拉到岸上,一条条都活蹦乱跳的,贼新鲜。殿下您文韬武略,治军和治娘们都有一手,当真是游刃有‘鱼’~~~啊!哈哈哈哈!” -- 第9页 张定望亦拱手笑道:“殿下您文韬武略,深谙平衡之术,此举可谓是……呵呵,省的某些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雕虫小技罢了。”李元琅拿起一根筷子在手里随意比划,一边对着黄茆道:“不过你把安平比作鲶鱼嘛……”桌上几个人登时又笑起来。 张定望却道:“殿下,你可曾想过为何陛下要把那么多秀女全送到您府上?” 李元琅手中的杯子‘砰’的一下放在桌面上,杯中水花丝毫没有洒出来,看得出是用了内劲,张定望不由吞了吞口水,好在李元琅似乎是无意,貌似玩笑一般道:“所以你就送我《韩熙载夜宴图》?” 尾音上扬,应该并无不悦,张定望打量着淳亲王的脸色,壮着胆子道:“是。南唐李后主不放心韩载锡,命顾闳中到韩载锡府上查看,并要顾闳中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于画上,带回宫中给自己过目,直到确定韩载锡当真过得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对政治并无野望之后才放下心来。殿下……”张定望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战功彪炳,朝野震动,就连楼下那女孩儿都知道。” “陛下他明面上是赏赐您,可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也防着您?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无一不受人忌惮。再说了,若陛下当真有心,大公子都会爬了,怎么着都可以先封个郡王嘛。” 话音才落,一道猝不及防的寒光便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张定望的头颈上便出现一条细线,红色的血液从线中慢慢的渗出来,张定望‘呃’了一声,张大了嘴,用手死命捂住脖子,可是鲜血还是汩汩的不停,李元琅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的擦拭着他的青霜宝剑,头也不抬的对着在座的还活着几个人道:“有些话,我只说一遍。” “我知道你们几个觉得我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或许在你们眼中,跟着我四处征战不如在朝堂上搅动风云来的畅快,但是你们也要搞清楚,本王从来不是任人操纵的傀儡,别跟我玩黄袍加身那一套。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我的亲兄长,一母同胞的手足,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名正言顺。”李元琅眸色微凉,语意更凉,“所以你们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让我知道了……”李元琅朝张定望抬了抬下颚,“下场——就和他一样。” 话毕,张定望的脑袋‘哐当’一声跌到了桌面上。 张放吓得大气不敢一喘,忙拱手道:“属下等不敢。属下等绝无半丝不臣之心。” 两个武将也起身抱拳:“属下不敢。” 李元琅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臂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袖口处沾了一点血迹,应当是刚才张定望喷出来的,他眉头微微一皱。 视线顺着手臂,不经意的看到楼下那个据理力争的小姑娘,污黑的小脸,满是泥巴,但是有一双很明很亮的眼睛,黑的深不见底,犹如漩涡。 第7章 玉石俱焚 她失去了家,他失去了国 因为世子在场的关系,衙差们不再对她们母女动粗。 高士修对岳红衣很感兴趣,探头向她道:“怎么样?我买你,你跟我走吗?” 岳红衣有些戒备的望着他:“我不认识你。” 高士修扬手指向众人:“在场的你一个都不认识,那有什么要紧?” 红衣抿着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会说仙罗话。” 世子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对她特别有耐心,也不嫌她脏,摸了摸她的头道:“仙罗话和大覃的官话是有一些区别,但你还是能听懂的对吗?所以你才能答我的话。既然你注定以后要在仙罗了,那么为什么不跟着我呢?一样是做奴婢,跟着我起码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红衣含着泪摇头说‘不’:“我要回大覃。” “你回不去了。你们的皇帝已经将你定罪。” “做人,要认清眼前的现实。” 世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似乎也触痛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红衣想到,是啊,他们其实同病相怜,她失去了家,他失去了国。 衙差们见红衣冥顽不灵,气道:“你个臭丫头,别不识好歹。世子肯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红衣低头望着脚尖,她脚上没穿鞋子,光脚缠着白布,寒酸又可怜,脚心踩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犹如踏在冰上。她怯怯的望了高士修一眼,还是犹豫不决,她知道世子开出了一个很好的条件,就她们母女目前的状况而言,跟着世子比被卖到其他地方要好的多,可是一旦跟了世子,她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大覃呢? 不能回去,谁来为她的父兄讨一个说法? 他们岳家就这样成为史书上一个谋害太皇太后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她怎么能甘心! 眼见岳红衣能卖个好价钱,衙差们很高兴,互相之间挤眉弄眼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厅堂里其余几个人喊道:“嗳!那个小姑娘既然被世子订走了,那他娘……我要他娘…..瞧着年纪也不是很大,捯饬捯饬带回去招呼客人也好啊。” “就是!”又有人出价,拿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大覃的两班不是最很喜欢豢养家伎以娱宾朋吗,有肉台盘,香痰盂,哈哈,不知道大覃的女人和咱们仙罗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 第10页 一阵放肆下流的笑声,此起彼伏。 岳红衣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她隐约知道一些他们口中的一些放浪行径,她爹曾经收藏过一套《韩熙载夜宴图》,里面就画到韩家畜养家伎的场景,据说六幺舞因此传世。 那些人还在肆无忌惮的说着:“不过咱们要先验货,不然谁知道买回去的是不是一个老太婆,搞不好干巴巴的,还不如家里的婆娘,那能有几个意思!” “好嘞!”几个衙差高兴的摩拳擦掌道:“这就给各位大爷验货!” 红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奓了一身的毛,高声喝道:“不许你们碰我娘。” 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世子,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坏人,但是世子毫无反应,他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红衣登时明白了,世子是在等她点头,只有她妥协了,他才会出手相救。 她不再奢求世子帮忙,疾步奔到岳夫人身边。 由于她的脚伤的很严重,之前乳母给她裹了小脚,使得脚有些变形,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冻的厉害,脚上生了冻疮,一只脚伸出来真可谓是红肿青紫,五彩缤纷。又没有药膏涂抹,于是流脓的流脓,流血的流血,千疮百孔。 衙差们见状,故意脚下一勾,绊了她一跤,她一头栽到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衙差们摁在漆红的柱子上一手扒了一件外衣,然后将领子从头颈扯到肩膀,露出一大片肌肤,嚷道:“瞧见没有?!虽说不是什么二八姑娘了,但细皮嫩肉的,各位大爷们价钱可别给低了。” 岳夫人泪流满面,咒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还敢嘴硬!”一个衙差‘啪啪’对准岳夫人兜头就是两耳光,其后将她胸前的领口扯得更大一些。 厅堂里的男人们欢呼雀跃,手持各种器具敲着桌子起哄,乒乓作响,高喊道:“再低一点,再扯大一点,干脆把她扒光了得了,大覃的水土养人,咱们仙罗的娘们这个年纪都灰头土脸的,哪里来这一身白花花的好肉,来啊,让大爷们一次看个够。” 岳夫人涨红了脸,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 岳红衣心急如焚,支起双肘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她母亲身边爬去。 衙差见她那副顽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角瞥了一眼世子,见世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一脚踩在红衣的手上,狠狠地碾着她的手。 红衣压抑不住,‘啊’的一声痛呼,感觉手指头都要碎了。 岳夫人看了一眼女儿,她被几个衙差一人一条胳膊死死的钳制住,还有一个则伸手探向她的胸间。岳夫人一咬舌头,口中登时一股腥甜,一点点一缕缕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岳夫人对红衣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好好活着,娘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说完,使出全身力气发了疯一般的,挣脱了衙差们的桎梏,奋力的一脑袋撞到柱子上,‘砰’的一声巨响,如同破瓜一般,是一种又沉又脆,裂开的声音。 整个大厅里环绕着红衣的尖叫:“娘——!” 岳夫人的身体顺着柱子慢慢往下滑,最后仰躺在地。 红衣扑过去,扑到母亲身前,双手忙乱的掩盖着母亲胸前的衣襟,一边捧着岳夫人的头,颤声道:“娘,娘,您能听到红衣说话吗?” “您别丢下红衣一个,红衣还要和您一起回大覃找爹爹,娘——” 岳夫人的眼睛勉力的眯开一条缝,气若游丝道:“娘做不到了。娘实在是太痛苦了。也许是前半生跟着你爹爹过得太好了,所以老天爷要把这样的日子收回去。娘没用,娘也想一直保护你,可是娘不能让你爹死后还面上无光,所以对不住了,孩子。娘不得不抛下你一个人,娘……可以死,但不能受辱。孩子,对不起了,娘……没用……” 说完,岳夫人的双眼一闭,红衣抱着岳夫人的尸体仰头痛哭。 驿馆里天天发生这样的惨剧,对这些贵族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掏银子的大爷眼看着活生生的女人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顿觉无趣。 没人注意到楼板微微的响动,穿白衣的公子,双手背于身后,缓缓踱步而下,微微侧身,看到厅堂内发生的这一幕惨烈又荒唐的悲剧。 他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 张放想要提醒主子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一想到刚才兄长的下场,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淳亲王不同于别人,面上亲善,骨子里透着一股弑神般的凛冽之气,他说一不二,就像刚才,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聊天,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命,他表面看起来和风细雨,殊不知你可能早就触了他的逆鳞。 红衣泪眼朦胧的抬头,就见到白衣的公子朝她走了过来,她泣不成声,也顾不上那么多,宛如看到救星一般,扯住来人的袍子,求道:“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娘,我求求你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们。”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探了探岳夫人的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动脉,怜悯的望着她摇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哥哥——哥哥!”红衣扯住他的袍角不松手,“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没有人可以帮我了,他们——”她哭的语无伦次,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他们都不是人,他们草菅人命,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娘,我爹,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我们承受这一切……”她说到这里,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李元琅衣袂的一角,连声抱歉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弄脏了你的袍子……”她很害怕,这些达官贵人她一个都惹不起,他们都高高在上,弄死她就像踩死一直蚂蚁,她胆怯的伸手欲将李元琅的白袍擦干净,可是自己一手的血,越擦越脏。她无助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满面都是泪水:“我不是有意的,哥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跪地磕头,“哥哥,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 第11页 李元琅看着自己衣襟下摆的血手印,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问道:“你说是申国公府的人害了你全家,你可有证据?” 岳红衣颓丧的抬头,喃喃道:“证据?我们家的药材还没进宫,怎么能是我们的参出了问题?我们家世代皇商,祖祖辈辈的教训就是一定要守规矩,讲诚信。哥哥你相信我,我从小跟着爹爹哥哥整理药材,就连我都知道,药有七情配伍。”红衣喉中哽着泪,一边努力的背诵道:“分别是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相须,譬如说大黄与芒硝一起,可增强攻下泻热的效果;全蝎与蜈蚣同用,能平肝息风、止痉定搐。黄芪搭上茯苓,是相使。顾名思义,是以一种药为主,另一种药为辅,能令黄芪补气利水的功效事半功倍。相畏,即受彼之制也……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哥哥,我可以一一背给你听,真的,你相信我,连我都知道的事,我们家绝没有可能弄错。再说了,调查总需要个时间吧,可事发至今不过数日,已经定案为我岳家谋逆,为什么?我岳家放着好好好的皇商不做,与宫里无冤无仇,我们为什么要害太皇太后!”岳红衣哭诉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我以为我说的就是证据,可是有谁听?有谁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俯身抱住岳夫人的身子不撒手,明亮的双眼犹如云雾遮月,再没有光彩,原本一颗浑然天成的宝石就像被磨过了一般,只剩下模糊而粗粝的涣散。 第8章 零落成泥 传说中的断掌 李元琅伸手探向腰际,发现帕子不知不觉间丢了。 张放见状,知情识趣的递上一块帕子,李元琅蹲下来捧住岳红衣的小脸,轻轻的替她擦干眼泪,可是越擦,眼泪越多,待脸擦了大半,他惊讶的发现,这女孩儿生的极其好看,要是就此沦落贱籍,还真的是可惜了。 他看了一眼横尸的岳夫人,脱下外衣覆盖在岳夫人的身上,轻声劝慰道:“别哭了,我会找人带你娘的尸首回去,入土为安。” “可是你说的话。”李元琅蹙眉,“真的没法判定是申国公府在幕后加害你全家,恕我无能为力。” 岳红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很相信他,觉得他是一线希望,他也没有像世子那样花言巧语,反而是对她实话实说,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孩子,扳不倒整个申国公府。 虽然现实,但很坦白。 李元琅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心中不落忍,这孩子比他的小侄子明宣还小一些,明宣是皇后的儿子,养尊处优,哪里知道人间疾苦?这孩子却被弄的个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再看一眼岳夫人,年纪与皇后娘娘不相上下,好端端一个阔太太,沦落到客死异乡的下场。李元琅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回头冲世子道:“仙罗的风土人情,还真是旷达。在下此番可算是领教了。” 世子面露尴尬,不敢道破淳亲王的身份,只得拱手道:“见过公子钧。” “仙罗山野之地,叫公子见笑了。”顿了顿,口气一转,哂道:“可是归根究底,还是你们大覃带来的人,是你们大覃的官差先起的头,所以公子钧不妨——” “是啊。”李元琅沉声道,“世子所言甚是。” 他冷冷的目光扫向几个衙差:“官府下令要你们送罪奴到这里来服役,你们该有公文,怎么,交接手续尚未办理,就已经私下里将他们叫卖?合了大覃哪条规矩?” 衙差嘬了嘬牙花,没好气的低声道:“还以为是要来买人的呢,谁知道是来摆官威的,嘁,套上了禁军的腰牌了不起啊?告诉你,你禁军就只管皇城,出了九门,各有各的道儿,不该你插手的事,别自讨没趣。” “是吗?”李元琅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待他下令,黄茆和袁兴两个便一人一刀不由分说的把几个衙差给砍了,还剩一个被惊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带其余几个去官府办理交接,再不敢耽搁了。大人饶命。” 李元琅指着岳红衣道:“这个女孩儿,我带走了。”说着,把腰间的鱼符丢给那个官差道,“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让他们持这个到宫里来找我,我静候大驾。” “不敢,不敢。”衙差吓得屁滚尿流,爬过去接过鱼符。 李元琅看了看红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蹙眉轻轻一叹,示意身后的人上去,把岳夫人带走,好生安置。 岳红衣死活拉着母亲的手不放,直到李元琅一把握住她手臂,温声道:“让你母亲回家。我想,你父亲在等着她团聚。” “至于你——” 红衣抬头望着他,李元琅正要开口,突然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插了进来:“公子,依我看,这姑娘就由我带走吧。” “玉衡?”李元琅诧异。 他嗤笑一声:“一直听说神官大人有飞天遁地之术,可神行千里,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是真的,只是……什么风竟然把神官大人吹到这不毛之地来了?” 他特地加重了‘不毛之地’四个字。 高士修闻言,面露不忿之色,偏又无可奈何,只得撇开头去。 神官玉衡,执掌司天监,一身紫衣,绸缎垂坠置地,不见一丝褶皱,脑后束发是一粒光可鉴人的宝石,透着幽幽的蓝光。 玉衡君似笑非笑道:“本座夜观天象,隐隐见不祥之气于此地出没,便漏夜追随而至。” -- 第12页 “我一直以为玉衡君只会见到祥瑞之气,原来还可窥破天机,提前预见不祥,那敢问……”李元琅凑过去压低声音,“太皇太后之事,你可有预测呀?” 玉衡君谦虚道:“公子钧折煞我了,我虽看破天机,却无法改天换命。且……”玉衡君深深望了李元琅一眼,“公子不信命,既不信命,什么预测箴言都枉然。” 李元琅哼声一笑:“玉衡君有没有真才实学我不知道,但观人之术,确实尚佳。” “公子谬赞了。”玉衡说着,视线探向身后的红衣。 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看不清她的脸,但浑身绕着一股青气,玉衡皱眉,这一路感应到龙吟鸾鸣,没想到真的是应在这女孩儿身上。 玉衡道:“公子事忙,还请先走一步吧。其余事宜,若信得过在下,就交由下官打理。” 张放赶忙见缝插针,悄声低语道:“是啊,殿下,咱们一路赶回去奔丧,日夜兼程,随行带个小姑娘实在是多有不便,不如由玉衡君帮忙善后。太皇太后那边,果真等不及了。” 李元琅想到皇祖母,点了点头,他回身看了一眼红衣,红衣显然十分依赖他,将他当成唯一的希望,膝行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袍角,嗫嚅道:“哥哥。你别丢下我。哥哥,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一天只吃半个馒头,哥哥……” 李元琅俯身看着她,柔声道:“别怕,没事的,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叫玉衡,是大覃的神官,他会安顿好你的。” 红衣还是将信将疑,不肯松开袍子。 玉衡对红衣施展出一个无敌和蔼的笑容:“我是这位哥哥的朋友,哥哥家里有事忙,他得赶回去,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带你回大覃,好吗?” 玉衡朝她伸出手,红衣咬着唇,看了看李元琅,又看了看玉衡,再看了看李元琅,复又看了看玉衡,垂下头去,李元琅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让人心生安定,李元琅道:“我叫容钧,刚才听你说,你叫红衣对吗?” 红衣‘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容……钧?” “对,容钧。”李元琅挽了挽袖子,“他们要是敢不尽责,不好好地把你送回大覃,你就到处跟人说我容钧做人不厚道。我这个人,很注重名声的,我家里人也是。” 红衣抿了抿唇,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袍角,把手放到玉衡的掌心里。 玉衡的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揉了揉红衣的脑袋道:“好孩子,真听话。”一边握住红衣的手假装关切道:“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瞧,手都破了。”说着,趁机翻开红衣的手细细观察,面上流露出虚假的同情。 这一双手,十指芊芊,细而修长。 最重要的是,掌心三条主线无一相交,成‘川’字型,也就是传说中的断掌。 一般人都误以为断掌克父克母,其实只是没有亲属缘,或者缘分单薄。 放在青鸾命格的女子身上,她的身份太贵重,父母和身边的人都承受不起。 同时,川字掌相恰好又配合细长呈水葱一般的手指,是传说中的贵极之相。 但物极必反,贵极又可贱极,所以这种掌相的女子往往有两种下场,一是生来好命,衣食无忧的贵女之相。二是沦落风尘的卑贱之躯。 玉衡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可怜的模样,不是没有动恻隐之心,只是皇后娘娘于他有知遇之恩,皇后娘娘是天凤命格,大覃便不能再有一个青鸾,若青鸾现世,皇后娘娘会有怎样的遭遇,玉衡不敢深想。 他吩咐灵台郎将红衣安置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屋子,替她准备了换洗衣物,还安排了佳肴美食,红衣连声向她道谢,但每隔几个时辰就来敲他的门,见他还在,才松了口气。她很怕被抛弃。 玉衡在屋内静静打坐,顺便整理思绪,他从大覃一路追来,本想斩草除根,眼下却觉得把她留在仙罗也好。 他叫来了灵台郎,命令道:“把她送到教坊司去吧。” 灵台郎诧异:“可是座上,您刚才还答应王爷……” 玉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到时候就说她病死在路上了。总有办法搪塞过去的,我就不信他还能为了一个丫头,千里迢迢的满世界搜寻。” 灵台郎点了点头,道:“是。” 转身便去安排。 屋里焚了香,不甚合他心意,他一挥袖子,香灭了。 玉衡君推开一扇窗户,屋外沉沉黑幕,连风都带着压抑,他有些愧疚,又无可奈何道:“既然不是贵极,那便零落成泥吧。总算留了你一条性命,本座已是仁至义尽了。” 第9章 云韶女府 听起来越真的话,越假…… 红衣醒来的时候,玉衡君已经不知去向。 只留了一个灵台郎给她,对她彬彬有礼道:“座上有事先行一步,姑娘的事宜,由在下一力承担。” 红衣苦笑,白衣的哥哥将她托付给神官,神官又将她托付给底下的灵台郎,灵台郎不知道又要将她托付给谁? 她以前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以为外面的世界四季如春,即便是下雨,也是和风细雨,直到灾难降临,才明白雷霆万钧之势犹如开山劈石,能把人辗成齑粉,世事如洪水猛兽,能将人淹没,谁来拯救她?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一个噩梦,醒来以后,一切如旧。她可以扑到母亲和嬷媪的怀里哭一场,然而深夜辗转难眠之时,她喊了好多声‘娘亲’‘嬷媪’,都没有人应她。 -- 第13页 上天甚至不给她哀悼的时间,因为哀悼是要成本的。 而她面临一系列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必须要接受。 年幼如她,根本不知如何接受。想哭,该从何哭起呀? 心里空荡荡的。 只有用餐的时候,才能清醒的感受到落单的彷徨,所有人都死了,从前满桌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实在是食不知味。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按照母亲遗言交待的,活下去! 所以当玉衡君进来看她的时候,就看到她顶着一双肿的核桃一样的眼睛,忍着眼泪把饭菜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吃不下也要吃,吃到作呕,吃到想吐。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为了活。 玉衡君看了她一会儿便走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神官,估计神官就是那时候决定丢下她的吧?他来向她道别,可不知道怎么开口,细想想,神官对她并没有任何责任,他要走,她能把人家怎么样? 她对未来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灵台郎驾车一路送她到了教坊司,然后自己下车去和教坊司的人交涉,顺便把红衣的身契给教坊司的行首梅窗过目。 等待的期间,红衣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张望,仙罗有他们自己的文字,‘云韶府’三个字红衣不认得,但进进出出的女子皆不同于一般妇人,她们衣着华美,头戴加髢,髢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簪、钗、花或者玉板,这些都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但是女子出行面容不加掩饰,且言笑晏晏,举止轻浮,行过之处,香风阵阵,和民风淳朴的仙罗百姓相比,美的太过妖艳撩人。 果然没多久,灵台郎便来接她,叫她进去拜见行首。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灵台郎。 教坊司很大,亭台楼阁,叠石假山,九曲桥蜿蜒向园中深处,木桥下锦鲤自由的摆着尾巴,水中的鹅卵石光洁而滑润,石桥上还架着夜明珠,红衣自问是个见过场面的,但整个园子奢华的程度还是高出她的想象。 一路上,有稀松的琴声传来,红衣听出是伽倻琴。 “这位——是云韶府的行首,梅窗大人。”灵台郎指着面前的严妆美妇道:“以后你就跟着行首大人,她会吩咐你做事,同时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红衣回过神来,低眉顺目,但是细细打量美妇。 只见灵台郎口中的行首大人身穿一袭香色的齐胸襦裙,裙边成群结队的金丝绣线蝴蝶,白丝绸做的动襟在深紫色赤古里衬托之下,纤细而美丽的脖子像莹白的美人觚。 梅窗的态度很倨傲,瞥了一眼红衣,道:“大脚丫头啊,现在才送过来,来不及了,我看没什么前途。将来又不能做伎女……” 红衣一听,侧目望向灵台郎问道:“这儿是哪里?你把我送到了什么地方!” 灵台郎面上讪讪的,对红衣道:“此处乃是仙罗的教坊司,云韶府。”停了停,对她解释道:“云韶府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龌龊地方,是仙罗官署的宫廷乐舞机构,就像我们大覃的……” 他本就自觉理亏,见红衣眼底泛起热泪,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红衣紧咬着唇,双手握拳,没有继续拜托灵台郎,她知道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把她丢在这里,那她苦苦哀求还有什么意义呢……. 行首对红衣傲慢的说:“哭丧着脸给谁看,你不愿意来,我还不愿意收呢。你看看你,也快十岁了吧?十岁了都还没有裹脚,将来怎么能成为出色的艺伎呢?在我们仙罗,做伎女可比平常百姓过得日子要好的多。你有这个机缘,还嫌东嫌西的?!你知道多少人打破了头要进我们云韶府吗?”梅窗的手里执了一杆烟,抽了一口后优雅的吐出一个烟圈,俯身喷到红衣的脸上,慢悠悠的开口道:“伎女,不是光会哄人开心的玩意儿。琴棋书画,和舞蹈,缺一不可。假如有机会进宫表演的话,或许还能得到王和大君们的垂青。” “没错,我们伎女的名声是不太好,可嘴巴上不屑我们,暗地里却多的是平民女子想要成为色艺双绝的优伶呢!”她抚了抚发鬓,媚笑道:“因为这样,她们就可以摆脱粗茶淡饭,带上我发间这价值连城的英泪。” “但你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成为伎女的资质。所以你到我这里来只会白吃我的米饭,浪费我的粮食,那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呢?嘁。”说着,把红衣的身契往灵台郎脸上轻轻一甩。 红衣审时度势,灵台郎摆明了是不会带她回大覃的,山长水远,她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回去,她连通关的文书都没有,孤独伶仃一个人,没有天上的神仙搭救,就只能靠自己,她把心一横,寄人篱下不要紧,最要紧是活着。她抬起头,直视梅窗道:“只要不做伎女,做什么都行!” 灵台郎叹了口气,劝她道:“别这样,行首大人说话也许不中听,但你身为贱籍,有生之年,是不能再回到大覃去了。神官和公子钧他们一片好心,但却是一厢情愿的美意,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带你回去的后果,是犯法的。” “我们身为下人,就是要替自家主子谋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是我擅作主张,只求你别怨在我主子身上便是。” “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红衣逼视着灵台郎的眼睛。 人人都有一条命,达官贵人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 第14页 更何况,小小的孩童没有力量。 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怎么能被别人看得起? 怎么能让人畏惧? 怎么能让人把你放在眼里?! 红衣前几天还在哭,而今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你的主人,还有你主人的主人,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他们都是大人。君子一诺,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连我一个孩子都懂,他们难道不懂吗?”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灵台郎拱手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用你道歉。”红衣梗着脖子,对行首大人道:“行首大人恕我鲁莽,我愿意呆在你的教坊,只要你不让我做伎女,只要你肯赏我一口吃的,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为你擦地,可以为你洗衣服,可以为你做饭,不就是做下人做的事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一辈子劈柴挑水,但我绝对不做伎女。”说完,她转过头对灵台郎道,“我也不会再要求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帮我,因为你们说话就像放屁一样。” 梅窗闻言竟然咯咯笑了起来,绕着红衣走了一圈,道:“资质虽然不好,但奇怪,你的脾气倒是很合我的口味呢。”她伸出手指,虚虚点着红衣:“做我们这行的,就该弄清楚一件事,达官贵人是用来哄得,是用来讨好的,你要他们帮助你,首先要征服他们,你求他们是没有用的。还有,最忌讳把假话当成真话听,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起来越是真的话,其实越假。” 行首大人的声音甜腻腻的,红衣觉得这是歪理,碰着以前她爹娘一定会说这种下贱女人不要让她靠近自己,但此时此刻,行首大人的话就像一条毒蛇一样钻进她心里——原来这世上所有人,每个人都有她们自己的生存之道,而这些生存之道并非全无道理。 她的爹娘就是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良善的,固执的抱残守缺,才会被人给陷害。 也许是红衣的脾气真的很合行首大人的胃口吧,总之,行首大人最后答应灵台郎的请求,让红衣住了下来。 第10章 四大家族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红衣很安静,不吵不闹,被安排到了教坊司后边训练童艺的地方。 和她同房的是一个叫福如的女孩子,比红衣大五岁,俨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样。 张福如很热情,看红衣怯生生的,便拉着她到炕上坐下,告诉她,仙罗有四大家族,分别是,高、金、闵、宋,彼此互相联姻,世袭贵族。 红衣纳闷:“那你姓张,又并非贱民,为何会到云韶府来?” 福如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母亲是中人。” “中人?”红衣不解。 福如勉力扯了个微弱的笑容,解释道:“就是普通常民嫁给贵族之后被抬为良妾。比一般的老百姓强一些罢了。” 红衣沉吟,近几日她大约搞明白了仙罗的等级制度。 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以免触到了别人的痛处。 倒是福如自己抖落个干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就是说我不能嫁给贱民,又不能成为贵族,只能和我娘一样,找一个大人给她作妾。一日为妾,终生为妾。生了儿子还有一线生机,通过科举的话,有机会进两班,要是还生个女儿,那就只有继续走我和我娘的老路咯。” 红衣纳闷:“可好歹不是贱民不是吗,不至于沦落到教坊司来。” 福如道:“我父亲是个译官,父亲死后家里主母掌权,那只母夜叉处处欺凌我娘,要不是我还有一门手艺傍身,被梅窗大人看中,我娘就快要被主母折磨死了。”说着,福如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曾经还想过带我娘逃到你们大覃呢,可惜打仗了,仙罗战败,成了大覃的附庸,你说,我逃到大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给抓回来。” 红衣听了,难免物伤其类,关切道:“那你娘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福如反手抹了一把泪道:“烟秀姑娘认识很多大人物,连世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烟秀说我手艺好,很喜欢我给她做的衣服,我就拜托她去我家递过口信,主母就再也不敢为难我娘了。” 红衣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福如的手背道,“只是委屈你了,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要呆在这等烟花之地。” 福如冷哼道:“委屈?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我会让他们后悔,曾经这样对待过我张福如。” “这里吃的好,住得好,何况我给姑娘们做衣裳,他们穿的漂漂亮亮的,我还有赏银,何乐而不为,至于名声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要来有何用。” “对了,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你年纪虽小,却比宝镜生的还漂亮,你一定是最新被他们择选进来的童艺吧?” 红衣听了心惊:“童艺?什么是童艺?” 张福如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解释道‘童艺就是很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经过几千人的甄选,被认定有成为伎生的资质,之后会接受训育妈妈的□□导,从她们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技巧,乃至诗书礼乐等等……将来好成为艺伎’。 “喏,听到没有……”福如让红衣竖起耳朵,“一直在弹琴的那个就是宝镜。” 宝镜是继烟秀之后,最被看好的,成为下任花魁的首选。从小住在云韶府,已经培训了七年,刚满十四,待过了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 第15页 “弹琴的人就是她啊……”红衣轻声嘀咕。 “怎么了?”福如问。 “哦,没什么。”红衣敷衍的笑道,“来的路上听见她弹错了几个音,似乎是没有抓住精髓,一直在重复的练习。” 福如眼睛一亮:“你居然一听就听出来了?” 红衣有些忐忑,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按理说,就算灵台郎给了行首大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行首大人也没理由让她白吃白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榛子酥,突然岔开话题道:“这个,我能吃吗?” “当然啊。”福如忙拿起托盘递了一块给她,自己也吃了一块。 红衣尝到里面有花生的味道,打小她便对花生过敏,家里人从小碰都不让她碰,她垂眸,把顾虑藏进眼底,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着榛子酥。 当晚,红衣的脸上便轰轰烈烈的发起了红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低热。 睡在她旁边的张福如感受最明显,夜里红衣难受的样子简直像要窒息了。 她怕出人命,赶忙披上外衣要出去叫人,却被红衣一把给拉住了,红衣道:“我寄人篱下,死了不足惜,只怕兴师动众结果讨人嫌。烦请你就给我倒一杯水吧,我喝了水,忍忍就过去了。” 福如按她说的做了,然而红衣连水都喝不下去,呛的胸前都湿了,福如再也不听她的,趿了鞋子冲出去找训育妈妈。 训育妈妈睡得正香,蓦地被吵醒自然有些不快,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个个的都这么麻烦,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的。” 福如为难道:“妈妈,她不会死在这里吧?那多晦气啊,而且她的脸又红又肿,一粒一粒的,难看的要命。关键是我怕会传染。你也知道的,她就睡在我旁边,我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这屋子里十几个姑娘呢,要是传染给其他人可怎么好?” 一来福如在云韶府勉强算是个有用的人才,二来影响到其他女孩子确实不是件小事,训育妈妈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叫了大夫一道去查看红衣的病情。 大夫背了个药箱,似模似样的,只说是普通的过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询问了福如她们下午都吃了什么,福如嗫嚅了半天,思前想后支支吾吾的说出三四样,还包括夜里的饭菜,大夫听后完全辨别不出红衣究竟是什么而过敏,又不懂得针灸,便随口道:“只是普通的脾胃失和,加上她身体虚弱,调理一番即可。我给他开一些驱风散毒的药,你们记得叮嘱她按时服用。” 训育妈妈问不会出人命吧? 大夫以手捻着山羊胡须道:“性命应该无碍。不过将养这种事嘛,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至于她脸上的疹子,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也就自行退了。” 红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骂着‘庸医’。 训育妈妈尖刻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养这个废物一年?” “来人呐!”训育妈妈干净利索道,“把这丫头给我扔出去,省的弄脏了地方。” “是。”几个壮丁上来分别抱住红衣的头和腿,作势要将她往外扔。 天寒地冻的,仙罗可比大覃要冷得多,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红衣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背心裙,姑娘们心里固然不忍,而且大夫也说了不会传染,但她们还是心有余悸,没有人替红衣说情。 只有福如,拉着训育妈妈抹着眼泪:“妈妈,您现在送她出去她就算不病死也会冻死的。” 训育妈妈道:“那你就从你压箱底的好货里挑一件厚实的衣服替她套上吧。别说我没人性。”她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红衣,“是死是活且看天命吧。” 福如赶忙照做,给红衣穿上了一件厚棉衣,之后红衣便被壮丁们用席子裹住丢到了后门的角落里。 等到人终于走了,红衣两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心里竟然比之前多了一丝安逸。 一路过来,她在花丛里瞥见了金银花,心里欣喜万分,其实只要一味金银花就什么都解决了,她被拖来的路上便故意哭喊着:“不要丢掉我,妈妈,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然后小手死死的抓住金银花藤,几个壮丁将她强行一拖,金银花到手。 金银花不是什值钱的药材,又名忍冬,开花的时候是白色,之后转为黄色,故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成双成对的探露在外,好像鸳鸯一般,故有鸳鸯藤的美名。 鸳鸯藤药用效果奇佳,能宣散风热,清解血毒,用于各种热性病,发疹等,甚至一般的疫症都能抵抗。泡水喝可以保健,泡脚可以肃清体内毒素。是一味良药。 红衣把金银花用手揉碎了敷在头颈里和身体各处。 跟着牢牢地裹住了身上的冬衣,福如临走前将她包的粽子似的,她心里一暖,在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尽管她们只有一下午的情分。 到了天明的时候,训育妈妈向行首汇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梅窗问:“传染病?就是昨天刚刚新来的那个?” 训育妈妈道‘是’。 梅窗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雕虫小技。” 梅窗等有空了之后,亲自去看了红衣,见她躺在雪地里,睡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梅窗气的笑了,吩咐人把她拍醒。 红衣见到来者是梅窗,赶忙爬起来,叩拜道:“见过行首大人。” -- 第16页 梅窗凉凉道:“听说你病了?” 红衣谦卑的跪地:“是的,行首大人。奴婢不幸蒙上了一些怪病,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训育妈妈怕我传染给屋里的姑娘,便将我送到这里,其实……她这么做也没有错……” 红衣还没说完,梅窗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就看到上面一条一条的红痕,是红衣太痒了,用手抓的,不小心还抓破了皮,连头颈上也遍布红痕。 “没想到那么痒,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红衣缩回手。 “你长这么大,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自己不知道?”梅窗揭穿她,“别装蒜了,小丫头。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不过你倒是很舍得下血本啊,你就不怕以后会留疤?女子的容貌是天生的本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断了自己将来的后路。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再愿意当伎女,可要后悔莫及了。” “行首大人的话,奴婢听不太明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我倒是懂得的。”红衣不卑不亢道。 “行了,起来吧。收拾收拾回到屋子里去。也别装病了,赶紧让大夫把你的病治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做下等的奴婢。从明天起,你就给烟秀端茶送水,做牛做马,听她的使唤吧。” 红衣匍匐在地,磕头道:“多谢行首大人。行首大人到如今还肯收留我,对我简直是莫大的恩典。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烟秀姑娘。” 梅窗哼的一声转身而去,红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不远的距离,梅窗的眉毛一抬:“还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第11章 风霜欺露 你就是我脚底的泥,你脏了,…… 从那一天开始,红衣的手便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身上也包的严严实实的,里一层外一层,美其名曰‘养病’。偶尔无趣了,会去制衣馆看看福如怎样做衣服。福如笑她是一只行走的胖粽子。 同时向她展示自己做的衣服。 仙罗的服饰和大覃的有一定的区别,虽然起源于大覃,但是襦裙被修改到及胸的地步,外面再套一件赤古里。 赤古里是当地的说法,其实就是短外衣,再在赤古里的扣子上挂一根长带,妇女们为了美观,会在筒袖上刺绣各种花纹,裙角也各有千秋,暗藏玄机。 比如说福如给烟秀的襦裙下摆勾起一排针脚,烟秀的裙子看起来就如同层层叠叠的波浪一般,里面再套一层撑裙,不仅美观,更显得诱惑。 红衣夸赞福如道:“你真是心灵手巧,能把衣服做出各种各样的款式。” 她看到过老百姓的服装,只是用普通的白色苎麻或者棉制成。 福如不好意思道:“哪里是我能干呢!不过是照着前人的设计做一些小小的改动罢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红衣问。 福如道:“贵族女子和伎女不一样,我曾经被叫到闵维仁大人家里去为闵小姐量体裁衣,可是你知道闵小姐是怎么说我的吗?” 福如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甘:“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熬了几个通宵为她赶制。她不但不道谢,还说我的这些设计不伦不类,简直是对传统的侮辱。” 我对她说:“您身份尊贵,可是您要参加的是世子嫔择拣,当然要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所以希望您像花儿一样绽放。” “结果她听了勃然大怒,直接把我赶了出去,好生数落了我一通,说‘本小姐是闵氏的女儿,宗族女子,你把我打扮的像花蝴蝶一样招摇过市,岂不是降低我的身份?你的这份心思,还是留着去给云韶府的女子做衣服吧……她们才适合你’。” 红衣同情的望着她:“没想到,你竟然是因为闵闺秀的一句话,就被赶到了这里。” 福如无奈道:“没办法。在仙罗,贵族就是天,我们是地底的泥。更何况那还是左领议政家的千金啊,未来的世子嫔,听说是中殿娘娘内定的,她的话自然是举足轻重,不过也多亏了她。”福如‘嗬’的一声,环视满屋子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算是柳暗花明吧,多亏了她我才有今天,在云韶府站住脚跟,才能让更多人知道我张福如的手艺比之宫廷御用的尚衣也不遑多让。你知道吗,现而今有多少贵族太太和千金小姐暗地里都到我这里来做衣服?她们表面上装的比谁都清高,其实恨不得男人对她们趋之若鹜。所以谁说我只适合给伎女做衣服的?衣服只要是美的,能将一个人衬托的更美,为什么要拒绝?” “不错。”红衣点头道:“心中有佛,所见即佛。心中有鬼,遍地魑魅。闵小姐虽然是世家女子,但自恃身份,随意玩弄他人的命运,委实盛气凌人。对了,依你看,闵闺秀真的能成为世子嫔吗?” 福如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长得还算清秀,但也只是清秀,不如烟秀好看,更不如宝镜,无非是身份比她们高而已。” 福如仿佛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得意一笑:“就是因为有她这种迂腐又自视甚高的女子,才会有那么多男人跑到教坊司来寻欢。毕竟这里才有他们真正想要的女人。谁也不想回家对着一个面容肃然的女人,告诉你这也不对,那也是错的,教书夫子似的喋喋不休。” “听你这样一说……”红衣努了努嘴,“我觉得这个世子嫔,悬!” “可是闵大人是中殿娘娘的表哥,闵闺秀从小和世子一起长大,亲上加亲,一定会入选的。”福如的神情略有些怅惘。 -- 第17页 “那么大王呢?”红衣蹙眉,“既然是中殿娘娘的族人,就属于外戚。大王对此不管不顾吗?世子呢?世子总不能任由中殿娘娘随意摆布吧?” “不知道。”福如回答,顺便拿出一块她为红衣量身定做的粉色丝巾送给她道:“喏!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记得把她带上,不然烟秀看见了你的脸,会嫌弃你的。” 红衣看着她,感激道:“多谢。” 作为烟秀最低等的婢女,红衣基本上见不到烟秀本人,每天只是负责拿了烟秀穿过的衣物送去给别人浆洗,然后熨烫好之后再拿回来,跑跑腿而已。直到有一天烟秀要出门,偶然瞥见瑟缩在角落里的她,便指着她问:“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红衣道:“回烟秀姑娘的话,奴婢刚到这里不久,只负责姑娘身边一些琐碎的小事,姑娘没见过不奇怪。我叫红衣,如果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多担待。” 红衣说的滴水不漏,这些话以前都是她的丫鬟说给她听的,现在轮到她活学活用了。 都说由奢入俭难,可红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沉湎于昔日的辉煌不能自拔,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母亲要她好好活下去,就是要她向前看,与其浪费时间哭哭啼啼,不如抬头挺胸的做人,这辈子兴许还能找到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回到大覃。 烟秀看她口舌伶俐,年纪又小,不由心生警惕:“为何以纱巾覆面?” ——不会又是梅窗安排人在她身边偷师吧?因为相貌较好怕她嫉妒刁难,就故意拿面纱覆着好挡煞。 烟秀的眉头微蹙,她看到了红衣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翘,虽然故意耷拉着眉目,但总有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烟秀冷笑道:“把面纱取下来。” 红衣绞着手道:“姑娘,奴婢不是有意遮遮掩掩,实在是太丑了怕吓到姑娘,求您看了以后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的。”说着,噗通一声跪下,“我发誓会伺候好姑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 烟秀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是云韶府里最出名最当红的艺伎。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达官贵人来了,她只要不喜欢,照样拒之门外,岂容别人说一个‘不’字! 一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红衣卑躬屈膝的态度让她很受用,但她依旧要红衣把面纱摘下来,喝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否则就给我滚出去,不单是我的幽兰阁,给我直接滚出云韶府。” 福如来了也替红衣帮腔:“烟秀姐姐,她是和我睡在一起的,我可以作证,她真的很丑,你看她的手都用布包起来,那上面都是一粒一粒的疙瘩,特别吓人,大夫给她吃了很多药,都不见效。您就发发慈悲,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烟秀一听更生气了:“你们把一个有病的人放到我身边来,也不怕把病传给我?”一边问旁边的丫鬟平时红衣都干什么活,听到她碰了自己的衣物,更是满脸怒容,尖声道:“你们还让她碰我的贴身衣物,你们是要害死我啊!你们存的什么居心……” “不会的,姑娘。”红衣连连摆手:“我这个病不会传染,我只是吃坏了东西,伤了皮肤,羞于见人罢了。” “那你就把面纱取下来证明给我看。”烟秀抬着下颚,“我可不希望再养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在身边。这样的人,云韶府里多了去了。” 她口中的人,摆明了说的是宝镜,大家都心里有数。 宝镜的伽倻琴一直弹不好,换了几茬老师都无济于事,梅窗便安排她到烟秀身边去偷师,结果被烟秀发现后,闹到梅窗跟前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就要离开云韶府,后来不知和梅窗达成了什么交易,最终留了下来。毕竟宝镜没有出师,还不能独当一面,云韶府没有了烟秀这块活招牌,等于没有了客源。 红衣蹲在地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把面纱取下来了,抬头直面烟秀。 烟秀看的呆住了,脱口道:“你真的有病啊?” 红衣可怜兮兮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真的没有骗您。” 烟秀不满的撇了撇嘴:“居然安排了这么一个垃圾货色给我,我身边伺候的人都要干干净净的,像你这样的人——”烟秀指着她,“不配。” “求姑娘你不要赶我走。”红衣佝偻着背,搓着双手跪地哀求道:“求姑娘您大发善心不要赶我走,我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人人都说宝镜心地善良,你可以到她那里去呀!”烟秀讥讽道,“宝镜可是云韶府的明日之星,很有前途的。”烟秀的声音柔媚入骨,可惜说话句句带刺,听起来十分刻薄。 “姑娘说笑了。谁不知道这云韶府都笼罩在姑娘的光辉之下。”红衣道。 烟秀轻笑一声:“你嘴巴倒是很伶俐。”说着,带着一行人往外走,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 烟秀走到一半,看着门口愣愣的红衣催促道:“还不跟上?” 红衣赶紧小碎步上前,烟秀又挥了挥手道:“离我远点儿,晦气。” 红衣又退后一步,躬身道:“是。” 直到烟秀整理完毕准备要上轿,才招呼她过去。 红衣走到烟秀身边,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 第18页 烟秀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呀?我总不能白养一个闲人吧?”然后指了指地上,示意红衣趴下,又吩咐近身侍婢道:“以后那些小凳子就不必带了,这等粗活专门留给她吧。” 红衣霎时明白过来。 烟秀是个伎女,她对大人物们百般讨好,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红衣的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忍着屈辱跪倒,她双肘支撑着身体,脑袋点地。 烟秀哼的一声,脚踩在她的背上,轻巧的上了马车。看红衣还匍匐在地,她用手挡着帘子,讥笑道:“这才像样嘛!以后我出门,你都要如此服侍我,省的弄脏了我的鞋子,反正你也碰不了我的衣服,给我垫脚底正好。记住了,你脏了,我的鞋都不能脏。” “是。”红衣颤声道。 目送烟秀的马车离开,福如才敢气愤的冲上来:“实在是太过分了!”说着扶起了红衣,安慰她道:“烟秀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福如叹息道,“她也是因为……因为宝镜,谁都知道,行首大人打算培养宝镜接替烟秀,烟秀心里气不过。” “但是我跟你说……”福如四处张望了一下,与她小声耳语道,“我也给宝镜做衣服,宝镜的人很不错,起码比烟秀好相处多了。要不,我去帮你和宝镜说说,咱们以后一道跟着宝镜?” 红衣面无表情,好相处? 谁到了烟秀那个位置都不会好相处的。 宝镜与人为善,不过是暂时的,是为了将来铺路。 她看了一眼福如天真的表情,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我不想别人说我是墙头草,连一点苦都吃不了,何况烟秀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一点小事,这些都是我作为奴婢的本分。” 福如面上的神情一僵,觉得红衣有些不识好歹,支吾了一声道:“那随你。” 第12章 阴差阳错 她以为自己一身傲骨,我偏要…… 烟秀和梅窗一前一后到了绥德大夫府,陪在座的大人们一起看戏。 烟秀十分不解的问梅窗:“那丫头是怎么得罪你了,要这么整治她?”啜了开口茶,不满道:“还要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梅窗看着那些脱掉官袍后笑的放浪形骸的士大夫,淡淡道:“这丫头也吃了不少苦了,可就是不识时务!她以为她一身傲骨,我就偏要把她踩得粉身碎骨,这样她才会知道她今天得来的东西有多么的不容易。”说着,斜了一眼烟秀,“怎么?狠不下心?我只是想教会她天下没有免费的好事这个简单的道理。” 烟秀撇撇嘴:“我有什么,我多了一个人差遣,有什么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那两个小丫头,真是挺会使小心眼的,尤其是宝镜,惯会躲在背后兴风作浪,看来不多久就可以出师了。” 梅窗叹道:“她呀,本以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知道却是鱼目混珠。现在的童艺,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做我们这一行的,光是懂得讨好别人和背地里使一些鬼蜮伎俩是不会长久的。所谓艺伎,最根本的还是‘艺’,否则云韶府以后用什么来维持声名,她又凭什么赖以生存。单是伽倻琴就练了这么久,还只是七窍通了六窍,我没有办法之下,才让她转攻舞蹈。可是听训育妈妈说,也没什么起色。”梅窗的脸色肃然的有些冷酷,对烟秀道:“这是我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了。等到她疏拢的那一天,我要你使出全部的力气去对付她,她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以为将来可以无人匹敌,可她若连你都比不过,我也不会再在她身上花任何力气了。我们云韶府不要一个一无是处只会分开两腿躺着的废物。” 烟秀‘嗯’了一声,眼里燃起一种久违的斗志。 自那以后,烟秀进进出出都会拼了命的使唤红衣。 比如鞋子脏了要红衣趴下来用袖子替她擦干净,被大人们灌酒喝多了怕吐的到处都是,就要红衣用手接着,用衣服捧着……常常弄得红衣满身污秽,脏臭不堪,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挺同情她的。红衣却始终毫无怨言,照单全收。 烟秀躺在榻上,指着红衣醉醺醺道:“你真是贱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贱的,简直就是天生做奴婢的命。即便是我的出身不好,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弯腰?难道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做人的道理?真是没家教的野丫头。” 红衣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百般羞辱,但绝不能接受别人说她的母亲。 她噙着泪道:“让我这样做的是姑娘,说我没教养的也是姑娘,敢问姑娘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烟秀‘哈’的一声,支起身子:“终于发脾气啦?” “我就等着你发脾气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装蒜,你这样的人,你自己照照镜子!”烟秀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红衣的脸,“你的眼睛到处宣誓你的争强好胜。你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看清楚你自己吧。” “如果我真的有争强斗勇之心……”红衣抬头直视烟秀,“那么在不久的将来,烟秀姑娘你恐怕在云韶府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小红衣居然顶嘴了,其他女孩儿们登时吓得噤声,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和烟秀,然后杵的远远的,怕被误伤。 烟秀也是一愣,气的差点咬到舌头:“你——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和我说话?还要让我没有立足之地?笑话!你一个又丑又笨的胖丫头,有什么资格说要把我逼得没有立足之地?你凭什么!” -- 第19页 “烟秀姑娘。”红衣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烟秀大发雷霆:“好啊,你那么厉害,那你滚啊,别吃我赏的这口饭。” 烟秀冷笑,“我手上有的是常做的客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弄死你都易如反掌。你蝼蚁一般的奴隶,敢和我叫嚣!” 红衣一双静水深流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烟秀,态度很恭敬,语气却很冷硬:“烟秀姑娘,我弯腰,出卖的是我的双手,我伺候你,任凭你作 践我,打我,骂我,可我对得起我在九泉之下的父母。你弯腰,出卖的是什么?你扪心自问。你可还记得你的爹娘的模样吗?他们知道你今天穿的戴的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吗?”红衣一口气说完,说的急,胸膛微微起伏。 幽兰阁里其他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集体垂下头去偷偷打量烟秀,只见她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颓然的坐在地上,良久之后,才爬起来尖叫一声,翻手打碎了一只花瓶。 红衣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她,转身出了幽兰阁。 初秋的夜,空气里有一缕暗暗的桂香,红衣摘掉了面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她按时服药,脸上的伤都好了,只在手背上故意留下了一点痕迹,这样干活的时候,众人看见了会以为她还在病中,就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她,不容易露出破绽。 她一直以来都怕太打眼了,被人惦记上,活的战战兢兢,在夹缝里求生存,可一味的忍让,还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今天,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明显戳了烟秀的痛处,按照烟秀记仇的性格,她应该是回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一路慢吞吞的往寝房的方向走。 路过府中的亭台楼阁,还有湖面上的水榭,能听到不同的歌声和乐声从里面传出来,翩跹的影子是艺伎们在跳舞,袖子长长的甩出,拉出曼妙的弧度,婀娜的身姿不停旋转,勾勒出一副醉生梦死的场景。 走到一个六角亭下,她还看到一个官儿正捧着伎女的小脚,吮着每一根指头。 红衣想起自己裹小脚的经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脚背被完全被折断,跟着用布紧紧缠绕,好让双脚停止生长,久而久之,待女孩儿长成,双脚便定型了。 拆开绷布,会看到双脚十趾全部弯曲、变形,脚心处深深凹陷,对于为之疯狂的男人们来说,用伎女的脚来盛酒,是一种潮流。 红衣感到一阵恶心,忙不迭的小跑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呕。 这也算是错有错招吧…… 当时她的母亲坚持要她裹小脚,后来没成功,现在她的脚好好地,自然生长,不像那些年轻姑娘,承受此等屈辱。 “谁在那里?”一把男声自她背后蓦地响起。 红衣一惊,从树荫底下转出来道:“参见贵人,奴婢……”她吓得头也不敢抬,“奴婢是府中的洒扫,见到此处有一些污秽,便打算……” “好了,好了。”那人摆手道,“本世子不想知道这些。” 世子? 红衣愕然的抬头,果真是小半年不见的世子,整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斜斜的倚在一棵树上,望着近处的夜明珠不知发什么呆。 红衣用手捋了捋面纱,伺机遮住半张脸,打算就此悄悄的离开,谁知那世子在低声吟着什么“……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红衣步子一顿,头也不会道:“家国山河碎的人,才有此等心境。贵人的权势依旧,又有什么可叹?” “你懂什么!”世子大着舌头,用力一挥衣袖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咦?”他突然顿住,眯着双眼盯着红衣着背影:“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奴婢微贱,怎会见过贵人。”红衣侧身一福,风吹动面纱,世子摇了摇头想看清楚,但只有一个模糊的重影。 “不,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世子嘟哝道,“我见过一个女孩儿……很特别。” 红衣心头猛跳,好在世子顿住了,叹息道:“罢了,我和你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红衣赶紧溜之大吉,然而前脚才走,后脚便听到行首大人追过来的声音,讨好道:“邸下,您让奴婢们好找。您若是有个差池,奴婢们委实担待不起,还请世子回到堂中好生歇息,奴婢这就安排姑娘们伺候。” “滚开。”世子厌烦的推开梅窗,“我不要什么姑娘伺候,你找个地方让我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就成。” 梅窗饱含深意的一笑:“邸下您难得来一次云韶府……虽然烟秀今天身体不适,不过承娘的歌声也是一绝,上次燕山君来,都没能见到她一面呢,承娘今夜若是有幸能够得到世子垂青的话,实在是承娘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们个个都巴望我醉死在温柔乡里是吧……”世子的呢喃中带着一种不甘和忿恨,将手中的酒瓶往地上狠狠一掷。 梅窗吓得后退一步,双膝扑通跪地:“邸下息怒。奴婢惶恐。” “知道惶恐还不快滚!”世子沉声对梅窗道:“我就想一个人呆着,梅窗,你又不是第一天做云韶府的当家人,你该知进退,懂分寸,怎么突然间就都不会了?不会的话以后就换一个人来坐你的位置。” 梅窗恭敬的道了声‘是’:“奴婢僭越了,就依世子您说的办。” -- 第20页 世子得了个清净,松了口气,用手按了按额头,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的道:“欸?刚才那个小姑娘呢?” 红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躲在了一座亭子的背面,不敢出来,听了世子的话,紧张的用手捂住心口。 梅窗生性多疑:“什么小姑娘?” “没什么。”世子不耐烦道,“阿猫阿狗你都要过问吗?你又不是我宫里的内人。” 梅窗毫无往日的倨傲,连嘴也不敢回。只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女子便缓缓地走到世子呆过的柳树后,发现除了几个空酒瓶之外别无其他。 梅窗便没再追究,一行人护着世子到最豪华的兴盛楼住下。 红衣则慌不择路的跑到了福如的制衣坊里,福如是那种痴迷于做衣服,常常忙到三更半夜的人,对她的到来,倒也不出奇。 第13章 义结金兰 少女们美好的面庞,都是纯洁…… 红衣推门进去的时候,宝镜正在里面试衣服,福如替她结好了衣带子,宝镜开心的转了个圈,笑问:“美不美?” “美极了。”福如恭维道:“我可是都按照您的吩咐改了,一定比‘那一位’要好看。”福如的眼珠子朝烟秀的幽兰阁瞟了一下。 “对了。”宝镜歪着头,“你说睡在你旁边的那个小女奴说我什么?” 福如‘唔’了一声:“她说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顺着琴声进来的,可惜,琴音太乱……”福如斟酌道:“说……弹得毫无章法,显得心不在焉。” 宝镜沉着脸,不语,福如还以为她生气了,谁知道宝镜说:“琴艺师傅也是这么说的,心不静,则琴不鸣,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宝镜烦闷不已,“她能听懂琴音,证明她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普通,你对于她的身世来历知道多少?” 福如摇头:“她绝口不提,锯嘴葫芦似的,怎么都撬不开。只知道是大覃送过来的奴隶,梅窗大人收下了,可没说要把她培养成童艺,我原先也很奇怪,可是后来看到她把自己的脸折腾成那样,心里大概也明白过来。” “这么想不开?她不知道我们的一言一行,哪怕是身上穿的都是市坊里女人争相效仿的对象吗?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我们的裙下之臣!”宝镜得意的昂起下巴:“做伎女有什么不好?她已经入了贱籍,这辈子都脱不了身,难道嫁给屠夫她就觉得心安理得了吗?真是自命清高。” 正说着,红衣悄没声的推门进人,三人俱是一惊,红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宝镜。 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宝镜,红衣与她是第一次碰面,宝镜刚好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含苞待放,就连白里透红的脸颊也像仙罗的扶桑花一样清丽,无怪乎烟秀对她如临大敌。红衣在心中暗忖。 福如低呼了一声:“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红衣回过神来,努了努嘴道:“平时我什么时候来都行,今天你这里来了一个漂亮姐姐,就不许我来了。” 福如笑道:“能,能。你啊……”说着,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颊,对红衣道:“这位就是宝镜小姐。” 然后和宝镜对视一眼,宝镜心领神会——这就是那个女奴。 红衣怯生生道:“见过宝镜姐姐。” 宝镜的脸蛋圆圆的,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嘴角浅浅的梨涡,就连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像在笑,很和气的样子,对红衣道:“我听福如说你懂得伽倻琴,不知道你对我梳拢那夜演出的安排有什么看法。” 福如被宝镜当面道破自己在背后传了红衣的话而有些尴尬,面上讪讪的。 “看法不敢当。”红衣歉然道:“随口品评了小姐的琴艺是奴婢的不是,还望宝镜姐姐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宝镜爽朗的笑,“整个云韶府都知道我的伽倻琴弹的不好,没少在背地里笑话我,却没一个人肯对我说实话。你一看就是个直爽的,我也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参详,唔,你看,我需不需要换成三弦琴?” “这……”红衣面露难色,坦白道:“伽倻琴和三弦琴不同,仙罗很多正式场合都用三弦琴,认为三弦琴是高雅的音乐,但恕奴婢多嘴,三弦琴始于大覃,其音干涩单调,如果弹奏者不是技艺非凡之人的话,出来的效果……特别是仙罗的乐师不懂得如何将三弦琴和其他乐器放在一起合奏,听起来……”红衣掖着嘴窃笑:“哀乐似的。” 三弦琴在大覃并不是主流乐器,相对于琵琶、琴筝等等,后者的乐声流畅而悦耳,流传度更广一些。只是仙罗拾人牙慧,听过大覃的能人异士将三弦琴弹到行云流水,如臻化境,便引入仙罗,仙罗上下从此纷纷效仿,却只学了一个皮毛,东施效颦。 宝镜听红衣那么坦率,不由‘扑哧’一笑,用帕子掩嘴笑道:“我也这么觉得,难听死了,跟谁家办白事一样,偏偏还要我硬着头皮练,装作很陶醉的样子,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所以总练不好。琴艺师傅一直唠叨,要我曲达心境,再由心而出,说的我一头雾水。” 红衣想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那个琴艺老师的话,随后道:“我的建议是,宝镜小姐你依旧用伽倻琴,不要用三弦琴取而代之。太冒险了。宝镜小姐的计划虽然中规中矩,但起码不会出错。整个云韶府的童艺中就属您的样貌最标青,相信届时只要无人捣乱便不会出岔子的。小姐安心便是。” -- 第21页 宝镜欢快的拍了一下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亲热的挽住红衣的臂膀。 红衣往后缩了一下道:“宝镜姐姐我有病。” 宝镜道:“没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帮了我,我无以为报,我知道烟秀一直以来都对你不好……这样,我会和行首大人说,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帮福如的忙,为我的疏拢之夜做准备。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等我有了自己独立的阁楼,你们以后就跟着我。你意下如何?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像烟秀那样对你的。” 红衣触怒了烟秀,正愁出路,谁知道老天爷像是开眼了,突然砸了她一头馅饼,她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但她没有表现的太急切,而是微笑着向宝镜道谢,感激道:“那我和福如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伺候宝镜小姐。” 宝镜和福如都笑了起来,福如道:“你呀,一口一个小姐的,喊得宝镜都不好意思了。” 宝镜道:“是呀,当着行首大人的面做做样子就行了,背地里咱们以姐妹相称。” 红衣展颐一笑,乖巧的点头。 她比宝镜和福如小五六岁,跟她们在一起,愈加衬托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宝镜的心思又回到裙子上,拉着福如的手晃啊晃地不停撒娇:“好福如,我想要红色的襦裙,赤红色的,要比别人都漂亮都鲜艳的红。” 福如有求必应,一连说了几声‘好’:“您的梳拢之夜是该穿红色襦裙,不过你想到要什么花纹了吗?” “不要花纹。”宝镜道,“鲜血一样的红。烟秀不是有一条嘛!那样才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女孩子一辈子只有那一夜会流下处子之血,所以我要最纯正的红,再以后,我就是妇人了。”说着,宝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红衣咂摸出宝镜话里的意思,面上一红。 她娘死的早,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这当中的……但是云韶府的艺伎从不拘说这些,她听多了也似懂非懂。 福如赶紧岔开话题道:“那赤古里呢?” 宝镜拿不定主意,试探的问:“白色?会不会太素?”她垮下肩膀,伤感道:“我总想着,只要还没过那一夜,我就还是纯洁的。” 福如为难道:“可是白色的赤古里搭配红色的襦裙似乎并不好看。” 红衣在一旁无所事事,宝镜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红衣道:“宝镜小姐你的肌肤如雪,穿红色的襦裙自然是好看的。至于赤古里,也可以是白色的。其实我们大覃有一种暗绣押金的手法,不知道福如你知不知道……”红衣顿了顿,“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用金色的和白色的丝线绞股在一起,会让布匹透出淡淡的金光,但是又不会呈现出普通的黄色,从而达到熠熠生辉的效果。” 红衣落寞道:“如果可以买到这样的布就好了,福如有了示范,可以为您做出好看的赤古里。可惜……” 她忽然想起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他连丧服用的都是暗绣押金,一般人根本穿不起,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食言的坏蛋。 “没有打样,我可以试呀,反正离梳拢之夜还有一段时间。云韶府来来去去那么多达官贵人,你看到了,指给我看便是。”福如吩咐红衣,“我一定能做出来的。”福如说到衣裳,总是斗志昂扬的。 她双眼放光,对宝镜道:“你愿意让我试一下吗?如果失败了,再用其他的颜色代替。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成红衣说的那种衣服,白里透出金光。” 宝镜也向往道:“是啊,那该多美啊……” 又问红衣:“那你觉得赤古里上绣什么花纹好?” “梅花。”红衣斩钉截铁道,“梅花高洁,香自苦寒。恕我多嘴,宝镜姐姐您刚才说您只有在那之前才是纯洁的,我以为,您不必妄自菲薄。纯洁与否是观自一个人的品性,而非肉身。我们虽然身在云韶府挣扎求存,可你也要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像梅花一样的人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你说我说的对吗?宝镜姐姐。” 宝镜愣住了,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打小长在云韶府,再往幼时回溯,全是很穷苦的记忆,因此当梅窗对父母说要把自己带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没有想过。 因为那种啃树皮,用地里的野菜熬汤、煮粥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红衣这样的女儿,小小的年纪,通音律,性豁达,年纪比自己小,但是比她有见识。 宝镜拉住红衣,不管这个小女奴之前或现在是什么身份,总之她一定要笼络住她,她身上有烟秀和自己以及其他人都没有的东西。 “没错。金色的赤古里,斑驳的梅花,再配上红色的襦裙。我还要黑色的衣带,衣带子下面系着……” 她正要开口,福如和红衣异口同声道:“还要绛香色的流苏……” 话音一落,三个人一齐开心的笑起来。 月光从窗户里泻进来,犹如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银,少女们美好的面庞,都是纯洁无瑕的。 第14章 明珠蒙尘 知道解衣金吗? 宝镜走后,红衣道:“真是没有想到啊,宝镜这么好相处……” -- 第22页 “是啊!”福如脱口,“我早说过,她比烟秀好多了!但是谁让烟秀是咱们云韶府的头牌呢!除了她的琴艺远近闻名之外,舞蹈也是最好的,至今没有人能超越,所以宝镜才一心一意的想要模仿她。我们固然是可以帮宝镜做最好的装扮,但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她能超越烟秀。” “我想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所以才会想要在别的地方更胜一筹,比如说在妆容和服饰上精益求精,因为除了比烟秀年轻貌美,多了一层新鲜感之外,宝镜并没有可以抗衡的东西,经验也不足,只能扬长避短。”红衣说罢,取笑福如:“你把烟秀说的那么本事,跟你亲眼所见一样,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才多大呀。” “我听人说的嘛。”福如忙着为承娘熨衣裳,一边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然想要一亲芳泽的人能从云韶府里一直排到云韶府外?即便是现在,大家都把期望放在宝镜身上,那些达官贵人不也还是巴巴的跪在烟秀的石榴裙下,那可都是两班的贵族啊!一个伎女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个神话了吧……”福如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羡慕。 红衣点头:“虽然她的脾气很坏,人品也不怎么样,但是我听过她的琴,确实是很棒。” “哦,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红衣郁闷道:“我被烟秀赶出来了,才伺候了她八个月,连一年都不到。当初死气白赖的求,现在就梗着脖子跟人家犟,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怪丢人的。” 福如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吗,她之前赶走过多少人?我本来以为你只能熬三个月,谁知道你顶了足足大半年。” “我也不想这样。”红衣眼睛红红的:“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活着好歹有个念想,你有娘亲,有家可回;宝镜再不济,吃穿不愁。可我呢,我爹和阿兄都被皇帝老儿砍了头,我不能替他们收尸,连葬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娘一头撞死在我眼前,就连我乳母,都被官兵乱刀扎死了。这些事,我一刻都不能想,也不敢想,想起来就没日没夜的噩梦。我只能一个人捱,她打我、骂我、我都能忍。但她非要提我娘。” 红衣第一次对福如说起身世,福如没想到会是这样惨,难怪她绝口不提,碰着谁谁都不愿回想! 红衣的话勾起了福如的同情,福如拿出绢子来替她抹泪道:“好了好了!现在有宝镜替你开口,你总不至于被行首大人赶出去,往后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多了一个帮手,你也乐得自在,算是因祸得福了,挺好的。” 见红衣还肿着一双眼睛,福如神神秘秘的从角落的箱笼里掏出了一件衣裳,递给红衣道:“快别哭了,喏,这是我给你做的赤古里裙。” 红衣‘呀'的一声,惊喜万分。 福如道:“你千万别嫌弃,不是什么好的布料做的,你也知道,云韶府里,好东西都先紧着烟秀、承娘和宝镜她们。可我见你一直没有一条像样的赤古里裙,都是穿其他童艺们剩下的旧衣服,也太可怜了。天越来越热,我便想着给你做一身。面料都是她们用剩下的边边角角,与其浪费,不如把他们都拼凑起来。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 “我怎么会嫌弃!”红衣感动的接过,将衣服一陡,展开道:“真好看……” 儒裙是白色的底,前后左右每一幅分别是烟灰色、天青色、月白色、绛色、朱色、浅紫色,混搭在一起,一片一片的像花瓣一样覆盖在白色的襦裙上。 红衣开心道:“我试一下。” 跟着豪迈的褪下外衣,然后仔仔细细的把背心裙一直拉到胸口,刚刚系好,红衣'嘶'了一声。 福如问:“怎么了?” 红衣赧然的捂住胸口道:“这里,这两天有点疼。唉,我该不是病了吧?”她凑过去与福如耳语:“胸口长了两粒枣大的包,不能碰,一碰就疼。” 福如听了吃吃地笑,用手撑着肚子道:“哎呦你终于长大了,是个姑娘了,你要是继续再这么平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个男的混进了咱们云韶府。” 红衣有点怏怏不快,用手不停的摸着胸口抱怨:“你不知道!可疼死我了,又胀又疼的!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做事又不能揉她,只能硬着头皮忍。” “能有多疼啊!”福如笑着用肩头推了她一下:“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做怪。我跟你说啊,可别用手瞎弄,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你看烟秀和宝镜——”福如用手比划着心口的位置,“她们这里生的大,走来走去,赤古里都不用脱,哪怕外面再罩一件唐衣,男人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 福如的口吻向往又嫉妒,可红衣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最好自己永远是平的。 福如见她一副'我真的是病了'的哀怨模样,道:“得了吧你,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找大夫看胸的,当心笑死全仙罗。”说着替她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用白色的丝棉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材料了。”福如垂眸,试探的问:“对了,你不怪我把你的话告诉宝镜吧?我也是想帮你。” 红衣笑笑,表示不介意:“不管怎么样,咱们仨最后不也凑一块儿了嘛。大抵天意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福如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打下手,行首大人应该不会说什么的。对于宝镜,她向来有求必应。” -- 第23页 红衣点头,一手摆下福如给她拭泪的绢子,一边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细细回想,原来是面巾不见了! 红衣登时急出一身虚汗,福如纳闷道;“不就是一块破纱巾嘛,回头我再给你做一块就是了。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嘛?再说了,以后跟着宝镜,你也犯不上把脸遮着,宝镜不是烟秀,不会拿开水烫姑娘的脸。” 红衣结巴道:”只是,用惯了,而已。” 心里却想着该不会是丢在了刚才那地方吧? 梅窗要是知道见过世子的人是自己,不计什么方法,都会将她逼到她不要走的那条路上去。 为此,夜里回去的时候,红衣还特地绕路,又到那棵树下去找,可别说是面巾,就连酒瓶子都叫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红衣失望的回到寝房,仰头倒在塌上,懊恼自己的不小心。 福如以为她还在为胸部肿痛的事烦恼,爬上了塌,往她身边挨了挨,一手探向她胳肢窝:“有那么疼吗?” 红衣哭丧着脸:“你一说更疼了,刺刺儿的。” 福如‘嘁’了一声,捉住红衣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红衣难为情的低呼一声,福如道:“摸着了没?也就疼那一小会子,以后慢慢变大就好了。” 红衣的掌心有温热的触感,还软绵绵的,她低声问:“大了就不疼了?还有,怎么跟包子似的。” 福如咧了咧嘴:“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大,等我到了宝镜那年纪,一定比她大。你信不信?”福如放出豪言壮语:“要跟座山似的那么隆起来。” 红衣咯咯笑起来,笑个不停。 ‘砰'——一个软枕头包丢过来,同房的姑娘们投诉:“还让不让人睡了,要疯出去疯。” 红衣只得捂住嘴噤声,但肩膀仍是笑的抖动不止。 福如干脆钻到她的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嗳,你刚才摸是什么感觉?” 红衣认真想了想:“唔,有馅有料的那种包子,噗,实心的。” “男人就喜欢这个。”福如朝她挤眉弄眼,“知道解衣金吗?” “嗯?解衣金?”红衣头一次听说。 “嗯。”福如一本正经道,“你看那些个伎女裹的严严实实的,想要她们脱衣服可没那么容易。得先给解衣金。有些伎女的解衣金抵穷人家一辈子的生计,要不然贱民能打破了头也要把女儿往教坊里送?反正一样是贱籍,不如做个有钱有势能享福的——她们呀,第一层脱加髢,跟着是外衣,再是赤古里,给一袋银子就脱一层,最后到襦裙的时候得出重金,然后就——”福如恶作剧的坏笑,一个劲挠红衣的腰子,红衣受不住乱滚,直叫'好姐姐,饶命',枕头一个接一个的朝她们飞过来,骂道:“疯了呀,这么闹腾。”福如总算消停了,在红衣耳边道:“好了,最后呀,就钻进女人的裙子里。” 红衣面似火烧,她还是不太懂,花了那么大价钱就为了钻女人的裙子? 男人也有够无聊的,不过想想男人连女人的小脚盛酒喝都那么欢喜,估计钻裙子大概是另一种恶趣味。 福如是说睡就能睡的,倒下去,没人和她说话,立刻就能进入梦乡。 红衣轻轻叹了一口,转过身,神情变得凝肃起来,希望那块纱巾千万不要落到梅窗手里。 第二天,红衣和烟秀的事情传到了梅窗耳朵里,梅窗放下手中的账簿,幽幽道:“哦?终于发脾气了吗?我还以为她能忍多久!不过这个丫头还是超出我的意外,我以为她连一个月都挺不过去的。” 训育妈妈道:“行首大人,这个女孩子的脸弄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梅窗抬头:“因为我敢肯定她长大了以后会比烟秀,宝镜更值钱。”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摄人心魂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对我发狠来着,那种样子呀,嗬,桀骜不驯。很难跟你形容呐。我们这里多得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虽然她很努力的在装,可她身上那股子气性......”梅窗‘啧'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凤凰无宝不落。她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璞玉,总有一天会光芒四射的。” 第15章 口舌之祸 我不是伎.女 红衣跟了福如之后,发现她一个人要负责整个云韶府的衣饰。除了几个著名的花魁之外,还要给童艺们买布料,从画花样,到设计、剪裁,再缝纫……全部一手包办,难怪镇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减轻福如的负担,红衣主动提出由她来负责洗衣服,特别是花魁娘子们的衣物,福如也不放心别人来做,怕刮出了丝或弄坏了亮片要挨骂,红衣能在烟秀手底下做足八个月有余,自然再小心不过。 福如每隔一段时间还要上街采购布料,因为花魁们的缎子多的是人主动送上门,不用她张罗,但是童艺的衣服制作量大,相对的,面料的要求也低一些。 红衣第一次出门,便是跟着福如去汉阳城里出了名的集贸市场西栅。 集市上什么都有,从吃的到穿的,从客栈到酒楼,还有卖生鲜水果的,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古玩和首饰,零零碎碎拉拉杂杂,都盘和在天桥底下。 红衣和福如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戏班子在演,几个穿着戏服的男人脸上套着面具上窜下跳的翻跟斗,红衣贪新鲜多看了两眼,对福如道:“在咱们大覃这叫跳大儺……” -- 第24页 福如的眼底露出一股鄙夷的神气,:“别看了!在这里表演的,都是给常民和贱民看的!能好到哪儿去!” 红衣不由一噎住。 自打出了云韶府,福如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自信而充满底气。 她们有一堆的东西要采购,尤其是珠花和贴片,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还要给她们带胭脂水粉……福如不得不拿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对照着,一样一样买。 红衣则帮忙去买布料和绣线,两人分开行动。 红衣很快就买完了棉麻的料子,之后路过一个摊位偶然间看到一件首饰,是挂在胸前的。 她的长命锁被衙差们给拿走了,这个首饰看着不值钱,但有趣之处在于它能够用来固定和扣住赤古里。 一般来说,使用衣带子给赤古里打结是最传统的方式,但是红衣觉得长长的衣袋子悬至衣摆,略显繁琐拖沓。如果可以在胸口处打一个小小的结,再用这枚胸针衔住,应该会很好看,当下便向店家开口询问价钱。 店家看她穿着普通又带了面巾,操了一口大覃的口音,不耐的对她挥手道:“走开!走开——!我这里的东西不卖给大覃人。” 红衣不解道:“这位老先生,您这样说就不对了,现在整个仙罗都是大覃的,你们的王都是大覃人,你反而不是?” “哼!我当然不是。”店主是个顽固的老头儿,冲着红衣瞪眼道,“我生是仙罗的人,死是仙罗的鬼。我才不是幽云五郡的那些叛徒。” 红衣有些不明白:“幽云五郡怎么就成了叛徒了?” 老头道:“幽云五郡明明是我仙罗的地盘,但是他们和大覃接壤,渐渐的就被大覃给腐化了,居然主动要求脱离大王的统治,以至于我们从仙罗十三道变为仙罗八道。都是些没骨气的狗杂碎。” 红衣明白过来,幽云五郡,就是红衣老家青州百雅山的背面那一带,本来是属于仙罗大王的管辖,那里的人清贫穷苦,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知道大覃的人喜欢人参,便贩卖人参向大覃换一口吃的。她记得她爹以前就和那里的人做过生意,听说穷到但凡是有人愿意跟他们买人参,便把女儿无偿送给大覃的商人做妾,等于变相的把女儿卖了。因为经常通婚,所以在仙罗正式成为大覃属地后,立刻上书朝廷请求从仙罗分离出去,直接投靠了大覃。 红衣觉得好笑,反驳道:“这是你们大王自己没本事,他要是有本事,百姓的心岂能不向着他?!大覃的君主轻徭赋税,即便是和大覃接壤的土地都被免掉赋税,最重要的是,在大覃,只有王室和普通人,根本没有贱民、常民和中人一说。小小仙罗,不够大覃疆土万分之一,却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一日为贱,世代为贱。就说老先生您吧,身在下层,居然还甘之如饴,我看,怕是奴性渗到了骨子里。其实您是长者,我是晚辈,我不该对您说这话,但你愿意为你们的大王当奴隶,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愚忠。大家都有自己的选择。幽云五郡的那些人不是叛徒,他们只是想过得更好一些,追求更自由的生活,有什么错?如果你们的大王有真本事,就该废除贵族两班和常、贱制度,让所有人享受一样的待遇,然而你们大王做了什么?而且,自从仙罗臣服于大覃以来,大覃为示友好,免掉了仙罗的赋税和上贡,可你们的大王有少收你们一个铜板吗?不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反而责骂别人是叛徒,这就是为什么大覃蒸蒸日上,而你们仙罗不进则退的缘故。” 红衣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在市场上大放阙词,霎时间引来不少围观,有的人不住点头道:“是很有道理啊,为了打仗,朝廷年年征粮,咱们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淳亲王的兵打进来,还以为会死无葬身之地,谁知道淳亲王下令秋毫无犯,现今土匪也不常出没了,局势反倒比过去安稳”,有的人却不赞同:“虽然我们现在暂时听从大覃君主的命令,可是谁知道不久的将来还会不会继续开战呢,只要我们的大王敢于挑战,我自愿捍卫仙罗的土地,我们是仙罗人。我们一定要连人带土地一并拿回来的,还要大覃的天子向我们赔礼道歉。而且听说大覃的瓷器精美绝伦,大覃的丝绸……不管了,通通抢过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争执不下,引起不小的骚乱。 老头儿眼看帮着大覃说话的人不少,越来越多的人指责大王昏庸无能,世子也整天无所事事,出入烟花之地,老头愤怒的将红衣一推:“滚开!你这个大覃走狗,奸细!你带着面巾一定是因为你是奸细,你这样说是存心挑唆我们内讧。” “我没有。”红衣摔倒在地,一边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我只是想问你买东西而已。” “我不卖给你,不卖给你们大覃人。”老头气势汹汹道。 “不卖就不卖!”福如赶到,“什么时候买东西还要求人了。哼,该是你求我们才对,我们云韶府看得上你才问你买东西,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说着,捞起他摊位上的东西一看,一扔:“什么破玩意儿,送给我我都不要。” 福如身着云韶府的衣裳,又带了斗笠,带子在下颚打了结,她已是少女的身量,更兼衣着是中人的身份,老头儿顿时有些忌惮,又听说是云韶府的人,便不敢对福如怎么样,于是把矛头转向红衣:“啊哟喂!原来是伎女啊,一个伎女都要来说三道四,我们的大王尊贵无比,岂是你这肮脏污秽的贱人能够谈论的。” -- 第25页 “我不是伎女。”红衣有些恼怒。 福如一脚踢翻了老头儿摊位上的凳子:“云韶府怎么了?伎女又怎么了?”福如对着老头儿趾高气昂道,“她没有资格谈论大王,你就有资格谈论大王了?” 福如突然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在老头儿眼前一晃,道:“我叔父是堂上官,你再敢骂她一句试试,你看我找不找人抓你!” 老头儿气焰骤消,佝偻着背,缩着肩膀道:“小姐息怒。” “福如,算了。”红衣拉了拉福如的衣袖,她从未见过福如这般强势,与烟秀发火的样子不遑多让,红衣不想害了老头性命,打圆场道:“我只是想买东西,一场误会。” “就是就是,一场误会。”老朽搓着手,把红衣看中的那方巴掌大的水波纹胸针递过去道,“给你便是。” 红衣伸手去接,然而东西还没递到红衣手上,老朽便‘啊呀'一声,红衣眼睁睁的看着胸针从老头儿的手心里滑落,碎了。 老头儿不怀好意的笑道:“啊呀,真是不好意思了,看来这首饰注定了跟你无缘啊。也许是它有灵性也说不定,知道自己姓‘宋',是咱们仙罗的东西,配不上你们大覃高贵的人儿啊。” “你——!”福如怒的要冲上去,“你真的要和云韶府对着干是不是!” 老头儿半阖着眼皮,显然不吃福如这一套了。 福如有些下不来台,红衣劝道:“算了,是我惹的祸,这东西不要也罢,我们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吧,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无谓的耽搁,省的回去晚了,行首大人脸上有颜色。” 福如轻咳了一声,指着老朽道:“今天算你走运,先放过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臭老头儿。” 说完,不等红衣便气哼哼地走了。 红衣望着福如的背影,若有所思,须臾,转过头来对老头儿道:“我只说一次,信不信由你。一,我不是伎女。二,她的叔父真的是堂上官。你口口声声说你生是仙罗的人,死是仙罗的鬼,我理解老先生你对于这片土地的热爱。可正是这份热爱,你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统治它的人,是否和你一样热爱?你们的王究竟是热爱这片土地,还是热爱奴役你们,以至于让你对一个跟你孙女年纪差不的少女如此卑躬屈膝。如果王真的爱子民,他会否如此不为子民着想?” 老朽张了张口,竟无法反驳。 红衣道:“我要说的就这些。” 说完,小碎步追上走在前头的福如,福如回过身子对着红衣一跺脚:“你呀你,你就是太好说话,才总被人欺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懒得再帮你。” 红衣笑笑:“是,是。都是我的不对。侠女,你古道热肠,你最最好了。” 福如有了台阶下,脸上又笑嘻嘻的,只是眼底有一层阴霾,淡淡的,不招人留意。 老朽朝她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正要收摊,一队官兵冲了过来,老朽愣住,那少女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堂上官士大夫真的会管这种琐碎的小事?而且来的还这么快? 老头儿呆住了,几个官兵勾住他腋下一提就要拖走,老头儿哀嚎起来:“我什么事都没干啊,小本买卖,没干作奸犯科的事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朦胧中看见士兵们向一个人回秉,蓝色的外衫,顶戴玄帽,头微垂着,看不清脸,看不清神情,只有一把年轻的声音:“大庭广众,肆议王上,即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老头儿一听,哗啦啦尿身上了。 红衣她们已经走远,一路上红衣频频回头,福如道:“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红衣嘀咕道:“也许是我眼花了吧,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福如四周张望了一下:“我看你是想多了,该不会是被宝镜的紧张给感染了吧?” “大概是吧……”红衣虚虚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云韶府的大门,随后,角落里露出一片蓝色的衣袂,那人缓缓探出半个身子,宝蓝色的燕居常服,顶戴玄帽,一双细长的眼睛,罕见的深沉着。 第16章 疏拢之夜 她摆了我一道 回去以后,红衣还是对那件首饰念念不忘。 福如道:“至于嘛!那玩意儿又不是翡翠玛瑙也不是黄金,不过是海边随便捡来的珠贝串成的。” 红衣垂头丧气道:“你不懂。好东西我一个女奴也戴不了。” 女孩子总归是爱漂亮。 红衣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金银首饰没见过,她母亲的九款玲珑珍宝箱里各色头面琳琅满目,她一眼就能分出鎏金、赤金和戗金,好像承娘撒娇卖乖的问燕山君讨了很久才要来一支银镀金花盆簪,其实不过尔尔,算不得多珍稀,但要是珐琅工艺,再以上好的宝石点缀,那便属上乘了。 她记挂那胸针,无关乎价格,是因为它特别,细腻润泽的光,不十分闪耀,却有深海里打磨出来的的宁静。 一直以来,红衣在云韶府里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从没要求过什么,难得一次对美丽的事物心生向往,连这么平凡的东西都不能拥有,难免叫她失意。 福如开玩笑道:“那要不然你自己做一件呗,珠贝呢我是没有,绢花倒有一大把,得了空你把它们串成花圈,往脖子里一套。”福如笑的乐不可支。 -- 第26页 红衣深深望了她一眼:“在我们大覃,只有办丧事才送人花圈。” 福如忙赔笑道:“啊呀你瞧我这张嘴,我信口胡沁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红衣丝毫不动气:“不知者自然不怪罪。再说了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能更倒霉?送我花圈?!呵呵,能克的动我算她本事。指不定谁克谁呢。” 福如又露出那经典的讪讪的表情,好像谁言语上冒犯了她,她一个大家闺秀不好意思反击。 红衣想起在市场上她与人耍威风的情景,觉得云韶府真是人才济济,今天是烟秀,明天是宝镜,后天轮到张福如也说不定...... 但是被福如这么一说,红衣也有点心动,问道:“你说我自己做能成吗?老师傅烧瓷尚且要做胚,我身无长物,既没有黄金也没有翡翠,拿什么来做?” 福如道:“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铁杵也能磨成针'吗!” 红衣诧异:“你对我们大覃的典故倒是很熟啊。” 张福如的嘴角一僵:“这……咳,你真是健忘!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父亲曾是一个一关来往于大覃和仙罗的译官。” 红衣微微一哂,一个能教女儿中原掌故的父亲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大覃的风土人情是不作兴送人花圈的? 红衣垂眸,心事都藏进眼睑里。 那天开始红衣一有空便埋头拿着福如的笔在一些废纸上涂涂画画,一勾一连,缠绕起来,是连理枝的模样。 可是该用什么来做呢?她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没用,福如给她出主意:“珠贝玉石都能做首饰,玻璃兴许也可以。” “宝镜的梳拢,达官贵人们慕名而来,除了堂上官,还有宗亲。行首大人为了云韶府的面子,也为了将这些达官贵人都安顿好,二楼所有雅居的窗台都装上了玻璃,听说专门从大覃运来的,大覃又是跟西洋人学的。现如今宫里好多地方已经不用纸糊窗户而改用玻璃了,冬天保暖,夏天透风,白天采光极好,是难得一求得好东西。” 云韶府身为官属风月之地,自然不甘落后。一掷千金,辗转托了几层关系让人从大覃把玻璃成块成块的运到府中,途中还碎了几块,好在最后镶在门窗上的勉强够用。 红衣是早就听说过玻璃的,她的脑中忽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她觉得可不可以用玻璃给自己做一件首饰呢?这世间万物,很多东西原理都是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 但是宝镜的的梳拢之夜迫在眉睫,是整个云韶府所有人的当务之急,所以有再多的想法也要顾全大局。 转眼,梳拢之夜如期而至。 云韶府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准备,只因为宝镜是下一代童艺中最标青的一个。宝镜的未来就是云韶府的未来。梳拢之夜因此办得异常隆重,三天前起,就一路张灯结彩。 到了正式那一天,夜明珠引路,每走一步就有一盏纱灯,蜿蜒成一汪明亮的海洋,照的四周如同白昼,明晃晃的绚烂。 所有的艺伎均盛装出席,一个胜过一个的妖娆,她们各自有专属的亭台楼阁,一旦今夜被人点了名,便在檐下挂起一条穗子,表演还没开始,云韶府就已经被各色的穗子淹没了。 风一吹,五彩斑斓的穗子微微摇摆,如女人不经意间晃动的腰肢,纤细不及一握,袅袅款款。 福如早就为宝镜准备好了衣裳。按照他们之前说定的白色押金暗绣的水波纹,赤古里上点缀的绿色梅花别具一格,红色的襦裙及胸曳地,再配上一条黑色的衣带子,整个人娇艳无匹。 宝镜也很有自信,始终微微笑着,透着一股得意。 福如躲在屏风后面张望,低呼道:“天哪,仙罗八道的人都来了……” 仙罗八道分别是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江原道、忠清道、庆尚道、全罗道以及京畿道,上至府尹、郡守,下至县监,全部按照官位高低一一入座。就连世子和燕山君、光海君也前后抵达。 宝镜有点紧张,手指不安的捏着袖子不放:“今晚,我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怕宝镜的情绪影响她发挥,红衣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香囊递过去给她道:“宝镜小姐,这个送给你。” “临近端阳节了,我们大覃在谷雨以后气温会升高,蛇虫鼠蚁都跑出来,便有一句俗语叫做‘五毒醒,不安宁',五毒分别是蝎子、蟾蜍、毒蛇、蜘蛛和蜈蚣,所以每到端阳节的时候,我们就会在香囊里面塞一些香花和药粉药材来驱虫,您放心,这几味药材和香花都是我亲自挑选过的,气味芬芳,绝对不冲鼻子,也没有怪味。因为是对付五毒的,便又叫做五福包,希望你今天表演顺利。” “原来是五福包啊。”宝镜拿在手上一端详,喜道:“谢谢你,你真有心。”说着,用手抚摸香囊上面细密的针脚,赞叹道:“手艺真好,比起张福如的也一点儿不差,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衣服都是福如做的,宝镜却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福如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红衣想起这段日子福如对自己的态度,不经意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道:“论心思,谁都比不上福如对宝镜姐姐你的好。宝镜姐姐你的服饰她出力最多,我不过是个打下手的。” 福如看了香囊一眼,淡淡道:“打下手的都能这么厉害,说明你天赋异秉。反正我已经黔驴技穷了,往后估计还得靠你指点才能混一口饭吃。”说着,不咸不淡的对宝镜道:“那边贞敬夫人到了,我去打个招呼,恕我失陪一阵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 第27页 “福如——”红衣急忙叫她,女孩子之间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是很正常的,往往斗两句嘴,隔天又和好如初。 宝镜却一把将红衣拉住,拦着她去追福如:“好了!你也别总跟着她,你是云韶府的人,又不是专门给她打杂的。况且她跟你不同,她虽然是中人,但有个汉阳巨富的叔父,她还能和贞敬夫人说上话,你呢?你一个奴婢,在贞敬夫人的面前头都不能抬,别自讨没趣了。” 红衣看张福如的确和贞敬夫人聊得正欢,眼下又是宝镜的重要时刻,把宝镜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妥,想了想,决定还是过一会儿等她空了,再好好解释。 尤其是新一届的花魁都是由上一届的花魁引出来的,而这一届能否当选,要和上一个来一场比试,新人必须胜过上一个,最起码也要是同等的水平才有资格担得起'花魁'二字。 众人皆知,烟秀擅长的是扇舞,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选择了鸣鼓舞,和剑舞一样被誉为最难的舞蹈之一。 一开场,便有二十四面大鼓竖立在左右两边,每一边十二面鼓,象征朝廷的文武两班大臣。 所有人都屏息,静候烟秀出场。 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仿佛平地惊雷,跟着从楼台半空中飞出一道红绸。 烟秀轻盈的身姿踏着红绸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而场中央早就有十个妙龄少女双手捧着一面鼓顶在头上。 烟秀的脚尖堪堪落在鼓上,竟然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完了!”宝镜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红衣赶忙扶住,只听宝镜喃喃道:“完了,完了……这次输定了。” “她摆了我一道。” 第17章 相思凭梦 相思赋予谁...... “烟秀的扇舞明明很棒,我有幸看过一次,扇子在她手中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为什么放弃十拿九稳的扇舞,而选择难度那么大的鸣鼓舞?”红衣不解。 “因为鸣鼓舞才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年,她凭借鸣鼓舞一口气打败了仙罗八道的所有高手,一举成名!”宝镜噙着泪:“没想到,她竟然使出十成的功力来对付我!太恶毒了!” 说实话,红衣不免心忧,但又不能叫宝镜看出来。 她把手按在宝镜的肩头上道:“没事,别慌,我们还没有输。我没有看过烟秀的鸣鼓舞,不敢轻易下判断,但是这世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先不要自乱阵脚。” “再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没有谁能十几年如一日。” 宝镜咬牙点了点头,两个人紧握着双手,互相打气,站在一边的角落里默默地观赏烟秀的表演。 鸣鼓舞是一种难度非常高的舞蹈。 她不但要求舞者身体柔软,还要求舞者的手臂充满力量,否则打鼓的声音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体现不了鸣鼓舞的精髓,便如同隔靴搔痒,也就失去了鸣鼓舞的意义。同时,舞姿要娴熟到打鼓的动作和乐声配合的刚刚好。但凡是舞步慢了一拍,或者身形慢了一拍,又或者敲鼓的声音不够响,与琴声不吻合,整个表演都算失败。 因此,舞者不但要天赋惊人,还要反复的练习直至绝无错漏,对舞者的毅力、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烟秀于韵律和节拍有天生的直觉,她在鼓上旋转的时候,只觉得她身形婀娜多姿,等她渐缓下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两根绸带,可见旋转的速度有多快,快到几乎没有人看出她是什么时候把绸带拿出来的。 绸带的顶端绑着一根棍子,丢出去的时候,木棍击打在鼓上,一下,一下,配合着琵琶弹拨的韵律,听的人心潮澎湃。 更让人称道的是,下面托鼓的少女也在舞蹈,这就使得烟秀在鼓上十分危险,因为只要她下脚重了,或者错一个动作和步伐,她就会从小鼓上摔下来。然而舞姬们和烟秀配合的极好。只要烟秀击鼓,她们便一个单手托鼓,另一手作出相邀的动作,脚尖点低。然后旁边的少女却兀自旋转起来,如此从旁观者看,十二个少女间隔着做不同的动作,十分美观。 而烟秀在鼓上如履平地,每一次旋转,就踏到被举起的鼓上,每当击鼓的时候又恰好站到旋转的小鼓,时机把握的一分不差。 随着站立的角度不同,烟秀每次抛出去的木棍都分别敲打在两边不同的大鼓上,收回来的时候,力度又把握的刚好,木棍擦过大鼓的边缘,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整场演出,鼓声、边角声和琵琶融合在一起竟然有金戈铁马之声,气吞山河之势,引的群情激昂,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红衣被震撼到了! 她相信无论是琴艺,还是舞蹈上的造诣,烟秀都高出宝镜不止一筹。 宝镜双眼含泪,转过身来对红衣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是输定了。” “要不然,换成三弦琴?”宝镜慌乱道。 红衣面色凝重:“三弦琴乐声慢而涩,无法与你的舞蹈配合,更何况,烟秀珠玉在前,就算您不能比她快,怎么也不能让大家觉得温吞,一旦客人们闷了,就会昏昏欲睡。今天这种情况下,你若是把乐器换成三弦琴,情况只会更糟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宝镜急的团团转,“她就快跳完了,我又不能临阵逃脱。”宝镜死死捏住红衣的手,“红衣,你最有办法!你快想想,怎样才能让我挽回局面?我不要身败名裂,我不要被行首大人赶出去。” -- 第28页 “我不会让你被赶出去的。”红衣反握住宝镜的手,“我们的命运是和你捆绑在一起的,有你在云韶府的一席之地,才有我和张福如的位置。我想过了,今天也许没法让你大放异彩,但起码我们要做到不输。前提条件是你一定要镇定镇定再镇定,你就当烟秀在你前面根本没有跳过舞,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跳花间舞,但是不能一成不变了,得使一点手段,智取。” “怎么智取?”宝镜咬着唇,她怎么听不懂红衣在说什么。 红衣回头寻找福如的身影,她走不开,想让福如安排一点事情。 顺着红衣的视线,宝镜看到福如还在和贞敬夫人热切的聊个没完,贞敬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如此这般,我们家闺秀的服饰就拜托你了,我也是听周围的夫人们都夸你手艺好,别出心裁。” “哪里的话,也都是各位夫人和小姐们气质高华,才能将我的衣服穿的好看。”福如客套道。 “看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贞敬夫人和气的笑,“你是个好孩子,又能干,可惜了,要是你是从你们嫡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就好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说着,撇了撇嘴角,嫌弃的打量四周一眼,好像云韶府的空气都是脏的。 福如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微垂着头。 宝镜气道:“别找她了,关键时刻,她就是靠不住。” “我告诉你,那可是金益谦的夫人,王上亲封的一品贞敬夫人,他们的女儿听说也是世子嫔人选。” “又是世子嫔?”红衣道,“不是说定了闵议政家的闺秀嘛!” “嘁!本来是没金闺秀什么事。”宝镜幸灾乐祸道,“可是当世子知道王后私底下约见闵议政之后,便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王上只得从众大臣家中的适龄女子中再重新进行择拣。金闺秀才有机会出头。”宝镜‘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张福如这个人惯会钻营的,你以为贞敬夫人这样的贵族命妇何以会屈尊降贵的来到伎坊?那都是来偷师的。今天无论我输和赢,反正她张福如都会成为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会有越来越多的贵妇人来找她。” 红衣替张福如分说:“宝镜姐姐,她也有她的难处。这样吧,我找别人去办。横竖咱们按原定计划,你只管跳舞,然后见机行事,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会给你提示,最后,宝镜姐姐……”红衣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宝镜咬了咬牙,这当口不信她还能信谁? 她重重点头。 红衣说,那行,去吧。就像平时一样,抬起你的下巴,哪怕你是真的怯懦,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 宝镜抹干了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步入场中。 红衣赶忙转过身着急的去找府中的小厮,尤其是平时烧锅炉的,请他们帮忙。 云韶府不是一般的地方,即便是大冬天,外面冰天雪地,里面也是四季如春,靠的全是地龙。 烧炭容易生灰,气味不好闻,对身体也不好,云韶府便和宫里学,在地底下铺上管道,跟着把外面的雪铲了,等雪化成水,放在锅炉里烧。热水便会源源不断的顺着管道流向府中各处,等到天热的时候,这些水又可以做成冰,放在屋里散热。 红衣帮着他们铲过雪,然后送进地窖里储存,所以很清楚过程。 红衣从身上拿出一些银子,都是平时宝镜给她的,塞在几个小厮的手里说:“我是替宝镜姑娘来拜托几位大哥一个事,几位大哥平时烧锅炉的活那么重,银子却不多,今次的事有点急,但是绝对是个机会,只要办成了,之后还有赏,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几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点头道:“行,事情不难办,就是有点赶,但是烧水还不容易嘛。” “无论如何请务必抓紧时间。”红衣朝他们深深一福。 几个小厮答应了,手里捏着银子分头去办。 红衣稍稍舒了口气,旋即又打起精神,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整件事太冒险了,她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怎么着都要试一试,总比等死强。 她吩咐好小厮,检查了场外栏杆下的池塘,然后回到场中,宝镜果然登场了。 宝镜跳的花间舞,就技术而言,难度并不大。 她双手指尖捏着彩绸,高高扬起,微微抬脚,再轻轻放下,双手在鬓边拢捻,眼神顾盼,是含苞待放的模样。 只是微醺的风舒畅拂面,却不足以达到令彩绸飞凌飘扬的效果。除了动作优美之外,彩绸就像黏在宝镜身上一样,毫无灵动之感。 烟秀已回到台下坐着,她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当舞蹈不够吸引人的时候,好多人纷纷不耐烦起来,挪了挪屁股,嘴里轻声嘀咕:“这拖拖拉拉的要跳到什么时候!” 烟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望向宝镜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嘲笑。 宝镜自己也着急了,越来越怯场,手臂微微的发抖。 她一边扭动着腰肢,一边能想到的唯一补救方法就是不停旋转,好让彩绸在空中飞舞,如满天飞花,令人炫目。 但这样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伽倻琴的节奏跟不上她的速度,琴师们为了配合她,加快了指尖的弹拨,好不容易勉强镇住场子。谁知宝镜却渐渐体力不支,最后变成琴声潺潺,流泻如飞瀑,宝镜反而跟不上了。 -- 第29页 在座的人中,不乏有看过各式各样舞蹈的行家。其中有一个,手里就拿着一粒花生,看到宝镜在那里耍花枪无力支撑又拖延时间的行径,摇了摇头,决定趁早结束这场闹剧,当即手指发力,下一刻,花生便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刚好打在之前烟秀跳舞用过的左右两排鼓上,发出轻轻的脆响。 这一声响,于别人而言微不足道,于宝镜来说,却振聋发聩。 因为在那一霎那,所有的乐器,不管是琵琶、伽倻琴,还是其他,都被这一粒花生而乱了节奏,在宝镜的耳朵里,乱成了一锅粥。 宝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只能手抬着曼陀罗花色的彩绸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这一刻,风来了,来的那么不适时宜,飞扬的彩绸肆无忌惮地盖住了她的脸。 嗤笑声登时此起彼伏,像波浪一样一层层漾开来。 来自一些民间教坊的人趁机道:“原来云韶府的童艺不过如此……光脸蛋漂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 梅窗的脸色暗沉下来,十分不好看。 红衣看不下去了,她问一旁的乐师要筝。 丫鬟把这个消息递给坐在不远处的烟秀,烟秀眉毛微抬:“她要筝做什么?”烟秀的视线锁定红衣,只见红衣虽然有些忐忑,但仍是很干脆的坐下,目光坚定的看着每一根琴弦,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抚摸,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烟秀道:“要就给她,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天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隐隐竟是有些期待的。 因为宝镜太不争气了,不配成为她的对手。 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彼此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才是痛快。 结果是输谁赢,并不重要。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仰视过谁,崇拜过谁,甚至没有对手,乃至于到了今天这种独孤求败的境地。 红衣和她们不同,不像烟秀和宝镜对于琴艺和舞艺有多么高的追求,她只知道自己三岁的时候就被母亲逼着跟随老师学琴,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到她们家出事前,还学的七零八落的,自从来到云韶府,这还是她第一次摸琴。 心里涌上无限感慨,原来从前烦闷的的苦恼,会变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她迅速戴上指套,抬头看向无助的宝镜,宝镜也看着她,她朝宝镜一点头。 宝镜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其他乐器也见机行事,纷纷停下。 红衣轻轻一拨琴弦,旋即旁若无人一般,埋首行于流水的弹了一段间奏曲,宝镜还算有点急智,知道此刻没有什么可以妨碍她了,只有古筝这一种琴,她随着琴转了两圈,等琴声渐缓,她的动作也慢下来,当弦按住,她便顿在原地。继而响起一道细细的女声,开口吟唱:且把相思—— 红衣故意唱的很慢,一字一顿,还拉长了尾音,宝镜得令,赶忙抬袖,眉眼低垂,做出如泣如诉的哀怨形容。 红衣满意的一笑,继续唱道:“且把相思赋予谁~~” 第18章 投机取巧 本世子没有腹泻 唱词配合上宝镜自影自怜的动作十分的契合。 原本已经在圈椅里瘫成一团软泥的人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背脊看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仙罗人的歌声高亢嘹亮,很少有这种缠绵的唱腔,又酥又软,有见识的人听出这好像是属于大覃的江南调。 红衣一边弹琴一边唱道:明镜状台合花钿,小窗晚风眠,夜色渐懒卷珠帘,心事沉沉有谁怜。 唱到这里顿了一顿,她感到池塘里的水蒸汽慢慢弥散开来,云韶府里像含了一层雾,她的心稍微定了一些,希望一切如愿。 观众们听的入神,她知道是贪新奇的缘故,也很清楚光新颖这一点是不够的,要唤起他们的共鸣,感同身受,宝镜才能再下一城。于是下半阙改唱仙罗人都很熟悉的当世名伎黄真娘的作品《相思梦》: 相思相见只凭梦,侬访欢时欢访侬; 愿使遥遥他夜梦,一时同作路中逢。 宝镜也不负众望,使出了全身的本事,主要是曲调和唱词营造出的氛围,与她缓慢优雅的动作一致,令整场表演平添上了一抹忧伤,不再感到沉闷和无趣。 众人半是疑惑,半是期待。舞姬还是刚才那个舞姬,为何舞蹈的前后给人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好像在看一出戏,舞姬在诉说心底的忧愁:她的心事那么重,她的相思那么浓,舞了一曲又一曲,唱了一重又一重,偏偏知音人欠奉,无人能懂。只有顾影自怜,临水照花容。 其后,随着宝镜的动作徐徐延展开,空气里的花香彻底游离开来。仿佛是因为她的舞蹈引起的,难道舞姬是花朵的化身吗,才会让四周充满异香?! 红衣见宝镜状态大好,心头大石落了一半,正踌躇着要不要进行下一阙的时候,小厮到她身旁低语:“姑娘,一切就绪。” 红衣点头,宝镜也瞧见了,心中大喜。 红衣于是开口唱到:水中一汪残月,骤雨疏狂碎了团圆,年华掩埋在漫天细雪,一步步,一步步...... 宝镜收到了提示,赶忙——一步步、一步步,亦步亦趋的踱到了栏杆边,红绸套在桥头上,她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心里也害怕,若是失败,就是一个落汤鸡,功亏一篑。但是不搏一把,今天必然一败涂地。 -- 第30页 所幸的是红衣早就安排好小厮们潜伏在池塘里,一见到宝镜飞身下来,立刻钻到荷叶底下,然后宝镜便可以单脚踏在他们头上,但在众人的眼中,宝镜只是单手拉着红绸,体态轻盈的踮在一片荷叶上。 这时,还不是盛夏,没有那么大的荷叶,宝镜的嘴角露出一股志得意满,她故意用手提着裙摆,专门露出她的小脚,很多男人即刻探过头去,一个个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端庄如一品大员,身旁坐着夫人,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里,一探究竟。 宝镜侧脸朝观众席妩媚的一笑,眼神迷离,挑逗的意味十足。 男人们被瞧得血脉喷张,纷纷摩拳擦掌。 仙罗的国花是无穷花,即便现在仙罗不算一国,云韶府一年四季也不忘栽种。 不管是角落里,闺阁前后,甚至栏杆边上的盆栽里,都有无穷花的身影。 在大家猜不出宝镜下一步要干什么的时候,宝镜出其不意,突然探出身子歪着头,用嘴缓慢的咬下一朵刚好盛放的红色无穷。 纤长而白嫩的脖子在花儿的衬托下,美如上好的羊脂玉。 众人惊呼:难怪会这么香啊……是无穷花开了。 烟秀见状,气鼓鼓道:“早知道就不把琴给那丫头了,这根本就是投机取巧。” 但是旁边的行首大人却看得如痴如醉,还随着乐声轻轻的打着拍子,很有几分自得其乐。她的视线胶着在红衣身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仿佛并没有听到烟秀的怨言。 顺着行首大人的目光,烟秀看了一眼红衣,酸溜溜道:“恭喜你啊,白白捡了这么一个大宝贝。” 行首大人道:“投机取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她真的很聪明,懂得利用水气催熟过两天就要开放的无穷花,花象征着宝镜,宝镜就是无穷花,是一朵可人儿疼的等人采撷的娇花。否则,一抔相思赋予谁呢?” 烟秀还待说什么,行首大人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仔细听—— 红衣的结尾唱的很慢:走在陌生的旅途,回首却不知归路。 宝镜嘴里叼着花,回到了场中,身体缓缓向后仰,不断向后,眼看着头即将触底,谁料前腿却突然下压,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两腿笔直的竖成一条线,鼓掌毫无意外的响起。 不敢说超越,但一定与烟秀旗鼓相当。 其实此时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然而宝镜为求突破,当红衣唱最后一句的‘心事徬徨无人知,相思赋予谁来听,维以不永伤'的时候,她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硬是将面对观众的后腿向上翘起来,露出光洁的脚踝,整个人一霎那蹦到极致,但在外人眼里,并不觉得勉强,只感叹她身体的柔软,还有技艺高超。 这场舞本来只是要优美细腻就好,如果可以在优美的同时又让人感到诱惑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成功。 宝镜现在凭借着外力,生生扭转了形式,红衣终于松了口气。 她双手从琴台上放下来,示意身边的琴师们继续弹一些结束调来烘托一下气氛,自己则功成身退,猫腰从角落里偷偷离开。 走到屏风的背面,她才用手捂住心口,暗道一声'好险'。 刚才那些唱词都是她信手拈来,当场胡编乱造的,还好来这里之后听福如说起过松都名伎黄真娘,她便瞄了一眼黄真娘的诗,因为咿咿呀呀侬啊侬的,像极了母亲老家的方言,没想到竟记住了,关键时刻,把《相思梦》嵌在唱词里,果然很受仙罗人欢迎。不然的话今天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红衣惊魂未定,没有留意四周,结果有人来到她身边也不知道,直到那人温和的声音响起,问她:“嗳,你读过《诗经》啊?” 红衣回神一看,竟是世子! 她背上一凛,压低了嗓子,淡淡道:“没有读过。” “没读过?”世子不信,背着双手在她面前踱步来踱步去,上下打量她道:“没读过《诗经》,你怎么会念出'维以不永伤'这样的句子?” 红衣做出一个奴婢应有的恭敬模样:“贵人您抬举奴婢了,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听的多了就会唱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罢了。” 世子哼声一笑,也不揭穿她,又问:“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红衣垂头,“不过能来云韶府里的都是贵人。” 世子饶有深意的'唔'了一声,“不知道我是谁,却知道讽刺我,怎么,敢情你忘记那天晚上对我说过什么了?你不会以为我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我告诉你,就凭你那天敢跟我如此说话就是大不敬,还有你在市集上的言论,都够得上谋逆了。” 红衣虽然低着头,世子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可以肯定面纱底下她一定不屑的撇着嘴。 红衣装傻道:“世子邸下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呀!” 世子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面巾,然后在她眼前晃了晃:“装!继续装!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面巾掉了自己不知道?” “是您拿走了!”红衣低呼。 原来是世子捡走了她的面巾。 红衣伸手:“还给我。” “我捡到的自然归我。”世子故意抬高了手,红衣只得踮起脚,但还不到世子下巴,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实力悬殊。 世子玩得高兴,眼巴巴看着红衣蹦的吭哧吭哧地,笑道:“这下承认了吧?” -- 第31页 红衣无奈的耷拉着脑袋,“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妄言,世子您大人有大量,放奴婢一码吧。奴婢年纪小不懂事儿。之前多有得罪,口无遮拦,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这面巾,不是值钱的玩意,世子您身份尊贵,又是个大男人您要了也没用啊,我是因为病了,脸上生疮见不得人才以此遮羞,世子您赶紧丢了吧,省的被我传染了。” “你唬我呢。”世子其实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他来,就是要把面巾还给她的,但见她那么紧张,一时得趣,有心要拿捏她,不但不还,还作状要往怀里塞。 红衣呲了呲牙:“金府院的夫人贞敬夫人今天也在这里,世子您还跑来凑热闹不合适吧?” 前面的话世子听了还比较舒心,后面就不乐意了,世子‘啧'了一声,:“你胆子当真是不小啊,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从来不受人威胁。”世子一边说,一边逼近她,红衣节节后退,退无可退只能靠在身后的屏风上,世子一手撑着屏风,面上神情漠然取代了之前的调笑:“金府院又怎么样,领议政又怎么样……”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一扯她面巾,红衣愣在当场。 世子扯到了面巾之后,也呆住了,惊讶道:“真的是你!” 红衣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哎,你还认识我吗?”世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四方会馆要买你的人。欸?你不是跟容均走了吗?” 既然没有了伪装,红衣也懒得敷衍,抬眸直视世子,冷冷道:“我被人骗了,他没有带我走,不但没有带我走,还让他的属下把我送到了教坊司,你满意了?” 世子有些不好意思,把两块面巾一并还给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你那天讽刺了我,还在市集上夸夸其谈,的确是胆大包天,但像你这么敢说真话的人也不多了,我就想会会你。不是存心戳你肺管子的。” “没事。”红衣冷静的重新把面纱挂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多的是。” 世子点头道:”没错,我跟你说,容均这个人,最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实际上他这个人背地里男盗女娼,无恶不作……” 红衣有些想笑,忍住了:“可是我看你那天跟他打招呼,态度彬彬有礼,你还称呼他为‘公子均',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谁跟他熟!”世子一脸鄙夷,“我跟他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他是他,我是我。我虽然不敢说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我是个有分寸的人,有原则的人,有节制的人,最重要是我一定说到做到。不像他——小女孩儿都骗,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红衣淡淡一笑,这世子年纪不小,但却像个孩子。 两人正说话,红衣突然觉得身体向后仰,“不好!”红衣慌乱起来,一闪身,从世子怀里逃了出来,埋怨道,“你要不要那么用力啊,屏风就要倒啦。真要是闯祸了,我可不管,你是世子,你担着。” 世子吃惊的看着她,红衣大言不惭:“看什么看,本来就是你搞出来的,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真男人,不是败类,该承担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出来顶住。快点帮忙拉啊——” 世子用手扶住屏风的一边往回扣:“可你不能叫我背锅呀,压塌这屏风的是你!你也太胖了,小丫头,许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 “我不长高、长大、我还往回缩不成!”红衣瞪他:“还不是你逼的我走投无路,否则我能被你压到上面去?这是有因果关系的。而且我能有多胖?我一个姑娘家,我睡在上面也压不坍,再说了,你堂堂世子,背一下锅怎么了?你又不用赔钱,我不一样,搞不好会被打断腿,你忍心看着一个姑娘因为你的粗心大意而缺胳膊少腿?你这不是残害一条无辜的生命嘛。” 世子无语,默默的用力拉屏风,终于把屏风摆正,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世子刚要说话,就听到屏风后福如在唤他:“红衣,不好了,你快来,出事了。” 红衣赶忙推搡世子:“世子您行行好,赶紧走吧,千万别说见过我。” “为什么?”世子眯眸。 红衣道:“我已经沦落到伎院了,世子您是明白人,我在这里生存不易,希望您不要把我逼上绝路。”顿了顿:“像我娘一样。” 世子脸色一黯,点了点头:“我懂了,可是……我以后就不能找你说话了?” 红衣急切道:“我有空,没人的时候,你想扯闲篇了,我随时奉陪,行了吧?” 世子满意:“那还差不多。”说着,摸了摸她脑袋,“后会有期,小丫头。” 红衣蹲在地上,行礼道:“恭送贵人。” 世子前脚走,后脚福如就赶过来,看她跪在地上,忙拉她起来,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红衣捋了捋乱掉的头发,“有个客人问茅厕在哪里,似乎是拉肚子了。” 不远处的世子听见了,脚下一崴。 福如‘哦'了一声,朝世子的方向看去,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那么年轻的男子,衣着华丽,应该是位贵公子,今天来的公子都有哪些? 她又看了看红衣,行动也有些笨拙,眼神也木木的,还是个孩子呢,大抵真是来问路的吧。 第19章 心比天高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 第32页 红衣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福如着急的拍着双手:“还不是宝镜吗!” 红衣不信,适才的危机已经解除,接下去无非就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还能出什么事? 福如道:“宝镜这回可真是惹大麻烦了,行首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把她关到柴房里去了。她要是再继续这么闹下去,毁了行首大人的苦心经营,难保什么下场。”说完,嘀咕道:“也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嘉善大夫不好吗?好多人想都想不来,她这个节骨眼上,装什么贞洁烈女呀。” 红衣不明就里,但听了福如的话,隐隐有一些猜想,两人匆匆赶到关押宝镜的地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行首大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冷的不带一丝情感:“你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你放心,我不会的。” 梅窗蹲下来,一手捏住宝镜的下巴,温柔的抚摸着她的侧脸道:“你的脸,你的脚,你的身体,哪怕是你身上的一根头发都属于我,打坏了,岂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 “也合了你的意,不用接客了,是不是?你就是这么盘算的,希望我打你,你就有借口,可以逃过一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该说你天真,还是夸你有算计?只是可惜,你的这些手段,我看的太多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的。” 屋外跪着的红衣和福如一直在磕头求情,听了这话,福如单跨起一条腿,舒了口气道:“亏的我以为要动大刑,还好,总算免了皮肉之苦。”说着,侧头对红衣道:“你也真傻,还跪着呢,行首大人既然说了,宝镜就不会有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童艺就过来喊福如:“张福如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贞敬夫人正等着你呢,说要接你去她们府上住一晚,明天为金闺秀量体裁衣,她们金闺秀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福如轻声回答了一句‘来了',便吩咐红衣道:“待会儿行首大人走了,你替我多劝劝宝镜,让她想开点儿。” 红衣点头,'嗯'了一声,“你去忙吧。” 张福如等于是把红衣叫来之后,自己又走了。 她好像真的认为不会有事,可红衣跟她持相反的观点,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福如走后,就听到行首大人说:“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这一晚上,嘉善大夫都会等着你伺候,你要是咬死了不肯去,我便叫旁的人替你,但是从此以后,你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任何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你说,我留着干什么?” 宝镜闻言,浑身颤抖起来。 红衣在门外高喊:“行首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宝镜只是一时身体不适,请您见谅,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奴婢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梅窗闻声打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又不能代她受过。” 宝镜一听,灵机一动,爬过去对红衣道:“红衣,红衣,看在我平时对你不错的份上,要不然你今晚替了我吧?行吗?以后我会加倍的对你好的,算我求你了。” 红衣心头一震,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个‘不'字,反倒是梅窗,对着宝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气的柳眉倒竖:“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我云韶府什么时候轮的到你做主!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我平时什么都依着你,就让你有了错觉,以为我予取予求,很好说话?嗯?”梅窗用手指着红衣,“看看她,她才多大?我们是官立的女乐署,不是黑市的暗门子,她要是能替你,我在你十岁那年就让你早早的开了苞,我还养你到现在让你白吃白住?我不知能省下多少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宝镜捂着脸哭泣,指着红衣道:“可是她——她不也没有利用价值吗,您不照样养到了现在!” “她跟你能一样吗?”梅窗啐了宝镜一脸,“你居然好意思说她?你皮厚的都可以用来当铠甲了。她有没有价值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今天要不是有她给你救场,你以为凭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你能度过这一关?别说是嘉善大夫,就是九品的芝麻官,你也得乖乖就范。再说养她,大覃的司天监给足了银子,只多不少,你那死鬼爹妈又给过我半个子儿吗?” 红衣算是听明白了,伎女的梳拢,价高者得——只有贵人挑你的份,没有你挑客人的份。 今天挑中宝镜的是一个从二品堂上官,在其他人眼里是很高的殊荣,可宝镜还是不满足。 宝镜哭着抱住梅窗的腿:“行首大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来一定好好的报答您的。” “我不要将来,我要现在。现在就报答我。”梅窗无情道,“还是这句话,你如果现在听话的去伺候嘉善大夫,从此以后你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你如果不肯,哈,那好。”梅窗的眼里闪过寒光,“明天你就不再是具透着热气的活人了。你的尸体我会让人从角门丢出去,到时候乱葬岗上又多一副白骨。至于你爹娘,反正那么多年来你也当他们死了,他们也没你的消息,正好省下我一番功夫。” 宝镜吓得魂不附体:“大人,您怎么这么狠心!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叫一个嘉善大夫给糟蹋了?我可是您亲手栽培的呀,区区一个嘉善大夫您就满意了?行首大人,您也不希望您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吧。” “我教过的又何止你一个!”梅窗道,“但只有你自恃貌美,几年来毫无进益。喏,你不是一向瞧不起郑兰贞嘛,那我告诉你,就是你瞧不起的这个兰贞,我现在已经安排她上路去松都拜访明月,向明月习琴,只要明月肯答应收她为徒,你又算什么?不出一年,所有人都会忘了云韶府曾经有过宝镜这个人。而郑兰贞,则会成为继黄真娘之后的第二个仙罗第一。” -- 第33页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明月就是黄真娘吧?你看看你那点儿出息,琴棋书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梅窗看着宝镜发愣的表情,不屑道:“你只知道名伎明月,但那只是她的艺名,她本名黄真娘,连跟着你的奴婢都会她的诗,为你解围而临时作的词,唱的就真娘的作品。”梅窗点着宝镜的脑门,“你说说你,失败不失败?” 梅窗说完,大踏步出去,看见门外跪着的红衣,俯身耳语道:“这就是你的好姐妹,怎么样?” 红衣周身一震,没有说话。 不久之后,烟秀前来劝说宝镜。 宝镜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心灰意懒道:“想笑就笑吧,我要是你,一样会落井下石的。” “我没你那么无聊。”烟秀轻轻挥舞着扇子:“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这世上的人呐,从来没有谁能够一步登天的。” “你觉得嘉善大夫不够资格做你的入幕之宾,那你想怎样?正二品的资宪大夫?还是正一品的兴禄大夫?” 宝镜含着泪抬头,望向烟秀:“姐姐您不是伺侯过燕山君吗?可否把我引荐给其他大君?光海君?晗光君,我都愿意的。我不敢说自己做得比你好,但起码不要丢一个芝麻官给我,这样的话,以后哪个真正的达官贵人能看的上我!” “我这条路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宝镜掩面哭泣。 “嘉善大夫好歹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在你眼里居然成了芝麻小官?”烟秀惊叹:“宝镜,你的胃口可真的不是一点大啊!实话跟你说吧。你今天的舞跳的虽然有缺陷,但胜在歌声可圈可点,花香又是点睛之笔。所以嘉善大夫才轮的到你。要不然,今晚可能是五品、六品、七品,甚至八品、九品,也就是你口中真正的芝麻小官。” 宝镜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小声道:“早知道,我今日何苦出这风头,不如一败涂地。” “你有的选吗?”烟秀觉得她冥顽不灵,“你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难不成在你眼中,只有大君们才有资格?还是世子?又或者大王?”见宝镜沉默,烟秀道:“别真被我说中了。你想做王的女人?你一个伎女,也妄想做王的女人!太不自量力了!你奉承话听多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烟秀站起来:“即便如我当年一样一举成名,我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不但要伺候一品大员,大覃的使官过来,我也要一样要出去赔笑,你如果想要不一样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这一条路。”烟秀指着门外的红衣,“你看到她没有?她毁了自己的脸都不肯做伎女,她给我做人墩子,让我吐一身,你行吗?你能像她那样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吗?如果你不行,那就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走你该走的路,不要好高骛远,怨天尤人。因为做伎女,是你自己选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人呢,只要还活着,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可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金银首饰,荣华富贵,全部烟消云散。”烟秀把柴房门的钥匙塞进宝镜的手里,“想通了,就自己出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烟秀缓缓走到门外,只见外面下起了微微细雨,一阵冷风扑面。 红衣抱着双臂躲在屋檐下,怀里揣着两个馒头,怕冷了用双手捂着,看到她毫无避讳难堪之色,反而感激道:“多谢你啊,烟秀姑娘。” “谢我什么?” “谢您肯过来开解她,谢谢您没有落井下石。” 第20章 石缝生花 不抱怨世事艰难,不抱怨命运…… “我说你是不是傻?”烟秀朝红衣缓缓走了过去,“不过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你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宁愿捱苦受穷,也不愿意选一条更容易走的路?” 烟秀不以为然道:“诚如我一早对你所言,虽然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低眉顺眼,显得懦弱无争,可我看得出来你倔强的很,骨子里要强。我打赌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们一样,这些年我看得多了,无论最初多么清高的人,都会和我们同流合污的,因为当别人穿着绫罗绸缎,而你只有粗布麻衣的时候,当别人被奴仆前呼后拥而你只能吃剩饭剩菜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会打从心底里的感到卑微,你会想要力争上游,你会眼红那些穿的比你漂亮的人,你会想要游弋在所有的达官贵人之中,看着他们因为你的一颦一笑,或喜或怒或哀或乐。你终于向现实低头,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如何操纵别人。再也不用仰他人鼻息,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是那么愉快!所以在我们这里,走捷径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方式。” “嗯,人人都想做鲜花被保护起来,过得花团锦簇,没有人愿意做小草被踩在脚底下,这是人之常情。”红衣道:“我从不认为你们的选择是错的,我的就一定是对的。反正,不管哪一条路,都苦。” “此话何解?”烟秀问。 红衣道:“我们大覃信佛的人多,常常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我来了仙罗以后一直在想,明明达官贵人日子很好过,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搞得我家破人亡,有什么苦的?还想向菩萨祈求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 “众生皆苦,所以佛法无边。”红衣坦然道,“当奴婢的有当奴婢的苦,当伎女都有伎女的苦,当夫人有夫人的苦,当小妾有当小妾的苦。当官的有当官的苦,连大王都有大王的苦……既然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到死了都是殊途同归,那我做好自己便是了。羡慕别人又有何用?” -- 第34页 “花儿固然是美,可是禁不住风吹雨打!倒是小草——”红衣指着石板边上生出来的苔藓道:“看!只要一场雨,或者一点阳光,哪怕没有太阳,他们也能从石板缝里长出来,他们是很不起眼,也不漂亮,没有文人骚客歌颂他们,可像他们那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不抱怨世事艰难,不抱怨命运捉弄。”红衣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大概,我是真的胸无大志吧。” 烟秀不置可否,只说:“好吧。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咱们就走着瞧。希望你不忘初心,到最后也是这么想的。” 人走后,红衣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下,她站的太久,腿都麻了。 宝镜突然不停地拍打着柴房的门喊道:“红衣!红衣!” 柴房的门被锁的死死的,只有底下留出大约一个掌心的空档,用来递送饭菜。 红衣忙侧身应道:“我在呐,我在。” 宝镜啜泣道:“对不起,红衣。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连你也不理我了。” 红衣把馒头递过去道:“你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馒头我一直拿手捂着,还热的呢……” 宝镜一看就来气:“这什么鬼东西,我才不吃!我发过誓,我再也不会吃这种粗糙的东西。” 红衣叹气道:“我确实……是没什么好东西。” 宝镜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我是……”说着,又哽咽了两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理取闹?” 红衣说:“是是非非的,我说不好,我也不太懂。” “是啊,我跟你一个毛孩子计较什么!”宝镜一边哭一边说:“可我就是不甘心,特别特别的不甘心,我费了那么大力气,筹谋了那么多年,是,没错,二品大员身份不算低了,可那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老的都够当我爷爷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红衣有点难过:“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伤感的说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天了,所以我理解你,你想把自己送到一个合心意的人手里,可是宝镜啊……行首大人和烟秀说的也没错,就算让你逃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那个人还是不和你心意,你照旧拒绝吗?我们这样的人有权利拒绝吗?”红衣无奈道,“总有这一天的。” “事不关己,你当然说的轻松。”宝镜尖刻道,“你怎么不去!” 旋即想起适才梅窗扇她那一耳光,到现在面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自己一些很龌龊的心思被人看穿了,复又道歉:“红衣啊,你别跟我计较,我现在就好比一头困兽,我跟你发脾气也是因为你是我在整个云韶府最亲近的人,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即便是张福如,我也信不过她。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会那么口无遮拦。你——刚才的事,你不会往心里去吧?” 宝镜从柴房的底端伸出一只手来,唤道:“红衣,红衣!” 红衣也握住她的手,宝镜才松了口气道:“你还在,你没走,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说完,宝镜埋头呜咽起来,泣不成声,“你别丢下我,红衣。我害怕。” “你知道吗……真的不是我好高骛远。” “我小的时候,大家就跟我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娘怀我的时候梦见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那镜子的光照射到我娘的肚子上,后来我娘就生了我。村里的大巫说,我这样的命将来是大富大贵。我娘开心极了!可我们家实在太穷,穷的我那两个双胞胎妹妹养不起,只得放进竹篮里,让她们顺着河漂走,我那两个妹妹玉团子似的可爱,可惜,没有吃的,便没有奶水。我娘盼能有好心人将她们捡走,可我沿着河堤走了好远,我听到我那两个妹妹的哭声,然而一个波浪过来,把篮子掀翻,她倆都淹死了。没有好心人,老天爷也没开恩,我冲进河里去,差点儿连我自个儿都淹死了也没能把她倆捞上来。那时候我就想,我不能再过这种日子了,我要是还待在村子里,我爹迟早把我卖了换两斤猪肉,不管我的命是不是大富大贵的命,我都必须掌握我自己的命运,所以遇到行首大人,我毫不犹豫的就跟她来到这里,我要是不出来做,我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大富大贵!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一晚上。我以为世子他……” 红衣一怔:“你的目标是世子?” 宝镜忙改口:“或者大君们的其中一个也行。不管是燕山君还是光海君,只要他们之中有谁肯要我,我就和普通的伎女不一样,我不是那种人人唾手可得的。以后,我就不必再去费心讨好每一个人,不必整天想着一步一步往上爬,不必去看行首大人的脸色,不必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不必担心我如果失势了,你和张福如连朋友都不和我做。”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红衣握紧她的手,“我一个奴婢,你都不介意和我做朋友,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大家都是苦命人,谈不上谁瞧不上谁,你这么说,也忒太小看我了。” 红衣没告诉宝镜,和尚和道士还说自己是青鸾命格呢。要不要这么讽刺啊?什么明月入怀,宝镜金光,结果全沦落到妓院里来了! 真真可笑! 红衣捏着宝镜的手,宝镜发现红衣干了两年粗活,手比她刚来的时候粗糙了许多,她的肩膀微微一抖。 -- 第35页 红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我们熬过了今晚,你明天就去向行首大人好好道歉,以后咱们用心学艺好吗?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左支右绌了!等你有一技傍身,以后你可以做个乐工,不用怕没饭吃,也不用担心遭受这些。” 红衣背靠着柴门坐在那里,雨滴答滴答的下着,没有人来找她们,雨声和宝镜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红衣打从心底里难过,毕竟,谁好好的没事跑来做伎女呢?面上风光有什么用?总不及和自己的心上人海阔天空来的自在、适意。 红衣一直守着门,到了半夜实在熬不住,眼皮子打架,脑袋搁在膝盖上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迷迷瞪瞪的,想起柴房里还有无助又可怜的宝镜,忙喊了两声,却发现柴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宝镜已不知所踪。 第21章 宝镜碎月 有赤诚之心的人,容易受伤…… 红衣以为行首大人把宝镜带走了,心急如焚,急忙地跑去行首那里。 梅窗正和训育妈妈说着话,就听到红衣在屋外不知死活的高喊:“宝镜——!宝镜!” 梅窗扶了把额头,用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道:“这孩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可一犯起轴来就蠢得无药可救。” 训育妈妈接触了红衣一段时间,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回道:“有赤诚之心的人才会这样。大人您不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吗?” 梅窗似笑非笑:“赤诚之心?!” 她自嘲的一哂:“有赤诚之心的人,都会受伤的。” 话音才落,,训育妈妈还没来得及起身去开门,红衣已经冲了进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气喘吁吁道:“大人,您把宝镜带哪里去了?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梅窗幽幽道:“我可没把人带走,是她自己出的柴房,你看,她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你以为她有多硬气?你太高估尹宝镜了,她不过是想坐地起价。” “不是的,她是真的害怕,您信我。”红衣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梅窗,认真道,“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可嘉善大夫却——她害怕也是正常的呀。请您多多体谅。”红衣跪地叩首。 梅窗拆下一支簪子,在蜡烛上划了一下,自顾自道:“我骗你干什么,有必要吗?人,是自己走出去的。诚如你所言,她也许真的害怕,但是和伺候嘉善大夫比起来,她更害怕吃苦,落魄,害怕不能锦衣玉食。这一点,你始终没有看破。”梅窗把红衣扶起来,抬袖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水珠:“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会看人。” “她值得你为她这样做吗?” “刚才她甚至想要出卖你来保全她自己。我若是黑心一点,同意了,这会子水生火热的该是你了吧,你哪儿来的闲工夫替别人瞎操心?傻丫头。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红衣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尚且没想到反驳的词,就被训育妈妈给拉了出来。 训育妈妈道:“好了,不要打扰行首大人休息。宝镜是自愿去服侍嘉善大夫的,行首大人没有对她做任何事,也没有逼她。” 红衣不可置信,睁着大眼睛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训育妈妈点头。 红衣再一次不管不顾的冲进雨里,一路跑到了宝镜的阁楼下,屋内刚好燃着恍恍的烛火,嘉善大夫喝的酩酊大醉,还不忘手舞足蹈,年迈的身影从窗户里透出来,像一头怪异的野兽。 宝镜显得颇不自在,脱了外衣之后,准备拉上帘子,却赫然见到红衣杵在外头。 两个人隔着一道玻璃互望,红衣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往下滑。 宝镜捉着帘子的手一紧,颤声道:“你哭什么?”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走?”红衣不死心的问。 宝镜走到门边上,垂眸道:“我没脸见你。” “烟秀说的没错,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要是反悔,传出去只怕不知被说成什么样子。”宝镜长长一叹,看向红衣,目色深不见底:“你不是也帮着一道劝我吗?” 一抹若有似无的阴沉在宝镜眼中倏忽而过,转瞬即逝,随即看着红衣凄凉道:“试想想若没有我,你和张福如可怎么办。她还好些,你呢?” “你能依仗谁?” 红衣听了宝镜的话,愈加难过了,宝镜是为了照顾她才妥协的,她怎么能成为别人的包袱呢!红衣快被愧疚感烧死了,她含着泪道:“我们不用你管,我总能找到出路的,我讨饭也行,怎么都行。”她抬手抹了把眼睛,“你说,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 “要说有人逼我……”宝镜抬头长吁一口,“那是老天逼我呀,是命运在逼我。” 红衣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对于宝镜企图推她入火坑这件事,在看到宝镜的遭遇后,她一下就给忘了,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被人糟蹋。她站在雨中,双手握拳,不敢进不敢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满腔的无奈和伤心:“你不是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宝镜对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这种傻话你也信啊……”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红衣坚持道。 “红衣啊,不要试图和命运抗争,你斗不过他的。有时候,我们就得认命,这是我的命,我认了。你呢,也不要再顽固不化了,不要和行首大人对着干。你看看你,有姣好的容貌,你才华横溢,等你长大了,也许你会成为比我和烟秀更出名的伎女。” -- 第36页 “不。”红衣坚定的摇头,“我不信命。” 宝镜无话可说,身后传来嘉善大夫的催促的声音,她忙转过头去热情地招呼,顺手把帘子彻底拉上。 红米站在雨中,雨一直下,在地面上积成洼,她始终没有离开,直到有人撑了一柄油纸伞过来,遮在她的头顶上,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呢!路是她自己选的,谁都不能强迫她。她不自殇,你倒替她哭起来了。” “风凉话。”红衣侧头冷冷看着来人,“世子你位高权重,自然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升斗小民用尽全力拼搏却无力回天的心情。” 世子还想教育她,但见她哭的一头一脸,有些不解,低头一望,自己不知不觉竟一脚踩在水洼里了,踩碎了污水里倒映的一轮月亮,银色的圆盘被碾的稀稀拉拉。 他‘啊呀'一声,退开半步,真是……靴子都脏了。 但见红衣还望着水洼哭,他‘喂'了一声:“丫头,你莫不是傻了吧?” “为什么?”红衣喃喃道。 “什么为什么?”世子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病了?” “为什么我们的命不在我们自己手里?”她抬头望向世子,“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难吗?” 世子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脸色渐渐有些沉重。 “你帮帮她吧。”红衣泪水盈盈的双眼里饱含着希望,真切的看着世子,“现在只有邸下您可以帮她了,我求求您。” 世子郁闷:“可我不喜欢她啊。” “不喜欢……”红衣身子一晃。 “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要您开口,嘉善大夫年纪太大了,你忍心看着她被……” 红衣拉住世子的袖子,不住的哀求,世子还是摇头:“我承认我出入这里给人不好的印象,但我不狎伎。确确实实。” 红衣咬紧下唇,半晌,他松开了袖子。 世子还想替她打伞,孰料被她挥手婉拒,红衣道:“世子邸下,你知道那天在四方会馆我为什么情愿跟容均走,也不跟你走吗?” “不是因为你是仙罗人。”红衣自问自答,“而是因为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世子辩解道。 “你有。”红衣肯定的望着他,“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你就是在威胁我。你明明可以救我娘,你却非要等我说跟你走,你才肯出手。我不说,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那样羞辱我娘。但只要当时你肯开口说一句半句,我娘本来可以不死的,你可以救下她的。但你没有,你是世子,位高权重,我们这些人在你眼中,命如蝼蚁,死一个对你来说算什么?我们萍水相逢,你想着买我回去好玩,所以并不打算出手救我娘。今天也是一样,你冷眼旁观。但其实拯救一个姑娘于水火完全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事。更何况,那个姑娘还心仪于你。试问一句,如果今天在里面的是你的姐妹,又或者是其他翁主,你还会袖手旁观吗?” “你不会。”红衣肯定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世子邸下,我们不是同路人,以后大家见着面,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我身份卑贱,不配认识您这样尊贵的人。” 世子面露不悦:“我说你这丫头为何非要强人所难?难道所有自甘堕落的伎女,我都要对她们负责?”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淤泥?”红衣气的冷笑,“你把她们比作淤泥?她们是淤泥那你们是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还不是巴巴的来!一群不要脸的男人,玩弄女人,居然还说女人是淤泥,你们很清白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红衣抬着下巴,咄咄逼人道,“你们连淤泥都不如。” “没错,是她自己踏入教坊的,可但凡她能挑选自己的出身,她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做伎女?”红衣淡漠的望着他:“您生来就是世子,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有很多选择。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没得选。” 红衣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入雨中。 “你,你,你——你回来!”世子对着红衣的背影气的跳脚,见红衣固执的一往无前,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红衣的手道,“走,跟我去个地方。” “你干什么!”红衣愤怒的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世子又去抓她:“你跟我去个地方,先跟我去个地方再说。” 红衣的脾气上来了,再不复那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见世子强行拉着自己走,她低下头对准世子的手就是一口,世子‘嗷’的一声,“你这丫头怎么下得去嘴!你属狗的吗?!” 整个仙罗,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她居然敢咬他?! 世子按了按手,眸色一沉:“我不信还治不住你了。” 世子把心一横,从后面把红衣懒腰一抱,直接扛在了肩上,带走了。 红衣张口要叫,世子道:“你叫,你把人都叫来了,有你好看的。” 红衣一想到后果,只得住嘴,心中暗恨不已。 世子扛着红衣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云韶府,红衣全程用手捂着脸,所以当值的只以为世子带走了一个姑娘,但具体是谁,没人敢问。 第22章 两相辜负 希望我这辈子不要遇见心爱的…… 世子将她推进早就侯在那里的马车,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来。 -- 第37页 马车在道上平稳的前行。 抵达世子府的时候,世子率先下马,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红衣紧随其后,下人们居然列队,为首的要扶她下车,还有一个奴隶跪在地上给她当人墩子,红衣蹙眉道:“不必了。” 那人抬头,无措的看着她,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哪里做的不好? 搀扶红衣的管事指着人墩子低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这里没你的事了。” 红衣的脸倏的冷下来,松开那只搀扶她的手,对管事道:“这里也没你的什么事了。” 管事一愣,红衣对佝偻着背缓缓爬起身的奴隶道:“你,你来给我带路。” “是。”奴隶诚惶诚恐道。 红衣跟在世子后头,当看见世子府门前的两头狮子,眉头轻轻一挑,拾阶而上,心中不由暗数,就算是仙罗的王宫如此格局,也是逾制。何况区区一个世子府? 红衣忍不住问:“邸下,您深夜将我带到您府上,究竟所为何事?就算我年纪不大,也是个姑娘。”红衣小脸一本正经,“如此,不妥。” 世子转身道:“你人小,脾气不小。放心,不是带你来参观世子府的,也不是要你留宿,而是带你见一个人。” “谁?”红衣纳闷。 世子不答,而是吩咐宫人们提灯引路。 红衣无奈,只有默默地跟在世子后面,亦步亦趋的,一直走到世子府私有的地牢。 地底下阴暗潮湿,空荡荡的牢房里没有几个犯人。 红衣一边走一边观望,前面的世子终于停下来,红衣也顿住。 世子吩咐:“把牢房的门打开。” 牢头照做,只见囚室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烛火照出方寸间的一隅。 一个老朽,半坐半躺着,见到世子后,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手脚并用的爬到世子脚下,哀求道:“邸下,邸下,草民知道错了,草民愿意承担一切责罚,请您切勿追究草民的女儿,是我将她卖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红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老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你!” 老头也注意到红衣,愣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你是那个大覃人?” 红衣还没来得及回答,世子已经抢先道:“她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大覃人,她是世子府里的枢密尚宫,乔装外出,却受到了你的侮辱。你该当何罪?!” “草民知错。”老朽膝行到红衣跟前,“尚宫大人您请宽恕我吧,是老朽有眼无珠。” 红衣挥了挥手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一边拉了拉世子的袖子:“你抓他干什么?放了他吧。” 世子的神色冷漠异常,淡淡道:“还记得他在市集里怎么说你的?他说幽云五郡的人都是走狗,那么他自己呢?他嘴上骂别人走狗,骂你是大覃的奸细,骂得那么响亮。结果把女儿送到大覃的人之中也有他自己。你说,他有什么资格在外面大放厥词?” 世子一脚踢开老朽抱住他的手,旋身出了牢房。 红衣看他双手负于身后,心情很沉重的样子,没敢再开口。 毕竟人在屋檐下,红衣不至于蠢到没事找死。 世子道:“你刚才说我当初想要买你回去,是觉得你好玩,这话不对。” 红衣没有接茬。 世子继续道:“是因为你勇敢。”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但实际上你很特别,特别的勇敢。那么多官兵,那么多权贵,那么多路人,无人肯施以援手。你一个孩子,居然敢和大覃的官兵公然对抗,以一己之力,只想大声的把冤屈说出来,哪怕周围的人都装作没听见,也不在乎。也许有人会觉得你傻气,但我很欣赏你。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有一种……有一种开山劈石的孤勇。”世子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疼爱,摸了摸她脑袋,“硬邦邦的一点点也不好摸,就跟你的人一样,像块石头,不知变通。” “然而我啊——我一个大人,我时常想,我竟还不如你。”世子半是伤感半是愤懑道,“你骂我骂的不错,我除了每天吟风弄月,出入烟花之地,我还会什么?但我——我除了干这些,我又能干些什么呢!你以为我不想一展抱负?” “你那次去市集说‘仙罗不施仁政,大王无能,活该被人吞并,我们的子民有权利向往更好的生活。’虽然很大胆,但句句切中要害。” 红衣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几次三番顶撞世子,有些不安的挠了挠脖子:“邸下,奴婢年幼,嘴上不把门,经常胡说八道,那一天,并非存心妄议国政,只是一时激愤,逞口舌之快。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请世子不要往心里去。” “现在知道怕了?”世子半转过身,好笑的看着她:“你当我是你们大覃的皇帝吗,喜欢搞株连,动不动抄家灭族,大兴文字狱。我们仙罗没你们大覃那么多繁文缛节。仅有一样弊端,顶要人命。”世子竖起一根手指,“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贵族两班制度。” “小小的仙罗,物产不如大覃,国力不如大覃,礼乐文化无不模仿大覃才得以发展,却将人蛮横地分成三六九等——王室、宗亲、贵族、两班、中人、常民、贱民。仙罗的贵族们通过联姻来巩固门阀地位。时至今日,两班制度已成了拖累仙罗疲敝之首端。我父王为了废除两班制度,终其一生和这群人抗争。好不容易打垮了北人党,东人党也元气大伤,但是以闵维仁为首的西人党又开始横行无忌。而我父王年事已高。” -- 第38页 “当大覃铁蹄跨过汉江,头一个主降的是闵维仁,第一个出去对大覃俯首称臣的也是他,我父王,只有被动的接受既成事实。可悲,可叹。” “而他对大覃之所以如此卑躬屈膝,是知道我父王改革之心坚若磐石,他们这些两班若不以大覃为后盾,便会成为我王室砧板上的肉。大覃当然也最好仙罗一如既往,这样一来,仙罗便易于控制,会永远落后于大覃,依附于大覃。” “你以为我不想帮助他们吗?商贩也好,伎女也好,他们都是我的子民。你以为我不想推行新政?可贵族两班制度是仙罗几百年来的沉疴痼疾,想要废除,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红衣默默地听着,忽然觉得世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我这个世子,毋宁说在大覃的事上没有发言权,就连我自己的婚事上都无能为力,任由别人摆布。我何曾活的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世子?” 红衣憋了半天,没忍住八卦的心,开口道:“您,您的意思是……金闺秀你也不喜欢?不是有好多适龄女子让您选吗?怎么选来选去还是不中意呢?” 世子落寞道:“那些都是做给人看的,无论有多少人参选,最后入围的不是闵议政的女儿,就是金府院的女儿。选多少次都一样,选不来自己的心上人。” 红衣‘啊?'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您不应该喜欢谁就娶谁吗?我以为……” “没错,你以为!”世子闷声道:“不止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这样以为。” “你说有些人生来没有选择,可我跟他们比,又能好的了多少?一样没选择,我的婚姻大事不过是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已。” 红衣深深一叹:“但起码,你还能仗着世子的身份狐假虎威不是吗?好歹也是个现成的好处。” 世子哭笑不得:“也就这唯一的好处了吧。但这好处也是相对的,不是什么时候都灵便,遇上了像闵维仁那样的老东西,他连我父王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曾将我当一回事?” “就是闵闺秀的父亲?”红衣恍然大悟,“难怪您不娶她,我就说府里盛传的关于您的婚事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世子哼声一笑,眼里透出冷芒:“闵维仁这只老虎仗着是我母亲外家,趁我父王病危,我监国理政之际,居然敢——居然敢按着我的手在奏章上盖印。放肆!”世子怒而甩袖。 红衣开始觉得世子有点可怜了,除了比自己钱多,能仗着世子的身份招摇过市外,也没啥太大好处。 试问一个当权者,如果连执政的能力都被剥夺,形同傀儡,搁谁谁不气?! “真没有想到……”红衣道:“您的处境这样艰难。要是连枕边人都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盯着自己,那这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世子郁闷道:“连你一小孩儿都懂得道理。偏我母妃不懂。” “坦白说,我并不讨厌姓闵的女人。我们从小就认识,总归有点情分。我就是烦她,开口闭口‘世子,请您自重;世子,请您以国事为重;世子,请您不要儿戏;’我若不从,她便长跪不起,以显她的仁德和贤良。我已经可以想象,我若是娶了她,将来要是不顺她的意,闵维仁那老家伙该带着群臣在景福宫外如何又跪又哭了。”世子叹息道,“没办法,相比之下,金氏样貌是一般,听说身子骨也虚弱,动不动就伤风咳嗽的,但胜在品性温柔,懂得尊重人。最重要的是,她父亲手中握有重兵,可以与闵维仁相抗衡。在打击闵氏集团的前提下,金氏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 红衣沉吟半晌道:“世子邸下您固然有诸多为难之处,可是金闺秀岂不是很无辜?她应该是想要一段良缘的吧,结果她成了您手中的一枚棋子。” “等棋局成了以后,她将何去何从?或者再打个比方,世子邸下将来您遇到了心爱的人,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意中人而抛弃曾经帮助你的金闺秀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世子沉声道,“在铲除闵维仁这件事上,一定会有人牺牲,而且不止一个。我赌上我的全部。金氏,也甘愿为我所用。我并没有强迫她。” “事实上,我亲自登门,征得了她的同意。” “什么?”红衣张了张口,良久道:“一个女子拿终生幸福做你手中的筹码,世子你可有想过,如果不是出于对您的真心,她怎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帮你。” “是啊。”世子的唇紧紧抿着,“虽然我和她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世子嫔该有的一切,她都会有。我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我会竭尽所能的守护她的。”世子认真道。 “只是可惜……”世子不免欷歔。 “一旦迎娶了她,我就会以原配之位尊她。”世子的眸光暗淡:“希望我有生之年都不要遇见心爱的人,我这样的人,也不配遇上心爱的人。否则,她这一生只能为妾。” 红衣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好像看戏时突然看到了一个很悲伤的情节,让人无法接受,但现实如此。 世子道:“让心爱的姑娘受委屈,我也不好过。” 红衣‘嗯’了一声:“似乎也没有两不相负的方法。” “是啊……”世侧头看她,有些不安的试探道,“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做妾吗?” “我?”红衣好笑,但目光坚定:“我绝不做妾。” -- 第39页 世子的手心微微凉:“喜欢的人也……?” “那我就逼自己不喜欢咯。”红衣打断世子的话,半真半假道:“我一个大覃流放到仙罗的女奴,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我也没考虑过为妻为妾,这一辈子倘若能有自由的一天最好。没有的话,我就在云韶府打杂到老死也未尝不可。但做妾,有伤我老岳家的脸面,绝计不可能够。” 世子一时竟无言以对。 随后两人一起步出牢房,看守以眼色询问世子怎么处置这个老头儿? 世子眸色一凛,护卫点头表示明白,进去用一根麻绳勒住了老头的脖子,红衣走在前头,没有听到‘唔——唔——唔’,又轻又痛苦的呻吟声。 须臾,老朽断了气。 第23章 王的女人 想要活的漂亮,我只能站到最…… 世子按照约定,送红衣回到云韶府,远远地将她放下,怕被别人看见。 红衣一回去,立刻到宝镜的阁楼下等着。 嘉善大夫已经起身,由始至终都用一种不甚满意,不屑一顾的表情看着宝镜。 年长的婢女们端着水盆子和栉巾鱼贯而入。嘉善大夫洗净之后招呼也不打便往外走,路过红衣身边的时候不意扫了她一眼,突然蔼声道:“呀,你是新来的吗?你多大了?” 红衣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嘉善大夫摸着下巴,眼神色迷迷的,又道;“嘿!是个小哑巴?我还没有尝过哑巴的滋味,不知道会不会很有意思。” 宝镜忙赶过去陪笑道:“大人,一个哑巴而已,没得让您扫兴。” 嘉善大夫闷哼了一声:“说的好像你很让本官尽兴似的。”言毕,一甩袖子,大摇大摆走了。 宝镜躬身道:“您慢走。” 等嘉善大夫遥遥去远了,她才一手撑着墙壁摇摇欲坠,红衣立刻过去扶住她,她摆手道:“我没事,你们都让我静一静。”然后将人都遣散了。 红衣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廊上,她听到里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显然是用帕子捂住了嘴。 红衣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果然见到宝镜哭晕在床榻上,她上前拉起宝镜,宝镜再也忍不住,埋头压在红衣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世子的青睐!为什么只是一个嘉善大夫。我练习了这么久,弹琴弹的手都破了,练舞练的脚都变形,我只是想做王的女人,我是宝镜啊,尹宝镜。” “我的母亲明明梦见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我不该只是一个平庸的伎女。可我为什么要伺候这些肮脏的臭男人,如今我这一副残破的卑贱之躯——”宝镜开始摔屋子里的东西,“还妄想成为王的女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红衣心事重重道:“……王的女人,哪有那么简单。” 宝镜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神色:“世子就是未来的王!别看他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世子他其实洁身自好,他根本不是烟秀说的那样是她的入幕之宾。他每次来找烟秀,只是让烟秀在一旁弹琴罢了。我伺候过烟秀一段时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大王年迈,做世子的女人等于就是王的女人,我知道,凭我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宫中的内命妇,可即便不能进宫,身为王的女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意践踏的。” “原来如此。”红衣不忍心告诉宝镜——昨夜发生的事,世子早就知道了,什么都看见了。但这个时候只能给宝镜鼓励,否则指不定宝镜破罐子破摔了。她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宝镜道:“那你更不应该放弃,也不应该哭,起码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红衣苦笑:“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好好的大哭一场,这点挫折,你怎么可以哭?” 红衣的两个眼睛下边有淡淡的乌青色,显然熬了一夜,斟酌几番,终于开口道:“宝镜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能有些冒犯,如果你生气,我也没辙,但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烟秀和行首大人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能回头,那就要成为她们当中最好的那一个。烟秀之所以能够那么多年都无人取代,就在于她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哪怕被大人们灌酒灌的第二天起不来床,她都没有放弃过自身的技艺,每天坚持训练。难度那么高的鸣鼓舞,她一点没有生疏。不管是宫中饮宴,还是面对大覃来使,烟秀都不可或缺。她不仅仅是云韶府的门面,更是整个仙罗的门面,因此就算她拿腔拿调,甚至对着大君们趾高气昂,宫里的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云韶府还要供着她。”红衣顿了顿,“要想让别人看得起,首先要先把自己变得重要。你也一样。只有让自己变得高不可攀,才能让所有人为你趋之若鹜。你才有能力像烟秀一样将不喜欢的人拒之门外,你才有能力挑三拣四。所以之前行首大人要你不断苦练技艺,真的是为了你好。” 红衣拉了拉宝镜的手:“听我一句劝,待会儿到行首大人跟前认个错,我陪你一起去。从今以后我会作为你的随从,寸步不离。你要是嫌苦,我陪你一起练舞,你的琴弹不好,我就当你的耳朵,直到你成为整个仙罗的最高艺伎为止。” 宝镜暗自垂泪,沉吟了半晌,咬牙答应道:“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想活的漂亮,只有站到最高处。” -- 第40页 红衣将她扶起来,替她洗脸,梳妆打扮干净,看着铜镜里美丽的宝镜,松了口气:“你想通了最好。” 于是从那一天起,红衣便陪着宝镜一起学琴,一起练字,一起作画…… 训育妈妈向梅窗回禀的时候,高兴道:“大人,您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这样一来,那丫头就能跟着宝镜接受所有的训练。” 梅窗欣然点头:“这个孩子个性坚硬刚强,我要是强迫她去做这些事,只怕她会咬舌自尽也说不定。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以为自己是在帮好姐妹,心甘情愿。” “还有……”梅窗狐疑道,“听说世子有一天从府里带出去一个女人,查出来是谁了吗?” 训育妈妈一脸为难:“夜里走的时候,护院们看世子脸色不好,没敢问,而且被世子宠幸这种事完全可以拿来炫耀啊,第二天却偏偏没听到任何风声。” 梅窗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世子莫名其妙带走云韶府的女人却秘而不宣?!不对劲。”梅窗摇头。 “那你知道第二天有谁是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的?”梅窗问,“这样一来,不就一清二楚了?” 训育妈妈道:“老早查过了,第二天根本没有人从外面回来。哦,也不是,岳红衣出去过。说是去早市替宝镜准备一些沐身粉。” “哦?”梅窗的眼睛亮了起来。 训育妈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且不说世子不认识她,就算认识,她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训育妈妈小声嘀咕,“世子又不是禽兽,下得去手吗。” 梅窗觉得逻辑上的确说不通:“是啊,真是奇怪。” 训育妈妈道:“大人,要不先观察一阵子吧,世子要真在云韶府藏了一个女人,瞒不住的,总有一天会露陷,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只有这样了。”梅窗长出一口气,抚着额头道。 第24章 千金难求 哪怕明知是伎女,也要像仙女 一晃眼大半年过去,红衣和宝镜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学习后,红衣突飞猛进,宝镜却依旧停滞不前。 理由是,宝镜夜里不得不伺候客人。 红衣也没有办法,那些舞蹈老师教授的东西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会给予多余的意见。以至于宝镜的花间舞和过去相比的确是好了一点,但照样没有很大突破。 红衣提议不如改学剑舞? 舞姿优美之中还含有肃杀之气,若是练成的话,就能像烟秀的鸣鼓舞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宝镜哀嚎道:“天哪!剑舞!剑舞实在是太难了!你知道剑舞是什么吗?是把真的匕首串在一起作为舞蹈的道具,谁都不能保证一开始就练成,所以这些刀难免会在身上留下血痕,你知道多疼吗?我要是受得了,当初就不会选择花间舞了。而且……”宝镜嘟囔道,“身上留下痕迹的话,晚上我可怎么接客呢?” 红衣说:“那难道你想继续过现在这样的生活?除了嘉善大夫,还有明善大夫,漳义大夫,你不想成为王的女人了?你的豪言壮语、雄心壮志,都是随便说说的?” 宝镜无言以对,想着自己的行情没有水涨船高,反而因为嘉善大夫在外面的渲染,使得来找她的官员品级越来越低,宝镜心中暗恨,想了想,咬牙点头答应。 两个人开始正式接受剑舞的训练。 剑舞要从基本功开始练起,系三柄小刀为一把,舞者用手控制刀柄上的绳链,使得刀与刀碰在一起会发出叮咚的声音,舞者在表演的时候,需要时不时的左右手互换,或着作出从肩上甩出去再收回来的动作,力度把握的不好,动作不够灵活,小刀就会割伤自己的皮肤,而期间要所有的小刀都发出一致的声音是非常难的。 最难的是刀甩出去再收回来之时,必须在腋下夹住。每次练完回去,两个人都是遍体鳞伤,肋骨和腰间上一条一条的红痕。 两个人互为彼此上药,晚上宝镜还要被各种各样的人折腾,几乎没有一天能好好休息,肩上的伤自然迟迟不能痊愈。 遇上变态的客人还会问,这一定是上个客人留下的吧? 于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她,用手在她的伤痕上掐,或者干脆拿鞭子抽她,还有的在她的伤口上用牙咬,疼的她直飙泪。 宝镜麻木的连药都不愿上,反倒是红衣心疼不已,为她上药的时候,手指轻的不能再轻,怕弄疼她。 红衣道:“我知道你偷偷的用布把刀包了起来,缓解疼痛。可那样一来,刀就炖了,你掌握不好火候,练了也白练。再者,听不到刀锋互相撞击的声音,你不知道甩的姿势对不对,可能全乱了套。我想让你别这么做,但我又觉得这样对你太狠了,宝镜姐姐,害得你受伤,真对不起。你恨我,怪我,都行。但咱们坚持下去,好吗?都到了这个地步,回头就前功尽弃了。坚持下去,一起打个翻身仗。” 宝镜哭道:“可是现在身上都是伤,根本没有办法练习,继续下去只会让身上的伤溃烂。” “那……咱们歇一阵吧,先练回花间舞,你看如何?”红衣提议。 红衣在他们练舞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小的布床,是她自己亲手缝的。 绳带一左一右绑在树上,然后让宝镜躺在上面,双腿伸得笔直,身体向前倾。 -- 第41页 一直保持身体不动,是一种很强的消耗。宝镜经常坚持不住,从布床上滚了下来。 红衣道:“你这样不行。剑舞是刚强的,花间舞柔软。宝镜你想象一下你是一只蝴蝶,你煽动翅膀的瞬间,应该是轻盈的,脆弱的。你的四肢太僵硬了。” 宝镜对红衣的‘点拨'云里雾里,烦躁道:“什么蝴蝶,脆弱……你说得轻松,你倒是示范给我看呀。” 红衣经常干粗活儿,她躺在布床上保持平衡,十分轻松的便做到了。 她的双脚自然的向后伸直,然后两手放在脑后,一只手轻轻的伸出去,五指分开,就像大覃戏曲里的人甩出去水袖一般,十分的优美。同时头侧向一边,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换另外一只。整个过程就像女子在对镜梳妆,是顾盼优雅的。 宝镜看呆了,不由脱口道:“你真的很有天分。” 红衣跳下布床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不是有天分,我这是帮他们铲雪、烧锅炉、劈柴、还有帮你洗衣服练出来的。你金尊玉贵的没干过粗活,自然会吃力一些。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倍努力。” 宝镜点头,学着红衣的样子,日复一日的练习。 隐隐地,宝镜有了好胜心——她不能连一个奴婢都不如吧? 天长日久的,在红衣的引领下,宝镜的进步一天比一天明显,有时候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肯从布床上下来,因为连她也感受到了舞蹈的曼妙,感受到了自己的蜕变,感受到了作为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和魅力。她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怎样笑才让人心甘情愿的掏钱,怎样卖弄楚楚可怜。同一时间,随着她技艺的提升,名声渐渐在云韶府传开,在整个汉阳城传开,乃至整个仙罗都知道云韶府有名伎宝镜,千金而难求。 宝镜不可避免的有些自我膨胀,有一次甚至拒绝了光海君点的牌子。 红衣怕她得罪了人,忧心忡忡的,宝镜却不以为意,得意洋洋的吃着葡萄道:“你一个小孩子不懂,我这叫欲擒故纵。光海君这个人呐,我梳拢的时候他看不上我,现在才巴巴的赶过来,我能让他那么轻易的得手?” 红衣道:“可您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大君当后盾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宝镜道,“你看看这葡萄,是显禄大夫千里迢迢从大覃托人给我送来的,这个时节仙罗可没有。你也尝尝。”说着,用金剪子划了一串给红衣,红衣开心的往嘴里一塞,汁水甜腻,让人满足。 说实话,仙罗人参多产,老百姓家里都有好几根百年老山参,可论物产,当真不如大覃丰富。一年四季吃来吃去,不是腌萝卜,就是大白菜,过生日了才从海里捞了几条海带搁了肉丝汆汤,连世子的甜点也不过柿饼和豆糕。 红衣觉得仙罗百姓能活到现在没被饿死绝对是个奇迹。 这要是放在大覃,什么山猫、獐子、狸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全都能被红烧、白灼、清炖、爆炒了。 红衣来这里最痛苦的莫过去馋嘴。 不管是平时还是逢年过节,红衣常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假装自己在喝肉圆山药炖红糖水,她姆媪的拿手好戏,还有娘的冰糖雪梨,八宝枣泥糕,唉…… 隔了四年,再吃葡萄,简直有如珍馐,恨不得把葡萄皮和葡萄籽都一起吞下肚去。 红衣也不客气,稀里哗啦吃了个干净,一时激动,没留意身旁尴尬的福如,宝镜不仅没有请她吃葡萄,连口水都没有招待她。红衣一边吃一边吮着手指头:“其实大覃的番瓜最好吃,夏天往井里一湃,再捞上来,那叫一绝,你要是哪天把光海君给‘擒住了',请我喝口番瓜汁就行。” 宝镜笑着拿扇子点她额头:“瞧你这点出息,番瓜汁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放心吧。”宝镜一手托腮,风情万种道,“光海君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别说是番瓜汁,就是万瓜汁,他都能给我找来。” 红衣相信,凭宝镜现在的实力,要让光海君乖乖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绝非难事。 只是艳名远播还有一个麻烦事,就是会有人不断的上门来挑战,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大人们的‘旧情人',宝镜又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有赢,自然也有输。 每次丢面子了,宝镜都会大发脾气。 红衣道:“姐姐不要生气。山外青山楼外楼,这都是无可避免的。只有不断地进步,才不会被淘汰——这就是烟秀的处世之道。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但她依旧保持着名列前茅的位置,凭的就是她过人的毅力,尽管她看上去那么的不可一世,背地里却付出了常人无法体会的艰辛,你还记得她的鸣鼓舞吗?” 宝镜的神色凝重下来,难度那么高的舞蹈,没有一处错漏,不是光靠天赋就能办到的。 这一次,不用红衣鞭策,宝镜自动自发的接受训练,而且与红衣一样,都有了脱胎换骨之势。但是还有一些技术上面的问题,那就是两个人的身体都不够轻盈,如此便无法体现舞蹈飘逸和脱俗的感觉。 横看竖看就是两个舞姬,而不是仙女。 舞蹈师傅说:“任何一种舞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观赏者忘记你是舞姬的身份,陪你一起沉醉中舞蹈中,被你迷惑,以为你是九天落尘的仙女,而不是伎女,这便是你们要追求的境界。否则,你们和在天桥下卖艺的并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穿的更漂亮一些而已。” -- 第42页 宝镜听了很不服气,伎女已经饱受诟病了,居然把她们和天桥底下的杂耍艺人相提并论,正好福如来看她们,宝镜的这一腔邪火全都发泄到了她头上,阴阳怪气的刺她道:“张闺秀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呢!我们云韶府庙小,哪儿容得下您这尊大佛!你还是去伺候你的一品大员夫人吧。金闺秀可是未来的世子嫔,我们区区两个舞姬,就不劳烦您大驾了。” 红衣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叹气,关于宝镜和福如,她都不知劝了多少回了——自从上次宝镜梳拢,张福如半道撂挑子之后,现在宝镜每一次看到她都是好一番冷嘲热讽,或者干脆置之不理,常常弄的张福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女孩子一旦有心结,说解开很容易,可根深蒂固了,天天都能翻出旧帐来,唇枪舌战。 张福如被怼的满脸通红,宝镜又呛她:“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又没你什么事,你是能歌啊还是善舞呀?该干嘛干嘛去,我们不得空招待你。” 福如的嘴唇轻轻翕动,最后气的一跺脚,含着泪跑了。 第25章 潜龙勿用 能被人利用也是一种本事…… 最后还是红衣做和事佬,找到福如,劝慰道:“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现在的压力特别大,一个人要养活我们所有人,你多担待一些。” 福如手里绞着衣裳下摆,埋怨道:“这里人人都有苦衷,好像就只有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红衣把她们遇到的困难告诉福如:“她着急上火是在所难免,我都受了好大一顿排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改明儿你送点下火的金银露过来给她喝就好了。” 福如瓮声瓮气道:“现在你也会说她这个脾气了,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现在想想,牌儿不大,排场很大,脾气最大。真真叫人忍无可忍。” “好了。”红衣拍了拍福如的手,“别净想些没相干的,你的当务之急呢,是想想你作为金闺秀的手母该怎么帮她在世子嫔初捡择中夺魁,到时候贞敬夫人可有的感谢你了。” “也是。”福如咕哝,“我将她当姐妹,她将我当跟班儿,我一个中人纡尊降贵的我犯的上嘛,我都没嫌弃她,她倒蹬鼻子上脸了。以后我再不受她的气了。” “你嘴上说说。”红衣用手戳她,笑道:“明天可还要来看我们呀,我等着你给我送吃的呢,最近饿的慌。” 福如看了看她胸脯:“你长个儿呢,是要补补。” 红衣用手捂住她眼睛,嗔道:“你看哪儿呢,你这个邪心眼。不让你看。” 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成一团,福如念在姐妹一场,开心的时候总归比不开心的时候多,第二天照例去看她们。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红衣反正是不巴望那几个说话高深莫测的老师能教授什么实质性的技巧了,比如说,到底怎样让身姿轻盈等等……她想了一晚上,自己想出一个绝招。 既能解了她和宝镜的燃眉之急,也能缓和宝镜和福如的关系。 她编了两根很粗的麻绳,宝镜和福如跟着她来到海岸边,宝镜看她把麻绳绑在自己手腕上,纳闷道;“你干嘛呐?” 红衣把另外一根给宝镜,然后安排福如在岸上,交代她,自己和宝镜会分别跳进海里,到时候就靠福如用力拉了。 宝镜丢开绳子道:“我不干,这不要我的命嘛,她要是拉不动或者存心泄私愤,我们两条小命可就交代在海里了。”说着,斜了福如一眼。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需要泄私愤?”福如也气道:“不成,出了事赖我,我担待不起。” 红衣站在两人中间,一边挽住一个人的臂膀,好言相劝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闹别扭?看在我的面子上,一人退一步,帮帮忙吧。这么着,我先下去。行吗?你俩一起拉我。要是两个人还拉不上我这么一个,你俩也忒娇弱了。我可把命放你们手里了,你俩要松手,我就得淹死。” 福如为难道:“咱们不这么训练成吗?非要这样吗?我看烟秀也不像你这不要命,你活生生就一亡命之徒呀你。才多大的年纪,就上天入地的,长大了还得了!” 宝镜面露愧色:“罢了吧,说来是我不好,我要是有能耐,你也不至于剑走偏锋,成天帮我想这些辙,眼下还要涉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红衣哆嗦了一下,脱掉了外衣,寒冬腊月里,江水冰冷刺骨。红衣一脚踩进水里,缓缓往里走,手上拉着绳子,福如紧张的一点一点放,手心都出汗了。 红衣回头对宝镜道:“宝镜姐姐,你可得记着我的伟大,嘿嘿,我这都是为了你,碰着是别人,或者烟秀,我才不管她舞跳的好不好,所以你以后可得争气了,咱们一次过,我也少点受罪,行吗?” 宝镜重重点头:“你放心,待我们以后日子好过了,我天天让人从大覃带番瓜给你吃。” 红衣嘻的开心一笑,一头栽进水里,毫不犹豫。 宝镜吓得捂住心口,手肘推搡了一把张福如:“她、她人下去了?一眨眼功夫就下水了?这……这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呢?!” “她不是知会你了,要你争气。”福如叮嘱道,说完发现手上的绳子因为宝镜的推搡从掌心里松开了,一下子就滑到地上。 -- 第43页 张福如‘妈呀'大叫一声:“尹宝镜你这个害人精!”然后小跑上前,几步追上了麻绳,用脚踩住,再往手腕上绕了几圈固定住才道:“我的天爷,差点出事。” “还怪我?”宝镜气哼哼道,“不说你自己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跟你说,红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衙门告你。” “懒得跟你废话。”福如冲着大海喊道:“红衣,红衣,你还在吗?你给个回话,你倒是冒个脑袋啊,你要吓死我们了——” “红衣——”宝镜也放声大喊,“你给个回音啊?你没事吧?” 海面上一片平静,海下却是暗流汹涌。 红衣一进水里,手脚便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她拼命挥动四肢,然而实在是太冷了,海水仿佛化作一根根看不见的针往她的皮肤上扎。 绳子松掉的那一刻,她登时往下沉了好多,心也慌了,但很快手腕又被绳子勒住,她强自定了定神,下海前她卯足了一口气,这会子气没散,她一点一点吐出来,而且又是早晨,水里不算暗,太阳就在头顶上,能看到水面波光粼粼的金色随着水流在晃动,她沉下心来在水里挥动四肢,手脚真的很重,尤其是每一次蹬腿,感觉下肢的筋一抽一抽的,瞪的用力了,股间发疼,肌肉都僵住了。 到她的气用的差不多之时,她赶忙冒出水面,朝福如挥了挥手,刚开口想说话,便吞了一口冷水,呛的她直咳嗽。 整个过程,在水里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而今只有靠双手拉着绳子一点一点的朝岸边爬,最后被福如生拖硬拽的拉上了岸,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看着围绕着她的福如和宝镜,红衣道:“好暖和呀。” “暖和个头啊,冷死了都。”宝镜紧了紧衣领,“你这是糊涂了吧?” 红衣仰躺在地上,都没力气爬起来,一个劲道:“真暖和,水里太冷了,要不你别下去了吧,我有点后悔给你出这个馊主意了。冷死我了。” “你要不先热热身?”福如对宝镜道,“我也怪累的,拉她一个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一个你,回去非瘫了不可。” 宝镜被说的也有点怵,蹲在红衣身边道:“那怎么办?来都来了,我不可能白走这一趟,回头行首大人问起来,又是没脸。但是像你说的如果那么冷,我着凉了也不行,我们这种人是病不起的,耽搁一天就是少一天的生计。” “回去我给你煮姜茶。”红衣勉力支撑起身体,说到这里蓦地顿住,一口气爬了起来,踢踢腿,挥挥手,突然狂喜起来,“有用哎!真的有用!”她冲宝镜欢喜的大叫。 福如一头雾水,只有宝镜满眼希冀的光:“真的吗?” 红衣撩起裙摆,赤脚在沙滩上坐了几个甩手的动作,一边下蹲,随后缓缓转起身,这是剑舞的难处,就是旋转并不是站在转,而是在地上转,一点一点由下而上,裙子就会像花苞一样徐徐绽开。她们平时训练,因为身体驾驭的不够好,经常摔得四仰八叉的,红衣第一次感到身体那么轻盈,她对宝镜道:“在水里,身体特别沉,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所以一上了岸,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跟踩在了云上似的。” 宝镜看到自己没能完成的动作,再一次被红衣领先,心里羡慕的同时,也大受鼓舞,脱了衣服道:“是吗?那我现在就下去。” 福如哀嚎道:“等等——你们倒是让我歇会儿啊。” 宝镜瞪她一眼:“歇、歇、歇,就知道歇,你的脸都快成包子了。你要是不愿帮忙就回去吧,反正我有红衣一个也一样。” 张福如气结。 “好了,别斗嘴了。”红衣拦住作势要走的福如,“我力气都用完了,接下去可得拜托你。” 宝镜没话说,‘哼’的一声,低头绑绳子。 完成准备工作之后,二话不说下了海。 福如在岸上控着绳子,红衣披着衣裳靠在她肩膀处,福如的声音低低的:“她都说了,有你就行了,你还留我干什么。” “你俩吵了那么久,不累吗?”红衣轻声道,“等这回你帮了她,她一高兴,想起你的好,过去的事就都忘了。” 福如没出声,视线紧盯着海平面。 宝镜不像红衣,宝镜的动静很大,她一个拉绳子的能充分的感觉到,也许不会游水的关系,宝镜一到水里就彻底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凭本能拼命的挣扎,绳子在福如的掌心不断的摩擦,被拉扯。 红衣看到水面上的波澜,冲到岸边双手拢着嘴喊道:“宝镜,不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把四肢放开来,呼吸调匀了,幻想在水里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不要怕,试着慢慢的动一动手脚。” 但是宝镜还是领悟不了,最后气喘吁吁的爬上岸,躺在沙滩上一条死鱼一样,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红衣狠心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在你的双腿上绑上沙袋,把你推到水里,让你自生自灭,那时候你就能领会了。”说着,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布袋,就地取材,往里面灌上沙。 宝镜龇牙道:“我真是碰上了个疯婆子。” 红衣咧嘴一笑:“承蒙您夸奖。” 红衣嘴上说是要让宝镜加重负荷,实际上红衣把沙袋绑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 第44页 宝镜惊呼:“你疯了啊……” “我想再下去试一遍。”红衣雀跃道,“想记住这种感觉,身体轻盈的感觉。” 红衣背着光,太阳照的她背后一片灿烂。 福如看着他倆被光晕笼罩的脸庞,一个天真稚嫩,一个年轻妩媚,彼此互相关照着,就像亲生的姐妹,而她则像一个多余的透明人。 福如的心里不是滋味,眼眶莫名的有些湿热,手指紧紧拽住麻绳,拽的指节发红。 眼看着红衣把沙袋绑在腿上绑的牢牢的,斗志昂扬道:“好了,我要下去了。” 福如赶忙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 宝镜点头道:“行,那你注意安全。”但是等红衣下水后,宝镜望着水面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福如走到宝镜身边,阴恻恻道:“她不过一个奴隶,你总是被她超越,你服气吗?” “不服气又怎么样。”宝镜头也不回,压根不看福如:“不服气也要服气,谁让她天赋惊人,你行吗?” “看来你也只是在利用她。”福如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能被人利用证明她有价值。再说了,云韶府里有无用之人吗?”宝镜反问,“就像你会做衣服,别人不会。色艺双绝这种事,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能做到。” 趁说话的时候,福如的手掌渐渐松开,麻绳在她手心倏一下窜出去。 宝镜怒道:“张福如,你又玩什么把戏!” 连续两回,绳子从手里'不小心'滑出去。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 “你嘴上发发牢骚就算了,你这样会要了她的命的。”宝镜怒吼。 福如的眼眶里泛起一点泪光:“明明——明明红衣来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我才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不是你。”福如用手指着宝镜,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 “明明——明明没有红衣的时候,你对我言听计从。”张福如有些不甘的咬唇,“可她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镜涨红了脸道:“你要怎么对付她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可你要是妨碍了我的好事,我跟你没完。” “再说了,张福如你扪心自问,你是个甘心留在云韶府的人吗?哼,你比谁都紧张的你中人的身份,你不会一直屈从于我,所以,只有你俩离心了,她才会一心一意的投靠我,这辈子都为我卖命。” 他们这厢里剑拔弩张,张福如以为红衣死定了,谁知道下一刻红衣从水里'蹭'的冒出头来,对着她们高兴地挥舞着双手道:“姐姐——宝镜姐姐,福如姐姐,我会凫水啦。” 福如脸色大变,冲到岸边,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你没事吧?” 红衣摇头,累的直喘气,原来麻绳松掉的时候,她在水里一下就感觉到了,因为身体失衡,再也没有牵引的东西,她立刻松掉脚上的沙袋,发了疯的双腿一蹬,人一下冒出水面。 上岸之后,红衣也绝口不提麻绳松了这件事,好像由始至终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红衣向宝镜叮嘱了几句水下注意事项,宝镜吓坏了,楞楞地挪着脚步,就是不肯下水。红衣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对她道:“放心吧,有我和福如在,无论如何不会叫你丧命。” 红衣说这话的时候,福如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色煞白。 宝镜本来退缩了,但她忽然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福如,又看了一眼红衣,拽住了麻绳一头钻进海里。 可宝镜还是害怕,她的四肢僵住了,根本无法动弹,仿佛水化做了一双无形的手,箍住了她的全身。 但她又想到红衣说的,如果把自己当成鱼,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水里本来就是鱼该呆的地方。 只一瞬间,她领悟到了身为一条鱼如何自由的在水底翻滚,如何前行,如何浮游…… 这一次,她在水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就着绳子,一点一点靠近岸边,就像她一点一点迈向她高不可攀的命运。 终于,她趴在岸边,长吁一口气道:“天哪!我成功了。” 红衣问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双手双脚四肢都变得轻盈了? 宝镜累的近乎脱力,但还是爬起身来走了一圈道:“真的!在水里的时候,每挥动一下手臂、做一个动作都特别的艰难,然而一到了岸上整个人感觉就要飘起来了。” 红衣道:“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日光下,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迫不及待的开始交流起了心得,切磋舞艺。 赤着脚在沙滩上转圈,身体轻松活泼的像陀螺。 裙子被海风荡开,宛如倒扣的金盏花。 一圈一圈,看的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第26章 声名鹊起 留不住的花,何必费心灌溉…… 宝镜的进步,对剑舞的领会,受到了舞蹈老师的大力褒奖。 一时间,声名鹊起。 这一次,宝镜再没有自满和疏懒,反而戒骄戒躁,每天除了接待贵客,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正儿八经的练习,一丝不苟。 有一天,梅窗经过她的阁楼,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之声,是琴师们在为宝镜和红衣的练习奏乐。 训育妈妈问:“行首大人,既然来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宝镜近来十分刻苦,您要是肯赞誉她几句,相信她会很高兴,之后加倍偿还您的恩德。” -- 第45页 梅窗手执着一杆烟,轻轻一挥,婢女们一齐躬身退了开去,梅窗倚在门廊上,含笑道:“我给她的鼓励的还少吗?我都把她宠出什么骄娇脾气了,连光海君也敢随便拒之门外。”一边用烟杆指着红衣,对训育妈妈道:“你看她们两个,谁跳的更好一些?” 训育妈妈面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大人,有些人跳的再好,也不是您的人,奴才知道您欣赏她,可留不住的花,何必费心灌溉。” “留不留得住,随缘。”梅窗道,“我只是看到了她的才华,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所以您制造机会,安排老师教授她技艺,世界上真的没有比大人您更善心的。” 梅窗嗤笑一声:“你这个老东西,也学会阿谀奉承那套了。” “奴才是真心的。”训育妈妈道,“要是碰到其他教坊的人,非逼她就范不可。只有大人您爱才。” “那是因为她真的跳的好啊。”梅窗感慨道,“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真娘小时候那样……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仗着自己有天赋,恃才傲物,她却比谁都有毅力,为了达到技艺上的突破,不惜置自身于险境,这是一个纯粹的孩子,当她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她就会看的比命还重,摒除一切杂念。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舞跳的始终比宝镜好,凡事总能比宝镜更快领悟到精髓的缘故,甚至多年不碰的琴,拿起来就能弹。多好的孩子啊,拥有一切万众瞩目的因素,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凭宝镜的心性,她会甘心日复一日的枯燥的练习?” “她刻苦,不在于从我这里得到了多少赞许,而在于她嫉妒了,她想把红衣比下去。” “看见没有——?”梅窗示意训育妈妈顺着她的目光,“跳舞的时候,宝镜只顾着看红衣,而红衣专心致志的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我。所以我夸她一百句不如给她找一个厉害的对手。尽管如此,尽管她的目的不单纯,尽管她在模仿岳红衣,但不妨碍她的剑舞在外行人眼中已经足够水准,只因光那一股子不服输的好胜,刚好和剑舞相匹配,表达了利剑想要出鞘的锋芒和犀利。对她来说,够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大人您教导有方。宝镜本来不堪受教,可是您看现在——须知那光海君是花中老手,从没对谁上过心,今次对宝镜可真是费尽心思了。男人呐,果然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梅窗道:“宝镜这两年多来确实配合,总算没把我喂下去的米白白浪费了,单看她怎么把当初那个她讨厌的嘉善大夫贬去做留守,便可见一斑。虽然职位还是从二品,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试问现在朝中一般的大臣谁敢轻易得罪宝镜?嗬,她吹枕头风的功力,快赶得上传闻里的铁扇公主了。” “铁扇公主是何方神圣?”训育妈妈莫名:“名字为何如此奇怪?” 梅窗乐的用手掩着嘴:“你去问问大覃来的岳红衣就知道了。” 训育妈妈刚想说‘老奴也是看过大覃野趣杂记的人',却听见屋内爆发出开心的欢呼声。 梅窗没有再看,而是愉悦道:“走吧。” 训育妈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是宝镜和红衣两个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她们两个练了这么久,终于——被用来当道具串在一起的三柄小刀已经能熟练的运用,不仅发出的声音一致,亦能做到收放自如,小刀就像灵活的小蛇,听得懂人话一般,再也不会割破她们身上的皮肤,或者打得腰间和肋骨上伤痕累累了。 宝镜握住红衣的双手,感激道:“红衣啊,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红衣道:“说什么傻话!我可都是靠你养的啊,不能做白吃白喝的米虫,只会拖累你,不会帮助你,我岳红衣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话说回来……”红衣往地上一坐,两个小拳头敲打着双腿,委屈道:“从今天开始,再也不用担心吃的太多会发胖不能转圈了。我要狠狠的吃肉,我还要吃两大碗白米饭,宝镜姐姐,你到时候不许嫌弃我呀。” “傻孩子,想吃肉还不容易?我这里有的是。”说着,宝镜让人取来一包酱好的五花肉,塞到红衣的手里,红衣掀开油皮纸,一股香气扑鼻,红衣笑着,一头靠在宝镜的肩上,开心的吃起来。 宝镜道:“唉,你怎么吃什么都这么香,搞得我也有些饿了。” “你不许吃。”红衣监督她,“你是馋,不是饿,当心胖了光海君不喜欢你,嘻嘻。” 宝镜用手抹了抹她的油嘴,朝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又送来一包肉,宝镜一边喂进她嘴里:“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喜欢。” 红衣懵懵的‘唔'了一声,眨眨眼:“大概就和你对我一样,你给我好吃的,他……就送你好东西,嘿嘿。” 宝镜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肚子疼,想是‘那家伙'来了,赶忙起身去料理,谁知站起来后地上一小滩血,红衣见着吓到了,轻轻喊了声‘姐姐',话都不会说了。 红衣知道她误会了,拍了她一脑袋说:“傻瓜。女孩子都有的。你将来也跑不掉。” 红衣指着自己的胸口问:“就和这个一样?” 宝镜揉着发酸的腰,‘唔'了一声。 红衣还不怎么知道原理,例如血从哪儿来,多久来一次,就觉得一次要出那么多血,简直跟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郁闷道:“投胎成个男的多好,怎么做女的这么遭罪。” -- 第46页 “是啊……”宝镜朝她招手,招呼她去里面,红衣见她褪去衣物,满裤子的血,吓得险些站不稳。 宝镜躺到床上去,弱弱道:“唉,想是那天下海受了寒,今儿个疼的厉害。” 红衣脑中电光火石,手托着下巴发了好一会儿呆。 宝镜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哪,那么出神。” “红枣,当归,熟地黄……川穹,白芍,核桃仁……唔,红花……”红衣念念有词,“该不该放红花呢……” 宝镜摇了摇头:“又犯病了。” 红衣自说自话,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有了,找只土鸡来去皮。” 宝镜气的笑了:“你馋疯了吧!” 红衣蹲在宝镜床前,摸摸她冰冷的手脚,道:“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唉,否则就不叫你下海了,你等着,我去熬汤给你喝。补血的,喝了保你之后上山能打虎。” 说完,风风火火的跑了,一口气冲进伙房。 宝镜的眼睛沉沉的,看不出喜怒,过了会儿对婢女道:“你去找张福如,让她盯着那丫头去,看她捣鼓什么,可别把我给吃死了。” 宝镜摸着自己的腰身,可绝对不能胖啊…… 张福如打着帮忙的名义去伙房里看红衣,见她正把鸡汤里的油给撇了,张福如道:“这油撇了可就不鲜了。你也太浪费。” 红衣咧嘴笑道:“给宝镜姐姐喝的,不怕浪费。” “再说......”红衣提起勺子,“我喝了就不浪费了呀!” 张福如如实回去禀告:“她把鸡汤里的油水都给撇了,还怎么给你补身体!” 宝镜却笑着松了口气:“这丫头待我总算没坏心。” “怎么没有?!”福如撅着嘴,“她喝油,你喝汤,你倒甘心喝她剩下的。” 宝镜只是莫测的笑,吩咐张福如:”你以后给我看好她就是,她要吃什么就给她吃,她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喜欢吃肉!呵呵,保证顿顿少不了她的,梅菜扣肉,猪油拌饭,跟伙房吩咐一声,一定捡好的给她。” “你对她也太好了。”张福如撇了撇嘴,“整个云韶府的下人只有她是吃的上肉的。” 宝镜道:“那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我好。以后你就知道。” 张福如一脸狐疑,回去后,看红衣顿顿红肉,惊诧道:“你也不怕吃成猪?” 像福如和宝镜这样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怕胖,胖了不好看,穿衣服没有线条美。 可是红衣觉得仙罗的服饰是在大覃的基础上改良的,襦裙及胸,根本不露腰身,怕什么胖?!她吃的可开心了,没过几个月,个子又往上猛窜。 第27章 赠之金银 贪婪的人才容易受人控制 大覃天子每年都有秋狩的习惯,一方面游猎,不忘江山得来的根本,另一方面,可以接待各国使臣,磋商一些事宜,因此属地及周边一些小国就会带一些人过去,有猎手、射手、摔跤手,还有歌姬、舞姬,等等…… 景福宫给了云韶府几个名额,梅窗便坐镇考核,挑选最好的伎女陪着世子一道过去。 这是一个得见天颜的好机会。 别说是大覃的皇帝,单是世子就已经足够她们肖想的了——一路上和世子一起,指不定能发展出什么机会。 为此,整个云韶府,上至伎女,下至奴仆,全都蠢蠢欲动。 宝镜近来风头直逼烟秀,渐渐便有了传言,说宝镜明明之前舞跳的不怎么样,琴也弹的不好,全是多亏了她身边有个‘吃苦耐劳'的军师。 于是借口给红衣送东西的人越来越多,无伤大雅的红衣照单全收,其他一些红衣则会客客气气的退回去,柔和道:“姑娘们都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小小奴婢,实在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胭脂,这缎子我也穿不上,不过姐姐们的心意我领了。若是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论挑水煮饭,还是洗衣服擦地,我一概义不容辞。” 送东西的伎女只得讪讪而回,几次下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红衣只对宝镜忠心。 宝镜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嘱咐人给红衣加餐,不但有肉,还有人参乌鸡……把其他人给馋的! 偏偏红衣还特别吝啬,除了花生蜜饯愿意与人分享一下之外,其他的一律吃独食,惹的大家怨声载道。 到了考核的那一天,烟秀毫无疑问的在随行之列,宝镜也顺利通过,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童艺也参加,里面居然还包括红衣。但是红衣故意在跳舞的时候,把鞋子飞了出去,引得大家一阵讪笑。她诚惶诚恐跑到梅窗跟前蹲下来道:“行首大人见谅,我嘛,陪练还行。至于表演……您就别让我在众人前丢丑了吧!” 梅窗知道她耍花招,也不揭穿她,只是淡淡一笑,招手让她上前来,对她道:“还捂着面纱呢!拿下来我看看。” 红衣尴尬万分,扭扭捏捏地把面纱取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行首大人好像不似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冷酷无情。 梅窗看到她面纱下精致的五官,心里暗暗赞叹,小女孩长大了,隐约可以看出未来的样子,这样的孩子,真要是沦落到教坊,的确是太可惜了! 岳红衣的格局,不是伎女的格局。 岳红衣的眼光,也不是伎女的眼光。 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 第47页 也许自己错了,不是所有在才艺上天赋异禀女孩儿就注定是要成为伎女的——梅窗几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怀疑自己。 她伸出手来,拿食指点了红衣的额心,带了几分溺爱的口吻道:“你呀!” 红衣蓦地心安下来。 有一种不用说出口的东西,在她和梅窗之间涌动。 彼此心照不宣。 福如侧过头去与宝镜耳语道:“你看见没有?行首大人对岳红衣很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宝镜对福如的敏感嗤之以鼻:“张福如,我告诉你,你不要挑拨离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即便现在我们大家暂时和平共处,也不代表我相信你,你最好知趣一点儿。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一定不吝开口,但你也无需过分讨好,我不吃那一套。” “信不信随你。我没指望你能对我推心置腹,大家互惠互利而已。但是你只要用自己的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行首大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唯独对岳红衣是个例外。你不觉得奇怪吗?嗬,当然了,你要是认为她看你们的眼光是一样的,那我无话可说。”张福如闷哼一声,“不知道你是真没发现呢,还是拒绝相信。反正行首大人待你再好,也只是拿你当赚钱的工具,什么时候像照顾岳红衣那样照顾过你?即便她犯了错,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都没大声骂过,你呢,从八岁进云韶府起,挨了多少打?现在愈发奇怪了,我瞧着行首大人看她竟有几分慈祥,嘁!那么多的童艺,年纪比她小的比比皆是,何时见行首大人这般和颜悦色了。” 宝镜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说实话,她也看到了,甚至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在行首心里自己的重要性竟还比不上一个异国的女奴! 但是宝镜不是个容易被人操控的人,她不想让张福如得逞,所以心里再不好受,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 张福如见她没有反应,只得作罢,走开去忙金府院君家小姐选世子嫔的事情。 待全府的考核完毕,人数定下来,宝镜回到阁楼,看着红衣饱含希冀的双眼,狠下心道:“红衣啊,真是对不住,今次去大覃,本来我想带上你的,我知道你好多年没回故土了,一定很想念那里。但是宫里给的名额有限,连我都要听尚宫大人们的调度,她们会配备一路上的随行婢女,我也没法子。” 红衣落寞道:“这样啊……那好吧。本来我以为只要你能去,我也能跟着去。唉……”说着,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道:“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去秋狩也不是回我家,只是路过而已。我想着,路过也好,能看一眼从前的街道,既然老天不给机会,那就算了吧。反正我在大覃,也都是伤心的回忆。倒是这儿,你和福如待我都很好,你不在的日子,我就天天吃肉,争取你回来的时候,我再肥一圈儿。” 宝镜突然有些愧疚,她知道张福如是故意挑拨,可她心里有根刺,她这个人,睚眦必报,要是对象是别人,她必定毫不犹豫把这根刺拔了,并且十倍奉还。谁叫她心里不舒服呢,谁不让她高兴,她便也叫别人不高兴。可迄今为止红衣待她真心诚意,她也不是没感觉,因此权衡再三,决定无视红衣的祈求。因为在宝镜看来,不弄死她,只是借机偷偷的惩戒一下,已经是对红衣最大的宽容了。 她从珠宝匣子里拿出一锭金子塞到红衣手里:“这个你拿好了,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怕钱银周转不上。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就到市集上采购去,不用替我省钱。” 其他婢女见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宝镜对红衣出手也太阔绰了,她们伺候她这么久,别说金子,银子都没见过,谄媚的话说了一箩筐,也只换来几个铜板而已。 红衣连忙推拒道:“这么怎么行!无功不受禄。” “我知道你对我好。”红衣道,“也知道你想带我去,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一路上和宫里的人打交道,少不得要四处打点,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红衣凑到宝镜耳边小声道:“世子也去,你可得记得好好把握机会。这点钱与其给我白瞎了,不如想想怎么打点世子身边的人。” 红衣一说,宝镜顿觉醍醐灌顶:是啊……此去大覃的路途遥远,来回少说一个月,她哪怕一天只和世子说一句,也管够的。 宝镜捏了一把红衣肉嘟嘟的脸,:“你呀你这个小机灵鬼。” 宝镜的心防因这一句话彻底松懈了,拉着红衣到梳妆台前,道:“呐,这里有些首饰,你随便挑,你也渐渐大了,得有个姑娘的样子,不能头上老绑一根红绸子就算完了。得学着打扮起来。咱们是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红衣猛地想起之前在市集上相中的那枚珠贝造的别针,她经福如的提点,曾经突发奇想,想用玻璃来做,后来因为宝镜的梳拢,和其后一系列的麻烦,便给忘了。这一说,再度想了起来,心头又痒痒的,有些赧然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些碎银子吧……” 红衣十分不好意思,刚才还视金钱如粪土,这会子就问人家伸手要钱了,红衣道:“我不是跟你玩虚的,我就是……上回打点那群烧锅炉的,一家一当都填进去了。” 宝镜‘噗嗤'一笑:“所以呀,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你还跟我推三阻四的。”说着,把那锭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全都塞给红衣:“你被那群烧锅炉的追在屁股后头讨债,还不是为了我吗?安心拿着吧,别和我瞎客气。” -- 第48页 宝镜不怕红衣贪财,贪财证明这个人能被金银所控制,她怕的就是红衣不贪财,什么都不要,那她的野心得有多大? 云韶府最势力,多的是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的人,她宝镜可不想做别人的垫脚石。 因此红衣要钱,她给钱。 最后红衣只拿了银子,金子如数奉还。 即便如此,也足够叫其他婢女眼红的了。 第28章 害而不中 鲜血一路指向红衣住的地方.…… 当晚,红衣激动的睡不着觉。 连理枝的花样子她是很早就画好了,可是该怎么利用玻璃做首饰呢? 玻璃又不是铁块,只要烧旺了炉子不断锤打便是,玻璃是易碎物品,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一连几个夜晚,红衣都辗转反侧。 云韶府的女人们都在忙着打包上路的行囊,没人留意到她的反常。 而且宝镜不带她去,她也无甚可忙的,每天就逛逛市集,有一次路过一家卖琉璃的店,突然停住了脚步。 琉璃是佛家七宝,宫廷中的装饰多有琉璃,普通人用不起,所以这家店也是为达官贵人服务,红衣在门外徘徊很久,最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店主见她年纪轻轻,疏于招待,只埋头算账,略略抬了抬眼皮道:“姑娘随意瞧瞧,有喜欢的,开口唤我便是。” 红衣没说话,只定定的盯着店主,一副倨傲的样子,店主没等到回应,复又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豫,一般只有贵族家的小姐才这么难伺候,红衣抛头露面,衣着又不够华丽,肯定不是。但这一身气度,又很难让人忽视,也许是便装偷溜出家门的......?店主想,一边走笑脸相迎:“敢问姑娘有何吩咐?” 红衣眼神清冷,凉凉道:“家主人吩咐我来拿货。” “不知……”店主搓着双手,“是哪位大人府上?” “光海君。”红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店主愣了一下,才道:“大君的确有从小店订货,不过工艺繁复,暂时还没有做好,这个……”店主为难道,“还请姑娘代为转告大君,请大君再通融些时日。” 红衣曼声道:“那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你说的轻巧,大君问起,我却要怎么回答?” “这……”店主结巴道,“不瞒姑娘,这制作琉璃都要先建模,建模后请手艺人吹制,一不小心就容易作废,成品率极低。慢工出细活,也是为了保证大君的要求。” 红衣咕哝道:“是嚒?那带我去看看。” “啊?”店主诧异,“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工坊就在鄙店后堂,只是污糟地方,恐姑娘嫌弃踏足。” “总比我不知如何回复要好。”红衣一锤定音,走在店主前头往里冲,店主只得快步跟上,打了帘子请她到后院去看。 红衣见到满院子的工人,全都专心致志的捣鼓手上的活计,红衣蹙眉,指着一个工人,不解地问:“他在干什么?” 店主道:“正吹制呢,这是最难的步骤。建模后要按照客人的要求打造出一模一样的琉璃,还要有各色花纹,不能有一丝错漏,吹制是最复杂的,得控制呼吸。”说着,引红衣到一所门前,“这里头是保温窑,大君的东西已经做好,但要再过上四五天,等东西固定成型了,检查过后就能送到府上。” 红衣能感到门里的热度,当即退了一步,用手遮住半张脸,故作姿态道:“行了,行了!回去以后我自会复命。” 店主点头哈腰,连声道‘是',送她出去的时候,顺便问道:“对了,过几日是由鄙店送去府上还是大君派人来取?” 红衣灵机一动:“你派人送到云韶府吧,这些个物件,左不过是大君用来哄宝镜姑娘开心的。反正我是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店主一拍掌:“啊呀,我就说呢,大君定做的是一面琉璃镜,原来是这样。” 红衣歪打正着,想笑,还要强忍着,兀自疾步向外走,怕再继续下去要穿帮。 出了店门,红衣一路小跑回云韶府,她终于知道要怎么做她的首饰了,开心的简直要蹦起来,至于玻璃,云韶府到处都是,她就地取材即可。 她满心欢喜的跟只小喜鹊一样回了房,拿了草稿在上面涂涂画画,做最后一遍修改,然后脑中大概有一个制作的过程。 待到了深夜,红衣趁所有人都睡着了,她看了一眼身旁轻轻打鼾的福如,悄悄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趿上了鞋跑到了当初烟秀和宝镜比舞的地方,面对舞台的几幢小楼都是给权贵们下榻的。 为了观景,为了防风,也为了保暖,都安装了玻璃。 她想到就做,来的路上,早捡好了石头,还挑了一块特别大的,再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卯足了劲儿,抬起手臂将石块狠狠的砸向玻璃。 ‘哐当'一声。 玻璃应声而碎,从上面哗啦啦往下掉。 红衣退后一步,怕砸了自己。 只是天不遂人愿,明明她适才仔细观察过,没人跟着自己,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捡玻璃,就听到一道女声响亮的喊起来:“来人呐,有人偷东西!快来人呐。” 霎时间,府中的灯悉数亮了起来,红衣心中大喊不妙,赶忙用手帕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一块一块的往手帕当中塞,然后一把搁怀里。 半梦半醒的护院闻讯赶来,朝着她的方向,怒斥:“什么人?!胆敢擅闯云韶府!” -- 第49页 红衣个子小,本来可以顺利逃走藏匿起来,可眼角蓦然瞥见一块大玻璃,她一咬牙,俯身抓住那块大玻璃才转身没命的开跑,压根没留意玻璃太尖锐,把她的手割出一道伤口,鲜血流了一路。 好不容易小跑回了寝房,钻进被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大半夜的,整个云韶府都被惊动了,梅窗也醒了,听说府中出了窃贼,便赶紧让所有人清点财务,看是否有损失。 护院们怕被问责,禀报说没有,贼人仅仅砸了一块玻璃,还没来得及行窃,就被他们给吓跑了。 梅窗‘哼'的一声从鼻孔里出气:“还好意思说?那贼人什么长相?朝哪个方向去了?为什么没有抓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吓跑不是你们有能耐,捉住人送官才是能耐。” 一席话,说得护院们吱吱呜呜的抬不起头,其中一个道:“回行首大人,我远远的瞧了一眼,个子不高,多半是女的。” “对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们来的十分迅速,她又不会飞天,又不能遁地,按说没有时间逃到府外,此刻只要紧闭大门,必定能瓮中捉鳖。” 云韶府的伎女们登时慌了:“什么?贼还在府里?那可怎么好,我都不敢回去了。” “还有一种可能。”烟秀懒洋洋道,“贼——根本就是府里的人,所以才能熟门熟路。若护院们所说属实……”烟秀压低声音对梅窗道,“个子小,就不妨先从童艺身上查起。那些有客人,能营生的,真没必要大半夜行窃,不缺这个钱。” 训育妈妈也道:“烟秀说的有道理。” “好,那就查。”梅窗大手一拍桌案,“把云韶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我还不知道有人敢在我梅窗的眼皮子底下监守自盗!”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护院们还是没能找到贼人的踪迹。直到天亮了,护院们才发现地上有血迹,一路朝着童艺们通铺的方向。 梅窗听说后冷冷一笑:“果然是那几个孩子?好大的胆子,传我的令,既然贼人受伤了,那就把府中所有手受伤的人都召集起来,不论男女老少。” 童艺们胆战心惊,福如也是一头雾水,问红衣道:“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红衣睡了没多久,打着哈欠摇头说不知道。 不多时,总共十八个人被推到梅窗跟前,其中包括十一个杂役,六个童艺,外加一个岳红衣。 童艺们七嘴八舌的争相表明自己的清白:“大人,我们平时练琴,练筝,免不了都会割破手指,几乎没有不伤的,凭这个就说我们偷东西,可真是冤死我们了。” 至于杂役们,特别是厨工,弄破手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只有岳红衣,说合理也合理,护院们抓住红衣的时候,她正在洗衣裳。可说不合理,的确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起码她不能像童艺和杂役们一样能说出理所当然的自证。 红衣望着梅窗,一点都不胆怯,伸出双手道:“行首大人,我平时也经常弄伤手,上回帮着制衣坊裁布,那么大一把剪子一下就割破手指,至今也没好,不是我找借口,是没办法,每天都要浆洗衣服,伤口始终泡在水里,好不了。” 人人都喊冤,自然问不出个所以来。 梅窗道:“那好,咱们捉贼拿脏,也别多说了,四下里搜,只要是不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都有嫌疑,都交上来,给我一一说明来历,说不出的,就是今日这贼,给我逐出云韶府去。” 大家都无异议,宝镜不经意间侧头,瞥见张福如脸上竟有几分难掩的暗喜,她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红衣,末了,还是决定作壁上观。 第29章 棠棣之华 罚你替我绣一道有棠棣花的帘…… 谁知道玻璃最后竟然是在张福如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东西被呈交到梅窗手上的时候,福如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下来,瞪大了眼睛,一个劲的摆手道:“行首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若说我偷布料还勉强说得过去,我偷这些玻璃能做什么。”。 闹了一晚上,梅窗也有些困了,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哟,知道这是玻璃,你还挺有见识啊。” “我……我……”福如用手指着红衣:“我都是听她说的。” 红衣楞楞地,像个傻子一样,听到张福如的供词,“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点头道:“好,好吧,是我说的。我们大覃有这个东西,所以我向福如姐姐提过,而且我觉得福如姐姐不会干这样的事。没有必要。因为……”红衣苦思冥想道:“不能卖钱呀。” “哼!谁知道呢!”其他童艺为了撇清干系,忙道:“没听护院大哥们说嘛,贼人是想趁着夜深人静偷东西的,结果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她的目标应该不是玻璃,而是屋内的贵重物品。” 烟秀俯身在梅窗耳边低语道:“大人,那间屋子是世子的,世子每次过来都在那里下榻,平时不来的时候都空关着。不管贼人是谁,看中世子的屋子下手,显然是为了里面的东西,而不是玻璃。说得过去。” “看来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宝镜弯起手指,眼睛盯着刚用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轻飘飘的说。 童艺们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我们和她住一个屋里,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偷到我们头上来。早点清理门户,我们也能安心住下去。” -- 第50页 “你——你们!”福如侧头,四周围望了一眼,又急又气:“你们一个个的都忒没良心了,亏我平日里为你们忙东忙西。” “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她爬到梅窗的脚边上,不住的哭求:“大人,请您看在我叔父的份上,饶了我吧。”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若是动了云韶府一针一线,或者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就让我肠穿肚烂,剧毒而亡。” 梅窗的嘴角一弯:“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呢,你可是张瑄大人的侄女啊。” “只可惜,张瑄大人是官,你母亲却是中人,你叔父再有权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是你,就算你亲生父亲还活着,他能分到张家的一分一厘财产?真要有这样的好事,你张福如今日也不会沦落到我云韶府来了,我说的没错吧?!说到底,还是你叔父和你大娘都容不下你们母女。” 梅窗的一席话说的张福如满面通红,羞愤不已。 “不过张大人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梅窗面无表情道,“你既不是我云韶府的人,我手上也没有你的卖身契,便不能对你滥用私刑。所以只有将你送官最为妥当,既然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叔父,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吧?” “毕竟是一家人。唉,只是担心你母亲啊,以后在张家,更没有容身之处了吧。” 一提到母亲,张福如不免哽咽,干脆把心一横,毫不犹豫的指控红衣道:“行首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是岳红衣!是她!我亲眼瞧见到的,我看到她半夜里起来,鬼鬼祟祟地出去,我便跟在了她后头,我看到了她玻璃。我便叫起来,护院们才能及时赶到。我不是贼,是我喊的,因为我云韶府才免于损失。” 让福如意外的是,红衣的脸上并没有闪过一丝一毫的惊讶,相反,眼底满满的都是失望。 见梅窗和红衣都没反应,张福如情急之下,拉住红衣的裙摆,不住道:“红衣,你就认了吧!是你啊,明明是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求你了,你就认了吧,不然我百口莫辩,行首大人要将我送官纠治,我……我届时我百口莫辩。算我求你了,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 所有人对张福如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张福如依旧不死心,对着大家喊道:“真的呀,我说的都是真话,真的是她,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了,手脚一向干净。她才来了多久?” 同屋的一个童艺委实看不惯张福如的嘴脸,对红衣道:“岳红衣,你别替她顶罪,有些人就是罪有应得。她可怜,你就不可怜了吗?你替她顶罪,会有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张福如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家,她为她们做衣服,买胭脂,料理首饰,临了人缘还不如岳红衣吗?她们一个个的都跟着落井下石。 她不知道,其实她捧着烟秀、承娘和宝镜这些红牌而冷待她人,特别是童艺们,这见人下菜碟的毛病,已经不招人待见很久了。 红衣默了默,偷偷瞄了一眼梅窗,行首大人完全看不出喜怒,红衣不敢确定梅窗和她有没有默契,但她想赌一把。 她从人群中出列,跪在行首跟前,磕头道:“大人,福如姐姐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岳红衣,你疯啦!”有个童艺喊道,“东西是在她的床铺里搜到的。你又做烂好人。” “就是!”另一个童艺也道,“据我们所知,宝镜姐姐给红衣的打赏不少。岳红衣根本不缺钱,她犯得上去偷玻璃?你们自己说说。” 张福如回头恶狠狠瞪了那两个童艺一眼:“我铺子里搜出的东西就不许是别人放进去栽赃嫁祸的?” “再说了。”福如拉起红衣的手向众人展示,“她的手受伤了,是被玻璃割伤的,我呢?”福如高举双手,摊开掌心,“我的手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是我。” “就是她!”福如指着红衣道:“行首大人,她的手上有伤,东西虽然是在我这里找到的,可她和我住在一起,床挨着床,兴许是护院们搞错了,其实是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的也说不定。” 护院们闻言,有些不悦,行首大人本来就觉得他们无能,张福如还非说是她喊的捉贼,要不然护院都发现不了,而今又说他们找错了,呸!他们又不是瞎子,傻子! 护院们各个气呼呼的。 其中有个特别会抖机灵的,眼珠子一转,朝旁边的人耳语几句,那人立刻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又跑进来,彼此交头接耳。 与此同时,梅窗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两个女孩儿,张福如惊慌失措,满面泪横,而岳红衣却一脸麻木,只有眼角眉梢微微透着一股伤怀。 梅窗刚要开口,护院领头的却先一步站出来禀告:“大人,为了确保事件的真实性,我刚才安排了弟兄们检查血迹,发现地上的并非人血。” “不是人血?”梅窗讶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对,不是人血。”护院道,“是鸡血。” “也就是说……”梅窗的脸暗得像暴风雨的天。 “贼人根本没有受伤。”护院看好戏似的瞥了一眼张福如:“地上故意撒了鸡血,显然是为了误导我们,好让我们以为贼人受伤,把目标锁定在受伤的人群身上。这样窃贼便能置身事外。” -- 第51页 张福如闻讯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往地上一摊。 红衣忙膝行到梅窗跟前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都是我做的,请行首大人责罚我吧。”说着,抬起头来,双眼泪汪汪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却始终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没有落下来。 梅窗的手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似笑非笑道:“你做的?你要行窃?” “我……”红衣嗫嚅。 “什么事啊,这么热闹!”一袭蓝衣的世子大跨步进了大厅,所有人一齐蹲身行礼,道:“见过世子邸下。” “没事,没事,免礼吧。”世子抬了抬手,环顾了一下周围,“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板着脸,三堂会审呢?我说怎么我进来都没有人好生招呼呢,唱曲儿的不在,拉琴的不在,跳舞的不在,就连打杂的都不在。梅窗,你这行首干的好啊,府里跟空了似的。” 梅窗给世子让座,毕竟毕竟的回道:“邸下,奴婢没有将云韶府打理好,昨夜出了一点岔子,导致世子长居的阁楼玻璃受到损毁,现下世子大驾光临,奴婢愈发惶恐,实在是无颜面对邸下啊。” 世子拿起桌案上的杏仁,塞进嘴里道:“玻璃坏了?怎么坏的?” “这……”梅窗酝酿着措辞。 世子看着玩世不恭,成天的吊儿郎当,实则并非心无城府。 哪料到宝镜抢先开口道:“回世子邸下,府里进了贼,行首大人正在审理呢。”言毕,朝世子灿烂一笑。 世子托着下巴看宝镜,赞叹道:“天有时令,五天为一令,即五天开一种花。你笑的这么漂亮,简直跟花精托生似的。” 宝镜面上一红,状似娇羞,嘴角却禁不住微微向上扬。 “所以……”世子走到张福如和红衣跟前道,“你们倆跪着?是和贼有关系?” “不!不!绝没有。”福如摇头,“民女不是贼,民女都说清楚了。世子,民女是中人,不是贱民,不会偷东西的。是她——!”福如指着红衣,“她刚才什么都认了。” 红衣垂眸,不置可否。 世子盯着张福如,深深的望了一眼,道:“你——很面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金闺秀的手母吧?你入宫的时候,我们好像见过。” “没错。正是民女。”张福如大喜,匍匐在世子脚下。 世子看也不看红衣,随意用手一指她道:“行了,我知道了。那不用说,贼一定是你。” 在场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红衣,包括烟秀,唯独宝镜,冷眼旁观,至于福如,则狠狠松了口气。 梅窗的肩膀气的轻轻一颤。 然而当大家都以为红衣今次一定完蛋了的时候,世子竟吟起诗来:“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这么好的日子,外面风光无限,云韶府的佳人们也是各个貌美如花。”他说这话时,故意看着宝镜,“罚来罚去的岂不扫兴?!本世子一向胸襟宽广,更何况仙罗主张‘以德配天,明德慎刑',所以……”世子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吊起来,世子仿佛很为难,良久后才道:“算了,本世子反正不喜欢那玻璃,把人关在里面,闷的厉害,我还是喜欢帘子。这个小丫头——”世子对红衣抬了抬下巴:“本世子就罚你替我做一道帘子,绣上唐棣花,你能办到吗?” 红衣木楞楞的。 烟秀急得提醒她:“还不快谢恩!” 红衣‘啊'了一声,抬头道:“谢世子开恩,世子您胸怀若谷,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定会铭记于心,帮你把帘子绣的漂漂亮亮的。” 世子又拿了个枇杷放在手里,漫不经心道:“那可说好了啊,你给本世子记在心上,等本世子从大覃回来,亲自验收。”说着,故作深沉的吓红衣道,“绣的不好,就休要怪本世子无情,把你拉出去砍头。” 红衣忍着笑看世子作威作福,装腔作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但很快又低下头来,轻声道:“是,奴婢必定竭尽所能,让世子您满意。” 第30章 结拜姐妹 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 世子后来被请到烟秀的阁楼里听琴,宝镜略有不忿,世子刚才明明对她的印象极好! 训育妈妈上前叮嘱她:“喜怒哀乐不应挂在你的脸上,怎么连最基本的也忘了?虽然世子今次照旧选择了烟秀,但是来日方长,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要急于一时。” “是。”宝镜颔首道,“那,我可以带岳红衣回去了吗?” 训育妈妈回头打量了一眼:“你以为世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翻篇了?行首大人那边恐怕没有那么好糊弄。所以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宝镜也只是随口一问,尽了人事,得到了答复之后,便走了。 待人散尽后,梅窗看着跪在面前的红衣,倒了杯茶递给她,道:“起来吧,润润喉咙。” 红衣谢过,端起来抿了一口,道:“大哭大叫的不是我,照理说这茶该赏给嗓子干的人喝,不过奴婢觉得行首大人这里的茶比外头香,因此怎么都要品一品。” 梅窗与她相视而笑:“你也真是,这样做太危险了,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如果真的由你承担怎么办?我有我做行首的职责,我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包庇你的。” -- 第52页 红衣被问住了,坦白道:“其实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有时候兵行险招方能探出敌人虚实。” 梅窗一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看来,她平时暗地里给你使了不少绊子,你才琢磨着要吓一吓她,是吧?这样一来,起码能消停一阵。” 红衣苦笑:“我也希望她不是那样的人。唉……”红衣长叹,“如果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多好啊……可惜。” “玻璃是你转移的?”梅窗问,“鸡血也是你早就准备好的?” 被梅窗一语点破,红衣有点赧然:“从厨房里弄点鸡血能有多难呢。” 梅窗松了口气:“这么说你好像不合适,但也算有勇有谋,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也是多亏了行首大人您教的好。”红衣真心道,“这些年全仰仗大人您的庇佑和保护,大人您以前说过,云韶府能教我的比我想的要多的多,大人说的没错,奴婢受益匪浅。” “不过我始终没闹明白,你要玻璃做什么?”梅窗不解。 “做首饰呀。”红衣不假思索。 梅窗怔了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二傻子?她朝天翻了一记白眼,捧出一个首饰盒送到红衣眼前:“云韶府什么最多?女人!” “最不缺的是什么?首饰!” “你要什么首饰没有?觉得辫子上整天绑一根绸子太素了,我这里有的是发钗,簪子,玉板,或者你问宝镜拿也可以,一点小首饰不值什么钱。你整那么大一出动静,就为了唬一唬张福如,我看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红衣抿唇笑道:“正因为对她还有一丝姐妹情分,想给彼此留一线余地,才希望我的猜测都是错的。还有就是,我是真的想为自己做一件首饰,一件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无关乎值钱。” “所以,恳请行首大人了——那几块玻璃已经碎了,对府里来说毫无用处,对我却是意义非凡。不知道,可否将那些玻璃赐予我?” 红衣说的诚恳,梅窗挥手道:“拿去!拿去!” 红衣笑嘻嘻的:“我就知道行首大人是个好人。” 梅窗不买账的拍了一记她脑袋:“我当行首那么多年,还从来还没有人用好、善良来形容过我,真是个脑子进水的笨丫头!” 跟着问:“葵水来了吗?” 这话题切换的太快,红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从做首饰谈到她的生理问题上去的? 她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不已。 梅窗笑骂道:“前面还夸你聪明,这会子傻的什么似的,你跟我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只是想提醒你,一旦‘那家伙'来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把你当孩子了,尤其是你身边那两头饿狼。打一棍给两颗蜜枣的方法固然好使,但碰着人面兽心的可不管用。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红衣软软一笑:“谢大人提醒,我省得的。” 之后,红衣从梅窗的房里出来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张福如被童艺们包围着,正和她们拌嘴。 童艺们说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和一个贼睡在一起,大家赶紧把东西归置归置,值钱的东西都贴身带着,省得被别人看见了记在心里。以后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福如气的一蹦三丈高:“你们说谁是贼?都说了不是我干的!” 一个童艺冲过来一手翻开她的枕头,捏了一粒碎玻璃渣道:“你们看见没有?玻璃渣还在呢,居然敢叫嚣说自己不是贼,还让岳红衣顶罪,你好计算啊,欺负人家年纪小不敢反抗是不是!” “没错!她这个人惯会跟红顶白,平时不也这么对待我们嘛!哪一天偷了东西往你、我、她又或者附近谁的被子里一塞,我们可就有嘴说不清了,这样的人还是离远一点好。” “亏岳红衣叫你姐姐呢,关键时刻拿人家顶缸,真是要多下作有多下作,今天要不是世子心情好,红衣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福如张口结舌,气得涨红了脸,看见红衣回来,赶忙拉了她到自己身边问:“你怎么样?没事吧?行首大人没有罚你吗?” 红衣冷着脸没有说话,只脱了鞋,然后一股脑钻进被窝,闭眼装作没听见。 童艺们看见了都捂着嘴偷笑:“看吧,要别人去顶罪,这会儿又来装好姐妹,谁还理她。” 福如无可奈何,待童艺们被训育妈妈带走训练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红衣两人,福如坐在床边道:“红衣,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跟踪你,不该把你供出来,但整件事确实是你做得呀!我并没有冤枉你,你不能让我是非不分,为了包庇你而撒谎吧。” 红衣闻言翻过身,直勾勾的盯着福如道:“没错,是我做得,我也认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福如蓦地噎住。 红衣道:“我没怪你供出我,也没让你是非不分,你不必一上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子,把设计我、背叛我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像你多身不由己,被逼无奈似的。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知道我想要个胸针,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那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可是你呢?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故意引导我用玻璃,怂恿我去做。然后就能跟踪我,再抓个现行,对吗?” “张福如,你就那么想把我赶出云韶府 ?我究竟是何时何地,哪里得罪你了?” -- 第53页 红衣坐起来:“我们今天干脆就一次性把话都说清楚吧。” 福如起先只是默默的流泪,一边哭,一边用手擦拭着,随后痛哭起来,足有好半晌才停下来,啜泣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的!我也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可我就是忍不住。每当我看到你和宝镜进进出出都是成双成对的样子,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宝镜从前最仰仗我,可自从你来了以后,她事事对你言听计从,对我却十分忌惮,甚至有意无意的排斥我。你刚来的时候也最黏我,我是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居然一点一点慢慢抢走我的东西,就连这些童艺们,从前都不敢对我大呼小叫,现在个个都为你出头。凭什么呀!我为他们做的事还少吗?我一个中人,又不是贱民,却要受她们这群低贱的伎女的使唤。你呢,你无依无靠,成天跟在我身边,我给你做一件衣服,你就已经欣喜若狂。可你自从认识的宝镜,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你每天只顾着和她一起跳舞,你跳舞的时候,把宝镜都比下去了!她能有今天,全都是因为她在模仿你啊,她倚重你,需要你,所以百般讨好你,不惜赠你黄金。可只有我对你才是真的好,你又何曾正眼瞧过?” “你真的对我好就不会在那么久之前已经想到要设计我、害我。”红衣并没有被福如声泪俱下的演出感动。 因为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 “我没有!”张福如拼命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怎么会想到你真的去搞玻璃来做首饰!我又不是半仙。” “还有,总是你问我,那么我来问问你,我枕头底下的玻璃是谁放的?”福如看红衣的目光带着审视。 红衣张大了嘴:“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说着,爬起来穿好衣服,拉着福如就往外走,一直带她到忍冬藤的花坛才停住。拿了一把小铲子,稍微挖了几下,便露出泥土底下的玻璃块儿。 “看见没有?我打碎了玻璃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它们埋在这土里了。”红衣道,“它们还在,证明没人动过,你枕头下的玻璃不是我弄的。” 福如瓮声瓮气道:“嗯,我当时跟着你,都看见了。” “那会是谁呢?究竟是谁放的?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玻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枕头底下的。” 红衣摇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不知道。” 张福如眼珠子一转:“难道是宝镜?” 她想起之前宝镜的确有跟她承认过,是有意离间她和红衣的。是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可能性。 “不会吧?”红衣道:“她又不知道我要做首饰,她也不知道我需要玻璃做首饰,更不知道我会在哪一□□动,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你再好好想想。”福如询问红衣,“你还和谁提过?你那段时间心心念念的要做胸针,保不齐就叫她听了去。” 红衣一脸茫然。 张福如无可奈何蹲在花坛边上,垂头丧气道:“我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三个会闹成这样。我们曾经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但是宝镜红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至于你,大家都喜欢你,爱热热闹闹的围着你,只有我……” “你又哪里不好了呢?”红衣道,“你给金闺秀做手母连世子都认得你。福如,做人要懂得知足。你今天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不丢人。也不需要去嫉妒其他人。难道做伎女会比你现在的处境好吗?你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时时与人比较?!” “是啊!”福如苦涩道,“为什么我没有一早想明白你说的这个道理。” “现在明白也不晚!”红衣握住她的手,“行首大人罚我洒扫整个云韶府,世子罚我给他绣花帘子,你刚才说了,把我当亲妹妹看待,那我就大言不惭的开口了,如果你还当我是妹妹,那就烦请你帮我准备帘子的布吧。拜托了。”红衣双手合十做请求状。 “你真的肯……不计前嫌,让我帮你?” 红衣展颐一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真的可以吗?红衣,你真的不怪我?不怪我背叛你,出卖你?” 红衣感叹:“人活着,谁都不容易,能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更不容易。你是我到云韶府来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也是一直以来最照顾我的人。虽然我现在主要负责伺候宝镜,见她比见你多,但你也没必要吃醋啊。”红衣挽着福如的手,孩子气道。 福如抹干了泪,噗嗤一笑。 红衣认真道:“在我心里呢,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看待,所以你压根没必要去计较这些。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子,我待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福如感动的一把抱住红衣:“对不起,红衣,真的对不起。”福如不住的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肯原谅我。还好今次没有酿出大祸,行首大人和世子都只是轻轻的责罚你,不然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红衣拍了怕她的背:“好了,别净说这些傻话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嗯?” 福如点头,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一块玉,她一把扯下绳子,不由分说的把玉塞到红衣的手里,:“这是我爹临终前留给我的传家之宝,我把它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了。你一定要收下,你如果不收下,我就当你还没有原谅我。” -- 第54页 红衣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玉,用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包浆,嘴角似笑非笑,也从发间摘下一枚耳环:“既然说了要把我当亲妹妹,那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我不能光收你的东西,不回礼,但是你的玉实在太‘贵重’了,我没有相同价值的东西可以回赠,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只有这一对珍珠耳环。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我自己没有耳洞,就一直把他们当作发饰,挂在发间。现在其中一个送给你,另外一个我自己留着。咱们一人一个,好吗?” 福如接过珍珠耳环,珍珠的光泽盈润,福如不住赞叹道:“这珠子真好看,看上去还挺贵的。” 红衣脸上闪过难过的神情:“当初好东西都被衙差们掳走了,这是我拼死护下来的。其实在我娘的首饰里,这真的不算好的,不过单论珠子的话,倒也算是上乘的了。你好好的留着,等到你出嫁的那天,我就把剩下的这一只一并送给你,作为你的嫁妆。” 福如用双手捧着,开心是开心,却犯了难:“可是我没有耳洞呀……” “不如……我们今天就把耳洞给穿了吧?”福如提议,“你也是时候该穿耳洞了!” 红衣一楞:“不要了吧……我怕疼!” 福如将她拉起来,非要穿耳洞:“说好的姐妹呢!我都十七岁了,宝镜她们各个有耳洞,就我没有。我可羡慕了,看烟秀那红玉髓的耳坠子多美!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就当陪我,给我打气呗。” 红衣无可奈何的答允了,孰料福如用的是土办法,就是手中夹了两粒米,就着耳垂,将耳垂的皮不断地磨,直到将耳垂的皮磨的很薄很薄,再用针一戳,再把耳环塞进去堵住,等戴足了时日确保耳洞不会堵上才算成功。 红衣被磨了几下就疼得哇哇叫,想要逃走,福如赶忙用手肘按住她肩膀,道:“忍住啊,红衣,我会小心的。”一字一字,从福如的牙齿里蹦出来,手指上的力气却没有减轻,死命的捏,像是要把红衣的耳朵捏出一个洞来。 红衣不够福如力气大,只能含着泪花任她摆弄,最后实在疼的不行了,一跃而起,捂着耳朵逃之夭夭。 第31章 墙头马上 采花大盗的名字其实挺别致 红衣一路逃到伙房,就着竹梯子爬到屋顶上头才稍稍缓了口气,她在瓦片上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直走到烟囱后头,挑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双手枕在脑后,看月亮。 明晃晃的玉盘悬挂于头顶之上,看遍世情冷暖,还是无动于衷,红衣自言自语道:“你真无情啊。” “无情?谁无情?”世子的声音从旁响起,令人猝不及防。 红衣脚下一滑,还好世子伸手拉住了她。 红衣有些无奈的说:“邸下,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你不是在烟秀那儿快活吗?每次都冷不丁冒出来吓人,真的很没有礼貌欸。” “人多。”世子道,“曲子听的也有点儿闹心,就出来散散步。结果看到你火烧火燎的窜上了房顶,你干嘛呢你!” 红衣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苦哈哈道:“我的同屋,热情的好像一把火,非要为我穿耳洞,说什么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一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世子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谁知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红衣疼的‘嘶——’倒抽一口冷气。 世子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穿耳洞需要下那么狠的手!耳朵都快肿成拳头了,云韶府里又不是没有针娘,再不济的自己拿根针戳一下也行,你是傻子吗,就不会拒绝?我看你耳洞没穿成,先变成聋子。” 红衣没言声。 世子冷哼道:“我没猜错的话,是那个手母干的吧?” “她是你的好姐妹?呵,那你这位姐妹可真下的去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大仇多大怨呢。” 红衣意外道:“您怎么猜到是她?” 世子‘嘁’的一声,眄了她一眼:“跟谁看不出来似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看你心里其实也挺明白。” “这世上呀,伤你最深的人永远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她们比谁都清楚哪里才是你的要害。”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红衣双手抱着膝盖,缩的像个鹌鹑,“女孩子家闹点别扭还不至于像您说的。人活在世上,谁没点矛盾呢?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何况我娘活着的时候也总唠叨我,我不听话照样挨揍,难道凭这个就能认定我娘是在害我?” 饶是红衣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坚定,耷头耷脑的,有点像抱着一根树枝的松鼠,下面是守着陷阱的猎人,她那谨小慎微又胆怯的样子,委屈的可怜。 “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世子拘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看你说时弊,头头是道,可轮到自己头上,立刻就成了一个傻子。我告诉你,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云韶府表面上看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落井下石,迫害构陷,一样也不少。” 红衣道:“识于微时的情谊,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轻易放弃。就像您对闵闺秀——”红衣转头看他,“您固然不喜欢她,可也不会杀她,不是吗?” 世子静默了一会儿,点头。 自从上次红衣和世子有过一次地牢游历之后,好像就有了一点共同的默契,比如世子每次来都会给她捎点好吃的,黑豆米糕啊或者粉蒸排骨,还有肠粉……不过红衣最爱的是糖炒栗子。世子不管带多少,不出几天,她就能吃个干净。 -- 第55页 世子今天又给她带了一包,一把塞进她怀里,红衣便坐在他旁边,世子喝酒,她剥栗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世子说:“酒能忘忧,要不你也来一点?而且你不是耳朵疼嘛,喝了就不觉得疼了。” “真的?”红衣半信半疑。 她经常看伎女们陪酒,可自己没喝过,看她们吐成那样,心里对酒是恐惧的,但是世子的酒不烈,闻着清清淡淡,还飘着桂花香,她有些跃跃欲试,而且世子说的那么诱人……红衣便小心翼翼的凑在嘴边嘬了一口,结果辣的她差点咬掉舌头,喉咙跟被火烧了似的。世子见她上当,大笑不止。 红衣不胜酒力,没一会儿,就头重脚轻,睡眼惺忪的,一颗脑袋一颠一颠的往前点着,手里还不忘剥栗子,剥好的栗子放在她的面巾上,就在世子手边,给他佐酒喝。 世子心头一暖,伸手托住她下巴,果然,红衣的脑袋不点了,一颗脑袋就搁在世子的大掌上打起盹儿来,世子哭笑不得。 “真奇怪……那么多人伺候我,可我就喜欢跟你在这里晒月亮。”世子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少女的嘴唇辣的微微肿起来,嘟嘟的,没有涂抹过口脂,天然鲜嫩的粉红色,手边有酒壶,世子鬼使神差的拿起来,对准她刚才喝的地方,也抿了一口酒,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花瓣到她头上,他收回手道:“丫头。” “嗯?”红衣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回过神来。 世子道:“走吧,我带你去穿耳洞,省的回头再遭罪了。” 红衣扁了扁嘴:“能不能别再折腾我了?”说着,眼睑处滑落一滴泪。 人昏昏欲睡的时候,特别脆弱,真性情暴露无遗。 没有张牙舞爪小心谨慎的岳红衣,没有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岳红衣,没有武装的天衣无缝的岳红衣,只有一个撒娇的小可怜儿。 如同当年在姆媪怀里那个软绵绵的小奶娃。 世子有点心疼的薅了一把她脑袋:“今天不把这事办了,明天还有人追在你屁股后头用‘姐妹之情’逼你穿耳洞,你就不怕疼死?烦死?嗯?!” “走吧。”世子拉她,红衣垂头丧气的跟他跳下屋顶,事后等她落地了才感到有些惊魂未定,自己居然跳了墙头,还没摔个狗坑泥? ——是世子单手圈着她的腰,她下意识本能的抓住了他的领子。 世子轻笑一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墙头马上的意思?你们大覃那首很有名的‘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都传到我们仙罗来了。” 红衣的脸一红,低头不语,浑浑噩噩的跟他上了马车,坐定后,反应过来道:“这首诗……意头不好。世子你只看了戏吧?” “哪里不好?”世子问。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红衣淡淡道,“自古以来女人的宿命便是如此,聘则为妻出奔为妾。男子若是辜负了那女子,从此以后,女子便无处可去。试想想其境遇会是何等凄凉?!” “世子您看的戏是经后人改过了,结局团圆美满,殊不知这诗其实是教女子规行矩步的,否则后果自负。” “追求自己的感情何错之有?还要吓唬人!”世子不屑道,“我就觉得你刚才跳下墙头那个‘含羞带怯’的表情很是应景。” “谁含羞带怯了!”岳红衣瞪了他一眼,“不会成语不要乱用。堂堂一个世子,不好好念书,胡说八道,跟我一个孩子说这话您合适吗?” “你是孩子吗?”世子反问。 红衣嗝愣一下,有些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道:“就是个孩子!我还小呢!” “半大孩子也是孩子,在咱们大覃,只要没有及笄,就不能谈婚论嫁。” 世子:“……” “好像……也有道理。” “那行,等你不是孩子了,咱们再聊含羞带怯这个话题。你们大覃不是礼仪之邦嘛,不可能欠了别人的恩情不还,对吧?本世子今天对你施以援手,是铁打的事实,敢问,红衣小姑娘,你当如何报答我?是以身相许呢,还是怎么的,到时候咱们一并聊。” “谁要跟你聊啊!”红衣脸红的快要滴血,“你这个登徒子,登徒子,在我老家我得报官叫他们来抓你这采花大盗。” 世子拊掌大笑:“你们大覃人真有意思,风流要叫‘登徒子’,下流反而叫'采花大盗',你不觉得‘采花大盗’这个名字挺别致?”世子抚了抚袖子,“我个人还蛮喜欢这个称呼的。”说着,又拧了一把她肉鼓鼓的脸颊道:“而且在云韶府里人人都是为了采花而来,你说你,还报官?” 红衣气结。 世子看她鼓起的两腮像只胖胖的河豚鱼,心境顿时明朗起来:“你这丫头呀,跟你说会儿话,心情都没那么糟糕了。” 红衣反应过来,世子似乎是有烦心事,才故意拿她逗趣的,不解道:“世子您今夜喝了很多酒,您……有心事吗?不开心?” 红衣又想,马上就是秋狩了,要去朝见大覃的皇帝,也难怪世子不高兴。她斟酌着开口:“还在为大覃的事苦恼?” 世子摇头:“那件事太远了,须得从长计议。眼下是内忧外患,内忧不除,何以平外患?” 红衣‘哦’了一声:“若是朝上的事,恕我不能为您解忧了。我不懂。” -- 第56页 世子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过两日,我就要大婚了。” 红衣一愣,猛的抬头,慌张的神色避无可避的落入世子眼中。 红衣干巴巴道:“那……奴婢这厢先恭喜您了,祝您和世子嫔百年好合。” 世子‘嗯’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方才两人在屋顶上还谈笑风生,这会儿同一车厢反倒沉默起来,红衣只顾着埋头拨弄自己的衣带子。 世子笑道:“干什么,多大的孩子啊,心思就那么重,头也不敢抬,已经懂得要避嫌了?” 红衣小声咕哝:“我纯粹是担心自己擅离职守被人发现。” 红衣拍了拍胸脯:“我这种小人物的心情,您不能理解。” 世子知道这是搪塞他的借口,但也不揭穿她,自顾自的掀开帘子看外面的街道,突然马车重重颠了一下,红衣一个不妨,身子一晃,整个人一头撞进世子的怀里。 红衣窘的满脸通红,嗫嚅道:“那个……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世子虚虚扶了她一把,待她坐定了才松开:“要是别人与我同车,我会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投怀送抱,但是你——唉!”世子扼腕。 红衣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他语气里对于自己不会投怀送抱这件事好像很失落啊? 世子玩笑道:“因为这样显得我很没有魅力啊。” “他们不是说下至八岁少女,上至八旬老妪,都为本世子着迷吗?” 红衣无语,刚想奉承世子几句,马车又颠起来,红衣龇牙:“世子,您的车夫是临时雇来的吗?” 世子摸了摸鼻子,车夫也意识到自己推波助澜的意图太明显了,赶忙连声道‘惶恐':“邸下,奴才罪过,适才路过一只野猫,叫世子受惊了。” “那再之前呢?连续路过两只野猫?”红衣诘问,态度很不友好。 车夫涎着脸道:“不是,不是,姑娘您误会了,再之前是一只狗。” “合着猫猫狗狗都这个时候出门蹓跶。”红衣斜了世子一眼,“还全让世子您碰上了,世子您不愧是仙罗未来的王,不但管着全仙罗,连这里的猫猫狗狗都归您管。” 世子面上讪讪的,红衣这话变相的是在骂他呢,偏偏还歌功颂德了一通,世子无奈摇头:“你们大覃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太厉害了。” 说完,伸出手对着车框敲了两下,暗示车夫别再搞什么小动作了,里头坐的可是一朝天椒! 车夫听见了暗号,不敢再擅作主张,之后一路走的都十分平稳。 第32章 维丝尹缗 我想让你抬起头来,堂堂正正…… 到了世子府之后,马车停下。 红衣掀开帘子,微微一惊。 这是她第二次来世子府,不同的是,今次世子府张灯结彩,即便是深夜,还有内官们不停地忙进忙出,红衣站在门口,突然有些踌躇:“邸下,不如就算了吧,奴婢身上的都是一些小事,不劳您费神了……” 话还没说话,就被世子伸手一把拽进了世子府。 一路分花拂柳,径直将她带到一座大殿之中。 忙碌的内官们目不斜视,全都装作没看见。 红衣看这座大殿装点的尤为喜庆和华丽,愈加显得不安,不敢像之前那样和世子玩笑,等世子落座以后,她在对面的蒲团上跪了下来,裙子像花苞一样完美的铺开,身子坐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轻声道:“邸下。” 世子笑着看她,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虽然你来仙罗只有短短数年,但是规矩学的很好。中殿娘娘应该会喜欢你的。” “邸下。”红衣惊呼。 世子端了杯茶,抿了一口,指着四周的陈设,道:“这里是万春殿,过两日,我就要在这里大婚。” 红衣呼吸停了一停,正色道:“此处乃是世子和世子嫔娘娘大婚的场所,奴婢惶恐,贸然入内十分不妥,还请世子恕奴婢先行告退。” “你敢走。”世子一把拉住她的手,“给我坐下,和刚才一样。” 红衣的小脸皱成一团:“邸下您何故为难我呢?” 世子云淡清风道:“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我只是……”世子笑的有些顽劣,“人人都说我纨绔,那我做出这些事也算不上有多离经叛道吧?你不用有压力,不过是带你来看看罢了,参观一下我大婚的地方,有何不可?!更何况你不还是个孩子吗,既然是个孩子,又有何妨!” 说着,一列宫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手中托着漆盘,上面有一把小型的机弩一样的东西,中间固定了一根针,其次的负责端铜盆,里面盛着冰水,另外几个端着药草。 世子走到红衣跟前蹲下,拨开她的头发。 红衣阻止他道:“邸下,不可。这里是您大婚的地方,奴婢身份卑微,踏足这里已是罪该万死,奴婢……” “放心吧,不会让人说你鸠占鹊巢的。只要我还没有大婚,万春殿就是我的地盘,我让谁进来,别的人能有什么意见?”世子坐到红衣身后,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问她:“疼吗?” 红衣的肩膀一缩,世子的嘴角禁不住微微一弯。 红衣‘嗯’了一声,世子道:“放心,这是宫里的婢妾们用的,我只要一按,针就会穿过你的耳垂,眨眼的功夫,一点不疼。” -- 第57页 红衣郁闷道:“福如给我弄之前也说一点不疼,之后又说忍忍就好,你们是串供了吗?” 世子接过内人递来的银弓,掀开灯罩,对着烛火绕了几下消毒,跟着才用手轻轻捏住红衣的耳廓,红衣的背一僵,整个人紧张起来。 世子顺了顺她的背脊,安慰道:“别怕,你当初和那几个大覃的官兵对吼时,死都不怕,还怕一根小小的绣花针。” 红衣忍不住饶舌:“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求死,一了百了。而今求生,一点点疼也足够受的。” 语音刚落,就感到耳垂上‘咻’的一下,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红衣‘咦’一声,抬手要碰,却被世子拍掉,温声叮嘱道:“刚打好,最近几日,暂时先别碰它。” “啊?”红衣讶异,“那么快,我就跟您说了一句话。” 旁边的宫内官觉得这姑娘得趣,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泛气,不像各大门阀的闺秀们,行走坐卧,都是有规定的,肩膀不能斜,要稳的住两只碗;转身的动作要慢,不能太急,有失优雅;步子不能太大,要脚尖跟着脚后跟,还有很多……都是打小就训练的。要成为世子嫔,就要经受最严苛的训练。但她们都像死物,没有灵魂的死物。一个砚台,一盏纱灯,甚至一杆笔,或者一张纸,可有可无,不是独一无二。唯独这姑娘,仿佛灯笼里生生不息的火,摇曳的焰苗让人移不开眼睛。 难怪世子喜欢! 打小伺候世子的宫人嘴角忍着笑,递上冰毛巾给世子。 毛巾覆上耳垂的那一刻,红衣又抖了一下,冷的。 世子于是从后面拥住她,红衣整个人呆住了,想要挣扎,世子道:“别动,正在止血。” 红衣抿了抿唇,开口道:“邸下,金闺秀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世子坦言,“所以我给了她最高规格的婚仪,我没有侧妃,没有其他女人。她一到我府上,就是唯一的女主人。” 红衣的手蓦地揪住膝盖上的裙子,声音飘渺的仿佛不着边际的云:“既然如此,棠棣之华,我会按照约定报答世子的救命之恩,为您和世子嫔娘娘绣一副最好看的帘子,作为你们大婚的贺礼。奴婢微贱,唯有以此聊表心意了。” 世子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岳红衣!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红衣抿了抿唇,缓缓抬头:“棠棣花是邸下您的吩咐,难道说邸下不满意?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你非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世子气的握拳:“我就要大婚了,你就一点不着紧?” 红衣倔强的撇头:“这回世子说的话,奴婢是真不懂。” 世子一把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只见红衣一双美眸里蓄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邸下,我的命已经很苦了。世子您恩威浩瀚,奴婢福薄,承受不起。” 世子有意要和她追究下去,但看她的耳朵上又开始冒出血珠,也顾不上和她计较了,赶忙又拧了冰的毛巾捂住她的耳朵,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微贱,本是良家子,哪里微贱了!若没有两班制度,没有这该死的……你就不必活的这么难堪。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让你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做人。” 最后一句,红衣无声的哭了出来,她拼命的想扼住眼泪,可是她有多久没有堂堂正正的活出个人样了?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世子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是一个门槛的距离。 她很清楚。 世子的承诺不会实现,可是他的心意,她领受到了。 仅此一次吧,这温暖的怀抱,不要急于挣脱,她静静的伏在他肩上,哽咽良久。 那一声声强硬吞下去的眼泪,都在世子的耳边回响,敲打着他的心房。 足有好半晌,红衣才推开世子,冲他跪地磕头,道:“邸下待我好,不嫌弃我的身份,红衣感激不尽,此生无以为报。只盼世子日后心愿得偿……和世子嫔永结同心。” 她的头抵在地上,一滴眼泪‘啪’的滚落在地。 世子伸出手,握住她双肩,将她扶了起来,难过的抚摸她的眼角,湿湿的,这丫头可真倔啊! 还记得,她说过——此生绝不为妾。如果实在喜欢的话,那就逼自己不喜欢。 言犹在耳,她果真说到做到。 世子心有不甘,因为亘在他们之间的藩篱,不是彼此无动于衷,而是身份有别。他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岳红衣,你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脚步顿了顿,但没有转身,继续朝门外走去。 世子赶忙招手唤来了宫人,吩咐道:“送她回去。” 他的眸色一沉:“还有很久才天亮,她一个人不安全,你们派人送她回去,记住!必须确保有人看到你们,明白吗?” 宫人不解,但也不问,世子的面色肃然道:“天黑路泥泞,百鬼夜行,只有来到我的身边,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宫人低低答‘是’。 第33章 风雨满楼 要成为王的女人,前路必定坎…… 红衣也没想到世子的人这次会将她送到云韶府门口,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果然,天还没亮,就传遍了整个云韶府,惊动了所有人。 梅窗激动的连斟茶的手都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偏差,一再的问:“真的吗?真的是世子的马车送她回来的吗?” -- 第58页 训育妈妈点头道‘是’:“世子府里的内官驱车,和长随一起送她回来的。” “那岳红衣自己有没有说什么?” 训育妈妈摇头:“她什么都没说,还和从前一样,回到自己的寝房里去了。” 梅窗按着桌脚,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她!” 梅窗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府里满园各色的花卉,感慨道:“我们云韶府自成立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个王的女人。” “因为伎女——是不能做王的女人的。”梅窗说这话时,语气里除了惋惜,还有痛心。 “但是她不一样,她不是伎女,她是大覃人。” 训育妈妈却不那么乐观,迟疑道:“大人,您的心是好的,可是她毕竟是个贱民呀。她要成为王室的女人,前路必定坎坷。” “那又怎么样?我们可以帮她。”梅窗道,“有什么事情是权力不能办到的吗?贱民又如何?无非就是不能成为世子嫔,但并不代表不能做世子的女人,只要她能为世子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足够她享福了,过去的一切都能洗掉。” “可再怎么洗也洗不掉她是云韶府出身的事实啊……大人想利用岳红衣来提升云韶府的地位,让世人对我们刮目相看,不再觉得我们云韶府是只出卖肉身和灵魂的地方,以后可以换取更多有才之士的聚集,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大人!这是一柄双刃剑啊。您要借岳红衣帮助云韶府,她就永远洗不白。但是如果我们阖府上下全力的捧岳红衣上位,那么云韶府注定只能是无名英雄。大人您要怎么选?成全她,还是成就我们?”训育妈妈跟了梅窗一辈子,知道她的野心,歌舞乐姬永远教人看不起,可是有人生来热爱艺术该当如何?教坊是培养这些有天赋之人的地方,但一入教坊的门,就和伎女划上等号。梅窗毕生的理想,就是要提升优伶的地位,奈何阻碍重重。 训育妈妈接着道:“大人,我相信,凭着您的为人,您一定愿意成全岳红衣,她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您身为云韶府的行首,云韶府在您心中排首位,那么您又是否舍得牺牲岳红衣的个人幸福呢?” 人都有软肋,梅窗向来精于算计,可一触碰到她的执念,一样犯糊涂。反倒是训育妈妈,看的比较清楚。 梅窗被问住了,一时陷入了两难,烦躁的挥了挥手道:“罢了,此事先不提了,把人先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与此同时,宝镜正在梳妆,听到张福如这么一说,吃惊的一抬头,梳篦勾掉了几绺头发,扯得她头皮一疼,皱起眉来,不悦道:“你说什么?世子的人送她回来?张福如,你该不会是梦游跑到我这里来说梦话吧?” 张福如哼笑道:“我骗你做什么!现在整个府里都炸开了,我有必要骗你吗?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一样会告诉你。” 张福如突然觉得痛快,跟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啊呀,她昨晚和我分开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说来也奇怪,她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我正纳闷呢!直到今早才知道原来是和世子在一起。你说,他们有一整个晚上,都在干什么呀?” 眼看着宝镜就快把手中的梳篦给拗断了,张福如继续添油加醋:“真是让我没想到啊,咱们的这个小红衣,这么厉害!之前可忒小瞧她了她了。” 宝镜一想到红衣平时这个时候早该来见自己,今日却还未现身,不由的妒火中烧,派人出去寻她,结果被告知行首大人叫了红衣去。 “看见没有?”张福如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行首大人都亲自过问了呢。宝镜啊,你说,岳红衣这回攀上了高枝儿,她还会记得咱们两个低不成高不就的昔日闺友吗?” 宝镜冷笑一声:“张福如,就算行首大人叫她过去又怎样!我要等岳红衣亲自过来问了才算数。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你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害怕相信。”张福如存心膈硬宝镜,“你看看你,就快虚龄二十了,可闯出什么名堂没有?云韶府不是你一人独大,汉阳城更不是你一人独大,岳红衣却一天天大起来,亭亭玉立,再加上她天赋惊人,如果真的做了世子的女人……呵,也没什么不好——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只要我们多巴结着点,按照她的脾气,想必也会让我们分一杯羹吧?哈,真是与有荣焉。” “你愿意做鸡犬是你的事,别捎上我!”宝镜满面怒容,恶狠狠道:“我尹宝镜从来不是分一杯羹的人。要么是我的,要么谁也别得到。” 说话间,外面的婢女领着红衣进来了。 张福如想要躲到帘子后头去,宝镜讥讽她:“干什么,你有种当着她的面说啊,刚才不是还口若悬河嘛……” 红衣才踏进屋里,‘砰’一声,一个茶盅就摔碎在她脚边,婢女们吓得后退一步,红衣却若无其事,蹲下来收拾破碎的瓷片,一边道:“宝镜姐姐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谁又招你惹你了?” 而福如已经来不及躲藏,红衣抬头见到她,‘哦’了一声:“福如姐姐也在啊。” 张福如讪讪的笑了一下。 宝镜板着一张脸,问:“红衣,你昨晚去哪儿了?” 红衣吃力道:“从我回来到现在,每个人都在问我昨晚去哪儿了,去哪儿了……行首大人问我,训育妈妈问我,唉。她们问我是她们的职责。至于别人,闲言碎语我也管不着。可是你们两个,难道不该站在我这边关心一下我吗?问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红衣说着,俯身用手揉着膝盖,怏怏道:“我一夜未归,你们就不担心我吗?” -- 第59页 红衣一上来就如此理直气壮,没有得意洋洋,也不心虚,反而怨声载道:“真的是好烦啊……一晚上提心吊胆的,回来还要被审!” 宝镜看她神情不似做假,一时有些疑惑。 还是张福如老道,她太了解红衣了,红衣越镇定,说明她肚子里越是有事情瞒着,而且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她慌慌张张的,哪怕有一丝的不安,也是正常的,可惜岳红衣准备的太充分了。 张福如笑呵呵道:“瞧你说的,我们问你,不就是关心你吗!关心则乱,所以宝镜才发那么大的脾气。毕竟闲言碎语不好听。说你背主求荣什么的,宝镜听了多难过呀,你说是不是?” “福如姐姐永远这么会说话。”红衣冲她甜甜的笑,“这么多年,你哪一回不是站在我这边!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好心做坏事,越说越错,越帮越忙,这是为什么?” 福如一下噎住了,呐呐道:“你这孩子怎么好赖不分呢,我明明是在替你解围,你倒埋怨起我来了,昨晚上咱们不是还交换了信物嘛。”说着,哭哭啼啼道:“这会子同我说话就跟吃了枪药似的,我这是何苦来哉,我大可不必淌这浑水,置身事外岂不更好。” 红衣还是笑:“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呀,姐姐怎么说哭就哭?可见是我的嘴笨,好像话里有话的那个是我。”红衣撇了撇嘴。继而看向福如:“我说错什么了吗?嗳,你是我的好姐姐,我要是说错了话,也请你多担待一些,你看你,昨晚上差点把我耳朵给拧下来,我也没扯你小辫子不是?就像你说的,咱们做姐妹的,不计较这么多。后来我疼得厉害,就想顺点酒喝呗,哪晓得被逮了个正着,挨了一晚上的罚,现在还腰酸背痛的。”红衣转了转肩膀和手腕。 福如有一种被占领先机的感觉,她很清楚,岳红衣从来就不傻,只是对于可以亲近的人才卸下防备,而今对她们,已经不复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后悔不久前的冲动,露了馅,让红衣感受到了自己的敌意,现今才会周身防备,如临大敌。她这种伎俩是以攻为守,骗的过宝镜可骗不过她。哼! “你偷酒喝了?偷了谁的酒?被谁罚了?”宝镜连珠发炮似的追问。 福如幽幽道:“就算偷酒喝了,那也不用去世子府啊,你跑世子府去干嘛了?” “咦?福如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吗?”红衣假装没看见张福如脸上的尴尬,自顾自捏着小拳头敲打着肩膀,连声哀怨道:“我啊,命苦啊,挨罚了。” “之前砸了邸下的玻璃,再加上偷酒这一桩,世子就嘱咐侍卫把我带回府里好一通训诫。我跪在地上百般哀求,心里想着,要是两位姐姐在就好了,尤其是福如姐姐你,世子认得你,知道你是金闺秀的手母,看在你的面子上多多少少会从宽发落,我也不至于一晚上猫着腰给他的万春殿洒扫,那一块块可都是澄泥金砖啊!”红衣夸张道,“要我擦得锃光瓦亮的,因为过两天世子要在万春殿里迎娶金闺秀。” 宝镜听了,稍稍舒了口气,眼底的疑惑也渐渐淡薄。 世子娶金闺秀,门当户对,她无话可说。可世子若是与红衣暗度陈仓,那她是万万不同意的,因为红衣是连她都不如的贱民。 福如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怕不止这么简单吧?我想起来了,宝镜疏拢的那一天,有一个男人向你问路,现在想来,那人像极了世子。” 红衣望着福如笑的眯起眼睛:“姐姐你对我的一举一动当真是很留意的……” 宝镜懒得理张福如和红衣的唇枪舌战,她只关心红衣和世子到底干了什么,当即指着红衣道:“编!你再编,装腔作势,装傻充愣,岳红衣,你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手段可真是越发炉火纯青啊。你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 “那还要怎么样,我说的都是实话。”红衣两手一摊,“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宝镜道:“不,你没说实话,你一定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们。”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世子了?那个向你问路的陌生男人就是世子,对不对?!” “所以你砸坏了玻璃,他才会对你小惩大诫,因为你们之前早就有交情。他存心放你一马。” “你怎么能这么样对我!”宝镜怒不可遏,“你们既然早就认识,你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糟蹋?你让我练舞练得遍体鳞伤,被各种客人百般折磨!不帮我不算数,背地里还去接近世子,岳红衣啊岳红衣,你到底有几副面孔?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谎,我待你不薄啊。” 红衣也生气了,冷冷道:“行首大人这么问我,是因为她觉得或许有利可图,可是你们问我,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是在关心我吗?” 红衣被宝镜的话刺伤了:“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你说我不帮你?”红衣倒抽一口气,反诘道:“尹宝镜你有今天,我岳红衣不敢居功。但是为了帮你,我差点就死在海里了。现在你剑舞也好,花间舞也好,都不再需要我了,难怪行首大人捉贼,我和福如姐姐有口难辩,你非但没有出来替我们解围,还落井下石。也对。”红衣点头道,“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嘛。” 她故意说了‘我们’,捎带上了张福如,果然,张福如陷入沉思,心里不断衡量着尹宝镜这个人此时此刻到底还值不值得自己继续押注。 -- 第60页 “你……”宝镜的自私自利被当场戳穿,又羞又恼。 福如想了想,既然宝镜要唱红脸,而她惯来是做白脸的那个,当下便拦住了宝镜,打圆场道:“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提议要给她穿耳洞,把她给疼的——估摸着疼的厉害了,就想着偷酒来喝好止疼。红衣说的也没错,哪有什么隐情,她和世子能干出什么来呀,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一边撩起红衣的头发给宝镜看:“两只耳朵又红又肿,这总不能作假。” 宝镜仔细看,只见红衣的左右耳垂上各塞了一根茶叶梗子。 要说和世子有一腿,总该给她上一点药吧?不至于这么简单敷衍过去。 宝镜又开始怀疑自己错怪红衣了,她起伏的胸膛缓缓平稳下来,慢声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红衣大声道,“我葵水还没来呢,能发生什么啊!”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给唬住了。 第34章 雪中送炭 他说他不喜欢你 宝镜和福如对视一眼,宝镜登时意识到关键所在。 张福如霎时也乱了套,因为她这一股脑的栽赃,是为了挑起红衣和宝镜的战火,就像当初宝镜离间她和红衣一样,不管将来站在自己这边的是红衣还是宝镜,总之,她这一役的目的是为了拿回三个人中绝对的主动权。但她压根没想到红衣还有一张护身符在,而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红衣的身体状况了。可要是她就此打退堂鼓,那今日这场大戏岂不是白做了? 福如以为,在对付红衣和宝镜这件事上,得有个先后,尹宝镜嫉妒心重,没有脑子,而岳红衣深藏不露,谋定后动。所以她还是决定以岳红衣作为先行打击目标。她面上故作为难,一副想要救红衣但怕宝镜生气的样子,导致宝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红衣知道张福如心眼多跟马蜂窝似的,怕是又要临阵倒戈,气急败坏的指着张福如:“我来不来你还不清楚吗?让你说个实话就这么难?你每个月那几根血淋淋的带子晾在那儿,你什么时候见我用过?” 福如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你,你冲我发什么火,你不心虚的话,你倒是自己证明啊。”说着往旁边一坐,“你们俩谁都别把我拉下水了,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总行了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为什么还要证明?”红衣冷笑:“两位姐姐说关心我,我才有问必答,别人问我,我还懒得搭理她呢。怎么这会子又非要我自证清白呢?” “我的清白对你们来说,那么重要?”红衣鄙夷的看向她们,“你们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世子?” 福如讨好的笑道:“你也别这么说,我们确实是关心你,怕你吃亏,你一个小女孩儿,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要是有个什么,找谁算账去?这样,我这里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可以帮你。” “事情查清楚了,你和宝镜也就没有嫌隙了,自然不必管别人说什么,是不是?” 宝镜一点就透,‘唔’了一声:“让验身嬷嬷过来看看你还是不是完璧之身就完了。你说呢?” “凭什么!”红衣嚷道,“大覃进宫选秀女才验这些,你们也太羞辱人了。把我当什么?阿猫,阿狗?口口声声说关心我,但是恨不得将我屈打成招,怎么着,我若是不肯验身,就坐实了心里有鬼,对吗?” “再说了,假设我真的和世子有什么,姐姐们难道不为我高兴吗?”红衣语带讽刺,“怎么反而急着帮我验身?” “关心我关心到研究我是不是处子之身,你们是不是也关心的太多了?”红衣咄咄逼人,半步不让。 宝镜沉着脸道:“好啊,岳红衣,你翅膀长硬了。我让你查你就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推三阻四的找那么多借口,还不承认你和世子有一腿?” 红衣哼的一声:“反正今儿个就是非要把我和世子扯一块儿了,对吧?”她直勾勾的盯着宝镜,“那我若查出来好好的呢?” “怎么说?”红衣傲然道,“轻飘飘一句‘妹妹我们错怪你了’还是‘谢天谢地,没叫人占了便宜’,两位姐姐这么待我不亏心吗?” “不亏。”宝镜‘腾’地站起来,“你一个外邦女奴,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总不能养虎为患,让你吸我的血而不自知。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我叫你站你就不许坐,我叫你坐你不许躺。在我这里,你还跟我谈尊严?” 红衣气的笑了,逼视着宝镜:“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哪怕你要打我,我也该把脸送过来让你抽。” 当一切虚伪被揭开,底下的腐烂其实早就猜到,并不意外,只是一直不愿面对,希望还是如最初那般完好。但终究失望。因为她还心怀希冀,相信即便是性格上有问题,也一定不敌她们多年相濡以沫的情分。然而,到底是错了。 宝镜气极,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奴置喙她的权威了?堂堂光海君都要趴在地上祈求她的爱抚。一个女奴?打死了她又有谁会给她收尸! “没错!”宝镜高声道,抬起手,对准红衣的脸就是一个耳光:“岳红衣,云韶府里,还轮不到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红衣的脸火辣辣的,她用一种别人捉摸不透的眼光看着宝镜,看的宝镜发慌。 很快,验身嬷嬷来了,按宝镜的吩咐,分两边架住红衣,红衣死活不肯就范,就那么盯着宝镜,宝镜居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不耐的挥手道:“还不快把她拖进去,查清楚了。” -- 第61页 嬷嬷道‘是’,鉴于红衣负隅顽抗,拖不动她,便干脆往红衣的膝盖上踹了一脚,粗暴的将人径直拉到后面的内间,把人摁在小床上。 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红衣的眼角噙着泪,嬷嬷们面无表情的掀开她的裙子,一下扒了她的裤子直褪到脚踝,泪水霎时从眼角滑落,红衣死死咬着唇,一字一顿道:“尹宝镜,你最好不要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宝镜最禁不住激,如同被戳了痛处一般道:“你倒是有本事让我后悔呀!” 红衣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眼睛,告诉自己,别哭,千万别哭。 嬷嬷们行事利落,验完了立刻出来回复:“回姑娘的话,还是个雏。” 宝镜闻言,身子一晃,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福如还不死心,缠着嬷嬷问东问西:“嬷嬷可看清楚了吗?别是看岔了吧。这种事,很容易有漏网之鱼的。” 验身嬷嬷白了她一眼:“姑娘多虑了,老身干这行少说几十年,从没有看走眼的。要不然也帮姑娘查一查?姑娘是不是干净,自己心里最清楚,老身替你一验,准不准你也就知道了。” 福如干笑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没多久,红衣打理好衣裳,再度由嬷嬷们扶了出来,但脸色冷漠至极。 宝镜有些懊悔自己太冲动了,红衣的脾气看着是好,可不是没有底线的,真要犯起倔来,一定闹个鱼死网破。但她又实在是咽部下这口气,一个女奴都能接近得了世子,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岳红衣就要踩到她头上来了。所以就算红衣解释的清楚,她心里还是有疙瘩,于是罚红衣跪在阁楼外,来来往往路过的伎女都看见了,忍不住窃窃私语,因为宝镜请验身嬷嬷的事不是秘密,岳红衣要是清白的,怎么还会跪在外头? ——一定有鬼。 她们看她的眼神有试探、有审视、有不屑,莫衷一是。 福如出来的时候,一脸惋惜的对她道:“好妹妹你千万别怨我,我可是帮你说了话的。” 红衣眄了她一眼:“你的确是帮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张福如被她看得背上一凛,一股凉意陡的升起,如同一条毒蛇缓慢的背上蜿蜒,阴湿,寒冷,她竟一刻也不敢多呆,脚步匆匆的走了。 红衣就跪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傍晚秋风起了,齐顺娘看不下去了,走过去给她盖了一件披风道:“小心,别着凉了。跪了这么久,膝盖疼不疼?”说着,拿出两个小软包,是她冬天护膝的,塞在红衣的膝盖底下给她当垫子。 顺娘是承娘的妹妹,红衣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她掏心掏肺的人,恨不得置她于死地。而和她基本上没什么交情的顺娘,充其量就是给她送过一次洗好的衣服,反而雪中送炭。 红衣道:“谢谢你,顺娘,好心有好报的,你信不信?” 顺娘无声的苦笑:“像我们这样的人,遭人欺凌,不能反击,只能寄希望于因果报应了,我不信也得信呀。”说着,叹了口气,“否则靠什么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是行首发话让红衣起来,回房去,红衣却坚持要见宝镜最后一面,婢女们扶着双腿已经麻木的红衣进了屋,宝镜正在上妆,为夜宴做准备,没好气道:“我道是什么大人物,还要我亲自接见,你们没告诉她,我不得空见她吗?” 红衣懒得和她拌嘴,自顾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世子的关系吗?我特地来告诉你。” 宝镜手中的粉扑一顿,缓缓回头。 红衣道:“没错,我早就认识世子了,你不是想知道吗?我今天便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你。” 宝镜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你刨根究底的,不就是想知道内情吗?”红衣恻了一眼四周的婢女,“我不介意有人在场,问题是你未必。因此我多嘴奉劝你一句,要不要把人都遣开了?这也是为了你好。给你自己留点脸面。”红衣的口气硬邦邦的。 宝镜挥了挥手,一干人等渐次褪去,红衣终于道:“我认识世子,可是世子不认识我。” “你耍我?”宝镜尖声道。 红衣压根不理会宝镜的反应,继续道:“很多年以前,我刚到仙罗的时候,差点成为世子的奴隶。” “你……你竟有这样的机缘?”宝镜不可置信。 “机缘?”红衣觉得可笑,“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机缘。” “就是来云韶府之前不久,还没给烟秀当丫鬟呢,我险些被人卖给世子,但是世子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他怎么可能会放在眼里?遇着你,你会吗?后来他更加不认得我,直到有一天我去求他。” 宝镜面色惨白:“你……你该不会是说......的那一天?你去求他?为,为什么去求他?”宝镜没来由的心慌,说话都结巴了。 “没错。”红衣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就是你疏拢的那个晚上,我走投无路,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谁才能够压制得住嘉善大夫,思来想去,唯有世子。刚好他也在府里,我便僭越的去找他帮忙。” “那世子怎么说?”宝镜颤声问,一张脸都不用扑粉,失了血色一般,煞白。 红衣坦言:“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把所有人都遣出去的原因。因为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你会沦为整个云韶府的笑柄。” -- 第62页 “我问你世子怎么说?”宝镜上前一把抓住的红衣的手臂,失控道:“世子,他怎么说,世子,他为什么不来!” 红衣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气,怜悯的望着宝镜,说实话,如果宝镜不是这样对她,这件事她会永远压在她心里,但是现在,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了。红衣道:“他说,他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宝镜大受打击,“怎么可能?他明明……明明夸我……” 宝镜的瞳孔蓦地放大,恨恨的看着红衣,目光恨不得凿穿她的身体:“你知道他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还要鼓励我去追求。” “我不这样说你能挺过来吗?你还记得那段时间你是什么样子吗?一心一意只想做王的女人,你的眼睛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东西,自暴自弃,你再继续堕落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能给你希望,事实证明我的话也没有错啊!起码现在的你,成功的让世子看到了你不是吗?你不再是个透明人。”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宝镜不住的摇头,“你骗我,世子不可能不喜欢我。” “好话你都信,实话你一句不信。你以为我帮你真的是为了要在府里讨一口饭吃?”红衣含泪道,“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是因为我总记得你说的那句话,你说,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我该何去何从,谁来庇护我和张福如。我一直记着你的情。”红衣难过道,“虽然我知道那是假话。” “可我一无所有了,我喜欢和姐姐们在一起,喜欢和你们打打闹闹的日子。” “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你不过一个贱婢。”宝镜怒吼道。 “是,我是贱婢。”红衣扬声道:“可是尹宝镜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整个云韶府,除了张福如,谁不是贱民!你是名伎没错,可你脱了贱籍了吗?” “我如果真的和世子有一腿,一向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世子会指着张福如问‘你是不是金闺秀的手母’?”红衣一步步逼近宝镜,字字敲打在她的心上,“在他的眼中,我们都是贱民,你说我不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的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宝镜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形容的就是你啊,岳红衣。你都已经到了教坊,还不肯下海,你装什么纯洁无暇。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向上爬,别跟我说你压根没有一丝想头。” 红衣漠然的看着宝镜:“相处了这么多年,看来你还是不怎么了解我。我就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王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肖想过,我如果真的想要得到什么,谁也挡不住,这一点,你尹宝镜应该比谁都清楚。” 宝镜的指甲恨得抠进了掌心,红衣继续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只要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有罪的是张福如,世子又认得她,这足以证明很多问题。” “你是说……张福如她……”宝镜生性多疑。 “我不知道。”红衣耸肩,“我不敢妄加揣测,但是我去找过世子,世子都不认得我,但是他一直认得出张福如,对她印象很好。我敢打赌,你今天跟我发那么大的火,也是张福如在背后挑唆的吧?” 宝镜默认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福如要进的那间房,是世子每回来必然下榻的地方,不知怎么打碎了玻璃。之后世子又毫无征兆的到来,焉知不是他们两个约好,只是张福如早到了,没有钥匙进不去?接着,张福如就弄伤了我的耳朵,我才会去偷酒喝,被世子抓住。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大家已经彻底忘记,世子当时是如何偏袒张福如的了。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他赞美你,应该只是想给张福如打掩护而已。”红衣条分缕析,说的十分笃定。 “怎么会这样?张福如?”宝镜难以置信的摇头,“竟然是张福如!张福如有什么好?除了是个中人,她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论样貌不如我,论才艺不如你。” “只要她不是伎女就行了。”红衣口吻淡淡的,却在宝镜心里掀起了惊天巨浪。 宝镜其实还没有完全相信红衣说的话,但是她懂得就驴下坡,察言观色。她和张福如不同的是,张福如一直戴着假面具做人,每天装和气,装好人,就算当着你的面陷害你,都是笑眯眯的。宝镜不一样,她该下狠手时绝不留情,但她想要求人办事,请人帮忙,会比谁都擅于套近乎,会比谁都擅于笼络人心。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们两个,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变色龙。 这些年,红衣领教过无数次。 果然,宝镜缓和了一下语气,用一种内疚和不忍的神色打量红衣的耳朵,关切道:“你耳朵怎么样?” “怪我。之前听信了那贱人的话,脑壳一热,伤害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受苦了,我这里有药。”说着转身取来瓷瓶。 “不必了。”红衣婉拒,“我就是来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信不过我,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所以,以后我会去膳房帮忙。你好自为之吧。” 红衣说完,转身一瘸一瘸的走了。 一阵床堂风过,宝镜骤然脱力,反身扑倒在榻上,捂着嘴哭泣:“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狠心!明明夸过我漂亮,明明每次进出都会对我笑!为什么放任别人糟蹋我,见死不救……”宝镜哭的状都花了,一只手抚住自己的脸颊,一边道:“我不信,我不信。我那么漂亮,怎么会不喜欢我?!不可能。我不信。” -- 第63页 “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第35章 王姬之车 你让我恶心透了 红衣和世子的传闻在云韶府轰轰烈烈的传了几天,终于归于沉寂。 因为世子大婚,整个汉阳城都出去看热闹了。 云韶府的伎女们一大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上街,引来不少注目。 承娘顺道问烟秀去不去,烟秀正拨弄琴弦,头也不抬:“又不是你们大婚,凑什么热闹?做伎女的,一辈子都交待在府里头了,去围观婚礼不会觉得无地自容吗?哼,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 承娘被她说的兴味索然,嘁了一声,拉着妹妹顺娘一道去了。 红衣一大早就听到钟鼓乐声,胸口闷闷地,用手按了按,恹恹的不想动,便独自一人在膳房里熬汤,但禁不住上门的几个童艺们的撺掇,被连推带搡的拉出了门。 红衣看到世子从金府院的宅邸里把金闺秀给接了出来,然后金闺秀坐在轿子上,一路被抬到了世子府。 宝镜在人群里看到了张福如,她跟在金闺秀的轿子后面,笑的一脸得意,还昂着下巴扫视四周的人群,神情倨傲。宝镜不由的唾弃:“呸!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一个手母嘛,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福如早几日便离开了云韶府,被金闺秀接进了府里住,按约定,会伺候到她大婚结束为止。 红衣却盯着金闺秀的轿子,嘀咕道:“不是说最高规格的婚仪吗?怎么只有四人抬?而且世子嫔的脸不遮起来,任人看?” 承娘见怪不怪:“这有什么,我们仙罗的规矩就是这样啊……她是未来的中殿,算是让百姓提前朝拜吧。” 红衣觉得实在是太窘了,夜里回到寝房休息,和小童艺们一起嗑瓜子,忍不住闲聊:“大婚就这样完了?” “完了啊……”童艺们有的叠衣服,有的邆脸,还有的拉筋,“你要怎么样?”说着,其中几个屁股朝红衣挪了挪,八卦道:“哎,小红啊,咱们也一块儿住好几年了,我们也就随口一问,你爱答就答。嘿,那个啥……你和世子真的,没什么吗?” 红衣摇头:“世子罚我擦地板来着。” 跟着叹息道:“唉,那么多人打破了头要做世子的女人,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怎么说?”一群姑娘将红衣团团围住。 红衣拍了拍手,拿了一块布边擦边道:“我实话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要笑我,而且咱们事先言明,我没有任何看不起仙罗的意思。” 童艺们都急了,催促她道:“快说快说,规矩我们都懂。” 红衣不紧不慢道:“在我们大覃呢,如果用最高规格的婚仪,皇上一般会大赦天下,皇后的凤撵要过三道门,分别是未央门,丽正门,顺贞门,然后在坤明宫大婚,居永乐宫。京城里至少亮灯七七四十九天,宫里流水席昼夜不停,还会放烟火……听我娘说,当今皇后娘娘嫁给陛下的时候,从乌溪一直到京城,沿路的每颗树都挂了红灯笼,结了红绸子,每过一处都撒铜钱,以示天恩。前几年瑰阳公主出降,也是十里红妆。” 童艺们捧着脸,双眼放光道:“哇——这得上辈子攒了多大的福气这辈子才能这么风光。” “关键是皇后、王妃还有公主都不许露脸,怎么能叫平民百姓看见呢!围观,观的是一个排场,一个热闹,不是观人,放任百姓对皇后娘娘和公主们指手画脚,成何体统。”红衣道,“但是世子娶妻,就是坐在一小轿子上,前后加起来才四个轿夫,百十来个护卫,这阵仗……”红衣挠了挠头,“在大覃,就和一个普通富户抬姨娘差不多。” “听你这样说,大覃真有钱啊。难怪幽云五郡的人拼死了也要把女儿往大覃送呢,做个姨娘也比在仙罗见天的啃萝卜白菜强啊。”童艺们同情的望了红衣一眼:“红衣啊,你要是没来仙罗就好了,你也能嫁的好。” 红衣盘起双腿丧气道:“我这辈子算是没希望了,天王老子没要我的命就不错了,还希图什么。” 红衣在床铺上打了个滚道:“嗳,你们说,张福如今晚应该不回来睡了吧?” “放心吧,她今天当世子嫔的手母,风光着呢。才不会回来咱们这个贫民窟。你可以尽情的打滚,一个人占两个人的铺位,睡成个大字型也没人管你。”童艺们捂嘴笑,“说实话,张福如这个人我们真不爱搭理她,整天‘我是中人,我是个中人’,跟谁不知道似的!结果还不是要靠行首大人赏饭吃?还不是要看尹宝镜的脸色行事?遇见了烟秀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会在咱们跟前耀武扬威。” 其实红衣的心里今天并不好过,但她这样的人,能吃上一顿好的,能睡的踏实一点,远比那些遥不可及的情啊爱啊更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红衣扭了扭身子——干脆今夜横过来睡吧,甭提多惬意了。 姑娘们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八卦,直到很晚才熄灯。 张福如果然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一直到第七天都不见人影,府里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问道:“张福如去哪儿了?” 有童艺猜测:“该不会是世子嫔喜欢她就干脆留她在府里当尚宫了吧?” 红衣也纳闷,好在没几天消息就传回来了,说是张福如之所以没回来是因为世子大婚当晚,世子嫔突发急病,世子宠幸了张福如! -- 第64页 整个云韶府登时一片哗然,梅窗闻讯摇头道:“荒唐!实在是荒唐!平时再怎么不着四六,大婚当晚也不能抛下病重的妻子啊。”说完,不解的低语:“奇怪……世子并不是胡闹的人啊,他一向有分寸的。这是……闹得哪一出!” 承娘也暗自欷歔:“唉,我那天看见世子嫔,脸色就蜡黄蜡黄的,像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症,也不知道世子为什么相中她。瞧,出事了吧,白白便宜了张福如那丫头。真是……唉,人各有命啊。”承娘郁闷的拉住顺娘的手:“你说我们怎么就没那个运气?是不是因为名字没起好?所以她就‘福气如约而至’,轮到我们就命苦?” “还有那个郑兰贞!”说到她,承娘就来气,“行首大人让她去松都拜明月为师,她居然半路上逃了,躲到刘大人府上藏了大半年。刘大人可是大王大妃的侄子。”承娘特地强调,“那可是我的客人!要不是行首大人四处寻找,她自己知道瞒不过去了,请刘大人出面作保,纳她为妾,她还得回来做伎女。哪儿有现在前呼后拥的排场。嘁,还有那个刘夫人,我真是高看了这些贵妇人,连伎女进门都肯接纳,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说着说着,承娘悲从中来,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她们一个个的都脱了贱籍,我呢,我得捱到什么时候呀。” 顺娘看着外面突如其来的绵绵细雨,一脸愁情道:“兰贞,我听说是明月看不上她,不肯收她为徒,她怕回来以后被行首大人责罚,又在半道上遇见山贼,是刘大人出手相助,她为了报恩才到人家府上为奴为婢。刘夫人看她是个乖巧的,终于点头答应。她也算是否极泰来了。至于张福如,她一个中人能被世子宠幸,的确鸿运当头。”顺娘柔柔的握住姐姐的手,“可姐姐也不要气馁啊,因为照这么看来,云韶府当真是个养人的地方啊,可惜,咱们得先出了府才行。姐姐,你发现没有?他们都是在府外才有了机会。在府里,行首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什么都干不成。” 承娘绞着帕子‘嗯’了一声:“今年秋狝你赶不上,明年我一定带你去。” 顺娘莞尔一笑,靠在亲姐姐的肩上:“咱们姐妹同气连枝,姐姐待我总是好的。” 一样不快的还有宝镜,又摔掉了一套茶具,气骂道:“张福如那个贱人,贱人!难怪背地里一直不断的说红衣的坏话,哈!岳红衣说的没错,有鬼的根本是她!她一直在转移我的视线。贱人!”宝镜抄起手边的花瓶又要砸,小丫鬟赶紧跪地劝道:“姑娘莫要生气了,奴婢嘴笨,不知如何宽慰姑娘。要是红衣姐姐在就好了,还能给您出出主意。” 宝镜泄气道:“张福如好算计啊,她就是算准了红衣比我聪明,便先一步断了我的臂膀。而今红衣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再拉不下这个老脸去求她了。” “红衣姐姐脾气好,说不定会原谅您呢?”小丫鬟轻声说。 宝镜绕着手中的帕子:“看情形,试试看吧。” 在膳房工作的红衣乍闻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呆住了。 足有半晌,一盆新鲜出炉的滚烫的煸蒜螺狮端在手里也不觉得烫,反应过来后只是‘哦’了一句。 厨娘们也爱嚼碎嘴,问她:“红衣姑娘,你和张福如小姐是打一个通铺的,您之前是不是早就知道啊?也不给我们打声招呼,我们好巴结巴结呀,唉,以后她是世子的女人了,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真叫人羡慕哟。” 红衣抿了抿唇:“以后怕是见不到她了,世子的女人高贵,岂是你我这种粗人想见就能见得?” “也是。”厨娘们没趣的散了,留下红衣一个人守着炉子,她不断地往里加柴、加柴,烟火熏得她眼睛发烫,她不住的用手揉啊揉,没多久,一双眼睛红的兔子似的。 “红衣。”身后有人喊她,她没回头。 “红衣。”熟悉的男声又响起。 她突然起身,猛的回头瞪着来人:“君子远庖厨。伙房重地,世子邸下身份高贵,不宜踏足。还请自重。” “红衣。”世子上前拉她,“你听我说——” “走开!”红衣甩开世子的手,“你别碰我。” 她走到屋外,世子就跟到屋外,红衣看着架在墙上的□□,气极反笑:“世子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走正门,你爬墙进来?” 世子难堪道:“要不是有苦衷,急着向你解释,也不至于如此。请相信我,我为人是不羁了些,可总不会那么荒唐。”世子的面色很憔悴,好像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大婚之日抛下重病的妻子,让我饱受诟病,这几日我在府院君面前低声下气,拼命向他解释,不然我真怕他变卦,不肯出兵。好在世子嫔体谅。” “你也知道世子嫔体谅,那你怎么能……”红衣冷哼一声,讥讽他道:“世子拣软的捏啊……” “不是这样的。”世子急着辩解,“大婚当晚,喝了合卺酒之后,世子嫔突然发病,气都喘不上来,我赶忙召来了太医,在她身边陪了半宿,熬不住了才回房歇息的。” “你也知道,合卺酒不是一般的酒,回去的路上我头重脚轻,遇到了张氏,她过来扶我,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宫人,可谁知道进了屋子她突然摔倒在我身上——” “我不听!”红衣捂住耳朵,“我不听!这些下流的事情你不要来告诉我。你给我走!”红衣伸手撵世子,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血气上涌,感觉周身的血脉都打开了,高声道:“你走,你走啊。” -- 第65页 世子急的跺脚:“你听我说——一句,就一句!” “你走不走?”红衣举起洗米水的盆子,对准世子。 “不走。”世子的脚像长在了地上一样,“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解释呢?” “走啊,我让你走。”红衣喊道。 “你听我把话说完——” 哗啦啦—— 一盆洗米水对准世子兜头泼下来:“我让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红衣说完突然哭了,抬手捂住眼睛,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胸口一直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压的她透不过起来。她强打起精神,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刁难,逼迫自己忙得像一个陀螺,好忘记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直到今天,那石头碎了,但她并没有更好过,反而心里酸酸的。她不嫉妒,她一点都不嫉妒张福如,她只是难过又一次被人背叛了。明明前一刻还那么坚定而温柔的说喜欢她,转头就和别人好上了。 那这段时间她所受的种种委屈,都白白的承担了。 红衣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流:“这就是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事?” “不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为你——” 红衣没让他说下去,率先一步撩起裙子,世子一惊,仙罗的女子是不能被人撩起裙子的,红衣却不管不顾,还大胆的卷起了裤脚,指着两腿给世子看:“你害的我还不够?你自己看,因为你,我的腿都快跪烂了。擦了那么久的药膏都没有散瘀,膝盖还是青的,每天走路都疼,你还要我怎么样?” “红衣。”世子突然觉得红衣离他很远,对自己来说,小小的姑娘,却拥有庞大的能量,可以将他拒之千里,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敢去强迫她?甚至因为她的恼怒和伤心,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停在原地,像个懦夫,无力的声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张氏穿了你的裙子。” “你别再说了。”红衣捂着心口,“我求你。别再说了。” “我从前只要想如何活着,如何吃得好,穿的暖,如何迎接明天的太阳,多活一天是一天。而今,我还要想如何摆脱那些为你疯狂的女人,那些嫉妒的目光,那些排山倒海没完没了的算计!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你带给我的,你让我措手不及。世子。我只想求个太平,我想安安静静的生活,我以为那天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活的那么艰难,请别再为我的困苦添砖加瓦了,行吗。” 世子面色大变:“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眼里,竟……是你痛苦的源头吗?是让你不快乐,让你活的艰难的理由?” “是。”红衣斩钉截铁道。 世子浑身都湿透了,额上还挂了一片菜叶子,形容十分狼狈,但他顾不上这许多,上前一步道:“你骗我,不是这样的。”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根本不在乎,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生那么大的气?” 红衣怔住。 世子抬眸:“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不在乎吗?” “既然难受,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世子又要上前,红衣奋力的推搡他:“你别过来,我说了我不要听,你走啊。我不管她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总之你让我恶心,恶心!”红衣大叫,“你离我远点儿。” 红衣失控般的喊叫很容易让人注意这里,世子怕被认出来,四下里张望一会儿,确认没人过来,才又伸手拉她,好声好气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找个地方,我慢慢说给你听。” 红衣将他狠狠一推:“你给我滚得远远地,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恶心透了。” 世子蓦地顿住脚步:“我,真的教你……这般看我?” 红衣蹲下来抱着膝盖抽噎,也不去理他,不知过去多久,再抬头时,世子已不见了踪影。 红衣霎时脱力,跌坐在地上,静静的喘着气,浑身的热血在霎那凝固,然后变得冰凉,连累她的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动弹不得,脑袋也空空的,没法思考。只觉得很累很累,双腿酸软,站不住,爬不起来,身下好像有汩汩热流,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她懒得去想了。 头疼,眼涩,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昏了过去。 第36章 千钧一发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最好…… 红衣自从来到云韶府就没病过。 这一次,真可谓是惊天动地,身下流血,额上发热,被人发现后送回屋里就一直说着胡话,整个人没有意识。 训育妈妈请来了大夫,这回的大夫是给行首诊脉的,比上次靠谱多了,三指搭在她的沉、关、尺,闭目半晌,再睁开时道:“没什么大碍,小姑娘身体底子好,就是长期劳作,疲惫过度之后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再加上一时,咳,气血亏损,注意保暖和滋补即可。” 训育妈妈看红衣烧的满头大汗,担心道:“先生所言当真?若没有大碍,她为何始终不见醒呢?唉,都一天一夜了,浑身滚烫,有时候还痉挛。” “是啊,是啊。”童艺们纷纷插嘴,“怪吓人的。” 大夫捻着胡须道:“身子弱的时候又吹了风,能不烧起来吗?这是表症,你跟着我的方子去抓药,祛了风,散了邪,平了气,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顺娘自动请缨,训育妈妈便吩咐她跟进了,自己坐在一旁照顾红衣,看她小脸烧的红彤彤的,原本胖嘟嘟的脸蛋,霎那间凹陷下去,虽然不是她亲手带大的童艺,但看她为府里忙前忙后的,从小丫头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训育妈妈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怜惜她命苦,一只手搭着她额头,温声道:“好好的孩子,要是生在富贵之家何须受遭这份罪!也亏得她身子底一向不错,性子又要强,才捱到了今天。”她想起了自己带大的一茬又一茬的女孩子们,像烟秀一样坚强到近乎顽固的少之又少,像郑兰贞这样运气好的也是千载难逢,大部分的,都是随着年华老去,默默等死。还有一部分,半道上就香消玉殒了。这就是伎女的命。 -- 第66页 宝镜闻讯赶来,训育妈妈沉着一张脸不怎么热切,宝镜伏在床边拉了拉红衣的手道:“红衣,红衣……” 红衣没反应,眼睛半开半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醒着,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宝镜喊了她许久都没有回答,着急的吩咐人道:“把她送我那里去。我来照顾她。” 训育妈妈斜了她一眼:“ 不必了。一动不如一静,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与其费那功夫挪到你那里去,还不如老实呆着,免得节外生枝。再说了,她都在这儿睡了好多年了,也没见你接她过去,这会子突然姐妹情深起来了?” “瞧妈妈这话说得。”宝镜难过道,“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亏待了她我自己知道。但她喊得我一声姐姐,我总要亲自照料才是。咱们做伎女的,临了都是孤家寡人,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没有家里人可以依傍,能说几句知心话的也就只有同甘共苦过的姐妹了。” 训育妈妈是个面恶心善的,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又见宝镜确实诚心思过,便点了允了。 宝镜立刻吩咐了人将红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送到了她的阁楼里,安置在内里的一间厢房,她因为马上要去大覃了,闭门谢客,正好腾出时间来照顾红衣。 红衣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踢了被子喊热,喂下去的汤药全吐出来,洒的胸前都是,小丫鬟们束手无策,一个个的都怯怯看着宝镜:“姑娘,怎么还不见好转呢,该不会是魇着了吧?” 宝镜坐那儿听了一会儿,只见红衣双手紧紧拽住被子,双腿时不时的抽搐,嘴里零星迸出两句:“娘……爹……姆媪,红衣冷……呀。阿兄……” “爹——” 每次喊到爹的时候,红衣都哭得特别大声,闭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哭,双手在空中乱抓,抓到谁是谁,好几个丫鬟都被抓过,力气大的吓死人,根本掰不开红衣的手。 宝镜摸了摸衣袋子上红衣给她绣的五福包,问身边的小丫鬟:“你们的意思是,她可能是碰着什么脏东西了?” “对。”小丫鬟肯定道:“我老家也有人得过这种怪病,最后请了村里的大巫喊魂才把人给喊回来。” 宝镜叹了口气:“算了吧,请巫女进来跳大绳?请不请的来是一说,就算真请进来了更麻烦,不如咱们自己喊吧。死马当活马医,不然她总吐药,也不是办法。” 随后便召集了所有的婢女,两人一组,到红衣平常劳作的伙房和她住的通铺附近,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不停喊红衣的名字。连狗棚都去了,直到午夜才结束。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喊过魂以后,红衣的症状居然真的有所好转,起码不再说胡话了。 宝镜抱着她的脑袋,用小调匙一勺一勺的把药喂下去,红衣也没有吐。最后,宝镜亲自替她擦身,帮她换掉带血的衣裳,穿上干净的中衣。 丫鬟们看的瞠目结舌,宝镜多大的架子,可从不伺候人! 宝镜对一个个杵的木头人似的小丫鬟们,威严道:“等我去了大覃,你们就这么照顾她,知道吗?我要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岳红衣。” 丫鬟们齐声答‘是’,心里惴惴不安,怕红衣好不了,宝镜怪罪到她们头上。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红衣生病的时候,宫里隐隐传出大王病重的消息,说是沉疴难治,之前瞒的密不透风,只对外说有头痛症,但是前夜突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宫里的太医们聚在一起针灸,大王也只是苏醒了片刻,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明白,就又厥过去了。 王后的母家,闵氏一族立刻把持住了景福宫内外,进出都戒备森严。 整个汉阳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泰势。 童艺们不用排练,便聚在一起偷偷说嘴,云鸥道:“嗳,我之前没看过世子大婚,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但那天听红衣说了以后,我觉得世子娶新妇,娶得确实仓促和敷衍了些,你们说,该不会是为了给大王冲喜吧?” “有这个可能。”茉莉点头,“那就说得通世子为什么当晚没有和世子嫔合房,反而跑去宠幸张福如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云鸥抬了抬眉,“王后强势,怕世子嫔还没当上几天,就要给姓闵的让位置了。”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呢。”芊芊翻了个身,漠然道:“不管谁做王后,张福如被宠幸是事实,她的位置总跑不了,是王族的女人了。” “那倒也是。”茉莉口气酸酸的,“她嘛,本来就是中人,天生给人当妾的货色,难不成还肖想世子嫔?王后?不过嘛,王的女人,总归是比我们强一些就是了。” 几个童艺说着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都觉得有点没趣,她们的前路是看得到的——只要是大官,有钱,就可以随意糟蹋她们的身体。 可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暂时是安全的,尤其是大王一旦升遐的话,仙罗就要停止一切歌舞,她们盘花草发式的日子便得以顺理成章的拖延,这样一想,每个人心里都暗暗地盼着大王快点死,只是没人敢说出来罢了。毕竟,那是王啊…… 她们怀揣着这不可告人的‘美梦’,结果还没等到天亮,就传来三十六记丧钟的声音,从景福宫一直传到宫外,回荡在整个汉阳城上空,直飘去汉江。 “大王驾鹤仙游啦——”市集里最先传出哀鸣。 -- 第67页 跟着,好多人跑去景福宫门外跪地痛哭。 这是一个多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刻。所以毫无意外的,民众们在拜别先王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领议政闵维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兵包围了王宫。 民众们怔愣了一会儿,旋即以最快的速度四散到不远处的各个角落,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抹干了眼泪朝王宫的方向探看。恨不能透过禁军和城墙,看清宫里发生的一切。 就在大家屏息侧耳倾听的时刻,宫里竟然传来兵戈之声,墙头上原来早就埋伏了□□手,而后世子嫔的父亲金府院也带了一队兵,嘴里喊着勤王,直冲王宫。 骚乱几乎没有超过半天,就平息了。 世子领着金府院的兵将闵维仁拿下,叱其谋逆,并罗列织结党羽,鱼肉百姓、欺君罔上等数条罪状。 论罪当株。 王后获悉,直接昏倒在大王的遗体边上。 闵维仁反倒比王后冷静,一概不认。 鉴于杀闵维仁等要经过大覃的复核,世子只得下令将闵氏一族和他的亲信全部关押大牢候审,军队弃械投降不杀,至于闵维仁的女儿,念其并不知情,即日起送回本贯,无召不得入宫。 消息当天传到云韶府,虽然饶了好几个弯,但人心大定,好多人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还好是世子赢了。” 红衣也睁了眼,只是有些木木的,看宝镜仿佛看陌生人,反应不过来。 宝镜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那个……你知不知道,你病的有多凶险。” 红衣木木的望着她:“……嗯……”低头喝粥。 宝镜又道:“还有那个……唔,你昏睡的时候,出大事啦。” 红衣眼皮也不抬,宝镜绘声绘色的叙述事情始末:“府里都在说呢,咱们仙罗差一点就变天了。你说这姓闵的老家伙胆子怎么这么大呢,之前死活要把他的女儿送上世子嫔的位置,谁知功败垂成。你以为他消停了,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在大王仙逝当天逼宫,据说给了世子两个选择,要么把位置让出来,要么就娶她的女儿为妃。好在世子早有准备,谢天谢地!”宝镜双手合十,做了个向天膜拜的动作,以至于没留意红衣的手微微一颤,“金府院的兵事先埋伏好了,再里外包抄,将姓闵的逆贼一举拿下,天下太平。” 红衣听完,总算给了点反应,问宝镜:“那……你不是去不成大覃了?” 宝镜了然的一笑:“那可未必。”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覃是仙罗的宗主国,没有大覃天子的册封,世子是没法即位的,所以即便现在大王去了,世子也还是世子,不是新任的大王。” 红衣端粥的手有些不稳,换了个姿势,就听宝镜继续道:“为了尽快稳固地位,大王的丧事一结束,世子就会即刻动身前往大覃,不过近几日忙着为大王治丧,已去信请求延缓抵达。” 红衣‘嗯’了一声,宝镜亲热的坐在她身边,用手抚着她的头顶道:“这样一来,我就能留下来多照顾你几天。” 红衣语气淡淡的,疏离道:“谢谢。” 宝镜亦是有心理准备要吃闭门羹的,不过红衣对她没有太抗拒,情况总算不是太坏,她伸手探了探红衣的额头,心里不确定,嘴上却道:“嗯,没事了。” “不过保险起见,呆会儿我再让大夫来给你探回脉。” “不必麻烦了。”红衣小声道。 “不是我想麻烦。”宝镜道,“是行首大人的意思。而且……”宝镜抿了抿唇,“现在阖府上下都觉得是我欺负了你才叫你病的,我呢……”宝镜爽快承认,“与其叫她们戳我脊梁骨,不如把你给治好了,省的我惹得一身骚。恶名在外,你当好听嘛……” 没待宝镜说完,红衣就道:“好的,我明白了。我会配合你。” “你——!”红衣这般油盐不进,宝镜也无可奈何,想了想,心头一动,端了一张哭丧的脸,扑通一声,给红衣跪下了:“没错,你怪我是应该的。我羞辱了你,对不起你,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你打我骂我是不能够的,我这就跪回你,你满意了?” 红衣看着这声色俱佳的表演,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宝镜这是非要逼人原谅她,还指明了不能打她骂她,红衣苦涩一笑:“你不必如此,我一个贱民,不值得你如此低声下气,倒是张福如,世子一旦成为大王,她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你有时间和我一个外邦女奴厮混,不如和张氏多打打交道,对你有好处。” 宝镜用袖子捂着眼角:“你说这话就是存心刺我了。” “没有。”红衣诚恳道,“实话。我说的从来都是大实话。” “和张氏交好,好过与我浪费唇舌。”红衣环顾四周,起身穿好了衣服,她发了一身汗,又睡了好几天,脚下虽还有些轻飘飘的,但已感觉好多了。 宝镜见她要走,连忙挽留。红衣道:“我是什么身份?没有住在你阁楼里的道理。你待我的心意我知晓了。承蒙抬举。” 几个小丫鬟见状,忙帮腔道:“红衣姐姐,你不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可急死我们姑娘了,她从来不动手的人,亲自给你换衣裳,夜夜守在你床头,就怕你有个闪失。” “是吗?”红衣回头,对宝镜虚虚一笑,“真的谢谢你了。宝镜姐姐。” -- 第68页 宝镜也懒得再装腔作势,挥了挥手道:“行了,你是个明白人,只要你不做我的敌人就行。” 红衣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而且,我又有什么能力做你的敌人呢?” “那日回去以后我想了很多。”红衣不紧不慢道,“是我们从前走的太近了,以致于看不清彼此的面目。咱们以后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便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宝镜斟酌着这句子里的况味,“好啊。”她冲红衣媚笑。 红衣也回眸一笑,淡若烟笼远山。 然后出了阁楼,回到了自己的地头。 宝镜吃了闭门羹,气的不住骂:“不识抬举的东西。” 第37章 珠宫贝阙 小小淑媛就够了吗 红衣病愈,葵水也行完了,听同房的童艺们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发现这每月一回的‘似病非病’着实让人头疼。 但她心里更不安和惶惑的是另一件事。 府里每一天,都有人在讨论景福宫动乱和世子与闵氏一族交锋的始末,红衣不关心朝堂争斗,却免不了担忧世子的安危,何况还听说大王早就病了,只是秘而不宣。 这话跟锤子一样打在她心上,她洗米的时候也走神,熬汤的时候也走神,煮饭的时候直接煮成了锅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纠结着一件事——世子那天来找她,正是大王病重之时? 他面容憔悴,是守在大王跟前伺进汤药的缘故?他这个要防,那个也要防,心力交瘁。然而她浇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她心里有点难过,这辈子和世子没有缘分,也不能如此践踏别人的情意。尤其对她来说,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本就不多。 她问厨房的大娘们,男人为何会对一个女子的恶言相向,拒绝,还有各种小脾气和怒火都无条件的包容呢? 大娘们笑她小媳妇想男人了……闹了她一个大红脸,连连摆手说没有。 后来大娘们说:“我跟我那口子就是这样的,当时他等在我们村口,我放了野狗去咬他,咬了他一屁股,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还是没舍得骂我一句,伤好了又巴巴的来寻我。照顾我爹我娘,我弟弟妹妹,连带那条咬了他的狗。这种不害臊和不知羞耻的精神最终打动了我们全家上下,行吧,我就跟他过了,唉,瓦匠就瓦匠吧,横竖我也不是什么闺秀。大家扫帚配簸箕,天残地缺。” 红衣闻言,沉默良久。 之后有一天,借着出去采买的机会,她疯也似的跑到了景福宫。 一头一脸的汗也不及擦,风一吹,打了个哆嗦,都忘了自己病刚好,只顾着喘气,愣愣的看着紧闭如铁桶的宫殿。 光化门广场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虽说世子有言在先,弃械投降不杀,可是知情并参与谋反的,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一连几日,光化门广场上侩子手的刀没有停过。 老百姓远远地看着就绕开了,没有人敢上前。 只有她,在门前左右张望,最后壮着胆子靠近门洞,塞了银子到守卫手里,与人攀谈道:“差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进水房看看家姐。” 守卫道:“你家姐是水房的宫内人?” “是。”红衣小心谨慎的回答。 “那也不行。”守卫把钱塞进胸口的兜里,“如今宫内外四处戒严,别说是宫女了,就是达官贵人进出都要有手令,你好大的胆子,敢来宫门口肆扰!识相的,赶紧离开吧。我们不与你计较。要是再敢纠缠,就有谋逆的嫌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混进去刺杀世子的奸细!” “不是的,差大哥,你听我说,家姐病了,我想看看她,一眼,就一眼。我不是乱党。”红衣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她突然感到难过,原来世子不找她的话,她想要找到他是那么难。 红衣耷拉着脑袋,在广场上徘徊良久,眼看天色将暗,正打算走了,忽然看见一顶小轿过来,帘子掀开,竟是金府院的夫人,也就是世子嫔的母亲。 红衣赶忙上前行礼道:“夫人,奴婢见过夫人。” 贞敬夫人纳闷的看着她,一旁的下人喝道:“呔!哪里来的贱民,走开,夫人急着进去探望嫔宫,不要挡了夫人的道。” “奴婢并非有意阻挠夫人。”红衣急切道,“夫人,夫人,是我。” 贞敬夫人斜了她一眼:“你是谁?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贱民。” “是我,我是张福如的朋友,我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道,“夫人您仔细想想?” 谁知不说张福如还好,一说张福如,贞敬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红衣骂道:“没脸没皮的贱民!竟敢将我们未来的中殿与张氏那个狐狸精相提并论,那贱人在我女儿大婚之日给了她如此大的羞辱,害的她成为都城百姓口中的笑柄,要不是看在邸下的份上,我岂能容她到今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来上典这里攀亲带故!滚!” 下人们于是一齐动手推红衣,红衣抵挡不住,一个趔趄,被推倒在地,红衣跪地求道:“夫人,夫人,您听我说完,我没有对世子嫔不恭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红衣吞吞吐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半晌,斟酌着开口道:“想知道世子嫔娘娘身体好点了没有?请夫人捎个口信。” -- 第69页 贞敬夫人充耳不闻,冷哼一声,携着几个仆从耀武扬威的入了宫门。 接着,似乎是和谁打了个照面,火气更盛了,直接在宫门口就骂骂咧咧起来。 红衣循声望去,发现是个圆脸的中年男人,生的一团和气,对贞敬夫人也毕恭毕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恭敬,贞敬夫人越是火大。 不关红衣的事,她便没有在意,叹了口气,试图站起来,然而脚踝在推搡中崴到了,她只得忍着疼,用手揉了揉。 “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徘徊于此处?”低沉的的中年嗓音谦和的问,“赶紧速速回家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红衣抬头,是那个被贞敬夫人喝叱的中年大叔,正含笑望着自己,她连忙道:“是,多谢大人提醒,奴婢这就离去。” 中年男子看她惶恐,虚虚抬手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对了,你怎么自己一人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红衣看他没有恶意,朝服又是蓝色,蓄着短短的胡须,貌似是堂上官,心中蓦地一动,嗫嚅道:“大人……” 中年男子仿佛料到她有所求,和蔼道:“我有个侄女比你大不了几岁,撇去身份,你叫我大叔也没什么不可以,我不是金府院的夫人,没那么大的脾气。我适才见你企图与夫人攀谈,还说要带什么口信,可是有什么急事?” 红衣赧然,捏着裙子,羞答答道:“我……我……”她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抬头道:“我想找世子。” 她澄澈的双眼不含一丝杂质,就这样不假掩饰的说出来意。 中年男子愕然:“你?” “找世子?”他上下打量这个小姑娘:“就凭你?” 他的笑无端收敛几分:“你来找世子,所为何事?世子地位尊贵,怎会是一般人随意想见就见得呢。” 红衣结巴道:“我,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就是世子帮过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听说宫里出了大事,心急如焚,便吩咐我前来看一眼世子是否安好。我贸贸然找上贞敬夫人,确实唐突了。” 中年大叔意味不明的一笑:“世子正是烦扰的时候,你家小姐有心了。你可以回去答复她,世子并无大碍,就是劳心劳力,毕竟西人党还没有彻底除净,世子仍有危险。对了,你有什么话……哦,或者说你家小姐有什么话——倘若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妨告诉我,本官可以向世子转达。” 红衣满脸羞红,她觉得大叔其实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根本是欲盖弥彰啊,她垂头小声道:“那倒没有。就是想知道他好不好……” 红衣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为这点小事麻烦大人,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我也知道强人所难。”说完转身要走。 中年大叔喊住她:“嗳,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世子问起来,本官要怎么答?” 红衣犹豫了一下,灵机一动:“我叫棠棣。” “棠棣花?”中年大叔重复了一遍,“是……海棠花的意思?” 红衣一时也说不清,随口道:“差不多吧。世子他知道的。”言毕,朝中年大叔深深鞠躬,而后捏起裙子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跑走了。 中年大叔站在原地,捻着胡子道:“棠棣花……棠棣花,呵!”他望着红衣飞奔而去的身影,“哪个正常人会叫棠棣花,真当我是傻得吗?!” 他上了轿子,本来想径直回去的,思索再三,让车夫掉头,转而向世子府。 门房一见了他,笑呵呵道:“张大人,您今天怎么得空来了?哦~~~~一定是来看张内人的。” 张瑄嘴角一勾:“也许不久,就不是张内人了。” “是,那是!”门房殷勤的领路,“邸下仰仗张大人,看来不久的将来,小的们要改口叫张淑媛了。” “淑媛?”张瑄唇边的法令纹陡然深了一些,“小小的淑媛就够了吗?” 张瑄用一种叵测口吻对门房道:“淑媛?你怎么就确定是淑媛而不是昭媛,淑容,昭容,又或者淑仪,昭仪,贵人,甚至……”张瑄重重道,“正一品嫔呢!” 门房一惊,好大的口气! 面上却不露声色,恭维道:“是,是,正一品嫔,到时候还请张大人为小的美言几句。” 张瑄朗声大笑,迈着得意的步子往里走,去见住在偏殿的张福如。 ———————————————————————————————————— 前文提到的一些,比如盘花草发式,就是再不是少女了,是女人了,要把头发绕起来的那种发型。 手母就是,专业的造型师美容师 第38章 四面楚歌 她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 张福如一听事情的经过,蓦地肃然:“叔父,您适才说的那姑娘叫什么?棠棣花?” “那姑娘是不是十三、四岁大,操着大覃口音。” 张瑄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年纪倒是相差不大,大覃口音却是听不出来,怎么,你认识她?” 张福如紧声道:“是了,一定是她。她在仙罗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掩饰大覃的口音。而且除了她没有别人!叔父——”张福如凑过去与张瑄道:“叔父明日可否为我带一本大覃的《诗经》?” “《诗经》?”张瑄不耐烦道:“你又不是男人要考科试,读《诗经》干什么!女儿家,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两本春画,研究研究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 第70页 张福如被他说的满脸通红,春画就是春宫图,一般女子谁会有那个东西! 即便是云韶府,也是收起来的,直到童艺们要盘花草发式前才拿出来由训育妈妈细细的讲。 张福如道:“我想看看其中是否有一篇说棠棣花的。” “棠棣花……不就是说兄弟阋于墙的。”张瑄不甚在意的掸了掸官服。 “不,一定不止这样。”张福如单手握拳,“世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她提到棠棣花,叔父,请您好好想想,《诗经》里可还有其他关于棠棣花的记载吗?” 张瑄摸了摸后脑:“一把年纪记不清了啊……” “都怪我。”张福如懊恼:“当时情况紧急,没能记住世子念得全部内容。不然一定能查到。” 张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为什么,你一提到她,便如临大敌?不过区区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她爱慕世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你,世子大婚,宠幸的不是世子嫔而是你,多大的荣耀!整个汉阳城都知道。但事后呢?你竟然连景福宫都进不去。你是不是该操心操心你自己?” “进进出出总被人叫张内人很有脸吗?不觉得尴尬?难道一辈子困在世子府里当一个内人?” 张福如郁郁道:“叔父教训的是,我也正一筹莫展。所以才会对那小姑娘格外留心,不是我杯弓蛇影,是叔父您……不知道这其中纠葛,世子与她——”张福如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道:“这件事只有我和世子知道……因为我,我是用了不能言说的,连世子都觉得蒙羞的伎俩才得以承宠的。” 张福如伏案难过道:“如果不是连世子都觉得丢脸,怎会至今都不给我一个说法,并将我幽居此处。” “我连一个承恩尚宫都不算。进出都受到限制,哪怕赐我一个淑媛也好啊。”张福如觉得憋屈极了,用手捂住半张脸。 “一个从四品的淑媛你就满意了?还特别尚宫?”张瑄‘嘭’的一掌拍在手边的剔红牡丹香几上。 “你就这点出息?”张瑄道:“现在阖宫戒严,世子忙着治丧,当然想不到你。就是想到了,也不能做。你和世子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风口浪尖上,要是把你提上来,岂不是要了你的命?就算你不要命,世子还要脸。” “也就是说,世子对我,是另有安排的?”张福如满怀希望的看着张瑄。 张瑄道:“没有把你赶出去,而是让你在世子府住下,至少证明世子不打算赖账。且他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安心等着吧。”张瑄冷冷睇她一眼,突然一把揪住张福如的领子,提到跟前道:“我的好侄女啊,你叔父我培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当一个小小的淑媛的。你要是只有这点雄心壮志,我会另外安插人到世子身边伺候。” “不,不!”张福如紧张道,她素来畏惧叔父,忙擦干了眼泪,赔着小心道:“叔父,我一定不会让叔父失望的。我能从云韶府爬出来,走进世子府,我没有靠任何人,靠的都是我自己,足以证明我的能力。请叔父相信我。” “那好。”张瑄精光矍铄得眼睛盯着张福如:“就继续用你那不可告人的伎俩,好好地把握住世子吧。不管是金氏也好,闵氏也好,都不得世子的欢心,你要做的就是让世子的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小姑娘——”张瑄不住赞叹道:“确实是很漂亮,但也并非不可取代。” 张福如哭丧着脸道,“叔父,世子待她别有不同,若非我知道其中隐衷,恐怕如今世子府都容不下我,所以她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威胁。” “哦?”张瑄抚着胡子,“此人竟是不除不行?” 张福如道:“叔父放心,我已有了除掉那丫头的全盘计划,但我需要叔父您的帮忙。只要她死了,就像叔父说的——其他人,不论金氏还是闵氏,凭她是谁,我都不惧的。” “说说看。”张瑄眯起眼睛,“你的计划。” “光海君。”张福如道,“光海君在消除西人党上襄助邸下有功,邸下很倚仗他,我出不去,请叔父代我去光海君府上走一趟,就说我要和他做一笔买卖。只要他助我登上嫔位,我也会保他永久的荣华富贵,甚至是前所未有,他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光海君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答应我的。同时,我还要他帮我笼络一个人。” “谁?”张瑄问。 “尹宝镜。”张福如侧头,“云韶府的伎女,尹宝镜。” “我想要光海君纳她为妾,拿这个和尹宝镜做交换条件,让她助我除掉岳红衣。”张福如的目光落在虚处,却十分狠戾,“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的除掉她。叫她永世不能翻身。” 张瑄倏地起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张福如急了,红着眼眶喊道:“叔父,您虽是城中巨富,可闵维仁和金益谦没少给您羞辱吧,甚至他们的家属都能给您脸色看,这样的仇怨,您不想讨回来吗?” 张瑄不紧不慢道:“正是为了讨回来,我才会在这里听了你那么久的废话,张福如,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 “我一定会坐到嫔位的。”张福如坚定道,“正一品嫔,我说到做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的好侄女。”张瑄笑着拘起手指敲了敲桌案,“你那么有干劲,叔父我自然会照顾好你母亲。我已经让她从旧宅里搬了出来,再也不用受那婆娘的气。”张瑄笑的满脸褶子,“是不是很感激叔父啊?不用感激我,乖乖听我的话,答应我的事都务必办到,就是对我最大的报恩。” -- 第71页 “叔父我以后可还要仰仗‘嫔宫’您——的权势呢。”张瑄笑着,大袖一挥,施施然走了出去。 看着张瑄洋洋得意的样子,张福如绞着帕子恨声道:“和岳红衣相比,我更想除掉您,不过可惜,还不是时候。”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些欺侮我的,全部踩在脚下。走着瞧吧。” 她冷着脸,转身回屋。 第39章 一念三千 水深火热里,比谁都渴望真心…… 转眼,就到了出发去大覃的日子。 本来大王薨逝,满城缟素,举国祭奠,但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善和行宫朝见天子,大王的丧仪只能在草草了事中收场。 一路上,还要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轿子是大红的,艺伎和优伶们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世子的眼里,别提多刺心了。 红衣看着烟秀、宝镜和承娘她们,在尚宫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上了轿子。 御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红衣好不容易挤了一个位置,遥遥的,见到队伍的最前边,世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数日不见,身形瘦削。 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趁人不备,朝世子的方向狠狠的掷过去——‘嗵’一声,落在世子的马旁。 红衣紧张的双手捏着衣带子,心里默念着:回头,回头……拜托你,回头……看我一眼。 可世子仅仅下意识的侧了侧头,没有反应。 红衣失望的努了努嘴,四周群情奋勇,于她就像一副古怪的画,她耷拉着脑袋,慢慢的从人群中抽离。 就在那个瞬间,世子朝后望了一眼,恰好见到小小女子的半张侧颜——落寞的,还有几分凄然。 拉动缰绳的手一紧,‘唓’一声,双腿夹紧马腹,一骑绝尘。 云韶府最优秀的艺伎们一下子都走空了,生意顿时冷清了不少,府中的下人也懒散下来,没有宝镜,没有张福如,红衣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简单到无趣,她不再忙碌,每天都失魂落魄的,常常一个人提着酒壶爬上屋顶看月亮。 还记得世子说过,酒能忘忧,原来不是骗人的。 她学会了喝酒,仰头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水哗啦啦流进食管再窜进胃里,胃便火烧似的,周身暖起来,脑袋也晕晕的,她一边喝一边对月亮自言自语道:“以前我也独个儿来看你,并不觉得孤单,为什么现在好像怪怪的,少了什么?”她低头看剥了一帕子的栗子,嘀咕道:“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呀……” “你!”她伸手指着月亮,“对!说的就是你,你每天夜里升起来,千年万年不变,不寂寞吗?” “寂寞的吧……”她摇头晃脑的,捂住脸咿咿呀呀的,凑近了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很后悔呢,‘就算是个食言的坏蛋,我也……不该说你恶心,对不起……’莫名的,伤怀起来,脑中最后记得的只有黄真娘的诗,她在宝镜疏拢的那天唱过——相思相见只凭梦,侬访欢时欢访侬。愿使遥遥他夜梦,一时同作路中逢。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被人从屋顶上请下来,发现行首唬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她吐了吐舌头,捋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道:“大人。” 梅窗将她拉到水池边上,指着水中倒影说:“你自己看看,都成什么样了!眼睛下那么大一坨黑圈儿,就快和你们大覃画册上那种叫白罴的动物差不多了,果然是一个地方来的。” 红衣歪着头苦恼道:“大人,我没见过白罴,它长什么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真的和我很像,那也蛮可爱的。” 梅窗被她气得笑了,扯着她的小辫子道:“我是在骂你,你有没有点自觉呢?跟我走。” 红衣求饶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一大早就起来挑水、劈柴、洗米、做饭……” 梅窗半回身:“你……挑水、劈柴、洗米、做饭?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梅窗怜爱的摸着她的脸颊道:“孩子啊,这些都不是你该做的事。” “去吧,收拾收拾,跟我去山上小住几天。” 红衣张大了嘴,训育妈妈道:“没听见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准备。” 红衣‘哦,哦’的点头,小碎步跑开了,没多久又回来,到行首的兴盛楼下等着。 身上扛着小包袱皮,跟着梅窗登上马车,到近郊的山寺挂单。 红衣很奇怪,伎女还可以去寺庙里住?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来了仙罗以后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上山以后恨不得撒丫子就跑,但是行首走的优雅,她便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当一只小跟屁虫。 到了寺庙以后,穿过天王殿,在大雄宝殿拜了释迦摩尼,又到侧边去给药师佛添了香油钱。 梅窗问:“不去拜财神菩萨,怎么跑去拜药王?身体还不好吗?” 红衣摇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求菩萨……”红衣有点不好意思,“我请他保佑大人你身体安康。” 梅窗眉毛微抬:“别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拿了灵台郎的钱,对你没有恩惠。” 红衣浅浅一笑,也不揭穿梅窗:“嗯,没有恩惠。” 之后,梅窗让她一个人在山里逛了一天,翌日天蒙蒙亮,就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带着她爬到山顶,太阳还压在云层里没有出来,站在高处往下望,一切都埋在雾里,山崖陡峭,直来直去,没有缓和的余地,山风凛冽,吹在脸上也毫不留情。 -- 第72页 石壁和石壁间的距离肉眼看着很近,一脚跨出去才知道远,踩空了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那是不能飞跃的沟壑。 红衣站在崖边,直愣愣的往下看。 心里有伤痕的人,看到山崖,会下意识的想到死。 梅窗的手从身后搭在她肩上,轻声道:“是不是,人生中很有多次都在想——死了算了,实在太痛苦了,不如一了百了吧,太辛苦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红衣含泪点头。 “那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咬牙倔强的也要活下来?”梅窗的声音简直具有诱惑性,“眼前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从这里跳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用夜夜跑到屋顶上思念世子,不用懊悔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对他口出恶言,不用再纠结喜怒哀乐。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重新来过,多好。” 红衣蹲在崖边,双手慢慢的握成拳头:“我……” 不是没有想过死。 从她母亲触柱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没有断过。 可是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红衣啊,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是她父母的遗言,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还要求她顽强的活下去,为了让父母的死没有白费,为了让姆媪的心血没有白费,她一直咬紧牙关,在灵台郎把她丢在教坊那一刻,在烟秀一脚踩在她背上的时候,在大海里被张福如抛弃,濒临死亡的瞬息,在验身嬷嬷们分开她的双腿检查时而生出的那种羞愤……都让她的脑袋里不止一次的闪过‘死亡’的念头。 可她无能为力啊,她是岳家唯一的活口,她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就像一叶小舟,在浩瀚的大海里,被大浪打来打去,无人来救,只能随波逐流。 “难过就哭出来吧。”梅窗道,“哭出来,会好一些。苦苦哑忍,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又或者,喊一喊——” 红衣跌坐在崖边,压抑的流着泪,双手趴着石壁往下——离死亡那么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只要下定决心,只要软弱一回……为什么不能软弱呢?为什么一定要坚强?太累了!跳下去就解脱了! “啊——”她放声大叫,眼角溢出汹涌热泪,指尖在石板上拉出细长划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真的好想回家……回到娘和姆媪的怀里,为什么这不是梦!红衣痛哭流涕。 山崖石壁间有她的回音,一声一声传递下去,从尖锐,到飘渺,渐渐的没入风声。 红衣哭的累了,怔怔的望着山崖石壁间的虚空,婆娑的树影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响声,山风扑面而来,仿佛顷刻要将她卷走,她不由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害怕了?”梅窗问,没待红衣回答,她自顾自一步步走向悬崖,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红衣急的大叫:“行首大人,大人,您别再走了,会掉下去的。” 梅窗忽的顿住步子,眉头微蹙道:“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有多少次来过这个地方?有多少次想就这么飞身跳下去,什么都不管不顾。” 红衣不敢置信。 梅窗道:“身为行首,看着孩子们吃苦,我无动于衷?”梅窗握拳拍着自己的心口,“我逼迫她们去伺候那些够当她们祖姥爷的人,我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我时常想,如果我有孩子,我的孩子也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啊,我怎么狠得下心呢?”梅窗面色凄楚,“可不狠心也要狠心。这是贱籍的宿命啊。在两班贵族面前,我们是可以被畜生一样对待的人,死了也没什么要紧。” “但那些都是我亲手培养的孩子们啊!”梅窗摊开五指,看着自己的双手,热泪盈眶:“我只能安慰自己,那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真的好吗?啊?真的好吗?” 梅窗自问自答:“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朝着空中嘶吼。 “人有七情六欲,没有一个是木头人。伎女也一样,水深火热里,比谁都渴望真心。但是男人们,欢好时恨不得与你同生共死,情爱之后呢,除了带来伤痛,还有什么?”梅窗叹气,“那些女孩子啊,一个个都长大了,自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却毫无例外的,最终都被抛弃。男人们丢来一剂堕胎药就算了事。女人呢?侥幸活下来的苟延残喘,行尸走肉;熬不住痛苦的,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这些年,我都算不清到底送走过多少个了……” “多少人命,就这样折在了我的手里……” 梅窗低头看红衣:“孩子,死太容易,活着才难。懂吗?” “看看这悬崖,进一步万劫不复。但你只要再等等……耐心等等!黎明前的黑暗熬过去了,就能看见太阳。” 红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看着前方。 不知过去多久,她全然忘我,甚至听不到自己和梅窗的呼吸。 果然,不久之后,第一道晨曦划破黑暗,那一瞬间,点点金色从云海里渗出来,金光映透云霞,照亮找个天空,照亮四周的所有——原来,前方真的有松林,风吹动,唰唰作响;原来,悬崖下面有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深不见底;原来,周围有很多小鸟,在林中穿梭飞翔,自由翱翔,鸟鸣悦耳动听,她闭起眼,甚至能听见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 大自然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勃勃生机。 -- 第73页 “现在,还害怕吗?”梅窗问。 “不怕。”红衣摇头,睁开眼道。 “当真不怕?” “不怕。”红衣坚定道。 “好。”梅窗把道具交到她手里,“你有多久没跳舞了?你的剑舞呢,打算全部还给老师吗?” 红衣看了一眼梅窗,这是要她在悬崖边上跳舞? 第40章 春与谁共 悬崖上的花,凡人只能仰望…… “敢在悬崖上舞蹈的人,不惧死神,以后才能经得住惊涛骇浪。”梅窗道,“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摔下去,你自己去感受一下吧。” 红衣接过小刀,那是她很熟悉的匕首串起来的剑诀,摇一摇,发出叮呤当啷的脆响。 她握在手里左右手交替轻轻甩出去再收回来,然后夹在腋下,脸上不自觉的漾起欣喜的轻笑。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笑。 阳光下,少女晶莹的皮肤呈透明色。 梅窗暗叹:年轻真好啊,年轻,所以无所畏惧。 舞蹈的时候,根本不看脚下,但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感觉,反而轻如浮云。因为沉浸在舞蹈之中,浑然忘我,根本不知何为恐惧。 她的瞳孔里映出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远处的山树、炊烟、烟霞和彤云,瀑布、鸥鹭还有宝相庄严的山寺……构成一副别开生面的图卷。 她的每一次旋转,都配合着匕首发出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 没有配乐的舞,纯粹的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她飞速旋转的身姿使得圆形的裙摆宛如无穷花次第绽放,悬崖上的花,以后天上人间,凡人只有仰望。 而这种分分钟可能殒命的感觉,由于舞者怀抱战无不胜的心,打败了恐惧就好像打败了命运一样,让她浑身充满斗志,从今天开始,岳红衣会一往无前。 再看到悬崖,想到的不是死,而是世间万物无一不在脚下,是征服,是超脱。 梅窗静静的欣赏,红衣跳了很久,一点不觉得累,一曲舞罢,眼中有疯魔一样的光彩,亮亮的看着梅窗。 梅窗褪下手上的一只戒指递给她道:“喏,拿去吧。” 红衣双手接过,纳闷道:“这是……” 梅窗道:“你已明白剑舞的精髓。愿你今后,以柔婉之心承托世间锋芒尖利,便再也不会被刺伤。这戒指,只送给能跳剑舞的人。” 红衣不解,掌心托着戒指用手拨弄,梅窗吩咐:“戴上。” 红衣依言照做,套在食指尾端。 梅窗坐到她身边,拇指用力按住戒指上方,戒指上镶嵌的宝石突然跳起,从中间横刺出一柄迷你的匕首。 梅窗叮嘱道:“每次开启机簧,记住压下另外三根手指,否则当心削着自己。” 红衣惊叹道:“好厉害啊。” 一柄半截手指长短的匕首在她指尖旋转,她很聪明,看到戒指侧面钉了一根金针,当即用手一按,小刀蓦地又收回戒筒里,密闭的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其中的机关。 “行首大人。”红衣张口结舌的,不知说什么好。 梅窗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值钱,只是跟随了我许多年,送给你留个纪念罢。” 红衣抚摸着红如血的宝石心想,这可能是整个府里最值钱的戒指了吧。 她感激的对梅窗深深一鞠躬,梅窗骂道:“老娘还没死呐,鞠什么躬啊……” 红衣窘死了,被梅窗拉着耳朵一路拖下山崖,一边骂她:“胆子也忒大了,啊!跳了那么久,不累吗?小腿不抽筋吗?我就让你过过瘾,你还来劲了,回去给我捶腿三百下。” 红衣嘿嘿笑的讨好的抱着梅窗的手臂,回去的路上,继续做跟屁虫。 没有想到,人生中的第一件首饰,居然是梅窗送的! 真是打死她都没法相信,回到府里之后,趁着四下里无人,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才敢确信那是真的。 随后,她又想到那几块碎玻璃了,一心想着用来做胸针的,结果偷来了搁到现在,还是没有开工,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偷,委实对不住自己。特别是自从梅窗那里得到戒指之后,隐隐找到了一些灵感,再加上府里人都不在,没有张福如使坏,没有尹宝镜捣蛋,她每天把自己关在锅炉房里研制她的首饰。 她记得上次去琉璃作坊的时候,亲眼看到手艺人吹制,店主说过,琉璃最要紧的就是吹制一环,控制不好呼吸,吹出来的东西就全毁了。 红衣思来想去,把那几块残存的玻璃掏出来,都堆在一起,数了一数,觉得容许她出错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也就是说她必须一次成功。 她把自己设计好的花样子拿出来,决定先找到相应的模具。 从伙房里找来了一口烧坏的锅,怕炭黑混到玻璃里头,她拿着小刀把锅磨得锃光瓦亮,足足花了她一周的时间,之后再用细细的针在上面勾勒出花纹,一笔一划,百次重复,终于确保花纹刻在锅上,又是十来天。 这种聚精会神的劳作让她没有多余的闲暇时间想些有的没得,每天只穿梭于伙房和锅炉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府里的人笑她她也不在意。 等到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她先到锅炉房,那里又闷又热又湿,虽然是冬天了,但还是没人愿意在里面多呆,她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在里面用锅炉的高温把玻璃都给融了,跟着用凿好的锅去接,玻璃水滋拉一声滚进去,填入凹陷的花纹。 -- 第74页 跟着她带着锅飞奔到伙房,把锅架在炉子上,一边不停的加柴火,一边不停的旋转锅子,让每一处都受力均匀。接着,用自己做的竹筒管子对准了吹,要玻璃水不多不少刚刚好填满她凿出来的线条,她不得不全天候的盯着灶头。 好在她练跳舞时,为了身姿轻盈,第一道就是练气。 当模型烧的差不多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成品。 跟着是退火,锅炉房是天然的保温窑,红衣在稍稍冷却的模具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蜂蜜,凝聚成腊胶之后,闪着一层淡淡的透明金色,还能保护成品。 然后在锅炉房里又闷足了四天,确定不会变形之后,她握了一柄剔刀打算趁着玻璃还软赶紧把东西搂出来,不然就是锅碎了,玻璃也出不来,只能全都砸了。 她急的手心都是汗,紧张的要命,所幸剔的过程很顺利。 连理枝的胸针软趴趴的,像一条地龙一样被挖了出来,她把成品放在她喝酒的屋顶上晒,美其名曰,吸收日月精华,由其自由冷却,到第二天,再小心翼翼的捧下来,这一次,彻底成形了。 她开心的飞奔到张福如原来的制衣坊,对着铜镜把玻璃别针左右勾搭在赤古里上,完美的契合。 她垂首看着,嘴角不经意溢出浅浅的笑,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要是世子看见了,一定会用手轻轻描绘着连理枝的别针,然后揉一揉她的脑袋,说:“嗯,挺厉害的呀,小丫头。” 她的脸蓦地滚烫,赶忙用手捂住,真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污秽思想! 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让人摸呢! 胸针也不可以! 她蹲在地上抱头,努力的做自我反省:我以前好好地,对世子的心甭提多纯洁了,昭昭之明,可对日月,但是自从葵水来了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常常一个人处的好好地,突然莫名其妙的回头,总以为身后会有人冷不丁窜出来,喊她一声‘丫头’,再摸摸她的脑袋,她这是受虐狂吗,那么爱被人摸脑袋!最关键是每次一有这想头,头顶就好像真的有他掌心的热度传来,把人羞得不要不要的,好像做了千夫所指的事。 她痛心疾首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莫不是得了思春症吧? 那可是自甘堕落的病啊。 她消极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所幸的是,过年了,大覃有明旨,普天同庆。 仙罗人都爱吃打糕,除夕夜,伙房里做了好大一块糕,搁了酥糖,芝麻,还有春夏备下的艾草,专门做了艾草团子,里面加了红豆馅儿,热气腾腾的一掀锅,香飘十里。 打糕切开以后,每个人都领到一份,寓意明年节节高升。 红衣亲自送了打糕到行首和训育妈妈那里,两人破天荒的都给了她压岁钱,红衣摆着手说不要,行首哼了一声:“不要拉倒。不要压岁钱可是会倒霉的。”训育妈妈在一旁笑着让她收下,红衣只得接过,跟着替行首大人揉腿。 训育妈妈看她穿的实在不像话,府里其他的孩子,连个童艺都有几身裙子,只有她,翻来覆去的旧衣裳,训育妈妈从前只关心童艺,眼下红衣生成了一个娴静又美丽的少女,训育妈妈想视而不见都难,隔天立刻吩咐人给她做身新衣裳,新年新面貌。 红衣有种天上掉馅饼,砸了她一脑袋的感觉! 哪个少女不爱美呀!她从前不在乎,也不敢在乎,但是最近怎么好像转运了呢…… 训育妈妈把新作的裙子套在她身上,亲自盯着她穿好后,长长的‘唔’了一声,还帮她的麻花辫上扎了红绸,蔼声道:“大姑娘了,真是……漂亮的就快闪瞎老妈妈的眼。” 红衣喜滋滋的笑出了一口糯米银牙。 手捂在衣带子打结的地方,心里巴巴的盼着,新裙子那么好看,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41章 雪上加霜 擢升内人张氏为承恩尚宫…… 大覃的天子要回京过年,据说一见完使臣就立刻跑了,留下弟弟淳亲王和各路英豪赛马、打猎、拼酒、投壶、玩的不亦乐乎。 世子首次参加秋狝,又是以未来大王的身份,理所应当的要应酬完所有人才能返身,且路途遥远,直到正月十五元宵前一天才抵达汉阳,之后便匆匆入宫,叩见大王大妃和王大妃。 第二天正式举行承位大典,宣布成为新一任的仙罗大王。 王妃金氏身为中殿,居东宫元吉轩。 无人提及张福如,因为大妃一早发过话,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张氏就不许进宫,导致张福如至今还是以内人的身份居住在世子旧府。 光海君等不止一次向王大妃进言,毕竟是王的女人,再上不了台面,也不能就这样抛在宫外,成何体统! 再说大王只有中殿,后廷空虚,把张氏接进来,哪怕先封个承恩尚宫也好。 然而光海君的提议遭到了金府院君派系的弹压,贞敬夫人还特特为此再次进宫谒见大妃。 金氏虽说不是王大妃心目中现任王妃的首选,闵氏才是,但金府院好歹还算是西人党,并不曾有悖于西人党的利益,只是在大王和西人党的斗争中,更偏向于大王。再者说,大王终归是王大妃的亲生儿子,母子再怎么较劲,事关儿子的亲政,闵氏一族又大半还在牢里,能否复起,一定程度上有赖于金府院的立场,所以张福如进宫一事只得作罢。 -- 第75页 而大王登位后,又牵着王后的手,恩爱的行过宫里每一个角落,经常一下了朝,就回到元吉轩陪在王妃身边,因此,再不敢有人在背后对中殿指手画脚,说她是‘为了冲喜而准备的女人’。 云韶府夜宴的时候,宝镜从几个大臣那里听说了以后忙不迭转告红衣,大有示好的意味:“这回你气儿该顺了吧?张福如自以为棋高一着,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捞着半点好处,还把自己弄成了个笑话。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幸灾乐祸了没几天,就传来了张福如怀孕的消息。 登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王大妃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亲自去了元吉殿看望金氏,金氏忙不迭起身叩拜,大王大妃抬了抬手道:“哀家来见你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吧?哀家守寡几十年,独居慈宜殿不理世事,而且你们的事,大王他自有决断,我一把年纪了本不便插手,可眼看着你父亲以重兵要挟大王,不许大王这样,不许大王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父亲才是真正的大王。中殿,你父亲是不是僭越了?过去有个闵维仁,哀家已经不欢喜,好不容易除掉了他,怎么,你父亲仗着护驾有功,要当第二个闵维仁吗?中殿?” 金氏一向身体不好,被训斥了一通,更是又羞又愧,连声道:“妾身惶恐。”之后想要开辩几句,一时气急,竟又咳嗽起来。 大王大妃见她可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事情与你无关,但是大王的御女怀了孕,不管你多讨厌她,那都是大王的骨血,一切当以国本为重啊,中殿。” 金氏脸上闪过一阵哀色,毕恭毕敬道:“是。请大王大妃放心,妾身自会向大妃禀明一切,宫中内命妇升降一事应当由妾身负责,是妾身无德无能,才劳动大王大妃您大驾,妾身深敢愧疚。妾身亦明白,为王上开枝散叶实为妾身的职责,然,妾身有负王恩,既然做不到这最基本的一点,就一定会想法办法保证王嗣的传承,方不辜负大王当初选择妾身的心意。至于金府院君……咳咳咳!” 大王大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道:“罢了罢了,你知道怎么做就行,哀家先行回宫。” 金氏在宫内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拜倒,随后起身时捂住嘴的帕子落下,一旁的内人惊呼:“娘娘。” 只见帕子一角有一坨鲜红的血迹。 金氏忙示意她闭嘴,这个内人是她从本家带来的心腹陪嫁,懂得金氏在宫里的艰难,只得装作若无其事。金氏的脸色发白,重重喘了两口气道:“给我上妆吧,陪我去大妃那里走一趟。” 由金氏亲自去请封,大妃有了台阶下,当机立断决定接张氏回宫。 金府院君和贞敬夫人想替女儿抱不平也是有力气没处使,只怨自己女儿性子软好拿捏。 大妃于是到大王的面前狠狠的赞美了一通金氏的贤良淑德,孰料,大王获悉后冷冷一笑:“封承恩尚宫即可。人,还是留在旧府吧,暂时不必迁入。” 大妃还欲再说什么,但见儿子已无意多言,埋头于文书之中,只得悻悻的退出思政殿。 刚走到门槛处,就听到身后传来大王的声音:“母妃没事还是呆在自己的宫内侍花弄草吧,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宫中内命妇之事,向来份属中殿。她若有什么,自会来向寡人回禀,以后就不劳母妃奔波了。” 大妃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知道,大王在婚事和闵氏外戚干政的事上与自己起了嫌隙,本想着维护金氏一点的话,能缓和一些和儿子的关系,结果并没有。好不容易她松口了,同意把张氏接进宫,儿子还是黑着一张脸。 大妃真是搞不懂了。 现在明白无误的开口要她放权,大妃气到了极处回头:“大王此言何意?哀家生你养你……” 大王立即打断,从御案后起身,施施然道:“寡人就是知道母妃辛苦,这么多年来,宫里内外,都要母亲打点、操持,所以才建议母妃好好歇息。以后诸如此类繁杂事务,留给合适的人去做便是。要不然,寡人娶中殿,是用来当摆设的吗?” 大妃无语,愤愤然道:“你当哀家要管吗?今次是你王祖母去找的中殿,与哀家何干,哀家不曾逼迫过她半点。” 大王望着远处,长叹一声:“王祖母……居然连深居简出的王祖母都惊动了,可见母妃你是时候该休息了啊,有时间就去向王祖母多请请安,这也是为人子媳的本分。就像中殿日日向您请安一样,不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是身体不豫,中殿一天都不敢怠慢。母妃也该时时陪在王祖母身边礼礼佛,心境自然会平顺很多。” 大妃差点被噎死,气哼哼的出了思政殿,人刚走,大王就沉声吩咐:“思政殿历朝历代都是君臣议事的地方,岂是后廷妇人可以随意擅闯的?还没有人通报?” 内官小心翼翼道:“可是……可是,那是大妃啊。而且,先王在世时,并没有明令……故此大妃向来随意出入。” “大妃又怎么样?就是因为有人坏了规矩才没有规矩。”脸如沉水的王冷然道,“从今天开始不管是大妃还是大王大妃,亦或者是中殿,凡后宫妇人者,皆不许随意出入寡人的思政殿。只有大王大妃和大妃守礼了,其他人才会懂进退。要不然寡人这里人人都来得,岂不是比市集还要热闹?” -- 第76页 内官长战战兢兢的道‘是’,抱着拂尘侍立。 打小就看着长大的世子,终于成了王,和先王比起来,委实是果敢的多。 很快,张福如被擢升的消息便传到了云韶府。 世子旧府的枢密女官亲自登门,请宝镜和红衣过府一叙。 婢女们正在为宝镜的手指染凤仙花汁,宝镜惊讶的直起身子:“什么?” 枢密女官不动声色道:“张尚宫肩负承嗣之责,孕中寂寞,记念与两位姑娘的情谊,故此请了大王特许,邀两位姑娘入府陪驾。” 宝镜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张氏,真的封了承恩尚宫?” 宝镜的反应异常,世子府的枢密女官面露不悦,反倒是红衣,对尚宫行礼道:“谢大王恩典,蒙此特赦,奴婢感激不尽。”一边用手肘推了推宝镜。 宝镜只得虚虚一笑道:“是,谢大王恩典,尚宫大人勿要介意,奴婢也是一时欢喜的过头,有些傻了。” 枢密女官木着脸,淡淡道:“请两位姑娘早作准备。”说完,双手叠于腹部,微微躬身。 “是。劳烦尚宫大人了。”红衣和宝镜齐声道。 等尚宫退了出去,宝镜气的一脚跨在垫子上:“你说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怎么可能呢!” 红衣的脸色很难看,刚才还好好地,此刻发青,也不说话,像和谁怄气似的。 宝镜觑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了?” 没待红衣回答便道:“也是,任谁听了这消息都来气。她有就有了,还封了承恩尚宫,封就封了,还要我们过去替她庆贺,这不是明着向我们炫耀?” “我天天喝避子汤,喝得舌根都麻了,就怕一不小心中招。她倒好!如果不是这一胎,哪里就封得了承恩尚宫?中殿体魄不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孕的,大王以前又没有别的女人,张福如的孩子要是生下来,就是元子啊元子!”宝镜气的脑仁疼,用手抵着额头,“母亲地实微寒又有什么关系,将来可以慢慢往上封。关键是这孩子!这孩子落地了,张福如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步步高升指日可待,以后我们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娘娘,唉。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红衣之前一心盼着大王荣返,而今回来了,她一点都不想见他。 张福如要是还和过去一样,她一定会为她高兴的,在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贱民,即便仰慕大王,也得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她懂得退避。张福如不一样,她是中人,被大王宠幸,封为待御的话,实在是很正常。然而张福如不止一次的构陷她,污蔑她,甚至想要害死她,她给过张福如不止一次机会,张福如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得寸进尺。 世子大婚那夜的事,一直是罩在红衣心上的霾,挥之不去,而今张福如又怀上了孩子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但是这个时候,不想见大王也由不得她了,她和宝镜必须按照尚宫的吩咐,去世子旧邸,恭贺张福如。 她拉了拉宝镜,瓮声瓮气道:“既是王的命令,不可违逆,就不要耽搁了。” 宝镜同样哭丧着脸,第一次,即便知道要面见大王,也没有表现的兴高采烈。 而红衣,也不在意她的新裙子大王是不是会觉得好看了,横竖就那样吧……再好看,也不过一个贱民。 第42章 瓜田李下 孟浪 将近黄昏日暮时分,车子抵达世子旧府,宝镜和红衣一一下车。 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有人窃窃私语道:“看呐,那就是云韶府的名伎,宝镜。啧啧,这年头,伎女都公然到大王的前府来,世风日下啊。” “这有什么,你不知道吧?听说她是光海君的相好,光海君还准备纳她为妾呢。” “这怎么可能,一个大君纳伎女为妾?成何体统!伎女是什么东西,只要有钱就能买到手的玩物,就算她是云韶府的,也只是比平常的伎女贵一点而已,幸她一次,两座瓦家当解衣金够了吧?哈哈哈!” “够你个头!光海君多少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她那里送,你今天能见一面就该觉得庆幸了。瞧瞧那身段,那模样……!” “你说这话就是罔顾国法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纳伎女为妾啊。” “可是刘府院君不也纳了郑氏为妾?那个郑兰贞,也是云韶府出来的。所以说,只要有钱有势,国法算什么,都是用来约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对达官贵人们,不管用。” 这些闲话无一不落入宝镜的耳朵,她回头悄悄乜了一眼红衣,果见红衣头戴幕篱,一袭黑纱浑身上下罩的严严实实的,她眼底泛起一抹讥诮,抛头露面怎么了,一个贱民,难道带上幕篱就成了贵族少女了? 有时候她真看不惯红衣这副遮遮掩掩的做派,好像自己多矜贵似的,她一个当世名伎都没她那么娇气。嘁! 光海君在门前倚着,看到宝镜后笑容更深了,上前来牵她的手。 宝镜却目不斜视,拾阶而上,走到大君身边,还特特把手抽回来,凉凉道:“大君许久不来了,我都忘了大君长什么样了,今天刮得是什么风,劳烦大君您专程在此久候?” 光海君被她说的讪讪的:“这段时间公务繁忙,特别是大王去了大覃之后,本君实在是分身乏术。这不,今天知道你要来,赶紧撇下了所有事,好一解本君的思念之苦。”说完,伸手揽住宝镜的腰。 -- 第77页 宝镜得意一笑,媚眼如丝,看的光海君心旌摇曳。 红衣蹙了蹙眉,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故而出门时带了幕篱,谁知道门房竟已换了人,当初那个给她做人墩子的小内官也摇身一变,成了府中的侍立。人墩子自有其他人来做。 她心下稍定,再抬眼看光海君,觉得大王尚未在场,他一个大君已先行莅临似乎颇有不妥之处,但到底哪里不妥,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一行人绕过影壁,穿过花厅,就是万春殿。 光海君还不忘为宝镜介绍:“喏,此处便是大王的大婚之所。” 红衣垂头不语,默默跟在人堆里,行过万春殿时,那还未取下的大红灯笼简直刺痛人眼。 一路到了张福如住的琴梧,红衣赫然发现光海君居然对此地熟门熟路,她心中诡异的感觉更甚。 好在大王来的不算迟,前呼后拥中进了琴梧,沿途见到宫人门一个个钉子似的戳在那儿,一一望过去,终于在落地罩后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唔,又长高了。 他路过的时候,故意背对着她,挡在她身前,趁众人不留意,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背。 红衣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孟浪。 但是一行人山呼海啸的喊着大王千岁,红衣也只有跟着跪地。 他貌似心情不错,悦然道:“都免礼吧。赐座。” 光海君和张福如坐下,其余人皆站着。 红衣的视线缓缓上移。 他不一样了,上衣为青,身服五章,龙在两肩,山在背部,火、华虫和宗彜在两袖,下裳纁色,装饰四章,藻、粉米、黼、黻,每章各二,另配玉圭,犀牛带等,以示大王之尊。 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内人们上了茶,白地墨彩的过枝蝶纹盖碗,他掀开轻轻拨了拨,茶香四溢间,他偏过头去和光海君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覃的风物。 红衣注意到,一提到大覃,宝镜就特别留神,想来也奇怪,此次宝镜回来,对大覃没来由的很感兴趣,还买了一堆关于大覃的书籍放在床头,时不时的拿出来翻几下,行首大人以前让她念一些诗书,都不见她这么积极。类似‘竹篮打水一场空’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是最近才学会的俗语。还以为她开窍了,想要增添一点内涵,现今看来是别有用心。 说到某处,大王顿了顿,扫了一眼张福如。 张福如自始至终都十分安分,在一旁静立着,并不多话。 要不是她已经盘发加髢,一堆人中,还真认不出她。 再加上大王离开不过几个月,她又穿着厚厚的撑裙,并不显怀。 大王见之,嘴角挂着笑,对张福如的方向,淡淡道:“说起来,今天是以张尚宫的名义请所有人来。张尚宫原本是王妃的手母,王妃大度,为张尚宫请封,张尚宫可有去谢过恩了吗?” 当着众人的面谈及张福如的身份,令张福如尴尬万分,垂头低声道:“妾身不得进入内宫,但已托人向中殿娘娘致谢,并在宫外磕头。” 大王‘唔’了一声:“那这几个月就辛苦你了,旧府里有枢密尚宫,一应需索,你同她交待即可。寡人的第一个孩子,不容有失。” 张福如躬身道:“是。” 大王又道:“不过承嗣是件喜事,当是要赏的。” 说着,一列宫女立即从旁取出各类宝扇,看的人眼花缭乱。 大王随意指着一柄扇子对光海君道:“此去大覃,得了不少稀罕物件,都是皇帝陛下亲赏的,其中这一道缂丝技法,经纬纵横,就是咱们仙罗没有的技术。” 光海君于是拿过一柄浅蓝色缂丝牡丹喜鹊登枝图乌木雕花柄团扇,嘴里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还有青股白色羽毛绘桃花折扇,白色绸绣花蝶图面象牙雕竹节纹边柄团扇,粉红色纱绣松竹图面紫漆描金柄团扇,纱贴绢桃树仙鹤图面乌木雕花柄团扇,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面漆柄团扇,纱贴绒绢花果图面染雕骨柄团扇,等等…… 大王既说了缂丝最好,张福如便打定主意要那柄缂丝的扇子,当即道:“谢大王赏赐。”一边还不忘做人情,对大王道:“此次云韶府女乐陪同大王远去大覃,想必是为大王争脸的,大王是不是也该有赏?” 大王一拍扶臂道:“是,尚宫这样说,寡人想起来,尚宫曾经在云韶府也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果然识于微时的情意令人难忘啊,尚宫是个念旧的人。” 张福如的笑登时凝固在脸上,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 大王却恍若不觉,自顾自道:“寡人与王弟以后是不便再出入云韶府了,寡人记得,一道去大覃的女乐里,有个叫宝镜尤为出色,听说是尚宫挚友?今日可有来吗?” 宝镜缓缓出列,俯身蹲下:“奴婢宝镜,恭请大王金安。” 大王上下打量宝镜,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你女乐功底深厚,彩绸舞胜过柔然舞姬百倍,很得柔然大王的青眼。”大王说着打趣光海君,“要不是念在王弟你在宫里为寡人左右支绌,宵衣旰食,宝镜姑娘又与尚宫情意甚笃,寡人说不定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红衣眉头动了动,宝镜和柔然王有什么故事吗? 她看宝镜,宝镜显然一副不愿再提起的模样。 “赏。同赏。”大王兴致勃勃道。 -- 第78页 宝镜便选了桃花折扇和花果图面染雕骨柄团扇,强颜欢笑道:“谢王上恩典。这柄桃花扇,奴婢回去以后会送给烟秀姐姐。她以扇舞闻名,必然喜欢至极。至于奴婢,就要了这柄雕骨扇,承蒙大王厚爱。 大王嘴角微微一勾,指着宝镜对光海君道:“此去大覃,寡人记得与淳亲王比箭,双方各交换人质,淳亲王可是在她头顶放了一只苹果。她还真是个女中豪杰,竟也不害怕。” 红衣看到宝镜的脸上无端泛起红晕,好半晌,才开口道:“大王说的不错,多亏了淳亲王箭术高超,百发百中,如若不然,奴婢也没命回到仙罗了。” “哦?”大王冷哼一声:“箭术高超?百发百中?!” 言毕,便不出声了。 宝镜还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惶恐的看向光海君,光海君冲她摇头,一样不知所措。 霎那间,空气里静极了。 大王只是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手点着人堆里的红衣道:“你!对,说的就是你,刚才提到淳亲王,你为何一脸不屑?对大覃的贵人不敬,目中无人,可是有罪的。” 红衣撇了撇嘴,心想你明知故问!跪下道:“大王容禀,此次奴婢无缘随去大覃,不得目睹淳亲王风姿,怎知他百发百中,技艺高超?奴婢想,不过以讹传讹罢了。若是故意流露崇拜之色,未免做作姿态,随波逐流,亦非我本心。但淳亲王声名确实显赫,奴婢也确实略有耳闻,诸如阴狠毒辣,铲除异己,风流成性,放浪形骸……” 宝镜惊诧的看着红衣,与此同时,大王却笑出声来:“阴狠毒辣?铲除异己?此话怎讲,你说来听听。” 宝镜低叱了她一句:“你疯了,小心口舌。” 红衣在裙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抬头直视大王,见他眼底戏谑之意,豁出胆子去道:“奴婢斗胆,不敢于大王有欺瞒,奴婢一家七十六口人,全部命丧淳亲王妃妾之手。淳亲王纵容外家家仆行凶,是为徇私枉法。连累无辜枉死,是为草菅人命。至于风流成性,放浪形骸,男盗女娼,都是云韶府中流言,奴婢不知真假,不敢判定。然要奴婢发自内心的去敬重这样一位王爷,奴婢实在敬重不起来。照奴婢所言,宝镜姐姐之所以毫发无伤,不是淳亲王箭术了得,是托了大王的洪福。” 宝镜心领神会,赶忙接口道:“对,对!是托了大王的洪福,大王洪福齐天。” 大王终于朗声大笑,众人见他重又高兴起来,不由松了口气。 “好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来,你也有赏。”说着,大王示意身旁的宫女。 很快,一柄乌骨木柄团扇送到了红衣跟前。 黑漆边框,白绢为底,运用了双面绣技法,以红、粉、橙、赭、绿、蓝、紫、黑等色,并多种间色丝线,绣松树,牡丹,孔雀开屏图案。 其色彩艳丽大胆,构图饱满,扇面上枝干及羽毛、花瓣、松针的明暗刻画,栩栩如生。 宝镜看不出好坏,张福如却是瞪得眼睛都直了。 红衣接过谢恩,大王歪着头道:“你看起来也很眼熟。” 红衣心里无奈,抬了抬眼皮觑他,曼声道:“奴婢长得随便,吧。” 大王撑着脸笑:“以为寡人不记得了?寡人可是罚过你的,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大王竖起两根手指:“将功抵过,说好的替寡人绣一副帘子以贺寡人大婚之喜的呢,东西可有带来?若是食言,不但赏赐收回,还要再罚。” “带来了,带来了。”宝镜急切道,“不过她年纪还小,针黹手艺不精,请大王恕罪。” 红衣去取来唐棣花的帘子交到宫女手里道:“大王请笑纳。奴婢每日每夜都在赶工,不敢疏忽怠慢。大王明鉴。” 宫女将唐棣花的帘子搁在盘中,双手呈于大王御览。 大王伸手翻了翻,拇指在唐棣花的丝线上轻轻抚过,眼底带了一丝柔情。 张福如见状,一双手绞着衣带子,绞的指节发疼。 大王轻笑一声道:“罢了,便饶了你吧,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以后好生当你的差。” “是。”红衣俯首。 第43章 珠胎暗结 万春殿是寡人大婚的地方,不…… 没一会儿,光海君嚷嚷着要和大王下棋,女眷们便都退到偏厅去,张福如拉着宝镜的手热切的说私己话,弄得宝镜甚是不自在。 刚坐下,窗户上突然‘嗵’一声,红衣探出头去,就见到那个曾经为她当人墩子的小内官躲在一根柱子后头朝自己招手。 宝镜问怎么了,红衣沉吟一下道:“不清楚,要不我出去看一下?” 宝镜其实不愿和张福如独处,但架不住场面上的敷衍,张福如却有话要对宝镜说,向宝镜递了个眼色,宝镜只得堆起笑道:“好罢,那你去吧。” 红衣合身退了出去。 走到外面,小内官将她引到一处转角荫凉的角落,刚好可以挡住张福如卧室的视线,红衣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小内官这才顿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姑娘。” 他年纪还小,身量尚不足红衣,不安的挠了挠头道:“奴才以为……住进这里的会是姑娘呢。” 红衣怔了一下,捏着双手道:“胡……胡说什么呢。” 小内官嗫嚅道:“姑娘是善性人儿,我倒希望是姑娘。那次姑娘来过之后,大王就把长房给换了,提了我做小内官。说姑娘看的起我,以后就让奴才伺候姑娘,姑娘一定欢喜的。当时大王笑的很开心,后来……”小内官长叹一声,“后来就不开心了。谁也没想到,住进来的是张尚宫。” -- 第79页 “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还是你家主子教你的……”红衣不满的嘟着嘴,“我和世子,不,和大王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内官急的摆手辩解:“不不,不关我家大王的事,是小的私下里找姑娘,大王什么都不知道。小的不敢让大王知道。” 红衣狐疑:“什么事不敢让大王知道?” 小内官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又冲她招了招手,红衣再向前进一步,小内官才压低声音道:“姑娘,那个光海君老来。” 红衣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轻‘嗯’了一声,这一记‘嗯’,有很多沉思在里头。 小内官知道她是聪明人,一点即透,跟着道:“张尚宫被大王幽居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大王的本意并没有要宠幸张尚宫。何况大妃也不喜,对金氏一族又交待不过去。然而没多久,张瑄大人总来探望,那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是张尚宫的叔父嘛。说起来,大王待他们算不薄了,名义上是幽居,却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并不曾亏待于她。可是接下来,事情就不对了,光海君开始频频光顾。每一次,都是到……”小内官以手挡着嘴,悄声道:“都是到张尚宫的内室去,遣开所有人单独会面。” 红衣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竟有这等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吗?还有,就算大王搬进了景福宫,旧府不是还有尚宫在,怎么没人管呢?” “宫里的内官和内人,从挑选到任命,自一套章程,除了要合大王的心意,还要经过提调尚宫的训练和筛选,规矩严着呢,大王承位后,旧府随同进宫的内人不多,剩下的人眼见前程无望,便不肯用心做事了。”小内官无奈道,“张大人是两班,又是城中巨富,很多人都被他们买通啦。有时候,光海君还不走正门,从西角门进来。小的以为不妥,可人在屋檐下,实在没胆子说。”小内官哭丧着脸,“而今张尚宫怀孕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内官掖着手,急的直跺脚。 红衣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她挺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跑过来的,这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她蹚这浑水作甚? 小内官见她一脸为难,轻轻一叹道:“小的也是为大王着急,口说无凭,没有确凿的证据,说再多,都只是流言蜚语。最好是大王能亲自抓住。”小内官愤愤道,“小的也是无能为力,才想到了姑娘。” “你这是病极了乱投医。”红衣满面愁容,“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呀。” 正说着话,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小内官吓得缩了缩肩膀:“有人来了,姑娘,小人先行告退。” 红衣‘唔’了一声,心事重重的在原地踱步。 猛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万春殿。 青砖红墙,一棱一棱的瓦片海浪一般堆筑起向上飞起的攒尖。 “为什么事先要带我来这地方……”她痴痴的望着碧色的雕花木门,“害的我这样。” 想想鼻子就发酸,她在门前一步三徘徊,伸手想推门进去,最后还是作罢,进去做什么,看见了徒增伤感。 转身要走,不妨一头撞进一人怀里,她低呼一声,那人已一把握住她手肘,轻声道:“还是这般大意,不要紧吧?” 红衣捂着额头,耷拉着眼皮,瓮声瓮气道:“嗯。没大碍的。” 视线定在他腰间的犀牛带上,就是不抬头看他。 良久,听到头顶上有人叹气,仿佛连院子里植的海棠花叶都是被他给吹落的,风卷起残瓣,纷纷扬扬了一地。 红衣透过指缝觑了他一眼,旋即放下手,撇过头去,内心天人交战。 大王啊大王,没回来之前,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真见到人了,每个字都搁浅在喉咙里。 “你……” “我……” 两人居然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默契并尴尬。 “要不,你先说?” “你先说好了。” 又是异口同声。 大王的目光中有一丝期待,红衣却始终不正眼瞧他,半晌没动静,大王气馁道:“罢了,你不想见我,我是知道的,这便走了。” “嗳——!”红衣下意识开口,果然,大王离去的背影戛然而止,但没有回身,摆明了等她的挽留,她磨蹭了很久,久到他煎熬,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踅身看她,一脸的幽怨。 “那个,您……还好吗?”红衣正了正衣襟,扯了个体面的笑。 “我,很好。”他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呢,你好吗?” “我……”红衣欲言又止,“我也,挺好的。” 说完,埋首把玩着胸襟前朱红色的衣带子,又无话可说。 然而即便是无话的,谁也不肯挪动步子,先行离开。 红衣心里千头万绪的,起起伏伏,她用手按着心口告诉自己,清醒一点,不要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大王的身边不是她这种人能够去的地方,难道吃的苦还不够多吗?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满身伤痕才甘心? 她暗暗下了决心,朝大王淡然一笑,冠冕堂皇道:“奴婢出来许久,姑娘该着急了,奴婢告退。” 大王满腔的热血瞬息凉透了,人心肉做的,他父王过世,悲恸难抑之际又逢乱党,明知有危险,还是不顾一切去看她,只为了同她解释;她不听,他心里难受极了。人在大覃,脑子里没有一刻不记挂她的,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用最快的速度清肃乱党,处理政事,以致身心俱疲,还要在各种势力里斡旋,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把她召到跟前,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她仍是万年劈不开的冰山,他忽然觉得没劲透了,这场戏,由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演,她不肯配合,他心灰意冷,连声道:“好,好。既如此,你且记住了——万春殿是寡人大婚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以后不要再在府里乱逛了。” -- 第80页 大王从没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过话,他对她,向来是和风细雨的,因为知道她是一株含羞草,一碰就缩回去了,所以耐着性子等她软化,可突然间打雷闪电,红衣犹如被刀斧砍了一般,比听说张福如怀孕还令她痛心和委屈,望向大王的眼睛红红的,喉头一哽,艰涩道:“是。奴婢谨记大王教诲,不会再有以后了。” 言毕,转身一个踉跄,匆匆的跑了。 肃王站在原地,望着她纤小的背影,心头一阵钝痛,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44章 李代桃僵 他在等她长大,然后娶她…… 红衣一口气跑进了琴梧。 楼台上的张福如对宝镜道:“你猜,她这么慌慌张张的,刚才干什么去了?” “总不会是去偷人了。”宝镜翻了个白眼。 张福如知道她是指桑骂槐,也不驳嘴,只在宝镜身旁坐下,倚的很近,做小伏低道:“我晓得你怪我。大王先一步幸了我,你一定在想,我是什么品貌,怎么就轮的到我了呢?你猜疑的对。可事已至此,我想同你解释,你未必肯听,说了,你未必肯信。我只问你一句,这一路去大覃,你可曾亲近得了大王?” 宝镜努了努嘴,不屑道:“我渺渺一个伎女,哪里能和大王说的上话,此去大覃,一来一回,加起来还没有在张尚宫这里说的多,可见还是给人做手母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 “哪里就真的近了。”张福如叹息道:“你们一个个都道我是容易的,只我自己知道,从没走进过他的心里。他的心里只一人,我是顶了那个人,才有今天。” 张福如若是趾高气昂的,宝镜指不定还与她一斗到底,哪怕图个口舌之快也是好的。 可张福如一副可怜相,宝镜感觉比一拳打在她身上还痛快,反倒关心起她来了:“怎么着,尚宫您也有烦恼吗?” “我的苦你是不知道,知道了你再恨我也不迟。” 张福如转头凄然得望着宝镜:“我之前就对你说,大王和红衣不简单,你不信,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信?” 宝镜冷哼一声:“又来了,你对岳红衣哪儿来那么大的仇恨?我尚且还感念她几分好呢,你怎么就恨不得活撕了她。之前给她的羞辱还不够?现在要仗着尚宫的权力作威作福吗?可惜了,我不会再当你手里的刀。” 张福如摇头:“你还是不明白。唐棣花呀唐棣花,那是大王和岳红衣之间的暗语,你和我不知道,自然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他们毫无交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可事实上,那□□首大人断案,大王明面上护着我,实际上却是为了叫岳红衣绣唐棣花的帘子。” 宝镜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又怎么样呢,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从轻发落的吗,大家伙可都听见了的。” “是啊,我也以为如此。”张福如郁闷道,“是我自作多情,看到大王待我特殊,我便心旌荡漾,沾沾自喜,故没有把大王念得诗放在心上。”张福如眸色一紧,“直到那一夜——” 她凑近宝镜,瞳人黑的像深渊里的石头,幽幽道:“大王是如何幸的我,你知道吗?” 宝镜一甩帕子,啧了一声:“你说这些做什么,尚宫娘娘还嫌炫耀的不够?” “我没有炫耀。”张福如道:“你我都是女人了,男女之事该懂的都懂。我承认,我有私心。王妃发病的时候,我就寻思着要接近大王,可换做是你,机会摆在眼前,你不要吗?谁知道咱们的大王呀,瞧着和气,却是个冰心雪肺的人。要不是熬夜累的厉害,我趁他回房之际,扶了他一把——” 宝镜听的入神,心里想着,这么下作的事,也亏你干的出来。可又觉得张福如说的不错,换做自己,也不会眼巴巴的看着机会溜走。 张福如接着道:“我也是搏一搏,我总觉得他和岳红衣不清不楚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可就算是捕风捉影,咱们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不是吗?何况无风不起浪。是以那晚上——我穿上了她的衣服,过去搀扶大王。大王本一力推开我,但自己又站不定,摇摇晃晃的,不经意间乜了我一眼,突然就不动了。等我再上去时,他望人的眼神便情意绵绵。” 张福如嘘唏道:“我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大王。双眼如一泓秋水,我解了外衣靠在他胸口,你猜他怎么样,他迷迷糊糊的,竟揽着我不放。” “我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张福如眼底隐隐泛起几许泪光,“这辈子,我样貌不如你,才华不如岳红衣,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看人脸色,我若是有你和她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任由母亲遭人欺凌。坦白说,事发之前,我对于他和岳红衣的事也不十分肯定,只是碰碰运气,结果真叫我瞎猫逮上死耗子。那一刻,我心里固然是欢喜的,但事后想想也甚是不甘和羞愤。多希望大王眼里看到的只有我啊……!大王的胸膛那么暖和,想以后都这样依偎在他怀里。”张福如说着,一滴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可眨眼间,又变了神色,手里绞着帕子,寒声道,“可你猜怎么着?大王抱着我的时候,柔声喊‘红衣,红衣……’,他想要她,但苦苦压抑着,一个男人要多喜欢一个女人才会如此?他甚至不敢看我,只抱紧我,怕我逃了一般。我想不通,岳红衣到底哪里好?”张福如哽咽道,“要不是岳红衣年纪还小,只怕这会子大王早就要了她。可见一直以来我并没有怀疑错。” -- 第81页 “我恨得舌尖都咬出了血。我也想硬气点儿,推开大王告诉他你认错人了,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啊——!”张福如捂着眼睛,“只此一次的机会,我怎能放过?!即便是做岳红衣的替身,即便如此,也是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宝镜听了,瞠目结舌,良久的没出声。 张福如道:“现在你知道我的苦了吧?那是大王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幸我。他醒来后,知道大错已成,没有说过一句话,转身就走了,我猜,他一定是去找红衣解释了。” 张福如望着鞋尖哀哀道:“适才你也看到了,大王一直不断地提及我的出身,大王他恨我。” 张福如‘嗤’的一笑:“你以为岳红衣对大王就毫无情意吗?” 宝镜不语,张福如道:“仙罗的女子对大王就没有不存私心的。岳红衣也不例外。我本以为就算大王有意,岳红衣或许无动于衷呢。可事不尽然,她当然在欺骗我们,她和大王早有相识,更暗地里多次碰头,否则大王怎会莫名其妙的被勾了魂去?后来我愈加肯定——因为岳红衣竟然化名棠棣花去景福宫找大王。她担心大王的安危,竟然不惜一个人只身擅闯宫门想要去见一见大王,只为了知道大王好不好,哈,真是情深意重!” “然而,她被我叔父撞了个正着,叔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还不肯据实以告,只说自己叫棠棣花。我思来想去,棠棣花对于大王和岳红衣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一定要搞清楚,便差人找来了《诗经》。” 《诗经》分风、雅、颂,张福如翻到《召南》之《何彼秾矣》,递到宝镜手上,示意她自己看。 宝镜蹙眉念道:“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宝镜陷入沉思:“玻璃被砸的那天,大王念的……好像就是这首。” “没错。”张福如道,“大王有那么多种方法罚她,为何独要她的针黹?你可还记得大王让红衣在帘子上绣的什么花?” “唐棣花。”宝镜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喃喃道:“维丝伊缗……维丝伊缗……难怪!” 张福如咬着唇:“维丝伊缗——大王当时就在暗示岳红衣,他在等她长大,然后娶她。”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背着你我,私定终生!”张福如恼恨不已,“你以为大王是真的恼你夸赞淳亲王?不过是寻个由头好送礼物给红衣。那可是一柄双面绣的扇子的,所有的物件里顶好的。他们两人,当着你我的面,一搭一唱。你现在可知道岳红衣根本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光明磊落了吧?那帘子承载了他们的诺言,就是证物!她特特做好了交给世子,她这是公然的……公然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玩弄于鼓掌。”张福如气极:“欺负我不懂《诗经》,谁知天不藏奸,我把《诗经》给找出来了。” 宝镜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染好的红艳艳的指甲,心里翻江倒海。 现在的大王,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曾经为了大王你争我夺,明里暗里的较劲,她也以为是自己对大王倾心相许的缘故,可后来才意识到,其实不过是小女子之间的意气之争,虚荣心让她不肯服输罢了。 思索了一阵,宝镜微微抬起头,轻蔑的一笑:“你也不必饶那么大的圈子把我的视线转移到红衣身上,你之前已经干过一次了,最后便宜了谁?你这次还来?”宝镜意兴阑珊道,“真的挺没意思的,我又不是非大王不可。” “是,我从前以为大王是天底下最好的,只是此次去了大覃才知道,世上还有比大王更英伟的男子。”宝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别样的光彩。 “那人是谁?”张福如问她,“能让你心动的,比大王还好的男子,这世上存在吗?” 宝镜睨了她一眼:“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姐妹一场。我也是关心你。省的你又痴心错付。”张福如拿帕子掖了掖面颊。 “关心你自己吧。”宝镜得意道:“眼下我心里容不下别人。因为任何人与他一比,哪怕是大王,都要逊色。我还气你做什么,更没必要搅黄岳红衣的好事。你俩若都能得大王的垂青,岂不正好?又一起做姐妹,互相扶持!且按你所言,大王若真那么喜欢红衣,接她进宫是迟早的事,你便好好地巴结她,与她联盟,到时候一起干掉中殿,再与她论输赢,何必一时半会儿的,急于除了她。” 这话戳了张福如的心窝子,张福如登时冷下脸来:“我好好地与你说话,是想给你一个天赐良机,就看你要不要吧,你阴阳怪气的,把我推开,推得可不止我的情意,还有翻身的机会。” 宝镜‘哈’一笑,鼓掌道:“我自问入教坊以来,很会看人脸色,也惯会做作颜色,但论表里不一,真的不如张福如你一星半点儿。你这是先礼后兵?好话说尽了,见我不买账,终于要耍威风了?” 第45章 筹谋渔利 喜欢一个人要用命去换,我情…… “先礼后兵?”张福如眄了宝镜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近来嘴皮子利索了不少。这成语,是岳红衣教你的吧?” “没错。”宝镜道:“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汁,你和她不是最清楚吗?所以买了大覃的书籍,要她一字一句的教我。” -- 第82页 “你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耐性。”张福如悠悠抿了口茶,“是为了你口中的那个男人吧,他是大覃人?” 宝镜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微微沁出汗,张福如心里藏奸,若让她知道了,指不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坏她的好事。宝镜只有故作镇定的喝茶,心里倒也并不出奇,张福如说破了嘴无非就是要联合她一起对付岳红衣,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张福如若句句属实,那么岳红衣的利用价值远比张福如来的高,她何必非要和张福如做交易? 所以她越是怠慢,张福如开出的条件就越好。 宝镜笃定的笑。 果然,张福如定了定情绪,略带几分恭维的口吻,道:“宝镜你是什么人呐,你看中的男人绝非凡品。在仙罗,顶了天了也就是大王了,倒是大覃,青年才俊,可以选择的多的多。但你考虑过没有,你有多少成算?” 宝镜的眉头一揪。 张福如施施然一笑:“我虽然不知那男人是谁,但大覃的贵族,可比仙罗人难伺候。在仙罗,以你的身份尚且不能侍奉大王,在大覃就更不用提了,难道你打算下半辈子一直给大覃的贵族当歌姬和舞姬?人老色衰了再被他们送来送去,最后客死异乡?宝镜啊,你不是那么傻得人呐,这笔账,你怎么就不会算了呢?”张福如见宝镜面色踌躇,便知说中了她的心思,继续道:“照我说,光海君就不同了,他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张福如‘情深意长’的望着宝镜,甚至握住了宝镜的手,“我既然来找你,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一次性和你撂个痛快。你想必也听见外头传言说光海君要纳你为妾了吧?” 宝镜一听是光海,懒懒道:“传的街知巷闻的,想不知道都难。但是他啊……算了吧,终归是个大君,纳一个伎女又岂会那么容易?嫁给大覃的贵族是难上加难,想要跟着光海君也不见得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可能!”张福如道,“不妨告诉你,光海君已和我达成共识,会助我登上一品嫔的位置。到时候孩子落地,有我的一份荣光,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只要你答应帮我一起除掉岳红衣,光海君的夫人就是你。” 宝镜诧异的盯着张福如:“一品嫔?你哪里来的自信,你怎么不说你能当上中殿呢。” 张福如的目光突然变得失焦,口中呐呐道:“中殿……一个中人若是当上中殿王妃的话,应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她说完,回过神来,冲宝镜一笑,“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而今光海君力除西人党,很得大王倚重,我叔父又是大王的臂膀,大王再不喜欢我,我进宫也是迟早的事。而岳红衣呢,她有什么?除了大王的喜爱,她凭什么在宫里立足?” 宝镜登时醒悟,张福如说的是,政局瞬息万变,她一个女流虽然不懂,但是在府里听的多了,昨天这个大人还来,明天就被斩头了。 所谓形势比人强,张福如拥有天时地利,而岳红衣确实‘一穷二白’。 “就算红衣能当上大王的御侍又怎么样?她连常民都不是。一个贱民,身份不能公开,大王只能把她藏起来,那样一来,有没有她这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张福如拿了一只枇杷,是刚才大王吃剩下的一盘,慢慢的剥了皮:“你和她一条船,只有沉船。听我的建议拿下光海君,方是良策。” 宝镜将信将疑的问:“光海真的答应纳我为妾?” “他真的能做到?” 张福如道:“放心吧,你看看郑兰贞,不也过的好好的!听说刘府院的夫人病的厉害,你猜,刘夫人若死了,郑兰贞能当上一品贞敬夫人吗?” 郑兰贞现如今几乎成了云韶府伎女向上爬的励志模板了,只要提到郑兰贞,就没有不羡慕的。但宝镜还是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望着张福如虚与委蛇的笑,也反握住她的手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且容我想想。” 张福如知道她心动了,幽幽笑道:“当然,你好好想,不过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些下决定。” 宝镜起身向她行礼:“一定会尽快给尚宫一个交代的。” 说完,出了琴梧,红衣在外面等她。 一行人启程回到云韶府,红衣闷闷地不说话,霜打了茄子似的,宝镜问道:“你怎么了?” “出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才一会儿就跟死了爷娘一样。” 红衣摇头说没怎么。 宝镜‘嘁’了一声:“不说拉倒。” 红衣闭上眼,头倚在轿框上,疲惫极了。 轿子摇摇晃晃的,宝镜看她一脸心如刀割的样子,忍不住道:“帘子都送给大王了,你的心意他收到了,怎么还不开心?” 奇怪的是,红衣这次居然没有否认,眼神恍恍惚惚的:“宝镜啊,我是什么身份,能肖想大王吗?做人还是清醒点好。” “你开口闭口‘清醒’‘清醒’!可人活得太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宝镜喜爱的抚摸着手中的扇子,“我最近从书上看到一句话——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你说呢?” 红衣却摇头轻叹:“还有一句话——爱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难不成就因为怕烫手就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宝镜不认同。 “命该如此,就该认命。当初这话是你跟我说的呀。”红衣笑道,“怎么我听了你的话,你反倒又改了主意?怀疑我和大王暗度陈仓而恨我,欲置我于死地的是你,而今劝我奋不顾身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 第83页 宝镜‘嘁’了一声:“不过是不想让张福如过的太得意,你瞧她那猖狂的样。”说着,扫了红衣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道,“和她相比,你的品貌不知要高了多少,大王宠幸你,我再不喜欢,我到底心服口服。宠幸她,她也配!”宝镜从鼻孔里出气。 红衣坐直了身子,坦白道;“没错,我是认识大王。明明是身份高贵的人,却从不将我们视做脚底泥,我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身边的男子本来就不多,大王亲善,傅粉檀郎,又岂有不动容的道理!可大王不是我们可以高攀的了得。说穿了,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从没想过登高踩月,能脚踏实地的活着就是万幸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今天你侍奉了大王,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大王的事都会被一一记录在案,流传后世,大妃会允许大王的声名受损,在史书上留下污点?”红衣欷歔道,“最后牺牲的只有我们。” “如果喜欢一个人要用性命去换,我情愿不要。” “那说明你还不够喜欢。”宝镜拿了毛毯覆在膝盖上,“我以前也觉得非大王不可,可自从出了张福如的事之后,大王在我心里,突然就不比从前了。我知道,我也只是想要攀龙附凤,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真的心悦大王。可我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我就是豁出性命我都愿意。”宝镜说的掷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他。” 红衣阖眼道:“行,你奇女子,反正只要你爱慕的不是光海君就行。” 宝镜一怔:“为什么不能是光海?” 红衣一听这话音,睁开眼,郑重的看她:“你该不会……把市井上的流言当真了吧?” 宝镜略有些自得的摇头晃脑:“万一是真的呢?” 红衣认真道:“奉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有些话,听听就算了,不要太当真。” “你的意思是我尹宝镜就那么不堪,谁也不要,没人看的中是吗?”宝镜怒意横生,但她也深知光海君的为人,谨慎起见,问道:“你为什么又凭什么说他靠不住,让我不要相信?!” 红衣淡淡道:“反正你不会相信我的,而且——”她盯着宝镜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相信你。”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拿张福如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无异于诋毁。 红衣决定保持缄默。 宝镜鄙夷的看着红衣,冷声讥讽她:“你真是一条想爱而不敢爱的可怜虫。” “你自己得不到,也不盼着别人好。” “你说这话,可见你从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我想过。劝我飞蛾扑火,横竖烧死的不是你自己。”红衣说完,再懒理会宝镜,继续闭眼假寐。 但宝镜的视线像银针,一根根直往她脸上刺,偏红衣又是个定力十足的,宝镜没计奈何,只得用手推她,追问道:“说与我听听,为什么你觉得光海靠不住。我知道,你说这话一定有因由。” “你真的想知道?”红衣蹙眉。 “我还是这句,我无所谓把真相告诉你,因为与我无关,但到时候你又哭又笑,又发脾气,兀自郁结,伤的可是你自己。别又怪到别人头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宝镜低叱,她总觉得红衣知道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虽然她恨红衣,但不得不承认,和张福如比起来,红衣可靠地多。 红衣端正了容色,肃然道:“大王只幸过张福如一次,张福如就有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之前你怎么骂她来着?” 宝镜的手微微一颤。 红衣咬了咬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张福如什么都不是,这辈子都会被幽居在旧府,孤独终老,更遑论加封承恩尚宫或者进宫了。” “所以呢?”宝镜问。 “易地而处,你是她,会怎样谋出路?”红衣暗示她。 宝镜沉吟片刻,双眸蹭的瞪大。 红衣凑过去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见得声音说道:“光海君经常出入旧府,遣散仆从,只与她一人独处,你以为……这是为何?” “也许是密谋?光海君在朝堂上不是一直力主要接张福如进宫吗?或许是收受了她的好处也不定。”宝镜说完,连自己都不信,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真相,气的嘴唇弱弱翕动。 张福如好手段,居然问光海君的借种,难怪张福如信心满满的告诉自己光海会和她同一战线,她一直好奇张福如到底凭什么控制光海?原来答案在这里——张福如的肚子根本就是光海的。 且光海君是大王异母的弟弟,兄弟之间,本就相似。等到孩子落地,哪怕是像光海君,起码也有一两分像大王,谁敢咬定必然不是大王的孩子?张福如只要咬死了不放,到时候出动滴血认亲都不管用。 她的孩子就是元子。 而中殿一看就是个短寿的,张福如若真能登上一品嫔,又有元子在手,这个孩子被封为世子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未来的仙罗,岂不是掌握在张福如和光海君的手里? 宝镜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不屑的张福如,中人出身的张福如,心思如此之深,居然步步为营,一直走到了今天。 她抚住心口,脑中飞速旋转——张福如急着要杀岳红衣,是因为岳红衣是她晋封路上的绊脚石。 岳红衣说张福如和光海君珠胎暗结,也有可能是一种策略,以阻断自己和张福如的联盟。 -- 第84页 宝镜突然意识到了自身的重要性。 因为她的决定,会直接影响谁成为最终的赢家。 所以现在双方都要拉拢她,那她就两边都不放手,看她们斗的你死我活,谁笑到最后,她就站在谁那边。 第46章 君子好逑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可一连几天过去了,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红衣和大王在一起了。 红衣的生活就如一潭死水,根本找不到一丝大王的影子。 宝镜不得不怀疑张福如是不是又骗了自己。 张福如嘴上说的言之凿凿,可宝镜偷偷观察了红衣很久。红衣除了日常做活之外,不出府,不去任何地方,也不和陌生人接触。 要是大王有心,早就来找她来了,宝镜猜,要么压根没有的事,张福如撒谎;要么就是如红衣说的那样,彻底断了。 不管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非杀岳红衣不可的必要。 转眼,三月三,上巳节。 整个汉阳城一片欢腾,市集上尤其热闹,有吐火的,吞剑的,走钢索的,还有到河边上祓禊的,府里稍微有名的伎女都被点名请了出去踏青,或者到大人们主持的曲水流觞宴上饮酒、对诗。剩下的女孩子也蠢蠢欲动,行首大人便默许了,一个个姑娘于是都跟出笼雀似的携手出去游玩。 宝镜看红衣只顾着埋头在花坛边上为一些杂草浇水,正想走过去,哪知花坛边上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红衣闻声抬头,下一刻,脸上闪过极度的错愕,手中的瓢也应声落地,水洒的裙子上都是。 但很快回过神来,连推带搡的把人轰出门外,自己也跟着出去。 宝镜蹑手蹑脚的跟上,凑到门边拉了一条缝,偷偷地张望。 只见红衣急道:“您怎么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人发现了怎么好。” 大王张开双臂道:“我今日穿了莺衫,没人认得出我。我……”大王赧然道,“我思来想去,觉得那日对你说话的口气不好,想来跟你赔个不是。” “您别这么说。”红衣摇头,诚恳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大王嘴角抽了抽:“你之前跟我都是‘你啊你’的,突然用了敬语,可见是真生我气了。” 红衣哭笑不得:“真不是,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红衣一双眼睛澄澈的望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找我的时候,先王病重,我那样待你,是大大的不好,我跟你道歉,特别特别的对不起。事后我每回想起来,心里都不好受。”红衣说着,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您一向对我挺好的,给我买吃的,替我解危难,我不该那样对您,不该对您发脾气,我有什么立场发脾气呀……”红衣瓮瓮道,“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莫名奇妙。” 红衣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后来才知道,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有些小病痛。您就别往心里去了吧,别和我一个病糊涂的傻子计较。” “而且,我去找过你的。”红衣平时口才也算不错,今天却扭扭捏捏的。 大王的眼睛一亮:“你找我?” “嗯。”红衣抬头,秋水似的眸子直撞进人的心坎里:“那天你走后,我听说您出事了,心里很害怕。”红衣眼眶湿漉漉的,“我怕你出事,那么多兵呀,到处都是,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到底怎么样了,连云韶府都闭门了。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我等风声一过,立刻就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 说到此事,红衣还是挺委屈:“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思来想去,就想混进宫去,后来被侍卫们赶走了,撞见了贞敬夫人还以为是个机会,谁知道她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训了我一通,我只有在宫外候着,我想遥遥看你一眼,确定你没事,我也就心安了。”红衣撅着嘴,“但我没见着。” “你走的那天,我也送你去了。混在人堆里,我拿石头砸过去,你怎么不回头呢?”红衣仰着小脸天真的问,“我砸的挺重的,险些真砸到你了。您怎么反应那么迟钝?” 一席话说的大王心花怒放,再也遏制不住冲动,一个倾身抱住红衣:“谁说你没立场发脾气了!” “一点不莫名奇妙,特别的有立场。” “你也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也是在乎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你找我干什么?为什么担心我?” “我……”红衣还试图推开大王,“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没误会。”大王握住她的肩头,送出一些距离,眼角眉梢都含着笑,“你要不是担心极了我,会傻呵呵的跑去景福宫找我?” 红衣愣愣的说不出话。 大王抱住红衣的脑袋,轻轻顺着她的后颈,有点痒,红衣下意识往他怀里一钻,猫儿似的,大王心里跟灌了几桶蜜一样,齁甜齁甜的,宝贝的不忍撒手,坦白道:“傻丫头,我回头了。” “啊?” “我回头了。”大王道,“骑在马上,想着几个月见不着你,心里终归是放不下,还是回头看了你一眼。你个傻丫头没发觉,扁着个嘴,气嘟嘟的。” 大王双手捧着她的脸,凑近了端详,看的红衣老脸通红,眼神闪烁道:“那个……大王,小心被人看见。” 他笑的很开心:“被人看见又何妨!看见了正好,看见了你就赖不掉,否则一天到晚跟我装蒜。”说着,拉起她的手肘,带她上市集玩。 -- 第85页 红衣一路上畏畏缩缩的,生怕被人瞧出来,大王却走得潇洒,大摇大摆的,时不时还去各个摊位前问价,最后被红衣扯着袖子拉走。 大王凑近她耳朵小声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像我这样穿莺衫的男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而且,你当大王出巡,真的会有人胆敢看大王的样貌吗?就算看了,也没几个人记得住。这种时候,越是胆小越容易穿帮。”他拍了拍胸脯,“越是理直气壮,越有人相信你就是如假包换的书生无疑。” 红衣扑哧一笑,两人一直嬉戏到傍晚才回。 大王还带她去看了一回百戏,红衣上次出门,想看吞剑和走绳,被张福如喝住了,说那是给贱民看的!今次她好好地看了个够,在绳子下面捂着心口替艺人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摔下来。 大王道:“人家那是打小训练的,能出师就绝不会摔下来。” 夕阳渐渐落幕了,大街上行人渐少,酒家挂起了灯笼,红衣忐忑道:“殿下,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去了,出来的太久,不像话。” 大王笑她傻:“你当梅窗怎么坐上行首的?你和我的事,不说她知道个十成十,八成总跑不了,只不揭穿你罢了。如果梅窗真的要阻拦,今天我根本没法把你从府里带出来,明白了吗?” “啊?”红衣呆住。 行首大人早知道了吗? 她想起自己在屋顶上喝醉了的丑态,小心翼翼的觑了大王一眼,是不是有人偷偷通风报信告诉他了? 大王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心思,领着她一直走,一直走,几乎走到了景福宫,红衣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大王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红衣只有点了点头,说好罢。 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握住,红衣的小脸纠结成一团。 就这样一直被带到了昌庆宫。 红衣不解的看着大王,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昌庆宫是仙罗世宗大王为了奉养退位的太宗而建的宫殿,后来世宗薨后,世宗的后妃,以及德宗,睿宗的后妃都居于此。 大王带着她拐入一条小巷,红衣四下里望了望,这里应该是昌庆宫的东阕。 巷子宽阔而幽深,他在一扇大宅门前停下,终于松开了她的手,道:“此地是我拨出自己的私库建的,名为‘济善堂’。” 红衣惊呆,周身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大王指着正门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家正厅的匾额上书了三个字‘济善堂’,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意为……” “济世为怀,与人为善。”红衣一边说,一边缓缓抬头,只见殿门上挂着一块旧的斑驳的匾额,就是他们家原来的那块,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是为‘济善堂’。” 她伸手推开沉重的木门,门刻意没有锁,因为还没人入住,是以也没有配备宫人。 四周静悄悄的,红衣的视线在新造的亭台楼阁上一一略过,是仿照的他们家的样式没错,大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她很感激,踅回身,噗通给他跪下。 大王一惊。 “我家世代行医,到了曾曾祖那一辈,老祖宗再也挑拣不出能继承先人高明医术的后辈了,由此转行经商,尤以人参为主。至我父亲这辈,已有一百多年皇商资历。”红衣说着说着,哭出声来,“可我爹没有一日放弃教我医术——芒硝性寒!”红衣蓦地不管不顾的背诵起来,像是慰藉在天的灵魂:“味咸,苦!有润燥软坚,清火消肿之功效,将之与萝卜同煮,可以去杂质;枸杞,滋补肝肾,益精明目;‘一莲出九花’,荷叶、荷梗、莲须、莲房、莲子心、藕节……”红衣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我每天都在背,没有一天忘记,没有一天忘记!” “别哭,别哭。”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爹在天之灵看见会伤心的。” 红衣以首顿地:“谢大王还我牌匾。”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伸手拂去她眼角汩汩涌出的泪水。 她却哭的更凶,哭的额发都湿了。 大王手足无措,只得将她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别哭了,你一哭,我接下去要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红衣于是转为小声的抽泣,大王将她扶起来道:“听我说,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于你知。你不哭,我才讲给你听。” 红衣反手盖在眼皮上,孩子气的擦了擦,道:“嗯,你说,我不哭了。” 大王含着浅浅笑意望住她:“我知道,被打入贱籍一事一直是你的心病,所幸苍天有眼,大覃的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去年秋狩早早的离场,今年伊始,又莫名其妙的自己跑去善和行宫了。结果竟然让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皇后,本来大家都以为皇后必死无疑了,毕竟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能有多少生还的可能?但是据说运气好,死里逃生了,又被迎回了皇宫。现下龙心大悦,要大赦天下了。” 红衣杏眼圆睁看着大王:“殿下,您的意思是说?” 大王欢喜道:“大赦天下!你没听清楚吗?你很快就不是贱籍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红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大王接着道:“等旨意传到这里的时候,你就自由了。” -- 第86页 她自由了? 她望着大王幽深的眸子,她可以回大覃了? 那他…..怎么办? 红衣的心难得的缩了一下,整个人很迷惘。 “欢喜傻了吧?”大王揉了揉她脑袋:“知道你欢喜,特特来告诉你。好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红衣茫然的点头,顺从的跟在他身后。 沿街的灯笼汇成一条光的海洋,星星点点,把夜明亮。 大王一会儿指着捏糖人的摊位,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糖葫芦。 红衣感激的看着他,回去的路上,悄悄的握住了他的手指,还好,他的袖子盖住了,嘻,外人看不见。 大王的嘴角泛起几不可见的微笑。 走了一天,回到了云韶府,红衣才觉得累,双腿发麻。 红衣站在角门外,依依不舍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您别再在外头耽搁了,不安全。” “不打紧的。”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她。 红衣等着他开口,良久,他才尴尬道:“那个……红衣,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嗯?” “唔,是这样……”大王紧张道,“你说过的,你绝不为妾。我,我不勉强你。” 红衣垂头拨弄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的。 “可是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大王认真道,“你说你没立场发脾气,怎么没有呢!——我对你的喜欢,就是你的立场。” 红衣嗅了两下鼻子,忍住落泪的冲动:“你为什么总要做这些事叫我心软。我知道你的苦衷和为难,我从没有逼过你。” “是。”大王难过道,“你没有逼过我,但你逼你自己,你说过的,如果喜欢,就逼自己不喜欢。” “你知道我听了多心疼吗?”大王苦笑,“人应当顺心而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放手。可你不敢顺心,也不能遂心。而我堂堂君王,又何尝不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居然无能为力。” “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很喜欢你怎么办。”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紫云英的海棠花步摇, “缘分真是很奇怪,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特别,后来腆着老脸和你搭讪,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和任何人说我的难处,唯独和你,可以毫无保留的倾诉。”他将步摇轻轻插在红衣的发间,“济善堂——其实从去年就开始造了,我前后派了好几波工匠过去实地勘测,直到秋狩才有机会特地绕路过去把牌匾给你带回来,我想让你在这里有一个家。你不想做妾没关系,就不做妾。济善堂是我送给你的,只要你喜欢,你就可以去住。” “那我算什么?”红衣小声问。 外室吗? 无名无份的包养在外头? 大王艰涩道:“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拒绝我也没关系,但我是真心的。” 他指了指红衣发间的紫云英步摇:“哪一天,我看到你把它戴在头上走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你同意了,好吗?你要是不愿意,就把它扔了吧。” 红衣沉默,大王对他疏朗一笑:“不要有压力。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会帮你恢复良民的身份。”说完,不待她开口,径自走了。 红衣抽出发间的步摇,怔忡的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第47章 口蜜腹剑 近情情怯 自那以后,大王隔几天就会来看红衣一次,大都是深夜。 红衣觉得堂堂一个大王,总是跑到教坊里来,传出去好听嚒! 为了他着想,红衣便不让他来了,改为自己离府去济善堂。 隔三差五的幽会,听起来好像很离谱,实际上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一间屋子里呆着,两个人比从前更加拘谨,大王了不起摸摸她的鬓发,手都不敢牵一下,更遑论更出格的事了。 后来发展到一起看书,你一本我一本,但是眼睛在书上,心不在书上,常常看着看着就走神,偷偷瞟对方的脸,最后蜡烛‘噗’熄了,红衣忍不住笑出来。 污漆麻黑的环境里,大王跽坐着,终于壮起胆子,俯身靠近她,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在心里描摹她的样子。 红衣有心考验他:“殿下,我今天穿的裙子是什么颜色?” 大王不假思索道:“湖蓝色的。” 红衣开心一笑,开始品出一点这瞎子摸象的乐趣了,也朝他凑近了点坐。 他能感觉到,心扑通扑通的跳,然后仰天‘砰’一倒,红衣着急的问:“怎么了,殿下?” 大王郁闷道:“没什么,大王坐久了,有点腿抽筋。” 小小的屋子里于是传来红衣银铃般的笑声,想给他揉腿来着,又太逾矩,太不矜持了。 不敢。 红衣以为他们做的很保密,但显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阖府看她的眼神比以往都不同了,客气中带着一分疏离,没人敢支使她干活,就连有唠嗑习惯的厨房大娘们说八卦都不带她了。 红衣很寂寞。 那厢里宝镜却很头疼。 因为张福如和岳红衣之间,她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有一天,宝镜把红衣叫来,想打探底细,问她到底和大王进展到哪一步了,大王给了什么承诺没有,红衣一问三不知,还顾左右而言他,在她屋子里闻了一圈道:“什么味儿啊?”跟着一手只想角落里的一只烂苹果,“你留着这个干吗?我替你去扔了吧!” -- 第87页 宝镜怨她多管闲事,回头等红衣走了,又命人把烂苹果给捡了回来,宝贝似的放在手心里摸啊摸,就差供奉起来了。 伺候宝镜的小丫鬟们给吓着了,想宝镜该不会是受了太大刺激,疯了吧?所以偷偷的跑去问红衣:“红衣姐姐,你说宝镜姑娘留着那只烂苹果为什么呀?这苹果都烂的发霉,萎的不成样了。姑娘还养花一般细心呵护,天天对着它望穿秋水,我们几个瞧着心里毛毛的。” 红衣纳罕:“烂苹果?还是那只烂苹果?我丢掉的那只?”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是呢!就那只!宝贝着呐,都不许我们碰。夜里也要搁在床头,那股味儿啊……” 红衣想,以宝镜的性格绝无可能珍藏一只无用的苹果,等宝镜出门的时候,便进屋又查看了一遍,可那只苹果除了烂还是烂,并没什么特别的。 该不会是哪个情郎送的吧? 是光海君? 可光海君连琉璃镜都送了,会送一只微不足道的烂苹果当定情信物? 红衣百思不得其解,管他呢。 朝几个小丫鬟摊了摊手:“我也不晓得,你们只能勤快着点打扫了,再在香炉子里焚一把茉莉吧,不然这味道搅黄了生意,行首该生气了。” 小丫鬟道‘是’。 实际上,宝镜对外说是接了光海君的饮宴,却是去世子旧府面见张福如。 张福如一见她,便满面红光的起身相迎,宝镜忙按住她的手道:“尚宫您快坐,有着身子不方便。前段日子还瞧不出什么,现下是分明了。希望您这一胎,一索得男。” 张福如摸了摸肚子,喜上眉梢:“承你吉言了。到时候,希望生产顺利。” 宝镜道:“刚才在外头见到您母亲了,承了您的福气,母亲大人终于接到身边来,再也不会不放心了。” “是啊。终归自己人可靠。”张福如意有所指的恻了她一眼。 宝镜打哈哈道:“家里和宫里都派了人来,您这一胎一定稳妥,就把心安回肚子里去吧。” 张福如却不打算给她机会摇摆:“要我把心安回肚子里,唯一的方法还是得宝镜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啊,你说是吗?” 宝镜虚虚一笑:“瞧尚宫您说的,快别为难我了吧,您要我答复什么呢?站在您这边吗?这还用说!我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 “哦?”张福如曼声道,“我怎么不觉得呢,宝镜啊,想要拿两家的彩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搞不好适得其反,聪明的话,早早选好了队伍,别站错了边儿,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宝镜倒也不惧,天渐渐热了起来,她特地带了大王赏赐的珍稀扇子,掩在胸口道:“我宝镜从来只站自己的队,尚宫娘娘之前许了我那么好的条件,大君的夫人,呵,只要说到做到,我自然会帮助尚宫娘娘您获取想要的权力。但我实在找不出非要杀死岳红衣的理由。你知道我和你一样恨她,只是可以留她一命的话,还是不要造杀孽吧。”宝镜用扇子指着张福如的肚子,“给自己的积点儿德,我不是您,做不到连续两次放掉手里的绳子任她独自一个在深海里。怕报应啊。” “尹宝镜!”张福如怒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你会后悔的!” “尚宫娘娘快别生气。”宝镜劝道,“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宝镜开始给张福如条分缕析:“尚宫娘娘上次给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那么我也跟您说几句肺腑之言。上次咱们去大覃谒见天子,唉。”宝镜长叹一声,“大王为了取悦天子,命我们仙罗女乐献上最好的歌舞,我和烟秀自当全力以赴,各以鸣鼓舞和彩绸舞上场。哪知那个柔然王是个好色的,一眼就相中了我。” 宝镜说起这事就恶心,让她回忆起不堪的疏拢之夜和努力忘却的嘉善大夫,当即啐了一口:“偏他那样貌生的实在让人反胃。” 张福如拢眉听着,上回在这里,大王提起柔然王的事情,张福如也纳闷里头发生过什么,但猜测到一两分,无非是要女人和送女人,然而宝镜是个有主意的,她自视甚高,看不上的绝不肯屈就。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是淳亲王解了围。 不过宝镜没有吐露实情,只一双眼睛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却极力压抑着,沉着嗓子道:“柔然王是什么东西!论地方不如我们仙罗大,论在大覃跟前的颜面,就更别提了!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大王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 宝镜气到极处,言辞十分粗鄙:“一个柔然王他都怕成这样,什么出息!难怪淳亲王大军压境,仙罗竟无半分还手之力,只有乖乖送上城池。” 见张福如脸色不好,宝镜才意识到失言,忙补救道:“咳,我没有对大王不敬的意思,尚宫勿怪。” 这个时候,张福如需要她的帮助,宝镜一个伎女蹬鼻子上脸,张福如也只能和从前一样忍了,紧声道:“政治角力,不是你我妇人家可以随便议论的。” “是。”宝镜抿了抿嘴,“所以我就想了这么一个辙。” 宝镜凑到张福如耳边,密语道:“今年大覃天子大赦天下,大王一定会照例去谒见天子,我便顺势把岳红衣一道带上,尚宫不是说大王和红衣感情甚笃吗?既然难舍难分,大王应该没有异议。到时候我便让岳红衣代我一舞,以她的水准,品貌,别说一个柔然王,就是西夜王或者其他部落的首领,怕也要争一争的,刚好再碰上咱们大王柔寡的性子,哼,估计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咱们正好顺理成章的把岳红衣送走,红衣要怪,就怪大王吧,要恨,也只能恨大王,怨不到咱们头上,如此一来,尚宫您犯不上造杀孽,我又犯不上冒风险,何乐而不为啊!” -- 第88页 张福如听完,沉吟片刻,笑道:“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说完,赞许的看了宝镜一眼,“我选择你作为盟友,果然是正确的。” 宝镜娇笑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岳红衣啊岳红衣,管你以后是去哪国当女奴还是姬妾呢,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 男主:我至今还活在台词里...... 第48章 狭路相逢 暴发户的女儿,给你当妾都不…… 仙罗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要再去一次善和,恭贺宗主国,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有经验,一切井然有序。 此次随行名单之中,亦有红衣,除了她,又多加了一个齐顺娘。 送到宫里报备后,很快得到批复。 一路上山长水远的颠簸,让红衣想起幼年和母亲来时的情景。过汉江的时候,没忍住掀开帘子看了看,多年后的汉江并无什么变化,依旧是波涛滚滚,浪花逐风。目视所及之处,百雅山已近在咫尺,只要翻过山头,山脚下就是她的家。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宝镜和她先后听凭宫人的吩咐登船,宝镜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倚在她的身上问:“你这是怎么了?到了大覃的地界,所以想家了?” 红衣摇头:“海风太大,迷了眼。” 宝镜也不揭穿她,红衣看她吐得辛苦,用早就采好的薄荷酿成的软膏涂在她太阳穴的位置,宝镜顿觉神清气爽,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上岸之后,大王宣布原地休整,红衣心里感激。 宝镜看她蠢蠢欲动的,便打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条裙子递给她道:“虽则你自己知道是大覃人,可你这一身衣裳却会叫大覃人看轻你,本来在仙罗就是低人一等了,没必要到了大覃还看人脸色。” 红衣是个识货的,看那裙子丝绸质地,前后都以金箔点缀,袖口镶着米珠,犹豫不肯接,戒备的问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你防我防得这样?你当我很想把好东西送给你吗?”宝镜嘟哝道,“这裙子我自己都舍不得穿。”说着,白了红衣一眼,冲她招手,红衣附耳过去,宝镜低声道:“我有了。” 红衣大震:“光海的?” 宝镜点头,眉间拢着一团阴云:“他说他会纳我为妾,而今我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血,想必他不会食言吧。这裙子束身,我一穿就露陷,便宜你了。” 红衣看她吐得脸色发青发白,的确像有孕的症状,接过了裙子,道了声谢,不疑有他。 换好了衣服准备走时,宝镜又嘱咐道:“记得早点儿回来,准时。” 红衣点头说知道了。 丝绸轻薄,柔然的衣服又自带帽檐,后面挂着长长的纱巾,可以覆面,红衣便习惯性的把纱巾夹在耳朵上,只露出一双清亮分明的大眼睛。沿着青州市集自在的闲逛。 青州比从前繁荣了许多,道路变宽了,市集也不是只有定期的日子才出摊,而是一年四季都在。 模糊地记忆越来越清晰,红衣按图索骥,跨过三洞门的拱桥,想起这座桥还是他爹在的时候,出钱给建的,而今……她看看桥堍,上面他爹的名字被人用金属利器给划掉了,果然,人情淡薄如纸,她心里一阵冷笑。 路过卖油饼的地方,红衣记得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吃麻球。 麻球外面是脆薄的皮,撒上芝麻,往油锅里一滚,立刻起锅,便是一个圆咕隆咚的球,中间坎着甜豆沙馅儿。 老地方,摊位不在了,没有卖麻球的大叔,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酒楼。 聚贤阁。 名字起的很斯文,酒楼的规格也挺高,立在门口的小二,脸上堆着一成不变的笑,迎来送往。 红衣从门前绕过,突然从聚贤阁里出来一对母子,红衣一顿,这两个人她认得,年轻男子样貌没什么变化,那时候,母亲总接到这位王夫人的帖子,有一回还带她去王府玩耍,这位王公子当时还被王夫人特地叫出来见人,母亲让她喊王家哥哥,她就照着喊了,王家哥哥比她长五岁有余,如今将及弱冠。难怪王夫人口中不住念叨着:“你这几日也该收收性子了,把屋里那些妖妖俏俏的都打发出去吧,能贱卖的就贱卖了,能送人的都送人。为母替你说尽了好坏,才说动了崔家把京都里的一位小姐嫁予你。你也给我争点儿气。” “是,儿子有数了。”王公子一向就是个乖宝宝,母亲说一他绝不说二,而今更是惟命是从,听到了‘崔家’二字,不由的喜上眉梢,连声道:“母亲辛苦了。都怪儿子连试不中,想来也是京中无人的缘故,那些京里有门路的,无一不中春榜。唉。” 红衣走在前面,脚步渐渐放慢,他们母子的对话毫无例外的入了她的耳朵。 王夫人洋洋得意道:“为娘的我早就打探到了那家小姐今年刚好芳龄十五,因是崔家旁系,虽比不的申国公府,但远远强过咱们青州本地这些乡绅。等你到了京里,仰仗着崔家的关系,先谋个一官半职。可不比辛辛苦苦参加考试最后上了榜,也只是派到地方上做个芝麻官来的强?!” “母亲大人高明。”王公子欣喜不已,能绕开科试就有官做,谁不想走这样的捷径? “说起来,今儿个不知怎么的,竟叫我想起岳家那一门破落户来。真是莫名其妙。”王夫人蔑视道,“当年我只是随便请岳家那个女人过来品茶,谁知她得知你小小年纪中了秀才竟打起你的主意,想把她那个傻不愣登的女儿给你做妻房。她想的美!他们那样的小门小户也敢痴心妄想!” -- 第89页 红衣闻言,单手握拳,止步停在原地。 就听到王公子又道:“娘您这样说,我也想起来,不知道那个岳家妹妹如今怎么样了,可怜她小小的年纪,临此大难。算一算,她到今天,也到了该说人家的年纪了吧。” 王夫人重重拍了儿子一下:“你可怜她作甚!一个贱种值得你同情?你,你莫不是原本有什么打算吧?” 王公子赧然道:“那时候她还小,哪里就能想的那么长远,不过是觉得她挺可爱的,嘴巴也甜。我与她一处习过几个字,觉得她慧黠聪颖。他们家虽说不是名门望族,却也富得流油,聘回来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妾都不配!”王夫人尖刻道,“有钱怎么了?还不是暴发户一个,要不是看在他们家还有几个臭钱的份上,我连品茗的帖子都不吝下给他们。什么玩意儿!”岳夫人哼了一声,“岳家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攀上咱们这门亲?笑话!崔家的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那丫头指不定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或被拖去窑子里卖了。崔家怎会给自己留下一个祸种?” “那却是可惜了。”王公子叹,“岳妹妹一副好模样,长大了想来是很俊俏的!” 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食指点着王公子的脑门芯子:“你还有时间同情这个怜惜那个?拨一点儿心思在学问上,就不会屡试不第了!瞧你这点出息!当年宫里出了事,崔家第一时间找上门来,你爹当机立断,立刻呈报朝廷,把责任都推到岳家身上。岳家抄家,你还担心银子外流?”王夫人眼珠子一转,伸出手五指聚拢一握:“上报朝廷多少,还不是咱们是说了算!最关键的是,你爹当年只是个司狱,现在可是堂堂的知府!” 王公子庆幸道:“是啊,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亏得爹娘及时保住了崔家,崔家树大好乘凉,才有了今天的富贵!” 红衣再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这件陈年冤案,她一直不知道涉事的仇人究竟有几个,总以为平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每每午夜梦回时,总会见到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姆媪他们望着她哭,嘴里却说:“孩子,好好地活下去,爹娘很好,大家都很好,勿念勿挂,要心存良善,做好自己。”因此每次一有报仇的念头,都会被她强行摁下去。可是七十六口人命啊,每一条人命身上的血都足够将她的梦染红。 今天,是她事隔多年后第一次找到其中一个涉事方,亲自口述当中的内情,心中激愤可想而知,但竟不再似从前那样愤世嫉俗,而是异常冷静,冷静到冷酷。她蓦地转过身,不想和王夫人撞到一起,王夫人‘哎哟’一声:“哪个不长眼睛的,你走路不看路呀。” 红衣冷冷看着她:“这位大娘,我走在您前头,您走在我后头,我后脑勺又不长眼睛,可你眼睛却是长在圆的大饼似的脸上,您说到底是谁走路不看路?要撞也是您撞我呀。” “啊呀你个小丫头片子!”王夫人柳眉倒竖,一看红衣一身装束,嗤得一笑,“我道是哪里来的蛮子,原来是柔然人,柔然之地,粗野不开化,没有教养不出奇。” 红衣敛眉:柔然? 她心念电转,她离开大覃后一直在仙罗,还真的不曾见过柔然人,再联想到身上的衣服,大致猜到,这条裙子是柔然的裙子,所以工艺和赤古里裙不一样,王夫人应当就是以此判定她是柔然人的。 这样也好。 红衣无所谓的耸耸肩:“大娘,柔然人怎么了?你开口闭口柔然野蛮没教养,可大覃天子尚且与柔然王同桌共饮,您言下之意,是说当今圣上野蛮,没教养?” 王夫人急的面红耳赤:“你——我……我何时这样说过,你不要血口喷人。” 王公子也面露不悦,对四周的围观群众拱了拱手,蹙眉道:“这位姑娘,明明是你撞了我娘,赔个不是也就罢了,怎地倒骂起人来?” “我怎么骂人了?”红衣双手抱胸:“由头至尾都是这位大娘在骂我,各位过路的可都是听见的,什么瞎子,没教养,走路不看路,我可没有骂过大娘。而且我还赞美了大娘呢,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了,但看这气度,这身姿,啧啧,风韵犹存呐。”说着,打了个喷嚏,“哎哟,这香粉擦得!大娘您保养得宜,我夸您都来不及呢。您不要冤枉我呀,唉,算了算了!”红衣摆手,“您撞我的事就罢了,我不和您计较,大娘您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看看,儿子都那么大了,您不是忙着给他张罗媳妇吗?什么把屋子里的女人都贱卖了,好把崔佳小姐迎进门,再混个京官当当。我一个外邦人,固然不是哪家姑娘姓崔名佳,不过您都是要有子媳的人了,不是大娘是什么?难不成我该称呼你姑娘?这样您就会觉得我有礼貌,不野蛮了吗?如此……”红衣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是指鹿为马嘛!” 周围人心想这姑娘确实是外乡人,不知道知府夫人说的不是崔佳,而是崔家,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你!”王夫人尖利的指甲直戳红衣的脸面,恨不得扯掉红衣的纱巾划破她的脸。 红衣吓得倒退一步,惊叫道:“啊呀,我好怕呀。算我没长眼行了吧,大娘,您千万不要戳瞎我的眼睛呀。” 好事者自然不敢得罪知府夫人,不过劝架还是要劝,有几个壮丁纷纷站出来英雄救美,钻进人堆里挡在红衣和知府夫人中间,一口一个‘夫人消消气,外地人不懂事’‘外地人没见过世面,夫人高贵,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结果人太多,把王夫人越挤越外边,王公子又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两人一齐跌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王公子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赶忙去扶亲娘。 -- 第90页 群众们一看有事,立马作鸟兽散。 留下红衣还站在原地。 王夫人指着她道:“你!你有种,你别走。”一边吩咐家丁回府带兵过来。 红衣点头道:“行,我就在这里等着。恭候大娘您大驾。” 王公子却拉着母亲的袖摆道:“娘,算了吧。我的脸都丢尽了。” 他的婚事被红衣唱的满大街都知晓,早已是满面羞红。 王夫人气的肝儿疼,重重‘哼’了一声,在儿子的搀扶下,灰溜溜的走了。 红衣半踅身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道寒芒,指尖轻轻摩挲着食指上行首大人送给她的戒指,小小的刃刺出来,锋利无比。 真想就这样一刀割进她的喉咙啊…… 以你们的血,祭奠我全族七十六口人! 她的胸膛起伏,好不容易按捺住雪恨的冲动,眯着眼瞧了很久,久到他们的背影再也看不见,红衣才回过神来,想起还有一些时间,赶忙到各个摊位上走马观花似的逛了一逛,恰好有鼻烟壶,便顺手买了一个,送给大王,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然后掐着时间点,回到了营帐。 红衣不能大鸣大放的去找大王,便找了他跟前伺候的内官,内官一见是她,立刻将她引进去,大王是时正扶着额头看奏报,见到是她才勉强笑出来:“今天出去了?” 红衣也不隐瞒,‘嗯’了一声:“谢谢您。”说着,拿出鼻烟壶递给他,“不值什么钱,市集上看到的,就买来送给你,喜欢吗?” 大王握在掌中把玩:“喜欢。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送东西给我。” 红衣莞尔:“改天我再给你做个烟荷包。” 大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红衣没忍住,便把今天市集上遇到的事情告诉他,大王沉声道:“别难过,本王以后给你报仇。” 红衣甜甜一笑,觉得有靠山真好,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那我给你做一套葫芦伙计,不止有烟荷包,还有褡裢、表套、扇套等等……大覃的贵族都兴这个。” 大王似乎想起什么:“被你一说,淳亲王腰间好像就有这几样。” 红衣‘哼’一声:“他的肯定不比我做得好 见大王眉间有郁色,红衣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大王捏着眉头,疲惫道:“宫里传书说,中殿病的厉害,彻夜咳嗽不止。大妃便宣了闵闺秀进宫去照顾她。” 红衣怔住:“闵闺秀?就是那个……?” “不错,就是她。”大王烦闷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闵维仁只要一天不死,寡人的亲政就像个笑话。在宫里的时候,大妃还顾忌着寡人,甫一出宫,便立刻召见闵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心。” 红衣默然不语,想着他也有烦难,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她倒拿她的事去叫他操心。 红衣劝了几句,大王还是闷闷不乐,眼看着天色黑了,再不走就难堪了,亟亟退了出来,回到睡得地方,宝镜已经歇下了。 一夜无事。 第49章 久别重逢 我是哑巴 翌日天蒙蒙亮便拔营。 之后再没有这么悠闲地休整过,一直都在赶路,紧赶慢赶,十五天后终于到达善和行宫。 大覃的天子真乃一奇人也! 那么多人来恭贺他,结果他自己并没有出现,皇后也没有出现,又是淳亲王出来主持大局。 不过各部落首领似乎也更愿意和淳亲王结交,据说是因为淳亲王常年行伍的关系,性格不拘小节,更和边塞人民的胃口。 红衣没有资格近前,离王座很远,四处又都是篝火,觥筹交错间,高台下舞姬们使出浑身解数表演,衣袂翻飞,眼花缭乱,红衣怎么都看不清淳亲王的长相,探头探脑的,也只依稀辨认出一身红色四团龙圆领,再向上,下颚便陷在阴影里了。 宝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么?又惦记上王爷了?” “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红衣冷哼一声:“惦记谁都不会惦记他!能把申国公家那个刁蛮郡主养在府里多年,足见其为人彪悍,绝非善类!” 宝镜张口欲驳,到底是忍住了,跟红衣宣扬王爷的好做什么,主动邀她来抢吗? 宝镜没有那么傻,她笑吟吟的走到红衣身边伸手抚摸蓝色的舞裙,丝绸光泽莹润,入手温凉,真是千金难求。 宝镜心里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如果一件裙子可以把红衣打发掉,那还是很划算的。 红衣狐疑的看着她,宝镜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红衣忙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不解的问:“对了,你小月多久没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有反应?” 宝镜一愣,想起红衣略通医理,自己扯谎的时候居然把这点给忘了! 宝镜慌乱之中,指着桌上的羊酪道:“一定是这玩意儿太腥了。”说着,甩开红衣的手,“我这样子叫人看见了不像话,我先到旁边歇一歇,有什么人来问,你替我挡一阵。” 这点小事,红衣便一口应承了。 没想到宝镜走后不多久,齐顺娘竟然来了,她今天一直坐在柔然王的附近,时不时为柔然王斟酒,倒茶,很是殷勤。 柔然王貌似也十分欣赏她,动辄侧头对她微笑。 红衣隐隐猜到她的来意,果然,顺娘捏着裙摆,支支吾吾道:“红衣,我……” -- 第91页 “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你放心,我借完一定还给你的。”说完,怯生生的抬眸望了红衣一眼,可怜兮兮道:“红衣啊,你真幸运!大王喜欢你,行首又看重你,你将来会有好多好多美丽的裙子,所以我求求你,能否将你的柔然舞裙借给我,呆会儿我要跳群舞,我……我没有特别出挑的……行头。” 红衣明白她的意思,一群仙罗舞姬,穿的自然都是仙罗舞裙,顺娘若是换上柔然舞裙,必定一枝独秀,艳压群芳。 红衣看着她笑:“好!” “别人来说这话我一定不搭理她,可问我借的人是你,我自是没有二话。别说是借给你,就是送给你都行。”红衣拉着顺娘的手道,“本来这条裙子是宝镜的,还须同她说一声,但她既然已赠予我,我便私自做主一回。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红衣俏皮道,“呆会儿你要跳的好看些,才不枉费我把裙子送给你,当然,我会为你鼓掌的。” 顺娘开心的点头:“红衣你真好。” 两人偷偷摸摸的离席,因为本来就不是重要来客,只是一群舞姬,并没有人在意她们到底去哪儿,四处有重兵把守,只要不乱跑就行。她俩于是回了自己的营帐,把衣服换了过来。 红衣又穿回自己的衣裳,丹红色的裙子,粉色绣水仙花的赤古里,再以纱巾覆面,顺娘则换上了蓝色舞裙,头顶帽檐的亮片,衬的她一张脸娇艳欲滴。 羯鼓敲响,是群舞的信号。 红衣催促着顺娘上场,顺娘便蝴蝶似的飞奔入场中。 这一次,跳的是胡旋舞。 胡旋舞起于西域,龟兹人、西夜人都会,听说近两年流传入京城,连大覃都兴盛胡旋舞。 仙罗考虑到与诸邦的关系,新近排练了胡旋舞,选的舞姬也是仙罗最优秀的。 除了承娘、顺娘还有宝镜,芊芊和丹心等。 之前为了避开红衣的追问,宝镜假意呕吐。回来之后却诧异的发现,红衣不见了,且领舞的人身穿她送给红衣的柔然舞裙? 难道是红衣上场了? 可红衣虽然没有跟她们一起练习,但如果跳起来,应该会跳的更好,目下这个水平实在是一般般。 要不是这一身舞衣使得她飞身转起来的时候裙摆旋为弧形,纱巾飘逸,在众人之中独领风骚,恐怕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舞娘。 观望了一阵之后宝镜意识到领舞的人其实是齐……承娘? 宝镜郁闷无比,她不知道红衣的衣服怎么会到了齐氏身上,但显然,齐氏是有备而来。 宝镜心不在焉的转着圈,好几次差点跳错,踩着自己的脚。 红衣对这种舞蹈不敢兴趣,稍微看了几眼,正打算四处逛逛,突然听到两个宫人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内容骇人听闻,红衣不由的加快脚步跟上去,忽隐忽现的火光中,身着大覃内监服制的两个太监拢着袖子,低声交谈:“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走的蹊跷,这事大家都知道,可不能明说,你也别问的那么揪细。” 后者回答:“大哥,俺去年入的宫,时间不长,宫里宫外都靠老哥您照顾着,您就当帮个忙,指点一下迷津,要不然将来做错了什么事触了龙鳞,自己都不知道。嗳,您说这皇后主子为什么本尊不来,反倒是丽妃、仪妃和良妃来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宫里怕是要变天。”资格老的卖起关子,等小太监再三恳求,才又开口道:“我问你,皇后娘娘不在宫里这几年,谁当家作主?” 小太监脱口道:“华妃啊。” “这不就结了!”年长的欷歔道:“皇后当年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大家都道是意外,可如果真是意外,为何随扈的太监和侍卫没有一个活着回宫?” 小太监倒抽一口冷气:“大哥您的意思是——” 年长的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啊!当年太皇太后是被华妃给毒死的,明明用着药,还给老祖宗灌人参汤,结果老祖宗人没了,华妃怕事情查到自己头上,就到处散布流言,说是皇后娘娘派人动的手脚。这事牵连甚广,比如进贡人参的那家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嘶——”那太监扬着脑袋想了很久,摆手道,“嗳,不记得了。总之和内务府采买的脱不了干系,陛下最后把一干人等都撸了个干净。偏偏皇后娘娘还为贡参的那家人求了情,听说男丁死绝了,留女的活口。这就在陛下心里留了个暗影儿,然后没多久到善和,皇后娘娘就从山上摔下去了。究竟是自尽,还是被人暗害?没人知道。只道是陛下这些年心里是愧疚的,觉得冤枉了主子娘娘,这才一日找不见尸首一日不肯罢休。” 那小太监听完,撇撇嘴:“大哥这话一说,就太明显不过了。皇后娘娘死了谁最得益?可不就是华妃嘛!去年还晋了华贵妃,那排场——!所以老祖宗八成就是她害的,错不了。再栽赃嫁祸给皇后。啧啧,要不是皇后娘娘得天庇佑,没死成,又回到宫里来,她迟早登上后位。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年长的道:“事儿我都给你捋明白了,等回宫去以后,你可长点儿心吧。眼下你知道为什么皇后不离宫了吧。皇后一走,华妃指不定又撺掇出什么事儿来。风头火势的,谁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啊。” “倒也是。”小太监道,“嗳,大哥,再多嘴一句,老祖宗跟前是谁伺候的呀?” -- 第92页 年长的太监叹了一口:“说起这事也真倒霉。当年给太皇太后进参汤的是陛下身边的第一红人儿,福禄公公。为了这档子事,福禄公公被贬到排云殿养鸽子去了。他可是抱着咱们陛下出生,看着长大的呀,唉,要不然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现下未央宫的掌事公公是他的徒弟,宝琛,宝大爷。” 小太监长长的‘哦’了一声。 红衣蹲在暗影里,捂着嘴巴,泪如泉涌。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的欲望! 就把申国公崔家,岳家,司狱王家,都圈进去了,然而申国公崔家有本事推卸责任,王家选择了为虎作伥,倒霉的只有岳家,无权无势,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红衣怕哭出声来惊动了交谈的二人,不得不死死的咬住手背,心里太恨,用力过猛,竟咬出了血,且身处马厩,动物不受人控制,红衣躲在它们旁边,身上有了血腥味,几匹马便躁起来,哼哧哼哧的嘶鸣。 两个太监转过头来,警觉道:“谁?” 此处地理偏僻,他们才敢肆无忌惮的说这些宫闱秘事,要是被人抓住,可是剥皮抽筋的罪过。 两人对视一眼,以防万一,提着灯笼,沿着马厩查看,红衣无处躲藏,一气钻进了马房,刚一进去,就一脚踩中马粪,马儿于是彻底歇斯底里的大叫,太监们朝她的方向疾步奔过来,红衣慌了。 愣神的瞬间,一只大手横向里伸出来将她一提,一拎,再纵身一跃,红衣吓得闭上双眼,马厩的旁边只有几尺的空地,接着是一壁断崖,笔直向下。 那人带她纵身往下跳,竟无半分犹豫,随后听得‘嗵’一声,一把匕首插进了山间的岩石缝里,红衣和那人,就这样晃荡晃荡的飘在半空中,红衣的脚不由自主的踢动了一下,一颗石子咕噜噜滚下去,漆黑的,一望无底的深渊。 “你不怕?”男人的嗓音里颇有些诧异。 红衣咬着唇不说话,故作镇定,但是手却下意识的揪住对方胸口的衣裳,想放手,不敢放。 男人哼声道:“你偷听到了什么?对大覃的宫廷秘事那么感兴趣,是仙罗的奸细吧!” 红衣仍旧不开口。 两个太监就在他们头顶上,一个道:“咦,没人吗?” “该会不会是鬼吧?!” “咄!少他妈胡说八道,自己吓自己。” “我说真的,大哥,行围杀生,每年得死多少生灵野兽啊,没准就是闹黄大仙了。” 抱着红衣的男人觉得好笑,这俩太监胆子也忒小了,让红衣学猫叫吓走他们,红衣闷闷不乐:“我是哑巴。” 那人‘嗤’一声,须臾,狼吼之声凭空响起,红衣震惊的看着对方,真心赞美道:“你真是禽兽。” 这声狼叫几假乱真,在山间回荡,引得蛰伏在暗夜里的狼群相互喝应,此起彼伏。 红衣甚至看到对岸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望着他们,不禁打了个哆嗦。 两个太监喊了一声‘妈呀——!’,吓得屁滚尿流,丢下灯笼拔腿就跑了。 确定人走后,男人才提了红衣上来,但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而是继续追问:“你到底什么人,说清楚。” 灯笼在脚边,氤氲出朦胧而昏黄的光,红衣看清来者就是当年那个发誓一定会带她回大覃的——容均。 第50章 玉面玲珑 修长眉,深邃的眼。 修长眉,深邃的眼。 当年的暗纹云锦,今日的豹纹补子,果然是高官。 红衣轻蔑的一哂:“我是谁关你屁事。”言毕,抬腿就要走。 “没说清楚就想走?”容均冷然勾唇,同时探手扣住她肩膀,红衣身形一晃,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个旋身转了出去。 红衣自练舞以来,身姿动作十分之利落,虽然不能和男人实打实的斗拳脚功夫,可只要不遇到绝世高手,一般的地痞流氓,她都能轻易躲过去。 这一次,红衣以为自己也能顺利脱身。因为容均连地痞流氓都不是,只是一个美美的小白脸,细皮嫩肉桃花眼!谁知道桃花眼的小白脸居然手劲很大,招招携带劲风,一瞬间的功夫,容均又缠上来,不留半点情面,脚下一个横扫千军,直接将她绊倒在地,嘴上还讥讽道:“女流之辈,身手算是不错得了,只是作为奸细,你是不是也太次了?你们头儿怎么训练你们的?!被人发现了,第一时间就该服毒自尽!这是杀手刺客最基本的修养。你们仙罗人也太没骨气了,瞧瞧你,滑的跟泥鳅似的,光会逃跑的功夫,拳脚功夫一点不会。” 红衣恨恨的盯着他,没有说话,当容均俯身的时候,红衣抬脚往他胸口踹去。 容均一眼看穿这是假动作,她是想借机翻滚,逃出他的包围圈,于是非但不躲,还凑上去,生受了她这软绵绵的一脚,再顺势一把捉住她的腿,反手一拗,红衣疼的低呼一声,却不肯求饶,后果就是被容均用膝盖压在背上,以手摁住她脑袋,慢悠悠道:“嗳,先说好啊,我从来不打女人的,所以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要么你自尽。这样大家都省事。否则你往死里扛,还瞪我?瞪我!那我就只能把你抓起来,送到你们大王那里,让他给我一个说法,到时候仙罗又要割地又要赔款……”容均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的掰过她的脸颊,把面上纱巾一扯。 容均面有得色:“说吧,你选哪一种。” -- 第93页 但是很快,在看到红衣的脸时,手上的纱巾松开了,掉在地上,被风一吹,飘出去几米远。 容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的问了一句:“你……?” “是你?” “……小丫头?” “哼!”红衣倔强的把头撇向埋进地里,跟鸵鸟似的。 容均松开对她的桎梏,蹲在她身边,喜出望外道:“小丫头?是不是你?” 容均拍了拍她肩膀,红衣没反应,容均将她扶了起来,红衣满脸的灰,显然是故意的,容均细细打量她眉眼,小姑娘长开了,还是当初那倔强的神情,只是楚楚可怜没有了,多了一丝恬淡和贞静,容均开怀道:“真是你!他们跟我说你死了。” “你当然希望我死了。”红衣咬牙切齿,打开他的手:“别假惺惺了,你们这些大覃的高官,都是官官相护!本以为你是个例外,结果怪我自己瞎了眼。当初你根本就没有要带我回大覃的意思!你手下那个什么神官,还有灵台郎,径直把我卖给了仙罗的教坊,你眼前看到的我,现在是个伎女。” 容均怔住了:“你说什么?教坊?”眼底浮起一股狠戾之色:“你说——他们把你卖去了教坊?” “你明知故问!”红衣一字一顿道,“大王当初说要买我我就该一口答应,但我还希冀你能带我回大覃,因为怕家人尸骨无存,我要回去好生安葬他们。想找人说说,我们家没有害人,哪怕别人不信。”红衣哽咽道,“我也不要背井离乡。” “你口口声声说仙罗如何不济,你有什么资格鄙夷仙罗?”红衣不再回避,一步步逼近容均,昂首直视道,“这些年,我吃的是仙罗的米,喝得是仙罗的水,养我的是仙罗的人,保护我的是仙罗大王。你呢!”红衣双眼含泪,“大覃何曾为我做过什么?陛下何曾保护过他的子民!你说我是奸细?笑话!谁稀罕当奸细。你抓到过一个仙罗人是奸细吗?我到这里来,是因为那两个太监一直在说我们家的事,换你,你全家被人杀了个干净,娘亲一头撞死在你眼前,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的?谁在背后捣的鬼?”红衣铿锵道,“我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罢了。” “可这些以讹传讹的话,未必就是真的。”容均冷静下来,劝慰道,“人一旦陷入愤怒和仇恨,就容易误入歧途。” 容均拳头抵着薄唇,沉声道:“丫头,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这人说话一向算数,众目睽睽下,我说了会带你回去就一定带你回去,要不是当时有要务在身,我不会把你留给玉衡那个王八蛋。那时候……”容均顿了顿,“那时候家里祖母病逝了,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缺我一个。我不孝,成天野在外头,害祖母担心了,临阖眼前都没见着我一面,所以我不能再在外头拖延了,再延误了她老人家的丧期,就是我的罪过。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容均紧紧扣住红衣的手腕,非要她完他的话:“你的事是要紧,可我也有至亲,至亲辞世的痛你想必比我更懂。” “我把你托付给玉衡,是想着他好歹声名在外,不管官大官小,是不是神叨,总是朝中挂名的,不可能陷害与你,你一个小姑娘,他害你干什么?我与你无亲无故,又无仇无怨,为什么希望你去死呢,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不过你迁怒于我,我理解。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吃了雄心豹子胆,自作主张将你卖到教坊去。我要是知道他会出这一手,我非剁碎了他喂狗不可。”容均眉目清冷,桃花眼肃厉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当然,他说你感染了时疫的时候,我也未必就信了。我还是派人去找过你的。” 红衣无动于衷,嘴角挂着冷笑。 容均继续道:“你不想知道你娘葬在哪儿吗?” 此言一出,红衣不由的侧头盯着容均。 容均道:“我带着你娘的大体,回程路上经过青州,专程绕道去了你们那座镇子,你家早就被毁的七七八八了,我让手下人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终于找齐了所有人的尸首,加上衙门送回来的,总共七十六具,葬在了镇子祠堂后面的那座山上。” 红衣闻言,肩头剧烈颤动:“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都找到了?” 容均点头:“着实费了好一番力气,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姓名,颇令人为难,好在总算有父老乡亲出来帮忙认人,大抵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有墓牌的。不信的话,改天你回去,按照我给你说的地址,你去找,我骗你不是人。上山之后新栽的两棵大槐树中间,就是岳家墓群。” 红衣眼中原本熊熊的火焰渐次熄灭,轻声道:“你说你找过我?” 容均‘嗯’了一声:“几年里,几次到过仙罗,询问了很多人,都说不曾听闻有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我还问了你们大王,姓高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跟玉衡串通好了,居然给我送回来一个瓮。唔,你懂吧?”容均比划道,“白色的,圆形的瓮——说大覃送到仙罗入了贱籍的女子太多,大部分长不到十岁就死了,说瓮里的那个多半是你。我这才信以为真。”想到这里,容均恨恨的骂了句‘王八羔子’,天知道姓高的拿什么东西糊弄他! 面粉? 还是什么阿猫阿狗! 害的他内疚了好久! 红衣心里一沉,大王没告诉过有人找她呀! -- 第94页 但是那时候谁知道她会有被大赦的一天呢? 大王这样做,也许是为了保护她吧!所以对容均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 容均道:“现今陛下大赦天下,你可以回到大覃了。”但转念一想,“可你入了教坊,怎么办?”红衣还没回答,就急着一拍掌:“这有什么难的!我帮你赎出来,就这么定了。” “什么定了!谁答应你了吗?不要自说自话。”红衣跳脚,“我告诉你,我现在活的很好,不用你操心。不用你们来施舍和同情,至于我的仇,我的怨,我自己会想办法。别整天高高在上的,以为没了你别人就活不下去了。” 容均诧异:“你什么意思?你还要继续留在仙罗?”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来了,身上环佩叮当,显然是个女人,间歇伴随着的,还有痛苦的呻[吟。 容均眉头一皱,拉了红衣赶忙躲到马厩旁的阴影里。 红衣不爽的小声嘟哝:“躲什么,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容均好笑的看她,压低了声音:“那刚才你也可以正大光明的问那两个公公,你又躲什么。” 红衣无语。 容均身形高大,衬的红衣愈发娇小,他将她拢在夹角里,待那人行至他们跟前,红衣赫然发现来人竟然是‘齐承娘’。 她弓着腰,费力的拖着地上的女人,一点一点的靠近崖边。 透过灯笼的光线,红衣认出了那套蓝色金箔丝绸的舞裙,依旧是那么耀眼,被害的人是‘齐顺娘’!!! 第51章 鱼目混珠 每个人都有痛苦,不见得就你…… 她冲了出去,用力推开‘齐承娘’,‘承娘’没想到此地还有人! 被推倒在地后,心虚、紧张又瑟缩的看着红衣。 红衣抱着血泊里的人喊道:“顺娘,顺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红衣啊,岳红衣。” ‘齐顺娘’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道:“红衣,红衣……救我,救我!”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我不想死啊,红衣,我还不想死,快救我。” 红衣看到顺娘蓝色的裙子上,腹肚处破了一个洞,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她仰头对惊慌失措的‘齐承娘’喊道:“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抬头的瞬间,红衣发现‘齐承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手里拿了一块尖尖的石头,作势要冲她的脑袋要砸下来。 红衣一时来不及闪避,瞳人因为惊恐而瞬息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从角落里飞出什么东西,打中了‘齐承娘’,她疼的整张脸都扭曲,弯腰捂住手腕的位置,石块也落了下来。 红衣回头,正想埋怨他为何不早出手,容均却从暗影里走出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带着几分戏谑道:“我不救你你也有本事自救不是吗?你刚才可是说的掷地有声——不需要我的同情和帮助,你会自己想办法。” 确实,红衣手指上的机簧已经开动,‘齐承娘’只要敢靠近她,她就划了她的脖子,到时候看谁先死。 红衣挺诧异的,原本以为容均蛰伏于原地,是打算站干岸的,没想到他眼睛那么尖,连她如此微小的动作都不放过,特别是她还背对着他。 在红衣扯了自己身上的裙子给顺娘包扎伤口的时候,容均背着双手施施然走到‘齐承娘’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你胆子不小啊,杀人害命!你以为这里是你们仙罗,由得你为非作歹?!” ‘齐承娘’噗通一声跪下,哭的梨花带泪,啜泣道:“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有意的。求爷不要告发我。”说着,抱住容均的大腿,头靠在上面,模样楚楚可怜道:“求爷怜惜奴婢,不要告发奴婢,奴也是逼急了一时错手。” “哦?”容均俯身扣住‘齐承娘’的下巴,指间发力,疼的承娘龇牙咧嘴,“那你想杀那个多管闲事的傻妞总不会是一时错手吧?” 红衣不屑的朝容均的方向撇了撇嘴,话却是对着齐承娘说的:“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勾引男人?” 说实话,红衣从来不说诸如‘勾引’之类的话,她觉得是对女子的贬辱,尤其是自己也是个女的,就更加不喜把这类词挂在嘴边,要是连女子本身都开口闭口的勾引你啊勾引他的,骂别人的时候,不也同样自轻自贱!是以从不效仿,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齐承娘’没好气道:“顺娘命在旦夕,你这个当姐姐的好意思吗?” “顺娘那么温柔,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她今夜舞跳的出色,你这个当姐姐的便眼红至此?非要了她的性命不可!” ‘齐承娘’闷哼一声,看着红衣竟然笑了,接着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分不清是哭是笑,只有怪异的‘咯咯……咯咯……’ “顺娘,顺娘!你口口声声顺娘顺娘……你可知谁才是真正的齐顺娘?谁又是齐承娘?嗯?”她走到红衣跟前蹲下,指着自己的鼻子,用红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口吻道:“红衣啊,岳红衣!我才是顺娘,我才是齐顺娘啊!” 红衣怔住。 “我才是齐顺娘!”她扬声高喊起来,“岳红衣你这个大笨蛋!” 这一次,眼泪好像是真的,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的落下,“这世上有谁,会让自己的亲生妹妹和她一样去做伎女?嗯?我问你,你会吗?” -- 第95页 红衣被问住了。 “你不会的。”她肯定道,目光望向遥远的彼方,仿佛陷入回忆中,喃喃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打小的时候起,大人们就分不清我们谁是谁,就连亲生的娘,只要我们刻意学对方说话的样子,娘也分不出来。虽然家里很穷,但是姐姐很疼我,我发过誓,只要能让姐姐过上好日子,我做什么都愿意。”她难过的低下头,“她当然也一样。离开家的那天,她特地不告诉我,预备跟人投身教坊。但我知道了以后,一直哭着追到村口,我跟她说,我们可以到市集上去卖绣品,卖针黹,我会帮她做农活,熬过了大旱之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没办法,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总要有人牺牲。很不幸的,牺牲的是我姐姐。” “她在教坊似乎过得不错,经常写信回来,盘了发草花式以后,声名渐起,家里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米缸里的米满了,还多了许多其他稻谷,时不时的,她还会派人送来果子,蜜饯,布料……我承认,她对家里有恩。可是够了,真的够了,只要够生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卖身?就因为她尝到了荣华富贵的滋味,她就能肆意打碎我的人生?!” 她捂着脸哭泣:“我不要绫罗绸缎,不要权力地位,我只要家里人都好好地,然而就因为我有了爱慕的人,我的青山哥。她就变了。是时青山哥的爹娘已经准备好彩礼打算上门求亲,但是她知道了以后,大发雷霆。认为她为这个家牺牲了这么多,放弃了身体,放弃了爱情,所以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我凭什么获得她没有的?她于是派人抓走了青山哥,以此为要挟,逼我入伎籍。”说着,她痛苦的捂着心口,“为了让我彻底死心,接客的第一个晚上,她还让青山哥在旁边看着,但凡我有不从或者他有不从,青山哥就会被打死。” “还有青山哥的家人,我未来的公公婆婆,不嫌弃我有个当伎女的姐姐,善良照顾我的老人家,也被她关了起来,不给吃喝,拳打脚踢,反复折磨。” “这是我的姐姐啊,我的好姐姐……”齐顺娘泪眼婆娑的望着重伤卧地的人,恨声道,“害了我的一生不算,还害死了青山哥。” 她哽咽道,“青山哥回去以后高热不止,大夫说是内伤,久治不愈,就在前两天,前两天……青山哥终于熬不住!他死了……”她的眼神空洞,“我的青山哥死了。” “齐、承、娘!!!——”顺娘发出兽一样的嘶吼,“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 红衣现在已经确定她说的是真话,眼前这个才是齐顺娘,地上躺着得是齐承娘,因为承娘很早入教坊,手保养得好,顺娘来的晚,做过农活,相对粗糙一些。 她现在握住的这一双手细腻顺滑,柔弱无骨,显然是承娘的。 “欲壑难填。”齐顺娘悲伤道,“她每一天都愤愤不平,她嫉妒郑兰贞,成了刘府院君的小妾。又羡慕张福如,一夜雨露,便被封为承恩尚宫。更眼红你。” “谁都知道。大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就不顾朝臣反对,从私库里拨出巨款敕建济善堂,本以为是为大妃颐养天年所造,谁知道并不是。”齐顺娘转头看红衣,“你真有福气,红衣。大王那么喜欢你,那座宫殿是为你造的吧?” 红衣没有回答,头微微撇向一边。 容均听见了,饶有兴致的看着红衣。 “她眼看着你们一个个都飞上枝头变凤凰,心里急得赛过热锅上的蚂蚁。记起去年秋狝的时候,柔然王曾经看上了尹宝镜,宝镜倨傲不从,柔然王为表爱意,特地送了一条价值千金的裙子给她,她便想问宝镜要来,可宝镜死活不给,最后说丢了,直到我们看到你穿上,才知道……嗬,尹宝镜估计是想设计你,让柔然王相中你把你讨去,好借机除掉你。岳红衣啊岳红衣,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尹宝镜是无缘无故会送东西给人的人吗?” “所以……问我借裙子的人是承娘,她装作你的样子来要,知道我绝不会不给。”红衣恍然大悟。 “没错。”顺娘哭丧着脸道,“她冒充了我。”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啊。”她死命的拍着胸口,“我给柔然王斟茶递水,伏低做小,只是想离开仙罗,离开教坊,我不想再每夜伺候不同的男人了。我没法忘记青山哥被人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眼睁睁看我厚着脸皮的一层一层剥下衣服,我情愿做个奉茶婢。” “柔然王答应我了。” “但她连这点希望也要剥夺。”顺娘高声道,“因为除了你们,还有丽妃娘娘,丽妃娘娘是从前仙罗送到大覃的贡女,而今不但位列四妃,诞下公主以后更是圣眷优渥。” “于是她瞅准了时机,找到你借了裙子,然后在群舞宴上独领风骚。柔然王果然见猎心喜,她就在这样轻而易举的顶替了我。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若无其事的笑说,等她去了柔然以后,会想尽一切办法俘虏王的心,然后再把我接过去。这是什么话!她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这不是我姐姐,这不是我小时候和我亲密无间的亲姐姐,她太陌生了,陌生到我不认识,对她而言,这只是她向上爬的手段,而我!”她吼道,“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回不去了。” -- 第96页 “那你也不能杀了她啊!”红衣心酸道,“她毕竟是你的亲姐姐,你自己也说了,她对你是有恩的,起码她把你养大了……”红衣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她不是圣心泛滥的人,因为在她心里也认为齐承娘做的很过分,她相信,如果承娘只是夺走顺娘去柔然的机会,顺娘不至于下此狠手,关键还是那个叫青山的男人,死了。 从此以后,顺娘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 承娘的嘴唇惨白,显然失血过多,红衣再懒得听顺娘发泄,每个人都有痛苦,不是只有她最痛,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恩怨情仇就暂时搁置一边吧,她对容均道:“帮帮忙,求你把她送到营地里医治好吗?我抱不动她。” 顺娘却挡在了容均和红衣的中间,对红衣道:“红衣啊,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好吗?反正她也救不活了。” “你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一切照旧。”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容均,意味深长道:“你会你的情郎,我绝不说出去,你也放我一条生路。” 红衣眯起眼睛,好看的杏眼危险修长,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森冷:“齐顺娘,你是很可怜,但是我警告你,不要试图诬陷我,我没有在这里会情郎。你要是敢——” “你不就是怕让大王知道吗?”齐顺娘仿佛抓到了红衣的弱点,“你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将来你当了大王的御嫔,我也跟着沾光!” “你胡说什么!”红衣愠怒,“疯子!真是疯子!她可是你的亲姐姐!” 红衣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见死不救。没错,我不认同她对你的做法,但是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红衣朝容均看过去,后者点了点头,刚迈出一个步子,齐顺娘便过来挡在他身前,踮起脚尖,以一种很暧昧的姿态,凑到容均的耳根旁,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别以为换了常服我就认不出你来。刚才跳舞的时候,我在前排,就在你的王座之下,看的分明。我知道你是谁。你说,我要是告诉岳红衣你的真实身份,她会怎么样?你知道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吗?你知道的对吧!” 容均的背蓦地一僵,但是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察觉出异样来,他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你倒是告诉她啊。” 齐顺娘仔细打量容均神色,见他果真不为所动,懊恼的咬住下唇。 容均一双厉目盯着她,语带威慑:“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何况还是你这种人。” “再说了。”他的神色浑不在乎,显得漫不经心:“你以为她是谁?未免也太高估她的价值了。聪明的,就该知道用什么态度跟本王说话。” 齐承娘吓得后退一步,骨子里的卑微让他对上位者有天生的敬畏。 容均绕过她,走到红衣跟前,蹲下身仔细检查齐承娘的伤势,看到出,红衣已经竭尽所能的帮她止血,但是容均探了探她鼻息,两指又搭在承娘的颈间,对红衣摇了摇头。 红衣一直扣住承娘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搏越来越弱,她很难过,顺娘口中的承娘那么坏,可起码在教坊的时候,不管是顺娘还是承娘,她们都没有欺负过她。 承娘的手指动了动,红衣估摸着她是有遗言要交代,忙凑过去,承娘气若游丝的叮嘱红衣:“让她,去吧。去柔然吧。放……过她。我……求你。” 红衣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了。 承娘的目光一直在顺娘身上游弋,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顺娘的方向伸出手,顺娘却倔强的不看她,冷冷的侧对着她。最后承娘的眼皮缓缓阖上,口中喃喃道:“你长大了,以后……自己照顾自己,我……不能陪你了。青山,是我……对,不……起你。” 言毕,脑袋往肩膀处一歪,四处只有风声呼啸,所有人的呼吸好像都在齐承娘的断气的那一刻而湮灭。 容均一把拉起伤心的红衣,退到一边:“她说的没错,她们姐妹之间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红衣紧抿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夜色迷离,距破晓还有很久,顺娘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雕,半晌过去以后,看着一动不动的承娘,终于放声大哭。 良久,擦干了眼泪,还是照原计划依旧把承娘的尸体拖到崖边,她抱着姐姐的头在怀里,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庞,依稀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将承娘的尸体从崖上抛了下去。 第52章 欢喜冤家 小姑娘家家的玩什么杀伤性武…… 红衣心中一紧,下意识揪住了容均的袖摆。 容均侧头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手指,示以安慰,嘴上却没说什么。 风,将齐顺娘的赤古里裙吹的嘭起,她在崖边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决绝的离开。 不看红衣,不看容均。 红衣身形一晃,颓然的往地上一坐,胸口微微的起伏着。 容均掀开袍子一角,半蹲在她身边,兀自道:“这就是你说的,你在仙罗过得很好?还有你的朋友们,也对你很好?” 刚说出去的话,转头就被打脸了,红衣没好气的白了容均一眼:“你不讽刺我几句你难受是吧?” 容均手撑着膝盖:“真的不告发她?” 红衣双手捧着脑袋,十分困扰的样子:“顺娘有错,可承娘临终遗言又要我放她一马,我能怎么办。”她丧气道:“有酒吗?我现在脑子乱的很。” -- 第97页 容均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小小的,递给红衣。 红衣接过,仰头就是一口,辣的她直飙泪花。 容均诧异:“酒量不错啊。” 红衣叹了口气:“我在仙罗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到了吧。”她转头,定定望着容均,“没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尝试过大冬天被人扔在垃圾堆里吗?你试过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因为年纪小,手上没力气,只得双脚泡进冷水里踩,冻得浑身发抖,还不能生病吗?你试过大夏天的一整日都泡在伙房,满头满脑子都是汗,衣裳能挤出水来是什么感受吗?你给人当过人墩子吗?被人拿开水烫过手吗?被伎女抱着吐,浑身都是呕吐物,还不能反抗吗?你有过吗?”红衣指着自己的脸,“我——我什么都试过。为了躲避跟她们一样被男人玩弄的命运,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我还给自己下药,让脸溃烂,并且一直不好,要不是行首大人开恩,我的脸上会没有疤?”红衣感慨道,“所以顺娘的心,我懂。” 红衣的喉头发酸,又灌了一口酒,把难受压下去。 “我就说,伎女怎么会没盘花草发式!你故意这么说,是想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容均道,“亏我还想着给你赎身……其实你早就跟姓高的好了。” 红衣脸一红,没吱声。 “害什么臊啊,男欢女爱很正常。”容均道,“刚才那女的也说了,姓高的都为你搭私宅了。” 红衣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口吻酸溜溜的,是嫉妒她将来的宅子大吗? 红衣‘嘁’的一声,晃了晃酒囊,没酒了,便把袋子还给他,塞到他手里的时候,却被容均一把捉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豹子补服道:“啊呀,这是我问别人借的衣裳,你踩了马粪的脚踹上来,又脏又臭。”说着,拉起她的袖子拼命的擦拭。 “我的衣服!”红衣怒的扯出袖子来,一蹦三丈高:“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也弄得我灰头土脸的呀!你赶紧离我远点儿,你臭你的,别传给我。” 容均追着她跑,红衣哪里躲得过,很快又被抓住,两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刚好!容均双手箍着她,蹭了两下,呃……胸口软软的! 红衣气的满脸通红,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打完,愣住了。 容均也愣住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容均摸了摸被打的半张脸,你爷爷的,这辈子还没有哪个人敢打他!爹娘没打过,皇兄没打过,更别提女人了!每趟回府,人参汤、莲子茶,各种瓜果点心,流水一般的往他跟前送。袖口若是抽丝了,更是一堆女人争相打破了头为他补! 谁敢打他?明天的太阳甭想见了! 容均身上的气场顿时冷了下来,红衣感觉到了,有点害怕,退了半步,结巴着,但还是理直气壮道:“衣,衣服脏了我……我给你洗,可你不能见了女人就抱。什么德行!你是官还是流氓?”红衣抬头挺胸,“你,你,你不要以为我是教坊出来的就可以随便戏弄!我,我打,打你完全是自卫。” 容均的拇指抚着嘴角,沉默了半晌竟然笑了,红衣一个战栗,直觉毛骨悚然,想起这厮连狼叫都会,是行走在人间的禽兽啊! 她眼珠子一转,拔腿就跑,还没跑出几步远,后领就被容均提住了,还将她提了起来,红衣双脚离地,容均得意的笑道:“跑啊,你再跑啊,不是很能跑嘛!”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识好歹呢?”容均气道,“我出于好心,想着你耷头耷脑的,逗你玩呢,你倒给我动起手来了。” “哦,您是好意,行,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红衣急切道,“先把我放下来吧。好人!” 没反应。 “——好汉!”红衣大叫,简直余音绕梁。 容均心想,倒是能屈能伸啊,这会子这么狗腿了! 他偏不,将她放到地上可以,但领子还抓着,红衣跑不掉,苦哈哈的喊救命,容均说,你再乱喊信不信我把你打我的那只手切了喂狼,我可是狼堆里长大的,听说过头狼吗?狼都听我的,把你囫囵一个丢进去,眨眼的功夫,只剩下骨头,爷我再发发善心,把你的尸骨带回青州,和你爹娘埋一块,让你们合家团圆! 红衣知道他不会,侧脸骂了他一句‘变态’。 容均不可置信,唬着脸凑近她耳畔:“你真不怕我啊?” “听说过活阎王没?”容均问,“我就是传说中的活阎王,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折磨你的法子,比如说铁梨花。” “老娘连悬崖都不怕,还怕你!”红衣也豁出去了。 容均啧啧:“瞧你在仙罗学的那叫一个粗俗。” “跟谁学的?” 红衣昂首,宁!死!不!屈! 容均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打她屁股,红衣立刻就怂了,坦白交代:“伙房大娘。” “大娘说,我一弱不禁风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要是遇到敢调戏我的无赖,千万不要怕,越是楚楚可怜,无赖越是得意,越要欺负你,要比他们狠,比他们彪悍,再吐对方一脸的口水,保管阎王见了我也躲。” 容均无声的笑:“厨房大娘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她没告诉你吗,有的人就喜欢刁蛮的,你越是不讲理,越是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越是有想要搓揉你的欲望,你信不信?” -- 第98页 红衣货真价实的抖了一下,但居然还有心思讨教:“怎么搓揉?就是你说的铁梨花吗?名字还怪好听的。” 容均张了张口,打算给她说说这种酷刑,但她一个姑娘家,跟她说这个干嘛! 他轻笑了一声,一肚子的气莫名其妙的没了,一手从后面揽住她脖子,一手顺着她的手臂摸索,红衣想,我和大王还没有这么亲密过呢,大王就摸过她脑袋和鬓发,今天这是实打实的被人轻薄了! 她心里下起了小雨。 等过了恼羞成怒的劲儿,才反应过来手上的戒指不知何时被他给褪下来了。 容均放在掌心把玩道:“咦,这东西不错。” “这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红衣见身后的桎梏松开了,立即转过身,想要抢回来,奈何容均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她追的气喘吁吁,最后发现自己被‘斗牛’了,再加上刚才喝了酒,现下开始上脸,头晕的不行。 容均道:“小姑娘家家玩什么杀伤性武器,这玩意儿暂时先搁爷这儿。” “不行,那是行首大人给我的,丢了我可真要遭殃了。算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歉,不该用沾了马粪的脚踹你,这样,你踹回来吧,或者你捶我,把马粪涂我身上都行。”说着,殷勤的上去替他抹身上的污迹。 “行了,行了。”容均挥开她的手,“跟谁稀罕你这破戒指似的,不过是看它有点缺陷,想帮你整饬好了,回头再还给你。” “嗯?”红衣一头雾水,“什么缺陷?” 容均把戒指往空中一抛,落下时,紧紧握在掌心,得意道:“等着吧,一定帮你弄好。两天后,咱们还在这儿见。” 红衣苦着脸:“戒指不好我自己修,这么小的事就不劳大爷您费心了吧!” “哦哟,不自称老娘了?”容均走在前头,不远处有暗卫,若不是暗卫守着,马厩这么大动静,不知该惊动多少人。可见齐顺娘是个人才,能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钻进来,容均决定,回去这拨暗卫还得重新训练了,起码去山里集训半年,非得练出个豹的速度,熊的力量,鹰的眼睛不可,否则还当什么暗卫?! 容均打了个手势,暗卫们倏地撤开。 他大踏步走出去,红衣一路紧追,到了人多的地方,红衣不敢再和他靠的太近,怕被人看见,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是容均故意凑近她,低声道:“记得啊,两天之后,老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 红衣郁闷的‘唔’了一声。 她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这个混世魔王的? 小时候第一眼见他,明明是个特别磊落,特别正派的小哥哥啊! 果然第一眼都是骗人的,还是大王靠谱。 第53章 相思鸩毒 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的…… 两人各自回到营地,红衣住的要比容均远。 容均很快就到了,大踏步迈进帐子,就见到两个小毛孩已经在里头候着他了,李明宣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道:“叔,您又顽皮了,偷了首领侍卫的衣服出去干嘛?我和明翔来找你下棋,等了半天不见人,这会子眼皮子直打架,唉。”明宣站起来道:“罢了,罢了!明天再来过,我眼下只想睡觉,下什么棋都输给你们。” 明翔虽然比明宣小六岁,但老成持重的多,婉转道:“是,侄儿们来了,见叔不在,本来是要走的,但是想着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着叔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放心,是以等到现在。不过夜深了,叔该累了吧?侄儿看,叔还是早些歇息吧,等您得空了,侄儿们再过来一叙。” 容均用手指了指明翔对明宣道:“瞧见没有,你弟弟年岁比你小,已经有了裕王的样子。你呢,光长个儿!看看明翔是怎么跟叔说话的,简直是门艺术,你好生学学,以后也这么哄着你父皇,你父皇该欣慰了。还一个劲的跟你父皇和母后撒娇,有没有点男子汉气概。” 明宣择了父母的优点生,温柔的眉目像皇帝,嫩皙的皮肤像皇后,白里透红,外加贪吃,不爱运动,活脱脱一个喜来乐,要不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忙课业,还长途跋涉来善和,估计都快长成一个白胖子了! 明翔嘴角泛起一死不易察觉的苦笑,明宣是皇后生的,嫡长子,未来的储君,他是良妃生的,母妃身份卑微,他自然处处小心谨慎,怎么能和皇长兄比,动不动和皇帝撒娇呢,明翔心中对君父皇帝,其实是很畏惧的。 就连对淳亲王,再亲厚,中间也是隔了一层纱的。 明宣对容均的话一点不生气,笑嘻嘻的翻开棋盘:“唉哟,皇叔这话真是醍醐灌顶,叫我一下子醒了个透!那啥,来都来了,要不干脆和叔杀一盘再走?可我说叔你也真够偏心眼的,我知道你喜欢明翔,你也喜欢的太明显了吧。逮着机会就夸他,把我贬的一分不值,你看看他——”明宣用手肘搡了搡明翔,“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容均不动声色道:“没法子,你父皇偏爱你,我就只有偏爱明翔了。” 明宣‘哈’的一笑:“皇叔,听说小明翔的封号是你去给他讨来的?” 明翔眨巴着眼睛看容均,容均无奈的笑道:“有什么法子,你父皇疯起来,这儿——”容均指了指脑子,“这儿不同于常人,打算给我的四个侄子按上金银铜铁的封号,我一算,不对啊,银王,铜王已经够难听得了,难道让翔子叫铁王?” -- 第99页 明宣扑哧一笑出来,容均道:“我就跟你父皇说,金银铜玉,还是玉好,就裕王吧。再说你俩形影不离,‘金玉’刚好。” 明翔感激的看着容均:“谢皇叔。”但又问:“那明恩哥哥和明亭哥哥真的会叫银王和铜王吗?” “那可造孽咯。”明宣幸灾乐祸。 容均面露不屑:“明亭这孩子打小不受教,他的生母段才人犯了事,他作儿子的不但不去尽孝,还窝在屋子里哼哼唧唧的嚷着这儿疼,那儿疼,这不,善和干脆也不让来了,还封王呢,且等着吧!” 明宣像是没听见,只顾着摆棋子,倒是明翔,微垂着眸,但眸中分明有痛快之色。 容均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待明宣把棋盘摆放好了,他率先走,哥俩对他一个。也挺滑稽,俩小子好像心有灵犀,经常一个眼神就知道下什么,都不用言语商量,容均嘴角流露出满意的笑。 继而看着棋盘,突然眉峰一蹙,状似无意的问他们:“咱们打个比方啊,如果老祖宗是这个!”容均拿起‘将’,“你们说,谁敢吃了她?” 明宣和明翔浑身一震,对视一眼,蓦地噤声了。 容均又拿起一个卒:“会是他吗?” 明翔摇头:“小小卒子,岂敢?岂能?背后必有人主使。” “你小孩子懂什么。”明宣示意他不要多话,“卒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把容均的卒给吃了。 容均好笑的看着明宣,双手抱胸:“我和你弟弟说的是棋,你在说什么?” 明宣嘿嘿的挠着头:“我也说的是棋呀,皇叔你以为我说什么?” 容均又捏起一枚‘士’:“身先士卒,可会是这个?” 这回明翔不出声了,陷入沉思。 岂料明宣趁机走了一个‘塞象眼’,拍手哈哈大笑:“叔,你快输了。” 容均望着棋盘笑起来:“有意思,我怎么没考虑过‘象’呢,又会不会是她呢?” 明宣揉了揉眼睛:“叔,‘象’是保护‘将’的,初学者都懂的道理。” “可如果是对手的棋,就不一定了。”容均沉声道。 明宣的手指一动,不做声。 容均果然输了,把棋一推:“了不得啊,长江后浪推前浪。” “哪里的话。”明宣得意洋洋道,“这不是因为我们二对一嘛,胜之不武。” 容均意味深长道:“哪里胜之不武了?你俩‘金玉合璧’,这是相互扶持,戮力同心的结果。很好。” 话锋一转,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枚戒指,问明翔道:“翔子,叔记得你身边有个得力的丫头,听说精通各种暗器和兵刃是吗?” “您说若舞啊?”明宣抢答,“嘿嘿,若舞不单精通机关术,还有擒拿,刀枪棍棒,若舞可能干啦。” “唉。”明宣重重一叹,“可惜小翔子不厚道啊,哥哥我问他要了若舞很久,他就是不肯给我。” 明翔无奈道:“皇兄要什么没有,干嘛非得要我的贴身婢女呢。” 明宣拉着明翔的膀子:“那是因为你的婢女好啊,若舞长的漂亮又能干,比我府里的那些个何止强了百倍。” “可她也比你府里的那些个凶了不止百倍。”明翔道。 明宣点头:“那倒也是。咦,叔,你问这个干嘛?” 容均把戒指交待明翔手里:“给你个任务,两天之内,让你的小丫头把这个给本王弄好。” 容均在纸上画了个大概,给明翔看:“明白吗?在这里加上这样东西。” 明翔痛快道:“容易,不用两天,一天就给您弄好。” 然后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帐篷,往自己的地方去,一路上,明翔没忍住,问明宣:“皇兄,当初老祖宗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明宣打了个哈欠,眼里含了一包泪,含含糊糊道:“老太太走的时候,你才三岁,牙还没长齐呢,你在皇叔跟前瞎说什么,我也不过九岁而已。” 明翔忙道:“多谢皇兄指点。” 明宣又恢复那副傻了吧唧的样子,睁大了眼睛:“我指点你什么了,啊呀,你小小年纪,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才会失眠。”一边说,一边哀怨道,“可是你有若舞啊,我要是有若舞,漫漫长夜,我也会失眠的。” 明翔无语的摇头直笑。 与此同时,红衣回到仙罗的营地,一掀开帐子,埋头钻了进去,里头的姑娘就怨声载道起来,宝镜也嫌弃的捂住鼻子:“我说你这是跌进粪屎堆里了啊,怎么那么臭。” 红衣不理睬她,只自顾自的收拾包袱,把自己的贴身衣物和私己都整理出来。做好这一切,才挺起腰,看着心虚又忐忑的宝镜道:“尹宝镜,我还是低估了你啊,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 帐子里登时鸦雀无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红衣不顾在场所有人也要和宝镜撕破脸,尤其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红衣那么生气,一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一喘,都窝在自己的毛毡里。 宝镜披衣追出去:“红衣,岳红衣!你给我站住,你去哪儿,把话说清楚。” 红衣停住步伐,缓缓回过头,冷冷看着宝镜道:“我其实特别想知道,张福如究竟给了你多大好处,才哄的你答应和她狼狈为奸?我本来以为,那天你躲在门后面偷看我和大王,凭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怎么选,谁知道你还是这么蠢。” -- 第100页 宝镜一怔:“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你身上熏的那么香,整个云韶府只有你的阁楼里有,为了掩盖烂苹果的气味,我还让人往里面多掺了一把茉莉,试问,有谁会比我更清楚和熟悉你吗?” 宝镜拉住红衣:“红衣,你听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怀了光海君的骨肉,光海君又是她的……你知道的!我如今和张福如是荣辱与共,不是我要帮她,是老天要我站在她那边。还有,对你我也仁至义尽了,如果我真的帮她,你现在连命都没有了,是我!”宝镜大声辩解,仿佛只要大声了,就能掩盖心虚:“是我用尽了一切方法说服她,留你一条性命。我想着,你跟哪个大王不是跟呢?与其回到仙罗和张福如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出去海阔天空。” “不要再给你自己的险恶用心找借口了。”红衣烦躁的摆脱她,“如果一样,那你自己怎么不跟柔然王?尹宝镜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站错边儿了。” 宝镜站在原地,气的发抖。 她站错边儿了? 那么说,王上定然给了红衣什么承诺。可是这个贱婢怎么配?! 宝镜看着红衣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停的咒骂着:贱婢!贱婢!贱婢! 当初就应该听张福如的话让她去死! 为什么一时心软留了这个祸害? 她抢走了大王不算,她还…… 宝镜绞着帕子,适才齐顺娘来过,告诉了她一些事,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她今年来善和,宴席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借机向淳亲王敬酒,但是淳亲王居然不记得她了,甚至没让她上前去,而是命人接过酒杯,敷衍了事。 宝镜不免失落,原来王爷已经把她忘了! 可她没有忘啊!当时柔然王非要强取豪夺,是淳亲王让她顶着苹果,还笑着安慰她道:“别怕,姑娘,保证不会伤你分毫。” 后来比箭,王爷赢了仙罗大王,又赢了柔然王,宝镜毫发无伤。 是以在她心里,王爷是天,是神,是比大王还要尊贵的存在。 有王爷在地方,连大王都黯然失色。 那只顶在头上的苹果,自然也被她带回了仙罗,供了起来。 每次看到苹果,仿佛就能看到王爷,近在眼前。 但是这两个人,居然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的都喜欢岳红衣。 “为什么!”宝镜伏地痛哭,双手抠进泥土里,口中念念有词:“王爷,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到底哪里好,我哪里比不上她。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王爷……” 大半夜的,风中充斥着宝镜的呜咽,如泣如诉。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宝镜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布满血丝,仇恨让她美丽的脸扭曲,她咬牙切齿道:“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做敌人好了。” “岳红衣,不是我选错了边儿,而是你。想做王的女人,呸!” “我会让世人都知道你有多卑贱,到时候,不管是大王还是王爷,再没有任何男人要你。勾引男人的贱货!” 第54章 相见恨晚 过度的善良是愚蠢,只会让恶…… 红衣脑子一热,冲出了帐篷之后,一时没有地方去,便背着包袱来到齐顺娘的帐子,进去一看,齐顺娘果然已经走了。 红衣心想,这样也好! 她把东西放下,抬起袖子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实在是臭! 听说善和行宫有温泉,红衣胆子也大,忖着那么晚了,应该没人会去荒郊野外吧?于是偷摸着往温泉的方向去,温泉的守卫和营地一般多,不过因为温泉大,地势又往深山中处,沿着陡峭的山石多走几步,一个闪身,便没入黑暗中了。 红衣站在温泉边上,水汽氤氲,蒸得她热乎乎的,小脸通红,三下五除二的便把外衣给脱了。 又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没人,利索的把里衣也脱了。 站在不远处的容均目瞪口呆,他是出来闲逛的,没想到又遇上她! 这一天里见两次,确切的说一个晚上见两次,分开了又见着,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缘! 犹豫着不知进退的时候,发现那姑娘已经脱得赤条条了,月光下,雪白的背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银霜,美丽,却没有丝毫情色意味。 容均撇过头去,非礼勿视! 但身体很诚实,飞快的一跃上树,因为那里视野更好更开阔! 红衣还毫不自知,往水池里一泡,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后来靠着石壁差点儿就睡着了,直到从天而降一颗果子,‘嘭’落在池子里,溅了她一脸水花。 她惊恐的叫了一声:“谁?” 抬头四目极望,什么都没有,她伸手捞出那枚果子,居然是山竺! 她开心的把果子掰开,大口咬了起来,真甜啊……仙罗都没有山竺果,真乃人间美味,她边吃边泡,简直都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时不时还抬起膀子闻一闻,确定没有马粪的味道,最后才起身出了水池,一步一步向岸上走去……容均又看到她纤细莹白的身体,他托着下巴,心里很苦恼,一边不断劝诫自己,君子当行光明磊落之事,不可如此卑鄙无耻!一边又竭力的说服自己,不是我要看的,是她撞进我的眼睛里来,我闪避不及啊! 矛盾之际,红衣迅速的穿好了内衬,裙子,再套上了赤古里,和刚才那件鹅黄色绣水仙不同,这件是粉色的绣山茶花,都是普通面料。 -- 第101页 容均蹙眉,姓高的连衣服都舍不得给她做几件吗?让她穿的这么寒酸,难怪别人欺负她啊! 等人走后,容均才从树上跳下来,石块上还留有她啃过的半只山竺,他脱了靴子,双脚踩进池子里,也吃起果子来。 脚暖了,身上也舒服了,想想自己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居然没泡过澡,让一个小姑娘捷足先登了,便解开袍子,扑通一声窜下水,龙王爷似的翻腾了几个回合后,靠在石壁上阖眼假寐,时间一长,便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侍卫们巡防发现了,赶紧通知四处寻找淳亲王的敬王和裕王,两个小侄子飞速赶来,满脑门子的汗。 敬王看见他就冲过来抱住他的腰:“我说叔啊,您大半夜的不辞而别,害的我和小翔子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吓得我们肝儿颤啊!” 明翔做不出明宣那样的举动,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毕恭毕敬道:“见过皇叔。皇叔无恙就好。” 容均叹了口气,把明宣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掰开:“你一睡下就跟猪一样,打雷都吵不醒。等你发现叔不见了,叔估计都跑出马场了。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明翔早上去请安发现我不在,你捡了个现成便宜。” 明宣咧嘴嘿嘿一笑,凑近容均道:“叔,你这两天行踪甚是诡秘啊,该不会是在山里藏了什么美人吧?我听人说,这山里啊,狐狸精特别多,变成人以后极其妩媚,你该不会是在这里和美人,咳,那什么,鸳鸯浴吧?” 容均狠狠拍了他一脑袋:“鸳鸯浴你个头啊鸳鸯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待我回去告诉你父皇和母后,让太傅给你加重课业!瞧给你闲的,净看一些杂书!” “皇叔——!”明宣痛苦的哀嚎,“我也是关心皇叔您的身体啊!传言狐狸精最是吸取人的精气,叔——” 明翔忍着笑,身边的侍卫也忍着笑,有几个互相使眼色,难怪昨夜那仙罗女子闯进来,王爷示意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合着是鸳鸯浴! 想想真是曼妙! 野外之地,异国女子…… ——侍卫们不禁露出神往之色。 接下去的两天,一切既然往常,和各国使臣,首领等又是几轮饮宴,相约打猎,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到了和红衣约定的时间,容均把拼酒的任务交付给他两个亲爱的侄子,尤其是敬王,容均苦口婆心道:“明宣啊,你也不小了,你知道你父皇这次让你和小翔子单独跟着皇叔出来的深意了吗?你父皇用心何其良苦啊!男儿建功立业,除了马上打天下,还要学会应酬,杯酒可生嫌隙,杯酒可化兵戈。所以接下去几轮你们替叔挡着,让叔看看你们的海量,回去好和你们的父皇回禀。” 明宣一脸惊悚:“叔,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就算了,我喝。可翔子才多大,你忍心摧残他幼小的身体?” 容均大掌往明翔肩膀一拍,指着不远处坐着的良妃道:“看见你母妃了吗,别让她失望,也让大家都看看,大覃的裕王从小就是个好样的。你越能干,你母妃脸上越有光,知道吗?” “是。”明翔废话不多,拱手遵命。 容均得意的朝明宣一扬下巴,爷走了! 明宣不可置信的看着明翔:“弟弟,咱们被他坑了啊,你怎么那么傻呢。” 明翔看着明宣,无奈道:“皇兄,有时候明知道是坑也要跳啊。” 明宣想想也是,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眼泪往肚子里吞,举起酒杯,强颜欢笑,最后喝到吐被送回了帐子。 容均却依约到了老地方,马厩前的空地,左等右等,岳红衣怎么还不来? 这丫头不会打算失约吧?! 容均望着掌心的戒指,这玩意对她不重要? 不会吧! 她那天反应那么大! 正自出神,红衣鬼鬼祟祟的小跑步到他跟前,缩着肩膀道:“喂,好汉。” 容均侧身,红衣澄澈的双眼望着他。 容均不悦道:“你怎么才来,还畏畏缩缩的,很见不得人吗?” 红衣小声嘀咕:“是很见不得人啊。” 容均拉长了重音‘嗯——’,红衣谄媚的笑道:“没有,没有,呵呵!特别见得了人。您看看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龙章凤姿,万中无一。是我,我见不得人,我要是被尚宫大人发现和男人私会,回去我会被打死的。” 红衣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 在没有拿到良民证前,她的命还在仙罗人手里。 容均蹙眉看着她:“所以我不懂你,陛下大赦天下,你的释奴文书已经发出去了,你拿到后,何苦还回去仙罗!” 红衣垂着头看着脚尖,不语。 “那天,那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杀,她的姐姐呢,连亲妹妹都出卖,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把人逼成这样!你自己也说受了很多苦,既然如此,还坚持要回去?” “嗯。”红衣为难的咬住唇。 容均‘啧’了一声,望着她,意味深长道:“是为了姓高的吧?” “嗳,我说你和姓高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给你开脸了?” 红衣羞赧极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大王清清白白的,大王是个正人君子,从没对我……”红衣瞪了他一眼,没像你对我一样动手动脚。 -- 第102页 容均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心道: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不单摸了,还把她给看光光了,不定得砍死他。 容均轻咳一声,试着转移话题:“那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这戒指还给你。”说着,把东西递过去。 红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无赖也会信守承诺? 她接过戒指,往食指上一套。下一刻,容均就捉住她的手,红衣条件反射的往后一跳,灵活的像只兔子,惊恐道:“你干嘛!” 容均觉得好笑,指着她的戒指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真把我当登徒子啊?” 红衣闷声道:“可不嘛!” 容均正色道:“好了,不和你胡闹了,既然你和姓高的都砌了万里长城……” “你又胡说。”红衣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你再乱嚼舌根你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细幼的手指拂过他的嘴唇,红衣感到指尖湿湿的,容均感到唇上有温温的,眼含笑意的望着她,戏谑道:“嗳,现在可是你自己冲进我的怀里来。”他舒展双手,“我碰也没碰你。” 红衣气的双颊鼓起来。 容均把她的手从嘴上拉下来,牢牢握住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是要做示范给你看。” “没法子,你死活都要回仙罗,我阻止不了你,同为大覃人,又没法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好在你手上的这枚戒指有点意思。不过厉害归厉害,里面有机关,藏了一比小刃,可这么细小的刃,只能近身刺杀,真要遇上坏蛋大刀阔斧的攻击你,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于是我便让下属在里头给你装了一样东西。”容均按下宝石,原本应该弹出来的小刀没有反应,容均指着细微的一处,对红衣道,“看见没?我给你接了银冰鲛丝在里头,你把它抽出来。” 红衣左手捏出丝线,并不费什么力气。 容均道:“不要小看它,银冰鲛丝非寻常之物,一般的刀剑砍不断它,不信你试试。”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金错刀,刀鞘上两面各一粒红、蓝宝石镶嵌,刀光凛冽,锋利无比,容均作势从上而下朝红衣砍下来,示意她:“你——把银冰鲛丝抽出来挡住我这一刀。” 红衣依言照做之后,整个人呆住了! 鲛丝真的格挡住了刀身! “这怎么可能!”红衣惊讶道。 容均教她:“然后,你要用最快的速度让鲛丝缠住刀身,你再往你的方向一拉,坏人力气大的,会被你牵制住拖着跑,力气小的,手中的刀即刻脱手。” 红衣慢慢品味他话里的意思,容均也不急,不懂功夫的小女孩,没有打小训练,理解起来是费力一些。 谁知道,红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回几个翻身,容均注意到,这是最典型的舞蹈动作,他很奇怪,她的舞跳的那么好,旋身的时候,水绿色的裙子微微绽开,就如同水面上的波纹,层层向远处氲去……脚尖点滴,姿态轻盈,为什么仙罗的舞姬里会没有她?! 他一走神,银冰鲛丝就缠上了他的金错刀,随后匕首仿佛不听使唤一般,霎那脱手了。 …… 红衣诧异的看着手中的刀:“唔,你武功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嘛。” “失误。刚才是失误。”容均小声辩解。 “明明就一般,还装什么高手。”红衣开心的笑,一脸揭穿他的得意。 奇怪的是,容均竟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怅惘:“好吧。但教你绰绰有余了。” “你之前说在仙罗的时候,有人故意松开拉住你的绳子,害的你差点淹死,以后再遇上这样的坏人,不用客气,直接给她点颜色瞧瞧。”容均说着,亲身示范给她看,从后面勒住她脖子,紧箍住道:“刚才我教你的那是防御,防备有人正面攻击你。可如果你要主动出击,记得,戒指里的匕首是一样利器,你瞄准了这儿——”容均手摸向着她的脖子,指尖在她颈间走了两下,红衣很不自在,但见容均面不改色,她也决定大气一点,认真的学。容均又点了她的额角向下,眉毛延伸之处,道:“‘经外奇穴’知道吗?” 红衣当然知道,爹爹说这是人体的死穴。 “就是这里!”容均手指揉着鬓边上方,道:“击打此处,可以致命。” 红衣暗自咋舌,好厉害的招数。 容均又道:“再有银冰鲛丝,既然可断利刃,自然可将人勒毙。” 话说到这里,但见红衣木在那里,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怎么了?”容均不解的问。 红衣抿了抿唇:“……这样,真的好吗?” 红衣轻抚着行首大人给她的戒指:“行首大人把她的贴身之物交给我,是一种传承,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而我却将它变作了杀人凶器。虽然……”红衣坦白道,“虽然有时候我也很生气啊。我对她们掏心掏肺,她们却反过来害我,我又不是泥塑的,伤心之余,我也是很生气的。”红衣以手背压着眼睛,“有时候,想过给她们一点教训,想奋力回击,以后她们就不敢惹我了。可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坏。”红衣咬着唇,“爹娘,还有姆媪要是在世的话,知道我脑袋里有对别人使坏的想法,会不喜欢我的。他们不喜欢坏女孩儿。” “我也不喜欢坏女孩儿,所以,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红衣难过的垂下头。 -- 第103页 “这不是坏心眼,你也不是坏女孩儿。”容均拉起她的手,温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红衣抬头,容均直视她道:“我问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难道一味的忍让,被欺凌,就是好,就能向世人证明你的善良?过度的善良是愚蠢,只会让恶人变本加厉。我告诉你,丫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的人生准则。你以后也要记着,人敬我一尺,我还她一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公地道。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人活着,顺心恣意一些,不好吗?” 红衣似懂非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安心和坚定的力量,红衣鬼使神差的很听话很顺从的点头道:“嗯。” 容均对她疏朗一笑,他就喜欢她够坦承,不矫情。 女人一向都爱宣扬自己是多么的宽容和大度,男人也要求女人去迎合他们的最基本要求——宽容和大度。可不论男人、女人,其根本是人,只要是人,心底就会有黑暗和负面的东西。红衣被人欺负了,被人几次三番的陷害,想要反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压根不掩饰这种情绪,可她又很矛盾,没有长者的引导,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究竟该怎么办。 容均摸了摸她嫩嫩的小耳朵,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像兔子,更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红衣在容均对她笑的那一霎那,感觉好像有光照进了心里,还带来了干净的水,足够滋养种子。 温润而清凉。 红衣刚想开口感谢他几句,结果他的狼爪子就摸上了她的耳朵,红衣怒而一拍,打掉他的手:“变本加厉的是你!” 容均又摸,红衣再打。 再摸,再打! 最后甚至出动了银冰鲛丝,差点缠上容均的手,容均忧郁道:“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两个人打闹了好一会儿,终归到了分别的时候。 容均站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哦’了一声之后,是长长的沉默,跟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既跟了姓高的,以后尽量不要自己动手,就安心的装菩萨。打打杀杀,手上沾血的事,让姓高的去做。” 红衣抿唇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点距离,风吹起红衣额前一绺细碎的刘海,轻轻微微的沿着耳际,荡到下颚,容均顿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红衣深深忘了他一眼,转身缓步朝外走,行至一半,却忽而顿住步子,回过头来,摸着手上的戒指,轻声道:“谢谢你。” 容均故作潇洒的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真是的……” 红衣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55章 金屋藏娇 你是天上飞的,不要再在水里…… 到了回朝的日子,大覃的人率先开拔,各国列队欢送。 淳亲王一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拱卫着数不清的王宫大臣和侍卫,随扈辎重也是浩浩荡荡,携有各色山参或犀牛角等珍稀药材。 红衣隔得远远的,心中哀叹,时至今日,竟还不知道仇人长什么模样,实在是遗憾。 接着各国分别离开,热热闹闹的善和行宫一下子人去楼空。 红衣不再和宝镜同车,而是由尚宫安排,坐在仅次于大王随扈车驾的第一列,宝镜知道了以后,心中惶恐不已,同车的舞姬们问她:“宝镜姐姐,红衣真的不回来了吗?以后我们都见不到她了吗?”跟着艳羡道,“她真幸福啊,从此以后脱离苦海,去了大王的身边。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样的运气啊。” “烦死了!”宝镜听的心烦意乱,怒道:“一个个的都给我闭上你们的嘴。” 桐核和丹心白了她一眼,忍不住讥讽道:“你们快别说了,自己的侍女爬到她头上去,她能不气不急吗?更何况她平时待人刻薄,红衣不报复她就算不错了,而今你们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是怕极了,你们还问她红衣回来不回来,有没有点眼力见啊!” 这话其实说到了宝镜的心坎里,因为和恨红衣相比,她更害怕红衣。 红衣比张福如聪明百倍。张福如固然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可红衣聪明的叫人害怕,如果红衣真的决心置谁于死地,那宝镜相信,那个人绝无生路可走。 宝镜不由想起红衣临行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尹宝镜,这一次你站错边儿了。 宝镜背上一寒,她摆了红衣一道,而且不是一次、两次,红衣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她就这样坐以待毙? 宝镜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谁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如芒在背。 到了汉江边上,列队歇息。 红衣第一次从马车里出来透气,她依旧围着面纱,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沿着水堤走了两步,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海风吹在脸上,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便摸了摸自己的戒指,再回头看了一眼大覃的城镇,此去仙罗,恐怕不会再回来了,真的就这样放过王司狱一家?那王家母子,嚣张跋扈,害人性命不止,还洋洋得意的作威作福。等天收吗? 苍天至今没有动手!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干脆又坐回到轿子里。 小宫女过来对她说,宝镜求见。 红衣说不见,并嘱咐小宫女,不管来求多少次,都不见,以后都不见。 -- 第104页 小宫女已经由尚宫大人耳提面命,知道红衣身份特殊,自然不敢怠慢。 之后再没有宝镜的消息,即便是来求过,小宫女也给挡回去了,红衣一概不知。 回到汉阳城之后,大王安排红衣径直住进了济善堂。 红衣本来还想回云韶府打点一下,没承想行首大人居然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亲自送了过来,在济善堂的等着她。 她甫一进门,便见到行首大人,蓝色的长裙,银色锦缎绣福字纹的赤古里,加髢上插着玉板,珠花,对她行礼道:“见过红衣姑娘。” 红衣怔楞了一下,提起裙子,飞奔过去一头扑进梅窗怀里,双手抱住梅窗的脖子,蹭了蹭道:“行首大人。” 梅窗一脸的无奈:“您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可以这样子。叫人看见了你和我一个教坊的行首过从太密,传到大妃的耳朵里,你的前程就毁了。” 红衣扁着嘴,松开她道:“行首大人我很想你。”说着,泪盈于睫,也不管周围有侍立着的宫人,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道:“我在大覃看见了我的仇人,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很难过,大人。” 梅窗紧紧盯着她:“你有什么可难过的?就快是大王的女人了,你不能完成的事……”梅窗凑近她耳边,“就借由大王的手去做。” “可是大王也有大王难处啊,他自顾不暇,忙着和各种势力周旋,我若为一己之私去烦他……”红衣拉着梅窗的手入了房间坐下,遣了仆从去倒水,正好说私己话,梅窗还怕隔墙有话,凑到她跟前,低声道,“女人——切记不要对男人太好,不要太体谅他。云韶府的姐姐们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没见过。大王特意为你兴建了这座宫殿,还给你配备了宫人,而张氏却依旧住在旧府,可见大王对你不是一般的上心,既然这样,就牢牢地把握住他。如果大王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你做,你凭什么要献身于他!” 红衣狠狠一怔,明白梅窗说这番话是为了她好,道理也挑不出错,但总让她不舒服,她自嘲的一笑:“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就是我的解衣金对吗?” 梅窗抿了口茶,淡淡道:“每个人的价码不一样,因为你的对象是大王,所以理所当然,不是几座瓦家或者几锭金子就能打发的,你必须要利用他手中权势去达成你的目的,才不枉你和他相好一场。” “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权势是最牢靠的,什么情啊爱啊,亦如这送给你的宫殿,只要他还是大王,一旦他不喜你了,通通是可以收回去的。到时候可有的你哭。” 见红衣眉目紧蹙,兀自沉思,梅窗竟笃定她不是否定自己,而是在踌躇,这小女子终究不是池中之物,亦或者说,她从没有被感情冲昏过头脑,还是说……梅窗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她尚没有决定要和大王在一起?但梅窗面上气定神闲,搁下茶盏道:“不会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吧,你是害怕了?只不过,现在害怕会不会太晚了?” “没错,我害怕了。”红衣道,“害怕未来还有数不清的斗争。为什么世事就不能简简单单的呢?就像肚子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就睡觉,喜欢一个人,就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附着之物黏在上面?” 她把玩着桌上的玉杯,闷闷不乐道:“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多好,他偏偏是大王。我做了大王的女人,就免不了会有嫡庶之分,还有张氏……”红衣欷歔道,“少不得继续缠斗。” “我还是这句话,让大王去做。”梅窗道,“大王不喜爱她,从此不见她,她又有什么威胁呢,在旧府里孤苦终老罢了。” “你好好想想吧,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甘于做人的妾室,可世上的女子,有几个能像闵氏和金氏那样的出身!对于普通人来说,为官宦姬妾已经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这一点上,张福如比你想的开,她见着梯子就爬,一点一点来,别看她现在只是一个承恩尚宫,我敢打赌,她的目标绝不仅止于此。你也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不要太天真,去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抛开这些执念,你会好过很多。你会发现——”梅窗抚摸红衣的脸庞,温柔道:“达成你的愿望是那么的容易。你有绝佳的容貌,无双的智计,有一般人没有的惊人天赋,不要浪费你的才华,让明珠蒙尘,好好利用她,走出一条青云路,行首大人会一直看着你的,为你保驾护航。” 红衣很感动,喊了一声‘大人’,又要扑进她怀里。结果被梅窗用手抵住脑袋:“你这习惯真的要改,看济善堂的仆从们对你的态度摇摆不定,就知道他们是在观望,一旦你露怯,又或者认为你没什么地位,他们就会怠慢你,欺侮你。红衣,你是天上飞的,不要再蛰伏在水里了,展翅翱翔吧。” 红衣沉吟了半晌,郑重的点头。 送走了行首,果然有内官过来套话,问她和行首是什么关系,红衣瞥了他一眼,食指在桌上擦了一下道:“我来了这里这么久,水不是暖的,身边没有熏炉,墙角亦有微尘,内官不问问我有什么要添置的,反倒关心起我和行首的关系,这是你该问的吗?” “……这!”太监涎笑道,“都是奴才的过错,不过奴才也为难,不知道姑娘您的品阶,无法为您安排服制和一应陈设。” “有一个惯来伺候我的小内官,就在大王的旧府,我想把他召来伺候,他应该懂得。” -- 第105页 那个太监立刻变了脸色,诚惶诚恐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大王会怪罪奴才的。” 红衣柔柔一笑:“可我还是要那个小内官来伺候,这是一。” “二,是我和云韶府的行首约定,请女乐们上门来歌舞,时候到了自然会通知你。至于我的服制,你不该来问我,而该去问你们大王,你说是吗?” 内官讪讪道‘是’,出去的时候,还小心带上了门。夜里红衣入睡,外间也有内人侍寝,一切按宫里的规矩。 到了后半夜,大王来过一次,内官和内人们都诧异万分,大王做了个‘嘘’的手势:“不要吵醒她,我看看她就走。” 两边侍立的内官各从一边轻拉开门,大王蹑脚走了进去,在红衣跟前蹲下,看她睡得像个孩子,嘴角禁不住微微勾起,把一份文书塞在她的软枕下面,拘起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庞,自言自语道:“醒来了看见这个一定很高兴。真想看你微笑时候的眼睛……” 红衣嘟哝了一声,眼睛眯开一条缝,见到朦胧的影子,但翻身继续睡。 大王便在角落里又干坐了一会儿,期间只做一件事,就是看着她睡,好像这样看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厌倦。后来没法子,时辰到了,不得不离开去上朝。 翌日醒来,红衣揉了揉眼睛,手摸到枕头下的信封,拆开一看,竟是她的释奴文书,从此除贱还良! 红衣把文书按在胸口,咬着嘴唇,情绪几番激荡,长久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一时悲喜交加。 她知道夜里应该是有人来过,问了内官,内官答说,大王来过。 红衣侧目:“为何不叫醒我?” 内官道:“大王不让,说怕饶了您清梦。” 红衣默默点了点头,又别有深意的看了那个太监一眼,不几日,红衣的新衣服果真如期送到,有竹青色,湖蓝色,丹红色,茜色,月白色等裙子各一条,配上贴金箔的赤古里,外罩有紫色、蜜合色以及牙色的唐衣,肩上和胸前各有团花,袖口镶金边,并绣以米珠。 还有一件绿色圆衫,间福寿二字,补子是茶色的,胸背上有烫金的双凤纹。 红衣暗暗一惊,绿色圆衫一般只有王妃和公主才有资格穿,虽然也有开恩惠及翁主和命妇的,但极为少数。 无怪乎济善堂的宫人们待她的态度一改往常。 红衣明白这是大王在给自己撑腰,想当面谢谢他,可他忙于政务,经常熬至深夜,红衣很久没见他了,是以当夜只得点着蜡烛等他,好不容易熬到了亥时一刻,大王才现身,以为她已经睡下,并没有进去惊扰她,只背着双手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静思,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树枝光秃秃的,红衣趿着一双红色勾背凤头履,小跑到他身后,一头撞到他背上,从后面环着他的腰。 大王回过神来,握住环在腰间的手,惊讶道:“你还没睡?” 红衣从旁探出脑袋,笑意吟吟的,岂料撞上他黯淡无光的眸子,想说的话囫囵咽了下去,禁不住问:“殿下,你有心事?” 他牵着她的手入屋,内官送上一些糕点,红衣捏了一块送到他嘴边,他也只是随便咬了几口。 红衣双手交叠趴在桌案上,抬头看他:“从前,你一不开心就喝酒,说酒能忘忧,怎么做了大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大王微微苦笑,红衣便学着太监的口吻道,“因为大王的一言一行,司宪台都盯着。”说着,为他斟了杯酒道,“小酌怡情,喝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的王上。” “不是不想喝,是已经忘了酒的味道。”不知不觉,他一连喝了三盅,才开口道:“中殿病危,宫里人心惶惶,大妃又蛮横强权,寡人着实高兴不起来。” 红衣近来都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了解知道外面的风声,诧异道:“中殿病的那么严重?” 大王重重‘嗯’了一声,闷闷道:“也许就不该去行围,该陪在她身边。”大王懊恼道,“走的时候已经是咳喘不止了,用尽了各种方子,吃的是燕窝粥,炖的是雪梨汤,怎么都不见好。回来后更是病的厉害,眼看着肺都要咳出来了,我瞧着心里真不好受,她自嫁给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偏偏母妃还不顾她的身体,以她无能、无力为由,将宫里的许多事都交由闵氏打点。” “什么?!这不合规矩吧!”红衣皱眉,“就算大王的御侍再少,也有张尚宫在,闵闺秀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经常出入宫闱已是不妥,还越俎代庖,实在有违礼法。” 大王叹息:“中殿都默许了,寡人又有什么办法。” “最可气的是,中殿原本只是身子骨虚,母妃非说她不贤,趁我们去行围,便让闵氏带着中殿去赈济灾民,中殿是个善性的,瞧见灾民饥不果腹,便亲自布施米粥,从不假手他人,结果不知从哪里惹来了脏东西,自此一病不起了。那闵氏倒好,只吩咐这个叮嘱那个,自己不动手,倒博了个贤名回来。后来听说灾民里有人患了肺痨,母妃看中殿咳出了血,一口咬定了她不祥,会传染人,要她迁出宫去。” “欺人太甚了!”红衣脱口而出,旋即想到这是在骂大王的母亲,忙悻悻的住口。 大王扶额道:“没关系,你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我知道,母妃是做的太过了。我也想不通,就算是不喜中殿也没必要这般磋磨她。” -- 第106页 红衣斟酌道:“眼下大妃要将中殿赶出去,这可怎么办好,殿下想过没有?” 大王点头:“可我压根没有头绪。如果将中殿赶出去,寡人这个位置就让人罢。谁爱坐谁坐去。” “别说气馁的话。”红衣抿了抿唇,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送到我这里来吧。” 大王惊诧:“你这里?” “嗯。”红衣道,“送出宫去的话,大王该怎么跟金府院交待呢?他可是救驾有功的臣子啊!送到昌庆宫就不一样了,怎么看中殿都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到昌庆宫养病的。既保住了中殿的颜面,大王也不会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头。至于我,稍许通些医理,我不怕被传染。” 大王握住她的手,焦急道:“你说的轻巧,这可不是你胡乱逞强的时候。中殿是真的病重,大夫们为她请脉,都用布蒙着脸,我不希望你有事。” 红衣反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待我的心。可我感激大王帮我拿回了文书,我现在不是贱民了,父母在天有灵,应当也十分欣慰,我感激大王,能为大王做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别说我坚信自己不会有事,就算真的有事,就当我还了大王的恩吧。” 大王的手指一颤,红衣只说报恩,其他不提,说明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跟他,登时有些心凉,加上中殿的病,愈加愁绪满怀,失魂落魄道:“好吧。” 第56章 公竟渡河 我出生起便是为王室准备的女…… 没几天,金氏便被人抬进了昌庆宫,红衣亲自去谒见,金氏很和蔼,微笑着看她:“你就是大王心里的那个女子吧?” 红衣跪在她的床边道:“娘娘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地休养身子,我会负责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金氏苦情的扯了扯嘴角,用手摸着自己面无血色的脸道:“我的身子怕是好不起来了!宫里的人都嫌弃我,连我自己的婢女都唯恐染上恶疾,躲得远远地。偌大的宫殿啊,只我一个人,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我已经习惯了,可你怎么不怕呢?快离我远些吧,我知道自己已是油尽灯枯了,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生病的人最忌讳说这些。”红衣替她掖了掖被子,“你且把心放宽,我去替您煮些药水来。” 金氏诧异的看着她,一开始她觉得红衣别有用心,但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她忙里忙外的,是真的不怕传染。 她先是向大夫询问了病情,大夫说是时疫,她听了直冷笑,又找了一个来,说是肺痨,她还是冷笑。 大王每日一下朝便来看王妃,见到红衣进进出出,迎来送往听不同的大夫们的诊断,也既不附和也不同意。大王将她拉到一边,问她到底要干什么,红衣道:“殿下,您不奇怪吗?他们一口咬定中殿的病没救了,不错,中殿是病的很重,但当时只要治疗得当,再悉心调养,固本培元,没几年就会康复的,然而拖延至今,活活积成了沉疴。他们自是众口一词。可这众口一词里又多有破绽,瘟疫和肺痨能一样吗?糊弄傻子呢!” 大王一脸尴尬,这个傻子也包括他,他不通岐黄,因此在他眼里,只要是具有传染性的,管他肺痨还是瘟疫,都是一样的。他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眼下所有的大夫都说中殿大限将至,大妃已经开始着手操办她的身后事……” “还真是亟不可待啊!”红衣撇了撇嘴,深感宫掖无情。 大王沉吟了一下道:“你这话提醒了我,我是该查查,那么多人去,为什么只有中殿染病?要说身子骨弱,未免太过牵强。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人刻意安排。” 红衣却道:“事隔了这么久,想查只怕也没有头绪了。既然是有病的人来传染给中殿,那患者多半早死去了,大王又去哪里找人来对质。” “可我就是不甘心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大王愤懑道。 “那就不要让她们得逞。”红衣鼓励他道,“我会照顾好中殿。虽然爹娘死的早,我没能承袭妙手回春的医术,也没来得及学上更多东西,但小时候被强迫背了那许多医典,说句不恰当的话,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比交给那些庸医让中殿白白等死强。若是有幸能救下中殿最好,若是不能,还请王上不要怪罪于我。” 大王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说什么傻话呢,我为什么要怪罪你。能救下中殿你大功一件,不能,只能说是她福薄了。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大王这话有深意,是怕她惹麻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红衣道:“我懂。” 跟着,红衣又问大王要来了蓝草和生附子。 这两味都是普通的药材,一般的大夫都会用。好像蓝草,又名马蓝。与生地、紫草、黄芩等同服,可治疗时行温病,温毒发斑等症。但脾胃虚寒者须慎重,故而红衣一直斟酌着剂量。 金氏吃过各种各样的药剂,对于红衣端来的汤药,只这小小一碗,并不放在心上,反正毒不死自己。 除了内服汤药,红衣还吩咐内人们去伙房把醋都倒在一起烧开了,趁热浇洒在庭院和房间的每一处,之后每隔一个时辰再用布沾了醋水擦拭金氏的房间,壁角壁落都不放过。 仙罗人对于她的怪异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一一照办了,数日下来,没人生病,中殿的面色也有些微好转。 -- 第107页 金氏不由对红衣刮目相看,拉着她的手,感佩道:“你这样待我,宫里的医女都不如你尽心。” 红衣感到中殿手掌心里火热的温度,诚恳道:“娘娘若是肯听我的话,以后会越来越好,您还年轻,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 金氏之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眼下听了她的话,不免生出几分希望来。 金氏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红衣便开始命人与她一起制取青黛。 将马蓝的叶子截切成小段,浸泡数日发酵,然后加入一定比例的碳水,等到青黄相间,再搅拌,翻兑。 蓝色的泡花经过沉淀后,风干,便是‘青黛’。 虽说青黛算是另一种药物了,但因为是由马蓝制成的,与马蓝同宗,有清热解毒,凉血消斑,泻火定惊的效用。而浸泡过马蓝的水,可以用来染布,让内人们穿在身上,既可以消毒,也叫下人们安心。 仆从们不再如一盘散沙,再加上中殿的气色一天好过一点,养和堂众人终于有了信心,此后凡事种种,皆问过红衣,事无巨细,均以她马首是瞻。 消息传到景福宫,不出所料惊动了大妃。 闵氏年轻,沉不住气,率先乘了轿撵来到昌庆宫。 一踏进养和堂,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醋味。 金氏靠在万字纹的金丝隐囊上,看到闵氏皱着眉头,以手掩着鼻子,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直起身子招呼她道:“没想到闵姐姐你还肯来看我!” 闵氏惊讶于金氏说话比离宫前利索了许多,她望了一眼四周的宫人,一下便看见了红衣,她侧头深深打量她,只见红衣低眉垂眸,但是神色镇定,不卑不亢,闵氏努了努嘴,扬着下巴倨傲的从她身前走过,到金氏的床边坐下,但有心隔开了一点距离,柔声道:“我本来早就想来看娘娘的,可惜宫里事务繁杂,实在是分不开身,而且没有大妃的示下,我实在不敢随意出宫。是以拖延至今,还望娘娘不要怪我。” “怎么会。”金氏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本就蜡黄的脸,因为听了闵氏的话登时苍白如纸,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咳了两声。闵氏见状,朝着红衣的方向喝道:“还不过来伺候中殿娘娘,难道要她咳死吗?” 红衣疾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金氏的背,金氏缓过一口气来,长叹一声。 红衣对闵氏直言道:“中殿娘娘许久未见咳了,想是见到闵闺秀,一时激动所致。毕竟故人相逢,听说闵闺秀是中殿娘娘的手帕交,也难怪娘娘病中亦思念的紧。” 闵氏闻言,脸上阵红阵白,羞愤道:“你——你放肆!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红衣张口想说什么,被金氏的手摁住了,她知道金氏惯来忍气吞声,便顺她的意,却身退了出去,在外间候着。 即便如此,还能听见屋内闵氏不断的向金氏汇报宫里的情况,名义上是汇报,实际上是炫耀,心中对她的不满愈甚。 红衣想,闵氏要是天天来汇报一次,金氏恐怕就是吃十全大补丹也救不回来。可以想象,他们去行围的日子,闵氏和大妃是怎样联手给金氏上眼药的,这种精神上的折磨,长期下来,使得金氏动辄得咎,偏她又是个糯米疙瘩的性子,不管是见着大王还是大妃,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大妃要是动怒,她更加有如被吓破了胆的禾花雀,随时随地心脏爆裂而亡,郁结的久了,便积愁成疾。 红衣料定闵氏不会多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闵氏果然出来了,径直与她面对面,要与她单独交谈。 红衣身着紫色唐衣,双手交叠置于衣内,一身贵重命妇的打扮,身后还有几十个内人的跟随,这一切都让闵氏不敢小觑。 两人进屋,在桌前各自坐下,红衣客气的给闵氏到了杯茶,伸手道:“闵闺秀,请。” 闵氏敷衍的啜了口茶,闷声道:“听说大王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就是你吧!” “姿容确实不一般。” 红衣微微一笑,闵氏还真是直性子,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闵氏不屑的看着她道:“你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大王,身为女子,你不感到羞愧吗!” “那闵闺秀呢?”红衣反问,“我没名没份不假,可我伺候的是中殿娘娘,我和大王至今都是清清白白的。但闵闺秀就不一样了,您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规礼法,随意出入宫中,还不是照样没名没分?您尚且如此纡尊降贵,我一届平民又何必在乎别人的口舌?闵闺秀身为当事人就更没有资格来说我了。” 这话彻底戳到了闵氏的痛处。 她‘腾’的站起来:“你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出身骊兴闵氏,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是为王室准备的女人。” “为王室准备的女人……”红衣慢悠悠的重复她的这一句话,半晌,抬起头道:“你知道大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闵氏气的张口结舌,竟然不能言语。 红衣道:“就是你这副时时刻刻把自己有多高贵挂在嘴上的面目,委实让人喜欢不起来。试问大王最看中什么?大王推行仁政,希望有朝一日,仙罗可以不分贵贱,而闵闺秀却以特权自矜自傲,与大王的想法背道而驰,您说您生来就是王的女人,没错,您的起点是比别人高,但就算你如愿以偿真的成为继妃,你和大王也离心离德。” -- 第108页 “你——!”闵氏气结,“妖言惑众!仙罗数千年的尊卑礼法岂是你一个平民可以随意议论的,而且没有这些贵族的支持,大王何以成为大王,大王想要铲除两班贵族,等同于在推翻他自己,大王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红衣轻笑一声:“既然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你,事实上我并没打算说服你,那么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闵闺秀说到底你今天也不是真心来看望中殿的,你只是来刺探虚实,一为中殿的病情,二,顺道来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现在——你都看到了。” “是,我承认我虚伪,我不是真心来看中殿的,那你呢,你又好得了多少,你就没有利用中殿吗?你假意善良的接纳中殿,照顾中殿,实际上是想趁此机会和大王见面,不是吗?”闵氏振振有词。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红衣站起来送客,“请你不要随意揣度别人。” “不过嘛……”红衣轻轻一笑,“本来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经闵闺秀一提,我突然醍醐灌顶,若是没有中殿,大王来或许会有许多风言风语,可中殿在此,大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了。” “多谢闵闺秀提醒。” 红衣的坦率在闵氏眼里简直就是厚颜无耻,闵氏直接被气哭了。 红衣拢着袖子,在一旁看着,这些闺秀小姐都太脆弱了,完全禁不住打击。 金氏如此,闵氏亦是如此,相比之下…… 她想起了张福如,登时了悟,问闵氏道:“闵闺秀如今还住在大王的旧府里吧?旧府里有承恩尚宫张氏,早先听说怀孕了的,而今一切可还好吗?月份很大了吧!” 闵氏噙着泪花道:“按日子推算,不出一个月就要生了。” 红衣拊掌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闵闺秀你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我也不是个伪善的,起码我不懂得像张尚宫那样对你阿谀奉承,但我觉得你与其和我一个没名没分的人计较,不如好好想想,张氏于你登上妃位之前就诞下元子,那将来……你会有多尴尬。说白了,我很期待你和张尚宫两虎相争的那一日呢。” 闵氏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几近慌乱的,匆匆和红衣作别。 第57章 香消玉殒 解语花 闵氏离去之后,红衣继续埋头捣鼓生附子。 附子有毒,需要通过蒸煮来剔除毒性,就连蒸出来的水,都可以为弓箭和兵器淬毒,可见其毒性之强。但同时,附子又是回阳救逆的良药。不过鉴于其性属大热,中殿的体质未必受的住,红衣只得用桂枝辅以附子,再用生姜散表邪,甘草和大枣补中扶正,做到内外兼顾。然而端午节临近,什么蛇虫鼠蚁都跑出来,最是发热的时候,金氏睡了一个冬季的热炕,期间还吃了不少补药,积攒至今,终于一气发作了出来,口舌生疮不算,嘴角还烧了一串燎泡,每天面堂红彤彤的,浑身滚烫。 红衣想用白花蛇舌草为她清热解毒,可又怕届时中殿体内冷热交加,要知道中殿的身子已经羸弱不堪,经不住两股力量于体内纠缠,红衣再三思量,只得炮制白瓜霜,为中殿外敷。 在院落内,红衣领着一群小内人一起切刚刚从大覃运来的新鲜番瓜,沿蒂头切一厚片作顶盖,挖去瓜瓤及种子,跟着将芒硝填入瓜内,一层芒硝一层瓜,再盖上顶盖,放入瓦罐之内,悬于阴凉之处,接下去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到瓜皮的表面能析出白霜,便及时将白霜刮下,敷于中殿的口唇患处。 燎泡是退下去了,可治标不治本,中殿还是没能熬过正端阳。 就在前一日,脉象突然虚弱下来,兼之双目赤红,红衣深感不妙,也顾不上正是张福如临盆的当口,派人去宫里通知大王。 大王忙不迭的赶到,中殿的一双眼睛已经失焦,盯着不知名的虚空,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那是一块烂掉的破布,就那样垂坠的塌在那里。 大王心酸的发胀,缓步走近她,金氏才回过神来,认出是大王,面上有了喜色,对大王勉力的扯出一个微笑:“临走前还能再见到王上,妾身也不枉此生了。” 大王拉着她的手,揽在怀里道:“寡人对不住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寡人后悔!当初……你就不该答应联姻。” “如果没有联姻,你现在也许还快乐的生活在某处,不用应付这许多繁杂扰心事务,便也不会生病。是寡人的错。” “大王切勿自责。是我喜欢大王啊,从小就喜欢。”金氏用尽所有力气道,“尽管在闵姐姐的光环下,大王一直见不到我,但是能让大王感到有用,助您一臂之力,也是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了我卑微的愿望。谢谢您!让我做您的元妃,让我可以站到您的身边,无奈我福薄,没能为您诞下一儿半女,和王上相处的时日太短了,殊为遗憾。” “别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寡人没能保护好你。”大王十分内疚。 “妾身知道王上的苦楚,王上能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妾身铭感五内。只是从此以后,妾身再也不能陪您了,请王上务必照顾好自己,不过妾身会在天上祝福殿下的,祝王上身安体康,福绥绵长,当然,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请大王不要忘记妾身,将来添了新的子嗣,把他们带到妾的坟茔前来看看吧,让妾身也为王上高兴高兴,好吗?” -- 第109页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大王颤声道。 红衣跪在床边,垂泪看着这一切。她见过云韶府的很多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各种手段,不惜一切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像中殿这样,只为了让大王看她一眼,便一味单纯的奉献,是世间罕有的好女子。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该以丈夫为天,以君上为天,哪怕奉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才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她做不到。所以她很钦佩金氏,那种对爱一往无前的,明知结局可能粉身碎骨也要去爱的勇气,扪心自问,她没有。 金氏也感激这段时间以来红衣的照顾,将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一个香囊送给了她,最后朝她微微一笑,靠在大王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整个养和殿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哭声从里传到外。 与此同时,却是张福如的喜事,她诞下一个男婴。闵氏得知后,跌坐在罗汉床上,六神无主,家里陪嫁的丫鬟劝慰道:“小姐,没事的,您还有大妃做靠山,她区区一个承恩尚宫,生了孩子又怎么样!等你登上妃位,想生还不容易吗?您生的可是嫡子呢!” “却不是元子啊。”闵氏脸色灰败道,“她竟然为殿下生了第一个孩子……”闵氏头痛道,“济善堂的女子说的不错,我除了有家世,我还有什么?她们一个有大王的爱,一个怀了大王的骨血,而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偏偏是大王最厌恶的。我……”闵氏禁不住哽咽,“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但是张福如的日子显然不如外人以为的那么好过。 孩子降生本来是一件喜事,谁知碰上了元妃薨逝,让整件事无端蒙上了一层阴影,大王没有到场陪她待产不说,孩子生下来也没能第一时间上报宗室,因为阖宫都忙着操办金氏的丧礼。大王似乎特别伤怀,听到元子降生,只说尚宫张氏孕嗣有功,抬举为从四品淑媛。之后便忙着与群臣商议,确定追谥金氏为‘仁敬王后’,请奏大覃。 与大王的冷淡不同,大妃这回终于给了张福如一个正眼,不但遣了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去照顾她,还赏赐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补品更是流水一般的往旧府里送,张福如喜不自胜。 孩子在手,又封了淑媛,接下来就是进宫了。 而红衣听说了以后,只是淡淡一笑,套上了孝服,因为仁敬王后是在昌庆宫升遐,红衣便在养和堂设了灵位,每日上香,诵经……除此之外,一得空便以最庄严的站姿,立在济善堂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济善堂的内人们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红衣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轻易不被人左右,便也不敢多嘴,果然,仁敬王后头七一过,大妃的轿撵便跟在大王的銮驾后面,向济善堂而来。 红衣打老远看见了,携宫人接驾,一齐深蹲下去,垂首行礼。 大妃衣着简朴素雅,褚色唐衣衬得她高贵之中,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大妃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你就是济善堂女官?” “是。”红衣躬身,一边请大妃入内。 明明是大王先落轿,大王却跟在大妃身后进来,红衣早有心理准备,面上不动声色,眼见着大妃在正厅升座,大王于一边忐忑不安的坐着,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痛脚一般,惴惴之中难掩尴尬。 红衣双腿鳞次跪下,之后一腿微微抬起,双手交叠盖与膝上,请大妃的安。 大妃身边的尚宫绕着她走了一圈,仔细关注她的举止,片刻后,默不作声的朝大妃轻轻一点头,快的几乎人看不见。 “听说,你是大覃人?”大妃率先开口,不怒自威。 “是。民女岳氏红衣,大覃青州人士。在此恭祝大妃千秋万岁,凤体康泰。” ‘万岁’不是一个属国的大妃能用的,但红衣有心逾制,以愉大妃,大妃显然是满意的,紧绷的脸色稍稍有了一丝松懈,眼神上下打量她:“规矩不错,教养瞧着也还行。”一边托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可既是大覃人,何以会来到仙罗?” 红衣早有腹稿,但明目张胆的说谎还是有点心虚,勉力镇定下来后,认真道:“民女本是随父母住在百雅山下,父母经营人参买卖,孰料不幸被强盗所杀,民女也堕下悬崖,好在被一路过老伯所救。因着年幼,又受了伤,醒来之后,记忆所剩无几,老伯膝下无子,便将我当做自家女儿,带回仙罗抚养。” “你和大王是如何认识的?”大妃打断她。 红衣答道:“老伯去世后,孤女无枝可依,仅有老伯留下来的微薄遗产。老伯在世时,曾教会民女一些分辨草药的本事和做首饰的技艺,民女便在市集中经营凉茶铺子,偶尔也为豪门朱户定制珠宝首饰。机缘巧合之下,大王见到民女的手艺,于是按图索骥,找到了民女,因此结识。” 红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由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大王一眼,大王心中原是紧张的,此刻稍稍松了口气。 大妃望着低眉顺目的红衣,曼声道:“讲的那么熟练,背过很多遍了吧?” “不瞒大妃,确是。”红衣直言不讳。 “你倒老实。”大妃的语气中不免有几分嘲讽。 红衣坦白:“因为没有欺瞒的必要,大妃您观人于微,若是说谎必然被戳穿。再则,大妃是大王的母亲,出于对大妃的尊敬,也不该说谎。最后是,民女不敢。” -- 第110页 大妃长长‘嗯’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天的茶泡的不错,是你的手艺?” “是。”红衣试探的问,“不知可否还合大妃的胃口?民女不知大妃的喜好,济善堂里最好的只有这桐木关金骏眉了,比不得宫中,有上好的茶叶。不过金骏眉有金骏眉的好,汤色金黄,入口甘爽,最重要的是,提神消疲,滋润温养,今日,也只有请大妃将就了。还望大妃不弃。” “不错。水温正好,滋味清逸,用的不是一般的水吧?”大妃问道。 “是,用的是百雅山的雪水,一直封存在罐子里埋于地下,只等着有朝一日献给大妃您这样的贵人。” 大妃的面色渐渐地柔和,缓声道:“来之前,哀家听说过你些许事迹,知道你在仁敬病重期间,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以至于仁敬至死都念着你的好。” “仁敬王后贤德,民女望尘莫及,能够伺候仁敬王后左右,是民女的荣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 “哦?”大妃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仅仅只是伺候上典你就满足了?” 说完,命令她道:“抬起头来。” 红衣深吸了口气,缓缓仰首,但不敢直视大妃的眼睛。 大妃见到她的容貌忽然间笑了,仿佛解开了什么谜团,忍不住道:“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难怪大王说你是她的解语花。” 第58章 寤寐求之 老子哪里比不上他...... 红衣忙以头抵地:“大妃如此说可真是折煞民女了!” 大妃优雅的步下台阶,一手搭在红衣的肩上,略带了几分和蔼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品貌,大王会喜欢你,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但哀家最看中的,是你不矜不骄,温顺谦卑。民间都说,娶妻娶贤。你身份低微,无缘大王的正室,这是命!但你还是有机会伺候大王的。张氏虽说为大王诞下一个儿子不假,但其人性奸,哀家不喜欢她。哀家想着,连张氏那样的人都可以成为大王的御侍,你又有什么不可以。且你还是大覃人,大王宠幸你,亦是向大覃示好的一种表现。所以,以后你只要一门心思,好好的侍奉大王,哀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红衣心头五味陈杂:“民女……谢大妃成全。” “大妃谬赞了。民女其实并不似大妃口中说的这般好,但民女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大王的。” 大妃道:“哀家应允你,从今日起,你可以继续住在济善堂。将来能为殿下开枝散叶的话,入住景福宫指日可待。” 红衣早就知道,没有大妃的许可,她和大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便是大王大兴土木,让她住在这精美的宫殿里,四处也都是大妃的耳目。 听了大妃的话,大王表现的很高兴,不顾周围还有许多人在场,一步上前,扶起跪拜的红衣,笑呵呵的托着她的手,转过身来,向大妃行礼道:“多谢母妃,母妃为儿子着想的心,儿子是感受到的。” 大妃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天下间哪有不为儿子的母亲,同样的,身为儿子,你是否也该为着母亲考虑考虑?”说着,揉了揉额角,万分疲惫的样子。 “母妃,您怎么了?”大王关切道。 身旁的尚宫很有眼色:“大王的元妃薨逝,仙罗没有了主持中馈的‘国母’,长久不以为计,大妃一直以来都在为王上的继妃的人选操心不已。” 大王的脸登时垮下来,全然没了刚才的喜色。 大妃眼风扫了一眼红衣,红衣立刻道:“承蒙大妃的抬爱,民女才得以入住济善堂,但一来王后丧期未过,为着尊重,二则,民女身份卑微,能够伺候上典已是修来的福分,不敢僭越,是以大王迎娶继妃是重中之重,在此之前,大王不宜留宿济善堂。” 大妃赏了红衣一个赞许的眼色。 大王讶异的看着红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这是摆明了和大妃同一立场,只要他一天不娶闵氏,他就一天不能得到红衣。 “为什么,红衣……”他轻声道,眼里有一层不解。 红衣应该是最明白他心意的人,他不愿向西人党低头,不愿意娶闵氏,他要削弱外戚…… 红衣想解释,张了张口,没有声音。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若不以此做交换条件,她是不会得到大妃的首肯的。 大妃又道:“哀家算是看出来了,岳姑娘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还聪明机惠,哀家正好也遇到一个难题,想问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民女粗鄙,不曾读过什么书,但若能为大妃分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大妃朝大王望了一眼,“哀家有一些体己话要和她说,王上不妨去外间赏赏花,散散步。” 大王忧虑的看了一眼红衣,怕她吃亏似的,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以作安慰。 红衣报以微笑,他便信步走了出去。 没有大王在,大妃直白道:“哀家同意你做大王的人,但你要知道,大王娶闵氏是势在必行的事,闵氏必须是中殿,可张氏却早于闵氏诞下元子,你以为此事当如何?” 红衣不假思索道:“民女斗胆,可否说说大覃的例子——大覃讲究嫡庶尊卑,长幼有序。大王的妻子,即后廷之主,毫无疑问是嫡母,张氏身为御侍,即便诞下元子,孩子的母妃依旧是大王的妻子,也就是王妃。后廷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必须视嫡母为母亲,这是规矩、是礼法。所以不管将来谁为大王的继妃,大可以把张氏的孩子抱过去抚养,这是对张氏的恩遇,张氏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能心怀怨怼。” -- 第111页 “很好!”大妃一拍扶臂,“难为你明白事理,不枉哀家抬举你。” “闵氏的事,哀家自会张罗,至于大王这边嚒,就需要你多费心了,替大王开解一下心结。你若办的漂亮,哀家自会记得你的好,让你早日进宫。但在那之前,就像你自己说的,务必谨守自己的本分,不要和大王太过亲密,哀家不希望发生在仁敬身上的,令王室蒙羞的丑闻,再一次发生在闵氏的身上。可听清楚了?”大妃的声音铿锵,不容置喙。 “听清楚了。”红衣紧声道,“民女自当谨守本分,安居济善堂,没有大妃的允许,绝不擅专。” 大妃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走的时候,特许由红衣亲自搀扶出门,以此来昭告自己对她的认可。 红衣站在门边躬身目送,一直到大妃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宫门,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大王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将她一抱,开心的原地旋转起来:“红衣,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我开心坏了,你呢,你高兴吗?” 红衣受到了他的感染,脸庞也染上了笑意,她心里其实一言难尽,但见他满心欢喜的样子,着实不忍拂他的意,点头道:“高兴。” “我很高兴。” “大王,你先放我下来,你转的我头晕。”她含笑道。 “不放,再转一会儿。”他仿佛一个孩子,抱着她开心的转,宛如得到了全世界。 白色的丧服旋开,哀伤的意味也被渐渐荡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雅的,洁白的美,她初次而懵懂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盛放...... 不远处昌庆宫的飞檐翘角上,立着一个人,脚踏着七个瑞兽其中之一的嘲风,看着济善堂里发生的一幕——少女被男子抱在怀里,两人热情的相拥。 他手里擒了一朵花,是新开的无穷,他扯下一片花瓣,自言自语道:“真不明白,姓高的哪里好……”又扯下一朵花瓣,“老子哪里比不上他……”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纵至此人身后,黑色面巾覆脸,拱手道:“王爷。”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他愤愤的扯着花瓣,眼看着无穷花就要秃了。 黑衣人默了默道:“属下办事不力,主要是人刀都归皇后娘娘管,属下行动时多有掣肘。” 容均‘嗯’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还有神官玉衡,手握廉贞,也是她的人。” 最末一片花瓣扯完,只剩下根茎,容均毫不犹豫的往下一抛,容色凝肃的转身吩咐:“那就让皇城兵马司戒备,武曲和七杀全部回去保护陛下,璇、玑二组镇守西域都护府,至于剩下的破军,我走的时候会一并带回去。” “是。”黑衣人领命,一个眨眼,人便消失不见。 宫殿下的少女浑然不知头顶上发生的事,她被抱的高高的,仰头看着晴空和烈日,只觉得生活从未如此明媚。 奇怪,有零星的花瓣随风坠下,她伸出手去,一片花瓣缓缓掉落在掌心,不知这花从何来,风扬起,又不知这花要何去。 第59章 左右为难 我到底是保住了你,还是辱没…… 大王转的满头是汗,红衣抽出帕子来替他掖了掖,阳光下,红衣的皮肤是透明的,吹弹可破,颧骨处薄薄的一层红晕。大王下意识凑过头去,想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红衣忙垂头,后退一步,轻巧闪避开了。 红衣道:“王上,仁敬王后的丧期未过,这样做怕不合适,有损您的英明,何况大妃跟前也立过誓……” ——他们要保持距离,直到闵氏成为中殿为止。 想到此,大王没来由的心烦。 红衣小声问:“您怪我吗?” 大王闷声不语,红衣瞥了一眼周围,内人们立刻远远的站开了,现如今红衣是大妃承认的人了,不再身份不明,再加上有大王的宠爱,宫人们看在眼里,不说她将来一定是嫔宫,贵人怎么着都是跑不了的。 大王轻笑一声:“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已有了这样的威望。” 红衣捏着手,局促道:“你这样说,便是生我的气了,那我何必千辛万苦争取来大妃的认同,反正大王一样是要弃了我的。” “没有,当然没有。”他亟亟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帮着母妃说话。” 红衣无奈苦笑:“若非如此,大王以为大妃会答应我留在大王身边吗?” “一物换一物,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大王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要留在大王身边何其难,朝中有西人党,有南人党……而我不过一届平民,我所有的,只一个大王而已。你假使不理解我,我便只有走了。” 大王握住她的手:“别说这样的话刺我的心,你晓得我不会容许你离开我。” 红衣拉着大王进了里屋,关上门只他们二人,她终于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话,反复斟酌再三,艰难的开口道:“大王,大妃刚才找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王沉吟道:“总离不了闵氏的事,还能有什么。” “是,但也不是。”红衣道,“大妃认为,张氏的孩子威胁到了未来中殿的地位。” 大王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红衣不察,继续道:“有些话,我憋在肚子里很久了,不知当说不当说,我从没有这样为难过。特别是这件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难免显得我恶意构陷他人。” -- 第112页 “什么事?”大王狐疑,“你的性子向来直来直去,今次要你在母妃面前编出这一筐的谎话,还伏低做小,努力为我斡旋,已是为难你了。先前是我蒙塞,而今冷静下来,我全明白你的苦心。” 红衣将门拉出一条缝,唤了一个年幼的内官过来,在门外候着,道:“大王,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府上,管事的给我安排了一个孩子做人墩子?你后来提了他做内侍,他不久前对我说了一番话。” “算是冒死相告吧。” 大王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两分,抬眸紧盯红衣,红衣道:“大王,你可知道,你去大覃围猎的日子,光海君频频出入旧府,特别是张淑媛的闺阁?而仆从们一概被遣走,一个不剩。” 红衣的话犹如重磅石块,砸在大王的脑门上,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是哼声一笑,干脆坐了下来,替自己斟了杯茶道:“如果是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纠结!”他伸出手食指,顺了顺红衣微蹙的眉心,手指是温的,望着她的眸子也有融融暖意:“你能毫不保留的告诉我,足见你一切都为我,我当真高兴。”忽又话锋一转,“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他们当真以为财可通神?他们的行径做到了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红衣惊诧:“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了?” 大王不置可否,转动着手中的玉杯,淡淡道:“大错铸成,我自然不会让孽种留在世上。”随即,茶杯‘砰’一声磕在桌脚,“那一夜是张氏处心积虑,为此,寡人背负恶名,仁敬受到了伤害,你也以为寡人骗你。怎么,她以为她可以就此轻松脱身,还打蛇随棍子上,母凭子贵?笑话!要知道,她的一饮一食,都注定了她不可能怀上寡人的骨肉,但她偏怀上了,你说,寡人该怎么想。” 红衣明白过来,大王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张福如早就被监视起来了,她的饮食,茶饭都被下了药,她是不可能怀上大王的孩子的。 一旦有了,那只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如此我便安心了。”红衣不由的舒了口气:“您心中有数就行。我真怕实话实说了,您以为我善妒。” 大王摸了摸她脑袋:“你呀,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瞻前顾后?” 红衣郁闷道:“从我来了这里开始。为了大王,我不能再任性妄为,直言无忌了。” 必须封闭自己的天性,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崩溃痛哭,因为这里处处是大妃的眼线,当然也会有别人的眼线。她不得不规行矩步,她的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自己和大王的未来,每每夜里睡着,清晨醒起,都得按宫里的规矩来要求自己。 大王心疼她,握着她的手:“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你失去的,我将来会用其他东西来弥补。我会好好对你,不再叫你受委屈。”说完,伸手揽了红衣入怀。 红衣的额头靠在他肩上,心里是安慰的,她找到了依靠,爹娘在天有灵,该放心了吧?可不知为何,总像飘在云里,不那么踏实。 因为不能在房中私会太久,大王很快就走了。 一改先前的淡定,她的神情流露出几分落寞和怅然,伺候的宫人以为她是思念大王,有爱冒尖儿的小内人去她跟前讨好:“大王前脚才走,姑娘您就开始记挂。改日不如做一些贴身的物件,让大王随身佩戴,这样大王便会时不时想起您,姑娘意下如何?” 红衣笑而不语,默不作声的提着裙子,独自一人走到济善堂门外。 看她形容黯然,失魂落魄的,内人们暗中互相使了个眼色:果然是相思,大王前脚才走,这会子就去望门了,可别变成望夫石才好! 又叹,宫里的女人命苦,大王只有一个,御嫔却何其多! 济善堂的内人们看红衣的样貌,希望她一直年轻美丽下去,希望她一直得到大王的宠爱,这样以后进了宫,她们便可比别宫的人高出一头。 然而只有红衣自己知道,她心中难以排解的忧思。 她缓缓踱步到大殿的正门前,目光定定的锁在正中挂着的那块陈旧的匾额上,‘济善堂’三个大字,是她家祖祖辈辈世代的经营。而今挂在她居住的地方,竟然成为一个王媵御的殿名,每每抬起头,看着祖先世代积累的荣耀,堕落至斯,内心就不免涌起一股悲怆。 她累了一天,伸手扶住一边的木门,感伤道:“我到底是保住了你,还是辱没了你?” 一阵穿堂风过,没有答案。 之后的日子,诚如红衣所料,南人党和西人开始了激烈的角逐。 仁敬王后的丧期还没有过,西人党便唯恐以张瑄等为首的南人因为张福如生了元子而发生权力转移,急不可耐的上奏劝谏大王即刻迎娶继妃。 大王以‘哀痛殇妻’为由,足足拖了五个月,但一想到被撂在济善堂里红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册定了金秋十月,吉日迎娶闵氏入宫。 与之前金氏大婚的排场相比,闵氏的婚礼简陋了不少,仅仅是派人用轿子抬进了景福宫而已,甚至没有繁杂的祭天和祷告仪式。 百姓们图个热闹,看过就散。 人群中自然少不得红衣和张福如,风吹起闵氏轿撵的纱帘,闵氏见她们一左一右站着。她先冷冷的看了红衣一眼,眸色复杂,红衣照旧是宠辱不惊,淡淡一笑,弯腰一福,以示尊敬。而另一边,闵氏对张福如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她终于成了中殿,今后所有的内命妇的首领,张福如自然也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能例外。闵氏的视线和张福如碰撞在一起,闵氏高高在上的眼神狠狠的刺痛了张福如,不但如此,那种志在必得,令张福如立刻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自己将要失去的东西。 -- 第113页 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身旁的内人忙扶住她,故意高声道:“淑媛娘娘小心身子,您还待休养,眼下站了这么久,可怎么好。” 百姓们闻言,心想,新晋中殿可真够厉害的呀,要刚出产褥期的淑媛陪站、观礼,怕是个心胸狭窄的王妃吧。 闵氏是个骄傲的性子,被误会了也不屑于与人争辩什么,轿子大摇大摆的进了景福宫,百姓们伏地高呼‘中殿千岁’,唯有两个人杵在那里隔空对望,便是张福如和岳红衣了。 第60章 狭路相逢 我不反击,已是最大的良善…… 狭路相逢。 红衣转身想走,张福如却喊住她,疾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手腕道:“红衣。” 红衣只得行礼:“见过淑媛娘娘。” 张福如一脸愁容:“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谢淑媛娘娘垂问,民女很好。”红衣答道。 张福如一惊,民女? “你……你,脱了贱籍?” “让淑媛娘娘失望了,民女不是贱籍。”红衣冷淡回应。 张福如感慨道:“还记得你第一天到教坊,便是和我睡在一处。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竟会生分至此,我连你脱了籍都不知道。这样天大的喜讯,你应当告诉我们一声啊。”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宝镜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再不与她往来,情有可原。可你我六七年的情分,怎能说断就断了呢!你也忒狠心了。而我和你,日后想必还会有碰面的时候,难道你真的打算对我每每视而不见吗?” “当日姐姐们怎么对我,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我可是给姐姐们提了醒的,偏姐姐们以为我是泥塑的,不会伤心,那我便只有上心了。”红衣半侧身,眄了张福如一眼道:“如今我不反击,已是最大的良善。姐姐却还要我装作若无其事,笑脸相迎?我可没有福如姐姐那么深厚的功力,和谁都能虚与委蛇,明明讨厌一个人,面上还装着欢喜。我是个直性子,我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摆在脸上。” 张福如被她刺的无言以对,良久,对着红衣的背影,喊道:“红衣,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助纣为虐,你原谅我吧。” 红衣听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张福如恨恨的握拳,吩咐侍女回去取来幕篱,驱车前往云韶府。 是时宝镜正卧在榻上抽水烟,虽然不复昔日的青春明媚,但这种荼蘼又慵懒的美,也别有一番风味。 “哟,刮得什么风啊,把我们伟大的淑媛娘娘吹到我这破落地界来。”宝镜幽幽笑道。 “还说呢。”张福如气愤的一把揪住宝镜的领子,提到自己跟前,埋怨道:“都怪你!我让你杀了岳红衣,杀了岳红衣!你偏留手。现在好了,功亏一篑,不但让她得到了大王的宠爱,她还脱了贱籍,马上就要入宫,她要登上云梯了啊!尹宝镜!” 宝镜的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张福如终于松开了她的领子:“你为什么就不懂呢,从始至终,和你同一战线的只有我!我们都有不堪的身世,我们都想奋力往上爬,我们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铲除所有绊脚石,你为什么非要排挤我?你如果一开始就坚定的和我站在一起,岳红衣根本就没有机会,别说王的女人,她会一辈子都在你我脚下,翻不了身。而我——”她的喉头一哽,“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四面楚歌的地步!是你!都是你!是你选择信任了岳红衣,结果让她成了王的女人。你这个蠢货!”说到最后,几近嘶吼。 宝镜眸光一缩:“你什么意思?你都还没轮着进宫呢,她倒要先进宫?她一个贱民她凭什么?!” “凭她脱了贱籍,凭她有大王的喜爱。听说大妃已召见了她,还对她赞不绝口,直让她送到宫门外,你说,你是不是养虎为患!” ‘咣当’一声,宝镜丢下手中的烟枪,骂骂咧咧:“贱z人!贱z人!她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迷药,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都受了她的蛊惑。” 宝镜看着桌上的琉璃镜,是光海君之前送来讨好她的礼物,她想到红衣跟她说的关于张福如的秘密……没错,和张福如合作多好,张福如有把柄在她手里,便于控制,她当时为什么就放了红衣一码呢?! 怪自己心软啊! 宝镜悔不当初,将琉璃镜狠狠往地上一掼:“贱人,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就一了百了,杀了她你和我都有好日子过,不是吗?你得到你的大王,我……嗬!”宝镜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鬓发,“王爷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以后自然有机会让她记得,但起码,我不想叫岳红衣得了便宜。” “你说的容易!怎么杀?”张福如瓮声瓮气道,“她如今住在济善堂,轻易不出来,你根本动不了她。” “那就让她出来啊,她总不能不出门吧。”宝镜不以为然道。 “可……就算她出来了,我们怎么动手?”张福如现下脑子很乱,一想到孩子即将被闵氏抱走,她就止不住的哭。 “哪里用得着我们动手。”宝镜似乎已经有了主意,阴森笑道,“我们动手那是谋杀,大妃动手那叫处置。你不是说她脱了贱籍吗?哈,她一直不肯当伎女,自诩清高,既然如此,我偏要她当伎女,还要在大妃的眼皮子底下亮相,我要她一生一世都洗不清这污名,我要她百口莫辩,要她也来尝尝这被男人百般玩弄的滋味。” -- 第114页 宝镜的神情近乎癫狂:“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身在地狱,她却直上青云。不可以!”宝镜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有行首大人在啊!”张福如担心道,“行首大人会保护她的。我们根本没办法绕过行首行事。” “怎么现在轮到你畏首畏尾了?”宝镜睨了她一眼,一手捏住张福如的下巴,嗤笑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同类人,都要铲除眼前的绊脚石。” “没错。”张福如点头如捣蒜,用力的拍着胸口道:“我——我为了殿下生了一个孩子也只是区区一个淑媛而已,至今住在宫外,殿下从没来看过我,和我襁褓中的孩子。眼下我的孩子要被人夺走,殿下也不闻不问。而她,岳红衣!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所有。你叫我怎么不恨!怎么能甘心!” “这就对了。”宝镜拍了拍她的脸,“记住你对她的恨,我还要你帮忙呢。” “怎么帮?你要我做什么?不会要我杀人吧?”张福如缩了缩肩膀,“宝镜,杀人要斩首的,只要不让我杀人,你要我怎么帮你都行。” “放心吧,不用你动手,也不用我动手,我们只需要做一场好戏给岳红衣看就行了。岳红衣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吗?心软,仗义,爱打抱不平……以上种种都是她的死穴,我们就摆好了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吧。” 张福如还是云里雾里,宝镜点拨道:“行首大人老了,是时候退位让贤了,据我所知,她已经安排好烟秀担任下一任的行首。这一点大家都不意外。既然如此,我们就送行首大人一程吧。” “你的意思是说?”张福如轻声试探:“杀了行首?” “可这不是便宜烟秀嘛,她提前当上行首,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张福如不希望搞得那么麻烦,牵扯的人越多,事情的风险越大。 “自然有好处。”宝镜托腮看着窗外烟秀的阁楼,“要知道,梅窗会护着红衣,烟秀可不会,关键时刻,你我只管往烟秀那里添上一把火,烟秀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岳红衣任由我们摆布。” “至于行首嘛,也会有人替你我料理。你要做的,就是在特定的日子,把岳红衣带到这里来,再使出你的拿手绝活,替她做一张面纱,不过可要做的灵活些,别太紧了。知道吗?”宝镜话里有话,言毕,望着张福如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张福如细品其中深意,似乎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宝镜赶忙凑过头去,和张福如耳语,须臾,张福如露出恍然的神色,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第61章 鸠占鹊巢 产图 申时三刻,金乌西坠,张福如起身从宝镜的阁楼里出来,宝镜相送至门外,路过的烟秀正好看见,忍不住讥讽道:“哟,怎么又凑在一起了,出什么坏主意呢。” “别忘了,你被人关在柴房里的时候,只一人为你奔走。”说完,视线扫向一旁的张福如,“我说淑媛娘娘啊,您今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鄙店呢!瞧我这眼力见儿,才认出您!嘶……我记得当初为宝镜奔走的可不是淑媛娘娘您啊,眼下……呵呵,怕是又见不得别人好了吧?” 烟秀眺向远方,望着渐渐沉下来的日光,天空开始弥漫出一种幽暗的蓝色。 烟秀道:“这么晚了,淑媛娘娘您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多有不妥吧?” 烟秀掸了掸裙子,完全不把张福如放在眼里:“虽然淑媛娘娘空有淑媛的头衔,是一个完全不被大妃和大王承认的女人,但到底是有品阶的命妇,随意出入我们云韶府成何体统!而且天色渐暗,我们要打开门做生意了,淑媛娘娘还执意逗留的话……嗬!置王室的颜面于何地呀!” 宝镜不甘示弱,回嘴道:“烟秀姐姐还没当上行首呢,这行首的架势却端得十足,连淑媛娘娘都管起来了。” “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和我是什么东西——都是踩着别人上位的。您继位行首,我恭喜你,也不想和你争,反正你只要不坏我们的事就行。再说了,你以为岳红衣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你还不知道她的厉害,等到你的东西也被她抢走了,你就能体会我们的心情了。” “我有什么可被她抢的?”烟秀气的笑了,“我的荣耀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不像某些人,尽出些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怎么了!”宝镜毫不讳言:“能红就是了。我们不是烟秀姐姐你!你不愧是曾经打败过仙罗八道的人呢,真有自信。居然认为自己没有能让人眼红的东西,那我可真好奇,若当真无可匹敌,岳红衣手上的戒指是谁送给她的?总不能是她从行首那里偷来的吧?” 烟秀的笑一点一点冷下去,宝镜啧啧道:“你说说你,可怜不可怜,行首大人把位置传给了你,可是阖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岳红衣才是行首的关门弟子,她手上的戒指是行首戴了几十年的,只有剑舞的传人才有资格拥有。你说张淑媛空有头衔,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空有着行首的头衔,行首大人从未真正的认同过你,你还不明白吗?”宝镜得意洋洋,“不过是念着你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了。” 烟秀袖中的拳头下意识握紧,但面上云淡风轻:“尹宝镜,挑拨离间你果然最在行。但云韶府的饭我吃了那么多年,你不会以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让我信你?” -- 第115页 “还是你以为带上了淑媛娘娘,我就一定会和你们同流合污?!” 烟秀的尖刻,张福如是再熟悉不过的,早就练出一身铜皮铁骨,出来打圆场做和事老也是她的强项,到了这合适的当口,立刻上前笑脸相迎:“好好的姐妹,怎么说斗嘴就斗起嘴来了呢。烟秀姐姐也是为了我好,特别是我目下处境艰难,怕我在此地被人看见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更难听了。姐姐的好心,我省得的。其实我今日来,是和宝镜叙一叙旧情,没先去你那里打招呼是我的不对。说起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听说你即将升任行首,我没什么可送你的。”说着,轻声一叹,“你说的不错,我空有一副花架子,能拿的出什么奇珍异宝来?烟秀姐姐就不一样了,身为云韶府的花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思来想去,我也就这一门手艺,您大抵还看得过眼,所以便想着等你升任行首那日,服饰照旧由我来打点,如何?” 烟秀纳闷的看着张福如:“张淑媛,您今非昔比了!论理,您是上,我是贱,没有要您为我张罗的道理。” “有没有道理都抵不上一个感情。”张福如温声道,“你看,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为你做过不少衣衫,我走后,为你尚服的人你可还满意吗?你也说了,我空有一个头衔,既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身份呢。您曾经照顾过我,我为你做一套行头当做回报再合适不过,若实在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赏赐也未尝不可。” 烟秀闷哼一声:“那好,就有劳张淑媛了。”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是傻瓜。 烟秀斜了她俩一眼,施施然从她们面前走过,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狐疑的,回到房中立刻给红衣写信,让她小心张福如和宝镜,同时,也告知她行首的病情,危在旦夕。 张福如问宝镜:“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宝镜笑的推了推发髻:“放心吧,百分之百能把岳红衣引来。” 红衣接到信以后,心急如焚,一把拉住来传消息的人问:“怎么样,行首到底得了什么病?”想了想,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不似不相关的人,便端正了神色,道“身体不豫,为何不早说,现在才来告知?我让她安排的女乐歌舞,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教坊司的下人战战兢兢:“行首大人不预姑娘你烦心,所以让人瞒着,可训育妈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特此遣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看看。” 红衣刚要答应,几个资历深的内人忙挡在她前面,拦住她道:“一个伎首,生病耽误了功夫不说,还要我们姑娘去看她?好大的口气!” 红衣无可奈何,只得在济善堂里等消息,急的拊掌乱转。 与此同时,张福如前脚才回到旧府,翌日,宫里头便派人来传话,说是要把孩子带进宫,不得有误,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张福如心中简直恨出了血,她望着六个月大,糯米团子似的孩子,忍痛把孩子递给尚宫,但是暗中在孩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孩子登时大哭起来,张福如赶忙一把抢过,抱着孩子细心哄慰,一边对尚宫道:“尚宫大人,请您发发善心,再等一等!他才出世不久,那么小,又认生,平时只我一人照顾她,现在他定是感知到,他要离了我……舍不得我这个当娘的!”泪水模糊了张福如的视线,她不住的恳求:“尚宫大人,求您多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哄好他,您让他缓一缓。” “不行。”上了年纪的尚宫是大妃身边的老人儿,一点不留情面,不管不顾的一手抢过孩子:“宫里有最好的乳母,最好的医官,中殿娘娘温柔善良,会给孩子最好的呵护,况他又是大妃的孙子,难不成还会苛待于他不成?!淑媛娘娘您就放心吧。” 张福如那一记掐的狠,又或者真的是孩子离开了熟悉的环境,一到了尚宫怀里,便啼哭不止,毫无停下来的趋势,好几次差点噎住自己。 张福如心疼不已,拉着尚宫的手求情:“嬷嬷您也看见了,求您大发慈悲,这孩子现在的情形无论如何是进不了宫的,就算去了,也徒给大妃增添烦恼。请您回去禀明大妃一声,就让王妃费心,来这里抱抱他,和孩子亲近亲近!待他们母子相熟了,孩子便不畏惧进宫了。且我自出了产褥期,都没有贴过产图,尚宫您说说,这是不是不合规矩?王妃她御下宽厚,怎会不知道历来妇女生产的风俗呢!就当是我恬不知耻吧,劳烦您转达王妃来此走一趟,替我贴个产图,全为了保孩子的平安,那时候有了神明庇佑,孩子兴许就不哭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尚宫被说动了,再加上张福如塞了好大一袋银子,尚宫叹了口气放下孩子道:“行吧,中殿没有生产的经历,小娃娃哭成这样,强行抱回去也是白搭,反倒难为了中殿。还不如我去向大妃讨个主意,届时王妃到来的话,你可要做好准备功夫,不可怠慢了王妃。” “是。”张福如低头哈腰的恭送,望着绿色宫装渐行渐远,她的唇角缓缓绽出一抹戾笑。 不出几日,闵氏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抵达世子旧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妃来了。而张福如已经在那里恭候了。 仙罗冷的早,一入秋,空气里便有了丝丝寒意。 为了御寒,王妃的绿色圆衫里特意加塞了保暖的棉,袖口银鼠皮出锋,原本素净的脸,被硬生生衬托出几分清丽。 -- 第116页 张福如想,王妃一点也不丑,甚至可以说是美的,可惜她性子娇矜,若是懂得扮作楚楚可怜,大王应是受用的。 张福如一直弯着腰,垂着头,显得很卑微。 引王妃进了自己的暖阁之后,王妃看见桌上一早准备好的产图,包括胖娃娃抱鲤鱼,还有海东青捕天鹅等等……一看就是来自民间的吉祥图案,她不信这些,但为示亲善,特别是张福如诞下元子,当要奖赏,她作为内命妇首领,即便不喜,也须为榜样。当下撇了撇嘴,再没有细看,从张福如手中接过产图,淡淡道:“开始吧,早些完事早些回宫。” 闵氏快速的绕着张福如的床头贴了一圈,便去抱孩子,哪知她的手一碰到,孩子便开始哭,闵氏的面色十分尴尬,张福如道:“王妃多哄哄便是,以后他跟着王妃,是享福去的,王妃别怕,他很好哄的。”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孩子依旧哭个没完,闵氏轻轻摇晃了几个,便没了耐心,见众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只得把孩子丢还给张福如道:“你抱给我看看。” 张福如把孩子揽进怀里,说来也怪,孩子立刻便不哭了,还伸出手放到嘴边,嘬起了大拇指,一边朝张福如笑的眼睛眯起来。 闵氏偏不信邪,又抢过孩子,孩子愣愣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张福如,嘴巴一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闵氏大怒,责问张福如:“说,你是不是施了什么诡计!” 张福如忙跪下磕头:“妾身不敢,妾身真的不敢……大妃答应过妾身,只要把孩子交给中殿抚养,就准许妾身进宫,妾身怎么敢使诈,妾身的未来还掌握在娘娘手里。妾身怎敢与娘娘争锋,请中殿娘娘信妾。”说着,把拨浪鼓递给闵氏,“要不,中殿试着用这个哄他,平时妾身也是这么做的。妾身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张福如委屈极了。 闵氏冷哼一声,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拨浪鼓,朝门外走去,边走边摇,对着孩子笑道:“乖啊,好孩子不哭了,跟母妃进宫吃糖……” 结果拨浪鼓的声音越大,孩子哭的越凄惨,闵氏心里不是滋味,上了轿撵又下来,犹豫着此举是否太过急躁,要不然还是把孩子先还给张福如等过两天再来看看罢。 正自纠结,张福如便追了出来,朝着闵氏的方向哭喊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心头肉,你哭的为娘心都碎了。” 闵氏一头雾水,让人去把张氏拖起来,张福如竟然奋力挣脱开了,跪着膝行到王妃轿撵之前,泣不成声:“中殿娘娘,您要我的孩子,我已经给您了,可我求您,千万不要为难他,有什么事,你有怨也好,有气也罢,都冲着妾身来,孩子是无辜的呀。” “你——!”闵氏望着不远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百口莫辩。 他们好像是一早就等在此处的,而好事者见有戏可看,愈加向这里靠拢,渐渐成了气候。 闵氏方觉察出其中有诈,气的叱责张福如:“张氏狂妄,还不起来,我何时虐待过你儿!今日来是接他进宫,与大妃共聚天伦,你信口雌黄的胡说什么!” 闵氏身旁的宫女见状,也义愤填膺,一个箭步上前,就给了张福如两个耳光,将她打得头发散乱。 张福如嚎啕大哭:“妾身错了,都是妾身的错。大妃之前允诺,中殿您难于生产,妾身诞嗣有功,长居于宫外不利于国本,只要妾身把孩子交出来,就让妾身进宫,妾身想到以后可以陪伴大王,孝顺大妃,伺候中殿,妾身满心欢喜,而今妾身想也不敢想了……”张福如抽噎道,“进不进宫都不要紧了,只求中殿娘娘能够看顾我儿,妾身愿意一辈子为中殿娘娘您做牛做马,中殿您如何惩罚妾身都行,妾身不敢有半分怨言。”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中殿刻薄,善妒,性跋扈……等等! 闵氏于大庭广众下从未如此难堪,彻底愠怒了,厉声道:“好你个张氏,是你自己说不要进宫的,可不是我不让你进宫,那你就好好的在宫外呆着吧,孩子有你这样卑贱的母亲,也是他的悲哀。”说罢,命人起轿,在一片唏嘘议论声中狼狈的离开了。 第62章 恶毒之花 怕是再不能生养了 张福如哭的浑身是汗,几乎脱力,最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起身,凄惨的模样好似被人挖去了心肝一样。 路人不免觉得她可怜,十分同情。 勉强拖曳着跪的已经发麻的腿,走了很久才回到暖阁,侍女们为她打水洗脸,无一不心疼她的。 张福如捂着心口,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过一会儿,说想一个人静静,遣开了所有人。 静悄悄的屋子里,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街上交头接耳的人群,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眼神又移到贴在自己床头的产图,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闵氏!闵氏算什么? 接下来,就是岳红衣了! 很快,在张福如的刻意散播下,还有当日目睹的民众口耳相传,王妃夺子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一夜之间,闵氏恶名昭彰。 朝中和市集皆议论纷纷,红衣焉有不闻的道理。 她很清楚,闵氏纵然轻狂,但不至于凶恶,只怕是张福如暗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想到烟秀信中提到的字句,宝镜和张福如朋比为党,不知道她们又在捣鼓何许阴谋,红衣本来甚是忌惮,但一想到可能是冲着闵氏去的,而行首大人又陷入深度昏迷,红衣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说是出去透气,实际上轻车简行,去了云韶府。 -- 第117页 之所以选那一天去,是因为仙罗王新娶继妃,大覃皇帝为示恩典,专程派使者前来祝贺。有淳亲王,吏部尚书上官明楼,内阁大臣毛谟,武英殿大学士苏鎏,还有跟在淳亲王屁股后头的一水文武高官等…… 景福宫为此大摆筵席,大王,中殿,大妃,大王大妃,还有朝中重臣,甚至包括张福如都在受邀之列。 红衣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宫里没有下旨要她出席,想到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大王为了怕她尴尬,甚至绝口不提。想想也是,这个问题到了宴席上会令大王难以启齿,不如不去吧,反落个清净。 她抵达云韶府的时候,姑娘们已经起身了,尚未至午时,没有客人,最是门庭冷落的时候。但为了保险起见,红衣的马车还是停在角门,她带着幕篱偷偷摸摸的进去,直奔梅窗住的兴盛楼。 窗户半开半闭,透着风,不至于憋气,又不会太冷,训育妈妈扶住梅窗的背小心翼翼的喂她喝药,但是梅窗双眼紧闭,药水从她的唇角处流下来,一点都没有灌进去。 红衣急坏了,提着裙子直奔到梅窗床前,只见梅窗双目发青,红衣用手掰开梅窗的眼皮,发现她双目赤红,遍布血丝,红衣急的不行:“只短短数月不见,行首大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什么病,妈妈可知道吗?” 训育妈妈摇头:“有一天突然嚷着肚子疼,上吐下泻了好几日,叫来了大夫,大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不懂的,吃了几贴药也没什么起色,时好时坏。最糟的是,近几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琢磨着不妙,才给你写了信。” 红衣听了个大概,怀疑是不是吃错了东西食物中毒。 她接过了训育妈妈手中的药碗闻了闻,不过就是一些普通的补药,红衣道:“这样不行,我命人把御医找来。” 她虽然懂得一些药草的七情配伍,可真要论诊病,她还是一个半吊子。之前照顾过仁敬王后,完全是她看不过眼御医们胡乱给仁敬王后开药,且仁敬王后已是弥留之际,才竭尽全力,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看医书,最终得以让仁敬王后多活了半年。但真的要她治病救人,她没有十成的把握,是不敢的。何况行首大人待她犹如再生父母,她愈是看重,愈不敢轻举妄动。 训育妈妈按住她的手道:“不可。你让御医们过来为伎坊行首诊病,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解释?”训育妈妈轻柔的擦去行首身上的汤药,温和道:“行首大人要是醒着,决计不会让你这么干的。” “可是人命关天呐!”红衣下定决心,“管不了这么多了。” 即刻便吩咐人去办。 没多久,御医就提着药箱来了,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为行首把脉,张福如就率先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御医道:“快,救救我朋友,她就要死了!” 红衣‘腾’的站起来,愠道:“张福如,你干什么!人是我找来的,你发什么瘟,你要找大夫,外边多的是,何苦偏与我争!” 训育妈妈也道:“淑媛娘娘请自重,御医是来为行首诊断的,请淑媛娘娘回避。” 张福如哭着拉住红衣的臂膀:“红衣,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急糊涂了,你说的不错,是你请来的御医,可是……”张福如含泪道:“可是宝镜等不及了啊,她就要死了,我的天哪……哪里去找大夫,这节裉上哪里有大夫?最快的,过来也要半个时辰吧……宝镜可怎么办,她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啊!红衣,你救救她吧,一场姐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红衣将信将疑:“宝镜好好地,怎么会死?你把话说清楚。” 张福如瞪大了双眼,仿佛受到了剧烈的惊吓,语无伦次道:“血,好多血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多好多血……” 她张开双手,红衣看见她的五指真的沾满了鲜血,是新鲜的人血,张福如没有骗人。 “她怎么了,你慢慢说。”红衣试图让张福如冷静下来,一边转头吩咐御医,“请先为行首大人……” 话还没说完,训育妈妈便道:“算了,红衣,让御医先去宝镜那里看一眼吧。事有轻重缓急,行首这边一时半刻出不了乱子,倒是宝镜,不知道什么状况,你们快点去吧。瞧把张淑媛吓得……总不会是小事。” 张福如急的团团转,却又不肯对红衣明说,红衣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 “我没有。”张福如竖起手指,“我对天发誓,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她凑到红衣耳边,“血崩之事可大可小,随时要人性命,没有御医不行啊……” 红衣一怔:血崩? 旋即点了点头,跟随御医一起到宝镜的屋子里。 才踏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御医是见惯不惯得了,对红衣道:“血煞重地,姑娘要不外头等着?” 红衣看了一眼张福如,后者一直紧张的咬指甲,红衣想了想,还是决意进去。 掀开重重的幕帘,宝镜就卧在后面的罗汉榻上,昔日艳光四射的美人,而今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人也瘦的不成样子,红衣一惊,再看到一地的凌乱白布,全都沾满了血,盆子里也都是血水,大致猜到了整个过程。 难怪张福如于人前吞吞吐吐,宝镜小产,说出来终归不光彩。 -- 第118页 御医一见便知情状危险,忙上去为宝镜搭脉,之后将卷起的布袋子打开,抽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针,分别刺在宝镜的水沟、中冲和涌泉穴。 每刺一针下去,红衣就不由自主的报出穴位的名称,御医暗暗心惊,望了一眼张福如,张福如面无表情,御医的手抖了抖,打算继续扎足三里的时候,宝镜低低呻吟了一声,幽幽转醒。 张福如立刻扑过去:“宝镜,你醒了?怎么样?认得出我是谁吗?” 宝镜张了张口,喉咙嘶哑:“疼……好疼啊!” 张福如自顾自说道:“让你不要做傻事,你偏不听。眼下命都快没了,多亏了御医大人妙手回春……” “不敢。”御医道,“姑娘失血过多,还要艾灸,方能止血。那时候才敢说是安全了。” 宝镜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上方,虚脱道:“不必了,就让我死了吧。我这一生,活的糊涂。”说着,看到了旁边的红衣,突然激动起来,口中念叨:“红衣,红衣……我错了,你别丢下我!”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绝望,一如当年被关在柴房里的少女。 红衣深深一叹,在她床边蹲下,问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宝镜道:“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想谋一个出路而已!光海答应我的,会聘我为妾。整个汉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当我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时,他就再没来过,只命人给我送了一包堕胎药。”宝镜说着,泪水簌簌的往下落,一边用手指着旁边的纸包。 红衣拿过来放在鼻下一闻,果真都是下胎的猛药。 “真不是个东西。”红衣气骂,“可你就听之任之了?你非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看他能把你怎么着!” “他是大君,我是伎女,说出去人家也道是我勾引上典,恬不知耻,还痴心妄想着攀龙附凤,胳膊怎能拧的过大腿呢。”宝镜虚弱道:“你道我不想留着孩子嚒?我跟了他那么久,也是有感情的,并不是为了要挟他什么,只是想留下一点和他的回忆,再说,怎么也是一条命啊……可……”说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 张福如接着道:“我倒是劝她把孩子做了,仙罗不比大覃。仙罗是从母法,即便是大君的孩子,若孩子的娘是伎生,这孩子将来也只能跟随母亲为贱民,男的尚好些,女孩儿的话,难道跟宝镜一样,从……从伎吗?倒不如了断个干净。” “可她偏不听我的,以为我妨碍她富贵。”张福如喉头哽住:“那光海平时瞧着风流温柔,孰料背地里如此狠辣,知道宝镜一直没有动作,早先里就派了两个人来,强行将那药给她灌下,她孤苦伶仃的,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照看,唯有遣人来找我救命,等我赶来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张福如握住宝镜的手,感慨道:“咱们识于微时,就算有天大的矛盾,想想过去的好,也没有过不去的。说到底,全是为了摆脱这可恶的宿命。吵过了,便也罢了。我是真为她担心和着急,可我自身难保,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被人抢去了,我连宫门都进不去,至今还住在旧府,每天被一大堆宫人盯着,举步维艰,我又有什么能力帮她呢。” 张福如垂泪:“为了挣脱命运,我们拼命厮杀,可到头来,还是原地踏步,我们和过去没有任何改变。我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张福如,她还是那个被人随意玩弄的尹宝镜。我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我看到宝镜这个模样我有多害怕,我多怕她就这样死了啊!你不知道,听说你到了府里我有多高兴,宝镜有救了啊……” 张福如和尹宝镜两人抱头痛哭,御医在一旁道:“姑娘,血已经止住了,切不可大悲大喜。”他叮嘱张福如道:“淑媛娘娘,您也开解开解姑娘吧,莫要再提及伤心事了,我这就去开方子,以后好好安养,会好起来的。就是……” “怎么?”张福如问道。 红衣看御医欲言又止,心中咯噔一下,御医用眼神示意她们两个跟他出去,宝镜道:“别,别瞒着我,就当着我的面说,我承受的住。” 御医无奈一叹:“此次损耗,于姑娘身体伤害太大,姑娘以后怕是……不能再生养了。” 宝镜‘啊——’的一声,昏死过去。 第63章 人心不古 没有行首保护的岳红衣,岂非…… 房中的侍女登时又乱作一团,御医只得用金针刺她的人中,好半晌,宝镜才恢复意识,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好,这样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喝那些苦的舌根麻的避子汤了,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说完,又哭又笑,不知是悲是喜。 侍女们一齐低声呜咽着,红衣怕她们再次勾起了宝镜的心绪,让她们到外头去听差。 她亲自动手替宝镜整理被血污弄脏的床褥,宝镜道:“红衣,别——你别动手!我怎敢……你别待我这么好!”宝镜别过头去,“我对不住你!总算计你,你跟着我时,我待你也不好,我是叫猪油蒙了心啊!”她握拳垂着心口,“你怪我是应该的。但是求求你,看在我如今落魄至斯的份上,别再记恨我了,好吗?” “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活到今天,一无所有。回头想想,诚心待我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你们两个。没错,我们是有很多矛盾,吵也吵过,闹也闹过,但最后都和好了。我还记得那年,你看我和张福如较劲,专程让我俩独处,自己一个人下海,就为了让我们和好。点点滴滴,都在心头。我时常回想,小时候真好啊……”宝镜啜泣道。 -- 第119页 “快别说了,歇歇吧。”红衣替她掖了掖被子,“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大难不死,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我说这些抱歉的话,你欠我一箩筐呢,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不!你不知道!”宝镜骨瘦如柴的手伸出被子,一把抓住红衣的手腕道,“我不说就来不及了。” “会被治罪的,会被治罪的,会被……”宝镜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吓的浑身发抖。 红衣询问的看向一旁的张福如,张福如摇头,表示不知。 红衣道:“好,那你慢慢说,别急。”说着,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 张福如端来侍女熬好的汤药,扶住她肩膀,喂她慢慢喝了下去。 宝镜喘了口气道:“今晚的夜宴,大妃指定了云韶府的女乐,我和烟秀商定下来,由我来表演剑舞。” “什么!”张福如比红衣先叫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表演剑舞?” 宝镜道:“烟秀如今身为行首,再也不能登台了,我不会鸣鼓舞,又不擅长扇舞,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无非彩绸和剑舞,说到剑舞,还是红衣陪我一起练的呢。” 宝镜禁不住缅怀:“日出开始修炼,日落回来歇息,天天如此,心无旁骛。” “彩绸舞平时表演尚可,然而大宴宾朋,特别是对大覃的贵族上官,实在是不够的。” 宝镜咳嗽两声:“我原是抱着侥幸心里,打算咬牙扛过去的。若是表演过后孩子不小心掉了,那是天意!若孩子能挺得住,我就无论如何都保住他。总之,熬过今夜这场表演,我再做打算。可谁知道那光海君一刻都不能等,亟不可待的朝我下手,以致我如今这般模样,毋宁说是跳舞,便是起身都困难。红衣,你帮帮我吧。求你了,帮我最后一次,以后我保证不来烦你,你就当没我这个下贱无耻的朋友罢了。”她嘤嘤的哭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张福如不说话,红衣也缄默着,宝镜看收效甚微,又道:“你就当真这般狠心?你不帮我不打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云韶府毁于一旦吧!宫里是决计不允许我们临时改换演出的,若是怪罪下来,我大不了一死,然而行首大人这些年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红衣。” 红衣为难道:“不是不想帮,而是……这怎么可能瞒的过去嘛!你是你,我是我,若是群舞,还可以蒙混其中,偏偏是独舞,怎么偷天换日?” “戴上面纱就行了啊。”宝镜知道红衣软化了,眸中一动,望着张福如,“你也说句话啊,帮不帮这个忙!替红衣做一张面纱能有多难?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宝镜道:“若非被逼到绝境,我也不会求你。试问,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跳剑舞?整个云韶府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了,你有权不答应……”宝镜强支起身子,“你不答应,今夜我便是爬,也要爬进宫里把剑舞跳完,至此之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红衣之前替她整理被褥摸了一手的血,现如今张福如身上和手上也沾了宝镜的血,这总不会有假!她沉思再三,郑重点头道:“好吧,我试试。可这是欺君,此事——天知、地知、我们几个知道,谁说出去……” “我不会说出去的。”张福如狠心下毒誓,“说出去我便不得好死。” 宝镜道:“我只剩半条命,和谁说去!你应承我,便是救我的命,我来世结草衔环的报答你。” “好吧。”红衣终于松口,“只是这事还是得知会烟秀一声,瞒的过宫里的人瞒不过她。” 宝镜和张福如都同意,约定了之后,红衣便去兴盛楼看望行首,御医已经先一步去了,她进门就查看御医的方子,是以芦荟、葛根等为主的黄连汤,红衣蹙眉道:“果然都是解毒之物。” 御医之前在宝镜的香芙居听到她能准确的报出每个穴名,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与其作假,不如认认真真的开方子,横竖行首大人的毒已入五脏,回天乏术了,他还是规矩一点,以免露出马脚。 红衣还不放心,亲自跟大夫去抓药,之后跟着下人们去伙房,盯着他们把药草洗干净,放进锅里熬煮成浓浓的一碗,她端去给行首喝。 红衣为行首奔走的期间,屋里只剩下张福如和宝镜,宝镜的肩膀一挎,整个人瘫在榻上,长舒口气道:“啊……真是累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帮腔?!” 张福如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没有那么好骗,我说多错多。” “起先在门口,御医说这里血气重,让她暂行回避,她还是坚持要进来,可见她对我们戒心有多重。” 宝镜‘嗯’了一声:“那御医没问题吧?确保不会说出去?” “这你不用担心。”张福如肯定道,“我叔父是什么样的人!早就料理好了。至于以后嘛,嗬,死人才不会开口喽。” 宝镜招了招手,一个圆脸的小女孩儿上前来,只有七八岁年纪,手腕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宝镜丢了一锭金子给她:“这段时间,每天让你放血,辛苦你了,买点好吃的补补吧。刚才也属你哭的最凄惨,叫她不信也信了半分。” 小女孩儿忙磕头谢恩,宝镜嘱咐道:“呆会儿赶紧走,别让她看见你,她聪明的很,落叶知秋,你手上的伤一旦曝光,我们的计划就全盘完蛋了。” “是,奴婢知道。”小女孩儿赶紧将金子拢进袖子里,一咕噜爬起来出了门。 -- 第120页 宝镜‘唉’了一声,捂住肚子:“饿了那么久,多少天没碰过菜饭了,见天的喝水,再这么下去,只怕真要得病,我这次呀,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没法子,只有这样她才会上钩!你没看见她进来时看见你的表情,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福如还建议宝镜把月事带之类的污秽物留着,否则光是一地鲜血,以红衣的聪慧,也不见得能顺着她们意相信是落胎。其实眼下红衣也未必就深信不疑了,不过是记挂着行首,分心所致,再加上血色的冲击力太强,她一个没生产过没经过人事的女孩吓住了,等回过神来,定能看出其中破绽。所以要趁热打铁。 她们步步为营,设定好今天引她来,今天逼她应承下舞蹈之事,再等今晚上了场,一切皆成定局。她信不信,就不重要了。 宝镜正色道:“事已至此,之后的每一步,万不能出了差错。” 张福如淡定一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啦!” 她叫来信得过的侍女,吩咐道:“你呆会儿想法子把烟秀支开,让她过会子再回到楼子里去,明白吗?” 侍女拿了赏钱,连连点头。 张福如起身道:“接下去的事,我不放心假手他人,我亲自去办,你且吃颗定心丸吧。这出戏你唱上半阕,下半阙交给我,今晚,我们定叫她好看。” 宝镜咯咯笑道:“真痛快!没有行首保护的岳红衣,没有任何人能保护的岳红衣,岂非任你我宰割!” “这场大戏,落幕时,终是你我胜出啊。” 第64章 谋事在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福如不想末了功亏一篑,懒得陪宝镜沉湎于尚未到来的胜利。 出了香芙居便径直向烟秀的幽兰阁去。 一路上,遇到擦身而过的人,嘴上不说什么,暗地里都捂着嘴嗤笑她,一个大王的御侍,孩子都生了,还在宫外游荡,脸丢到姥姥家了。 张福如身边的内人气不过,张福如道:“又不是第一次被奚落,你该惯了的。” “可是娘娘太委屈了。”小内人捏着衣角,“大王他厚此薄彼。” 张福如苦涩道:“男人哪个不是厚此薄彼?旧爱抵不过新欢,深爱他的人永远比不上他心尖上的,何况我还是自动送上门的,就更不招人待见了,原也不意外。但我还是要争取,连你都知道大王厚此薄彼,那我们就逼得大王没法厚此薄彼,没有我的地位,我就争出一片天来,事在人为。”张福如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反正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事情暴露,没能成功设计岳红衣,到时候岳红衣能把她们怎么样?杀了?还是剐了?最多也不过绝交罢了,但若是什么都不做,裹足不前,还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处境吗? 不会了。 既然如此,何妨一试。 张福如到了幽兰阁的门口,几个把门的婢女正聚在一起闲聊,年长的指使一个年纪最小的扫地,她们在一旁嗑瓜子,小女娃一边扫,她们一边磕,扫干净了地上又是一摊,摆明了欺负新人。 大太阳底下无新事,张福如心想,她们当年也是这般被年长的欺负,然后等到她们大了,又有新的童艺和奴婢进来供人差遣。 她望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儿,和红衣刚来时差不多大,只比扫把高,逆来顺受,一看就胆小怯懦。 真是天助我也,她甚至都不用专门物色人选了。 慢慢的踱步到几个年资厚的婢女跟前,她们见了张福如,无奈的收起嬉笑的嘴脸,啐掉嘴里的瓜子,又用布随意的拍了拍手,行礼道:“见过淑媛娘娘,您来的不巧,我们行首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你还是另挑个时间再来吧。” 张福如抿唇淡笑,对她态度敷衍,言辞也很没有礼貌,她们是还把她当成在云韶府的张福如啊……这就是没有权势的悲哀! 不过她不露声色,‘哦’了一声:“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大妃赏赐了一些寿果,我想着烟秀素来对我不错,便带来与她分甘同味。” 小内人递上绸缎包裹的食盒,解开花结。张福如道:“她不在,你们便替她收下吧。我的心意到了便是。” 几个婢女的眼睛嚓的一亮,张福如心中暗笑,趁着小内人打开食盒,挑了一块菊花饼出来,朝扫地的小女孩招手道:“来,你也来,尝尝这菊花饼。” 小女孩看其他婢女们的脸色,吓得不敢上前,张福如便提着裙子走到她跟前,将菊花饼塞到她手里:“怕什么,淑媛娘娘赏给你吃的,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有,这地一会儿扫也不迟,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可是烟秀姐姐回来要是见到满地的垃圾会不高兴的。”小女孩怯生生道,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张福如愣了愣,一错眼,满目都是过去的情境——红衣被烟秀折磨的死去活来;红衣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累的跟狗一样,还讨不到一句好;烟秀发火,红衣的手被开水烫了,给红衣上药的还是自己! 张福如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她们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下意识的,张福如伸出手来抚了抚小女孩的脸庞,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英娜。”小女孩细声细气道:“那个……淑媛娘娘,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吃吗?” -- 第121页 “当然可以,英娜。”张福如念叨她的名字,一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脸和蔼道,“吃吧。哦,对了,听说你们行首出去了,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她用眼神示意围着她的内人讨点心的几个厚脸皮:“老油条子了,收了钱也未必肯尽心办事,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能否帮我传句话?” 小女孩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嗯嗯’的点头,菊花饼的酥屑掉在她衣服上,她肉痛的看着,舍不得浪费,用手捋了一下,沾了几粒又送进嘴里,舔着自己的手指头。 “淑媛娘娘您是好人,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英娜认真道。 “哦,是这样的。”张福如瞥了一眼背后,低声嘱咐:“呆会儿济善堂的女官岳姑娘会来找烟秀,你也知道她吧?嗬,现如今整个汉阳恐怕无人不知济善堂女官是大王的私姬,宠爱异常,因此,我让你带的话,你万不可忘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乖巧的点头,单纯的问:“可是淑媛娘娘您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呢,听说她也在府里啊,忙着伺候行首大人呢,真是个念旧的好人啊。” “我也想自己和她说。”张福如堆起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可是我有急事马上要走,又等不到你们行首回来,来不及和她说了,便只有请你代劳,在中间递个口信,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英娜连忙道,“举手之劳,怎么会不愿意呢,淑媛娘娘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好,我先谢过你了。”张福如嘴角微勾,“是这样的,今晚夜宴,烟秀作为新的行首,她的服饰已经打点好了,就搁在屋里。可是烟秀杂务缠身,没有办法最后一次试穿,鉴于济善堂女官和你们新任行首身形差不多,都是窈窕的个子,弱质纤纤,烟秀便想请她帮忙试穿一下,看看哪里不合身的,例如胸口还要不要收,肩膀的宽度合适吗?若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就抓紧时间找人改了。” 小女孩顿觉自己肩负重任,一手捏着菊花饼,一边挠了挠头,重复道:“唔,淑媛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告诉岳女官请她为烟秀姑娘试衣服,对吗?” “对,真聪明。”张福如夸赞她,“就是这个意思。” 小女孩咧嘴一笑道:“哈,那我明白了,等我看到岳女官,就把这话告诉她,也不枉淑媛娘娘您赠我美食的情意。” 张福如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可都交给你了。” 小女孩再三保证。 张福如回头,朝自己的内人道:“好了,我们走吧,今晚夜宴,不能迟到,也是时候回去准备了。” 内人道‘是’,笑着把礼物丢给那帮婢女,回到张福如身边:“娘娘,事情可办妥了?” “嗯。”张福如拢着袖子,叹了一声‘真冷啊……’旋即抬头看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去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天爷一定会眷顾娘娘,打赢这场翻身仗的。”小内人信心满满,“到时候娘娘顺利进宫,时间久了,大王总会看见娘娘的好。” 走到香芙居门口,张福如显得有些心烦,对内人道:“我就不进去了,看见她我就恶心,你替我告诉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内人按着她的吩咐,没多久出来之后,两人便相携回到府中,准备今晚进宫的礼服。 第65章 欲加之罪 你就那么爱抢别人的东西?…… 红衣忙着伺候行首大人进药,一直没时间找烟秀详谈夜宴的事,直到行首大人这一次没把药吐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动了动肩膀,交待完训育妈妈熬煮汤药的细节,动身去了幽兰阁。 婢女们一看见是她,态度截然不同,一口一个‘红衣姑娘’,热切的不得了,还借花献佛,把张福如的糕点送到她跟前,请她品尝:“是宫里的赏赐,您试试?哦,不对,您想必是经常吃,瞧我们这脑子,您如今什么好的没有哇!” 红衣谦虚一笑:“别这么说,大家还和从前一样待我就好。对了,烟秀呢?我找她有急事。” 婢女们殷勤的将她引进去:“我们姑娘有杂事分不开身,应当与今晚的宴会有关,相信很快就会回来,姑娘您里边坐着等她吧,外边可冷了。” 英娜见她们对红衣和对张福如的态度天差地别,不由的有些同情张福如,而且婢女们围着红衣,都没有她插话的份,她只能讪讪的立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几个大的出门去张罗茶水,她赶忙见缝插针,上前一步对红衣道:“请问您是济善堂岳姑娘吗?” 红衣有些意外,看着她小小的个子,不安的捏着手指,像极了幼时的自己,不免卸下心防,莞尔道:“是啊,我就是岳红衣,小妹妹你有什么指教吗?” “啊,哪里哪里,奴婢怎么敢指教您。”英娜小脸通红,弱弱道:“是这样的,我们家姑娘有口信要我转达您——她忙的陀螺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想让您替她试一试礼服,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的,咱们好马上拿去改,否则晚了就来不及了。” 红衣蹙眉:“这……是她升任行首的礼服,我穿恐怕不何时吧?就好像出嫁的女子,岂有叫人代穿嫁衣的道理?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 英娜看红衣言语虽客气,但是这点小忙也不肯帮,真是不如淑媛娘娘和气,而且她还空手上门,也太拿大了,但是自己没办法,岳红衣不同意,她又不能强逼,那么烟秀交待的任务完不成,她今晚注定又要挨打了,想到此,眼里迸出几丝泪花。 -- 第122页 红衣忙搂了她过来,好生安慰:“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我又没有欺负你。” 英娜咬唇:“可是奴婢办不成烟秀姑娘交待的差事,回头得挨罚,我很怕,怕疼。” 红衣看她红肿又裂开的手,因为生了冻疮还要劳作,有些地方烂的钻脓,她心里某个角落被触动了,怜悯的看了一眼英娜,捉起英娜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好孩子,你受苦了,我是真想答应你,可是你刚来,还不清楚你们姑娘的脾性,她呀,素来不许人碰她的东西。想当年,宝镜姑娘碰了她的琴,她径直就把琴给烧了,还差点把宝镜赶出去。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此事真的不妥,我穿她的行首服,岂有此理啊!” 英娜嗫嚅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可她就是这么交待的怎么办?”说着,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难怪我来了就一直挨罚,姑娘许是不喜欢我,特意寻我的难处,好借机赶我走。” 红衣知道烟秀的脾气,孤僻怪异的很,她要是看眼前的小女孩不顺眼,真的会拿人做筏子,自己当初也不是没经历过。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快别哭了。我试一试便是。烟秀要是真那么交待,想必有她的打算,应当不会生气吧。” 她是知道烟秀有多忙的,眼下是特殊时期,她才升任行首,今晚的夜宴参加人数众多,最容易忙中出错,烟秀的要求又很高,常出刁钻跷蹊的难题,怕正和手下人锱铢必较呢。 英娜听了开心极了,忙不迭带红衣到内间,架起了屏风,竖起了镜子,伺候她穿上烟秀的行首服。 烟秀今次挑的是墨灰纱挑银色的锦缎做赤古里,高贵端庄的颜色,沉稳的质地,但是上绘五彩斑斓的蝴蝶飞扑红牡丹的样式,搭配玫瑰紫的襦裙绣金线荷叶,美艳姝丽,緇色的衣带子,于胸口处打结,最后再搭上流苏的玉挂件。 红衣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满意道:“这身衣服真漂亮!你们行首的身形一直保持的很好,相信会比我穿的更好看,唔……”红衣用手指了指发鬓,“这里,给她戴上加髢的时候记得要插玉板,不要满头的珠翠,戒指……可以挑选琥珀色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屏风‘砰’一声倒下,险些砸在红衣身上,红衣回过头去,就看到烟秀暴怒的脸,尖利的手指,几乎点到了她的额心,气急败坏道:“岳红衣!我对你和颜悦色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我……”红衣不明就里,侧头看英娜,英娜也是一样的怔楞,整个人吓得不住哆嗦。 “你不是大王的女人吗!”烟秀吼道,上来拉扯红衣,“大王的女人为什么还稀罕穿我的衣服!” “烟秀啊……你听我说。”红衣试图让烟秀冷静下来,“不是你让我……” “不要解释了,你就那么爱抢别人的东西?都登上高枝了,又何必纡尊降贵来穿我的行首服,你将来有的是大把机会穿上更华丽的衣服,淑媛,淑容,昭仪……为何连我一生一次的升礼都要破坏!”烟秀破口大骂,跟进来的婢女一看形势不对立刻退了出去,连大王的女人都敢骂,烟秀还真是肆无忌惮,一个个的都躲在外面假装没听见,当缩头乌龟。 烟秀怒道:“不要随意乱碰别人的东西,这点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你不懂吗?!还是你天性就爱抢别人的东西,生在骨血里了,改也改不掉!”她抓住红衣的手腕,举起来,盯着上面的戒指道,“行首大人的戒指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到底还要什么?天下之大,你不能什么都拥有。在这世上,我吴烟秀放在眼里的人没几个,我欣赏你为人处世的风范,才与你相交,没想到,你真的是她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哪种人?”红衣本来慌乱的脱着衣服,闻言停住手,抬头直视烟秀:“我是谁口中的哪一种人,你说清楚。” 烟秀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颤,猛然醒悟过来,仿佛刚才是发了一场癔症。 就在这个时候,英娜不合时宜的哭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明明张淑媛说是烟秀的示下,她才千方百计的说服了岳女官,岳女官原本是拒绝的,就如同烟秀说的,懂道理的人,都应该明白不能随便穿别人的新衣服,还是升任的礼服——是她!是她非要岳女官穿的,现在害的烟秀对着岳女官大发雷霆,到底是哪里错了?英娜抽抽搭搭的哭道:“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有看好……是我让岳……” “够了!”烟秀喝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蹄子爱出幺蛾子。”言毕,吩咐外面的婢女,“把她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打到她听话为止。” “以后再不许她进房来服侍。” 婢女们领命,进来拖走英娜,几个巴掌下去,脸蛋立刻肿起了半边,别提说话了,就是张嘴,吐出来的都是血泡,还有被打落的牙齿。 “烟秀。”红衣简直不忍看,“一个小孩子,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这件事就当是我的不对,行吗?”红衣道,“你随便怎么骂我都行,我来找你是有事商量,我不是有意穿你的衣服,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仪式,我相信那孩子也不是有意的。大约是听话听岔了。”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烟秀冷着脸,“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你不是有正事找我吗,那就说正事,别扯些有的没得,至于我的奴婢,我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 第123页 红衣无奈叹息:“你还是没有变,烟秀。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给你写信告知行首大人的病情,我和你就是朋友了?”烟秀傲慢道,“不要太自以为是,我虽然是伎女,却不见得乐意巴结大王的女人。” “大王的女人多了去了,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但我始终是我,未来云韶府的行首,吴烟秀。” 红衣不免有些小失望,颔首道:“对,你没错,是我错了。” “咱们言归正传吧。宝镜的事你知晓了吗?”红衣问。 烟秀眉头深锁,之前有人通知她,夜宴的舞具有一些损毁,她急忙赶过去检查,发现果真如此。 须知这是她作为行首后带领云韶府的第一次亮相,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于是赶紧张罗人去采办,修补,可前脚才离开一会儿,后脚就听说云韶府快翻了天了,先是宝镜大出血,跟着自己的行首礼服又被人捷足先登…… 烟秀在云韶府浸淫几十年,不是不知道这当中可能有猫腻,她道:“尹宝镜那么惜命的人,死不了,干什么,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吗,怎么又管起她的闲事来!” 红衣道:“可见你是气糊涂了。”她起身向烟秀深深一福,“穿你的衣服,是我的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真不是有意的。” 烟秀哼了一声,摆摆手,红衣接着道:“宝镜说,她和你商定好了,今晚夜宴由她的剑舞来压轴,你说,你要不是气着了,你这会子早该料到我的来意,她这副身子是上不了场的。” 烟秀狠狠一怔,脑子里千丝万缕,霎时融会贯通,她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她瞠目结舌的盯着红衣:“你什么意思?” “你……”烟秀颤声问,“你该不会是?” 红衣道:“宝镜哭着求我,说府里会跳剑舞的只我一个人了,她想让我代替她上场,可这是欺君,我不敢。再则,你是行首,一切由你说了算。你若可以安排其他的歌舞取代,自然没我什么事。” “不!”烟秀断然拒绝,“不行。” “我们仙罗的歌舞,大覃人早就看腻了,他们甚至比我们跳的更好。本来,这些仙乐灵舞便是效仿他们而来,唯有剑舞,是我们仙罗独有的。大覃虽有,却太过刚猛,大刀长[枪,皆是男子舞弄。于四方诸国之中,只有仙罗舞姬独树一帜,可以跳剑舞,早已沦为美谈,何况此次宴请的对象是大覃的贵客,要做到一鸣惊人,必须有高超的令人叹服的技艺,符合这一要求的只有行首大人的剑舞。” 红衣捂着额角,“难道真的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烟秀没有说谎,剑舞的确不可更改,可是可以换一种方法跳,由别人跳,不过没有红衣跳的好罢了,仙罗争不了几分薄面,然而红衣上场的话,必然技惊四座。因此烟秀即使洞悉了宝镜她们的阴谋,也还是存着私心的。 现在不是红衣问她同不同意,而是烟秀问红衣,你愿不愿意。 烟秀吞了吞口水道:“帮我们一次吧。横竖你在济善堂呆着也是呆着,何不出来透透气呢?!你也好久不跳舞了,行首大人把她的戒指传给你,原意是希望你能将她的剑舞发扬光大,你眼瞅着是做不到了,那今次,就大方一次,当为府里的孩子们演示一遍吧,以后就由得那些孩子自己去琢磨。有天赋的,将来能超越你也不定,没有的话,剑舞也就绝在你手里了。” 红衣踌躇万分,轻声道:“要是行首大人醒着就好了,她一定能为我拿主意。”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再蹚云韶府的浑水,但是宝镜她们说的没错,我不想行首大人毕生的心血付诸东流,她送我戒指,指点我迷津,我总要回报她才是。”红衣说着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晚上我随你们进宫。” 烟秀喉头哽了一哽:“红衣……” 想说出真相,想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耳边尽是宝镜先前说的话,挥之不去——你以为行首大人是真的认可你吗?不过是敷衍你罢了!岳红衣才是她的关门弟子,要不然你行首大人戴了几十年的戒指是怎么跑到她手上去的!还有,岳红衣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最喜欢出风头。 “嗯?”红衣应声回头:“怎么?” “还生我的气?” 烟秀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说了一声‘不’:“晚上就拜托你了。” “我们云韶府的未来,就系在你身上了。对不起,我不能让云韶府砸在我手里。” “说什么对不起。”红衣不疑有他,刚好宝镜的侍女叩门进来,红衣便向烟秀先行告辞,跟着她去了香芙居。 宝镜躺在榻上,由下人喂着米粥,见她来了,轻轻挥了挥手,下人们潮水般退了下去。 红衣面无异色,宝镜马上明白计划奏效了。 张福如之前安排了一颗棋子,可这步棋到底是活棋还是死棋,走不走的通,全看烟秀帮不帮忙,所以才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烟秀就是那东风。 目下来看,烟秀和红衣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牢固,起码没有牢固到跑来揭穿她们。 强自按捺住得逞的欢喜,宝镜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叠好了的浅酡颜色方巾,交到红衣手里。 “这是张福如临走前叫我交给你的,今天晚上,你便戴着她出场。”宝镜说着,手肘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红衣让她罢了吧,宝镜偏要,实在拗不过她,只有让宝镜靠在那儿,脚踩在床榻上,继而从炕桌上竖起梳妆镜子,宝镜拉着红衣到身边坐好,亲自替她将面纱勾在耳朵上,左看右看,确认系好后,道:“张福如这次有心了,特意做的又长又大,这样你跳舞的时候便不会有人看出你的样貌来。不然剑舞大开大合,动作凌厉,一般的面纱怕是遮不住。” -- 第124页 红衣沉默的点了点头,今天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环环相扣,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红衣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块面巾一直垂到胸口,左右围住她整张脸,一直裹到脑后,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出了香芙居,红衣担心英娜,四处去找她,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英娜,已被打得奄奄一息。 她在英娜身边蹲下,又唤了两声:“英娜,英娜……” 英娜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见是她,低声呜咽起来,一边对她叩头,口中呜呜说着什么,红衣猜是对不起,红衣扶住她肩膀,道:“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怪你,别哭了。” 英娜委屈的扁了扁嘴,一口牙都被打掉了,红衣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膏,消肿了就好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问你,是关于——真的……是烟秀让你传话给我,说让我试穿她的衣服?” 英娜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捂着脸,一边用手不停比划。 “什么,你要说什么?”红衣问。 英娜不会写字,她倒也聪明,从兜里掏出吃剩下的菊花饼,递给红衣,红衣以为她是在告饶,对她说:“不必了,我不想吃。我是想问你……”英娜又往她手里塞菊花饼,不论红衣说什么,英娜都只是把菊花饼塞给她,红衣只得收下,看着这半张吃剩下的饼,红衣没有多想,用布包好,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好好养伤。”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烟秀的婢女们正围在食盒吃点心,打开一屉,下面还有一屉,从黑漆的食盒到糕点,上面无一不印着一个‘福’字,食盒上是描金的‘福’,糕点正中间印的也是一个‘福’,可惜,被英娜咬掉了一半,红衣没认出来。 第66章 针锋相对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领教什么…… 晚上云韶府的人一齐出发,要赶在达官贵人抵达前进宫,摆放好乐器和道具,乐师、鼓手、歌者、舞者,一一就位。 宫里张灯结彩,每几步便是一盏红灯笼,处处洋溢着新婚的喜气。 黄色的烛火从红色纱纸里透出来,氤氲出的光,照的人暖融融的,忘记了寒冷。 饮宴开始不久前,宫门外的轿子相继而来,渐次停下。 每一顶轿子都有一扇小窗,有的闭而不开,只有顶上立着一颗大大的东珠,充满了神秘感,让人揣测是何大人物。有的则是轻扇微启,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奇她的长相是何等倾国倾城。 总之,景福宫的门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各路命妇争奇斗艳。 其中犹以中殿闵氏的母亲排场最大,紧跟着是仁敬王后的母亲,再之后是刘府院夫人,新晋的贞敬夫人郑兰贞,然后是张福如的母亲胡氏。 轿子往前微倾,下人们恭请张福如的母亲下轿,胡氏埋头钻出轿子,才一出来就对上两位中殿的母亲,其中仁敬王后的母亲出言尤其刻薄,直奔胡氏而来,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扬声道:“什么时候如此卑贱的奴婢,也有资格被抬进宫了?” 胡氏尴尬的立在原地,低声唤道:“见过夫人。” “我可当不起。你女儿的孩子一出生,便要了我女儿的命,可见这孩子克人,是个扫把星。” “这……”胡氏忍不住道,“夫人您看不起我不要紧,但请你放过小孩子。他并没有罪。仁敬王后待人宽和,她过世我们也很难过,却并非我们造成的呀。” “怎么不是你们造成的!”仁敬的母亲食指不断戳着胡氏的胸口,戳的她连连后退,“我女儿大婚,你女儿却鸠占鹊巢,之后我女儿病重,焉知不是被你女儿气出来的!再者,孩子出生那一天,便是我们仁敬升遐的日子,还不是让这个孩子活活克死的?!好在大王英明,知道我们仁敬厚道,没有去看那孩子,也没有让你女儿入宫,所以你休要抵赖!” “你卑贱,你女儿更是下贱!” “一派胡言!”身后的张福如匆匆赶来,对着仁敬的母亲道:“好放肆的言辞!夫人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卑贱,我下贱,还说我的孩子是克星,然而我的孩子却是王上的元子,还是登位后的第一个孩子,是王室认可,上告宗庙的元子世昀。不错,您的女儿是仁敬王后,身份高贵。可我也是王上亲封的淑媛。只有王上有资格说我下贱,除了他,别的人——凭什么!”张福如气愤的回击,一字一句,铿锵掷地,气的仁敬的母亲噎住了,毕竟,仁敬去世了,她们再不乐意,也不能指责大王,辱骂非议大王的子嗣更有可能招来祸端。 “夫人若是不服,我们可以去殿下跟前辩一辩,看看到底谁说的才是道理!” “你——你!”仁敬的母亲用手指着她,“小小淑媛,胆敢如此放肆,想当年,不过是寄身于云韶府,为我们家仁敬做衣裳的手母。” “好了,算了吧。往事已矣,提多了岂非惹得自己伤心,也让天上的仁敬不得安宁。”中殿闵氏的母亲优雅的走过来,一边安抚气愤的仁敬母亲,一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张福如顺着目光望去,就见到司宪府持平闵益寿手持火把走过来,当着她们的面丢在了她母亲的轿子上,张福如赶紧护住母亲,但胡氏的轿子还是被迅速焚烧殆尽,就连轿夫也被禁吏及皂隶抓走。 闵益寿道:“我们仙罗是讲究国法礼数的地方,不成体统的人就不该进宫门,还破例抬轿,即便是大王的御旨,司宪府也有义务指证。淑媛娘娘怎么连这些都不懂。您说要去大王跟前分辨,那么您破坏了规矩,本官也会去大妃跟前回禀,问问她本官依法办事,可有做错。” -- 第125页 张福如恨得绞着手中的帕子,闵氏! 又是闵氏! 因为闵胜妍不喜欢她做的衣裳,一句话,就让她沦落云韶府,现在又拿她在云韶府的过去说事,张福如在心中发誓,她绝对不会放过闵氏的。面上怒极反笑,竟鼓起掌来,啪!啪!啪!每一声都极其清脆响亮! 张福如步行到闵氏一族的人跟前:“好!好一个国法,好一个礼数,我小小淑媛今日领教了,以后我也会谨遵国法和礼数,到时候我会和今天的各位一样,以身作则!不管别人怎么求情都好,我都会让他们知道,规矩就是规矩,上典永远不可侵犯!届时,我绝、不、手、软。” “而且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都说中殿打小和仁敬王后是手帕交,难怪中殿在病中,宫中琐事全交由还没有出阁的中殿打理,感情深厚至斯,令人动容。不单如此,中殿还每日向仁敬王后问安,只是不晓得为何,中殿前脚走,仁敬王后旋即便吐血不止,唉,可怜,可叹!” 中殿的母亲闵夫人看着张福如一字一顿的口吻本来就有些后怕,觉得此女邪性,等到她说到中殿的时候,虽然饱含溢美之词,但含沙射影,是个人都听的清楚明白,仁敬的母亲此刻也向她投来狐疑的目光,中殿的母亲只得一把拉住仁敬母亲的手,催促道:“走吧,咱们进去吧,再晚就耽搁了。” 仁敬的母亲朝张福如的方向忿忿的啐了一口,跟着入了宫门。 张福如站在光化前扫视一周,司宪府? 很好! 她冷冷一笑,搀扶母亲入内。 因为只是区区淑媛,张福如被安排在庆会殿以西的一处庭院,与她们比邻的同是一些命妇。 胡氏没有品阶,贸然入宫,这些命妇自然都不愿与她们交谈。 张福如见惯人情冷暖,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照料母亲。 庆会殿位于思政殿西北边,每逢国之喜事亦或迎接外交使节,均于此地举行宴会。殿前的广场开阔宽大,今天特意布置成舞台,尽管彩绸漫天飞舞,但从各个角度望去,都视野清晰。 舞台正对的方向仅仅安放了四个位置,分别是大王,大王大妃,大妃,然后才是王妃。 为此,大妃还和大王大妃闹得不是很愉快,按着大妃的意思,中殿应当与大王并列而坐,但是大王坚持孝道为先,以祖母为尊,大妃便冷笑道:“大王大妃年事已高,来参加夜宴,可要好好保养身体,娱乐当适可而止,歇息的太晚不利于康泰。”然后吩咐宫婢,“差不多了你们可要提醒大王大妃,早些回去安寝。” “而且我们身为长辈的,哪个不指望孩子早些开枝散叶,没有挡在中间的道理。” 大王大妃显然是受了这个跋扈的子媳多年的气,早已超脱了,对大妃的讽刺充耳不闻,就是赖着不走,声音四平八稳道:“哀家身体一向康健,看完全场都没问题。人生难得几回乐啊,须尽欢着度过。大妃有时候就是过于拘谨和严肃,太多虑了。” “祖母说的极是。”大王朗声笑起来,跟着问身边的内官大覃的来使都安排好了座位没有,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大妃讨了个没趣,还想开口,闵氏拉了拉大妃的袖子,道:“母妃,稍安勿躁。”随后贤惠的搀扶大王大妃入座。 之后更故意停在大王的跟前,向他汇报大覃来使的安排情况,淳亲王被安排在了他们身后视野最好的钦隆阁,从那里向下望,舞台一览无遗。至于点心也是按着大覃的口味烹制的,伺候的内人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听的懂大覃官话,且人数只多不少,目前大覃来使还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 大王朝闵氏淡淡一笑:“知道了。有劳。” 便无后话。 第67章 落入陷阱 舞姬怎么有几分眼熟呢 锣鼓轰然响起,夜宴开始。 第一个环节,仙罗的礼判代表至高的主上发表赞颂大覃的溢美之词,其风格热情洋溢,声亮如洪钟,表情之夸张,让躲在幕布后的红衣忍俊不禁,估计这家伙在家里练拍马屁练了许久了吧。 然后大覃的礼部侍郎也代表大覃天子接受仙罗的臣服,彼此礼貌的交换文书,约定友好邦交。 完成这一仪式,仙罗的所有人便跪下高呼天子万岁,包括大覃在场的每个官员。 唯独钦隆楼上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淳亲王,悠哉悠哉的翘着一条大长腿,顺便掸了掸袍子,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 他没有叫起,就连大王也得行礼。 淳亲王却不管这些,身边礼部的人提醒他:“殿下。” 他依旧我行我素,靠在椅背上,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绿玉扳指,朝闵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身边人:“那个——就是姓高的新娶的女人?” 礼部员外郎对风格桀骜不驯的王爷是既崇拜,又无奈,答道:“是,听说是骊兴闵氏,名门望族之后。” 淳亲王听后‘嘁’了一声:“名门望族又怎么样!这么丑,姓高的是瞎了吗?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啊!放着好看的姑娘不要,娶这苦瓜脸,审美也太奇特了。” 礼部员外郎看到底下已经有一些不安了,似乎是仙罗的王也疑惑的向这里望来,赶忙又劝:“王爷,这……闵氏是亲近咱们大覃的,娶了她对大覃控制仙罗也有好处啊!” -- 第126页 淳亲王嗤的一笑,语带讥讽:“这家伙还真是怂,堂堂一个大王,被外戚挟持的不敢动弹,我看他不姓高,姓乌龟吧!” 上官明楼提醒道:“殿下,仙罗没人姓乌,姓王倒是有的,例如……” “王八!”淳亲王开怀大笑,示意上官明楼起身:“还是上官大人见解独到。” “殿下谬赞。” 员外郎一脸生无可恋,王爷酷帅狂霸拽,再加上一个上官明楼,说好的文质彬彬斯文有礼儒雅内敛呢?苍天啊!老臣要告老还乡!老臣要回家种地! 就在员外郎内心波涛汹涌的时候,仙罗大王果然忍不住了,竟半抬起头,朝钦隆阁望来,淳亲王霎时双眼一眯,大手在栏杆上重重一拍,‘啪’一声,所有人噤若寒蝉。 夜宴的舞乐声也戛然而止。 毋宁说大王,就连大王大妃和大妃额头上都出了虚汗,赶忙把腰又弯下一些。 淳亲王突然笑了,手撑着栏杆站起来,夜幕中,长身玉立,眼亮如星,配着他一身暗黄色龙袍,身前身后五爪正龙各一团,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下摆的海水江崖仿佛能掀起惊天巨浪。 淳亲王一句话没说,俯瞰了足有好一会儿,才微微抬了抬手。 员外郎终于松了口气,底下人忙喊道:“起,平身。” 跪的,拜的,磕头的,弯腰的,总算挺直了身躯。 站在幕布边上的烟秀壮胆向楼上投去一眼,赞叹道:“王爷之华,可与日月争辉,相比之下,主上…..”她瞥了一眼手握酒杯朝淳亲王所在的方向高举,口中说着祝辞的大王,叹息道:“太逊色了。” 红衣一直没有看淳亲王,什么狗王爷,牛鬼蛇神而已! 她不满道:“权势逼人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大覃的贵族,你也可与日月争辉。” 她有些心疼大王,难怪没有主动提起让自己来,想是不愿她看见他这么屈辱的一幕。 之后的内容都是常规表演,先是大巫演示除邪,一群面上涂着油彩的巫士在场中四处翻腾,时而双手高举向天,口中念着祈福咒语,时而口喷清水,手中的符纸跟着起火。一时间,眼花缭乱。 夜宴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推杯换盏。 接着,轮到仙罗的歌姬出场。 仙罗人天生的歌声嘹亮,音色醇厚绵长,几曲下来,掌声雷动。 钦隆楼上不断有赏赐下来,比如仙罗的丝绸,一盆一盆的金锭子,还有精美的玻璃胎珐琅花鸟图鼻烟壶,可把云韶府的歌姬乐坏了,不停赞颂王爷如何英明神武,最后烟秀还特地选了一首《长相思》,是大覃流传百年的曲子,悠扬婉转,听的人陶醉不已,钦隆楼上直接赐下白玉燕、青玉镂雕双鹤纹饰件等,烟秀忙出列谢恩,领回来后用手抚着喜爱不已,红衣赞叹道:“确是好东西。双鹤相对,喙、翅、爪尖相接,作展翅欲飞状,纹饰左右对称,中间留白,应是‘玉逍遥’。”她轻哼一声,“王爷好大手笔。”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朝那个方向睨了一眼,但是栏杆挡住了淳亲王的面孔,她看不到,但不妨碍她讨厌他,嘀咕道:“败家子。” 烟秀‘咄’了她一声:“好好跳舞去!下一个就轮到你上场,你若有赏,不归云韶府的,你直接拿走。” “我不稀罕。”红衣撅着嘴,“谁的赏赐我都肯受,唯独他的我不要。” 话刚说完,鼓手就打起了间乐,暗示红衣准备好了可以上场。 红衣对着镜子照了照,面巾裹的好好地,只能看见她的眉目,看不清她的脸,面纱下的她,双颊泛起一阵酡红,旁的人看不出人,大王一定认得,她从袖中摸出一枚紫云英的步摇,烟秀道:“咦,这发饰倒精巧,怎不曾见你戴过。”红衣对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插在发间,手指又在上面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吸了口气,提起剑诀道:“好了。我可以了。” 烟秀心虚的垂眸不看她:“嗯,祝你一切顺利。” 红衣不疑有恙,听着鼓声越来越激昂,场中的斗士激烈的翻滚之后,包围圈越来越大,直至退出场外,红衣从正面,提着裙子慢慢的登场。 头顶上悬着两排灯笼,密密的照亮她通往大王的路,她一路走,一路笑,眼睛里溢出浅浅的温柔。 大王愣了一下,手突然握住椅子的扶臂,红衣? 他的喉咙发干,想喊她的名字,奈何得死死忍住。 他认真的凝视着她,红衣今天穿着的是从前很旧的一条裙子,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条赤古里裙,张福如为她做的。 那时候她满心憧憬的等着他回仙罗,想穿给他看。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那是一条简单的白紃八幅裙,因为是用其他姑娘多出来的料子做的,所以层层叠叠,都是碎布,尽管不够华丽,但是红衣一直很喜欢,八幅裙面由天青色打底,然后分别覆以水绿,绾色,海棠红,妃色,蜜合色,最上面是藕色。上衣是牙色的赤古里,她站在灯火下,仿佛随时随地会被融化一样。胸前也没有繁复的衣带子或者摆动的长长的流苏,而是她自己亲手烧制的连理枝胸针,透明的枝叶缠缠绕绕的勾住了衣衫的左右两片。 最最关键是她的发鬓,如瀑的长发用绳子系起来了,没有加髢,没有玉板,也没有金钗,只有一朵小小的西府海棠,好像真花落在了她发间,她无所觉,因而没有拂去。但是大王再清楚不过,那是他精挑细选然后送给她的紫云英步摇,他说过,哪一天她愿意戴上这支步摇了,就说明她答应了。 -- 第127页 ——做王的女人。 大王的嘴唇激动的微微翕合。 一旁的王妃注意到了异样,开口道:“王上,妾身敬您一杯。” 大王目光灼灼的盯着舞台中央,全不理会,闵氏又说了一遍,大王懒懒道:“中殿与寡人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闵氏抬着手,尴尬的不知进退。 大妃见状,从舞台中央的舞女身上收回目光,对大王沉声道:“主上,中殿祝酒。” 大王只得拿起酒盅对着闵氏的方向一饮而尽,而后杯口朝下,问大妃:“母妃满意了吗?” 大妃攒了一肚子的气,偏生今天的场合发作不得,只得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今次的舞姬该是云韶府的新人吧?从前没有见过,可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呢!” 大王有些紧张:“小小舞姬,也值得母妃费心!” “也是。”大妃笑道,“卑贱之人而已。” 那头的红衣自然也注意到了大王的举动,阖宫的红灯笼已经够刺心,昭告天下,他有了新的妻子,没有想到的是,还要亲眼目睹他们夫妻举杯痛饮,细看看,闵氏温婉,两个人也挺登对! 时日长了,必定可以琴瑟和鸣。 红衣难掩失落的低头,这一看,差点儿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跳剑舞的场地! 依照安排,她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登上一座六角亭,亭子前面是正对王座的广场,但是现在亭子被人做了手脚,曲水流觞,纵横沟壑,里面注满了水,水不停流动……而她又没办法退回去重来。 除此之外,流觞的水面上还有一层用绞绳编城的网,亭子是六角形的,绞绳便从六个方向伸出来,随后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汇成了一张蛛网。 而她,就像落入陷阱的猎物,眼看着要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得,直至力竭而亡。 第68章 在劫难逃 大妃冲过来兜头给了她一巴掌…… 红衣心里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要去前面表演,可是这座亭子拦着,细密的线一层又一层,最低的位置贴近地面,最高的位置直到她的膝下,她不可能抱着柱子狼狈的爬过去。再者,曲水流觞蜿蜒,若是一个不小心裙子沾了水,她要怎么解释? 云韶府的人见她踌躇不前,纳闷不已,一个鼓手问烟秀:“行首,红衣姑娘这是怎么了?” 烟秀双手环胸,公事公办道:“你打个信号催促她一下。” 下一刻,红衣便听到剑舞的音乐居然提前响起了,她朝烟秀的方向看了一眼,烟秀昂着下巴,毫不避讳,仿佛在说:你不是剑舞的传人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红衣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了,但她不知道布置陷阱的人是谁?是宝镜?是张福如?还是她们联手,亦或者谁都不是,只是烟秀? 一切皆有可能。 她有点难过,鼻子酸酸的,宝镜讨厌她,张福如讨厌她,现在连烟秀也讨厌她,那么多人都讨厌她,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什么?根本不是别人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 乐师和鼓手都被红衣不知所措的样子吓到了,着急的问烟秀讨注意:“行首大人,这样下去不行,瞧主上那边,大妃娘娘他们已经不耐烦了。” 烟秀轻笑道:“放心吧,是和原本设定的不太一样,但是红衣的应变能力很强,给她一点信心。实在不行,我们出去请罪便是。” 云韶府的人可不愿陪着红衣一起遭罪,都聚到一起朝红衣那里看,嘴里咕哝着:“刚到手的赏赐,还没捂热乎呢,我可不想还回去。真是的……她怎么跟傻了一样!” 鼓手于是又一击重锤,红衣顿时回过神来,是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时间给她思考了。 红衣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密布的蛛网,扎的实在是毫无章法,她要跳过去,就得每一下都踩空,不能碰到绳子,也不能沾水,否则绳子极有可能将她绊倒,同时,和绳子捆绑在一起的铃铛也会随着震动发出叮呤当啷的声音,那她的剑舞就彻底失败了。 出丑不要紧,在大覃面前出丑,王室必然治她的罪。 她定了定神,想起阿爹活着的时候跟她说过,人的身体也和五行有关,例如心火、肝木、肾水、脾土……如果一个人的肾水不够,没法与心火相交,达到平衡,两个脏器都会感到不适。肾是肾虚,外在表征多为双目四周泛青,而心,会悸动,脉搏紊乱异常,等等……小时候她不耐烦听这些,但是每个器脏对应的是哪一个五行,她还是知道的。而这座六角亭恰好又是根据五行八卦建造的。因为仙罗有很多人痴迷于大覃的八卦堪舆学说,前赴后继的去大覃学艺,虽然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然而即便是一点皮毛,仙罗的旗帜也是一张太极图。可见仙罗对此学说推崇备至。 红衣不懂五行八卦,可红衣将绳网与人体相对应到一起的时候,再看亭中的网,一下子从杂乱无章变得星罗棋布,如同在脑海里抹了一张画。她对自己说:“这就够了。” 在乐声的催促下,她没有立刻展开剑诀,而是先慢慢舞了一段,以弥补之前疏漏,好消了王座上诸人的疑窦。 右手高高的抬起,视线沿着手臂上移,最终定格在食指的戒指上,宝石于月光熠熠生辉。 -- 第128页 红衣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灼灼的燃烧着,她知道今天的设计很惊险,仿佛火中取栗,但再危险,又能可怕的过在悬崖边跳舞吗? 那是与死神在较量。 所以——管他谁设的局,任谁要害她,哪怕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她也要跳好这支舞。因为那是梅窗给她的。是嘴硬心软,却赋予她活下去勇气的行首大人给她的,她绝对不能给行首大人丢人。 紧跟着,她沿着手的方向微微旋转,顿住,膝盖弯曲,换一只手,又沿着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姿态蹁跹,八幅裙面徐徐转开,如同花朵次第盛放。 花朵又引来了蝴蝶,她的双手便平展而开,水波一般挥动,像极了蝴蝶扇动翅膀,一边叠着步子前行。 大王看的入迷,王妃注意到大王的神情,心中暗恨,必定又是一个想要迷惑君主的女人,不悦道:“离得那么远,可不是故弄玄虚!” 大妃嘀咕道:“是啊,这个舞姬在干嘛呢,怎么着也得照顾着我们的大王大妃一把年纪了,眼神不济,让她离得近些跳。” 旁观的内官刚开口要传旨,大王大妃竟道:“有时候,朦朦胧胧的才是美。哀家倒是觉得这孩子舞姿甚是曼妙。呵呵,哀家一个老太婆尚且能看清,大妃反而看不清?不会吧,身为子媳的你,年纪还轻着呢,怎么眼神竟不如哀家。” 大妃张口欲还击,被闵氏按住了手,朝她摇了摇头。 大王哼了一声:“故弄玄虚也好,怎么都罢,好看就行。今日是为了招待贵宾,还请母妃和中殿以贵宾的喜好为上。” 大妃同情的看了一眼中殿,闵氏委屈的垂头。 大妃便更加心疼这孩子了,唉,大王不喜闵氏,至今没有合房,成婚了又怎样,中殿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样怎么能生的出有闵家血统的王子呢? 大妃烦躁的都没心情看舞了。 就在她们唇枪舌剑的时候,红衣结束了前奏,拾起了地上的剑诀,义无反顾的,一脚踩进了阵中。 金色的匕首于腋下和脸侧甩出,在她掌中灵活自如,红衣的手一边动作,脚下也不停步,按着记忆中的方位,起承转合,兔起鹘落,在六角亭内稳步前进。 烟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这不可能!” 红衣不可能提前知道六角亭的布置,就算知道了,她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穿过? 一点没有碰到绳索,铃铛也没有响! 烟秀颓然的后退一步,行首大人的眼光没错,红衣,是天生的舞姬。 她几乎心灰意冷,那么多年,日复一日的训练,春夏秋冬,雪雨阴晴,不曾停歇过的她,最后所有努力化为虚无,敌不过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红衣其实并不好过,开始她走的顺畅,后面越走越困难,脚步也越来越慢,因为绳线越来越高,她的脚踝被绳子割到,很痛,她咬牙忍着。 不能再继续被动下去了! 红衣目光一缩,望着正前方的王座,将手中的剑诀飞一般的甩出,‘咣当’一声,匕首落在王座之前,吓了大妃他们一跳。 红衣双手交叠于身前,似行礼,又似仍在舞蹈,实则趁机按下右手的戒指,宝石松开,里面的小刃‘唰啦’刺了出来。 然后大妃他们就看到胆大的舞姬居然在亭中一手撑着地面,双脚从柱子上借力,自己整个人倒立起来,大王大妃禁不住拍手叫好,红衣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额头上都是汗,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一次机会,她必须在人反过来倒立的那一个瞬间,另一只手用小刃割破绳索,她早已看准了,哪一个点是整个网的中心,也是最薄弱的位置,一割即断。 失手了便会摔得很惨。 所幸上天眷顾,绳子应声而断,绑在上面的铃铛也乒乒乓乓落下来,都尽落了流水里,而这一切,不远处王座上的贵人们无一人发现其中奥秘。只有张福如和烟秀,面色如纸。特别是烟秀。 张福如由衷的赞叹道:“千难万难的关卡都能过,岳红衣,为什么老天爷总站在你这边!” 一旁的高氏小心翼翼的问:“你认识这女孩儿?” 张福如对母亲和蔼的一笑:“是个朋友呢。” 高氏‘哦’了一声:“为了娘亲,要你一直窝在云韶府,害的你受委屈,至今还被人戳脊梁骨,唉,不要怪为娘的拜高踩低,以后这些云韶府的朋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吧。毕竟是淑媛了,要顾着王室的体面。” 张福如轻笑一声,撇头看向场中,有才华又怎么样,你破的了这个局,也破不了接下去等待你的宿命,她心情极好的替母亲斟酒道:“来,娘,尝尝这百花露。” 高氏如坐针毡,她没有参加过等级这么高的宴会,生怕做错了动作给女儿丢脸,但女儿那么高兴,她也跟着宽了心。 那一头的红衣,当绳子全部褪去之后,一个翻身,轻巧落地。 大王大妃又是鼓掌,连同在场很多人都猛烈的拍起手来,太精彩了! 她有点小得意,心腹大患已除,只剩一点小瑕疵需要弥补,她的脚踝被绳子割出了血,不能让人注意到! 于是她提起裙子,微微向上拉,竟然露出了脚! 所有人瞠目结舌! 大妃低叱道:“成何体统,这……女子怎能随意露出……” 中殿却抬袖捂着嘴笑道:“母妃,您怎能以世家闺秀的标准来要求一个伎女呢,伎女本就是如此不知羞耻的啊……舞跳的再好,也还是伎女。” -- 第129页 大王不悦,红衣性格异于常人,他是知道的,但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她,如此赤裸裸的暴露于人前,那是他的女人,不容许别人看一眼! 可想而知,闵氏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让本来就不高兴的大王,脸黑的愈加厉害。 倒是钦隆楼的淳亲王拿下挡在眼前的黑色玩意,拊掌笑道:“好厉害的丫头,可惜了,埋没在仙罗这鸟不拉屎的荒地。” 员外郎伸长了脖子,只看到一个远远的影子,美则美矣,却面目不清。 没法子,王爷手里那个黑色玩意是西洋人的玩意,搁在眼前,就能看到老远的事物,外号‘千里眼’,大覃的达官贵人都想办法置办了一个,以显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只能望眼欲穿,看着王爷手里的玩意,羡慕嫉妒恨。 红衣顾不上所有人的反应,她一门心思专注于自己的舞蹈,露出脚来,不是为了让人看,而是蜻蜓点水一般,抬脚勾进了曲水流觞的池子,水冰冷刺骨,她起了一身的疙瘩,但依旧忍着冻,脚尖微微一勾,顷刻间水花四溅。 四下里寂静无声,鼓掌的人都静下来,这样的舞蹈,即便是露出了脚,也无法叫人心生邪念,她不是舞姬,是海边玩耍的少女,毫无心机,没有防备,旁若无人的游戏,脚背的每一次勾动,都灵动轻盈。她还是山里、林间飘荡的精灵,因为无知,单纯,才会赤着脚,然后迷路了,彷徨无依。 当红衣的脚彻底麻木,不再感觉到疼,她终于放下心来,沿着台阶出了六角亭,走到距离王座不远的地方,跟着乐声旋转,双手时而高举,时而置于耳旁,脸微微斜侧,宛若女子对镜贴花黄。 手指抚过紫云英的步摇,大王的心也跟着摇曳,最后红衣的双手回拢到胸前,缓缓拉开,露出胸前那枚连理枝的胸针,这动作,仿佛预示着她在向谁敞开了心扉,从今以后,请你住进我的心里。 大王情不自禁的念道:“南有乔木,汉有游女。” 浣溪沙的女子,临水自照,遇到泛舟而来的君子,淑女害羞,不敢直接答应男子的求爱,只得别上了连理枝的胸针,带上了海棠花的发钗,告诉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再没有比今天更开心的了! 好像过去的几十年都白活了,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揽住红衣。 他们默默相对着,红衣嘴角噙着笑,面纱底下的容色被遮住了,但一双眼睛晶晶亮,今晚是个月圆之夜,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但当她垂首拾起剑诀,结束剑舞的那一刻,风一吹,她感到面上一阵凉,咦? 她有点意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大妃已经怒气冲冲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而惊愕的用手指着她,旁边的大王也白着一张脸。 她莫名其妙,直到大妃冲过来兜头给了她一个巴掌,她整个人被打得歪倒在地,大妃犹不解气,还揪住她的头发,把上面的紫云英步摇直接拔下来往旁边一丢,愠怒道:“蝼蚁贱婢,欺骗上典,还妄想做大王的女人!解语花?我呸!你也配!” 红衣的脸火辣辣的,她用手摸了摸,抬眸看大妃,大妃的眼睛里,是自己毫无遮掩的脸,她的手抚住面颊,眼神落到地上某处,那块原本覆盖在她脸上的面巾早已被风吹到了王妃脚下。 她蓦地惊慌失措起来:“我……”竟说不出一句话。 第69章 无枝可依 你是要她,还是要你的国,你…… 王妃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顺便将脚下的面巾往旁边一踢,轻蔑道:“明明是云韶府的伎女,却装作良民!你可知欺骗上典是怎样的罪过?大王想必也是被蒙在鼓里吧?” 闵氏侧头故作天真的问,“主上,您知道吗?” 大王瞪了闵氏一眼,沉着脸,没有回答。 闵氏撇了撇嘴,又委屈的垂头,大妃见状,怒道:“狐媚惑主的东西,还跟我说是大覃的常民,如今看来都是谎话。大王也一定是受了你的蒙蔽。来人呐——!” “母妃!”大王站起来低声对大妃道,“大覃的人都在,留点体面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体面?你也知道体面,哈,没错,大王你身为主上更应该知道体面,就是为了您的体面,哀家才非要查清楚不可。”大妃苦口婆心道,“大王您不是普通人,您是仙罗的王,仙罗的天,怎能被一个小小的伎女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这贱人还企图蒙骗哀家,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让哀家今天看清她的真面目,他日真由得她进了宫,大王您还有何面目可言?考虑过没有!” 大王无言以对,正说着,之前被大妃派出去的人匆匆来报,红衣所说的养父确有其人,也的确开过一间首饰摊,但是人早就死了。而且老汉的女儿早就嫁去了大覃,家里再没有其他的人。 红衣纳闷的看着大王,那个被关在世子府地牢里的老汉死了? 大王心虚的躲避她的目光,他光顾着和红衣伪造身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大妃会去查,这种事情不查不要紧,若是深挖,必定错漏百出。 大妃指着红衣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满口都是谎言,你说,你将王室的威严置于何地!” “大妃容禀……”红衣嗫嚅道,“民女并非有意欺瞒……” “还要狡辩!”大妃打断红衣的话,朝着红衣的肚子就是一脚,红衣咬牙生受了,依旧坚持道:“我不是伎女,不是!” -- 第130页 “大妃为何如此武断,非一口咬定我是伎女不可!” “你不是伎女谁是!”大妃气的浑身发抖,“今天是由云韶府负责演出,表演的自然都是伎女,一般的女子只会绣活女红,偶尔学一点内训闺学,谁会和教坊厮混在一起,更何况,你拥有如此高超的技艺,云韶府之前十几年都没有出过一个像你一样厉害的舞姬,如果不是长年累月的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只有云韶府!” 红衣含着泪道:“大妃既然都提到了云韶府,那为何不召见云韶府的行首问个明白!我是不是伎女,云韶府的行首最清楚不过。再说了,还有张淑媛呢!”红衣的目光移向张福如,她总算是领悟过来了,今天的重头戏根本不在剑舞,而在张福如这里。 也许剑舞的难度很大,但是为了确保红衣永不翻身,只有让她在大妃面前完全暴露,大妃知道了她云韶府的出身,便不会允许她和大王在一起,所以张福如在面巾上动了手脚,彻底断送她通往王室的路。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移向张福如,只见张福如手握着酒盅,朝她微微点头一笑,眼里全是得意。 “还要问什么,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来人呐,给哀家拖下去用刑!”大妃一想到曾经错看红衣,以为她是良家妇女,差点就接她进宫,便怒火中烧。 要是进宫后才发现,指不定被大王大妃怎么笑话,心中便忿恨不已:“她不说实话便打到她招供为止。” “母妃——!”大王‘腾’的站起身,“难道母妃您要屈打成招吗?” 一直以来没有作声,隔岸关火的大王大妃也开口道:“大妃啊……怎么你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了呢?!” “今天是宴请宾朋的大好日子,不要动不动就用刑的,你还嫌不够难看吗!”继而询问:“云韶府梅窗何在?” “速速出来回话。” 烟秀垂着头小心翼翼的上前:“云韶府行首烟秀叩见大王大妃,祝大王大妃千秋。” “烟秀?” “是。大王大妃您说的行首梅窗是云韶府前任的掌事,因为卧病在床,已经卸任了。” 大王大妃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唉,连梅窗都卸任了啊,真是好些年了啊,想当年梅窗的剑舞也是一绝。那么烟秀,你作为今天的承办,哀家来问你,这跳剑舞的女孩可是你云韶府带进来的?” 烟秀吞吞吐吐道:“是。” “是?”大王大妃惊诧道,“那么说,她果真是你云韶府的伎女?” “那却也不是……”烟秀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坦白道,“岳氏并非我云韶府的伎女,虽然今天的剑舞是由她为贵人们演出,但她确实不是伎女。不过是行首梅窗同情她,任由她寄宿于云韶府,看她天资过人,便传授舞艺。从头到尾,没有入过伎籍。” “笑话!”大妃高声道:“不是伎女却可以一直住在云韶府?” “好,就算她不是伎女吧,可在云韶府长大,和伎女又有什么分别?!”大妃神色复杂的望向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从前流连云韶府也就罢了,好歹没搞出不可饶恕的事情,就算和张氏的丑闻犹如乌云一样笼罩在景福宫上空,张福如好歹是个中人,而今居然直接把伎女领回来了,还特别安排住在济善堂,编排了一通言辞欺骗她,试图蒙混过关。大妃捂着额角,摇头道:“主上,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气氛一时间很凝重,大王大妃抿了抿唇道:“大妃,你这话说的未免也过重了。” “张淑媛呢,淑媛张氏何在?”大王大妃令人传张福如。 张福如没想到会被拉下水,气急之余,心里一刻不停的盘算着对策。 胡氏也紧张极了,拉住张福如的手道:“怎么办,我可怜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又关你什么事呢,你去和大王大妃她们说清楚,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个伎女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记住了。” 张福如理了理鬓发,施施然向王座走去,在王座前拜倒后,恭敬道:“淑媛张氏,拜见大王大妃,大妃,还有大王和中殿娘娘,祝两宫慈殿千秋鼎盛,大王福寿安康,中殿娘娘长乐无极。” 大妃从来没看张氏顺眼过,今天一较之下,竟不觉得她那么讨厌了。 “淑媛平身吧,起来回话。”大妃缓了口气。 “谢大妃娘娘。”张福如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闵氏眼观六路,立刻道:“其实本宫觉得,把淑媛叫来,委实是多此一举,还会让淑媛陷入不良的名声,不过为了王室的清誉,只有请淑媛帮忙了。” 张福如谦卑道:“回中殿的话,能为大王和中殿分忧,是妾身的本分。” 大王大妃笑道:“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啊,今天刚进宫的吗?之前为何没有来参拜呢。” 张福如纠结的咬着唇,一脸的难言之隐。 大妃有些尴尬,赶忙回道:“张氏的生辰八字还在星宿厅那里测算,等星宿厅算准了吉时,会安排她入宫的。” 大王大妃点点头,看着张福如道:“那么哀家问你,你可认得堂下跳舞的舞姬?是不是云韶府的伎女?还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张福如半回身看了眼形容狼狈的红衣,显得十分为难,大妃催促道:“你实话实说便是,不要想偏袒谁,也不要试图蒙骗哀家。” -- 第131页 “妾身岂敢蒙骗大妃。”张福如道,“大妃眼明心亮,妾身一定实言相告。” 红衣趴在地上,嘴角轻轻一勾,也朝张福如笑了笑。 尽管有几分牵强,但是……她居然还笑得出来?——张福如脑中电光火石,她就纳闷了,岳红衣把她找来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她中人的身份摆在这里,生下了孩子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既然害不了她,那为什么一定要她过来? 现在她站在大妃的面前,看着大妃急于给红衣定罪的模样,张福如心中登时透亮。 岳红衣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要她在大王和大妃之间,选择站一边。 是大王? 还是大妃? 若是站在大妃那边,从此会得到大妃的认可,不再受到刁难,路会平顺很多。 可若是站在大王这边,大王会发自内心的感激她,会一改对她的冷淡,只不过,她又会进一步得罪大妃,以后步履艰难可想而知。 然而这样的犹豫在张福如心中几乎只是瞬时的,她不假思索的便做了决定。 反正已经得罪了大妃,她也从没有得到过大王的爱,那么她站到大妃身边的意义何在?除了惹得大王讨厌,还有什么? 而且她出身南人,与西人党势不两立,若是和大王同仇敌忾的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福如的本心,是那么想要置岳红衣于死地啊,但她不得不按捺住这股冲动,她深深地望了大王一眼,大王焦急的搓着手,几乎是祈求的望着张福如。张福如默了默,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转头对大妃道:“舞姬岳氏并非伎女,她只是被行首梅窗收养了而已。且她是大覃的平民,并不是贱民。请大妃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的不告之罪,轻罚她吧。” 大王闻言松了口气,大妃却双目眼尾吊起,恶狠狠看着张福如。 张福如一悚,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垂下头,哆哆嗦嗦道:“大……大妃,妾身只是实话实说,是大妃说的,要妾身……据实以告。” “好了!”大妃大手一挥,喝叱道,“谁不知道你们沆瀣一气,都是不要脸的东西!” 张福如一下子哭出来:“妾身……” 张福如今天穿了一身银粉色的唐衣,香色的襦裙,朱唇轻点,加髢上戴了花形的玉板,斜插着一支琥珀双股笄,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王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此前不曾注意过她,没想到,生了孩子以后的张福如,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不如红衣清丽脱俗是事实,却比中殿要丰满娇艳的多。 大王劝大妃息怒:“母妃,张氏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实话实说,为何您还是不满意?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您是非要让儿子颜面扫地才甘心吗?” 大妃本来正在斟酌如何处理此事,结果被大王一激,指着自己的鼻子,气的肺都快炸了:“大王说的哀家好像别有用心。” 大妃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想当初,你父王决心要立世子的时候,也曾属意过你的其他王兄,是哀家一意孤行,和你舅父力排众议,拱卫你成为世子。没想到你长大以后,羽翼渐丰,却认为哀家多管闲事,甚至不惜剪除你舅父的党羽以此立威。” 说到闵氏的父亲,闵氏的脸色变得十分哀戚。 大妃这一招动之以情还是很有效果的,大王容色有几分愧疚。 大妃乘胜追击:“总之有我在一天,此女绝不可能成为大王的御侍,就连伺候大王,她都不配。” 大王哀叹一声:“母妃!您这是……何苦呢,何苦执着于此等细枝末节。难道儿子有喜欢的女子您不高兴吗?可您之前是怎么对王祖母说的?您说——孩子要开枝散叶,难道长辈还拦在中间不成?为何到了母妃头上就另当别论了呢!” “你有喜欢的女子我当然高兴。可前提是,这女子不可以是伎女,不可以是贱民,不可以是来路不明,撒谎成性的女人。”大妃指着地上的红衣,坚持道,“绝对不可以。如果大王执意于此,那好…….”大妃深吸一口气,“先王临走之前曾下过一道旨,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哀家就有权动议废立仙罗大王。刚好,大覃的使臣今天又正在此处。”说着,大妃遥遥看了一眼钦隆阁道,“大王执意要纳青楼女子,足够是一个废黜的理由了。相信整个朝廷都不会认为哀家哪里有错。只是今日让大覃贵主瞧见此等家丑,委实汗颜。所以,哀家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问你一句话——这女子,你是不是非要不可?” 红衣惨白着脸看大王,大王的手心出汗,“母妃……你太咄咄逼人了!” “哀家问你!你是要她,还是要你的国,你的臣民,你的王位?!!!”大妃的声音铿锵掷地。 “母妃!”大王急的双目欲裂:“不要逼我!” “哀家没有逼你,是你逼你自己。”大妃说完,侧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 红衣一直双手撑地,此刻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趴倒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王上前一步,又及时止住,软声道:“红衣,你先回济善堂。” 红衣虚弱的抬起头,大王蹲下来,劝道:“乖,你先回去,这里我会处理的。” 红衣哽咽道:“大王不必勉强。” 她双手按于额下,深深拜倒后,对大妃道:“民女无福伺候大王,请大妃不要为难主上。主上仁慈,对我只有回护之心,没有男女之情。” -- 第132页 大妃眼皮一掀:“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红衣!”大王急的去拉她,“你先回济善堂好不好?回济善堂等我的消息。” 红衣不置可否,行礼后,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第70章 寂寞空庭 谁让她不快乐,他就让谁不快…… “他妈的,姓高的这个窝囊废!”淳亲王再也看不下去了,蹭的起身,毫不犹豫的挣开领结,龙袍的扣子一路向下豁开,他脱下随手一丢,亟亟的下楼,一边道:“不许派人跟着。” 几列卫兵只能停住脚步,仙罗在门外伺候的宫人也眼睁睁的看着,不明就里。 员外郎狐疑的看了一眼旋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的王爷,回过神来,问镇定自若的上官明楼道:“大人,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上官明楼一手搁在栏杆上,下巴枕着手臂,酒意让人看起来懒懒的,但口齿却十分清晰,明白无误道:“戴大人,你也来,咱们一同看好戏,王爷嘛,他自有分寸的。” 员外郎向天叹了口气,一个两个脾气都那么古怪,唉,他谁也管不着啊……喝闷酒吧。 出了宫门,红衣一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深夜里,没有多余的人。 她赤着脚走,都来不及穿上鞋子就被赶了出来。 大冬天的,寒气在地面结了霜,冻得她一根根脚趾头都缩起来,因此每走一步都东倒西歪的,好几次眼看着要跌倒,又勉力支撑起身子,活像一个不倒翁。 容均不远不近的跟着,能听到她低声的哽咽,每一记,都像是要哭出来,但死命的压在喉咙里,不让自己出声。 容均轻声一叹,到底是有多艰难,才会让一个女孩子连哭都不敢!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掉金豆子,想想自家妹妹瑰阳,从小爹娘宠着,哥哥们护着,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要不然就哭给你看!哭的天昏地暗!王府里的那些女人也能变着花样的哭。那些秀女啊,世家小姐的,平时瞧着很端庄,暗地里,为了一点头油和胭脂,能哭上半天,觉得委屈的不行,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们的。有试过到他跟前来哭的,他直接把人挡在门外,任由那女的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烧了起来,府里的人见她铩羽而归,自此无人敢效仿。她本人也消停了。之后,他把府里的庶务都交给周氏打理,周氏是个秉公办理的,为人又不失圆滑,很得人望。安平来了才算压她一头,跟着周氏的人中自然有不服的,被安平的人欺负过几回,也跑到他那里去哭,他径直把人送给了安平,安平吓得把两个闹事的都罚了,包括自己的奴才。最后慕容氏的飞虹郡主进府,成了他的正妃,府里等级分明,愈加没人敢逾矩。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那女的是怎么想的,没事竟跑到一个柔然贡女那里下药。虽然只是一个柔然贡女,但他最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的,当即给了那女的两条路,要么按军纪处置,要么脱簪戴罪,自己到府门外跪着。 那女的哭的死去活来,抱着他的大腿求情,胭脂香粉花了一脸,他立刻传杖,周氏、安平还有飞虹起先还都替她求情,后来他只冷冷回了一句:“若她下药的对象是你们,你们还替她说话吗?现在香斯丽依没事,要是人死了,就不是传杖,而是赔命。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府里,就要守我的规矩。我管你们谁是什么出身,做错了事,一律受罚。” 他向来说到做到,眼看着要受军棍,那女的只得自己到府门外跪着,幸运的是,柔然贡女三天后醒过来了,他便让起,但那女的自己熬不住,冻死了。 所以世人皆知,对他掉眼泪,等于瞎子面前跳舞,白搭。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真心疼小红衣的。 第一次看到这个叫岳红衣的小女娃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她怪可怜的,如果说父族死了,那有母亲护着还好些,偏偏母亲当着她的面触柱了,还叫她小小年纪看见这世上最肮脏的一幕,其实当时他就有杀人的心,他这个人简单粗暴,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讨厌,做的好有赏,犯了错必罚。所以后来那几个欺负她的衙役毫无例外的都被他找人处理了,尸体丢到山里喂狗。 不要怪他手狠,是他们畜生不如。特别是他想起那叫岳红衣的小女娃抱着娘亲的尸首撕心裂肺的哭,又不得不咬牙和血吞的样子,着实惹人心酸,还要跟他告状,门牙都没长齐,但是药典背的很熟,讲起话来调理清楚,头头是道。 他一直在找她。 再一次相见,小女娃长大了,变得很漂亮,走到哪里都好像闪闪发光,只是被人伤害过的小猫崽,待人总是特别警惕。 而今她情窦初开,一腔热情都浇灌在这上头,当初行围的时候,他问她要不要回大覃,他替她岳氏一门昭雪,谁知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回绝了他,说仙罗养了她那么多年,是她的第二故乡。 结果呢,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可是够伤心得了。 其实关于感情,他不大懂得。 他作为旁观者看皇兄和皇嫂,两个人又闹又好,好了又闹,闹完再好,明明相爱,却见天的想方设法折磨对方,他老怀疑他俩是不是有病,喜欢一个人多简单啊!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快乐,谁敢让她不快乐,他就让谁不快乐。 他这辈子杀的人不少,心肠比较硬,但是对岳红衣总感到愧疚,因为是安平的崔家在外头闹得幺蛾子,为了这个,他好几年没给安平好脸色,安平在王府里过的如履薄冰,直到申国公十分拎的清的把崔家在青州那帮狗奴才给连根拔起,他才没找借口把安平赶出去。但是当初涉案的人不止这些家奴,还有一些地方官。 -- 第133页 那些人,现在有的已经成了朝廷大员,他打算等时机成熟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突然,横巷里窜出一条影子,他眯起眼睛,黑衣人手里提着一柄银色大刀,他心里一阵火起,人离宫还没多远,那么快就要动手了? 他袖子里的匕首滑进掌心,他冲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抱住那人的脑袋往横向里一扭,而后脖子上拉了一刀,那人悄无声息的咽气,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软趴趴的滑倒在地,像条被切成几截的蚯蚓,冻干了。 身后的动静,红衣竟然浑然不觉,只失魂落魄的一门心思向前走。 ——心里发酸,眼眶发酸,泪水随时会冲出去,她赶忙抬手一口咬住手背,告诉自己不哭,不能哭,爹娘死了都没哭,现在哭算什么? 她小手握拳,牙齿发狠的咬住手背,脚底的疼都忘了。 容均想,小女娃今夜着实受了点刺激,要是再受点惊吓,保不定就疯了,谁能这么接二连三的受打击?想想她的命还真是苦! 好人做到底。 容均替她把人一个个都给灭了,还不能让她听见。 有的拖到巷子里一剑戳进肚子,有的捂住了嘴,直到对方活活闷死为止。 容均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杀人居然可以杀出这么多花样,以后不妨出一本手册,给底下的将士们传阅,叫做《消灭敌人的一百种方法》。 好不容易,终于把小红衣安全的送回到了济善堂。 当她叩开济善堂大门的时候,两个小侍女见到她就跟见了鬼一样。 奇怪,济善堂伺候的宫人们也不见了大半,只余下几个小侍女。 红衣也懒得多问,一头钻进屋子里,连蜡烛都不点。 几个小侍女见她进了屋,问了声:“姑娘可要喝水吗?” 红衣哑着嗓子道:“不了,夜深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提着裙子偷摸着从角门溜了。 容均暗自摇头,真是势败奴欺主,他扒在济善堂的墙头上,选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双腿交叠,坐在那里。 果不其然,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像是用棉被裹着,闷闷的...... 夜风吹起庭院里的两棵小树,树冠上长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看不出品种,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她的屋前,他看到她进屋时,踩了一脚的碎花,脑中没来由想起一句诗: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屋里的呜咽停止了,他侧耳倾听,只闻她絮絮叨叨反复嗫嚅着一句话:“我不是伎女……,我不是!我不是伎女!” 她满面泪痕,用手捋了一把。 她哭,不是因为大王懦弱不争,也不是因为被人陷害,而是她吃了那么多苦,为了不辱没祖先的声名,死活不肯做伎女,到头来别人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将她定性了,不容辩驳。 “我不是伎女!”她低声喊道,“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这样。” 容均听到‘嘭’的一声,是她的脑袋用力磕在桌子上,呜咽道:“爹!娘!红衣没有做过伎女,红衣没有!” 容均对着长夜轻叹,哈出的气氤氲出一团白色,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知名的杀意:“怎么办,突然很想废了姓高的,把闵氏都杀光啊!” 第71章 命悬一线 翊卫司 长年的行伍生涯,使得容均的五感比一般人敏锐。 尽管来者压低了身子,刻意放轻脚步,容均还是听出来了,他转过头去,就看到济善堂正厅方向最先亮起了火光,红衣却还在屋子里,浑然无觉。 容均是不指望这个小呆瓜能自己发现屋子一角冒烟了。 他纵身一跃,跳下檐头,信步朝屋子走过去,‘唰啦’一声拉开房门,红衣正趴在矮几上,蓦地回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兔子似的,惊讶的看着他道:“容……你怎么在这儿?” 容均一把将她拉起来道:“走,先走再说,再待下去救没命了。” 红衣莫名奇妙:“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手持大刀朝容均背后直直砍了过来,容均感应到杀意,本打算反手给偷袭者胸口当心一剑,谁知道红衣会抢先把容均给推开,大刀没砍中容均,却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条口子,红衣疼的龇牙。 容均脸色骤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人?! 他连一个女孩儿都保护不了,他的老脸以后往哪里搁! 袖子里短刀飞出去,一击命中那人的额心,容均抬腿就是一脚,那人被踢翻在地,容均牵着红衣的手,踩着那人的尸体出了房门。 红衣惊魂未定:“容均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呢,这是怎么了?他们都是什么人?” 容均不耐烦搭理她,说实话吧,怕伤了她的心,不说吧,她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女人就是麻烦!容均指了指不远处的正厅道:“喏,瞧见没有?着火啦,再不逃,你打算变烤串?” 红衣着急的惊呼:“仁敬王后的灵堂。”说着,就要冲过去。 容均一把拉住她衣领:“你说你是不是傻?!人家是故意纵火要烧死你,你还自投罗网!你也说了,那是先王后的灵堂,里面有蜡烛,有香火,到时候轻飘飘来一句走水,就说你意外死在里头了,多完美的理由啊!我说你一个人傻就够了,别拉上我陪你一起送死好嘛,我可不干。” -- 第134页 红衣沉吟道:“那……谁要杀我呀?” “这不很明显的嘛!”容均的眼睛看着红衣,抬手却朝旁边来了一招空手夺白刃,把行刺者手中的兵器夺过来,手指抚过大刀的边缘,粗略看了一眼,再递到红衣跟前道:“看见没有?宫中翊卫司专用的配刀,你说谁要杀你?!” 言毕,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冲过来,容均沉下脸来,伸手把红衣护到自己身后,红衣不敢置信的摇头:“不可能,宫中的翊卫司?他们杀我干什么!” 容均低声骂了一句‘傻妞’,挥刀又砍死两个,带着她生生冲出了包围圈。 踩着墙头一个飞跃,就出了济善堂,容均带着她在巷子里飞奔,转到侧面去看济善堂的正门,压低声音道:“看见没有?大队人马,明火执仗,这不是要你的命是什么。不过吧,这仙罗人脑子是不是都不好使?既然不是正大光明的杀人,怎么着也要换一套衣服啊!这一身行头,谁不知道他们是翊卫司的。”容均‘啧啧’两声,“智力堪忧。” 红衣脸色苍白,嗫嚅道:“不会的,不会是翊卫司。” 容均懒得跟她啰嗦,吩咐她道:“我去引开他们,你抓紧时间上马。” “上马?”红衣懵昧的望着他:“上马?去哪儿?”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六神无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容均气急:“你该不会真打算在这里等姓高的过来给你一个说法吧!”容均用手点着她的脑袋,“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他啊?值得你为他去死?” 红衣愣愣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 容均催促她:“对,没错,现在不是讨论你喜欢不喜欢他的问题,赶紧的,按我说的做。” 红衣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容均已经跳了出去,翊卫司的人马自然朝他的方向聚拢,红衣想,不能叫救她的人功夫一番白费,便一咬牙一跺脚,按容均说的,矮着身子冲到门前,踩着马镫翻身一跃,姿势很灵活,就是没骑过马,刚坐上去,马就狂啸一声,险些将她摔下来。好在她聪明,手忙脚乱的,还是摸索到了缰绳,控制住了马头,但是马居然自己跑了起来,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红衣禁不住冲力往后一仰,正要喊容均,却发现容均一跃到她身后,她堪堪落入他怀里。 “不迟不晚,刚好!”容均得意道。 红衣喘着气道:“我……我,以后……要学……学骑马!” “第一次能这样,算不错的了。”容均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控制住了缰绳,马儿顺势仰天长嘶。 红衣侧头,发现容均从脖子里掏出一支竹管,放在唇间一吹,一道奇怪的声音响起,比笛音尖锐一些。 她想问是什么,但看他又把竹管塞进衣领。 身后翊卫司的人也上马追赶,一时间,道路上马蹄声橐橐,红衣心乱如麻,叠声问道:“容均哥哥,我们去哪儿?” 容均不答,红衣又问,一直问,容均无法,只得道:“回大覃。” “回……”红衣怔怔的目视着前方,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大覃?” “我……不,我……大覃……”她词不达意。 容均道:“干嘛,你还想你那个情郎啊,我不跟你说狠话你不死心对吧?” 容均铁石心肠道,“他不要你了!你还不明白?” 红衣咬着唇:“不……他不会的,大王天性仁慈,正因为这个,是有些优柔。可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不会派人来杀我的。” “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大妃在背后捣的鬼,对吗?姓高的什么都不知道?”容均语气中有掩不住的讥讽,“醒醒吧,别给他找借口了,没有他的默许,大妃能调动得了翊卫司?好吧,就算你说的对,他舍不得杀你,那他也绝对没有保你,翊卫司对你的暗杀他肯定是知情的。傻姑娘,非要我把话跟你说绝了?”容均怜悯的望着她,“跟王位相比,你算什么呀!” “他是大王,仙罗有的是女人,只要他想,他可以有成千上百的女人,你并非不可取代的。但是王位呢?王位只有一个,他甘心将王位拱手他人?”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仙罗目前有多少位大君吧?光海、晗光、崇善、东平,哪一个不能成为下任王的候选人?” 红衣不听,只扭着身子,固执道:“回去。我要回去。”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李容均有些来气了,想开口骂她两句,红衣道:“我不是为了他回去,我是为了匾额,我们家的匾额。” 她目光冷冽的看着不远处起火的济善堂,用手指着熊熊烈火中的宫殿道:“匾额。” “那是我们家的匾额。”她大声道,“要烧也只能我来烧,谁都不能碰我的匾额。” 她声嘶力竭,眼泪几乎飙出来。 “可是回去……他们正等着瓮中捉鳖呢。”容均试图给她分析利弊。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了。”红衣望着冲天的火光,“我要我的匾额。” “宫殿随他怎么烧,但是济善堂的匾额是我的,只有匾额,必须给我留着。” “否则我就放火烧了整个仙罗。”火光中,红衣凄楚的神色变得冷凝,眼神坚毅,容均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还哭泣的女孩儿。 他把心一横,调转马头道:“好,你既然坚持回去。那天罗地网爷都陪你走一趟。” -- 第135页 两人于是沿着来时的方向又折返,狂奔了不知多久,眼看着大火将要蔓延到宫门,终于抵达济善堂门外。 红衣迫不及待的下马,就看到匾额已被熏焦,摇摇欲坠。 她急忙一脚踩在抱鼓石上,试图去抓匾额,但是够不着,她喊道:“容均哥哥。” 容均道:“你别要了,烧伤了怎么办。快回来。” 翊卫司的首领道:“大王说的果然没错,只要匾额在,她一定会回来。我们等着抓人就行。” 一行人刚要上前抓红衣,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衣人,有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有的猫在屋顶的夹角里,还有的倒挂在屋檐下。 翊卫司的首领吓了一跳,扬声问:“你们什么人,别挡着翊卫司办差,还不速速回避!” 没有一个吭声,身穿盔甲的,负责隔在红衣和翊卫司之间,不让他们抓人。 同一时间,匾额重重砸下,容均的瞳孔霎时放大,马头一转,将她拦腰一抱,匾额落在了红衣适才站的地方,已被烧成了焦炭。 看红衣痛苦的样子,容均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松开了她。 红衣缓缓地跪倒在地,不顾被烧得滚烫的木头,双手捧起匾额,执意抱在胸前,然后竟回头对容均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还真是他……”一边笑,一边滑下一行清泪:“把匾额带回来给我的是他,毁了它的,也是他。” 翊卫司的人马看出了玄机,首领道:“杀了那男的,自然可以擒住那女的,杀之,然后回去向大妃领功。” 双方人马旋即展开激烈搏杀,翊卫司固然是宫城守兵,但架不住大覃各司其职,训练有素的北斗玄甲军,实力委实太过悬殊。 于是为了让容均落网,翊卫司的首领朝部下使了个眼色,接着,几支箭分别从不同方向朝红衣射去,然而无一不被容均格挡开。 容均将她拉上马,道:“我们走。” 红衣抱着匾额的碎片,神情木木的,任由他拉上了马。 还没坐稳,又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对着红衣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容均只得侧身去挡,羽箭射中了他的后背肩胛骨,酸麻的感觉瞬间于四肢百骸之间游走,容均低骂了一声:“卑鄙。” 第72章 今夕何夕 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一路掣马疾驰,直到汉江边上,容均才勒住缰绳,确定把人都甩了,他利落的下马,没有马上抱她下来,而是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撩起她的裙角。江边风大,红衣一个瑟缩,容均握住她的脚踝道:“别怕。一整晚光着脚,你就不怕着凉吗?这么作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的手热,摸着她冰冻的脚心,心里长叹一口,张大了手掌替她捂了捂,又怕她误会他另有所图,赶紧替她把鞋套上,随意道:“不知道你的尺码,随手拎了一双,也不是很好看,你别嫌弃。怎么样,大小还合适吗?” 红衣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嗯。” 哪里想到容均居然伸出个指头到她脚后跟量了量,哼笑了一声:“还是大了,足有半根指头呢!你个小骗子。” 红衣面上有些发烫,轻声问:“容均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 “嗯?”容均抬头。 “你不是普通人,对吧?”红衣捏着手指,“每次我遇见你,都是很重要的场合。第一次,你有家仆随行,会馆的迎客对你低头哈腰;第二次,猎场行围,你穿的补服上是一只豹子,我不知道有多厉害,但怎么着也得四品以上吧?第三次,就是今天,仙罗王室宴请淳亲王。”“容均哥哥,三次中,有两次,只要有你在,淳亲王都在,所以……你其实是王爷……” 容均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解释? 他从没这么慌乱过。 好在红衣的想象力没那么丰富:“你……你是王爷跟前的侍卫,对吗?我刚才见着你胸前的竹管了。” “总归,也是个不小的官儿吧,你不用瞒我。我对事不对人。”红衣道。 容均‘呼’的长舒一口气,眉毛松开来,抚着额头道:“这个……唉,是,我是他的护卫长,你不会因为我是他的护卫就讨厌我吧?” 红衣摇头:“不会,容均哥哥你是好人,我分的清。” “那王爷呢?”容均试探的问,“王爷他……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头行军,家里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唉,有个糟心的娘们谁都不想的嘛,你的事,我还没跟王爷提,他就让人把当年青州那帮崔姓的家奴给斩了。真斩了。”容均夸张的做了个斩头的姿势,“一个都没有放过。” 红衣垂头,眼眸印在朦胧江水的雾气里:“可那有什么用呢,终归换不回我爹娘了。” “那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没名没份得跟着姓朴的,哦,他倒好,便宜占尽了,就不打算负责了?”容均气愤道,“还有没有点男人该有的担当。” 天晓得,他皇兄每次往他府里塞女人,他都很头疼,他也想过送走啊,可送到哪儿去?他父皇一辈子就生了那么俩儿子,不是皇兄收,就是自己收。为了皇兄后宫的太平,不要再和皇嫂继续相爱相杀,他只有勉为其难。可养女人实在是太费钱了,他一直为怎么养活这帮女眷而发愁,后来发展到为了她们的脂粉钱发愁,虽然她们中的大部分他连面都没见过,可人家进了淳亲王府,外头就认定了是他的人,再把人送出去,人家姑娘还怎么抬头做人?改嫁都不能,还会被说成是王爷玩腻了不要的破鞋。其次,这帮娇滴滴的女孩子呀,各个没有营生的手艺,送走就等于让她们自生自灭。最后可苦了他,家里的女人啃肉喝汤吃燕窝,他在军帐里嚼萝卜干配窝头。 -- 第136页 红衣蹲在江边,把匾额放进水里,让它顺着水流走,很快,匾额就不见了。 红衣望着起伏的江面,默默流泪。容均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她接过之后,没有擦拭,只捏在手心里,问他:“容均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容均趁她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折断了射中背后的箭,然后毫不犹豫的拔出箭头,怕红衣发现,他有意踢了一颗石子,咕噜噜滚进江里。 红衣道:“容均哥哥,同样的情况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对一个姑娘说过会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如果和她在一起,就会失去王位,那你是要王位还是要女人?” 容均嗤之以鼻:“小小仙罗王有什么了不起。我若认定了谁,同她山盟海誓,一定护她周全,从此娇生惯养。” 红衣‘嗯’了一声:“以前有人跟我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换。我不认同。我的朋友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不够喜欢。” 容均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这话题好像无关,又好像有关。 红衣继续道:“我觉得,对于你来说,你见多识广,认识的贵人又多,仙罗于你,诱惑不够大。那么,把王位换成皇位,你是要你的心上人,还是选择当天下至尊?” 容均定定的望着红衣,不假思索道:“皇位。” 红衣一愣,是个男人都自认风流,不会承认醉心权术,她以为他会说美人的,谁知道……她苦笑一声:“你们男人都那么爱追逐权力吗?必要的时候,再喜欢的都可以牺牲。就像你说的,成了天下至尊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对。”容均斩钉截铁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祖宗打下的江山基业的。骗你太容易,可我不想骗你,小丫头,现实虽然残忍,但是越早认清,对你越好,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也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爱不足以支撑任何东西,甚至不能让你吃饱,它只会让你变成奴隶。” “当然了。”容均转了转手腕,声音低沉:“权力也会让人变成奴隶,但是权力能让你吃饱。” 红衣喉头一哽:“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和为了安慰我说的善意的谎言相比,我更喜欢听真话。”红衣坦荡的直视容均,“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了。容均哥哥。”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但是对不起,白费了你的心机。” “为什么?”容均诧异,“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还要回去送死?我告诉你,你那不是勇敢,是傻。你朋友说的也是错的,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他赴汤蹈火,甚至不惜拿性命交换。不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男人要你用生命去爱他,那证明他无能。他不能保护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做出牺牲。” 红衣感激的望着他:“我知道,我都懂得。” “可是你知道吗?”红衣望着黑压压一片的江面,眼里透着一股迷惘,“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容均心头一窒,她脆弱又无助的样子,让他心疼不已。 “我该去哪儿?做什么?”红衣喃喃道,“我……没有人,没有人在大覃等我了。”红衣难过的低头。 “有。怎么没有?”容均道,“我等你。” “他不要你,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红衣对他微微一笑,江风吹起她的长发,鬓边一绺发丝沿着下颚荡下来,好像她漂泊不定的身世。 她道:“容均哥哥,谢谢你赠我一双鞋。我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走,现在我知道了。” 容均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这就对了,回大覃去。想想那些杀害你家人的凶手,有的还逍遥法外,你不找他们血债血偿?” “仇,我一定会报,但我要先了断仙罗的恩怨。你赠我的鞋,我会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一步一步,走回大覃。你说你会等我的是吗?” “对。”容均知她心意已决,不可更改,心中固然叹息,却又佩服她的一腔孤勇,女孩子,尤其是没人庇佑,无人疼爱的女子总会生出比男子更惊人的魄力。红衣便是如此。 他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红衣抿唇,慢慢的,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容均用力一拉,人到了他身前,容均道:“去哪儿?” “景福宫。” “好。”容均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光化门广场上,翊卫司来回的巡逻,容均压根就不把翊卫司放在眼里,一骑笔直贯穿到宫门口,守卫拦不住她,还是红衣主动下了马,对守卫道:“劳烦大人去慈宜殿跑一趟,告诉大王大妃,民女岳氏求见。” 守卫忌惮的看了容均一眼,本来还想为难红衣两句的,但看到容均身后愈渐靠拢过来的玄甲军,吓得脸色大变,立刻进去禀报。 红衣踅身看容均,月光下,他的脸庞又肃又冷,明明带了几分森罗,她却觉得有几分温暖。伸手扯了扯马头的缰绳,容均顺势低下头来,彼此眼神对视,红衣蓦地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蜻蜓点水在上面印了一下,容均一怔,这连吻都不算的触碰,竟带了几分生离死别的味道。 “容均哥哥。”红衣朝他扯了一个近乎心酸的笑:“你知道吗,我……多希望,当年你能带我回家。” -- 第137页 她的话,像一把铁锤敲在他心上,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快要聋了。 ——多希望,当年是你带我回家。 ——我也多希望,时光能倒流,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把你带回家。 这样,你就不必在仙罗受苦了。 是他不好。 容均弓着背,伤口牵动,疼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红衣意识到不对劲,在他肩头用手一探,掌心登时布满黑血。 她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生附子……是生附子!”连身后的守卫传她进宫她都没听见。 “他竟然将我用来救仁敬王后药水,变成了杀人的毒……”她气的浑身发抖。 “是我害了你……”红衣自责不已。 “不要紧。”容均不甚在意,“爷没那么细皮嫩肉。” 红衣紧张的握住他的手。 正好有一个穿盔甲的人上前来,似乎有话要和容均说,又不敢打断他们,此刻忙见缝插针:“爷,您中毒了?” “小事一桩。”容均挥手。 红衣只得嘱咐那名将士:“不是小事,麻烦您了,这箭上被人淬了生附子的药水,不过只有生附子,麻烦你们回头找几位大夫找齐下面几种解毒的药草熬成浓浓的一碗……” 红衣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长串,那人沉默的听完,朝她一拱手:“姑娘费心了,我已记住,必定按姑娘的吩咐照办。” 她依依不舍的点头,终于要走了,临行前一步三回头,容均拉住她的手,眼看着指尖一点一点从他掌心抽离,他嘱咐道:“一炷香,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不出来报平安,我就……冲进去。” 他差点说漏嘴了。 红衣浅浅一笑,她没指望容均会冲进去救她,送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仁至义尽。 容均一个护卫,能有多大能耐呀! 她回过头,跟着内官,义无反顾的进宫。 第73章 请君入瓮 一个可以替大王大妃您扭转局…… 身后越来越多的玄甲军出现在光化门广场上,不过眨眼的瞬间,已集结上百人。 前排的将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他们主子是什么人,在王府里过日子也跟打仗一样,进门先点兵,妃妾仆人全部齐齐跪迎,接着一个个汇报工作,规矩比谁都大,何曾有过这么英雄气短的时候。 士兵们彼此互看,谁也不敢出声,寂静的夜晚,一列列玄甲军整齐的立在景福宫门外,把守门的侍卫吓得够呛,大军压城,这是要开战? 安全起见,还是进去禀告了大王。 红衣不知道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她跟着慈宜殿前来接她的尚宫,走了没几步,就被大妃带人给拦下了。 身后跟着的就是原本济善堂服侍过红衣的内人,尽管拼命的把头压低,红衣还是认出来了。 心里并不感到意外,既然知道是谁要杀她,那满宫的内人和内官应该接到上意,事成之后,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也是再合理的不过的事情,只是她笨,当时没有发现异样而已。 大妃试图把红衣带走,慈宜殿的尚宫木着脸道:“大妃娘娘恕奴婢无礼,这是大王大妃要见的人,请大妃不要为难奴婢,不然奴婢无法向主子交待。” “大王大妃年事已高,眼下又是深夜,这点小事,无须再惊动她老人家。”大妃的态度十分专横,“你也回宫,请大王大妃老人家早些歇息。这点小事,子媳代劳有何不可?!” 老尚宫为难极了:“此事……恐怕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大妃颐指气使道,“我身为子媳,操心大王大妃的身体难道还错了?再说,你虽身为慈宜殿的尚宫,但要记得,阖宫都是我在管,连你,也是在我的手里调配,几时轮到你来置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妃说的不错。”大王大妃在宫人的搀扶下从后面缓缓走出来,“但是,宫中内命妇的调配如今不该是移交中殿,成为她的分内事了吗?你作为大妃,也就是大王的母妃,从旁指点并无不可,若是越俎代庖的话,难免会授人以柄。而且哀家方才似乎听见,你说阖宫都归你管,哀家疑惑了,先王的母妃,你的婆母,也归你管?” 大妃脸色一僵,嘴上道:“不敢。”脸上却不服气,把头别过去。 “那我要见一个人又有何不可?”大王大妃的声音一直温温的,不似大妃那般外露和尖锐,但常常反诘,让大妃无从招架。 大妃面色难堪道:“子媳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一个小小贱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劳烦您过问呢?子媳便想着,来替您排忧解难。” “大妃的出发点是好的。”红衣向大王大妃行礼,细细开口道,“只是民女有事拜谒大王大妃,难不成,大王大妃要见一个人还要先获得大妃的批准吗?” “奇怪……”红衣轻笑,“民女粗鄙,不谙宫中之道,但适才聆听大王大妃的教诲,宫中内命妇的管理似乎是中殿之责。”红衣意味深长的看了大妃一眼,“不过大妃与中殿关系非比寻常,勿怪乎——可以随意的指手画脚,连大王大妃见什么人,是否能见,以及行动都受限。可如此一来,难免让人生疑,大王大妃在宫里的处境,不是颐养天年,而是被幽禁啊。” 大王大妃笑道:“大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看,这不叫人误会了吗?传出去多不好听!大妃你也该学学哀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就放心的把事情都交给孩子们!见天的管着内宫的事,不嫌烦吗?哀家犹记得你当年进宫做中殿的时候,哀家可是把内宫事务一气全交给了你。而今的中殿,哀家瞧着也是个极稳重的,又不失主见的,但怎么宫务琐事,却总要大妃为她奔走?此刻不见她,倒又见大妃?这孩子也太不懂得体恤长辈了。” -- 第138页 “不关中殿的事。”大妃见祸水要引到闵氏头上,立刻道:“是子媳多事了,过于担心您的身体,但——”大妃转过头来,狠狠盯着红衣,怒斥道:“上典们说话,几时轮到你这个贱婢插嘴!”说着,两手双击,几个宫女上前来左右一边各架住红衣,“言语挑衅上典,是无论如何不可原谅的罪过,今夜就请大王大妃允许子媳带她回去好好教训。” “母妃!”紧随而来的大王忙拦住了大妃,“母妃,深更半夜的,您就不要闹了。”说完,看了一眼红衣,见她衣饰完好,不由放下心来,又有些疑惑。 大妃看儿子的目光的一直在红衣身上打转,用手推搡了他一把道:“一个贱婢值得大王的目光如此停留吗?” 大王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他抬眸觑了一眼红衣,发现由始至终,红衣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轻轻唤了一声‘母妃’,试图安抚大妃的情绪。 红衣淡然道:“大妃闻及民女进宫,便迫不及待赶来,拦住了大王大妃的去路,其实没关系的,大妃大可不必有被轻慢之感,因为等民女见完大王大妃之后,自然也不会忘记去大妃那里,只不过眼下是按照长幼尊卑,先见过大王大妃而已,敢问大妃一句,民女做错了吗?” 大妃纳闷道:“你也要见我?” “你见我干什么?!”大妃面露警惕之色,小小女子,面对杀手的包围,逃出生天,居然还敢回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红衣好笑:“方才大妃可是十分急切的想要把民女带走啊,民女以为大妃很想见民女呢,怎么此刻,大妃反而很意外,难道不该是民女问大妃,那么急切的要见民女,究竟所为何事啊?” 大妃被反将了一军,气闷至极,大王在一旁又不断地请她不要生事,只好闷闷道:“好吧,你回过话之后便来见我。” “一定。”红衣缓缓从大妃身边走过,声音像地上结的霜,又滑,又冷。 慈宜殿以清䜩楼为会客厅,福安堂为大王大妃日常养生之所,红衣跟着大王大妃一直走,直到福安堂中坐下,一路所见摆设均十分寻常,就连福安堂内的香炉都是旧的,只有插瓶里竖了一支梅花,是尚宫为大王大妃采的,增添了几分活泛气儿。 红衣忍不住道:“大王大妃好歹也曾是一国之母,如今竟生活的这样清苦。” 大王大妃允她坐在自己跟前,疲惫道:“说吧,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不必拐弯抹角的。” 红衣再一次环顾了四周一眼,慢吞吞道:“民女没有卖关子,实在是为大王大妃的境遇感到心寒,不值。” “大王大妃少时嫁入王室,您的亲儿子在您的帮助和南人的奥援下才得以登上王位,但是亲政以后,却被西人出身的子媳挟持,在朝中处处受到外戚掣肘,凡事举步维艰,西人党也因为大妃的关系,地位水涨船高,南人一再被打压,大妃生活艰难,是意料中事。”红衣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大王大妃,小心翼翼道:“但是大王大妃,您……不想变一变吗?现在大妃依旧把持朝政,先王驾崩至今,都未能清除西人党,而今他们还要威胁大王,您的孙子,您真的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什么都不做?” 大王大妃用眼神吩咐尚宫上茶,分了一杯到红衣跟前,道:“继续说。” “民女今夜冒昧造访,纯粹是为大王大妃献策而来。” 红衣握着盛有热茶的杯子暖手:“想必大王大妃也知道,大王他不喜中殿,大王的本意是纳我为御侍,可惜遭到奸人构陷,正中了大妃心意。民女想到以后再也不能陪伴大王左右……”红衣抬袖,装模作样的掖了掖眼角,“民女内心深感伤怀。然而,此生虽与大王无缘,心中却也实实在在的念着大王的好,总想着为他分忧,因此民女今天来,是想向大王大妃举荐一个人。” “一个可以帮大王大妃扭转局势的人。” “谁?”大王大妃侧目。 “淑媛张氏,张福如。”红衣道,“张瑄这个名字,想必大王大妃多少有些耳闻吧?!他是张淑媛的叔父,也是南人的一名主力。” “唔,哀家知道。”大王大妃叹气,“奈何张淑媛不成气候,孩子被夺走了,哀家也无能为力啊。” “只要大王大妃有心,就一定能做到。”红衣进一步煽动,“大王大妃您的侄子,最近纳了一位新夫人郑氏,曾是云韶府的伎生,大王大妃可知晓?” 大王大妃连连摆手:“别提了,丑事。” “大王大妃万万不可小觑那郑夫人的力量。”红衣道,“您的侄子,自然与您同心同德。要郑氏为您所用也很简单,她与张淑媛本来就是旧识,有交情。而且,中殿此人傲慢孤高,对贞敬夫人必定不假颜色。试想一下,郑氏和张淑媛两个联手,大王大妃您等于平白多了两条臂膀,岂不是如虎添翼?所以您只要适时的帮张淑媛一把即可。” 大王大妃听的入神,抬手让红衣继续,红衣道:“毕竟,不管大妃势力多么庞大,您终归是先王之母,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她若有忤逆,您便请出先王灵位痛哭,大臣们自会替您主持公道,别说是南人,就是拥护大妃的西人,也要忌惮三分。” “再加上光海君、晗光君和东平君他们,也是先王的儿子,他能眼睁睁看着祖母被欺凌而不出来说话?” -- 第139页 大王大妃沉思了一下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光海、晗光和东平三个孩子,似乎一直主张将张氏接进宫里来,与张氏一族走的很近。” 红衣淡淡一笑:“是,而且最关键的是……”红衣凑过去对大王大妃道:“他们都不是大妃的亲生儿子。” “大妃向来跋扈,当中殿的时候,这几位大君的母亲想来没少受气吧?能让大妃不痛快,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祖母您这边的。” 大王大妃将信将疑的问:“你真的认为张氏值得我花大力气去栽培?” 红衣道:“因为元子是实打实的。中殿是嫡母不错,张淑媛却也有生母的功劳。如果大王肯立元子为世子的话,中殿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张淑媛本人也想让闵妃的位置摇摇欲坠吧,所以她一定甘心为您所驱使。到时候张淑媛的胜利就是南人党的胜利,就是大王大妃您的胜利啊。” “一切都近在眼前。”红衣俯首,声音里带着引诱,“端看大王大妃您愿不愿意伸出手罢了。” 大王大妃被说的豁然开朗,摩挲着双手蠢蠢欲动,但仍不解的望着红衣:“你说了这么多,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红衣坦白道,“民女就是对大王痴心一片,既然以后不能再陪伴大王左右了,便只有寄希望于张淑媛,盼她能替我宽慰王上的心,民女于愿足矣。当然了,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好处吧,可以的话,希望大王大妃心慈,念在我献策有功,保我一条性命。” 大王大妃怜悯的看着她:“你也是可怜。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的话,你的身份无论如何不会被人诟病,为了大王的英名,只有牺牲你了。” “一切都是天意。”红衣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自嘲的说,“好了,民女这就告辞,大妃还在等着民女,民女有一事相求。” “你说。”大王大妃甚是爽快。 “民女若有个闪失,没法活着走出兰芝堂,还望大王大妃护我一条全尸,肯开恩送我回到大覃的话,民女更是感激不尽,来世,必定报答大王大妃的恩情。” “你也不必这么悲观,大妃未必就能把你怎么样。” “只怕是凶多吉少。”红衣白着一张小脸,大妃就着烛火看,愈发觉得她羸弱之中带着一点顽强,格外惹人怜爱,难怪大王喜欢。 “去吧。”大王大妃捂着额角,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红衣起身的时候,眼尾瞥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第74章 般若万相 我嘴不硬,命硬 出了慈宜殿,红衣在内官的带领下,直奔兰芝堂。 是时大妃正撑着脑袋在桌案上闭目养神,听到说红衣来了,哼了一声:“还真敢来?好大的胆子!” “为什么不敢?”红衣的轻柔柔的声音在帘子外幽幽响起,吓了大妃一跳,叱道:“放肆。” 红衣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掀开帘子,优雅的走到大妃面前,一改往日的谦卑,眼角竟有一股烟视媚行的味道,徐徐在大妃跟前坐定后,直视大妃道:“我行得端坐的正,何惧来见大妃?” “倒是那些喜欢暗箭伤人的魑魅魍魉,理当心亏。” 大妃哼的一声,冷酷笑道:“那又怎么样,你可知道大王并没有多心疼你,到最后,他还是选择我这个母亲,选择他的王位。” 没有期待中伤心欲绝的表情,也没有崩溃的嚎啕大哭,红衣冷静而镇定的坐着,手指描摹着胸前繁复的连理枝花纹,淡淡道:“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诚如大妃所言,大王再心疼她,到底不够心疼,见着美色,一样会动心。在她被当众凌辱,难堪的恨不能一头撞死的时候,大王竟还有闲工夫欣赏张福如的容色,那么为了王位抛弃她,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大妃一怔,眼神上下打量她:“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红衣抿唇笑道:“大妃该不会以为,我进宫来是来求大王大妃开恩,好让她老人家给您施压,允许我和大王在一起吧?所以您才急着赶过去把我给拦住?”红衣嗤的一笑,“那您可真是多虑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王的垂青,起码我——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献媚于大王,是大王,也就是您的儿子,千方百计的求我去他的身边。” “哈!看看!看看!”大妃用手指着红衣,“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真该让那傻孩子到这里来听听,他一门心思喜欢的女子有多么狠心。” “我狠心?”红衣气的笑了,“我狠心,还是抛弃我之后要杀害我的人狠心?” 大妃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下民,怎么可能冲出重围,再跑来她的殿中来放肆!大妃倍感侮辱,怒道:“伎女而已,杀了就是杀了,有什么了不起,还要我给你交代不成!” “是啊,没什么了不起!仙罗从来不把贱民当人,而是当牲口。可我不是伎女,我是大覃的良民。”红衣从胸口掏出良籍户口,递过去,认真道:“请您仔细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仙罗人,我是大覃人,不是你随便想杀就杀,想剐就剐,能死的不明不白的。杀我之前,不妨先想想后果。” “后果?”大妃看也不看,径直把良籍文书撕了个粉碎,往红衣头上狠狠一掼,得意道:“怎么样?你的良籍没了,你还拿什么显摆?你人在我仙罗的地界,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你还敢跟我嘴硬?!” -- 第140页 “不敢,我嘴不硬,我命硬。”红衣抬头冷冷盯着大妃,“大妃不知道吗,从来只有我克死人,没人能杀死我。你今晚应该见识到了……”红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的看着大妃,笑问,“您派出去的翊卫司,死伤共是多少?” 翊卫司之前就来回禀,说岳红衣身边有大覃玄甲兵保护,大妃不由的重新审视岳红衣——难道,这就是她肆无忌惮的原因? “你到底是什么人?” “您口中的贱民。”红衣一字一顿道。 “您以为您撕了我的良籍我就没有出路了?”红衣哂笑,“恐怕到最后给我找出路的会是大妃您啊。”红衣一脸的胜券在握,“我既然带得,就预料到您会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还要感谢大妃,让我重新做人。而且,你撕了岳红衣的良籍,大覃那里还有备份,一样查的到,到时候你们去跟大覃皇帝交待吧。当然了,大妃一定会说,你是什么狗东西,皇帝会为了你兴兵仙罗不成?嗯,大妃您说的对,皇帝不会,可咱们大覃人都护短,皇帝杀我是一回事,旁的人杀我又是另外一回事。您自诩身份高贵,到了大覃,您还不是一样要给皇帝磕头,别说皇帝了,您今夜见着王爷腰都弯的够低的,您的尊严呢?高贵呢?您的趾高气昂呢?”红衣轻蔑道,“在大覃面前,全都一文不值。” “所以我说,您太高估您的王权了,您口中至高无上的王权在我眼里分文不值,别把人所有人都想的好像非得攀附你们仙罗王室不可!仙罗的王室算什么?也没什么了不起。”红衣道,“就是可惜啊,让您失望了。没有哭着跪着让您羞辱,让您在我身上找一点优越感。” “以您的傲慢,应该会毫不吝啬的表达对我的鄙夷,发挥到淋漓尽致。” 红衣说完,看着大妃阵红阵白的脸色,道:“好了,闲话少叙,咱们入正题吧。我是来找您做一笔交易的。” “交易?”大妃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红衣不以为然:“没有吗?我以为我最有资格和您谈交易了。比如说,我知道仁敬王后是怎么死的。” 大妃突然激动起来:“你胡说什么!什么王后!你胡言乱语什么!” 红衣小手掩着嘴:“啊呀,大妃,您声音轻一点儿,被人听见了传出去可怎么办。” 她眯着眼睛看大妃:“您说,要是金府院一家知道她们的女儿是被人暗算了,然后在宫里生生折磨至死,他们还会坚定的站在西人这一边吗?金府院手里的兵还会任由大王调遣吗?大妃不是不清楚大王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吧?至今还没坐稳呢,就要给人轰下去了,岂不是很难看?” 大妃倏地起身:“你这是谋反,来人呐,把她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死罢就。” “发怒,逼供,杀人?您就只有这些手段吗?”红衣慢声道,“这样的你可怎么护的住您亲爱的中殿啊……” 来人正要拉起红衣,大妃突然又改主意了,颇有几分忌惮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红衣看了一眼拉她的宫人,那人弓着身子退出去。 红衣道:“我说了,我是来找您谈生意的,您喝口茶下下火,咱们慢慢聊。”说着,红衣捏起了桌子上的一块柿饼,轻松的吃了起来,一晚上没吃东西,怪饿的。 大妃拍着桌子,低吼道:“说!你快说,你都知道什么!” 红衣嘴里喊着柿饼,含糊道:“仁敬王后死前把她的香包送给了我,大妃,您肯定知道香包的秘密吧?您说,那么多人一起去施粥,为何只有仁敬王后一人生病?大王要追查,但苦于没有线索,他不知道,线索其实一直都在仁敬王后的身上,并且直指——”红衣蓦地顿住,笑盈盈的望着大妃。 仁敬王后之死蹊跷,红衣一直有揣测,但她从来没有说过,那时候她对大王有憧憬,对未来有期望,为了维护表面的和平,不敢去深究,毕竟深究了除了能掀起一轮轮动荡和风波之外,对谁都没好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她又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岳红衣,她只要保命。而仁敬王后给她的香包恰好成了她保命符,她随口试一试大妃,大妃的表情和举止就立刻出卖了她,红衣知道,这一次,她搏对了。仁敬的死和大妃绝对脱不了干系。 红衣放下吃的,拍了拍手,对大妃道:“可您知道吗,大妃,我是不会告诉大王这和您有关的,我怎么能伤了你们的母子的感情呢,我于心不忍啊,唉!我左思右想,我只能对殿下说,这一切都是中殿的主意,您说殿下会信吗?” “他不会信得,不会信得。”大妃慌道,“殿下岂容你这样的小女子摆布。” “不信您这么害怕做什么?您好像很口渴啊,已经连灌了三杯茶了,大妃,夜里少喝一点,不然起夜多,就麻烦了。”红衣调侃道。 大妃气的面色涨红。 红衣接着道:“大妃比谁都清楚吧,仁敬王后会去施粥也是因为中殿发起,她才去的。荷包,亦是中殿的手艺。只不过这当中的东西嘛,未见得就是中殿自己放的,然我想中殿未必不知情。她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任由你们替她完成罢了。”红衣摇头叹息,“好姐妹啊,真是好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到了关键时刻,为了一个王妃的位置,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送她上黄泉路。所以我说中殿害死仁敬王后,不为过吧?我想不但殿下会信,金府院也会信。唉,届时朝野动荡啊……不敢往深里去想。” -- 第141页 红衣轻飘飘的语气激怒了大妃,她突然猛扑向红衣,伸手扼住她的喉咙:“你今天若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只要你死,你死了就天下太平。” “真的……我死了就天下太平?”红衣被掐的脸色涨紫,艰难道:“杀,您随便杀。我已经提前通禀了大王大妃,我若死在兰芝殿的话,就是大妃的‘功劳’。而我宫外的朋友,便会把那个证物荷包送到大王手里,您的儿子不能把您怎么样,但是要您亲眼看着好不容易扶上位的中殿转眼就被废,您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呵!”红衣勉力扯了扯嘴角,“应该可有趣吧。” “贱人!”大妃发出兽一般的怒吼,“我不相信你能够做到,你以为随便说几句我就会信?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还需要顾忌?” 大妃双手加大了力气,红衣感到脖子都要断了,呼吸困难,眼前的很多景象开始模糊,但奇怪的是红衣一点都不反抗,反而望着她哈哈大笑,一边咳嗽一边笑,眼角笑出泪来。继而视线落到大妃身后的一只铜雁香炉,大雁昂首似欲鸣叫,一足抬起,将要踢出。胸腹部为盖,身开合处,中空,可爇香片,烟气自从口中袅袅而出。 忽而,再没有烟冒出来,因为里头点的香燃尽了。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大地撕裂。 大妃一慌神,手微微松开,屋外的宫人也一样惊慌,须臾,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屋外顿住,跪下道:“大妃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大妃气的目眦欲裂,但不得不松开对红衣的桎梏,凑近门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的内官急的都快哭了,用最小的声音对大妃道:“大妃娘娘,出大事了,淳亲王的兵马直逼宫门,玄甲军足足有三千,将景福宫团团围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刺客,分别在宫内外不同的位置……” “什么?”大妃吓得几乎咬掉舌头,“为何会这样?我们并没有得罪王爷。” “王爷他……”内官小声道,“王爷他要一个人。” “谁?” 内官不敢说,眼珠子朝屋里转了一下。 大妃登时浑身脱力,淳亲王要岳红衣? 她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瘫倒在地上孱弱的小姑娘。 内官道:“大妃娘娘,怎么办,王爷说,您今夜当着他的面羞辱了他的人,就是……就是不给他面子,大王已经出去负荆请罪,可王爷怒火滔天,说今天要是看不到人毫发无伤的出宫,就……” “就怎样?” “就把仙罗踏平,让景福宫变成灰烬。”内官说完,头赶紧低下。 其实三千兵马并不算多,但淳亲王还有一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的北斗军,世人皆知。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可以以一挡百,专职刺杀、查探和各种秘密行动。景福宫的翊卫司,却都是一些普通武将,职能在于守卫宫城,本就不善行军打战,现在宫殿被围住,景福宫人人自危。 红衣的意识很模糊,耳朵嗡嗡的,根本听不清大妃和那个内官窃窃私语在说什么,但是她躺在那儿,马蹄踏的地面震动,连带着木制的宫房也跟着摇晃,她微微一笑,嘴角像绽出一朵花儿……一炷香的约定,他真的为了她…… 她没奢望容均能践诺,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不会再依靠任何人,何况容均还只是一个侍卫,没有王爷的首肯,他根本没本事策动大军,但她想,她人生的前十几年真的太不顺利,一路磕磕绊绊,直到遇到容均,似乎才慢慢走运。 她的眼神渐渐清晰,看到大妃忙不迭的系上一件披风,她哑着嗓子,装腔作势道:“大妃,我说过,我的朋友就在外面,不看见我安好,他不会罢休的。” 红衣扯下胸前的连理枝胸针递过去:“捎一件我的信物出去给他吧,对你有好处。” 大妃随手接过,匆匆赶往光化门。 第75章 口若悬河 从此以后天地间再没有岳红衣…… 还没到门口,大妃就被这阵势吓破了胆,几次想要后退,都被宫女搀扶住了。一路走的跌跌撞撞。 宫门大开着,北斗军齐头并列,马上一律只看到黑的发亮的盔甲,正中那个人,端坐着身姿,骑在一匹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的马上,两边侍卫面无表情但训练有素,动作一致的替他套上玄金护膝,铁舄,银色护臂灵蛇一般窜上手臂与护肩扣在一起,眨眼之间完成。最后,当他的目光落在大妃身上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张银色面具,是恶鬼罗刹的面具,铜铃大的眼睛,尖锐利长的獠牙,他当着大妃的面,缓缓地覆在脸上,大妃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母妃!”大王冲过去扶住母亲,一边向容均道:“王爷,请王爷收兵。” “见不到人我不会收兵。”容均转了转手上的银色护腕,“姓高的,你胆气肥了啊,当着我的面杀人。” 黄茆跟着道:“就是,咱们王爷一番好意,前来贺你新婚,因此一路上没有允许咱们动手杀你们的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嗬,你们倒好!尤其是那个翊卫司的首领,打算取我们王爷的首级回来向你们大妃领功!还让人背后放冷箭,箭上有毒你他妈会不知道?老子看你就是故意的,想趁着王爷在仙罗的时候,刺杀王爷。你们是不是要谋反?”说着,将那个下令放箭的仙罗首领一脚踹到了高氏前面,“说,你们是不是有预谋的!” -- 第142页 翊卫司的小小首领此刻已被五花大绑,哭的满脸鼻涕,不住求饶道:“爷,各位爷,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只是听令行事。” “看见没有,姓高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黄茆气愤的拿长矛指着仙罗王,“万幸我们的王爷有天神庇佑,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黄茆第一个,把你仙罗的人全部杀光,杀的片甲不留,寸草他妈的不敢再生!” 行刺亲王的罪名,仙罗如何背负的起?! 大王顿时面色如土,想了想,唯有跪下来道:“那些人并不是冲王爷去的,惊了尊驾,是小王的不是,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小王甘愿领罚。” “罚?”容均冷哼一声,“怎么罚?”伸手问旁边的人要来弓箭,对准了肃王,“用这有毒的箭头往你身上再射一个窟窿?礼尚往来?” 肃王吓得身姿摇摆不定,容均侧头拉弓,箭头对准那人的额心,手指一松,箭‘咻’的飞出去,但没有射中,落在了一边。 眼看着肃王满头虚汗的样子,将士们哈哈大笑,倒不是容均箭术不精,而是姓高的一看形势不对,竟然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的向后躲。 “还一国的大王呢,瞧那个怂样,娘们兮兮的!”黄茆嗤之以鼻。 容均直摇头,这姓高的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再懒得和他废话,手执金鞭指着他,道:“不要和我拖时间,我要的人呢。” 同一时间,手里的鞭子‘啪’一声挥过去,疾步而来的大妃目睹此情景,简直心神俱裂,扑过去挡在了儿子身前,只听见‘扑哧’一声,鞭子豁开了大妃的披风,大妃背上活活挨了一鞭子,咬牙忍着疼,回头道:“王爷息怒,是老妇愚昧,一切都和大王无关,请王爷看在仙罗百姓无辜的份上,降罪于老妇吧!仙罗并无反意,请王爷收兵。” “要本王说几遍?”容均的声音在面具后,显得闷闷地,冷酷又无情,“本王没那么好的耐性,人呐?不要以为你摆出妇孺弱姿我就不敢动手!”说着,抬手又是一鞭子下去。 这回大妃聪明了,赶紧掏出连理枝的胸针,顶在额上道:“王爷请看!” 鞭子猛的收回来,丝毫没有近大妃的身。 容均抬了抬下颚,卫兵上去接过胸针,送到他手上,他握在掌心里,冷着脸,道:“好,人什么时候出来,本王什么时候退兵。” “为了一个女人,王爷竟然兴兵围我王宫。”高氏悲愤,“仙罗的确是地少人稀,可王爷也不能欺吾至此!” “欺负你?”容均翻身下马,手里的鞭子一截一截捏起来,信步走到高氏跟前,脚底每踏一步,银甲都发出特有的‘咯咯’之声,容均居高临下道:“胜者为王败者寇。” “你仙罗输掉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天。你若乖乖俯首称臣我自然不会欺到你头上,可本王听说——”容均手里的鞭子直指着高氏的面庞,大妃吓坏了,忙用手捂住儿子的脸,容均笑了,堂堂一个大王,居然要母亲三番四次的挡在前头!他冷然道:“听说你们王室特别爱仗势欺人,本王原也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我便想和你们切磋切磋,让你们知道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怎么样?滋味如何?” “王爷恕罪!”大妃哭着磕头,“一切都是老妇的错,信物已经交到王爷手里,人,我们一定送回。” 容均道:“好,那我在这里等着。” 言毕,带着人马继续堵住宫门,大妃识趣的飞奔回兰芝堂,而大王则照旧跪在宫门前请罪,和容均的鬼面互相对视着。 红衣看到大妃又回来,形容极其狼狈,在她身旁‘噗通’一声蹲下,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赢了,你赢了,岳红衣。你想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容均还在外面? 红衣万万没想到,真是谢天谢地! 红衣勉力支起身子,淡淡道:“大妃,我们大覃有句俗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没听说过吗?您适才可是扬言要杀了我呀,您不是说杀我易如反掌吗?那您为什么半途而废?” 见红衣油盐不进的样子,大妃急的直跺脚,双手握拳,扑在红衣跟前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嗯?条件你随便开,只要你离开这儿,走的远远地,再也没别回来了。” “我们高贵的大妃啊,你也会有软弱无助的一天?您知道您现在的眼神是怎样的吗?”红衣的双手突然掰住大妃的脸面对自己,要大妃看着她的眼睛,但是大妃一直闪躲,红衣按住她肩膀道:“是恐惧。” “你怕我啊?”红衣看见大妃的手指轻轻颤动,她一把握住大妃的手道:“别怕,我有什么可怕的,我不过就是你口中的区区贱民,你们连王后都敢动,我一个外邦人死了又怎么样,您刚才说过的呀。” 大妃充满恨意的咬着下唇,红衣才不管那么多,她没力气了,扯着大妃的袍子,跌坐在一旁,扶着桌案,掀开一旁大雁炉的腹盖,往里面舀了一勺香,又点了起来,香气从雁口中腾云而出,红衣闭眼深深嗅了一口,道:“你得感谢上苍,没来得及杀死我,不然你说当大王看到我的尸体从这里抬出去,他该有多心痛,我会成为大王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红衣对大妃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 第143页 红衣凑近大妃的耳边低语:“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我。” “这也是拜大妃所赐,因为大妃说过,不娶中殿,大王便不可与我亲近,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拖到大王亲手下令赐死我,想必他心如刀割吧?我若真的死了,再加上仁敬王后的事,大王这股气可都要撒到中殿头上了呢。大妃,我说的对不对?”红衣歪着脑袋,一手托腮,还对大妃眯眼笑了笑,把大妃气的七窍生烟。 “您看看您,我刚才就说了,我今天是抱着很大的诚意的来和您谈买卖的,您非要搞得剑拔弩张的,要知道,这笔交易成不成,全看您的态度,而不是我的态度。”红衣望向大妃,“怎么样,我们能好好谈了吗?” 大妃又灌了一口茶,强子冷静下来道:“你,你……你说,你要怎么谈。” “这就对了。”红衣亲切的握住大妃的手,莫名其妙道,“真是保养得宜的一双手啊,完全看不出年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有吃过星点儿苦头。若我母亲还在世……”红衣露出怀念的微笑,“我母亲也当是这么美的。” 然而她的笑在大妃眼里全都变了味,好像句句另有深意,大妃被她握着,战战兢兢,直到红衣缅怀够了,红衣才道:“大妃很清楚我刚从大王大妃那里过来,大妃想听听,大王大妃有什么打算吗?” 大妃吞了吞口水:“你什么意思?” 红衣给自己倒了被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喉咙又刺又痛,她捂着脖子揉了揉道:“大王大妃可是准备的很充分呢,她会毫无条件的支持张淑媛,除了张氏一族,先王的留下的几个子嗣,大王的兄弟们,还有贞敬夫人郑兰贞和他的丈夫刘元衡都会站在张淑媛一边,和中殿对抗。” 大妃不屑道:“宵小鼠辈,难成气候。” “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更何况蛇鼠一窝?”红衣慢悠悠道,“大妃您的心真宽,要知道中殿可是至今还没有和大王合房呢,而且大王也没有那个意愿,怎么办,难道要中殿当一辈子的处子王后,死后‘名垂青史’?” 大妃一个激灵,看着红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得到什么?” 红衣咬了一口稀黑糖,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了:“大妃您撕了我的民籍,怎么都要赔我一张吧。” “这并非难事,你要多少有多少!”大妃立刻挥手叫来人,“把所有良人民籍都拿来。快!” 宫人们赶忙去办,大妃继续问:“还有呢?” 红衣道:“我拿了您的民籍,从此以后岳红衣这个人就死了,天地间再没有岳红衣,我会按大妃您的要求,离开仙罗。” 红衣用手背擦了擦嘴,对着大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因为我是真的爱大王啊。” 大妃暗自松了口气,红衣含笑道:“我的话还没讲完,我离开仙罗,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只有大妃您能给我。” “我给你?”大妃不解道,“你明明可以自己走。” “大妃你听完我的提议再决定也不迟。”红衣道,“仙罗不是一直有心与大覃示好吗?因此在宗族里选了一个适龄的女孩子送去大覃后宫,这个女孩子选定了吧?听说是敏华翁主。” 大妃蹙眉道:“是,你的消息倒灵通。” 红衣不以为意道:“我要大妃安排我在敏华翁主的随嫁队伍里,陪着她一起去大覃,跟随她进宫。” “什么?”大妃震惊道,“岳红衣,你究竟意欲何为?” 第76章 假亦做真 我要尹宝镜的命 她一脸苦情的看着大妃,楚楚可怜道:“我在仙罗那么久,我等了他那么久,结果换来了什么?” 红衣望着窗外的月亮,想到自己的爹娘,硬生生湿了眼眶,哽咽道:“不管大妃您相不相信,我对大王的心从来是真挚的,压根没有变过。不能和大王在一起了,但不代表我不能为大王做些什么是不是?您看,我把大王大妃的计划全盘告诉了您,我是在向您展示我的诚意,我不留一张底牌,全盘托出,就是希望大妃能够成全我,让我在遥远的彼方,为大王的抱负,出一份力。即便不在大王身边也没关系。” 大妃‘嗤’的一声:“岳红衣啊岳红衣,你当我是傻子?” 红衣很明白这些上位者的心态,他们最喜欢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看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一把抱住大妃的腿,声泪俱下道:“大妃,我说的句句属实,大妃您想想,我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我为什么还要做毫不利己的事?我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大妃蹙眉,狐疑的看着红衣,她的脑子很乱,“可你是大覃人。” “那又怎么样!大覃的皇帝杀了我全家。”红衣恨声道,“要不是那个昏君,我岂会沦落到云韶府,我岂会吃那么多苦,我怎会和大王有缘无分?”红衣揪起领口,一脸痛苦道:“只要能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 不得不说,红衣的表现很真挚,可大妃还是将信将疑,毕竟宫外淳亲王的兵马赫赫在目,悚然惊人,她问:“那淳亲王呢?” 红衣觉得好笑:“那个人更是罪魁祸首!她的妃妾就是害死我全家的主谋,我与他此仇不共戴天!” 红衣的声嘶力竭让大妃沉默下来,时不时抬头打量红衣,几次下来,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忽然意识到,岳红衣对淳亲王使得难道是美人计? -- 第144页 红衣也知道,有些事不能着急,所以她不催,只凄惨的跪在大妃跟前,一副自投罗网,任由处置的模样,很显然,大妃动摇了,红衣开口道,“大妃不觉得屈辱吗?仙罗任大覃如此欺凌?仙罗送女郎过去无非也就是安插一个耳目而已,翁主可以,我也一样可以。我甚至能做的更好。”红衣对大妃严肃道,“请大妃封我为翁主的尚宫,由我一路护送翁主去大覃。” 正好宫人送来整理好的民籍,一摞都摆在大妃的桌案上,大妃任红衣自己挑选,红衣随手翻了翻,‘忍冬’的名字赫然映入她眼帘:“叶忍冬。” 她抿唇一笑,拿起来收好,“就她了。” 大妃点头同意:“翁主身边确实需要人指点,你是大覃人,又在仙罗生活了那么久,两处的规矩你都懂,好像果真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还有,你真的愿意为我所用?” “我发誓。”红衣竖起三根手指,“之前欺骗大妃关于我的出身,是我不好,但也着实是逼于无奈,才和大王一起出此下策。大妃若不信我,我还有一个消息可以告知大妃。” 大妃屏息倾听,红衣压低声音道:“大王会立淑媛的儿子为世子。” 大妃沉吟半晌道:“这……”她还没回味过来,这有什么问题? 但看着红衣深邃的双眼,大妃可算品出不对劲了:“你是说大王要封那个孽障为世子?那……”大妃一下慌了手脚。 红衣道:“虽然目下元子由中殿抚养,可若是元子成为世子,张淑媛必定晋封,按照大王大妃他们的安排,迟早会把中殿拉下马。” “一边是为自己诞育子嗣的女人,一边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王妃,敢问大妃,您是大王,您怎么选?”红衣问。 “不。”大妃摇头:“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说着,背上被马鞭抽的伤蓦地发作,大妃发出‘咝’的一声,头疼的老毛病也一齐发作,大妃忍不住用手按住额角。 红衣道:“大妃,您到底不能在大王身边陪伴他一辈子啊,没有人会真的长命百岁,总有一天,大王会按照他的心意行事,彼时,谁来护佑中殿?” 大妃头疼的愈发厉害了,五官都皱起来,红衣赶紧趁热打铁:“大妃,您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用我的忠心来换一条我回大覃的路,这个买卖,您不亏。” 大妃头疼欲裂,心里权衡再三,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大妃抬起头,逼视着红衣道:“也希望你说到做到,成为我们在大覃皇宫的内应。否则……”大妃瞪着红衣,“我就把你所有的计划都告诉淳亲王。” 红衣双手合掌:“成交。” “还有,我想问大妃要一个人。” “谁?” “尹宝镜。”红衣的脸冷下来:“云韶府的首席舞姬尹宝镜。” “我要她的命。” 大妃无声的笑:“一个伎女,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 红衣垂眸掉了一滴泪,再抬头时,大妃看到她双目盈满水珠,滚滚落下:“因为就是她设的局,害的我不能和大王在一起。也是她的错,害的大王流连云韶府,大王要是不去云韶府,我和大王根本不会遇见,大妃,我虽然之前骗过您,可有一句是真心话,那就是我从未曾存过攀附上典的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配不上大王,但是尹宝镜她引诱大王不成,便又生一计,让我与大王相识。大妃……人心都是肉做的,我怎能一再的拒绝大王的好意?要不然我也太不识抬举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非我所愿啊。” “什么?”大妃目眦欲裂:“你的意思是说,是这个叫尹宝镜的让大王一直在云韶府徘徊,使得你、还有张福如分别与大王相识?” “没错。张淑媛是她的至交,也是她教唆张淑媛在仁敬王后新婚之夜做出那样的事,害的大王颜面尽失。”红衣道,“今次的冲突,亦是她安排。不管我是生是死,对大王的名声都是一种打击。”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大妃气的手捶桌案。 “因为光海君答应会聘她为妾。”红衣附耳过去对大妃道,“大妃娘娘,光海君此人野心不小,不可小觑,我知道您不相信我……”红衣伏地哽咽,“但大王容他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 大妃的脑中有一条细线,因为红衣的一句‘光海君会聘尹宝镜为妾’而全部贯穿起来——首先,大王受困,是金氏出兵和光海救驾,于是这两个人就成了功臣,大王甚是倚仗他们。接着张福如又害的金氏一族和大王生了嫌隙,兵权迟迟没有交还,光海在朝中的势力坐大,最后,夜宴上大王和舞姬的绯闻让大王声名受损,这一切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假如一切都是光海君在背地里操纵,那么他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就是大王身下王的宝座。 大妃不由的对红衣刮目相看,红衣今天说是来和她做交易,其实是告诉了她一个惊天大秘密,那就是光海君有一颗谋反的心。 谁说蜉蝣不能撼树的? 单单一个尹宝镜就如此了得,搅动了一池子浑水。 红衣也没有料到,有一天,她的口才可以好到信口开河这一步,她滔滔不绝的说,眼泪稀里哗啦的流,连她自己都信了,估摸着是伤心事太多,埋在心里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便一气释放了出来,她哭的惨然,梨花带泪:“我也不想用仁敬王后的事来要挟大妃,可不那样做,民女不知还有何办法让大妃相信我,让大妃同意与我合作。大妃根本不听我一句……”红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民女甚至想,就这样死在大妃手里算了。” -- 第145页 “大妃!尹宝镜这样一个祸水,您还要留着吗?” 大妃胸中气息翻腾,用手猛力按住,阖眸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道:“好,我答应你。尹宝镜的命归你,也即刻封你为最高尚宫,由你负责此次敏华翁主的和亲,尚仪、尚服、尚膳,尚药、典赞等等,通通由你说了算,此次和亲大覃,务必确保翁主一切顺利。” “是。”红衣抹干了眼泪,理了理衣裳,后退几步,朝大妃跪拜道:“谢大妃成全。” 第77章 冷暖自知 我很冷,你也体会一下 夜阑珊,前面引路的宫人手里提着宫灯,红衣衣着单薄,冷的双手扶臂,瑟瑟发抖的跟在后面,与迎面而来的人一不小心狭路相逢。 她此行出宫要路过元吉轩,听说现在的中殿住在以前仁敬王后的居所,经常无端发噩梦,需要人安慰良久才得以平静,开始以为是为了吸引大王耍花腔,后来发现大王冷淡对之,而中殿依然如故,宫里入了夜便点上灯,唯恐中殿害怕。 红衣想,来的或许是中殿吧,谁知抬头一看,竟是张福如。 两人站在醉香桥的入口处,桥的尽头恰好是她跳舞的香远亭,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张福如讶异红衣居然能活到至今,虽然很狼狈,还套着晚上夜宴的舞衣,但看上去竟有一种别样的风采,从容的仿佛云间漫步,淡定而无所畏惧。 张福如难掩失望。 红衣很平静的走上前:“没有想到,深夜还能撞见淑媛娘娘。” “淑媛娘娘是受召进宫的吧?哦,不对,应该说淑媛娘娘根本就没有离开,就等着大妃点头,今起以后,便可以正式入驻宫中。”红衣对她虚虚一笑,“恭喜您啊,淑媛娘娘。如愿以偿。” 张福如不愿和红衣兜搭,她这一次出手蛇打七寸,为的就是置岳红衣于死地,谁知岳红衣至今为止还是好端端的,就算她有一千张面孔,此刻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但她又摸不清红衣的底,只得硬着头皮,道:“红衣,你跟大妃她们再诸多狡辩也没有用,木已成舟,我知道你恨我,可最后我还是帮了你,姐妹一场……” “是啊,姐妹一场。”红衣轻叹一声,蓦地上前亲热的拉起张福如的手,将她往香远亭里带:“老天待我不薄,临了我要走了,还让淑媛娘娘来送我一程。” 张福如心念电转,一把反握住红衣的手,内疚道:“你这么说,便是不记恨我了?” 红衣深感佩服,赞叹道:“福如姐姐,我第一天到云韶府,你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说话,你和我睡一个通铺,为我打点热水,给我张罗行李,带我认人,可热心了。但那是因为你以为我是新来的童艺,一心巴结。而当我脸上发了花以后,你唯恐我染上什么病,赶忙去训育妈妈那里通报,要将我赶走,当着训育妈妈的面,却又替我说了好话。福如姐姐,你从来都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人呐。” “可云韶府的人为什么都讨厌你,你想过没有?”红衣自问自答,“因为你太好了,对谁都好,但是云韶府没有傻瓜。好人的面具之下,谁不知道你有一副蛇蝎心肠。” 张福如恨得捏起双拳,也想撂几句狠话,但是一想到岳红衣总是能逢凶化吉,她怕绝了自己的后路,因此不管事情做得多绝,话不能说绝。 红衣惯熟她的伎俩,挥了挥手道:“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都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你说对吧,福如姐姐,你觉得我这身裙子怎么样?”她张开双手摆动了一下,“你今天看我跳舞了吗?好看吗?还记不记得这条裙子,是你给我做的。” 张福如的眼神一晃,红衣道:“你知道吗?我无所谓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是棉麻素裹,我只要每一天都活的踏实、安心,就足够了。” 红衣直勾勾看着她:“当年你送我这条裙子,我很开心,尽管都是边角料勾兑起来的,你拿来做顺水人情,可我还是很感激,坦白说,福如姐姐,你的手艺真的是挺好的,你连大覃的暗纹云锦都能制出来,比宫里的好多御衣匠都厉害。” 张福如垂眸望着亭中的曲水流觞,水池里倒映出大王的身影,正踏上台阶,朝她们走来,张福如捏着衣角,一字一顿道:“可我不能一辈子给人做衣服。人各有志,岳红衣……”她眸中戾光一闪,蓦地侧头,一把扣住红衣的手,大声道:“红衣!红衣,我知道你恨我,没事,你要恨就恨我吧,可你不要恨大王,是我引诱的他,不关大王的事!……今夜闹成这样,也不关大王的事,能帮你的,我都帮了啊。” 也不知红衣听没听见她先前说的话,也不知红衣看没看见水波中大王的倒影,但是红衣面无表情,她狠狠一把推开张福如,‘哗啦’一声,张福如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水湿了她一身,她挣扎着从池子里爬上来,头发都贴在头皮上,大口喘着粗气,哭道:“红衣,姐妹一场,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体谅我爱慕大王的心,我只想呆在大王身边而已,对你来说,得到大王的爱是那么容易,而我呢,我费尽千辛万苦,大王都不看我一眼。”张福如凄凄惨惨的啜泣着。 红衣默不作声,看着她嚎丧一般的表白,心里发噱,想想今晚自己对大妃的表演,口若悬河,其实很大部分得益于张福如的真传。 张福如心中一颤,她忽然觉得,红衣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大王就在身后,那她为何……为何不说,为何还要中计? -- 第146页 她愣愣的看着红衣,不知所措的嘴唇微微翕张,颤声道:“红衣,想当初,我们对天发过誓,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有我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可是为什么……”张福如伤心欲绝,“为什么你有了大王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对你没有威胁啊。” 这情形落在大王的眼里,心头不住松软,一个箭步踏上来,红衣挡在他身前,他下意识就将红衣稍稍往旁边一搡,伸手去拉张福如,还脱下外衣罩在张福如身上,道:“怎么样?” 张福如冷的牙齿打架,靠在大王怀里浑身发抖。 肃王对红衣道:“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怪我没有在母妃面前替你说好话也是我的不济,可你别把气撒在别人头上,关她什么事呢?” 红衣冷眼相对,侧头朝蹲坐在地上的张福如道:“淑媛娘娘,这就是你想要的?” 张福如一惊,红衣道:“我送给你,满足你,全都给你。怎么样?我这个姐妹做的挺到位吧?就是……”红衣关切道,“冷吗?” 张福如心里惊慌,面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大王也一脸懵然。 红衣道:“我很冷,今夜特别冷。你说我得到的太容易,那就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感受,你也说了,好姐妹嘛,同甘共苦。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冷啊……” “红衣,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大王不可置信道,“我认识的红衣,天真,可爱,侠气,宽容……待人热忱……” “可我的热忱换来了什么?”红衣自言自语,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张福如喉头一紧,刚说了一个‘别’,红衣便用力往地上一掷,对张福如道:“可我对你们的宽容换来了什么!” “同甘共苦,可笑!我送你珍珠,你送我玉佩?”红衣指着地上碎的一块块的玉佩道,“这是玉佩吗?没错,我是贱民,可你真当我没见识啊?西栅市集上一贯钱能买几十块的玉佩你拿来和我交换当信物?!我不说,你就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福如脸色煞白,大王蹙眉看着她,张福如忙道:“红衣,礼轻情意重,我知道你送我的珍珠贵重,是你娘临终前留给你的,我无以为报,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囊中羞涩,我没有钱啊。当然了,你看惯了金银珠宝,这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什么,可……”张福如趴在地上,装模作样的捡起碎掉的玉佩道,“可我是真心实意的呀。我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换来这一块玉佩,红衣,你恨我,不原谅我,但请不要践踏我的心意,从前和现在我都没有亏待过你。” “是啊,你没有亏待过我。”红衣冲她一笑,“亏待我的总是另有其人,是和你聊过天的宝镜,是穿过你衣服的烟秀……但凡和你接触的人都亏待了我,唯独你没有。” “你也没有钱,过的特别拮据。但你有一个汉阳首富的叔父。” “红衣……”张福如哭道,“你这样说,就是还记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叔父他,又不是我父亲,我只有一个娘亲,我和她相依为命,你这样说……”张福如拍的胸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把心掏出来给你不成!”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红衣耸了耸肩。 “够了。”大王忍不住插嘴:“红衣,你迁怒于她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你不在济善堂待着,跑到外面来做什么!如果不是你胆大妄为的抛头露面,也就不会有今晚的冲突了,事情根本不会穿帮,你……”大王望着红衣,“你考虑过我的脸面没有?我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脚露出来,如此不知自重,寡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在一起。不是我不想竭尽全力去争取,而是……”大王蓦地顿住,她发现红衣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她神游太虚,完全当他放屁。 张福如抱住大王的腿:“主上,您也不要怪责她,她已经很苦了。妾身能体会她的心情,见天的被关在济善堂里,宫殿再好又有什么用,有人服侍又有什么用,还不得每天巴巴的盼着主上过去,主上不过去,日子都不知怎么熬,一天一天,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妾身尚且有个孩子聊以慰藉,红衣有什么呢,没名没分……” 这话貌似是替红衣说的,实际上是为自己开口。 红衣心中冷笑,大王一把扣住红衣的肩膀:“你要名分你可以跟我说呀。母妃之前不是已经答应你入宫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 大王看着红衣的舞裙,经过一番的撕扯、纠缠,各处都有破损,他难堪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我怎么接你入宫。” 红衣依旧正眼不看他一眼,而是挣脱了大王的双手,蹲下身去,直视张福如,放软声音道:“我们对天发誓的时候,我说过,等你将来成亲了,我一定把另外一只珍珠耳环送给你。” 红衣从荷包里掏出那只精致小巧的珍珠耳环,一把勾住张福如的脖子,拉到自己身前,替她戴上。 红衣道:“现在你是大王的女人了,这一对耳环,我都给了你。” “你也别总惦记我的东西了,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要得到一些,总得呕心沥血,你说我说的对吗?现在你体会到我的冷了吧?”红衣欷歔道,“这不算什么,真的,以后你会更冷,但值不值得,你自己心里掂量吧。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 第147页 红衣说完,缓缓起身,独自一人出了香远亭。 张福如几乎哭晕过去,握住大王的手贴在脸庞,大王的手上都是她滚烫的热泪,但是看着红衣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大王猛的抽出手来,疾步追了上去。 “红衣——!”大王在身后喊她的名字,红衣头也不回。 “红衣——红衣!”大王拼命追上去,“红衣,你听我说,刚才是我一时气急,说话不过脑子,红衣?你听见我说话吗?……你再忍一忍,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领路的宫人对大王道:“主上,大妃娘娘嘱意叶尚宫早点出宫,已经耽搁良久,恐怕不能再迟了……” “红衣!”大王发了疯一般的突出宫人的阻拦,结果冲过去抱红衣的时候,没留神脚下,踩到了红衣的脚后跟,红衣的鞋子略大,因此一下给踩掉了,红衣一个踉跄,大王趁势抱住她道:“红衣,别离开我。” 红衣想也没想就推开他,埋头找鞋子,大王道:“对不起,是我莽撞,我帮你。” 然而就在大王的手要碰到鞋面的时候,红衣‘啪’一下打掉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把鞋子抱在怀里,红衣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近乎虔诚的捧着鞋子,双手拍着上面的灰。 大王狐疑的看着她:“红衣。” 红衣充耳不闻,大王不管不顾的拉起她:“红衣!” 他们差不多已走到宫门,只一个转角,就能走出去,红衣却被大王纠缠住了。 容均恍惚听见有人喊红衣的名字,但是脑门一阵晕眩,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下官赶忙扶住,道:“王爷,您中毒了,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 “就是。”黄茆道,“属下会替你看着,王爷您下去休息吧。” “不必。”容均道,“我亲自等她出来,你们不放心的,拿解毒丸来就是。” 医官送来一个葫芦瓶,容均一气将里头的药丸都倒进嘴里,气的医官双脚跳,容均朗声大笑:“这下该放心了吧?什么毒都解了,连始皇帝的仙丹都吞了,简直长命百岁。” 黄茆他们早习惯了他的作风,且医官也替他背后的伤上了药,用绷带包起来,见王爷声如洪钟,知道再劝无益,只得作罢。 谁知一骑快马手持令旗从远处飞奔而来,嘴里喊着‘八百里加急’,北斗军认得令旗,只得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让信使进去,信使一路冲到容均跟前,下马行礼后道:“殿下,宫中召您回宫,十万火急。” 容均漫不经心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十万火急?陛下又跟皇后吵架了?” 来使哽了一哽,重复道:“殿下,宫中急召您回宫,十万火急。” 容均觉察到不对劲,正色道:“什么事儿” 来使站起身来凑到马前,低声道:“王爷,陛下崩了,宫中大乱,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第78章 安得两全 就算冻死,也要死在最高的位…… “放肆!”容均怒道,“诅咒陛下!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是真的,殿下!”来使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以项上人头做保,若有半句虚言,属下不得好死。” 容均忽觉周身疼的厉害,之前没当回事的箭伤,冷不丁抽了一猛子,他眼前的景色顿时跟着模糊起来,他嘟哝道:“不可能,你胡说,不可能。” 来传信的是皇城兵马司一等传令官冯喜,他急的快要哭出来:“殿下这几年一直忙着追击青莲教,此番殿下远赴仙罗,青莲教的人获悉,便趁势攻了皇宫,皇后娘娘被困在绘意堂里……” 容均不让他说完,大声打断他道:“不许再说,不许再说!没有的事。” “殿下。”冯喜伏地叩首,“知殿下与陛下手足情深,可……请殿下节哀。” “我不信,哪个混账造的谣!”容均胸口一阵气息翻腾,“来人,把人给我拖下去,军棍二百。” 黄茆下马,求情道:“殿下,此消息该不会有假,殿下您……” 容均用鞭子指着他:“谁再浑说一律军法伺候。” 他皇兄正当盛年,谁都会死,他皇兄不会死,也不能死! 他只有这一个兄弟,小时候替他挨揍,闯了祸替他背锅。他知道事情多半不会有假,但是他不愿相信,希望这一切都是玩笑,因而愤怒又恐惧,恐惧这消息会是真的,愤怒这消息是真的,他泄愤似的扬起手中的鞭子,砰砰两声脆响,击打在光化门上,吓得仙罗的守卫肝儿颤。 北斗军静立肃穆,都在等候他的命令。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道声音,高亢道:“裕王来了!裕王殿下驾到!” 玄甲军于是将容均包裹在中间,不让仙罗的人听出来他们的交谈。 明翔今年十一,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比几个哥哥都稳重,但今次到了容均跟前,翻身下马时,落地竟一个不稳。 容均伸手打住他要说的话,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沉默良久后,开口问:“你要说什么我已知晓,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真的?” 明翔含泪道:“是。” 容均痛苦的闭上眼,他的坐骑跟了他十几年,十分有灵性,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黄茆带头道:“殿下,请殿下以国事为重,速速收兵回宫。” 一众将领一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殿下回宫。” -- 第148页 “请殿下回宫……” “请殿下回宫……” 一叠一叠的声浪传进宫里,声势浩大,红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不清楚,但她没来由的心慌,穿上鞋就要走,偏偏大王纠缠不休,从身后抱住她道:“红衣,红衣我求你了,别走。” 容均望着景福宫的大门,绿色的宫瓦,咬牙道:“七年前,我没有带她走,这一次,我一定要带她回去。” “可是……”袁兴是几个人中比较有脑子的,斟酌再三还是道:“殿下,您今天就是斩了我的头我也要说,事有轻重缓急,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放着朝中事务不管,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仙罗算什么,属下等愿意留下替王爷您善后,但是京城,您一定要回去。大行皇帝是您的手足,青莲教又来势汹汹,天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余部……殿下,咱们要防患于未然啊。” “明翔!”容均喝道。 “在。”明翔出列,解释起来龙去脉:“青莲教人阴险狡诈,在宫里安插了探子,里应外合,轻易就叫他们混进了宫。事情闹起来的时候,母后她……皇后娘娘被困在绘意楼,青莲教人为将母后逼出来活捉她……”明翔湿了眼眶,“为将母后逼出来竟然纵火,母后宁死不屈,父皇赶到后杀了部分青莲教徒,但是为救母后,也……如今宫里一片焦土,朝中更是群龙无首。所以侄儿恳请皇叔,回宫主持大局。” “明宣呢?”容均不悦道。 “大皇兄他……哭晕过去了。”明翔垂头丧气道,“绘意堂起火时大皇兄试图冲进去救母后但是被父皇拦住了……大皇兄而今天天跪在断壁残垣前哭。皇叔,宫里乱成一团,侄儿给您跪下了。请您以大局为重。” 天上忽然飘起蒙蒙细雨,容均的眼睑上泛起一层雾气:“上一次……是为了赶回去给太皇太后奔丧,没能救下她……” “这一次……”容均死死捏着手中的鞭子,捏的指节咯咯作响,“为什么老天爷总爱跟我开玩笑!为什么?” 身后的武将们还在劝,他深邃的双眸紧盯着宫门,沉声道:“我不管。”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她。” “殿下——!”所有士兵跪下来,“殿下!” 声嘶力竭的试图唤回他的执着。 悲伤在人群之中蔓延,跪地的北斗军就像帝王陵寝里陪葬的俑人,连神情都那么悲壮。 仙罗人看出不对劲,想要偷偷进去报告,被关起一刀砍死三个。余下的,皆抱头蹲在墙角。 黄茆,关起,袁兴是跟随容均多年的大将,他们很清楚,非常时期,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王爷人在仙罗,若是传出去,哪处有个什么异动,王爷简直鞭长莫及,所以当务之急,王爷必须回宫坐镇。 容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明翔。”他唤道,“你养的那个丫头有没有带在身边?” 明翔愣了一下,若舞和他,一向是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的。立刻道:“小舞在。” “很好。”容均按捺住胸口涌起的疼痛,“我记得那孩子能干,仙罗话、柔然话,她全部都懂,刀枪棍棒,暗器、易容,无一不精,是不是?” 明翔抿了抿唇:“是,但小舞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执行……”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保护一个人。”容均在马上冷冷道,“我要她护着红衣回大覃,红衣生,她生,红衣要是有半分闪失,她也不用活了。” 明翔咬牙领旨:“是。” 话才说完,天上一道惊雷,将苍穹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容均抬头,闪电仿佛打进他眼睛里,他一个晕眩,整个人从马上翻了下来。 “殿下!”黄茆惊呼。 袁兴赶忙踹了他一脚,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道:“他妈的,你嘴巴还能再大点儿!” 关起纳闷的看着这一切,明翔沉思后,朝袁兴作揖:“多谢将军。” 袁兴举起长矛高喝了一声,“殿下英明!” 黄茆瞬间懂了,关起也跟着一起嗷嗷的放声欢呼,好像他们刚刚打完了一场胜仗,实情却是,明翔带着受伤昏迷的容均从人群中隐去,上了一辆马车,医官随行,疾驰回京。 明翔知道容均的脾气,特地留下袁兴一行人,约有百来兵马,专门守候岳红衣,其余人则跟着他回京,沿途布防。 雨水越下越大,须臾间呈倾盆之势,大王试图拉红衣到殿中躲避,但是红衣奋力挣脱,朝宫门口奔去。 大王看她提着裙子,拼命逃离的模样,登时感到一阵灰心,他耷拉着肩膀,回过身去,对内官道:“走吧,不用追了。” 内官持伞来禀,张福如还在香远亭等着,大王行至醉香桥的这头,看到她蹲在地上捡玉佩的碎片,稀稀拉拉的都装在一方手帕里,他走过去将张福如拉了起来,问道:“从前只知道你给仁敬王后做过手母,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福如垂头道:“妾身张氏,贱名福如。” “张、福、如。”大王念道:“你和红衣是旧识,结拜了姐妹对吧?你给她穿过耳洞。” “是。”张福如难过道,“当时是我不好,把她给弄疼了,想是就此记恨上我了吧,再不肯让我碰了。而今,她果真践诺,把最后一只耳坠子给了我……”张福如抽泣道,“她这是要彻底绝了和我的关系啊。” -- 第149页 大王心中一阵酸涩:“罢了,也别谈谁对不起谁了,你既与她姐妹相称,情意深厚,以后便把名字改了吧,张福什么的,俗气,不好听。” “那依大王的意思?”张福如喜出望外,强压住上扬的眉毛,问道,“妾身以后叫什么?” “叫……”大王瞥了一眼碎掉的玉,目光又移向她的耳垂,上面有红衣送的珍珠坠子,他道:“叫张玉珍。” “张玉珍?” “对,玉珍。张玉珍。你喜欢吗?”大王探手取下她的耳环,“这耳环,从前是你和她一人一只,往后便是你我各存一只吧,你意下如何?” 张福如猛不迭的点头,又哭又笑:“妾身喜欢。” 张福如抹了一把眼泪,蹲在大王跟前,头枕着他的膝盖道:“以后妾身就叫张玉珍,大王不要伤心,没有红衣,我会代替她陪在你身边的。我给您讲红衣从小到大的故事,有很多很多……” 大王淡淡一笑,看张福如头发顶还是湿的,嘱咐下人道:“带淑媛去洗漱吧,着凉了不好。” “哦,还有。”大王嘱咐张福如,“以后你就住绿琴堂吧,那里离寡人的思政殿近一些。” 张福如满心欢喜,掩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情景让大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红衣,红衣从没有因为他的恩惠感动到喜极而泣,他不过只是随口给张氏改了个名字而已……或许就像张氏说的,红衣得到的太容易了,才那么不珍惜他的给予。相反,张氏惜福得多。 张福如在宫人的引领下退了出去。大王一个人留在香远亭,不知为什么,空气里好像有红衣身上的味道。他伸出手去抓,但什么都没抓住。 脑海中残存着红衣刚才义无反顾奔出景福宫的身影,和张福如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一个进宫,一个出宫。 张福如头顶着大王赐予她御寒的外衫,下人们还为她打着伞,她依旧冷的牙齿打颤,“没关系。”她告诉自己,“你说的对,岳红衣,是很冷,冷极了。但即便是冻死,我也要冻死在最高的位置上,我不要给人做一辈子的衣服,人各有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含笑踏上绿琴堂的台阶,得意洋洋的进了殿。 与此同时,红衣冲出了宫门,面对黑压压的百人军队,她有些不知所措,袁兴赶忙上前来,有礼道:“姑娘,爷等候您多时了。” 红衣有些怯怯的问:“那他人呢?” 她一紧张就捏手指,这阵仗,看情形也知道非同小可,她试探的问袁兴:“那个……这位大哥,我想请问一下,容均他……”她斟酌再三,道:“他官很大吗?” 袁兴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这姑娘居然敢直呼王爷的名讳——容均! 乖乖! 容均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一般不是叫二爷,就是叫公子均,没谁斗胆叫容均的。 袁兴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这小娘子与王爷关系匪浅,但似乎又不知道王爷的身份,王爷这回又玩微服私访?那他这个做下属的绝对不能拆台,于是装腔作势道:“嗯,挺大的……吧?皇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容均,容二爷。” 红衣一惊,她也有耳闻,皇城兵马司归淳亲王管,容均是副指挥使,那也就是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王爷,他顶大了,难怪呢……刚才他们一路逃亡,他一吹哨子,一群人过来帮忙。 红衣踮起脚,四目极望,想要找到容均的身影。 她急道:“大哥,他伤势怎么样?你们派人给他瞧了吗?他不能再耽搁了,得赶紧用药。” 袁兴重重一叹:“实不相瞒,姑娘……” “怎么了?”红衣喉头一哽,生附子是真的很毒,该不会伤重不治吧? 红衣眼中泪花闪闪的。 袁兴赶忙将红衣拉到一边,低声道:“是这样的,姑娘,此事机密,知晓的人不多,请你务必不要外传。” 红衣‘嗯嗯’点头,她只关心容均的伤势,她不明白这有啥好保密的。 袁兴道:“宫里陛下薨了……” 红衣瞪大了眼睛:“什么?” 心里千百个念头闪过,糟了,和亲的翁主还没上路,皇帝就翘辫子了,这可怎么好? 她千方百计的安排难道就这样泡了汤? 袁兴接着道:“姑娘,爷伤的很重,但是没法子,王爷要赶回京城主持大局,所以他也得跟着……” “什么?他带伤上路?”红衣急的团团转,“本就毒性不小,他又带着我一路冲杀,若不及时医治,唯恐他毒入骨血……” “这您放心。”袁兴道,“王爷体恤下属,已经请人为他包扎伤口,还喂了解毒丸,暂时并无大碍。只是他不肯走,非要等到你出来,叫王爷生了场气,差点对他动了军棍……” 袁兴胡诌道:“违抗命令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后来亏得大家伙一起求情,没法子,我早年认了爷当大哥,他的事就是我袁兴的事。”袁兴拍着胸脯道,“我答应他一定等你出来,确认你安好无虞,他才勉勉强强没有抗旨。王爷念他军功卓著,便不予追究了。” 袁兴一边说,一边得意的摸胡子,王爷这次回去,身价肯定水涨船高,他趁机占王爷个便宜,也不枉他滞留在仙罗就为了保护王爷的小娘子。 第79章 雷霆鹤云 我来找你们算账,不过分吧…… -- 第150页 红衣本来提心吊胆的,听完松了口气,对袁兴道:“多谢你袁大哥,可我回大覃的事只怕还有波折。”红衣瞥了一眼身后的宫人,欲言又止。 宫人们想要催促她,又摄于袁兴骇人的眼神。 红衣道:“大妃命我为敏华翁主此次和亲大覃的最高尚宫,我即刻便要往翁主府,只是……”她抬头看了看天,雨停了,她小声道:“变天了,也不知这和亲还算不算。” 袁兴咂摸了一下,觉得红衣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过不管怎样,劳烦袁大哥您久候了。”她向他深深一福,“我先去给翁主请安。” 身后的宫人如同押囚犯一般亦步亦趋的跟着红衣,翊卫司的人在前面领路,但是翊卫司又怕袁兴,于是由得袁兴一路护送红衣到翁主府上。 之后,袁兴的部队便暂时驻扎仙罗,零星分散在翁主府周围,为了让红衣自在一些,并没有特地告诉她。 红衣的到来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当晚,翁主就没有召见她,只让她在门外磕了个头,翌日也没有召见她,红衣也不急,该吃吃,该睡睡,休养了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是翁主自己耐不住了,跑过来找她:“不要以为你是大妃派来的,我就会怕你。你就是个下人,我多了个人服侍,没什么不好。” 红衣眄了翁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一眼,一看就知道是她们撺掇的,她绕着翁主走了一圈,淡淡道:“翁主,请您说话小心,您人还在仙罗,没嫁出去呢,就背后妄议大妃,要是传进大妃的耳朵里,对你恐怕不好吧。” 翁主的肩头缩了一下,红衣抿了抿唇,靠过去对翁主耳语道:“翁主一直瓯居于此,所以消息不灵便。您大概还不知道,大覃的宏文皇帝已经薨了。”敏华的瞳孔蓦地一缩,红衣留意到了,闲闲道:“如此一来,您的和亲算不算数还悬而未知,若新皇登基后,直接将此事给推了,您就还得呆在仙罗继续仰人鼻息。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张口闭口的大妃如何如何,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其次,要是大覃的新皇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你就一日不能嫁人,也不能去大覃,白白的蹉跎了岁月。翁主,呵,翁主又怎样?”红衣说完,侧脸直视敏华的眼睛。“其三,就算您嫁去了大覃,您母亲梁贵人也还要在大妃手底下讨生活,您远水解不了近火,是不是更该谨言慎行?” 翁主其实与红衣差不多年纪,过来是想给红衣一个下马威的,特别是红衣漂亮又能干,她一连遣了几波人来刁难她,结果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给化解了,小女孩儿好胜心强,自然不服气,想要扳回一城,然而没待她开口,红衣便哼笑一声,侧过身去替翁主理了理领口,幽幽道:“身边的人都怎么服侍的?!翁主的衣带子线口脱了都不晓得打理吗?这样的下人,留着有什么用!”言毕,大妃派给她的人立刻上去把两个小侍女给拖走了。 敏华翁主又气又急,尖着嗓子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红衣对着门外道:“听见没有?你们的主子骂你们俩是狗呢!” 敏华气结,红衣看着她好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翁主坐下吧,你的两个下人忠心,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只是送给老宫女们调理调理,不然大妃该说我不尽责。就像你说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可惜我不是狗,更不想作狗,也无权监视你,我只是代表朝廷典赞司为翁主准备婚嫁,翁主是不是该对我以礼相待呢?起码在我看来我并不是你敌人,咱们好好地把这事给办了,彼此行个方便。” 没有人撑腰的敏华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毫无杀伤力,瓮声瓮气道:“我,可我不想嫁去大覃,明明父王有那么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是我?” 敏华说到最后,趴在桌上抽泣起来:“我走了以后,母亲可怎么办。她体弱多病,性子又懦弱。” 红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翁主不妨看的长远些,在你眼里,你只看到梁贵人势单力孤,你便成了和亲的首选,可你想过没有,嫁去大覃到底哪里不好?” 敏华被问懵了,良久道:“我没见过皇帝,我害怕!景福宫里尚且有那么多规矩呢,我母亲只是区区一个贵人,几十年来都饱受欺凌,想来大覃皇帝后妃更多,后宫愈加森严,我一个小国的翁主,热脸贴冷屁股,能有好日子过?” 敏华翁主委屈的不行。 红衣抿了口茶,徐徐道:“翁主还是年少,不曾听说过张绿水这个名字吧。” “张绿水?”敏华抬起头。 “对。”红衣道,“我有幸见过丽妃娘娘一次,确切的说,现在应该是丽太妃娘娘,从前也是仙罗送到大覃的贡女,她呀,嗬!她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有个翁主的头衔,而她只是宗亲之女。但她尊敬皇后,又为大行皇帝诞下一女,大行皇帝封其女为庄柔公主。从入宫到现在,丽太妃一直养尊处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比在仙罗生活好上千倍万倍!” 敏华的眼睛一亮,红衣接着道:“试想想,假如今后你能得到大覃皇帝的宠爱,又有个一子半女的,整个仙罗王室——”红衣凑过去与她咬耳朵,“包括大妃都要跪着给你磕头,有什么不好的?!她还敢为难你母亲?” 敏华怔住了,望着红衣道:“可你这说的完全是天方夜谭,我……我有什么本事能获得皇帝陛下的宠爱呢?” -- 第151页 “我会帮你啊。”红衣的声音略带着几分蛊惑:“听说过云韶府的宝镜没有?” 敏华点头:“她可有名。”嘟了嘟嘴不屑道,“几个王兄王弟都为她魂牵梦萦,喏,尤其是那个光海,还扬言要纳她为妾呢。不知羞耻!” “没想到啊,宝镜的名声那么大,连翁主都有耳闻,那就好办多了。”红衣含笑道,“你可知道,宝镜何以能有今天的地位?” 敏华不解,红衣又道:“还有张淑媛,我也认识。你应该还没见过她吧?相信不久,她又要升了。”红衣双目直勾勾的看着敏华,“不管是尹宝镜还是张淑媛,她们一个受万人瞩目,一个成为王的女人,我有本事送她们上位,我就有本事让你在大覃的后宫站稳脚跟,所以翁主,好好想一想吧……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红衣闭目养神,“哪条路更有前途。” 翁主看红衣莫测的样子,竟有几分信了,但是没料到,走之前,红衣又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要太乐观,大覃的皇帝不一定要你哦。要是不和亲,我也不必费力为翁主筹谋。”搞得敏华走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 红衣料得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宏文皇帝薨逝,照理说他有四个儿子,任何一个儿子都可以继承宗祧,特别是大皇子还是和皇后的嫡长子,但是宏文帝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他以四子年幼为由,愣是把位置传给了淳亲王,兄终弟及。于是淳亲王奉召登基,改元‘宏景’。 红衣获悉后,郁闷的蹲在地上拔草:“不是说恶有恶报吗?啊?!怎么这个王爷作恶多端,都不见老天爷一个雷劈死他,劈的他外焦里嫩!反而还让他御极了呢。这不是增加我报仇的难度嘛……” 红衣一屁股蹲在地上,抱头冥思苦想,祈求老天一定要让敏华去和亲,到时候她就代替敏华去侍寝,然后胳肢窝里藏一把匕首……哦,那倒也不用,她有戒指,直接把狗皇帝消灭在龙床上! 想通这点之后,红衣天天盼着大覃来消息,那天被红衣一通洗脑的敏华也开始憧憬自己成为皇妃的伟大场景,让大妃跪在自己脚下三天三夜不许起来……天哪,想一想都很解气。 然而两人的目标虽然达成空前一致,但是她们等啊等,足足有小半年时间都杳无音讯。因为淳亲王登基之后,先王四子按例不能再住在内宫,同时,淳亲王府潜邸的妻妾和仆从也得一并入宫。人事一番变化,内侍局忙了个底朝天,再册封六宫,礼部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一切尘埃落定,容均才有时间定下心来研究到底要不要同意仙罗的和亲。 特别是上次围困过景福宫之后,仙罗王室看到一言不合就出兵的淳亲王转眼间成了天子,吓得犹如惊弓之鸟,大妃一连让大王上了几封陈情书,表明仙罗归顺和依附的立场,言辞恳切的就差没跪下来认亲爹…… 容均嗤之以鼻,把奏疏随手一丢,小太监必真捡起来垒在书案一旁道:“陛下歇息一会儿吧。” 容均按着额角,叹气,他是真不想要仙罗妞儿啊……可是按照袁兴他们传回来的情报,如果他不接受,红衣就没法跟着随嫁队伍回来。 容均想,实在不行,就把她强抢回来算了,可这么冒失的把那女孩儿带回来他得怎么安置?他是看重她,怜惜她,欣赏她,但不是要拿她当小老婆,这么鲁莽,岂不是侮辱了她?! 她要是知道自己是谁,估计恨不得杀了他,这还算好的,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当着他的面抹脖子,那可怎么办?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容均很纠结…… 后来听了辅政大臣的意见,罢了罢了,不就是后宫里再塞一个女人嘛…… 只要红衣能安全回来就行。 旨意下到仙罗,王室松了口气,敏华和红衣就差双双击掌,高歌一曲了。 红衣开始为敏华风风火火的准备嫁衣,敏华试穿了以后忧郁道:“我只是个翁主,成婚都不能穿正红色的阔衣。” 红衣安慰道:“翁主,记得我对你说的话,来日方长。切忌妄自菲薄。现在才刚刚开始,人生路长着呢,一件衣服的颜色,不能决定你的一生。” 敏华乖巧的‘嗯’了一声。 检查完阔衣的缎面,花纹,还有簇头之后,红衣跟敏华告假,说要去一个地方。 敏华自从被大妃钦定为和亲人选之后,基本上一直处于幽禁的生活,直到红衣来了,才有了起色,奈何红衣也被大妃的人暗地里监视着,有趣的是,红衣并不害怕,我行我素,敏华听到红衣要出去办事,吵着也要跟去,红衣不让:“你一个翁主去那种地方是不合宜的。”继而吩咐宫人道:“请禀告大妃,她答应我的事,是时候践诺了。” 常年跟随大妃的老尚宫道:“人已经准备好,只等叶尚宫您的吩咐。” “好。”红衣言简意赅,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登上马车前往云韶府去。 敏华好奇心强,换上了侍女的衣裳,混在了人堆里一起出门。 大白天的,红衣一到就命人将云韶府团团围了起来,然后一夫当关的走了进去,是时宝镜正举着酒樽往喉咙里灌酒,赤脚踏在青石板上,身姿摇摇晃晃又醉眼朦胧的娇笑着:“哟,这是哪位大人物大驾光临啊?”走上前,一手搭在红衣的肩上,啧啧道:“好大的气派啊!没当上王的女人,又抱上谁的大腿了?你可真有本事。” -- 第152页 红衣懒得和她废话,对身后的卫兵厉声道:“来人!拿下!” 宝镜这才慌了神,挣扎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对我!我要——” 红衣一手捏住宝镜的下巴,手指掰开她的嘴,宝镜疼的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红衣道:“你要怎么样?嗯?让你的光海君来救你?” 红衣‘哼’的一声:“他救他自己都救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你,你是什么东西,尹宝镜!” “把她给我捆上,送到行首的房里。” 烟秀闻讯赶到,张口想要怒斥究竟是谁擅闯云韶府,没承想一眼看到来者是红衣。烟秀张口结舌的,半天都说不上来一个字。 红衣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带着一行人往梅窗的房里去,烟秀反应过来以后,急忙跟上。 梅窗依旧处于昏睡中,一旁的训育妈妈见红衣来了赶忙起身道:“红衣,你这是……” 红衣朝后面招了招手,卫兵把宝镜推上前来,宝镜被推搡在地,跌在训育妈妈跟前,红衣盯着训育妈妈道:“你们干的好事,我来找你们算账,不过分吧?” 训育妈妈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落地粉碎。 第80章 自作自受 有些人,就是喜欢撕咬别人。…… 训育妈妈的眼神左闪右避,慌慌张张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红衣盯着训育妈妈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声音幽冷:“妈妈,我一直挺尊重你的,在整个云韶府里,除了行首大人,就属你的资历最深,宝镜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心疼宝镜,要为她铺路,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搭上行首大人的性命!”红衣指着床上昏睡的梅窗道,“你自己看看,昔日对你有恩的人,被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了。” “你胡说,你胡说!”训育妈妈狡辩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行首大人是我害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红衣感到齿冷,“我再怎么血口喷人,也不及你们恶贯满盈。” “你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看。”红衣对训育妈妈道,“巴豆。我说的没错吧?行首大人中的是巴豆的毒,当时我问过你,大人到底怎么了,你说她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可拉肚子怎么能昏迷成这样?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这些都是中毒的症状啊!有人在给她下毒。”红衣自责道,“怪我!怪我发现的太晚,谁让您跟在大人身边服侍那么多年呢,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您头上啊,我是那么相信您,训育妈妈!”红衣痛心疾首道,“您不单是整个云韶府的训育妈妈,您还是大人的左膀右臂,大人的姐妹,大人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末尾两个字,红衣几乎是用力咬出来的。 “可惜啊……或许只有大人把你当做至亲,你并没有!你和尹宝镜她们一样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没有说错吧!”红衣一把抓起训育妈妈的手,向众人展示道,“普通人只以为巴豆是泻药,但其实巴豆有剧毒,外行人不知道如何处置大毒,无从下手,以为下完毒就没事了,实际上只要碰到一丁点儿巴豆,手就会立刻起红,还会发水泡,训育妈妈,敢问你手上的红痕和水泡是从何而来?” “我……”训育妈妈吞吞吐吐。 “另外,行首大人她不会无缘无故随便乱吃东西,还是别人给的东西,只有她最信任的人递过去给她,她才会毫不设防,比如说——你!”红衣气的肩膀发抖,“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背叛照顾你多年的行首!” “就……就不能是烫到的?”烟秀忍不住帮训育妈妈说话。 红衣蓦地回头,狠狠瞪着烟秀:“吴烟秀,这件事该不会你也有份参与吧?” 烟秀立刻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是,我承认我这个人不怎么光明磊落,可我还不至于下毒,特别是对行首大人。” “哦?”红衣嗤的一笑:“是吗?可行首大人死了,头一个得益的人是谁?不就是你吗!你梦寐以求的行首之位终于落入囊中,我说的没错吧?我猜尹宝镜就是这么说服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我说的对不对?也许最开始你并没有想要对付我,但是张福如她们设计我不小心穿上了你的行首礼服,你勃然大怒,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她们那一边。” “不,我没有。”烟秀语无伦次道,“是,我是很生气,可我只是生你的气,我气我那么努力,但在大人的心中竟然比不上你,那天夜宴,是我叫人暗中做的手脚,你怨我我没话说。但我从来没有给大人下毒,我也不知道她们会下毒。” “但你也没有好好追查啊。”红衣道,“行首的位置太诱人了,诱人到你懒得请一个像样一点的大夫!但凡你能够主动一点,积极一点,行首大人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病入膏肓。” “我……”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烟秀禁不住含了热泪,“你骂的没错,是我疏忽了。我满心满脑的都是接任行首,满心满脑的都是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然后你忘了究竟是谁提携你走到今天。”红衣指着床上昏迷的行首道,“是这个人!是这个——被害的全身动弹不得,身重剧毒,每天等死的人!她栽培你,纵容你,否则你以为就你那臭脾气,你真的能在汉阳呆到今天?还不是靠行首大人低声下气的去和别人道歉请求宽恕!你想过没有,行首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很容易吗?她把她的自尊丢到地上任人践踏,为的就是保护你,让你可以做一门心思精习技艺,这难道不是她对你最大的认可?!吴烟秀……你怎么那么容易受人挑拨?” -- 第153页 眼泪打湿了烟秀的衣襟,她跪到梅窗的床边,连声道:“对不起,行首大人,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 “你是有错,但你不是罪魁祸首。”红衣转身,严声道,“她们两个才是。” 红衣指着宝镜和训育妈妈:“怎么,还不肯认吗?非要我把行首大人叫起来和你们对质,你们才瞑目?” “怎么可能!”宝镜猛的抬头,激动道:“岳红衣,你诈我们吧?非要把谋害行首的罪名强加到我们头上……”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榻上的梅窗缓缓睁开眼睛,中毒使得她双目赤红,扫向她的眼神格外慑人,有种没有焦距的精光,回光返照一般,连双颊都染上酡红,宝镜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训育妈妈见状,登时魂不附体,摆着双手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啊……”说完,不住的对行首磕头,泪流满面。 “红衣。”梅窗虚弱的开口道,“算了吧。” 红衣回身握住梅窗的手:“行首大人,我来晚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 梅窗勉力一笑:“没什么的,咳咳,我年纪大了,总归有这一天的。”梅窗看向训育妈妈,眼神里有失望也有痛心,还是那句:“算了吧。” “算了吧?怎么算?”红衣侧头盯住训育妈妈,“一条人命就这么算?” “她后来再也没有朝我下毒了。”梅窗叹息道,“宝镜给她的东西,她都偷偷倒了,只按大夫的药方给我解毒,我这才能醒过来见你们最后一面,我想,她也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吧!” 训育妈妈见无可抵赖,膝行到梅窗的跟前,痛哭流涕道:“是我对不住您,大人,我对不住您,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毕生的心血就这样化作虚无。” “行首大人的半生心血怎么就化作虚无了?”红衣快被她们的逻辑气死了,“尹宝镜就是这么说服你的?我不做伎女云韶府就不能发扬光大了?难道你对你自己培养的人——”她指着烟秀,“你对她就没有一点信心?” “有!我有!”训育妈妈高声道,“可是怎么比得上再多一个你呢!孩子,你有所有人都没有的天赋啊。”训育妈妈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但在所有人眼里,我们都看的一清二楚!几十年了……我带了那么多孩子,没有谁能够光是陪练就练出如你这般的成就!如果不是你惊人的天赋,烟秀怎么会把你当成对手;如果不是宝镜害怕你的能力,她不会嫉妒你嫉妒的发疯。大王对你的偏爱,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那是云韶府前所未有的荣光。行首大人明明可以逼迫你,将你捧成一代名伎,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啊,为何弃之不用?可大人为了你的前途,为了让你能够获得幸福,她决心要成全你,这便意味着云韶府不能承认有过你这个人,云韶府只能是无名英雄,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大人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什么都没捞着,我不甘心我仙罗的剑舞就这样失传,我不甘心!!!”训育妈妈一边说,一边两手握拳敲着地面,许是憋了太久,一口气说完后,训育妈妈伏地痛哭,而后抬起头,趁众人不妨,猛的从发髻后面抽出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烟秀忙喝止道:“妈妈,有话好好说。”但是被红衣一手拦住了,“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自尽。” 红衣冷冷盯着训育妈妈道,“你倒是刺啊。” “我……”训育妈妈闭上眼,抬高下颚,簪子愈加对准了咽喉,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红衣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烟秀几乎要跪下来求她,毕竟她是训育妈妈一手带大的,可一想到行首大人对她的恩典,又开不了口。 霎时,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到训育妈妈发抖的手,握住了簪子,接近再接近,尖利的一头已经碰到了喉管,但是终究没有血溅当场。 训育妈妈发出一声长而高亢的悲鸣,手中的簪子同时落地,她一头磕在地上,果然像红衣说的那样,没有勇气自杀。 “让国法处置她吧,不要脏了你的手。”梅窗和蔼的看着红衣。 红衣一脸悲戚,扑到梅窗身上,啜泣道:“大人,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才起的争端。” “没错,就是你。”宝镜在一旁,还逞口舌之快。 梅窗睨了宝镜一眼,随后望向红衣,慈爱的用手摸着她的脸颊,安慰她道:“没有你,她们也会这样,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沟壑,今天是你,换着别人,她也会和别人斗起来。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为你低头做了伎女,顺了她们的意,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你错了,她们还是会和你斗,有些人,就是喜欢撕咬别人。最好大家一起下地狱。所以我不怪谁,我自己也是作恶多端的人啊,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挺好的。你无须感到内疚。也和你没有关系。我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 宝镜哼笑着挑衅的望着梅窗:“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老妖妇,要不是你,我会成为伎女!” 红衣心中恨极,想要给她一点教训,岂料烟秀早一步抢在她前头,上前对准宝镜的脸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宝镜扑到在地,吐出一口鲜血,烟秀骂道:“贱人!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要不是你,行首大人不会死,训育妈妈不会疯,你把云韶府搞得乌烟瘴气,你个不得好死的贱人!” -- 第154页 宝镜仰天哈哈大笑:“我是贱人?你难道不贱?我们云韶府的伎女哪一个不是贱人?喏,就她岳红衣最清高,最纯洁,她至今还没破壁呢,哈哈哈哈哈,可她还是没当上王的女人啊,你说好不好笑,天算不如人算啊,我就是不让你们好过。哈哈哈哈哈!”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挑拨?”红衣走到宝镜跟前,抬腿对准她的下巴就是一脚。 宝镜口中扑哧喷出一口鲜血,她喘息着,抬头怒视红衣:“你怎么敢!你凭什么,岳红衣,你没有这个权力!” “我没有?”红衣向她展示了一下身后的卫兵:“你看我有没有!” 说着,红衣上前一脚踩在宝镜的手上,脚下用力一碾,宝镜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红衣道:“还记得我来云韶府的第一天,就听到你弹琴,都说琴能表达一个人的内心,替她将真心话宣诸于口,当日你的琴音之中充斥着物欲与恶念,我本以为你修心养性总有一天能改好,没想到你变本加厉!你这样心思歹毒的人,你的手,根本不配碰琴!”红衣改碾为蹬,众人顿时听到一声咔嚓骨头断裂的脆响,宝镜痛的面部扭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红衣道,“今天我先废你一只手,你不是说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吗,尹宝镜我告诉你,我还要你的命呢。” “不——!不!你为什么不去找张福如,害你的事,她也有份。你为什么只针对我!”宝镜吓得直往角落里缩。 卫兵见状,忙将宝镜揪了出来,拖到红衣跟前,再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宝镜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终于不再喧闹,但是死命挣扎,最后像一条入网的蛇被彻底兜住了。 红衣道:“我为什么先对付你,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那此去的路上,你就好好想一想,我到底为什么先要你的命,顺便再思考思考你怎么个死法。” 红衣说完,卫兵便将宝镜带走了,先投入大牢。 第81章 浴火涅槃 我不信,我拗不过这天命…… 行首看着红衣一身宫女的打扮,纳闷道:“红衣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红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行首大人,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为我操心。我也不会姑息那些坏蛋了。从前,我以为只要我忍让,只要我把自己缩起来,她们就不会为难我。我错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躲得了清净。我现在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梅窗的眼里泛出泪光:“好孩子……”她伸手抚摸红衣的鬓发,“好孩子,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是行首没用,行首应该把你送到大王身边去的。” 红衣叹息着摇头:“大人,我不想去谁的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她握着行首的手放在自己的鬓边,“留在您身边就很好,虽然您总说自己不好,对我也一直很严厉,可在仙罗的这几年,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就只有大人您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原谅谋害您的凶手,绝不能。” 梅窗用手指抚干她的眼泪道:“好,好孩子不哭了,你是个有主见的,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行首大人的时间不多了,以后,得靠你自己了,但是行首大人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你的。” 红衣含泪点头。 梅窗的视线移到烟秀脸上,心痛道:“你呀,你这个傻孩子!” 烟秀死命咬着唇,梅窗把手递给她,烟秀忙一把握住,梅窗奋力的抬起头,涨红了脸道:“烟秀啊,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梅窗几乎是用喊得,烟秀听了,泪如泉涌。 “你为什么要去和别人比?你是独一无二的呀!”梅窗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真是个傻孩子!以后可记住了,云韶府我就交到你手里了,你一定要替我看好它,不光是要它声名赫赫,我还要你替我好好照顾这园子里所有的孩子,知道吗?她们和你一样,都是苦出身。别总是给她们气受,收一收你的脾气吧。我们做伎女的,外人瞧着风光,实际上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玩弄。我们一个玩物,没有一刻获得过安宁和自由,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更是难上很难,‘伎女’两个字就是烙在额头上的伤疤,永远不会结痂。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知道吗?要把技艺放在第一位,要发扬仙罗女乐,别学尹宝镜那套,总想着走旁门左道,心术不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我知道。”烟秀迭声道,“我再也不会犯错了,我会照顾好大家,行首大人您放心。” 行首深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然后这口气极慢极慢的吐出来,最后双眼缓缓地阖上。 “行首大人——”红衣和烟秀异口同声。 然后一屋子的姑娘都跪了下来。 行首梅窗去世了,临走前没交代几句话,最悲催的是,一个伎女生前再耀眼,死后也不会风光大葬,教坊照常营业,烟秀甚至不能穿素服,还要浓妆艳抹的强颜欢笑招呼客人。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独自一人走到梅窗停灵的地方,恸哭不已。 且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尸身放不了太久,最多三天,三天后,梅窗要等的人还是没来,就得下葬了。 所幸的是,最后一刻,一个素衣女子骑了一匹快马抵达云韶府。 -- 第155页 明明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偏偏一双眸子里仿佛包含了一生一世的过眼云烟。 她下马走到梅窗的棺材前,一手扶住棺材道:“对不起,我来晚了。”然后坚决要求由她亲自来抬棺。 烟秀赶过来道:“请问您就是……大人在等的那位挚友?” 素衣女子伤心的点了点头:“松都黄真伊。你是云韶府新任的行首?” 烟秀一惊,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明月? 烟秀颔首:“大人一直在等您,怕您赶不及过来,足足停灵三日,谢天谢地,您总算到了。”烟秀深深一揖,“感谢您不远千里过来送大人最后一程。” 明月哀伤道:“我的朋友,走一个少一个,如今只剩下我。”她问道,“梅窗生前可有留下什么交待?” 烟秀‘嗯’了一声,为难道:“说是生前罪孽太多,要葬在路边,好让来往的行人和马匹从她身上踩过去,以此抵消她的罪过。” 明月含泪倔强的拉住棺材:“哪有什么罪过!那些玩弄伎女的人才有罪,他们怎么不葬在路边,反而大鸣大放,敲锣打鼓的厚葬,所有的罪过却要女人来背,到死了也不放过!” 烟秀怔怔的看着明月,好像……! 她好像一个人! 烟秀回头看了一眼红衣。 红衣专心的扶棺:“你们小心些,别摔了磕了行首大人。既然是行首大人的遗愿,我们就照办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大人带我去过,在山里边。我希望大人死后,也能躺在一个听得见鸟叫,闻得见花香的地方。” 明月看向红衣,良久道:“你说的可是……空寂山?” 红衣默认,明月蹲下来摸着棺盖,喃喃自语道:“那是我们从小一起练舞的地方,我气不过为什么师父把剑舞传给你而不是我,你跟我打赌说,只要我能在悬崖边跳完一整阕,就把剑舞让给我。”明月呜咽道,“我不敢,你其实也不敢吧?我们谁都没有跳,你就是想把我气走,自己肩负起了云韶府。你成全了我的闲云野鹤,却把自己交待了进去,师姐——!”明月痛哭,几欲昏厥,红衣赶忙扶住她,明月看到红衣手上的戒指,眸光一缩,定了定神道:“行,师姐,你先走一步,我会来追随你的。” 之后一行都很顺利,棺材走了一天一夜,送到了郊外的山上,挖了坑,封土。 明月采来了朱槿花想留下一点记号,红衣道:“没用的,这些花搁在上头没几天就死了。” 红衣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有一些种子,刚好下过雨,土壤很潮湿,红衣蹲下来用手翻土,然后把罐子里的东西倒进去。 明月禁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忍冬。”红衣头也不抬,忙完了才起身道,“就是金银花。他们很顽强,对土壤要求不高,茎蔓着地即能生根。山坡、梯田、地堰、堤坝、瘠薄的丘陵都可栽培,哪怕是盐碱地甚至是沙地也没问题。” 红衣对明月道:“也是我的名字,我叫忍冬。我想他们以后都能代替我陪着行首大人。” “因为我要走了。”红衣回头望了一眼梅窗的小小坟茔,落寞道。 “谢谢你专程赶来送她,行首大人在天之灵,定必安慰。” 红衣说完,抬脚要走,却被明月一把拦住:“我能看一看你的剑舞吗?” 红衣蹙眉:“我不会再跳舞了。” “求求你。”明月坚持,“那是仙罗几代人的心血,我师姐一生的绝学,你若不再跳,就请留下舞谱,供以后的艺人们研习。你不会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吧?这点事情都不能为梅窗做,说什么让忍冬藤陪她,都是空口白话!” 烟秀尴尬的杵在中间,她是个暴脾气没错,可她知道暴脾气总有歇火的时候,怕就怕遇到倔脾气,红衣和明月都很倔,谁都不肯让步,她担心的眼皮直跳,好在红衣沉吟半晌后道:“好。” 没有推诿,没有多余的要求,只说了一句:“我只跳一遍。” 于是回到云韶府,烟秀立即张罗了三十个画工,同时准备场地,按照红衣说的,既然要留下舞谱传世,那就记录下最高难度的,请烟秀安排在了云韶府的六角亭,顺便再绑好绳子,就像那晚夜宴为难她的一样。烟秀羞赧不已,红衣淡淡道:“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你动的手脚,你自然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布置。” 当一切就绪,红衣便手提着裙子,缓缓走进亭子,把那晚夜宴临时发挥的剑舞又跳了一遍,一气呵成。 画工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下笔如飞。 烟秀和明月以及云韶府众多艺伎在底下瞧着,深感愕然,尤其是新来的童艺,简直是瞠目结舌,你退我搡的探着脑袋,不住赞叹道:“好厉害呀!我什么时候能练成像她那样,咦,她不是我们云韶府的舞女吗?” 红衣搁下剑诀,完成了任务,打算和烟秀辞行。 谁知明月又拦住了去路:“剑舞的精髓,是要你用柔婉之心承接世间锋芒,而你,你的剑舞里有杀意,我师姐怎么会把剑舞传给你!” 红衣挑眉道:“那又怎么样?我依旧是剑舞跳的最好那一个。” “你说的没错,行首大人也这样教我——要我用一颗柔婉的心,去看待世间的不仁、不公、不正,可我做不到!我怎能做到!”红衣盯着明月,“连行首大人都被害死了,我自己也险些死于济善堂大火,我的全家惨遭屠戮,真凶至今逍遥法外,你要我怎样包容?怎样善良?我不是圣人,没法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红衣与明月面对面,“说爱我的,要我去死。背叛我的,告诉我这是命,要我认命。我不服!”红衣执拗的瞪着明月:“我不服!我就不信,我拗不过这天命。” -- 第156页 “岳红衣已经彻底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忍冬。”红衣眯着眼冷然道,“我的剑舞,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明月无言以对,红衣说完,转身登上马车,临行前,看烟秀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道:“有些话你不必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懂。” “但我没法说出宽宥你的话,反正内不内疚,你自己心里有数。只是看在行首大人的份上,我对你,还有一句忠告。” 红衣摊平了手背给她看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行首大人送给我的礼物没错,但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大人给我,是为了鼓励我,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 烟秀狠狠一怔,红衣漠然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抢走你任何东西,也抢不走。就像大人临终前说的,你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和骄傲。吴烟秀,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东西,是你的心魔,如果你不克服心魔,你一辈子当不好行首。” 烟秀立在原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再睁开眼时,红衣的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回到翁主府,红衣立刻就投身于翁主的和亲事宜。 大覃原本就留了礼部的人在这里,而今又派了一队人马过来迎亲,正好和袁兴的大军会和。 迎亲队伍之中的女眷多是前来教授宫中事宜的,其中有个小宫女,顶多只有十岁,被分到红衣的身边伺候,红衣想要推拒,但看嬷嬷一把年纪,满脸的褶子,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只得忍了,心里讶异,仙罗奴役童工就罢了,怎么大覃也连孩子都不放过?!是以红衣不怎么差使小女娃干活。直到有一天敏华翁主蹲福怎么都练不好,那小女娃才出声,指点了两句:“翁主,您蹲下的时候,前脚掌不妨踮一踮,裙子长了遮住看不见,等您练熟练会了,再把两脚放平。” 敏华敲着发酸发疼的膝盖叫苦不迭。 红衣拿了一包瓜子,让小女娃坐到自己旁边,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小女娃不以为然:“咱们进宫都得先到尚仪局的姑姑那里调理,有时候一蹲就是几个小时,姑姑不叫起,就得一直蹲着,再起来的时候,双腿麻的都走不动路了。姑姑说了,练习的时候蹲不好就只是挨板子,见了主子们再蹲不好,就没命了。”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一边嗑瓜子,一边问她。 “我叫小舞。”女娃往红衣身边挪了挪,从她掌心里顺了几粒瓜子仁。 “小五?”红衣道:“是家里行五的关系吗?上头都有几个哥哥,几个姐姐?” 女娃的嘴角抽了抽,但转眼像模像样的胡诌起来:“唉,全是姐姐,我爹呢,本来想叫我招娣来着,却写不来招娣两字,所以就老大、老二、老三、小四、小五那么叫了,没有大名。” 红衣失笑。 准备完毕,一切打点妥当,终于到了翁主上路的那天,翁主先去景福宫给大王、大妃和大王大妃磕头。 鉴于这段时间敏华都很听话,大妃特地开恩,让梁贵人出来和敏华两母女见最后一面。 梁贵人一见敏华就红了眼眶,大妃立刻喝了她一声,敏华气的暗自咬牙,她只是和梁贵人稍稍点头,反而是倒大妃面前,热泪盈眶道:“敏华一走,请大妃娘娘保重身体。”又向大王大妃一礼,“大王大妃,敏华以后不能承欢膝下,就请您监督主上,请他为王室开枝散叶,让您多抱几个曾孙。” 大王大妃笑开了花。敏华与大王关系一般,兄妹俩闲话小叙,红衣便没有跟去,她相信大妃也不愿意她和大王再见面,因此侯在宫门外,翁主启程后,她便上了一顶小轿子,跟在翁主的马车后面,浩浩荡荡的出城。 夏季,是仙罗鲜花最盛的季节,沿道两边的朱槿,无穷和海棠花都开了。花香从帘子里沁进来,暖暖的让人微醺。 人群之中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书生突然朗诵起来:“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围观的群众听不懂,只跟着瞎起哄,红衣听着这熟悉的一字一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这才是棠棣之华啊。”她语调如叹,纤纤玉指也在马车的帘子上一拨而过,上面绣着石榴花和萱草,石榴花艳如红火,萱草繁茂盛密。 当初她第一次听世子念这首诗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棠棣之华是只属于王姬的,只有王姬,好像仁敬王后或者闵氏那样与大王门当户对的女子,才符合‘维丝伊缗’的真谛。没错,她是做了帘子,但那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恭贺大王迎娶仁敬王后准备的礼物,她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在听到大王说想让她堂堂正正的活着之时,就会错意了呢?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幸福呢?! 她到底是有多傻啊…… 马车快驶到江边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的领队通知原地整休,明日再行过江。 红衣下轿走了两步,面前是汉江,隔着汤汤河水,雾雨岚山,她伸出手,仿佛能把百雅山抓在掌心里,脑中无端想起宝镜疏拢的那天,她慌忙之中,信手拈来,随口唱了一句‘不知归路’,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还好……”她的舌根泛起微微苦涩,紧了紧衣领,自言自语道:“还好我终于找着回家的路了。” -- 第157页 她低头瞧着脚上的鞋,鞋尖处塞了棉花,这样穿起来没那么大了,她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我找到我回家的路了,容均哥哥!你还在等我吗?” 第82章 恶有恶报 你的夙愿不见得就是我的执念…… 小舞过来叫她用饭,她回过神来,忙收回手,小舞貌似无意的瞥了一眼道:“尚宫大人,您的鞋子真好看。” 红衣抿唇不语,但是小舞注意到她眼睛亮亮的,耳根子都红了。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的进了营帐,红衣让小舞跟着她吃,否则按着配置,小舞只能分到一碟凉拌豆芽菜,一碗豆腐汤,和两条年糕。 红衣身为此次和亲的最高尚宫,虽然翁主有至密随身,但一日三餐,红衣还是甘当至密,亲自为翁主试吃。 翁主的伙食比她们好的多,有五花肉,有海带肉丝汤,还有新鲜的鸡蛋。 翁主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红衣经常把东西顺走,带回去和小舞两个人开小灶,别看小舞年纪小小的,吃东西很讲究,用面粉搓了小丸子,烧了整整一锅,再往里打蛋,最后加上酒酿用勺子一拌,她和红衣就能吃上一顿甜的,红衣可开心了。 吃饱喝足之后,外面士兵来报,请红衣出去。 阴阴的小雨下的密密匝匝,红衣摸了摸小舞的脑袋,让她回帐子里等着。 侍从们为她撑着伞,她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在斗篷里,丝毫不觉得冷。 几个士兵利索的将尹宝镜一路推到汉江边上才抽掉了她嘴里的布条,红衣到的时候,宝镜正茫然四顾,然后看到她的一瞬间,宝镜从红衣寒潭一般的眸子里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她知道这回自己逃不掉了,红衣是动真格的,她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此行只是护嫁翁主,闹出人命来可不好收场!” 红衣向一侧的暗影里直勾勾的望过去,问道:“怎么样,翁主,她说因为你,我便不能把她怎么样了。你以为呢?” 翁主脚下一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所幸夜太黑,她相信红衣没有看到,她悻悻的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尹宝镜的方向,鄙夷道:“我又不认识她,她死不死的,与我有什么相干。一个伎女,口中不配吐出我的名字。”说完,快步就要从红衣身边走过,孰料被红衣一把抓住,红衣道:“翁主,来都来了,总要把结局看完再走吧,云韶府的可只是上半段。” 翁主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宝镜知道无力回天,不住的求饶:“放过我吧,红衣,求求你放过我。” “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我——”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回去就和大妃说,这一切都是我栽赃陷害你的,只要你肯饶我一命,你让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红衣指了指汉江:“觉悟的太晚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江水倒流吗?俗语有云,覆水难收,你既然有胆做,就该料到一败涂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尹宝镜,别让我瞧不起你。”红衣没耐心的朝几个士兵抬了抬下巴,“你走的痛快点儿,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少吃点苦头不是吗?” “不!不!”宝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又黑又脏,再加上沿路颠簸,又断了手,境况十分凄惨,她哭道:“为什么,明明张福如也做了。” “我为什么先杀你,你还没想明白?”红衣走近尹宝镜,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宝镜一把抱住红衣的大腿:“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张福如教我的,我听命于她,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真的,你相信我,真的!” 红衣的声音冷的直扎人心:“你和张福如还真是一对好姐妹,到死都惦记着对方,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放过她,她的下场会比你惨十倍,百倍,只是可惜……暂时不能让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要比你晚死一些。我的棋局已为她准备好,而且还是一场死局,不能白白的浪费掉。”红衣一脚踢开尹宝镜,“至于你们合谋害我的事,你也不用把事情都推到她头上,你们谁也不比谁少。说起来,我还挺佩服你们的,其实你们的这个陷阱真的不是很容易做到,至少凭你尹宝镜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无法完成,但你胜在有张福如从旁指点、帮忙。论驾驭人心,她比你强。你们俩分工合作——先干掉行首。”顿了顿,红衣接着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先对付你了吧?张福如她固然该死,但她没有教唆训育妈妈下毒,是你!是你说动了服侍行首多年的训育妈妈背叛行首,你应该是告诉她,巴豆毒不死人,只会让人昏迷,训育妈妈便轻信了。没有了梅窗大人,就不会有人阻止你们,碍手碍脚,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我施展大计。接着,就轮到烟秀了。烟秀这个人的弱点一目了然,她本就对我拥有了戒指耿耿于怀,再加上张福如和你的设计,让我阴差阳错之下穿上她的行首服,她便答应在剑舞的场地上做手脚。在她眼中,这是一场与我的意气之争,对你们来说,却大大帮了你们的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就是要说服我上场,只要我肯上场,在那么复杂的舞蹈面前,那块被张福如事先做过手脚的面纱一定会掉。众目睽睽下暴露身份,无论我怎样自白,一切都无可挽回。我说的没错吧?可有遗漏的?” 雨水将宝镜浑身浇透了,她哑着嗓子道:“你……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第158页 红衣歪着头:“我?唔,面纱掉下来那一刻吧。” “你帮张福如除掉我,等于助她一臂之力,张福如帮你除掉我,因为她知道你得不到的,也不想别人得到。你们互惠互利……”红衣禁不住鼓掌,“真是合作无间啊!所以你放心,我迟早让她下去陪你。但是现在嚒,我留着她还有用。倒是你,一无是处了。不管对我还是对张福如,你就像一块烂蛆,我杀掉你,她巴不得呢,这样以后再也没人知道她那点腌臜事了。” 红衣懒懒一笑道:“你啊,你们啊,终归是不了解我,对于我来说,阻挡我通往王室的路有什么呢?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们肯定不信,但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呀?” 红衣说完一怔,这话是容均说的,她怎么奉成至理名言了?脱口而出。 她定了定神,对宝镜道:“你那么想做王的女人,那是你的夙愿,不见得就是我的执念。” “离开济善堂,离开仙罗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条出路,可你们非要杀掉行首,行首大人待你不薄啊!尹宝镜!把你养大成人,栽培你,训练你,引导你……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你觉得是她逼迫你沦落到伎女的境地,但你最好搞清楚,当初是你自己怕穷怕吃苦,非要跟着行首来教坊的,不是她强行带走你的,但就因为疏拢之夜,你没有拿到最高的缠头,没有能伺候大王或者大君,就一直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认为全天下人都负了你。还总说什么宝镜入怀……”红衣嗤笑道,“别傻了。我还青鸾呢!” 红衣懒得和尹宝镜废话,对卫兵做了个手势,两个卫兵便把宝镜架起来,宝镜慌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卫兵们一言不发,只抓住她的脚将她倒过来,一头掼进江里,宝镜一边挣扎一边呼救,结果愈是挣扎,愈是往江里沉,喝了一肚子的水。 见差不多了,卫兵们又把她提上来,宝镜跌坐在岸边喘气,红衣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宝镜拼命咳嗽,把肺里的水咳出来,等咳得差不多了,卫兵们再来一回,宝镜又被扔回江里,双手被缚,双腿被拎住,本能的,她只得拼命仰头探出水面,脖子都快拗断了也没有用。 眼看快要绝望了,卫兵们又把她提上来,丢在岸边,宝镜此时已近虚脱。 红衣缓声道:“一命偿一命,你害死了行首大人,你就要死。所以我早说了让你想想怎么个死法,也不至于活受罪,你偏不听。” 敏华见了害怕不已,再也掩饰不住,往红衣身边靠拢,小手揪住她的斗篷,脑袋缩在她背后。 红衣安慰敏华道:“你别怕,你是高贵的翁主,再说也没有做错事,怕什么。” 敏华实际上早已三魂不见了七魄,红衣给她的印象始终都是和和气气的,跟伺候她的那些刻板老尚宫比,红衣活泼逗趣,爱笑爱闹,有时候还有些二皮脸,没想到转过身去,果决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敏华知道,这同时也是在给她警戒。 照理说她是主子,红衣岂敢犯上! 但是她在红衣来见自己的第一天就给她下马威,之后为了探得更多虚实,佯装侍女跟进了云韶府,窥探她的秘密,于是送嫁的路上,就轮到红衣与她‘礼尚往来’了。 细想想,送嫁的是大妃的卫兵,迎亲的是大覃的军队,还有大妃指派的内人和大覃派来的宫女,没有一个是听命于她敏华翁主的,反而都与红衣接洽,此趟和亲,一想到离京都还那么遥远,自己前途未卜,敏华不由打了个寒颤,在一旁细细观摩红衣的脸色。 红衣俯身问宝镜:“滋味怎么样?知道你不会游水,从前在海里,用绳子捆着,你都没法克服障碍,我以为你是因为你那对可怜的双胞胎妹妹,谁知道派人去你乡下老家一查,你猜怎么着?泮村的穷人都记得你,说你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孩,但却是最没良心的,把两个妹妹卖了换胭脂水粉和一匹布,然后上好了妆,等见了行首就缠住不放,求行首大人带你回教坊。脱离苦海之后,就再没回家看过,你不知道你爹娘已经死了吧?你爹是病死的,你娘是活活饿死的。尹宝镜啊,你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凭你当时的能力,捎点银子给你爹看病简直是九牛一毛,但你要面子!那么穷的家,那么穷的爷娘,让你觉得丢脸。呵,什么爹娘狠心把妹妹放进河里,结果妹妹们都淹死了,全是谎言,尹宝镜,你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 “既然你那么喜爱大海……”红衣柔声道,“那我便让你与大海为伴吧。好吗?也算成全了咱们多年的姐妹情谊。” “不要——!”宝镜嚎哭起来。 红衣再不看她,转身握着敏华凉凉的小手,牵着她回去了。 人走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石块上一跃而下,望着红衣离去的背影轻叹,“还是心太软啊……”她对那两个卫兵道:“淹死也太便宜她了。大妃可是恨极了这贱货,再玩几轮倒吊呗,等死透了之后把她的脸给我砸烂了。” 宝镜闻言,猛烈的摇头,捂住自己的脸道:“不!不!我的脸,我是汉阳最美的女人!不许你们碰我的脸。” 小影子啧了一声,又吩咐道:“记住要砸的稀巴烂啊!你们要有兴趣的话,把牙一并砸了也行。再绑上石块沉江,江里有大鱼,啃噬完她的腐肉,留着她的森森白骨,被水草缠绕,永世不得超生。” -- 第159页 “这结局才好。”小影子拍手称快。 宝镜怒骂道:“你——你们都不得好死!” 小影子才不怕,跳开一步道:“你自己现在已经不得好死,你还有闲心思管别人呐,啊呀你离我远点,血沫子可别喷我身上,脏死了。” 言毕,一跳一跳的跑走了。 宝镜嚎啕大哭,卫兵怕招来人,就一人摁住她身体,一人真的用石头敲掉她的牙,宝镜咿咿呀呀,发出兽一般的低吼,却不能开口,最后从江里捞上来一探没气了,脸软趴趴的,哪儿还有半分美艳的影子,士兵们速战速决,把她的脸给划烂了,再用绳子绑住大石头,将她往江里一推,‘噗通’一声,宝镜滚进滔滔江水,一下子沉底了。 第83章 不可方思 欧巴,撒油那啦~~~…… 翌日天蒙蒙亮,队伍便整装待发,红衣坐在轿子里,透过帘子,能看到一道光破云而出,青山绿树近在眼前,跨过这条江,此生便和仙罗永诀。 她情不自禁的哼起歌来,从外面听,酥酥软软的,不知道她唱的什么,只她自己清楚,是当初为宝镜夺魁而自创的那一首,相思相见只凭梦……可惜,《相思梦》终会醒,醒来后——她看到士兵们牵马去喝水,喂饲料,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膝头,吟哦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维以不永伤……”她坐着的轿子,小窗忽然被轻轻推开,同一时间,大军启程,轿子被抬起来的一瞬间,一样东西顺势落地,粉色的,闪着盈盈的光芒,是一支海棠花形的紫云英步摇。 在他们背后,遥远的景福宫内,大王立在秋水芙蓉楼上,目送着翁主出嫁的车队,渐行渐远,直到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内官常和上前一步道:“主上,您已经望了一个多时辰了,朝臣们还等着您议事呢。” 大王恍若未闻,依旧望着那一头的方向,道:“常和,你说,她们过江了没有?下雨天,过江不容易啊。” 常和叹息道:“是呢,翁主从小娇生惯养,也不知受不受的了这苦,唉。” 大王心知肚明,其实透过这茫茫雨幕,是什么都望不见了,他抚了抚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他特地请寺庙的住持替他把中间的佛头换成了一颗珍珠,住持念了一声‘佛’,劝诫道:“主上,此举有悖神明,实在不妥。”可他一意孤行。 常和是知道他心思的,欷歔不已:“主上,留不住的人,何苦多念!伤心伤神啊。” 大王苦笑道:“南有乔木,汉有游女。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汝心之深,犹胜江水,不可方思。” “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些信任呢?”他双手紧握住栏杆,“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紧紧地依附与我呢!” 常和动了动唇,刚要开口,突然有人疾步拾阶而上,禀告道:“主上,出事了!张淑媛小产,这会子哭的昏天黑地的,三个月大的孩子,都已经成形了,还是个男婴……” 背着宫人的脸,没人能看到大王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不是好好地养着胎吗?孩子怎么就没有了呢?宫里那么多人伺候还不够!” 宫人抬起头,语气哀伤道:“谁说不是呢!淑媛生元子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十分顺遂。再孕更是喜上加喜,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及,大王大妃盛怒,命人严查,结果发现上次中殿为淑媛贴的产图里……疑似混了一些……唔……”宫人斟酌道,“疑似混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大王蹙眉转身,“产图?” “是。”宫人道,“据淑媛交待,当日中殿娘娘强行抱走哭泣不止的元子世昀,淑媛无奈,不敢违抗中殿。但为了来日能够再为大王延绵子嗣,祈福,并且保佑他们母子平安,还是恳请中殿为她贴了产图,谁知道……” 产图是妊娠的妇人坐月之后,以绘有雷公、招摇、运鬼力士、天狗、轩辕、大时、咸池、丰隆、吴时、白虎、大夫、天候、狂虎,共十三神的图画,贴在床的四周围,祈求神明保佑。 民间由生产顺利的妇女帮忙,有门道的也可以请到贵妇人坐镇,一般大王的妃嫔御侍临盆后,中殿为示贤德,都会亲自前往,祷祝王室香火鼎盛。 “放肆!”大王转身道,“你在暗示什么?难不成还是中殿害的淑媛吗?” “奴才不敢。”宫人惶恐道,“可淑媛确实滑胎了,且星宿厅的国巫也说是受到了诅咒所致。” “果真?”大王愠怒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指望她能把元子抚养好吗?”大王甩袖,“即刻传寡人的旨意,让中殿把孩子送回到淑媛身边去,淑媛正是伤怀的时候,让他们母子团聚,也好慰藉她的失子之痛。”顿了一顿,“并通知大妃和中殿,淑媛小产坐月,身为中殿,有不可推卸的负责,之后的日子,就请中殿亲自去照顾淑媛,若淑媛再有个闪失,中殿就自己看着办吧。” “是。”传话的宫人一喜,脚步飞快的奔回去报信。 大王看着楼下正往思政殿来的大臣们,都陆陆续续的等候在思政殿广场上,神秘莫测一笑道:“有意思啊,南人的臣子越来越多了呢,你说是吧,常和?”大王回头问。 常和一头雾水,为难道:“主上,您知道的,奴才不懂这些。” -- 第160页 大王笑的很开怀,抚着手腕上的珍珠,望着不知名的虚空,自言自语道:“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收着的。” 言毕,敛了敛袖子,下楼上朝去了,当即宣布册封淑媛张氏为昭仪,大臣们尤其是以西人为首的臣子强烈反对,因为张氏有子,又升昭仪的话,怕是来日势不可挡,但架不住南人以中殿无能,不能诞下子嗣为由猛烈进攻,最终,南人如愿以偿,张福如顺利晋升为张昭仪。 张昭仪春风得意的时候,红衣也顺利的过了江。 一进入大覃的地界,仙罗的卫兵便立即撤退,由大覃的护卫全权接管,敏华翁主见识过红衣处置宝镜的过程,等仙罗人都散了之后,敏华对红衣更是惟命是从,压根不敢说一个‘不’字。 但是红衣也并非自负傲慢之人,一路上对翁主温柔相待,让翁主惴惴的心总算又安了回去。 不出意外的,翁主入宫和亲,沿途有很多百姓围观,尤其是街市大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红衣灵机一动,对礼部官员道:“听说此地有一条很宽的巷子,名为岳家巷,可否从那里绕过去?翁主是金枝玉叶,不可叫平民百姓扰了翁主的清净。” 礼部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询问前来接应的地方官,哪条是岳家巷? 来的是青州知府王文藻,和他的手下、门生,一听到岳家巷的名字,立刻脸色大变,拱手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此地没有岳家巷,只有崔家巷,而崔家巷是申国公宅第的所在,寻常人……寻常人不得从那里过!” 轿子内的红衣听了,厉声道:“好笑,寻常人?我们翁主难道是寻常人吗?” “青天白日的,在大覃的地界,走哪条道居然还要受人的管束!怎么,这申国公走得,我们翁主却走不得,那普通百姓岂不是更得绕道而行?好大的气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御道呢!” “尚宫请息怒。”礼部员外郎戴感德是知道内情的,对王文藻道,“你也是个识时务的,懂得变通,此次和亲圣上颇为看重,不若由你去和崔家打个招呼,请国公爷行个方便,让翁主过了。否则再滞留在街市,百姓喧闹起来,有失体面呀。” 王文藻为难的搓手道:“戴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宅子原是崔家家奴负责看守的,若如今还住着他们,驱赶了倒也无妨,可数年前崔家把宅子收了回去,说是将来要供申国公颐养天年。是以……”王文藻深深一叹,“里头住的正是申国公的次子,也就是……”他朝戴感德使了个眼色,“试问小小官吏如我,怎敢惊动那尊大佛。” 戴感德沉吟半晌,站在敏华的轿子外,轻声对红衣道:“还请尚宫体谅,为下官等在翁主面前调停几句,崔家巷并非不可行,但……崔家巷的主人是当今安贵妃的父亲之居所。这……” 话是对着红衣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敏华听的——这里头住的不是一般人,是贵妃的爹,也就是陛下的丈人。 敏华犹豫了一下,红衣见状,按了按她的手,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安贵妃啊……多亏了戴大人提点,咱们还没进宫,不知道宫里的人事和规矩,那么戴毛大人的言下之意,假使我们非要从那里过的话,等于人还没进宫就已经得罪了安贵妃对吗?” 戴感德和王文藻一同抹了把额头的汗。 果然,翁主立即道:“我偏要从那里走!” 红衣笑道:“诸位大人也听见了。翁主要求,便只有请几位大人替我们翁主斡旋一番了。须知翁主和亲,乃是两国邦交友好之佐证,若翁主灰溜溜的进宫,伤的可是陛下的颜面,几位大人要是觉得开罪了安贵妃的老父,比扫了陛下的颜面还紧要,那咱们翁主便改道吧。”红衣呵呵干笑一声,“为了贵妃改道,也无妨的。咱们翁主年纪虽小,但懂得尊老。一定会给贵妃的面子的。只是贵妃协理六宫,想必应当十分明事理才对,两位大人以为呢?” 这话说得古怪!什么叫做翁主年纪小但是懂得尊老?安贵妃老了吗?明面上是说小公爷,但有心人听了去,只怕要拿来做文章说翁主身边的人出言讽刺安贵妃人老珠黄。 戴感德觉得挺奇怪的的,这位尚宫怎么对青州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其次,之前挺好说话的一个人,和他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软绵绵的一个小姑娘,一到了大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摸着下巴沉思,眼角不留神瞥到杵在一旁护卫的袁兴,袁兴朝他挤眉弄眼。 戴感德忙上前道:“袁将军有何指教?” 袁兴不以为然道:“指教不敢当,只想告诉你,老子从来只陪着陛下打仗,还没为陛下护送过女人。” 戴感德到底是为皇帝起稿过册文的大臣,一点就透,忙对袁兴拱手道:“谢大将军提点。改日等回了京城,戴某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嗳,不必了。”袁兴伸手打住,“你们文人那一套,我不懂。而且我什么都没说。” 戴感德忙吩咐王文藻,从崔家巷过,至于怎么和崔家小公爷调和,就交由王文藻这个知府了,末尾还拍了拍王文藻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王大人在任上一直兢兢业业,这点小事可千万别办砸咯。” 戴感德的官其实不见得比王文藻大,到了地方上,按理是要互相配合,王文藻如果是个厉害角色,拿出一点地头蛇的本事,戴感德只怕得疲于奔命。可戴感德是京官,又是个老资格,历任两朝,诸多妃嫔的册文都经他手,而今有了袁兴的提示,戴感德的底气愈发足了。 -- 第161页 王文藻呢,完全靠溜须拍马上位,文不能,武也不行,唯独精于察言观色。心里盘算着,戴感德越强,他越不能硬碰硬。他固然给崔家鞍前马后了那么多年,可京官他也不敢随便得罪啊,要是哪天给他穿一小鞋,呵呵,甭指望崔家会去捞他,最后一定是弃卒保车,而他。就是那个卒子。 所以他耷拉着脑袋,只有认命,心想,崔家既然少不的要得罪一番,那干脆把自己在崔家巷的一处私宅也一并让出来吧,请翁主住进去,把翁主哄好了,哄得高高兴兴,服服帖帖的他也不算毫无所获。等事后他再去跟小公爷赔个不是,多多孝敬,翁主进了宫,贵妃拿捏一个小国的翁主还不容易吗?到时候可就不干他的事咯! 敏华一听,气也消的七七八八了,悄声对红衣道:“这王知府看起来倒也是个挺好客的人,尚宫以为呢?” 红衣怎么会忘了王文藻这个崔家在青州一手培植的走狗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握了敏华的手,温声道:“能有幸伺候翁主,是他的福气,他该回去烧高香了。” “就是不知……?”红衣刻意抬高了音量,“不知那宅子可住得人?要是一般的宅邸,简陋粗鄙,还不如去驿站。” 按例,翁主应当住朝廷在青州当地设立的驿站,然而目下天色已晚,赶去怕是已入了夜,能够就近是最好不过了。 王文藻忙殷勤道:“不瞒翁主,那处宅子乃是一座百年老宅,邸中古树参天,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亭台楼阕皆具古意,若不是这宅子之前的主人犯了事,也不会落到区区小官身上!小官也是运气好,捡了个便宜,因为环境雅致,安静怡人,便给小官的儿子居住,好使他安心读书。” “如此说来,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红衣说着,单手紧紧握拳,指甲嵌进肉里,掐住深深的印子,“可你又说它的前主人犯了事,呵,该不会死过人吧?说与翁主听听,叫什么名字?” 王文藻忙道:“哪能呢!犯事的是人,和宅子没有相干。园子名叫‘庆愉园’,下官还专门请人看守园子。不信尚宫可以四处问问,看守园子的可是那宅子老主人的管事,其人品性纯良,公正不阿,因不满老主人敛征恶财,亲自检举揭发了主人家,之后把不义之财散尽,得了个善翁的名号。” 红衣绽出深深地笑意,连声道:“很好。知府大人办事尽心,咱们翁主便受了知府大人的不情之请。不知……”红衣看向敏华,“翁主还有别的什么吩咐没有?” 敏华摇头,反而问她:“那个……我们得罪安贵妃,真的不要紧吗?” 红衣对她道:“不得罪都得罪了,而且你进宫又不是靠她吃饭,一个贵妃,还能越过皇帝,皇后把你给吃了?” 第84章 漂零燕归 助雾破云开,否极泰来 敏华一想也对,之后一行人便声势浩大的拐进了崔家巷,越靠近庆愉园,红衣的心跳的越快,她的脑仁不住发胀,额头的青筋也抑制不住的跳动,敏华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叫了她几声都没反应,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尚宫。” 红衣回过神来,目色中带着冷然,转头向敏华:“怎么?” 敏华被她的神情吓到了,吞吐道:“唔,也……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到了。” 红衣木木的‘哦’了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先行出去,接着恭迎翁主下轿,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住进了愉园最深处也最豪华的一幢院子,前有东西厢房列于左右,正好方便随从和侍女们居住,再往后是一件正屋,每走一步,红衣的脚尖都好像在渗血:爹,娘,阿兄,嫂子……你们可曾想到有一日,我还能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红衣深吸了一口气,恢复淡然的表情,对王文藻道:“王大人,这屋子看着挺新啊,哪里看得出是百年老宅,该不会瞧看我们翁主年纪轻,存心糊弄我们吧?” “下官哪儿敢呢!”王文藻唯唯诺诺道,“确实是百年老宅!尚宫您仔细瞧瞧这石桌子石凳子,上面的痕迹可做不了假。” 翁主也‘唔’了一声,嘟着嘴道:“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一是簇新整洁的过分了,特别是这楼梯扶手,漆光锃亮的!一看就是刚粉刷完毕的。再来是那棵树!”翁主指着厢房前两棵足有双人合抱粗的榆树:“这树污漆麻黑烧焦了似的,哪里还看出是什么树!”说着,翁主双手抱臂:“走到这里,总觉得阴风阵阵的。” 王文藻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知怎么对答,于是叫来看守屋子的一个老者道:“你来回答翁主的疑惑吧。” 又对敏华道:“翁主容禀,这老者便是常年看守宅子的岑老伯,镇上的人都唤他一声‘福伯’,因他乐善好施,为人随和,下官便安排他照看园子,同时伺候小儿读书,这宅子的每一处,他知道的最清楚。” 红衣往翁主的身后退了半步,微微垂头,不多时,一个老者佝偻着背对翁主施礼道:“翁主吉祥,老朽几世修来的福气,能看见翁主这样的贵人!是这样的,翁主刚才说,树不成树,实在是个误会,这树年岁太久了,两棵树长在一起,互相吸髓对方的养分,最后便成了这样。就像人间有白头,树也有他们的至死不渝。也许品相不太好看,但却也有动人之处。至于翁主说的石头发黑,呵呵。”福伯解释道,“那是武康黄石,特色就是黑中泛黄。” -- 第162页 敏华‘哦’了一声,“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以为这儿是不是遭受了火情呢,住着不安心啊。” 福伯笑眯眯的撒谎:“哪能是大火!不过是百年老宅,为了后人住的舒适惬意,终归要时不时的修葺,方可常保焕新。翁主就放一万个心好了,您住的这套是整个园子顶好的房间,喏,屋子上头还有一间阁楼,原来是书房,专供读书用的。现在荒废了,可早上和中午日头好,翁主不妨去上面晒晒太阳,喝口茶,从高处赏园子的风景,又别有一番风味。” 敏华挥了挥手道:“行,你不错,退下吧。” 红衣让身后的宫女给了老头几颗碎银子,福伯乐呵呵的接过,弓着腰退下了。红衣看他低头哈腰转身离去,总算抬起眸子,死死地注视着那道卑躬屈膝的影子。 敏华挽着红衣的手进正房,红衣推开门,满目全新的摆设,她怎么都看不顺眼,梳妆台不该在那儿,书桌不该在那儿,床也不该在那儿……她感到有些窒息,对敏华道:“翁主,奴婢就住在隔壁东次间吧,翁主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奴婢便是。” 敏华看她脸色不好,以为是累了,千叮万嘱让她好生休息,让其他侍女都去了西次间,还有几个轮流替她守夜,红衣一个人霸占一间房,本是惬意,但东次间从前是姆媪的住所,红衣走进去以后,才关上房门,便抵着门闩,泪簌簌的落下来。 东次间不如主卧那样受重视,一张简简单单的罗汉床,她坐在那儿,以手抚着被面,记得小时候,她出痘子,不能吃咸,不能吃酱油,饭食寡淡无味,天天不停的哭,身上又痒又疼,夜里也睡不着,姆媪看她发起狠来一通猛抓,轻柔的抚摸她的小脸道:“我的好小姐,你可千万别挠脸,姆媪知道你难受,可你要是抓了脸,将来成了麻子,那就难看了。” 她懵懵懂懂的问:“我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姆媪耐心的劝道:“好看小姐才嫁的出去呀!等小姐嫁出去了,把姆媪一起带走吗?姆媪还伺候你,将来给你带小娃娃……” 红衣咯咯的笑,挽着她的手臂,终于睡着了,夜里又难受起来,姆媪跟着没法睡,守在她床前斟茶递水,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痘疹总算发完了,她活蹦乱跳,姆媪活活熬瘦了一圈。 回忆纷至沓来,她再也没法在这件屋子待下去了,趁人不注意,红衣出了房门右拐,有一条巷子,是专供下人走的,她熟门熟路,走到了尽头,原本是角门的地方,现在那里供奉着土地公公。 红衣给土地公公鞠了个躬,然后动手把他搬开了,再一推门板,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她弯身钻了出去,再把门板阖上,天衣无缝。 迎着夜风,她孤身一人朝镇上的祠堂走去。 祠堂不远,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幼时爹爹带她来过,爹说供奉先人,祖宗会保佑后代,但是她不喜欢里面的香火气,而今也一样,但是不知抱着什么心理,她竟踏进去了。不出她所料,宗祠里姓岳的果然一个都没留下,不单把她父亲除名了,连他们岳家世世代代的老祖宗都给剔的干干净净。 红衣心头火起,这股大火直烧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反正宗祠没有人看守,她抬脚就是一踢,直接将供桌给掀翻了,上面的瓜果糕点滚落一地。 红衣抬头看着四周,咬牙道:“这地方是我亲族所建,所耗银两,所投心血,苍天可鉴。然最后竟连我家人容身之处也无,不求一张牌匾,一个灵位,却连名字都叫人划去!世人趋炎附势,凉薄寡性,还来这里求什么祖宗保佑?我岳氏的祖宗不会保佑来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发泄完之后,径自冲了出去,往后山跑。 容均说过,她家七十六口人,都葬在后山。 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又勉力爬起来,奋力的向上,终于在山坳里发现一处墓群。 与其说是墓群,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坟堆,只有她爹,她娘还有哥哥,叔伯几个有墓碑,大部分的都是一个小土坑,再插上一块木牌,写上名字就完事了。 她从老远开始就双腿发软,待到了墓前,见到岳荏淇三个字,便噗通一声跪下,用手捂住嘴低低的呜咽起来。 手指在父亲和母亲的名字上来回描摹,她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敲击在墓碑上,她痛恨自己,太无能了!明明可以早点回来,为什么会那么自私,想过要留在仙罗?她的父母还孤零零的躺在这里,生前她没有尽孝,死后难道也让他们凄凉至此? 她用手击打着心脏的位置,压抑的哭,可是该怎么报仇,进了宫又怎么样,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她就像一头莽撞的野兽,奓起了毛,蓄势待发,但不知敌人在何处,又要如何进攻。 内疚、自责,让她哭的全身脱力:“爹,娘,女儿没用,女儿是个混账东西,我不配当你们的女儿,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我该怎么办……”面对爹娘的名字,哪怕明知不是活生生的人,红衣还是哭的脆弱又无助。因为,她是他们的女儿。即便父母化作了一抔黄土,她对他们还是无从掩饰的。 忽然,有幽幽的鬼火从墓群后面升起,红衣一点不害怕,泪眼朦胧中,视线反而追着那道光,她痴痴道:“谁?是谁要和我说话?” -- 第163页 火光转瞬即逝,她站起来追上去,结果焰光停在一处小小的坟茔前,上面的木牌只写了简简单单寥落几个字:侍佣裴秦氏。 裴…秦…氏? 红衣恍然大悟,喃喃道:“姆媪!” “姆媪,是你吗?” 她伸手在空中乱抓:“姆媪,红衣很想你!” 她双手捂面,伏地哭泣,就着不甚明朗的月光,红衣发现,姆媪的坟堆被人动过,露出一个小坑,里面的尸骨散落一堆,有的还暴露在外头。 红衣心痛至极,她‘砰’的一声额头磕在地上:“姆媪,是红衣对不起您。” “您生前,我答应过给你养老送终,我没有办到。您还为了救我送了命!要不是红衣的话,姆媪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而今您故去了,红衣也没能照顾好您,竟让您曝尸荒野,红衣实在不配为人!” 话音刚落,眼角就瞥见一只野狗在附近徘徊,估计是看见了她的缘故,才没有上前,而躲在一边,舔着一根骨头。 红衣目露疑惑,缓缓的走过去,眯眸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肉骨头,而是人的骨头,是这只野狗刨了她姆媪的坟! 红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脑子根本无法思考,下意识的抬手对准野狗的脖子就是一锤,野狗甚至来不及吠,‘呜’的一声闷哼倒地,红衣手上利刃刺了出来,她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的用力扎进了野狗的脖子,“让你刨我姆媪的坟!让你刨我姆媪的坟……”红衣像中了邪一样,大喊:“畜生!都是畜生!” 那只野狗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没多久就断气了,但红衣还是杀红了眼,一记一记刺下去,仿佛怎么都不解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阵风吹过,红衣才晃了晃神,从野狗的嘴里掏出那节断骨,她跑到最近的一处小溪,用水把骨头洗净,然后用上好的绸巾抹干,包好。 再回到姆媪的坟前,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干脆把骨头都起了出来,再用绸巾一一稳妥的全部包裹好。 她徒手挖了一个深坑,足足有腰际这么高,把姆媪的尸骨放进去,封土,在最上面撒了一层忍冬,红衣泣不成声:“姆媪,您想不想红衣?您看看我,我长大了,和你想的一样吗?”红衣插好了木牌,磕了三个长头:“姆媪,红衣不能久留,以后,就让忍冬陪着姆媪,有生之年,红衣要是能使岳氏沉冤得雪,红衣就来接姆媪,请姆媪住大大的房子,如果不能……红衣也会来陪爹娘,哥哥和姆媪……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红衣说完,干净利落的起身,又对着整个墓群深一鞠躬:“诸位岳氏的亲族和家眷见证,我岳氏一门创立济善堂五百年有余,诸位都是世代与我为岳氏相依相伴的亲人,我岳氏从未拿你们当过下人,但你们又的的确确因我岳氏受到牵连而无辜枉死,是我岳氏对不起你们。但归根结底,你们的冤,你们的仇,要算在害你们的人头上。所以请诸位在天之灵保佑我,助我雾破云开,否极泰来。” 第85章 灼灼其华 桃花很俗 红衣做完这些,回去的路上,意识到自己一身的泥,又沾了血,被人看见或是发现怕有麻烦,所以路过池塘的时候,便把外面的罩衫给脱了,丢进水里去一了百了,且因着气血上涌,一路疾行,虽然只身穿简朴的棉麻长裙,倒也不觉得冷。 回到庆愉园,西南角落上那个小小的洞口无人动过,红衣一头钻了进去,东张西望了一下,把木板架好,再把土地公公归还原位。 自己的房间,她在走之前扯了一根头发绑在把手上,而今头发还缠在上面,红衣才放心的推门而入。 坐在床沿,忽然觉得累极了,但这是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至今手心还是滚烫的,好像一颗冰凉的心是一只炉子,从前只是没有被点燃,现在却熊熊燃烧着……她望着窗外青褐色的天,一直枯坐到天亮。 然后披了一件外衣去询问了翁主的情况,是否要进膳,安排好之后,又回到次间,在罗汉床上歪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外有响动,来人是王知府身边的,说是王知府遇见了疑难,想请尚宫一起拿主意。 红衣嘴角露出一抹讥笑,穿戴整齐后,打开门,随那人到前厅去。 戴恩德和袁兴各司其职,戴恩德给翁主讲大覃的礼仪,比如见到皇后和贵妃以及其他妃嫔均各有不同,只有相同位分的,可以互相行个简礼,关系再好点的,道声安也罢,一切请翁主自行定夺。袁兴则检查士兵们的轮值情况。只有王文藻,在前厅内焦急的踱步,不停的搓着双手。 一见到红衣,立刻堆满笑迎上来道:“叨扰尚宫大人歇息了,是下官的不是。” “别这么说。”红衣客套,“王知府主理青州大小事务,不是小官,反而是我,担了一个虚职,说起来只是一个奴婢,承了王大人的情,厚待有加,所以王大人派人请我过来,有何要事不妨直言,我也希望此去京都能万事顺遂,必定为大人您排忧解难。” 这一番话说的王文藻心里舒服,摸着胡须呵呵道:“是这样的,本官遇到一个难题,唉。” 红衣微微一笑:“奴婢没猜错的话,应当还是与申国公有关吧?” 王文藻叹了口气:“不瞒尚宫,你我都是为主子办事的,自然希望皆大欢喜。有一句话叫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那小公爷最是喜欢清静的,不然也不会锁住了巷子不让人进出是不是?虽不是明文规定,却也是大家伙心照不宣的事。本官破格迎接翁主,真不知道回头如何回小公爷的话才好,尤其是贵妃娘娘协理六宫,翁主将来免不了也要与贵妃娘娘打照面,因此才特地请了尚宫来,商讨一下,有些话,到底该怎样向小公爷交待。” -- 第164页 红衣淡淡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你自去便是了。小公爷不会为难您的。咱们大覃的陛下是最重嫡庶尊卑的,若知道小公爷以陛下‘丈人’自居,会有怎样的反应?陛下真正的丈人难道不该是皇后的父亲英国公慕容追?贵妃再贵,也不能僭越了去。所以大人您得适时的提醒小公爷,为了以示贵妃对皇后的尊敬,不但要让翁主过崔家巷,还一定要让翁主过。这是小公爷和安贵妃在陛下跟前长脸的机会,还能一显贵妃的贤德和大度,何乐而不为呢?!” 王文藻眼珠子一转,这话说得有理,同样一件事,会动嘴皮子的人,果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王文藻面露笑意,连连恭维尚宫妙语连珠:“真是心细如尘。” 红衣深感好笑:“妙语连珠的是你家下人福伯,舌灿莲花的也是你家下人福伯,有些事我不揭穿,是与大人方便,也与自己方便。就像大人之前说的,咱们都是为主子办事的,皆大欢喜最好。” 王文藻赞叹不已,瞧这尚宫姑奶奶年纪小小,却有一双火眼金睛,瞧出这宅子被大火烧过,但她没有说,这会子才暗示自己,呵呵……真真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儿啊! 王文藻拍胸脯对红衣保证,一定把此事办妥。 红衣疏朗一笑,和王文藻道了别,从议事厅里出来。 走过转角的时候,不经意和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的公子擦肩。 那公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不住顿了顿步子,再三的回头看,进屋之后便追问王文藻:“父亲大人,敢问适才出去的女子是?” 王文藻‘哦’了一声:“翁主身边的尚宫。” 王公子纳闷:“啧,可我瞧着怎么好生眼熟……” 王文藻一记手掌朝他脑门拍下来:“眼熟眼熟!你见到个女的就说眼熟!见到个母的就动春心!你他妈怎么不说菜市场里的母猪眼熟,我看你书都读到屁]眼儿里去了!人家仙罗来的,你去过仙罗吗?这你也能眼熟?还不给我滚回去读书!” 王文藻几乎是用吼得将儿子骂的狗血喷头,王公子苦哈哈道:“读书,读书!父亲,儿子一年里有哪一天不是在读书?儿子今日来,不过是想着翁主住在后院,儿子近几日出入多有不便,不能日日来和父亲您请安了,故此特地来告知一声,谁知这也能惹得父亲发大火。” 王公子委屈的不行:“您也是的,没事把翁主请到儿子的私宅里住做什么?眼下这样,我去不得后院,她来不了前院,多尴尬。也不知该不该去请安,请安的话怕人说是非,不请安又怕被人说没礼数。” “这你不用费心,你一门心思关起门来读书即可。要实在闷得慌,你房里那几个女人还不够你消遣?至于你老子我,也好的很,你不用天天来请安。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王文藻骂的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口碧螺春,王公子瞧见了直摇头,好好地碧螺春,唉,落他这个爹手里,牛嚼牡丹! 王文藻喝完继续骂:“你呀你,你什么时候能做出像样的文章不丢我的脸我就很高兴了。你看看人家王烨舟,啧啧!状元及第,然后迎娶瑰阳公主,王家风光无限。再看看人家苏鎏,花名在外,京城第一名少,可再混,也得了个榜眼。”王文藻竖起手指,“第二名!第二!你呢?啊?!你什么玩意儿?” 王公子郁闷:“王家和苏家都是书香门第,人家的祖辈代代做官,代代传承,骨血里都透着斯文,咱们呢?祖父是杀猪的,就您最出息,花我娘的钱捐了个官,又出卖了岳伯伯一家抱住了崔家的大腿,才步步高升混了个知府。咱们家连个族谱都拿出不来,您让我和人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孩子比?我能比嘛我!” 虽是铁打的大实话,可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王文藻还是气死了,抬起手来又要打这个傻儿子,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 王公子抱头鼠窜,干脆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池塘边上,才停下来歇了口气。刚好风吹落一地桃花,他默默的欣赏了片刻,蓦地,飞花之中,见到对岸亦有人与他一样欣赏此等美景,他忙加快脚步追上去,但奇怪的是,人影转瞬不见,犹如未曾出现过一般,全是他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抬步欲要离开,却又在脚下拾到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书写: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殷功?”他疑惑的抬头,见到一片裙角衣袂,从假山那里一闪而过,他心头莫名一喜,不知是何方佳人,竟懂得崔护的诗句! 他在武康黄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下团团转,累的头晕眼花直喘气,都再没见到那一片裙角,只得以手护着嘴,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相遇即是有缘,小生与姑娘一样喜欢崔护的诗,不知姑娘可否出来一见?” 红衣早已爬到了假山的顶上,看着王公子在下面一副偷偷摸摸的傻模样,用手捏着嗓子道:“公子别过来。” 王公子浑身热血沸腾了,又近了半步:“姑娘,你是?”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是恰好与公子同看了一场桃花罢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快不要问了。” 王公子一听,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他屋里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常常他写完一首诗,都不知交与谁一起欣赏品评一番,每次约了好友想出去清谈,又被父亲阻止,再加上他和京城崔家小姐的姻亲黄了,走在路上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自那以后,也没什么脸面见人了,唉……难得机缘之下,偶遇佳人,他一激动,便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申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朗诵了一遍。 -- 第165页 红衣翻了个白眼,这年头但凡识个把字的都喜欢把‘桃之夭夭’挂在嘴边,好像这世上除了桃花便没有别的。 然而红衣不爱桃花,她认为桃花冶艳,不够山茶热烈,不够朱槿烂漫,也不及梅花高洁和荷花清幽,总之,桃花很俗。 第86章 斯文扫地 小生和桃花仙约好了在这里相…… 红衣轻轻一笑,笑声引得王公子更不淡定了,恳求道:“姑娘现身来一见吧。”边说,边在假山洞里钻来钻去,想找到佳人的影子。 “也不是不行。”红衣突然道,“但是……这日头太晒,唉~”她佯装虚弱的幽幽一叹,“今日诸多不便,公子还是明日再来吧。” 读书的公子最向往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情节了,听说前朝某某诗神之所以字字珠玑,皆是因为得一画作,画中女子仙人之姿,每每入夜来相会相伴,虽是女鬼,但深情重意,最后魂飞魄散,这姑娘凭空出现在此地,誊了首桃花诗,又一起看了场桃花雨,莫不是桃花仙吧? 王公子经世的才能没有,想入非非的本事通天,瞬间就把红衣想象成了那零落花瓣化成的女仙,心中乐慕不已,自是对仙子百依百顺,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连忙道:“好说好说,只要姑娘肯与小生一见,小生什么都答应你。” 红衣道:“那就请公子明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再来与奴家相会,奴家等着你。” 王公子被这嗓音撩的骨头都酥了,一个劲道:“好,好,一定,我一定来。姑娘莫要负了这约定。” 红衣默不作声了,王公子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壮着胆子徒手爬到假山上,平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稍微一运动,手掌上都蹭破了皮,可假山上哪儿有半点仙女的影子? 根本没有人! 王公子痴痴的望着不远处池塘边的桃树道:“果然是仙子啊……” “我明日再来!”他大喊一声,“姑娘不要忘了约定!” 而红衣早已跑出老远,她压低着身子,在树木间穿梭,她家的宅子,她比任何人都熟悉,往小径里一钻,轻轻松松回到了后院东次间。 一夜无事,翌日一大早,王文藻便去崔府给小公爷请安。 小公爷躺在那里抽水烟,身边两个身姿婀娜的婢女服侍,一个给他揉臂膀,一个给他揉腿,小公爷负责吞云吐雾,王文藻就跪着,直到崔承迅一大袋锅子烟都抽完了,才把烟枪搁在一处,慢声慢气的开口道:“来了啊……唉,连日嘈杂,没睡踏实,只有今日找补。王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呐?” 王文藻还不敢在起来,跪在那儿连连赔不是:“小的没有面目来见您啊,小的辜负了小公爷多年的栽培。扰了小公爷的清净,小的心里万分愧疚。” 小公爷呵呵干笑一声:“事后才来知会一声,你可真是越来越把人放在眼里了。那个翁主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王文藻沮丧道:“下官也是没办法啊,她是翁主,又是来和亲的,将来是陛下的女人,下官只能尽心伺候着。她非要走这条道,下官也千方百计的阻拦了,可此女甚是刁蛮,完全是不讲道理,任意妄为!小公爷您不信尽可以去打听,为了这个事,下官在路上与她磨破了嘴皮子,耽搁许久,最后没法子,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是叫她得了逞。” “你就没告诉她这里头住的什么人?”小公爷拿眼睛眄他,“蠢货,区区仙罗贡女都搞不定。” “小公爷,我可真真是冤呀!”王文藻道,“我说了,我怎么没说,您是谁啊,您是贵妃娘娘的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不是,她但凡是个知趣的,就该懂得进退,可她居然说嫡庶尊卑,说要是陛下知道了您以他的丈人自居,一定认为您狐假虎威!仗着天子的威严在外为非作歹,小的左思右想,觉得要是不如她的愿,等她进京以后在陛下面前告您一状那可怎么好?给您平白无故招来骂名,那才是我罪过啊。所以还是由我来给您赔不是吧,总不能让小公爷给别人揪了小辫子去!”“没错,小公爷这回是让了一步,可也显得贵妃娘娘大度宽和不是!贵妃娘娘身份矜重,她一个小小的翁主,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进了宫是生是死,还不是由娘娘说了算。” 崔承迅眯起眼审慎的打量着王文藻,片刻,让王文藻起来说话,王文藻这才松了口气。 陪小公爷东拉西扯的一堆闲话,赔笑赔的脸都酸了,王文藻终于从崔府出来,只是还没踏进对门,就听见里头兵荒马乱的,又是抓贼,又是刺客,王文藻登时一脑门子的官司,揉着额角,快步冲进去。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在适才,不及正午的时候,王公子如约到了假山下,桃树旁。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丽人俏影,正颓丧的对着桃树表白,说着一筐又一筐掏心窝子的话,想用肉麻劲儿把桃花仙逼出来,可喜可贺,身后终于有了动静,似乎是裙摆在地上挪过而发出的窸窣轻响。 他吞了吞口水,躁动的手指头都有些抽搐了。 这一回,他可不能那么被动了,他不怕唐突佳人,他就怕见不到佳人,于是悄悄地靠近假山又悄悄地躲在阴影里,跟做贼一样。 最后等到一个倩影和他一样鬼鬼祟祟的在假山缝隙处探头探脑的时候,他想,他的诚意果真打动了桃花仙,激动之下,从后面将人整个一把抱住,柔声道:“仙子莫慌,是我!” -- 第166页 “我等的你好苦,你可算来了!”说着,想要上去一亲芳泽的时候,敏华翁主转过身,愤怒的瞪着他,扬起手对准他的脸就是一个巴掌:“放肆!竟敢轻薄……” 翁主蓦地住口! 旋即放声大叫:“来人呐!救命啊!抓贼啊……有贼!” “不不,我不是贼。”王公子慌张的解释道,“是小生,小生与姑娘有约,约定了今日在此地一聚!” 他越说,翁主哭的越厉害,直嚷‘来人呐,抓刺客’,袁兴的人训练有素,一听就到了,将王公子团团围住,翁主哭的梨花带雨,对袁兴道:“大将军,此人……呜呜,嗝,呜呜呜……他要轻薄于我!” “我不要活了!”翁主说完,作状要投湖。 红衣和王文藻还有戴恩德前后脚纷纷赶到。 王文藻见儿子被五花大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红衣见状,一脸愤怒的上前,一手抱住翁主,一边痛骂王公子:“无耻小人,你可知你冲撞的什么人!” 王公子吓得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浑身乏力,一时间呐呐的,竟不能言语为自己辩白。 王文藻赶紧上前,弯腰向众人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犬子无状,冲撞了翁主,是他的不对,下官代他向翁主您赔罪。” “赔罪?”红衣愠怒道,“事关翁主的名节,王大人你一句道歉,一声赔罪就算完了?”红衣铿锵道,“您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事由大小您不会分吗?翁主是陛下的女人,陛下的女人别说是让人冲撞了,就是见一见都不行。王大人您倒好,您的公子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跟踪翁主逛园子,还借机搭讪,他想干什么?” “不不!”王文藻连连摆手,“犬子再荒唐,也不会想要染指翁主的。” 翁主一听‘染指’二字,哭的更大声了,口齿含糊道:“我……我是陛下的女人,怎可随意让人……他!他太过分了!” 红衣拍着翁主的背轻声安慰了好一阵子,然后转过头去看向戴恩德:“戴大人,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戴恩德头疼至极:“坦白说,若在京畿,王公子交由刑部、京兆尹即可,可在青州……”他斜了一眼王文藻,“青州知府管得,但碍于王公子身份特殊,是知府大人的儿子,只怕王大人要避嫌。倘若王公子坚称自己是无辜的,那么本官以为,押送上京深入审查亦无不可。” “你这个小兔崽子!”王文藻气的一脚把王公子踹进湖里,“成天就会惹事!” 王公子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着喊‘救命’,众将哭笑不得,只得又把他救上来,王公子成了落汤鸡,脑子清醒点了,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护道:“小生,小生并无唐突翁主之意,小生只是和桃花仙约好了在这里相会。” 此言一出,戴恩德脸色五彩纷呈。 袁兴不顾王文藻的感受,哈哈大笑道:“唉呀妈呀,这孩子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桃花仙?这哪儿有桃花仙?你就编吧!明明就是你意图不轨,但是眼见未遂,就装疯卖傻。你说说你,你要是直接说你垂涎翁主的美貌,老子今天一刀把你的头砍了,但也敬你是条好汉,可你还要诸多借口,你这样的色中恶鬼老子见得多了,都是斯文败类!呵呵,不见棺材不掉泪。” “小生说的都是实话啊……真的有桃花仙!”王公子欲哭无泪,“那天我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回去的途中,一路尾随……” “喏喏喏!”袁兴指着他道,“承认了吧,你一路尾随!你是有特殊癖好吗?” 王公子哭丧着脸道:“大将军,小生说的真的是实话!我还与她约定,不见不散!”说着,眼光扫到揽着翁主的红衣,现出疑惑的表情,指着红衣道:“你——难道是你?” 第87章 过河拆桥 给我儿子作妾都不配 王文藻脑中电光火石,为了给儿子脱罪,连忙道:“对对!可能是尚宫也不一定。那天本官召尚宫过来商谈过送嫁事务,尚宫从本官那里离去的时刻,与犬子来的当口差不离,应当是犬子见到了尚宫,朝思暮想,才会……” 红衣怒视着王文藻:“大人的意思是我与王公子暗中往来,私相授受?” 红衣气的笑了:“我一个奴婢,怎么配的上堂堂知府的公子啊!更何况,王公子可真是有一说二,适才追着翁主不放,现在又怀疑是我!他到底认定了人没有?谁才是他口中的桃花仙?难不成住在这里的女人都有嫌疑?!这可了不得啊,王大人,是您提议让翁主下榻此地的,没错,仙罗是小地方,可联姻兹事体大,关乎两国友谊,莫不是王公子以为只要在他父亲的安排下,就可以对任何一个未婚女子随意妄为?”红衣严声道,“这岂止是色中恶鬼,根本是胆大包天,该拖出去杀头,以儆效尤!” 王公子一听‘杀头’,径直吓尿了,众人顿时闻见一股骚味,戴恩德不屑的看着王公子道:“读书人,居然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叫老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此事老夫做不了主。王公子冲撞翁主,众人都亲眼目睹,并且罪在己身,不思悔改,老夫以为应当入京请陛下定夺。” “入京就没命了……”王公子一个激灵,从胸口掏出一块布片高举道,“我没有撒谎,我没有!真的有桃花仙,这是那天她离去时,我追上去捡到的她身上的衣料,应当是某处给勾坏了。只要查一查就知道我没有说谎……”王公子说这话时,直勾勾看着红衣。 -- 第167页 红衣坦然的看着袁兴道:“大将军,此处没有刑部的人在,就交由大将军负责吧。” 袁兴摇头道:“其实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既然王公子这么说了,总不能让王大人认为我们冤枉了他吧?”红衣侧头向王文藻,“说实话,王公子今日所犯之事,当诛。因为他害的不单是翁主的名节,还伤了陛下的颜面。但是青州知府也有府兵,我们若贸贸然带走王公子,没有让王大人心服口服,王大人拒交王公子可怎么办?”红衣直勾勾的盯着王文藻的眼睛,“王大人,一旦动了兵,您就是谋反,是全家都要杀头的死罪,就不单单是现在那么简单了。” 王文藻心里固然害怕,但拼死也要搏一把,居然对红衣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尚宫为下官考虑,下官也以为查清楚比较好。不是为叫我心服口服,而是叫在场的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传出去,伤了翁主的名节,也损了几位大人的英名,以为这当中有什么猫腻!所以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红衣点头道:“好,那就有劳袁将军了,王大人不放心的话,带上您自己的人,一起去我们的房间搜查吧。” “不过先说好了,任何一方不得私自行动,必须双方人马都在,袁将军调度,戴大人为证。” 戴恩德和袁兴均以为可。 之后士兵们在后院翁主和红衣以及所有女眷住的地方查找,足足搜了两个时辰,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一条和布料匹配的衣服或裙子。 消息传到前厅的时候,王公子面如死灰。 戴恩德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袁兴就十足看好戏的架势,对王文藻道:“王大人,你怎么说?” 王文藻耷拉着肩膀,无可奈何,这儿子是他们家几代单传,而且寻花问柳至今,孙子也没生出一个半个,连个私生子都没有,倘若儿子死了,他还有什么希望? 王家绝后了啊! 王文藻老泪纵横。 红衣安抚好翁主,从袁兴手里接过那块布片,仔细验看一番后,失笑道:“王公子瞎掰的本事可真是一流。” 王文藻恨极,怒视着红衣,但红衣视若无睹,继续道:“这根本是大覃才有的布料啊!大覃特制的绉绸,茶绿色梅花纹。要是早知道是这种质地的材料,那搜也不必搜了。因为我们仙罗根本没有这种布料。说吧,王公子!老实交待!”红衣鄙夷的看向他,“这是哪个与你相好的留在你这里的?你拿来栽赃我们翁主!” 王文藻和王公子一齐愣住,王公子弱弱道:“真的,真的是桃花仙啊……我没有骗人!我那天来给父亲请安,见到一个美人从我身边走过,与你像极了。” 红衣拍桌而起:“你侮辱我仙罗的翁主不算,还要毁我的名节!眼下袁将军都搜证清楚了,你还要血口喷人!” 王公子百口莫辩,只有趴在地上哭,一边扯着王文藻的大腿道:“爹,爹,你救救我!儿子没有做……” “没有做什么?敢情你从没有尾随过翁主?”红衣咄咄逼人。 王公子道:“我……我跟过去是因为我以为翁主是桃花仙!我看她在那里绕来绕去的,便以为是与我来相会的女子,害羞不敢出来见我!哪里知道是翁主呢!我要是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 话没说完,翁主再度嚎啕大哭:“难道我连闲逛都不行!”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宅子的下人眼看出事了,着急忙慌的去喊了王夫人,说是少爷有难,有人要杀少爷,王夫人护子心切,拿了王文藻的官印,径直调度了府兵,想冲进来,便与门口的侍卫起了冲突。 袁兴摩拳擦掌,一脸的兴奋,奶奶的,不能上阵杀敌他正嫌不够痛快呢,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袁兴朝门卫使了个眼色,王夫人便带了几个兵冲了进来,见到儿子趴在地上,又是哭又是求,还尿了一地,丈夫也懦弱无能的像只斗败的公鸡,王夫人立刻跳出来,指着众人道:“一帮没眼力见的狗东西!不就是几个细末小官嘛,哈!居然敢问罪堂堂青州知府的儿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界?这是在青州!青州谁最大?”王夫人用手点着戴恩德和袁兴的脸道,“就凭你们几个?毋宁说今天把你们全杀了没人会知道,就是传进了京城,国公爷也会保住我们一家老小。” 袁兴敛眉听着,一改之前的痞胎,严肃的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见最凶神恶煞那个袁兴都不说话了,愈加得劲,指挥府兵到:“来人!给我把堂上几个人都抓起来。” 外面的士兵穿的是北斗军的盔铠,府兵们不敢动弹,只拿着刀,脚下走一步,退两步,试探着局势。 王夫人气急败坏,大喝一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谁给你们发的俸银?” 王文藻在夫人进来的一刻看见她的所作所为心里是怕极了,但既然闹到撕破脸的份上,覆水难收,不如孤注一掷赌上一把,也道:“还不快上!” 年长的府兵躲在后头,年轻的不谙世事,于是果断上前,袁兴将戴恩德和红衣等护在身后,大刀从背后抽出,横向一挥,一个府兵的人头便落地,霎那间身首分离。 袁兴低沉的声音响起:“王大人,尚宫提醒过你,你若祭出府兵,便是与朝廷为敌,视为谋反。本将军今日可以将你们全部就地正法。还有……”袁兴脸上不复调笑,只剩杀气,冷冷道:“王夫人,你搞错一件事,发俸银的是陛下。” -- 第168页 话毕,手起刀落,一个人将屋内的五六个士兵集体斩杀,刀光在众人眼前划过,快的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便一地的鲜血。 王文藻见大势已去,愤而推了一把王夫人:“看你干的好事!” 王夫人这才知道怕,嘴唇禁不住轻轻发颤,继续抱着王公子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她嚎了好一阵子,嚎到喉咙干了,才转过头看向翁主和红衣,鉴于不知道谁是翁主,只是下意识认定红衣更漂亮,便指着红衣道:“呸!就你这样的货色,给我儿子作妾都不配!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儿子调戏你!” 众人懒得和这个泼妇计较,红衣也只是冷哼一声,道:“妾?连妾都不想给他做,一个动不动就尿裤子的男人,您还是带回家好好再喂一阵子奶吧,喂大了再出来见人。” 敏华也道:“就是!连我都替他害臊!” 王夫人气的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戴恩德道:“今天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适才听王夫人之言,本官才知道,当地知府竟胆敢随意草菅人命,连朝廷大员都不放在眼里。本官闻之心惊,故此想请王夫人口中的申国公到此,想问问他,王知府一家的所作所为是否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即便当场杀了我们几个,传到京里,申国公府也可以摆平。” “来人呐。”袁兴传令,“去崔府请小公爷。” 没多久,崔承迅由人抬着轿子疾奔入府,一路畅通无阻,直达议事厅。 落轿后,堆起笑还想和戴恩德、袁兴等人寒暄几句,岂料二人皆绷着脸,没待他开口,戴恩德便行一礼,毕恭毕敬道:“小公爷恕罪,贸贸然把小公爷请来此地,实在是事出突然,不得已而为之。” 戴恩德指着被缚的王知府一家道:“皆因王公子行为不检,被我等察觉之后,王知府竟意图杀人灭口。并且口口声声,有申国公府作为后盾,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敢问小公爷,可有此事?虽则本官只是礼部小小员外郎,但历经两朝,忠心侍奉陛下,夙夜匪懈,不敢有怠。适才命悬一线,等之后回京,难免要向陛下回禀,因此不得不向小公爷问清楚,可有此事?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崔承迅胖胖的脸蛋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色,连忙道:“绝不可能。绝绝对对不、可、能!世人皆知,我申国公府从不涉入党争,亦不结朋营私,他们的所作所为纯属污蔑!污蔑!” 崔承迅似乎气极了,咳嗽了两声,指着王知府一家道:“污蔑啊——谁给你们的胆子?!毫无理由的信口雌黄!” 王文藻回头看了一眼崔承迅,闷声道:“小公爷,这些年来,我为崔家鞍前马后的办了多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这是摆明了过河拆桥!” “不知道你浑说什么!”崔承迅怫然。 戴恩德道:“那敢问小公爷,此事当如何处置?毕竟咱们这里,我和袁将军都不能做主。” 怕王文藻被押解回京之后会道出更多东西,崔承迅果断道:“杀!” “破坏翁主名节便是晦害陛下颜面,还威胁两国邦交,再加上私自出动府兵,形同谋反,论罪当诛,情况特殊,可以不必层层报备,立时就地正法。” “好。”袁兴笑的很有深意,“有小公爷这句话,我袁某便敢痛快行事了。” 崔承迅道:“我回去之后,也会立刻上书一道折子给陛下,陈清事情的原委,好让两位大人回京后方便交差。” 毛谟和袁兴一齐道:“那我等便先行谢过小公爷了。” 红衣见缝插针,给崔承迅请了安,道:“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为我们翁主做主,奴婢替翁主多谢小公爷救命之恩。” 崔承迅看起来很爽快,大手一挥道:“哪里谈得上什么救命之恩!哈哈,举手之劳罢了。” 敏华睁着大大的眼睛,诚恳道:“的确是救命之恩!若不是小公爷为敏华出头,敏华还没进宫,就闹出这样的事,传出去岂非落人口舌!所以敏华感激不尽。将来进宫后,也会遇见贵妃娘娘,相信娘娘和小公爷一样,都是公正随和的人。如此,敏华便放心了。”说完,敏华对红衣狡黠一笑。 红衣知道她话里有话,今天这事,是崔承迅做的主,将来要是敏华因为名声不好而受到冷落,就怪他崔家没有保守秘密,是他们泄露出去的。 崔承迅嘴角不自在的扯了扯,呵呵笑了一声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做我的分内事,贵妃照顾你,是她的分内事。” 敏华对崔承迅笑的愈加灿烂天真。 第88章 报应不爽 红豆静静的卧在鲜血里,仿佛…… 送走了崔承迅,敏华和红衣携手回到住处,关上门,敏华坐到榻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今次你利用了我,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 红衣为敏华沏了一壶茶,淡淡道:“要不是翁主您自己好奇心切,非要跟过去想抓我个现形,也不至于让我利用,不是吗?” 敏华听了也不气,娇笑起来,双脚在床边荡啊荡,看起来十分无邪:“岳红衣啊岳红衣,你真是很厉害,你过关了。” 敏华搁下杯盏:“你有资格作我的尚宫。” 红衣纠正她道:“翁主搞错了,我不是岳红衣。我是忍冬。您的尚宫忍冬。以后别再叫错了。还有,您知道我认人最厉害,什么装无辜、胆小、怯懦、害怕……这些伎俩在我跟前都收起来吧!宫里出来的女子,哪有单纯的?!更何况,云韶府的米我没有白吃,是人是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以后你就省点力气吧!” -- 第169页 敏华‘嗯’了一声:“可我也没办法啊,之前派到我身边来的尚宫都太蠢了,不是一味的帮着大妃监视我,就是被人弄死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帮得到我呢?我也就是想试试你的能耐,很正常啊。” “被你利用一把也没什么,只要最后你能帮到我就成。” 红衣颔首,表示说到做到。 敏华于是盘起双腿来,忽然对红衣推心置腹道:“说实话,我忽然明白我王兄为什么喜欢你了——你不但漂亮,还很聪明。可我也理解大妃,你这样的女子,若是留在我王兄身边……”敏华撇了撇嘴摇头,“一定会助我王兄挣脱大妃的摆布,那绝对不是大妃愿意看到的局面。仙罗也会被你搞得天翻地覆。你太厉害了,岳红衣。我王兄压不住你。” “那您呢?”红衣眼底含笑,“你就不怕压不住我?” 敏华无所谓道:“我压根就没想过压住过你啊,我早看出来了,你不会与我为敌,只要不与我为敌,等进了宫,你爱干嘛干嘛去。咱们和平共处。但是呢……”敏华探头道,“我还是有点好奇,这王家究竟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他们全家死光光?” 红衣默默饮了两盏茶后才道:“得罪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记住这点就行了。” 敏华嬉笑道:“恭喜你,你如愿以偿了。” 红衣认真道:“对了,还要一事,请翁主你求情,王家的人固然可恨,死不足惜。可还有很多人并不是他们的同党,要是以谋逆罪论处,只怕要株连很多无辜。” 敏华一口答应。 三日后,京中急件驰到,革除王文藻知府一职,并罗列五项大罪,人证物证俱全,责令即刻处斩。翁主在红衣的建议下,请戴恩德代为求情,故而除王家之外,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受牵连。 行刑那天,艳阳高照,围观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裹的水泄不通,红衣穿了一条茶绿色的梅花纹绉绸的襦裙,上罩湖色的窄袖短衫,腰间系了香色的宫绦,完全是大覃的装扮,混在人堆里。 王文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直喊冤枉,王夫人则是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唯有王公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骂到后来,王夫人的气焰越来越弱,骂不动了,开始痛哭流涕,指责自己的儿子:“你说你,好的不学!没事去冲撞翁主做什么,如今害的一家老小为你陪葬。” “你闭嘴!”王文藻怒道,“一家老小共赴黄泉那是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偷了我的官印,带兵横冲直撞进来,我们岂会沦落到此等田地。” 王夫人扯开喉咙嚎:“错!错!都是我的错!生出这种儿子是我的错!嫁给你这个王八蛋是我的错!花钱为你买官是我的错!最后让人动手的不是你吗?怎么还是我的错?横竖错的都是我,你们都没错。呜呜呜…….” 王家内讧的场景在外人看来真是荒诞可笑,围观的百姓一阵倒嘘,还有人往王文藻头上丢菜叶子,不一会儿又砸了个鸡蛋,纷纷嚷道:“老天有眼!姓王的你活该有此下场。” 京中的刑部也派了人来,看了看日头,问袁兴道:“大将军,时辰到了,可以行刑。” 袁兴望着人群中神色漠然的红衣,道:“没事,再等一会儿吧,也让老百姓发泄发泄,大人您喝口茶,对了,末将护驾不力,致使此次和亲行程有所拖延,不知圣上可有怪罪?” 刑部的江朔道:“哪里!陛下还道大将军勇武果干,在朝堂上很是夸赞了一番呢。唉,买官的风气不可助长啊,否则以后吏部、刑部都忙不过来,也给天下文人树了一个坏榜样,毕竟走科举才是正道,一旦落实了买官,等于寒了天下读书人的,所以陛下责令严惩。” “那就好。”袁兴抿了口茶,抬眸撇了一眼红衣。 红衣面无表情,镇定的像一尊雕像,和周围亢奋的人群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她的眼珠子却在王家三个人身上来回打转,眸子深处仿佛窜起了一股火焰。 崔承迅也到场,给衙役使了个眼色,令签终于被拿起,狠狠掷落到地上,“行刑——!” 王家的人登时偃旗息鼓,显然已经认命。反倒是刚才始终默不作声的王公子突然放声大哭,双颊涨的通红,双脚乱蹬,放声喊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忽然,一把红豆咕噜噜滚到他眼前,他以为他自己眼花了,红豆? 但真的是红豆,不知为何,他脑中蓦地浮起了一个画面,是某一年初雪的早晨,西席老师感染风寒,在家休息,嘱咐他温书自学。他在下人的包围下,裹着鹤氅衣,手里托着暖炉,坐在亭子里捧着一卷书。恰好母亲请的一众女眷到家中来品茶,虽说都是有身份的人,但开口闭口不是谈论你穿什么缎子,就是在镇上新买了什么发饰,俗气的很,他被吵得看不进去,只得转头去翻字帖。 等人到了他跟前,随行的还有几个女孩儿,母亲笑着让他过去见礼。 他一一拜过各位伯母,心里也知道,母亲是有意让她在各位贵妇人面前露个脸,看哪家愿意与他结缘。 轮到最后那个小女孩,似乎只有六、七岁,圆滚滚的眼睛,白嫩嫩的小脸,扯着她母亲的衣裳,害羞的躲在后面,不敢见人,只探出半张脸来,弱弱喊了一声:“王家哥哥。”又迅速把脑袋缩回去。 -- 第170页 他敷衍一笑,心里着急——冬天的墨凝结得快,他得赶紧回到亭子里去。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群贵妇人,回到书案前,还好墨汁未干透,用毛笔蘸了,写下一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到最后那个字,墨水干了。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动静,他一回头,不知从哪里倏忽冒出一个雪白团子,穿着一身红红的夹袄,正打量他的字。 竟是刚才那个害羞的女娃娃! 他笑道:“怎么,你知道我写什么?” 女娃指着第二个字道:“这是‘豆’。豆蔻的豆。” 他意外:“你真的认识?” 女娃摇头:“不认得,我只认得药材,这是豆蔻的豆嘛,爹爹让我背药材的时候,我记下了,可其他的不认得。哥哥,你写的是什么?” 他发现她很聪明,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你叫什么名字?哥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唔,我叫红衣。”她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红衣?”他打量他的衣着,轻笑,“就是你这身衣服的颜色?” 女娃乖巧的点头:“是呀。” 他拊掌:“好巧!看这儿,红豆生南国……你看这个‘豆’字前面可不就是你的名字,红衣的‘红’。” “是吗?”她激动地扒住他书桌,小手一笔一画描着,然后道:“对呀,红衣,红花,是一个字。” “我认得了。”她开心的笑,正想向他道谢,他母亲莫名其妙唤了他一声,女娃一起应声回头,他看到母亲铁青的脸,缩了缩肩,对女娃道:“红衣,你娘叫你呢。” “哦,那我走了,谢谢王家哥哥。”她很有礼貌的弯了弯身子,然后一蹦一跳的朝她母亲去。 后来红衣还来过一次,和那些娇贵的小姐相比,红衣最乖,安静的坐着,看姐姐们七嘴八舌。 岳家出事的时候,他着急的跑去找他爹,没想到听到爹娘在屋里头合计,怎么把事情栽赃到岳家头上。 “你们怎么能这样!”他当时还有几分书生意气,愤而推门进去。 王文藻道:“大人说话,轮的到你插嘴!滚回你的房间去。” “我不!红衣妹妹怎么办?她人呢?你们把她怎么了?她还那么小……” 王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岳家那个小姑娘,是挺机灵的,可谁让他们家倒霉,摊上这档子事呢。这件事是咱们家出头的好机会,你年纪还小,不懂这里头的学问。人,不能读死书,还要懂得抓住机遇。眼下就是你爹的大好机会。等你爹升了官,娘为你娶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比她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他郁闷的离去,到岳家被放火烧了,都不敢探听岳家的消息,之后他娘给他安排了好几个通房,也就那样……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他的学问再没有精进,几次屡试不第,他父亲听风水先生说,问题是出在岳家的宅子上,岳家的宅子是镇子的命脉所在,宅旺人旺,宅亡人亡……所以他爹大兴土木,修葺岳家老宅。而他又及弱冠,便先行住了进去。 不住进去还好,一住,他总会忍不住想,红衣妹妹如果还活着,或者当时救下她,养大了当个妾,应是不错的。总比目下几个傻不愣登的通房要强吧? 这念头如同藤蔓一样,不能开始,一旦在心里形成了,就生根发芽,根深蒂固,每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怯生生的从大人的背后探出半张笑脸来,羞答答道:“王家哥哥好。” 他时不时的寻机打探红衣的下落,听说是被卖到仙罗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活着,该生的什么模样? 有一年,在路上遇见一个柔然女子,很奇怪,虽然身着柔然服饰,但她的眉宇之间,很有几分红衣的影子,只是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 柔然女子和母亲在街上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当夜回去,他就梦见了红衣,长大后的红衣,一定也和柔然女子一样,有一双波光影月般明媚的眼睛。 王公子眼神涣散,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红豆,愣愣道:“红……红豆……” 他猛地抬头看向人群,群魔乱舞的围观者中,他一眼就看到那个女子,翁主身边的尚宫,她今天没有身穿仙罗的赤古里,而是一身茶绿色的襦裙,他张大了嘴,茶绿色!那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简单的用玉环锁住,双颊有碎发从鬓边淌下来,眸光似火,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剧烈的喘着粗气,胸腔却像被塞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那女子对他微微一笑,风中有花香,海棠混着木槿,还有……桃花! 只见她捻了一片花瓣,放在唇边轻轻一碰,如同告别一吻,而后随手一抛,花瓣在空中旋转,他的视线随着花瓣……终于叫出声:“红衣——红衣妹妹!红衣妹妹——!” “红衣妹妹——!”他哭起来,“一报还一报啊!是红衣妹妹……是我们欠了岳家的!” 王氏夫妇本就吓坏了,再加上儿子突如其来发了疯一般的提起岳家,夫妻俩一起瑟瑟发抖,莫不是岳家冤魂不散,找他们报仇来了吧?否则怎么会这么背?儿子也跟撞了邪一样! 王夫人恸哭:“我们知道错了,是我们冤枉你们,我们不该栽赃岳老爷,我们知道错了……” -- 第171页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你听见没有?王夫人刚才说什么?冤枉了岳家?” “岳家?……就是……从前镇上第一富,号称聚宝盆的岳老爷?” “可不是!唉,你们新搬来的不知道,岳老爷是我们镇上的活菩萨,出了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出钱出力,可惜啊,好人不长命,摊上了朝廷大案,岳家上下几十口,几天之内全被杀光啦。岳家的公子刚娶亲,新媳妇肚里还踹着个娃呢,官兵冲进去的时候,想要侮辱那娘子,小娘子不从,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一尸两命!唉。”老人家长叹一声,“你说老天爷到底偏了几个心眼,为什么岳家一个活口没留,王家只要了几颗脑袋。” 红衣低垂着眼眸,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着,混在人堆里,装作好事的群众回道:“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姑念着岳家枉送了那么多条人命,王家虽作恶多端,可仆从们只是讨口饭吃的寻常百姓,要是一气株连,又得血流成河。” “那倒也是。嗳?”一个老妪凑上前来,“这位姑娘你是本地人?怎么没见过你啊?” 红衣抿唇一笑:“我路径此地,听说,是翁主求的情。” 百姓们长长‘哦’了一声:“那翁主看起来是个善性的。” “萧婆婆,你怎么看此事?” 被称为萧婆婆的老妪,是天桥底下专门打小人的,最迷信不过,如此这般大好机会,自然要趁机好好传播迷信,立即道:“依我看呐,八成是冤魂索命。如果不是冤魂索命,翁主怎会住的好好地,没有发癫发狂?!和岳家对门的小公爷多年来也安然无恙。只王家一搬进去就出事了呢?对吧!可见是专门找上他们家的。” 话音刚落,刽子手‘噗——’喷了一口烈酒在大刀上,刀高举过头,从刀尖到柄端处无一不反光,然后‘哈’一声用力跺脚,再拼尽全身力气,奋力砍下去。 这一刀必须极重而快,好让囚犯一下死去,若是技术不过关的话,头砍了大半,还挂在脖子上,那就尴尬了。囚犯还在再遭一次罪。 百姓们‘哎哟哟’,连连拍着心口,下意识的集体朝后退了两步,有的还捂住眼睛,但又分开两个手指,漏出一条缝隙,偷偷的看。 王公子那颗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前方,嘴巴还张着,生前见到的最后一副场景,是鲜血飞溅,喷洒在眼前的红豆上,红豆静静的卧在鲜血里,仿佛不曾存在。最后说的一个字,是费尽所有力气,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红……” 红衣妹妹。 近在咫尺。 又远在天涯。 血腥味弥漫,盖过了风里的花香,人们受不了了,捂着鼻子渐渐散开,红衣也转过身,手搭在眉骨上,抬头看着晴朗的天,嘴角微微扬起:爹,娘……这是我送你们的第一份礼物。 第89章 青鸾现世 用青鸾之气去点燃凤凰的生命…… 王家的事处理完毕,翁主不能再耽搁了。整理好箱笼之后,礼部择了吉时,准备出发。 天还没亮,侍女们便都起身,由于红衣会大覃的官话,从太监、嬷嬷、宫女,乃至官员,都是由她接洽,是以很多事情都需要她点头。但是不知为何,哪里都找不到红衣,资历长的宫女便只有先行点算,等她来了再说。 其实红衣并没有走多远,她只是从角门出去以后,在土地公公的背面等着罢了。 她背抵着墙,抬头看鸦青色的天,心里算着,王家的仆从悉数都交付衙门,查过没有可疑之后,昨天晚上都放了出来,想走,趁夜逃跑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翁主出发在即,事物繁杂,人手又乱,这个时候跑掉一个老头没有人会追究的。 果然,不多时,墙面有动静。 她听到土地公公被掷到地上的声音,接着门板被推开,一个身影佝偻着从门洞里钻出来,动作算不上利索,毕竟也一把年纪了。 那人落地后拍了拍手,叉腰道:“妈的,阴沟里翻船,差点搭上了我的老命。” 红衣轻笑一声。 “谁?”那人草木皆兵,回头见到红衣,机警的盯着她,“你想干嘛?” 红衣摸着手上的戒指,慢声道:“你对土地公公如此不敬,土地公公可不会保佑你的。” “你是大覃人?”那人一愣,这口音……和仙罗明显不一样,可他明明记得,眼前这女的似乎是跟在翁主身边的其中一个,他敛了敛神,到底是一个小女子,能把他怎么样?干脆把心一横,想威胁她几句,岂料红衣开口道:“二管事,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 二管事? 好久没有人叫他二管事了! “二管事,您看看这账目对不对?”——是水生。 “二管事,老太太房里的神主牌到了,咱们是不是要请人来做场法事什么的?老太太心里不安呐!”——是鸳鸯。 “二管事,红衣想吃糖人,你给我买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娘。”红衣揪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二管事,帮帮忙,我拜托你嘛。” 他惊恐的看着红衣:“你到底是谁?” 这些年,他诸事不顺,身体多有病痛,有时候常想,是不是报应啊?他心虚,他内疚,他最怕天谴,这些情感折磨的他日渐苍老,时不时的,便去布施,还参加放生法会。 村里人都说他好心,时间容易冲淡一切,特别是当一个人的外貌发生巨大变化时,镇上的人不会将他和岳府的二管事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人们习惯叫他‘福伯’,他去看痛风,镇上的大夫医术有限,吃了很多药下去,都不见好转,众人便安慰他:“福伯您这么好心,一定长命百岁的。” -- 第172页 可他心里想,要是老爷还在世的话,几贴药就好了。 偏偏是他断了岳家的根,也断送了他医病的机会。 后悔吗? 后悔的。 这就是因果嗬。 眼下这女孩儿叫他二管事,显然是知道他底细的,他想起了王家的惨状,耳边又回荡起镇上的那些传言——岳家冤魂索命来了。 不不! 不可能! 如果是冤魂索命,何必等到今天? 会等到今天的,一定是——“啊!”他大叫一声,“救…….”‘命’字还没说出口,红衣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扣住他的喉咙,厉声道:“为了区区一锭赏银,你就卖主求荣!我岳家待你不薄!二管事,你哥也葬在后山呢,和大家一起,野草都长得半人高了,你也不去清理清理。不敢啊?” 福伯被锁得透不过气,透过点点微光,他看清少女的长相,柳眉杏眼,却不是秋水无尘的眸子,不是清澈的仿若山涧的小溪,而是有如深渊一般的幽黑。长长的睫毛和眼尾相接,竟让眼线微微的上扬,并着柳眉一起,也不显的青山含粹,而生出一种挺刮凌厉的美。 福伯怕极了,下意识双手挥舞。 红衣为了避开,稍稍松开桎梏,福伯于是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朝红衣猛的刺过来,一边道:“不关我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只是想过的更好。” “那你过的好吗?”红衣立定,山风吹起她的袖摆,发丝自背后散开,竟有几分慑人的罗刹模样,当福伯一刀砍过来的时候,红衣不避不躲,抬手一档,指尖刺出的利刃‘唰’一下把福伯的刀削断,福伯惊魂未定,红衣又抽出银冰鲛丝,反手一绞,福伯没见过这般利落如鬼魅的身手,手中的刀还没被缠上就丢盔弃甲,银冰鲛丝于是顺藤摸瓜一般,缠上了他的喉咙,他‘呃’的一声,就被冲力带的人往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福伯目眦欲裂,盯着红衣恶声恶气道:“我没做错,岳家的人该死!该死!都该死!” 红衣本想松了的手蓦地抓紧鲛丝,咬牙道:“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该死!咳咳!该死!都该死!一尸两命——哈哈哈哈!”福伯狂笑,“凭什么他们锦衣玉食,我就得日以继夜的算账。凭什么?老天不公啊,把我生的低人一等。” 红衣最烦和这种人讲道理,因为贪婪的人总会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出生,什么身份,什么身不由己…….她岳红衣都被踩进了泥里,连馊饭剩菜都吃,不也没有主动害过人嘛。要是按照他们的逻辑,她岂不是非得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能走到今天?可她没有。而这种像蛆虫一样的人,有手有脚,岳家每个月给他几两银子当俸钱,一年就是几十俩,放在外地,堪比一个富户了,还不满足!认为自己要是生的好,便不至于给人打工。什么出卖背叛,害人性命,在他们眼里,通通都是理所当然的。简直让她恶心。 何况她生平最恨,就是亲娘触柱,姆媪被屠,还有嫂嫂被辱至死,这些都是她不忍去想的记忆,二管事却还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口一个活该,“谁让你们家这么有钱,不怪人惦记!” “所以有钱还是我爹的错了?”红衣气的胸膛起伏,“我们岳家白手兴家,我老祖宗跑一趟货,从平州到青州,横贯整个大覃,只有二十俩利润。祖祖辈辈积累到这一代才有你看到的成果,你呆在账房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下人给你使唤,你还嫌不够?你还觉得自己被亏待了?” 巨大的哀痛涌上心头,红衣咬着牙,手中的丝绳不断勒紧,“你说他们该死??我看你才该死!”红衣的泪从眼角滑落,手上亦不自觉愈加使力,“我不盼你对岳家有多忠心,我不盼你感恩戴,我甚至没想过杀你,但你害的姆媪在我眼前被那些衙役乱刀砍死,死无全尸,你说她活该?姆媪跟你无冤无仇,活该?!我娘本来可以逃出去,上京告御状的,就因为你!因为你贪图那一锭银子,我娘触柱,含恨而终!活该?你这个畜生!你比畜生还不如!”红衣怒喝一声之后,手中的丝绳奋力拉扯,交叠在二管事的咽喉处,二管事双腿乱蹬,鼻子拼命呼吸,撑的老大,眼球也渐渐爬上了血丝。 他的身体僵硬,红衣能感受到他在和她对抗。 红衣恨恨的勒住鲛丝,锋利的鲛丝勒在她的掌心,每用一寸力,鲛丝便嵌入一分,最后,鲛丝径直划破了她的皮肉,鲜血大滴大滴的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 “谁该死?”红衣握紧鲛丝,对二管事道:“你这样的人,才该死!” “让你活着,是对他们的亵渎。”红衣说完这句,意外的是,忽然松开鲛丝,但二管事早已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他的眼珠,浑浊的望着红衣。 红衣俯身在他耳边道:“忘了告诉你我是谁。” “我,岳红衣,我回来了。” 二管事闻言,眼睛由于惊诧瞪到极致,而后痛苦的闷哼一声,断气了。 红衣跌坐在二管事的尸体旁,大力的喘着气。 她,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红衣掩面无声哭泣起来,眼泪在她的掌心肆意流淌,咸得泪水碰到掌心的划痕,很疼,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只周身乏力,仿佛自地狱走了一遭,堪堪回到人间。 -- 第173页 举目四望,漆色散尽,天将要大亮。 她第一次杀人,十分慌张,不知道怎么办,看别人动手和自己动手完全是两种感觉。 她深深深呼吸,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理了理衣裳,懒得去管二管事的尸体,进了门洞之后,将门板和土地公公归回原位,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一套干净的衣裳。 红衣走后,一个影子从树后转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边抖着腿,一边松了松五指道:“唉,还真是胆子小,不就是杀个人嘛,至于吓成这样!”说着,她抬起二管事的腿,扛在肩上,一边往山里边拖,一边嘀咕道:“你们有什么好怨的,我的命才是真的苦好吧,我还得替你们善后,是不是!” “真是的……我堂堂一个刺客,波月榜上有名的杀手,我沦落到替人埋尸,唉……” 卯时,京城,禁宫内。 摘星楼上,神官玉衡跏趺而坐,面前一个巨大青铜炉鼎,里面焚着香,还有几不可见的几缕发丝在其间飘荡。 突然,一口鲜血从玉衡口中喷涌而出。 他睁开眼睛,捂住胸口,喘气道:“青鸾。” 他说这话时带着恨意,“她怎么还没死?!” 他踉跄的起身,“那么小的女孩儿,不可能经受住仙罗的折磨,她为什么没死!她应该要死的!!” 他的怒吼惊动了灵台郎。 大覃钦天监有监座一人,即神官玉衡。 玉衡座下星宿厅有东南西北共四个灵台郎,水官、阳端,来风和凝鞠。当初跟着玉衡去仙罗查访青鸾之气,并将红衣卖到云韶府的,便是执掌北方的凝鞠。 凝鞠进屋后,看到玉衡胸口白衣上的猩红血迹,担心道:“座上,您这是……” 玉衡冷冷的责备他:“你怎么办事的?我让你把那女孩儿卖了,卖去教坊当伎女,你是不是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我……”凝鞠结巴道,“属下的确是将她卖了呀,卖给了行首梅窗,属下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她现在还活着。”玉衡发了疯一般低喝,“她是青鸾!只要她还活着,皇后娘娘就会死,你看到没有?你们自己去外面看看!金凤之气微弱,青气冲天,是青鸾取代凤凰的征兆。” “可……”来风道,“座上,这话您不爱听,属下也要说。皇后娘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尸体是您亲自从绘意堂请出来的。” 玉衡蹙眉道:“可是浑身焦黑,烧的面目全非,说是谁都行吧!凭什么就一定是皇后呢?” 玉衡摇头道:“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本座清楚地很,一定不是皇后。” “皇后若是死了,天凤之气必断。可而今世上还有凤凰的气息,虽则只有一丝残存,可只要凤凰之息尚在,就证明皇后还没有死,还在某一处隐姓埋名。” “所以本座不能让青鸾现世,她愈靠近帝都,皇后娘娘活着的几率越小。本座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玉衡坚定道,“本座的命是皇后的,你们的命是我的。只要我一天不承认皇后死了,谁都不能说她不在人世。” 水官和来风互相对视一眼,来风示意水官继续劝说,水官道:“可座上您天天拿着皇后穿过的旧衣裳,还有头发,在炉鼎里烧也不是个事儿啊!要真那么肯定,咱们把人撒出去找,总会有头绪的。” “不必了。”玉衡阖了阖眼道,“让她飞吧。本座只要确保她活着就好。她在哪里,凭她高兴。本座无权过问。” “当务之急,是杀掉青鸾。” 玉衡命令道,“青鸾死了,就不会威胁到天凤,凤凰之气会一直鼎盛。所以与其派人去找皇后,不如派人去截杀她。” “座上的意思是?”凝鞠问,“杀掉岳红衣?” 玉衡‘嗯’了一声,眼中露出一丝懊悔:“怪就怪当初本座一时心软,没有斩草除根。早知她命格不凡,必定比一般人坚韧,没想到她居然能活着回到大覃。” 四个灵台郎皆是一惊:“什么?她……来了大覃?” 玉衡深吸一口气道:“是,本座适才观想,她人已进了大覃地界,气息是在青州突现。应该还滞留在那里。你们沿途派人截杀,务必阻止她进京。我要她死,我要她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明白了吗?” “是!”四个灵台郎齐声道。 而后一齐退了出去,各司其职。 玉衡在屋内又回复到调息的姿势,方才用灵力接近青鸾之气,意图试探,孰料青鸾之气,强劲霸道,竟直接将他击伤。 他抬袖抹了抹唇边的血迹,自言自语道:“谁让你是青鸾!落在我手里,我为我主,必然要你的命,他日见了阎王,你把这笔账算我头上便是。” “算我欠你的。”玉衡手指蘸了唇边的血,从一旁抽出一张黄符,在上面用血写下红衣的生辰八字,而后把黄符丢进炭火里,烈焰熊熊,黄符瞬时化作灰烬,上面,鼎炉里的头发还在烧。用青鸾之气去点燃凤凰的生命之火——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为皇后娘娘续命的法子。 第90章 暗香浮动 谁也带不走我一根腿毛…… 翁主的车驾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直达云州,等过了天翼关便可入京,所以袁兴提议在云州城内稍作休息,也容他给京城的望楼发个信号,好让禁宫准备起来。 -- 第174页 翁主坐在轿子里十五天,颠的都快吐了,想要下来走走,但是被红衣阻止了,云州远离仙罗,地处繁华,哪怕只是走散了,也没有青州那么好找。 越是紧要的关头,越是要谨慎,不能出事。 翁主也分轻重。可又实在想吃黑稀糖,原本带着的都吃完了,红衣自己离开故土那么多年,也很想出去遛一圈,特别是正值上巳节,各式各样的活动从早到晚轮番更替,热闹的不得了。红衣便答应翁主一有空就出去替她买回来。 红衣女扮男装,换衣服的时候,若舞看见了她手心上的伤,问道:“尚宫,您不疼吗?这口子割得好深。” 红衣叹了口气,戒指里的丝绳材质惊人,能勒死人,自然把她的手割得一塌糊涂,至今没有痊愈,她又要伺候翁主,稍微一动,疤好了又裂开,隐隐渗血。 若舞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拉了红衣的手过来,摊开后,沿着伤口倒了一些粉末,手指轻巧的推平:“这是我问袁将军拿的金创药。” 红衣蹙眉:“你问他取药,他可有问你什么缘由?” 若舞咧嘴一笑:“军队里动不动打屁股的,有什么缘由,好多人都有。这药擦屁股有奇效。” 红衣被她逗得一笑,连日来的疲劳、紧张,稍稍有了缓解。 若舞随后拿了棉布为红衣包好,叮嘱道:“这几天尚宫的手就不要碰水了吧,翁主有什么吩咐,我来。” 红衣道了声‘多谢’:“对了,我正要去市集,你有什么要买的?胭脂水粉你用不着,总有想吃的零嘴吧?” 若舞摇头:“马上都进宫了,宫里什么没有啊!” 红衣抿唇笑道:“宫里没有人间烟火。”言毕,便戴了一方男子的头巾,大摇大摆的逛街去了。 望着红衣的背影,若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再跟上去。 云州确实繁华,来往马车都比仙罗的大三、四倍,持符节和令牌的,更是双马、三马并驾齐驱,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出来郊游,道路也很宽阔,东南西北四条主大街几乎有十丈宽,两岸商铺鳞次栉比,沿街叫卖声络绎不绝。 红衣光是逛东南大街就累得不行,一直停下来捶腿,等入了黄昏,檐下立刻挂起风灯,今夜特殊,没有宵禁,故而从河堤望过去,一片灯红柳绿。 红衣沿着河岸走,看着河中林立的各种画舫,一边喝着刚买的米酒。 米酒后劲大,没多久,头便越来越晕,她只能找了个空地坐下。 画舫上有人踩着踏板下来,红衣下意识斜身让了让,怕挡了人家的路。 谁知错有错着,正因为她身躯一斜,一柄剑没能刺中她。 红衣反应虽然比平时慢半拍,但还是倏地起身,摇晃着身子回头,眯着眼看来人,只见几个身着黑袍的彪形大汉手提着利剑,不由分说的就将她包围。 共计十二个,三三四二排列,也就是说,前后左右,根本没有她能逃脱的缝隙,她捋直了舌头,与他们交涉:“几位壮士,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把包袱皮抖出来,里面全是胭脂水粉,还有龙须糖和橘红糕等点心:“在下为了行走方便才换了男装,你们看,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为首的黑袍闷哼一声:“就是你换了男装才让我们好找。否则早送你见了阎王。” 红衣明白过来,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很快,眼花缭乱的招式朝她袭来,招招致命。 她不是练家子,只跟容均学过三脚猫的保命功夫和逃跑大法,根本无力招架,于是步步后退,偏偏身后还有两个人伺机而动,她一个不小心,又一剑在她的脖子前划过,差之一厘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她左支右绌,终于被欺身在地,戒指里抽出来的银冰鲛丝格挡住了架在她喉咙上的剑,但她再也支撑不住了,眼看一剑即将刺穿她身体,忽然几颗小石头从四面八方扔了过来,身穿黑袍的刺客居然被一一击中,一齐向后退了几步,捂住身体的不同部位,轻声痛呼。 红衣喘了口气,支起身子侧脸看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脸上多此一举的蒙了一块布。 黑袍刺客不屑道:“哪里来的小鬼!毛都没长齐就多管闲事!” 若舞‘咦’了一声:“就是你们口中的小鬼刚才把你们全部击退了呀!有种你们就一起上,省的我一个个动手,怪累的,咱们一次性解决了成吗?” 红衣狐疑的看着救她的人,若舞道:“看什么看,我有那么好看?还不快走!” 红衣抿唇道:“那你怎么办?” 若舞一脚将包袱踢到她腿边:“不用你管,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谁也带不走我一根腿毛。” “妈的!”黑袍们被激怒了,本以为杀一个女人小事一桩,办完了就能回京复命,孰料半路杀出了程咬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事要是传进座上的耳朵里,他们几个还怎么混! 黑袍们重新布阵,一人叠在一人身上,但是若舞出手奇快,没待他们布阵完毕,一个转身,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根带子,女子的腰带恰好包住了一支软剑,若舞手腕轻轻一转,腰带被绞成碎片的同时,她腾空跃起,软剑如灵蛇一般缠上了其中一个黑袍的脖子,她用力一拉,人被拖到了地上,连带着其他几个,一齐落地,阵法霎时被破。 -- 第175页 若舞夺过其中一人的剑,看也不看就朝地上一刺,口中数着:“一个。” 脚踩着插在黑袍身上的剑,若舞一个后空翻,软剑飞出去,径直将对面的立着的另一个劈成两半。 红衣被这张狂的杀人手法惊得张了张嘴,若舞却道:“两个!” 又恻了她一眼:“还不走?” 红衣‘哦’了一声,提起包袱,她之前还担心若舞不能应付,现在想来是她多余了,没错,这帮人对付她,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是若舞杀他们好像易如反掌…… 这大概就是术业有专攻。 红衣道:“我在前面等你。” 若舞无奈的咕哝了一句‘烦人’:“三个!四个!” 眨眼间,若舞只用了两招就杀掉四个人。 还剩下的八个,若舞盘算着是不是该破一下记录,三招全部撸了? 黑袍们也一改之前的轻慢,如临大敌,八个人分成两组,左右各一边,若舞一手执软剑,一手拿抢来的剑,两边各耍不同的招式,但一样的霸道,几乎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划过七个人捂住脖子。 画舫上的人听到了动静渐渐围拢到船头,喝大了的倌老爷们拍手称赞道:“哈哈哈哈哈哈,好看!今年的武行比去年精彩!” 若舞只留了最后一个活口,她一剑只刺在对方的肚子上,然后揪住那人的衣领,冷声问:“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刚要动作,若舞一手捏住他腮骨,使得他的舌头中空,不能噬毒,也不能咬舌,若舞道:“我问,你就答。这样我会让你死的痛快点,否则我有几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说着,另一手探进对方的肚皮,手指发力,黑袍疼的直翻白眼,四肢抽搐。 “怎么样?说不说?”若舞再问,“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几个人的袍子上绣有星纹,是钦天监的麾下,这不出奇,确实只有钦天监才养的出你们这样的废物,要是换做七杀其他几个司派同样多的人过来,我未必能那么快能收拾干净。但是我还是想知道,钦天监里,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的喉咙发出‘喀喀’几声,若舞的手指稍松,黑袍道:“是……神,神官亲自下的命令。” “神官玉衡?”若舞皱了皱眉头:“那个老白脸?” 若舞松开黑袍,道:“我不杀你。你帮我带一句话回去。” 黑袍赶紧捂住肚子上的窟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若舞道:“回去告诉玉衡,她要杀的这个人,是我护着,除了我,还有袁兴,和……”若舞郑重道,“整个七杀。玉衡他打算以一己之力和整个七杀对抗?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七杀归谁吧!你的主子,可不是玉衡。他若一意孤行,以后再给你们下这样的命令,你们就得用脑子好好思索思索了。”若舞指着天:“是不是要和上面对着干。” 黑袍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颤声问道:“那你,你是谁?” “我?”若舞‘嘿’的一笑,扯下面巾滔滔不绝道,“我呀!我跟你说,我就是波月榜上排名第十一位的,人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呃,第十一名的,杀手。” 黑袍无语,若舞无奈的摊手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想称霸第一来着,可他们歧视少年儿童!就因为我十一岁,就将我安在第十一名。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那我明年十二岁,岂不是还要再跌一名?”若舞捂着额角,“我也很头疼啊,你说,我该怎么干掉第一名?” 黑袍踉跄的爬起身,若舞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记得!要把话带到了。” 黑袍做了个手势,若舞转身便走了,朝红衣的方向,待到了红衣的身边,就听到红衣小声嘀咕:“早知道会这样,白天就带着你出门。” 若舞撇了撇嘴:“放心吧,你不带我,我也会跟着你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红衣揽着若舞的肩膀,跑到糕点铺子,趁着没打烊,又买了一点桔红糕。 若舞啧啧道:“你行啊,一般人这会子怎么也吓得屁滚尿流了,你还有兴致买吃的。心里素质不错,你挺有干我们这行的潜力。” 两人一路絮絮叨叨,回到驿站后,红衣手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又崩开了,棉布被血浸透了,若舞倒了药粉替她重新包扎,红衣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混这么久,想干嘛。” “反正不是来害你的咯。”若舞敲了一个核桃,递到红衣嘴边:“喏,知道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吃,我好吧?!冬儿姐姐。” 红衣张口一咬:“你不想说算了,小小年纪,习了那么慑人的功夫,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当我没问吧。” 若舞在她身边坐下道:“嗳,你不问,我还偏要说了!啊呀你说你挺聪明一个人儿,怎么会猜不到我是谁呢,你想啊,容二把袁将军留在仙罗护送你们回大覃,就不能再派一个人沿路保护你吗?” 红衣的眼睛一亮:“你是说…?” 若舞嘻嘻一笑:“做好事不留名。这是容二的风格。” “那你是他的?”红衣纳闷。 “我才不是他的人。”若舞急忙撇清,“我那么年轻,我能看上容二那个凶老头!” 红衣扑哧一笑,若舞道:“是容二找我主子借的。那个冬儿姐姐……”若舞把凳子朝红衣身旁挪了挪,“我有个事跟你商量,你看吧,我也救了你,等回京以后,你见着容二了,可不可以帮我说说情?” -- 第176页 “为什么?你还需要我说情?” “当然啦。”若舞夸张道,“照这架势,容二铁定听你的。你帮我说说嘛。”若舞拉着她的肩膀撒娇,“你让他答应,允许我永远留在我主子身边。行不?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我主子,等我长大了,做他的女人。” 红衣咋舌:“你小小年纪,脑瓜里想什么呐!” 若舞一脸大惊小怪:“这不是很正常嘛!” 她嘟着嘴:“我不要做主子手里的刀,我要做他喜欢的人。容二能强迫他。” 红衣道:“他是谁啊?你总得告诉我是谁吧。而且,这事儿还能强迫的?” “能啊!”若舞点头如捣蒜,“容二的侄子嘛。容二是长辈,只要他开口,我就是主子身边赶都赶不走的人啦。” 若舞开心的咧嘴,为自己的这个计划感到完美,太好了! 这次的任务起先她还不乐意来着,现在想想,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让她先一步抱住了婶娘的大腿。 红衣愣愣道:“哦,这样子啊。那我试试。”反应过来,脸微微一红,:“唔,那什么……谁说他一定听我的。” 若舞哼哼哼哼笑的别有深意,肩膀一耸一耸的,红衣的头埋得越发低了,脸滚烫。 第91章 步步惊心 宫 翁主进京的声势浩大,连红衣都没有想到。毕竟只是一个翁主,和册封皇后、贵妃大不相同。 红衣私下里委婉的询问礼部会否太过铺张。 礼部的人笑道:“尚宫未免也太谨小慎微了,翁主进宫,虽不能像皇后一样,从未央门、丽正门,大大方方的抬进去,可也不能悄没声的草草了事呀。哪怕是选个秀女,也差不多是这个排场,所以尚宫实在是多虑了。近几日,还请尚宫和翁主安心的待在熙顺园,等司天监择了吉时,礼部便会张罗翁主入宫的事宜。尚宫请放心,也请转告翁主。一切自会有礼部操办。” 红衣对着戴恩德道谢,戴恩德捋着胡子笑,又和红衣闲聊了几句,大体是问她老家哪里,怎么会去了仙罗等等……红衣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没几天,礼部便传来消息,紧接着太监过来宣旨,身后还跟着一水的老嬷嬷,又带着一群丫鬟、仆妇,把敏华围的团团转。 嬷嬷负责讲习,板着一张脸,给敏华叙述进宫的要则,见到谁要拜,怎么拜,敏华来的路上已经听了一路,自然有些不耐烦,可她越不耐烦,老嬷嬷说的越起劲:“翁主金枝玉叶,可能是觉得老婆子闲言碎语唠叨了,可忠言逆耳,老婆子在宫里呆的久了,见多了犯错的嫔妃被降罪、被关押,发疯的发疯,病死的病死,譬如段……咳!”老嬷嬷打住,斜睨了一眼红衣,“还有下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罚去慎刑司,出来后人不人鬼不鬼的,可不是吓唬你们。” 红衣听出其间弦外之音,乖觉的朝教习嬷嬷毕恭毕敬的行礼:“谢嬷嬷指点,听嬷嬷一席话,我们以后进宫也有了方向。翁主她年幼,又远离故土,并非不肯受教,只是沿途舟车劳顿,进京后又水土不服,怕耽搁了吉时,一直不曾歇息过,因此有些迷糊。嬷嬷您见多识广,还请您不要放在眼里,更不要往心里去,咱们翁主不是有意怠慢。实在是身体抱恙。” 嬷嬷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翁主贵体,自然得紧着翁主。可有请了御医来看没有?否则到了正式场合再出岔漏,那就不是小事情了。至于吉时,或早或晚,总会有的,不在乎那一时半会儿。” 红衣给敏华打了个眼色,敏华抿了口茶,攒了笑对嬷嬷道:“我适才是有些头晕,此刻好多了,还请嬷嬷继续讲授宫中的礼仪吧。敏华洗耳恭听。” 老嬷嬷把宫里的规矩复述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终于肯停下来歇口气,翁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太监们单手抬着盘子鱼贯而入,膳食一道道上,这些菜,敏华在仙罗看也没有看到过,虽说一路过来,红衣经常偷溜出去给她买糯米鸡,八宝鸭,还跟她说大覃有多少多少菜系,每个菜系口味各有不同等等,但敏华都没往心里去,只顾着吃,这会子红衣刚试完菜,翁主将将抬箸,就被嬷嬷‘啪’一记轻巧拍了一下,酱香五花肉便滋溜溜又滑进了青花瓷盘里,敏华的眉头都纠结成了山川。 嬷嬷道:“宫妃吃饭尤其讲究仪态,不可露齿,不可出声,脸颊不能鼓动,一道菜不过三口,举箸的姿势要优雅。翁主,再来一遍。”说着,把桌上的五花肉退了下去。 敏华一双眼睛深情的盯着五花肉,抬着颤抖的胳膊,又舀了一碗滑蛋银鱼羹,再退; 夹了一块江鱼腹肉,继续退。 扬州干丝,还是退。 …… 满桌子的菜只剩下五道,眼看着酒酿丸子也快要保不住了,难道今晚只能啃地瓜干吗?翁主含着泪,小心翼翼的拢袖举箸,夹了一棵莴笋,慢慢的放进碗盅,银箸没碰着碗璧,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急着塞进嘴里,而是一边抬手捂住半张脸,一边细嚼慢咽,不出半点声响,脸上神色亦无变化,老嬷嬷抬了抬眉,总算不再吱声。 饭毕,敏华和红衣想逛逛园子,可熙顺园说是皇帝在京郊游玩散心的邸林,却是三步一个灯龛,五步一个宫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别说翁主了,就连红衣都不自在,想说两句私己的话都不能,因为屁股后头一大堆人跟着。 -- 第177页 翁主有些怯了,本以为大覃的禁宫和景福宫差不多,谁知道单是皇帝的别院就比景福宫大十倍不止,她和红衣要不是有后面那群宫婢跟着,差点就走迷路。如果红衣没有预料错的话,禁宫只会比这更大,而且星罗棋布,密的就像一张网。她没敢说出来,怕吓着敏华。 到了进宫的那一天,红衣根本插不上手,敏华四更天就被叫起来了,侍女们提了热水来替她沐浴,放了一池子的花瓣,浇了沉香水,完事后还抹上百香蜜。 敏华虽是翁主,自小长在宫中,但别说梁贵人,只怕是大妃都没被人如此精心伺候过。 敏华赤袒袒的裸于人前,有点不好意思,面颊微微发红。 出浴,侍女又为她上了一层珍珠粉,发丝抹上头油,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再插上金簪,螺子黛画眉,花钿贴额,直到此时红衣才见缝插针,得以亲自替敏华呵开了鱼骨胶,烙下梅花纹的红钿。 宫女也是要装扮的,嬷嬷见红衣向来比较谦逊,特意提点她几句:“别以为你在仙罗是有品阶的尚宫,还是翁主贴身的亲信,到了大覃,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的一应调度,都在内侍局手里,由他们说了算。明白吗?” 红衣垂头答‘是’,为了不抢敏华的风头,红衣用了翠钿,淡淡的,远远望着给人一种模糊地疏离感。 敏华上了轿子,嬷嬷千叮万嘱,进宫以后,一定要跟着仪仗走,不可随意下轿,罩着的红盖头更是寓意吉祥如意,即便是意外,红盖头都不能掉下来,除了陛下,没人能率先见到翁主的脸。 要把红盖头当命护着,盖头要是被掀开,便意味着直接从敬事房的档案里除名,以后再没有侍寝的机会了。 红衣和敏华在心里默默的记下。 好在进宫的时候,一切井然有序,车驾掐准了吉时抵达五凤楼。 进宫的门有五道,除了中间最宽最大的是御道,皇帝专用;其他都是供文武臣工们行走的。 门前有长长的白玉石拱桥,桥下有水,水泛落花,桥上一幅两柱,雕着蟠龙,旋天而上。 红衣站在正午门前,被雄浑的景象震慑的嘴唇微微一翕——原来这就是‘宫’。 金色的琉璃瓦,朱红的高墙,白玉的石阶路,有一种静谧而庄严的美,但又有逼人的威慑,雄浑刚劲,隐隐让人透不过气来。 礼部堂官唱声‘起——’,红轿便沿着白玉桥一点一点穿过,从边门进去,红衣垂眸扫了一眼,门内墙上挂着两盏灯,天籁后,将将熄灭。等前方的人与守卫交换符牌,印证完毕,轿子平稳入宫。 如果说之前已经是震撼,那么现在,红衣的眼睛好像被无限度的打开了。 因为轿子来到未央门广场上,左边是贞度门,右边是昭德门,礼部官员按上意,请轿子通过昭德门后,入眼便是巍峨雄壮的未央宫。 长长的御道,足有几百米,直抵硕大的宫殿。 而未央宫并非建造在平地上的,还有几十级的丹陛,汉白玉台阶垒垒向上,一层搭着一层,通天浮屠一般,未央宫便如同伫立在云中的宫殿,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红衣怔怔的望着丹陛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很想爬上去看一看,那上面到底什么? 云端上的究竟是人,还是神! 礼部官员请翁主下轿,在未央宫门口给陛下磕头。 说实话,陛下到底在不在未央宫没人知道,但是入宫成为陛下的女人,见未央宫,如见陛下亲临。 红衣回过神来,这一路顺遂,她不免有些托大,此刻手扶着轿子,突然感觉到轿子晃了一下,还好敏华没有叫出声,而是双手死死抠住围子。 红衣对着帘子里的敏华道:“别慌。” 敏华也不敢回答,红衣正想和礼部的人告状,结果手还没离开轿子,轿身又一阵晃动,红衣快步走到轿子前,冷冷盯着轿夫们,没一个敢直视她的眼睛,红衣根本分辨不出是谁在捣鬼,还是他们全都有问题,反正受过训的轿夫肯定不会让轿子颠成这样,整个轿子几乎是自后往前,把敏华从里面摔出来,红衣赶忙冲上去,低呼道:“翁主。”一边扑到地上,给敏华当肉垫子。 敏华也是有几分急智的,颠簸磕坏了她的指甲,十指连心,她疼的直抽气,可她牢记嬷嬷的话,紧紧捂住红盖头,再说摔在了红衣身上,也没伤着,不过敏华还是哭了,眼泪掉出来,落在红衣脸上,红衣轻声安慰道:“没事啊,没事的……红盖头还在。”跟着大声道,“翁主行止得当,端方有性,请翁主回坐。” 前面礼部的人一听后面发生了事,赶忙过来看,心里都在呼‘唉呀妈呀,我的娘咧’,嘴上没一个人说话,四下里一片鸦雀无声。 所幸翁主没有大碍,几个人于是合力扶起翁主,但是敏华谁都不信,用手死死压着红盖头,她看不到路,红衣只得不顾摔伤的手肘,爬起来牵住她,将她带到轿子跟前,敏华弯腰进去坐好后,红衣对礼部官员道:“大人,翁主一个弱女子,都能被甩出轿子,这轿夫是没吃饭吗?礼部就是这样办事的?!” 礼部官员脸上一阵尴尬,叠声赔不是,红衣道:“翁主大人有大量,且目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但事后——”红衣看到轿夫们心虚的垂头,冷声道:“接下去要是再出什么差池,就要他们几个的人头。” -- 第178页 轿夫们肩头一缩,大喜的日子,他们也不敢辩驳,听红衣的话,更有些被吓到了,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一的话是意外,要是还有二,那就一定是为人。他们的下场可以预见。 所以接下去一切正常,但红衣还是如临大敌,不敢有半丝松懈。 敏华先到长乐宫给皇后请安,据一旁的太监指引,在座的有安贵妃,德妃、淑妃、贤妃,静妃,容妃,贞嫔和宓嫔,据说还有一大堆的妃妾,只是不够格在场罢了。 敏华被罩在红头巾里,一个人也认不出来,全靠宫人搀扶。 红衣看着这一屋子的女人也愣愣的,人太多,除了容妃和莲妃样貌出挑之外,其余都姿色平平,只能靠衣服来认人。比如说,皇后和贵妃都身穿明黄色吉服,通体九龙纹,领子及大襟沿边处绣四正龙,三行龙,下幅八宝立水。唯一的区分是皇后的吉服冠上有一颗硕大的东珠,贵妃稍次。至于妃子,则是绛紫色的吉服,马蹄袖,一样的通体九龙纹,嫔是香色的吉服。因此除了皇后、贵妃和容妃之外,其他人红衣只能记个大概。 敏华细细声的向皇后参拜,又柔声请了贵妃安。 皇后和蔼道:“听说来的路上出了点岔子,不要紧吧?” 敏华顿了顿,委屈道:“谢皇后关怀,不妨事的,许是那路滑,又或者哪里不平整,才把妾身从轿子里整个人送出来,好在妾身的侍女扑命相救,否则今天,妾身就要出丑了,只怕以后也无缘侍候陛下和皇后娘娘了。” 皇后闻言蹙眉,侧头问贵妃:“路滑?路滑也不至于把翁主从轿子里颠出来啊!那几个轿夫呢?都找人好好问一问。” 皇后语气温和,但不失威严,问一问,就是审一审。 贵妃于侧首笑道:“是,嫔妾即刻派人去查。” 正说着话,外面的圣旨到了,册封敏华翁主为祥贵人,居钟粹宫。 红衣心里其实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仙罗的贡女从没有一上来就封妃封嫔的,但之前的贡女都是普通人,这一次却不一样,敏华好歹是顺宗大王的小女儿,怎么样都给整一个嫔位吧?! 结果没想到,还是个贵人! 红衣掩不住有几分失落。 敏华也一样,袖中的手绞成了麻花,但身子还是弯下去谢恩,接旨,从外边看,瞧不出半点异样。 皇后看敏华似乎是个规矩人,赞赏道:“那以后祥贵人就靠贞嫔你多关照了。本宫今日也乏了,便都散了吧。贞嫔你带祥贵人回去好生安顿,贵妃若还有什么吩咐,再交待几句也无不可。” 安贵妃笑着摇头:“吩咐倒是没有,不过姐姐竟忘了吗,翁主初来乍到,咱们宫里多了个新妹妹,这红盖头还没掀下来呢。” 红衣发现众妃嫔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看好戏的神态,心里暗暗纳罕。 皇后道:“这等事还是留着给陛下吧。”说完,回头吩咐流苏,“呆会儿记得去未央宫跑一趟提醒主子爷。” 流苏应下。 红衣大抵明白过来,皇帝的圣旨都到了,证明他不会不知道敏华等着他掀盖头,可他没有出现,意味着他不重视,也不在乎。 但是安贵妃刻意提起,摆明了是故意让敏华下不来台。 皇后貌似是权威公正的,让宫女去未央宫请人,但这一招又存着试探的意味,估计在座的每一个都等着看好戏。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一刻,红衣反倒希望皇帝不要来了。 第92章 钟粹灵毓 祥贵人 一行人回到钟粹宫,贞嫔作为钟粹宫的主位,正厅里,同宫的璇美人和崔才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璇美人人如其名,白嫩的像一块玉,崔才人就比较惨,相貌平平,位份又低,没有独立的居所,故而搭着璇美人的一起住在逍遥居,身边跟着的宫女也仅有一个。 看到敏华作为一个翁主嫁进来,一时有些拘谨,不敢开口说话。 考虑到余下的时间还多,贞嫔便安排敏华先住进了璇美人对面的流云阁,美其名曰稍事歇息,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是在等未央宫天子的意思。 红衣来之前听教习嬷嬷说过,皇帝一般在膳前翻牌子,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敬事房还没有消息,反倒是未央宫的太监过来了一趟,径直上屋里找了贞嫔,之后贞嫔笑着把人送走,由头至尾,红衣都没见着大太监,猜测皇帝多半是不会来了,虽然有些替敏华不值,但又不免松了口气。 贞嫔请宫里的福气嬷嬷给敏华挑了红盖头,所谓福气嬷嬷,就是从前的旧宫女,出宫以后嫁的好,日子过的也顺,有儿有女,子孙承欢膝下,自己又是高寿,朝廷念旧,便会时不时召这些老宫女回来分派一些差事。 利事给的丰厚,讲出去也很体面,这些嬷嬷自然很乐意跑腿。 只是可惜了敏华这一头的珠翠,几个时辰的精心装扮,最后付之东流。特别是被她当命一样宝贝的红盖头掀下来,免不了有些悻悻然。 贞嫔派人来请她过去一齐用膳,红衣特地打了一盆水来给她净面,好等她在待会儿的宴席上不会过分招摇。 敏华深感有理,把口上鲜艳的红脂擦的只剩一半,浓妆艳抹转瞬成了淡扫蛾眉。 敏华朝红衣感激一笑:“多亏有你提醒我。” 红衣道:“进宫了不比从前,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没错,人人都晓得,可别人未必有过这样的殊遇,你不能让人家看着刺眼,何况陛下也没有来,与其盛装出去招人笑话,不如抽身退步,以图来日。” -- 第179页 敏华‘嗯’了一声,挺了挺胸,打起精神,在红衣的搀扶下,去往贞嫔的云梦台。 满桌的珍馐,太监道了一声‘膳齐’,宫女便开始利落的布菜,贞嫔客气道:“来,宫里的规矩虽说繁杂而苛重,但咱们一个宫的,就不必那么多讲究。如今加上今天新来的翁主——” 敏华赶忙起身谦逊道:“贞嫔娘娘快别这么说,嫔妾早不是什么翁主了,您这么称呼,可真是折煞我了。嫔妾既然来了大覃,就守着这里的规矩,贞嫔娘娘愿意多亲近妹妹的,便叫我一声敏华。按着品阶,您是主位,唤我祥贵人也可。只是这‘翁主’……”敏华抿唇一笑,“是万万使不得的。” 贞嫔闻言,眉眼松开来:“快坐,快坐。祥贵人自己都说了不嫌弃,本宫往后便唤你一声‘敏华’。” 敏华娇滴滴的‘嗳’了一声,璇美人望着敏华笑,目光又穿过敏华,看向她身后的红衣,掸了掸帕子:“那我也不客气了,敏华妹妹。” 贞嫔立刻纠正她道:“叫‘祥贵人’。” “敏华年纪虽比你小,位分却比你高,本宫知道映荷你心直口快,但传出去终归不大好。尤其是你入府的时日比敏华早,就更应该知道,万岁爷不喜欢逾矩的人。一是一,二就是二,没有一步登天。” 红衣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不由暗忖,难怪贞嫔可以承担一宫之主位,看起来好脾气,温温柔柔的,但字字句句,话里有话,不让底下人越雷池半步。 这样也好。跟着这种稳扎稳打的人不会犯错。 红衣知道贞嫔还有吩咐,不过食不言,寝不语,这下半截的话估计会在膳后继续。 席间,不用宫妃们说吃什么,眼神一扫,宫女立刻眼明手快的去夹,也正如来之前教习嬷嬷说的那样,一道菜不过三,再喜欢吃,也得适时的住口。 没有人说话,一直到差不多了,宫女们见机行事,递来渣斗供贞嫔漱口,敏华也搁下了银箸,学着贞嫔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动作,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饭毕贞嫔吩咐上了茶,开始了语重心长的谈话。 “一路舟车劳顿本该早些放你去歇息,可本宫想着,还是有几句话要和你交待。” 敏华乖巧道:“是,请娘娘吩咐。” 贞嫔示意她不急,先喝口茶。 敏华便端起水仙纹的茶盅,抿了一口,道:“好香。” 贞嫔微笑道:“茶,并不是顶级的上品。有那样的好东西,内侍局先敬着陛下和皇后,主子爷和主子娘娘若是愿意赏赐谁一些,那是个人的福分。” 敏华俯耳倾听,一边听一边点头。 贞嫔对她的态度似乎很满意,继续道:“到了咱们钟粹宫,本宫的头上,也就是一个嫔位该有的份例,不会多,也不会少。许多人以为,一个皇帝若是遇着可心的人,会特别开恩,一路擢升,飞上枝头。嗬!别的帝王大抵有这个可能,咱们的万岁爷,是决计不会的。” “是啊。”璇美人凉凉道,“所以别浪费时间痴人做梦了。” 这一回,贞嫔居然没有制止璇美人的言辞,悠悠道:“时间长了你就会了解咱们万岁爷的性子。万岁爷是个顶认真和严苛的人,打理府务如同治军,等到坐拥天下,更是一丝不苟。” “凡事都有章程,最不喜人背地里搞小动作。” 敏华一把握住贞嫔的手,情真意切道:“娘娘,谢谢您对敏华说这些话。” 关于天子,是不可以随便议论的,而今贞嫔却在跟敏华详述天子性情,是明明白白的示好和拉拢。 贞嫔温声道:“你能体会我的苦心就好。”说着,拍了拍敏华的手:“这里都是信得过得人,不怕。要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是一大家子。可里面还有各宫各院,诸如长春宫,翊坤宫,玉芙宫,等等等等……关起门来,大家各自为政,又是一个小家。你既住进了钟粹宫,就是钟粹宫的人,除非陛下另有安排,否则本宫无论如何都是要照拂你的。你呢,也不必感到拘束,若是有疑难杂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我知道你今天不好过。”贞嫔感慨道,“但姐姐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姐姐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的万岁爷呀,不同于一般人。从前在潜邸的时候,一年里,有大半年都不在府中,一旦回来了,也是按资排辈,轮流见该见的人。”贞嫔流露出回忆的眼神,“想本宫是宏文三年与容妃一道进的府,刚到的时候,也盼望着能一朝承宠,可足足几年光景里,咱们连陛下的人影都没见着。好在上天待我不薄,让我盼来了朝霞。”说到朝霞公主,贞嫔绽出发自肺腑的笑,“要不是有了朝霞,以本宫的身家地位,是决计成不了嫔位的。” 贞嫔反握住敏华的手:“本宫如今便是要告诉你,你的起点高,又年轻,将来有的是大把时间和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敏华起身给贞嫔行了个礼道:“谢娘娘与我的肺腑之言。其实敏华,并不感到委屈。宫里那么多人呢,陛下日理万机,敏华心里懂得。敏华只是心慌,不知道能否和各位姐姐妹妹们处得好,而今听贞嫔娘娘一席话,又看到大家对敏华的照顾。”敏华环视了一眼璇美人和崔才人,“敏华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说完,甜甜一笑。 贞嫔扶了她起来:“你是个明事理的。也不枉费本宫今夜和你说那么多。对了,适才的饭食用得可还习惯吗?” -- 第180页 “自然是极好的。”敏华点头:“娘娘待敏华无微不至,敏华真不知如何报答。娘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敏华也想请娘娘尝一尝仙罗的特产……”敏华回头递了个眼色给红衣。 红衣赶忙双手奉上,敏华道:“这是仙罗的黑稀糖。吃了暖胃,有助女子体温,还望娘娘笑纳。” 贞嫔温柔一笑,身边的涣春姑姑上前接过,向敏华道谢。 敏华也送了璇美人和崔才人,热情道:“两位姐姐若是觉得太甜,可以泡水喝,冬天便不觉得手脚冰凉了。” 崔才人腼腆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个好东西,贱妾就先谢过祥贵人恩赐了。” 璇美人不阴不阳道:“谢过祥贵人。” 敏华也不生气,再次落座,和贞嫔拉了几句家常,贞嫔把朝霞叫出来认人,朝霞公主将将五岁,绫罗绸缎裁成的小衣裳裹着的一个人儿,奶声奶气的对敏华行礼道:“朝霞见过新娘娘。新娘娘吉祥。” 敏华开心极了,拉着朝霞的嫩嫩的小手摸了又摸。但是不解,为何春暖风轻的大好日子,还给公主穿那么厚的衣裳。 贞嫔叹了口气道:“怪我!本就体弱,怀她的时候又不懂得保养,这孩子生出来便先天不足,常感风寒,病的重了还起哮症,叫人操碎了心。安全期间,一点儿也不敢让她受冻。” 红衣听了,觉得孩子越包越弱,不常锻炼,体魄便不能强健,愈加容易生病。可先天不足的孩子,禀赋柔脆,连冷水也喝不得,确实也不能照常人对待,总归要比别人当心。 敏华和红衣颇为怜惜她,把路上搜罗的许多零嘴都分了一些给朝霞,再加上敏华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朝霞便常来寻她玩耍。 渐渐地和红衣也熟了,看红衣因为救敏华而弄伤了手肘,动作多有不便,还主动替她绑起了绷带,一边哭鼻子,一边哼哼唧唧道:“忍冬姑姑你一定很疼疼对不对?你以后要小心着点呀,学朝霞一样,别磕着碰着,别冷着冻着。就不会生病,不会疼疼了。” 红衣摸着朝霞小脑袋,心底蓦地一酸,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忍冬姑姑哪儿有你命好呀。朝霞是公主,金枝玉叶,忍冬姑姑是下人,不过朝霞对忍冬姑姑那么好,忍冬姑姑就很开心啦。” 她说着说着,忽而想到当年姆媪也是这么哄自己的,禁不住落泪。 朝霞伸出小手轻轻擦拭她的眼睑:“忍冬姑姑你别哭,朝霞生病的时候也疼疼,但是熬过去就好了,忍冬姑姑你也熬一熬,等你好了,我来给你拆绷带。” 红衣点头答应,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红衣手上的绷带一直背到了年后。 至此,敏华入宫,已有小半年了。与钟粹宫上下,相安无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由始至终都没见过皇帝一眼,皇帝也未曾踏足过钟粹宫,可见贞嫔也不受宠。 有时候,不是她当值,她便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张望,她进宫来这么久了,容均知道了吗?她想去找他,可是没有门路,有一次故意搭了贞嫔身边的涣春姑姑,一道去内侍局领月银,想顺便打探一下皇城兵马司的人事,谁知刚刚开口,就叫内侍局的老太监给顶了回来,白了她一眼道:“做什么!才来宫里没几天,就想小郎君了?瞧你姑娘家家的年纪还小,怎么满脑子不干不净的,害不害臊!我告诉你,宫里最忌惮淫乱污秽的事,你给我当心着点。别和外男勾搭成奸,要是让内侍局抓到了,赏你一顿板子,你等着悬梁吧你!” “嗐——你!”红衣气不过,想要和他理论,被涣春拉住了,涣春将她拖出来道:“我的姑奶奶,内侍局的太监最牛,你敢和他们犟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他们要想整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不然咱们犯得上每次来都这么低头哈腰的吗?而且我跟你说——”涣春和她咬耳朵,“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你懂吧?就是那地儿被一刀切,明明不是个男人,心里头还净想着男人能干的事,自然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各个都是变态,你千万别去招惹他们。要是叫他们惦记上了,哼哼,可够你受的。” 红衣闷闷的‘唔’了一声,心里着急,那她猴年马月才能和容均碰头啊? 要是她只能在钟粹宫范围内活动,岂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 还有那个若舞,说是容均派来保护她的,结果呢,一进了京城,入了熙顺园,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招呼也不打一声,小没良心的东西!白喂了她那么多桔红糕! 向礼部的人套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红衣和涣春手挽着手回宫,满脑门子的混沌,却叫阖宫鸡飞狗跳的阵仗和各种呼喊声,啼哭声交织在一起给吓回了神,连忙逮住一个小太监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93章 猝不及防 朝霞公主 小太监急的直跺脚:“哎哟我的天,朝霞公主犯病了,贞嫔娘娘这会子急的直掉泪呢,你快撒手,快撒手,我得速去未央宫通禀呢。” 红衣纳闷:“还去什么未央宫啊,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太医找来嘛!” 那个小太监白了她一眼,啐道:“你懂个屁。” 涣春先她一步进去云梦台,红衣紧随其后,就见到朝霞小小的身子躺在锦被里,四周密密麻麻杵的都是人,还有外头太监和宫女不停地来回往复递东西,又是水盆子,又是栉巾。 -- 第181页 红衣拨开人群,挤到敏华身边,见贞嫔哭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没忍住道:“贞嫔娘娘,奴才多嘴一句,公主是怎么犯得病?” 敏华恍若看到了救星,指着红衣对贞嫔道:“对了!娘娘,忍冬在仙罗学过一些药理。这不太医还没来,咱们不能干等着吧,您让她给瞧瞧。” 贞嫔木头人似的,盯着红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哦哦,是…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先是在园子里面玩,明明开始一起都好好地,她都,她都已经整整一年不发病了,这是怎么了呢!突然喘不上气儿来,直扒拉胸口的扣子,喊热,我琢磨着这天气易变,怕她受风着凉,便不让她把外衣脱去,她哭了起来,然后就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能说话了。”贞嫔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 红衣道:“娘娘,恕奴婢多嘴,朝霞公主的情况,是需要娇养一些,但有时候也得做适时的删减,若是捂的太久太闷,难受起来也会发病的,不是只有受寒才会闹作。若怕受了风,就要时时的盯牢了,让下人们关心公主的神色和体感,公主是金枝玉叶,冷不得热不得,下人无非麻烦一些,却可保公主安全。” 红衣看着朝霞一张小脸呈现出异样的酡红,忙道:“娘娘,您信得过我的,就赶紧把人给疏散了吧!这么多人堵在这儿也不顶用,堵住了通气,公主愈加难受。” 贞嫔恍然大悟道:“对,对!你说的有道理!”一边去推身后的人,“你们——你们都给我走,走开,离得远远地,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无关人等都退开了,崔才人远远的站在帘子边上关切的望着,璇美人拉了她一边,催促道:“还不走?没看见吗,娘娘都发话了,咱们这些人等在这儿除了添乱又能干什么,回去吧。” “可我担心……”崔才人怜悯的望了一眼朝霞,话尾被璇美人讥讽的眼神给刺了回去,点头道:“好,咱们走吧。” 璇美人出了流云台,用手直戳崔才人的脑门芯子道:“蠢货。留在那里也不嫌晦气!那些仙罗蛮子要逞豪杰由得他们去,到时候我看他们能不能落着一个好!” 崔才人逆来顺受,小声嘟哝道:“可我看朝霞公主真可怜,怎么办才好呢。” “又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心疼什么!”璇美人嗤的白了她一眼,“你进府多少年了?!陛下从不曾召幸于你,你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别说姐姐我不提契你,这种时候,离得越远越好,一不小心那孩子有什么好歹,拿你问罪,你有几条命赔!” 崔才人没敢辩驳,只不断道‘是’,唯唯诺诺的跟在她身后回了逍遥居。 逍遥居是典型的四合房,南北各三间,外加两个耳房,东西厢房供给下人,一个抄手游廊把所有地方连接起来,大门一锁,正合了殿名,自在逍遥,清净安宁。 与逍遥居相反的,是云梦台的一片狼藉。 红衣用剪子小心翼翼的把朝霞的外裳给剪开一个口子,手蘸了凉水轻轻拍朝霞的脸,唤道:“公主,公主,忍冬姑姑来了,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朝霞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泪水簌簌的滚落,张了张口,气若游丝道:“难受,忍冬姑姑,朝霞……朝霞难受!”说着,重重咳嗽起来,双手捉住自己的喉咙,死命的撕扯,但没能得到半点缓解。 贞嫔见状,趴在床沿痛哭,红衣大声疾呼:“人呢,太医署怎么还没有医官过来?” 涣春含泪道:“早就派人去请了,可是据说皇后娘娘和贵妃都身体抱恙,两位大人一齐出诊了,剩下的女医官带着一个值夜的太医正往这里赶呢。” 眼看着朝霞的呼吸越来越弱,红衣急的双眼发红,疯了一般:“管不了那么多了,针灸!针灸!谁给我把针拿过来!” 敏华一惊,提醒红衣道:“忍冬,还是等太医过来再说吧!” 红衣心乱如麻:“来不及了,天知道那帮大老爷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总不能眼巴巴的干等着呀。” 贞嫔一把抱住朝霞,提防的看着红衣道:“你干什么?你别乱来,我跟你说,这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娘娘——!”红衣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去用手大力按着朝霞的上唇,即人中位置。 贞嫔推开红衣:“你干什么,放肆的狗奴才!” 连敏华也道:“忍冬,你别冲动。” 红衣满脑子都是朝霞给自己绑绷带的样子,小小的人儿,学着大人的口吻一本正经的教训她:“忍冬姑姑你以后不能那么皮啦,要和我一样乖,知道吗?” 红衣懒得多说,拇指用力按压朝霞的人中,贞嫔没有红衣力气大,拗不过她,正当贞嫔要出言训斥,喊人来把红衣拖走的时候,差点气绝的朝霞居然咳嗽了一声,又张开了口,长长吸了口气,双眼也随之再度睁开,朝贞嫔望去。 敏华也开心的大叫:“忍冬,忍冬,她醒了。” 贞嫔喜出望外的抱着朝霞,眼睛不看红衣,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红衣继续道:“娘娘,让奴才给公主针灸吧。” “针灸?”贞嫔冷着一张脸看她,“你有多少成算?” 红衣跪在地上,抿着唇道:“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你敢跟我提!”贞嫔一脚朝红衣踹过去,径直将红衣踹翻。 -- 第182页 “可是……”敏华相帮道,“可是适才也是忍冬救回了公主啊!娘娘,现在太医还没来,什么时候来压根不知道,公主性命攸关,就让忍冬试一试吧。” 敏华吞了吞口水,一并跪下道:“娘娘若是信不过她,敏华愿以自己做担保,求娘娘给她一个机会救公主。” 贞嫔抱着朝霞,心灰意懒道:“你们出去,都出去,我想和朝霞自己呆会儿。” “娘娘——!”红衣重重一磕头。 “出去。”贞嫔低叱:“本宫不说第二遍。” 红衣倔强的不肯起来,是敏华死拖硬拽的把她拉起来,推到了门口,红衣的双手还扒着门框不肯走,她看到朝霞的五指微微朝她张着,显然是想喊她,红衣的手不住的颤抖,对敏华道:“怎么能这样呢,孩子还有救的,试一试怎么了。” “慈母心肠,你也要体谅。”敏华把红衣拉到角落里,低声道:“你平时都告诫我要稳重,怎么这会子自乱阵脚?我们说句不恰当的话,你若让公主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救不了公主,你说贞嫔娘娘身为母亲,她心疼不心疼?她可是要亲眼看着孩子受罪啊!再说了,太医不是还没来吗,要是太医能赶来,却说你施错了针,你要怎么办?” “这可是要杀头的啊!”敏华试图让红衣冷静下来。 红衣的手不安的绞着交角,固执道:“我是没有把握,可到了这个当口,谁来都不会说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得。我只知道,我真真切切记得每个穴位的位置,也许我救不了公主,可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不是吗?起码让公主拖到太医来为止。太医说没救,那我心里还能过得去,要是连试都不肯试,公主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撑不住了怎么办?那不是眼巴巴看着她熬死?那样贞嫔娘娘就不难过了?她的难过会比试一下少半分?” 敏华叹气道:“你真是一头倔驴,我不和你说了,为了你,我也要受罚。” 他们两个,敏华被罚站在宫外,红衣被罚跪在墙角,面壁。 头顶上是窗户,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贞嫔正哼着童谣哄朝霞呢,“好孩子,再忍忍啊,坚持住,娘亲知道你疼疼,等你父皇来了,你就不疼疼了,父皇最厉害,是不是?父皇最喜欢我们朝霞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宫外传来一列的踏步声,紧接着门扉处‘砰’一声响动,阖宫的人齐刷刷的跪下。红衣只感到一阵风呼啦旋进了屋内,速度快的她都没看清皇帝的衣裳,毋宁说长相了。 屋里传来啜泣声,贞嫔用帕子捂住嘴,哆哆嗦嗦说着什么。 皇帝抱起了朝霞,温声道:“好孩子,父皇让刘太医给你治,别怕,咱们朝霞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不差这一回。等好了以后,父皇带你去善和行宫,让你养小兔兔和小狐狸。” 刘昆翔一看公主的症状,脸色便沉了下来,赶紧从箱子里掏出一卷布囊,展开后,拔出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针,针尖对准火头烫了烫,随后一下子,精准而飞快的刺进公主的身体里。 朝霞已经喊不出疼了,连闷哼都没有,只张着嘴,像离开了水的鱼。 刘昆翔紧张的屏住呼吸,一双眼睛盯着公主的面色,眼珠子转也不转,但是一根根针扎了下去,公主并没有好转,刘昆翔‘噗通’一声跪下来:“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皇帝最不乐意听到这句话,蹙眉道:“具体怎么说,起来回话。” 刘昆翔摇头惋惜:“太迟了,公主气滞于胸,不能通达至口鼻,所以呼吸困难,能坚持到如今已是奇迹。要是能早些,唉,要是能早些施针,公主或许还有救。” 贞嫔闻言,浑身一颤,显然是受了巨大打击,禁不住后退一步。 宫女见机行事,伸手扶住贞嫔向后倒的身子。 皇帝把小小的朝霞抱进怀里,肃穆的脸变得柔软,哄道:“好孩子,看见父皇高兴吗?刚才扎针疼疼了是吧?” 朝霞微微点头。 皇帝喉头一哽,大手轻轻抚着朝霞的脸庞:“没事的,咱们朝霞会好起来的,以后就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朝霞开心的咧嘴一笑,但是发不出声音,她的小脑袋靠在父皇肩上,觉得很温暖。 皇帝抱着孩子不放手,挥了挥手让刘昆翔下去。 刘太医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皇帝、贞嫔,还有朝霞三个。 朝霞费力的抬起双手圈住皇帝的脖子,每一口气都呼在皇帝的脖子上,吹得他皮肤发烫。贞嫔心酸不已,亦抱住皇帝的腿,脑袋趴在他的膝盖上,默默垂泪。 皇帝用手按住朝霞的后脑勺,难过的阖上双眼,他感到朝霞软软的小身体在自己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 终于,贞嫔忍不住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第94章 袖里乾坤 保命符 朝霞公主去了,去的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虽说哮症是痼疾,很难治愈,但保养得宜,还是可以安然长大的,可惜朝霞没那个福气。 红衣在角落里跪着,闷头想着心事,连皇帝出来了也不知道。 皇帝看敏华杵在宫外,离开的步子稍微一停顿,问道:“你……何故在此?” 跟在皇帝身后的贞嫔面上一阵尴尬。 敏华面露哀伤道:“妾担心公主,既不能在里面,便在外面守着。” -- 第183页 贞嫔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有心了。” 随后视线又往敏华的身后望去,但红衣被敏华遮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他扶着额角,对必真叹息一声道:“回宫吧。吩咐下去,好生办朝霞的事。”又回头对贞嫔道,“还有你,不要太伤心。” 贞嫔依依不舍的拉着皇帝的袖子,握紧的手指,一点一点不甘而无奈的松开,垂头拭泪道:“臣妾会顾好自身,陛下也请保重。” 皇帝没再说话,撩起袍子,疾步冲了出去。 皇帝走后,贞嫔就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霎时瘫软。 涣春等还有几个小太监联手把她抬进了屋内,又是一阵喧哗,忙里忙外伺候伤心过度的贞嫔。 敏华搀了红衣起来道:“别跪了,走吧。” 红衣默默点头,回到自己的值房后,却怎么也睡不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朝霞公主的丧仪办的还是挺隆重的,皇帝亲自写了祭文,字字缱情,读来让人伤怀悯感。贞嫔整个人也憔悴不堪,扶着棺木一直送到太平门,沿路啼哭不止。 红衣想去送一送朝霞,却被内侍局告知,即日起她再不是祥贵人身边的宫女了,得马上收拾东西走人,离开钟粹宫,去尚仪局报道。 敏华坐在床沿负气道:“让你不要强出头吧!这下可好了,秋后算账。” 红衣耸耸肩,无所谓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估计是我哪里做的不得体,让我去尚仪局回炉再造一次,你不必过于担心。再说尚仪局又留不住我一辈子,我总会回来的。” 敏华郁闷道:“也只能这样了,我还指望你帮着我飞黄腾达呢,这回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不安的拨弄着手指。 自从上次轿子里翻出来的事情之后,她对红衣就十分依赖。红衣心里清楚,握住敏华的手,婉言道:“也不要这么说。咱们当时为着救人,存的是好心,又不是想要钻营什么,我想你也没有。总之放宽心吧,钟粹宫离内侍局最近,你不能来看我,但架不住我要来看你呀。” 敏华深深叹了口气,把红衣把包袱整理好,送她到宫门外。 涣春和红衣处了一段时间,性情颇为相投,涣春道:“祥贵人回屋吧,我送忍冬过去就行。” 敏华冲她一笑:“那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涣春客套道:“哪里的话。” 涣春挽着红衣的手一路向内侍局过去,涣春道:“这回的事你可真是冲动了,得亏了贞嫔不是计较的主,要是换着贵妃,或者莲妃,哈!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红衣这才流露出落寞之色:“我情急之下,只想着救人。” “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呀。”涣春一再强调,“咱们是下人,下人就该端茶、递水,按腰、捶背!你说你逞什么能!而且你刚进宫不久,你对宫里的人事知道多少,就敢大包大揽?” “今次就当买个教训吧,去尚仪局走一趟。”涣春叮嘱道,“我呢,也是宫里的人,比不得那些从潜邸过来的老人,他们知道的更多,所以你进了内侍局,第一件事,想法子找个资格老的太监弄一张‘保命符’,知道吗?” “保命符?”红衣纳闷,“那是什么玩意?” 涣春从胸口掏出一摞纸片道:“喏,就是这东西!别看它区区几页纸,里头学问大着呢。你以后在宫里行走,不说必须对每个宫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起码做到心里有个数吧?!你花二两银子买一张‘保命符’,把阖宫的犄角旮旯都弄明白了,连同主子们的脾性也给摸清楚了,多长个心眼,就不会傻不愣登的凡事都往前冲了。” 涣春收起‘保命符’道:“这是我的,不是我不肯给你,是你既然进了内侍局,就免不了要和那些人打交道,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这二俩银子是买路钱,花的不冤,别在这上头抠搜。” 红衣点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涣春爽朗一笑道:“都是讨口饭吃,不就是我帮衬你,你帮衬我嘛!” “咱们做下人的,要是还斗来斗去,那日子可就难过咯。” 涣春是难得的明白人,红衣不舍的与她道别:“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你出来这么些时候,别耽误贞嫔那里的功夫,呆会儿她找不见你,你如何自圆其说?赶紧回去吧。我那么大个人儿,省得的。” 涣春指着她:“呐,真的放心里去了啊?可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瞧你有股子傻劲。” 红衣直笑,对她挥手道:“知道了,管家奶奶,您老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我谨记在心,片刻都不敢忘呐。” 涣春终于放心的离开。 红衣背着包袱进了内侍局。 内侍局其实紧邻着钟粹宫,只隔了一条永巷,这就是为什么历来得宠的后妃都不住在钟粹宫的原因,大部分时候,钟粹宫都是招呼秀女的临时居所。而延禧宫的位置就更差了,正对着内侍局的出入口,还挨着排云殿,吵得不行,久而久之,延禧宫就成了冷宫。 内侍局里早已经有人等着她了,是个叫宝柱的太监,一路领着她去尚仪局,沿途有一句没一句的打听,“你是仙罗来的?” -- 第184页 红衣恭谨答道:“是。” “可看你的样子……”宝柱上下打量她,“不像是仙罗那山沟沟缝里钻出来的呀。” 红衣笑道:“公公您说话真有意思!也好眼力,我是大覃人,小时候家里穷嘛,就沦落到仙罗去了,我不是仙罗人。” 宝柱长长‘哦’了一声:“我就说嘛。” “起先还以为你是犯了什么错,被主子给打发回来了,可往细里一想,不能够啊,你要是犯了事,去的该是慎刑司,可不是尚仪的地界了。” 红衣垂眸:“仙罗的规矩比较疏松,娘娘也是为了我好。” 宝柱将她送到尚仪局门口,尚仪的局子不大,紧挨着浣衣,因为没什么油水,挺清贫一个地方。 穿过浣衣局,再走上一段路就能到绘意堂,宝柱公公千叮万嘱,不要乱溜达,万一跑到绘意堂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红衣露出不解的眼神,但宝柱卖关子,不肯再说了,一双眼睛抬头看天,双手抱胸,几根手指从胳膊缝里伸出来,冲她勾了勾。 红衣立刻明白过来,但并不是马上掏银子,而是问宝柱:“公公热心肠,奴婢就再劳烦公公一次。”红衣凑过去低语道,“公公可有保命符借我一观?” 宝柱‘咳’了一声,他本来就是倒卖这个的,新来的宫女都把荷包捂的紧紧地,任凭他怎么兜售,愣是不肯掏一个铜板!眼下倒好,来了个现成的冤大头,点名道姓要‘保命符’。 有油水他自然是高兴,可也说明,这丫头她不是一无所知的蠢货。 宝柱在宫里呆久了,人是傻是精,哪怕是半傻半精都能掂出三四俩来,别瞧这女孩儿年纪轻轻的,身上有股活泛气,上来直接把话捅破了,就是摆明了愿意孝敬他。 宝柱咧嘴一笑:“保命符是个好东西,姑娘既知道,想必也不是什么懵懂的,我就少收点。”他竖起一根手指,“这个价就成。” 红衣干脆的掏出二两银子塞进宝柱手里:“不知这些够不够,如果多出来了,就当是我请宝柱公公喝茶,请您以后多提点着我,成吗?” 宝柱笑的一脸灿烂:“姑娘好聪慧,相信不出多少时日,就能出师了。”说着,掏出一份纸张,东张西望一番之后,塞进红衣手里,道:“我先祝姑娘一个锦绣前程。” 红衣把东西放好,谢过了宝柱,转身进了尚仪局。 尚仪局的管事是绿意,年方十七八的样子,正训着一群练习蹲福的小宫女,见到红衣来了,手执一把尺子指着她道:“看见没有?规矩不好,功夫不到家,就是从这个门出去,回头也给主子打发回来。那时候可真够没脸的。你们要是想丢人,尽管学她。” 尚仪局最小的宫女只有八岁,最大的十三岁,但在红衣到了以后,红衣直接刷新了身高,体重和年龄等多项记录,一群小宫女看着她,纷纷捂嘴发笑。 红衣竟不恼也不窘,走到绿意跟前行礼道:“绿意姑姑,奴婢忍冬,见过掌事。” 绿意不由的刮目相看,红衣的规矩很好,得体的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被主子退回来,她抿了抿唇道:“嗯,跟我走吧。”一边对着小宫女们喝道:“继续练,不许放松。” “是。”宫女们齐声应道。 绿意带红衣到她落脚的地方,是八人共住的通铺。 好位置当然都有了人,只剩下窗户底儿还有个空位,冬凉夏热,红衣眉头也不皱一下,把行李搁在那儿了。 绿意看她挺能吃苦耐劳,又不聒噪,便让红衣先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红衣便支开窗,手托着腮,翻开‘保命符’,认真的看起来。 保命符写的很详细,宫里的内侍局大总管叫做宝琛,原是先帝未央宫的大太监,后来先帝薨了,现任的陛下登基,宝琛便被调到内侍局任内务大臣。 从来内务大臣都是由皇帝的亲信担当,不过鉴于一再出现外戚在内侍局中饱私囊的事故,宝琛以一个太监的身份出任内侍局大总管也就不出奇了。 内侍局下设广储司,会稽司,都虞司,慎刑司,营造司,庆丰司等等。其中,广储司势力最大,掌银、皮、瓷、缎、衣和茶六库出纳,连同织造、织染也在其管辖之内。 银库由老太监瑞保负责,瑞保是孝淑睿皇后的人。 孝淑睿皇后是皇帝的生母,也就是说,先帝和现在的陛下,都是她的儿子。 接着皮和瓷,是由福全负责;缎、衣、茶,包括织造都归宝檀管。 宝檀和福全都是孝贞显皇后的人,也就是先皇后。 织造又衍生出司制,宝檀点了老宫女安盈掌事。 司珍掌管宫里奇珍异宝,新人事新作风,这一任的皇后安排了一个叫素汐的宫女。 尚药局归太医署管,太医们栽培了两个女医官,灵枢和素问。 司设在营造司麾下,和慎刑司分别由多闻和多顺两个太监把持。 尚仪局大概是唯一遗世而独立的存在,一直由一个叫锦葵的打理,同时锦葵还担任了钟粹宫掌事宫女的职责,但孝贞显皇后在位的后期,锦葵如愿卸任,绿意接手。 红衣看了个大概,决定暂歇一会儿,看看过两天能不能找机会和他们分别打打交道。 第95章 因祸得福 尚仪局 绿意对红衣与其他宫女一视同仁,宫女的训练很辛苦,起早贪黑,但红衣很自律,说什么时辰起来,就什么时辰起来,绝不躲懒。小宫女们有时候背着她窃窃私语,或者当着她的面讥笑她,她也装作没听见,泰然自若。 -- 第185页 绿意观察了她几天,发现她确实稳重,自己要顾钟粹宫,又要伺候师傅,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想到了红衣,把余下的女孩儿留下来交给她看管。 其中有个叫紫菱的,尤其不服,抬着下巴对执着戒尺来回巡逻的红衣道:“嘁,被主子打回来的人还好意思来训诫我们?可别把我们给带坏了。回头绿意姑姑还要纠正,吃苦受累的又是我们,我看赶紧的让大伙儿歇息吧,省的在岔路上越走越远。” 一群小女孩儿压低了声音嘟哝道:“就是啊……” 红衣‘啪’一下,尺子打在紫菱的腿上,紫菱‘噗通’一记跪下,膝盖磕在地上。 红衣道:“就你这功夫……一把尺子就能把你的腿压断了,主子要是让你在跪上几个时辰,你还不得在主子面前摔个大马趴?” 宫女们哈一下都笑开了,红衣把尺子搁在掌心里掂了掂:“你笑我没关系,不服也很正常,但前提是你得把自己的功夫练好了,才有嘴说别人。否则改天被送回来的就是你了。轮到你被别人这么笑,你到时候怪谁去?怪我吗,我可不担这责任。” 紫菱‘哼’的一声,双手叉腰:“嘴硬有什么用,有种咱们来比比。” 宫中规矩甚严,平时没什么乐子,小女孩儿纷纷跳起来拍手道:“比!比!比一比!光说不练假把式。” 红衣微微一笑,点头道:“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比赛总要有赌注,你要是输了,就把你的水瓜让给我。” 宫里体恤下人,每年冬天和夏天都有额外的银子发放,除此,甜点、生鲜水果还有肉类不等,以示皇恩浩荡。 紫菱嗤的一笑,水瓜她们年年吃,都吃腻了,拍着胸脯保证:“别说输了,就是赢了,水瓜我都送给你。” “一言为定。”红衣把尺子搁到一旁,站到紫菱旁边去,二话不说率先蹲下去了。 姿势标准,干净利落。 紫菱也紧跟着,两人从还有太阳的时候,一直蹲到太阳落山,其他女孩儿就在一旁看着时辰,时不时的发出惊呼:“天呐,都一炷香了,紫菱,你别硬撑啊……” 紫菱憋了一口气,侧头看红衣,乖乖,这老女人,就为了吃上水瓜就这么拼命,至于嘛? 刚好绿意回来,练习场上两个女孩儿还在较劲呢,只不过红衣面不改色,目视前方,眼中一派自信,紫菱却是面色泛绀,摇摇欲坠。 绿意低声道:“自取其辱。” 最后不出所料,紫菱撑不住了,人往前一个扑棱,单手撑在地上,满头的汗,喘着气道:“你好样的,算你牛。我的水瓜尽归你了。” 红衣淡淡一笑,倏一下利索起身,掸了掸衣裳,回屋去吃瓜咯。 绿意傍晚送饭食到尚仪局的后屋,便把下午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坐在鸡翅木交椅上的人。 身着石青色丝缎的嬷嬷梳着包头,下边简简单单插了一根银的扁方,看着绿意把饭菜一一搁在桌上。 夏日里吃的清淡,一份三鲜鸽蛋,一盘大炒肉炖榆蘑,一品鸡丝卤面,老鸭汤做底料。 然后绿意在一旁静候侍立。 嬷嬷吃的很慢,完事了,绿意才开口道:“师傅您近来胃口可算好些了。” 嬷嬷白了她一眼:“教了多少回,怎么就教不会!” “是,是。”绿意连连点头,“您老忌惮最多,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许说。” 嬷嬷用帕子抹干净嘴,问道:“对了,外头情形怎么样?可看出什么名堂。” 绿意如实道:“唔,除了镇静从容之外,她还……多了一份淡定。” “哦?淡定?”锦葵饶有兴致道,“照你这么说是个静水深流的人儿?” 绿意笑道:“那倒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一个十几岁不多大的姑娘,人挺老实本分的,手脚也麻利,不争不闹。喏,就说这天吧,大窗户底下一躺,二话没有。” “但也有孩子心性,就在适才,和几个妮子打赌呢!赢了腿上功夫可得意了,下巴翘的高高的。” 嬷嬷静静的听完,双手交叠于腹前,坐的身子板正,淡淡道:“打个巴掌再给两颗甜枣。嗬!” “师傅的意思是?”绿意不解。 锦葵眯了眯眼:“明日让她来送菜吧,我给你掌掌眼。” 绿意愕然:“师父,您这是?” 锦葵道:“上头平白无故丢了这么一个大宝贝过来,也不知什么用意,总要摸摸底,你年纪轻,容易走神。” “要知道,这从容和镇静都是可以装的。再不济的,随着年资日长,总有一天也能学会沉住气。可人天生淡定的委实不多见啊,这妮子怕是个见过场面的……” “听说过潜龙勿用吗?”锦葵嘴角微勾,“以后那些个杂事就甭让她做了,一切后话,等我见了她再说。” 绿意道‘是’,翌日,一到了饭点,等尚膳的小太监送来锅子就来喊红衣。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紫菱和红衣斗了一场,非但没伤和气,还引得一堆小女孩围着红衣问这问那,诸如动作规不规范,怎样转身才好看……等练习完了,紫菱还躺在榻上哀嚎呢,红衣便拿了药油来给她按腿,一边揶揄道:“你昨儿个才蹲了一会儿,就躺了一夜!今天还抽筋?莫不是偷懒找的借口吧!” 紫菱赌咒发誓:“谁偷懒谁王八蛋。” -- 第186页 “啊呀我的娘咧,酸死我了。”紫菱捂着胯,“我说你的腿是铁打的呀,一点事儿没有吗?” 红衣笑骂一声‘活该’,“谁让你和我比来着。”然后手掌心又搓了清凉油摁住她大腿一点一点揉开,舒服的紫菱直叫唤‘好姐姐,我服了!’ 门扉处轻轻响动,红衣回头,见绿意冲她招手,忙应了一声:“我就来。” 紫菱嘟着嘴,哀怨极了:“你还没给我按摩完呢。” 红衣擦干净手,朝她嗔笑道:“自己摁吧,还可以练臂力。” 紫菱一愣,红衣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本就生的漂亮,虽无半点装饰,但清水出芙蓉,紫菱立刻龇牙道:“啊呀,我们忍冬姐姐天生丽质,怕不是今夜老公公要把你背进未央宫了吧?” 红衣脸一红,刚要开口说她,绿意抢先一步道:“小紫儿,你功夫不到家,嘴上也不记得把门了?!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了怕不怕丢丑?以为我们尚仪局的姑娘各个都在想什么呢。我看你是找打。” 紫菱嘿嘿笑道:“没法子,我让忍冬姐姐的美貌给惊艳了,不惜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红衣伸手要拧她的嘴,紫菱赶忙自罚,一掌朝自己拍下去,谁知道早先手上沾了清凉油,这下可好,唇上火辣辣的,又满世界哎哟乱叫,屋里一群姑娘笑作一团。 红衣出来,把门带上,含笑对绿意道:“姑姑唤我什么事?” 绿意疲惫道:“我今夜到在钟粹宫上值,你替我把这些送到后堂去。记得,见着人嘴放甜一些,别出了岔子。”红衣心里大致猜到后屋住的是谁,点头应下,但又问道:“绿意姑姑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往钟粹宫跑,那儿不是有一等的宫女伺候着吗?” 绿意也知道她是钟粹宫来的,以为她挂怀敏华,坦白道:“不放心你家翁主是不是?放心吧,她好着呢!眼下阖宫就钟粹宫最得圣宠。” “嗯?”红衣睁着眼,不明所以。 绿意欷歔道:“因祸得福啊。贞嫔娘娘没了朝霞公主,谁说不可怜呢。万岁也知道她伤心,怕她想不开,近日总召她见驾。须知陛下向来不许后宫嫔妃进出未央宫的,连皇后送点心都得在门外等着。这一次可为她破了先例,允她在一旁伺候笔墨。” “这样啊……”红衣垂眸喃喃道,嘴角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涟漪,但很快散去,接过绿意手中的托盘,道:“那姑姑你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绿意一直看着她转进了垂花门。 后屋冷清极了,只有几只鸟儿挂在檐下,眼下也不叫了,红衣在门外请示道:“奴婢忍冬请嬷嬷的安,膳食送到了。” 宫里的老嬷嬷不同于常人,主子身边的,自然是主子最亲近的心腹。她们伺候主子,小宫女伺候她们。而能掌尚仪局一所之事的,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人。总之,谁得主子的意,谁资历深,谁的排场就大。好像尚仪局里屋这一位,有专门的婢女过来打了帘子请红衣进去,红衣都不敢抬头正视,但垂眸一扫,这起居,呵呵,恐怕比崔才人日子过的都舒坦。 红衣缓步前行,看见一个老宫女,斜倚在罗汉床边上,盯着她瞧,声音不冷不热:“把东西搁桌上吧。” 红衣道‘是’,然后过去搀扶她起来,拉开了椅子,刚好是她坐的最合适的距离,再请她入座。 锦葵瞄了她一眼:“有点意思哈,那么殷勤,知道我是谁?” 红衣直言不讳:“奴婢忍冬,见过锦葵嬷嬷。” “可现在的掌事是绿意啊!”锦葵道。 “是绿意姑姑不假,可从没听说过您出宫,又没有您倒其他地方别居的记录,所以奴婢猜测,您还在尚仪局,绿意姑姑是掌事不错,但只怕事事还得问您。” 锦葵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是光阴练就的,上下打量红衣一番道:“臻首娥眉,领如蝤蛴……你这样的质素,别说是宫妃,就是宫女也少见,说说,这趟蛟龙入海,为的是什么?” 红衣苦笑:“嬷嬷您太抬举我了,我哪儿有本事做自己的主,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问宝柱公公买了‘保命符’,不至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保命符’里提到了我不假,可那么多人都买了保命符,却不是人人都猜到我个老不死的还龟缩在这儿。偏你猜得到。”锦葵抿了一口粥:“把你的这份小心思收起来,看过田庄里收割麦子吗?长势越好的,镰刀第一个朝她砍下去。你这胆大妄为的毛病要在主子跟前露了相,嗬!”锦葵没有继续往下说。 红衣委屈的扁着嘴:“谢嬷嬷教诲,奴婢要是早些聆听,也不会落得让主子遣返尚仪局那么丢丑了,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锦葵一口粥含在嘴里,憋笑憋得辛苦,差点噎住了,红衣赶紧去顺她的背,锦葵道:“说你聪明,你又有几分傻气。唉,这当中的分寸最难拿捏。老身忠告你一句,傻人有傻福,只有人傻,主子才用的放心。但也不能太傻,不然被人拉去堆坟。” 红衣看她虽然严厉,但年纪不大,尚仪局到底是她一手打理的,有感情,所以爱提点里面的每个人,不似作伪,心里也挺感激,问道:“嬷嬷,粥很烫吗?您好像用的不多。” 锦葵瞪了她一眼,红衣道:“嬷嬷,您放心,这话我主子跟前不会说,我就是问您。” -- 第187页 锦葵捂住半边脸道:“昨儿个夜里起牙有些疼,实在没什么胃口。” 红衣探头望了望道:“天热了,难免有些暑气,嬷嬷是热性体质吧?以后可以吩咐膳房,熬粥的时候加一些香蕈和胡芹,有除烦消肿,凉血止血之功效。” 锦葵颇为诧异:“你懂这个?” 红衣赧然道:“又献丑了。其实不是太懂,就是进宫前听药农常叨叨,便记下了。” 锦葵道:“那敢情好。尚药局呀一直缺女医官,宫里认字的姑娘又不多,每年送到那里去的屈指可数,以后我看看,有合适的时机就保荐你过去。” “真的吗?”红衣欢喜的在锦葵跟前蹲下,“嬷嬷你真好,我进来前心里还直打鼓呢。” 锦葵淡淡一笑,喝完了粥,又让她按了会肩,红衣一句怨言也没有,想到以后可以去御药房,心里像蹦了一只小鹿,欢快的跃动,她对药理的喜爱和追求,是天性使然。 锦葵昏昏欲睡之际,宫女伺候她上榻,红衣便退了出去。 第96章 瓜熟蒂落 玉蛟龙 紫菱从前没觉得水瓜有多好吃,年年都发,那么大一个,每人发好几个,她们吃不掉,就跑到廊下从上往下一气砸了,然后开心的哈哈大笑。 红衣心疼死了,问她们把西瓜回收过来,部分湃到井里,还有一部分,她砸开了以后挖出果肉,取来棉纱布,一点点压出汁水,大碗接着红色液体,一口喝下去,爽心凉肺的。至于瓜皮,照例析出白霜,给锦葵嬷嬷送去,消牙肉肿痛。 其他宫女见了,也有样学样,纷纷效仿。 红衣可劲的拜她们:“各位祖宗,以后别再糟践东西了,知不知道!顶多我给你们榨,咱们夜里畅饮。” 小宫女喝得高兴,问道:“忍冬姐姐,你怎么那么爱吃水瓜呀?” 红衣一脸愁苦的看着她道:“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知道我在仙罗有多苦吗?那么多年了,我就吃过一次水瓜,还是千恩万谢求了来的。仙罗的王宫预备的点心也就是柿饼呀或者果干,逢年过节吃个打糕,生孩子吃一回昆布汤,唉,别提多糟心了。哪儿像这里呀,要什么有什么。那么好的水瓜,个个饱满,汁水丰足,入口即化,我在仙罗最牵挂的就是水瓜了。” 红衣说完,宫女们脑中描摹出一副缺衣少食的场景,看她的眼神不由露出几分怜悯:“那红衣姐姐你还能长那么高,没长成倭瓜,还真挺不容易的!” “就是!”紫菱从后面走过来,顺便一手探了一把她胸前,连声哎哟:“这儿也长的很大!” 红衣被偷袭,羞赧的回头喷了紫菱一脸,紫菱躲避不及,姑娘们又一起哈哈大笑。 紫菱现在又觉得水瓜不错了,坐在红衣身边,哀求道:“好姐姐,从我手里赢过去的,分一点给我吧。” 红衣抬着下巴:“现在知道珍惜了?” 紫菱讨好的嘿嘿一笑,红衣递了一碗果汁给她,紫菱仰头饮尽,舒服的长舒一口气,又问红衣:“嗳,仙罗真就像你说的这么不济?” 其他宫女闻言齐刷刷朝红衣看。 红衣站起来,走到姑娘们中间,一屁股坐地上,开始滔滔不绝:“我跟你们说,仙罗的规矩要说大,那是真大,他们的贵族和两班,恨不得把自己捧上天,说自己是大罗神仙,你呢,就趴地上给他当垫子,省的他行路脏了他的鞋。可要说没规矩,嘁,那不是一般的没规矩,就连他们的大妃,甚至大王大妃……”红衣鄙夷一笑,“仪态也不是一般的差。” 姑娘们咯咯笑个不停,红衣道:“别不信啊,真的。仙罗的裙子比咱们的石榴裙还大,里面放撑裙,蓬的厉害,那大妃啊什么的,坐在那里,一只脚横着,一只脚竖着,手搁在膝盖上,瞧着很霸气,是不是?嘴里再抽一杆烟!”红衣当着众人的面,拿水瓜当烟,示范给大家看,“你们瞧瞧这姿势,要多不雅观有多不雅观,真不知道他们自己得意个什么劲。特别是有下人来的时候,还非要这么坐,以显得有上典之范。可我每次见着就想,咱们大覃街市上卖菜的大婶都不会双腿叉这么开。成何体统!” 一个叫翠香的小宫女长长‘哦’了一声:“难怪忍冬姐姐你明明都跟祥贵人进宫了,还被送来尚仪局呢。”说着,扑哧一笑,“是怕你着了魔道,一去不回头。” 红衣笑而不语,紫菱托着腮感慨:“唉,那你真够倒霉的,不过我瞧你这身功夫够硬啊,跟谁学的?忒邪性了,一蹲就是一个时辰,还不带喘气的。” “来的路上勤学苦练呗。”红衣咬了口果肉,“我又不是翁主,来宫里当主子的,我是个下人,我要不学,等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宫女们平时拘束惯了,都坐到红衣旁边,学着她的坐姿,问:“忍冬姐姐,仙罗大妈们都这样吗?” 红衣连呼辣眼睛:“哎哟算我求你们了,把我刚才说的都忘了吧,真是好的不学,才一个动作就引领你们走火入魔了,回头要是让绿意姑姑看见,我得挨尺子。” 女孩儿们扮丑扮的愈加开心,同时,畅饮引起的直接后果就是,水瓜利尿,半夜里一个个的轮番起来上茅厕,第二天全部精神萎靡,但是皮肤好了,胃口开了,关键是排干净了之后体态轻盈。 绿意从钟粹宫回来就看到廊下一水的宫女坐在那里啃瓜皮,很听话,很整齐,但是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 第188页 红衣注意到绿意有些心不在焉,居然没说她们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衣吃完了跑过去敲门,坦白交代:“那个……绿意姐姐,是我招呼大家一块儿吃的,你别怪她们。她们今天下午有好好练习。都乖着呢。” 绿意垂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大拇指揉着额角。 红衣试探道:“绿意姐姐,你没事吧?” 绿意魂不守舍的抬头:“嗯?哦,我……”她勉强堆起笑来:“我没事。” 红衣看着她:“绿意姐姐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绿意也大致了解了红衣的为人,叹了口气,艰难的开口道:“我今年十八了,按宫规,再熬两年就能放出去了,我爹娘……”绿意红着脸道,“我爹娘替我说了一门亲事,只等我出宫就能……” 红衣恍然大悟,嬉笑道:“那这是好事啊!” 绿意紧抿着唇:“对方家境也还殷实,起先我听了,也是很满意的,后来我还是不放心,偷偷差人在外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对方先头有过一位夫人,我家为了想结这门亲,故意对我藏着掖着,不说予我听。” “我知道,我爹娘就想着让我弟弟进护军营,哪怕谋个闲差也好,才给我找了这么一门夫婿。” “啊?”红衣诧异,也有些寥然,头一回听绿意说起自己的身世。外面瞧着风光,堂堂尚仪局的掌事,可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对未来充满憧憬,结果爹娘拿她的终身大事当买卖,搁谁心里都委屈。 红衣劝道:“也别尽往坏处里想,虎毒不食子,也许未必全为了你弟弟。” 绿意耷拉着嘴角:“你不知道,他那位夫人是难产死的,留下一个孩子。已经三岁了。” “什么男人呀,才不过三年,就急着给自己续弦。我爹娘也是,明知道人家有孩子,也不想想,等我宫里出去,那孩子都五岁了,能记事,知道我不是他亲娘,将来能和我一条心?” 红衣蹙眉,的确,做妾,做填房,都不是上选。 她问:“你是宫里的姑姑,你爹娘也不能强逼你吧?” 绿意无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宫里的主子指婚,否则我到了年届就得出宫,由父母说了算。而且……谁也不敢巴望主子赐婚啊,主子对你再好,想把你拴在身边当差,撑死了给你指一个太监,但是谁想要和太监对食啊?比当寡妇还惨好不好。那份荣宠不如不要。还是太太平平混到出宫吧。” “唉,只是那时候年纪也大了,二十岁,高不成低不就,我爹娘估计也是心里着急,想着现成的有一户人家愿意要我,自然是巴不得。但我就是……”绿意揪着帕子,“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红衣道:“你在这里纠结也没用,不是说了是宫门护军吗?那看看有没有法子再打探打探?” 绿意突然盯着红衣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交心的,其实吧……我已经约了那个人改天上绘意堂那儿见上一面,要实在不合眼缘,就让我爹娘回了算了。”绿意拉着红衣的手,“但我不敢一个人去。你陪我一道吧。” 红衣为难道:“这……我来的时候,听人说千万不能去绘意堂啊。”红衣嗫嚅,“我,我不敢。” 绿意道:“怕什么,他们那是唬你,咱们宫女只要两两搭伙有个照应,哪儿不能去。” “而且,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忌惮绘意堂。”绿意凑近红衣,神秘兮兮道:“因为先帝和先皇后都是在绘意堂里被大火烧死的。” 红衣一愣,只听绿意继续道:“绘意堂现下由造办处的人负责修缮。我搭了门路,过两天替宝琛公公送一卷画到那里,你陪着我去。” 红衣反应过来,原来绿意早就想好要找人陪她去和那男人见面,自己是一头钻进套了,当然,她也有私心,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护军’两个字,心头就有一缕摸不着的情绪萦绕着。 红衣忽然起了兴致,取笑绿意:“嗳,我说绿意姐姐,我答应陪你去看你的小郎君,可要是你的小郎君到时候瞧上我了可怎么办?我先说好,你不能怨我啊。” 绿意假意拧她的胳膊,笑骂道:“臭美吧你。”又拍了她一记后臀,“你这身段,本姑姑老早你替你掐算好了,是去未央宫的命。碍不着我什么事。” 红衣没放在心上,欢欢喜喜出了门,继续吃瓜。 第97章 玉入沟渠 绘意堂 到了约定的日子,绿意叫上红衣一道出门。 宫里有规定,没有旨意,不可独自随意乱走,最好的情况是两两作伴,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人旁证,说得清楚。 绿意自肩负尚仪局以来,处世稳妥,宝琛对她很放心,便嘱咐她把一卷画轴捎去绘意堂。 绘意堂在青莲教冲进宫门的时候被焚烧殆尽,里面许多珍藏的典籍和书画也付之一炬,能留下来的硕果仅存。 皇帝下令紧急修缮绘意堂,时隔一年多,已初具规模,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建筑,几乎可以说是朴素的,于整个气势恢宏的宫廷里,并无什么不同。但里面逐渐归位的古董和字画,已显出非同一般的气象。 红衣和绿衣出了尚仪局之后,便到了东五所,红衣跟在绿意身后,不敢有半步差池,绿意笑她不必这么紧张,一路给她介绍各处的禁忌, -- 第189页 顺着奉先殿外狭长的甬道走了长长一段,再折一个弯,路过斋宫,便是景运门了。 红衣第一次出钟粹宫去内侍局就走了很长的路,好在路虽然四通八达,但直来直往,并不反复,她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后来到钟粹宫送过几次东西,想要看敏华,但没有旨意,只能在流云阁外徘徊。 内侍局在她走后,硬塞给敏华长梅和璎珞两个丫头,长梅不知为何,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把她堵在外头。好在璎珞是个热心的,知道红衣来了,每回都偷偷的提醒敏华,敏华便借由散步,在钟粹宫里走走,假装遇到红衣,两人打个招呼,交换个眼神,确定彼此无事。 几次来回,从尚仪局到钟粹宫的路,红衣已经很熟了,不会忘记。 然而隆宗门和景运门特别重要,这两道门一东一西,把持住了东西六宫的出入,从其中一道门迈出去便意味着出了内宫,到了外朝。 外朝有未央宫,是陛下上朝和接见来使的地方,还有静心养神的长省宫以及建章宫。 自然,来往大臣和侍卫络绎不绝,绘意堂里也有为数不少的画师,都属于外男。因此景运门和隆宗门的看守尤为严苛。 绿意把来意和护卫一说,再拿出宝琛的腰牌,阴阳刚好契合上,护卫放行,绿意便拉着红衣的手到了天街上。 绿意松了口气道:“可算出来了。” 红衣四目极望,试图唤醒脑中的记忆,那天她送敏华入宫,她开始也想记宫里的路,可宫里建筑都差不多,弯弯绕绕走一阵,就难以分辨,但天街上的一个大殿与别不同,殿顶有圆柱状的金宝瓶。绿意对她解释道:“此乃钦安殿,里头供奉的是北方真武大神。” 看红衣一脸懵懂,绿意耐心道:“宫里有信佛的,自然有向道的。还有崇尚喇嘛,萨满……好像容妃是柔然人,她信什么大家不知道,她自己也讳莫如深,毕竟大覃王朝自北方起事,老祖宗认为得真武大神襄助,代代供奉。真武大神又称玄天上帝,是司水之神。绘意堂出事之后,陛下来钦安殿的次数就愈加频繁了。” 红衣‘唔’了一声:“倒也是,总不能公开和陛下对着干,她就是想信什么,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了。” 绿意见她一点就透,继续道:“在宫里,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陛下而今重道,娘娘们来钦安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正好绘意堂修葺,陛下便又给钦安殿连加了三道抱厦。与之相对的——”绿意指着身后,“咱们刚才过来的地方,是摘星楼,神官平常在那里修炼。” “神官?”红衣脱口道,“神官玉衡吗?” “对。咦?”绿意诧异,“你知道玉衡君?” 红衣讪讪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略有耳闻。” 绿意道:“神官大人可厉害了,太皇太后……咳!” 红衣的眼睛蓦地一亮:“绿意姐姐?” 绿意抿唇道:“宫里的禁忌不能提。” 红衣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太皇太后?他们家的惨案可不就始于太皇太后嘛!红衣小声央求道:“你偷偷告诉我,谁知道。” 绿意与她并排走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再往外传。” 红衣郑重点头,绿意道:“唉,其实也没什么,宫里的旧人都知道,只是绝口不提罢了。想当年太皇太后缠绵病榻,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外头请了神官进宫,力挽狂澜,把太皇太后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可也不过几年光景,太皇太后还是去了。神官劳苦功高,故此先帝特赐摘星楼供其修炼,但是先帝和贞显皇后仙逝之后,神官便一蹶不振,闭门不出,鲜有现于世人的时候。” 红衣听完,沉吟良久,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绘意堂门口。 特地挑了造办处的人休息的空当来,又选在人迹罕至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颗元宝枫,身着护卫服的男子在枫树下面等候,似乎很焦虑,两手握拳,相抵着,见到了绿意,眼底忽然有了笑意,又急忙收敛起来,垂下头怕唐突了,不敢上前。 绿意也脸一红,红衣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从她手里接过画卷,笑道:“姑姑,我送东西去了,马上就出来,您稍等一会儿。” 绿意瞪了她一眼,红衣便走到外头替他们把风。 男子愣愣的,小心斟酌着开口道:“贸然约见,是我思虑不周,打搅你干活了。” 绿意觉得他有几分面善,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男子亟不可待的点头:“见过,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急迫的样子,让绿意有些难为情,别人记得她,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枫叶还没到红的时候,脉脉垂下来,红衣在不远处望着,会心一笑。 突然,两个兵丁不知怎么的,居然折回。 红衣忙回头,朝里面‘嘘,嘘’两声,绿意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红衣如临大敌。 绿意也脸色一变,忙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走出来一本正经道:“怎么,东西还没送到吗?” 红衣扁着嘴委屈道:“姑姑,我该送给谁呀?这里头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绿意佯装抬起手来就要打,红衣缩了缩肩膀,作状要躲。 -- 第190页 两人做戏做的上瘾,兵丁们瞄了一眼,看到是个宫女在教训底下人,也不便插手,孰料正要走过去的时候,那男子也太实诚了,以为绿意真的要收拾红衣,忙从枫树下转出来道:“绿意姑娘,手下留情啊!她也是一番好意,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耽搁了手上的工夫。” 红衣和绿意傻眼了,面面相觑,宫里的人都是什么?都是乌龟王八,千年的鳖精,哪儿来的这么一个二愣子! 理所当然,兵丁们听见了这一席大实话哈哈大笑不止,朝红衣和绿意围拢过来,嬉笑道:“哎哟,我说两位姑娘弄了半天原来是假正经啊,表面上来办事,实际上是来私会情郎。” “你们说,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这事儿要是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该怎么罚?” 二愣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忙道:“几位大哥,此事与两位姑娘无关。” “那你是何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上前拎住男子的领子,提起来,“你一个城门护军,跑到我们造办处的地头上来撒野,活腻了吧!而且也没听上头说从你们那儿借调人手,你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男子不会撒谎,但也急中生智,“都是宫里的奴才,平时多得桂善公公提拔,我自愿过来搭把手,恰好遇见了两位姑娘,几位大爷口下留情,伤了我不要紧,伤了姑娘的清誉,是可大可小的事。” “你也知道可大可小?”其中一个大抵是兵头,出列,围着男子打转,上下打量,啧啧道:“早就看你们城门护军不顺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万岁爷看门的狗嘛。还敢看不起咱们造办处的,进进出出总受你们的气,哈,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你也说了,这事可大——”兵头做出伸手讨要银子的动作,“也可小。至于是大,还是小,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男子叹了口气,抬袖预备从里面掏出一包银子,哪料绿意一个箭步上前:“不能给。” “我们正儿八经的来办事,凭什么受你们要挟。” 红衣也上前,与绿意并排道:“几位大哥劳作辛苦,请各位喝茶也是应该的。但有心拿捏我们的错处,那是万万不能的。”红衣举起手中的画卷,“这是宝琛公公吩咐我们呈带过来的,是我们的差事。几位若有疑问,回头去宝琛公公那里——” 红衣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兵头蛮横打断,画卷同一时间被挥落在地,兵头子恶狠狠道:“少他妈跟我提宝琛,咱们桂公公从前是伺候孝淑睿皇后的,宝琛他是个什么玩意?论辈分,还得管我们桂公公叫一声爷爷,敢到咱们的地头上来拿大!我呸!” 眼看这一口痰要吐在画上,红衣赶忙俯身拾起画卷,惊鸿一瞥间,发现这是一副被裁剪过的画卷,原本应该有很长,而今经过处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红衣轻轻展开,只见画作颜色艳丽,让人眼花缭乱,多处采用了朱红、朱砂、石青、石绿以及白粉等色,对比强烈。画中人物也情态生动,有的挥手舞蹈,有的弹奏琵琶,神各毕现。红衣的心犹如被狠狠撞击一下,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是《韩侍中夜宴图》。 兵头见她受挫的样子以为她怕了,哼笑着单手叉腰,对绿意和红衣道:“行,要本大爷放过你们,好说。银子没有,总有别的什么好堵住我们的嘴吧?比如说——哼哼!”兵头嘿嘿笑起来,伸手要摸红衣的下巴,其他围观的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绿意气急,二愣子倒是护短,果断的挡在绿意身前:“别怕,我还不信没有王法了。大不了今天就把事情闹大。”跟着冲兵头道,“反正人,你们是别想碰。” 绿意躲在二愣子身后,小手揪住他的后背的衣裳,莫名有点感动。但一侧头,眼看红衣要被轻薄,想要过去护她,却又被其他兵丁围住,鞭长莫及,简直心急如焚。好在兵头子的手还没碰到红衣,别说是下巴了,就是衣裙都没碰到,就捂住手腕哎哟哎哟的哀嚎起来。 兵头往红衣身后一看,登时脸色大变,惊悚道:“官……神,神官,奴才等参见神官大人。” 绿意等众人一起回头,果真见到神官,一声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银带子,手里把玩着几粒碎银,对兵头道:“喏,你不是要钱嘛,本座这里有,刚才送你一点见面礼,快捡啊,捡起来刚好够看大夫。” 兵头又气又怕,只得弯腰,用疼痛的那只手臂,两指费力的抓起碎银,还得对神官千恩万谢的鞠躬:“谢神官大人不杀之恩,冒犯了神官大人,神官大人千万不要和我等升斗小民计较。” “冒犯了我?”神官嘴角微提,好笑道,“你们是冒犯了我吗?”说着,眼神盯向红衣的背影。 几个兵丁哭丧着脸对红衣道:“姑娘,姑娘!小的们多有得罪,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红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倏忽变脸的小人,回身看了一眼神官,脸色淡的犹如远山雾岚,幽幽道:“我说了我是来交画的,你们伤了我不要紧。”红衣冷冷一笑,眼底竟有杀意,几个兵丁不由一个哆嗦,适才并不觉得小女子有多瘆人,还观她貌美可爱,想吃一把豆腐,但此刻骤然变脸,只怪自己有眼无珠。 红衣道:“可知这画是什么?你们不卖宝公公的面子不要紧,可这画是陛下要的传世名作,你适才那一脚要是落下去,我顶多被逐出宫去,你呢?你说你们会不会掉脑袋?” -- 第191页 兵头一怔,赶忙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今日冲撞了姑娘,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敢了。” 红衣把画卷好,仿佛不曾听见,侧身对绿意道:“姐姐,画作该交给谁?” 绿意瞄了眼神官,奇怪红衣对神官的搭救不闻不问,甚至不道谢,堪称无礼至极,绿意冲神官尴尬一笑,对红衣道:“交给里头当值的画师就好了。” 红衣福身道‘是’,然后兀自进了绘意堂。 在她出来之前,几个人都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神官默了默,对绿意道:“这位姑娘不妨先回宫去,人多口杂,省的又生出什么事端。至于另一位——”神官对绿意一笑,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本座可在内宫自由行走,本座替你送她回去,这样该没人说闲话了吧?”言毕,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兵丁。 几个兵丁抖如筛糠,不敢吱声。 绿意不知道红衣和神官有何纠葛,但是不敢违逆,点头道:“是,谨遵座上的吩咐。奴婢先行回去,好给宝琛公公一个答复。” 走的时候,朝二愣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愣愣的‘哦’了一声,冲神官两手一揖道:“今日谢神官大人主持公道。” 神官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等红衣出来以后,发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玉衡在前方等着她,她一声不吭的走近,神官道:“那位姑娘先行回去复命,本座领你回去。” 红衣面无表情,犹如对一个陌生人般,客气又疏离道:“谢大人。” 沿途无话,红衣一直冷着一张脸,五官像被冰雪冻住了,神官轻轻一笑道:“年轻轻的姑娘,多笑一笑才好看。” “哦。”红衣敷衍道。 靠神官的腰牌进了景运门,走到斋宫前,神官要回摘星楼,红衣须回内侍局,就此分别,玉衡温声问道:“可曾认识回去的路吗?” “神官大人您日理万机,这等微末小事,就不劳大人您费心了。”红衣淡漠以对。 可才走出去两步,身后又传来神官的声音:“岳姑娘。” 红衣的步子顿了顿,但没有停下。 “红衣姑娘。”神官再次唤她。 红衣转过身去:“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不过大人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奴婢不是您口中的岳姑娘,又或者什么红衣,我叫忍冬。尚仪局的新近学徒,实在是不值一提。” 神官缓缓走近,面带愧疚:“随便你叫什么,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不是吗?不然你不会如此负气,你还在为我当年的不辞而别愤怒。” “不敢。”红衣退后一步,“大人今日的搭救,忍冬和尚仪局都铭记于心,不过奴婢委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神官深深一叹:“当年宫里出了大事,本座急于赶回宫处理,把你送进教坊司并非我的本意,那个自作主张的人,我已经将他正法。他叫凝鞠,一个灵台郎,你可还记得?” 红衣轻哼一声:“不记得。” “是本座的错,是我的疏忽,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到摘星楼来找我。”说着,玉衡拉起她的手,把一块玉钩塞进她手心。 红衣要推拒,玉衡紧紧摁住她的掌心,温柔的目光直直的望进她眼底:“不要谢绝我的好意,这么多年,本座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就让我为你尽一点绵薄之力。” 言毕,玉衡不等她回绝,率先一步离去,脑后束发的宝石发出幽幽的蓝光。 红衣摊开手掌,食指和拇指捻起那枚玉钩:“衬缃裙玉钩三寸,露春葱十指如银。”心中顿感一股屈辱,忿恨的把玉钩丢进一旁的水渠。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转交暗影处的神官慢慢踱出来,望着水渠里的东西,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陛下,出来吧,您跟了一路了。” 第98章 口衔鸾铃 陛下对她,真的只是普通的关…… “朕素来知道你是个无耻之徒,但撒谎撒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玉衡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耻,是非常的无耻!”容均身着箭袖骑服,腰上的玉佩轻轻晃动。 玉衡淡淡瞥了一眼:“彼此彼此,陛下不也一样?!为了来见她,明明有上好的玉却不随身,只戴了黄白老玉,当真用心良苦。” 容均随意的转动大拇哥上的扳指:“你也不必试探,朕不怕你捅到她跟前去,如果你以为可以要挟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看来陛下是有吩咐了。”神官拱手:“臣,洗耳恭听。” 容均哼笑一声:“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只效忠于我皇嫂,何须惺惺作态,做出谦恭的样子来。在你眼里,朕这个皇帝不算什么,你不是我的臣,亦不听我号令。但我还是想告诫你一句,如今天机营已归到我手里,你识相的,就不要再搞任何小动作,你没这个能力,我也不会让你得手,我想你应该已经收到你派出去的杀手回禀了吧?” “自然。”神官没有因为被拆穿而难堪,反而施施然道,“陛下不拿臣当臣,然臣还是要忠君的。自那日得到陛下御守的枢机面命,臣便不敢轻举妄动……忍冬姑娘。臣只是不解,陛下一路细心呵护,图的究竟是什么?” “图一个心安。”容均正色道,“小小的姑娘,家破人亡,已经够惨得了。朕信得过你,你当初也信誓旦旦,朕才让你护送她回京,你倒好,擅做主张,直接把人家卖进窑子里了,差点害了人家一辈子,你现在居然还能理直气壮的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嗬,神官道行果真非一般人可比。怎么就不知道心虚呢?嗯?” -- 第192页 “陛下可以瞧不起臣,但臣绝非为了自己,臣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覃,绝无半点私心。”玉衡抿紧了唇。 “没有私心?”容均觉得好笑,“你的私心难道不是皇嫂吗?” 神官的脸色终于有一分不自在:“陛下可否听微臣解释?” “嗯,你说。”容均双手抱胸,“朕很想听听你怎样舌灿莲花,把黑的说成白的。” “臣没有口若悬河的本领,但臣句句肺腑。请陛下听微臣一言。”玉衡认真道,“此女青鸾命格,有她在,皇后娘娘必死无疑。”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玉衡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有按捺不住的隐痛:“臣当年本可以斩草除根,但就是念在她年幼无辜,心存一念之仁,想放她一条生路,但是陛下而今也看到了,就因为臣的心软,导致了皇后娘娘的死,她呢,她完好无缺的进了宫。所以臣的推算没有错,她就是青鸾,皇后娘娘的死,臣难辞其咎。” “别说这些废话。”容均愠道,“什么青鸾命格,你真当朕是三岁孩子吗?” “孝贞显皇后的死,是青莲教作乱,难道说一个远在仙罗受苦受难的小女孩能制造青莲暴徒冲宫的事实?你能不能说点让人信服的话?青鸾命格,青鸾命格!”容均不耐道,“你总是重复着青鸾命格,青鸾命格怎么了?!一个命格就能逼死人了吗?那按你所言,皇兄是帝位之格,可现下坐在龙椅上的是朕,你来告诉我,我们兄弟俩,谁才是真的帝王之格?” 玉衡欲开口,却被容均打断:“你要搞清楚一件事,皇嫂的死,是青莲教造成的。皇兄的死,是他甘愿殉情。不是你推算星象不力失职,更不能随便怪罪在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假如按你所说,只要皇后活着,她就该死,那上天为何要让她出生?难道老天爷吃饱了饭没事做就要看苍生大乱吗?再者,倘若真如你所言,她就是青鸾,是未来入主正宫的天下之尊,那又有谁能拦的住?不过大势所趋尔。” 玉衡深吸一口气道:“知道陛下不信,但臣还是要说一句,请陛下细想,为何不是白莲教,红莲教,非得是青莲教?” 容均怫然:“你这是在跟朕捉字眼儿?一个‘青’字,硬让你把她和暴乱联系在了一起,使一切看起来有关联,她就是罪魁祸首?!玉衡,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说这话你不感到亏心啊?实话跟你说吧,别以为朕那么好糊弄,青莲教怎么一回事,这一年来的时间,朕也理的七七八八了。为何叫青莲教,你是不是该去问皇嫂?她为何网罗死士假装山野暴徒,并命为‘青莲教’?你当真以为朕一无所知?朕不是皇兄,没有为情爱而蒙蔽双眼。明明是她自己发动的宫变,她的死,和任何人都无关,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只是不愿意接受。最后,皇嫂真的死了吗?玉衡,你真有神通的话,你告诉朕,皇嫂真的死了?不是假借冲天烈火,金蝉脱壳?” 说完,容均甩袖欲离去,被玉衡拦住,玉衡急切道:“可是陛下——”“陛下,请听臣说完。” “陛下明察秋毫,臣不敢班门弄斧,多做诡辩。可陛下是否知道青鸾是什么?在未详尽的了解青鸾是什么的情况下,陛下就先一步否定了,不是明智之举。臣知道陛下心疼她,陛下问臣是否亏心?臣自是愧疚的。可是跟整个大覃王朝相比,跟应该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还有陪伴在册的皇后相比,区区一个小姑娘,舍弃她,能换来安稳和安定,臣愿意当这个坏人。” “其次,便是青鸾——很多人都只知道凤凰,皇后是金凤辉凰,殊不知龙有九子,凤也有九雏,其中,赤者为凤。黄者鹓鶵,青者为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等等……..凤凰和青鸾都是瑞鸟,凤凰属阴,乃国母之兆,而青鸾,却有另一层含义。” 玉衡定定望着容均:“鸾者,凤凰之亚,始生类凤,其音如铃。” “陛下还记得您銮驾上挂着的那只瑞鸟吗?那便是青鸾。因此您的御座,又叫銮驾。青鸾不同于凤凰,凤凰与龙和合,天造地设。但青鸾就强势的多,她可以代传天子号令,陛下,您现在明白臣的担忧了吧?” 容均拇指揉了揉眼头:“你的意思是说她有篡位之嫌?或者垂帘?” “是。”玉衡道,“臣正是担心有这个可能。” “从前,臣想着,只要她不妨害皇后娘娘性命,就留她一命。让她在仙罗了此残生。臣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千里迢迢,一步步的走进宫来,更让臣意外的是陛下的态度,臣千算万算,提防着她妨害皇后娘娘,可结果呢?”玉衡忧虑道,“眼下看来她并不是应在先帝身上,而是极有可能应在陛下身上,臣敢问陛下一句,陛下对她,真的只是普通的关心和爱护吗?” 容均抬眸:“要不然呢?” “首先我对一个人怎样不必向你交待,但你既然忧心国事,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的一句,我对她没有半分绮思,在我的眼里,她只是一个略大一点的孩子,但你若继续靠近她,害她,便是逼朕前去保护她,如此一来,朕不敢保证,将来会干出什么事来,可能是你始料未及的事也说不定。而且一定护她到底。所以你尽可以挑战我的皇权试试看。再有,朕从来不信命,什么青鸾命格……”容均嗤之以鼻,“我只信我自己。帝王之权,祖宗基业,全都交到了我手里,就没有人能拿走,谁都不能。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 第193页 玉衡沉吟半晌,道:“没有了。” “很好。那朕最后一次告诫你。”容均命令道,“不要靠近她,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收起你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我现在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你不要靠近她!她有危险,我就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臣,不敢。”玉衡咬了咬牙,“臣,领命。” 容均挥了挥手,玉衡微微合身,向皇帝告辞。 容均眯着眼,看玉衡的身影远离,独自去了内侍局,宝琛远远的见他过来,心惊肉跳,别的人认不出来,他不能!凭他从前是未央宫的大总管,也该认得出这一身常服,还没带半个随从,不仔细看以为是哪个纨绔王爷的人,其实是圣上。 宝琛知道淳亲王和先帝一母同胞,从前在未央宫先帝经常与淳亲王秉烛夜谈,但兄弟俩性情却截然不同,先帝温和易感,而当今圣上则果决善谋,可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例如没事易服到处溜达,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但除了近侍,特别近的近侍,后宫里没几个人有幸得见天颜。因为自打御极以来,圣上基本就没有临幸过后宫,偶尔去一次池上泛舟,也是外朝的近身太监伺候,此番皇帝到了内宫,宝琛一个激灵,赶忙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那些太监只以为又来了哪个不知名的王爷公侯,好像说敬王就经常来,一会儿要人帮他淘换厉害好斗的蟋蟀,一会儿又要会唱歌的奇鸟,不弄到手可以赖在内侍局不走。大家私下里其实挺喜欢他,笑眯眯的可人疼,但又替他惋惜,先帝驾崩了,皇位不是他的,竟然让他的小皇叔给截糊了,所以大概只能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了吧。宝琛对先帝最忠心,敬王是先帝嫡长子,故而无论敬王有什么要求,都可劲的满足他,且新帝疼爱敬王,太监们并不敢鉴于敬王是先帝后裔而有所怠慢。他们一一却身退了出去。宝琛不停的叨叨:“污秽之地,陛下贸然驾临,奴才惶恐。” 皇帝的神色看不出心情,只说闲来无事顺道过来坐坐,宝琛有点莫名其妙,皇帝来内侍局不查账,不罚人,就坐坐?也算开天辟地了。 宝琛替皇帝蓄满了茶,容均食指探了探画珐琅冰梅纹菊瓣式执壶的温度,点头‘唔’了一声:“你还记得朕的口味。” 搅玻璃蕉叶式三足杯里的茶叶碎沉在底部,容均微微抿了一口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宝琛弓身送行:“陛下慢走。” 容均没言声,双手负于身后,沿着内侍局的墙根,走到了尚仪局的地界,隔了一道墙,听到绿意关切的问红衣:“你怎么样,没事吧?” 绿意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道:“你,认识那个神官?” 红衣背靠着墙壁,叹了口气道:“谈不上认识,我也不想认识他。” 绿意道:“今天看来,神官人还挺不错的。” 红衣哼的一声:“不错?我知道,宫里好多宫女都倾慕于他,那又怎么样,改变不了他人渣的本质。” 绿意悚然一惊,上去捂住他的嘴:“你这孩子,最近越发胆大了,什么话都敢说,神官位高权重,宫里的人都忌惮他,不敢得罪他,你即使不待见他,也不要放在脸上,要我说多少遍,唉,你呀……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你不是不辨是非,不问青红皂白的人,你既讨厌他,必有你的理由。” 红衣握住绿意得手,真诚道:“谢谢你,绿意姐姐。” 绿意爽朗一笑:“都是姐妹,说什么生分话。” 容均听了一会儿墙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要说体己话,关起房门来讲都怕隔墙有耳,他俩倒好,径直靠着墙壁说,外面就是笔直的巷子,要是有人路过,听见了刻意停下来,岂不是拿捏住了把柄? 容均轻轻咳嗽了一声,果然,墙内的两个姑娘犹如惊弓之鸟,绿意拉着红衣的手,赶忙逃离是非之地。容均手趴着墙砖,用力一跳,就看到两人慌忙逃窜的身影,心里发噱。红衣忍不住回头,一望,惊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墙外看着,是……是容,容,容均吗? 她的心砰声一跳。 第99章 语意心长 容二,那是我的恩人!…… 红衣跟着绿意回到她的房间,绿意把门关起来,又在窗下东张西望了两眼,旋身对红衣道:“还是小心些为好……”话说到一半,发现红衣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埋头不说话,眼圈红红的。 绿意爬过去拉她:“怎么的呢?刚才还好好地。” “一提起神官就不得劲。”绿意疑惑的望了她一眼:“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逼你,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红衣反握住她的手,嗫嚅道:“就是他把我卖到仙罗的。” “欸?”绿意愕然,“你说什么?” 红衣手背抵着眼睛,难过道:“就是这个神官。”她差点把实情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打住,改口道:“当时年纪小不经事,见他好眉好貌的,以为是个好人,他说会帮助我,我便信了,谁知他中途把我撂在了仙罗…….”红衣想到在仙罗的种种困境,一时感慨,“我一个小孩子人生地不熟,在仙罗被人牙子倒来倒去,好在手脚齐全,最后进了王宫服侍大王大妃,这一呆就是好几年。直到翁主被指婚,才有机会回到故土。否则我这辈子…..大抵就交待在仙罗了吧。”红衣咬唇,“年年日日都想家,不知临了我娘怎么样了,都没机会回家看一眼。现下好不容易日子过的稳定一些,我已经很知足了。结果又碰上这丧门星。” -- 第194页 绿意见红衣的神情不似作伪,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呀,你平时一直故作活泼,可我知道你与紫菱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比她们多了一份谨小慎微,我原也有几分猜忌你,不知你心底深浅,而今想来,也是可怜。” 最好的年华,不能放肆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要在人前做出各色稳妥样子来,看似与旁人并无什么不同,其实心事重重,说到底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察言观色。 “你且放心。你今日对我说的,我不会与第二人讲。”绿意抚摸着红衣的脸颊,“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红衣把脸搁在绿意的肩上,含泪道:“再苦都熬过来了,不敢回头去想。所以见着他,我就想逃,我害怕,还反胃。他让我恶心,人面兽心,道貌岸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是怕我认出他来,适才一路套我的话。” 绿意紧张道:“那你可曾透露什么?” 红衣摇头:“我抵死不认。” 绿意颔首:“这就对了。不怕敌人在明,就怕敌人在暗。咱们当下人的,除非干到宝琛公公或者锦嬷嬷那样,是人都要敬他们三分,否则的话,在神官眼里,与蝼蚁无异。” “唉,还是早点出宫吧。”绿意怅惘道:“人人都道宫里好,殊不知柴米油盐,最是安稳人心的。” 红衣看着她,揶揄道:“怎么着,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不嫌弃人家是鳏夫了?还带了个托油瓶呢!” 绿意双颊通红:“你就取笑我吧。”别过身去拿了针线,在头上篦了几下,打算把袖口补一补。 红衣不依不饶的追问:“说说嘛,怎么打算的?不过我觉着这人挺好,真的,虽然有点缺心眼,但很老实,你看他连撒谎都不会,可出了事,他第一个挡在你前头,这年头,那么老实的人哪儿去找呀!而且,这还没和你做亲呢,就知道保护你了,以后真成了他媳妇,还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 绿意搡了红衣一记,赧然道:“别说了,臊不臊,八字还没一撇呢。”顿了顿,又道:“坦白讲,开头我也计较这个。”绿意垂眸,“试问天下有女人哪个不计较?谁愿意自己的夫君与别人分享呀?别看皇后大度,那是因为她是皇后,天下的表率,她不能不大度,可私心里不定偷偷哭呢,特别是容妃、莲妃、静妃都有孩子,独她命苦,孩子早夭。”说着,凑到红衣低声道,“贵妃更惨,表面上大家都怕她,敬她,可我听兰林殿和昭仁宫的丫头们讲,多的是人在暗地里嚼舌根,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红衣咋舌,绿意道:“有人的地方便是非不停,即便位高如皇后、贵妃,亦不能逃过。” “听那傻不啦几的护军说,他早年是见过我的,只可惜我不记得他。他今日都一五一十的对我讲了,连哪年哪月哪日都说的一清二楚,我经他一提醒,依稀是有那么一回事,他巡防的时候路过,见我挨罚,出口相帮了一句,我当时也就丁点儿大,手都被掌事的姑姑给抽肿了,跪在那儿。没承想,他挂怀至今。”绿意的嘴角漾着一丝笑意,“我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等我出宫去,已有二十了。就算我存了厚厚的嫁妆,到底也不比妙龄。我又没有殷实的家底,但他祖上出过一个三等轻车都尉,所以给他续弦,竟还是我高攀了。”绿意苦笑,无奈道:“女人呐,有时候,就得看开点,学会妥协。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古以来有几个?远的不说卓文君,就说现任的都护夫人王妙英吧,当初执意嫁给一贫如洗的元若宪,结果呢?元大人升官发财第一件事就是纳妾狎妓,什么好的珍贵的,都供着别院里的女人。至于王家娘子,除了空有元夫人的名号,独守空房十几年,夫君有等于没有。末尾元大人犯了事,她身为家眷,还要跟着陪葬。要不是贞显皇后求情,王家娘子怎能获得赦免?” 红衣狐疑,又是贞显皇后!这位皇后总听人提起,虽然香消玉殒,可她的很多痕迹还留在宫中,处处都是。 “贞显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红衣好奇的问。 绿意一脸妒忌:“绝美。” “我进宫的时候,正是华妃掌管六宫,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想要过的好,就得贿赂她宫里的人。喏,比如说那个宝柱——就是卖保命符给你的那个,曾经就是重华宫里伺候的。待到华妃被处决,重华宫的宫人差不多都被清洗了,宝柱算是运气好的,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只在门口扫地,所以捡回了一条命来。不过此生没得重用了。” 红衣‘哦’了一声,绿意继续道:“王家娘子也是真传奇,她后来居然被先帝做主赐给了都护。” 红衣险些没听明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啊?兜兜转转,贞显皇后救下的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小妈?” “可不是嘛!”绿意拍着大腿笑,“要不怎么说女人的命运哪里能料到呢。王妙英稚龄时一定也是对元大人倾心无比,不然怎会千里随夫上京赶考,甚至愿意殉死呢,可惜了她一腔深情,付与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但人生峰回路转,先帝赐婚,她不能抗旨。说实话,谁知道王妙英是否甘愿嫁给都护,但起码之后的几年,王妙英过的还是很顺遂的,一把年纪了还老蚌生珠。”绿意说到此处掩嘴咯咯笑起来,“为都护生了个大胖儿子呢,被封了一品诰命不说,还与原来的夫人平起平坐,你说,要是王妙英当初寻死觅活的要殉节以示忠贞,要和元大人那个渣滓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有今日的后福?” -- 第195页 红衣呐呐的点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啊……”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倔强,该弯腰的时候弯腰,该认命的时候认命,你非要与天斗个鱼死网破,最后粉身碎骨的不还是你自己?”绿意慢悠悠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他虽然有过有过一位夫人,可天下男子三妻四妾的多的是,我起码不是去做妾的,他再三保证了会明媒正娶,而且也弄清楚了,先夫人留下的是个女儿,那我把孩子带大了,将来给她备一份嫁妆便是了,与我有什么损失?日子还不是我和他,我们两个人过。过的美过的丑,看自己的本事呗。” 红衣听完,不禁陷入沉思,良久道:“那个,绿意姐姐,我想请教你个事。” “嗯,你说。”绿意爽快道。 “唔……”红衣吞吞吐吐的,“给人家做过妾是不是很丢人啊?” “你看,你们家那位仅仅有过一个原配夫人,你都在心里芥蒂,你说,一个姑娘要是差点给人做妾,那她,还能嫁人吗?”红衣忐忑的问。 绿意一把揪住她:“我的天,你该不会是?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坏事了?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红衣看她紧张的样子,啼笑皆非:“哎哟,我的好姐姐,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怎么那么大动静,我是,我是,我是!”红衣再三强调,“我没……那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不能怪我胡思乱想啊。”绿意担忧道,“你不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话。” “而且你进宫不是通过内侍局,是仙罗和亲过来的,没给老嬷嬷验过身。真要出了事,纸包不住火,你就完了。” 红衣看她脸色煞白,赶忙岔开话题道:“嗳,绿意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能否……” 红衣笑吟吟道:“就是,你们家那个不是在门上当值吗,我想请你帮我问一声,兵马司里头,是否有一个姓容的侍卫。” 红衣怕她不答应,又补了一句:“你看,你也多了一个借口去找你们家那个是不是,天赐的良机啊。”红衣坏笑,“多接触接触,嘻。” 绿意脸又一红,上前去拧红衣:“看把你惯得,拿我打趣成瘾了是吧!” “以后你再这样,我的事就不和你说了。” 红衣从后面揽住绿意的腰,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快别跟我闹别扭了,帮帮我吧。”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绿意追问道,“你个小妮子人不多大,该不会也有心上人了吧?” “才不是。”红衣赶忙辩驳,“那是我的恩人。” “恩人?”绿意显然不信。 “真的。”红衣道,“我这一路从仙罗过来,多亏了这位壮士处处帮忙,我想要谢谢人家,可进了宫便断了消息。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总不能叫人家觉得,哦,我过河拆桥,用完了就再也不与人家来往了吧。这算什么事呢,好歹送份回礼,感谢他这一路关照。” 绿意沉吟片刻道:“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还是不信。” 绿意笑道:“你一定是惦记上人家了,瞧把你愁得,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愁绪,还说不是思春?” 红衣高举双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以后再也不拿姐姐寻开心了,姐姐也别编排我和我的恩人,行吗?” 绿意得意道:“这还差不多,过两天我找几个常出宫的太监过去探探口风。嗳,但我跟你说,这事可急不得,宫里护军成千上百,你单给我一个姓,我还真难找。” 要是连人家姓名都知道的齐全,绿意打死也不会相信她对容均真的只是感激之情,恐怕得穷追不舍的追着她问个没完,红衣想了想,补充道,“来的时候,我听大家都叫他容二。但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是太清楚。” “好吧。”绿意见再问不出什么,道:“就这么着吧,等我的消息,至于你,这几天可上点心,就要到分宫的时候了,我看司珍房和尚药局都想你过去。” 红衣郁闷极了,司珍布置的功课很难,红衣的手被钗子上的金丝银丝戳的发疼,就偷懒,把金钗下面的部分换成了翠羽,哪料歪打正着,司珍本来就是故意的,因为金钗的头是珍珠,尾巴若镶嵌宝石,虽则美轮美奂,却尾大不掉。于是红衣选择用翠鸟的羽毛,既突出了珍珠的光泽,又令整枝钗与众不同。为此,司珍房的素汐姑姑对她印象很深,但红衣实在不想去司珍房,她也不知届时该怎么应付。 第100章 杨柳垂金 这是病,得治 不出她所料,到了分宫的那一天,所有人一列列排好,拿出各自的功课交到各位掌事面前,任凭挑选。 德妃要协理六宫,还有孩子要照顾,长春宫一直欠缺人手,便拨了紫菱和般若过去。 木都儿有一半的栗特人血统,便被分去了兰林殿伺候云贵人。 初棠、青容去披香殿,至于红衣,尚药局的灵枢和司珍房的素汐都看上了她,谁也不肯让步。 灵枢是个性情温和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今次的问题上,态度异常强硬。 红衣眼巴巴的望着灵枢姑姑,希望她一定要坚持到底啊,坚持就是胜利! 素汐是皇后的人,资历比不过老奴,又怕被人轻视,因此处处争强好胜,对灵枢说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刺:“灵枢姑姑是旧人,何必与我们小一辈的过不去呢,难道您是只会伺候孝贞显皇后,现在谁您也不放在眼里吗?” -- 第196页 “素汐你言重了,皇后乃万凰之王,我不过一个奴婢,岂敢?不过陛下向来对孝贞显皇后敬重有加,若是让陛下知道为了一个宫女,素汐都能扯到两位皇后头上,怕是有所不妥。”灵枢平时话不多,温吞吞的,但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绿意为难的要命,两边都吃罪不起,只好去请师傅,锦葵嬷嬷搭着绿意的手,缓缓走来,众人皆毕恭毕敬道:“微末小事,竟惊动了嬷嬷。” 锦葵出乎意料的和气,大笑道:“芝麻绿豆的事,大家同为主子办事,不要伤了和气。你们看的上我尚仪局调训出来的宫女,便证明我们绿意有本事。只不过……”锦葵话锋一转,“素汐姑姑纵然很有眼光,但司珍房已经要走了尚仪局十六人,司制那里是十二人,加起来总共二十八个。尚药局目前则仅有两人。就算把尚药局上下所有的女官都加起来,也不够你们司珍的二分之一啊,偏偏尚药又是特别重要的活计,伺候主子的身体。须知金银财帛都是身外物,没了可以再做,司珍房里那么多人才,个个心灵手巧,还怕造不出精美绝伦的饰品?但主子的矜躯却不能有半分马虎。忍冬这孩子吧,难得的会辨几味草本,老身的意思呢,是就交由尚药局。今日的事,我想,就是到了皇后和贵妃跟前,也是一样的结果。你说呢,素汐?” 锦葵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一个嬷嬷混成了半拉主子,今天就是逞英雄争口气,他日锦葵也会要回来。 素汐不敢与锦葵正面冲突,唯有答应,气哼哼的带着人回了司珍房。 红衣抱着两个小肉拳头对锦葵千恩万谢的,谄媚道:“嬷嬷您真是我的再造父母,救我于水火。” 锦葵乜了她一眼道:“刚才怎么不见你嘴巴那么伶俐,鬼灵精!去吧,拾掇拾掇东西,跟灵枢姑姑去尚药局,别光顾着在我跟前卖乖。” 红衣‘嘿’的咧嘴一笑,回房拎起包袱皮,往肩上一驼,兴高采烈的出来,对锦葵道:“嬷嬷,您放心,您待我好,回头您的膳食我一定盯着御膳房,咱们尚药不是和他们连在一块儿吗?我天天给您加餐。” 锦葵笑骂了一句‘臭丫头’,便挥手让她走了。 红衣跟在灵枢后头,十分谦恭。 大家都知道,灵枢为人刻板,不苟言笑,不知道是不是对着草药久了,话不多,红衣不敢像在尚仪局那样自在,两人埋头走路,沿途沉默,一直到了隆宗门口上,红衣终于忍不住问道:“灵枢姑姑,这……这不是去尚药局的路啊!” 灵枢回头解释道:“尚药局有两处,一处在内宫交泰殿两侧,合着御膳房一起,是为了方便东西六宫的娘娘们。但天子的饮食起居,又另有专人安排。武英殿是前朝皇帝理政的地方,白白的荒废了太可惜,便设在那里附近。” 红衣诧异:“也就是说,我们照顾的是陛下的身体?可,可我们是女医啊,女医不是专门伺候娘娘的嘛……” 灵枢撇了撇嘴:“你话可真多。” 红衣噎了一下,也是,谁规定天子不能用女医的? 她愣神的当口,脚步稍有缓滞,没留神,一个眨眼的功夫,再抬头时,灵枢的身影似乎是飘入了一条巷子,等她疾步追上去的时候,灵枢居然不见了。 红衣张了张嘴,这可如何是好? 又不能声张,红衣只能小声的喊道:“灵枢姑姑,灵枢姑姑……” 她沿着巷子摸索,一边唤道:“灵枢姑姑,你去哪儿了?我——忍冬,我迷路了,您等等我。” 没想到等她出了巷子一看,彻底傻眼,面前一汪巨大的池子,塘里莲花遍布,连绵远至深处,一望无际的水,仿佛与天相接。 红衣不禁赞叹:“好美啊……” 她看到一条折花走廊,这时候也只能靠猜了,她壮着胆子踏上去,脚下的锦鲤穿梭,教人一时贪看,红衣走到桥的尽头时,已经能望见太庙的顶了。 红衣真的慌了,天哪,她居然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外朝不算,再走下去是不是就要出宫门了?那岂不是要命? 她背着小包袱,心里别提多迷惘了,赶紧往回走,叠着小碎步,几乎是用跑的,然而走廊那么长,一折又一弯。巷子也那么长,一条接着一条,每一条都一模一样的,她就像置身于迷宫,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怎么就出不去呢!她急的快要哭了,就在她自暴自弃,打算一屁股坐地上的时候,发现前方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人,她慢慢的走近,一步,两步……咦,那背影有点熟,小心翼翼的再走近两步……唔,是很熟!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人斜靠在树干上,半侧着脸,阳光洒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红衣忽然顿住不动了,她定定的望着,他是在等人吗?等谁呢?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正脸,唇角微微单提,幽深的眸子含了一丝笑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对她说:“怎么,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红衣的脸上登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飞快的朝他奔过去,巷子红色的墙一路倒退,貌似在原地奔跑,但眼看着人越来越近,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直到近在眼前,红衣才及时打住,上气不接下气道:“容,容,容……容均哥哥。” 她的脸上有薄薄的汗,阳光下,少女晶莹的皮肤,白的近乎薄瓷一般剔透。 -- 第197页 容均伸出食指来,弹了一下她额头:“你跑什么,我还能逃了吗?” 红衣摸了摸额头,开心道:“容均哥哥。”笑的心无城府。 容均点头,重重‘嗯’了一声:“好久不见。” “听说你在找我?”容均笑的意味深长。 “啊?”红衣愣了愣,反应过来,挠了挠莫名有些发烫的脸,咕哝道:“嗯,是……” 她低头看着脚尖,突然想起什么‘啊’一声,急急忙忙从包袱皮里掏出一个布袋,一把塞给他道,“喏,这是月白豆糕,请你吃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说完,还朝他深深一鞠躬。 容均无言的笑,接过之后,打开一看,凑近闻了闻,挺香,捏了一块送进嘴里:“咦?这里头有红豆?” 红衣支支吾吾道:“啊,馅儿是红豆的,但,但还有白芸豆嘛,还加了莲子,我亲手做的。” “你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容均抬眉。 红衣双手在身后绞成了麻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就是想跟你显摆显摆我其实还挺有本事的嘛!你看,我没跟你回来,不是我不想回来,我是真想把事儿了了。呐,现在我不也自己找着门路回来了嘛!嘻,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我……我觉得我挺能干的呀,是不是?”红衣头凑过去认真的看着他,有几分孩子气。 容均失笑:“是啊,你长本事了。” “厉害的要命。” 红衣像个得了奖励的孩子,洋洋得意:“当然了,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红衣说到这个,脸色略微正了正,三分严肃,七分关心,道:“咱们分别的时候,你受了伤,眼下伤好了吗?我出景福宫的时候没见着你人,我心里一直很慌,我回到大覃,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不知道你伤势如何。”红衣一气说完,郁郁道:“都怪我!” “所以这些都是小意思,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红衣又从行囊里掏出桔红糕,绿豆糕,桂花糕,马蹄糕,一气往容均怀里丢。容均哭笑不得,但看她热情的样子,又不能退回去,问道:“合着,你平时不忙,都在做点心啊?” “忙啊。”红衣道:“不过我忙里偷闲。主要是我除了会这些,我也不会其他什么。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你赶紧吃啊。”红衣催促道,“点心很容易坏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我就一直备着,等要馊了实在不行就赶紧吃了,这不去尚药局就一并带出来,谁知道运气那么好遇见你。”红衣笑的露出一口糯米银牙:“你相信我,新鲜着呢,除了桔红糕,其他都是我连夜做的。全都给你。还有——!”红衣猛拍一记脑瓜,“怎么能把它给忘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又挖出一袋子糖,对容均道:“粽子糖可以放很久,我特地摘了今年的艾叶做的,夏天吃特别清凉,你上值的时候去火解暑正好。” 容均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你陪我。”他拉她坐在树下,柳树细叶低垂,蘸落到湖面,刚好遮住了树荫下的他们。 湖面一点点涟漪,水波款款,淡的几乎看不见。 两人拆开小包巾,挑拣着吃,容均首选桂花糕,咬第一口就皱眉,红衣问道:“不好吃吗?”容均摇头,一手搁在膝盖上:“不是,想我阿兄了。”他转头朝红衣扯了扯嘴角,“我阿兄最喜欢吃桂花糕,小时候我俩一同分食,那时候觉得桂花糕是天下间最美味的食物。”他的嗓音淡淡的,但神色里有掩不住落寞,红衣试探道:“那……这些,你也可以带回去同你阿兄一起吃啊。” 容均默了默道:“我阿兄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不起。”红衣咬了口绿豆糕,沙馅儿从里面溢出来,吃的她嘴角都是。 容均伸出拇指在她嘴角擦了一下:“你三岁吗?吃的花猫似的。” 红衣下意识的身子向后仰,躲开他亲昵的动作,从袖子里抽出粉色的丝帕道:“多,多多谢。我自己来。” 容均神色自若的收回手,吃完了桂花糕又去翻别的,红衣注意到他嘴上说桂花糕没有不好吃,可是之后再也没碰过,红衣有点失望,她的手艺有那么差?心里想想也是,他一个大官,山珍海味,爆参翅肚什么没吃过,相比之下,她的糕点可是粗糙简陋的很了。 她不自觉的撅起小嘴,容均见她忽然沉默,手肘轻轻推了推她,问道:“哎,这是什么?” 她漫不经心的回答:“芙蓉糕。” “这个呢?” “枣泥糕……” “你看都没看!” “我自己做的我知道。” 容均嗤的一笑:“几块糕就想打发我啊?” “那你说呢。”红衣侧头,结果看到他也吃了一嘴,扑哧笑出来,指着他的脸,道:“还说我呢,你才三岁。” 容均摸了摸嘴角:“这儿?” “不是,那儿,那儿,再过去一点。”红衣指着他左边脸颊。 容均摸了摸下巴:“这儿啊?” “不是。”红衣急道:“啊呀,你是怎么能吃到脸上的呢?” 容均抬起手,蹭了蹭脸颊,又蹭了蹭眼皮,红衣无语,现在连眉毛里都是枣泥了……她拿出帕子对他道:“你过来。” 容均抿紧了嘴角,忍住笑把脸靠过去,红衣用丝帕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的豆泥,展开帕子给他看:“我没骗你吧!” -- 第198页 容均含笑望着她,戏谑道:“嗳,我说小丫头,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啊?”红衣怔了一下,旋即跳起来:“谁看上你了,胡说八道什么。” “你没看上我,你又四处去打听我,又给我做吃的,你看你刚才靠的那么近,那么暧昧,你故意撩拨我呢,是吧?”容均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道。 红衣气的两腮绷的鼓鼓的:“你……” 红衣嘟嘴,“我好心好意,你怎么这样……”说到急处,脱口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你这年纪,都够当我小叔叔了,我给你面子,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才叫你一声哥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哥辈的了啊…..有点自知之明好嘛!” 容均本是看她有点分心,故意逗她玩的,听到这里,不得不同她论一论。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当你的叔叔?拜托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我玉树临风,高大威猛,风流倜傥,你觉得我老?” “肃王,就那个和你剪不清理还乱的姓朴的,我只比他大两个月嗳,你凭什么和他闹不清楚兮兮,差点还当了人家的小娘子,哦,我就是你叔叔…..这什么道理,就两个月!”容均伸出两个手指,“两个月的差距,你就这么差别对待啊。” “看来你对那个姓朴的还是很上心嘛。” “你胡说……”红衣急的跺脚,“什么闹不清楚,我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看你,这把年纪了,家里妻妾成群了吧?孩子承欢膝下了吧?我——我还小着呢,不该尊称你一声‘叔叔’?”红衣恶作剧的一笑,朝他重重‘哼’了一声,“我以后不叫你容二哥了,就叫你容二叔,二叔二叔二叔!” 容均指着她道:“行,你行!叫我二叔?知道京里多少姑娘想嫁给我吗?比你小的都有。你叫我二叔?”容均收拾了糕点,起身准备走人。“咱们走着瞧。” 红衣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 容均走了两步半回身,提醒她道:“还不走啊,日头下了,你不打算去尚药局了?” 红衣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容均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浅浅笑。 红衣无可奈何,上前求饶道:“那什么,容……嗯哼,尚药局怎么走啊?” 容均抬头看天:“啊呀,天色不早了啊……唉,我叔叔辈的人,老眼昏花,记不住岔路啊,不好意思,真帮不了你。” 红衣一把揪住他袖子,可怜巴巴道:“容均哥哥,容均哥哥,帮帮忙。” 她拦到身前,张开双手:“算我输行吗?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龙章凤姿,秀若芝兰,万中无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容均拍了拍她脑袋:“士别三日,你小丫头能屈能伸了啊。”说着,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他走。 红衣躲在他背后,一路上畏畏缩缩的,唯恐被人撞见,倒是容均,大摇大摆的,见她胆小的样子,解释道:“没事的,现在是交换班的空当,喏,从这条路进去,到金水桥,门前有一栋大房子,就是武英殿。你循着药香就能找到旁边的药局了。我便送你到这里。” 红衣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定定的站着,再不复刚才的生气,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木木道:“嗯,那您走好。” 容均温声道:“快去吧,再晚就挨罚了。过两天安顿下来,想一想,有什么好吃的,做给叔叔吃。”一边说,一边捂着额角,作头痛状,自言自语道:“叔叔……敢叫我叔叔!你要是个男的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红衣一听他话音,忙问:“你过几日来看我?” 容均没给个肯定的答复,只道:“抽空吧。” 红衣欢欣一笑,背上包袱,小鸟似的雀跃的朝武英殿方向扑腾过去,走两步,又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容均站在原地目送她,继续长叹,摸着脸皮道:“姓朴的哪一点比的上我……嘁,这丫头眼神有问题。” “这是病,得治。” 第101章 新默如研 尚药局(补齐) 武英殿前出月台,视野辽阔。 灵枢在武英殿的廊下等红衣,一见到她,立刻冲她招手,红衣忙奔上去,叠声地致歉:“让姑姑久等了,是奴婢不好,奴婢是个眼盲的,不小心迷了路。还请姑姑见谅。” 灵枢干巴巴一笑:“不打紧。在宫里当差,心不盲就好。” “且也不全赖你,是我一时脚程快了。等我折回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已没了踪迹。” 红衣松了口气:“照理说我应当留在原地等姑姑你的,可巧的是,我有幸遇见了一个熟人,他给我指了路。奴婢还要多谢姑姑,都这么晚了,还专程在此处等我。” 灵枢敷衍道:“行了,总之人没丢就好。”说着,她一边暗自打量红衣。 心里郁闷的要命,她不过一个女医,大部分时间都是给太医们打下手,偶尔也帮娘娘们推拿,她真不懂为什么大人物总找上她,而且都是棘手的事。 从前是贞显皇后,现在就轮到陛下——要她把这个叫‘忍冬’的小姑娘弄到药局,又要在路上‘不经意’的丢掉! 灵枢搞不懂了,上面到底是看重这个丫头呢,还是要折腾这个丫头?她不过一个奴婢啊,没那闲工夫,也没那脑子去揣测上意,可不可以不要把她拖进复杂的漩涡,唉…… -- 第199页 灵枢带着红衣走过穿廊,介绍道:“武英殿的东西配殿分别是凝道殿和焕章殿,左右廊房共六十三间。院落东北是恒寿斋,即是我们的药局。别看是一个地界的,武英殿是宫里的修书处,掌管刊印装潢书籍之事。往来大臣诸多,皆是外男,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轻易不出恒寿斋,明白了吗?” 红衣点头道‘是’,随灵枢步入药局。 除了灵枢自己之外,药局里还有一个年长的姑姑叫素问,和灵枢是姐妹,另外三个宫女,分别叫白芷,豆蔻和茴香。 红衣听了直发噱,这里的宫人起名一点创意也没有,除了上述几个,再加上她的‘忍冬’,尚药局的人名基本和草本都脱不了干系,她很快就记住了。 红衣把带来的糕点予以众人分食,客气道:“我初来乍到,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白芷端庄,眉目温顺,她冲红衣淡淡一笑,豆蔻则开朗的多,一边咬着桔红糕,一边拉着红衣的手,带她四处去逛逛,再引入卧房,热情道:“知道你要来,铺子老早为你打点好了。咱们这里呀,是两人一间厢房,门对门。我和白芷睡一间,茴香这胖丫头因为得天独厚的多肉,一人霸占一张大床,你来了以后可得好好收拾她。” 红衣的视线转向茴香,确实是个白白胖胖的丫头,小圆脸,生的很喜庆。 听到红衣的名字,乐不可支道:“啊呀终于来了个比我名字还要难听的。”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忍冬姐姐,多亏有你,以后大家肯定不会取笑我叫茴香了。” 红衣谦虚道:“就叫我忍冬吧,我只是虚长你一岁,论资历,你们都来得比我早。叫我姐姐,我真是受不起。” 茴香连连摆手:“不不,你别谦虚,必须得受着,这样才能显得我是这局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呀,大家就还和以前一样让着我了。” “我们那是没办法,你看你这么胖,这一条道就那么宽,你往那儿一站,我们就没地儿了啊,不让也得让!”豆蔻挤兑她,“只是再肥下去,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要你。” 茴香拉着红衣的手,嗔道:“忍冬姐姐,你现在可跟我一个阵营了,你得帮我,你倒是说一句公道话,我胖不胖?” “不胖。”红衣认真的摇头。 茴香喜的嘴角扬起来,但还没扯出一个笑,就听见红衣道:“就是有点肿,以后少喝点水,就窈窕了。” “忍冬姐姐你怎么能和豆蔻那个坏蛋联合起来埋汰我呢。”茴香故作负气的进屋,一把抱住炕桌边上的梨花木妆奁屉子道:“我要抢走你的财产,来摆放我自己的首饰。” 豆蔻揶揄道:“哎哟你有首饰吗?我说,栀子花串起来的手环可不算啊。难道你以后捧着个空的妆奁匣子当嫁妆吗哈哈哈哈哈……” 豆蔻和茴香虽然打打闹闹的,但是衬的尚药局很活泛,一扫死气沉沉。 几个小太监也吃了红衣送来的糕点,见红衣生的漂亮,殷勤的围着她转,一口一个姐姐,问她的年纪。红衣想,茴香惨什么,这里的太监,叫乌头,八角,昆布和钩藤。 这才是真的难听。 她一脸同情的望着他们,和他们客套几句。 白芷忍不住提醒她道:“对太监你可得千万小心着点,该客套时免不了,但能远着就尽量别靠近,否则指不定他们打你的主意。” 红衣挽着白芷的手,低声道谢。 这一天,在兵荒马乱,又离奇的有序之中结束。 夜里睡觉的时候,茴香一点也不闹,红衣睡得很安稳,毕竟尚仪局那么多姑娘分一间屋子,总有个别人是特别闹腾的,而今两人一室,冬天有冰鉴,夏天有火炉,从梳妆镜到香粉和花钿,应有尽有。与仙罗相比,条件好的让人无法置信。 第二天,红衣跟着素问熟悉药局,灵枢是掌事,随太医出诊是她的职责,负责监督她们也是她的职责,至于熬一些凉茶,和膳房协调菜谱以达到与汤剂彼此不冲突,这种工作就落到她们几个小的身上。 所以素问让红衣先学着辨认各种药草。 尚药局的柜子有几丈那么高,取药材得爬梯子,角落上还有一道楼梯,可以直接上二楼,取放在上面的珍稀药材。 红衣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记熟了。 素问给了红衣三天时间,茴香看她急红了眼,安慰她道:“冬儿姐姐你莫慌,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多跑几次就熟了,真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红衣‘嗯’了一声,一进药房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药房很大,中间空着,左右各是一瓯一瓯的小格子,上面用签条写着药名,例如地龙,鸡血藤,熟地黄,等等…… 红衣看着密密麻麻的格子,心里瘆的慌,这可比他们家以前的药房要大的多,丰富的多了。要在三天内记住所有药材所在的位置,红衣不得不给自己制订了一个计划,先竖着记,一共四十八列,再横着记,一共有三十二排,左右两边加起来,林林总总不下于几千味材料。 红衣没日没夜的泡在里头,熬得脑子发胀,直到第二天下值,才把所有该记得都记熟了。 出了药房,回到居所的时候,看到白芷和豆蔻他们正等着她开饭,茴香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道:“可怜见的,才来了几天,冬儿姐姐就又瘦成了豆丁。”一边咬着木箸,“哎呀,我怎么不瘦呢。” -- 第200页 豆蔻打了一把茴香的手:“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咬,还有没有点规矩,以后跟人说是宫里出去的,估计都没有人信。谁娶你当管家奶奶。” 红衣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茴香看着很糙,大大咧咧的,可她睡觉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哪怕屋外起风了,都能把她惊醒,可见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但她在豆蔻面前却始终表现的像个小迷糊,仿佛时时需要人指点,豆蔻爱纠正她,白芷就维护她,一有了什么事,到了灵枢和素问面前,白芷和豆蔻毫无疑问都站在茴香这一边,天塌下来都由她们替她担着。红衣想,难怪茴香要和豆蔻、白芷分开睡,表里不一,时间长了总会露馅的。 她失魂落魄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茴香关切的问:“怎么样,冬儿姐姐,你可记熟了?” 红衣憔悴的摇头:“还差的远呢,今晚我恐怕还得在里头耗着,你夜里别为我等门了,早点睡吧。” 茴香和豆蔻对视一眼,乖乖的‘哦’了一声。 夜深人静,红衣秉着一盏烛灯,又去了药房,还抱着毯子,打算在药房将就一夜。 她睡在二楼,二楼有灵芝,闻着香气,有利于安眠。 她双手枕于脑后,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了白天的忙碌,容均的影子蹭的一下像火苗,在眼前燃烧起来。 他说等她安顿下来,会来看她,可都过去几天了,一点消息也无。 正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楼下忽然有动静,她吓得直起身:“谁?” 来人径直踏上了楼梯,一步一步,走的很轻、很稳,红衣裹着毯子,手握着木栏杆往下探看,只见容均身着白色天香织锦的常褂,腰间系着青玉带,红衣松了口气,等他上了楼,趴在那儿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容均蹲下来,含笑与她对视:“我来看你啊,不是说好给我做吃的吗?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 红衣打了个哈欠:“姑姑明天就要考校我,我便干脆在这里打地铺。” “很难吗?”容均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说实话,挺难得。”红衣坦白道,“要把这两边所有柜子里的药材都记熟了。” “可是对你不是什么难题吧?”容均肯定道。 红衣垂眸‘嗯’了一声:“但我一个人都没告诉,云韶府的经历,还有上次钟粹宫的事情实实在在的告诉我,做人不能锋芒太露,而且我也不爱出风头,太打眼,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韬光养晦也不错啊,起码药局是个让人轻省的地方。”容均忽然一顿,话锋突转,“你刚才提了一嘴钟粹宫,钟粹宫是什么事?” 红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脸上有莫名的难过。 容均道:“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你不相信我?”容均的鼻子下意识皱了一下。 “不!不!”红衣连忙道,“只是,有些话我不敢随便乱说。”她不安的捏着手,显得很焦虑。 容均深深地望着她,口吻却很淡:“说来也怪,钟粹宫向来和睦太平,但听说从前天起敏华翁主就被禁足了。” “什么?”红衣瞪大双眼,“这……我怎么不知道,都没人告诉我!” 想一想也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她一直守在药局里忙得陀螺转,的确是没顾得上敏华,红衣喃喃道:“难道是因为我?” 她着急的问容均,“你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吗?” 容均不以为然道:“听说......是言语上冲撞了贞嫔。” “这不可能。”红衣道,“敏华是娇滴滴的没错,可她从小寄人篱下,一个必须看大妃脸色行事的不受宠的王女,如果不懂得忍耐,根本活不到今天,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顶撞贞嫔。”红衣郁闷道,“看来……当真是因为我了。” “到底是什么事?”容均郑重其事的问,“为何就不能告诉我呢?” 红衣叹了口气,:“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兹事体大,不能随便乱说。” 她拍了拍胸口的位置:“这件事积压在我这儿挺久了,至今都是一个心结。” “你知道吗?”红衣凑过去对容均低语道,“朝霞公主走的那天晚上,我起先在屋子里头。” 第102章 天下太平 她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她…… 容均狐疑的蹙眉,闷闷地‘唔’了一声:“然后呢?” 红衣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道:“公主……公主本来或许是救得回来的。” 容均的手指一动。 红衣没有注意,兀自回忆道:“那天晚上很奇怪。” “我和敏华,就是祥贵人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赶往云梦台。” “我们都很喜欢朝霞,她经常来找我玩,我还记得她特别爱吃山楂,总缠着我要。”说到朝霞,红衣的目光柔软,“我——我的手在进宫的当天受了伤,我自己没当回事,她却坚持要为我裹绷带,她一直在病中,所以感同身受,替我包扎的很仔细。” 红衣的眼底慢慢涌起一层薄雾,她用手抹了一把道:“说真的,这孩子的手脚真慢,一点不利索,没法子,出娘胎的时候,先天里带了哮症,绷带绑的也特别难看,但是她真心待我好,我很喜欢她。”红衣向容均解释道,“她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也是这么缠着我姆媪的。” “因为我娘要管家,诸事缠身,自然不能时时陪着我,只有姆媪一直在我身边。我也像朝霞那样,嘴巴甜甜的管她要吃的,赌咒发誓说将来一定对她好,姆媪也哄我,就像我哄朝霞那样。” -- 第201页 “所以我得知朝霞犯病了,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红衣道,“当时我们遇上了贞嫔身边的太监,那太监好生奇怪,不先去找太医,反而先去未央宫给皇帝报信。皇帝又不是杏林圣手,他能治病吗?另外再遣个人通知便是了,何苦放着当务之急不去做,先找皇帝?那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刻啊!” “我问了伺候贞嫔的涣春,她说当值的太医,一个被皇后叫走了,一个被贵妃叫走了,就算现在把人召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太医院还剩下一个小太医和女医官,已经派人去请了,但从交泰殿到钟粹宫需要时间。朝霞公主那时候已经有窒息的征兆,我一时情急顾不上那么多,便拨开贞嫔,强行按了公主的人中。说实话,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我只有按人中这一个土法子。好在公主不负众望,又恢复了神智。大家喜极而泣。但是太医迟迟未至,我唯有请求贞嫔让我施针。”红衣紧咬着唇,问容均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容均没说话,红衣道:“我知道自己太鲁莽了。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和阎王爷抢时间呢。我都给贞嫔跪下了,我给她磕头,求她让我救救公主。但是贞嫔死活不同意,她问我有多少把握,我实话实话,我没有把握。” 红衣扁了扁嘴:“贞嫔娘娘赏了我一耳刮子,让我滚出去,无论我怎么求都没有用。” “我知道,如果施针无用,救不了公主,贞嫔娘娘心里一定难过。但不施针的话,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我能做的,仅仅是在太医赶到之前,拖住公主的一口气,让她起码能够等到太医来。假设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那再认命也不迟。但贞嫔就跟发了疯一样,歇斯底里的把我和敏华赶了出去,我跪在墙根的碎瓷上,敏华陪着我罚站。” 容均的瞳孔蓦地一缩,有寒光闪过,可惜红衣没留意。 “后来,公主还是去了,我和敏华都很难过,但我越想越不对劲,哪儿有当娘不望女儿好的?敏华跟我说,这是关心则乱,贞嫔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我起先是信得。但没几天,我就被调离了敏华身边,扔到了尚仪局,连个理由都没有。之后敏华身边也被安插了眼线,我每次去钟粹宫都受到阻挠。”红衣双手捂脸,叹气道:“我是真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尤其是……可很多事越来越清晰。” “朝霞公主是在陛下怀里去世的,自己的孩子,之前还活蹦乱跳的,眨眼间就变成一具冷冷的身体,水汪汪的眼睛永远阖上了。试想一下,这世上还有比让一个父亲抱着自己女儿的尸体,感受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流失更痛苦的事吗?” 红衣叹了口气:“我开始觉得贞嫔也许不是不想救,也不是不能救,而是在救与不救之间,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最大的机会。”红衣看向容均,“很多事,我初来乍到并不清楚。都是到了尚仪局之后断断续续听人提起。比如说,陛下有四年不曾临幸后妃了,而与贞嫔同年入府的容妃已经是妃位,比她年轻的卞氏也成了宓嫔,与她平起平坐。放眼整个后宫,最冷清的就属钟粹宫了。但是朝霞公主一死,一切翻天覆地。贞嫔忽然有了特权,连皇后都不能进的未央宫,她可以长驱直入。钟粹宫也不再门可罗雀。你说,这一切能不让我乱想吗?” “每当我有这种念头的时候……”红衣自责道,“我便感到羞愧,我怎能以如此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呢。可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朝霞最后弥留的样子,她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走,另一只手抠着自己的脖子,她想要活,那么那么想要活下去,想要说话……” 红衣抹掉残泪,看向容均:“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了吧?因为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在陛下跟前当值的,这些无凭无据的话,如果捅到了陛下跟前,对一个已经失去孩子的女人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所以请你……”红衣恳求道,“拜托你什么都不要说,务必要守口如瓶,好吗?!” 容均望着她,沉吟良久,突然咳嗽起来,背过身去。 红衣担忧道:“你怎么了?你该不会是,伤还没有好吧?” 容均按了按咽喉,转身对她道:“只是酷热难当,嗓子有些不舒服。” 红衣给他舀了一碗凉茶,递过去道:“喝了吧,最近忌吃辛辣的。” 容均一气喝完,问她:“既然姑姑明天要考你,有没有我帮得着你的地方?都背熟了?” 红衣指着两边的通天的柜子,张开手道:“随便问。”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适才的话题就这样轻易被容均给岔开了。 容均摸着下巴:“竖三列而横七排是什么?” “水牛角。” 容均走过去看,点了点头,又问:“竖八列,横九排是什么?” “乌梢蛇。” 容均打开药柜,看到里面的东西,有点作呕,赶紧关上,再问:“竖五列,横一排是什么?” “土茯苓。” “可以啊……”容均不由刮目相看,“接着来!” “徐长卿。” “白芷。” …… 几乎是百发百中,容均有点不可置信,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发现红衣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抱起来,一步步踏上楼梯,她的身子很轻,云絮一样。 -- 第202页 将她在毯子上放平,红衣不由自主翻了个身,容均替她捋了捋面上的额发,轻声道:“我走了,你不要多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红衣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听清。 外面的梆子按时敲响,老宫女沿途喊着‘天下太平’。 第103章 辛香回甘 琵琶怨 三日之期限止,灵枢亲自来过问红衣的测试,整整几千味药材,挑了大抵有一百来个用以检验。 白芷、豆蔻和茴香在一旁帮看。 刚开始,红衣的发挥还算正常,到后头就不对劲了,水牛角,乌梢蛇,徐长卿,土茯苓等等……这些药材的位置都没有说对,连同名同姓的白芷都搞错了。 红衣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啊。” 这些药材,她前一天晚上还和容均一起校对来着…… 难道说?! 灵枢望着红衣发呆的样子,冷着一张脸道:“锦嬷嬷还跟我一力保荐,说你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谁曾想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素问相对和气一些,扯了扯灵枢的袖子道:“罢了,要在三天之内熟悉并且背诵所有药材的位置,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做到万无一失。如今好像忍冬这般,已是十分不易。我看她是用心了。”跟着对所有医女道:“在咱们药局呀,用心比天赋更重要。因为天赋会让你自负,自负会让你一意孤行,行医者最忌讳傲慢,心浮气躁,这样便容易断错症。但只要肯用心,肯努力,遇到再复杂的疑难,只要一再考证,就能大大降低出错的概率。”素问拍了拍红衣的肩膀:“不要气馁。今次的事情,看的出你已用尽全力,不过往后还要加倍用心才是。知道吗?” 红衣不敢质疑权威,心里却为测试的结果失落,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道:“是,多谢姑姑教诲。奴婢以后一定会勤学苦练的。” 回到住宿的地方,豆蔻和茴香她们也异口同声的劝慰红衣:“冬儿,灵枢姑姑虽说是严厉了一些,但她这个人呢,刀子嘴豆腐心,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要说我们三个刚来的时候,答对的概率还不到三分之一呢。你做的已经比我们都好了。” 红衣就驴下坡,叹息道:“大抵是我真的于医道上没有天分吧……往后只有多听多记,也请各位姐姐多包涵了。” 白芷温和一笑,几个姑娘相互客套了一番,随后各自忙活手上的活计去了。 红衣独自一人走到她和容均事先约好的地点,环顾四周一番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她忿忿的跺了跺脚。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笑,不是容均又是谁!他斜靠在树干上,望着她笑道:“怎么,考的不好啊?” “你明知故问。”红衣怒气冲冲的指着他道,“说,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为什么别的药材都在老地方,唯独你和我对的那几味被调动了位置。” 容均从兜里掏出一颗粽子糖塞进嘴里,含着道:“这不很明显呢嘛!你之前还说要韬光养晦,这么快就打算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红衣细细一品,也是,听白芷她们刚才的话音,她们来的时候,成绩都非常差。 “那你起码告诉我一声呀,再说了我也不傻,我懂的故意留几个错。” 容均好笑:“如果你打仗你会告诉敌人——嗳,我要偷袭你啊!你会吗?” “就要打得你措手不及。”容均从树上一个翻身下来,兔起鹘落之间,人已经落在她眼前,蓝色的衣袂于眼前一晃,像天空被扯了一角,穿在他身上。 红衣的额头堪堪到他的下颚,一抬头,满眼看见的都是他的眉眼…… “你这个丫头,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你自己故意说错和你浑然无觉被人动了手脚之后的无所适从,是你根本没法伪装的。我几乎可以想见你故意说错时那种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表情。所以本大爷决定帮你一把……” 红衣白了她一眼,容均忽然‘嘶’的一声,红衣问:“怎么了?” 容均有些不好意思,最近莫名牙疼,太医说是甜吃多了,齁的。 红衣上前握住他下巴,示意他张嘴,容均无奈,只有照做,红衣稍稍看了一眼道:“牙肉有些红肿,不是让你戒了辛辣嘛。” 容均尴尬的‘唔’了一声,他从不喜食辛辣,可是她送他的这些糕啊那些糕实在太多了,放久了怕坏,只有硬着头皮吃,吃多了就是这结果。 还有粽子糖,起初吃不怎么样,艾叶的味道很浓,渐渐地,居然还有点上瘾…… 就像她一样,初见时又倔又刚毅,辛辣的很,但熟了以后,就能体会出她的柔软,闻出其中的清和香,最后还能品出一丝回甘。 ——喜欢的人特别喜欢。 他克制的收回自己的视线。 红衣道:“你等等。”说完一溜烟跑开去。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个凉壶,里面盛了整整一煲酸梅汤,红衣递给他道:“喏,给你。” “开胃、消食、利咽。我自己熬得,没有搁糖浆。”她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地上。 容均接过欲道谢,不远处灵枢喊红衣的声音于此时蓦地响起,‘忍冬,忍冬’,红衣忙回身道:“在呢,我马上过来。”她挥了挥手,催促容均快走,免得被人看见了。 容均朝他笑笑,提着凉壶走了。 红衣回到前头,灵枢正在点人,坦白说,药局里就那么几个,再点人也不会多出来。 -- 第203页 听说是钟粹宫派人来传消息,说祥贵人腹痛,已请了太医,但由于位置敏感,女医必须同去。红衣方才明白,灵枢是专门在等自己,好带她去钟粹宫,探一探敏华。 她想,白芷她们说的不错,灵枢看着挺刻板和木讷的,但心思细腻。 她殷勤的替灵枢挽起包袋,里面有针灸,花草和其他等一系列药剂,是为女医准备,也是为太医补充的。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钟粹宫,离奇的是,除了祥贵人有恙之外,贞嫔今日自未央宫请安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汤饭不食。太医院怕有个闪失,倾力出动。 灵枢自然跟着太医,先敬着贞嫔,红衣就借机去探望敏华,到了门前,竟又遭到了长梅的阻拦,红衣气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小主身体抱恙,你一个下人拦在门口推三阻四,小主若有个好歹,你担当的起吗?” 长梅抬着下巴,趾高气昂道:“我怎知她不是装的!” “贵人是主你是仆,她是不是装的,轮的到你来置喙!”红衣脸色一沉,步步逼近她,长梅心中一惊,不由的有些恻然,后退了两步。红衣道:“区区一个下人,我不求你能为主子肝脑涂地,但好歹要恪守本分吧?你也是尚仪局出来的,瞧你是个什么样子!没人教过你吗,就算要检验真伪,也是主子们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奴才在一旁说三道四!”说着,抬腿朝长梅的膝盖就是一脚,力道之大,疼的长梅龇牙咧嘴,几乎跪下,红衣将她推开,冲进了屋,终于见到了卧床的敏华。 两人一别数月,敏华整个人都清瘦了,看到红衣就直落泪,拉着她的手哭诉:“门外那个小蹄子,天天盯着我!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去和贞嫔告状。我天天看她的脸色,真是呕都呕死了。” 璎珞是个本分的,拿了帕子替敏华拭泪:“小主日日被贞嫔叫去数落,立规矩。璇美人又在一边煽风点火,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咱们冰也不够用,只能省着点,留着夜里好让小主安寝。可顾得上夜里,日头又怎么熬过去呢?长梅胆大包天,还敢来偷小主的嫁妆,被人赃并获了以后还抵赖,说只是拿来看看。没承想隔了几天,东西便不见了,我们找她对质,她咬死不认,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敏华郁闷道:“我在景福宫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就算再看大妃的脸色,谁又敢偷我的东西呢,她倒好!凡我嘱咐她什么事,都伸手要银子,说要疏通关节,我不给,就差明抢了。喏,这会子见你来了,恐怕又去云梦台通风报信了。” 红衣沉着脸,携敏华一起出了流云阁,往云梦台去讨公道:“我还偏不信了,一个奴才,竟如此狗仗人势!” 还没到云梦台,就见到贞嫔的宫门外站满了人,灵枢姑姑也被挡在门外,隔着一扇窗户朝里面苦口婆心道:“贞嫔娘娘您倒是开门呐,您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这样下去,于身体无益。” 没有回话,只有琵琶声断断续续的从屋里传来,听着十分凄凉,似有无限惆怅,懊恼,还有悔恨。 璇美人站在门外凑热闹,语气中不无讥讽:“你们别怪我这人说话直接,也难怪娘娘食不下咽呐!本来是个天衣无缝的局,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来陛下的垂青,特别是阖宫都在闹饥荒,娘娘若是能得到陛下雨露,一索得男,啧啧,那可了不得,必定扶摇直上,追平容妃她们。要知道,咱们贞嫔娘娘和容妃可是同一年进府的,凭什么容妃就处处高人一等呀?!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容妃、莲妃还有宓嫔她们肚子争气嘛!朝霞可爱是可爱,可谁让她是个病秧子呢,养不养的大都难说。娘娘用一个女儿的命,去换一个儿子回来,届时妃位唾手可得。再加上丧女之痛,陛下感同身受,又岂是容妃她们可以比的?只是可惜啊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 “够了。”敏华听不下去,“都什么时候了,璇美人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听风就是雨,无凭无据的事又岂能随口胡吣。” “到底是我有意嚼舌根还是别人居心叵测,老天爷心里有数吧。”璇美人故意高声道,“苍天有眼啊!此计终没有得逞,估计是我们可怜的小公主朝霞在天之灵不得安歇呢!”璇美人哼的一笑,瞪着敏华和红衣,“再说了,不定是谁走漏的风声!”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璇美人血红的指甲从敏华和红衣眼前一一划过。 “我没有。”敏华辩解。 璇美人扫了红衣一眼:“可她不是你的贴身侍女吗?她又去了尚仪局,接着再到尚药局,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只怕把娘娘的秘密宣扬了个遍吧!” “你——!”敏华恼怒,“娘娘素来待你不薄。你大可不必急着落井下石。更不用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红衣凉凉道:“适才璇美人您说了一通什么什么的,奴婢听不懂,敢问璇美人,贞嫔娘娘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值得我宣扬?啊?是什么秘密你知道但我不知道的吗?你倒是把话说白了呀。” 璇美人哑然,用手点了点敏华的肩头,尖刻一笑道:“好!很好!我吧,反正已经打点好了,准备搬出去。”她得意洋洋的用手抚了抚鬓边的宫花,“兰林殿宽敞,容妃娘娘为人又大度,给我备下了苹光院,我再也不必继续呆在这里,和一个失宠的老歌姬在一块儿,成天听她弹没人听的琵琶,和她一起腐烂。别说我没提醒你,聪明的就赶紧找路子走人。”言毕,与敏华擦身而过。 -- 第204页 红衣淡淡一笑:“那奴婢和祥贵人就在此先祝璇美人您前程似锦。” 璇美人装作没听见,也没如往常那样叫上崔才人。 崔才人怏怏的缩在角落里,也不跟上去,红衣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问:“才人,你不跟她一道走吗?” 崔才人摇了摇头,怯怯道:“我和她无亲无故,她摆脱我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带上我。” 红衣看了一眼贞嫔的屋子,照例一点动静也没有,先前她们和璇美人之间的交谈声音那么大,肯定无一不落在贞嫔的耳朵里,但她依旧毫无反应,到底是忍的住?还是另有玄机?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禁闭的大门稍稍打开一溜缝儿,涣春托着漆盘出来,上面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过。 红衣问她里头是什么情形,涣春含泪低声道:“一句话都不说,一口饭也不吃,只拼了命的弹琵琶,跟丢了魂一样。” 涣春抹着泪:“手指甲都裂了,指头也肿起来,弦上都是血,还是不肯停下,着了魔一般。” 第104章 丢针看影 乞巧节 太医院的人白来一趟,互相用眼神交流——贞嫔绝食,这样的事,可怎么写进脉案? 红衣也低声请教灵枢:“姑姑,要不要请示皇后娘娘或者贵妃?” 灵枢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悄声道:“贞嫔的事都闹了一天了,你以后皇后娘娘不知道?长乐宫和翊坤宫只怕早得了消息,却至今没有示下,咱们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主子们出难题呢。”说着吩咐涣春,还是一日三餐照例给贞嫔送过来,至于吃不吃,让贞嫔自己拿主意。当然,太医院和她们还是会每天都过来看的。不管贞嫔如何求死心切,他们济世为怀,是不会听之任之的。其实说白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装出一个忧心忡忡,来回奔走的样子,以昭尽职之心罢了。 红衣由此得以天天来钟粹宫报道,璇美人也如她所言,早早的搬了出去。 得了容妃的旨意,她甚至没和贞嫔打一声招呼,只让底下人和涣春交代了一声。涣春气坏了,背地里骂她是贱人,“娘娘风光的时候,她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而今娘娘不知怎么魇着了,她立马躲出去。我呸!” 在涣春心里,贞嫔是她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怎么可能做出像璇美人口中所说的那种事呢! 红衣虽然知道她是当局者迷,却也不忍点破,只安慰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璇美人闹这一出未尝不是好事,起码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投靠了容妃,容妃难道就会完全信任她吗?璇美人今天能背弃贞嫔,他日难保不出卖容妃。 再说了,没有璇美人话里有话的挑拨,钟粹宫也安静了不少。 涣春愤愤道:“宫里那些流言,一定是璇美人刻意散布的,是献给容妃的投名状。” 红衣不知道该怎么劝。 涣春耷拉着眼皮道:“我又不傻,我只是替娘娘难过,替她不值。” 红衣拍了拍她的肩,涣春算是她到宫里后的第一个朋友,对她一直挺关心,还给她指点门路。眼见着昔日人潮拥挤的钟粹宫再度冷清下来,为了让涣春和贞嫔好过点,七月初七乞巧节,红衣美其名曰照顾祥贵人身体,实际上留在钟粹宫里厮混,好让钟粹宫热闹一些。 贞嫔也难得的进了小半碗米粥。琴不弹了,但依旧不肯出门,一个人躲在里面为朝霞叠金箔和宝船,等七月半的时候,好化给朝霞公主。红衣很纳闷,可能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奇怪吧,明明七月七是很好的日子,牛郎织女相会,乞巧节,是宫里的女儿节,又是夫妻节,宫女子在这一天可以停下手上的功夫,轻松下来,到处走走玩玩,放河灯祈愿或者晒水都可以。但是紧随而来的七月半又是鬼节,两个日子离的那么近,意义却相去甚远。试问身上有白事的人又怎么能开心的起来呢?还不得忙着筹备中元节的贡品啊! 但贞嫔为人有一点好,无论她多么伤心,她也没有阻止别人开心。 钟粹宫的宫女不必陪她哀悼。 涣春见主子强颜欢笑,出来后又哭成了泪人儿,红衣赶忙拉着她玩丢针看影,涣春心思不在这上头,自然玩的马马虎虎,璎珞道:“涣春姑姑您可真得向天祷告有一双巧手,否则以后谁给贞嫔娘娘缝缝补补。患难见真情,眼下钟粹宫是艰难了一些,但世事从来都是起起落落,没有谁能一辈子走运,只要咱们团结一心,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指不定有大福气跟在后头,所以你得有一双巧手。”她凑过去和涣春嘀嘀咕咕:“贞嫔娘娘一时想不开,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呢!你想哇,等将来贞嫔娘娘又有了小娃娃,你这双手可是要出力的,给娃娃做衣裳,做肚兜,可有你忙的。你还敢不诚心吗,当心织女不保佑你。” 涣春可算打起了精神,居然丢出了一个‘红日穿窗’,当下惊喜万分。要红衣也玩。红衣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活动,不知道这一碗水是从昨天就开始晒的,一直晒出水皮,然后把针丢进去,看水里面长针在日头下的倒影,是个什么形状,来判断织女有没有赐予她一双巧手。 她没有技巧,一连丢了几次,都不怎么样,把周围的姑娘笑的肚皮痛,连连取笑她:这丫头莫不是娘娘命吧!要不然将来嫁出去,女工这般差,被面纱帐肯定丑死了,连给丈夫绣一块汗巾估计都是鸳鸯变成水鸭子。 -- 第205页 敏华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红衣苦笑一声,强打起精神道:“我呢,是早早认清了什么叫命比纸薄,你们就别拿我开玩笑。那个谁,谁抽到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这才是娘娘命!” 敏华低声打趣她道:“她们说你娘娘命也不算全错,你可是差点做了我小嫂子的。” 红衣道:“你也会说是‘差点儿’,若是真的能差一点儿吗?这可不就是命比纸薄!” 话题扯到了命运上头,众人忙不迭的拉了个太监过来算文王六十四卦。 丢针看影之后算卦求一个如意郎君本来就是乞巧节的必备节目,一般都由太监主持,钟粹宫里没有特别资深的太监,就由敏华身边伺候的四喜来摇筒子,姑娘们抽签。涣春抽得一个‘浓云蔽日’,占此卦者,谋事不遂。涣春悻悻的不玩了。璎珞说:“你怎么那么没有毅力。我非要求到一个吉利不可!”璎珞上阵,得了一个‘旱荷得水’,果然是吉卦,有贵人扶持,口舌消散,疾病皆除。璎珞开心坏了。之后轮到绿意,一个‘他乡遇友’让她通红了脸。红衣用手肘推搡她,绿意脸臊的更厉害了,阖宫的女孩儿捂着嘴偷笑,绿意‘咄’了红衣一声,推她去抽签,红衣随手一拿,四喜道:“是阵势得开之卦。” 讲的是赵子龙长板坡大战,杀出重围。 四喜捏着嗓子道:“此卦占之带六合,疾病口舌渐渐没,婚姻合伙皆如意,谋望求财无差错。” 大家都很高兴,到了上钥的时间,红衣不得不回药局了,姑娘们彼此互相道别,绿意一直送她到门边,关切道:“适才人多,不得空好好问你话,你到了药局也有几日了,可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红衣握着她的手,“你看我来去自如,可见灵枢姑姑和大家待我都不错。” 绿意道:“这我就放心了。” “对了,今儿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之前不便当说。”绿意神神秘秘的,对着她咬耳朵,“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关于你的那个容郎君的……”绿意笑的贼兮兮:“确有其人。” 红衣面露尴尬,今天日子特殊,牛郎织女相会,天上夫妻相见,地上的凡人,尤其是宫里的女子,更加迫切的期盼如意郎君。绿意专程挑这个点说,故意的,逮着她追问:“说吧,容小郎君和你什么关系,别再拿恩人那套糊弄我了,我问了我们家那个大呆瓜,他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了,兵马司里只有一个姓容的,貌似官儿做的还挺大,他也是一级一级问上去的,直到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才打住,你想,一般的护军至于这样嘛?最后只问出是有个姓容的,具体叫什么,做什么,那个呆瓜只是一个小兵哪里能晓得的那么多。” 红衣真心道:“谢谢你啊,为了我的一点小事奔走。” “其实……”红衣赧然的低头,“当时在尚仪局是挺着急见他的,因为一进了宫就没了消息,你不知道,每次我一遇到困难,威胁,我都能遇见他。” “啊?”绿意诧异,“竟有这样的缘分。” 红衣道:“真的!就比如说那一天我离开尚仪局,半道上跟灵枢姑姑走散了,我心里害怕,想这回怕是要坏事,谁料又遇到他了。临了是他送我去药局的。” 绿意伸手刮了她鼻子,笑道:“承认了吧,心里有人家。” 红衣双颊红彤彤的,但神色难掩失落:“可是,等我一安定下来,他就立刻不见踪影了。” “他就是那种……那种抓不住的感觉,让人心里没底。”红衣鲜少这般患得患失,“我也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红衣有些一言难尽:“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纠结的扯着衣摆:“绿意姐姐,你不知道,那天沿途去药局,我还拿话试探他了,我故意叫他二叔,我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该妻妾成群了吧。” “那他怎么说?”绿意也被吊起了胃口。 红衣的眸子一黯:“他回避了这个话题。” “啊…..”绿意同情的看着红衣,禁不住慨叹,“也是,这世上的男子啊,到了这个岁数,没娶亲的能有几个?家里早就给安排好了。何况家世好,品貌好的,就更别提了。我们当宫女的,等我们出去了,还有几个剩下的?屠夫鼠辈看不上,那些有能有才的,早就给人一马当先占了坑,我们能怎么办,要么给人做妾,要么给人当填房,唉,可又怎么甘心呢!” “是啊,就是觉得不甘心。”红衣嘟着嘴,委屈巴拉的,“早知道我就不进宫了。我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跟鬼上身一样。” “你也知道我的,我最恨被命运摆布,可到头来我发现我从头到尾都没得选择。” “谁说不是呢!”绿意道:“我们谁不想风光得意,可谁又真做得了自己的主?” “难道命运的巨掌之下,我们真的只能随波逐流?”红衣喃喃道,未及,抬头看绿意:“姐姐你是妥协了吗?你刚才一口一个‘我们家那个大呆瓜’……”红衣忍不住窃笑,“先前嫌弃人家是鳏夫,左一个不顺眼,右一个不顺眼,这会子已经成了你家的瓜了。” 绿意笑骂她‘臭丫头’,伸手假模假式的拧她,两人一路打打闹闹。 第105章 日月当空 毕竟,哪个男的想要一个破鞋…… 红衣挽着她的手,真诚道:“绿意姐姐,你比我大,我遇到难事的时候,没个人可以问,也只有请教你了。我还记得当初我问过你,给人当过小妾是不是很丢人……” -- 第206页 她忐忑不已,低垂着头。 绿意闻言脸色骤变:“你该不会真的……” 红衣忙摇头:“你莫要担心,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红衣道:“只是我在仙罗的时候,实在是万分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的像一条狗。”她长吁一口气,抬头看天:“不像在这里,有你们那么多好姐妹陪着我,给我出主意。” “我呀,现在才终于有活过来的感觉。”红衣对她笑的眼睛弯弯的,感慨道:“回大覃真好。大覃的水瓜好,大覃的米也好,只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也曾有个人真心对我好。” “——他身份高贵,但从不仗势欺人,他解我困苦,时时照拂于我。可他也有他的难处,就是家里给他指了名门闺秀。他从没有隐瞒过我,所以我也很仔细的想过我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是感激多一点,还是心动,亦或者更甚?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离开的时候,我竟然一丝留恋也无。现在想起来,甚至觉得那一切都是幻觉。我想,是我过的太苦了吧,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把一点点的好,当成了救命稻草,但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他曾经说过一句让我很感动的话,他说,他希望我能够堂堂正正的抬起头做人。所以坦白说,他娶亲的时候,我不是不失望的,却又莫可奈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提起肃王和她的那点纠葛,红衣的情绪竟意外的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我不是凉薄的人,他对我的好,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头。我本来以为我们只是有缘无分,但紧接着就发生许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红衣苦笑,“山盟海誓呀,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他娶完一个又一个,还把别人的肚子给搞大了。转过头又对我信誓旦旦。”红衣说着,用手敲着心口,“我也是个死心眼,我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啊,我替他找了好多借口——我应该要体谅他,他有苦衷。所以当他特地为我建了一座别院的时候,我又一次原谅了他。” 绿意欷歔不已,也不知怎么评价。 红衣道:“那座别院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他的母亲后来知道了,他为我砌词撒谎,为我妥协让步,我都看在眼里。我想抽身退步,可我看着那么一个金尊玉贵的人为我低声下气,我若是退缩了,怎么对得起他的情意?而我也连连被人算计,几乎丧命,最后,我不得已住进了那座院子里。” 说到此处,绿意突然握紧红衣的手:“别说了。” 红衣抿了抿唇:“绿意姐姐,我是把你当成知心的,才托盘相告。” “我知道。”绿意抚着红衣的鬓角,怜悯道,“好姑娘,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听下去。你的遭遇,不是大部分人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若是被旁的人知道了,又要惹祸上身。听我一句!”绿意嘱咐道,“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天下间除了你自己,没有别的人知道。连我,你再相信我,也不要告诉,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威胁到你。明白吗?” 红衣感激她的坦诚,又很无助,她现在摸不准自己对容均的态度,他不在,她总会忍不住惦念他,他在,又觉得他挺招人烦的。因为容均不会对人甜言蜜语,和肃王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红衣也知道,说好话的未必是好人,可是女孩子,哪个不想多听几句好话? 他哄哄她怎么了,哄她会死啊! 绿意看她气馁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你跟我说这些,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透的事了吧?与那容郎君有关?” 红衣小声‘唔’了一下:“他当时人就在仙罗,对我的事一清二楚。” 红衣哭丧着脸问绿意:“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呀?” “是不是知道我差点给人做了小妾,所以瞧不上我。”红衣哽着喉咙道,“我对天发誓,我和那人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确实在他的别院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他的夫人病重,我一直照顾到她去世。彼时双方有过约定,只要他迎娶了新夫人,就会抬我进门。谁曾想,他母亲嫌弃我身份卑微,死活不同意,我最后被赶出了仙罗。” 内容太惊悚,绿意抚着脑子,需要缓一缓,消化一下。 “你说,容郎君对你的这段往事都知道,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绿意问。 红衣点头,“是。他帮了我很多。” “……对我很好,好到……”红衣在脑子里搜索措辞,试图组织出恰当的语言,半晌才道:“他算是和我出生入死吧,为了我,他还受了重伤。他不是那种光和你耍嘴皮子,一味甜言蜜语的人。但他会用实际行动做出来。我这一趟沿途回大覃,多亏了他的安排和照顾。所以我老是有错觉,以为他对我不是无意。”红衣捏着手指,赧然道:“我晓得,姑娘家这么说很没脸,可我不想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 “但我那天这么直白的试探了他,他都没有回答,还把话扯远了,决口不提他家里的事。”红衣郁闷道,“我觉得他心里应该是有芥蒂的。毕竟,哪个男的想要一只破鞋啊。就算我怎么解释自己是清白的,可这种事又该怎么证明呢。” 绿意想安慰她,又不想说假话,沉吟片刻后道:“你听我一句,不要在无谓的人身上下无谓的功夫,否则伤了自己的心,谁来替你补?” -- 第207页 绿意到底年长几岁,很快理清头绪:“要不然……你呢,有机会见到他的话,再试探他一下,看他到底对你几个意思,如果还是不清不楚的拖拖拉拉,不肯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就彻底断了吧。以后和他保持距离。省的若即若离的,招你难受。”绿意重重按了一下她的手,“没错,宫女子嫁人是比之寻常人不同,可还不到没人要的份上,不是非谁不可的。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 红衣重重点头,言之有理。 果然问年资比她长得,情感阅历丰富,并且又沐浴在爱河中的,就是能够一针见血。 绿意的话,仿佛戳破了她近日来的迷思,她连连向绿意道谢,绿意拍了拍她的背,才进了尚仪局的门槛。问她一个人去药局,是否要人陪伴,红衣答不要紧,天不是还没黑嘛。 绿意含笑目送她沿着永巷一个人徐徐而行,感慨道:“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她自己有了着落,现在总爱替人操心。 红衣走了没多久,才转进了斋宫的地界,就见到前方不远处摘星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红衣不耐烦的嘟哝了一句,假装没看见,从另一条巷子绕路走,谁知在出宫门的时候,又撞上他。 神官温和的脸上永远有如春天一般和煦的笑,向她问好:“忍冬姑娘回药局吗?” “是。”红衣欠身行礼,“见过神官大人。” 神官看着宫里言笑晏晏的宫女,来往穿行,指着她们问红衣:“忍冬姑娘今天也占卦了吧?” “占卦?”红衣装傻,“占什么卦?” 神官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解释道:“大覃的风俗,今日占卦可是很灵的哦。” “是吗。”红衣无心敷衍,继续往前走,拿出腰牌准备和侍卫印证的时候,神官陪在一旁道:“在下也为姑娘你起了一卦,姑娘可有兴趣一听?” 红衣懒懒道:“反正不管我有没有兴趣,神官您是一定会说的,所以痛快点,不必绕弯子了,赶紧说吧,我还要回药局干活。” 侍卫们惊讶于红衣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和口气对待神官,霎时对红衣肃然起敬:真是个不怕死的伟女子。 神官陪着她穿过景运门,慢声道:“卦象很简单,就十个字——鸾飞九重天,日月当空照。” 红衣看着他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神官诡秘一笑:“姑娘不知吗?那倒是我多事了,姑娘回去以后可以细细品一品。” 红衣眉头一挑:“大人,我识字不多,仅限于一些药名,你说的什么九重天我知道,就是老天爷嘛,至于日月当空照,这不是很正常吗?” 神官侧头‘哦’了一声:“正常吗?日是白天之主宰,月是夜晚才降临,倘若日月齐现,怎么会正常?” “日是阳,月是阴。”红衣努了努嘴:“日月共临,恰如阴阳和合。阴阳本就是共生,要是世上只有阳而没有阴,世人该如何繁衍?其次,我和大人的见解不同,日月当空照,日月加在一起是为‘明’。”她浅浅一笑,“多亏了我们药局有一味‘决明子’,我才认得这个字。既然是‘明’,便意味着大覃目下正有一位盛世明君,国家海清河晏,岂非大大的吉兆?神官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然了,这只是小女子我的一些粗鄙浅见,让神官大人见笑了。”红衣盯着玉衡的眼睛,揶揄道,“而且既说到了‘决明子’,我不得不向大人您真诚的推荐,决明子真是一味好东西,用来泡茶喝可以清心排毒,使得体内污浊尽散,如此,便不会包藏祸心,不会有毒害之思,心干净了,澄澈了,相信于大人日后之修行会大有裨益。大人以为呢?” 神官没想到红衣口舌如此凌厉,顿觉有趣,望着她绽出一个难得的笑,难得的不那么妖孽,不那么瘆人,不那么让人起鸡皮疙瘩,反而有几分欣赏,顺口道:“好。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道理只要是对的,无关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亦无关此人的身份和学识。既然如此,本座就等着姑娘送一些决明子到摘星楼来。” “好说。”红衣爽快道,“神官只管往内侍局吩咐一声,我们尚药局自会派人双手奉上。” 第106章 连理古柏 女子名节重要,你以后就远着…… 红衣上了天街,路过钦安殿的时候,就见到容均在香亭南面的连理柏下等她。 连理柏是两棵‘人’字型的大树,长在一起时间久了,浓密的树荫在上方铺陈开来,兜住了钦安殿前通往月台的丹陛,故名‘连理柏’。 红衣远远的望见了,心里禁不住有些雀跃,他在情人树下等他,该不会是…… 她试图驱走脑中异样的想法,上前一把拉住他袖子,躲进一旁的暗影里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当心被人看见。” 容均无所谓的一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谁看见!” “再说了。”容均指着四周的路人,“我也是来了才知道,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他们忙自己都来不及,哪里会在意我们。” 红衣朝不远处躲在抱厦后的两个姑娘看了一眼,嘟着嘴道:“谁说没有,你自己瞧瞧,角落里那两个丫头都瞅了你好久了。” 容均放眼望去,嘴角含笑,手掌摩挲着下巴,用肩膀搡了一下红衣道:“怎么的?我招人喜欢你不高兴啊?” -- 第208页 红衣闷哼了一声,路过池塘边上的时候,就近摘了一根柳条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玩,埋头不语。 容均追上去:“嗳,对了。”一边用眼神示意后面的摘星楼:“刚才看见那个阴险小人来找你,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没把你怎么样吧?”着紧之色溢于言表。 红衣顿感窝心:“翻来覆去的老调重弹,说我什么…….鸾飞九重天,日月当空照。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猜,又想说我是那只青色的大破鸟吧。” “那不是什么青色的大破鸟,那是青鸾。”容均和她拉扯着柳条玩儿。 “你也知道青鸾?”红衣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容均,人倒着走,说话的时候,嘴角浮着浅笑:“唔,说到这只大破鸟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小到大呀,总有人说我将来是要当娘娘的,你说好笑不好笑!”红衣不可思议的摇头,“有和尚,有道士,有巫师,最离奇的是还有尼姑!” “听的多了,耳朵都生茧子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图我爹几个钱。反正我是不信的。” “娘娘呢,肯定首先得是个美人儿吧?”红衣想当然,“皇帝可是天下之主啊!他不可能找一个不美的女人,然后日日对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就算娘娘样貌一般好了,那家世也必然特别好。”红衣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偏偏这两样我都没有。” 容均望着湖里红衣的倒影,认真道:“你很美。无须妄自菲薄。” 红衣脸上一烫,咕哝道:“你说了又不算。” 容均默了默,反应过来:“啊,对,我说了是不算,不过……咦?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想当娘娘啊?” “也是。”容均自言自语,“你差点就当上了。” “你!”红衣又羞又愤,仙罗那段历史,是她竭力想抹去的耻辱,敏华说这话没关系,他怎么也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觉得容均是意有所指,气的把柳条往他身上一丢,独自回药局去了。留下容均一头雾水,这妮子的脾气今日格外暴躁,该不会是刚好那几天吧? 红衣躲在药局里不出来,其他当值的姑娘又在,容均只好在老地方等她,左顾右盼,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各种蠓虫飞过,都不忘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米粒大小的包,改明儿太医见了肯定又是一通小题大做,什么有伤龙体啦,请陛下万望珍重之类的陈词滥调……唉! 容均双手拢在嘴边,朝着药局的方向,哀怨的‘喵’了一下,她再不来,这里的蚊子都快被他喂饱了。 红衣在屋里听见了,忍住笑,活该! 用完膳,白芷和豆蔻邀请红衣一起去太液池那里放灯,红衣婉拒道:“谢谢姐姐们的好意,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急着去把我酿的酒埋到地底下。” 白芷道:“又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改天也可以去啊。” “难得今天月朗星稀。”红衣底气不足,胡编乱造,“我查了万年历,说今天是吸收日月精华的大好日子。” “而且……而且我新来宫中不久,又是个路痴,上回跟着灵枢姑姑都能走丢,今儿个那么多人,我怕闯祸。”红衣小声嗫嚅。 茴香意味深长的看了红衣一眼道:“走,姐姐们,我跟你们去,留忍冬姐姐一个人在这儿把门挺好的。省的回头主子们有事找,结果一个人找不见。可是冬儿姐姐你可记住了,千万别被什么男狐狸精或者黄大仙给勾去了魂儿,要稳住啊。今夜男狐狸精出没,专挑妙龄少女下手。” 白芷她们全当笑话听,豆蔻追着茴香满院子跑,红衣故意从药局里搬出酿梅子的缸,白芷见着了,以为她是酸梅汤作罢,又酿梅子酒,便不再强求,唯有茴香,朝红衣挤眉弄眼,像是看穿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了以后,红衣赶紧提着食盒循声而去,果见容均在一棵玉兰树下,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好整以暇的坐着。 红衣走过去,掀开盒盖:“亏我还担心你饿着,而今看你的样子,倒是我多余。” 容均望着玉兰花道:“你可知玉兰原先叫木兰。花瓣白中微碧,似玉,香气清淡悠远,似兰,后来便叫了玉兰。” 红衣赧然道:“是,知你饱读诗书,我今日就不该来献这个丑。”说着,动手要关上食盒。 容均忙拦住她,嬉笑道:“好丫头,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见,竟是洗净的玉兰花,挑了肥厚的叶瓣,裹上面糊,经过油锅里轻炸,金灿灿的一片片。 红衣还备了一叠甜蜜,让他蘸着吃,一边道:“玉兰花一年只开两次,二月入春第一个开的就是它。以往每年冬天一结束,我就喜欢到老家的院子里去晃动树干,摇下来一地的花瓣,姆媪便取了做给我吃。七月是次开,由于花期太短,当日早上花盏还亭亭玉立,午后便盛开如羽觞,若不及时汲取,便半残枝头了。” “呐,你试试这个。”红衣说着,夹了一颗又圆又大又饱满的丸子,送到容均嘴边,“是玉兰花蒸肉糜团丸。” 容均张开嘴,一咬,满口的芬芳,满意的点头,不住赞许道:“咱们小红衣能文能武,秀外慧中,将来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能把你给娶走。” 兜兜转转,又回到男欢女爱的话题上,原本自然地气氛再度微妙起来。 容均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们俩相处愉悦,有时候情不自禁的亲密,好像是天生吸引。但他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尤其是红衣性格刚强,他实在不敢托大,只能借着各种隐喻试探她。她若不反感的话,兴许能放手一搏。她若是表现抗拒,那就当玩笑话揭过。这样大家以后还是朋友,总算有一条后路。 -- 第209页 他咬着花片,半真半假的笑问:“嗳,老实说,你在仙罗的时候,和姓高的真的走的很近啊~哥哥我呢也是关心你,你坦白的告诉我,你俩到底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红衣双颊绯红,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问个明白? 她心里跃跃欲试,渴望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可又惶恐,万一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岂不是会很难过? 然而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往无前这条路可以走。 她有些局促的小声问他:“容均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唔……我……” 容均见她吞吞吐吐的,忽然正色道:“你该不会…….真的?”他哑然。 红衣看着他骤然严肃的脸,紧抿的唇线,蓦地怔住,仿佛是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心头微微一痛,手中的银箸下意识松开,玉兰花丸子咕噜噜落地。她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容均,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她也想据实以告,澄清自己和肃王绝对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可人若不对自己狠,就是让别人以后有机会对自己狠,于是她面不改色的说出模棱两可的谎:“我是说如果,我要是真的和他好过……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就没有出路了?”说到这里,她看着容均言笑晏晏的神色渐渐凝滞,她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冷下去,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甚至带上了哭音:“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喜欢我了?” 容均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眸中多了几分怜悯,安抚道:“不,不,不会的。” 他着急的立起来:“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尽管包在我身上,你现在不是还小嘛,不着急想这些。都怪我嘴笨,尽说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你别哭。”容均伸出拇指擦拭她湿哒哒的眼角,“等你大了,可以放出宫去了,我一定替你找一门配得上你的好亲事。” “你看,你会做好吃的,还通一些岐黄之术,有的是好男人愿意聘你为妻。你别着急,啊?!”容均一个劲的劝,自已为口齿伶俐,孰料话还没说完,红衣已后退一步,猛的背过身去。 她的手握成拳,抵着心口处,冷淡道:“容均哥哥,我曾经有个亲哥哥,他待我很好,如你待我一般。他死的早,所以我见着你,总克制不住的想起他。你救过我,帮过我,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真的!但,你我毕竟不是真的兄妹,常常私下往来,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我犯过一次错,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容均不解的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红衣甩开他的手:“容均哥哥,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自打我认识你,所有事就太依赖你了。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总时不时的帮我,便也忍不住常向你倾诉我的难处。但这其实不应该。我的事应当我一力承担。而一个男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对一个姑娘家好。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容均愕然:“你……你这是打算以后都不见我了?” 容均张口结舌,“我……我刚才那番话若是叫你不舒服,我承认自己鲁莽,向你赔不是。” 红衣摇头:“容均哥哥,我也不瞒你,我的底细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我进宫,起先并没有太明确的目标,只是顺势而为,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不管我多想为家里洗雪沉冤,我压根没有线索,时间久了,竟把家仇给抛在脑后了!想来,是日子过的太安逸。”红衣感慨道,“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我想过了,我不能总想着你来替我解决问题。我得和从前一样,自己生存,自己攀爬。特别是而今我拿到了线索,虽然只是零星的头绪,但起码让我知道,当年除了王家之外,的确还有别的人参与涉事,要不然我爹收藏的字画,那副《夜宴图》是怎么到的宫中?”红衣紧紧抠着手指,“明显是有人借抄家之名,偷龙转凤,一层一层的贿赂,最后进了淳亲王的宝库。” “你说什么?”容均蹙眉,沉声道,“你说的是……《韩侍中夜宴图》?” “对。”红衣点头,“那是我爹的得意珍藏,动乱中不知所踪,我前一段时间送东西到绘意堂,我也不知道送的是什么,直到几个造办处的人找麻烦,险些伤着那副字画,我才得以看见真迹。”红衣苦笑,“定是我家人在天之灵见我不成器,冥冥之中给予我指引,要我莫忘家仇,追查到底。” 容均的脑中思绪万千,沉吟半晌道:“可你报仇雪恨和与我往来又有何冲突呢,我可以帮你啊。为何要拒绝我的帮助?一个人负重前行,不会觉得痛苦,不觉得孤独吗?” 红衣喉头一哽:“我自己都看不到未来在哪里,而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你为你主,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再者……”红衣轻轻咬唇,“女子名节重要,你就当是为我着想,以后远着我些吧。” “不要再来找我了。有什么事,可以递话给我师傅,药局的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都是极稳妥的人,这样子,不会漏出丢丑的传闻来,否则,于你,于我,都不好。你说呢?” 容均愣在当场,不知所以然。 红衣道:“东西你吃完就搁在原处吧,我忙完了自会来取。”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07章 中元之殇 有着比别人都不容践踏的自尊…… -- 第210页 当夜茴香她们玩的很晚回来,发现红衣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茴香小胖手拢着嘴对白芷和豆蔻低声道:“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忍冬啊,宫里一定有了相好的,待我们去抓她个正着,嘿嘿。” 白芷蹙了蹙眉:“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茴香大大咧咧道:“咱们都是姐妹,不说出去就是了。谁让她瞒着我们呢。” 三人便一道进了她那屋,谁知道红衣竟好好地合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众人登时有些讪讪的,豆蔻朝茴香打了个手势,和白芷脚底抹油了。 茴香挠了挠头皮,小声道:“那个,冬儿姐姐,你睡下了?” “嗯。”红衣背对着她,发出闷闷地鼻音。 红衣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息,茴香吐了吐舌头,乖乖的上了自己的榻。 第二天清早起来,照样干活。 由于众人夜里都睡得不踏实,眼皮多少有些浮肿,谁也没看出红衣有什么异样。 红衣拣药,筛选,清洗,忙了一上午没有停下来歇过,期间一言不发。 豆蔻问茴香:“她怎么了?” 茴香摇头,白芷道:“咱们三个撇下她,似乎不妥。” “可我们叫她了呀,她自己不去。”豆蔻撅着嘴,“真是请也不好,留下她也不对。我都不知该怎么招呼她了,真麻烦。” “我倒是挺喜欢她这性子的。”白芷真心实意道:“不虚,不假。胜过宫里好多的笑脸,背后都藏着刀子。” “那倒也是。”豆蔻认同。 之后宫里要做七月半的法事,一场接一场,自然一堆的活要干。尚药局也不例外。道场里打醮,佛堂要办水陆,萨满巫师要跳大神,还有一项焰口施食,每一次活动需要的糕点和果品,都由尚药和御茶膳房分工预备。灵枢和素问忙得分身乏术,红衣只有跟在白芷他们身后,边看边学,例如,素斋里的酥皮饼,虽然馅料用了豆泥,但是必须确认糕饼不是御膳房用猪油等炸出来的,否则即为对菩萨的大不敬。甭管过后宫里的贵人们吃不吃,贡品都需须经过一道又一道严格的近乎挑剔的检查。 到了中元节那天,皇帝携六宫的娘娘们去钦安殿祈福,之后转战雨花阁,皇后亲自化了两本她誊抄的《地藏经》,以示诚心。 至于放焰口,就由贵妃负责,等到所有程序走完,夜已经深了,宫里一片烟雾腾腾,本以为皇帝会歇在内宫,谁知道还是乘坐銮轿回了勤政殿。 当天晚上,贞嫔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比以往憔悴的很,面黄肌瘦,等焚化朝霞公主小衣和金箔的时候,才哭的泣不成声,几度晕厥,众人都劝她节哀,最后,贞嫔是被涣春她们扶上轿子送回钟粹宫的。 贞嫔哭的脱力,倒在榻上以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按理说涣春是要上夜的,却被贞嫔撵了出来。贞嫔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准人打扰。涣春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外守着,结果翌日起来推门一看,贞嫔竟把自己吊死了,涣春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尖叫着找太医。 等太医来,贞嫔早已死的透透得了,一摸身子又硬又冷。挂在脖颈上的绫子是她封嫔时候佩戴的彩帨,暖橘色的丝绸质地配上金线卍字纹绣,衬的贞嫔的脸愈加惨白,毫无血色。 且人是吊死的,嘴巴合不拢,舌头微微伸出来,把钟粹宫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绿意虽说很能干,但到底是个姑娘,看着贞嫔的尸体悬在横梁上,晃悠晃悠……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得硬着头皮料理。吩咐人请示皇后与贵妃,另边厢,又遣了心腹去禀知内侍局。 敏华抚着心口,缓了好久,吩咐璎珞去给红衣递消息。 红衣正在药局里忙着挑拣玫瑰花瓣,闻讯后,一个错神,把大片上好又齐整的叶瓣给扯碎了。 休息的空挡,她一个人坐在药局外面,抱着双腿发呆。 朝霞走了,贞嫔也自尽了,听白芷说,宫里的规矩,宫妃侍奉帝王,自戕是绝对不允许的,否则会牵连族人。但贞嫔出身不好,江南的歌姬,大抵在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所以才豁出去一心求死。只是有一件事,红衣始终不明白,贞嫔的死,到底是出于负疚呢,还是皇帝那头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贞嫔就是从未央宫出来后才开始绝食的。那时候大家隐隐已有一些猜测,她粒米不进,故意搞垮了身体,但总算捱过了中元节送朝霞最后一程,才下去见孩子。 红衣心里难过的要命,郁结难舒。 换做以往,她一定会去找容均吐苦水,容均有一肚子的道理,好像无论她走在多么阴暗的路上,前面都有一丝亮光,那点亮,是容均为他点燃的灯火。然而现在她想也不敢想。 自从上次和容均分别,她都没有去过见面的老地方,一是怕去了见着相对无言,二是怕去了,容均根本不在,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她会更难过的。 她很清楚自身的性情,因为比别人都卑微,所以有着比别人都不容践踏的自尊。 素问很体恤人意,允许红衣去钟粹宫吊唁和帮忙,红衣去看了敏华,她被贞嫔弄的吃不好也睡不好,一躺下,贞嫔的尸首就在眼前晃,偏偏阖宫布满素缟,她想忘记都不行。 涣春为贞嫔守灵,红衣陪着她一起布置,剪了一些空心元宝,涣春趴在她肩头哭,红衣也是满心酸楚,红衣道:“贞嫔娘娘走了,你往后的去留可有什么说法吗?” -- 第211页 涣春的一双眼睛毫无光彩,红衣知道她光顾着忠心自家主子,连后路都没来得及想,红衣劝道:“长梅那丫头我想法子让绿意姑姑给开发了,你若是愿意,往后你便替我照顾祥贵人吧,你看这样可好?” “你们两个互有个照应,我才能放心。”红衣站起来,又给贞嫔上了一支香。 涣春打从心眼里感激:“多谢你,我不是有太多心眼的人,离不了钟粹宫。出去了,外头人都道我是伺候过贞嫔的,没人敢用,也不会放心,指不定还嫌我晦气。”涣春没精打采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璇美人也前来吊唁,但穿金戴银,毫不避讳,除了一身月白色牡丹飞蝠纹暗花襦裙,颜色不算过分艳丽外,腰间的绦带是雪灰色缎地绣绿荷,金色黄菊和粉色芍药,三花争艳;手执粉红色纱绣花蝶图而紫漆描金柄团扇,轻轻挥动。头上插着银镀金嵌宝石花盆簪,和珊瑚蝶翡翠长簪,反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不出一丝对贞嫔的尊敬和纪念。 连崔才人这种万年鹌鹑的性子,都忍不住出言:“璇姐姐如此装扮,恐怕多有不妥吧。”说着,在香案上供了一条翠十八子手串,双手合十,朝贞嫔的神牌喃喃道:“愿娘娘安息。” 璇美人嗤笑一声:“几时轮到你来说我?!你瞧瞧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酸气儿。”说着,瞥向桌上的佛珠,“这种成色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东西不在乎贵重,而视乎心意。”崔才人反击道,“贫贱如我,尚且取出了最好的东西来供奉娘娘,昔日娘娘待你不薄,孰料璇美人竟吝啬至此,空手来送娘娘?不是说容妃娘娘很大度,什么金银财宝都有吗,璇美人你得容妃娘娘青眼,应该得了不少赏赐吧。” 璇美人被她数落的满脸通红,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头上取下那对珊瑚蝶翡翠长簪,气哼哼的搁在香案上。 涣春负气道:“俗话说的好,良禽择木而栖,璇美人去了容妃娘娘那里,果然是比在钟粹宫会过日子。出手也阔绰了。” 璇美人一脸洋洋得意,她今日美其名曰来凭吊,实际上就是来炫耀。孰料平日里的闷声不吭的崔才人竟然和涣春联起手来挤兑她,崔才人淡淡道:“涣春你这话说的不对。会飞的不一定就是良禽,多的是山鸡插上了羽毛,把自己当凤凰。” 涣春心里大呼痛快,接着道:“才人教训的是,奴婢受教了。的确如才人所言,山鸡怎能算良禽?至多一个禽兽罢了。” “你们——”璇美人气的用涂着蔻丹的手指着他们:“你,还有你,你们一个才人和一个奴婢,胆敢放肆。” “那又是谁在贞嫔娘娘的灵前放肆?”红衣趁他们打嘴仗的时候,去请了敏华和绿意过来,敏华道:“哟,好光鲜的璇美人呐。绿意,据我所知,皇后娘娘素来崇尚节俭,更何况贞嫔娘娘灵前,花枝招展,这合乎规矩吗?” 敏华一身素衣,头上只有一根银簪挽着简单的髻,手上连一只戒指都没有。 璇美人用力咬着后槽牙:“那这两个在这里指桑骂槐的难道就合乎礼仪吗?” 红衣笑道:“璇美人您误会了。她们两个怎么敢对您指桑骂槐呢。她们在聊飞禽走兽,小主您是后宫媵御,再差也是个人,怎可相提并论,小主又岂可胡乱自认。” 璇美人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还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自认……”末尾两个字,璇美人没说出口。 她算看出来了,她们人多势众,今次自己决计捞不着好。 红衣也不想敏华和璇美人那么快就闹得太僵,毕竟贞嫔没了,以后敏华没人照拂,前途未卜。她冲着璇美人意味深长的一笑,往蓝料花草杯里斟了一口热茶,道:“都说人走茶凉……璇美人,送娘娘一程吧。趁着茶还热,否则,地下的娘娘喝了一杯冷水,岂不心寒?再说,要论礼仪,娘娘走后,您进了钟粹宫理应先见过祥贵人才是,不过既然都是姐妹,祥贵人便不计较了,您又何必和下人们计较呢。最最重要的是,娘娘仙逝,无论如何,都该给贞嫔娘娘一个面子,您说对吧?” 璇美人也看出来红衣是在和稀泥,但没办法,唯有暂时按下这口气,微微抿了一口热茶,旋即借口出来久了,回兰林殿去。 第108章 红花之谜 看,当时的月亮 等到贞嫔的丧事办完,已入了八月。桂花香远的时节,一阵雨过后,风一吹,满地金黄的桂子。 贞嫔没有被追封,也没有降格,一切都合乎礼制,以一个嫔位的身份下葬,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她的陵墓紧挨着朝霞公主,也算是圆满了。 绿意收到明确的指示,不可将贞嫔之事外传,一切只说是贞嫔悲痛过度,如此,方保全了贞嫔的颜面。孰料纸终究保不住火,流言如沸,传的有鼻子有眼。说贞嫔是自尽的,死状如何如何可怖。 钟粹宫的下人不多,且有绿意坐镇,多半不敢胡说,崔才人又比较本分,贞嫔死后,她愈加深居简出,估计和敏华一样,是忧心自己的出路。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璇美人干的好事。 按大覃的规矩,只有嫔及嫔位以上才称呼娘娘,嫔位以下都是小主,钟粹宫没了贞嫔,等同于没了主心骨。璇美人又奔了高枝,剩下的仅有崔才人和敏华,相比之下,还是敏华的位分高,皇后只得把她叫去问话。 -- 第212页 皇后向来御下宽和,赐了座,又赏了茶水,问她钟粹宫住的惯不惯,食寝如何,等等……敏华一一作答,容妃听的极是不耐烦,干脆道:“哎呀,娘娘其实就是想问你,宫里那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容妃娘娘所说的谣言是……”敏华故作不解的歪着头,“恕敏华无知,究竟是何谣言要劳烦主子娘娘亲自过问?”敏华甚至露出些微诚惶诚恐,“嫔妾一直安居于钟粹宫内,规行矩步,不敢有半分……” 敏华还欲再说,被容妃哼笑一声打断:“装傻充愣,不说拉倒。” 皇后对容妃的行为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还对敏华道:“容妃就是这个性子,祥贵人你勿要见怪。” “怎么会呢。”敏华得体的起身福了一福,“主子娘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敏华就是,敏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抿唇笑而不语,抬手去拿手边的茶盏,微微含了一口。 莲妃见状,温和的对敏华道:“祥贵人也太拘谨了,这里的许多人虽然虚长你几岁,但终归是一家人,都是姐妹。” 敏华松了口气,甜甜一笑:“莲妃娘娘说的是。” 莲妃接着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本不过问这些细碎琐事,但有些事吧,咳,传的荒枪走板,是以召你前来,正因为你住在钟粹宫,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不过了。” 敏华望着莲妃,莲妃道:“祥贵人,宫中有传,贞嫔乃自尽而亡,是也不是?” “自尽?”敏华倏地站起来,做讶异状:“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没有看见的事,不敢胡说。不过据嫔妾所知,贞嫔娘娘病了已有一段时日了,御医那边有贞嫔娘娘的脉案,桩桩件件,都记录在案。尚药局的人也一直在为娘娘调理。” “故此,嫔妾思来想去,窃以为,贞嫔娘娘为人一向谦和大度,做事又稳重带细,绝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尽管嫔妾与贞嫔娘娘相交尚浅,但……”敏华顿了顿,“嫔妾不信贞嫔娘娘会自尽。” “且……流言止于智者。”敏华道,“相信各位娘娘心如明镜,断不会信那些荒唐话。” 话是红衣教的,让敏华把一切都推到御药房身上。 敏华照她说的做,皇后果然很满意,莲妃讪讪的,没再问了。 皇后于是召来御医问贞嫔的病情,御医说贞嫔心阳早衰,又逢痰气上涌,好好将养或许还有十年寿数,可惜,伤事侵怀,如寒冬饮冰水,直抵心肺,雪上加霜,这才导致沉疴疾恶,回天乏力。 皇后深深一叹,眼圈不自禁有点泛红:“贞嫔还算是有福的,她好歹与朝霞有几年的母女情分,可怜本宫,本宫的孩儿落地没几日就……本宫甚至没能好好尽一尽为娘的责任。” 安贵妃忙上前替劝慰道:“主子娘娘莫要自伤。没听见太医适才说了吗,贞嫔,就是忧思过度。” 皇后轻咳一声,急忙用帕子掩住嘴。 气氛一时很僵,贵妃也不知当怎么劝了,德妃突然上前轻轻的顺着皇后的背,也不言语。 皇后感激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转念间,想到德妃有子,眸色登时又暗沉下来:“还是德妃有福啊,泓琛今年该有十一了吧?” 德妃温婉道:“是,回娘娘的话,整十一了。不过娘娘,说起孩子,有些事,嫔妾还是要劝您——您看您好端端的,为着贞嫔,竟又勾起了伤心事。”德妃伤感一叹,“娘娘,过去的事,就放下吧。思太子要是知道您记挂他,想必也是极安慰的。若是您为此伤了己身,那孩子又怎么过意的去?再者,法师不是也说了吗,您与思太子的缘分未尽。等娘娘身子好了,兴许思太子还有机会再度回到娘娘身边,故而,还请娘娘一定要保重凤体啊。”德妃看到皇后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光,继续道:“至于泓琛那孩子,性子委实顽劣,但您是他的嫡母,该打该罚,娘娘教训便是。” 红衣看德妃,深深感慨什么叫典范,什么叫周正,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按照‘保命符’所写,皇后的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伤寒死了,皇帝那时候还在外面行军,家里的事压根不知道,回去以后才晓得皇后作下了病根,鉴于是嫡妻生的儿子,登基之后便追谥为‘思’,以太子格葬于皇陵。 红衣觉得皇后难过的不是孩子的命,而是孩子的太子之位,德妃是个通透之人,一下就看明白了。 她的处境尴尬在,她最早伺候在皇帝身边,膝下有一子,名为泓琛。 当皇后的嫡子殁了以后,她诞下的这个长子登时鹤立鸡群,所以哪怕她对皇后再好,皇后看她终归不太顺眼,是以德妃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宫里这群娘娘们呀,说话各个语带玄机,一弄不好,就着了道,也许有时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这大抵就是宫里生活的艰辛。 红衣跟在敏华身边,看的胆战心惊。 皇后神色稳定下来,德妃道:“对了,今日叫诸位来,还有一事。贞嫔仙去了,钟粹宫长久的没有个主位也不行。”德妃看向皇后,“不知主子娘娘有什么示下?” “是啊。”贵妃顺势道,“要不然就奏请陛下干脆提了祥贵人得了!臣妾瞧着祥贵人举止端庄,慎礼恪仪,当能肩负一宫之责。” 敏华赶忙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嫔妾谢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抬爱,不过敏华初来乍到,资历尚浅,又粗通庶务,论才能,宫里的好多姐姐都比敏华适合,所以还望皇后娘娘能够多多考虑她们。不然,嫔妾可是要闹笑话的。” -- 第213页 敏华的一席话把自己从风暴圈里抽出来,刚好又化解了凝重的气氛。 德妃道:“如此……”她笑着看向皇后,“悫贵人进宫时久,向来侍奉陛下尽心,和嫔妾共居一宫,嫔妾很是清楚她的为人。论资历,断是足够的了。何况泓琛、泓善两兄弟都渐大了,泓善正是开蒙的时候,嫔妾怕泓琛那皮猴一个不小心带坏了弟弟。” 皇后似乎很喜欢悫贵人的儿子泓善,笑容浅浅浮起来,对悫贵人和蔼道:“如意,你以为呢?” 喊得都是悫贵人的闺名,足见亲昵。 悫贵人紧身一福道:“嫔妾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悫贵人下身着雪青色梅花纹的九破裙,上身搭配湖色蝶报富贵纹的短褂,交领处内嵌黄碧玺的扣子,袖沿边镶着米珠,整个人一丝不苟,搭配得宜之中,又透着一股灵动,发间斜插了一支点翠佛手纹的头花,是画龙点睛。 红衣不由感叹,不愧是大家闺秀,真是个精致的美人儿。 容妃听见了皇后的话,神色却突然哀戚起来,捏着帕子抽抽搭搭的,德妃眉间骤现厌烦之色,皇后也不耐的把头撇向一边,最反常的当属悫贵人,刚才还好好地谢着恩,这会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贵妃道:“容妃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地说着话,你哭什么!” 容妃哽咽道:“嫔妾是想起我那苦命的……” 德妃及时打断她:“香斯丽依,你有委屈,别人也有委屈,你非要惹得主子娘娘再难过一次?” 容妃到皇后跟前跪下道:“主子娘娘罚我吧,嫔妾知道惹您不高兴了,只是嫔妾和主子娘娘有一样的痛,嫔妾一想到好好地小公子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没了,嫔妾的心就跟被挖了出来一样!” 贤妃抿了口茶,幽幽道:“好了,知道你痛,女人最痛也莫过于这几件事了,可你老这副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嫔妾就是不甘心,嫔妾当时怀着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孩子一直很健康,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容妃气道。 “这得问你自己啊。”贤妃看起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在你肚子里,难不成还问我吗?” 容妃指着悫贵人道:“当时嫔妾和悫贵人住一个院子,就是她给我端来了一碗安胎药,这碗安胎药喝下去,孩子就没了。”容妃说完,抽噎不止。 悫贵人一双美目,也含了一汪泪:“容妃姐姐这样说,就是疑心我害人,可出事后,陛下派人连药渣都一一细查过了,确实是安胎药无疑,我又能做的了什么,致使姐姐滑胎?” 容妃恨恨的盯着悫贵人:“你休要狡辩!后来不是在你的屋子里搜出了红花嘛!” “一定是你!”容妃一口咬定,“你往我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 悫贵人再也忍不住,跪下来哭着给皇后磕头:“主子娘娘明察,红花取用的剂量都是有规定的,嫔妾也是根据医嘱调理身子,养颜美肤,并没有在安胎药里下过红花,否则事后不会查不出来的。” 皇后按着脑袋嚷头疼:“真是……多少年过去了,怎么这件事还不能消停。容妃你也是的,无证无据的事情就不要总盯着悫贵人。悫贵人呢,不是本宫要说你,你没事跑去送什么安胎药。” 悫贵人磕头:“嫔妾也是好心,容妃姐姐当时肚子大的很,有不良迹象,大夫千叮万嘱要仔细着,我没理由眼睁睁看着……” 德妃望着悫贵人,重重一叹,本以为今次会是个扶她上位的好机会,没想到又被容妃给搅合了。 红衣恍然大悟,悫贵人盛如意品貌一流,家世又好,还有一个儿子泓善,按理说早该登上妃位了,却始终不见动静,还不如贞嫔,一直是个贵人,原来是有个谋害容妃腹中龙胎的疑影在那儿。 这件事一日不洗清,悫贵人终其一生没有出头之日,她的儿子泓善,前途怕也要受到连累。 容妃打得一手好算盘。 红衣看了一眼敏华,敏华也狐疑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心里想干嘛。 红衣总是叮嘱她要稳重,可一轮到自己头上,却总是忍不住替别人打抱不平。 果然,红衣贸贸然出列道:“禀皇后,贵妃和各位娘娘,关于红花,奴婢有几句话要说。”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她,都感到莫名其妙,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宫女,竟敢打断她们说话! 灵枢、素问及药局其他人都在场,看着红衣冒失的冲出来,一个个惊讶的盯着她。 红衣却十分冷静:“回皇后娘娘的话,医书上有撰,红花味微苦,气特异,因有活血化瘀之功效,故孕妇忌用,易致流产。” 皇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那又怎么样呢,这谁都知道。” 红衣不卑不亢:“的确,是人都知道红花易致人滑胎,可红花的气味有异,到底是如何异常,各位娘娘真的知道吗?” “不必卖关子,老老实实说来。”贵妃厉声道。 “不敢。”红衣微抬头,娓娓道来:“红花的味道奇异,是因为它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不信的话,可以请问饮用过添有红花之汤药的娘娘们,喝得时候不曾捏着鼻子?不曾闻到过一阵异味?” “如此说来……”淑妃第一个道,“我也喝过一阵子四物汤,就因为那味道着实难闻,没坚持下去,放弃了。” -- 第214页 悫贵人仿佛看见了救星,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红衣,直点头道‘对’。 皇后捏着手中的佛珠,一粒粒数着:“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如果安胎药里真的被人加了红花,味道如此之诡异,当事人一定不会闻不出来。那么,又岂会不闻不问,轻易就喝下去?再者,加过红花后的汤药,与其他草本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更加浓郁的气味,挥之不去,一般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孕妇?!”红衣言之凿凿,“所以想要在安胎药里下红花,是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就那么肯定?”贵妃眯起眼打量红衣,“几十味药材放在一起熬煮,说不定其他药草会盖过红花本身的气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奴婢经手以来,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奴婢尝试加过藿香,藿香有清新之味,亦被红花盖过。也加过灵芝,灵芝馨香馥郁,亦不能中和。后来还加过干佩兰,火麻仁,墨旱莲,等等……虽则其中有些药草会改变红花的气味,但非但掩盖不了,反而会使汤药的味道愈加复杂。想要轻易抹掉红花的气味,就奴婢看来,目前还没有碰到过。” “口出狂言!”容妃死死盯着红衣,“你一个小小的医女,太医院的人都不敢说绝对,你居然跳出来说我冤枉了人!” “奴婢不敢。”红衣温驯道:“奴婢说的只是红花的药性医理,不涉及娘娘们的私事。” 红衣对皇后和德妃道:“主子们若是不信,保险起见,可以问太医,问掌事。” 皇后让御医上前,御医战战兢兢道:“这个……这个…….微臣也不敢保证。” 紫菱叹了口气。 她自出了尚仪局就被分到了悫贵人身边,对于兰林殿和他们长春宫之间的嫌隙,再清楚不过了。 灵枢气的浑身发抖,但更多的是惶恐,连声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教导不善。”一边推搡红衣,“还不赶紧谢罪。” 红衣垂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请娘娘们见谅。” 德妃看红衣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欣赏,忽然开口道:“本宫倒觉得这个小医女肯仗义执言,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不然谁有胆识,谁又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殿上向皇后娘娘进言?她看起来年轻,缺乏经验,但连太医都不敢一口咬定的事,她坚持说是!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太医们一起做个实验,把各种气味浓重的草药和红花放在一起熬煮,要是有能盖住红花,使人毫无察觉的饮用下去,就当这医女撒谎。” “你以为如何?”德妃问红衣,“公平吗?” “公平。”红衣的声音掷地有声。 整个药局的人都震惊了,红衣这是不要命了?拿自己的脑袋去给一个素昧平生的悫贵人作保? 白芷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豆蔻急的咬唇,茴香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最后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散会之后,虽然没说悫贵人一定会荣升,但如果证明了悫贵人的清白,容妃此后便再也没有借题发挥的把柄了。 容妃走的时候故意去撞红衣,岂料红衣先一步躬身退开,谦逊道:“容妃娘娘走好。” 容妃一腔怒火发不出来,气哼哼的上了轿撵。 灵枢把红衣带回药局之后,不由分说就要她跪下,红衣没有为自己辩驳,在天井里跪着。 “知不知错?”灵枢质问。 红衣抬头:“我承认鲁莽,没有与姑姑商量,但我没有错。” “你还嘴硬!”灵枢拿起戒尺就要抽。 这一次素问也没有拦着,在一边冷眼旁观,白芷真为红衣捏了一把汗,豆蔻道:“冬儿,我知道你为了你们家翁主着想,可你也不能因此就急着站队,没事掺和到娘娘们的事情中去。她们彼此倾轧,若是真能找出能盖过红花的草本,你岂不是自断退路?怎么就这么傻,非要蹚这趟浑水!” 红衣感激豆蔻道:“谢谢豆蔻姐姐替我着想,但我真的肯定,绝对没有。你也在药局好几年了,上回咱们一起拣红花丝的时候,那股味儿难闻到咱们都用纱巾把脸裹住,你那么快就忘记了?” “我没忘!”豆蔻道,“可太医都没说,要你说什么!” “太医们根本不是在治病救人,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红衣定睛望向素问,“姑姑,我还记得我刚到的时候,您说过的,从医者,讲究的是一个勤谨和本心,怎么一到了娘娘们的事情上,我们就要模糊是非的边界呢!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模糊,唯独生与死,是和非,是不能模糊地。” ‘啪’一声,灵枢的尺子朝红衣的脖子抽下来,一条红杠立刻在她头颈里浮起来,红衣肤白胜雪,看起来更是吓人。 “我让你强出头!”灵枢气的拿尺子指着她,“还学会顶嘴了!” 红衣垂头,默不作声。 素问到底心软,看红衣受伤,赶忙制止了灵枢,把她拉走,让她先消消气,但是红衣还得跪着,直到她认错为止。 白芷赶忙去拿了药膏,心疼的为她上药。 豆蔻也去找了布垫,塞在她膝盖底下。 唯有茴香,双手抱胸,立在红衣跟前,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个人的冲动,毁掉了我们整个药局的安稳?!我们是什么,小小的医女而已,能在深宫里活着捱到出去那天就算不错了,你还要跟主子们讲道理?我告诉你,在宫里,主子们的话,就是道理。你以为太医为什么不说,灵枢姑姑,素问姑姑为什么装聋作哑?就是因为知道有些事不能说,你倒好,非要撕开这层遮羞布。你这种行为,无异于把所有人的仇恨都引到我们药局头上。你以为德妃和悫贵人会对着你感恩戴德?”茴香嗤的一笑,“不会的!悫贵人荣升,也不会记得你的好。但是容妃就一定会记得你和她作对。我们药局将来就要永无宁日了。” -- 第215页 红衣抬头看她:“你说的不错,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是人都想明哲保身。可是一味的当缩头乌龟有用吗?灵枢姑姑够稳妥的了吧,她不受气?不被打压?主子们要拿她当磨心的时候,她能躲得过?我告诉你,没有用的!”红衣笃定道,“你不去找事,事儿总会找上你。要想活的立挺,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有利用价值,知道有些事非你不可。他们即便恨你恨得牙痒痒的,也不敢动你。但现在呢?明明没有做错却要认罚,一个劲的卑躬屈膝,这就是目前药局所有人的境遇。”红衣的声音不自觉抬高,“凭什么呀!我们不是人吗?不是爹生娘养的?” “够了。”白芷低声喝止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说了。” “别的人可以吵,咱们药局的人必须团结一心。虽然我觉得你今天的行为我不认同,但人各有志,你有你的想法,我管不了。反正也就这几天,太医院的所有人会尽可能的调配各种方剂,我们也会协从,等结果出来就有分晓了。到时候你要的是非,你要的黑白,都会给你一个定论。你若是赌赢了,切记戒骄戒躁,以后走一步看三步吧。你若是输了,那你就愿赌服输,不要怪我们没提醒过你。” 红衣郑重点头:“多谢两位姐姐。”她朝她们微微颔首,“不管如何,感谢你们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豆蔻好像红衣已经输定了一样,垂头丧气道:“你被姑姑罚,出不去,你要有什么事,想转告你们家翁主的,你告知我便是,我替你跑腿。” 红衣朝豆蔻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姐姐外冷内热。” 平时瞧着凶巴巴的,关键时刻,却愿意伸出援手。 茴香一直是个小可爱,姐姐们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惟命是从,但等豆蔻她们都走了以后,来到红衣的跟前,绕着她走了一圈之后,蹲下来与红衣平视道:“我还真是看走眼了,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红衣朝她淡淡一笑:“我却一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白芷和豆蔻不知我这个新来的是什么底细,便让你看着我,怕我与你们不是一条心,但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因为你看不住我,也看不懂。” 茴香脸色一变:“你就那么肯定自己会没事?” 红衣嬉笑着摇头:“不敢说。世事无绝对。” 茴香气的跺脚,红衣还是那句:“我说了,你看不住,也看不懂我。” “何必费那心思。”红衣跪在院中,仰头看着渐渐爬上来的月亮,心中竟无比安宁。 第109章 花开两朵 瑛贵人 夜深了,所有人都去睡。 红衣还是不肯认错,灵枢从没见过这么倔的,气到极处,愣是不让她起来。 至后半夜,凉意更深,地上湿漉漉的,凉意渐渐爬上背脊。 白芷怕红衣作出病来,出门给她送了一条毯子,就见到红衣已经虚脱倒地,裹着自己的外套,歪歪扭扭的躺着。 白芷替她盖好毯子后,回屋和豆蔻说话。 “宫里的女孩儿我见的多了。”白芷轻轻一叹,“没遇过这么要强的。她哪里来那么大的气性!” 豆蔻也睡不着,起身道:“坦白说,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一双眼睛亮亮的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但她垂着眸,生怕别人注意到她的样子,说话也和风细气的,我还当她是个糯米疙瘩。可你看她今日在殿上,哪里有半分怯懦?她见着皇后娘娘都不带怵的。这丫头啊,是个刺头。” “唉,她留在药局,迟早连累我们所有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白芷盖上被子躺下,“可我觉得她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你想啊,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平时教授了我们那么多,到了关键时刻呢?她们口中的医者仁心呢?” “悫贵人倘若真是被冤枉的,容妃还那么不依不饶,悫贵人这污名一世都洗不脱,陛下的性子大家多少都了解,只怕将来悫贵人怎么个收梢都不知道。容妃用这一计,堪称毒辣。”白芷撇了撇嘴,“我们呢,是应该把真相说出来的,但我们一直装作懵懂无知,总想着平平安安混到出宫那一天。起码关于这一点,红衣没说错。我们的缄默,把自己变成了容妃的帮凶,他日悫贵人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也是朝她下过刀子的。” 豆蔻的眼睛突然渗出一丝湿意:“可医者仁心是太医的事,我们小小的女使,我至今连经络穴位还没搞清楚呢,凭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去拔刀相助啊!” 白芷被豆蔻的形容说的笑了:“嗐,你还当自己侠女呐……” “侠女可轮不到你,有人替你做了。唉,你说忍冬这人不好吧,我倒觉得她很讲义气的,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心里踏实,你说呢?” 豆蔻刀子嘴豆腐心,闷闷道:“你说我们该怎么救她呢,这丫头可真不叫人省心。”她抽了抽鼻子,“但你别说,我虽然叫茴香看着她,可她今天这么一闹,我竟还有点感动。” “就像你说的,跟她做朋友,放心。” 白芷‘唔’了一声,眼皮沉沉的,轻声道:“睡吧。” 豆蔻打定主意,明天一早起来就去把毯子收回来,让素问姑姑看看红衣的惨状,发发慈悲,这事就算揭过了吧。 果然,翌日,当素问一起身就发现红衣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臂,显然是冻了一晚上的时候,赶忙拿来厚毯子裹住她,又让她起身,进去喝一碗热姜茶。 -- 第216页 红衣跪了整宿,双腿早不是自己的了,根本走不了路,末尾,是素问和豆蔻将她一起架进去的,红衣一边走,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跳完左脚换右脚。 灵枢忙着整理药柜,头也不回的闷哼道:“怎么着,就跪一下子倒享起福来了,还要人伺候你啊。” 豆蔻哭丧着脸向灵枢求情:“姑姑,你就饶她这一回吧。” “饶不了。”灵枢毫不留情。 “可是……”豆蔻欲言又止,“她一个微末医女,太医院要这次真的能想出法子,让红花无味,那她就真的完了!”豆蔻哽咽道,“大家相处了这么久了,都已经有了感情,您不心疼呀。上断头台前还给吃顿饱饭呢,她在这儿也呆不了几天了,您就甭罚了吧?您要实在气不过,我愿意代她受过。” “欸!”红衣拦住豆蔻,终于低下头来:“姑姑,是我的错,与其他人不相干。” 灵枢沉吟许久道:“你这几日就好生呆着吧,局里的事你不用管,安心等太医院那边的消息。” 红衣道了声‘是’,喝了姜茶以后回屋歇了个回笼觉,茴香冷嘲热讽道:“哟,还有脸回来啊,还睡得着?我今晚就搬去东屋和白芷姐姐她们挤一挤,省的被人当成是你的同党。” 红衣懒得理她,翻了个身,享受了两个时辰的黑甜好梦。 起来以后刚好下午,局里没有她能插手的事,她想帮忙,几个人都冷着她,素问见她无措的可怜样,吩咐道:“你不如去御药房走一趟,事关你的生死荣辱,盯着点吧。” 红衣答应的干脆,拿着腰牌腿脚麻利的过了景运门,直冲交泰殿旁边的廊庑。 几个太医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见了红衣过来,立即指着她道:“嗳嗳嗳你这小丫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可忙死小老儿了。” “大人们可有想到法子吗?”红衣怯怯的问。 几个太医故作深沉的捋着胡须,法子呢,暂时还真没有想到,但是陛下千叮万嘱,此事一定要审慎,就算没有法子,也不能告诉这妮子知道,否则以后她愈加胆大包天。 红衣垂头丧气的出了御药房,之前还信心满满的,突然有点泄气,她自问走到今天,凭的从来不是运气。她对本草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家学渊源,渗透在骨血里埋没不了的直觉,倘若要论真刀实枪的本事,她够不上爹爹和大伯他们的万分之一,她怎么就脑子一热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其他办法能盖过红花的气味呢? 她重重一叹,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埋头走路。 没看见来人,与刚从内侍局跑出来的璎珞撞了个满怀。 璎珞捂着脸,小声啜泣着。 红衣问:“怎么了?” 璎珞不语,摇了摇头,红衣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随她去了钟粹宫看望敏华。 敏华一见红衣,忙拉起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也盯着御医房呢,我让四喜都睡在那里给太医们打杂,就怕他们从中做手脚。” 红衣心头一暖,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寒暄一番,璎珞替红衣上了茶,红衣关切道:“对了,都回来了,你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璎珞小声道:“是瑛贵人。” “瑛贵人?”红衣诧异,看向敏华,“我们与她并没有交情,自然……也没有交恶啊。” 璎珞委屈的哭诉:“奴婢今儿个替小主去内侍局领月规,刚好看见几盆无穷花,奴婢知道小主的家乡盛行无穷花,便想向公公们讨要几盆过来,以慰小主思乡之苦。哪知碰上瑛贵人的丫鬟初棠,她明明比我晚到,却非要把无穷花都带走,连一盆都不肯留给我。我气不过,但也不敢与她起口舌之争。反倒是她不依不饶,一路跟着我到敬事房。小主这两天身上不好,我捎话给敬事房,她可好,听见了就说咱们小主……”璎珞咬唇。 敏华寒着脸道:“她说什么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奴婢不敢。”璎珞绞着手指。 红衣道:“没什么不敢的,你对祥贵人贴心,咱们就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璎珞瞅了一眼敏华的神色,方道:“她讥讽小主进宫以来没有承宠,还去什么敬事房!去了也白去。” “敬事房的太监也蔫儿坏,跟着她一起非议,窃笑不止,我一个人抵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便说了——说了……” “你说了什么?”红衣问。 璎珞嘟哝道:“我说,横竖瑛贵人也没有子嗣,就算宠冠六宫,和咱们小主也是一样的位分。”璎珞辩解道,“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脱口而出,我不知道瑛贵人就站在我后面,我一说完,她冲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刮子,她喜欢穿花盆底,不停的拿脚踹我,踹的我可疼可疼了。” 璎珞刷刷掉泪,红衣想了一下道:“不怪你。这事儿根源不在你头上,是在她那儿,她存心吹毛索垢,你就是再怎么恭敬,她也要罚你跪瓷片的。” “为什么呀?”璎珞不解。 红衣道:“瑛贵人本名叫柳英萝,你叫璎珞,撞了她的名字。就这么简单。” “啊?”敏华气急败坏,“你们大覃怎么这么多规矩,连名字读起来类似都能治罪吗?而且璎珞也不是她想叫的呀,是内侍局分的,关她什么事呢。” -- 第217页 璎珞郁闷的捂住脸,求助的看向红衣:“冬儿姐姐,难道以后我见她一次就要挨一次打吗?” “当然不行。”敏华高声道,“皇后、贵妃,别说是教训我的奴才,就是教训我都得。可她一个贵人,和我没有高低之分,也敢蹬鼻子上脸!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又不是皇后娘娘,凭什么要别人避她的名讳!” “我这就告诉皇后娘娘去!”敏华手提着裙摆就要出门。 红衣劝她冷静下来:“为了这点事烦扰了皇后娘娘会显得咱们爱闹腾,不省心,更何况——”红衣看向璎珞,“你也有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璎珞摇头。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她钻了空子。我来问你,阖宫里,除了瑛贵人,还有谁是没有子嗣的?” 璎珞愣了一下,忽然浑身发抖。 红衣道:“现在知道怕了?”她转头向敏华,“你只要敢闹到皇后那里,她也敢找了宓嫔带她去觐见贵妃,你说贵妃听了这话是作何感想?” 敏华反应过来,气的捂住额头:“那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以后谁见了我们都能欺负?” 红衣往鸡翅木的镶螺钿交椅上坐下,捧了茶盅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本来我想着悫贵人这里是一个好机会,她为陛下诞育过一位小公子,今次要是能洗刷冤屈,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到钟粹宫来当主位了。而且这个忙是我帮她的,她多多少少会给你面子。但是现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搁浅在太医院那儿——”红衣深思了一下,唇角慢慢拉出一条向上的弧度,“那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再去见一见另外一个人。” 敏华一头雾水:“谁啊?” 第110章 景祺酴釄 宫里的女人没有名字,只有位…… 景祺阁里燃着双井陈韵,是沉香、丁香、郁金和龙脑揉捏而成的香饼。 味道馥郁之中带着甜腻,不自觉便带上一股浓浓的慵懒之气,大抵正合了主人的心境。 红衣闻之,心中不言而喻,请宫女送上她做好的药膳,带话给丽太妃,说敏华前来拜见。 丽太妃原是先帝之妃,也是仙罗送进大覃的贡女,敏华是知道的,等见到了丽太妃真人还是在心底暗暗赞叹,真是绝色佳人。饶是瓯于深宫,仍不减风华。 丽太妃很奇怪,没在正厅接见她们,让宫女引路,宫女沿途道:“咱们太妃娘娘最是和气的,从来不在殿内升座,否则少不得贵人一顿叩拜呢。” 嘴上如是说,等真的见了丽太妃,敏华还是一丝不苟的叩拜,请太妃的安。 红衣看见了丽太妃的模样,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大注重规矩,丽太妃正忙着抽水烟,吞云吐雾的,和屋子里本来的香糅合在一块儿,香气之中又一种溃烂的酴釄,让人想情不自禁的沉溺。 如此这般的精气神,自然是不能升座,又怎么立规矩呢! 红衣拜完一言不发的立在一边。 丽太妃确实也是个直性子,幽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祥贵人你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进宫至今都未曾来拜会我,这会子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嗬。” 敏华面上一阵尴尬,讪讪道:“太妃这话令妾无地自容,妾其实早就想来拜会太妃,可惜,妾平常只被允许在钟粹宫内活动,几乎没有出来的机会。此次也是借着散心的由头才能前来和太妃小叙,一会儿。”敏华刻意咬重。 红衣也见缝插针,帮腔道:“太妃娘娘真的是误会我们小主了,祥贵人确是早就想来拜会您,毕竟您是她在这偌大的宫里唯一有牵连的人。奈何小主自进了钟粹宫,唉,就出不来了,直到近期——”红衣打量丽太妃的神色,“娘娘耳聪目明,想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您多少听说了吧?!” 丽太妃深深的抿了一口烟后,仰起头问:“那个歌姬苏氏真的死了?” “我记得她的名字特别难读,好像叫什么苏小土。” “一堆土搁在一起不就是个坟堆,能吉利?” “是苏茉垚。”敏华道。 丽太妃挥了挥手,嗤的一声:“管她叫什么名字。” “人都死了。” “宫里的女人啊,不坐到最上面的宝座,活着和死了没有分别,都不会留下姓名。” “是。”红衣垂眸,“谢丽太妃娘娘教诲。” “你们也不要怪我为人寡薄,实在是见惯了人情冷暖。”丽太妃搁下手里的长杆,对敏华道,“咱们也别饶弯子了,有话直说——我不喜欢你,你是顺宗的女儿,就是他把我送到大覃来的。嘁,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拿我顶缸。” 敏华咬唇,面上有一丝戚哀。 红衣上前去给丽太妃捶腿,见她没有明显的抗拒,反而眯起眼睛有一丝享受,便接着道:“机缘这种事,很难说的准。就比如说,是顺宗害的娘娘您背井离乡没错,可是娘娘您在大覃活的不是比在仙罗好百倍吗?您有您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儿女。” “所以说,命运,还是得把握在自己手里。在奴婢看来,太妃娘娘您可比仙罗的王大妃都高明。” “哈!那个老虔婆。”丽太妃骂道,“就是她主张把我送进宫来的!看看我这韶华方好的年纪,却要在宫里白白虚度。” 敏华立刻掉泪:“就是她!闵氏专横跋扈,欺负我母亲只是一个贵人,受了她一辈子的气不算,临了,自己的女儿舍不得送过来,就拿我填数。父王也不疼爱我……”敏华啜泣。 -- 第218页 红衣给了敏华一个赞许的眼神——要的就是这种同病相怜,同仇敌忾。 丽太妃道:“她对自己人也这么狠?” “哼,我还以为她只对宗室的人下手,景福宫的人多少会顾忌一些,看来我离开的这些年,闵氏权柄日盛啊。” “可不是嘛!”敏华委屈道:“太妃娘娘,敏华从小仰人鼻息,到了在这宫里以后就更没有旁的人可以依傍了,只有您和我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他们大覃人说话,好些我都听不懂,你以后可得教教我。还有,我现在只是一个贵人,如果将来我能获得陛下的欢心,我一定想法子让公主有个好归宿。” “您还这么年轻,不该在宫里耗着。”敏华说的情真意切,触动了丽太妃的心弦。 红衣也继续添柴加火:“太妃娘娘,真的,我第一次在善和行宫见到您,就觉得您特别美丽,那时候我还小,但见之难忘。恰好我们贵人也要来看您,我便央了她带我一起来。想一想,倘若太妃以后这辈子都耗在这寂寂深宫里了,庄柔公主想必也会十分心疼得。” “大覃的公主下降,只要嫁得好,太妃娘娘也能跟去了吧?”红衣装作懵懂。 丽太妃默了默,对敏华道:“你们送来了什么点心?你喂我吃吧。庄柔这孩子在我身边的时候,都是她由她伺候。”丽太妃抬眸盯着敏华,“怎么,你不肯?毕竟是顺宗的女儿,岂能为我一个老太妃纡尊降贵!” 敏华与红衣对视一眼,敏华忙道:“怎么会,太妃肯叫我伺候,我欢喜的很哩。” 红衣赶忙打开食盒,敏华道:“太妃娘娘,这是金丝银耳燕窝,我瞧您之前的膳单上有茼蒿,虽说能安心气,养脾胃,可您是脾胃虚寒泄者,还是少食为妙。” 丽太妃‘啊’了一声:“还有这一说?”面上有点不悦,“膳房的人也太不小心了,怎么,瞧着坐在龙椅上的人换了一个,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还是你有心了。”她深深望了敏华一眼:“燕窝就搁这儿吧,你早些回钟粹宫去,以后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这满宫里呀,没一个会说仙罗话的。” “是。”敏华欢喜一笑,“以后太妃要是有什么需索,不必麻烦那些下人,告诉嫔妾也是一样的,嫔妾一定为您张罗好。” 言毕,丽太妃微微阖眼,继续抽水烟,敏华便和红衣恭身退了出去。 第111章 时来运转 天上的风往哪儿刮,地上的草…… 几日过去了,太医院还在鏖战,迟迟不给出答复。 阖宫的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窃窃私语。 明眼人心里清楚,这是一场容妃和悫贵人之间的战争,而悫贵人的赢面微乎其微。但被压制了这么多年,谁又知道会不会一朝翻盘? 安全起见,无人表态。 敏华知道红衣在尚药局的日子不好过,便执意把她留下来,但也不能长久,隔了一天红衣回到药局,发现自己的睡铺被人淋了冷水,秋天不容易干,窝在那里,阴湿湿的。她气的笑了,取来了炭盆把被子烘干,又问乌头和昆布两位小公公要来了一桶马尿,全淋在茴香的铺面上了。茴香找素问告状,哭哭啼啼的说红衣弄湿了她的床褥,素问不解:“好好的,忍冬欺负你做什么?” “她......”茴香哑口无言。只得默默的去晒自己的被子,结果晒干了一股尿骚味,差点没熏晕过去。 她气急败坏的去找了豆蔻,想让她帮着出气,豆蔻刚晒完了药材,往怀里一兜,烦心道:“欸,你跟她计较什么,就这么几天,等她死了,你到她坟头上浇马尿去,爱浇几桶浇几桶。” 红衣依着门框直笑。 茴香撸起袖子想和她打一架。 谁知红衣眼明手快,赶紧回屋把门拴上了,茴香无奈,在对屋睡了一夜地铺,隔天起来淌鼻涕了。 也巧了,太医院的结果也出来了,说是暂时没有可以压制红花异味的草本。 ——也就是说,容妃根本不可能去喝一碗有怪味的安胎药。 换言之,排除了悫贵人害人的嫌疑。 皇后听了眉毛微微一抬,似是意料之外。 贵妃不悦道:“什么叫暂时没有?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贤妃剥了一颗荔枝,讥诮道:“若是天长日久的查,谁知道有没有。不过既然陛下和皇后给了时限,时限内查不到,便是没有了。只是太医院向来不把话说死了,毕竟将来要是又出现可以压制的了呢,怎么办?” 太医们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打着官腔,皇后挥了挥手,才从永乐宫里退了出来。 消息传到长春宫,悫贵人激动的朝着墙上的观音像跪下磕头道:“谢天谢地,以后再也不用背负这污名,抬不起头来了。” 一想到泓善处处被泓灿欺负,她这个做娘的就心酸无比。 德妃上去将她扶起来道:“这是好事,你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还不好生打扮打扮?” 她羡慕的抚摸着悫贵人光滑的额角,“等着接旨吧。” 悫贵人想到往后她会是一宫之主,忍不住喜极而泣。 芊红和紫菱也一起道贺:“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半晌,悫贵人回过神来,问芊红道:“对了,那个仗义直言的宫女叫什么?” 紫菱抢先一步道:“小主是问那个尚药局的宫女吗?” -- 第219页 悫贵人‘嗯’了一声:“你认识她?” 紫菱道:“在尚仪局的时候见过几次,不过不是很熟。” “她为人处事怎么样?”德妃谨慎的问。 “要奴婢说,傻不愣登的……”芊红瞪了紫菱一眼,紫菱吐了吐舌头,忙改口道,“回娘娘的话,挺好的,从不仗着年纪比我们大就欺负我们,也没有坏心眼。” 德妃长长的‘哦’了一声。 紫菱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忍冬的名字,好替她邀功,唯有吞下去一长串的介绍,言简意赅道:“她叫忍冬。” “忍冬。”德妃喃喃的念叨了一声,拉起悫贵人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这个丫头帮了你,自是要赏的,不过她未必全是为了你,依本宫之见,恐怕还是为了祥贵人吧。” 紫菱没想到德妃那么快就打完斋不要和尚,当初要忍冬立下命状的是她,不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也不能过河拆桥吧。但她人微言轻,不敢置喙,只得垂下头来,心里默默替忍冬感到不值。 悫贵人略一思索,应声道:“是,多谢姐姐提醒,嫔妾自有分数。” 德妃走了以后,芊红道:“小主,咱们将来和祥贵人一个院子,总归要同气连枝,即便那宫女真的是为了祥贵人,我们也当礼遇。德妃娘娘她……” “所以呢?”悫贵人缓缓坐下道,“你也觉得德妃太不近人情了是吗?” 芊红小声嘀咕:“奴婢不敢。” 悫贵人眸中一闪:“她是尚药局的宫女,精通医理,照顾宫妃,是她的本分。一个人尽职,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区区分内之事也敢讨赏?” 紫菱闷闷道:“是,小主说的不错,奴婢受教了。” 悫贵人睨了她和芊红一眼,淡淡道:“芊红啊,你替我送一些糕点到尚药局,就当是谢礼吧。至于紫菱……”悫贵人用手按了按肩头,“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你进来替我松一松。” 紫菱小心翼翼答‘是’,一边掀起珠帘,一边扶着悫贵人的手进卧室。悫贵人在贵妃榻上歪着,见她手脚麻利,又聪明乖觉,便道:“你也不必替忍冬不值,宫里的日子,不争一日之长短。” 见紫菱似懂非懂,又道:“德妃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我一旦离开这里,去了钟粹宫,免不了与她生分,她怕我与她离心,到时候多一个人出来与她相争。” 紫菱虽然不明白悫贵人口中‘争’的是什么,但还是道:“不过芊红姐姐说的也没错,小主您终归是要去钟粹宫的,若是苛待钟粹宫的人,钟粹宫的人不服您,只表面应付,怕您将来镇不住。” 悫贵人笑道:“明白了?这就是德妃要的效果。多半是静妃给她出的主意吧。德妃是大家士族出来的女子,懂得这些,却不擅于这些。静妃洞悉人心,于德妃而言,如同司马公于曹子桓,她对静妃是事事言听计从。从前在潜邸,德妃就是靠着静妃的出谋划策,在皇后和贵妃来之前,先一步当上良娣,掌管府中庶务多年。而今即便有了皇后和贵妃,阖宫之内,也依旧无人能撼动德妃的地位。贵妃娘娘瞧着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可那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德妃不但与她并驾齐驱,要说更胜一筹也不为过。总之,树大根深呐……另一则,我冷静下来细想想,稍微慢待一下忍冬也未尝不可,我们若是那么着急忙慌的去赏赐她,在容妃眼里,岂不是在拉拢她?到时候径直将她视作与我们一党,反而害了她。” 紫菱恍然大悟,悫贵人道:“所以顺其自然吧。” “赏,肯定是要赏的,反正不管怎么做,那孩子都免不了要受容妃的磋磨,但是咱们若能稍稍置身事外,把自己给摘干净的话,但凡以后遇到点什么事,替她说话的时候,才能理直气壮,腰杆子硬。” 紫菱重重点头,她一直以为悫贵人是个糯米疙瘩,没想到与德妃不过寥寥数语几句,悫贵人心中已有了自己的计较。 “紫菱,我能相信你吗?”悫贵人手肘支着半边身子,状似无意的问她。 紫菱跪下道:“既然到了小主身边,奴婢绝不敢有二心。小主若有任何差遣,奴婢一定赴汤蹈火。” 悫贵人让她起来,示意她上前,悄声对她说:“芊红这会子怕是已出门了,你呆会儿跟上去,但切记远远地跟着,看她去哪儿,别让她发现了,然后回来告诉我。” 紫菱心中惊诧不已,却仍点头应是。 让紫菱意外的是,芊红拎着悫贵人赏赐给忍冬的糕点,竟然没有径直去尚药局,而是鬼鬼祟祟的到了兰林殿。 紫菱躲在一颗树后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 兰林殿内,容妃听了芊红的回禀,不屑一顾道:“嘁,盛如意也太小气了吧,怎么说人家都是拼命帮了她的大忙,她只送人家一盒点心?!” 芊红把德妃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容妃听,容妃摸着手上的金护甲,尖刻道:“哼,德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的好事。从前就是她安排了盛如意来分我的宠,一计不成,又要再扶她上位,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怕有一天盛如意脱离她的掌控,她这是在为自己未雨绸缪呢。” 芊红道:“可悫贵人似乎真的很听她的话。” 容妃眯眼,轻蔑道:“她要是不听德妃的话,只怕早就栽在本宫手里了。” “你做的很好。”容妃朝碧珠使了个眼色。 -- 第220页 碧珠忙掏出一袋碎银子塞进芊红的手里:“娘娘知道你家里的境况,只要你用心为我们娘娘办事,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芊红感激涕零:“谢容妃娘娘,娘娘待我的再造之恩,奴婢没齿难忘。”边说,便用手不住抹着淌泪的眼睛,“若不是奴婢家里娘亲病重,要用珍贵的药材,奴婢更愿意侍奉娘娘左右,而不是呆在悫贵人身边。”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在哪儿为我尽忠都一样。”容妃虚虚一笑。 芊红感动不已,弓着身子,卑顺的退了下去。 等到芊红彻底没了影,容妃才愤愤的把手边一只银镀金茶船一扫,里面嵌着的一碗茶汤登时洒了一地。 莲妃闻声,不疾不徐的从屏风后转出来,身后的长裙逶迤,拉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她不动声色的朝容妃身边的碧珠瞅了一眼。 碧珠立刻对容妃道:“娘娘,悫贵人当初一进府便与您分庭抗拉,您虽然让她栽了一回,但防不住她运气好,竟然怀上四公子,她今次若是顺利洗白,以后您便没什么能拿捏她得了。她又家世显赫……” 容妃咬着嘴唇,紧声道,“没错,我得去见陛下。” “妹妹你别冲动,稍安勿躁。”莲妃假意劝说。 容妃愈加气恼:“难不成你也以为我怕了她?” 莲妃一脸忧思:“天上的风往哪出刮,地上的草便往哪处倒。妹妹,你要学会忍耐啊……” 容妃‘哼’的一声:“我偏不。让我香斯丽依怕的人,至今还没出生呢。从前陛下便最宠爱我了,为了我,还打发过一个小贱人!让她活活冻死在了雪地里。以后陛下最宠爱的也只会是我香斯丽依,和我的泓灿。” 莲妃笑意吟吟的恭维:“是啊,论宠爱,阖宫谁也不及你和秀贵人。所以妹妹……”莲妃上前揽住容妃的手臂,“以后姐姐和泓霖,可就全都指望你了。” 容妃一脸趾高气昂,得意的一笑:“那是自然。” 第112章 血花染莲 她留的线索,只有忍冬能懂…… 紫菱看见芊红出了宫,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却见又一道靓丽的身影从兰林殿里飘了出来。她莲步轻移,远远看着向一株洁白高雅的花,望一眼,都仿佛亵渎了她的美。 紫菱一惊,莲妃? 宫里都知道莲妃为人清高,目下无尘,素来独善其身,不和为何,竟与容妃走到了一起去? 紫菱狐疑,复又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芊红,确定她去的方向的确是药局,没来由的,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几乎是没有踌躇,便跟上了莲妃,凭借着花林里树木的遮挡,不远不近的贴在了莲妃和她的侍婢身后。 莲妃带了看起来心情不错,走的极慢,一路上行行停停,时不时俯身吮闻花香,看到一丛极好的凌霄花,丹朱含橙,明艳夺目,待这一波开败了便再不会开了。侍女们忙摘了几束拧成一捆,用干净的布包起来,呈予主子。 莲妃喜爱的捧在怀里。一行人穿过了红枫林,紫菱终于得以靠近,听到莲妃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个时候,容妃该到勤政殿了吧?” 心腹宫女叫雨竹,答道:“想来是的,她现下可比谁都着急,一定是扒着大殿的门可劲哭呢。” “唉,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莲妃语带讥讽,“你说,她到底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是我的对手?” 雨竹嗤之以鼻:“一个低贱的异域贡女竟妄想和娘娘您相提并论!不过稍有几分颜色罢了,陛下那是安抚朝邦。一个妃位,便让她冲昏了头脑,可笑!咱们当下人的恭维她一句容妃娘娘,她还真当自己能和您平起平坐!也不照照镜子,陛下会册她的那个柔然杂种为太子吗?”雨竹以手格挡掉前方拦路斜插出来的几丛细枝,莲妃一路安然的走到鱼池旁,看着水中嬉戏的锦鲤,在亭子里坐下来。 雨竹道:“其实宫里的几位娘娘,最没有希望的就是她,然正因为没有希望,陛下才对她稍稍客气一些,她居然还当真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莲妃冷笑:“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说德妃吧,年老色衰,恩宠不在,唯一的优势就是生了大公子,但泓琛这孩子天性顽劣,不甚聪颖,再加上皇后主子又不喜,陛下想必不会属意于他。偏偏德妃还不死心。”莲妃一字一顿道,“也是个自不量力的。” “同样的几个皇子之中,只有泓善,勉勉强强够看。盛如意又是信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若换做别人,本宫也无须如此费心提防。所以便借着容妃的手,让她们两斗上一斗,本以为能压她一辈子,谁知道她命中遇贵人。” “大意了啊......”莲妃阴阳怪气的叹息一声。 “不过说起来,那宫女可真是够碍眼的。”说着,莲妃把之前摘的凌霄花,花瓣一点一点都撕成碎片。 雨竹立刻会意:“是,那奴婢便找机会……?” 莲妃轻轻‘嗯’了一声,“反正出事了,大家都会算到容妃头上,轮都轮不到我。” 紫菱大惊——原来,这背后的根源竟是莲妃! 她心急着要赶回长春宫去禀告悫贵人,还要通知忍冬,一不留神,脚下踩到几片落叶,发出稀疏的轻响。 “谁?”莲妃厉声回头,“谁在哪里?” -- 第221页 透过花木缝隙,紫菱看到莲妃骇人的眼神,不由节节后退,想要夺路而逃之际,被莲妃身边的宫女追上来,将她包围,她不比雨竹和乐歆年长,纠缠不过她们,拉扯之间,雨竹用力一推,紫菱脚下一个踉跄,当即摔倒在地,脑门磕在一块岩石上。 莲妃慢慢踱步过来,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笑,眯着眼打量紫菱:“你,是悫贵人身边的丫头吧?” “本宫与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紫菱支支吾吾的,雨竹当场狠狠给了紫菱一耳刮子:“娘娘问你话呢,跟着我们干什么,还有,你听到了什么?” 紫菱的脑袋原就磕出了血,这一耳刮子更是打的她天旋地转,她大口喘着粗气,连连摆手道:“没……奴婢什么都没听见,真的!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心要尾随娘娘……”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说着,莲妃一脚踩在紫菱的手背上,再用脚狠狠地碾,紫菱不由的低呼出声。 “奴婢……奴婢帮我家小主采些红枫回去。”紫菱含着泪,吞吞吐吐道。 “红枫?”莲妃哼笑,“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枫叶正红,很衬你们家小主。” 紫菱道:“枫叶虽红极一时,但维时短暂,很快发黄析干,大部分时候仅余枯枝,比不上莲妃娘娘您四季常绿。” “巧舌如簧。”莲妃睨了她一眼,转头看湖面上残余的几株菡萏,有些幽怨的说:“莲花美则美矣,却只在盛夏尽放,连秋天都熬不过。何来四季常绿。” “娘娘怎可如此妄自菲薄。”紫菱脑袋嗡嗡的,为求脱身,不得不费尽心思周旋,还记得忍冬曾经说过‘一叶出九花’,她颤声道:“莲花有莲叶,莲蓬,还有莲藕,莲心,等等……诸多形态,譬如莲蓬加上莲心,寓意‘连生贵子’,所以娘娘,您的福气长着呢。” 明明是好话,莲妃听了却是恶毒一笑,“看来,本宫适才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紫菱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钻进了莲妃的套,不住叩首求饶:“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见。求娘娘放奴婢一马。” 莲妃将手中仅余的凌霄花一股脑抛进池子里,淡淡道:“你年纪尚小,应该是刚到悫贵人身边的吧?敢把跟踪我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你,可见她身边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了。年幼有年幼的好,你性子爱玩,一时失足不慎落水,宫里也是常有的事。” “你说,一场小小的意外,会不会有人追查?” 紫菱吓得浑身发抖,意识到来自莲妃的死亡威胁并不是假的,莲妃不会放过自己了,她不由哭起来,却也豁出去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来人呐——!”紫菱冷不防拼命大喊,“来人!救命啊——!莲妃蛇蝎,草菅人命。” 莲妃目眦欲裂,身边的老嬷嬷上前一把反剪紫菱的双臂,紫菱动弹不得,雨竹趁机捂住她的嘴,但是紫菱又踢又咬,撒泼的厉害,最后是雨竹捡了一块大石头再次砸了紫菱的脑袋,紫菱才没了声息,软软的瘫倒在地。 莲妃在一旁道:“干得好。” “你们几个,赶紧的,多去找几块大一点的石头来,绑在她身上,然后丢进湖里去。” 雨竹蹙眉:“可是娘娘,附近并没有太大的石头。” 就算有,她们几个女的也搬不动啊…… 莲妃曼声道:“有多少拿多少,她不可能一辈子沉尸河底的,总要浮上来,本宫只要确保她被人找到的时候尸体烂的认不清就行了。” 婢女们答是,忙分头行动,就在她们稍微离开莲妃几步的时候,没想到,紫菱是佯装昏厥,她自知难逃一劫,不单单因为这里是密林,而且这时候又不是禁卫军巡逻的时候,林子那么大,猫啊狗啊的叫两声,传出老远去都变了形,何况还要喊得阖宫都听见? 不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任人宰割。 紫菱突地暴起,朝莲妃扑了过去。 莲妃没想到,一下被冲撞在地,紫菱一边用手抽打着莲妃美丽的脸庞,嘴里骂着‘毒妇,毒妇’,一边趁乱抽走了莲妃头上那支九转连环赤金莲花翠羽簪,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藏进了袖子里。 婢女们见状,大惊失色,这一次用尽全力的冲向她,解下腰间的缚带,将紫菱手脚牢牢困住,又在关节处塞了几块比巴掌还大的石头,再一脚将她踹下了河。 不幸中的万幸,鱼池附近的水不深,将将没顶,紫菱尚存一息,她用袖中金钗割断捆绑她的缚带。 缚带不比麻绳,宫里女侍身上的衣着饰物都是华丽丝绢布帛,一割即裂。双手总算得以活动。 但是脚上的实在够不着,而她又不会游水,整个人被河流冲向深处,她一连吃了好几口水,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眼角慢慢沁出泪来,她不甘心啊,凭什么呀!这么死实在太不值了!她想起忍冬说的话,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她们就活该被人作践糟蹋? 河水清澈,依稀间,她看到了不远处就有莲茎,她觉得很奇怪,她和忍冬并不算特别要好,起先还杠过一阵,但不知道为什么,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忍冬,还有她说过的话。 那些傻话,她从没有认同过。 -- 第222页 但原来,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也有同样的声音,只不过这些话,只有忍冬一个人说出来罢了。 ——忍冬姐姐,你既做得了别人的贵人,那可否把我的命也交到你手上?!你也帮帮我吧! 她拼了命的朝莲花根茎浮游过去,心里默默念着,‘冬儿姐姐,你若帮我洗血沉冤,我到了下面,也一定会看着你,守护你的’。 她终于够到了莲茎,顺手一扯,根茎上的残荷掉进水里,她眉眼一弯,真的还有几片残叶。 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痛苦的张嘴,河水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喉咙,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事实上,她早已经没有求生欲,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一点证据,关于杀人凶手是谁的线索,而能理解的人,只有忍冬。 她扯下莲瓣与荷叶拼命往嘴里塞,她根本咽不下去,但是无所谓了,她不在乎,只一个劲的往里塞,而后闭嘴死死的抿住。 窒息感让她四肢无力,痛苦至极,她在心里用最大的声音喊着:冬儿姐姐,你要帮帮紫菱啊! 终于,异物阻塞了她的呼吸,身子很重,很重,慢慢的沉进水底。 但又似乎很轻,很轻,也许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肉身。 莲妃在岸上看着,风吹起她的裙裾,她淡淡道:“查过四周没有,可有人来过?” 仆从们皆道:“没有,娘娘。水边风声大,不易传出声去。树林里也瞧过,并无新的脚印。” 莲妃被紫菱扯乱了头发,也弄脏了衣裳,尽管侍婢们后来已帮她打理整齐,但她还是望着湖面恨声道:“贱婢。” “脏死了……” “还有那凌霄,凡尘俗物!” 雨竹扶着她的手回宫,第一时间打了水来给她净面,莲妃不停的洗手,来回搓了三遍,直到手指通红才罢休。 第113章 峰回路转 福气太过,怕你命薄,无福消…… 同一时间,容妃抵达未央宫。 拾阶而上,等候在大殿之外的是必真的徒弟荣发。 荣发低头哈腰,向容妃请安:“参见容妃娘娘。容妃娘娘这是......?”半边身子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容妃的去路。 容妃不屑的睨了一眼荣发:“做什么!还不进去禀报,就说本宫来了,要见陛下。” “这……”荣发面露难色,“回娘娘的话,勤政殿的规矩娘娘不是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事有轻重缓急,反正你只管进去禀报,有什么事一律由本宫担着。”容妃十分专横,“再说了,现在又不是上朝的时辰,陛下在里头做什么?” 容妃探头探脑的。 荣发小声作答:“似乎在与张大人品画呢。”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容妃的眼底浮起一股鄙夷的神气,“就是从前旧邸里的那个?” 荣发忙道:“哎哟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张大人不再是潜邸家臣,而是兰台长官,怠慢不得啊!” “哼,这么了得?再了得不也还是陛下的奴才!”容妃抬手抚了抚发鬓,“既是陛下的奴才,便也是本宫的奴才了。” “是,是!”荣发硬着头皮应付容妃,所幸必真为人机敏,闻声速速出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勤政殿岂是可以喧哗的地方?!”回头一见是容妃,忙笑脸迎上来道:“哟,容妃娘娘。您来的可不巧。” 容妃傲慢的瞪了他一眼:“本宫想见陛下,你们谁都不许拦着。” “这可不大好吧。”必真打小跟着皇帝,不比荣发,气势上多了几分老练,“陛下有口谕,凡后宫内眷及宫嫔等,无旨不得擅自进入勤政殿,更何况陛下眼下正与张大人议事。依奴才看,娘娘不妨先行回宫,待老奴禀告之后,陛下自有定夺。” “等?”容妃怒目斜视,“陛下都几年不入后宫了,你跟在陛下身边你会不知道?我若不来,哪里能见得着陛下!” “要不是有冤情......”容妃跪地哭嚎起来,“陛下——臣妾恳请陛下一见。” “陛下,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必真看着容妃溢出来的眼泪哗啦啦的跟大雨倾盆似的,默不作声。直到屋内唤道:“必真。” “奴才在。”必真忙应声进去。 但不消片刻之后又出来,对容妃道:“娘娘,您请回吧,陛下有旨,修习品画乃风雅之事,不可为俗事所扰。” 容妃面色煞白,嘴唇哆嗦道:“陛下……陛下可以无视臣妾的思念之情,可是,陛下已经好久不曾探望过泓灿了,泓灿十分想念父皇。” 必真耐着性子,和蔼道:“这一层,陛下也有交待。陛下说,关于三皇子,陛下会在尚书房考校功课,过一段时日,还要带几位皇子们一起去箭亭,亲自教授骑射。陛下他一视同仁,不存在娘娘口中的忽视,娘娘,您多虑了……”必真劝道:“娘娘若是信得过奴才,呵。请听奴才一言,娘娘您是性情直爽之人,而今又贵为妃子,还请谨言慎行啊!咱们陛下的脾气……”必真点到即止,“扰了陛下雅兴,划不来。娘娘您说是不是?” 容妃心有不甘,来都来了,人还是没见着,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收拾收拾,抹干了眼泪,灰溜溜的走了。 她哭的脑门芯子都疼,回了兰林殿便仰躺在贵妃榻上让碧珠用手指蘸了薄荷膏给自己揉,一边问道:“长春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 第223页 碧珠摇头:“陛下和长春宫那里都没消息,倒是听说长春宫走丢了一个宫女,正满世界找呢。” 容妃‘哦’了一声,恹恹道:“走丢一个宫女算什么事呢,也值得这样闹腾!不过随她去吧,闹得越大越好,虽然她是被冤枉了,可事情还是因她而起,陛下这人最不喜无风起浪,她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呵呵!陛下是不会喜欢的。”说着,又长长一叹,“可我这心呀,总是悬在那儿,陛下要是给个准话说是给她一个嫔位,便也罢了,我总算骑在她头上这么多年,早够本了。怕就怕陛下悄没声的让她一纸封妃。那我可有的头疼。” 碧珠道:“也保不定啊,娘娘,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当年不也是一纸封妃嘛。” 容妃闻言,突然直起身子,咬牙道了一声‘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时候嚷嚷说丢了个宫女,谁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人就是她自己弄没得。横竖她宫里的人,她说了算。加上她之前的确吃了冤枉官司,这下子我可要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去了。” “娘娘是担心……”碧珠诧异,“娘娘觉得悫贵人会借此机会嫁祸于你,再下一城?” “快,快去把那个宫女给我保护好了。”容妃着急的吩咐。 容妃一口一个宫女,碧珠慌了神:“哪,哪一个?” “还有哪一个!”容妃急道,“尚药局替她出头的那一个呀!” “那死丫头要是莫名其妙的死在谁手里,这笔账一定算在我头上。” 碧珠的手顿了一下。 容妃恨恨道:“不行,我得把那丫头弄到自己身边来。只有她好好活着,我才安全。等到以后这事没人再提起了,到时候她意外没了还是被哪个贵主责罚,可就不干我的事儿。” “娘娘英明。”碧珠站起来:“奴婢立刻去办。” 于是,容妃要忍冬去兰林殿伺候的消息很快便下达尚药局。 茴香幸灾乐祸道:“看见吧,这就是强出头的结果。” 灵枢向碧珠道:“请碧珠姑娘代为转告容妃娘娘,奴婢不能接旨。因先前静妃已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让忍冬以后去重华宫伺候。” “静妃?”碧珠莫名其妙,旋即反应过来,静妃和德妃是一伙儿的,但是容妃和静妃是同样的品级,碧珠无计可施,只有干笑两声道:“我家娘娘赏识忍冬姑娘的才华,只是可惜了,忍冬姑娘无福消受啊。”言毕,乜了忍冬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这下,茴香有些嫉妒了,走过去,用手搡了一下忍冬,酸酸道:“真厉害啊,借着我们的药局的名头,让自己声名鹊起,人人都来抢你,只是有一点我倒也很同意刚才那位碧珠姑姑说的,福气太过,只怕你命薄受不住,到时候抢手变成烫手。” 忍冬苦笑,这几个娘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不管是去了兰林殿,还是重华宫,以后要跟容均见面,都没那么容易了。 “更抢手的还在后头呢。”白芷笑意盈盈,一进门便兴冲冲道:“神官大人指明了以后送决明子的差事,都由忍冬负责。” 茴香双目圆睁,这样的好事,竟落到了忍冬的头上? 她侧头看忍冬,不敢置信。 送药给摘星楼,这活计轻省不说,还可以避开那些娘娘。 白芷刚从摘星楼回来,原是送决明子去的,结果被告知陛下有旨,忍冬这样的人才以后还是留在药局服务阖宫,最为妥当,并且送决明子汤药至摘星楼的任务由忍冬一力承担。 忍冬蹙眉,神官……这是在救她? 她心中虽然极厌恶他伪善,但他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也不好再甩脸子,往后的几天,都规规矩矩的按时定点送汤药到摘星楼,每次都在大堂交付,有灵台郎代为点收,并未见到神官本人,听说是在顶楼星宿厅习法炼丹。 红衣摆下东西便走,回去的路上,遇见结伴的宫人,有些个面生,有些个见过几次,见他们交头接耳的,便听到了一些关于前朝的风言风语。 据说是兰台的长官张放被陛下给办了,起因是张放早年曾经送给陛下一副传世名画《韩侍中夜宴图》,号称几千俩银子标的,然而经查实却是在一次抄家过程中由当地的贪官顺手牵羊,孝敬给他,他再转赠皇帝,皇帝为此龙颜震怒,将张放收监,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逼得张放供出一长串贪官污吏的人员名单,上面的所有人悉数被革职查办,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牵连甚广。 红衣乍闻之下,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旋即飞奔起来,又想起宫内不可无状,只得加快脚步赶紧回到药局,询问灵枢和素问是否确有此事。 灵枢抬头觑了她一眼:“前朝的事,与你何干?” 素问抿唇道:“是啊,冬儿,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娘娘们尚且不敢开口论只字片语,你倒好,打听起万岁爷案台上的事情来了。” 红衣红着眼眶,哽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丢了魂似的回到屋里,倚着门,一个人双手抱臂,缓缓地滑落在地。 泪水盈满眼眶,双手握拳,报仇来的太轻易,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用手捂住脸颊,这个时候,想与人分享,这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痛快,仿佛一股热气流经周身四肢百骸,直冲脑门。但在短暂的痛快后,又有无尽的落寞。 -- 第224页 她连晚膳都没有去用,白芷她们尽管觉得奇怪,但自从忍冬为悫贵人解围事件后,她们就都知道,忍冬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故此并没有勉强。 晚膳的时候,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陛下已经决定册封悫贵人为悫嫔,为钟粹宫主位,等到选定了良辰吉日,便由礼部官员来走流程。 白芷和豆蔻得悉后,松了口气道:“这下可好了,悫贵人沉冤得雪,忍冬是头功一件,咱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跟着她一起倒霉了。” 茴香闷闷道:“可一宫主位又怎样,悫嫔和容妃,还差的远呢。” 白芷和豆蔻最近都不爱搭理她,大抵是看出了她的真面目,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有意无意的,开始疏远她。 茴香心里也清楚,悻悻的搬了床铺,又回到和红衣共住的厢房。 小番外: 玉衡施施然入勤政殿,见皇帝埋首案卷,意味深长的问道:“陛下急召微臣,所为何事?” 容均从一堆奏疏中抬头,冷凝着他:“宫中事无巨细,你星宿厅无所不知,怎么,神官打算袖手旁观?” 玉衡嘴角衔了一丝笑:“陛下九五之尊,想要保护什么人,岂非最容易之事。” 容均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没错,朕的确可以保护她,但届时,她就要归入朕的后宫。”容均居高临下的盯着玉衡,“青鸾命格,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玉衡面上的得意一瞬僵住。 容均道:“所以这次的好人,朕让给你做了。但你最好也别忘记,是你把她卖了,将她推入火坑,你一直欠着她的,眼下,是时候还了。而今,只不过让你提前稍稍还一些利息罢了。” 玉衡自知理亏,心中权衡片刻,沉声道:“臣——领旨。” 第114章 互换心事 我很喜欢你 红衣不在屋内。 她一个人在武英殿内的空地上漫步,夜凉如水,身上仅披了一件丝质斗篷。 武英殿除却供药局和印馆使用之外,还有很多空屋子,她经常和容均在这里碰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而今心里五味杂陈,脑中千头万绪,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落寞的坐在台阶上,下巴枕着膝盖,无聊的看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樟树——容均在那儿吃了她的玉兰花肉糜珍珠丸子,然后受了她一顿排揎。 她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为什么总是真情错付?是瞎眼了吗?她委屈的揉了揉眼睛,而且今次,比上一回更叫她难过,她也不知道何时对容均的感情这样深厚了!好像把容均从她的生活里剥离掉,就让她的灵魂缺了一块。 她埋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青砖,闷闷不乐。 “丫头。” ——忽而一声轻唤。 熟悉的嗓音。 她直起背,却不敢回头,怕是自己日思夜想,结果听岔了。 但一道影子慢慢靠近,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下,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一只脚弓起,手搁在上面,另一条腿晃荡晃荡,他今天身穿一袭碧水青天的湖蓝色绸衫,整个人在月光下如同被镀了一层霜,泛着银光。 哪怕是这样随性的举止,看起来亦是高贵的。 她扁着嘴,胸中没来由涌起万般委屈,可怜巴巴道:“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容均抬眉:“为什么这样问?” 红衣低声道:“不管我去哪里,大家总是很讨厌我。从前在仙罗是,而今在宫里也是。就连你——”她顿住,改口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宝镜和福如待我也很好,可慢慢的,她们就很厌恶我,甚至厌恶到想要我死。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头一次向人说起事情的始末,从小到大的玩伴逐渐离散,还闹到势不两立,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哪里有问题?她当时为求自保,已经处处退让,可她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她才决意一刀两断。然而无家可归的她,也是有过朋友的,宝镜请她吃过番瓜,福如给她做过面纱……她没有了家人,就拿她们当做家人,把宝镜和福如视作姐姐。为了宝镜,她去求肃王,为了宝镜,她冒着严寒下海;为了张福如,她忍气吞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想有个伴,有个能和她说说话的人。 实在是太寂寞了,她的感情始终被时间抽赶着鞭挞着往前冲,不管是家变,还是行首的死,处置宝镜,她都来不及哀悼。 哀悼她的亲人,她尊敬的人,和她珍重过的朋友。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红衣嘟哝,耷拉的脑袋使得头上斜插的宫花微微坠下来,像小兔子耷拉着脑袋。“我……我不是小气的人。真的!”她一本正经的对容均道,“我一有好的东西都会和她们同享。”“当然了……”她托着下巴,恹恹的,“有时候,我轴脾气犯了,可能让大家觉得麻烦,但是那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呢?” “俯仰天地,我自认为人处世无愧于心,就连我进了宫,也是规行矩步的,从来只做好事,没使过奸猾。可大家还是讨厌我。”红衣瓮声瓮气道,“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觉得我是个麻烦,白芷和豆蔻待我不错,但一直提防我,茴香巴不得我赶紧滚。”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红衣看容均,“你实话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不会骗人。” -- 第225页 “尤其……”她垂眸,“你不会骗我。” 容均轻声一笑,凑近了看她的眼睛,她慌忙的撇开头去。 容均于是看向不远处的梧桐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透呢。” 容均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残枯破损:“因为你,就像一面镜子。” “她们讨厌你,再正常不过了。” “试想一下,没有你的话,那些伎女在云韶府该有多心安理得!——大家都是苦命人,想要出头,想过上好日子,只要出卖色相,攀附权贵即可。但你偏不,你再苦再累,都死死地咬牙撑住了。试问,锦衣玉食谁不想?荣华富贵谁不羡?有好吃的好喝的,谁会去喝馊水吃剩饭。”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红衣道,“我从没有看不起她们。只是大家的选择不同罢了。但是……难道非要我也卖身,她们就能快活点了吗?” “所以她们不是你的真朋友。”容均看她水汪汪的眼睛泛起一丝迷惘,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呀,再聪慧,终归是个半大孩子。” 容均解释道:“待你真心的人,会希望你好,希望你远离污浊,远离是非,远离泥沼,干干净净的,堂堂正正的体面地活在这个世上,活在大太阳底下,理直气壮。” “但是她们没有。她们希望你殊途同归。因为那样你就不会显得与众不同,就不会照射出她们的怯懦和胆小。你太勇敢了,也太固执。固执到凭一己之力去做别人眼中不可能做到的事。她们却没能挺住。你这样天天在她们眼前晃,岂不是反衬出了她们的低劣?本就有一颗卑微的心,遍布尘埃,怎容你拭去灰霾,照出她们每个人身上的缺点?她们醉生梦死不愿面对的事情,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来,她们看到你身上朝气蓬勃的生气,怎能不叫人心生嫉妒,心生恨意?” “人,就是这样自私的动物。”容均丢掉手里的落叶,风一吹,卷了几卷归于树下根部。“我不好,也不想别人好。为什么她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她们就是这样想的。你,岳红衣凭什么?” “可我……”红衣欲言,被容均伸手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你过的比她们苦,可她们眼里看不见这些的,她们和你日日相对,只看到你身上的优点,和你愈见坚韧的性子,你不是花,会被大雨淋落成泥。也不是树,会被雷劈的四分五裂,你是最不起眼的小草,百折不挠,野蛮生长。” 红衣怔怔的望着他,蓦地想起宝镜疏拢那夜自己对烟秀说的话——容均,容均怎么会那么了解自己呢? 她止不住泪盈于睫,世上之人千千万,唯有一人知她心意千回百转。 “可是连你也——”红衣有些哽咽。 “我不讨厌你。”容均大掌握在她后颈,暖暖的,另一只手拢了拢她的披风,替她紧了紧,然后拉近到自己胸前,虚虚的搂着:“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 红衣猛的抬头。 容均的声音不似方才,那么一通交心的话,他都说的流利,这一句,竟像是卡在了齿缝里,一字一字,郑重道:“我很喜欢你,红衣。” 为什么喜欢她,承认喜欢她,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明快,反而多了一抹不舍和难过,红衣有不好的预感。 她心有灵犀一般的倔强紧抿着唇,眸中带泪。 “但是……”容均的话只说了开头,就被红衣急急的打断:“我跟那人一清二白,真的。” 容均苦笑着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我若想要你,管你曾经是谁的人,我都不在乎。可是——”他深吸口气,眸色黯然,“你很好,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 “明白吗?是我配不上你。” 红衣闻言,睁大了眼睛,双目空洞,不置信般的盯着容均。 他的心口泛起一阵酸涩。 拉起了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下巴,容均道:“是不是很刺?还记得你曾经骂过我什么来着?老头子!嗬!我的年纪的确够当你叔叔了。” 红衣嗫嚅:“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他眸色温柔的看着她,她的那点小女儿心思又怎么能瞒的过他的眼睛。但近日宫中发生的事,让他想了很多,喜欢是拥有,而爱,是克制。他比自己想的要喜欢她,喜欢的多的多。 他替她插好鬓边的宫花:“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双眼睛,晶晶亮的……” “是在围猎场吗?”红衣吮了一下鼻子。 容均摇头:“那一年,你只有七岁。” 红衣浑身一颤,容均知道她想起了母殇之痛,伸手扶了她一把:“那一年,我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 红衣咬唇,恨恨的一拳捶在他心口:“你为什么就不能骗我!” 容均握住了她软嫩的柔荑,贪恋这片刻的绕指柔,又不得不松开:“骗你容易,但那是害你。你会恨我的。与其将来你知道了恨我,不如说清楚。” “红衣,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可是……我们遇见的不是时候。我有妻子了,我还有好几个侍妾,我比那个狼心狗肺的肃王好不了多少,真的。我若是与你一起,你甘心当一个没命没分的妾吗?终日和一群女人争,抢,面和心不合,惶惶不安。”容均蹙眉,气哼哼的,他是在气他自己,没遇见她之前,他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一切全听凭皇兄安排,直到遇见了她,风云突变,天地掉了个个儿,心里一片澄澈明净,犹如一汪湖水,而她就倒映在他的波心。 -- 第226页 天是她,风是她,云是她,松间的雨露是她,山间的雾岚是她。 喜为她,悲为她,恨为她,愁为她,忧为她,怜为她。 心疼她,恨不能将她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 情感起伏跌宕,大起大落,一般的男人可以如此神魂颠倒,但他是一个君王,而这恰恰是君王的大忌。 从今以后,他们要保持距离。 红衣冷静下来,紧着嗓子问:“那你有很多位夫人吗?” “嗯。”容均坦言,“年少的时候家里长辈安排的,刚开始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清,近几年才好一些。红衣,我不单是个有家室的男人,我还有孩子了。这些,都会让你难堪的。” “而我待你之情,发自肺腑,不忍折损你半分。” “这不是推搪的话,是我知道你要什么,而你要的,我给不了……”他的眼里有浓重的无奈,“我给不了,怎么办呢。” 总不能把妻妾都遣散了,孩子都抛弃了,他们要怎么办呢? 总不能国家不管了,朝政全荒废了,民生百姓要怎么办呢? 这些家事国事都是压在他肩头上的重担,自登大宝那一日起,便不敢松懈。 红衣轻轻抽噎着,望着容均的眼眸,一直望着,她分辨得出他话里的真假,他没有骗她,是同她交底来了。他也没有像肃王那样要她等他,百般借口,然后山盟海誓,而是委婉的推开了她,因为他知道她要什么。 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偏偏咫尺天涯,近情情怯。 她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失去一段珍贵的感情,高兴的是收获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她红着一双眼,想到近来朝堂上发生的事,忍不住问道:“那个……听说陛下处置了张御史,是因为你吗?” 容均的职责是保护皇帝的安全,自然免不了常在御前走动,红衣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容均去告了御状。 “是你告诉了他《夜宴图》的事?” 容均双手合拢,拇指交叠,眉间深邃起来,淡淡答‘是’,“你不怪我多事吧?我若不知道也罢了,知道,便不能坐视不理。” 红衣感激道:“我做什么要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是你帮我报了仇。” 容均心虚的没有看她:“我也……我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些了。还有几个幕后……总有一天会扳倒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贵妃,强自压下眼泪,心酸道:“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此生无以为报。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我还是叫你哥哥,容二哥。” “当年在驿站,见你衣着华丽,威风凛凛,想借你的势传话上京,虽则事与愿违,但今天还是你帮了我,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妹妹?” 红衣恋恋的看着他:“你还说要帮我相未来夫婿来着,你打过包票的。” 有缘无分。 如今上契认作干妹妹已是强求来的缘分了。 容均的胸口一阵憋闷,袖子里的手握成拳,点头道:“嗯。你,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的容二哥。你不嫌弃我就好。” “怎么会,容均哥哥待我极好。”红衣含泪。 两人相视良久,目中满是悲色,夜渐深沉了,有宫人提了风灯在不远处行走,还有打更的太监,容均嘱咐道:“回去吧,早些歇着了,别胡思乱想。” 红衣软软答应,容均又替她紧了紧斗篷:“这么薄得衣裳……” 红衣用手指捻起斗篷的边缘:“你也早些安置吧。”旋身向药局走去,风吹得她的斗篷像一直蝴蝶的蛹。 容均目送她离开,心如刀绞。 第115章 奇货可居 看见没有,这才叫忠心…… 回到宫里,必真已在廊下等着了,忙候上来道:“陛下。” 皇帝近日总是独自外出,不许人跟着,很是令人担忧。 容均双手负于身后,一言不发的进殿。 必真见他面色疲惫,又有几声低咳,反反复复,忽轻忽重,似乎是有意压制着,关切道:“陛下,今儿个太医院还派人过来,说是足有半个月未曾替陛下请过脉了,陛下看,奴才可要请他们过来?” “好好的叫他们过来做什么!”容均在龙椅上坐下,手背抵着额头道:“不碍事的。” “不过是有些口渴。” 必真知是借口,但还是主动斟满了茶水:“秋日润肺消燥,陛下试试这茶,不浓。” 容均抿了一口,茶里加了奶子,薄薄的一层,清淡不油腻,又很爽口,他起身回内屋:“不错。” 必真忙跟过去伺候,解下一应饰物整齐归置在一旁的金漆托盘里。 容均今日似乎疲累极了,宽衣之后,什么吩咐也没有便卧倒,但并没有马上睡着。他的脑袋轰轰的,耳边宛若有兵戈之声,眼前浮起那年那夜,他带着她策马飞驰至江边,他甚至能听到海浪声,还有她倔强的哭着说:“我不回去。” 可他偏偏听不到身边发生的事,必真见皇帝梦魇一般稀里糊涂的,着急的团团转。 御医在榻边半蹲着,一边搭脉一边问他道:“陛下适才去哪儿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宿疾,怎么又发作了?” 必真伸手把御医请了出去,压低嗓门道:“说来惭愧,陛下近日独处简行,奴才也说不上来陛下的行踪,只是瞧这样子,像是在何处着了风寒。唉,都怪今秋来得忒早,令人猝不及防啊。” -- 第227页 御医道:“秋日倒不打紧,关键是陛下曾患重疾,毒入心经,这一年多来一直调理着,好在陛下年富力强,平时瞧不出来,只是吹一风…….”太医顿了顿,“经老夫诊断,脉象略有阻滞,看来,陛下得须温养一阵子了。你在陛下身边可得尽心伺候着,时时提醒陛下,切记不可操劳。” “是。多谢大人。”必真躬身,“只是陛下的脉案……” 太医捋了捋胡子:“今次的事非同小可,不能再由着陛下的性子胡来了。龙体关乎社稷国祚,一点一滴,都要仔细记录。这也是我们太医院的责任,马虎不得。” 必真呐呐道‘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是皇帝的一饮一啄,都有人专门记下,核对,研究。说的难听点,就怕万一哪天皇帝莫名其妙的暴毙了,不知道会流出什么传言来,为防各种暗算和戕害,皇帝的脉案得须实打实的做牢了,只是之前李元琅仗着自己是亲王,胡作非为惯了,撕了太医们的几本药案,太医们无法,关于他的毒,只寥寥数笔,模糊带过,但都心中有数。可往后,万万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就这样,皇帝昏昏沉沉了几日。 为此,悫贵人的册封也被耽搁下来。 后妃们‘大旱数年’,倒是借着侍疾的由头,居然见到了百忙中的皇帝。然而皇帝大部分时候都昏睡着,只偶尔黄昏时分起身,用一些羹汤,也吃不进粟米稻谷。转眼间,人瘦削下来。 也不知皇帝是否叮嘱过皇后什么,总之后妃侍疾,这一次竟没有叫上容妃。 容妃想起必真的话,怀疑自己是招皇帝不痛快了,趁着泓灿从尚书房里下学,便借口探望,让他代替自己去皇帝跟前走一趟。 泓灿是个聪明孩子,明白容妃的心思,立刻泪眼汪汪的跑去未央宫哭着说要探望父皇,必真便放了进去。 适时皇帝正在案前作画,见他来了,也不设防,张开手便去抱他,不留神让他看见了案上的东西。 泓灿‘咦’了一声,探过头去:“父皇,这位是宫里的新娘娘吗?好漂亮哇!” “浑说什么!”容均摸了摸他脑袋,一把将折子盖在画上:“一边玩去,过两日,父皇叫敬王兄他们带你们几个兄弟去箭亭里学拉弓,你们各个都是父皇的好儿子,不能忘了老祖宗马上得的天下。” 泓灿嘿嘿一笑,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肩头拱了拱,又撒了会儿娇,便退下去了。 等皇帝歇的差不多了,刚好正重阳,皇帝极重孝道,特别是宣武皇帝和文皇帝一为父,一为兄,皇后即便身子骨弱,也不能做甩手掌柜。偏偏贵妃崔氏家族又深陷贪污风波,皇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好在有德妃协理,总算是里外都办的体面。 皇帝亲去太庙上了香,回来后便又钻进了勤政殿,不出来。 至于皇后,从皇宫到太庙有半天的行程,就算有仪驾抬着,也还是被颠的七荤八素,连悫贵人册嫔一事也不那么上心了。 悫贵人的册封,定在重阳节之后的五天,是由司天监和神官一致认可的好日子。 皇帝册文之中,颇有溢美之词,例如德协珩璜。克佐苹蘩。奉内职以宣勤。宜光纶綍。毓本世家。训娴礼法…… 悫嫔一早起来盛装,格外的容光焕发,大抵是被压制了多年的缘故。颁旨时也殊为激动,听完后,足有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谢主隆恩。 各宫的人都来道喜,宫外的娘家人也送来贺礼,钟粹宫里里外外喜气洋洋的,一改昔日贞嫔走后的冷清幽静。 红衣同样趁此机会前来,敏华先带她去拜见悫嫔,红衣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磕头,悫嫔含笑赏赐,面上待她似乎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只等凑热闹的人都走了以后,才留下她说话。 悫嫔上座,温和的看着红衣道:“忍冬姑娘,上次的事,本宫还没有当面谢过你。只是派人送了一些糕点过去,希望你不要介意,本宫这些年如履薄冰,一切,都是为谨慎起见。” “娘娘谨小慎微是对的。”红衣疏朗一笑,露出一口皎白的糯米银牙:“而且奴婢只是做了份内的事,娘娘您不必放在心上。再说了,外人看来只是区区几块糕,奴婢却知道娘娘礼轻情意重。” 悫嫔满意的点头,敏华于一旁道:“悫嫔娘娘,嫔妾就说吧,忍冬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红衣‘噗’的轻声一笑,悫嫔也跟着笑起来,敏华纳闷道:“怎么了,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悫嫔仿佛有意考校红衣,并不言语,红衣便权做不知情,只扯着敏华的袖口,假意嘟着嘴道:“祥贵人在娘娘面前替奴婢说好话,都那么敷衍。” 芊红皮笑肉不笑道:“呵,祥贵人都来咱们大覃这么久了,还没学好官话呀?咱们这儿是有一个词儿,不过不是爱慕虚荣,而是奇货可居。不知道祥贵人您知否是何意呀?” 敏华面上一阵讪红,羞赧道:“啊呀,娘娘别见怪,说来惭愧,嫔妾来了一段时日,大覃官话始终学的不太地道,教您见笑了。从前有忍冬在会时时提醒,以后只怕都不敢开口了。” 悫嫔没有开口责备芊红,但眉头有一瞬间的微蹙,旋即又松开,叹了口气道:“本宫身边本也有个伶俐的丫头,才刚从尚仪局调过来不多久,突然就不见了,本宫四处派人寻常,阖宫都寻遍了,还是毫无踪迹。” -- 第228页 红衣心中一凛,四处张望一看,有不好的预感,试探的问:“娘娘,今日未曾见到娘娘身边平日里服侍的紫菱,您说的可是她吗?” “可不就是!”悫嫔苦恼道,一边用眼神示意人将门关起来,“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对你们端什么架子,一口一个‘本宫’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亦无须见外。” “紫菱这丫头,性子是活泼了些,但办事手脚麻利,那一日我让她出去替我摘一些花叶回来,和芊红前后脚走的,谁知道她竟一去不复返了呢!”悫嫔看着红衣,“你也认识紫菱?” 红衣道:“认识的,尚仪局打过几次交道,只不过她福气好,被分去伺候娘娘您了。但……”红衣狐疑道,“娘娘,您说的具体是哪一日?奴婢只听说您身边丢了人,却不知原来是紫菱,您说她与芊红是前后脚,那确切的日子您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悫嫔指着芊红:“就是让芊红给你送糕点去的那日。你可有见到紫菱吗?” 红衣抬眸望了一眼对面的芊红,只见她紧张的捏着帕子,红衣认真道:“不曾。芊红姑娘到了药局,摆下糕点就走了,之后再没有娘娘身边的人来过。这个,全药局都可以作证。” 悫嫔急的唉声叹气:“那你说她可跑到哪里去了,眼见本宫身边也没有几个得力的。” 红衣心中记挂紫菱,听了悫嫔的话,和涣春对视了一眼,笑道:“奴婢倒可以向娘娘举荐一个人。” “哦?”悫嫔抿了口茶,“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奴婢哪又那资格。”红衣委婉道,“是涣春姑娘。” 悫嫔打量站在门边上的涣春,一身朴素的宫装,站姿挺立,不卑不亢。 红衣道:“涣春原先是贞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一向伺候得宜,可惜贞嫔娘娘去后,宫里风言风语的,没有好去处不说,还被人嫌晦气。奴婢知道娘娘您心善,便斗胆向您开口。而且奴婢想着,尚仪局也拨了扶桑过来给祥贵人,扶桑暂时瞧着还不错,涣春姑姑又能将钟粹宫上下打点的妥妥帖帖,若是涣春以后能待在悫嫔娘娘身边的话,那么绿意姐姐也不必在钟粹宫和尚仪局两头跑,可以松快一些,两厢里都好……”红衣抬眸小心翼翼打量了悫嫔一眼,“就是不知娘娘心里怎么想的?” “毕竟人与人还讲一个眼缘不是……也不知涣春姑姑合不合娘娘的意,希望娘娘不要怪奴婢唐突。” 涣春红了眼眶,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道:“悫嫔娘娘见怜,奴婢倒并不是一定要服侍哪位高位的主子,奴婢手脚笨拙,既不如忍冬才智双全,又不如紫菱能说会道,只懂得为主子办事罢了。娘娘没来的时候,咱们钟粹宫受尽了白眼,宫里的小主,便如祥贵人和崔才人也备受冷言,奴才们就更别提了,日日受人欺凌。” 涣春重重磕头:“往后钟粹宫上下可就仰仗悫嫔娘娘您了。” 悫嫔柔声道:“起来吧。” “知道你们委屈。”她赏了涣春一方和芊红一模一样的帕子,“既是伺候过贞嫔的人,必是极稳妥和得力的人。”涣春躬身接过,悫嫔见她谦卑有礼,点头道:“拿了我的帕子,往后你便和芊红一样,是我的左右手。” 涣春双手捧着帕子,又跪下来谢恩。 红衣开心极了,与悫嫔对视一眼,向她投去感激的笑。 只是心里还记挂着紫菱的下落,便又问了一些细节,尤其是盯着芊红。 芊红被她问的呐呐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都不知道她在我离宫之后,紧跟着也出去了呢。我径直去了你们尚药局,之后便回来了,除此以外,哪儿都没去。” 芊红说这话的时候,头低垂着,分明心虚,不敢看人。 红衣纵使有千般的疑惑,当着悫嫔的面,也不好盯着追问,只得作罢。 红衣和敏华告退后,屋内只剩下悫嫔自己的人,她垂首兀自抚着骨股白色羽毛折扇上的纹路,沉沉想着心事,足有好一段时间,一言不发。 紧闭的门窗,令人头晕目眩,有一种逼仄感。 芊红再也忍不住,匍匐在地,求饶道:“娘娘,是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 “哦?”悫嫔收起了扇子,“你错在哪儿了?” 芊红泪流满面:“奴婢错在贪心,容妃娘娘许了奴婢金银,要奴婢把娘娘您的动向时时告知于她。奴婢家中有急需,走投无路,这才答应,想着反正她也没有能害娘娘的把柄,把便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泄露于她。奴婢并没有背主的意思。请娘娘明鉴。” “你没有?”悫嫔问一旁的涣春,“你怎么看?” 涣春不屑的斜了一眼芊红:“今日一些阿堵之物便能叫你背弃娘娘,他日谁许了你更大的好处,天知道你会陷娘娘于怎样的境地。你这不叫背主,那何为背主?实在该死!” 悫嫔旋即又问涣春:“那你告诉本宫,贞嫔当日是否真的病死,还是另有隐情?” 涣春面不改色:“贞嫔娘娘沉疴入骨,是病故无误。” 悫嫔指着涣春对芊红道:“看见没有,这才叫忠心。 第116章 以血为祭 我是她种下的福报 芊红吓的直哆嗦,悫嫔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主,手上不曾沾过脏东西,她不似容妃,喜怒无常,因而她才敢铤而走险,当了容妃的内应。但目下不同了,悫嫔在宫里是不能把她怎么样,悫嫔要是把她丢进信国公府,到时候,国公府里的人该怎么处置她? -- 第229页 芊红为求保命,赶忙道:“娘娘容禀,奴婢有一件事,有一件事连容妃也不知道!也许对娘娘有用。” “哦?”悫嫔不置可否,“也许……?那又能有多大用处呢。你不说也罢。” “不不!”芊红扒拉住悫嫔的裙角,“请娘娘再相信奴婢一次,奴婢说的这件事一定对娘娘有用。” “那就说来听听吧。”涣春甩着帕子道:“要是没用,一样把你打发走。” 芊红小声道:“这件事也是奴婢无意中发现的。” “容妃身边那个碧珠,实为莲妃的人。” “你说谁?莲妃?”悫嫔眸光一缩。 “对。”芊红肯定道,“他们以为奴婢没留意,其实每次碧珠要说什么话,都看莲妃的脸色。而且据奴婢所知,莲妃的娘家忠勤伯府的奴婢,但凡是女孩子,都以碧字开头,奴婢也是无意间听人提了一嘴,说莲妃娘娘的弟弟,屋里几个通房都叫碧缇,碧瑚什么的……娘娘不信的,大可以去尚仪局查,碧珠进宫后是否由内侍局改过名字。” 悫嫔的手指在嵌螺钿的桌案上敲了敲:“有意思,莲妃和容妃……” 悫嫔不说饶过她,也不说放过她,就是不肯给个准话。芊红跪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后终于听到悫嫔好听的声音幽幽响起:“好了,你起来吧。本宫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芊红松了口气,热泪盈眶道:“谢娘娘,谢娘娘不杀之恩。” 悫嫔哼笑了一声:“别谢的那么早,你还要派上用场呢。” 芊红抹着眼泪:“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婢必定赴汤蹈火。” 悫嫔用手探了探香炉,深吸以后一口之后道:“也没什么,就是以后你有什么消息,还是第一时间给容妃送过去。” “啊?”芊红惊诧的抬头:“娘娘,您说什么?” 悫嫔道:“她不是许你金银吗?你便拿着她的好处,好好的替她办事。只是以后我近身的侍候,你就不必再插手了。自有人替你分担。” 悫嫔笑眯眯的踏下宝座,扇柄抬起芊红哭泣的脸,定定道:“总之,怎么说,怎么做,你只要依足了我的吩咐,我一定保你性命无虞。而你有了她的这笔钱,又可解你家中困窘,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涣春不屑的看了芊红一眼,冷冷道:“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大好机会,还不赶紧谢过娘娘。” 芊红抖了一抖:“是,是!奴婢一切都听凭娘娘的吩咐。” 重阳后,天气渐渐凉了。 悫嫔带了菊花酒和一些糕点,亲自上兰林殿拜访容妃。 “妹妹大喜啊。”容妃懒洋洋的歪在贵妃榻上,稍稍支起一半身子,“要不是那日姐姐身体有恙,一定也去蹭你的热闹。” 悫嫔含笑道:“妹妹就是听闻姐姐是身体有恙,故而今日特地带了菊花酒来,一则,想着给姐姐你暖暖身子,二来,你我姐妹误会多年,终于得以化解,怎么说,妹妹都要来向姐姐问安的。” “问安?”容妃嗤笑道,“问安是假,炫耀才是真吧!” 悫嫔也不恼,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替容妃斟上菊花酒道:“姐姐若是不放心的,妹妹先干为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悫嫔也没有封妃,容妃依旧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便没有撕破脸,坐在一起夹枪带棒的说了会儿话。 没多久,悫嫔便佯称菊花酒上脸了,要先行回宫,连声告辞,容妃看她满身的酒气,嫌弃道:“行了,行了,你走吧。碧珠,你送一下悫嫔。” 碧珠应‘是’,上前扶住悫嫔,哪知才走到廊下,悫嫔便嚷嚷着帕子忘在里头了,芊红只得折回去找。 趁着悫嫔牵制住碧珠的空挡,芊红回到殿内对容妃小声道:“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容妃警惕的望了她一眼。 芊红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道:“娘娘,奴婢从悫嫔处得知,您身边的碧珠实为莲妃在您身旁安插的钉子,您自己小心着。” “什么?”容妃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千真万确。”芊红道,“娘娘,您难道就不曾想过,莲妃每回来,说是给你出主意,碧珠也在一旁帮腔,可哪一回出的不是馊主意?——您上回去未央宫求见,可曾见着陛下了吗?奴婢也是听悫嫔她们私下里提起,说您被莲妃耍得团团转呢!再仔细一回想,确实是那么一回事,莲妃这是存心要让陛下厌弃您呀。” 容妃的脸色瞬间涨的通红,紧抿着唇。 芊红点到即止:“娘娘,奴婢不能出来久了,否则悫嫔可要起了疑心。娘娘,奴婢是专程过来告诉娘娘您得留个心眼,以后仔细着,可别再着了别人的道。” 容妃‘唔’了一声:“我自有斟酌。” 芊红便躬身退下。 待芊红把帕子取回来,悫嫔已转入了巷子,芊红一把搀扶住悫嫔,向碧珠道:“多谢碧珠姐姐了,奴婢这就带悫嫔娘娘回去,您也赶紧回兰林殿吧,容妃娘娘等着您伺候呢。” 碧珠敷衍的扯了扯嘴角,甩开一反常态的悫嫔。 一路上回钟粹宫,悫嫔问芊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芊红回道:“按娘娘您的吩咐,一字不差。” “依你看,容妃信了几成?”悫嫔在指尖绕着帕子,脚下的步子走的很稳。 -- 第230页 “至少五成。”芊红道,“容妃本就是个疑心的,何况这件事也没冤了碧珠。娘娘,咱们接下去要怎么做?” “先这么着吧,不要打草惊蛇。”悫嫔的声音温温得。 “是。”芊红扶着悫嫔走到了钟粹门,跨过门槛,看见涣春已在宫门前等着了。 深秋的禁宫,叶子由金黄转枯,有一种森然的凄美。 绿意和涣春各自安好,红衣便没什么不顺心的。她让自己在药局忙起来,忙得闲不下来,便不得空瞎想八想。 这一日,红衣照例要去摘星楼给神官送决明子汤,不过之后还有任务,听说陛下有几声咳,断断续续一些日子了,怎么也根治不了,所以等她给神官送完汤,还要再去一次未央宫。 奇怪的是,平常红衣都是和灵台郎交付,这一次神官竟也在,红衣见他面色不好,递上东西的时候便多嘴一句:“上回的事,还没有多谢大人您出手解围,一直想……” 玉衡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瞥了一眼那碗决明子汤,黑黑的,嫌弃道:“倒了吧。” 灵台郎恭敬道:“是。” 没有二话,当着红衣的面就把汤药浇灌到了窗台边上的几棵盆景里。 红衣:…… 红衣自进宫以来,第一次对神官敛衽一礼,认真道:“神官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刚要转身,就听到玉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刚才说你想什么?” “嗯?”红衣狐疑的半侧身。 “你说我出手相助,你想……?” 经他提醒,红衣反应过来:“想谢您一声。” “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神官说话十分不客气,似乎不耐烦极了,对红衣道:“不过我既帮了你,你是不是该还我这个人情?” 红衣一直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本来稍微好点的念头又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消磨没了,也硬邦邦的回道:“是,多谢您出手相助,我该报答您的,那您就说吧,想我怎么着。” 玉衡眉头蹙了蹙,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痛快,低声道:“随我来。” 灵台郎一愣,却见玉衡已率先一步上了摘星楼。 红衣疑惑的看了一眼灵台郎,后者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红衣便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上楼。 让红衣意外的是,摘星楼上的布置与其他宫殿并无太大区别,她还以为会有传说中的人皮鼓,骨醉笛等等……谁知只有一只硕大的香炉,里面火光不歇,似乎是一直在焚着什么东西。 红衣四处张望的同时,就看到玉衡竟旁若无人的拿起一柄匕首朝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去,而后鲜血汩汩流向大鼎,霎那间,一股异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红衣一个箭步上去,扯了布条包住他的手腕道:“你疯啦。” 玉衡轻笑一声,斜着眼看她:“好大的胆子,还没人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红衣不理他,只埋头包扎他的伤口,但她发现,这是陈年旧伤,也就是说,他一直在给自己放血,她禁不住好奇道:“你这是练得什么邪术?” “而且……”红衣皱眉,“我能帮你什么忙!” 红衣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气,惊恐道:“你该不会是?你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玉衡好笑的看着她。 红衣想起失踪的杳无半点音讯紫菱,提防的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要什么少女的鲜血来为皇帝练长生不老的丹药吧?” 红衣说完,玉衡朗声笑了起来。 红衣不安的捏着衣角,嘟哝道:“有什么好笑的,自古以来,这样的昏君不少。” 玉衡不答反问:“你觉得当今陛下是昏君?” 红衣眉目间阴郁:“总不会太正派。” 玉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道:“你想多了,不过——”玉衡故意拉长了声音,显得有些阴森,“我确实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红衣挺了挺胸:“说吧,想要什么。除了心肝脾肺肾,其他的随你。” “这么大方?”玉衡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若要你的手,你的脚,亦或者……”他的手缓缓抚上她脸颊,凉凉的,红衣下意识去躲,玉衡笑道:“我要你的脸呢?” 红衣耷拉着脑袋:“我进了你的贼窝,别说是脸,就是手脚,或者心肝脾肺肾,我也没办法反抗啊。” 红衣气馁的往地上一坐:“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小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瞎逞什么能。” 玉衡逗弄她够本了,才和声道:“放心吧,我可不敢要你的血,你的心肝脾肺肾。我只要你的头发。” “头发?”红衣倏地站起来,“要我的头发做什么?” 玉衡拉着她的手,带她沿着大鼎走一圈,道:“看见没有,里面的东西。” 红衣偷摸着朝里头张望了一眼。 玉衡道:“是贞显皇后的遗物。她穿过的衣服,她的梳篦,还有她的一些随身香囊……” “你烧这些干什么?”红衣纳闷,“七月半已经过了,而且,你也没必要拿自己的血祭奠啊,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先皇后在天有灵,会欣慰的。” “谁说她在天有灵!”玉衡突然失控,英俊的脸有一些扭曲,“皇后娘娘还没有死,她还在人世。” -- 第231页 红衣张了张口,想说‘怎么可能’,但看玉衡的脸色,怕他发作,没敢说出来。 玉衡道:“叫你来,是因为你是青鸾命格,你命硬,只有你能帮娘娘挡煞,这样一来的话,娘娘便可多活几年。” “啊?”红衣觉得玉衡病的不轻,神神叨叨的,这些飘渺无迹的东西别说她不信,正常人都不会信吧?她舔了舔嘴唇,忖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什么,你是不是……唔……” “你觉得我疯了?”玉衡目光灼灼的盯着红衣。 红衣刚想回答,但在他眼底竟察觉到一丝悲伤,她改口道:“不是。”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娘娘还没当上皇后的时候,她和你一样,只是一个小姑娘,喜欢没事偷溜出去,还爬过窗。” 提到贞显皇后的时候,玉衡的声音变了,红衣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一丝不可捉摸的温柔。 “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不过是小巷子里流浪的无家可归的野孩子,而她是都护大人的掌上明珠,我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商量好了,把她劫走,讹都护一笔银子。” 红衣吃惊不小,但她素来觉得玉衡眉宇之间有股邪气,虽然玉衡生的俊俏,但他和容均不一样,他不正气,他没有长眉入鬓的英挺,有的只是唇角微勾起来的那抹阴柔,所以要说他小时候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也不奇怪。 “可那是个傻姑娘,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呵!”玉衡笑了起来,罕见的是个干净明朗的笑,“竟然是——大侠!” “小女子初入江湖,不懂规矩,敢问大侠你是丐帮的吗?可否替我向丐帮的长老传句话,就说小女子有意加入丐帮。” 红衣听了也笑,她想,贞显皇后一定生在一个特别幸福的家里头。 只有这样的家族,才能培养出明净纯洁的女孩子。 孰料玉衡摇了摇头:“她还把她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我,说算是她的入会费。我拿了她的银子,想,这笔费用不小,也无须劫持她了。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早看出来我是要劫持她的,她的身后还有兵丁跟着,她完全可以叫人把我抓起来,但她还是放我走了。她说……” “她说什么?”红衣问。 “她说我可怜。”玉衡的语气波澜不惊,“她可怜我,说人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一定不会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后来她就被她的家人带了回去,她逃跑失败了,我打听了一下,她被她那势利的娘亲卖给了大覃的皇帝做老婆。” “啊…….”红衣纠结道,“我以为她很幸福。” “幸福都是人们看到的表面,是靠后人书写,传颂和美化的,其实日子过的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后娘娘自从嫁给那个男人起,没有一天开心过,一直到去世,都郁郁寡欢。我知道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但我清醒的很,她还活着,但她很虚弱,她病了。”玉衡说到此,有些忿恨的看着红衣,“因为你。” “因为我?”红衣手指着自己,“又关我什么事,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都被你卖到仙罗了,可没闯荡过江湖,混过丐帮。” “因为你的降生,使得天凤之气衰落。天地万物,日升月落,都是神最初定下的规律,青鸾的出现,就是为了取代凤凰。你来了,她就得死。” 红衣想不明白:“那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我死了她就会活过来?你要我的命,逼我自尽?” 红衣两手一摊:“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的求生欲旺盛。” 玉衡挥手道:“我早也已想通了,天意不可违,你既入了宫,除非天要你死,否则谁都害不了你。”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既不会伤害你,又能帮到皇后娘娘。”玉衡的眼里迸发出一种狂热。 “你,你的头发,可以给我吗?”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拇指不安的搓着食指。 “我的头发?”红衣不解。 “对。”玉衡道,“只要你的头发就够了,求你了,救救她。” 红衣看他与平时趾高气昂的神官胖若两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按下戒指的机簧,侧手拉出一绺头发,小刀轻轻一割,一撮细小的头发落在掌心。 “喏,给你!”她大方道:“不就是头发嘛,它天天年年时时在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贞显皇后是好人。” 玉衡激动的两手接过,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红衣。 红衣道:“岳家落难的时候,男丁全部斩首,是皇后娘娘求情救下了女眷,如今只剩我一个,我想,冥冥之中,也是老天爷让我救她吧,这是我欠她的人情,不是欠你的。至于你说什么因为我她才会虚弱才会死,其实不对,我觉得是因为我,她才能继续活着,我是她种下的福报。” 人生中第一次,玉衡竟然也有哑然的时候。 红衣看着他傻不愣登的样子,笑了笑,转身潇洒的走了。 第117章 眉目入画 喜欢到骨子里,所以日日夜夜…… 出了摘星楼,路过斋宫,红衣笔直往景运门走。 前方有一名年轻男子正带着一群娃娃们叽叽喳喳的入宫。从服饰上看,该是某位亲王,那群孩子也是各个华服,多半是刚下学的皇子们,宫人们因此不敢怠慢,红衣便与他们一起站到旁边候着,等他们过去。 -- 第232页 孰料那名男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然后倒退了几步,蓦地立在红衣跟前,歪着脑袋打量她:“嗳,我说这位小娘子眼生的很,你是……?” 红衣垂眸:“奴婢尚药局新进的宫女,忍冬。请贵人安。” 李明宣身旁的随从赶忙的上前劝谏:“殿下,敬王殿下!您这会儿还有要事呢!可别忘了答应陛下什么了?” 原来是敬王…… 红衣撇了撇嘴,天家果然专出游手好闲的废物! 敬王生的白白胖胖,笑起来像一块软绵绵的糕,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红衣:“奇怪,我怎么觉着你看我的眼神很是不屑,很是鄙夷呢?是本王的错觉吗?” “奴婢不敢。”红衣的头垂的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敬王佯装严肃。 红衣嘴唇微抿,温驯而又得体,依言缓缓抬头。 敬王仔细看她点漆似的眸子,里面不悲,不喜,不嗔,不怒。 敬王愣了一下,随从见状,打从心底里叹气——他主子肯定又被美色迷惑了!为什么人家裕王殿下骑马射箭,学术政绩,样样拿的出手,他家就没有一点先皇嫡子的风范呢?成日里不是斗鸡就是养狗。 随从是陛下赏赐给敬王的,专门负责督促敬王勤政爱民,眼见他进宫来是代替陛下来教管皇子们学骑射的。随扈怕他生出事端来,忙附耳与敬王道:“殿下,各位小公子们可都看着您呢,您是他们的榜样,回头他们将您在宫中的一言一行都告诉陛下,这可怎么了得!” 敬王却像没听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只顾着红衣,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笑,和气道:“忍冬啊?你叫忍冬?唔,可是做鸳鸯藤之解?你们尚药局可真有意思。” “嗳,你知道我是谁吗?”李明宣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敬王,咱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回头我有个伤风病痛,感冒脑热什么的,也去你们药局逛一逛,能遇见你吧?” 红衣强忍着不耐,扯了扯嘴角,生硬道:“殿下有吩咐,药局自当尽力而为。不过奴婢只是微末女徒,医术不精,平日替陛下和各宫娘娘们跑跑腿,办些闲差还行。敬王殿下您是凤子龙孙,身体娇贵,依奴婢看,还是要请太医为好。而且,奴婢希望敬王殿下保重身体,最好不要生病。” “嗐!”敬王一挥手,“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反正我知道你的名字,回头去找你哈。” 这哪儿来的自来熟?! 红衣无语,她可不敢和敬王搭腔,她愁着怎么打发这个人,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娃娃从敬王身后面探出脑袋来,盯着红衣上下打量,一只小手托着下巴,煞费思量的模样。 红衣看他可爱极了,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差点把敬王的命笑没了。 敬王捂着自己的心脏,节节后退:“哎哟我的亲娘唻,好俊的小娘子,我要问陛下去讨来。” 随从道:“可您不是倾心裕王殿下身边那个凶巴巴的若舞妹妹嘛,你今早上还说对她至死不渝呢。” 敬王嗝楞一下:“有吗?” “有啊!”随从斩钉截铁道,“您昨儿夜里还爬到房顶上嚎着什么‘衣带宽了不后悔’,属下看您,确实是瘦了。” 敬王唉了一声:“可四弟是个死心眼,不肯给我呀。本王总不能在一棵树上挂死吧。” “可这里是后宫!”随从小声道,“后宫的女人,都是陛下的人,您不能先斩后奏,坏了规矩。” 敬王嘟哝道:“可皇叔疼我呀。” “疼您也不能让您坏了规矩,然后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您不要脸,陛下还要呢。您可紧着点。” “这倒也是。”敬王忧伤的看了一眼天边,“都说当王勋贵胄好,可我却以为烦闷的要死,处处是规矩,没一天自由。”言毕,想与红衣道声‘再会,改日再叙’,这位小娘子这么美,他必须要和她谈星星谈月亮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孰料就在他和随从进行秘密交谈的同时,洪灿已经和红衣‘勾搭’上了。 洪灿在皇子里行三,今年六岁,人小鬼大,且由于容妃样貌姝丽,洪灿的五官也生的极为别致,他踮起脚看红衣,看了好一阵,问她:“敬王兄说你眼生,我倒瞧着你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红衣温和道:“奴婢微贱,一直在药局当差,不曾见过小公子,小公子怕是记岔了。” “是吗?”洪灿抓了抓脑门,“可大师傅说我记性可好了,我总觉得依稀在哪里见过姐姐你。” 红衣看他可爱机灵,蹲下来与洪灿平视道:“公子您说是就是吧,您说见过就见过,不过奴婢笨笨的,想不起来了,只怕要靠公子您的聪明脑瓜去想了。” “嗯!”洪灿重重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敬王在一边看着连声呼‘哎哟’,与随从轻声道:“你看,你看!洪灿这小奶娃子年纪这么小,就与人随便搭上话了,还轻车熟路,这孩子前途无量啊!哎哟哎哟,他俩还拉了小手呢,哼,我也想拉美女姐姐的手。” 随从向天翻了个白眼:“殿下,依着属下的眼光,那位宫女只怕不比您大。您装什么嫩呢。” 敬王‘嘁’的一声,上前‘棒打鸳鸯’,蛮横的分开了洪灿和红衣,趾高气昂的对红衣道:“好了,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 第233页 宫人们齐声道‘是’,行礼后,一一穿过景运门。 然后敬王在洪灿的头上敲了个‘暴栗’,痛心疾首的教育他,年纪小小的怎么能随便和异性搭讪呢…… 洪灿咧嘴一笑道:“敬王兄明明是你先开的口,我跟着你罢了,我要和父皇说,哈哈,我要和父皇说!”一边,蹦蹦跳跳的跑到最前头。 泓善年纪最小,敬王便牵着他,对他说:“你还小,看着哥哥们玩就好,别逞强,以后等你长大了,有的是机会。” 泓善乖乖的点头,手指轻轻挠着敬王的掌心:“可是泓善什么时候才能快点长大呢?” 敬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就那么想遭罪啊?” 泓善嘻嘻一笑:“善儿羡慕阿兄们可以拉弓,好厉害的样子。” 敬王拿手点他的鼻子:“傻。” 到了箭亭,泓灿在几个侍从的拱卫和敬王的教授下,学会了持弓和瞄准,一个劲的朝泓善显摆,泓善也不闹腾,只拍着小手给哥哥们助威。 敬王回头望了泓善一眼,蓦地想到了什么,然后收回了眼神。 洪灿玩的一头大汗,到角落里歇息一会儿,有嬷嬷递上水和帕子,帕子上绣着花朵,分不出什么品种,洪灿只瞄了帕子一眼,但是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就像他手里的箭簇搭在弓上发出去的声音一样,他猛地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宫女了。 他双眼发直,嬷嬷们和侍女们吓坏了,两手在他眼前晃悠,不住唤道:“公子,三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洪灿回过神来,‘嗷’的一声叫起来:“我的腿,我的腿脖子抽抽了,好疼。” 敬王赶过来查看,还亲自替他揉了揉,但不拐用,洪灿始终叫唤个不停,还假模假式的掉了几颗金豆子,可怜兮兮的躲在嬷嬷怀里道:“好疼,洪灿好疼,洪灿要母妃。” 敬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吩咐嬷嬷:“既然如此,便带洪灿先回兰林殿去吧,给容妃娘娘瞧瞧,别真出了什么好歹,顺便也把太医都叫过去。” 嬷嬷们点头,侍从也迅速背起洪灿,跑的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兰林殿。 容妃不太清楚状况,听到风声,便亲自到宫门口来候着,把洪灿抱进去,太医们也闻讯赶到,验过后,说是并没有伤到筋骨,怕只是受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容妃不悦,连斥太医无能,太医们无端端挨受了一通排揎,直到众人都退了,洪灿才把容妃叫到床边,容妃反应过来,他是有话说,便把伺候的人都挥退到外头,洪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容妃道:“母妃,儿子有一桩要紧的事告诉您。” 容妃一头雾水。 洪灿环着容妃的脖子,和母亲扒耳朵:“母妃,宫里要有新娘娘了,父皇可喜欢她了。” “什么?”容妃纳闷,“你哪里听来的闲话?” “不是听来的,是儿子亲眼看到的。”洪灿笃定的从果盘里叉了一片贡梨,神秘兮兮道:“母妃您不是让儿子去父皇那里打探嘛,儿子去了,可父皇在病中,儿子便没有多做逗留。但儿子看到父皇桌案上有好多画像,儿子问父皇是不是画的新娘娘,父皇说不是,可母妃你猜怎么着?” “如何?” “今儿个儿子随敬王兄去箭亭的路上,好巧不巧,碰见了画里的那个人。” “什么?”容妃还是半信半疑,“谁?” 洪灿坦白道:“是一个药局的女官,叫什么冬的,儿子不记得她的名字,但她生的可好看了,和母妃一样好看,儿子是到了箭亭以后才想起来的,她就是父皇画中的女子,想必父皇是喜欢极了她,才会在病中,日日夜夜还不忘描摹她的眉眼。” 此话一出,于容妃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 “你确定?是药局的宫女?”容妃反复确认,“是叫冬什么的?” 容妃急切的扳住儿子的肩膀:“母妃问你,她是不是叫忍冬?” “嗯嗯。”洪灿不住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怪名字,敬王兄特地问了她的,也是觉得她好看。” 第118章 沆瀣为奸 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究竟是什…… 容妃倒抽一口冷气,忍冬! 忍冬! 难怪呢! ——若非她背后有一座巨大的靠山,大到无可撼动,凭她一个区区的小宫女,怎么敢随意顶撞她?连陈年旧事都翻案?! 原来如此! 真相在这儿! 她的靠山是陛下,当今天子,九五之尊! 所以她无所畏惧! 好一个忍冬! 容妃恨得咬牙切齿,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陛下,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为过!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忍冬若是出了事,头一个有嫌疑的就是她,容妃想想心里就窝火。 她气的胸膛起伏,洪灿嘴里含了半片贡梨还没咽下去,看着母妃这般动怒,不禁有些纳闷:“母妃,您怎么了,不就是再多一个娘娘吗。宫里本来就多的是。” 容妃烦闷的捂着心口,看着洪灿道:“你一个小孩子,说你不懂,你倒也懂得回来与我通风报信,说你懂呢,你又真是什么都不懂。” “不是你让我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嘛。”洪灿委屈的嘟了嘟嘴。 容妃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 -- 第234页 她侧头看向殿外,碧珠果真如芊红所说的那样,是莲妃的人? 她登时心生一计,既可考验碧珠的忠心,又可以把眼中钉除了,她的嘴角微微一勾,朝寝殿外张望了一眼,随后猛的大手一挥,将床畔的银仙鹤衔双莲烛台给打翻了,口中不住骂道:“贱婢!贱婢!” 只见落地缠丝绣沙棘花的帘子后面有人影暗动,日头将那人的影子映射在对面古画上,容妃眉心一跳,看来自己以前真的是粗心大意,怎么都没发现呢? 洪灿莫名其妙的看着容妃,容妃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着她的脸颊,蔼声道:“好孩子,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洪灿懵懂的点头,随后便歇下了,翌日又被送回了毓庆宫,和其他诸皇子一起。 被问起到底伤势如何了,只道并无大碍。 容妃自洪灿走后,一连数日都没动静,碧珠按捺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偷偷地去了昭仁宫。 莲妃好奇的看着碧珠,不可置信道:“她这次当真沉得住气?” 碧珠郁闷道:“除了三公子来的那天发了大怒砸了东西出气,再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委实古怪。娘娘不若走一趟,去添把火。” “是啊。”雨竹也道:“娘娘,往常不也是这样的嘛,容妃好拿捏,随意一句话就叫她能一蹦三丈高,是个抢阳斗胜的,决计咽不下这口气。” 莲妃支吾了一声,又问碧珠:“你确定消息可靠?” 碧珠肯定的点头:“奴婢句句属实,若是假的,三公子也不必特地佯装受伤,巴巴的来告诉容妃。” 莲妃终于相信,令雨竹准备了一些绸缎,上了轿撵赶赴兰林殿。 碧珠故意早些进去,假装莳弄花草,等莲妃到了,赶忙打了帘子进去通禀:“娘娘,莲妃娘娘来看您了。” 容妃淡淡‘哦’了声,“可是有什么事吗?” 碧珠道:“奴婢看雨竹姐姐手里捧了好几匹缎子,怕是来给您送礼的吧,谁叫娘娘您有福呢,咱们三公子伶俐又聪明,莲妃娘娘隔三差五的变着法来巴结您,奴婢都见怪不怪了。” 容妃的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言语间,莲妃已经进了屋,客气的唤了她一声‘容妃姐姐’。 旋即眉头蹙起来,脚步略显迫切的走到容妃跟前,容妃请她入座,“妹妹匆匆而来,有急事?” “怎么没有!”莲妃故作姿态,用尾指点着太阳穴,烦闷道:“妹妹近日得了一个消息,真真是气煞人了,想着姐姐之前受了委屈,故此特特先来告诉姐姐,咱们一道合计合计。” 容妃问:“怎么?” 莲妃凑近了一些,仔细观察容妃的神色:“姐姐没听说吗?尚药局的忍冬,就是那个敢于和您针锋相对的宫女,其实一早和陛下暗通款曲。我说呢,她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容妃的一双美眸眯起来:“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莲妃一副为容妃抱不平的样子,“我也是替姐姐您抱屈。” 容妃也不问莲妃究竟是怎么知情的,这件事目前只有她和洪灿知道,若是莲妃知道,那必然是她兰林殿出了鬼,而她故意让碧珠听见,碧珠又找机会去了昭仁殿,可见悫嫔所言不假。 一句话就试出了鬼,还拔出萝卜带出泥。容妃的眼底含笑,只是这笑在莲妃和众人眼里有些阴狠,容妃便遂了他们的意,掀起桌布,将上面放着的东西一气都翻了,什么茶盏,瓷碗,稀里哗啦,通通碎了一地。 手边的一只豇豆红釉菊瓣瓶也倒下来,里面插的几根桂枝斜了出来。 “小贱蹄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捣鬼。” 碧珠插嘴道:“奴婢一想起她的嘴脸就来气,奴婢去尚药局的时候,静妃的人已经捷足先登,而后司天监的人又来给她撑腰,但人家居然谁都看不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合着是早就爬了陛下的龙床,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好大的本事啊。” “可不是嘛。”莲妃端起手边的雪山银芽品了一口,幽幽道:“姐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个贱婢?照我看,陛下与她来往也该有一段时日了,给她开脸了也未可知。” “那怎么了得!”碧珠低呼:“娘娘,她与咱们兰林殿已然是结下了梁子的,既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 容妃默了默,佯装没听见,反而是试探的问莲妃:“妹妹呢,你以为如何?” 莲妃搁下茶碗,慢条斯理道:“阖宫如今都被蒙在鼓里,陛下也没有给她名分,想必是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否则这妮子又何必自己跳出来扎眼。依我看,陛下既没有抬举她的打算,趁着她还未成气候,不如除之而后快。” 容妃假意叹了一叹:“唉,你以为我不想吗?不过我却以为……”容妃乜了一眼莲妃,“此事,由一个人去办,最合适。” 莲妃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明所以。 容妃笑道:“这个人,还是妹妹你上次提醒我的。所以今次我想借妹妹你宫里的人一用,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宫里的人?”莲妃闻弦歌而知雅意,反应过来之后,心底不由暗叹好谋算。 “姐姐说的是秀贵人?”莲妃有些踌躇,秀贵人沈芳,并非什么京中闺阁名媛,也不是人间绝色,宫里的高位娘娘们,都不大瞧得上她,嫌弃她门第不高,甚至有人暗地里直言她是山野村妇,但论起和皇帝的情分,确非一般人可比,据说很小的时候就和皇帝认识了,她们还没进府,皇帝还没当上亲王的时候,秀贵人就和皇帝玩在一块儿了。虽说位分不高,又没有生养,但不妨碍她的地位与众不同。 -- 第235页 “你上回跟我说,阖宫就只有我和秀贵人独得陛下青眼,我便想,纵使阖宫都糊涂,妹妹你也比谁都清醒。所以与其留着这么个人碍眼,不如借此次的事件,将她一并除去了,妹妹意下如何?”容妃笑看着莲妃,“想来妹妹日日与她一处,也颇为不顺心吧。以后眼不见为净,岂不正好!再说,妹妹若当真为我设想,必然是会帮我的。毕竟这件事不牵扯到你和我最好,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秀贵人就不一样了,她要真闹出什么事来,陛下也只会轻轻一罚,不会伤筋动骨。你说是不是?” 莲妃讪讪一笑:“妹妹……一定尽力而为。” “那我可就仰仗莲妃妹妹了,你可一定要尽力而为啊。”容妃起身,朝她志在必得的一笑。 莲妃头一回在容妃这里吃瘪,婉言谢绝了容妃的十八里相送,有些狼狈的回宫去。 秋日正午的日头仍旧有些氲,莲妃刚踏进殿门就见到沈芳在练剑,一招一式,英气逼人,其实平日里沈芳也是这般,莲妃与她各自为政,一个在戏雪庭,一个在千阳殿,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怎的,眼看着沈芳见到她连打招呼的意愿都没有,莲妃心里格外的不爽。 她站在宫门的入口处,身姿孤高,美目微阖,眼风带冷,气势看起来咄咄逼人。 秀贵人的侍女香孚尚有几分眼色,忙上来给莲妃请安。 雨竹没好气道:“瞎了吗,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成天舞刀弄剑得,旁人来了咱们昭仁宫还以为进了杂耍班子呢。” 秀贵人一个踅身,反手挽了一个剑花,在背后收势,走到莲妃跟前道:“莲妃娘娘系出名门,身边的下人怎地这般没有教养。” “我没有教养是我的事,我是个奴婢,但秀贵人您好歹算个半拉主子,您没有教养,连给莲妃娘娘请安的规矩都忘了,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雨竹早就看不惯秀贵人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雨竹知道,莲妃没有出言阻止她,也就是说,这一路回来,莲妃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和容妃联手了。 秀贵人道:“奇了,我就是这个德行,陛下都不嫌弃我的教养,哪里轮的上你一个奴婢说三道四,更何况……”秀贵人望着莲妃的眼睛,毫不避让,嗤笑道:“陛下让我与莲妃娘娘住在一起,就是觉得莲妃娘娘太过不食人间烟火,想让娘娘与我多多亲近,强身健体。” 莲妃朱唇轻启:“不错,秀贵人你体魄康健,本宫确实不如你,不过本宫以为,陛下让你我互为友邻,也有要你跟随本宫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意思,不然,再好的体魄,秀贵人不也至今仍无一子半女吗?”莲妃刻薄道,“所以,身体再好有什么用处,宫里漫漫长日,本宫尚且有子可依,秀贵人呢,你的乐趣在何处?陛下吗?说起来也真奇怪,秀贵人身手这么好,怎么这两年不见陛下带着你去秋狝呢?” 沈芳不是傻子,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 莲妃‘哼’的一声:“本宫笑你蠢,陛下有了心尖尖上的人,你还懵然不知,你说可笑不可笑?也是,你成天打打杀杀的,陛下起初看着或许会有点知音之意,时日久了,难免另辟蹊径。” 莲妃说完就要走,却被秀贵人一个箭步拦在身前:“什么心尖尖上的人,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莲妃深深地望了秀贵人一眼,秀贵人被她眸中的怜悯给刺伤了,追问道:“谁,你说的人是谁?” “谁?”莲妃道:“此人搅的宫里风起雨动,你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莲妃拨了拨手上的珐琅护甲:“别怪本宫不告诉你,尚药局的一个宫女忍冬,入了陛下的青眼了。” “一个宫女?”秀贵人不屑一顾,“宫女罢了,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特别。” “偏她就是那么特别,让陛下藏着掖着,当宝贝似的。秀贵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药局走一趟,亲自去看看她的品貌,便知陛下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第119章 借刀杀人 就让她干干净净的死 ‘哐当’一声。 秀贵人把剑往地上一扔,对香孚道:“走。” 香孚想劝,但也知道劝不了,沈芳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不拘小节,平时对下人没什么架子,为人也通透,她可以没有孩子,也不在乎位分,唯独一点,便是只要是关乎陛下的,就万万没有妥协的余地。 眼下莲妃讽刺她被陛下抛诸脑后,明显是戳痛了沈芳的心。 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最敏感的,香孚眼见着自家主子被冷落了两年,今天是肯定要打破砂锅了,只得叹气跟上,暗暗盼着可别出什么事才好。但沈芳直爽归直爽,还不至于太傻,走出去没几步,便又回过头来指着莲妃道:“还有你——你也一道去!若你说的有半句假话,不等陛下发话,我第一个砍了你。” 莲妃丝毫不惧,维持着优雅的姿态,施施然道:“秀贵人啊,怎么进宫这么久了还是不熟悉宫中的规矩呢,这么冒失!唉!” 莲妃朝雨竹使眼色,雨竹点头,忙去兰林殿喊人,换乐歆来搀扶莲妃。秀贵人此刻是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了,不知道莲妃还在磨叽什么,莲妃解释道:“耐着点性子吧,秀贵人,事情已然发生,你着急也没有用,本宫已经差人去了兰林殿通知容妃,她和咱们一道,才能说是去庆祥宫看望泓霖和洪灿啊,如此,你陪在一边,也有个说头。不然,你怎么去到前头?” -- 第236页 莲妃说的有理,秀贵人意识到她不能冒冒失失的出内廷,唯有耐着性子等。 容妃收到了消息之后,为了加多一重保险,又派人去请了悫嫔。 涣春在宫里待得久了,老远闻着味儿便知道这里头有没有猫腻,心里隐隐感到不妙,但从兰林殿宫人嘴里又打听不出什么,悫嫔唯有将芊红和涣春都带上,以防万一。 随后莲妃带着秀贵人来与容妃碰头,和悫嫔分别抵达药局。 悫嫔来得早,虽然不知道莲妃和容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怀疑她们就是冲着忍冬来的,果然,秀贵人第一个冲进恒寿斋,趾高气昂的嚷着要找忍冬。 茴香以为忍冬又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忙上前去热情的招呼:“奴婢茴香,见过莲妃娘娘,容妃娘娘,悫嫔娘娘还有秀贵人。” “你是谁?”秀贵人柳眉倒竖,“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的事。” “把那个叫忍冬的给我叫出来!” 闻声而来的白芷和豆蔻对视一眼,豆蔻正打算抄近路去通风报信,让忍冬躲一躲,白芷暂时替她挡着,孰料忍冬竟手里兜着个圆笸箩从殿内出来,浑然不觉一场危机正在等着自己——她刚从摘星楼回来,这回神官看见她一改往日的冷漠和寡淡,罕见的有点别扭。红衣主动道:“怎么,神官大人又有求于我了?”玉衡摸了摸鼻子:“你可以拒绝的。”红衣嘻的一笑,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香囊,塞到他手里道:“喏,只有这些了,头发剪得太频繁,你看我后面发尾,都跟狗啃似的,难看死了,这是我特地剪得头帘。你凑合着烧吧。”玉衡看了看她的脸,轻声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前,又道:“其实指甲也可以的。”红衣叹了口气:“我的大人呐,我们当下人的要干活,指甲秃秃,等哪天我养一养,再剪给你。成吗?”神官‘嗯’了一声,像个听话的孩子,宝贝似的捧着香囊上楼去了。红衣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他也算一个痴人。 茴香见来者不善,立刻来劲了,指着忍冬道:“就是她!她就是忍冬!” 红衣莫名其妙的立在原地,扫视了一眼来人,发现其中还有悫嫔。 涣春朝她摇了摇头,悫嫔的脸色也凝肃的很,担忧的望着她,红衣于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秀贵人冲上来对她就是一个耳光,声音挺刮而响亮,显然是用了劲道的。 红衣的脸顿时犹如火烧一般,腮帮子刺刺的疼。 但她还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蹲下来,憋了一口气给几位娘娘请安:“不知娘娘们驾临,是奴婢所犯何事,触怒了娘娘。” 秀贵人道:“你还给我装傻?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使下三滥手段的,怎么有种做就没胆认呢!这厢里有时间故作清纯,不如早早的去皇后娘娘那里说个分明,内侍局也好接下去为你打点。” 红衣莫名奇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抬眸正视秀贵人:“奴婢听不懂您说的话,奴婢只是药局的一个宫女,平日里为娘娘们办些琐事而已,容妃娘娘和悫嫔娘娘,奴婢倒是有过一面之缘,至于您,还没机会伺候过,小主何必上来就口出恶言。” “你还敢抵赖?”容妃大步上前,气哼哼道:“你勾[引陛下的事,你真当自己瞒的天衣无缝,没人知道吗!” 红衣被容妃气的笑了:“勾]引陛下?奴婢唯一一次去未央宫,是按姑姑的吩咐,给陛下送治咳疾的药,奴婢到了门口(交给必真公公就走了,奴婢从进宫至今,与陛下素未谋面,奴婢就纳闷了,容妃娘娘一口咬定奴婢和陛下有牵扯,依据究竟是什么?” 莲妃抢在容妃前头开口,语气听着关切,但眸中尽是冷意:“你这妮子也真是的……若真受了陛下的恩赐,认了便是,做什么躲躲藏藏,陛下案几上都是你的画像,这总不能有假。” 红衣看着笑里藏刀的莲妃:“娘娘说陛下案上有奴婢的画像,这奴婢就回答不了了,因为奴婢不知道陛下的桌案上摆放的是什么,敢问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红衣的言下之意很明白,谁泄露这个消息,就是谁窥探皇帝政务。 被皇帝知道,是要治罪的,即便皇帝不说,皇后那里也过不去。 容妃本不预说出来,结果被莲妃摆了一道,于是赶忙岔开话题:“知道你嘴皮子利索,但不知道这般利索!先不说陛下桌案上是否真有你的画像,就当是真的,你该如何解释?总有人看见,这流言才会传出来,总不会空穴来风。” 红衣昂首道:“回诸位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也许人有相似呢?”红衣认定了她们几个是故意来找茬的,“陛下的画技如何奴婢不敢置喙,但就不许天下间有几个模样雷同的?又或者偷看的人看走眼了也不一定。” “看来,你是铁定不会承认了。”莲妃缓缓走到她身边,倨傲的斜睨红衣:“非要给你验了身,你才会说实话,是吗?” 悫嫔见事态发展不妙,趁人不注意,偷偷推了涣春一把,让她去未央宫搬救兵。 无论如何,务必把皇上请来。 芊红小声道:“娘娘,不若找皇后吧,咱们径直叫了陛下来,若此事子虚乌有,娘娘岂不是既得罪了皇后,陛下那里还要挨数落,这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呀。” 悫嫔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过她很清楚皇帝的秉性,今天就算忍冬和皇帝真如忍冬所言,是清清白白的,就凭她们几个抱团过来仗势欺人,皇帝也看不惯,一定会出手。一来,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容妃和莲妃的气焰;二来,是叫皇帝晓得,她多年的冤屈,也有皇后息事宁人,监管后宫不力的缘故。 -- 第237页 换一个角度,假如皇帝和忍冬真的暗度陈仓了,那么忍冬上回助她,此番她帮助忍冬,权当是还她一个人情。再则,皇帝喜欢忍冬的话,于她也并没有损失,反而有通报之功。 打定了主意,悫嫔也装作附和莲妃,拖延时间,便对红衣道:“忍冬姑娘,你不如实话实说吧,这是好事,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忍冬倏地起身:“奴婢是真的什么都做,几位娘娘是非要抬举奴婢吗?” 容妃尖尖的手指点着红衣的眼睛,恨不得要戳瞎她似的,莲妃便作势拉住她,喝叱红衣道:“看你,害的容妃娘娘生好大一场气。还不赶紧认错赔罪。” 至于秀贵人,除了进门时,脑子一热对忍冬动手了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观察,她发现这个宫女胆子很大,竟一点不怕她们几个,说实在的,心里有几分佩服。毕竟她初入王府时,面对清高的汝南周氏,和心机叵测的安平郡主,她是有些不安和局促的。而且忍冬的样貌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好,大大的眼睛,好像始终蓄着水,却不是楚楚可怜,故作柔弱的姿态和无辜的样子,而是一汪深潭,对望一眼,便情不自禁的被吸进去了。她的唇色宛如浸过天然的花汁,仔细看,会发现她还有唇珠,唇角微扬,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苦情。 有些人天生傲慢,有些人天生奴相,但这女孩都不沾边,她就像晨间的露,天上的云,捉摸不透。也像有刺的蔷薇,美的不加收敛。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敢想,不敢想象忍冬和陛下站在一起的模样,会是怎样的登对和养眼,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莲妃说的没错,找人给这个姑娘验身,如果她是清白的,她沈芳亲自道歉,以后和她做朋友,她想和这个叫忍冬的怪丫头做朋友,也许,忍冬会是她在宫里唯一说得上话的。可如果她已不是完璧,说明一切都是假象,这女孩藏得太深,那她沈芳也绝不会留这么一个狐媚在陛下身边! 秀贵人当即沉声道:“没错,莲妃姐姐说的有理,请验身嬷嬷过来,今日必须有个分明。宫里是什么地方?宫里绝不允许一些污糟的人坏了规矩。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就当是我沈芳对不住你了,只要验身嬷嬷说你是清白的……” “凭什么?!”秀贵人的话还没说话,红衣便一口拒绝。 “你们要验我的身,就凭几句闲言碎语吗?那今天说是我,明天说是宫里的其他女子,阖宫的姑娘为表清白还不得各个一头撞死!” “好啊!”容妃总算逮到了机会,“宫女子都是经过验身才进的宫,没有不清白的,你如今遮遮掩掩,还妄图阻挠,岂非心里有鬼。” “我不愿意就是心里有鬼?”红衣郑重道,“请娘娘们明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辄践踏我的尊严。” “没错,我们是不如娘娘们高贵,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鱼肉,由得别人为所欲为。” 白芷急的用手去拉红衣:“好了,你少说两句!” 白芷扑通跪下,豆蔻也跟着,两人一齐磕头:“娘娘们恕罪,忍冬她新来的不懂规矩,言语上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于她,忍冬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待姑姑回来了以后,自会责罚她,到时候请姑姑给各位娘娘们一个交代。” “不必劳烦灵枢和素问了。”莲妃道,“本宫和容妃姐姐现在已经懒得管她是否完璧,本宫只知道她言语犯上,完全不把主子放在眼内。既然如此,便按宫规处置,传杖吧。” 悫嫔抿了抿唇,站出来道:“两位姐姐息怒,何必跟一个下人怄气呢。再说她一个宫女,若是传了杖子,以后可怎么做人呢。” “就你会做好人!”容妃白了悫嫔一眼。 秀贵人也冷眼旁观,甚至第一个扬声对身边人道:“没听见娘娘的话吗,传杖!” 须臾,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和太监就冲过来,摆明了是一早就侯在门外的,只等她们一声令下。 红衣明白过来,气的浑身发抖,眼里不自觉泛出泪花。 白芷吓得大叫:“忍冬你就不会认个错嘛,认个错你会死啊!” 豆蔻也拉扯红衣:“忍冬,你快跪下,跪下来求娘娘,说你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红衣恨声道:“认错会死,不认错也会死,横竖都是个死。别人有备而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茴香得意的睨了红衣一眼:“哟呵,这会子还那么大气性呢!早跟你说什么来着?福气太过,怕你命里受不住。这不,你把自己当九天玄女,但是你还能越过莲妃娘娘和容妃娘娘去?!”说着,赶紧拍马屁,跪在莲妃脚边道:“娘娘,这贱婢与我们药局关系不大,还请两位娘娘开恩,不要降罪于药局。” 莲妃拍了拍茴香的脑袋,啪啪两声,像拍一条养着的狗:“自然,你这模样,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样子。” 太监摆好了凳子,试图去拉红衣,红衣不断挣扎,结果被推得一个趔趄,然后几个婆子上去绞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凳子上摁,口中恶毒道:“哼,嘴硬,敢和娘娘们呛声,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告诉你,宫里传杖,可不是打死了算数,得扒了你的裤子——” 容妃眼中流露得色,高声道:“还不来人,把所有当差的奴才都叫来,内侍局的,武英殿的……大伙儿围着一起看,这就是顶撞主子的下场。” -- 第238页 不管是太监,还是侍卫,都是男的,容妃叫来所有人,是有心折辱她。 名义上传杖,实际上是为了要她的命。 红衣挣的浑身大汗淋漓,几个婆子就快要折断了她的手臂,白芷看的直掉泪,不住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忍冬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谁再求情,就跟她一样的下场。”容妃对白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芷和豆蔻便只敢压抑着,小声的哭泣。 悫嫔不住的朝甬道张望,涣春都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陛下还不来? 再不来,再不来可就要出人命了呀! “还敢穿红戴绿!”嬷嬷边说,大力扯散了红衣的头发,随后伸手抓她的后背,将她后背的衣服撕开一条口子。 裂帛之声,让红衣心惊。 肝胆俱裂。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在被人羞辱的时候,奋力的挣扎也无用,她磕头求饶,试图力挽狂澜,也无用。 最后为了保住颜面,她的母亲触柱而亡。 她还记得母亲额头上汩汩流下的鲜血,这些年来她一日都不敢想,怕想起来会发疯——那种黏腻的,湿热的温度。 还有母亲在她的怀里,体温渐渐凉下去的感觉,是生命的流逝。 她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 她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在云韶府的时候,验身嬷嬷们分开她的双腿,检查她是否还是处子的时候,她就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看,不许自己想,她恨不得撕掉脸上的皮,这样就可以将过去的羞辱忘记的一干二净,但是今天,往事纷至沓来,裹挟了风里的最后一点桂花香,要来夺她的性命。 “放开我——!”她大吼,双腿用力蹬,终于把一个婆子蹬得仰天摔了个屁股蹲。 “好厉害的丫头。”容妃指挥太监们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还不上去帮忙,把她的衣服裤子给我扒了,往死里打。” 红衣的双目淌下泪来,她挣得累了,她活的太辛苦了,不如就这样吧……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澄蓝澄蓝的,死在这样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也好!就让她干干净净的去,不要给岳家丢人。 这样想着,她发狠用力去咬舌尖。 很快,一绺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滚落。 “不好,她要自尽!”悫嫔叫起来。 莲妃阴恻恻道:“怎么可能救这么轻易让她死了!”说着,朝身后一摆手。 乐歆便上去捏住红衣的双颊,用力掰开她的嘴,不让她再咬舌。 红衣像一条脱了水的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悫嫔的眼眶湿了,她侧过头去,用手轻轻一抹眼角。 这个姑娘是为了帮她才得罪了这两个煞星,而她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望着长长地巷子,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天意护佑苍生的话,就请陛下早些现身,救救她吧! 然而长巷除了风,一片落叶也无。 宫人门将巷子扫的干干净净。 悫嫔绝望了,或许,是她错了,她应该去找皇后,而不是陛下。 她看着状若疯癫的莲妃和容妃,从后面拉了拉秀贵人的手,恳求道:“真的要这样吗?” 秀贵人一脸麻木,只说了一句:“我好久未曾见到陛下了。” 第120章 爱恨交织 我画我的意中人,她打她的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乐歆‘啊——’的一声痛呼! 原来是红衣咬了她的手,她怒极,反手甩了红衣一个耳光。 红衣躺在凳子上奄奄一息。 衣服虽然没扒下来,但心急的太监已经等不及一棍子敲在了她的背上,红衣闷哼一声,但仍硬扛着不肯求饶,也不喊疼。几个嬷嬷便又要上来撕扯她,悫嫔情急之下就要上去阻拦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道不真切的声音:“何人此处喧哗!” 所有人顿住,齐齐循声望去,有人嘀咕道:“天哪,是必真公公。” 悫嫔手里捏紧的佛珠终于松了松,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太好了,必真来了,意味着皇帝就在近处。 她清了清喉咙道:“陛下驾临,还不赶紧住手!” 容妃瞪了她一眼:“悫嫔妹妹还真会见风使舵。” 悫嫔淡淡道:“妹妹不过胆小罢了。” “容妃姐姐,既然陛下到了此处,就不要再闹了吧,一切交由陛下处置。” 莲妃在心里斟酌一番,朝容妃点了点头。哪知秀贵人竟不肯罢休,厉声道:“停手做什么!陛下来了也是一样,她以下犯上,难道陛下来了,就可以不顾宫规了吗,给我狠狠地打!” “谁敢动手!”皇帝一阵风似的,疾步冲过来。 他没有乘轿,得到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用跑的,后面的宫人喘着气追。 路过秀贵人的身边,容均伸手推了她一把:“让开。” 秀贵人一个踉跄,还没站稳,便听到容均的怒喝:“跪下!” 所以人齐刷刷跪地,没有人敢再出声,四周静得针落可闻。 容均压抑着怒气,满脸晦色,不顾一切的走到红衣身边,蹲下来,亟亟解开绑住她的绳子,柔声唤道:“冬儿……” “冬儿,是我。” “你睁开眼睛看看。” -- 第239页 红衣听到了声音,吃力的动了动,随后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见是容均,嘴角勉力扯了扯,可是她笑不出来,因为口里都是血,霎那间,血渍遍布下颚。 她伤成这样,容均恨意陡生,恨宫里的女人,也恨自己。因为哪怕是在仙罗,她都没有伤的那么重。偏他此时又不能立时发作,只能先哄着红衣,温声安慰道:“冬儿,我来了,你看看我。” 容均迅速脱下身上的龙袍将她一把包起来,抱在怀里,她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成串的顺着脸颊滑下来,委屈的哽咽:“容均哥哥……你来啦……” 一声容均,五雷轰顶。 皇帝的名字无人敢叫,皇帝的表字知道的人更是寥寥可数,但是忍冬一开口就是容均,吓煞了在场所有人。 太监和婆子们手心都是汗,头抵着石板,恨不得和地黏在一块儿,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抬起来。 秀贵人亦不敢置信,她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脱力一般,瘫倒在一边。 莲妃和容妃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受控制,皆不出声,心里盘算该怎么脱身,怎么嫁祸,怎么把自己择干净了……只有悫嫔喜极而泣,苍天有眼,她总算押对了。 容均大手抚着红衣额头上的虚汗:“没事的,没事了。我来了,你别怕。” 红衣的一双眼睛却在看清楚他的瞬间,骤然失去光彩,她明白了什么,哑然道:“容……” “嗯。”他应她。 她重重的喘了两口气,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问:“你是谁?” “你是谁?” 见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红衣逼问道:“你告诉我你是谁?你说呀!” 她痛苦的看着他,气若游丝:“容均哥哥,你是谁?” “嗯?你告诉我,你是谁?” 红衣的舌头很痛,但心痛绵延至四肢百骸,她竟顾不得舌尖上的碎裂,只盯着他瞧:“你是谁?你告诉我呀!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红衣大喊,一把揪住容均的衣领,“你说,你说呀!” “你告诉我你是谁!” 容均微垂着头:“我……” 红衣放声痛哭,她知道他是谁了。 她怎么那么蠢呢?! 简直蠢透了! “容均,容均……”她喃喃道,“李、容、均!”她一字一顿的念着他的名字,“李容均!你姓李,你根本不是什么御前侍卫,你是——”红衣放声痛哭,“你骗我!” “你骗我——!”她用手捶着心脏:“你骗我。” 爱上谁不好,竟然爱上了仇人! 心痛的无法呼吸。 红衣仰天大哭,自母亲过世,未曾这般伤心,泪水从眼角肆意的横流,汩汩的滑进鬓发。 容均感同身受,在她耳边低声道:“红衣,我不是有心……” “不要叫我的名字!”红衣抬手对着容均的脸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惊诧了众人,“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放肆!”莲妃不由站起来,叱道:“竟敢对陛下动手!” 容均回头怒视着莲妃:“你给我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莲妃急的跺脚,“陛下!您怎能如此放任一个奴婢。” 容均压根不听,只把红衣抱的更紧了一些:“你听我说。” “我不听。”红衣摇头,执拗道:“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容均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握住红衣的手:“我想过要告诉你,只待等时机成熟了……” “我不听!”红衣尖叫,“你不要对我说。” “难怪贞嫔娘娘死了,都是我不好。”红衣抽泣,“是我告诉你朝霞的事。” 她拼命的捶打容均的心口:“你放开我,放开我!你比其他人都恐怖,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这个骗子!” “骗子...”红衣把头贴在他胸口痛哭流涕,如果眼泪是武器,她希望此刻就能洞穿他的身体。 容均大手抚着她的脑袋。 红衣哭的累了,恹恹道:“容均哥哥,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全部的信仰。” 容均周身一震,红衣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缓了口气,与他耳语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每当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起码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就在海的对岸,所以我再难过也好,坚持不下去了,我都想,总还有你在大覃等着我,你就像一盏灯,路再黑,你也会在前头照着我,领我回家。” 因为力竭,红衣渐渐体力不支,虚弱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再没有比爱错了人更可悲了,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句不说,放任她将错就错,红衣恨极了,当骨血里的爱化作恨,爱恨交错,锥心刺骨,她的脸贴着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状似缠绵,柔情蜜意,可转瞬就狠狠一口咬下去,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容均一声不吭,由着她发泄,一只手按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对不起,不关你的事,是我错了。” “……都是我的错。” “我绝不原谅你。”红衣咬牙道,“绝不。” 说完这句,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彻底软了下去,容均一把抱起她,急道:“快,找御医过来。” -- 第240页 白芷和豆蔻连忙先行给红衣的伤口做简单的包扎,考虑到后宫的事宜不宜在药局解决,而红衣暂时又无生命危险,便移步钟粹宫。 全程,皇帝都抱着红衣不撒手,呵护备至,虔诚的仿佛抱着佛家舍利珠,身后众人浩浩荡荡的跟着,亲眼目睹,秀贵人看着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眼底涌上滚滚热泪,等到了钟粹宫,一路的风才把她的眼眶吹干了。 皇帝将红衣安置在原来璇美人住的逍遥居,亲自盯着太医诊脉,再看着白芷和豆蔻替她上药,手背上的皮都破了,手腕上还缠了绷带,上了夹板,之后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灌了安神的汤药,确定她绝无大碍之后,容均才慢慢踱步出来。 钟粹宫的大殿内,容妃、莲妃、悫嫔和秀贵人对着《许后奉案图》和先帝题的‘懿恭婉顺’四个字跪着。 殿外乌泱泱的人头是她们带来的人马,全部听候发落。 必真吩咐小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让皇帝坐在正中,皇帝随便拿了一件外套罩上,不咸不淡的开口:“懿恭婉顺——这四个字,你们哪一个做到了?” 事情的过程他大抵听说,但许多细节,还有待究底。 皇帝指着容妃和莲妃:“皇后身子不好,你们两个不帮着打理六宫,耍威风倒是一把好手,朕今天若是不来,你们当场就要把人打死,手段之残忍,比凌迟还狠,你们都是当娘的人了,不为着自己,也不为着膝下的儿子积点福吗?” 莲妃换上了一张无辜的面孔,谦卑道:“臣妾等知道错了。是臣妾鲁莽,险些酿下大祸。” “先别急着认错。”皇帝端起手边的一盏茶,抿了一口,平了平气,才道:“说吧,谁先带头去那里闹事。” “武英殿不是内宫,你们不去庆祥宫看孩子,跑去药局干什么?别跟朕说是心血来潮。” 莲妃抿了抿唇,有心看了秀贵人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 皇帝假装没看见,又问:“谁?” 这一次,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口气中有明显的不悦。 秀贵人挺直了背,赌气道:“我。” “我要去的。” “你要去的?”皇帝撑着额角,“你没事去药局干嘛,近日身子不爽利吗?” 秀贵人被噎了一下,断断续续道:“我,我听说……”她气得红了眼圈,“我听说那里有人坏了宫规,私下里与人……哼,反正就是秽乱宫闱,我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皇帝‘哦’了一声:“那朕好奇,是谁告诉你有人在药局做下苟且之事的,消息从何而来?” “这......”秀贵人紧抿着唇,不说。 莲妃本计算好秀贵人把自己抛出来,如此她便能顺水推舟,把容妃再供出去,一环扣一环,谁知道秀贵人这时跟她讲起义气来,莲妃看秀贵人那模样,心里多半也猜到,是秀贵人受不住刚才的打击,有心和皇帝怄气,想看看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皇帝会不会治她的罪。她在皇帝心里到底几斤几两? 莲妃觉得秀贵人很蠢,皇帝已经变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对谁都没有用心,所有的一切都是秀贵人一厢情愿,那这个时候还拿捏着情意去考量皇帝,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她不同情沈芳,也不对她感到愧疚,她只是不想轻易放过容妃罢了,于是可怜兮兮的‘自首’:“回禀陛下,这件事上,臣妾也有错,秀贵人是听臣妾说的,才会一时冲动才——秀贵人她并非有意和忍冬姑娘过不去。” “不是有意?不是有意能把人脸打得肿起半边高?”皇帝‘砰’的搁下茶碗,指着莲妃,“还有你,你又是从何得知?” 容妃膝行两步,舔着脸到皇帝跟前,嗲着嗓子道:“陛下您消消气,臣妾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咱们也是听人到处嚼舌根,东一句西一嘴的,怕坏了陛下圣誉,才结伴过去看看。” “再说,事情原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怪只怪忍冬姑娘性子忒烈,臣妾们还没说上几句,她便顶撞上来,唉,宫人们得有宫人的规矩,不然人人以后都学她以下犯上,这可怎么了得……所以说到底,也并非都是妾身们的过错,诚如陛下所言,都是为了协助皇后娘娘,为六宫出一份力罢了。” “是吗?”皇帝看着悫嫔,“那你说,你来告诉朕,你又为什么无端端跑到那里去,干你何事啊。” 悫嫔抬眸与皇帝对视,两人心照不宣,皇帝是悫嫔派人找来的,怎会轻易让这件事敷衍过去。 悫嫔无奈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胡闹!”皇帝大掌一拍桌案,本想佯装盛怒,好让悫嫔将来不受容妃和莲妃刁难,孰料真的是被气很了,都不用装,一嗓子把所有人吓得够呛,“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跟着瞎起哄?差点死了人你不知道?” 悫嫔叩首求饶:“陛下圣明,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容妃姐姐派人来叫臣妾一道走,臣妾以为是去庆祥宫看泓善呢,哪里晓得会弯去了药局,说起来,臣妾之前的冤屈得以洗清,完全是多亏了忍冬姑娘,臣妾没有要害她的理由啊。” 容妃回头狠狠剜了悫嫔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害她了?” “嫔妾不敢。”悫嫔胆怯的看了容妃一眼。 莲妃见缝插针道:“陛下明鉴,可……可事实确实是容妃姐姐告诉,唔,告诉臣妾等,药局的忍冬有问题,不然,臣妾和秀贵人怎么会知道,秀贵人她是个直性子,才没来得及通禀您和皇后娘娘。” -- 第241页 “哦?”皇帝眯起眼来打量容妃,“你倒是说与朕听听,你具体都知道了些什么。” 容妃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颤了半天,道:“臣妾……不关臣妾的事,臣妾也是关心则乱。听说,说陛下病中仍在作画……” “了不得啊。”皇帝哼笑一声:“自从你上次大闹未央宫之后,御前都有你的人了!”皇帝气的径直将手边的茶碗朝容妃掷了过去,茶碗的边缘打在了容妃的眉骨上,浇的容妃一头一脸的水。 容妃哭丧着脸道:“臣妾不敢。陛下明鉴,臣妾万万是不敢的。” 容妃磕头道:“都……都是洪灿说的,陛下勿怪他,他一个孩子,没心眼,看见了什么便说出来,是臣妾听见后便与莲妃妹妹随口提了一嘴,都是玩笑话,谁料别人当真了呢……” 莲妃眉头一跳:“如果臣妾没记错,适才要打死忍冬,让整个武英殿的太监和侍卫都过来围观的可是容妃姐姐。” 容妃也反唇相讥:“那坚持要传杖,还要给忍冬请验身嬷嬷查看她是否完璧之身的,也是莲妃妹妹你啊。” “够了!”秀贵人看她们狗咬狗,烦闷至极:“别吵了。总之什么都是我做的,行了吧!坚持要传杖,坚持要替她验身的,都是我。” “你倒老实。”皇帝淡淡的,眉眼都不抬一下。 又问秀贵人:“那悫嫔呢?” 秀贵人坦承道:“悫嫔娘娘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我们要传杖的时候,她还劝解了几句。不过被容妃娘娘顶回去了。” “好,很好。”皇帝站起身,“事情清楚了。自今日起,莲妃和容妃罚俸两年,并各自回宫面壁思过,容妃啊——” “臣妾在……”容妃畏畏缩缩的应声。 “你心思不静,朕便罚你誊抄佛经,哦不对,朕怎么忘了呢,你压根不信佛对吧?”皇帝揶揄的觑了容妃一眼,“你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天知道你信了什么邪教,才不怕这世上有报应。” “信得,信得,臣妾信得。”容妃不住点头,并竖起手指发誓:“陛下信什么,臣妾就信什么。” “哦?”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妃:“那就回宫去,好好沉下心来,把所有的佛经,什么《地藏经》《心经》《佛母经》《楞严经》……都给朕抄一遍,还有《道德经》,一个都不许落下。” “要见孩子,须得请示皇后。无皇后批准,除节庆日,一律不得外出。悫嫔嘛,因忍冬近几日不宜搬动,你身为钟粹宫主位,便好生照料着,不得再有差错。罚俸半年罢了。至于秀贵人——”皇帝的目光转向她:“按你自己所说,今次的事乃因你而起,故朕自省,是朕往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以致于你今日之举,有失妇德,有失体统,便去报国寺,好好修身养性。” 秀贵人抬头,震惊的看着皇帝:“我有失体统?没有分寸?那她呢!”秀贵人指着逍遥居的方向,“一个粗鄙奴婢,居然敢动手打您,是不是也该叫她出来给个交代。” “给什么交代。”皇帝冷冷道,“我画我的意中人,她打她的心上人,有什么问题?!” 第121章 推心置腹 而今才懂什么是动心,好像是…… 一时间,满室静默。 秀贵人噙着泪盯着皇帝:“陛下您说什么?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心上人?意中人?那我算什么?” “阖宫的妃嫔都不如她一个是吗?”秀贵人高声道,“她有什么好,不过是年轻了几岁……” 皇帝避而不答,只道:“都散了吧,秀贵人跟朕进来。” 秀贵人随皇帝到了偏殿,皇帝在暖椅旁坐下,秀贵人立在跟前,皇帝手指点着桌案,闷声道:“受伤的又不是你,你还委屈了?” 沈芳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女侠英姿飒爽的风范,期期艾艾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对你来说算什么。”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去找她的麻烦,你找她也于事无补,你来找我便是了,你如今做了别人手中的刀,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容均真想把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构造。 “那也是你逼得。”秀贵人打十一岁上便认识容均了,两人相伴至今,天南海角的去,都是她陪在身边,别人要毕恭毕敬的行礼,叩首拜见‘陛下’,只有她,说话不顾忌讳,都是‘你阿我啊’的,满宫里找不到第二个有此殊荣的。全都知道秀贵人与皇帝青梅竹马。 她对他比划着手指:“两年了,足足两年,你来看过我几回?” “阖宫的妃嫔不都是这样吗?谁不是这么过的?偏你要与众不同!” “你就那么爱出挑?众目睽睽之下,从不肯守规矩,你以为这是咱们私下里,还是在宫外?宫里的陈条不是摆设,凭什么她们就要恪守宫规,唯独你可以随意破例。”容均指着她,“就是你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儿,才叫别人盯上你的。” 容均说的这些,沈芳都知道。 香孚也劝过她,对各宫的娘娘们都客气一点,可以的话,能忍则忍,但她沈芳就是不愿卑躬屈膝,还对香孚说过:“横竖我做什么,她们都是会讨厌我的,我又何必改了我的性子去迎合她们!再说,要是哪一日我改了,陛下反而不喜欢了,他不就是贪图和我在一起快意舒畅,不用和那群女人一起成天装模作样的嘛。” -- 第242页 “我这里是唯一能让他松快一些的地方,他需要我,只要有一日需要我,我便不能随意改了我的性子。” 她始终以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并且是最独特的。 但其实…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啊。 “你偏心。”秀贵人想到了红衣的那一声‘容均’,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她都叫你容均了,这是她能叫的吗?我都没有叫过!她又凭什么和别人不同呢,她叫得,别人叫不得。” “那谁叫我喜欢她呢。”容均长吁一口气。 堂堂帝王,器宇轩昂,却仿佛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看到了自己的英雄末路。他交叠着双手,有些无措的说:“我喜欢她叫我容均,喜欢她喊我容均哥哥,喜欢她看着我笑,看见她朝我奔过来,满脑子的汗,傻瓜蛋一样。我不喜欢她哭。她一哭,我就想杀人。你说我怎么办?”皇帝抬头看秀贵人,推心置腹道:“你小时候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回答不了,那是因为没遇到,那时候谁都可以,父皇指的,皇兄塞的,我在乎过吗?而今才懂得什么是动心,竟像是伤筋动骨的害了一场大病。” 他唏嘘:“常常患得患失,觉得配不起她。也伤害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你们还可劲的去胡闹,把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残存的缝隙也给挤没了。”容均捂着额角,直觉脑仁疼。 秀贵人都听愣了,从她认识容均起,确切的说是那个叫李元琅的小公子,她就没见他这么颓丧过,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在她的记忆里,天大的事情,李元琅都会用他手中的刀,他的谋略去解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自然也没有俘获不了的芳心。 “你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管不顾了吗。” “是啊。”容均无奈,“这样真不好。” “可怎么办呢,我控制不住啊。” 秀贵人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模糊的颤抖:“我跟了你那么多年…” “沈芳,咱们不说这些了,行吗。” “你不适和呆在宫里。” “当初你执意要跟着我,又执意要进王府,其实你自己也不高兴,何苦呢,如今在宫里,更是舒展不开,走吧,外头天高海阔。” “借口。都是借口。”沈芳捂着脸不让自己哭出来,“你就是变心了,你喜欢她,你要赶我走。” “那我为什么不赶别人走。” 秀贵人的眼睛‘蹭’的一亮,好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我跟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到底不一样?” 容均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了,沈芳很轴,钻牛角尖的那种,当初认定了他,就死活要跟他走,现在就一口咬定是自己变心了,便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怎么都说不通,他不想对她说狠话,但不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她就不会死心。 感情上,默认等同于接受,其他女人为了皇权还是为了利益蜂拥过来他都可以不管,唯独沈芳,虽然不是他的衷爱,起码是知己,不能对她不负责任。容均道:“你还记得你的大师兄吗?当初你是怎么待他的?他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你我短,情意更比你我深厚,你又为何执意要跟着我?” 沈芳哑然。 大师兄…… 她离开沈家的时候,父亲气的不轻,只有一班师兄弟出来相送,她以为大师兄不会来了,谁知大师兄还是骑着马追上来,冲着李元琅的肩膀就是一拳,气若洪钟道:“你小子以后好好照顾芳儿,不然我就是顶着逆贼的名号我也冲到帝都去砍了你。” 她还骂了大师兄一通,分别的时候,她看到大师兄的眼睛湿漉漉的,心里还笑他没用。现在才明白,是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便容不下其他人,也体会不了大师兄被忽视的伤情。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执着,偏你执意要跟着我,执意要进王府,又执意要进宫。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开心吗?你给皇后请安请的不情不愿,看不惯德妃的板肃,又与贤妃、淑妃聊不到一起,把你放到莲妃那里,是想着她特别清高,你们互相不理睬也好,但你也得知道,莲妃出身世家,那些豪门望族里,害人的门道她比谁都清楚。还有容妃,让悫嫔含冤莫白数年,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借口。”秀贵人明知容均说的句句在理,还是负隅顽抗:“说穿了,你就是看中她年轻,漂亮。而我……” 沈芳比容均大三岁,当年容均第一次上船,为的是替父亲查出谁是贩私盐的头子,他故意被掳走,然后里应外合。 绑了容均的时候,沈芳还得意洋洋的拿着鞭子威胁他叫姐姐,下场是容均转头把她绑了,让她喊‘小爷’。 结果贩盐的网络查到了他们淮阳沈家的头上,沈芳知道了以后气急败坏,提了一把刀想把他揍一顿,结果差点反被揍了一顿。 不打不相识,就从那一天开始,她缠着他,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嗳,李元琅,这次你去哪儿玩。” “嗳,李元琅,我们去骑马吧,听说外邦进贡了汗血宝马至善和行宫,我们去偷了来。” “嗳,李元琅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容均仰躺在大草原上,双手枕于脑后,嘴里叼了一根草,眯着眼睛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又被她追着打。 -- 第243页 忆及往事,犹如昨日。 “能告诉我她哪里好吗?”沈芳失落道。 “别再揪着她不放了。”容均正色道,“她,我也是要送走的。” “不管我多舍不得,我与她都没有缘分,我们之间有解不开的结,只盼她对我,不是杀之而后快,我便很满足了。” “那你还留她在身边。”秀贵人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胡说八道。”容均知道她气消的差不多了,坦白道,“我再喜欢她,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我认了她做干妹妹,原就打算要将她送走的,只是等一个时机罢了。” “真的只是等一个时机吗?”秀贵人在他身旁坐下,她终归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今天是她做错了,容均有他真心喜欢的人,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而他不能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她又替他惋惜。 “还是你舍不得,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她的手覆在他的大手上,紧紧握着,“我不逼你了,你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 容均伤感道:“她喜欢的是容均,不是皇帝。” 秀贵人蹙眉:“可容均和陛下是同一个人呀。” “你们这些人可真麻烦,有什么话三头六面的讲清楚不就得了,实在不行打一架,纠结这些身份做什么。” “你不懂。”容均欣慰的看了一眼秀贵人:“你的世界单纯。” “去吧。”容均对她道,“今日霜降,再过几日天气渐冻了,上山的路就难行了,你回去后好生准备着,我会通知大师兄的。” “他至今还未娶呢,想必要高兴坏了。” 秀贵人嘟着嘴,旋即想到什么,突然就有点一言难尽,她看了看容均的头顶,好像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就好像善和行宫后面的大草原。然后就听到容均声音凉凉的传来:“报国寺清修辛苦,秀贵人不幸染病薨逝,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不存在的。” 沈芳:“……” 第122章 一箭长空 新欢旧爱,一网打尽…… 秀贵人的事尘埃落定,出来后耷拉着脑袋。 钟粹宫在皇帝的镇压下表面上还维持着秩序,实际上早已经是鸡飞狗跳。皇后赶到的时候,太医们正回禀红衣的病情,说是背上挨了一棍子,手腕脱了臼,胳膊也受了伤,脸上还破了皮,虽然暂时无性命大碍,但是气急攻心,昏睡过去了,安全起见,太医已经施针,可惜还是浑身发热,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皇帝冷着脸,看着满院子跪着的下人,审问道:“说吧,都有谁动手了?” 乐歆不敢吱声。 秀贵人跳出来指正她:“喏,莲妃娘娘身边的乐歆,扇了忍冬一个耳刮子,还差点捏碎了她的下巴。”又走到几个太监跟前,“他们绑的她,这个脸上有痦子的,打了忍冬一棍子,还有她们——”秀贵人指着所有的婆子,“最厉害的就是她们了。”为了忍冬的名节,秀贵人不得不掩盖了撕衣服的细节,只道:“逼得人要自尽。” 一堆奴才齐齐的磕头求饶,有几个胆子大的,陈情道:“陛下,陛下——奴才们都是听吩咐办事啊。” 乐歆也苦着脸狡辩:“秀贵人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往奴才们身上推,你不也吵吵着要给她验身吗。” 秀贵人点头:“是啊,所以我得到了我应有的惩罚,我认。你有种认吗?” 乐歆噎住了,求救似的望向莲妃。 皇帝饶有兴致的望着这有趣的一幕,征询皇后的意见:“皇后以为呢?” 皇后是慕容世家出来的,教养良好,可惜太过优柔,完全没有慕容氏的大气,就譬如眼下,还在一些小事上纠结,对皇帝道:“陛下,臣妾以为此事不宜太过声张。忍冬姑娘毕竟只是一个宫女,您为她罚了这么多人,她到底……唉,臣妾以为不妥。住在钟粹宫也是权宜之计,钟粹宫是嫔妾的居所,忍冬姑娘就如此安置在钟粹宫,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关于忍冬姑娘的名分,还请陛下先行定夺。” 皇帝反问她:“那依皇后的意思,你要忍冬住到朕的仪鸾殿去,就合乎规矩了是吗?” 仪鸾殿为未央宫内方便后妃侍寝的地方,历来都是皇后或宠妃才可踏足。起码先帝在时,只有孝贞显皇后住过。宣武皇帝时期,也只有孝淑睿皇后去过。 皇后一噎:“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后。”皇帝郑重的看她,“钟粹宫本就是后宫女眷的住所,除了妃嫔,还住着伺候的宫女不是吗?忍冬本就是祥贵人的陪嫁,回到钟粹宫养病有什么问题?皇后身为中宫,这些事本该由你来操心。” “是,是。”皇后自责道:“都是臣妾管理不善,请陛下责罚。” 皇帝面无表情,淡淡道:“皇后身子不适,难免有所疏漏。早些回去歇息吧,其余的事,朕自有打算。” 皇后只得遵命,忧心忡忡道:“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 皇帝发落了所有涉事人等,除了乐歆之外,太监和婆子一律发配去辛者库,特别是执丈的那个,去掖庭深处的沼气池子里挑泥。而乐歆,虽然还是还给了莲妃,但是皇帝下旨:“即日起,慎刑司掌罚的姑姑会准时去昭仁宫施‘皮爪篱’,打足三个月为止。” 乐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皮爪篱厉害,一掌下去,面上得脱掉一层皮,天天打,她的脸还不得烂了! -- 第244页 但是莲妃也不敢求情,还主动认错,表示会和容妃一起抄佛经。 皇帝这才罢休,又去逍遥居看红衣。 容妃和莲妃恭送圣驾,然后一齐出了钟粹宫。 走到门口,两人互看一眼,容妃冷冷道:“莲妃妹妹好厉害啊,果真如你的名字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但凡什么脏事都与你无关。” “姐姐这么说,可就伤了我的心了。”莲妃道,“我难道不是与姐姐一样受罚?再说了,若论手段高明,我怎么敢和姐姐相比,您一出手,新欢旧爱都遭了罪,一箭双雕,妹妹当真佩服。”说着,指尖点着额角,连声喊累,“妹妹住的昭仁宫与姐姐不在一个方向,可比姐姐远多了,先行一步,姐姐这段时日自己保重吧。”说完,拉着雨竹和乐歆急匆匆走了。 容妃气的狠狠一跺脚,对着她的背影啐道:“贱[人。” 敏华的流云阁离逍遥居不远,一收到消息便三魂不见了七魄,偏还要帮着悫嫔把事情料理完了,送走容妃和莲妃她们,才往那里赶。 好在崔才人一向在逍遥居避世,有她帮手照顾红衣。 只是等敏华看到红衣整个人毫无知觉,如同死了一般的时候,还是着急的直掉泪。 两人一直在红衣床前守着。 因为这个,崔才人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皇帝。 崔家送她进宫,皇帝都没召见过一次,却在红衣的病榻前,得见天颜。 皇帝眉眼英挺,紧抿着唇,看得出不悦,也很焦虑,他拉着红衣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埋首不语,可是感觉好像在和红衣说着悄悄话。 崔才人一点不奇怪,红衣生的标志,被皇帝看上再正常不过,相比之下,自己那么普通,她其实挺羡慕红衣的。 皇帝让敏华和崔才人先行退下,四下里无人了,才对悫嫔道:“今天多谢你。” 闹了足足一日,悫嫔也着实乏力,浅声道:“陛下别这么说。” 她长叹一声:“臣妾虽然不知为何被叫去,但到了药局门口,心里慌得很,怕她们是为了妾身的事存心报复忍冬,只得去叫陛下,就当是抵消了这次助纣为虐的罪过吧。” “你受委屈了。”皇帝道,“朕知道你为难,你先照顾好她。”皇帝的大手温柔的抚着红衣的脸颊,下颚上的血洗清了,但两腮处还有指印,容均心疼不已,“一有空,我就会来看她。你盯着她准时喝药,好好吃饭,我怕她醒过来闹脾气不肯进食,劳烦你多劝着点。她应该会听你和祥贵人的。如果可以,不要提到朕,以防刺激她。”说完,视线才转向悫嫔,“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把你的位分再晋一晋,就不必好像目下这般举步维艰了。” 悫嫔眼眶一湿:“谢陛下。” 可是红衣一连五天都没醒,任凭敏华怎么叫都没用,女医奉命来扎针,是灵枢亲自带着白芷和豆蔻过来,两个丫头看到红衣遍体鳞伤,忍着泪给灵枢打下手,可连灵枢扎针的手也都在抖。 回去以后,自然没人肯搭理茴香。灵枢甚至为了草药稍微有些受潮就小题大做的让茴香在地上跪了一夜,茴香事后去找白芷和豆蔻哭诉,然破天荒的吃了闭门羹。 等红衣身上的热好不容易褪了,已经过去足足十日,皇帝每天夜里都会到钟粹宫来,敏华为他提灯引路,皇帝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红衣却始终不省人事,像个活死人一样喘气,就是不睁眼。哪怕半个月后,秀贵人启程去报国寺,也依旧毫无起色。 对于秀贵人出宫去天家寺庙,朝中有人认为罚的过于重了,皇帝亲自下谕诸皇子、及军机大臣等,秀贵人将药局内使唤女子,责处致残,事属骇见。前此妃嫔内。间有气性不好。痛殴婢女。致令情急轻生者。虽为主位之人。不宜过于很虐。一经奏闻。无不量其情节惩治。今秀贵人案。若不从重办理。于情法未为平允。且不足使备位宫闱之人。咸知警畏。并令妃嫔等、嗣后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朕办理此事。准情酌理。惟协于公当。恐外间无识之徒。或有窃以为过重者。不知朕心已觉从宽。事关人命。其得罪本属不轻。 秀贵人走的那天,正是立冬,隔日连着寒衣节,这期间皇帝都没有召见过秀贵人,只是在得知边地有旱情后,才亲往天坛圜丘。 铺有纯青琉璃瓦的圜丘分三层,每层九级台阶,足有十丈高,皇帝站在圜丘,祈求五谷丰登后,便问身边的人要来了他惯来的佩弓,往天上射了一箭。 群臣们颇有不解,只有几个饱学之士怀疑这大抵是学的后羿射日?希望旱情止住,不要再蔓延? 而坐了一上午轿子上山的沈芳此刻正骑在一匹枣栗色的高头大马上,当她看到一支利箭划破长空时,眼角莫名湿湿的,这就是他送她的方式,的确,快意江湖才是她想要的,她不再犹豫,不再留恋,如离弦之箭一般,和大师兄一前一后策马下山。 第123章 休戚与共 在最不能骗我的事情上说了谎…… 立冬家宴,皇后本想办的隆重一些,好缓一缓宫中紧张的气氛。 德妃有心劝说,但架不住皇后一意孤行,直到皇帝送来莲妃抄写的佛经。 容妃和莲妃一齐抄佛经已有半月,容妃是柔然人,字写得歪歪扭扭,再加上缺乏耐心,每次一送到未央宫,皇帝便命人烧了,眼不见为净。莲妃的尚好些,于是送去给皇后。 -- 第245页 皇后不解:“劳烦必真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必真是个和气的,看皇后多年来一直郁郁,挂怀着差点儿到手的太子之位,都无心六宫之事,便免不了多提点两句:“皇后娘娘,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不过按照奴才伺候陛下多年,在陛下眼中,皇后娘娘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如今大覃边地有灾情,想必皇后娘娘应当也能体察民间疾苦,陛下,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皇后明白过来,所以立冬家宴最后办的朴素而节俭。 莲妃和容妃终于有机会出来透透气,也不讲究吃什么了,可向来娇生惯养的,对着满桌的饺子自然是提不起胃口,便勉强喝了几口酥酪,吃了些糕点。淑妃、贤妃和德妃、静妃,倒是一直在忙活,宓嫔和瑛贵人也乐在其中,悫嫔因为要照顾忍冬,到的最晚,面上有疲惫之色。 待吃的差不多了,钟粹宫来报说是忍冬醒了,悫嫔便假意敬酒,悄悄地递了消息给皇帝,容均立刻摆下杯盏,找了个借口,走了。 皇帝离席后,众人立刻松泛下来。莲妃和容妃也起身告辞,敏华吃不惯大覃的东西,想着有段时日没去给丽太妃请安了,便随身捎带了一些,装在红木嵌螺钿松鹤纹圆提盒里,往景淇阁去。 那厢里,红衣醒了之后,一句话没说,只木木的坐着。 崔才人替她打水净面,她也任由旁人拨弄,崔才人不由低叹道:“忍冬姑娘,你病了许多日,都没有吃过东西,看看你,都瘦的脱了形,要不先进一些米羹吧?” 红衣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帐顶。 崔才人摇头叹气,想去找祥贵人过来劝劝,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见到皇帝立在门外,她吓得一个后退,被皇帝拉住了,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崔才人点点头,皇帝让身后的必真递过来一碗燕窝,小声叮嘱道:“想法子让她喝下去。” 崔才人道‘是’,心里悲哀的想着,自己进宫那么久,还没喝过燕窝呢。而今红衣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不管是燕窝还是白粥,她都嚼不出个滋味来。 她缓步走进去,温声道:“忍冬姑娘,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祥贵人去永乐宫参加立冬家宴了,回头她回来,要是见到你这副样子,会怪罪我照顾不周的。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才人……” 红衣静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敏华……”声音嘶哑。 “对,对!”崔才人惊喜道,“敏华翁主马上就来了,您稍待一会儿,我先喂你喝一口好吗?” 红衣总算支起半个身子,任凭崔才人把燕窝一口口喂进她嘴里,没有加佐料的燕窝,寡淡无味,但是入口细腻丰富,反正宫里美食[精米多了去了,红衣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还真没有意识到自己吃的是什么。 一碗食毕,崔才人大功告成。 必真在外头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旋即对站在风口里的皇帝道:“陛下,入冬夜凉,仔细着身体。奴才刚看忍冬姑娘把东西吃了,您该放心了。先回去歇着吧。” 皇帝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双手负于身后,拐了个弯,从钟粹宫的角门出去。 夜里深,又没有让宫人提灯,他的背影孤独的像个游魂。 翌日,皇帝于勤政殿召见司天监神官。 玉衡顺了顺袍子,大步迈进殿内,行礼道:“微臣,参加陛下。” “平身吧。”皇帝站起来,走下一级丹陛,手搭在一旁的掐丝珐琅夔纹六方亭盖上,缓缓道:“你带她走吧。” 神官一愣:“陛下?” 皇帝故作轻松,眉宇间却透着酸楚:“你不是说她是青鸾,留在宫里,会掀起血雨腥风嘛,你说的对,带她走吧。朕知道你和她的交情。” 玉衡默了一默,直言道:“陛下,臣是说对了一件事情,但却是您的她的感情。” “您终于知道怕了。” 那一日,玉衡在摘星楼里炼炉,突然一阵火光窜起来,将整个大鼎烧的滚烫,隐隐有爆出之象,灵台郎们急的团团转,差点去请了水龙来。 他预感不好,尤其是是一向霸道的青鸾之气竟有油尽灯枯之兆。 他大惑不解之余,心里惴惴难安,便直奔药局。 青鸾是天命的女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要殁了? 等他到了药局,看到她被欺凌的如此狼狈,为保清白意图咬舌自尽,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她自己要死。 神官想,就算现在醒了,想必本人也没什么求生之志吧?! 他当时手里握着她给的荷包,里面还有她没烧尽的头发,那海藻一样的长发被几个粗鲁的婆子们揪起来,扯得四散凌乱。 一团怒气直冲胸臆,他抬脚欲上前去——不料到底是上苍注定的青鸾,命不该绝,皇帝及时赶到了。 但红衣就像疯了一样。那是一头被伤害过,努力地压抑着桀骜,试着温驯的小兽,却再一次被逼到了极处,于是丧失理智,奋力的撕咬命运。 他没有动,他在暗处观察皇帝,亲眼见证了皇帝是如何救得红衣,那张脸上有怎样的心疼。 他目送着皇帝的背影,看着他抱起红衣疾步往钟粹宫去,没来由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闷闷的。 神官的脸永远波澜不惊,此刻亦掩饰的很好:“陛下是动了不该动的妄念,臣说的没错吧。” -- 第246页 皇帝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涩然道:“你带她走吧,她继续呆在这儿,迟早要死在这里。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朕希望她的下半辈子可以过得开开心心的,远离纷争和谋害。” “横竖你也不可能在宫里待一辈子,朕瞧着你碍眼,朕相信,这一次,你不会再害她了。” 不容神官分说,皇帝又道:“有时间去看看她吧,陪她说说话。她喜欢听你说话。” 神官揶揄道:“陛下对于微臣和她的事,倒是清楚地很嘛。” 皇帝不理会神官的态度,玉衡一向阴阳怪气,皇帝落寞道:“反正除了朕,她应该谁都不排斥吧。先让她身体好起来再说。” 神官领了旨出来,朝服还没换,便递了牌子去钟粹宫。 因为摘星楼的神官及灵台郎各个不近女色,故此可以往来内宫,有时候打醮、做法都需要他们。只须递了牌子给皇后即可。 皇后拐弯抹角的向神官暗示:“忍冬该不会是撞了邪亦或是中了降头吧,万一把邪祟带进宫里来可怎么好?”皇后看起来忧心忡忡。 神官却知道,这群女人无非就是怕忍冬新秀崛起,要找个理由驱逐她。 神官装腔作势的掐指一算,认真道:“从她和皇后娘娘您的生辰八字来看,忍冬姑娘是皇后娘娘您命中的福星,有了她,娘娘您的地位才稳固,反之,谁若害她,必然是对娘娘您坐下的位置有了肖想。” 皇后凝神一想,自己和皇帝的情分算是相敬如宾,当初皇帝肯接受先帝的赐婚,多半也是因为她背后的英国公府,可以申国公府相互制衡。她出嫁前爹娘再三叮嘱,要她主持中馈,襄助王爷,可她无能,这些年都让贵妃压着,没了孩子之后更是一蹶不振,倒还是德妃能干一些,每每从旁协助。而当忍冬受伤后,皇帝待她似乎比以往更冷淡了,皇后有些不安:“神官的意思是……?” 神官道:“微臣什么都没说,微臣只算命格,不懂宫中俗世。” 皇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秀贵人被逐出宫去了,那么害忍冬的只剩下莲妃和容妃了。 为此,皇后特地减了兰林殿和昭仁宫的份例,说是为边地灾民略进绵薄之力。 璇美人望着没有油水的汤菜,想着自己一门心思投奔了容妃,谁知道又进了一个冰窟。容妃则更气,直骂璇美人是扫把星,从前跟贞嫔的时候,贞嫔上吊了,现在到了兰林殿就直接害她失宠。 璇美人的日子益发难过了。 神官去钟粹宫看红衣,明知红衣没反应,还是把这些事权当做笑话,事无巨细的一一说给她听。 红衣神游天外,不搭理他,神官坐了一会儿才走,第二天照例还来,依旧说些有的没得,只是红衣再没如往常那般笑的潇洒,也没有瞪他,没有拿眼尾睨他,更没有冷嘲热讽。 一连几日,神官可算忍不住了:“你一副比我还世外高人的样子,本座以后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后宫生存下去了。” “神官大人您舌灿莲花,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会有办法的。”红衣竟然开口了。 神官双手拢在袖子里,望着她但笑不语,眸眼深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红衣侧头看他欠扁的笑脸,无奈道:“你又想要什么?头发还是指甲?你要什么自己取吧,最好把我的命也带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了。” 神官垂眸道:“我以为你与皇后娘娘是此消彼长,是我错了,其实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活着,皇后娘娘才能好好的,你死了,我主子也气数将尽了。” 红衣翻了个白眼,咒骂道:“江湖术士。” “多谢赞美。”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本就是街边乞儿,从没有过脸面。”神官说的云淡风轻。 红衣却顿住了,轻声道:“对不起,我出口伤人了。” 神官伸手摸了摸她顶心:“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被欺侮至此,还不忘约束自身,你是个好姑娘。我却不是个好人。” 神官的声音柔软,还夹杂了一丝遥远的禅意,红衣听的想哭,愣生生的咬牙忍住了。 神官坐在床沿,坦言道:“多年前在四方会馆,我第一次见你,当时你的掌纹既可贵极,也可贱极,我出于私心,把你送去了云韶府,是我吩咐灵台郎做的。后来再次遇到你,为了接近你,才骗你说是他们擅自做主,其实是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红衣漠然。 “但骗我的又何止你呢。”说着,她撇过头去。 “你知道?”神官挑了挑眉,“你既知道,又为何肯答应给我……” “没所谓啊。”红衣一双眼睛无神,声音也很飘渺,“我几次三番的,命都差点没了,几根发丝又算得了什么。给就给了。” “你不恨我骗你,还肯帮我,那为何……对于公子均那么介怀呢。”神官有心避开了皇帝的身份。 红衣的眼眶一热:“没有你,我也还是会被发送到仙罗当奴隶,不是去云韶府,就是到别家,没什么差别。这些年,我老早想开了。但是他不一样——”红衣双手不自禁抓紧了被面:“他什么都好,我以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不会骗我的人,可谁知道他骗我这样深。还是在最不能骗我的事情上说了谎。” -- 第247页 “那你有没有想过公子均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就是怕有一天你会如现在这般恼怒,生气,拒他于千里。”神官拨了拨手间的佛珠,“说到底,你家里的事,与他又有多少干系呢。人不是他杀的,令不是他下的,背后阴谋陷害的主使也不是他,而他能为你做的,都做了。” “你为什么还揪着他不放?”神官刨根问底。 第124章 变故横生 太喜欢一个人,才会容不得一…… 红衣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正要开口,神官却抢先道:“因为你喜欢他。” “太喜欢一个人,才会容不得一丁点儿瑕疵。” 红衣痛苦道:“我若知道他是谁,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喜欢他。” 管他待自己有多好,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容均。 红衣伤心地阖目。 “那么,你想离开这里吗?”神官耐心劝说:“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骗你,却没有好好想想你到底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做?你杀了他泄愤吗?你舍不得,你自己也知道你对他是迁怒,但你又恨你的家仇与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心中意难平,于是就见天的那么苦着自己,折磨自己,有意义吗?你还年轻,得为自己考虑,还记得你母亲临终前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好好活着。你连云韶府都熬过去了,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反而过不去这坎儿?” 红衣嘴硬道:“我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执着于此?当年出卖你家人的叛徒被你杀了,王家的人也罪有应得,你的仇早已报了大半,为何不放下执念,也放过自己。” “怎么放过自己?”红衣的眼睛转向他,“你说的轻巧。”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我带你走,好不好?” 红衣愣愣道:“神官大人……” “叫我玉衡。”神官敛了敛情绪:“你不用现在就急着回答我。” “我不逼你,你好好地想清楚。” “我明天再来看你。” 红衣傻傻的点头,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不知道为什么,神官提出要带她走的时候,她竟没有办法开口拒绝。 因为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无休无止的斗争,永不停止的算计,人与人之间没有半点情义,只有冰冷。 她在云韶府战战兢兢的过了这些年,到了宫里也是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生天,她却也没有一口答应,因为谁又来帮衬敏华呢?——她之前答应翁主的。 可她现在只想逃,逃到没有阴谋陷害的地方,好好地生活,哪怕辛苦一点也没关系,起码不用勾心斗角。 红衣仰天躺着,深深吸了口气,先这样吧,以后再做打算,她现在真的很累,很困,她想睡了…… 就这样,神官天天都来看红衣,陪她说话,他甚至不着急催促她给出答案,这反而让红衣忐忑,她怕他开口问,那样她会不知所措。按照神官的性子,一定会直截了当的指出:“你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你还想着他,你不想离开他。” 羞耻,恼恨,一轮一轮碾过她的身心。 她的病虽然较之前好了许多,手腕上的绷带撤了,身上的伤口也结痂了,唯独人还是瘦,瘦的伶仃,像一株无根的飘萍。 那一日,红衣终于能下床,瞥见床头神官派人送来的黄色水仙,名为金盏银台,暗合了她的名字‘忍冬’,其香味清幽,适合她安枕。她想,她这病算是被神官给烦好的,神官只要一得空就上钟粹宫,拖她起来说话,天天推她出去晒太阳,给她念书,还教她堪舆和风水。譬如,神官说,食指尖尖如水葱的女子,再加上川字形的掌纹,这类人就是要么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要么就是扎根在青楼楚馆的命。红衣笑问:“就像我这种吗?您当初说我贵极又贱极。” 神官捧起她的柔荑,分筋错骨似的摸得她的手指,摇头道:“不,你的掌纹变了。” “有一道很大很深的口子从中指向下,直切入手腕,改变了你的命运。” “你不再是青鸾了,我居然没发现,还拿着你的头发去供养皇后娘娘,难怪你会出事。对不起。”神官说的诚恳,表情非常内疚,“你作为一个普通人,你的气运是不足够去修补皇后娘娘的命数的,是我害了你。” 红衣抽回手:“没关系。” 神官还说,一个人的掌心,方形的人耿直,圆形的人圆滑,又方又圆,皆而有之。掌心呈红色,脾气不佳,容易发怒。呈粉色,运气上佳。呈白色……神官考她:“你觉得呢?” 红衣木讷的摇头,神官淡淡一笑:“那是最好的。” 今天红衣照例在院子里等他,注意到苗圃里几支野花被夜里的风吹折了躯干,她看着心里感慨万千,便没忍住,伸手将它们扶正了,然后就惊觉自己竟然站起来了。 她惊喜的张了张嘴,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不知怎地莫名心慌,赶忙又坐回去,然后转过头看着神官,他背着光,一张脸被拢在朦胧的氤氲里,红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道:“你来啦。” 她全然不知外面的疾风骤雨。 神官也不打算和她说,因为他每日必来钟粹宫坐坐,陪红衣说话,虽然是陛下的授意,但仍止不住宫里的流言,说神官年轻英俊,和钟粹宫里的女子有染,如今女子肚子里有了,被圈禁在钟粹宫里呢。 -- 第248页 神官一律当做耳旁风,却苦了钟粹宫上下。 悫嫔首当其冲,祥贵人代表仙罗,声名也不能受损。涣春为了护主,每次听到有人嚼舌根,便忍不住上去与人分辨:“胡说八道什么,神官来钟粹宫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专给忍冬医病的,与咱们娘娘有什么相干,再满口喷粪,看我不绞烂你们的嘴。” 越描越黑,于是愈加传的有鼻子有眼,说和神官私通的女子便是之前药局被罚的宫女。连最低等的洒扫都在暗地里咬耳朵:“难怪莲妃和容妃要教训她呢,在宫里就勾搭男人,好不知羞。若不修理这小贱蹄子,宫里不定成什么样咧。” 神官一听便猜到,话里话外都是为了撇清了容妃和莲妃,估摸着是两人暗地里都做了小动作。 神官第一次觉得皇帝的话是对的,忍冬再继续待下去,迟早被她们折磨死。 皇后虽然懈怠,但不至于全不过问,德妃便把悫嫔叫去了问话,悫嫔为难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嫔妾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照顾忍冬,神官大人亦是。没承想会有人暗地里造谣中伤。” 皇后知道不能再站干岸了,便托人去请皇帝。 难得皇帝没拒绝,必真还传了话,说是夜里陛下会到长乐宫用膳。 皇后激动的差点亲自下厨。 金乌西沉,挂满宫灯的时候,一水的宫人下跪迎接皇帝。 皇帝长驱直入,皇后在一旁侍立,替皇帝温酒。 皇帝拉了皇后的手道:“你也坐下吧。” 皇后谢恩:“是。” “陛下,不瞒您说,臣妾是特地来向陛下讨主意的。”皇后这回没有半点瑟缩,直言道:“关于忍冬姑娘,还请陛下给臣妾一个明示。毕竟,臣妾可以靠规矩和刑罚管得住闲人的舌头,却管不住人心,只要人心浮动,后宫便不稳。而且此事说到底对忍冬姑娘的清誉不好,不管她将来是不是留在宫里,说出去都不好听,可叫她怎么抬头做人。” 皇帝抿了口酒,温温的:“还是皇后了解朕的口味,这酒温的恰到好处,既不燥热,也不寒凉。” 皇后知道皇帝这是有话要说,便不再催促。 果然,皇帝搁下玉箸道:“忍冬是朕的救命恩人。皇后可还记得,几年前,朕回大覃受先帝遗命的那一晚?” 皇后点头:“陛下当时伤势凶险,臣妾如今想来都无比心惊。” “嗯。”皇帝吸了口气,仿佛陷入了回忆,“当时在仙罗受了埋伏,就是忍冬替朕解的毒,一路上回来,大夫也是按着她的方子给朕疗伤,若没有她,朕早就死在半途上了,哪里还能荣登大宝?深雪你又何来六宫之主的尊崇呢。” 深雪是皇后的闺名,皇后数年未曾听见皇帝一唤,登时有些感慨。 如此一说,她想起那个雨夜,容均被人抬回王府的时候,喘着重重的粗气,太医用剪子挑开带血的衣裳,背上的箭伤骇人,还渗着黑血。后来经过太医仔细检查,才道是解毒及时,没丢掉性命,但自此陛下便不可过度劳累,否则容易病发,这几年一直温养着,由太医院调理。 若是当时容均一命呜呼的话,皇后简直不敢想,她们这群后院的女人该怎么办?回到本家?还是被其他王爷君侯们带走? 女人的命运本就多舛,她们自世家长成,只学会了女工和顺从,头顶皇帝之君命而生,依附着夫君之尊喜而活。 皇后感到自己非常运气,她的命运在那一夜经过一场无声的改变,并且是往好的方向,只是一直以来,她不知道罢了,而这一切都因为忍冬的一个善举。 也许神官说的是对的,忍冬旺她。 皇后紧紧握着皇帝的手,这是皇帝第一次与她推心置腹,皇后道:“那陛下更加不能亏待了忍冬姑娘,她不止对陛下有恩,间接的,对臣妾等也有恩呐。” “是啊。”皇帝叹息道:“所以朕认了她做干妹妹,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便昭告天下,并不是私下里与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谁知道会让莲妃和容妃搅和成这个样子。” “陛下的意思是?”皇后默了默,本想说忍冬救驾有功,赐县主便好,但她向来不敢拂逆皇帝,遂拐弯抹角道:“从来非皇室生的女子册封公主都是为了和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帝吃了一口‘三元及第’,是由鲍鱼,芥兰菜和西施鲜贝组成的拼盘,“朕的胞妹叫瑰阳,便想着赐她‘丹阳’。” 皇后道‘是’:“陛下思虑周全。” “所以后宫的事皇后多费心了。”皇帝吩咐道,“有心人大肆恶意传播,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对皇后权威的挑衅。朕从不干涉你处置后宫,但也不能冷眼瞧着旁人不把你放在眼里。” 皇后动容道:“是,臣妾省得的,务必将后宫肃清干净,请陛下放心。” 第125章 蜚短流长 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为平息流言,皇后郑重其事的请了神官去,发现神官与皇帝口径一致,神官是早早请辞了,只等忍冬病愈,便将她带出宫去。但不知怎地,皇后虽则感谢忍冬对皇帝的救命之恩,暗地里却又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好像压在她肩上的担子,莫名轻了一些。 神官知道钟粹宫水深火热,此次来特地向悫嫔告罪,悫嫔身心俱疲,饶是她明白忍冬是个烫手山芋,但还是吩咐阖宫闭嘴,于是没谁敢告诉忍冬外面的流言,怕她知道了病情加重。 -- 第249页 神官心里是万般不想逼迫红衣赶紧走的,但是早走晚走有什么分别?何苦非拖到难堪的境地。 神官在后面注视红衣许久了,看见她把花枝扶起来,也发现她看到自己来时有一瞬间的无措和茫然。 红衣被他盯的心里发虚,不安的捏着手指,神官清了清喉咙,道:“照理说还得再将养将养,但我怕……”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拉着她的手道,“我怕再呆下去,你会舍不得走。” “红衣,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他说的突然。红衣的身体猛的一颤:“大人你病了吗?你心仪的是皇后娘娘,你对我说这些……”她忽然明白过来,张了张口,有点感动:“你——是想保护我,带我离开这里,对吗?” 神官失笑:“本座对贞显皇后是景仰,是爱戴,是尊崇,是仰慕,是……皎皎之心,可昭日月。” 红衣撅了撅嘴:“反正就是情深意重,我懂的,你不要辩解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 神官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甚至没容许她说不,径直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红衣肩头一颤,良久:“嗯。” 崔才人知道红衣能站起来,也开心的哭了,红衣问:“怎么了?” 崔才人抽抽搭搭道:“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我真怕你救不回来了,我没见人伤成那样的,浑身鲜血淋漓,我身边又没个得力的宫女。” 红衣感激道:“我真的要谢谢你,你怎么说都是个才人,却为着我一个奴婢劳累,我何德何能啊。” 崔才人摆手道:“你别这么说,人和人之间讲个眼缘,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况且宫里人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也只有你和涣春她们几个从没笑话过我。” 红衣默了默,自打她病以来就没见过涣春,难过道:“她很恨我吧?是我害死了贞嫔娘娘。” 崔才人尴尬道:“你给她一点时间吧,她何尝不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呢。” “可是说到底是我泄露了消息。”红衣自责。 “那你也不是故意的呀。”崔才人搀扶着她,“连我都能想通的道理,她没理由不明白的。” 红衣黯然的‘嗯’了一声,想到刚进宫时,涣春还指点她去买保命符,与她打打闹闹,手挽手一起去内侍局。涣春和绿意是难得待自己好的知心人,红衣看过那么多背叛,经历过背叛,如果涣春自此和她生分了,她没理由怪人家,只是惋惜。 红衣不由叹了口气,现在最主要还是她欠着翁主一个承诺,故此想要见一见敏华,把自己的打算如实告诉她:“对了,怎地打我醒来以后,就不见祥贵人呢。” 崔才人斟酌着开口道:“祥贵人怕是那段时间照顾你累了,立冬家宴后就闹肚子,眼下在流云阁歇着呢。” “太医看过了吧?” 崔才人勉强的笑道:“看过了,应无大碍的。” 红衣想去流云阁看敏华,但自己身子也虚弱,被崔才人拦下了:“你和祥贵人都病着,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养着,等病愈了再聚也不迟,否则她照顾你,你又去探望她,一来一去,再受寒了可怎么办。你安心歇着吧。不日就要落雪了,反正我每日里都去流云阁,总不会瞒你的。” 红衣这才稍稍放心,可是没等她休息几天,她刚和神官商定好他们离开的日子,就听到前头一阵哭声,沸反盈天。 她心里狐疑,吃力的起身,才缓步到殿门前,崔才人便一个趔趄摔了进来。 红衣没来由一阵心慌,问道:“怎么了?” 崔才人连嘴唇都在发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急的红衣追着她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崔才人慌乱无措的眼珠子终于定住了,望着红衣,呆呆道:“祥贵人……祥贵人她殁了。” “你说什么?!”红衣如遭雷击。 她拉着崔才人,双手紧紧扣住她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乱七八糟的。敏华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嘛。” 崔才人抽噎道:“我,我也没想到,人怎么忽然就没了呢。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可……可祥贵人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怎么会!” 红衣冲出逍遥居,因为大病初愈,她走的很辛苦,每走一步五脏六腑就跟绞起来一样,等她到了流云阁的时候,只见满殿缟素,流云阁已经设起了灵堂。 悫嫔一见她出来了,暗道‘不好’,忙让芊红上去搀扶住她。 红衣甩掉芊红的手,喉头哽着泪,一步步走到流云阁门口。 只见屋内放着棺木,宫女跪在四周,还有几个太监,都很面生,是皇后安排来哭灵的,说是人走了不能没人送。 悫嫔怕她经受不住打击,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上去拉住她道:“忍冬,你身体刚好,这地方你不该来。” “为什么?”红衣看向悫嫔,“为什么?敏华年轻,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好端端的没了?嗯?我不过病了一场……” “我不过,不过才走开几天……她怎么就死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你是这宫里的主位,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红衣的态度强硬,带了几分质问。 悫嫔心头一惊,感到有些咄咄逼人。 她颤着嗓子道:“是我疏忽了。” “我之前光顾着你的病情,而且如你所言,祥贵人身体向来不错,便没留神她出了什么事,直到她闹肚子。我请了太医上门来诊脉,太医也说是脾胃失和,有些积气,我想到立冬家宴那日她便吃不惯,太医又开了疏通调理的方子,敏华吃了几副,精神头起先还不错,就是间或有些呕吐,想着吐干净了便好了。便没往心里去。谁知道……谁知道!” -- 第250页 红衣凝眉肃目:“继续说。” “你什么态度和娘娘说话。”涣春过来对着红衣的肩膀就是一推,“还没当主子呢,你倒真把自己当回事。” “我们娘娘为了你,忙的脚不沾地,没有一日是闲的,就这样,还怕吃陛下的数落,你这会子还埋怨起我家娘娘了,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要脸呐。” 红衣不想和涣春吵架,缓了口气,对悫嫔道:“悫嫔娘娘见谅,奴婢也是一时情急。” “哟,你还自称奴婢呢,我还以为你要自称本宫了呢。好了不起啊,你请罪,咱们娘娘就一定要见谅?”涣春讥讽道,“偏不见谅。” 悫嫔拦着涣春,眼神示意她:“够了,别白白的让旁人看笑话。” 涣春眼角余光瞥见璇美人正假模假式的上门来吊唁祥贵人,只得憋下这口气。 红衣给悫嫔跪下了:“娘娘,求您告诉我,祥贵人到底怎么了。她是奴婢一路从仙罗护送进京的,不能有半点差池,奴婢不明白,奴婢去尚仪局时,她还好好的,奴婢去药局,她也是好好的,怎么奴婢才一会儿没盯着她,她人就没了呢。她是有些任性,但人不坏,请娘娘告诉我来龙去脉。” “你问这话,可不是把悫嫔娘娘给难住了。”璇美人在绮夏的搀扶下,一摇一晃的走过来:“悫嫔娘娘怎么忍心告诉你实情呢,不如你来问我吧。” 悫嫔赶忙挡在璇美人身前,拉起红衣就把她推进云梦台,歉然道:“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呀。” 红衣的脚刚跨过门槛,涣春便喝道:“不许你这忘恩负义的人进来。” 璇美人‘哈’的一声:“看到没有,连你们自己的人都嫌弃你。” 悫嫔望着涣春的眸子一眯,红衣明白过来,瞪着涣春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现在的主子是谁。” 涣春冷不丁一个回神,对悫嫔道:“娘娘,奴婢知错了。” “好厉害呀。”璇美人鼓掌道,“忍冬你害死了自己的主子,还在这里耍威风教训悫嫔娘娘的手下,你这般僭越无礼。”璇美人装腔作势的对悫嫔道:“悫嫔娘娘,您就坦白的告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吧,就是她害死了祥贵人,还在这里猫哭耗子。” 悫嫔的脸腾地沉下来:“我平时太纵着你们了是吗?一个个的都给我蹬鼻子上脸!” 涣春和芊红等都道‘不敢’,悫嫔对璇美人凉凉道:“你们兰林殿娘娘在禁足,璇美人你代表容妃过来,也该去流云阁尽尽心,一直徘徊在此处是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只有本宫与忍冬说话的份,旁的人不许插嘴。” 芊红和涣春垂首道‘是’,涣春气的用手捏着衣角。 悫嫔的位分高,璇美人只得遵命,但她见到了涣春的不服,冷笑一声,转身往流云阁去,走之前,还不忘踩了红衣一脚,阴阳怪气道:“扫把星,要不是你秽乱宫闱,你们家主子会因你在外受这份闲气?!就是被你这狂悖的德行给活活气死的。哼,悫嫔娘娘心善,替你遮掩,要我说,拖出去乱棍打死,阖宫就清净了。” “出去。”涣春推了一把璇美人,“没听见娘娘吩咐吗,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要进云梦台,外面跪着请示,真当咱们钟粹宫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璇美人一甩帕子,故意高声道:“你当我想来?这腌臜地方,我眼不见为净,还有你涣春,好歹咱们一起处了几年,贞嫔娘娘怎么死的,你眼下也清楚了,可别忘了娘娘昔日待你的恩情啊。”说完,也不顾涣春的脸色,去流云阁给敏华上了一炷香,便回去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红衣含着泪问悫嫔,“娘娘请您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着敏华了?” 悫嫔拉着红衣的手进殿,安抚道:“忍冬啊……璇美人就是这种成天介惹是生非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往心里去。” “你听我说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至今都是一头雾水。你生病的这段日子,除却开头几日敏华在一旁照顾,后来立冬你醒了,她就忽然病倒了。我们都当她是照顾你累的,连夜召了太医,太医说没大碍,我们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说起来,也是本宫的大意。”悫嫔颇为自责。 “娘娘快别这么说。”红衣浑身发抖,都这会子了,她还得耐着性子和宫妃们周旋,把握着说话的分寸,其实她心急如焚,恨不得拍案而起,径直追问所有人,敏华到底怎么了,是谁干的! “都是我惹的祸,让娘娘跟着一起受罪了。” 悫嫔坐在圈椅里,疲惫的抚着额角:“不瞒你说,你病倒了,陛下比谁都着急上心。每天夜里,陛下都必要来看你,但怕惊动你,惹得你生气不利于病,只能偷偷摸摸的躲在廊下,看你喝了安神汤,手上换了药,才会离开。就连你的一饮一食,都是陛下从未央宫派人送过来的。是以,我们都先紧着你这边,没人想到敏华些微的不妥会要了她的命。” 红衣一颗心都在敏华身上,听不进半点容均的好。 她蹲在悫嫔的脚边,可怜巴巴的问:“那太医是怎么说的呢?” “而且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呢!” “还不是怕你寻死觅活。”涣春没好气道,“你看你那个鬼样子,不吃不睡,油盐不进,活死人似的!你没发现你屋子里连把剪子都没有吗?咱们娘娘心细,将那些个东西都收走了,连条绫子都没给你留,还让崔才人夜以继日的照顾你,你怎么好意思怪我们不告诉你。” -- 第251页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红衣嗫嚅道,本来伤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浮于事,谁没个伤心地时候,可她偏偏连这资格都没有,敏华死了,她的伤心和难过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矫情。 悫嫔叹了口气道:“忍冬啊,凭你的聪明才智,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早该发现其中的蹊跷,可你看你现在,低落颓废成什么样了?只一个劲的问太医怎么说!太医能怎么说?太医要是能说出个门道,我们也就不必为敏华的死难过了,就是因为祥贵人死的蹊跷,本宫之后便命人将她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行踪都查了个遍,最后发现——” 悫嫔顿住,一双眼睛盯着红衣,等她的反应。 红衣蓦地抬头:“娘娘刚才说过立冬家宴!” 悫嫔颇感欣慰,忍冬不愧是忍冬,观察力惊人! 第126章 神形俱灭 如果有来生 “本宫着人暗地里查访,发现敏华那日家宴结束后,带着一个食盒去了景淇阁看望丽太妃,她吃不惯大覃的食物,貌似丽太便留她一起用了些东西,至于到底进了些什么,本宫揣测,左不过是一些仙罗的美食吧。” 红衣苦笑:“仙罗哪里来什么美食,只是思乡之情,需要慰藉。” 悫嫔道:“本宫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特地请德妃查阅了退食录,丽太妃确实只与祥贵人用了一些极普通的,但崔才人却在无意间提起,说是祥贵人从丽太妃处得了一些米糕,回来后还分了一些给她。” “没错。”红衣道,“仙罗逢年过节的都吃打糕,敏华自己不会做,从丽太妃那里得到一点不出奇。” “怪就怪在这里。”悫嫔严肃道,“本宫命人翻遍了祥贵人的居所,都没有查到半点米糕的痕迹,仿佛她从景淇阁回来,什么都没有。不怪本宫疑心,若米糕没有问题,留着给太医查验又如何。偏偏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崔才人所言又与事实相出入,最后本宫是从崔才人处拿到了祥贵人生前吃的米糕,可见崔才人并没有说谎。”。 红衣沉吟片刻道:“米糕黏腻,吃多了确实有积食之相。若在上面动些手脚,只要剂量不大,太医根本查不出来,何况事发之后,就更加无从查起。” “奴婢谢娘娘。”红衣给悫嫔磕头,“奴婢给娘娘惹了麻烦,要娘娘费心照顾不算,娘娘还要为我们翁主劳心劳力,娘娘的恩情,忍冬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悫嫔扶她起来,“本宫知道你伤心,想要远离是非之地,可是本宫想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上哪个犄角旮旯没有是非?你离了宫,从此就万事太平了?便说祥贵人这件事吧,本宫思来想去,不明白丽太妃有什么理由要加害于她。是有人借丽太妃的手?亦或者丽太妃为了什么原因与人勾结?唉,千头万绪,千丝万缕。” “其实宫里少一个贵人,与娘娘又有什么关系呢?”涣春意味深长的看了红衣一眼:“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 红衣泪眼朦胧的看着悫嫔:“娘娘——” “放心吧。”悫嫔道,“本宫没有放弃追查。其后便发现一件事,不过你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本宫便不好告诉你,省的你挂心。” 红衣恳求道:“请娘娘告诉我,若祥贵人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忍冬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望娘娘成全,把所有查到的,悉数告诉我知道。” 悫嫔摸着红衣的脸,多好看的姑娘,宫外的男子哪个配得上她! 悫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私心:“你是一个聪慧且能干的女子,陛下又心系于你,本宫想留下你,但本宫不能强迫你。” “所以,想不想知道,还得看你自己。” 红衣咬了咬牙:“娘娘请说。” 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答应了梁贵人会好好照顾敏华,答应了敏华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结果就因为她的怯懦和放弃,导致了敏华失救而死,她以后绝不会再退缩半步。 悫嫔见她面色坚毅,方才道:“你可听说过丽太妃之女庄柔公主吗?” 红衣颔首:“奴婢知道的。” “此事关乎前朝。”悫嫔谨慎道,“本宫也是通了些关节才踅摸清楚,你切勿与旁人言。” 红衣立刻明白过来,悫嫔必然是动用了信国公的势力问了关于前朝的事。 悫嫔知道她是聪明人,一点即透,缓缓道:“丽太妃是仙罗人,她的女儿庄柔公主今年满十四了,朝中的勋贵子弟竟是一个都看不上。陛下便有意将庄柔公主下嫁仙罗,以示天恩。” 红衣想了想:“也就是说,庄柔公主等于又回到了仙罗。可是据奴婢所知……丽太妃与仙罗的庄烈大妃闵氏交恶啊。” “可不是。”悫嫔道,“如此一来,丽太妃必然不愿意。” “丽太妃有没有加害于祥贵人本宫不敢断定,但是本宫知道的是,让丽太妃获悉这一消息的,极有可能是贵妃。” “贵妃?”红衣瞠目,“悫嫔娘娘说的是安贵妃?” 悫嫔点头:“听德妃姐姐说,最近只有贵妃去过景淇阁陪太妃们听戏,也就是说,只有贵妃有机会接触丽太妃,否则其他人若是去了丽太妃那里,不会半点风声都没有。” 红衣喃喃道:“贵妃……安贵妃……” 倘若是贵妃的话,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他们在青州做的事,贵妃一直都记在心里,她睚眦必报,只等一个机会,给敏华致命一击。 -- 第252页 红衣双手握拳,璇美人说的没错,敏华是因她而死的,若不是她当日在青州为报私仇一意孤行,得罪了崔氏,贵妃又怎么会趁着自己被莲妃和容妃算计,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要了敏华的性命! 红衣撑着羸弱的身子,慢慢的踱步到灵堂,把所有的宫人都赶到外面,将自己反锁在殿内。 涣春拍着门大喊:“忍冬你个疯丫头,快把门打开,你信不信我踹进来。” 红衣捧起敏华的神位,捏着袖子轻轻擦拭,泪目道:“是我害了你……” “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你!” 涣春冲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红衣趴在敏华的棺椁上吃力的喘着气,若不是双手扒住两个角,人都快要滑下去了。 涣春将她一把拖起来,璎珞以为涣春要打人,忙哭着劝道:“涣春姐姐你行行好,别在咱们贵人灵前闹了,就饶了忍冬姐姐吧。” 涣春不理,气的用手点着红衣的脑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哭顶什么用,祥贵人能活过来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嗯?” 红衣落下一行泪,悫嫔说的对,天大地大,处处有斗争,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神官是好,可再好,那也是她漂泊生命里的一块浮木,她抓住的只是一场逃避。 她双膝一软,扑通瘫倒在地,捂着脸啜泣起来:她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她欠了别人这么多,拿什么还? 璎珞跟了敏华许久,一边劝面恶心善的涣春,一边挽住红衣的手,道:“忍冬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消沉了,我和扶桑还等着你拿主意呢。” 红衣的眸子蓦地一缩,她侧首看璎珞和扶桑,无声的冷笑:“你们两个,是谁陪祥贵人去的景淇阁?” 璎珞苦着脸,扶桑是仙罗人,自从她来了以后,祥贵人待她比自己亲。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璎珞并不怨。 扶桑缩着肩膀道:“是……是奴婢。” 红衣问扶桑:“那祥贵人可有取米糕回来?” “这…这……”扶桑结结巴巴。 红衣怫然:“你哑巴啦!这什么这,到底有没有,这点事情你都不清楚嘛。” “有的。”璎珞道,“奴婢看贵人吃过。” 扶桑闻言,‘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看来,你是个知情的。”红衣伸手揪住了扶桑的领子,将她堵在角落里:“你好大的胆子啊,敢谋害主子。” “涣春!”红衣唤道。 涣春立刻配合的关门。 红衣道:“你既然被送来了大覃,可见仙罗也不要你了,那就让你为翁主殉葬,也好让她路上有个伴,不致太寂寞。” 扶桑以头抢地:“求忍冬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无奈。奴婢没有要害翁主的心思啊。” 扶桑哭哭啼啼道:“奴婢打小起便侍奉闵妃,之后成了景福宫的内人。可自从张氏入宫后,王上偏宠张氏,不但把元子要回去给张氏养,还晋了她为昭仪,王妃备受冷落。后来王上还听信她的谗言,说王妃要鸩杀元子,更是许了张氏管理后廷之权,张昭仪于是一有机会便将王妃身边的宫人都打发出去。奴婢无依无靠,大妃便安排奴婢来大覃,大妃说,把张氏的恶行告诉您,您便会帮奴婢的,照应着奴婢。” “翁主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情,奴婢甚至不知道翁主把米糕分给了崔才人,奴婢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事后贵妃派人找过奴婢,说是让奴婢把贵人用过的米糕都清理干净,否则就把奴婢驱逐出宫去。奴婢回不了仙罗,姑娘您又病重,奴婢无依无靠,不知道该找谁讨主意,想着这样做应该也没什么不妥,便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办了。”扶桑恸哭,“奴婢并不知道会害了贵人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沉默的听完,冷声问:“张昭仪?是张福如吗?!” “张福如?”扶桑纳闷:“张昭仪不是叫张玉珍吗。” “张玉珍?”红衣嗤笑。 扶桑‘啊’的捂住嘴:“好像是有听说,张玉珍这个名字是王上赐予的。” “张玉珍如何,张福如又如何。”红衣的神情变得森冷,“既然是故人,总免不了要会一会的。” 红衣的嘴角漫过一丝残忍,该来的还是会来啊,逃避不是办法。 哪怕二管事死了,王家满门抄斩,也填不满她岳家七十六条性命的冤屈! 毕竟,崔家的人可都活得好好的呢…… 她怎么能忘记! 这、些、人——张福如,安贵妃,莲妃,容妃…… 红衣温柔的抚着敏华的脸颊:“你安心的去吧,我会替你一一收拾干净的,以慰你在天之灵。” 红衣强撑着身子安放好敏华的神位,然后抬脚走出钟粹宫,孰料好端端的天气,莫名下起了绵绵细雨。 冬日的雨湿寒阴冷,摘星楼离钟粹宫不远,她疾步向摘星楼去。璎珞在后面追着要替她撑伞,但是红衣走的飞快,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神官在摘星楼上远望。 灵台郎匆匆来报:“座上,廉贞军已经确定皇后娘娘的下落,听闻重病垂危,怕是……” 玉衡挥了挥手:“本座知道了。” 他望着报国寺所在的神山,上面青气围绕,颇有腾云驾雾,乘风破浪之势。 玉衡缓缓转过身道:“人刀历来都是大覃皇帝的私密刺客。来风,廉贞的队伍里边大半也都归顺陛下了吧?” -- 第253页 来风悲壮的点头:“是,陛下此刻怕业已得到了消息。” 玉衡深吸了口气,双手扶着栏杆,远处城镇,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在雨中朦朦胧胧,像蹁跹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寿命短暂,他伸出手,接了几滴雨丝,水渍滑进他的掌心,他喃喃道:“陛下对先皇后心存芥蒂,不知会用什么手段。” 来风耿直道:“座上,属下冒死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对先皇后忠诚至斯,够了!” “真的够了!” “座上!”来风单膝跪地,“走吧!陛下许了您远走高飞,您便躲得远远的,何苦还来趟这浑水。” “可是皇后娘娘对我有施饭之恩,有再造之恩,连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又何来自由。” 看着雨中疾走,愈发接近摘星楼的红衣,神官伸出手去,笼在她的身影上,好像想将她握在手里:“没有自由的人又能带你去哪里。” 他自嘲的苦笑,“通通都是一句空话。” 神山上的青气渐渐发紫,是命运在逼他做选择啊,神官伤感的收回手:“两个我只能救一个。” “对不起了,红衣。不能带你走。” “其实,你也不想走对吧?”——那天他看到了,她明明可以站起来,行动自如,把花草扶住,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坐下。 雨越发大了,天地仿佛被一道珠帘连成一片。 神官在摘星楼的顶层,狂风吹得他的袖子鼓鼓的:“他们一个两个都不信命,我也不想信。但我不信有用吗?命里注定即便我努力争取,李元琅愿意放手,世事还是要她留下。”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在巷子里和野狗抢食,而李元琅就锦衣玉食,坐拥天下,以后还会有岳红衣相伴! 他却由始至终孤零零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未央宫,仿佛在诉说着不可侵犯的皇权。 神官眯了眯眼:“李元琅,这世上总有些事不能尽如人意。” “你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毕,他抽出一柄匕首,望着已经到摘星楼底下的红衣,凄清一笑:“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你以后会过的很好。”而后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下体扎去。 红衣抬头,雨像在那一刻都为谁停住了,他看到神官常穿的那件袍子,上面绣着一只仙鹤。 从天而降时,像大鸟张开了羽翼。 ‘砰’一声,跌落在她面前。 周围的人尖叫四散。 鲜血在雨水里蔓延开来。 红衣就站在几步之外,她听到神官痛苦的呻吟,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后,颤颤巍巍的上前去扶起神官:“大人。” 神官的嘴角冒着血泡,仍坚持道:“叫我玉衡。” “玉衡。”红衣扶起他。 神官冲她笑笑,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但在附近的小丫鬟们一个个张着眼睛好事的观望着,如同在说:看呐,就是他们两个,她就是那个和神官苟合的女子,不要脸! 他的手最终放下,喘着粗气,从自己发尾上解下长年累月佩戴着的一颗宝石,红衣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是用这个束发的,只是当时散发着幽幽冷光的蓝宝石,而今却通体泛黄,更接近于琥珀色。神官张了张嘴,容色歉然。 红衣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是我对不起您。” 神官释然的一笑:“这个送给你。” “别……忘了我。” “如果有来生……”他扯住她的袖子,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红衣哭着浑身发抖:“嗯。” 第127章 仪鸾初现 注定有一劫,会要了他的命…… 神官的身体忽然变轻了。 灵魂好似在那一刻离体。 红衣握着带血的宝石,目光怔怔的,不知所以。 太多太多人离开她了,以死亡告终。 她不知道死亡是不是最后的终点,但是她不懂为何每次她都是被留下的那个? 神情也是木木的。 灵台郎走到她身边,撑了一把伞罩在她头上,轻声道:“以前我不懂神官为何总是绑着这颗宝石,又不是顶好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说他命里有一劫,是桃花劫,渡的不好的话会要了他的性命。大人觉得很可笑,他本不是信命的人,但身在其位,由不得他不信。遂每每将玉石带在身上,以此自省。也许在旁人眼中,大人冷清,冷情,但我知道,大人对你,从来不是这样的。近日时常见他对着宝石摩挲,原来是蓝宝石已变色。你可知为何?” 红衣浑身一震。 灵台郎继续道:“大人动情了。身为神官,最重要的就是理智,即便是身边的亲人要死,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可强求,不可妄自逆天改命。但他总是不忍看你受苦,琥珀色意味着他不愿意再听天由命。所以大人把石头送给你,把命也送给你。为了保住你的清誉,更是以死佐证。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辜负大人为你做的。” 轰隆隆的雨在耳边,灵台郎的话居然清晰地一字不落的全传进红衣的耳朵里。红衣握着宝石,对灵台郎道:“好生安葬了大人。” 灵台郎并不听命于她,却鬼使神差的垂头道:“是。” -- 第254页 红衣起身走了。 她拿着神官的腰牌,顺利的过了景运门。 守在门边的侍卫都穿上了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看到她孤身过来,纳闷道:“姑姑您那么大的雨还去前朝,是有急事吗?” 红衣闷闷地‘嗯’了一声,容色冷肃,侍卫们便也不好多说,放行了。 钦安殿,武英殿,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到了体仁门,但这回可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进了体仁门,就到了未央宫广场。故而看守格外严格。几个侍卫都是带刀的,红衣出示了腰牌都没用,侍卫们各个用狐疑的眼光盯着她,反复道:“没有陛下的召见,擅自不得入内。” “可是容妃不也进去了吗?”红衣用不屑的口吻道,“还被陛下赶走了呢。” “那能一样嘛!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和容妃相提并论!”侍卫急赤白脸道,“容妃娘娘有权去尚书房探望小皇子,你一个奴才凭什么。” 红衣抬眸冷冷盯着侍卫,守门的被她看得一惊,赫然发现她身上竟有血渍,立即大喊道:“你想作何!速速回去,否则休怪我等无情,擅闯未央宫等同行刺,是死罪。”说着,便要拔刀,但是红衣的动作快过他,按下戒指上的机簧,抽出一根长长的银冰鲛丝,将侍卫手里的刀牢牢缠住,侍卫不防,没想到红衣真的有一手,刀被顺利拖了出来,落到红衣手上。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红衣已经冲出包围圈,提着刀,朝未央宫广场上跑了过去。 侍卫们怕惊扰了皇帝,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小声低叱。 红衣如一条游弋的丝蛇,直窜到了汉白玉台阶上,她气喘吁吁,一步一步向上,身后的侍卫追来了,眼看她靠近宫殿,各个惊慌失色,其中一个奋力一扑,将她扑倒在台阶上,扭住她的手臂,不许她再前进。红衣冷笑一声,把刀架在脖子上:“来啊!我就在这里抹了脖子,说是你砍得,我不怕血溅未央宫,就怕你没有命和陛下交待。回头陛下问起,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嗬,反正我死也要拖一个陪葬。” “来啊——”红衣大喝,刀刃朝着脖子又近了几分。 “哎哟我的姑奶奶!”必真是认得忍冬的,心里急煞——怎么好端端的跑出来了? 这下大雨的,淋病了可怎么好...... “忍冬叩见陛下。”红衣对着勤政殿的大门跪下,高声喊道。“忍冬参见陛下,陛下龙吞四海,寿与万岁。” 必真伞都来不及打,着急忙慌的步下台阶:“忍冬姑娘,您怎么来啦,您该好好的在钟粹宫里养伤啊。”一边挥退红衣身边的侍卫,让他们滚远点:“忍冬姑娘也是你们随意碰的。咄!到四角守着去,没事别过来!” 红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继续冲着门叫唤。 勤政殿内的容均手持狼毫,听到她的声音,一滴墨落下,生生毁了一幅字。 他烦躁的将纸揉成一团,负手向外走去。 只见苍茫雾雨里,红衣小小的个子,跪在台阶上,头发淋湿了,正胡乱的耷拉在她额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必真又匆匆折返,到皇帝跟前,躬身回禀道:“陛下,忍冬姑娘来了,这弱质纤纤的,再淋下去……”必真知道规矩,不能请忍冬进殿,斟酌再三后,道:“要不奴才去给她……” “不必了。”没待太监把话说完,容均一脚迈进雨里。 必真‘啊呀’一声,追在后头:“陛下,陛下使不得。” 容均走到红衣跟前,伸手拦住了必真,必真只得立在不远处干着急,一边使眼色让荣发去取了伞具来,万不能伤着陛下的龙体。 容均看她把刀横在脖子上,又气又急,上前去一把抽掉她手里的刀:“你这是做什么!”又舍不得真恼她。 他穿着玄色大氅,赶紧脱了将她一把包住:“别闹了。” 冬雨阴寒,红衣冻得浑身发抖,唇色发白,她仰起小脸,面上硬挤出一丝微笑:“你要了我吧,嗯?”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容均的手一颤。 红衣抓住他的大掌:“你要了我吧,行吗?” “我都来求你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吧?陛下!” “陛下你为什么不说话?”红衣紧盯着他,“是自荐枕席的女子太多了,您忙不过来?”她的嘴角漾起一股嘲弄:“也是,宫里的娘娘那么多。” “难怪您之前百般推诿,还说配不上我,其实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还是你怕,怕我知道了真相会杀了你报仇。但是那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杀得了你?你也太高估我了。亦或者,太低估了你自己。” 容均任由她讽刺,也不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觉得对不起我吗?你夜里睡觉床头没有冤魂来索命吗?”红衣气到伤心处,双目通红:“对了,我干嘛要和没有良心的人谈良心。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不懂得真心的可贵。” “所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眼见我为你沉溺,还与我纠缠不清。” “红衣,红衣。”容均双手抱住她的脸颊,正视自己:“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有心要骗你。” “你第一次跟我陈冤的时候,我就要带你回去,你知道的。之后我派了几波人去仙罗找你,姓高的却交给我一坛子骨灰,说那是你。直到善和行宫再次遇见你,我才确定你还活着——红衣,算我求你了,别再折磨自己了。我知道你苦,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要我的命吗?”他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你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吗?” -- 第255页 “不。我不要你的命。”红衣摇头:“我只要你帮我。” 她双手环住他脖子:“我已经认了。凭我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毋宁说崔氏,就连容妃和莲妃都能轻易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借你的手,我才能杀死他们。只有皇恩天威,才能将他们碾成齑粉。我于是过来把自己献给你。你怀疑我的诚意?” 这可能是容均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也是最让他难过的话。 他喜欢的姑娘,明明也喜欢他,却要用她自己,来换取他手中的权力。 他们之间的感情,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比碎了还难堪。 “别胡闹了,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也放下这里边的恨。出去海阔天空。至于你的仇,你的怨,我会替你报的。跟玉衡走吧,我与他说好了。”容均又仔仔细细端详红衣,关切道:“你身上怎么有血呢,是哪里受伤了?” “你到现在还假惺惺!”红衣怒目而视,“你这个虚伪小人,你连高士修都不如。” “高士修辜负我,他好歹敢认,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让神官带我走,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红衣咬唇,“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散布谣言,你便为了天家颜面,逼死了神官。死还不够,你还要他自宫以证清白。你不觉得这样欺人太甚了吗?” 容均一愣,他并不知道神官过身的消息,他回头望了必真一眼,瞧见有人递了一张条子给他的大太监,大抵说的是这事。 容均说:“我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红衣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尖锐。 “我真的不懂,你害死神官,无非是要我留下来任你为所欲为,那我现在都来求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红衣含泪望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天上的雨不停,浇的人满头满脸,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再华丽的袍子,此刻在红衣眼中也不再耀眼刺眼,不过是一块湿答答的布。就像容均,白月光也成了地下尘。 他的声音嘶哑:“敏华的事,我知道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张氏已今非昔比,她刚刚为肃王诞下一个女儿,肃王喜爱异常,替她起名‘盛寿’。因为孕嗣有功,张氏被封为正一品‘禧嫔’。”容均娓娓道来,“仙罗的后廷,张禧嫔现在基本上一手遮天,势力甚至蔓延至前朝。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已查悉,丽太妃不想庄柔下嫁仙罗,便联合了贵妃来害了敏华。而贵妃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张禧嫔的授意,张氏如今日火中天,她不要再多一个人去分她的宠。你明不明白?” “不要再牵扯到任何人的恩怨里头了。敏华与你是要好,但你不必为了她赴汤蹈火。你不欠她的。” 看红衣哭倒在自己怀里,容均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敏华走的冤,我知道,会追封她为‘祥嫔’,从葬陪陵。远在仙罗的梁贵人,朕也会派人前去多加照顾的。” “你就不要再卷进去了。忘了吧……忘掉张禧嫔,忘掉安贵妃。” “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说完,红衣冷不丁的凑上去,堵住他嘴唇,容均怔住,半晌把她推开,她果真倔强,像是铁了心,明明不懂男女情事,还要固执的不撒手,咬住他嘴唇也好,容均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最后是她累了,气喘吁吁的放弃,委屈道:“你闹成这样,闹得满城风雨,神官又死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你还不肯要我。” “你不肯要我……”红衣哭的很伤心。 容均抱住她:“嘘,嘘,别哭。” 红衣突然感到疲惫,她双手揪住容均的衣襟:“你为什么不肯要我!”语气里说不清到底是不甘还是幽怨。 而后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倒,台阶足有几百层,摔下去不死也残废。容均心口一窒,张开双手双脚,紧紧环住她,于是两个人一起从丹陛上滚落。为了护着红衣,避免她受到伤害,以至于落地的时候,容均的额头鲜血直流,再看怀中的红衣,尚有一丝气息,只是容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手上粘糊糊的,张开五指一看,满手的血。 红衣静静的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后脑勺慢慢的一点一点渗出鲜红。 容均的眸色一缩,厉声道:“传太医!” 太监和侍卫们忙做一团,有人帮忙抬起红衣,有人把拔腿去太医院。 必真道:“陛下,把忍冬姑娘送往……” 他们陛下怎么待忍冬姑娘的,他这个大太监看在眼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迄今为止,陛下还没对谁那么上心过,必真只怕陛下会破了例,把忍冬带进勤政殿。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容均不假思索道:“仪鸾殿。” 必真轻叹一声道:“是。” 侧过头去小声吩咐荣发:“让太医火速到仪鸾殿,另外,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荣发慎重的点头。 第128章 隔人隔心 金麟岂是池中物 皇后娘娘近日有些头疼,阴雨连绵,。身上也跟着不舒爽起来。 太医常年伺候着,几乎日日问安,就差没在永乐宫安营扎寨了,永乐宫镇日里亦都飘着一股子药味,皇后好面子,大部分时候,要么免了请安,要么众人坐坐便散。 一大早的,听说神官莫名其妙的跳楼,皇后的眼皮子便开始跳个不停,心里不安极了,派人前去处理,之后传信到未央宫,回禀的人竟迟迟未归。 -- 第256页 皇后着人去打听,说是未央宫被围的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皇后拉着流苏的手,担忧道:“你说,这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就戒严了呢,神官又……唉。” 宫中事无巨细,她这个皇后总感到无力。好像这座宫殿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只是住在属于皇后的宫殿里罢了,至于犄角旮旯里到底藏着什么,谁又躲在暗影里,她稀里糊涂的,看不真切,甚至一无所知。 流苏用手蘸了瑞脑香在皇后的额角轻轻按压:“太医们总说让娘娘您切勿多思,免得伤了凤体。奴婢以为倒是不错的。您呀,就是忒操心。” “既然贵妃和德妃那么爱管事,便由着她们去呗,横竖她们越不过您这个正宫皇后,您何苦与他们怄气。” 皇后阖了阖眼,心烦不已:“你不懂,没有牢牢地握住手里的权柄,总是觉得不踏实。” 正说着,德妃来请安了,顺便带了药膳,皇后叹气道:“我原不喜欢德妃,她育有长子,早先又在府里打理庶务多年,我一心想压她一头,便忽略了旁的,结果看走眼。唉,若有一日我无福,便只有把后宫交到她手里了。” “娘娘快别说这等丧气话。”流苏安慰道,“您这些年也是被贵妃给熬得,又因为思太子的缘故,才搞成这样。好在日久见人心,总算看清楚德妃是个明事理的,不会捣出什么风浪。”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煞费苦心。”皇后懊悔道,“都怪自己年少轻狂,听信了贵妃的鬼话,以为德妃是个抢阳斗胜的,明里暗里与她绷了那么久,白白让贵妃捡了个便宜。” “奴婢看,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流苏幸灾乐祸道,“您瞧贵妃娘家干的好事,陛下可嫌弃她了。如今贵妃除了应付太妃们,几乎不出门,也不管事。虽说是做给陛下看的,但到底伤了元气,这些年的经营算是付诸东流了,可见陛下心中有娘娘。” 皇后的脸色终于好转,宣了德妃进见。 德妃带了北芪沙参玉竹乌鸡汤,并亲自伺候皇后用下。皇后问她晓不晓得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妃为难道:“要说知道,咱们派个人过去总能打听到细枝末节,可主子娘娘也明白,陛下最忌讳这个,所以不如不晓得。” 德妃跟在皇帝身边久了,最是了解他的脾性,皇后还没出嫁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汝南周氏仗着自己是名门,义勇侯家的嫡次女,嫁到王府之初还有些端着,孰料王爷径直将她丢在一边,就跟熬鹰似的,生生的把周氏的锐气磨掉了,主子爷说一,她绝不敢说二。 皇后和德妃两人相顾,倒是难得的贴心和睦起来,没了隔阂,许多话便都可以说个通透。 德妃想了想道:“娘娘,嫔妾倒还真有个消息,不知是不是和未央宫有关。” 皇后道:“你且说与本宫听听。” 德妃斟酌着开口:“主子娘娘是知道的,悫嫔与嫔妾素来交情不错,今日妹妹去见了悫嫔,她宫里的人都坐立难安,说是……说是忍冬跑了。” “忍冬跑了?”皇后诧异。 “是。”德妃深吸了口气,“这女孩儿我初次见着便觉不凡,悫嫔这段时间照顾着她,嫔妾不知这当中有什么用意,毕竟是陛下吩咐的,大伙儿照做便是了,但是这丫头早上竟跑出去了,还是去了前头,而今娘娘又说到封锁。娘娘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周氏稳重,能说出这番话,皇后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皇帝对这个救命恩人是很看重的。 便道:“忍冬的身份与别不同,做宫女的确委屈她了,这话也只对你说,你一人知晓便可,其他人不必懂得。”见德妃颔首,皇后才继续道,“她对陛下有救命之恩,莲妃和容妃不知从哪里听了一些浑话,去找了她的麻烦,这才触了龙鳞。你可要警醒着点。咱们都是后宫内宅的妇人,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些年,别在无谓的小事上跌跟头。” “原来是这般原委。”德妃恍然大悟,“娘娘的意思,嫔妾明白了。不过即便是陛下当真看上了她,也无可厚非,所以悫嫔一直尽心尽力的照料着她。” “悫嫔是个好的。”皇后抿了口上好的君山银针,在嘴里含了含,默默地吐进渣斗里,再用帕子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外头太监打了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忐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未央宫传来消息,说是忍冬姑娘受了重伤,生死未卜,而今在……在仪鸾殿歇息呢。” 皇后与德妃俱是一惊:“你说什么,在哪儿?” 必安重复道:“在仪鸾殿……” 德妃眉头紧锁,皇后郁闷的扶着额头:“唉,这下好了,人走不了了……” “走不了啦——!” 皇后烦躁的甩下护手:“都怪莲妃和容妃,没事跑去招惹她做什么!陛下马上就要送她出宫去的,和神官都说好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们还要做手脚,真当宫里人都是傻子嘛!” 德妃一听,隐隐明白过来,附和道:“容妃也就罢了,一个异域贡女,本就低贱。莲妃怎么也跟着起哄呢,好歹是忠勤伯府出来的小姐,身上竟没有半点世家贵胄的风范,与容妃厮混在一起,四处散布流言,不知所谓。” “咱们陛下重情义,不会放任忍冬生死不顾的,眼下把人带进了仪鸾殿。”皇后叹气,哀怨的看着门的方向:“本宫还从没有住过仪鸾殿呢。” -- 第257页 德妃比皇后镇定,问必安:“陛下可有什么指示吗?” “暂时是没有。”必安道,“不过忍冬姑娘住进仪鸾殿,阖宫都传遍了。” “若要人不知,后宫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后宫若是都知道了,那必然是陛下的授意。” “看来……”德妃觑了皇后一眼:“咱们又要多一个姐妹了。娘娘不妨早做准备。” 皇后已显倦态,德妃便对必得道:“你跑一趟钟粹宫,去把悫嫔娘娘请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她。” 悫嫔从忍冬跑出去那一刻便做好了准备,一听来意,却还装作懵懂不知,怯怯的问必得:“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可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必得不敢多言,悫嫔只得讪讪的上轿,好在雨停了,一路过去还算顺遂。 向皇后和德妃行礼,悫嫔尚未落座,皇后便亟不可待的挥退了服侍的一干人等,只留下德妃和几个心腹,问她道:“你可听说忍冬的事情了?” 悫嫔叹了口气,回道:“嫔妾应该早来向皇后娘娘回话的,只是嫔妾并不知忍冬是和陛下在一块儿,直到未央宫下旨,追封祥贵人为祥嫔,嫔妾才猜测,忍冬大抵是去请陛下做主了。” “怎么说?”皇后细问。 悫嫔道:“娘娘,祥嫔的死有蹊跷。” 悫嫔把她和忍冬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隐瞒了关于仙罗王室的一部分,皇后震惊道:“竟有这样的事!贵妃害祥嫔做什么?” “听忍冬说,她们来大覃的路上,和崔家人有一些龃龉。要嫔妾说,真是碎末的不能再碎末的锱铢小事,可是贵妃娘家不依不饶的——听说,贵妃的娘家,霸占了一整条主道巷子,当时还是敏华翁主的祥嫔过不去,就没法进宫,双方僵持不下,后来崔家虽然让步了,这个仇却结下了。祥嫔的性子嫔妾是知道的,活泼趣致,没什么心眼,可不就被人轻易算计了去!可怜她年纪轻轻的,都没来得及侍寝。”悫嫔面露悲伤,“忍冬是跟着她从仙罗过来的,情谊自不比一般,为了她的身体,嫔妾一直瞒着她,可是……”悫嫔小心翼翼道:“哭灵的人太多,吵到她了,她便过来查看,一下哭晕在灵前,之后便冲了出去。” 皇后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敢情……还是本宫派人哭灵惊动了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懊恼。 悫嫔忙道:“不是的,娘娘。怎么会是您的错呢!您身为中宫,打理六宫事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实在是意外,再则,唉,纸终究包不住火罢了。” “那目下的形势,你怎么看?”德妃问悫嫔。 悫嫔微微一笑,也不掩饰:“德妃姐姐既然问起,嫔妾便大胆直言了。” “要我说,忍冬留在后宫反倒是好事一件。” 皇后不语,德妃亦沉思。 悫嫔接着道:“娘娘想,后宫里多少年没新人了。莲妃和容妃为非作歹,贵妃有又绵里藏针,咱们本本分分的,却被逼得无处安生。嫔妾适才听皇后娘娘所言,忍冬似乎和陛下有不解之缘,而容妃和莲妃无疑是开罪了她,正好!娘娘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忍冬便会替您了结了她们,您担着您的贤名,隔岸观火便是。” 德妃点头,劝皇后道:“此言不虚。木已成舟,皇后娘娘不必过于挂心,祥嫔是被贵妃害死的,娘娘还怕忍冬不肯为您所用吗?照嫔妾看,她一定愿意为娘娘效力,届时就算没法拉贵妃下马,恶心她一把也是好的。” 皇后被德妃逗笑了,拉着她的手道:“你最是中规中矩的,这些年难得听你说一句这样的话。可是教贵妃气急了吧。” “还不是为了娘娘嘛!”德妃笑道,“嫔妾想着,陛下看重忍冬,娘娘就捧着忍冬,娘娘越是捧着,陛下越是欣慰,贵妃心里越不是滋味,莲妃和容妃只怕睡觉连做梦都不敢了。娘娘的威势,不怒自施。” 德妃和悫嫔如此一劝,皇后又是个善性的,很快便不介怀了。 两人携手出了永乐宫,悫嫔问德妃道:“姐姐,皇后娘娘以前从不这样患得患失,如今这是怎么了?” 德妃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叹息道:“君恩如流水,韶华如风逝,还要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娇花一样的少女进宫,皇后再大的度量,也会难过的。” “你呢,你所言当真如你所想?”德妃试探的问悫嫔。 悫嫔岂有不明白的,冲德妃莞尔一笑:“娘娘,我说的话倒还真不是假的,但我也有私心。” “莲妃和容妃为什么要闹忍冬?娘娘想过没有?”悫嫔不待她回答,便道:“陛下真宠幸一个宫女又怎么了?谁管的着!” “可偏偏是忍冬!” “是啊。”德妃感慨:“金麟岂是池中物。” “品貌不俗,心性坚韧,胆大果敢,还细致谨慎。” “这样多的优点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她除了门第不高之外,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所以莲妃和容妃才急了。”悫嫔道,“连陛下一向另眼相看的秀贵人都急了,本以为秀贵人会没事,谁知竟被陛下发落了。您说忍冬在陛下的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对上的好。” “再者,我也要为我们的孩子考虑。陛下数年未进后宫,也不曾见容妃和莲妃闹得这般厉害,她们为的什么?姐姐想过没有?”悫嫔顿了顿,“还不是知道公子们都大了,想要争、一、争。”最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 -- 第258页 德妃凝神看着她。 悫嫔当做没看见,继续道:“我对皇后娘娘说的是真话,可我也盘算着,若是能除了容妃和莲妃,便只有姐姐的大公子了。” 德妃道:“怎么便只有他了?” “不是还有你的泓善嘛!” “我是不会与姐姐争的。”悫嫔真诚道,“不管姐姐信不信。我在后宫被容妃欺负,是您庇荫了我多年,我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况且,泓善这孩子也胆小,嫔妾不想他卷入阴谋争夺之中,相反,大公子智勇双全,我只盼有朝一日,大公子能护着泓善,像从前一样便好。”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对我的心,我记着你的好,但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嫔妾明白。” 两人走到了长巷,一个往长春宫,一个往钟粹宫,分道扬镳。 第129章 坐困愁城 宸贵人 仪鸾殿有最好的澄泥金砖,铺的严丝合缝,走在上面,如同行在结冰的湖面,影影绰绰,能看出人的倒影。秋冬之后,再铺上红锦地衣,烧上地龙,青玉灵芝纹的鎏金大鼎里烧的苏合香闻起来清新之中夹了一丝暖融。 一层又一层的纱帐,夜里放下来,裹住里面安歇的人,到了白天,就用金钩挂起来。 头顶上是九瓣莲的龙凤呈祥藻井,美轮美奂。 可惜,这一切,躺在福寿云纹的帐幔里的红衣都看不见。 她自那日大雨中从台阶上滚落,再度不省人事。 皇帝伤的比她重,但都是外伤,至于红衣,其实只是后脑勺磕着碰着了,经太医们检查和女医们亲自包扎,本是没有大碍的。可不知为什么,红衣就是不醒,这一睡又是十来天,直到了冬月里。白芷和豆蔻日日来给她换药,看她身边来来往往的有专人服侍,心里羡慕她有大造化,又感慨她命运多舛。 必真特地吩咐人把红豆粥煮的稀烂,加了桂圆和红枣,都是补气血的,熬足几个时辰,再把残渣滤干净了,只留下细细水水的汤,让宫女扶着红衣一点点喂进她嘴里,一日几次,人还是逐渐消瘦。皇帝眼睁睁看着,脾气愈来愈焦躁,把太医院的人骂了几轮,后来还是老太医亲自出马,说红衣脉象波动不大,只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心气起伏,胸中郁结不散,经络不通的情况下,受了外创,导致脑中滞有淤血,需得长期施针,方有苏醒的可能。 皇帝的手指不自禁的蜷了蜷:“院判之言何意?究竟几时会醒?” “这……”太医道,“陛下要听实话,老臣便实话实话,老臣也不知道。运气好的话,很快就醒,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一辈子……” 皇帝痛苦的用手捂住眼睛。 挥退了太医之后,皇帝让人把红衣住在逍遥居的东西取过来,必真踌躇再三,扑通一声跪下,劝谏道:“陛下,忍冬姑娘长居仪鸾殿已是破例,若您执意将她继续留在此处,会令她成为众矢之的啊。望陛下三思。” “朕何尝不知道。”皇帝望着必真,“可是她现在这般模样,又能去得了哪里?” “神官走了,她唯一的出路便没了。后宫又是非之地,岂容得她栖身!” 必真深深一叹:“忍冬姑娘确实艰难。只是……请陛下恕老奴僭越,老奴有一肺腑之言,还望下陛下聆听——陛下,不如一道圣旨,收入内宫吧。” “那也得她愿意啊!”皇帝侧过身,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她嘴上说愿意,心里未见得愿意。” “陛下,最危险的地方何尝不是最安全的地方。陛下心里明白,世界之大,只有待在陛下身边,陛下才能时时护她周全,忍冬姑娘离开皇城,若是有个什么急事,三长两短的,要去哪里寻您呢。” 必真知道自己说动了皇帝半分,皇帝是个极有主意的,再说下去,便是错了。 没多久,璎珞在涣春的陪同下,把红衣的包袱皮送过来,只有小小的一袋。 容均掌中掂了掂,没什么分量,打开一看,也就几张银票,加起来不够五十两。该是攒了好几年的体己。还有一件简单的换洗衣裳,一双鞋。 鞋子是红色缎面的,绣着并蒂莲。 容均坐在床沿,握着鞋子,手指抚着鞋面上的绣花,花纹略粗糙,不是大覃的工艺,鞋子也不是她的尺码,大了约有一指,不合脚,鞋子却磨旧了,可见是经常穿的。 他心里难过极了,想不通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他烦恼不已,突然听到榻上的红衣发出轻微的嘤咛,忙转过身探望,只见红衣微微的睁开眼,似乎是背部疼痛,所以下意识的轻轻扭动身躯。 “你怎么样?”他着急的问。 “大人?”长时间没有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讶异,“夜深了,大人怎么还在这里呢?” 红衣似乎是忘了神官已经过世的事情。 容均默了默,没有回答,起身去给她倒了一口茶。 璎珞赶忙扶起红衣,红衣长出了一口气道:“是璎珞?怎么不掌灯?大人深夜在此,多有不便,以免又生出事端。大人……哦,不。”她蓦地面露娇羞,“玉衡。答应您的,以后叫您的名字。” 容均的手一震,杯中洒出几滴水。 涣春和璎珞同样愣住,大殿里明明掌了灯,还架着夜明珠,宛如白昼一样明亮,涣春吃惊道:“冬儿,你……” -- 第259页 容均示意她住嘴,跟着把茶杯递到红衣嘴边:“喝口茶吧。” 红衣也感到喉咙火辣辣的,伸手想接,但是五指在空中摸索了大半圈,才碰到容均的手臂。容均把杯子放在她手里,红衣笑了笑,抿了口茶。 “大人,我们天亮就出发吗?” 容均按下心头的异样,沉声道:“我还要陪陛下祭天。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用药。” 红衣失落的‘哦’了一声。 容均朝涣春招了招手,涣春和必真都凑过去,容均吩咐道:“不准透露半个字。” 必真和涣春对视一眼,心想陛下这是掩耳盗铃,根本瞒不了多久的。 很快,红衣在璎珞的服侍下,喝了整整一碗银鱼羹,璎珞小声道:“忍冬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红衣按了按她的手:“不妨事的,我底子好,休息几日便完好如初了。” 璎珞含着泪,咬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红衣明明都瞎了,哪里还能完好如初呢! 璎珞替红衣松了松骨,之后太医又来查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次,她的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白芷和豆蔻无法掩饰她们脸上的难过,继续替她施针,按着皇帝的吩咐,白芷撒谎道:“冬儿,你躺了那么些时日,怕你四肢浮肿,我和你豆蔻姐姐没少往你身上下针,你睡着还不怕,醒了可别怪我们扎你窟窿,还是把眼睛蒙上吧,否则大喊大叫的,传出去好听嚒。” 红衣道:“我平日里没人的时候,也扎自己做实验,我怕什么。” 豆蔻还是拿来红绸子绑住她眼睛:“让你甭看是为你好。” “姑姑不在,咱们两个技艺有限,要是弄疼你了,你稍微一动,扎错了位置可怎么好!搞得我俩也跟着一惊一乍。” 红衣只得作罢,依了她们,感谢道:“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二位姐姐了。还有璎珞。” 涣春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红衣的憔悴的模样,嘴里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 接着,喝了安神汤,又在安眠穴用银针点了一下,红衣很快便又感到困乏,沉沉睡了下去。 所有人都垂首等着皇帝示下,皇帝却背着手在殿中踱步,良久,只一句:“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翌日,红衣醒来后,还是璎珞伺候她。 这个时节最适合吃鹿肉、羊肉,但怕红衣虚不受补,只敢慢慢的调理,御膳房递来一碗荞麦面,上面撒了腰果磨成的细粉,和着芝麻酱,倒也可口。 红衣嘟哝道:“怎么总是黑黢黢的……” 璎珞支支吾吾的:“近日沙暴天,宫外都是五步内看不清人,殿里要点满蜡烛才行。” 红衣郁闷自己怎么老是日夜颠倒,又问神官忙完了没有。 璎珞知道皇帝冬至祀天要斋戒三日,前两日在斋宫,最后一日去天坛,拜皇天上帝,和已故圣祖列宗,及风雨雷电诸神,过程相当繁复,便道:“得过两日呢。” 红衣问:“宫外灾情还是不得好转?” 璎珞点头道:“听说是,饿死了好多人,西边大旱,东南大涝,谁也救不了谁,故而眼下都往京里涌呢。” 红衣到底还是虚弱,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等到红衣再次醒来,人已经在钟粹宫了。 皇帝拟了一道旨,册封尚药局女官忍冬为‘宸贵人’,居钟粹宫。为了保护红衣,一并把悫嫔提到妃位上,一来方便悫妃行事,二来给红衣打掩护。 悫妃半年内连升两级,宫里的风向自然也跟着转变,各路人马都来恭喜悫妃,内侍局的礼物流水一样的送进钟粹宫。表面上都是送给悫妃的,皇后却知道皇帝心意,好像玫瑰色三多纹妆花缎,宝蓝色地团三多金寿字纹妆花绸,绿色勾莲蔷薇纹妆花缎等等,都是成倍的分量。还有银镀金镶翠碧玺花卉纹金簪,银镀金镶珠翠蝴蝶红玛瑙耳环等各色首饰,一并安排了两份。 容妃和莲妃表面上禁足,实际上,芊红三天两头的过来向她报告悫妃的一举一动,是以容妃的危机感并没有那么重,只有一件事让她如鲠在喉,就是那日在药局门口,忍冬不但喊了陛下的名讳,还扇了陛下一个耳光,她其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自打她被送到大覃王爷的身边,就一直恪守规矩,偶尔和其他几个女人小打小闹,也不出格,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按规矩办事,但她和沈芳一样,总以为自己与别不同,直到药局那天,容妃才发现忍冬竟拥有她们想都不敢想的特权,忍冬可以对陛下发脾气,敢对准陛下的脖子一口咬下去,陛下还是宝贝疙瘩那样的护着。她敢吗? 阖宫里有谁敢? 容妃一想到便不寒而栗。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不过大梦一场,醒来后,背上大汗淋漓。 现今的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第130章 戏中有戏 瞎娘娘 昭仁宫的莲妃蛰伏多年,好不容易送走了秀贵人,又迎来一个宸贵人,心中的不甘,不忿,可想而知。凭什么这些贱婢一个个都爬到她头上来!她哼的一声冷笑:“宸贵人?陛下给的位分不高,是怕树大招风吧?但是‘宸’字,礼部可不敢随便选出来,必是咱们陛下拿的主意。嗬,宸贵人,是把她比做天上的星辰,她也配!” 乐歆忍着脸上的疼,替莲妃打抱不平:“就是,小姐您是伯府出来的千金,这些贱婢凭什么和您相提并论。” -- 第260页 “急什么,你难道不知,历朝历代,但凡后妃用‘宸’字做封号的,有几个有好下场?!”莲妃一脸淡漠的抄着佛经。 未几,莲妃搁下笔:“乐歆。” “奴婢在。” “记着你脸上的疼,谁给你这份羞辱,你就去找谁讨回来。” 乐歆咬了咬唇:“奴婢记得。不就是一个贵人嘛,祥嫔在世时都能死的消无声息,她一个活死人,又有什么可怕。” “人还没醒呐?”莲妃捧起温热的手炉。 “醒是醒了的。”雨竹答道,近来由她负责对外打探消息:“不过依奴婢看,也就是一个废物。听说送到钟粹宫的时候,只剩一口气。陛下的册封,多半是可怜她,也指不定是冲喜。年关将至嘛,总要图个吉利,否则钟粹宫老死人算怎么回事!” “是啊,娘娘。”乐歆尖刻道,“您说这钟粹宫是不是忒邪门?一个接一个的。走了一个贞嫔不算,又搭进去一个祥嫔,而今钟粹宫除了悫妃撑住门面外,也没有旁的人了。” “那是她的福气。”莲妃讥笑道:“事情要反过来看,这样一来,钟粹宫可不就是她悫妃一人说了算,是她一人独居的宫殿,有什么不好。” 乐歆撇了撇嘴:“她倒不嫌晦气。贞嫔可是吊死在那儿得,悫妃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住着云梦台。” “是啊,悫妃才是心头大患。”莲妃凝肃道,“本宫也是一时疏忽大意了,总盯着那个叫忍冬的做什么,本宫和容妃闹了这一场,就算把那个叫忍冬的贱婢命都搭进去也没用,结果全是为悫妃做了一身嫁衣裳。” “娘娘不必担心。”乐歆恨声道,“这忍冬有什么?要家世没家世,不过仗着几分年轻貌美,陛下一时贪个新鲜。而今她瞎了,只怕没多久,陛下就不记得有这号人了,到时候娘娘您要出气,咱们有的是机会。” 莲妃‘唔’了一声,心不在焉了那么一会儿,回过神来想到今日是冬至,皇帝要去天坛祭祀,应该是时候回来了,莲妃道:“小厨房可是煮了元宵?送一碗去皇后娘娘那里。” 祭祀流程复杂,帝后刚携手踏进长乐宫,便有人送上元宵,皇帝按例留膳,席间,流苏道出这元宵是莲妃送来的,皇后到底心软,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道:“莲妃禁足已有月余,眼看着年关将至,宫里的人团圆才能齐心。陛下以为呢?” 皇帝心里记挂红衣,食不知味,略动了动筷子,便道:“皇后慢用吧,既是莲妃的心意,就不要辜负了。” 皇后讨了个没趣,目送皇帝的身影离开。 流苏自责道:“都怪奴婢不好,不该提莲妃的。” 皇后叹了口气:“哪里是你不好,是本宫总爱在他面前表现出贤德,殊不知有时候,太过贤德会让人觉得为人世故圆滑。咱们这位陛下又最恩怨分明。是我。我不该替莲妃求情的。” 流苏欲言又止,皇后道:“怎么?” 流苏道:“可您不是之前已经决定要借宸贵人的手打垮莲妃和容妃吗?” 皇后无奈:“本宫倒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两个,一个有家世根基,另一个到底要看几分柔然薄面,宸贵人厉害倒也罢了,可谁让她瞎了呢。你可曾见过瞎了的千里马?本宫可不敢把宝押在她身上,何况后宫之道与前朝一样,讲究一个制衡,宸贵人若真有本事一气料理了他俩,本宫怕也有奈何不了她的一天。” 皇帝驾临钟粹宫,悫妃知道所为何事,径直让涣春带路,刚好红衣醒转过来,皇帝便没让人进去,眼看着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她以为四下里无人,便慢慢的爬起来,试图去摸索烛台,却不妨脚下一崴,整个人往前倾,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及时接住了她,她闻到他身上独有的迦南香,立刻开心的笑起来:“玉衡。” 说着,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忙完了?” 容均十分不自在,忐忑的任她捉着。 “那我们走吧,趁着天黑,只是……你恐怕得牵着我。” 容均的心如同一口大钟被猛烈的撞了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的,他下意识拨开她软软的柔荑,轻声道:“对不起,不能带你走了。” “嗯?”红衣歪着脑袋。 “我……” “是为了皇后娘娘吗?”红衣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贞……贞显皇后吗?你找到她了?” 红衣慢慢蹲下身来,小小的身躯,看着可怜。 容均单膝跪地,面对她道:“你好好地活着,皇后娘娘也能好好的。” 红衣没有吱声,容均不知这说辞能否糊弄过去?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一下,孰料竟被她一掌打掉。 “李永定。”红衣冷着脸,一字一顿道:“让我走的人是你,要我留下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把神官怎么了?”她突然暴喝,质问道,“你把神官什么了!” 容均一慌。 红衣哼笑道:“你当我瞎的吗?玉衡君教我掌相,你懂吗?你常年握刀,他手上可没有你杀人如麻留下的证据——茧子。” “你想冒充神官骗我?就算我是真的瞎了可我心不盲。”红衣一气喊出来,声嘶力竭。 容均当真非有心冒充神官,可他左右为难,近情情怯,活了小半辈子,才发现在她面前那样紧张无措,真话不敢说,假话说不好。 -- 第261页 他高大的身躯这一刻就像一个笑话,情愿缩的小小的,矮矮的,最好谁都看不见,变作尘埃被风刮走了吧。 他脚下一个踉跄,逃也似的出了流云阁。 红衣脱力,璎珞忙进来,扶住她坐好,温声劝慰道:“忍冬姐姐,你这是何苦呢!陛下对你是很有心得,你病得这些日子,陛下既要忙于朝务,还要照顾你。你眼睛不好,怕你知道了伤心,安排太医日日上门为你请脉,施针,还封了你为‘宸贵人’。今日祀天一回来,没来得及歇息,第一时间过来看你。” 红衣沉默不语,任由璎珞搀扶她到榻前,靠在那里,呆呆的想着心事。 悫妃是来给她送些吃食,看她那个样子,朝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便都一齐退了下去,悫妃道:“不是我要劝你,我是真弄不懂你,你本就做好打算,不离宫的,怎么这会子又这样?你不要以为陛下对你在意,就随意践踏那份心思,这世上没有谁会无条件的付出,更何况,待你好的那个还是坐拥天下的,他要什么没有?等过几天有更好的女子,你便如过眼云烟了。” “还是说,因为神官的死?”悫妃淡淡一笑,“别人的局,他一头钻进去,总有他的理由。你不走近去看清,又一气怪在陛下头上,陛下倒成了你的出气筒了,我真不知该说你不懂事,还是你……”悫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果然,就见到红衣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娘娘,您也有恨得人吧?” 悫妃坦诚道:“自然。” “那对待恨得人又怎能心慈手软。”红衣的声音淡淡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悫妃道,“你如今还是以身体为上。不要轻举妄动。”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红衣侧头,眼神无光的看向悫妃所在的方向,悫妃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只听红衣道:“反正娘娘肯配合我就好了。” 悫妃知道,忍冬就是后宫的一剂猛药,她的出现,一定会让后宫刮骨疗毒一般,进行一次彻底的肃清。 她点头答应:“好,有什么需要,你告诉我便是。” 红衣笑而不语。 就这样,很快进了腊月里,钟粹宫的餐桌上多了一些鱼虾水鲜,比如鲫鱼和白鱼。红衣不喜鲫鱼,虽说鲫鱼熬汤有健脾益胃的功效,但红衣坚持说边地灾民疾苦,要御膳房取了山茱萸为她做成糕点。 山茱萸性微温,能收敛元气,振作精神,本质上与鲫鱼并没有什么区别,且鲫鱼若在外感邪盛时食用,反而容易妨病。御花园里本又种植着山茱萸,一到五六月,花开如杏,宫女们便摘来粉碎后和红糖放在一起,蒸煮半个时辰后再晾干,平时用来泡茶喝,滋阴补肾。如此一来,代替了钟粹宫茶叶一项的开销。至于熏香,也改用枸橼,因味辛而苦、酸,便切成小瓜状,点点布置在宫里的犄角旮旯,香气清雅甘甜。宫里的份例都是有定额的,好像皇太后是黄金八百俩,白银两千俩,到了皇后这儿,就是白银一千两,贵妃白银六百两,妃白银四百俩,嫔白银两百俩,贵人白银一百俩,美人和才人分别只有五十俩和三十俩,还都是年俸。 钟粹宫如此行事,不但节源,还落了个好名声。年末皇后拿了账本和德妃一对,连连夸赞悫妃好本事。宫外闹饥荒,钟粹宫先当表率,做了好的典范。 又听闻信国公在外布施,四处向富绅征粮,奈何僧多粥少,便想到了槠子。 槠子凌冬不凋,结实大如槲子,外有小苞,霜后苞裂子坠,子圆褐而有尖,大如菩提子,肉仁如杏仁,煮、炒后带甘,可磨成粉充做粮食,耐饥止泻。一时间解决了京郊方圆几十里的困窘。 皇帝高兴之余,又加封信国公为一等忠勇公,连去钟粹宫也去的勤了。放眼满宫里,就属钟粹宫圣眷最盛。 宫里的人自然知道这些主意不会是悫妃出的,悫妃大家闺秀,就算饱读诗书,又哪里懂得这些,心里明白一定是宸贵人的谋划。 莲妃道:“我当她无用,倒忘了她还有这一手,没有陛下的宠爱不要紧,宫里有几个在陛下的心里停留过?关键是她对悫妃有用,她留在钟粹宫,于悫妃而言,如虎添翼。”莲妃吩咐雨竹,“你找个机会,让碧珠多加留意,容妃不是还在钟粹宫安了一颗钉子吗?是时候让那枚钉子起作用了。” 碧珠于是背着容妃,趁着元旦日,容妃和莲妃都能出来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各宫妃嫔齐聚在长乐宫,祝福皇后,再由皇后赏赐‘百事大吉盘’,就是柿饼,荔枝,桂圆,栗子,红枣,放在一个盒里,一起分食,讨个吉利。碧珠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芊红套近乎:“对了,这么大的日子,宸贵人怎么不来?” 芊红神秘一笑:“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碧珠道:“你们宫里的事,我怎么方便插手。” “容妃娘娘不便出来,你又不是不行。你来看个笑话,不打紧。” “你们娘娘不是很重用她吗?”碧珠狐疑道。 芊红‘嘁’的一声:“她有用才能重用,没用的话,留着干什么,钟粹宫都快成了阖宫的箭靶子了。你当悫妃是个傻得?” 碧珠一想也是,芊红是容妃的人,既然芊红都这么说了,碧珠没有不应的道理,等散了之后,便借口打探消息,去了钟粹宫。 -- 第262页 才踏进正门,便看见东偏殿的流云阁门外,宸贵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貌似是在晒太阳,手边的香几有半人高,上面放着一碗肉糜饭。 宸贵人则抱着一只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猫的脖子,猫舒服的眯起眼,‘喵喵’叫唤两声。看起来,倒是畜生活的比人适意。 “你就是那个瞎娘娘?”洪灿的声音冷不丁自碧珠的背后响起。 碧珠一个激灵,回头发现三公子竟一路尾随她至钟粹宫。 宸贵人眯了眯眼睛,头也不动,只听声音便道:“你,可是那日与敬王殿下一起的小公子吗?” “嗯,是我。”洪灿小跑到她跟前,肉肉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真的瞎了吗?” 红衣抿唇一笑:“真的。你叫我瞎娘娘,倒也不错。” 洪灿揪着衣裳的下摆,扭捏道:“那真可惜,我还觉得你挺好看的。” 碧珠怕洪灿继续和忍冬搭话,忙把他拉走,劝他回宫去,洪灿撅着嘴往外走。 红衣不看碧珠,只仰头,兀自道:“有趣,碧珠姑娘,三公子是容妃娘娘的心头肉,你不送她回去?” 碧珠诧异:“你怎地知道我是谁?” 红衣幽幽道:“自从成了瞎子以后,耳朵愈加灵敏了。碧珠姑娘又是这般伶俐,叫人见之难忘。” 碧珠怎会没听懂她话里的讽刺,正想反唇相讥,涣春出来了,叉着腰对红衣吼道:“宸贵人,你真把自己当贵人啊,要不是咱们娘娘可怜你,收留你,你早就露宿街头了,你这会儿摆什么谱。” 红衣脸涨得通红,不说话。 涣春继续得意洋洋道:“怎么,送给你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碧珠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宸贵人的饮食,哪里是贵人该有的待遇,和下人吃的差不多,还不如他们这些在娘娘跟前当大宫女的,就一碗肉糜饭,碧珠嗤笑道:“喂狗还差不多,难怪宸贵人看不上。” “哦?”涣春听了,挥手把小几上的饭碗打落在地,红衣受惊,身子不由抖了一下。 璎珞哭丧着脸道:“涣春姑姑,您别太过分了,您现在是悫妃娘娘的人,何必老揪着贞嫔的事不放,为难咱们贵人!” “胡说八道。”涣春双手环胸,横竖悫妃不在,怎么折腾宸贵人都由她说了算,涣春道:“不是不吃吗?不是嫌弃饭菜不合胃口吗?那就不要吃了,留给畜生吃吧。”说着,伸手朝红衣怀里的猫背上打了一下,猫腾地跳下地,涣春踹了它几脚,踢到盛有肉糜饭的碎碗旁边,“吃啊,这可是上好的肉糜,京郊的灾民还吃不起呢,你还这厢里挑三拣四!” “告诉你,宸贵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今日悫妃娘娘赴皇后娘娘的宴,小厨房不开伙,您不吃,那就饿着肚子吧。” 红衣双手握拳,咬牙道:“我吃。” “你不就想糟蹋我吗?”红衣苦笑,“我吃就是了。”说着,匍匐在地。 璎珞哭着过去扶她,红衣胡乱摸索一通,终于找到了碎碗,却不小心让瓷片割伤了手,鲜血登时涌了出来,她‘嘶’的轻呼一声。 璎珞指着涣春道:“你们欺人太甚了,要不是咱们贵人出主意,悫妃能有现在这般得陛下的圣心。” “怪我咯?”涣春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不该怪你们贵人自己不得圣心,要倚仗我们娘娘才能生存。” “别说了。”红衣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地上的肉糜饭就往嘴里塞。 “等等!”碧珠出言阻止。 涣春不满道:“碧珠姑娘这是做什么,我们钟粹宫管教自己的人,您有意见回兰林殿去和容妃娘娘提呀。” 碧珠攒着一脸的笑,对涣春道:“哎哟,涣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好歹也是一起服侍主子的不是,帝后同心,咱们便都是他们的奴才,不分你我。涣春姑姑说这话可就生分了,我呀,只是有个小小的建议,我觉得——”她凑过去与涣春小声道,“这个叫忍冬的心眼儿贼多,你可得提防着点,她说瞎了就真的瞎了?指不定糊弄你们呢,照我说呀。哼。”碧珠睨了红衣一眼,“得给她的饭菜加点佐料才行。” 涣春不解的看着碧珠,岂料碧珠已经率先一步走到红衣跟前,假意拦住红衣道:“宸贵人使不得,来,让我替您把饭碗收拾干净。”一边却把地上的泥土都混在饭菜里,肉糜饭霎时一团污糟,跟着‘好心好意’的递给红衣道:“贵人,您慢慢吃。” 红衣惨然一笑道:“谢谢碧珠姑娘。” 而后不顾一切的抓起一团饭就往嘴里塞,果然不出所料,还没咽下去,就被呛个半死,那些泥沙卡在喉咙里,她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张大了嘴,费力的呼吸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璎珞哭着喊道:“贵人,贵人!来人呐。” 涣春朝璎珞踹了一脚:“滚!” 然后冲碧珠竖起一根大拇指。 碧珠自认与涣春已达成一致,芊红又是容妃的人,她便功臣身退。其实暗中躲在宫外,扒着门缝往里瞧。 就见到芊红和涣春逼问红衣:“说,还有什么法子。” 红衣连连要水,涣春恶意一笑,舀了一瓢冰冷的井水,兜头朝红衣浇下去,红衣冻得瑟瑟发抖。 “这是干什么,虐待你了?你不是要水吗?给你了呀。”涣春高声大笑,而后又是一瓢,红衣就像一只苟延残喘的畜生,张大了嘴,冰冷的水顺着喉管流进喉咙,她终于好过一点,随后含了一口,吐在地上,试图把适才咽下去的沙泥吐个干净。 -- 第263页 期间不住的咳嗽,璎珞不停的拍着她的背脊。 “现在可以说了?”涣春揪起红衣的领子。 红衣气喘吁吁道:“办法当然还有。两位姑娘知道容妃是柔然人吧?柔然特色‘纳仁’,就是把羊宰杀后,去其五脏,一般按腿、肋骨、胸等部位分块,放在凉水锅里加热,煮沸后撇去血沫。” “再用原汁肉汤煮面条或是面片,捞出盛盘,撒上‘皮牙子’,就是葱头,再盖上切好的羊肉,便为‘纳仁’了。” “陛下尊重容妃的风俗,从不苛责于她。但‘纳仁’工序复杂,相较之下,悫妃娘娘可以去取杨柳梢来做饼,既可充饥,又可体现悫妃娘娘节俭之道,与民同心。届时必定圣心大悦。” 涣春道:“杨柳梢?可是宫里没有啊。” 红衣道:“宫里没有宫外有啊。” 第131章 自食恶果 本宫如今这副尊容,如何面对…… …… 碧珠就听到这里,再听墙根就要暴露了,她得赶紧回去复命。 第一时间把消息递给了雨竹,又向容妃禀报了忍冬备受折磨的近况。 莲妃听了以后沉思片刻,道:“杨柳梢?” “是,娘娘。”雨竹道,“历来就有人用柳枝泡水喝,有清热败火之功,但也仅此而已。奴婢以为,委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莲妃抬眸看雨竹:“你在我身边算是心细得了,怎么竟连你都没听出来。” 雨竹不解,乐歆更是一头雾水。 莲妃道:“还记得碧珠的话是怎么说的嚒——她说涣春嘀咕‘宫里没有啊’,本宫问你们,你们口中的柳叶,宫里有没有?” 乐歆和雨竹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御花园种了不少柳树,特别是太液池边,沿岸栽了不少紫藤和垂柳,春天到的时候,微风轻扬,很是曼妙。 莲妃道:“既然宫里没有,可见你们以为的柳梢和他们口中的柳梢不是同一个东西。” 乐歆急了:“那……那她们打什么哑谜呀?” 莲妃缓缓道:“不急。总能弄清楚的。杨柳杨柳,其实杨和柳明明是两种东西,只不过因为隋炀帝的关系,江南的人爱把柳树唤作杨柳,时间一久,世人便不怎么分得清了。本宫听她们的语气,这杨柳梢,只怕和柳树并无关系,雨竹——关于杨柳梢到底是什么,你找人回伯府好好打探打探。悫妃能让自己的母家得此荣宠,本宫总不能让她独占鳌头吧。” “是。”雨竹领命。 说来也巧,皇城各大世家,英国公,申国公,信国公,义勇侯等等,都占着最靠近皇宫的位置,唯独忠勤伯府相较偏远些,就在内城的边上,仅过一条道,便是外城了。很快,莲妃的母家忠勤伯府便查得杨柳梢到底是一个什么玩意了。 这杨柳梢山里最常见,因灾区过来的流民多半屯居在山里,故而山里能吃的都让他们吃了,连榆树都让扒了皮,至于这杨柳梢,其实是一种藤类植物,藤条很长,柔软皮韧。春夏藤条是绿的,转入秋以后就变紫红。返青后出芽很快,叶子仿佛柳叶,生的蓬蓬勃勃,比之山荆子还要稠密,因无人晓得究竟是个什么名目,便随口叫它杨柳梢了。 好日子谁也想不到去吃杨柳梢,特别是割断藤条后,掐断藤叶,会泛出白浆水。闻着还有臭味,牛羊不食,野兔也绕着它走。 可闹了饥荒就不一样了,哪儿还管的上香不香,能吃饱就行。比如说,木兰芽,刺儿菜,此刻都变成了香饽饽。天上地下,凡一切可以食用的野菜、根茎、树皮,全然采尽,杨柳梢自然也没能例外。 莲妃要的急,伯府的人去采的时候,便没有听取村民们的告诫,认为他们絮絮叨叨的,是怕抢了他们的吃食,径直粗暴的用镰刀砍了一捆带回来,丢下几锭银子,便跑了。 村民们呢,见到了银子,争先恐后的去抢,也没谁留心告诉伯府的人注意事项了。 随后,造办处的人寻机送进了宫,辗转又到了昭仁宫手上。 乐歆和雨竹料理这玩意极其辛苦,因为捋一把藤叶,手上便粘糊糊的,满手的白浆,两人叫苦不迭,偏又不得不做,最后用杨柳梢加了糖蒸出了一屉米糕,还有几篮子米饼。 皇后正好安排莲妃见泓霖,莲妃便伺机把东西带上,请在场的几位宫妃一起尝尝。 皇后问:“此为何物?莲妃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法子,说出来与本宫听听,也好叫阖宫效仿。” 莲妃笑答:“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些糕饼都是用杨柳梢制成的,妹妹也是偶然听人提起,说京郊的灾民都靠吃杨柳梢垫饥,妹妹便派下人试着做出来。” “原来如此。”皇后很欣慰,令流苏将杨柳梢糕饼一一派发,要宫妃们一道体会一下民间疾苦。 宫妃们何曾吃过这等粗劣之物,都面露牵强与不屑,贤妃深知莲妃秉性,不过做做样子罢了,才不会吃这等食物,手里揉着砗磲串子,缓缓开口道:“还以为莲妃妹妹不食人间烟火呢,未曾想竟会与灾民分甘同味,从前倒是本宫错看妹妹了。” 贵妃闻了闻糕饼的味道,也是嫌弃的搁在一边,对莲妃道:“妹妹不妨与我们讲讲究竟是何滋味?” 宫妃们都不愿吃,贵妃既然起了头,便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看莲妃,等着她先吃,莲妃只得硬着头皮,抿了口六安瓜片定定神,才咬了一口杨柳梢饼——唔,又酸,又苦,又涩,又干,加了糖,略带一点甜。 -- 第264页 多种味道串在一起,着实古怪,却又不能露出端倪。莲妃只得扯了一个牵强的笑道:“肯定是不能与燕窝相比的,不过嫔妾宫中分例减半,怕少了上夜宫人的加餐,便用这杨柳梢糕饼代替了,倒也是不错的。” 这话一举两得,暗指自己受到了皇后苛待,使得她沦落到与灾民一样的地步。又往自己脸上贴金,彰显即便境况难堪,她也没有自甘堕落,依旧蕙质兰心。 皇后脸皮子薄,被说的讪讪的。孰料德妃此回铁了心整治莲妃,闻言笑道:“这方法甚好,以后各宫都可以推广开来。”一边对皇后恭敬道,“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英明,若非娘娘下令不许铺张浪费,莲妃妹妹也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应对,既消除了宫里的奢靡之风,也全了莲妃妹妹的美名。姐姐我真替莲妃妹妹高兴啊。” 莲妃恨得咬牙,还是得多谢夸奖。 红衣是新人,又行动不便,自始便在悫妃的身旁坐着,不出声,直到此刻才道:“莲妃姐姐一心向佛,听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莲妃姐姐字尤其好,之前妹妹与莲妃姐姐有些误会,害的莲妃姐姐身边的宫女也受了罚,妹妹心里过意不去,不知这位宫女如今可安好?” 乐歆苦哈哈的捂着脸,跪倒在皇后跟前道:“奴婢乐歆,见过诸位娘娘,见过宸贵人,恭祝宸贵人吉祥。” 红衣道:“乐歆姑娘。你受刑也有一段时日了,皮爪篱可不是闹着玩的。嫔妾今日就斗胆一回,既然莲妃娘娘心系灾民,就请皇后娘娘饶了昭仁宫上下吧,这位乐歆姑娘也不必再挨罚了,往后好生伺候莲妃便是。这杨柳烧饼是灾民食用,想必味道再别致,也比不上宫中珍馐的,不如,就以此替了那刑罚吧。” 乐歆没想到红衣会替自己求情,赶忙叩首道:“皇后娘娘开恩,奴婢上回冒犯宸贵人纯属无心,也多谢宸贵人替奴婢分辨,奴婢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吃斋茹素,就……”乐歆急道,“就拿这杨柳烧饼来说吧,奴婢以为当真口味尚可,便日日为主食,恳请换抽面之刑。” 皇后看了一眼红衣,沉吟道:“唔,宸贵人都开口了……” 红衣微微一笑,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刚好对上贵妃的脸。 贵妃面无表情:“皇后娘娘就许了吧。” 皇后点头,于是往后昭仁宫早午晚每餐都有杨柳梢饼,据说皇帝听闻后,让那位施皮爪篱刑罚的老嬷嬷照例去昭仁宫,非要看到昭仁宫上下,主仆全都吃光杨柳烧饼才算完。 不过与被抽脸相比,乐歆当然乐得吃饼,只是苦了莲妃,每顿汤饮素净,燕窝给撤了,只有炙鹿肉片稍显美味,除此之外就是杨柳烧饼和糕点,满嘴的怪味,吃完得漱口三遍,心里痛恨不已,又无可奈何。 雨竹心疼主子,小声道:“娘娘何苦为了这贤名,委屈自己。” 莲妃恹恹的躺在贵妃榻上:“你当我是没事讨罪受?唉,本宫如今的境况你也看到了,难道真的与容妃一样坐困愁城?陛下为人是严苛了些,但他的心不是铁打的,本宫不信诚心换不来他稍许的让步,再熬一段时间吧。” 雨竹替莲妃按脚,点头道:“娘娘说的有理,兴许只要灾情好转了,陛下就能回心转意。” 莲妃也是这么盼的。 后来雨竹想到一个好办法,她没进宫之前,听老人家说过,但凡只要有毒的东西,都经不起滚烫的热水,多煮上几次,便能去掉毒性。 为了祛除杨柳梢的怪味,雨竹将杨柳梢用开水煮过,再浸泡数日,如此反复三遍,终于好些,但是材料跟不上,便只能将就的,简单煮泡一遍,结果不出五日,昭仁宫上下都得了病。 有的呼吸困难,有的头颅或四肢浮肿,莲妃因为吃的最少,只是脸上起了疥疱,但要命的是,疥疱开始流脓……莲妃爱美重颜色,当场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召来太医。太医说是中毒,再看阖宫的人,全是中毒的迹象,立刻发动了整个太医院,上下彻查,最后发现问题就出在这杨柳梢的糕饼上,然却悔之晚矣,莲妃脸上留下好大一块疤痢。 莲妃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疯一般,尖叫着打翻四周的东西。 雨竹和乐歆也都病了,只有几个体壮的嬷嬷拉住了失控的莲妃,皇后和德妃到的时候就看到莲妃哭的梨花带雨,拉着太医的手不住求道:“大人救救我,大人救救我!可有什么法子。” 莲妃抚着脸:“本宫还年轻,女子容貌怎可轻易毁坏,如今这副尊容,本宫还如何面对陛下。” 皇后询问太医:“莲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中毒呢?” 太医还没来得及回话,莲妃便跪下道:“皇后娘娘为我做主,定是容妃和悫妃联起手来害我。” 随后进来的淑妃和贤妃讶异道:“容妃和悫妃害你?她们害你作甚?何况……”两人对视一眼,贤妃率先道:“她二人也算得上是水火不容了,怎么联手!” 第132章 敌我难分 宫里的戏,永不落幕 莲妃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结果被贤妃问的哑然,不知该怎样阐述这当中的曲折离奇,但心中又恨极,实在咽部下这口气,哭哭啼啼道:“皇后娘娘,各位姐姐,太医也说了,嫔妾和宫中上下之所以中毒,就是因为那杨柳烧饼。” 皇后一听,大惊失色,忙令德妃传话下去,各宫的杨柳烧饼不许再食,之前若有吃过的,自行去太医院登记,检查有无异样。 -- 第265页 皇后扶起莲妃,安慰道:“你有话慢慢说。” 莲妃捏着帕子抽噎道:“嫔妾绝没有冤枉她们,皇后娘娘,真的是容妃和悫妃害了嫔妾。” 容妃搭着碧珠的手将将迈进门槛:“哟,才刚到,就听到有人往我头上泼脏水。”说着向皇后行了礼,“嫔妾听闻这里出了事,便自行过来了,皇后娘娘不怪罪吧!” “还好来的及时,否则怎么冤死的都不知道。”容妃向来牙尖嘴利不饶人,“只怕再晚来几步,这莫须有的罪名就给坐实了。” 容妃一双美目上下打量莲妃,专门盯着她的伤处,眼看着莲妃从花容月貌变成不堪入目,心情没来由的大好,眸子里满是嘲笑,幸灾乐祸道:“哎呀,难怪莲妃心气不顺,啧啧,这伤情可不小,怕是没救了。” “那便算了吧,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你——”莲妃气的直哭。 皇后不耐烦的瞪了容妃一眼:“你少说两句。” 德妃亦冷着一张脸:“容妃的担心毫无道理,有皇后娘娘在,怎会任由旁人随便冤枉了你去!宫里是有规矩的,捉贼拿赃,也不是空口说两句就能定罪的。” “那就好。”容妃施施然坐下,宫女小心翼翼的奉上茶,容妃却四下里张望,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像昭仁宫里有蛇蝎,她唯恐避之不及。 悫妃来的最晚,因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红衣。 人都到齐了,莲妃清了清喉咙,抹干了泪,对皇后道:“娘娘,就是钟粹宫悫妃身边的芊红和涣春害的嫔妾,她们说……”莲妃忍不住哽咽,“她们说杨柳梢的饼能充饥果腹,嫔妾羡慕她们宫中有各色节流之法,也想相仿,便是从芊红姑娘口中得知的。” 芊红吓了一跳,忙跪下来陈情:“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和莲妃宫里没有往来啊,更别提与她说什么杨柳梢了,奴婢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杨柳梢,直到莲妃娘娘送了一些到咱们钟粹宫来。” “你胡说!”乐歆指着芊红,“就是你说的。” 芊红急的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一个劲的磕头:“皇后娘娘可要明察,奴婢当真没有,奴婢和昭仁宫素无往来,若是有的话,不会没有一星半点的风声。” “是。”悫妃站出来护着芊红,“皇后娘娘,芊红是我的人,嫔妾虽受到指控,担了嫌疑,但不得不出来说一句,嫔妾与莲妃没有深交,亦无嫌隙,芊红与她更是素无瓜葛,说我害莲妃,什么动机?因由何在啊?” 莲妃气的胸膛起伏:“你是没说,可你借芊红的口告诉了碧珠不是吗?” “碧珠?”悫妃惊呼。 所有人齐齐望向容妃身后的宫女。 碧珠不自禁的抖了抖,容妃扯了碧珠到众人跟前来:“跪下!说!这中间有你什么事?芊红都告诉你什么了?” 碧珠噙着泪道:“芊红什么都没告诉奴婢,奴婢不明所以啊。” 容妃冷哼:“人家莲妃指名道姓说是你,你还不从实招来。” 碧珠拼命摇头:“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雨竹道:“就是碧珠,是她告诉我们娘娘说杨柳梢可以用来佐食,娘娘信了她的鬼话,几乎害了自己性命,你这不要脸的贱婢。” 悫妃眉头紧锁,皇后问:“怎么了?” 悫妃欲言又止道:“有句话,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妾身不太确定。” “说出来听听呗。”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 悫妃抿了抿唇:“唔,是这样的。听说忠勤伯府上的丫鬟都是以碧字为名的,不知这个碧珠和莲妃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一落,莲妃便朝悫妃投去狠戾的目光,悫妃故作惊慌的后退半步。 皇后见状,心里明白了大半,吩咐流苏:“查!现在就去内侍局把这个叫碧珠的底儿调出来,看她到底是打哪儿进的宫。” “是。”流苏领命,迅速召来了宝琛,宝琛抖开一卷簿子,淡然道:“碧珠是宏文十一年进的潜邸,一开始服侍的就是容妃娘娘,不过……” “不过什么?!”德妃追问的同时也陷入沉思,“宝琛你这样提起,本宫似乎对她也有些印象。” “是。因为是潜邸旧仆,便一同跟进了宫来,没有经过尚仪局,只在内侍省登记。但是经奴才手的文书,奴才都管他们弄清楚首尾。是以碧珠姑娘的卖身契,经查的的确确是从忠勤伯府上出来的。” 莲妃意识到瞒不住了,先发制人,指着碧珠道:“她不过区区一个下人,我凭什么认得她!合着伯府的阿猫阿狗我都要认识?但我想,伯府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你吧?你竟然帮着容妃她们害我!” 莲妃表演的呕心沥血。 容妃也不甘落后:“胡说,明明是你贼喊捉贼。” 容妃一把揪住碧珠的耳朵:“你从一开始就是朱氏的人?好哇!你有计策不帮着本宫,倒告诉她叫她去争宠。” 碧珠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很是迷惘,只得望向莲妃求助,看见莲妃的眼色,回答道:“皇后娘娘容禀,奴婢是从伯府出来的不假,奴婢从未想过隐瞒。可奴婢打小起就被遣出来,没那个荣幸见到当时的大小姐,也就是莲妃娘娘。奴婢若是有心隐瞒的,改了名字便是。倒是芊红姑娘,据奴婢所知,是容妃安插在悫妃身边的,但凡悫妃一有风吹草动,芊红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容妃娘娘。” -- 第266页 然而没等芊红自白,悫妃已经先一步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碧珠姑娘怎么样妾身管不着,但芊红是妾身的侍女,绝非容妃的人,这一点,妾身可以向皇后娘娘保证。” “涣春——”悫妃唤道。 涣春忙出列,对皇后道:“奴婢可以作证,芊红去哪里都是同奴婢一起的,她没法瞒过奴婢的眼睛偷偷向容妃去报信,所以碧珠的供词做不得数。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皇后寒声问。 “倒像是有意要将容妃娘娘和咱们娘娘绑在一起。但阖宫人尽皆知,咱们娘娘与容妃误会多年,冰冻三尺,一时三刻的也化解不了,怎么可能沆瀣一气去害莲妃呢。” 有些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形成了默契,就很容易获得认同,比如说容妃和悫妃不和,所以要说她们合作,除非有铁证,否则很难让人信服。 皇后点头,淑妃和贤妃也认为有道理。 莲妃道:“这件事明明有根有据,就算芊红不认也没用。阖宫都知道,打理悫妃宫务,并且使得信国公在民间声望鹊起的,就是悫妃身边的宸贵人。” “宸贵人精通医理,当初不也是她帮着悫妃洗清了嫌疑吗?宸贵人知道杨柳梢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嫔妾不懂得啊,嫔妾堂堂伯府的闺秀,哪里懂这些。” “可当初邀功的时候,你可半个字没提到宸贵人啊,你只说要为皇后娘娘分忧,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贤妃撇了撇嘴,“如今你又把宸贵人拉下水,唉。”贤妃叹了口气,“莲妃,不怪大家不帮你,实在是你的证词混乱的很。” “这一个接一个的,好像都跟你有仇,但本宫记得,你与诸位走的都不近。总不能人人都害你吧?”贤妃翻了个白眼。 贵妃抬了抬眉,温和道:“也不怪莲妃激动了些,换谁受了她这般的创伤,都免不了杯弓蛇影。而且还是叫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搁了毒物,那多可怕!也不是莲妃小题大做。只是莲妃——”贵妃郑重道,“你也该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回话。” 容妃、莲妃都曾经是贵妃的左膀右臂,而今容妃和莲妃内讧,贵妃意态不明,也不知究竟想保谁,要断哪条腕。 反正不管是谁,德妃都乐见其成,于是淡淡道:“宸贵人是药局出来的不假。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可莲妃你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宸贵人啊,她与此事有何干系?” 莲妃道:“德妃姐姐难道还不明白? 红衣的眼睛看不见,自始至终,只能靠声音来确认每个人的位置,此刻无奈的苦笑:“嫔妾还不知道,嫔妾竟有这样的本事,能驱使信国公府为我所用?”红衣重重一叹,“而且悫妃娘娘乃一宫之主位,嫔妾又行动不便,平时全仰赖悫妃娘娘照顾呢,她宫里的事,哪里轮的到我做主。莲妃姐姐也太高看我了。” 皇后与德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里透亮,宸贵人的确是悫妃的军师不假,但要说一个瞎子在幕后运筹帷幄,导致莲妃险些毁容,她们却是不信她有这个能耐的。 但是乐歆坚持指证红衣,她因为杨柳梢,上吐下泻,腹部绞痛,胃部宛如火烧,着实痛苦万分,她瞪着红衣:“就是你!是你要我吃杨柳烧饼的。” 红衣面露委屈,无辜道:“乐歆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分好歹了。是我要你吃的吗?我只是向皇后娘娘求情,免了你的刑罚,是你自己为表诚心,愿意食用杨柳烧饼为灾民祈福,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难不成我还逼你了?” “早知道就不替你求情了。”红衣自言自语的嘀咕,说罢,嘟着嘴。 皇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认同她,明明是好心,却叫人倒打一耙。 说起来这件事最无辜的就是钟粹宫了,莫名其妙被拉下水,莫名其妙被指控,原因无非是宸贵人懂得一些医理,给悫妃出的主意不错。 面对这一通互相撕扯,莲妃说芊红是容妃的人,容妃说不是,悫妃也担保不是,悫妃又说碧珠是莲妃的人,碧珠和莲妃也矢口否认,整件事处处透露着皇后的威严受到质疑,管理后宫不善。皇后难免有些不悦,默默生着闷气。 红衣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嫔妾和钟粹宫当真没有使过什么阴谋诡计。不信的话,娘娘大可以去查,自那日莲妃娘娘分发了杨柳梢制成的糕饼,钟粹宫也吃了,娘娘请流苏姑姑跑一趟便是,莲妃娘娘给钟粹宫的糕饼,我们都吃的差不多了,说起来,钟粹宫一心只想为皇后娘娘分忧,并无争风的心思,是莲妃娘娘妄自揣度,意图一较高下,结果险些害了钟粹宫,险些害了阖宫的人。毕竟,我和悫妃娘娘也都是吃了杨柳梢饼呢。我们岂敢拿自己的性命儿戏?!不信叫太医过来把脉。”红衣说得赌气,但越是孩子气,越是显得真诚,“莲妃娘娘说嫔妾懂医理,嫔妾是懂一些,这又不是秘密。之前嫔妾还纳闷呢,柳叶泡茶明明是不错的,怎地制成糕饼味道如此怪异,刚好太医在这儿,便一并替咱们把了脉吧。嫔妾惶恐。也不知有没有中毒。说实在的,嫔妾一直以为这是柳叶制成的糕饼啊,现在想想后怕,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嫔妾又不是真太医,包打听。” 皇后认定钟粹宫并非始作俑者,本欲算了,但德妃说:“宸贵人自己提了,便看一看吧。无妨吧,悫妃?” “无妨。”悫妃微笑着配合。 -- 第267页 能迅速把自己择干净了,有什么不好的! 很快,太监、宫女和嬷嬷就从钟粹宫里翻出一些剩余的糕饼,确实如宸贵人所言,所余不多了,可见宸贵人没有说谎。 之后,太医又分别替红衣和悫妃把脉,确定她们多少受了一些影响,但层次尚浅,服几剂汤药祛毒便好了。 钟粹宫上下连声道:“好险。” 其他宫室但凡碰过杨柳烧饼的也一律跟随太医去梢间诊脉。 皇后对莲妃很失望,愠怒道:“莲妃!好生管教你的奴才,不要动不动就攀咬别人。宸贵人何时害过她,她身子不好,哪有本事害这个害那个!这里,最扯不上关系的就是她。” 莲妃忿忿不已。 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可设圈套的人究竟是谁?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移到容妃身上。 相比起来,容妃和悫妃,容妃的嫌疑更大。 莲妃不信这世上没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就为了害她毁容? 她和悫妃还没有那样的深仇大恨。 反倒是容妃,完全有可能是容妃发现了碧珠的身份,令得碧珠倒戈,毕竟一切都是碧珠说的,碧珠到底有没有听到芊红和涣春提到杨柳梢,都是碧珠一人之言。真假不知。 皇后也是这样想的,要说没有起疑,是假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她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顿时心生一计,开口道:“即日起,莲妃安心养病。别的事不要多想,好好配合太医院。一切,等病好了,陛下定夺。” 本来就禁足的莲妃,听了皇后的话,明白这无异于是变相的圈禁。 皇后又道:“容妃也回去,照旧抄经,但本宫还想多问你一句,这碧珠到底是谁的人?” 莲妃忿忿道:“反正不是我的。” “好。”皇后大手一拍几案,“那容妃就带回去好生管教,自家的丫头不向着自己,反倒生出异心来,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奴才。” 皇后懿旨,容妃险些笑出声来! 碧珠心知此番回去只怕凶多吉少,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突然一把拉住莲妃喊道:“娘娘!莲妃娘娘救我!” 一句话,把老底抖落个干净。 莲妃嫌弃的甩开她的手,而容妃…… 皇后仔细打量,容妃并没有吃惊的神色。 容妃理了理袖摆上的西番莲,站起来对皇后道:“谢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妾身出身不如诸位姐姐高贵,故而为人处世给人鲁莽之感,但嫔妾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再者,嫔妾一个柔然人,哪儿懂什么杨柳梢还是杨柳叶的,连宸贵人都不懂得东西,我能懂吗?!嫔妾只知道,在我的家乡,遍地开的都是沙荆花。这个,嫔妾倒是认得的。嫔妾知道娘娘疑心我,嫔妾这就带碧珠回去处置,给娘娘一个交代。不过不是我做的,嫔妾绝不认。” 言毕,容妃命人将碧珠五花大绑的出了昭仁宫,留下莲妃在后面恨恨的望着她。 碧珠一路上哭嚎不止,声势浩荡,直到了兰林殿门口,再无多余的人在悫妃和容妃左右,容妃才对悫妃道:“今日多谢妹妹襄助了。” 悫妃含笑道:“哪里,妹妹从来就不是姐姐的敌人。帮你,等于帮我自己。” 容妃说:“这个人情我暂且收下了。” 悫妃颔首,继续往钟粹宫去。 红衣在璎珞的搀扶下,紧紧跟在悫妃后面,叹息道:“以后不随便出门了,出来一次,怪累人的。” 悫妃笑道:“看戏是怪累的,如今好了,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红衣笑的意味深长:“落幕?” “宫里的戏永不落幕。” 第133章 漫天神佛 腊八浮起的秘密 就快到腊八了,虽说宫外有灾情,但是皇帝很不喜内宫越闹越穷的景象,好像国之将亡似的,明明还国富民强,不过是暂时遇到了天灾人祸,皇帝已经钦点了好几位得力的大臣到地方上,该放粮的放粮,该治水的治水,用不着一干后宫妇人节衣缩食。特别是莲妃一事闹得他很不愉快。皇后自省:“归根结底还是臣妾的错,看到悫妃宫中一力简朴,却依旧能活的有滋有味,便着力推广,没承想莲妃会想歪了。” “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一片好心。”皇帝安慰她道,“悫妃可以把民间智慧运用到宫务上去,过的有声有色,那是她的本事。她本人也许不懂,但她会去问,这是她在宫里自找的乐趣。比如说,整个钟粹宫都爱吃乌米饭,她便差人去太医院问了乌饭子的前因后果,拿乌饭子的叶子煮汤,再把糯米放到煮好的汤里浸泡半天,捞出来后放入木甑里蒸熟,出锅的乌米饭便油亮清香,倒并不一定是为了替朕俭省。她很明白,如果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没必要多获得两样,否则于她而言就是浪费。这第二样东西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而其他宫妃呢,习惯了铺张,各个都讲究排场,在他们眼里,悫妃自然就成了异类,是为了博取朕的欢心才故意做作。实际上,她们有这个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想想,怎么去找这个乐子,好让自己活的也自在些。如果人人都像莲妃这般一门心思争宠,得生出多少事端来!” “悫妃是个明白人。”皇后赞同道,“不枉德妃一力抬举她。为人既不媚上,也懂得约束奴仆。” -- 第268页 “皇后对她似乎评价颇高啊!”皇帝从奏疏里抬眉看了她一眼。 皇后笑道:“她受了多年的委屈,本就当好好补偿,臣妾很欣赏她不骄不躁的性子。是以臣妾想着今年的腊八,不如由她帮着臣妾一起料理。” “你拿主意便是。”皇帝漫不经心道。 皇后称‘是’,随后便出了暖阁。 从那一天后,宫里的餐桌上又多了灌肠,烩羊肉,火碟铁脚小雀加鸡子,清蒸牛乳白、糟蟹、火碟银鱼等,日日轮番。 宫妃们忌嘴了一段时间,各个如饥似渴,大快朵颐,心里也松了口气,淑妃对着贤妃抱怨道:“你瞧,我的衣带都宽了,整个人面黄肌瘦。” 贤妃掩嘴笑道:“就你好看!行了吧。” 一说到样貌,两人免不了想到曾经以容色为傲的莲妃,眼下却只能日日喝着太医院的汤药解毒,听说里头加了剂量不少的黄连和蒲公英等,老远闻着就一阵苦味。本就讨厌莲妃的人,全在暗地里笑话。 到了腊八那一天,阖宫去长乐宫请安。皇后只露个脸,其余的全交给德妃和悫妃,宫里的腊八粥,是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黍米、紫米、薏仁米、菱角米,外加桃仁、杏仁、瓜子仁、花生仁、榛仁、松子、莲子和栗子共八样熬成的。 悫妃和德妃忙到一半,长春宫的般若和必得就速速到德妃身边禀报:“娘娘,不好了,御花园的池子里飘起一具女尸,那模样,嗐,甭提多吓人了。” “大过节得,咋咋呼呼做什么。”德妃眉头一蹙,用手按了按眼头,心烦意乱道:“你说这近来是怎么了,杂七杂八的事儿都赶着一块。” 悫妃抿唇道:“姐姐怎么看?” 德妃让般若先去禀报皇后娘娘,自己则和悫妃带着人去御花园现场检查。 一路上,悫妃都默不作声,德妃熟悉她的秉性,问道:“有心事?” 悫妃不安道:“不瞒姐姐,我身边曾经有个叫紫菱的宫女,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踪影,我寻过她一阵子,还以为她偷溜出宫去了呢。现在想来……不免有些担忧。” 德妃一怔:“这事我听你提过,怎么,你认为这水里的无名……是她?”——德妃挺忌讳说到‘尸体’二字的。 沉吟半晌,开口道:“禁宫虽大,但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你说的溜出宫去,就更不现实了。神武门的守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咱们的母族,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进宫都要递牌子,然后好一番检查,她一个宫女,没门路,没能耐的,如何溜的出去?” “这便是我担心的。”悫妃给了涣春一个眼色,让她回宫去找红衣,她们一行人已率先到了水边。 红衣在流云阁里正无所事事,获悉后,提着裙角就要冲出去,被璎珞给拦住了,硬是在杏黄色彩云蝴蝶纹的夹袍外头罩了一件斗篷,又在脖子上绕了一圈银狐毛锋,涣春咂巴着嘴道:“当了小主果然不一样,处处有人伺候,矜贵的很呢。” 红衣嬉皮笑脸道:“你羡慕你也来啊。” 涣春哼了一声,拿起手炉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往红衣怀里一塞:“握好了,你现在可是个琉璃脆,磕着碰着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扶着红衣的手臂,领她到事发地点。 “都有些什么人?”红衣问。 涣春和璎珞环顾四周,回道:“内侍局的太监,特别是慎刑司的,来了一拨。” “嗯。除了他们,还有呢?” 璎珞仔细观察:“德妃娘娘的人,贵妃身边的采萍,贤妃身边的紫苏,貔貅公公。还有……” “貔貅公公?”红衣打断她,“那是什么人?” 璎珞小声道:“他叫必修嘛,平时爱打马吊,还玩牌九,总赢其他太监们的钱,大家伙都说他是属貔貅的。” 红衣听了淡淡一笑。 涣春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静妃身边的春晓,宓嫔跟前服侍的青容。”涣春蓦地顿住:“雨竹?” “昭仁宫的雨竹?”红衣疑惑道:“她的身体已经好了?” “看着脸色煞白,大概不怎么样。”涣春道,“估计是来替莲妃打探消息的。” 涣春不屑的撇了撇嘴:“都这副德行了,还不肯安分守己。” “仔细盯着她。”红衣捏了捏璎珞的手。 但是雨竹一动不动,手藏在袖子里,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内里乾坤。 至于那具女尸也很令大家头疼,大过节的,虽然把人给打捞上来了,可惜人被湖水泡的面目全非,肿的跟球似的,还泛着一股腥臭味,悫妃看了很久,也不敢确定这就是紫菱,因为宫女的服饰都一样,而一旦尸体走形,就很难辨认了。 “将人抬下去吧。”德妃不忍看,“让净乐堂的人为她好生整理一番,毕竟是在宫里失足落水的,生前没犯过什么错。马上就要年下了,无谓再惹出一些有的没得。” 皇后也是这个意思,请雨花阁的僧侣为她超度,然而这个宫女身上找不到一丝线索,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香囊,哪怕只要有一样,也许都是确认身份的关键,结果只有头上缠着的一根发绳,被送到了雨花阁。 孰料就在尸体被盖上白布的那一瞬间,慎刑司的人突然扒开尸体的口,惊疑道:“咦?她嘴里是什么东西?” -- 第269页 红衣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涣春,涣春唯有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围观。 一个太监道:“一堆的草,她死之前怎么会吞那么多草呢。” “就是。唉,罢了,罢了,怪可怜的,别再折腾了。”另一个太监向其他人使眼色,死因有可疑,但没听说过吃草噎死的。太监们低声道:“几位娘娘们站在江边很久了,这大风吹得,一个个脸白的快透明了,回头要是冷着冻着……赶紧的吧!” 于是尸体抬走,围在江边的也都散了。 悫妃带着红衣回宫,沿途唉声叹气的,红衣问:“娘娘怎么了,该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悫妃也不打算瞒她,只是……悫妃带着红衣到云梦台,关起门来说话:“你眼睛不好,没看见那行状,实在是凄惨。本宫……本宫怀疑是一个人,但不能确定,若真是她的话,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娘娘怀疑是谁?”红衣捏着衣角,忍着发颤的嗓子:“是紫菱吗?” 悫妃总是惊异于她的洞察力,郁郁的点头:“是,紫菱是为了本宫出的门,未曾想一去不回。而今这具女尸不是她还好,若是她,本宫真不敢想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红衣端坐在下首,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很激动,反而很冷静,她的声音淡淡,像冬天里的风,冷的不找痕迹,叫人不寒而栗:“娘娘不必急着下结论,也许不是她呢。死者到底是谁,害人者是谁,终会现形的。不久就要过年了,先让大家伙喘口气吧。” 没有人追究无名女尸的来历,凶手才会懈怠,等凶手麻痹大意了,自会露出阵脚。 这是红衣的盘算。 璎珞跟了红衣一段时间,对她的脾气已经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回到流云阁后,问红衣道:“主儿,要不然奴婢替您盯着各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您。” 红衣握住她被冻得红彤彤的手,放在暖炉上,感激道:“凭你一个人,能盯得了阖宫吗?若再加上奴才,统共几千人,你一双眼睛,盯得过来?” 璎珞垂头丧气道:“也是。” 红衣对璎珞道:“替我请绿意姑姑过来一趟吧,今儿是腊八,从前我在尚仪局多得她照拂,不能忘了她。” 璎珞反应过来,立刻去请。 病愈后,绿意再没见过红衣,这一次碰面,绿意发现红衣真如人们所说那般,瞎了,立刻泪眼汪汪的,还执意要给红衣行礼,被红衣给拦住了,红衣道:“姐姐,你可莫要折煞我了。” 璎珞很知趣的出去,还带上门,给她们一些私人空间说体己话。 扶桑探头探脑的,叫璎珞给打发去泡茶了。 屋子里烧了炭,点了玉露香,绿意感慨道:“从前局子里的女孩儿老爱拿你开玩笑,说你是娘娘命,我看你压根没那个意思,一点不似个贪慕虚荣的,心里很喜欢你。故而巴巴的替你张罗那位容二爷,谁知道,唉。”造化弄人。 绿意知道药局发生的事,但不知道容二爷就是皇帝,还当忍冬是被强征入后宫了,怕再说下去叫她伤心,便绝口不提了。 红衣也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直接道:“姐姐,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只是不知你肯不肯顾念着以往的情谊,搭把手。” 绿意起身道:“你这是什么话。小瞧人不是!” 红衣忙挽住她胳膊:“姐姐别恼,姐姐对我还有脾气,可见并没有与我生分。且听我把话说完吧,若听过之后你还恼我,再与我划清界限也不迟。” “我也是为着姐姐考虑,这事于你而言虽说是举手之劳,可到底让你受累了,我怕你怨我把你拖进来。”红衣轻轻一叹,“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境况,你等着出宫成婚呢,我不敢赌那个万一,让你有一丝一毫出岔子的可能。” 绿意原也不是真气,握住红衣的手道:“听着你是为了我,我才好受些。我就是怕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要拿腔拿调的,那才是和我见外。” 红衣诚恳道:“我在宫里朋友不多,涣春是一个,姐姐是一个。我之所以一直没找姐姐,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多,来不及同姐姐说,贸贸然让人带消息给你,怕你跟着着急。且身边的人不一定信得过,隔墙有耳,今日找姐姐过来,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请姐姐帮忙,不知姐姐还记得紫菱吗?——就是训练的时候,总找我麻烦那个!嚷嚷着要同我比赛,又卖口乖要我替她揉腿的那个‘事儿精’。” “紫菱?”绿意点头,“当然记得。那丫头也算是个机灵的。没记错的话,她当时就是被分到悫妃娘娘身边去的,对了,这段日子倒不见她。” “就是为了这事。”红衣凑过身去与绿意耳语,“姐姐……” 绿意听完脸色煞白,咬了咬唇,眼睛没来由的有些湿润:“你们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难为你愿意为她。你放心,你说的这件事不难,我必定办到。你等我消息便是。” 第134章 冰雪女王 娘娘您是个有福之人,运气远…… 红衣松了口气:“那我便仰仗姐姐了。”旋即喊了璎珞进来,扶桑趁机替绿意上茶,绿意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之后红衣吩咐璎珞将她们自己做的八宝饭送一些给绿意,红衣道:“特地做了锦鲤饭,里头塞得是红豆馅,点睛的是莲子,绿意姑姑不要嫌弃鄙陋。” -- 第270页 “哪里。”绿意站起身,“谢宸贵人赏赐。” 话毕,对红衣福了福,领了恩赏回尚仪局去了。 扶桑没看出什么名堂,伺候红衣歇下了以后,便回了值房。 璎珞问红衣:“主儿,咱们接下去怎么做?” 红衣只一个字:“等。” 大海捞针的活儿,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是盯不过来的。 只有绿意手里出去的宫女,与她还有联系,她们尚仪局又四通八达,对各宫的动向最清楚,所以与其让璎珞分身乏术,不如找绿意帮忙。 绿意一听说是为了紫菱,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不过红衣还是叮嘱她千万别逞强,打探到了哪里有异样,来告诉她就好,不要轻举妄动。尚仪局里全是宫女,和主子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绿意能做尚仪的掌事宫女,自然也是个叶落知秋的,吩咐下去让各宫的宫女们进出都照水盆子,省的让腊八那天的水鬼上了身,惹了脏东西回来,带到来年,那可不是一般的晦气。接着,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河中浮尸的事情固然叫宫中女子害怕,但也只是关起门来议论,没谁跑去奉先殿的,唯独昭仁宫的雨竹,不知道是否是莲妃不能出宫的关系,反正雨竹把奉先殿,雨花阁,钦安殿依次都给拜了。 雨竹是昭仁宫恢复的最快的那一个,但还是有些体虚,宫里绕了一大圈,四处参拜,回去后少不得有些疲乏,雨竹带着侥幸的口吻道:“娘娘,还好那一日奴婢眼疾手快,一听说岸边冲上来一具女尸,立马的就赶了过去,趁着太监们忙得脚不沾地,偷偷的把那小贱蹄子从娘娘发上偷走的金钗给顺了回来,不然现在对娘娘可是大大的不利,还好。还好。”雨竹拍着胸口。 莲妃面上的疮疤结了痂,褪去一层后,愈变愈小,相信再养个半年,便可痊愈,只是新肉生出来,肯定要比原本的皮肤红一些,届时只得靠香雪海粉敷盖瑕疵了。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雨竹又办事得力,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莲妃赏了她几盘新鲜越橘,让雨竹这几日不必贴身伺候了,休息两日。 雨竹谢恩。 昭仁宫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绿意早就把各宫的小动作打听清楚了,还派人跟踪雨竹,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红衣。 红衣冷笑道:“哼,莲妃?有意思,我以为她只是爱玩阴的,没想到她还杀人害命?”而这条人命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朋友,紫菱。红衣有一种无力感,仿佛冥冥中注定了,她无论如何都要被卷入漩涡,逃也逃不掉,她的亲人、朋友,都有一肚子的冤屈,等着她去替他们讨回公道。 红衣起身望着窗外的大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璎珞劝她别站在风口里,省得着凉:“听说莲妃急于恢复容貌,也许她只是怕有什么差池,求祖宗庇佑呢。” 红衣问璎珞:“就算病了,不到垂死,你会把阖宫的漫天神佛都给拜个遍吗?” 璎珞被她问住了,红衣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夜,敢不敢陪我去个地方?” 璎珞自从跟了红衣,就对她惟命是从,点头道:“去。”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明明怕得很,还要硬撑。红衣觉得好笑:“我若是去地狱呢?” “那我也去。”璎珞道,“反正您去的地狱,肯定也是顶华丽顶好的地狱。” “地狱还分好的和坏的?”红衣感到新鲜。 “当然啊。”璎珞小声咕哝,“地狱有拔舌地狱,无间地狱,如果可以,谁愿意去地狱。奴婢进了宫,成天里担惊受怕的,只有跟着主儿,这颗心才能安在肚子里。” 所以红衣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娇蛮的敏华翁主,红衣更能给她安全感。 “对奴婢来说,宫里就是地狱。”璎珞难过道,“奴婢九岁进宫,小的时候被年长的姑姑们打骂,被老太监们打骂,长大了就由着主子们打骂。主子和主子还分个高下,倒霉的话,被拿来作筏子,不留神命就丢了。反正每时每刻,都是提心吊胆的。” 红衣被她说得有些怔惘,地狱?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仙罗过的太苦了,被尹宝镜和张福如折磨的厉害,因此到了大覃的皇宫,她的日子算是平顺,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如流水一般,匆匆过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起,不再抱怨命运的,她总是想要和命运抗争,可现在她很自然的顺着命运的轨迹行走,是什么时候开始顺从的?——她记不清了。她能体会璎珞的感受,她也是这般过来的,可如今竟一点也不惧怕,她想起在悬崖上跳舞时那种失衡,随时随地可能粉身碎骨的惊慌,与之相比,宫里的这些女人算什么?不过是魑魅魍魉罢了。打了杀了便是,死都不怕,红粉骷髅又有何惧!她忽然为自己的冷硬感到心惊,难道她已身在地狱? 她沉默的怅惘很久,直到用膳的时间,扶桑过来请她,她在璎珞的搀扶下,简单了用了一下,扶桑近来格外殷勤,红衣便赏了她一碟松子鳜鱼,她一口都没动过。扶桑喜出望外,连声谢恩。等她退出去,红衣吩咐璎珞:“记得在她的茶水里搁些药,我可不想呆会儿有人跟着。” “奴婢知道。”璎珞把药粉塞在袖子里。 寒冬腊月里天黑得早,酉时一过,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红衣等云梦台那里熄了灯,便和璎珞从角门溜了出去,两人亟亟赶往净乐堂。 -- 第271页 宫里的义庄,平常连只鸟儿都没有一只,逢年过节的,宫里人更是绕道而行。其他各处多多少少都有油水,唯独净乐堂是个清水衙门。因为死的不是受罚的宫妃,就是不记名的宫女,没人收尸便一直停放在这里,可以想见,本就是幽静荒芜,入了夜,就更加阴森恐怖了。 红衣和璎珞叩开了门,里面居然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一阵穿堂风过,璎珞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一张张简陋的草席子铺在木板上搭成的临时的‘床’,一张白布盖住了全身,着实有些吓人。 尽管璎珞手持蜡烛,但还是走的很慢,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佛家箴言。 红衣提醒她道:“脚脖子上应该挂着名牌,你找没名字的就是。” 璎珞还没来得及答‘是’,一道声音便突兀的响起:“这位娘娘聪慧,可叹到这里的都是可怜人,基本上都没有名字,请问娘娘从何处找起?” 璎珞警惕道:“什么人?出来!” 红衣却不慌不忙:“据说净乐堂的管事是丁香姑姑,可我听姑娘的声音,年轻的很。” 铃铛干笑一声:“呵,丁香姑姑那是我师傅,我叫铃铛。见过这位胆大心细的娘娘。” 红衣冷淡的回应:“那么敢问铃铛姑娘,这里可有之前腊八送来的那具女尸?” “你说她?”铃铛走到中间的位置停下,指着白布裹住的尸体道,“她也怪可怜的,发泡成那样,都没法替她化妆。死前好像还受了刑。” 红衣唤璎珞:“扶我过去。” 璎珞忙回头去搀红衣,铃铛这才发现穿着锦氅风帽的宫妃居然是个瞎子! 难怪她双手捧着手炉,却没有护甲,多半是个低位小主吧。 不知为何,铃铛莫名的有些失望。 “主儿,到了。”璎珞掀开白布,拿着蜡烛对准那张脸,又圆又胖,还白里发青。赫然映入眼帘,璎珞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往红衣身后躲了躲。 红衣安慰道:“别怕。” “好好看看,她哪里有伤。” 铃铛嗤笑道:“你的宫女胆子那么小,哪里会仔细看,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若是姑娘肯不吝相告,那便是再好不过了。”红衣向璎珞示意,璎珞忙从兜里到处几粒银锞子。 铃铛笑着收下了,一边道:“她从水里刚捞起来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伤,我师傅便说了,等几日瞧瞧,我怕尸身放不了多久,可我师傅见多识广,说冬天里不怕,还给她除了臭,果不其然,等她身上水收干了,你瞧,她这手腕子上呀,有勒痕。呀!忘了你是瞧不见的。” “没事,你继续说。” 铃铛‘哦’了一声:“可见她生前被人绑过,还有她的后脑,我师傅摸着她的脑袋好像不是一般事儿,便削了她一些头发,你猜怎么着?她后脑勺好大一处疙瘩,确切的说是两块,肿的连在一块,肯定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通。至于她的死因,她的确是呛死的。不过不是单纯的水淹,是被一些杂草噎住的。” 红衣听完,气的浑身发抖,若如铃铛所说,紫菱活着的时候,可是糟了好大的罪才走的。红衣喉头一哽,对铃铛道:“多谢姑娘,她喉部有异物,这些慎刑司的公公们那日倒是提起过,只是她遍体鳞伤,还多亏了姑娘和丁香姑姑慧眼,才得以发现。容我再多嘴问一句,她喉咙中的堵物到底是何,只是一般的杂草?” 铃铛道:“这你可问对人了!要不我怎么说她惨呢,她喉咙里那些可不是水里一般的杂草,分别是这几样,什么——荷叶啦,莲茎啦,还有几粒莲子和没长成的藕皮。唉,可怜见的,就是那莲茎,直接插进了她的喉管,她才咽了气,也费了我好大功夫弄出来的。师傅说了,想让她干干净净的上路。” 红衣怔在当场:荷叶?莲茎?莲子?藕皮? ——一叶出九花。 是她告诉紫菱的! 紫菱知道,别的人不明白,她一定明白,所以千方百计的,在死前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她杀人凶手是谁! 红衣郑重的冲铃铛一礼:“有劳姑娘,多谢您和您的师傅了,请代为转达我的谢意。她的名字叫紫菱,还烦请铃铛姑娘之后替她做个名牌。” 铃铛淡淡‘哦’了一声,动手将白布又盖好。 红衣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尸体,柔声道:“紫菱,我走了。你去吧。”说完,转身在璎珞的牵引下,伤怀的朝门边走去,一步一步,似有些踉跄,走的很慢。 才到门边,豁开了一道口子。突然一阵咳嗽断断续续的传来,一个难听的仿佛夜枭发出的桀桀怪声一般,喊住她,问道:“你可知,你是第几个来这里的吗?” 璎珞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红衣却动也不动,没有回身。 铃铛解释道:“是我师傅问你话呢,你可知道……” “不知,与我何干呢,你这声‘娘娘’我也当不起。”红衣淡然道。 但是丁香姑姑望着她的背影,自顾自道:“三。” “一,一二,三,一二三!你是第三个。” 红衣半转过身:“姑姑的嗓子怎么了,过去受过伤吗?” 丁香不答,依旧自言自语:“大覃开国以来,只有三个人到过义庄。一个是孝淑睿皇后,一个是孝贞显皇后,还有一个——”丁香顿了顿,眼里射出一道精光,死死盯住红衣,“就是你!” -- 第272页 红衣不明白她要说什么,铃铛笑道:“我师傅看人很准,娘娘,您是个有福之人。您说您当不起奴婢的一声娘娘,那奴婢提前恭祝您,您的运气远不止于此。” 红衣轻哼一声,半转过身子,锦氅带起吹进屋内的雪花,缀在她的周身,衬托的她犹如冰雪女王。她的声音幽而冷,深而凛:“那就承你们吉言了。” 她懒得在这上头多费唇舌,璎珞打了伞,遮在她头顶,伴她走了出去。 丁香望着她的背影,眼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紧紧的扣住铃铛的手,沙哑道:“想出去吗?你的机会到了。” 第135章 风雪难行 既然她自己送上门,那就一网…… 风雪天阴,路滑难行。 为了赶在关闭宫门之前回去,红衣和璎珞走的很辛苦,期间,簌簌的白雪落下,天地间仿佛只有下雪的声音,璎珞瑟瑟发抖道:“主儿,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可是奴婢觉得,未必就是昭仁宫做的。” 红衣没有吭声,直到回到流云阁,喝了一口暖茶,才缓过口气来,慢慢道:“你以为还有谁?” 璎珞替她铺好了床,又加了一层褥子,床头有香炉,脚边有炭盆,由她坐卧依凭,都很惬意。红衣喜欢她的贴心,仔细,让她不必上夜了,与她一起在屋里挤一挤吧,就在角落的小榻上歇下:“这样的天气睡软毡怪冷的,别冻出好歹来。” 璎珞连声道‘不敢’,红衣说:“我现在身边离不得你。” 璎珞妥协道:“那奴婢在上头靠一靠,不睡。” 红衣便随她去了,璎珞道:“奴婢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璇美人的名字里有‘荷’字,莲妃娘娘看起来是很可疑,但要说嫌疑,璇美人也未必没有。两人各占一半。” 红衣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璇美人固然讨厌,但她的真名唯有我们钟粹宫的人听贞嫔娘娘提起过,紫菱那时候还在长春宫,与我们来往不多,怎么知道?而且璇美人充其量一只纸老虎罢了,不见得有勇气杀人,莲妃就不同了,她有条件,有人手。而且浮尸现身之后,昭仁宫立马就去求神拜佛,你说,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还全叠在一块。” “在宫里,很多事不用说出来,也不需要证据,心里明白就行了。” “不过,璇美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红衣对璎珞笑道,“谢谢你提醒我。” “一网打尽好了。” 只是红衣不说怎么做,璎珞压根不知从何入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红衣,但红衣与以往并无不同,依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好在她跟了红衣一段时间,璎珞也磨练出了一些淡定来。期间,白芷和豆蔻时不时会上门来为她针灸,扶桑不懂大覃的医道,一旁看着总想打瞌睡。红衣便让她跟着悫妃一起去打点宫里过年的事务,扶桑受宠若惊。 这是个肥差,跟在悫妃后面和德妃一起,不管祭祀也好,拜见皇后也好,赏赐少不了,她眼红很久了,苦于没有机会。而今红衣肯放她去,是再好没有,等事毕回到流云阁,见红衣屋里灯还亮着,想到璎珞苦哈哈的伺候一个瞎子,扶桑也不怎么愿意到跟前凑着了。把娘娘们打赏她的银子塞在荷包里,捂的紧紧地,除了早午晚定时向红衣问安之外,扶桑都借口去帮悫妃。红衣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璎珞看不惯她那起子嘴脸,对红衣道:“主儿,要不是您上次饶了她,她现在早该被拖出宫去,自生自灭了。” “弄死她当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不打草惊蛇,要是让贵妃知道她死在我们手里,无异于告诉贵妃,她做下的猫腻,我们早就清楚明白了。”红衣顿了顿:“还没到和贵妃对上的时候,就暂且留着吧。” 自此,璎珞也不催扶桑差事了,还堆起假笑一口一个‘扶桑’姐姐,扶桑见她变得客气殷勤,猜她多半是想要分自己手上的活计,愣是不肯与她换值,只闲暇时与她闲聊几句,提及璇美人近来总是在宫里各个角落‘不经意’的撞见悫妃娘娘,话里话外,都说钟粹宫人杰地灵什么的,“嗳,你说她该不是寻思着再回来吧?” “悫妃娘娘呢,她怎么说?”璎珞提起璇美人便露出不屑的表情,嗤道:“那可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尖酸刻薄,又难伺候,她要是回来,你我哪儿有现在那么轻省。” “可不。”扶桑咬了粒瓜子,“再说了,涣春姑姑第一个不同意。悫妃娘娘估计也瞧不上她,打老远的见着她就绕开了。” 璎珞听后心思一动,把这事如实禀报给红衣知道,红衣轻笑道:“正愁没地儿收拾她呢,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见红衣一点不意外,璎珞诧异:“主儿您早就料到了?” 红衣道:“她那不安分的性子,不谋出路才奇怪呢。”话锋一转,“对了,她身边跟着的那个,还是绮夏?” 璎珞答‘是’,红衣淡淡‘哦’了一声。 又一日,白芷和豆蔻遵医嘱登门,白芷还要给红衣针灸,红衣嫌疼,叫不用了,只按照药局的吩咐,往后用菊花泡在热水熏眼睛,水冷了之后,再沾了棉布覆在双目上。 上好的胎菊都是白芷和豆蔻送来,红衣不禁问:“年下了,两位姐姐想必也够忙乎的,没什么大事的话,往后也不必特意跑一趟。我差人去取便是。” 白芷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大过年的,图个吉利,都不乐意往药局去。我们既不忙,便过来看你。” -- 第273页 豆蔻原来有些看不惯红衣,而今是很服气的,对红衣吐露实情,气呼呼道:“还不是某些人小人得志,尽往娘娘们跟前凑,如今药局就快她当家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闲得很哩。” “哦?”红衣手托着下巴:“让我来猜一猜,究竟是谁呢。” “这还用猜。”豆蔻急忙道,“我和白芷都来了,自然是茴香那个小蹄子。她也不想想,莲妃娘娘当初在药局耀武扬威的拍着她的脑袋说她是条狗,她还真会顺杆儿爬,问灵枢姑姑要了昭仁宫的差事,但凡送去昭仁宫的汤药,都由她挑好了药材,在太医们的指导下煎好,跟着亲自送去昭仁宫。据说得了莲妃娘娘不少赏赐呢,现在呀,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莲妃也怪可怜的。”红衣淡淡道,“她的脸好些了吧?” “嗯。”白芷温声应道,“听说伤重的时候,脾气大的很,老拿宫女们撒气,而今病情将愈,收敛了许多。” 红衣嘴角轻轻一勾,璎珞忙送上茶,红衣也请白芷和豆蔻一起喝:“两位姐姐别嫌弃,我这里没上好的雪山银牙,只有这普洱,勉强入得了口。” “哪里。”白芷和豆蔻抿了一口,雪山银牙她们无缘得尝,不过这茶,喝起来并不似普洱啊? 红衣道:“怎么样,普洱和大红袍是不是很像?” 豆蔻愣了一下:“呃,看着确实很像,我说这口味怎么和我喝得普洱不同。还以为是我那儿的忒次。” 白芷聪明许多,听红衣话里有话,搁下茶碗,道:“不知宸贵人有什么教诲呢?” “教诲哪里敢当。”红衣摆摆手,“只是觉得有意思的很,这普洱和大红袍泡出来的水汁,不仔细看的话,不亲口去品尝,会以为是同一样东西呢。” “草本亦是如此。对吧?”红衣点到即止。 白芷心里一惊。 豆蔻还没明白:“比如呢?” “比如?”红衣轻笑,“比如——外行看着,锦灯笼和秋海棠是不是有一点像?但是锦灯笼清热利尿,外敷消炎,全草入药,有清热毒之功效,秋海棠却有微毒,会引起皮肤瘙痒。芦荟有镇静之效,可若碰上有毒的秋海棠,便会加重病情。唉,药局的差事,可真是一点都错不得啊,两位姐姐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再愚笨,也彻底明白了。 红衣方才说的,全是莲妃这次内服外敷的药。 白芷默不作声,豆蔻托在手里的茶碗,放也不是,喝也不是,烫手。 半晌,豆蔻道:“可,可这事全是茴香一人在办,我们……我们插不上手啊。” “她一个人办岂不是正好?”红衣美目微阖,“出了什么事,查不到两位姐姐头上。” 白芷咬唇:“敢情小主都替我们想好了,只等我们……?” 红衣柔声道:“姐姐误会我了。我不喜欢强求。” 可白芷想,哪儿有那么容易,不帮忙,她们也是知情者,这条船,不上也得上。 白芷跪下来道:“贵人您请三思。您的身体还没好全……” 红衣打断她的话:“所以我这不是在调养吗?外面的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豆蔻也一并蹲下:“贵人,恕我们难以从命。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红衣不理会她们,自顾自道:“蒲公英汤换成望江南,望江南也有健胃,适便的功效,只是比蒲公英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毒,剂量小,根本无人发现。” 璎珞过去试图扶起白芷和豆蔻,好生劝说道:“两位姐姐,不是咱们贵人要胁迫你们什么,实在是……”璎珞抹泪道,“宫女子生存本就艰难,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昨天是紫菱,明天保不齐是谁呢。咱们主儿也是想要替朋友尽一份心,争个分明。” “说句不好听的。今天躺在净乐堂的若是白芷姐姐和豆蔻姐姐你们两位其中的任何一个……”红衣道:“我也会替你们报仇的。做人做事,还是快意恩仇的好。想必两位姐姐也听说过——富贵险中求,都到这份上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何必畏惧不前。” “我早说过,在宫里根本就不可能明哲保身。” 白芷和豆蔻吓得浑身发抖,她们终于沦落到了忍冬口中的那种境地,只要她们低人一等,便没有选择中立的权利。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而忍冬也不再是她们认识的忍冬了,看她的表情,云淡风轻,谈笑间,竟有了这么缜密的布置,豆蔻想了想,猛的抬起头:“奴婢愿听宸贵人差遣。” 白芷为人谨慎,想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不过红衣很有耐心,豆蔻用手肘推搡了她一下,白芷最后硬着头皮道:“是,奴婢也愿随宸贵人。” 红衣展颐一笑:“姐姐们什么时候与我这般客气。” “不用怕,会有人为你们殿后。”璎珞朝白芷和豆蔻眨眼睛,凑过去与她们叽叽咕咕的耳语。 忽然,扶桑推门进来,璎珞忙退开,白芷和豆蔻吓了一跳,不知道被人听去了多少,璎珞不满的看向扶桑:“你进门怎么不吭声呢。” “我怕声儿太大,吵着主儿。”扶桑腆着脸向红衣笑道:“贵人,悫妃娘娘今日派人送来了口蘑拆肉一品,燕窝鸭丝热锅一品,还有茄泥拌豆腐,和您喜欢的红豆沙蒸牛乳膏。” 红衣答了一句:“知道了。”便对豆蔻和白芷道:“你们和璎珞说什么悄悄话呢,欺负我看不见拿我打趣是吧!” -- 第274页 豆蔻反应很快,捏着帕子笑道:“哪里敢呐,明明就是璎珞姑娘欺负咱们普洱和大红袍,吃不出个好赖。” 红衣微微一笑,璎珞发现扶桑张头去看茶碗,的确只有喝剩下的大红袍,璎珞便让她收走了,一边埋怨道:“现在才回来,害的我分不清普洱和大红袍,被姐姐们笑话了去。” 扶桑扯了扯嘴角,端着茶碗,走了。 第136章 左右开弓 宸贵人至今没有侍寝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 皇后平时再怎么放权,凡到过年,必是亲力亲为。因要主持宴席,还要接待朝廷命妇,这样的事,绝不能假手于他人。 腊月二十四起,皇帝每过一道宫门,必要响一声爆竹。 腊月二十六,正式封玺。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便不再上朝了,不过皇帝照例居于未央宫,有时候也到长省宫练字,写写对联什么的,赐予东西六宫,或者去建章宫,但是除夕日要请神,皇帝不得不寅时起身,至宫内多处拈香行礼。早膳惯例要到皇后的长乐宫的。 御膳一应由内侍局承办。御用的餐具一套五件包括铜胎镀金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碗,金镶紫檀柄玉顶漏匙,金镶紫檀的把果叉,金胎珐琅柄鞘刀等,均由皇后挑选、查验。皇后近年来又注重养生,喜荤素搭配,粗细兼顾,粮菜互补,所以皇帝的御宴桌摆冷膳、热膳、群膳六十八品,皇后专程盛了一碗糙米熬的粥给皇帝暖胃,还准备了柿饼和如意云片糕,蜜饯等共二十品。到了皇后宴桌,则减为三十品,用里外全黄暗云龙盘碗,金勺箸。 帝后用膳完毕,接受众妃朝拜。嫔妃等用帷子条桌,按等级摆茶和果点。贵妃、妃的二等宴桌每桌两人,用黄地绿彩锥拱云龙盘碗。嫔和贵人三等宴桌每桌三人,膳馔为十二品。用酱地蓝龙盘碗。基本上除了才人和美人,即便行动不便如红衣,也悉数到场了,唯独莲妃和容妃非但不准时,连消息也无。 皇后自问一切安排妥当,只这二人事出反常,当即沉着嗓子令流苏去问个明白。皇帝在一旁饮茶,状似无意道:“听说西洋人爱往咱们的茶里头搁牛乳,皇后不试试吗?”皇后回过头来敷衍的抿了一口,两种味道融合在一起,十分古怪,她实在是吃不惯。皇帝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开解道:“这茶,该怎么吃,老祖宗早就研究的透透得了,几千年的底蕴,西洋人不懂,硬是要往里头搁牛乳,还不如不吃。你说是不是,皇后?遇事,不必强求。束人,不服管教的,便不必调和。” 皇后听出皇帝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心里稍定。 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只是流苏尚未踏出长乐宫,皇后身边的必安便上前来回话,说是莲妃自前日起,脸上本来已有好转的伤,不知怎的,突然开始恶化,瘙痒不止,长出红斑,甚至破皮,流脓……皇后听到此不由诧异:“之前为何不说?” 贵妃附耳道:“皇后娘娘您忙于宫务,这等碎末小事,想必太医院没敢来打扰。”说完,抬眸看了德妃一眼,赤裸裸的指责是德妃办事不力,隐瞒消息。 皇后自然记得德妃是与她提过一嘴的,是她以为莲妃又要兴风作浪,便没有理会,但当着皇帝的面,她不能承认,只得装作失忆道:“那也不能不闻不问啊。” 德妃满脸愧疚:“是嫔妾的疏忽,不过嫔妾自知道莲妃的病情起起落落,实在是一分都不敢怠慢,偏偏莲妃妹妹讳疾忌医,每每太医去昭仁宫,都被她轰出来,嚷嚷着有人要害她。嫔妾也是无奈。而今大过节的提这些事,岂不故意叫皇后娘娘操心。” 悫妃道:“嫔妾们也是心疼皇后娘娘,见娘娘为宫务忙得不可开交,嫔妾与德妃姐姐私下里询问了太医,据说莲妃只要多喝祛毒清补的汤药便可无大碍。”悫妃顿了顿,纳罕道:“怎会延展到这般田地呢。” “罢了,不要提了。”皇帝一锤定音,众妃们于是住口。孰料必真匆匆的从外间赶来,对帝后斟酌着语气道:“陛下,娘娘,这个……昭仁宫和兰林殿——闹起来了。” 皇后脸色忽变,见皇帝好半晌没出声,垂着头拨弄着扳指,知天子不豫,心内自责,起身要请罪,却被皇帝按住了手,低声耳语道:“由着她们闹去吧,到了适当的时候,你恩威并施便是。”继而问必真,“又怎么了?” 必真上前凑近了小声回话:“莲妃娘娘满脸红肿,伤痕累累,她一口咬定是容妃害的。其实容妃娘娘今儿一早已出了兰林殿的大门,往长乐宫来,结果半道上被莲妃娘娘给拦下。容妃娘娘没忍住,话里话外的奚落了几句,这不,莲妃娘娘怕是早有准备,袖子里竟藏了刀,趁人不备,直接划破了容妃娘娘的脸,还一连割了好几刀。气势汹汹的。宫女怎么拉都拉不开,得亏侍卫们都在,及时把容妃娘娘救下,但容妃娘娘而今满脸是血,怕是来不了了。” 大过年的,宫里竟然出刃见血。 皇后气的手都在发抖:“闹出这等丑事,她二人何时才能消停!” 皇后性子素来温和,平时喜怒轻易不形于色,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愠怒的语态。 皇帝听罢,微微阖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没人敢说话,还好有歌舞乐提升气氛,宫妃们也权当不知道,自顾自品茶。必真的声音不大,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 第275页 必真等着皇帝下令,皇帝慢悠悠道:“封宫吧。年节要紧,无谓为一些小事费神。但受伤的事,该查的还是要查,回头再向朕与皇后回禀。” “是。”必真领命,带着禁卫军浩浩荡荡的去把两宫给围了,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只许太医提着药箱进去诊治。 宫妃们惶惶不安,隐隐感到山雨欲来,但宴席之后,皇帝携众人一起去看庆隆舞表演,难得去一次前朝,新鲜感和兴奋很快便冲淡了这点躁动。 皇帝正坐于勤政殿宝座,皇后在东暖阁观赏,与皇帝隔着一道帘子,皇后有点落寞,流苏劝慰道:“娘娘,看贵妃领着其一大帮子人挤在西暖阁,您一个人在这里品茶看演出,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便是您皇后独有的尊崇。” 皇后道:“尊崇是尊崇,可也寂寞,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看向皇帝所在的方向:“九五之尊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可也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般,只可仰望,总也走不近啊……”最后这一声叹气,拉得长长的。 当然,贵妃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德妃、悫妃同处一室,彼此相看两厌。贵妃在西暖阁是高人一等,可德妃、淑妃、贤妃和悫妃围坐一桌,几个嫔位在更后头,互相打趣,应酬,贵妃竟像是被冷落的。 熬过了庆隆舞,是内禁卫军的冰嬉,西暖阁里终于热闹起来,一个个的探头张望,芸贵人眼角眉梢都透着惊喜:“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演出。人怎么能在冰上飞呢,还摆出各种姿势,太厉害了。” 瑛贵人明明也看的兴致高昂,偏要倨傲的刺她一句:“你渤海国弹丸之地,自然没有这样得趣的玩意,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说来,全仰仗了德妃娘娘的安排,我也是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呢。” 瑛贵人显然有意讨好德妃,德妃看起来也很受用,笑而不语。 红衣坐在角落里,默默饮茶,于她一个瞎子而言,冰嬉好看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反正一个陪客而已。好在悫妃全程照顾她,动辄过来嘘寒问暖,倒也没人敢轻慢她。 除夕夜里,宫妃们忙碌了一天,各自散去后,皇帝还不能休息,得等到子时开笔,祈福来年江山永固,社稷昌明,天下太平。 外面雪花簌簌,天地寂静无声,皇帝独自走到勤政殿的门前,望着脚下的丹陛,九条雕龙气势磅礴,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他忽然开口问必真:“事情查清楚了吗?” 必真早习惯主子的雷霆万钧的风格,谨慎道:“来龙去脉差不多清楚了,只等着陛下哪一日得空。” “先让她们休息几天吧。过几日一齐叫去长乐宫,都坐那儿好好听着。” 事情便一直拖到了元宵,阖宫都是喜气洋洋的,欢腾庆祝,唯独昭仁宫和兰林殿,鸡犬不宁。原来在王府,她们倒也不敢如此放肆,只是如今仗着生育有功,一个个自视甚高。单单莲妃闹的话,兴许过几天就偃旗息鼓了,偏生容妃见她闹,也不肯落下,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一会儿莲妃吵着要自尽,一会儿容妃噩梦连连,打碎了宫里所有的镜子。奈何皇帝一概不予理会。皇后无奈,只好去请皇帝的圣意。皇帝想了想,把皇后请进了暖阁,皇后有些受宠若惊。 东暖阁里焚了迦南香,不知为何,皇帝总不喜龙涎,皇后不禁问起,皇帝笑说:“都言龙涎乃是由龙的口水所制,皇后可知,此香到底从何而来?” 皇后乃郡主出身,对风雅之事也颇有造诣,但龙涎如何配制,也只是耳闻,确切不知。 皇帝耐心道来:“大覃海外有鱼名为香鲸,其肠道内多有残余干食,取出便可制作龙涎了。” “肠道?”皇后愣了愣,“也就是说……” 皇帝凑近皇后的耳边,“人有五脏六腑,胃之下谓之肠,自肠内取出的自然是,嗬,人中黄。” 皇后吃惊不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想到龙涎不过如此,心里发噱:“臣妾惭愧,懵然不知。” 皇后如此端庄持重,皇帝便也没有打趣她的心思了,只道:“此等粗鄙消息,皇后不知再正常不过。朕与你玩笑。” “那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因我大覃青州百雅山多产草药,山崖一处面海,与仙罗隔海相望,海中便有这香鲸,仙罗为谋利益,不顾生灵,肆意捕杀,可怜香鲸,四散逃窜,目下已变得十分稀有。所以朕,不喜。” “难怪。”皇后道,“龙涎香历来由仙罗进贡,若是陛下喜欢的话,仙罗岂不是更有理由大开杀戒。” “是这个道理。” 皇帝其实只想让皇后放松一些,但是皇后听了粪便一说只觉恶心异常,皇帝只得开门见山道:“言归正传,容妃和莲妃,孰是孰非,各执一词。从去年开始,她们就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这并不是皇后你无能,是她们不肯安分,那朕就教她们怎么安分。朕现在只问你一句,泓霖和泓灿这两个孩子,你更喜欢哪一个?” 皇后狠狠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皇后膝下没有孩子,就没有想过,从谁手里过一个到自己名下?” “臣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容妃和莲妃眼瞅着是不能继续抚养这两个孩子了,没得把孩子给教坏了。而皇后一直身子骨虚,朕便从来不敢要皇后太劳累,可朕心里也知道,皇后的那点在意,是迄今为止还没从哀愁里解脱出来。朕很矛盾,既盼着能有个孩子哄你高兴,又怕那孩子叫你操劳,皇后,你说怎么好?”皇帝温言向皇后坦诚,“这两个孩子,底子都还不错,聪明,说来,你是中宫,正经的嫡母,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想要哪一个都行。但朕也要看你的意愿。你要不要,以及,你要哪一个。” -- 第276页 “再者说,你是正宫皇后,他们本来就都是你的孩子,能养在你的名下,位同半个中宫嫡子,他们该烧香拜佛了。” 皇后垂泪:“陛下,臣妾……” 她想说她要自己的那个,原来的那个。可是孩子夭折了,再提这些伤心事显得自己不着分寸,但她怎么能不难过?!她自产后便得了下红之症,这辈子都和子嗣无缘了,那么将来皇帝百年,不论哪位王爷、公子承祧宗祀,她即便当上了太后,也就是个摆设,她自然郁结于胸。 皇帝多半也是知道的吧? 她吃了那么久的阿胶,万万是瞒不过皇帝的。 她恍惚间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皇帝:“陛下,臣妾还有一事——关于宸贵人,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这回轮到皇帝一怔。 皇后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宸贵人至今还没有侍寝,陛下,长此以往,她在宫里恐怕要遭人非议,难以立足啊。” 皇帝轻轻一叹:“朕拿她当妹妹,她拿朕当兄长,这……尴里尴尬的。”皇帝摆摆手,“等过一段时间吧。再等等。皇后辛苦了,费神照顾她。” “朕知道你贤惠。”皇帝正视皇后的眼睛,“当初皇兄和皇嫂还没指定正头王妃的时候,特地在宫内设宴。有些个闺阁女子,特地落了珠花在绛雪轩里头,你巴巴的去通知那人,结果吃了闭门羹,你也不知道她是故意想留下给我拾到。你还用帕子包起来放在老地方,等着人家来寻,可把那闺秀气个半死,背地里骂你木讷。” 皇后不禁赧然:“陛下怎知道的这样详细。” 皇帝抿了口茶,“朕就是喜欢你木讷的性子,没得花花肠子。外人瞧着觉得古板,朕以为这恰恰是你的优点,不偏不倚,你父亲教的你很好。” “不似莲妃。”皇帝轻嗤,“竟没有人告诉过她宫妃是不许自戕的吗?她这一出出要死要活的戏,到底做给谁看。” “莲妃确实多有不妥。”皇后惋惜,好好的一个伯府小姐,怎地失心疯一般。 她仔细斟酌,贵妃与她一样是没有孩子的,皇帝若是偏爱,两个孩子也给贵妃一个便是,但皇帝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或者说,由着她先选了,皇帝之后就算再答应贵妃,那也只会是她挑剩下的。 皇后的心情不由好了起来:“那两个孩子,臣妾想过了,还是泓霖吧。” “他年纪长些,也懂事了,知道要孝顺嫡母。” 皇帝唇角轻轻一扬,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皇后的选择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要泓霖的真正理由是,泓霖终归是伯府小姐所出,莲妃再被贬斥,泓霖总比仙罗贡女的孩子要强的多。 容妃是有体面,可那体面是她争强好胜硬挣来的,是她自以为是的。若有一日皇帝下决心要灭了柔然,最有可能的打算就是让洪灿带兵去剿灭母族。 到时候不管是输是赢,都落不着好。 为了避免将来养子难逃的厄运,皇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泓霖。 皇帝又留了皇后一盏茶,等雪停了,才走出去,忠勤伯还在殿外候着。 见着了皇后想上前来求情,皇后一想到莲妃的无状,和皇帝言语间的意向,不待忠勤伯靠近,赶紧加快脚步,匆匆上了撵。 第137章 一网打尽 好处你一个人拿尽了,责任自…… 正月里,兰蕙芬,瑞香烈,百花萌动。 皇帝终于抽出时间来审这桩公案,恰好两宫的娘娘也闹得精疲力尽了,莲妃在太医的照料下,伤口已不再钻脓流血,以轻纱覆面,强忍着泪于御座下跪好。 容妃更觉委屈,她整个脑袋被裹的如同粽子一般,只露出两只眼珠子,连说句话都疼的厉害,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鉴于她二人的身份,皇后不便轻易发落,唯有等着天子的圣意,天子要阖宫同在,以儆效尤,故以贵妃和德妃为首,宫妃们分别坐于帝后两边,按位分年资依次排开,然后是嫔,婕妤,贵人。红衣位次于第二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今天第一次知道宫里还有柔贵人,婉贵人,怡美人等等……济济一堂。而崔才人地微言薄,只能像个宫女一般站在红衣身后,与璎珞一块儿,场面太凝肃,她连抬眸都不敢。 良久,皇帝总算幽幽开口,声音轻轻的,如羽毛在空中缓落:“为何行凶?” 问的不知是其中哪一个,还是她们俩。 莲妃却先一步哭诉,膝行到帝后跟前道:“陛下圣明,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循规蹈矩,怎料竟遭她人妒忌,毁我容貌。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上一回,皇后娘娘以容妃虽有疑,但无实证而放过了她,这一次呢?臣妾的脸都烂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还要怎样糟蹋臣妾!一个柔然贡女,恃宠生娇,仗着自己育嗣有功,时时以未来的东宫太子之母自居,自鸣得意,臣妾听了也只好当没听见,明知她有错,还是不敢声张,不与外人说道半个字,可没想到,隐忍后果便是导致了今天的迫害。宫中可还有臣妾的容身之处?皇后娘娘不秉公处理,外边人还真以为宫里都是容妃说了算呢。” “冤枉,实在冤枉!”容妃捂着半张脸,忍着疼,抽气道:“口口声声指责臣妾害人,但从来没有证据,只得一个‘猜’字,臣妾也自知性子急躁,不招人喜欢,所以这段时间来日日诵经念佛,修身养性,可论及害人,臣妾打从入了潜邸以来,敢说一句问心无愧!就连当年冤了悫妃妹妹的事,也自责至今,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怎会无端加害莲妃。至于什么东宫太子,简直就是莫须有,纯属构陷。皇后娘娘也知道,碧珠是莲妃的人,莲妃总说我害她,那么我宫里怎么就安插了她手下的人?她是何居心?”说到此处,容妃再也忍不住,委屈落泪:“莲妃这一刀一刀的割在臣妾脸上,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我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啊,莲妃这不是贼还捉贼嘛!” -- 第277页 满室幽怨,都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莲妃,你说皇后不够公允,那么今日朕来了,你说的言之凿凿,朕便希望你能拿出证据来,也好让朕为你做主,你说呢。” 莲妃一脸郁闷:“妾身,妾身……” 还是皇后开口道:“陛下,臣妾已派人彻查过此事。说来也不怪莲妃疑神疑鬼,从调查来看,莲妃的汤药的确是被人动过手脚。事发后,太医们因为救治她心切,险些误了时机,好在还留有一些药渣,臣妾叮嘱了太医院,太医们废寝忘食,花了一些时间,可算是搞明白了。” “哦?怎么说?”皇帝语态懒慢。 “太医们发现莲妃的汤药里,那一味蒲公英被人换成了望江南。” “望江南?”淑妃的嘴角挂起一抹嘲讽,“名字倒怪好听的。” “宸贵人,你听说过吗?”淑妃点名问红衣。 红衣抿了抿唇,淡淡道:“臣妾所知浅薄有限,不过望江南有健胃、适便之功效,可以入药,但也确实有微毒。” “看,宸贵人粗通医理,她也这么说。”莲妃来劲了。 容妃道:“既然皇后娘娘查明,臣妾起码有一半干净了,臣妾可不懂这些。” “你不懂,但你可以指使别人去做啊。”莲妃瞪着她,不依不饶。 “好了,别吵了。”贵妃沉下脸来,“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这里,岂容的你们放肆,你们都是宫里的人,把皇宫内院当成了街市,随意撒泼吗?还有没有一点廉耻?”说着,向帝后建议,“不如把药局的人都找来吧。” 很快,灵枢便带着白芷、豆蔻和茴香到了长乐宫。四人一齐跪下,说起莲妃的汤药被人做了手脚,都是讶异万分,而药局是最有可能下手的地方,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白芷忙道:“药局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差错。还望陛下明鉴。” 茴香吓得不敢说话,埋头伏地。 豆蔻突然惶惑的看了她一眼,众人也都瞧见了,贤妃意味深长的一笑:“白芷姑娘的人品我们是知道的,可惜你一个人洁净无瑕,未必代表药局里没有人使坏啊!须知一粒老鼠屎,能坏了一锅粥。” 贤妃并非出身公侯之家,说话向来没有遮拦,又问豆蔻:“怎么样,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豆蔻难以启齿,“娘娘,此事奴婢也不敢断定,只是奴婢根据娘娘们所说的猜测,假如送给莲妃娘娘的汤药有问题,那么一般来说,内官也可以被收买。一路上几经转手,要查个分明需要时日。但莲妃娘娘与别不同,莲妃娘娘的汤药都只由一人经手,旁的人连碰都碰不得一下,不信,娘娘可以问灵枢姑姑,是否是这样。” 茴香此时已抖如筛糠。 白芷火上浇油,目光落定在她身上,道:“是,娘娘,莲妃的汤药均有药局女使茴香负责,除了太医能接触到药材,就只有她一个了。还是她亲自送去的昭仁宫,这些——昭仁宫的姑姑们应该最是清楚不过了。” “是。”雨竹第一个出列,指着茴香道:“皇后娘娘,就是这婢子。每回来的都是她,贪心的很,总爱讨要赏赐。但见她奔波勤力,咱们娘娘前前后后也打赏了不少银子。” “既得了财帛,更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恩将仇报?”贵妃疾言厉色。 “若不是为了钱,便是为了恨。”德妃冷淡疏离的扫了茴香一眼,像看什么肮脏的臭虫一般。 “如此说来,奴婢想起……”豆蔻道:“莲妃娘娘曾经骂过茴香,说她是宫里的一条狗。” 红衣‘嗯’了一声:“没错,那日,我也在,可是亲耳听到的。” “宸贵人可以作证,又对药局的情况了解甚深,想必所言不假,宸贵人,这两个妮子可有说谎的可能?”德妃说的是白芷和豆蔻。 红衣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她们说谎又没有好处。” “欺君之罪,谁敢?!” “不——奴婢没有,没有!”茴香急的满头大汗,“奴婢没有害过莲妃娘娘。” “奴婢愿为莲妃娘娘做牛做马。”茴香指天立誓。 这下连安贵妃都不信了:“要说你不敢怨恨她那是真的,要说你为她鞠躬尽瘁,你岂不是犯贱?” “奴婢就是犯贱!”茴香不住磕头,“奴婢就是犯贱啊!奴婢真的不敢害莲妃娘娘。” 贤妃啧啧称奇:“宫里的奴才可真够眼冤的,做就做了,大不了一个死,这会子怂起来,简直让人没法看。” “说吧,谁主使的你。”淑妃斜眼睨茴香:“白芷丫头和豆蔻本宫是了解的,她俩常来替我按摩,稳重踏实,年资又长,不单是我,陛下都信得过。至于你这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东西,宫里可容不下你这等腌臜货色。” “没有,淑妃娘娘,真的没有。”茴香抵死不认。 这个时候,璇美人身后的绮夏突然开始发抖,乐歆瞧着不对劲,也道:“对了,不是容妃下的手,她可以教唆别人下手呀。宫里的人都知道,璇美人是容妃的狗腿子,为了容妃,不惜败坏贞嫔娘娘的名声。” 璇美人刚要否认,岂料绮夏噗通一声跪下来,告饶道:“主子娘娘们饶了奴婢吧。奴婢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什么?”德妃追问。 -- 第278页 绮夏刚要开口,璇美人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她耳朵:“你胡说什么,你休要胡说。” “奴婢没有。”绮夏试图挣扎。 “放肆!”皇后拍案,“璇美人,你胆敢御前疯癫无状!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璇美人慌得六神无主,她感到一张的大网正兜头朝她们几个罩下来,慢慢收紧,要将她们一网打尽,可她不知道收网的人是谁,茫然四顾,胸口一阵阵憋闷,透不过气来。 果然,她再也不敢胡闹了,绮夏才缓缓开口道:“回禀各位娘娘,奴婢曾撞见咱们小主和眼前这个叫茴香的丫头会面,奴婢起先不以为意,后来想,咱们小主并没有身体不适,容妃娘娘也好端端的。有一次,美人又去见了茴香姑娘,还特意把奴婢支开。奴婢还没走远,就听到她们念叨什么‘不够厉害……得芦荟加上凤尾鱼什么的’。” “奴婢只知道这些,娘娘问起奴婢才敢说,也不定就是……就是有什么阴谋了。”绮夏怯怯的望了璇美人一眼,“主儿,奴婢不是有心要害您,您别担心,咱们把话说开了才好。而且娘娘是后宫之主,奴婢自然是要有问必答的,主儿要怪罪,等今儿回去奴婢领罚便是。” 绮夏说的好听,怎么看都是一个忠仆,忠于帝后,又不违背恩主,璇美人当场不好发作,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绮夏这是要害她!但绮夏话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果然,莲妃听罢,激动道:“芦荟?芦荟!” “我平时就听太医们说的,把芦荟覆在伤口上,镇静凉血,很有奇效,已有一段时日,可近日却不知怎的,伤情一反常态,急剧恶化,原来的确和她们有关,灵枢,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是不是合伙害我?” 灵枢一板一言的答道:“娘娘,芦荟是好物,凤尾鱼也是时鲜。” 莲妃恨不能扒开灵枢的嘴,让她把话赶紧吐出来。 皇后也失了耐心,质问道:“到底有什么讲究没有?凤尾鱼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咱们年节的宫宴上也有这一道呢。” 灵枢道:“各位娘娘们且都放宽心,凤尾鱼没有问题。凤尾鱼还特别适宜体弱气虚,营养不良者食用。照理说,对昭仁宫上下是有好处的,可坏就坏在,莲妃娘娘伤的是脸,体内又有积热,凤尾鱼是凡湿热内盛,或患有疥疮瘙痒之人忌食的。否则会加重病情。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了莲妃娘娘的病情,让芦荟和凤尾鱼遇在一起,莲妃娘娘体热更浓,伤口溃烂加重,可见,害莲妃娘娘的人当是受了高人指点。” “我就说!我就说!”莲妃望着帝后泪目道:“陛下,娘娘,请替臣妾做主啊!” 莲妃望着容妃目眦欲裂:“兰林殿使出如此肮脏的手段,容妃,你还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把碧珠叫上来——容妃不是说那是我安排的人嘛,若是我的人,怎么没有早早通风报信于我知道呢!” 听到莲妃要提碧珠,容妃此刻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把碧珠弄哑了,碧珠眼下是个废人,怎么还能说的清楚! 不出所料,碧珠到了以后,对着莲妃簌簌的直掉眼泪,莲妃问她是不是容妃害的,是不是容妃指使别人对她下手,碧珠一个劲的点头,咿咿呀呀个不停,两手比划着指着容妃。 碧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还身有残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容妃下的手,狠辣至此,淑妃摇头叹息,贤妃也冷眼道:“这下人证物证俱全,还想抵赖不成!” “没有!绝对没有!”容妃平时最是得理不饶人,今天口讷于言,完全是因为脸上疼,但掉入那么大的陷阱,也顾不上疼了,大声道:“怎么就一定我害的呢,莲妃也承认碧珠是她的人了吧,之前还不认呢,看现在!就不许莲妃让碧珠安排了璇美人以此手段来对她,跟着一招苦肉计,再栽赃到我身上。须知莲妃的伤还有救,我呢,我可是一头一脸的疤,这一辈子要顶着它们过活。我是好不了的呀!”容妃伤心恸哭。 璇美人也帮腔道:“皇后娘娘救命,嫔妾没有,嫔妾不懂这些,也没有私下和茴香见面。” 茴香一个奴婢,面对金刚怒目一般的帝王,早就没了胆气,只顾瑟瑟发抖。 乱糟糟的场面,皇后气的头晕,深吸了口气对皇帝道:“陛下,后宫藏污纳垢,是臣妾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是臣妾等协理不力。”德妃与贵妃也一同跪下。 容妃见大势已去,疾呼道:“陛下,妾身真的没有哇——!” “总不能为了害你,脸都不要了?把命也搭进去?”皇帝的声音凉凉的,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们,“朕最不喜争风吃醋的事,从前的教训看来你们一个个都忘干净了。” 此言一出,起码潜邸的旧人都一个激灵。 皇后忍不住求情道:“陛下,两个孩子都大了,当给他们一个体面,饶她们一命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皇后总是好心,但未免过于仁慈了。” “传朕口谕,莲妃行凶,兵刃于内宫,冲撞了神明,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贵人,迁居延禧宫。容妃与其素有积怨,若无口隙,怎会生出事端!又纵容他人作恶,贬为才人,幽居兰林殿。至于璇美人嚒,口舌招摇,结党谋害,为虎作伥……皇后以为呢?” -- 第279页 皇后怕皇帝又怪自己心慈手软,果决道:“这样的人,不配在后宫伺候。便罚去掖庭做苦力。” “娘娘……”璇美人哭求,“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妾身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红衣淡淡一哂:“皇后娘娘,嫔妾有个不情之请。” 皇后纳罕的看向红衣,见她双目无神的呆呆看着前方,自顾自说道:“之前嫔妾缠绵病榻良久,多亏了崔才人照顾。崔才人身边长久无一个像样的丫鬟伺候,不如就把璇美人,哦不,黄氏,赐给崔才人调[教吧。是好是歹,是死是活,由着崔才人处置便是。也好免去年节里杀生的戾气。” 崔才人冷不防被点到名,头垂的越发低了:“贵人抬爱了,妾身不敢居功。” 悫妃道:“是啊,崔才人品性端淑,平日里淡泊寡居,没个人伺候不像样,黄氏,你不如求求崔才人,她若肯收了你,你或许可免了掖庭刑罚也未可知。” 璇美人一听,忙点头道:“臣妾愿意,愿往伺候崔才人。” 崔才人是贵妃的远房,贵妃一直不吭声,崔才人心中气闷。 皇后道:“既然悫妃和宸贵人另有看法,不如这样,黄氏心性险恶,先去掖庭受罚半年,若能改邪归正,再回来伺候崔才人吧。” 众人谢恩,事情尘埃落定。 至于茴香一个宫女,根本不配被提到名字,径直被人拖去慎刑司,折磨至死为止。 路过白芷和豆蔻身边的时候,白芷以极小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句:“好处你一个人拿尽了,责任自然也是你一人担。” 茴香惶恐的睁大眼看着白芷和豆蔻,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38章 心花怒放 忌见异思迁 不日,皇后便将泓霖接到了长乐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追问功课进度。 皇子们除非特例,幼年几乎都跟在高位的生身母亲身边,稍大一些才住到庆祥宫去,每个月特定的日子回宫与母亲团聚,但是生母也可以请旨去庆祥宫探望,好像德妃,莲妃,容妃,以前都是有这个殊荣的。 泓霖一直在庆祥宫,本不知内宫发生的事,但年节期间,功课不是太紧,二来,他身边的书童又是莲妃的娘家安排的人,所以莲妃被贬为朱贵人,并迁居延禧宫的事,他早早的便知道了。 他心里难过,更多的是茫然,望着皇后,半大的孩子,想问又不敢问,毕竟是父皇亲自处置的,问了等于置喙父皇的皇权,只能默默咽下心酸。等到回去的时候,故意借口逛园子,绕到了延禧宫门前,却终归不敢进去,只在门外拖拖拉拉的看了一眼。 莲妃落到这个田地,已不是份例减半的事,因为延禧宫属于冷宫,要什么没什么,更遑论体面了。 原先偌大的昭仁宫一夜之间破败,一应的丫鬟婆子也都被遣散了,只留下雨竹和乐歆跟去了延禧宫。 她们这般动静,诸多宫妃和丫鬟都站在宫门边看笑话。 悫妃召了红衣进云梦台,关起门来,与她说:“你的人情我还了,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红衣微微一笑,状甚无意道:“您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呀。紫菱又不是我的丫头,不是为我而死。” 悫妃的脸色霎时很难看,芊红张口欲辩,被悫妃拦住了,涣春倒是没什么表情。 等红衣走了以后,芊红怒视着涣春道:“果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娘娘的,不是一条心。” 涣春冷冷睇了她一眼:“你忠心?你都忠到容才人的兰林殿去了,好意思说嘴嘛。” “不是您领的路,紫菱能平白无故的出事?说到底,紫菱伺候娘娘,为娘娘牺牲那是应该应分的,但你总脱不了干系吧?午夜梦回,你不怕她来找你?!” 芊红涨红了脸,委屈的泪在眼底打转,但到底没有底气回话。 旋即,涣春又对悫妃道:“娘娘,奴婢是跟过贞嫔,也跟宸贵人有过交情,您要是用着顺手,奴婢就继续跟着您。您要是不放心……”涣春苦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悫妃疲惫的揉着额角:“好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宫身边仅剩下你们两个得力的,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内讧了。” 两人称是。 离开了云梦台,红衣回到流云阁歇了一个午觉,舒舒服服的。起来后,发现璎珞不在屋里支应着,她很少这样没分寸。红衣缓缓走到外间,依稀听到她和别人说着什么,手指尾勾起月季纹的藕色帐子,外面的确人影婆娑。 璎珞交待完,回身见到她,愣了一下,但并不打算欺瞒,坦白道:“主儿,您心地好,不想赶尽杀绝,可奴婢还是不想让她们再有机会翻身来祸害您,斩草要除根,这个坏人奴婢来做。” 红衣凑近黑漆嵌螺钿香几上的黄水仙闻了闻,淡淡道:“不用你去做,自会有人替咱们痛打落水狗。你何苦兴师动众!” 璎珞不明白,她只是想到红衣受的苦,还是觉得太便宜容妃和莲妃她们了,皇帝应该要了她们的命! 红衣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可哪儿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人家各顶各的有背景,朱氏是伯府的女儿,冷落她,贬斥她,都可以,她做错事,被罚是应该的。伯府也没话说,腰杆硬不起来,还要叩谢圣恩。但伯府只要一天不倒,朱氏就不好死的太快,给人家几分颜面,也是给自己颜面。容才人嘛,事关柔然,杀一个,柔然再接着往宫里送,还不如静静的圈养着,多一张嘴罢了。” -- 第280页 果然,不出几天,乐歆就熬不住了,通过守宫的侍卫传话,说要出首——她和几个嬷嬷,按照莲妃的吩咐,一起打死了一名宫女,就是腊八从湖里捞起来的无名女尸。 还向皇后坦白了杀人的原因,无非是莲妃也觊觎储位,结果被紫菱听了去。 长乐宫有片刻的静默,特别是有儿子的几个,都不敢出声。 还是静妃先开的口,静妃给人的感觉始终很淡,淡的几乎没有存在感,很容易让人忽略。 静妃道:“陛下的性子,像是会由着别人左右他立嗣吗?皇后娘娘,后宫妇人不该讨论的事情,咱们还是休要再提了吧,叫陛下晓得了,全都要吃挂落。” 皇后道:“咱们没议论这个,被害的丫头也是良民,是钟粹宫悫妃的人,今日便是叫悫妃过来,给她一个说法。” 悫妃赶忙谢恩,回头嘱咐涣春去净乐堂跑一趟,给紫菱换身好点的衣裳。 红衣却知道有人在宫外有门路,就是送她去尚仪局的宝柱公公。 璎珞于是找到宝柱,请他在宫外物色了一个墓地,等紫菱被送出宫,他去接应一下,好生安葬了殒命的亡魂,再添了一些元宝蜡烛。 宝柱幸不辱命,一一办踏实了。 而供出朱贵人的乐歆,坦白从宽,虽然捞不着好,但有幸苟活了下来。雨竹和其他参与的嬷嬷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悉数吊死。 这对于朱贵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大冬天的,在延禧宫连个伺候的宫人也没用,又缺衣少食,金贵了一辈子的朱黛君,终于轰轰烈烈的病了,高烧不退。 容才人怕落得和朱贵人一样的下场,在兰林殿里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求着要见皇帝。 皇后当笑话一样在请安的时候讲给在座的宫妃听,泰半也有训诫的意味。但大家笑过一场便揭过了。宫里终归是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所以皇后提及今年是陛下登基的第三个年头,按理应该要选秀,这才引得众妃恻目。 回去的路上,照样是跟在悫妃身后,悫妃的步伐凌乱,不如平时稳健。 璎珞见红衣一直闷闷地不说话,小声嘀咕道:“主儿,悫妃娘娘有一个崽子尚且知道急呢,您怎么就跟没事人似的。” “奴婢伺候祥嫔一场,临了她也没机会和陛下敦伦。” 红衣哭笑不得,抬手掩着半张脸,她还是不习惯宫里的女子动辄讨论皇帝的房事。 半晌,才让璎珞去药局一趟,请白芷送一些君迁子去御前。 璎珞虽不知有什么用,但红衣向来有的放矢,她肯出手,璎珞起码放了一半的心。 君迁子还没送到勤政殿的时候,皇帝正在逗鸟。 是敬王送的,据说叫夜鸮,喜独居,但有诸多配偶,全身黄绿色的斑点,大而灰的喙,寿命很长,唯一的缺点是不会飞,很适合豢养。 皇帝往鸟儿的食碟里加了一些花果,气的笑了:“这臭小子,拐着弯在骂我呢。” 必真压着嘴角的笑意:“听说上回敬王殿下接公子们下学去箭亭的时候,和宸贵人有过一面之缘,很是倾慕,却看了宸贵人好一通脸色。而今,摆明了是和陛下您撒娇呢!说来也好玩,那么多位爷,就敬王殿下和您最亲。” 连讽刺皇帝后宫女人多也干得出来,敬王绝对是诸位王爷里最最有胆色,也最最奇葩的一个。 皇帝暗笑:“还有这档子事?不过依着宸贵人的脾气,想必是对他不假辞色吧,这怎么能怪到朕头上来呢,朕的女人喜爱朕,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他的口吻有几分得意,莫名又有几分酸:“他还有资格笑朕?好像他王府里的丫头很少似的?嘁,行啊,那再给他添几个呗。就如同皇兄当年照顾我一般,今年群臣不是建议选秀吗,一气囫囵都给他了。省的说朕小气。” 必真笑的咧开了嘴,外头小太监打手势,必真赶忙去接应,随后把一包东西轻轻放到御桌上,皇帝一边专注给鸟儿加水,一边问:“什么?” 必真想了想:“陛下不如自己过来看。” “还卖关子?”他半侧头,眉毛微抬。 桃花眼里,三分醉,七分醒。十分的风流。 昂首阔步走过去,只瞄了一眼,便问:“谁送来的?” “那位?” 必真道‘是’,他一个阉人可看不懂皇帝和后妃之间的禅机,不过陛下高兴,肯定是宸贵人开颜了。 皇帝手点着桌子:“淘气。” 又问必真:“知道她什么意思吗?”语气好像孩子得了稀罕的玩具,显摆呢。 必真摇头:“老奴哪里能知道这些个。” 皇帝眼角眉梢都挂不住笑意:“她是让朕——切忌见异思迁。” 第139章 恩怨分明 得罪我的人,我都拿小本本记…… 在香孚的照料下,朱贵人总算是缓过来了。 不过一时间落差太大,无论情感上还是理智上,她都有些受不了,再加上孩子被皇后带走,满盘计划落空,身上的病好了,精神还是恹恹的。 容才人却还是不死心,吵着要见皇帝。但是皇帝人还没来,大半夜的,倒把红衣给等来了。 下人来通报的时候,容才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塌上爬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倔强的昂着下巴,输人不输阵,但是在看到璎珞跟在红衣身后,收起遮风的伞,替她抖落锦兜上的一些残雪,红衣缓缓转过身来,小巧的下巴被裹在狐狸毛暖颈里,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容才人。 -- 第281页 容才人震惊的张大了嘴:“你——你,你没有瞎?” 红衣抿唇微微一笑,璎珞挪来一张凳子,红衣优雅落座,淡然道:“除非你拿针戳人的眼睛,拿火烧,拿开水烫,不然还真没那么容易瞎。” 容才人气的胸膛起伏,激动道:“好啊,好你个小贱.人,你竟然骗了我们所有人,你说——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我就说,我们怎么那么容易就着了道了呢,嗯?!我们在宫里那么多年,还没有谁给我们下过那么大的套,你厉害啊,你一下子把看不顺眼的都兜进去了。真没看出来,你是个那么厉害的角色。当初在药局,真该先一步把你打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你就图个嘴上快活,你压根就没弄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红衣浅笑着,嘲讽她。 容才人默了一阵子,思绪一片混乱。 红衣嗤笑道:“难怪莲妃笑你是个蠢货。就你这样的脑子,居然能在后宫里活到今天,还混的风生水起,不是因为你有多高明,而是因为你有多卑鄙。” “你说是我给你设的套,我认。”红衣目光坦然的看着容才人,“就是我。因为我这个人气性特别大,得罪我的人我都用小本本记着呢,以后我要这些人一一偿还。” “这就是我为人处世的风格。” “你恐怕不记得自己对我做过什么了吧?”红衣提醒她,“你骄横跋扈惯了,不把人当人,那我就温馨提示,当初在药局,是你起的头,要秀贵人来找我的麻烦。秀贵人是个脑门芯子热的,但她不傻,走之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了——你,莲妃,还有她。是你和莲妃要置我于死地,至于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先谁后,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你们给我的羞辱,我一定要你们加倍的还回来。怎么样,滋味好受吗?还记得,你要验身嬷嬷折断了我的手臂,把我的脸抽肿了,要扒我的衣裳裤子,让宫里所有的男人来围观,可都历历在目,现在我只是毁了你的容,算起来,还是便宜你了,小惩大戒,你还得感谢我手下留情呢。容才人。” 一提到容妃引以为傲的脸,容妃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而落。 “你好狠,好缜密的心思,好阴毒的手段。我早该知道,能用吃食和药草就把我和朱黛君耍的团团转的人,阖宫里除了你还有谁,偏偏你装成瞎子,让我们对你毫无防备。” 容才人的脸因为酸咸的泪水而疼的针刺一般,她赶忙捏起帕子把泪水掖干,恨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抖落给陛下和皇后知道吗?” 红衣乜了一眼珠帘拱门,回过头来对容妃哼声一笑:“证据呢?” 确实。 没有证据。 一切都是红衣空口说的。等到了帝后面前,她又要装成一个瞎子,抵死不认,瞎和不瞎这种事,太医院也验不出来,但是相反,凤尾鱼和望江南下毒的事,铁证如山,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昭仁宫和兰林殿的污垢给兜了个底朝天。 容才人颓然倒地:“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来耀武扬威的是吗?” “是啊。”红衣毫不避讳,甚至带了一点天真的稚气,而这种气质在年仅十六岁的她身上有一种矛盾的交织,是美中带着魅惑,娇艳中带着引诱,像蔷薇有刺,罂粟有毒,何其美丽。 “坏人的习惯向来不就是跑到被害者面前去告诉她——我究竟是怎么害你吗。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好让被害者死心。我看的话本子都是这个套路。所以你该感谢我,对你,我还没有釜底抽薪,算是留有余地得了。好像朱黛君,她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她害死了我的朋友紫菱,让她在死前吃了多少苦,死后身上千疮百孔,我便要她付出比你更惨痛的代价。现在她众叛亲离,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冷宫,下半辈子就这样了,连儿子都被抢走。皇后娘娘今日还夸我呢,说我旺她。” “你说你要去皇后跟前告发我,就算皇后娘娘信你的,事件推倒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皇后娘娘要把孩子还给朱黛君,你觉得她会同意吗?还是就任由事情像现下这样,盖棺定论?”红衣冲她莞尔一笑。 答案不言而喻。 容才人气的浑身颤抖,是啊,红衣说的没错,吃进去的哪有让人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皇后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容才人咬紧牙关,不想认输,她抬头看着红衣:“你不过就是比我年轻貌美几岁,我和陛下可是有泓灿的。” 红衣面无表情‘哦’了一声:“这些话,你留着对陛下说吧。” 言毕,红衣舒了舒肩膀,站起身捧好手中的暖炉,对容才人道:“我走了,我来看看你,就是想看看昔日在我面前逞凶斗狠的你,现在何等的落魄,我看到了,很满意。再见。” 容才人‘啊——’的一声尖叫,双手乱挥一通,但于事无补,心中的愤懑并没有得到半分宣泄。 红衣转出落地罩子,外面有人候着,想必适才的话都听到了,红衣对他轻轻笑了笑,他一把握住红衣的手腕,纤细的很,都养了这么久,太医院仔细调理着,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彻底恢复。 红衣缓缓地抽出手腕,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浅笑道:“我在外头等你。” 声音清脆而婉转,还带了一丝香气里才有的暧昧。 -- 第282页 容均不得不松开手,眼神示意必真也到外头候着,照顾好红衣。自己一个人进去。 容妃趴在床沿上哭,因为刀伤留疤,连哭,看起来都格外狰狞。 容均‘咳’了一声,挪开眼睛。 容妃闻声,见是皇帝来了,哭的愈加放肆,双手扒着地,膝行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道:“陛下,臣妾冤屈啊!陛下!”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背朝脸上肆意一抹,亟亟道:“陛下,她刚走,您一定遇见她了吧?她说的您都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无凭无据,是她当着您的面亲口承认的,陛下——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容均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直到此时才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抽出自己的腿,冷漠道:“香斯丽依,你以为当初朕给你‘容’这个封号,是夸你容色倾城?” 容才人愣住:难道不是吗? 皇帝摇头,侧过身去,仔细打量她屋里的陈设:“朕自问待你不薄,知道你人在异乡,好的优的,从不少了你一份,没让你受委屈。但你何曾明白过朕的心意?你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你应当明白一件事,如果你从前不明白,那么你现在当要明白了,朕赐予你‘容’这个号,并且至今没有褫夺,不是因为你容色倾城,而是希望你有容人之量。这样,我大覃才能容得下你柔然,明白吗?” “可结果呢?你在悫嫔的事情上不知收敛,还暗地里结党营私,谋算未来的储君之位,甚至指示泓灿一个孩子窥伺御前,你好大的胆子!”天子震怒,一掌重重压在梨花木的八仙圆桌上。 皇帝冷笑道:“朕今天就给你一句准话,大覃的皇宫容得下你,大覃容得下你们柔然,你也该好好地安分守己,你若是做不到——” 香斯丽依终于听懂了皇帝的弦外之音,吓得瑟瑟发抖:“陛——陛下,妾身......妾......”她一时不能言语。 皇帝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宸贵人在背后谋划的,但他非但不责怪,还......护着她! 她猛地抬头,看着容均,原来,冷清冷情的男人不是天生淡漠的,他只是没有遇到他爱的女人,一旦他遇到了,他也是会盲目回护的。 他也是——会变得不可理喻的。 至此,容才人终于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她颤着嗓子,伏地叩首:“陛下恕罪,是妾身莽撞,妾身无知,冲撞了宸贵人,并逾矩御前。还请陛下看在妾伺候陛下数年,和泓灿的面子上,放柔然一条生路吧。妾身冒死恳求陛下,贱妾死不足惜,但柔然部族,还仰赖陛下的天恩,予以照拂。否则柔然不敌四周铁骑,顷刻便会亡于一夕。臣妾向陛下保证,以后一定清心洗髓,静神礼佛,再不踏出兰林殿半步,若有违誓言,就让满天神佛赐我五雷轰顶,天火焚烧,死无全尸。” “漫天神佛见证,我香斯丽依今日立下重誓。”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默不作声,良久,一撩袍脚,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140章 至死不渝 利用我,就请利用到最后,不…… 夜里飘着薄薄的一层飞雪,还没落地就被风吹散了。 容均走到外头就见红衣站在廊下,帽子罩住了她的脑袋,他看不清她。 他疾步行至她身边,张开手就想抱她,但见她盯着不远处一株腊梅,忽然有些胆怯,手指情不自禁地向里拢了拢,还是不顾一切的抱住她:“你怎么能撒这种谎,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红衣闷哼一声,仍旧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夜色里的皇城,慢幽幽道:“我第一次进宫,很好奇,未央宫那么高,里面坐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因为哪怕是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觉得害怕。” 她的嘴角苦涩一笑:“但是那一天我提着刀,一步步爬上去,又一骨碌滚下来。真疼啊。”她长出一口气:“当时并不觉得,后来——疼了很久。” 容均心绪复杂,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她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应。 这种冷漠的疏离比激动的愤怒更让人望而却步,容均就像被抛在了雪地里一般,抛得远远的,风和雪把他的四肢百骸浸的冰冷。 他的脸在夜色里有一丝落寞,轻声道:“那便是我住的地方。” “一个像牢笼一样把我困住的地方,行起坐卧都有规矩,连爱一个人,都是有规定的。” “你怪我,你恨我,我都知道。”容均终于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可我该怎么告诉你真相呢?” “我不是没想过同你坦白,但每每都抱着侥幸心理——就让容均一直是个.....是一个浪荡的护军统领好了,我情愿是这样。”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他给不了你要的感情,虽然有遗憾,但起码在你心里留了一线余地,偶尔能让你想起他的一丝好来,就足够了。” “至于我,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熬不过去的?!我甚至想过亲自为你挑选夫婿,给你配一门像样的亲事,我希望你高枕无忧,我希望你儿孙满堂。你吃了太多苦,我只想你以后都能平安喜乐。” “我是真心的。”容均垂眸,“然而事与愿违。” “没想到会这样。” 他长叹一口:“现在这样,你是不能再同我好的了。” 红衣愤而甩开他的手,恨恨的盯着他。 -- 第283页 容均无奈的上前一步,又将她拥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又有几分恼意,是冲着自己:“可你不该骗我。眼睛瞎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 红衣负气道:“骗你怎么了,你不也骗了我吗,跟你比起来,我的这些事算得了什么呀!你又是皇城兵马司,又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手,一会儿杳无音讯,一会儿又找我要吃的,其实你什么没有啊?你富有天下,生病了有太医给你诊脉,用膳了有御厨为你备下佳肴,出行有宫人,伺候有宫女,睡觉妻妾成群任君挑选,你那么大的排场你找我吃瓜子花生岂不叫人笑话!” “你骗我骗得这样狠,害的我患得患失,还不容许我报复了?再说我也没把你怎么着,我伤的是我自己的身体,你瞎操什么心。” 容均拿她没办法,见宫人们都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他握住她的双颊,蹭了蹭她的脸,红衣嘟哝:“你干嘛!”容均哪里容她分辨,横竖是哄不好了,忽然俯身埋头,轻轻含住了她的嘴唇,软软的,还带着甜,她夜里肯定吃了他差人送过去的蜜梨。 他一笑,红衣便趁机咬了他,咬的不轻不重,还是挺疼的,他‘嘶’一声,红衣道:“咬死你活该。”容均食指抹了下唇,手撑着墙,嘴角一勾:“你杀了天子都敢,可你舍得要容均?”话音才落,便趁她不备,再度狠狠的索吻,攻城略地。 红衣吓了好大一跳,说不出话来,双腿发软,整个人直往下滑,被容均拦腰抱着,往怀里嵌,她虽然迷糊,但又气又恨,不忘咬他,谁说她舍不得了,容均怎么了,容均也是混蛋,乌龟王八蛋,咬死了活该!最后弄得满嘴的血腥味,她忽然心里酸酸的,莫名的有点不落忍,眼睛微微眯开,发现他的双眼近的可以看见他的睫毛,鼻尖顶着她的鼻尖,与她共享着呼吸。她的心就像被人用手软软的安抚了一下,身子稍微放松下来,容均于是吻得更深入了,风雪像是见证,天寒地冻,唇畔越是炙热。 红衣眼角含着泪,一手捏着他的披风,容均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红衣踮着脚,快要离地似的,有一种飘得感觉。 恼人的欢喜,也滋生出犹豫,更有从心底蔓延开的无处安放的羞耻。 红衣花了好大力气推开他,容均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一副眩然欲泣的样子,到底是心疼他,摸了摸她的嘴唇,软身道:“咬的是我,你又不疼,你还哭,你还委屈。” “我舌头都肿了。” 红衣朝他胸口狠狠一推:“你要不要脸你!” 容均轻笑,拉住她的手,一把扯进怀里,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半臂搂着,一手撑着伞,缓缓走出兰林殿。 必真和璎珞也赶忙打了伞追在他们身后,替他们挡住四面八方的风。 说实话,必真跟了皇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几乎是把人抱回去的,说出去恐有伤帝王颜面,不过浪漫也是真浪漫。 要是换作才子佳人的话,便多了几分痴情,风流的意境了。 红衣不知道容均要把她带去哪里,必真也不敢揣测,但是估摸着这位宸贵人是有大造化了。 果然,容均带着她一路回到仪鸾殿,边走,一边给她讲宫里的位置。 仪鸾殿红衣住过,有她熟悉的香气,床褥纱帐都是顶好的,金砖上铺了红锦地衣,可以赤脚在上面走,也不会冷,下面有地龙。 大殿里的灯火都在外间,里面全用夜明珠照明,金钩拉住了两边的浅金色纱帐,一层一层,共有八层之多。 容均打开了香炉,往里面舀了一勺不知什么香粉,红衣嗅了嗅,容均摸着她的脑袋说是安眠的。 她睨了他一眼:“好闻是好闻,可又甜又腻,安眠的?” 容均笑着拆掉她发间的珐琅蝴蝶金钗:“你有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红衣捏住衣领:“我不要。” 容均咬了她的耳朵,把她直逼到床榻的角落里:“你不要,可你也走不了。目下的情形,你可有什么高招?” 红衣抿唇,容均趴在他身边,一点儿没有什么帝王之尊的模样,还是那么痞痞的,不过套了一件宽大又隆重的袍子罢了。红衣看他的眼睛,迷离中带着一点琥珀色,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容均手指抚了抚眼睑:“随我母亲。” 他拉了她的衣带子,自言自语一般道:“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把头搁在她肩上,像个孩子一般,耍起无赖来:“我天天都很想你,你留下来陪陪我。” “我一个人住在未央宫里甚是无趣。在勤政殿里议事,歇息了就到后面的暖阁。平时读书写字,都是一个人。人静默的久了,不会觉得寂寞,可人的心空了太久,忽然有人闯进来,就怎么都觉得不满足。我喜欢吃你的玉兰花肉糜丸子,还有酸梅汤,粽子糖,我喜欢陪你乱七八糟的胡侃,我也喜欢看你跳舞。仙罗的时候,我拿着千里眼看你踩在冷水潭里,朝肃王一步步走过去。那么利的绳子,脚都割破了,你也不在乎,他哪里好,值得你喜欢?害的你受了屈辱也要忍气吞声。” “我和他没什么。”红衣轻轻道。 “还骗我?”容均道,“别跟我说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你住进济善堂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你给他母妃做小伏低我都看在眼里,他还抱你了,抱着你转圈圈。” -- 第284页 红衣没注意到容均闷闷不乐的样子,只惊讶道:“你,来看过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仔细思索,“你当时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 容均得意的指了指天上:“我在昌庆宫的顶上,踩着他们家的神兽呢。你和他的奸情,我都瞧见了。” 红衣张嘴,想辩解几句,脑子里却没来由想起那一天飘散在空中的无穷花,纷纷扬扬的,像被谁撕碎了一样。 她扯了扯嘴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容均扑倒。他一双眼睛红红的:“为什么我就不能被原谅?我待你不好吗?”他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如同喝醉的人一般,“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眨眼就变了?你又喜欢神官了,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故意喊他的名字想要激怒我?” 红衣哼一声撇过头去,容均把她的脸掰回来:“我很老吗?神官其实比我大。” 红衣哭笑不得,他怎么老纠结于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她仍旧道:“够当我小叔叔的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忠言逆耳。” 红衣想不通,他口口声声心疼她,但最大的委屈难道不是他给她受的吗?明明他比别人都坏,怎么到了他嘴里,他比别人都值得托付呢,多大的脸啊!吹嘘自己! “陛下您孩子都几个了......” 容均听了一口气提上来下不去,堵在胸腔里。干脆埋头又是一个深吻,吻得她气喘吁吁,他气闷道:“从现在开始,不让你说话了。” 红衣‘啊’了一声,尾音还在喉咙里,又被封住了唇,这人是什么体质,吸住了就不放了么! 两人从床头打到床位,说是打不合适,纠缠比较确切,一个缠,一个甩,可姑娘家哪里敌得过他,手脚并用,还是被他缚住了。 红衣累的侧身躺着,高大的影子猛地又罩下来,她双手才来得及抵住他胸口,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的吻落在脖间,一串一串的,所到之处,滚烫似火。 她有些头晕了,眼睛半开半阖,容均又吻上她的眼睛:“说自己瞎了,真伤我的心,我要内疚一辈子,你这是往我的心上扎刀。” 红衣哽咽了一下,容均抱着她:“不哭,以后我保护你,至死不渝。” 红衣看他的眼神终归不如从前那么纯粹了,带着审视和怀疑,容均用体温捂着她:“你不是说要利用我吗?只有利用我才能达到你的目的,如果真是这样,请你不要半途而废。” 利用,就一直利用到最后,也是至死不渝。 “这就当作是我们彼此的约定吧。”容均说。 第141章 彤管之光 我什么时候要过脸 天蒙蒙亮,容均便起身上朝了。 他养成了习惯,准点自己醒。 红衣还缩在被窝里,仪鸾殿本就昏暗,容均又让必真熄了一半的烛火,如同夜里一般,宫人在外面候着,仪鸾殿寂静无声。 红衣浑身酸痛,有些事,她不是不懂,云韶府里那么多姑娘呢,听都听会了,可实际操作又是另一码事,她不大欢喜,容均这个人吧,天知道哪里疯魔了,在这上头不太温柔,很要强,只是红衣更顽固,就是不求饶,结果受罪的是自己。红衣有点儿后悔,直到黄昏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睡眼惺忪的,容均正单手撑着腮帮子,斜倚在那儿看她。 红衣脸颊微微一红,垂头瞄了一眼领口,正了正衣襟,缓缓坐起来。 容均也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生平第一次,有那么一点儿忐忑,吩咐人伺候她沐浴,换上了新制的绉绸雪锻,玫色的领口绣宝相花,金色的披帛,衬的她格外娇艳。 容均一时看呆了,红衣羞得头也抬不起来,容均这才意识到失态,轻咳一声道:“新的珠花喜欢吗?珍珠点翠鸟羽簪子,我特地挑的。还有这耳坠,稀有的蓝宝石,水滴状的,还有......”他一口气说个不停,红衣也得为自己找个理由,瓮声瓮气道:“太重了,那么多钗子,压的我脖子......动不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唇忍住笑。 容均让人上了比较清淡的锅子,乌骨鸡熬的汤底,加了花胶,配上一些可口的素食,还有一些奶酪。 用膳的时候,气氛总算和缓,容均心虚的解释道:“我哪里知道你那么弱不禁风。我看你装得神神叨叨的,但是咬我又那么用力,我不是故意的。” 红衣咬唇,脸红的要滴血,斟酌再三,还是厚着脸皮道:“那说明你自制力还有待提高。” 一番话说的容均愧疚,特别是她得皮肤细腻,脖子上还有深红得吻痕。 容均吞了吞口水,有点无措:“我......我也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容均吞吞吐吐的,“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呀,说你和姓高的怎么怎么了。” 红衣气的搁下青玉箸:“我那是试你!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从来没有作过出格的事。我都向你保证了。” “做了也没关系。”容均大手一挥,“我像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嘛。” “我就是......”他小心觑她,“我就是以为.......唔,才下手没轻重。我要是知道你,唔.......我一定会小心的。” “再说,你自己也说了,发乎情止乎礼......”容均酸溜溜道,“说明你们是有过情的。” -- 第285页 红衣气的干脆不吃了,闷头干下一整碗奶酪:“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信信信!”容均见她嘴角一圈奶渍,涎着脸上去舔,横竖宫人都打发到了外面候着。 红衣嗔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 “我在你跟前什么时候要过脸。”容均大言不惭。 红衣无语。 “对了,以后你就住到合欢殿去吧。那里离我最近,接你过来最方便。你觉得呢?会不会太打眼?”容均征求她的意见。 红衣摇头:“不打紧的,不管怎么样都有人给我穿小鞋,那何不正大光明的给人看。”红衣朝他甜甜一笑,那夜之后,少女长大了,笑容总蒙上了一层妩媚,容均不禁有些失神。 红衣道:“我在云韶府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明哲保身,有的人就是欺软怕硬。反而是行首大人和烟秀,谁凶谁恶谁说话,狠治之下,魑魅魍魉反倒忌惮三分。我呢,并不打算当坏人,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过去的岳红衣了,我受够了。” “你会帮我的,对吧?”红衣双手环住容均的脖子。 容均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嗯’了一声:“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为什么,如果我——”红衣顿了顿,“如果我骄横跋扈,横行无忌呢?” 容均淡淡一笑:“你不会的。” “你说我不相信你,其实我比谁都相信你,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不会的。” 红衣的眼神骤然有些迷离,她垂眸掩住情绪,想要收手,被容均一把握住:“听我说,接下去,你可能要受一些委屈,但我说过绝不让你再受委屈,所以你尽管去做。” 红衣反握住他的手:“只要你相信我,一点点委屈,我不怕的。” 容均点了点头,是夜传旨,晓谕后宫。 很快,宸贵人在仪鸾殿住了三天的消息便传遍了犄角旮旯,四处哗然。 翌日一早,皇后还在问泓霖的功课,一个个的就全到齐了。 静妃落座后烦闷的搅弄着双指道:“娘娘您怎么还坐得住呀,这可不合规矩。” 贤妃也附和:“就是,外面闹饥荒,宫里闹大旱,陛下倒好,一次性泄了洪。” 皇后噎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叱道:“粗俗。” “陛下的事情是你等可以随意置喙的?!” “那也没有这样偏心的道理。”宓嫔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仪鸾殿历来只有皇后可以住。” “规矩是人定的。”皇后面无表情,“陛下让她住,谁有能耐把她轰出去?”说完,嘱咐泓霖,“今日这篇《祸国》可曾记清楚了?” 泓霖恭谨道‘是’:“儿臣记下了,父皇若是问起儿臣功课,儿臣会背的一字不差。” 皇后笑笑:“去吧。” 打发泓霖回了庆祥宫。 贵妃笑得别有深意:“还是皇后娘娘高明。” 德妃默了默,提醒道:“娘娘,事儿总要过问的,还是把敬事房的人都叫来问清楚吧。陛下既叫她住下,该赏赐,还是要赏赐的。” “是啊。”一直没开口的安贵妃冷笑道,“新人入宫,都要跪拜皇后,她之前因病着,娘娘格外开恩,而今承宠,可见身子骨是利索了,还利索的很,一呆就是三天。哼。” 皇后点头,宣了敬事房大太监还有彤史,一一都问清楚了,出去的时候,竟然在外面和红衣打了个照面,红衣隐住了嘴角的笑意,丝毫不动声色。必安明知她是瞎的,可脸上还是一阵尴尬,红衣视若无睹的在璎珞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摸索着进屋。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红衣规规矩矩地朝皇后的方向行礼,跪地磕头,随后喊了一声‘璎珞’,璎珞忙应声,从四喜的手上接过剔红花卉纹盖碗,递给了红衣。 红衣双手举高过头顶:“嫔妾腆获天恩,有赖皇后娘娘庇佑,请皇后娘娘赏脸饮茶。” 皇后的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圈,一水的太监和宫女列成一排,手里托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应该都是未央宫赏的。 皇后也不叫起,只问:“宸贵人从陛下那里出来,竟还没有回去过吗?” 悫妃道:“钟粹宫庙小,怕是容不下宸贵人这尊大佛。” 红衣也不恼,只道:“皇后娘娘快尝尝这上好的焕元暖茶吧,陛下说,就要开春了,届时要同您一起赏牡丹呢。而且,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头等大事。” “宸贵人的嘴好甜,难怪眼睛看不见,陛下都喜欢。眼下又来讨皇后娘娘的欢心。”贤妃酸酸道。 红衣微微侧头:“难道贤妃娘娘不喜欢我吗?我还为您准备了烧蓝的银胎珐琅朵花高足碗呢?” 贤妃一听,眼睛一亮,盯着她身后的礼物匣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 红衣浅笑:“从前去贤妃娘娘宫里看到过一只烧蓝的盘子,刚好凑成一对。陛下还不肯给我呢,我死乞白赖地求了半天。”红衣眨着无辜的眼睛,“娘娘,您不喜欢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宫里的女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贞嫔殁了,容才人和朱贵人等于废了,再不添新人也说不过去。 贤妃清咳了一声,望向皇后:“娘娘,茶再不饮,就凉了。” -- 第286页 皇后仍是不为所动,假装压根没有看到红衣被热水盛满的茶碗烫红的手指,继续道:“好你个嘴甜舌滑的小丫头!那你倒是说说,你送本宫什么?”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剔红牡丹纹盖碗。纽雕灵芝纹别具一格,盖面及碗体雕牡丹,乃百花之王,无人可以匹敌。” 皇后默了半晌,深深的看了红衣一眼,接过盖碗茶,小啜一口道:“起来吧。” 红衣谢恩。 淑妃对红衣本来就挺有好感,热络道:“本宫可有吗?宸贵人不能偏心啊。” 红衣道:“自然是有的。淑妃娘娘是掐丝珐琅蝶恋花大碗。” 东西送到淑妃跟前,掀开一看,碗内蓝色珐琅釉地饰蜻蜓,空白处彩云布满。 淑妃得了满心欢喜,爱不释手。 贵妃是芙蓉石盖碗,碗为芙蓉石制作,芙蓉石难得,通体光素,器壁轻薄,形体饱满,世所罕见。 至于静妃,红衣说静妃娘娘礼佛,兰料山水图碗最适合不过,德妃是粉彩双耳盖碗,颜色浓淡变化,刻画细致入微。 红衣更请求道:“皇后娘娘,嫔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恩准。” “哦?”皇后好奇,“你还要给谁送礼?” 红衣道:“朱贵人呀。” 众人皆惊,诧异道:“你......送给莲,朱贵人做什么?她都已经......” 红衣仿佛不谙世事一般随口道:“我谢谢她。” “呵。嫔妾并非如同各位娘娘一般,出自高门世家。能有今天,里头可有不少朱贵人的功劳。朱贵人从前封号‘莲’,取其清雅高洁之意,于是我请陛下送了我画珐琅莲瓣式碗,最适合送给朱贵人。只是嫔妾去不了冷宫,便只有劳烦皇后娘娘了。朱贵人出自伯府,一般的器具,怕是用不惯吧。” 皇后沉吟了一下,头也不抬,道了声‘准’,之后便扶着额角要去歇一歇,嘱咐散了。 临走前,又问:“听说陛下许了你合欢殿,那里以后便是你的寝宫吧。” “多谢皇后娘娘。”红衣再次敛衽行礼。 走到宫外,春风吹落了梨花,流苏望着红衣渐行渐远的背影对皇后道:“娘娘,她给各宫各院的送碗做什么?显摆吗?” 皇后逗着鹦鹉,给它的小水杯里加了几粒米,笑道:“意思是大家都有饭吃。” 流苏:“......” 第142章 春水绿波 可有青色的牡丹吗 合欢殿位于长乐宫的左侧,位置却比右侧的披香殿靠前,虽然有长乐宫在中间横着,不过跨过体和门,就到了钦安殿,确实是去未央宫最近的路。 而且合欢殿环境优美,四周爬满了藤曼,夏天有荫,不惧酷暑。春天,海棠与梨花交织,清雅优美。最美的当然还属雨后的合欢花,水滴沾着细瓣,摇摇欲坠。 红衣以贵人的身份入主合欢殿不算开天辟地,但也确实不合规矩,再加上,内侍局受命,好东西流水一般的往里送,好像黄玉佛手的花插,天然木蟹式盒,独具匠心。紫檀木边框嵌玉灵芝如意挂屏,金錾云龙纹细颈执壶等等,宫里的人看在眼里,明知不合规矩也没办法,因为仪鸾殿已经破了常规,皇后那边都没出声,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连一向把德行,女范,挂在嘴边的德妃,亦一改往日的作风,缄默不言。 静妃与德妃看戏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提了一嘴:“姐姐你不曾与皇后娘娘合计过此事吗?” 德妃顾左右而言他:“认真看戏。这旦角刚才唱的什么?” 静妃心不在焉,回宫的路上与宓嫔一道走,状似玩笑道:“若是宸贵人也可当一宫主位的话,那瑛贵人岂不是更有资格。”瞥了一眼唯唯诺诺的芸贵人:“朱贵人走后,昭仁宫空着也是空着,或许可以考虑让瑛贵人带着芸贵人一道去做个伴。” 昭仁宫和合欢殿仅隔着一座玉芙宫遥遥相望,也是顶好的地方。 瑛贵人不忿的咬唇道:“静妃娘娘说的可不是......” 还待说下去,却被宓嫔打断了,婉言道:“披香殿大得很,她们两个又都是省事的,若一气走光了,嫔妾的日子可要冷清。” “可芸贵人还要带熙和公主,小孩子家住的宽泛,长大了性子也活泼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静妃略有不满的睨了一眼熙和。 熙和乖巧的低下头,胆怯的不敢说话。 芸贵人赶忙搂住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静妃娘娘为熙和着想,嫔妾感激不尽,可是熙和哪里能和祺韵,祺祥两位公主相比呢。两位公主天资过人,自然处处耀眼。熙和她胆小的很,还是过两年再说吧。眼下她与宓嫔娘娘处的正好,瑛贵人又与她相熟,换地方的话,只怕反而不习惯。不过,还真是谢谢静妃娘娘的一番美意。” 宓嫔意料之中的一笑,静妃回头看她一眼:“女儿随母亲,熙和与芸贵人是很像的,芸贵人这些年规行矩步,说话做事也很有分寸。就是有时候呀,太客套了。” “宫里的人,只有提防别人,说话才这么滴水不漏。” 瑛贵人讨好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宫里的人都知道,静妃娘娘一贯的亲和。哼,偏只有她们渤海国来的,动不动鞠躬弯腰,天生没脊梁似的。殊不知,这客套过了呀,就是虚伪。所以娘娘您快别抬举她了,芸贵人您还不知道吗,披香殿能让她容身就很不错了。” -- 第287页 芸贵人尴尬的无地自容,求助的看向宓嫔。 宓嫔毫无反应。 静妃便没再言语,宓嫔其实比贞嫔要好看的多,可惜,也不是能与忍冬抗衡的人物。 说起这个忍冬,静妃实在有点看不透。 横冲直撞的劲头简直不要命,像是个没城府的。可得罪她的人偏偏没一个有好下场,若说背后有陛下襄助,陛下没那么闲。且连一直照顾她的悫妃都陡然和她生分了,个中缘由令人摸不透。 这后宫和前朝一样,讲究一个平衡,陛下的后宫更是以资历排辈,从不敢有人挑衅,忍冬却像一个插队的,莫名其妙的冒出来,强风过境一般,横扫后宫。最关键的是,人人都知道她一双眼睛是瞎的,弱点外露,可奇怪的是,愣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暗桩顺利的安插进合欢殿。 而且皇帝赐给宸贵人的宫人也很奇怪,除了原本就伺候贴身起居的璎珞和扶桑,又加了一个叫铃铛的,德妃派人去查过来历,竟是在净乐堂当差的!宸贵人也不嫌晦气。 内侍局又送过去一个宝柱。 虽说是宫里的老人儿,但调阅了记录,才知道曾经是替先帝的重华宫废妃看门的,底子不干净。 这样的人,她也敢用?! 至于铃铛走后,谁接替了她的职务,德妃过问也在情理之中。 据说是璇美人在掖庭被折腾掉了半条命,进去的时候还是水灵灵的小美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形容枯槁,双目无神。都没能服完刑罚,就只剩一口气了,宸贵人便求了皇后,说是铃铛走后,恕安堂不能没人,不如把黄氏送过去吧。皇后二话没说,答应了。 黄氏起先知道可以离开掖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等到了义庄,看着满屋子的尸体,鬼气森森,又傻了眼。 黄氏吓得不敢进去,铃铛兜头扇了她几个耳光,将她一脚踹倒在地,刚好扑在丁香姑姑的脚下。 丁香那破锣嗓子比夜枭的声音还吓人:“你是要回掖庭被活人折磨,还是要在这里与死人作伴,选一个吧。” 黄氏泣不成声。 不管是义庄还是掖庭,她都不想待。 但今时今日,什么都由不得她。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成群的尸体,哆嗦了一阵,最终选择留在了净乐堂。 铃铛则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又请丁香姑姑用柚子叶沾了水洒了她全身,再跨了火盆,成功从净乐堂脱身。 除此之外,外面洒扫的低等宫人都是容均自己精挑细选的,其中有些还带有拳脚功夫,绿意也是里里外外的帮衬、打点。 静妃琢磨着,目下只有盼着宸贵人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吧,唉。 眨眼天气渐渐回暖,到了赏牡丹的大好日子,宫妃们穿的轻薄了,颜色也更加大胆冶艳。尤其是红衣偏爱若竹色,皇帝隔三岔五的就去合欢殿,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嫉妒,每每她出门,总想法在各种细节上胜过她一头,故此衣着不是鹅黄,就是绛香,绯色,总之宫妃们所到之处,一派姹紫嫣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品着牡丹,红衣只在一旁站着作陪,左手璎珞,右手扶桑,铃铛时不时的提点:“主儿,小心脚下。”又替她踢开地上的小石子,“主儿,三步远的是葛巾紫,旁边的是乌金耀辉。” “都是好名字。牡丹色泽艳丽,多为深色,想必是极美的。”红衣忽然话锋一转:“那可有青色的吗?” “青色的牡丹?”怡美人离红衣最近,纳闷道:“若有的话,那才是稀奇。” 瑛贵人睨了红衣一眼,嗤笑道:“宸贵人品味真特殊,青色与绿色相近,看青色的牡丹,不如看绿叶。” 此话一出,宫妃们齐刷刷低头看自己五颜六色的装束,顿时有些不舒服,以为红衣是有意讥讽她们,撇了撇嘴,绕开她,离她更远了些。 铃铛道:“主儿,奴婢转了一圈,唯有这春水绿波稍许接近一些。” “春水绿波?”红衣赞叹道:“还真有。” 贵妃从旁边走过,听闻便道,不如去泛舟?皇后没那个兴致,让她们玩的高兴些,自己先回宫去了,红衣便找了个不远的一个小亭子坐下,由铃铛替她烹茶。 春茶有好几种,进贡的自然是上品,红衣喜欢细腻的,入口如绵密的丝绸一般,就需要花费好几道工序。她问铃铛:“你怎么会这些?净乐堂的亡者可不会教你吧。” 铃铛坦言道:“奴婢从前是在永寿宫当差的,因犯了事才被贬。” “哦?”红衣顿了顿,“永寿宫?那位太后声名可不大好。你是犯了多大的事,被罚的那么重?”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铃铛躬身道:“娘娘既然问得,想必也是调查过了。” “奴婢当时年纪小,一心想着向上爬,当太后跟前的红人,可奴婢又胆子小,不敢做害人的勾当。更何况是谋害先帝龙嗣,奴婢思来想去,只有去找了当时的皇后娘娘,请她保奴才一命。” 红衣总算有了点兴趣:“你说得是贞显皇后?” 铃铛‘唔’了一声。 红衣道:“总听你们提起她,她似乎是个好人,一直在救人,所以那个龙嗣后来被救下来了吗?” 铃铛的嘴角抽了抽:“救下来了。”小声道,“就是而今的通王。” 红衣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第288页 “奴才应分的。” “可你没回答我,贞显皇后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人。”红衣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铃铛愣了一下,明白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哑声道:“主子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奴婢品评呢,更何况贞显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自然品行配天,又救过奴才和通王殿下的命。” “所以啊。”红衣道,“你更应该感恩戴德,说她是大好人呀,但你没有,你很奇怪啊,铃铛。” 铃铛没想到红衣犀利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慌了神。 “奴婢......奴婢如今为您当差。”铃铛急中生智道,“贞显皇后救了奴婢的命不假,但却是宸贵人您给了奴婢第二次活的机会。奴婢对您也是感激万分。” 红衣勾了勾嘴角:“罢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便是。” 铃铛松了口气,但不经不觉间,竟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茶水开了,铃铛替红衣洗茶,之后泡了一杯,请红衣品尝,红衣道:“手艺不错。” “就是和陛下比差了一些。” 璎珞开心的笑起来:“主儿,你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见可不得了。” 红衣嘟了嘟嘴。 第143章 主动出击 命运在自己手里,你敢不敢赌…… 正说着话,仿佛是有人朝这里走过来,依稀是小女孩儿的声音,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奔跑,芸贵人和丫鬟在后头追着。 “公主您慢些,仔细摔着。” 璎珞踮脚望了望,对红衣道:“是芸贵人。” “请她进来坐。”红衣幽幽一笑。 璎珞不解,但赶忙照做,朝手持海棠花的熙和公主道:“原来是芸贵人和熙和公主,咱们娘娘请您进来吃一杯茶。” 芸贵人显然有些拘谨,熙和也没有刚才活泼了,胆怯地拉住芸贵人的裙边,嗫嚅道:“熙和谢宸贵人娘娘赏。不过熙和不渴。” 红衣张着大大的眼睛,朝声音的源头看去:“熙和怎么知道我是宸贵人呢,咱们熙和好聪明呀。” 熙和一直被欺负,见不到父皇,很少受到夸赞。特别是朝霞身子骨不好,得父皇偏爱,几个皇姐又格外出众,她一直默默无闻,被冷待惯了的小孩子,只要受到一点点鼓励,就会特别高兴。所以熙和壮起胆子上前对红衣道:“熙和见过宸贵人,宸贵人您生得好看,刚才乌泱泱的一堆人里,熙和一眼就记住了。可惜......” “熙和。”芸贵人赶忙将她拉回身边,“不得无礼。” 红衣莞尔一笑:“可惜什么?芸贵人不必如此张皇,童言无忌。” “来,熙和,宸贵人这里有枣泥糕,你喜欢吗?”红衣捏起一块点心在空中晃了晃。 熙和委屈巴巴得看着芸贵人:“母亲,熙和可不可以吃糕糕。”熙和拍了拍肚皮,“熙和有些饿了呢。” “来吧。”红衣冲她招手。 熙和立即小跑过去,看着一桌子的点心,有杏仁酥,核桃饼,梨烙糖等等,码在描金牡丹八宝纹菱花式攒盒里,看的她馋死了:“哇,好漂亮的盒子。”熙和伸出小手摸了摸盖面上的佛教八宝纹,羡慕道:“宸贵人娘娘,您宫里吃的可真好。” “熙和。”芸贵人又喝止她。 红衣对璎珞道:“请芸贵人坐吧。” 芸贵人只有无奈坐下,红衣良久不语,吩咐铃铛沏茶,等熙和吃的高兴了,才慢慢对芸贵人道:“芸贵人不必如临大敌,我知道你在宫里如履薄冰,其实谁又不是呢,今日你看我好,却不知道我们身为异族,中原上国不会对我们交心。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 “木都儿不是去到您宫里伺候了吗?她现如今可好?” 木都儿没想到红衣还记得自己,忙过来行礼:“奴婢见过宸贵人,宸贵人金安。” 红衣开心的笑:“是咱们木都儿的声音。以前在尚仪局她很乖的。伺候芸贵人,芸贵人可还满意?” 芸贵人看熙和笑得开心,总算卸下一些心房:“木都儿是个好的。” “冬儿姐姐。”木都儿忍不住开口。 “放肆。”芸贵人道,“宸贵人的名字也是你可以胡乱叫的。” 木都儿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芸贵人看她的样子,不禁深深一叹,“罢了,罢了。此处也没有别人。” 木都儿才道:“是奴婢失言了,宸贵人不知道,木都儿自从进了披香殿,就见到咱们主儿每一日都受欺负。瑛贵人天天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对公主也是大吼小叫,百般欺凌,公主见了她,大气也不敢一喘。” “宓嫔不管吗?”红衣肃然道,“公主是陛下的骨血,再不济也轮不到她来欺负。” 木都儿嗫嚅道:“宓嫔娘娘看不起咱们外乡人,咱们主儿是渤海国的贡女,本就不受陛下喜欢,我又有粟特血统,瑛贵人常和宓嫔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大抵能猜到,主儿不让奴婢计较,奴婢也不敢声张。只是可怜公主,小小的年纪,性情压抑的很,都不敢开怀大笑。” 璎珞同情地看着熙和,温声道:“公主慢点吃,小心噎着,如果喜欢的话,宸贵人迟些时候派人送到你宫里给你。” “真的吗?”熙和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认真道。 红衣看她双手抓满了吃食的样子,想起自己在仙罗的落魄,一时感慨:“国与国之间的嫌隙,何必连累到女人和孩子身上。我还记得我在仙罗,好几年都吃不上一只密瓜,仙罗人嘲笑我的出身,就算我是敏华的最高尚宫也是冷眼相待,与你的处境,倒是如出一辙。” -- 第289页 “熙和。”红衣柔声道:“别怕,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保护你母亲,和宸贵人一样,宸贵人小时候比你还苦呢,不也熬过来了。” 熙和突然放下手中的吃食,泪眼汪汪道:“真的吗?熙和真的有本事保护母亲吗?” “嗯,你可以的。” 熙和突然走到红衣跟前,拉起她的手:“宸娘娘,您是个好人,熙和喜欢你,可是你现在也是好惨的,你眼睛都瞎了。宫里的人都叫你瞎娘娘。” “又胡说。”芸贵人唉声叹气的拉住熙和,“你这孩子,平时不见你话多。” “宸贵人切勿见怪。” 红衣但笑不语。 “熙和没有胡说。”小公主擦干净了手,摸着红衣的眼皮,瓮声瓮气道:“宸娘娘要是没瞎就好了,就能看到熙和到底长什么模样。” “没事的。”红衣伸出手摸了摸熙和的小脑袋,“宸娘娘呀,只是暂时生病了,以后宸娘娘病好了,就可以看见熙和长的有多可爱。” “我信报应。”红衣抬头看苍天。“好人就该有好报,不是吗?” 说完,吩咐璎珞送了白玉嵌宝石碗给芸贵人。 芸贵人受宠若惊:“这......这东西贵重,宸贵人您也太客气了。” 红衣拉着她的手道:“这个碗是我特地留给你的,你一个外乡人,宫里的茶喝不惯,这只白玉嵌宝石碗,胎薄轻壁,桃形双耳,外壁饰错金花卉枝叶,用一百零八颗宝石镶嵌成红色花朵。正适合你喝家乡的饮料。陛下胸襟宽广,主张海纳百川,绝不会有什么偏见和偏私,你放心的收下,必要的时候,也要让陛下知道你们母女受的委屈。” 芸贵人颤颤巍巍的,不敢,但是禁不住熙和希冀的眼神,让木都儿接下了,感激道:“今日谢宸贵人款待。改日,改日若有机会,我也一定回请您。” “哪里的话。”红衣笑笑,“相请不如偶遇吧。” 芸贵人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但又不明就里,回头看了红衣两次,最后才牵着熙和的手回宫去了。 结果刚走到半路上,铃铛就从后面追上来,芸贵人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铃铛客气的把一方帕子还给她道:“芸贵人您刚才东西落下了。” 芸贵人道了声‘谢’,将欲转身,忽闻铃铛说道:“芸贵人,咱们主儿让我告诉您,过几日,她还在这里赏花。您也邀了宓嫔和瑛贵人一道来吧,方不负了这大好春光。” 芸贵人心中一惊,张口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铃铛已经一福,转身麻利儿的走了。 芸贵人半晌没回过神来,熙和摇了摇她的手:“母亲,您怎么了吗?我们过两日还来和宸贵人吃茶不好吗?” 芸贵人苦笑:“恐怕这茶......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熙和努着嘴:“我觉得比披香殿的好呀。” 芸贵人心里挣扎,人最惧怕未知的事物,她在披香殿过的是很苦,但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一样吃人,宸贵人无事献殷勤,天知道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看熙和蹦蹦跳跳高兴的样子,心里也难免生出一丝希冀,夹杂着怨恨。 三天之后,宓嫔带着芸贵人和瑛贵人去御花园赏花,走的热了,到凉亭里歇一会儿,发现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同人不同命。想到红衣可以入主合欢殿,瑛贵人就没好气,哼声道:“人霉眼瞎,还克死人,活脱脱的一个瘟神,心里还没点数,满宫里瞎逛,不肯好好在屋里呆着,出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唉,宓嫔娘娘,咱们可得去雨花阁好好求神拜佛,别沾染了瘟神的晦气。” 红衣甚至都没有转身,就能听到瑛贵人刻薄的声音,她不咸不淡道:“既是怕的,就别要与我同在一屋檐下不是更好。贵足移师别处吧。” 芸贵人小声道:“瑛姐姐,咱......咱们不如换个地方。” 孰料被红衣一激,瑛贵人偏不肯走了:“凭什么呀。御花园难不成还是她一个人的。”说着,大踏步走了进去,仗着红衣看不见,故意一脚踩在了红衣的裙摆上。 “你——”璎珞瞧见了,“瑛贵人,您不要欺人太甚。” “你算什么东西。”瑛贵人推了一把璎珞,“一个下人,胆敢教训起我来了。对了,你叫璎珞是吧!看来我上次教训你教训得还不够。” 言毕抬手对着璎珞的脸就要掌嘴。 出人意料的是,红衣毫无征兆腾的站起来,不但没有因为裙角被瑛贵人踩住而跌倒,反而站的稳稳当当的,并且一把握住瑛贵人的手,却是对着璎珞的方向道:“瑛贵人,我的奴仆,还轮不到别人教训。你要施威,回你的披香殿去。” 随后不给任何人解释和反驳的机会,反手就给了瑛贵人一个耳光:“好你个不受管束的狗奴才,还不赶紧向瑛贵人赔罪。” “快啊,英萝。” 瑛贵人被打懵了,一个踉跄往后一倒,好不容易爬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红衣:“你——你居然敢打我,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红衣一脸怒色,瞪着瑛贵人:“混账东西,连我都敢冒犯,是欺负我眼盲吗?你当着我的面就敢对瑛贵人不敬,背地里指不定打着我的名号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够当,我合欢殿还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刁奴!哈,还敢跟我提名字,就你这样的贱名,一抓一大把,你的名字怎么就不能叫了,英萝有错吗?” -- 第290页 芸贵人虽然不知道红衣打的什么主意,不过隐隐感觉到是冲着瑛贵人去的,她心里一阵痛快,趁局势还控制的住,忙一把拦住瑛贵人:“瑛姐姐,快别闹了,宸贵人身体不好,若是陛下知道了,可不得了。算了吧。” 宓嫔在一旁观战,手里的团扇一挥一挥,芸贵人急了,对宓嫔道:“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宓嫔道:“小事而已,说开了就好了,宸贵人也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红衣一脸的不解,“我教训我自己的奴才怎么就过分了。” 瑛贵人却一阵冷笑,宓嫔站在她这里,她更是肆无忌惮,推开芸贵人,对红衣道:“你这样的狐媚子,也就勾引得了陛下一时,看着吧,将来有你好受的,等陛下玩腻了,我让你哭都没地儿哭。” 红衣不敢置信的后退一步,手压在青玉桌上:“英萝!你,你,你——你太放肆了,谁教的你与我这般口气说话。莫不是正好宓嫔娘娘在,想要撇下我这个瞎子攀了高枝去吧。” 宓嫔一震:“你胡说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吗?”红衣气闷道,“看来,你们今日是商议好了的,英萝,你是故意把我的行踪透露给披香殿,叫宓嫔娘娘带着众人过来羞辱我的吗。”红衣哽咽,“莫不然,莫不然你们一个个的怎敢如此对待我。” 宓嫔的脸色都变了,眼见向这里来的宫人越来越多,正欲化干戈为玉帛,哪知道瑛贵人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我进宫以来还没人敢动我一根汗毛。”说着,举手朝红衣的脸面抓去,指尖在红衣的额头划了一下,力气并不大,但是红衣竟借势往后一倒,好巧不巧,额角触在了圆凳的边缘上,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哎呀!”铃铛大叫一声,“宸贵人!主儿,您可怎么啦!来人呐——宸贵人叫人给打了,快来人呐,叫太医,宸贵人受伤啦!” 有几个过路的宫人,因着几位娘娘都在,不敢上前,眼看着出了事,立刻撒腿去太医院叫人,红衣也被璎珞和铃铛合力扶了起来。 瑛贵人傻了,侧头对宓嫔道:“我,我没碰她呀。娘娘,您可是看见了的。我,我真没碰她呀。” “怎么没有!”璎珞噙着泪,“瑛贵人,今儿这事可不会轻易了了,必要去皇后跟前说个分明。” 瑛贵人心底一慌,向宓嫔哀求:“娘娘,娘娘,您快替我想想办法。” 宓嫔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瞄了一眼芸贵人,芸贵人忙低下头,宓嫔道:“只要一条心,别说是皇后问话,陛下问那也是经得起的,所以,都知道怎么回话了?” 丫鬟们齐声道是。 铃铛和璎珞忙着照顾红衣,假装没有看见宓嫔她们的一举一动,只是太医派人来抬的时候,铃铛望了芸贵人一眼。 第144章 帝台娇宠 会看戏,也要会做戏 皇后的宫里本就热闹,贵德淑贤一水的都在,听到太监来报说宸贵人又受伤了,皇后忧心忡忡:“陛下那里派人通知了吗?” 贵妃抿着茶不吭声,静妃低声道:“这一天天的,怎么总受伤呢。” 德妃蹙了蹙眉:“皇后娘娘,依嫔妾之见,这等小事娘娘自行安排了便是,没必要惊动陛下了吧。” 必安抬头朝流苏使了个眼色,皇后便知道还有隐情:“恐怕也怪不得宸贵人,她受了那许多委屈,身子骨哪里是三天两天就能好的。” 流苏于是恭维道:“皇后娘娘心慈,说的正是呢。” 必安立刻顺杆爬:“回禀皇后娘娘,据奴才所知,宸贵人今儿受伤可不是没缘故的,是叫瑛贵人给打了。好多奴才都瞧见了。” 皇后闻言,禁不住扶额叹息。 贵妃道:“娘娘,既如此,怕您私自处置也不好,与其叫其他人传到陛下耳朵里,不如痛痛快快把陛下请过来。也好正一正宫里的纲纪。论嫡庶尊卑,是非善恶,还是要陛下说了算,您何必做这个坏人。” 贵妃摆明了和德妃对着干。 意见虽然不一,但是皇后觉得这次贵妃倒没有说错,宸贵人是瓷做的吗?那么经不起碰吗?一碰就碎了?再者说,也该让陛下知道,偏宠一个人,长此以往,后宫不宁,今天不是瑛贵人,明天也会是其他人。 陛下头脑清明,不必自己提醒,会懂得的。 不多时,红衣便被太医抬着送到了长乐宫,皇后将人安置到了偏殿,瑛贵人则跪在了天井里,几位娘娘高坐明堂,等着皇帝。 皇帝甫一进门,便去了偏殿。皇后还没来得及禀告红衣的境况。且太医随行,检查后说,宸贵人脑部本就有旧伤,故而双目才会失明,孰料短时间内又磕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皇帝怒极,气势汹汹的进殿,拂摆落座,面色沉如凝夜。 后妃们立刻起身行礼,皇后心虚道:“臣妾已经叫瑛贵人在殿外跪着了,但还是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皇帝冷着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皇后的话,突兀道:“贵妃以为呢?” 贵妃冷不丁被点名,话在肚子里绕了个弯,才说道:“此事皇后娘娘问过了,宸贵人是受伤不假,可要说是瑛贵人伤到的,似乎......似乎也没有人看到呀。” “哦?”皇帝抬眉看皇后,“那你还叫瑛贵人跪着?” 皇后道:“毕竟宸贵人受了伤,风言风语的都说和她脱不了干系,但瑛贵人抵死不认,说是宸贵人先动的手,这......总不好屈打成招吧。” -- 第291页 皇帝‘嗯’了一声,命人提了铃铛和璎珞过来问话。 铃铛叩首道:“回陛下,宸贵人就是叫瑛贵人打的,奴婢没有参与其中,但看的真真的。” “什么叫你没有参与其中?你是伺候宸贵人的,你没有照顾好她,还想先把自己摘干净了?”皇帝严声道。 璎珞含泪哽咽道:“陛下明鉴,铃铛姐姐不是那个意思。铃铛姐姐的意思是,此事乃因奴婢而起。” 皇后和贵妃一愣,方才她们问话,这两个丫头笨嘴拙舌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全让宓嫔那里的人说了,怎么这会儿伶牙俐齿,换了个人似的! 皇帝道:“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璎珞抹干了泪:“回禀陛下,是这样。奴婢原先是被安排去伺候祥嫔的宫女。” “如此说来,你与宸贵人是旧识?”静妃拐弯抹角的问。 铃铛垂眸扫了静妃一眼。 璎珞继续道:“见过几回,因为奴婢是宸贵人去了尚仪局以后才到了祥嫔身边的,要说熟悉,谈不上,但按静妃娘娘这么说,算是旧识。” “静妃姐姐这话问的奇怪。”贤妃笑嘻嘻道,“宸贵人念旧,人之常情嘛。未必就会包庇一个下人。你说是不是。” 静妃略有些尴尬。 璎珞道:“当时瑛贵人就曾教训过奴婢,奴婢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只怕是哪里触犯了瑛贵人,故此一直战战兢兢是,生怕出错。此事绿意姐姐可以作证。” 皇后叫了绿意出列,绿意看了璎珞一眼道:“确实如此。瑛贵人莫名其妙对璎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是略有耳闻,还是亲眼所见?”皇后紧抿着唇。 “奴婢亲眼所见。”绿意道,“璎珞年纪尚小,奴婢还以为是她有错在先,冒犯了瑛贵人,事后才知道......” “作何吞吞吐吐?”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皇帝鲜少来后宫,结果每次来她这里,都是来断案的,算什么名堂! “奴婢惶恐。”绿意道:“奴婢只知道瑛贵人是为了名字的事打了璎珞,好像是说她不配叫这个名字,但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不配?”皇帝诧异,“配不配的由她说了算吗?” 皇后对绿意道:“宫女子的名字不是一律由内侍局管定嘛,瑛贵人还管起这个了?”复又问璎珞,“你跟了祥嫔和宸贵人后,她们可有说过要你改名?” 璎珞摇头:“两位主儿都未曾说过,所以奴婢就更纳闷了。今天瑛贵人一见着咱们主儿就踩着主儿的裙摆,陛下和各位娘娘们都知道,咱们主儿眼睛不好,若是站起来,被牵连到磕着碰着了,又是一场病。奴婢便请瑛贵人高抬贵手。” 皇帝‘嗯’了一声:“你负责伺候宸贵人,适当的提醒瑛贵人,倒也不算错。” “可瑛贵人又无缘无故的暴怒起来,辱骂......”璎珞禁不住啜泣了几声。 “辱骂什么了,你照实说。”皇帝抚了抚袖口的江纹。 皇后轻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以为不必复述了吧,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说出来,有失大体。” “不不不,你让她照实说,朕想知道这些人背着朕都是个什么嘴脸。” 璎珞便壮着胆子道:“瑛贵人骂奴婢是个贱人,上次还没有教训够,可奴婢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瑛贵人,就分说了两句。我家主儿还告诫奴婢,无论如何,尊卑有别,瑛贵人是主子,哪怕挨打挨骂,奴婢受了冤枉也要吞下去,让奴婢给瑛贵人赔不是呢。当时主儿一时情急,蓦地站起来,自然被之前瑛贵人踩着的裙角拌了一下,不小心靠在了瑛贵人身上,奴婢想过去扶着主儿,哪料瑛贵人撒泼,骂的更凶了,说咱们主儿不过是陛下的玩物,陛下图个新鲜罢了,等劲儿过了,有咱们主儿受得。”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她当真这样说?” “你一派胡言。”宓嫔行至皇帝跟前跪下道:“陛下,这宫女满口谎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明明是宸贵人先动手打了瑛贵人,瑛贵人不堪受辱,自保之下才推到了宸贵人,且宸贵人是自己倒地的,与瑛贵人有何相干呢。嫔妾宫里的奴才都可以作证。” 璎珞急忙道:“陛下,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 “若是说一句假话,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铃铛也道:“是。宓嫔娘娘宫里的侍女自然众口一词,娘娘说什么,她们就说什么,上下一心,护着瑛贵人。可怜我家主儿,白白受了伤,还要承受这等冤屈,谁来替她做主。”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向来懦弱无争,不吭声的芸贵人突然开口,指着璎珞道:“那个......你,你说你叫什么?” 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芸贵人。 皇帝好像也是猛地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让芸贵人出来回话:“对了,你当时也在场,你来说说看,你既不认得宸贵人,不与之相交,该不会偏帮她吧?” “妾身不敢。”芸贵人小声道,“妾身只是好奇,事情为何会发展的那么奇怪。妾身作为目击者,私以为,宸贵人并无恶意,瑛贵人要教训这个奴婢,宸贵人也责骂了她,让她向瑛贵人赔礼道歉,妾身亲耳听见的。但很奇怪,宸贵人却是向着这个丫鬟说‘请瑛贵人多担待’,这是妾身不明的地方。” 皇后还云里雾里,但德妃已经明白过来了,吸了口气道:“此事怕是误会一场。” -- 第292页 贵妃狐疑的望着她。 德妃问宓嫔:“你可知道瑛贵人叫什么?” 宓嫔丧着一张脸道:“嫔妾,嫔妾不知道。” 德妃又对芸贵人道:“你们住在一处,你可知道?” 芸贵人点头:“妾身知道——瑛贵人叫柳璎珞。” 贤妃一听,袖口掩住嘴,强忍住笑。 “原来如此。”静妃白了外面跪着的瑛贵人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一直没掺和的淑妃长长的‘哦’了一声:“嫔妾算是看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瑛贵人觉得这个丫头和自己的名字相近,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芸贵人又是渤海国的,适才芸贵人喊瑛贵人的名字之时,嫔妾也以为是叫这个丫头呢。可这事归根结底,错也不在这丫头身上呀。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取得,她无权做主。满宫里也没人知道要避开瑛贵人呐,宸贵人又哪里会知道。这丫头今天挨了骂,宸贵人肯定是让她道歉了,谁知道瑛贵人觉得宸贵人是让她道歉,当即恼羞成怒,便和宸贵人动起手来。说来说去,还不是瑛贵人先动的脚,她不踩着宸贵人的裙摆,宸贵人起身也不会摇曳晃动从而碰着她啊,她还委屈上了,呵,现在躺在那儿的可是宸贵人,欺负一个瞎子,唔......”淑妃忙顿住,改口道:“那,欺负宸贵人身体不好,她可真有能耐。” “最能耐的还不是这个。”贤妃接口道,“最能耐的是,她小小一个贵人,还要别人避她的名讳?她以为自己是谁?皇后娘娘吗?皇后娘娘宽仁,都未曾忌惮宫女子的名字,任由她们一个个的又是彩珠,又是雪鸢的,往好听了叫去。璎珞怎么了,璎珞多普通一个名字呀。哦,就因为她叫柳英萝,就能嚣张跋扈的欺负宸贵人的侍女?还打伤了宸贵人?” “宓嫔。”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真如此吗?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跟本宫说的。” 宓嫔一时间也哑然,还好青容是披香殿的掌事宫女,资历较为深厚,忙道:“陛下,皇后娘娘,宓嫔娘娘可真是一无所知啊,她不过是照实说,并不晓得其中纠葛。” “连芸贵人都知道瑛贵人的名字,宓嫔你不知道?”皇帝俯身,审视的盯着宓嫔。 宓嫔颤了一下:“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 芸贵人乜了宓嫔一眼,那天喝茶,宸贵人教过她一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意思就是如果你不确定你能把这个人连根拔除,那就不要轻易开罪她,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所以她帮腔道:“陛下,宓嫔娘娘管着整个披香殿呢,从来也没有她一个嫔位去知道瑛贵人闺名的道理呀。就像陛下和皇后娘娘......”芸贵人咬了咬唇,“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主子,也不会屈尊降贵的去了解嫔妾的闺名,不是吗。” 这话说的大胆,但是因为芸贵人向来细声细气的,谨小卑微,倒也没让人感到过分和不妥。 皇后仔仔细细打量了芸贵人一眼,陡然心生怜悯。 这个渤海国的女人来了很久,可是她叫什么,大家似乎都漠不关心。 “你说的有道理。”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既如此,便不怪罪宓嫔了。起来吧。” 芸贵人赶忙上前去搀扶宓嫔,小心唯恐的样子,众人都看在眼里。 明眼人都知道,她平时一定是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皇帝又问:“朕信你不会撒谎,那你来告诉朕,除了口舌上的误会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芸贵人看向宓嫔,宓嫔压根不敢回看,只道:“你实话实说便是。” 芸贵人称‘是’,答道:“回陛下,妾身——妾身瞧见了瑛贵人朝宸贵人伸出手去,推搡了宸贵人,宸贵人这才仰天跌倒。”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皇帝默然静坐良久,忽而,侧头看向皇后。 皇后垂眸低语:“臣妾失职。” 皇帝与她低声交谈:“你之前没有问过宗武氏吗?” 皇后何曾注意过芸贵人,她只顾着听宓嫔的一面之词,此刻被问及,顿感羞愧难当。一时胸中郁结,气朝上涌,眼看要咳出声来。 皇帝叹息道:“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朕。” 皇后用帕子捂住嘴,不可君前失仪,讪讪的退进里间。 流苏心疼皇后,在主子爷跟前失了脸面,气的咬牙:“改天非扒了宓嫔的皮不可。” 皇后握着她的手摇头:“算了吧,莫要再生事端了。” “本宫这个皇后在陛下眼里,本就是个摆设,而今更是无能,失职,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不与我计较,已是皇恩浩荡了。只是陛下该怎么看我呢。”皇后忧郁道,“传出去,满朝文武怎么看我,天下百姓怎么看我。唉。” 然而皇后的离开并没有缓解殿前紧张的气氛。 皇帝转而问贵妃:“你意下如何?瑛贵人当如何处置?欺负宸贵人是一件,僭越又是一件。” 话音刚落,那厢里太医来报,宸贵人醒了,并且有转好的迹象。 皇帝高兴极了,欢喜都写在脸上,起身就要去查看,但是太医说宸贵人要来觐见。皇帝急道:“起身做什么!你让她好好歇着,朕这就过去看她。” “是啊。”贵妃和德妃一道附和,“多多休息才是真的。告诉她安心,陛下已经为她平冤做主了。” -- 第293页 但是红衣坚持要来,扶桑搀扶着她,颤颤巍巍的走到大殿之内,扶着虚弱的她跪下,红衣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管教好下人,请陛下责罚。” 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见犹怜。 皇帝上前扶她起来,拇指抚了抚她的额心,关切道:“你这脸上怎么多出一道血痕?怎么弄的?” “太医,太医人呢。”皇帝千叮万嘱,不许留疤。 红衣抿着嘴不出声,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嗤笑道:“还用问吗,一定是瑛贵人用手抓的呀,嚯,可真是够凶悍的。” 红衣居然还替瑛贵人求情,弱弱道:“陛下息怒,其实妾身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虽则受了点伤,但算是轻伤,而且太医已经为妾身施针,脑中淤血逐渐驱散,而今嫔妾已经可以看见陛下的轮廓了。” 红衣说着,伸手抚摸容均的脸庞,顺着他的鬓边,一直到下颚,动作温柔而亲密,看的众妃目瞪口呆,心里醋海翻腾。 “当真?”皇帝表现的欣喜若狂,一再问太医,“此言当真?宸贵人脑中的淤血散了?真的可以看见朕了?” 太医坦承道:“恭喜陛下,贺喜宸贵人,淤血明显有溃散消隐的迹象,只要宸贵人接下去好好修养,相信不日便可重见光明。” 皇帝喜形于色,众妃见势,立刻上来恭喜,红衣捂着额角,一一致意道:“见过各位娘娘,而今只能瞧个大概,但娘娘们的声音嫔妾都认得,多谢各位娘娘垂怜,及长久以来的照顾,也感恩皇后娘娘的恩典,正是有了皇后娘娘的母德庇佑,才会那么巧,明明撞在了同一个地方,却化险为夷。” 皇帝笑逐颜开,托着红衣的双臂左看右看,仿佛看不够似的。 转眼就黑下脸来:“你还替别人求情?!但显然,有人就是看你拖着虚弱的病体,又在宫里无依无靠才敢堂而皇之地公然欺负你。本来,这等伤人之行必要重罚,但念在瑛贵人是初犯,你一来病体有所好转,二来又替她求情,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皇帝轻哼一声,看着庭中顶着烈日跪着的瑛贵人冷冷道:“宓嫔,那就先把柳氏带回去,好好看管着。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随便乱出来溜达了,就她那个性子,朕看她抄经也收不了心性,反污了佛祖。就这样吧。” 满座皆惊。 都知道陛下生气,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和容妃,莲妃受到的惩处不一样,皇帝表面上看着并没有怎么罚,可这是实实在在的把瑛贵人给圈禁了呀。抄经也抵不了罪过,逢年过节也不能出来,只比去冷宫好一点,那就是还有个贵人的虚衔,固定的份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红衣笑着谢恩,其余众人脸上也讪讪的,听皇帝话里的意思,宸贵人的运势看来远不止于此了。 第145章 再下一城 帝王宫里,爱是妄念 懂得看风向做人,是宫里得生存之道。 贵妃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敛住眸中的深色,对皇帝道:“陛下,臣妾以为对瑛贵人的惩处还是轻了,宫女子尚且不允许斗殴呢,何况后妃!如此这般轻轻带过,只怕以后很难服众。” 宓嫔闻言,不由缩了缩肩膀。贵妃将一切尽收眼底,继续道:“宓嫔并非全无过失,首先是管束不力,接着又口口声声说错全在宸贵人,她亲眼看见宸贵人先动了手。呵,怪哉,说的言之凿凿,却和众人的口供大有出入,这算不算推卸责任?宓嫔作为一宫之主位,怕是也难辞其咎的。”贵妃朝皇帝端庄的福了福,“所以依妾身之见,瑛贵人妄自尊大,目中无人,那便趁此机会,请陛下替瑛贵人改个名吧,改个称心如意的名,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着贵妃,欣慰道:“还是贵妃懂的体恤朕,你说的不错,瑛贵人不喜叫英萝,那便叫——”瞟了一眼宓嫔,“贵妃,朕没有记错的话,宓嫔的名字就很不错。” 宓嫔跪在皇帝跟前,颤声道:“是。妾身,卞氏玉菡。甘愿领罚。” 贵妃笑道:“那便好。宓嫔,今次的教训你可要记住了,记在心里。你若实在要怪,就怪瑛贵人去。自打今日起,瑛贵人可就与你是真的姐妹了,往后可要好好管教啊。” “是。”宓嫔难受的点头。 淑妃和贤妃对视一眼,憋着笑。 等到出宫的时候,两人手挽手轻声细语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宓嫔叫卞玉菡,瑛贵人叫柳玉菡,噗。贵妃娘娘可真狠!打人不打脸,专戳人心窝子。我要是宓嫔,还不得恨死瑛贵人呀。” “这可难说,指不定人家恨得是贵妃呢。” “陛下在场,一切都是陛下授意罚的,宓嫔想恨也不敢恨,有苦往肚子里咽。” “只是好笑,以后陛下要是喊玉菡,到底唤的是宓嫔,还是瑛贵人呢。” “这你倒是多心了。”淑妃道,“别说陛下从不会唤别人的闺名,要唤,也不是唤宓嫔,瑛贵人是更不可能了。贵妃这样做,纯粹恶心宓嫔罢了。二则立威,要让阖宫的人都知道,她贵妃终究是贵妃,一时折戟沉沙,是韬光养晦,倘若敢得罪她,有得好果子吃。” “呵,还和从前一样好胜啊。” 贤妃‘嚯’了一声:“贵妃娘娘可真是不好惹啊。” “唉,皇后娘娘又要焦心了。”贤妃抚了把鬓边垂下来的流苏,“何苦来哉!这么想不通,在宫里,苦也是活,甜也是活,别成天追求些有的没的,当了皇后,地位尊重,还不够本吗?唉,我呀,我只要我的华信,姐姐你也有华琼,能把两个姑娘好好抚养大,找一个好归宿,咱们这辈子就算功德圆满咯。” -- 第294页 “可不是!”淑妃道,“高床软枕,绫罗绸缎,宫里再不济,比在外面要饭强。否则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入宫?!” “但我就奇怪了,姐姐你是兰陵萧氏的女儿,论身家,不输皇后娘娘和贵妃,姐姐就不想要陛下的心?”贤妃直白的问。 淑妃苦笑:“陛下没有心。” “当天子的,要的是文韬武略,深谋远虑,没有的话,平庸也不要紧,有满朝大臣。但唯独儿女情长,一定要学会割舍。” 贤妃叹了口气,“姐姐说的是。还好我跟着姐姐,不然,怕也是要动妄念的。” 淑妃望着阖宫艳丽的花朵,谁不曾动过呢?放弃了而已。 另边厢,皇后自然也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转到了大殿后面的九瓣莲金宝座后面看着听着大殿内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回内室歇息,望着床顶镂刻描金的牡丹、佛手、藤萝图案,心事重重。 今日之事,让贵妃趁虚而入,踩着她的背脊向上爬,显得精明能干,真是好手段!且贵妃擅于迎合皇帝的心意,知道皇帝看重宸贵人,就一味的替宸贵人出气。皇帝高兴,也终于正眼瞧她了。皇后心里不甘,觉得也不能落后,一方面,她承认自己有一丝嫉妒,另一方面,她终究是皇后,皇后该有皇后的品格。与其等皇帝开口,不如自己先走出这一步。 所以等皇帝看完红衣,照理说红衣是要回合欢殿去的,但是皇后再三规劝,言辞恳切的让红衣在长乐宫住下,由自己亲自为她调理。 皇帝抿唇,沉吟良久。 皇后引了皇帝进内室说话,目露哀伤:“陛下是信不过臣妾吗?” 流苏端了一碗茶上来,绿地粉彩藤萝花鸟纹的盖子掀开,雾气袅袅飞烟,衬得皇帝朦朦胧胧的脸:“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不过是想着她在病中,你又素来体弱,还要操持内事,倘若她再有个磕磕绊绊的,又是你皇后的不是。”皇帝抿了口茶,唇齿留香,语气平缓:“皇后,是大覃的国母,羽翼经不起一点的污损啊。哪怕只是莫须有的流言,也足以动摇国本,使得前朝不宁。飞虹,朕知道你为难,总想做的更好,可‘母仪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动心忍性,凡事不可冲动,不可左右摇摆,不可善妒,甚至连情绪起伏都是不能有的,多少皇后熬得油尽灯枯,便看看皇嫂——”皇帝深深一叹,“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最终也不过是凄凉荒冢,红颜枯骨,竟已是皇后中难得的长寿了。” 皇后被说的心里愈加凄楚,孝贞显皇后终年不过二十九岁,那她能挺多久呢? “朕,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好好的,你是朕的发妻,有时候心思不要太重,无论怎样,你有你的位置,无需和他人争锋,谁也争不去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我的话,一言九鼎。” “可是......”皇后终于落下泪来,扑过去蹲在皇帝脚下,“臣妾从未像现在这般惶恐过。自嫁进王府,德妃就与贵妃分庭抗礼,臣妾恍如外人,虽则上下尊敬有加,臣妾却无法管束阖府,而今宸贵人新宠,若是普通的宫女倒无所谓,偏她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对她格外珍惜,臣妾理解,也不敢妒。可是仪鸾殿的事,阖宫议论纷纷,臣妾面上挂不住,又不能怨宸贵人,因为没有她,也就没有臣妾今天皇后的宝座。陛下,您让臣妾怎生好啊!”皇后哽咽啜泣,“没有您的恩爱缠绵,没有子嗣的承欢膝下,有的只是凄凄宫群,寂寞疏影。” 皇帝拍着皇后的背脊道:“皇后品性纯良,朕知道。然而宸贵人在仪鸾殿一事,若非你过于介意,你就会发现,是宫里有人故意要让你没得面子,你应当要更加镇定。何况,仪鸾殿并非没有先例,朕的母亲还是一个贵人时,就曾住在仪鸾殿。皇后若是仔细一些,查问一下,便可知道。可皇后没有。好在皇后最后也没失了分寸,若皇后真为了这些细枝末节去动了宸贵人,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说您对孝淑睿皇后不敬?” 皇后一惊,孝淑睿皇后不仅是皇帝的生母,更是大覃表率,先帝和皇帝几次加徽号,在民间,声望亦很高。 皇后回过神来,背上怵了一层薄汗,宫里死几个女人不是大事,谁碰了陛下生母才是真的逆了龙鳞——是谁?好歹毒的心思! 皇后暗暗咬牙,同时心念电转,清了清喉咙,开口道:“陛下,宸贵人今次受了委屈,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挪了挪身子,‘嗯’了一声,一边扶皇后起来,一边拖了一张嵌螺钿的酸枝木椅子到跟前让皇后坐的近些。 皇后早有了腹稿:“宸贵人之所以屡次遭受欺负,无非也是她身份低微,遭人眼红,被欺负了,她又能奈何?” 皇帝垂眸:“皇后所言甚是。” 皇后婉转道:“臣妾想,宫里那么多秀女出身的,宓嫔门第也不太高,尚且能得恩典,凭什么宸贵人不可以呢?若说是还没子嗣的缘故,横竖她还年轻,将来总会有的。之前,是臣妾一叶障目,如今得陛下耳提命面,登时豁然开朗,私心里琢磨,泓灿可不是还没有养母吗?陛下以为,若是由宸贵人当她的养母,如何?” “泓灿?”皇帝细细的沉思了一下:“宸贵人......当泓灿的母亲,不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皇后道,“臣妾听人说泓灿之前见过宸贵人,还聊的挺投缘的。” -- 第295页 “若是宸贵人肯真心抚育这个孩子,那可谓是一举两得。泓灿自此有了个体面的母亲,宸贵人入主合欢殿,也名正言顺许多。” “虽说她身处风口浪尖,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但能少一些是一些。” “嗯,皇后思虑周全。”皇帝顿了顿,“只是朕觉得,也许还应该再加一个人。” “嗯?”皇后愣了一下。 皇帝道:“经此一事,朕意识到从前对宗武氏或许太过疏忽,以致于她人微言轻。” 这话说的皇后面上讪讪的,连声道‘是’:“臣妾应该多予照拂。” “朕便想着,熙和也大了,宗武氏伺候年久,也是时候升一升了。” “玉芙宫刚好,毗邻合欢殿,能与宸贵人作伴。”皇后建议。 皇帝含笑道:“那今次的事,就全权有赖皇后了。” 皇后面露喜色:“臣妾一定不负陛下的期望。” 话毕,皇帝起身便要走,皇后立刻恭送,等皇帝走出老远才松了口气。 流苏扶住她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本来就是压不住的,何苦去弹压她,反而让贵妃抢先一步,虏获圣心。”皇后长声一叹,“你以为本宫不提,陛下心里就没有安排吗?” 流苏也知道,宫里的女人,上至皇后,下至美人,哄得陛下高兴是头等大事。也无怪乎皇后出此一招。 “希望宸贵人感念娘娘您的恩德吧。” “她是个聪明人。”皇后恹恹的靠在锦绣金宝锦馕上。 第146章 祸国之姬 你若有异动,我让你们母子一…… 之后,红衣在长乐宫一直住到伤愈为止,期间日日燕窝汤翅,红枣阿胶,补的整个人面色红润,活生生圆了一圈。旧衣裳也显得有些紧了。红衣去叩谢皇后,数表惶恐,结果皇后的恩赐更隆,又张罗了针工局替她添置新的衣裳,蜀锦苏绣是常例,难得一见的雪晒才是稀罕物。 册封之日定在芒种之后,礼部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宸贵人元氏和芸贵人宗武氏晋为嫔位,因为没有皇太后,便是皇后下的懿旨。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陛下借着皇后的手罢了,还把泓灿指给了宸嫔做儿子。 典礼之后泓灿去谢恩,正好与芸嫔、熙和打了个照面,熙和公主蹦蹦跳跳的,手里还拿着宸嫔送的风筝,脆生生的喊了他一声‘哥哥’,泓灿愣愣的点点头,目送熙和随芸嫔回昭仁宫去了。 一段时日不见,泓灿个子稍稍见长,但依旧是个孩子,见着红衣有些怯了,不如从前那样无拘无束。 红衣笑笑,也不说话,只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 日光透过树叶缝落在她脸上斑斑驳驳的,但却照出了她一副天生丽质的好皮囊,泓灿不由得看呆了,想起容妃也有过这样美丽,湿了眼眶。 红衣漫不经心道:“想她吗?” 泓灿不敢说话,红衣道:“想就想,不想就不想,说实话。在宫里,说话要看对象,甜言蜜语,油嘴滑舌,未必招人喜欢。” “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听好话的吗?”泓灿壮着胆子问,又走近两步,小声道:“想的。” “可你以后要叫我母亲了怎么办?”红衣慵懒道,“能改的过来吗?你可是叫我瞎娘娘的。” 泓灿扁扁嘴:“能改的过来,父皇说谁是母亲,谁就是母亲。何况皇后娘娘是母后,嫡庶尊卑这些,师傅都有教的。” 红衣回头望了他一眼,浅笑道:“你胆子倒大,不急着讨好我,还与我说嫡庶尊卑。你这是给我下马威?” “儿子不敢。”泓灿嘟哝。 红衣轻哼一声:“我不与你计较,是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可你在诸位皇子中,又委实不小了。从前容才人纵着你,养的你不知天高地厚,而今知道嫡庶尊卑,是件好事情,起码知道容才人她究竟错在哪儿了,以后当时时自省,谨言慎行。” “那泓霖会当太子吗?”泓灿脱口而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红衣斜了他一眼,“刚是怎么嘱咐你的?一下子又莽撞起来,我告诉你,陛下是把你指给我当儿子,可我只恐怕你不愿意,呵,我还不愿意呢!我的儿子,哪儿有那么好当。首先第一条,不能犯蠢。” “我可不想被连累。” “是。”泓灿低头听训。 红衣刚染的凤仙花手指,红艳艳的,朝泓灿伸出去:“好看吗?” 泓灿点头:“好看的。” 眼里含了一包泪:“从前......从前容才人也好看。” “那她好看,还是我好看?”红衣认真的问他,“你抬起头来。” 泓灿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不甘的抿了抿唇:“我是觉得容才人好看啦,可是,可是你也很好看,要不然父皇也不会痴迷于你。你说我不想当你的儿子,并不尽然。与其让我给别人当儿子,我还不如给你当儿子。因为我知道父皇喜欢你,只要我听话,哄得他高兴,他也会喜欢我的。我仔细琢磨过了,不怕告诉你,我也不要当太子,我就想过好日子,能让我在宫里和从前一样不受别人欺负,估计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很好。”红衣笑道,“容才人不聪明,她的儿子倒识时务。” “一个皇帝,王爷,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只要稍微有钱一些的,家里都不止一个女人,当家主母是嫡,其他都是侧庶,你长大了,按着皇室惯例,府里也会有很多人,擅歌的,擅舞的,温柔可人的,通晓诗书的。每个人多少都能与你说到一起,只要他们不犯错,你都得留着,让她们为你开枝散叶,所以看开些,你父皇并不是厌倦了你生母,实在是她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那她即便是容色倾城,才艺冠绝,也一样是要受罚的。” -- 第296页 “我现在与你讲道理,你听懂的就听,听不懂,将来是死是活,我不会管你。” “但你若是乖乖的听话,我就带你去看容才人。” 泓灿眼睛擦的一亮:“宸嫔娘娘说的是真的?” “你叫我什么?”红衣定睛望他。 “母亲。”泓灿改口,到底是个孩子,与红衣熟了,小跑步上前揪住她衣摆的一角,连声道:“母亲母亲。” 红衣揉了揉她的脑袋,让璎珞带他进去用些吃的,然后送回庆祥宫进学,以后定期去看他。 爷娘是孩子的势,容妃倒了,泓灿自然不比往日活泼好动,镇日里垂着脑袋,小心翼翼。 有一日红衣去看他,几位皇子见着了,面上笑嘻嘻的,等她出去了,站在檐下赏了一场偶阵雨,璎珞便来报,说孩子们背地里推搡泓灿呢。 红衣让璎珞把泓灿叫过来。 站在树荫的角落里,红衣问他:“你之前问我泓霖是不是要当太子,是未雨绸缪吧?” 泓灿臊眉耷眼的。 红衣轻笑,扇子掩着嘴,俯身低语道:“有些人,能当上太子,也能让他当不上。这东宫到你父皇的未央宫,瞧着不远,走错一步却是万劫不复。所以啊,当皇帝是命。明白吗?懂的这个道理,你会轻松许多。所以不必杞人忧天。” 泓灿撅着小嘴,似懂非懂,半晌道:“您的意思是,事在人为?” 红衣笑笑,不再多说。 “反正呢,人多吃一些苦头没什么不好,逆境里,反而能看出谁对你真心。至于你兄弟们的那些习气......”红衣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你父皇和宏文皇帝可是兄友弟恭,他若是知道了,必然不喜。” “是。”泓灿乖巧的答道,“儿子明白了。”随后跟在红衣的身后,一道往兰林殿去。 门庭冷落,疏旷幽清。 红衣环视一会儿,闲闲道:“终归是于皇室有诞育之功的女人,境遇也太苛刻了一些,看来,这人事该有些变动了。” 泓灿感激的望着红衣。 泓灿没想到红衣真的带他来见容才人,他怯生生的问:“那个,母亲,我们来看容才人,父皇他知道吗?” 红衣道:“我知道,你父皇便知道。” 容才人也是早就听闻了孩子归红衣一事,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惴惴不安,唯恐红衣怨恨她从而报复在孩子身上。 秋日的太阳不晒,还夹着徐徐微风,红衣站在一棵桂树下,背对着香斯莉伊,幽幽道:“你只要安分守己,我一定保住你儿子。你若有异心,我让你们母子一同下黄泉。” 容才人连声道‘不,不’,红衣却早已翩跹走远了。 璎珞这才领着泓灿转入一条小道,和容才人隔着一道葫芦形的月洞门,母子俩流泪眼望流泪眼。 容才人问他:“可有吃苦吗?” 泓灿想了想:“苦,也不苦。” “宸娘娘待我不差,只是哥几个......” “时移世易,娘不能保护你了,他们铁定是不拿你当回事了,你也不必争。” “宸嫔娘娘也这么说。”泓灿抬头看母亲。 容才人一言难尽,心中恨红衣,恨她拿泓灿当人质,于她而言等同于钝刀子切肉般痛苦折磨,又不能言明。唯今之计,只有盼望泓灿早日长大,独当一面,能够救她于水火。容才人郑重道:“她教你的不错。泓霖眼下由皇后抚养,今时不同往日了,自然得意几分,自视甚高,可他未必就是......”容才人赶忙住口,“你知道母亲的意思。” “是。”泓灿后退半步,“不忘容才人的教诲。” 香斯莉伊难过的挥着手道:“去吧,去吧,以后别来了。宸嫔前途无量,你自己好生合计。” 泓灿向生母行礼,跟着随璎珞回到合欢殿,是时红衣正坐在容均腿上,他握着红衣的小手一笔一笔地教她写字。 “你这笔字呀,可真够丑的。”容均嫌弃道,“字帖给你找了,精要给你讲了,还是毫无长进。” 红衣揉了揉眼睛:“病刚好,不适合用眼过度,会疼。” 容均心头一软,面上装的一本正经:“你少来,早好了。” 红衣嘟着嘴:“我那会子在仙罗,有大覃的画本看就不错了,哪儿来的纸笔习字,你勿要与我谈风弄月。我只会装腔作势。” 容均‘嘁’了一声,见泓灿进来拜会,指着他道:“孩子写的都比你好。” “你过来。” 泓灿亦步亦趋的过去,容均问什么他答什么,说起师傅最近教习的课业,泓灿提到了《祸国》,红衣似笑非笑地看了泓灿一眼,她事前吩咐过他,在庆祥宫挨欺负的事不可明说,那几个皇子不会明着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他若径直给皇帝看,反倒像是诬陷他的几个哥哥。 又嘱咐璎珞递了双层梅花瓣式的画珐琅开光花鸟纹梅花式屉盒交给泓灿的书童和傅姆,关照他们里面都是她亲手做的精致小点,送去庆祥宫给诸位公子分甘同味。傅姆高兴的接过,连声道谢,只有泓灿细细的打量盒子,盖面是五个圆形的开光内绘花鸟图案,工笔写实。盒壁长方形开光内绿色珐琅为地,錾花鎏金缠枝花卉纹。底层绘蓝色相向螭纹为伍。色调富贵大气,格调高雅。泓灿意识到,小食是假的,真正的宝贝是这个盒子,阖宫只有未央宫里用,另外一个在宸嫔这里,连皇后都没有。宸嫔这是拐着弯的给自己撑腰,泓灿鞠躬致谢,随傅姆回到庆祥宫去了。 -- 第297页 红衣还是赖在容均的腿上,脚一晃一晃的,脚后跟踢着他的胫骨,以手支颐,侧头戏弄他道:“陛下,劝谏良文《祸国》呢。您有时间也读一读吧。” 容均面露不悦。红衣反身双手缠住他脖子:“我祸国吗?我都美到这份上了?” 容均拇指轻轻刮着她的脸蛋儿:“想的挺美。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顶多祸个村,祸个镇,祸个我罢了。祸别人,别人估计不要。” 红衣得意洋洋:“能祸得了你就够啦。” 容均的目光还盯着那篇文章上,红衣撒娇道:“跟你说个事。” “嗯?” “庄柔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吧,怎生还没有良配呢?” 容均抬眉,纳闷道:“她与你并没什么交集啊。” “宫里多养一个闲人是没什么,反正有的是大米。”红衣往细长的手指上套了一个金护甲:“不过是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听人提了一嘴,想着丽太妃既然是仙罗来的,庄柔公主又满朝文武都看不上,何不赐以肃王之姻。” “肃王?”容均一把握住她的手,警觉的眯起眼:“你还惦记着那家伙!” 他使劲地蹭着她鼻尖:“是吧?你好好给我坦白坦白,是不是还想着那家伙。” “哎哟,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陈年老醋。”红衣叫苦,这个粘人精! “你就是想膈应张禧嫔。”容均看穿她心思。 红衣也不否认,只一个劲的撒娇:“那你答不答应嘛~我就是不想让她日子太好过。”她‘嘻’的咧嘴一笑,“庄柔过去的话,肃王可不敢怠慢,张氏提心吊胆的,怕是要忙上一阵子。” 容均被她缠的没法子:“容我想想。” “想什么想。”红衣嘟嘴:“你确定你要想想?” “那我也要想想,我近日身子有些虚,特别是腰,酸的厉害,今日怕是不能留爷了。” 说着,睨了容均一眼,“您还要想想?” 容均被她胡搅蛮缠的样子逗得,一手捏住她脸颊:“确实祸水。” “那你还想不想?” “想什么?”容均反问她。 红衣的脸登时红成虾子:“啊?什,什么都没想。” “为什么?你要我想什么,又觉得我在想什么?”他环住她,呵气在她耳垂上,轻轻嘬了一口。 红衣欲拒还迎的推了一把他胸口,没推动,反而软在他怀里了。 第147章 雨后新苞 丽太妃自己造的孽,活该…… 庄柔是铁定要赐婚的。 说实话,容均也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愁人。 皇兄在的时候,对于几个公主相对偏爱一些,皇子们就严厉得多,以致于丽太妃过分的溺爱庄柔,庄柔也骄纵爱俏,世家子弟一个不入法眼,也不知道能看上谁。皇后不止一回提起了,只怕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正好适逢一年一度的行围,此次让庄柔同行,使婚仙罗,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容均挑了个时机与皇后商量,皇后还没开口,贵妃先道‘妙极’,而今只要是红衣的想法,贵妃都百分之百的赞成。 看起来友善又和睦的样子。 很快,消息不胫而走。 庄柔立刻去找丽太妃哭诉,丽太妃也是焦虑至极,皇后那边避而不见。丽太妃听说宸嫔最得宠,便去合欢殿求她。刚好碰上红衣往外走,要去雨花阁。红衣甚至没请丽太妃里面坐,只挥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太妃娘娘可太高看妾身了,这些都是国事,陛下的主张哪里轮得到我们女人置喙。” 丽太妃涎着脸道:“可是宸嫔不一样,听说陛下......” “太妃娘娘。”红衣打断她,“不管您听到什么,不该我一个女子过问的,我就不打听,不插手。不过太妃您是长辈,您说的话,我理当要听一耳朵,但魅惑君心,左右国事,妾身是万万不敢的。太妃娘娘有这等闲工夫,不妨去求求贵妃?” “贵妃?”丽太妃一怔。 红衣道:“皇后娘娘身子需要温养,贵妃代摄六宫事,妾身私以为,贵妃娘娘说的话,总比其他人来的有分量。至于您说的什么我最当宠,真是不敢当,折煞妾身了。” 红衣说完,再不理会丽太妃,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在雨花阁为敏华供了长生牌位。 扶桑和璎珞在佛家八宝串成的珠帘外等着,红衣一个人在里头,捏了一块帕子,轻轻的扫拭着牌位。 “娘娘。”璎珞看她兀自神伤,走近了唤道,“敏华翁主知道您的心意,不会怪您的。您不要难过。” 红衣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来的时候,她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好她的尚宫,是我给了她信心。可是这禁宫啊......比我们想象的可怕的多。你说——”红衣回头,“你说谁会料到是自己人捅了她一刀?” “你千防万防,你算的着小人,算的着恶人,却无论如何料不着千里之外相逢的亲人。” “大覃太大了啊......”红衣感慨道,“这里的东西她吃不惯,话又听不懂,见不着母亲,只有一个丽太妃是和她一个地方来的。丽太妃赏她的糕点,她怎么会不吃?怎么会不高兴?” “你说她不怪我.......”红衣长叹一声,“真的不怪我吗?”红衣的眼神有瞬间的迷惘,“丽太妃是我给她谋得出路,我若不多此一举,她也许就不会死。” -- 第298页 “娘娘千万别这么想。”璎珞道,“就算没有丽太妃,贵妃也会从旁的人那处下手。您这样自怨自艾,可怎么帮敏华翁主报仇。” “是啊,也是。”红衣强打起精神,“别怪我手狠。我没有要了庄柔的性命已经是心慈了。敏华可是梁贵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梁贵人丧女的锥心之痛,总该让丽太妃也体会几分吧!再说,使婚仙罗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庄柔公主将来有大造化指不定还要感谢我。当然了,她斗不斗的过张禧嫔,是另外一说。横竖,丽太妃自己造的孽,自食恶果。” “扶桑。”红衣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 扶桑忙在她跟前跪下:“娘娘。” 红衣单手从后面握住扶桑的脖子,拉近到自己眼前,死死的盯着:“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闵氏的人,是伺候中殿的对吧?” 扶桑一个劲点头。 “那么,你绝对不会背叛闵氏家族咯?” 扶桑吞了吞口水:“奴才的身契还在大妃的手里,当日被贵妃要挟,一是被蒙在鼓里,二是不得已而为之。” 红衣不管她找什么借口,她只有一个要求:“你替我修书一封,我知道你自有和大妃联络的方法,告诉她,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人选,庄柔公主——丽太妃的女儿,有一半仙罗的血统。请她和西人党一定要摒弃前嫌,好好襄助庄柔。这是她目下制衡张禧嫔最好的办法,她可要打好这一张牌。” 扶桑眼珠子转了转:“是。” 一行人从雨花阁出来以后,四喜上来回话,说是丽太妃在贵妃那里吃了闭门羹。 红衣冷笑道:“废话。过河拆桥,贵妃会理她才怪。” “那她要是威胁贵妃娘娘呢?”璎珞不无担忧。 红衣的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死的更快。” 接着,红衣便吩咐四喜去把崔才人找来。 崔才人到的时候,已近黄昏了。 落日熔金,然后是慢慢的淡蓝,鸦青...... 内室里静悄悄的,红衣点了一盘香,袅袅的烟雾里,红衣缓缓开口道:“姐姐照顾我那么久,我却迟迟才想到你,姐姐私心里没有记恨我吧?” 崔才人望着许久未见的红衣,一身透薄的雪晒为里衣,衬的肌肤如雪,华丽的不掺一丝杂色的郁金香红锦袍,香色的萱草纹束腰,娇俏与温婉交织,还有耳边碧玉流苏金坠子沿着鬓边,愈发显得她下颚细嫩幼白。但最重要的是,眉宇间娴静而从容,有一种胜券在握,不可侵犯的气度。原来帝王的宠爱和地位的提升会让人如此自信,光芒四射。崔才人不由得感到自卑,说话便怯懦起来:“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红衣上去扶她:“你不要与我做这样的礼,宫里谁都可以,你却是不必的。敏华在世时,崔姐姐待我们很好,敏华走后,我屡次受伤也是姐姐照顾的我,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确切的说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崔才人局促道:“我确实是上不了台面。” 红衣道:“崔姐姐你妄自菲薄了。” 她拉过崔彤云的手,“姐姐,若你想的是,我会向陛下举荐你,我不是没想过,我说实话你听了勿恼,我是觉得此路不通。” 崔才人一脸丧气。 红衣道:“不是姐姐品貌不佳,也不是姐姐性情不够温柔,实在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崔才人长长叹了口气。 红衣坦言道:“姐姐是贵妃的族人,我没有说错吧?你是崔家人。” 崔才人点头:“远房的亲戚。悫妃和容妃相继有孕,贵妃却迟迟没有动静,崔家着急,便把我送进了宫,可事先却没有与贵妃商量过,所以贵妃不乐意,我也自知不招她待见,便躲得远远的,只求保住爹娘的性命。” “所以这便是症结所在了。”红衣端了一碗茶递给崔才人,白毫银针在绿地粉彩藤萝花鸟绿釉碗的白芽挺立,满盏浮花乳。 “初进宫时,贵妃该要安排的,结果没有安排,导致陛下对姐姐十分生疏,而后姐姐劳心费力的照顾我,陛下都看在眼里,陛下若是有心想要抬举姐姐,只怕姐姐如今也不会默默无闻了。” 崔才人面上更是泫然欲泣:“我此生......此生......” “姐姐甘愿就这样在宫里寂寂终老吗?”红衣循循善诱,“姐姐想必是不甘愿的吧。” “本来就是被迫入的宫,宫里得人又惯爱跟红顶白,接下去几十年照样看不到未来,难听的话想必姐姐也听得多了,说你活得和宫女差不多。悫妃帮不了,我也帮不了,姐姐,你可怎么办呢?就不为自己打算筹谋?” “那......我......”崔才人无助的看着红衣,“我能怎么办呢,我出不去呀,我若是出的去,找个真心待我的卖货郎,我也嫁得。”说着,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宸嫔娘娘,您一向惯有主意的,您给我指条明路吧!” 红衣略一沉吟,半晌道:“姐姐,我就是诚心诚意的要助你,才特地把你唤来的。不然我时时请你来吃茶,让你与陛下多见见面,由着你,对你也算是种安慰,可有用吗?倘若你是这样想的,我也可以为你做。” “你自己选。”红衣掀开白玉镂空雕花的香炉盖,单手凭空挥了几下,淡淡的迷迭香在空气里弥漫。 崔才人知趣道:“陛下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 第299页 “陛下都不吝多看我一眼,若是继续在宫里呆着,根本没有前途。” “姐姐能明白这一层最好。”红衣从珠宝匣子里抽出一支蜻蜓点翠镶嵌红宝石簪子插在了崔才人的发间,“这是我送给姐姐的,聊表心意。谢谢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 “娘娘。”崔才人嗫嚅道。 “姐姐。”红衣正色道,“卖货郎那些话就休要再提了,你是崔家人,你的命运是注定不会落到庸人身上去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逃不掉,也躲不开。我眼下有一个法子,可我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她可能需要你跋山涉水,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其结果可能会斩获荣华富贵,但也有可能会客死异乡,姐姐,想出去搏一把吗?” 崔才人不知道宸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可是宸嫔总有种蛊惑力,就好像有一次她遇见芸嫔,芸嫔对她说,如果不是把心一横,跟了宸贵人赌一把,她现在也许还住在披香殿那个糟心的地方,受那两人的糟践。所幸她迈出了这一步,信了宸贵人,而今才能住进昭仁宫,那可是原来莲妃住的地方啊! 窗明几净,宽大敞亮。 熙和在里面肆意奔跑,开怀大笑,甭提多高兴了! 宸嫔现在又跟她说,宫里没有她的前途,她的前途在别处,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是还会有比这更差的处境吗?也许宸嫔有什么别的门路,也说不定呢? 她一双眼睛满是希冀的看着红衣:“行!我愿意。” “这半死不活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宸嫔娘娘您有什么安排,不妨直说,我愿意去做。” 红衣淡淡一笑:“哪儿有什么安排,不过是觉得姐姐体态还算轻盈,或许......”红衣轻轻‘唔’了一声,歪着脑袋,十分娇憨的样子,“或许练个舞什么的,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 “咦?”崔才人不解。 红衣还是不肯明言,只道:“跳舞固然是为了吸引人注意,这个是结果,也是目的。但如果提前被别人知晓了,那就没有意外之喜了,所以在那之前,崔姐姐,你可要保密哦。” 崔才人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连声道‘是’:“我省得了。” “哦,还有一件事。”红衣叮嘱璎珞,“我觉着兰林殿里的下人十分不对付,宓嫔身边的青容稳重,守着容才人正好。至于瑛贵人旁边那个能说会道的初棠,就送去给朱贵人解闷吧。” “崔姐姐这边嘛......”红衣的双眼微微一眯,指尖在斜靠的锦囊上勾了一下,玩味道:“崔姐姐可还记得黄映荷,黄氏?” “你说的是璇美人?”崔才人惊讶道。 红衣哼的轻嗤一声:“映日荷花别样红,黄氏的名字这般诗情画意,留在恕烟堂那个义庄岂非埋没了她!她以往最爱欺侮姐姐,我的意思是,往后还是由她来伺候姐姐的日常起居吧。” “可是......”崔才人有些犹豫。 “姐姐该不会是连一个奴婢都驾驭不了吧?”红衣抬眼看她,“姐姐将来要走的路,会比现在艰难得多,若是连区区一个黄映荷都管束不了,那我送你过去,等于送你去死啊。” 第148章 青鸾御景 青鸾纸鸢上只有一个字——好…… 崔才人嘴上应的痛快,但性格这种事情,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所以黄氏从义庄出来以后,听说要去伺候崔才人,便长长的松了口气。起先,她也是不敢怠慢的,但久而久之,又故态复萌了。 红衣派铃铛去视察,也有考校崔才人是否可用的深意在里头。 果不其然,崔才人要请铃铛喝茶时,一时找不到茶具在哪里,随口问了声黄氏,黄映荷竟然回道:“才人您总是这么健忘,东西随便乱放,现在好了吧,找不着了,一个人藏东西容易,旁的人找起来可难。” 崔才人面上一热,尴尬万分。 铃铛‘腾’的起身,冷睇着黄氏:“你一个仆婢,扫撒待客该是你做的事情,你倒埋怨起主子来了?!”说完,便吩咐跟她一起从合欢殿来的人将黄氏给捆了。 悫妃闻讯赶来,岂料铃铛的人直接挡在前头,铃铛说:“参见悫妃娘娘,宸嫔娘娘说了,黄氏这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屡教不改,便不劳动悫妃娘娘您的大驾了,由的咱们自己解决吧。” “可是崔才人一直是由本宫照顾得呀。”悫妃还算有礼。 “就是由于崔才人是悫妃娘娘宫里的人,崔才人居然还能被一个刁奴给折辱了去,咱们娘娘才派奴婢过来帮忙。”铃铛一脸讥笑:“宸嫔娘娘是个不忘滴水之恩的人,总想着从前悫妃娘娘受了冤屈,也是无人帮衬的境遇,实在凄凉。这不,料想也会有人放任崔才人不管吧,结果还真猜着了,哼,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放肆,今天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得了!” 悫妃被说的讪讪的,芊红想辩回去,却突然转头看浣春:“一定是你通风报信。” 浣春白了她一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芊红姐姐,你有嘴说我吗?” 芊红气的噎住了。 就在她们争执不休的当口,铃铛吩咐人把黄氏的双脚捆起来,钟粹宫后院有口井,把黄氏倒吊在井里。 井口就那么点儿大小,人是活活塞进去的,井水很脏,浮了一层油,又飘着发丝,或者水藻等不明物体,全往黄氏嘴巴里钻,恶心的她干呕不止。 -- 第300页 铃铛坐在井沿边上,厉声道:“黄氏我看你是热昏了头,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我这就送你去水里泡一泡,怎么样,水够冷吗?清醒了吗?有没有勾起你在掖庭的回忆?若是你还没清醒的话,那就只有请娘娘再向皇后和贵妃请旨,将你罚的更重一些,你看怎么样?” 宫人把黄氏拉上来,黄氏身上露出的皮肤已被擦破了油皮,渗出了血珠,脚踝也因为长时间被捆绑而骨折,宫人松开她,她甚至爬不起来,只能在递上匍匐,冷的直哆嗦,颤颤巍巍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好生伺候崔才人。”但是一张脸,好端端的,除了惨白,看不出半点伤痕。 芊红咽了把口水,看铃铛的眼神终于不一样了。 铃铛在义庄呆了那么多年,不是白呆的。她在永寿宫太后手底下讨饭吃,也不是白过的。她目睹过许多折磨人的手段。对付黄氏这样的jian人,绰绰有余了。 红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饶过黄映荷,不过是借着黄映荷让崔才人认清一件事——她到底有多没用。 崔才人也很无奈,她是家里的庶女,被嫡长姐们修理惯了,和姨娘忍气吞声混到了她入宫。说白了,她如果在家里真的受宠,送进宫受罪的人也不会是她,而是她姐姐。 崔才人又要叹气,铃铛提醒她:“主儿,从今往后,您这习惯得改改。” 悫妃也有苦的时候,阖宫没人伸出援手,她怨皇后中庸,可轮到她自己独当一面了,也没有做到赏罚分明,照样事不关己,得过且过。铃铛觉得,宸嫔看人的眼光可真毒。后来又想,从前的贞显皇后,到现在的宸嫔,都是刀尖上走过来的,这点伎俩看不透才怪呢。 因此按照红衣的交代,自那以后,铃铛就留在钟粹宫里伺候崔才人,既可以约束和协助管理逍遥居上下,也顺便为崔才人保密。铃铛也乐的自由,说实话,她看到宸嫔有点怵,宸嫔单从她的表情和只字片语中,就猜到她和贞显皇后的关系并不如她口述的那样,这种洞察力,再呆下去的话,结局不好说,因为宫里没有绝对的忠心,关键时刻,忠仆是用来祭天的。 好在崔才人总算争气了了一回,按着御医们的方子调理食谱,人清顺了一圈,天天散步,练习,仪态也变得端正,容色平添了几分旖旎。不再是苦哈哈的悲情脸了。 红衣抽空去看过她一回,崔彤云还主动请缨练习飞天反弹琵琶呢。 红衣喝茶险些没呛着,笑道:“你当真以为听了几次故贞嫔娘娘的琴,就弹得了了?”她按住崔才人的手,“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然后让身边的乐伶大师先教崔彤云一些不痛不痒的舞蹈。 崔才人耐着性子练这种磨人的舞蹈,只是舞艺还没精益求精,黄氏已经断气了,反正自她从井里上来就吓得不轻,钟粹宫里流传着那口井里有死人,有恶鬼的传闻,但没人敢靠近去证实。 铃铛知道,兜了那么大个圈子,黄氏去了掖庭,消磨了容色,去了义庄,消磨了气性,又被她一吓一打,秀女选进来各个都是娇滴滴的,车轱辘三轮,身体和精神都受不住了,是该去见阎王了。 黄氏生前又是戴罪之人,故而没有什么出殡礼,家人没受到连坐就不错了。径直丢到了恕烟堂,还是铃铛亲自送过去的。 丁香姑姑看着黄氏的尸体,干哑的嗓子如粗粝的砂纸:“你干的?” “嗯。”铃铛把担架放在空置的地方。 丁香叹息道:“果然还是回来和她们作伴的命。” “如果她有你一半机灵,肯猫在这里多猫个几年,也许就不会死。” “她心气儿高。”铃铛道,“我呢,是个奴婢,苟延残喘的,只求活着。她要的太多了。” 丁香不置可否,铃铛喊了声‘师傅’,丁香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嘱咐你最后一句,要不猫起来猫到死,要不有机会了还是想法子出去吧,在这里,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人,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铃铛屏息良久,道:“我省得了,师傅。” 虽然说她被宸嫔指给了崔才人,心里也明白,她是谁的人。所以崔才人的一举一动,铃铛都会定期汇报。 不过宸嫔也真古怪,明明安排了,貌似又不怎么看重崔才人,对铃铛讲述的很多细枝末节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还让她不要得空了就往合欢殿跑,做事要专心,省的有人灯下黑。 铃铛满口应下,揣摩着宸嫔大抵是为了张罗皇帝行围的事。去合欢殿的次数便减了下来。 很快,围猎之事进入了倒计时,却突然传来了丽太妃的死讯。 红衣正在合欢殿的园子里带领莳花女匠修剪芙蓉,海棠和粉紫色木槿。 璎珞匆匆来报:“娘娘说的真不错,贵妃她......” 红衣一点都不意外,放下金剪子,淡淡道:“这下庄柔公主不用天天哭了,可以走的安心些,宫里没有她留恋的人和事了。” 璎珞提醒她道:“娘娘,今天是白露。” 红衣算了算日子:“嗯,陛下中秋之后就会动身,庄柔公主是等不到重阳了。” 璎珞搀扶着她进了书房。她抬头看匾额上书的‘晴好轩’三个字,‘好’字拆开,一女一子,据说是容均的父皇,也就是宣武皇帝提的。那天容均来的时候逼她喝药来着,她假装什么都不懂,死活不肯喝,容均说她讳疾忌医,还说‘那我陪着你一道喝’,红衣反诘他:“你又没毛病。” -- 第301页 “谁说有毛病才喝,养身补气,调理身子,这些你比我懂,不是吗?”容均不管,搂着她就要强灌。 红衣说:“你当我傻吧,你一个外行在内行面前显摆,你闻闻你自己这碗,比我苦的多了,得加了多少黄连啊,都是祛毒的......” 容均摊手:“没法子,日理万机,心火旺。” 红衣说反正我不喝,然后被逼的没办法就抢了他的来喝,容均无奈极了,说我的这个对女子不好,红衣说什么有什么不好,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苦口良药。容均只能由着她,她喝完不作数,还说,“喝呀,你喝我的,不是说十全大补嘛,你喝也一样。” 容均只得喝她的,喝完了才问:“喝不死吧?” “保证你到了围猎场上,龙精虎猛。”红衣拍胸脯。 结果当天晚上容均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龙精虎猛。 红衣回过神来,璎珞试探地问:“娘娘,听说善和气候多变,昼夜温差很大。皇后和贵妃都备了好多东西,咱们也不跟去,不准备些什么?” “嗯。等百雅山下了雪,那里更冷。”红衣轻轻的抚摸自己亲手缝制的一件黑貂毛皮斗篷,淡声道:“不了。” “衣服收起来吧。” 璎珞抿了抿嘴:“其实宫里有皇后和贵妃坐镇,娘娘身子也好了,之前不是说要跟陛下学骑马吗?今次为什么不去呢,贤妃、淑妃、和静妃都去了。宫里的画师也跟去了,说要给几位娘娘画像呢。” “你很在意这些东西?”红衣道:“人若死了,身外之物都带不走,何况这些虚名。”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忽然想起了梅窗,那个用英泪宝石和华服美缎引诱她的高傲美姬,结果怎么样呢,死的很憋屈,很窝囊,她的声名生前不怎么样,死后只怕也是毁誉参半,恨她的,恨不得吸她的血,啃她的肉,刨她的坟。尊敬她的,会敬佩她这一生为仙罗传艺之功德。所以人这一辈子,是非功过,谁能说得清。 “哪天等你跌下来的时候,你会巴不得自己曾经没有这么风光过。”红衣感慨道。 璎珞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宸嫔正当宠,风头最劲,却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不过既然主子心里有数,她就不再多嘴了。 眨眼到了出发的日子,皇后领着妃嫔们在未央宫为皇帝送行,容均站在前头,被簇拥着,红衣只从人堆里悄悄望上他一眼。 容均本想和她单独说两句,到底忍住了。 未央广场上三记鸣鞭之后,大队出发,后妃们眼含着热泪目送,只有红衣借口头疼向皇后告退了。 容均回头没有看见她,打从心底里有点失望,悻悻的上了马,出了宫门,谁知上了金水桥,突然一只纸鸢在天上高高飞了起来。 红衣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管不住自己,她按捺了再按捺,本想着善和天气反复,给他缝了衣裳,醒悟过来后,克制住了没送出去。事到如今,她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要冷静,要理智,要自私,要利益最大化,她要活得好好的,为岳家平反,然后高寿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她不要他们之间有过多情感上的连结,她怕了,越是深入,越是痛苦,这一次,她是在情感的悬崖边游走,为了保持清醒,不得不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不要去爱他。但是每次看到容均的眼睛,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软。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明说,可是她利用了他,他甘心被她利用,彼此相安无事,装作一无所知。谁知道前脚他离开了视线,她撒开腿就跑,四喜送来了纸鸢,她拉着璎珞就爬上了堆秀山,攀上御景亭。 堆秀山是底座,由太湖石堆砌而成,乱中有序,动中有静。御景亭形似宝匣,亭身方形四柱,稳稳的坐落于堆秀上。屋顶四角攒尖,绿色琉璃瓦配黄剪边,上覆以鎏金宝顶,亭外南面设有香案,供祭拜祈福之用。红衣准备好一早誊抄的经书,还剪了一撮自己的头发,璎珞都来不及喊‘娘娘,使不得’,她把东西放在里面,然后双手合十,暗暗祈祷他此行平安顺利。在亭子的东西两侧,各有两条‘之’字形登道通往山下,红衣让四喜到西边,自己在东边,她握着卷轴,喊着数,放起了纸鸢,从登道一路向下,又一路向上,直到跑到小山穹南面,终于把纸鸢放了起来。 放到一定的高度,距离已紧绷到绳子快断了,红衣又一次请出剪子,把绳子一割。刚过了金水桥的容均恰好抬头,看到天上飘着的青鸾神鸟,会心一笑,纵身跃起,稳稳地接住了纸鸢,握在手里。只见那只青鸾大鸟身上只写了一个字——‘好’。 容均登时心情大悦,单手握着缰绳,率先策马奔上御道。 第149章 公主庄柔 “肃王的新夫人真娇美。”容…… 此次善和行围,因为有数位王爷随行,声势浩大,准备的相当充分。 容均到那里的第一天,就收获了许多猎物。敬王和裕王比赛,英王喜好吟诗作赋,所以特地走水路去江南绕了一圈,到了善和之后,随画师们一起临摹皇帝狩猎的英姿,顺便还学了一点什么西洋油画的技法。通王比较争强好胜,和柔然人斗了几个回合,最后从马上摔下来,好在没什么大碍,只破了皮,没有伤筋动骨。 仙罗肃王惯例贡上山参和美姬,山参容均全部笑纳了,美姬就算了,一来不想养,二来仙罗的美女不如大覃的好看,属于高硕型,大脸盘子细长眼,不像大覃的姑娘,柳叶眉,樱桃嘴,水汪汪的眼睛,肤如凝脂。一概全部赠予几位王爷和臣属。 -- 第302页 注意到此次肃王只带了张禧嫔随侍,容均第一次正眼瞧张氏。相比起闵氏的寡淡,张氏确实是稍强一些,但是装扮过于浓艳,就显得媚俗。总之,容均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看竖看的不顺眼。 肃王却不知道,感受到了天子直勾勾的目光,刻意往张氏身前挡了挡,容均暗哂:我的品味有那么差? 他突然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指着张氏对肃王道:“肃王好艳福啊,新夫人果然貌美。” 称呼张福如为肃王的‘新夫人’,而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妾。分明是抬举她。 张福如喜不自胜,忙出列向容均行大覃的全礼,毕恭毕敬道:“谢皇帝陛下夸奖。妾身张氏玉珍,见过天子陛下。” “哦,张玉珍。”容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的张氏双颊飞起红霞,羞赧的不敢抬头。 肃王的手袖中握拳,却又无可奈何。 容均居然知道他把闵氏驱赶到京郊感古堂,并且打算废掉她的事,也就意味着,容均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要不然,这一声新夫人何必意味深长! “庄柔。”容均朝身后招了招手。 身着骑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上前来,见了肃王,打量一番,倒也算是个美男子,可惜不能与皇帝小叔叔媲美,而且仙罗僻远,心中对他的轻视更甚。倒是肃王头一次见庄柔,年轻幼嫩,可爱稚气,还有几分骄纵,躲在容均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泪眼汪汪道:“陛下,我不嫁。” 肃王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唇角抑制不住微扬。 “你笑什么?”庄柔手持马鞭,指着他问。 “没什么。”肃王态度谦恭。 之后夜宴,庄柔离席去换衣裳,偶然遇到了饮酒上头外出撒热的肃王,以为肃王是专程跟踪自己,嗔怒道:“你——登徒子,你不要过来。” 肃王愣了愣,一个错眼,恍惚觉得庄柔有些眼熟,他按捺住心底被勾起的一丝丝波动,理了理衣袖,正要退开去,却被庄柔叫住。 庄柔道:“你也看见了,我脾气差的很,我是天!朝的公主,到你们仙罗一定作威作福,你去和陛下说吧,说你不要我。” 肃王道:“公主,联姻不是儿戏,你与小王说了都不算的。” 庄柔公主郁闷的扁嘴:“我才刚没了母亲,我不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说什么?”肃王诧异,“丽太妃......出事了?” 大覃的公主丧母是要服丧的,难道就因为丽太妃张绿水是仙罗人,庄柔公主在大覃后宫竟连立锥之地也无?皇帝急不可待得要把她送走?肃王不禁有些愠怒,看庄柔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庄柔公主揉了揉眼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言毕,一股脑钻进了营帐,再不出来了。 其后,宴席完毕,关于庄柔公主的安置问题,仙罗内部发生了争议。 南人党靠着张禧嫔在朝中刚刚站稳脚跟,铁定不希望大覃的公主入宫,奈何宗主国的姻亲,不可拒绝。至于西人党,一早由大妃授意,便力主迎娶,唯有肃王始终不吭声,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 良久回过神来后,只道:“夜深了,改日再议吧。” 几个心腹大臣只好怎么鱼贯而入,怎么蜂拥而出。 张禧嫔的哥哥,张希材也在张禧嫔的帐子里暗谋,希望她可以干预此事,阻止庄柔公主入宫。 张福如按着发胀的脑仁道:“你以为我不想?干预是要干预,但事情不能由我们来做。” “好不容易赶走了闵氏,但她背后的势力依然没有彻底铲除,朝中仍以妖妇对我相称,听说现在市面上还有影射我的传记,哥哥看过没有?” 张希材皱眉:“《恨中录》的作者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毫无疑问,肯定是大妃和她背后的西人党搞的鬼。”张福如叹气,“说起来,西人党中有才之士真是不少,怎么就没有可用的南人将我的悲惨遭遇收录成册,将闵氏的恶行昭告天下?好让众人皆知,殿下废她废的有理,若不是她善妒,强行夺走我的孩子,还不好好抚养,我们承昀怎会如此体弱多病?明明生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会不会是......?”张希材欲言又止道,“会不会是当初你陷害她贴的产图真的对孩子有影响?” “你胡说什么!”张福如喝止道,“贴有符咒的产图害我的是她!要我说多少遍?害我流产的是闵氏。”张福如咬牙切齿道,“哥哥,你要牢牢记住了,这一切都是闵氏干的!我不想再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张希材缩了缩脖子:“是,禧嫔娘娘说的对。” “那个......你说的《谢氏南征记》我也确实略有耳闻。”张希材言归正传,“似乎是流传很广啊......说的是刘某和他的妻子谢氏还有爱妾乔氏的故事,我虽没有看过,但百姓很爱读呢。” 张福如重重一叹,扶额:“这才是目前最让我头疼的。” “该怎样扭转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呢,我不能就这样继续被动的让闵氏煽动舆论啊,她这样做,就是还不死心!她若有朝一日回到宫中,我只怕没有好日子过,而且西人若卷土重来,必定与我们秋后算账,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所以,唯今之计,就算我再不愿张绿水的女儿和殿下联姻,也要面对一个现实——假如我们动手了,就坐实了我是个跋扈,和心胸狭窄的恶毒女子。”张福如几番计较后道,“这件事必须让别人来做。目下来看,再没有比让西人起内讧更好的办法了。” -- 第303页 “可是我们找谁呢?”张希材早年一直在外浪荡,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对于政治谋略一窍不通,完全是靠张禧嫔,才当上了内禁卫将。可以随意出入内宫。 张福如冷笑一声:“还记得当年闵氏的走狗司宪府持平闵益寿吗?他那时多嚣张,敢烧母亲的轿子,当众羞辱她!最后还不是被王上赐死。”张禧嫔‘哼’的一声,眸中尽是得意,“此为一震慑。当时他的同僚有几个为他喊冤的?” “但凡喊冤,一律从罪。”张希材笑道:“贱人果然是要打要骂要管的啊。” 张禧嫔眯着眼睛道:“是不是有一个叫孔寿恒的?” “孔寿恒?”张希材想仔细回想后才道:“哦,那个多嘴的家伙,被贬官了,不过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就好办了。你替我去跑一趟。”张福如道,“他是西人,曾经西人的重臣,由他出来反对,就与我们南人就毫无关系了。” “同时你替我转告他,只要他肯为我办事,我保证他官复原职。” 张希材赞叹道:“娘娘真是愈发深谋远虑了啊。” “不然你以为那么容易让闵氏出宫!”张福如得意的摸了摸珍珠耳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当年岳红衣被大妃和闵氏逼到走投无路,只要大王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旧情,宫里就永远有我的位置。” “那娘娘就不怕......不怕那岳红衣回来?敏华翁主已经死了,安贵妃也没交代岳红衣的下落。” 提到安贵妃,张福如摇头道:“安贵妃其人,不止恋战权势,还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上次请她帮忙,结果崔家不但问叔父要了巨额的银两,现在大覃送过来的人犯还要再想法子偷摸着送回去,为崔家开采矿山提供苦力,还好殿下没有察觉,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她打交道了,可免则免吧。反正敏华翁主死了,岳红衣就没了着落,要么当低等的宫女,要么逐出宫去,我也懒得问了。” 张希材摸着下巴,一脸猥琐:“说实话,我一直没见过这个叫岳红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大王如此念念不忘。” 张禧嫔眼中迸出嫉恨的光,愤愤道:“她才是真的祸水。” 夜深了,肃王的脚步声一步步往营帐靠近,门口放哨的打出警醒,张福如赶忙让张希材从角落里出去。 不多久帐子掀开,张福如堆起虚伪的笑,上前替肃王解开领口箍住披风的绳子:“殿下,一切都顺利吗?” 肃王道:“又吵得不可开交。这帮人......”他斜卧在羊毛毡子上,“什么都要分个阵营,若能齐心协力,仙罗也不会几百年来都要看大覃脸色。” 张禧嫔安抚道:“王上,举世之功,非一日可达,须代代薪火相传。殿下已经尽了全力,接下去的就看天意吧。日升日落,是自然的真理,只要大王将来能找个有谋略的继位者,继承您的衣钵,还不愁大覃没有衰落的一日嘛。” 这话里有话,肃王装作没听懂,转而问她:“那你对庄柔公主一事又作何看法?” 张福如立即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委屈道:“承蒙殿下恩信,这些年来妾身可以说是独承乾坤雨露,可也因此,担了举世骂名。” “妾身想,殿下的宫里不能只有妾身一个,妾身不争气,至今只为殿下诞育了一个元子,除此之外,盛寿她......”张福如含着热泪道:“盛寿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妾身没能保住她。” “不,不关你的事。”肃王的脸沉下来,“是闵氏心狠手辣,盛寿一直好好的,结果她一去看了盛寿,孩子当场就就窒息了。不是她做的是谁做的?寡人即便赐死她都是应该,身为正妻,善妒,又无所出,占了为妇人之两大忌,但西人党势力太大,余波犹在,只能委屈你了。” 肃王握住张福如的手:“再忍忍,寡人答应你,等时机成熟了,一定向大覃请封你为王妃。” 张福如投进肃王的怀里:“妾身不介意这些,妾身只要大王一直念着我就好。” “无论世间人怎样非议你,寡人知道你是个好的。”肃王拍了拍她的肩膀,“庄柔公主是天朝贵人,回去以后,就给她个名分,当尊菩萨好好供着吧。” 张福如甜甜一笑:“是。” 第150章 双喜临门 头顶一只......小白鸽…… 容均在善和的日子,无论多忙,每天都会一封信送回京里,交给皇后,内容都是一样的:“安,勿念。” 皇后早习惯了他的风格,百看不厌,偏偏贵妃非捂着嘴笑说什么‘纸短情长’,像是在替皇后逞强一样,闹得皇后气充盈了肺,肺顶住了心,心堵到了喉咙口。 渐渐的,妃嫔们也疲了,皇后不提这茬,她们也不问。 但是容均私下里都会再写一封长信给红衣,从吃穿用度,到风景人文,林林总总,话痨似的。只是红衣一直没有回过。 必真看在眼里,暗自埋怨:宸嫔娘娘没有心! 容均等着急了,就像是咬住了钩的鱼,归心似箭,才一个半月的工夫,就忙不迭地回銮。 走的那天,善和下起了鹅毛大雪,庄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容均看了看她,郑重其事的对她说:“作为一国之公主,你生来锦衣玉食,享受着最优渥的生活,但那不是朕给你的,是百姓供给你的。现在你来和亲,也是为了边疆稳定,是你回馈百姓的一种方式,而且仙罗王室必定也以礼相待,或许是不如大覃那样奢华精美,却一样是不愁吃穿的。所以收起你的眼泪。庄柔,你该懂事了。” -- 第304页 庄柔还想哭的更大声,但她知道,她酝酿出来的悲情只对她的母亲有用,其他人,都只是毫不动容的看客。 不过皇家的公主,容均不会亏待她,几车珠宝玉器做嫁妆,还有几个王爷都留了下来为她送嫁。给足了公主应有的排面。 等肃王也启程回仙罗的时候,容均已经抵达了京城了。 一进京,便有一只鸽子有气无力的朝他头顶冲了过来,毫无方向感。 他怕鸽子在他头顶拉一泡鸟屎,届时会难为官员们,到底是记进起居注呢,还是不要记?钦天监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胡吹海扯一通,说什么天降祥瑞,但无论怎么祥瑞,后世人想起这个皇帝被鸽子拉了一头的屎,他光辉伟岸的形象终归是毁于一旦了。 容均赶忙伸手一把抓,握住傻傻呆呆的胖鸽子后,从鸽子的脚上打开系住的纸条:“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二八月轮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 ——是红衣给他的回信。 怎么现在才回? 转念一想,容均心头五味杂陈,紫姑神是厕神,古来有传闻,紫姑神原身是妾室,因为被害死在厕间,便一直被困在那里,世人悯其情,尊称为紫姑神。 皇后是万万不会害红衣的,慕容家的骨气不允许皇后做这些不入流的事。但红衣不是正室,连和他通信都偷偷摸摸的,也着实是伤了她的自尊。她怕是扭捏了很久才动笔的吧...... 容均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件事办得不得体。 他快马疾驰进宫,但前朝事多,一时没得空去内廷,在未央宫忙了几宿,还有成堆成山的奏疏。 人回来了好像和远在善和也没有区别。 期间,庄柔的婚事按部就班,听说一路去仙罗的路上,庄柔都在哭,等到了汉阳城,一个叫孔寿恒的西人闲臣忽然跑出来,涕泪悲泣道,绝对不能让庄柔公主进入景福宫为肃王的妃嫔,否则仙罗的社稷就会被天朝牢牢地握在手里。大王就会彻底沦为傀儡。 庄柔好歹是公主,哭归哭,但不能无端端地被人羞辱,自是气急败坏,但她堂堂天朝公主,难道还配不上肃王?原本不想嫁的,一下子竟想通了。 肃王自然也没有听取孔寿恒的意见,派人赶走了他,之后迎庄柔进宫。 鉴于朝野吵得不可开交,庄柔一开始仅被封为正二品昭仪。 庄柔心里憋着气,肃王见她的时候,她撅着嘴道:“你不要以为我母妃不在了就欺负我,我告诉你,我有一堆的皇兄。” 肃王发噱,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人欺负你。你是堂堂天朝公主,你的公主身份都高于现在我册封的昭仪,所以朝野上下不安,不知道该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但天子既然选择将你婚配予我,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你就得守着仙罗的规矩了。” 庄柔闷闷的不说话,肃王递了一颗糖炒栗子送到她嘴边:“年纪轻轻的,打算一直不开心,吊着一张苦瓜脸?会变丑的。喏,我特地命人用蜜糖炒的栗子,新鲜出炉,你试试,喜不喜欢?” 肃王还很周到的替她把壳给剥了,庄柔含在嘴里,点了点头:“唔,挺好吃的。”觑了一眼肃王,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小声道:“好吧,起码你人还不错啦。” 庄柔的婚事由此便定下了。 到了合房的当晚,张禧嫔本以为肃王不会去找庄柔。 果然,肃王到了她的院子,张禧嫔还假意劝道:“王上,大婚之夜,妾身多嘴,万万不可怠慢天朝的公主啊。” 肃王温柔的抚摸着张禧嫔的脸,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语调却极其深情:“我们禧嫔,果然是大度又温柔,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 “怎么会呢。妾身懂得侍候夫王的道理,绝不心生妒意。尽管....”张禧嫔做作道:“尽管难免有一些失落之感。但好在妾身有承昀。”张禧嫔拿了承昀的字给肃王看,“妾身有承昀相陪,不会寂寞的。王上且放心去吧。” 肃王笑了笑:“如此便好,寡人放心了。” 言毕,在张禧嫔错愕的眼神中,施施然的出了绿琴堂,去了庄柔的彩云轩。 没过几天,庄柔被升为从一品贵人。 地位仅次于张禧嫔。 同时,京城正式入了冬,宫里的妃子们都换上了冬装,红衣里面加了一件藕荷色缎绣芍药纹琵琶襟夹坎肩,外套绿色绸绣八团五福捧寿勾莲纹夹袍,配上银镀金镶嵌木芙蓉石英珠翠耳环,双珠碧玺花卉簪子插在发髻上,青青俏俏,脆生生的,是冬天里的一抹生机,又不会太妖艳。 陪几位娘娘一起准备家宴,全程都很得体。 但是皇帝傍晚时分到了,红衣却突然闹起肚子来,也不知怎么的,没胃口,便假意动筷,谁知道闻着蘸料的味道就开始止不住的反胃,赶忙用手捂住嘴。 贤妃和淑妃对视一眼,静妃蹙眉,侧头看德妃的反应,德妃忍了再忍,想宸嫔一向小心,不会莫名失仪,便问:“宸嫔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贵妃立刻笑道:“怕是有喜了吧。” 红衣定了定心神,站起来道:“妾身有错,应当是适才外面吃了冷风,而今胃一下子暖和了,有些不适应,抽了几下,不打紧的。行止无状,请皇后娘娘宽恕。” -- 第305页 容均有些担忧,皇后的身体近来也不大好,总是昏昏沉沉的,听尚宫们回禀,说是召见妃嫔的时候,整个人甚至会无力到从椅子上滑下去。 皇后吃力的喘着气,想说不打紧,让宸嫔坐下,但是皇帝坚持道:“那就干脆把太医召来吧。” 皇后侧首道:“陛下,立冬之日,还是要图个吉利。”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主要也是朕想听听太医们关于你到底怎么说。皇后,不要讳疾忌医。” 皇后心里一暖,点头道‘是’。 皇后高兴,便让太医们先为红衣诊脉,红衣自然不敢当,连忙推却,可是太医们查下来只说皇后脾胃虚乏,冬日需多多进补,来年就会好的。 皇后转头对皇帝道:“看,臣妾说了吧,臣妾真的无事。” 皇帝松了口气,等轮到了红衣,发现她的双颊红的离奇,还有些无措的望了自己一眼,容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心吊到嗓子眼,果不其然,太医跪下贺喜道:“恭喜陛下与皇后娘娘,恭喜宸嫔娘娘,宸嫔娘娘的脉象是滑脉。” 容均喜上眉梢,开心的嘴角都扬起来。 皇后也感到欣慰,诸位妃嫔一齐恭喜帝后,倒是红衣,有些惴惴地。 夜里回到合欢殿,容均将她拦腰一抱,托在手里转圈圈。 红衣说快停下,我要吐了.......她揪住容均的领口道:“你觉得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哪里不靠谱?”容均理直气壮,“按例要查彤史,你当皇后和贵妃都是傻的吗?会放过这个环节?” 容均没想到自己去善和前居然播下了种子,等他回来生根发芽了,特别兴奋。可是红衣还是不确定:“我既然都害喜了,为什么不见肚子呢?”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而且......而且我......你知道的,我体内寒气很重。” 容均心疼极了,她在仙罗过的什么苦日子他都知道,所以才一直让她进药膳调理身体。 容均叹气:“是不是我不在的日子你没有好好喝汤?” “才没有呢。”红衣赧然,她近来确实胃口大开,指着自己的腰,“胖了一圈。连你交代的都一滴不剩的喝了。” 容均捧着脸她的脸又亲了两口。 俗话说好事成双,数日后,仙罗再一次快报进京,说是庄柔也有喜了。 景福宫因为已经好几年没有过孩子诞生,肃王和庄烈大妃悦然至极,向全城撒铜币以贺,并再一次晋升庄柔,册封宁嫔。 除了景福宫的管理之权和内命妇的升降调度,还在张禧嫔手里外,宁嫔地位与禧嫔几乎相差无二。 第151章 风筝与风 不是福薄之人,也不会有报应…… 宫里登时炸开了锅。 庄柔这才嫁过去多久? 等于说是一到了仙罗,一被宠幸,就怀上了。 “年轻真是好啊。”贤妃羡慕道。 淑妃眼皮跳:“我倒是不安,她才刚怀上,就如此大张旗鼓,尚且没稳呢。” 为此,贵妃向皇帝进言。宸嫔的胎为吉胎,有大好之相。 其一,水涝旱情全部收止; 其二,庄柔公主亦有了身孕,是大覃之福。 其三,阖宫齐睦,乐洽和融。是帝后之福。 故而请封升红衣为宸妃,以慰宸嫔生育之苦和怀胎之功。 容均想批,但又有些犹豫,记得自己的母亲从前一直压着位份,皇后崩了许多年也只肯受贵妃之号,因此生前死后一直赢得朝廷和坊间之赞誉。 那他如此高调的在短期内迅速册封红衣,是件好事吗? 消息传到合欢殿,红衣也道‘不可’,忙让四喜去给必真传话,就说自己德行尚囿,万不敢当。宫里那么多娘娘都育有皇子公主,怎么偏她金贵,是吉胎了? 钦天监都不敢这样说。 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这个道理只要不是傻子,都懂。 贵妃倒好,拿她对付张禧嫔那套伺候她。 也忒小瞧她了。 她有自知之明,阖宫瞩目之所在,惟恐别人趁虚而入,她简直犹如惊弓之鸟,连安胎药都不喝。 为此,容均发过几次脾气,但是怕吓到她,又不得不让步。 璎珞好说歹说,嘴巴都说干了,红衣还是不喝,扶桑送过来的,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安胎药红衣一律倒进了花盆里。 璎珞道:“主儿,皇后娘娘这性子,是不会害您得。” 红衣坦诚道:“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不爱喝药罢了。是药三分毒。安胎药再好,万一比配的时候,哪一样被人动了剂量呢?吃苦的是自己。” “反正民间女子怎么生的,我们便怎么生,没那么多讲究。糙一点。安全。” 璎珞想起宸嫔对付莲妃和容妃那一招,也暗暗心惊,往后便不劝她喝了。 可惜的是,还没到腊月里呢,红衣的肚子便开始不适了。 招了太医来也没用,疼的满脑门子汗。 没多久就下红。 红衣忍着心酸,深深吸了口气,拉住璎珞的手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是。” “是有人害我,还是我福薄,亦或者遭了报应?” 红衣瞪着一双眼睛,泪水如同是瞳孔上打的蜡,就是不肯掉下来。 璎珞难过道:“奴婢不知。不过娘娘不是福薄之人,娘娘也没使过坏心眼,所以不会有报应的。” -- 第306页 红衣的心登时冷下来。 没有吗? 她为梅窗向宝镜报仇,是怎么做到的;她又是怎么向问二管事讨回公道的,历历在目。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因为当初勒.死二管事而留下的血痕,结了疤,丑陋在蜿蜒在掌心。 “好啊,云韶府真是好。”她干笑起来,眼底蓄起薄泪,当初那些姐姐们落胎及难产而死的场景,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 云韶府真让她受益良多。 她知道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来的时候,没多期待她会来,可是一天天的在肚子里酝酿,有时候她无聊,会同她说说话,渐渐的,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然后等她习惯成自然,老天竟要将她夺走! 心脏酸的发麻,涨的发疼,她还是难过了! 她以为这段感情明明做到了收放自如。 瞪大了失神的眼睛看着天顶,她哑着嗓子道:“行首大人,你没有保护我。” 璎珞感受到她的委屈,难过的哭了。 太医还想尽一把力,岂料红衣冷淡的说:“不必了。” “打下来吧。” “娘娘。”刘坤祥是最资深的太医不假,张保和却是容均最贴心的,医术也精湛,平时往合欢殿走动的最多。自红衣确诊,一直由他请脉,向皇帝回复。 张保和道:“娘娘,老臣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还可以勉力一试。” “那也只有两成的几率。”红衣虚弱道,“对吗,张大人。” 张保和唏嘘,骗别人或许可以,骗宸嫔......他艰难的点头:“确实,至多两成。” “两成的几率留住孩子,但接下去未必能留他到足胎,留到了产月,也未必生的下来,生下来了,能存活的希望又有多少?”红衣浑身发凉,直感到心灰意冷。 “张大人,你我都知道,事已至此,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红衣冷着一张脸道:“所有挽留的尝试,不过都是不甘心罢了。” “徒劳尝试。” “娘娘。”张保和重重一叹。 “打下来吧。”红衣吩咐。 张保和不敢做主,却听身后粗沉又悲痛的声音蓦地响起:“听她的吧。” “陛下,您怎么进来了!”璎珞和张保和忙起身,挡住了皇帝。 “陛下,血光之地,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回避。” 容均定定的看着红衣,眼里满是伤心。 红衣撇过头去。 被推搡到屏风外边,容均对张保和还有璎珞道:“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按她说的办。” “是。”张保和饱经沧桑的老脸,也流露出一丝忧伤。 “陛下。”璎珞追上皇帝,“娘娘她......” “不必说。”容均一手打住,“她够狠。” “你既是她的人,就好好的保住她,这件事绝不可外泄,否则朕要你的命,呵,要你的命又有何用,要你全家陪葬。” “是。”璎珞哭丧着脸,“奴婢不敢的。” 回到帐子里面,红衣已经喝下熬好的催产汤药。 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她的神色冷静透着一丝冷酷。 可心理再强大,到底架不住身体上的虚弱,血胎出来的一刻,一滴泪从眼角悄悄滑落,红衣疼晕过去。 璎珞哭哭啼啼的用锦兜包住拳头大小的血孩子,竟然不觉得害怕,只是难受的紧。 张保和开了方子,留下一干人等几十个为红衣熬汤药,等她醒了就灌,以防她真气外泄,自己往晴好轩里去回话。 日暮西沉,屋子里点着炭盆,冬日的黄昏透着一股子死气。 容均坐在圈椅里,巴巴的望着手里的风筝,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好’字。 红衣的字写的不好,天天练。一个‘好’字,女和子分的开,特别不好看,但瞧着喜庆。 他出发去行围的那天,风筝飞到他手里,就像她钻进他怀里,让人开心极了。 而今倍感刺目。 直愣愣的盯了许久,连张保和到了跪在桌前也未察觉。 “陛下。”张保和又磕了个头。 容均回过神来,良久,问了一句:“怎么样?” 张保和认真回复:“老臣尽力了。” “是个姑娘。” 容均的手一抖,五指不可控的握紧,纸糊的风筝皱了一边,他干脆狠狠一捏,竹骨断裂,风筝一分为二。 第152章 防不胜防 能在你身边动手的,自然也只…… 红衣滑胎之后,足足昏睡了好几日。 长乐宫里众人也跟着气息恹恹的。 皇后想到了已故的孩子,长吁短叹,知道芸嫔性子温和,去看望过几次,便问:“她好些了吗?” 芸嫔坦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不许人探望呢,说是宸嫔本就身子骨弱,若小月里受了风,更加不利于病。” “去了几次,都叫人挡了回来。” 淑妃点头:“我与贤妃也送了些东西过去,她的丫鬟倒是收了,哭的伤心。” 皇后打开退食录,“陛下近来用的少了,想是为宸嫔的孩子惋惜的很。咱们又不能劝进。” 贵妃幽幽道:“皇后娘娘只关心陛下,就不查查孩子怎么没得?” 皇后愣了一下:“她身子本来就不好。伤筋动骨的折腾了那么久才稍好一些,本以为还要等上一阵,谁知道转头就怀上了,本宫原也担心,差人送了好几次安胎药,就是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没想到最后......还是福薄啊。” -- 第307页 贵妃道:“娘娘说的是。不过咱们虽不能劝进,却也可以替陛下分忧。与其哀叹陛下吃不下睡不着,不如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烦闷不已,懒理贵妃,彼此相看两厌。对德妃道:“日子还是要过的。去年这个时候,就是荷花池那具......唉,朱贵人造的孽,结果害的这一年都不顺。老古人说得好,一年之计,万事开头都要讨个吉利。今年春节务必要办的体体面面的,总要叫陛下高兴起来。” “事情水落石出了,陛下不就高兴了?!”贵妃拨弄着金护甲:“也用不着戏台子敲啊打的。而且保住皇嗣也是皇后之责,等陛下亲自过来敲打了,不如早些去办。” “你那么爱管,那你就去查。”皇后没好气道,“查完了记得向陛下和本宫回复就是。” “嫔妾领旨。”贵妃笑得意味深长,像领了个大差事,柳眉一挑,往在座的都扫了一圈,仿佛各个都是嫌疑犯,可把人气的! 稍事。贵妃就率先走了。 流苏搀扶着皇后的手进屋,关切道:“万一真叫贵妃查出些个猫腻可怎么办?” 皇后纳闷:“谁干得脏事算谁的呗。” “我就怕她没能耐找出蛛丝马迹,结果把阖宫翻个底朝天,陛下更不高兴。而今正是最伤心的时候,她偏要叫陛下想起来,不等于戳陛下的心窝子?” “唉,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了。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本宫也盼着陛下能多添些子嗣。宸嫔的事,本宫也不好受。” “可没了,也不是本宫的过错呀。” 流苏道:“是。奴婢只是觉得不安。” “横竖不是咱们做的。”皇后犯困了,进里间午歇,近来她连泓霖的课业都懒得过问。 与长乐宫的懈怠不同,贵妃是真的觉得有人作祟。 她问采苹:“你觉得是谁?” 采苹跟了贵妃最久,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宸嫔娘娘有了身孕,头一个不高兴的应该是三公子。三公子不是她亲生的,是容才人的骨血,仰仗着他,才得以保全。奴婢想着,要是有人从中挑拨,不是没有可能。” “可挑拨的人不是我。”贵妃咬牙切齿道。 “娘娘的意思是......”采苹仔细琢磨。 贵妃道:“陛下情愿把孩子交给她都不交给本宫,估计原本就是要抬举她的。本宫该要气坏了吧?!——宫里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像你说的,三公子又不是她亲生的,若陛下疑心我作梗呢?” 采苹恍然大悟:“难怪娘娘要彻查。” “总得先把自己摘出来,而且你以为陛下那头就不会派人去查了?”贵妃的笑透着几分阴冷:“宫里有孩子要查,少了一个也要查。哪儿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去!偏皇后和稀泥。” 采苹无奈道:“皇后娘娘中庸,主持中馈确实无能了些。得亏了娘娘和德妃帮衬着。” “所以宸嫔没孩子于她是悲事,于本宫,倒是可以背水一战的。”她眸子一眯:“皇后这个位置,也是时候换个人来坐坐了。” “至于泓灿那孩子,的确有嫌疑,你派人过去摸个底。不过依本宫看,这孩子见风使舵,宸嫔有了孩子,凭着陛下对她的宠爱,必登妃位!他未必吃亏。反倒是容才人,这辈子恐怕没指望了。” 这些都是翊坤宫仙居殿里的私房话。到了外头,贵妃看起来毫无动静,连皇后都怀疑,贵妃念叨着彻查,大抵只是嘴上说说吧。 没几日,太医回禀,宸嫔醒了。 听说本来汤药不进,而今倒是听话,只是用膳鲜少,瘦骨伶仃。 皇帝去坐过几次,没人知道具体情形。 但璎珞旁观着,更难过了。 因为人来了,却不照面。 一道屏风隔开,红衣在床榻上歪着,背靠宝相花绣的金丝锦囊,神色倦怠。数日子一般,从日升熬到月落。 容均在外面的嵌螺钿珠母漆光凳上发呆,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谁也不说话。 璎珞上了茶,凉了再换,他也不喝。 人走时,脚步无比的轻。 若不是桌上的凉茶,几乎疑心他不曾来过。 璎珞劝红衣:“娘娘,陛下伤怀的很,您为何不见?说两句软话,陛下会心疼您的。” “他若是想见我,自会让我知道他来了。可你听见他的脚步声了吗?”红衣看璎珞,“必真让你通禀了吗?” “没有。” “他不想见到我。” “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璎珞小声嘀咕。 “自然。”红衣长叹一口,“刚有的时候,我经常怀疑,是真的吗?我不太容易怀上。太医早就说过。后来怀着她——”红衣的手指轻轻抚着瘪进去的肚皮,“我才慢慢有点真实感。可我天天担心,已经足够未雨绸缪的了。还是没能保住她。这段日子我一直想,到底是我的关系,还是别人的关系?” “娘娘嘴硬心软,娘娘喜欢小孩子,奴婢是知道的。您待朝霞公主还有熙和公主都极好。”璎珞说着,又红了眼眶。“可娘娘不能总记挂着这些,日子还长着呢,您以后还会有的,当务之急,您不能再和陛下闹别扭了。” 继续沉湎于悲痛,日复一日,只怕亲者痛,仇者快,伤不了别人,伤了自己。 “铃铛来了吗?”红衣问道。 -- 第308页 “来了。”璎珞道,“在殿外候着呢。” 没多久,璎珞带着铃铛进来。 红衣开门见山:“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觉得是我的缘故。” “既然不是我的缘故。”她看向铃铛,“那总要有个说法。你以为呢?铃铛。”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疑神疑鬼,疯了?” 璎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红衣嗤笑一声:“你是个老实姑娘,但我知道这合欢殿以为我得了癔症的不少。亦或者有人有心散布?你查过没有?” 璎珞一怔,这她确实没想到。 合欢殿众人向来手脚麻利,少说话多做事,都是得力的。只有在红衣滑台这段时间,人心浮动,有些人甚至暗暗动了离开的念头,去绿意那里旁敲侧击,被绿意好一顿骂。 璎珞不由得想起扶桑的话,与她交值的时候,扶桑试探道:“咱们娘娘镇日里不说话,不会是傻了吧?” 现在想想,倒像是故意让她跟着一道这么认为。 璎珞陷入思绪的时候,铃铛向红衣请罪:“其实娘娘待产期间,奴婢应当要陪伴左右的。是奴婢疏忽大意。” “不关你的事。”红衣道,“你是经我的授意,去看顾崔才人的。她怎么样了?” “才人担心您。想来看您。” “她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了。这样的档口,她与我疏远,反而是好事。将来于她,本宫更容易安排。” “娘娘胸中有计算,奴婢虽不知道,但奴婢相信娘娘的决定。奴婢也不以为娘娘傻了,倒更像是中了别人的招。尤其是娘娘向来以体虚病弱的形象示人,娘娘此时滑台,便不太容易招人怀疑。所以说这个人,心思细致。”铃铛起身在屋内绕了一圈,“娘娘的陈设没有改吧?此人不但心思细致,她甚至细致到了知道娘娘您不会喝安胎药,所以安胎药里一定是干净的。想必娘娘查过了吧!” 红衣不置可否:“陛下经询的,当没有问题。” “宫里害人的法子多,碳里浸毒,水里放药,各色各样。要不然怎么说宫里的孩子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铃铛在香炉前顿住,“娘娘,您用香?” 以她对红衣的了解,她连安胎药都防,不可能会点香,香里可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红衣沉吟半晌道:“偶尔。” “为了孩子,字也不练了,怕墨里被加了东西。你说的碳我也鲜少柴,只间隙在外间烧一会儿,让整个屋子暖起来,总怕熏着了不好,一会儿就停。可冬天太难挨了。自从怀了之后,经常会睡不安稳,便起来点一支安神,想着远远的飘过来,不打紧。” 铃铛掀开炉盖,抽出发间的银簪拨了拨,放到鼻下一闻:“娘娘,奴婢以为,能在你身边动手的,也只有身边人了。” 第153章 恶以恶待 活该 璎珞扑通一声跪下:“娘娘,不是奴婢,奴婢没有。” 红衣示意她起来:“知道不是你。” “那......”璎珞拨弄着手指,半晌,猛地抬头,“娘娘......的意思是?” 红衣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道:“把扶桑带进来吧!哦,不,不用带进来了。”红衣按了按额角,“铃铛,听说宫里有的是让人吐实话的法子,你从前是永寿宫出来的,这些你都懂,对吧?” “是。娘娘。” “很好。直接拷问了便是,问完答我。” 铃铛领命,面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 璎珞纳闷,铃铛怎么就肯定是扶桑呢? “你心地善良,自然是想着,我放过她一回,她必定感激戴德。”红衣瓮声瓮气道:“可人心是复杂的。有些人生来不安分。” “至于铃铛用什么手段你也不必过问,且看她的吧。” 果然,铃铛把扶桑关在小院的柴房里,不出一日,扶桑便招了。 被拖到红衣跟前的时候,脸上一道一道都是猫抓的痕子,吓得浑身发抖,告饶不停。 铃铛道:“这回要多谢贵妃娘娘肯借她的爱猫,听说贵妃也在查。” 红衣轻哂:“哦?” “呵。”红衣逼视着扶桑:“说吧。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扶桑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不是故意的。” “你上次替贵妃销赃,我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害我,还要推诿说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你觉得我是吃素的居士,不敢杀生吗?” “说吧,谁指使你的。” 扶桑跪行过去想抱住红衣的腿,红衣不屑的撇了她一眼,璎珞忙挡在身前:“让你回话就回话,回不清楚,就让铃铛姐姐把你带回去再审,娘娘待你算仁慈的了,只是关起门来问你,否则直接捆了送慎刑司,你现在怕已经没命。你自己看着办吧,到底说不说。” “怎么,到了娘娘面前还要巧舌如簧?”铃铛的声音又粗又冷,像湿了的柴,“真的要我把你带回去再刑一遍?” “不不!别,别!”扶桑颤声道:“求求您了,我说!我都说!是大妃!是大妃指使我干的。” “仙罗闵氏?”红衣蹙眉。 “她活腻了吗?”红衣仰天自嘲的轻笑:“我替她铲除张禧嫔,特地送了庄柔公主过去,她倒好,反过头来害我?” “为的什么?” -- 第309页 扶桑道:“大妃怕您。大妃说,没想到您会成为天子的宠妃,还平步青云,若将来孩子诞生,只怕控制不住你。” “你们怎么联系的?” “大妃差人送了信过来,信上说让奴婢何月何日到何地,会有人将东西放在那儿,奴婢取了回来,看只是香而已,娘娘又谨慎,每次只点一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你没说实话。”红衣冷冷道,“你心里想的是,就算孩子没了,本宫也死不了,你又能立功。” “好忠心的奴才啊,把你留在身边真是留对了。” “谋害皇嗣,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红衣的声音柔的像羽毛,却满含杀意。 扶桑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干脆破罐子破摔:“娘娘不会捅出去的,娘娘怕被人知道自己和大妃是一伙儿的。到时候,就失了陛下的宠爱了。就算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里皇后,贵妃,朝臣们,也容不下娘娘您这样的异心人。” 铃铛听出了一头汗。 拷问的时候,扶桑只交代了是她干的,是仙罗大妃指使,可其中的细枝末节,譬如为什么要这么作,宸嫔居然还和庄烈大妃有牵扯,甚至可能是大妃安排进宫的人。她都没说。 铃铛自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默默的往后退了半步。然而红衣却唤道:“铃铛。” “奴婢在。”铃铛不得不上前。 红衣气的笑了:“死到临头,这贱奴居然还敢威胁我!” “你去兰林殿跑一趟,问问容才人是怎么把碧珠弄哑的,药水还有没有剩,有的话让她分我一些。这贱奴既然对大妃那么忠心,我还强留着她,倒显出我的狭隘了。不如送还给大妃。” “反正庄柔公主也有喜了,你们便以本宫的名义把这个贱奴送回去给大妃,就说是本宫送给她的礼物。” 铃铛点头,脚步匆匆的出门。 扶桑听说要毒哑她的时候便跳了起来,却被四喜从背后踢了一脚,正中膝盖后窝心,跪倒在地,璎珞又用粗布塞住了她的嘴巴,两个人合力将她绑了。 眼不见为净。 宝柱在宫里呆久了,负责看管扶桑,可把她好一顿折腾,弄得扶桑死去活来。 很快,铃铛带了东西回来,还转达了容才人的谢意,说是容才人多谢宸嫔照顾泓灿,还替她重新安排了兰林殿的人手,这药水是补药,绝不是毒药,送给娘娘安养身体,她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去。 “她倒乖觉。”红衣便躺下,翻了个身,再也不管了。 扶桑的事,她身边的人会替她去办,她不需要知道细节。 铃铛把药水转交给了宝柱,宝柱公公在手里掂了掂,戏谑道:“没想到咱们老熟人,有一天还能再见面,共事一主。” “世事无常啊,你说是不是,铃铛姑娘?” 铃铛漠然:“娘娘的意思,在送到仙罗前,人千万不能死。” 宝柱道了声‘得嘞’,在一旁的小桌子前坐下,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可怕的目光在扶桑身上流连。 此时的扶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铃铛衔恨道:“那这个贱婢就劳烦公公了。” 说完,退了出去,人没走,就听到扶桑痛苦的呻吟,铃铛一点也不同情她。 生者有善,若遇意外,会有贵人相助,比如逝去的紫菱,悲乎哀乎,宸嫔会为她风雪夜闯净乐堂,替她报了仇。生者作恶,那么不论死后,即便是活着,遭受再多痛苦,也是报应,对于扶桑,不过是现世报,来的更快些罢了。 活该。 皇帝表面上不闻不问,对合欢殿的举动又岂会不知! 再加上他查到的一些线索,似乎刚好暗合了一些什么。 于是当日午后,雪霁风歇,便去了一趟庆祥宫,事先并没有打招呼。 泓琛、泓霖对答如流,泓灿结结巴巴,泓善刚刚启蒙,都在预料之中。 孰料他人还没走,刚刚和几个大师傅商量完他们下旬要学的一些内容,删繁就简,定了几个题目,就看到有个人影在墙角鬼鬼祟祟的。 他屏退众人,自顾自走了过去:“你在干什么?” 那小孩锦衣华服,是泓灿没错,吓得一个趔趄,爬起来道:“父,父皇。” “朕问你在干什么?”容均眄了一眼角落里泥地上挖的小坑。 泓灿咬唇,不答。 “无怪乎你课业落下这么多,合着心思都不在这上头,都多大了还玩泥巴?你几个哥哥比你大不了多少,显然比你强得多。” 泓灿嘴巴一瘪,忍着委屈。 宸嫔娘娘说过,不可直说自己被皇兄们欺负,可宸嫔娘娘没了娃娃,正伤心着,压根没时间管他,他去合欢殿探望过几次,只教宫女留下喝了碗茶就走了,他没有依傍,无助的很,一时心中很委屈,禁不住眼睛湿湿的,就要落泪。 “男孩子不许哭!”容均声色俱厉。 泓灿更难过了:“儿臣没有玩泥巴,儿臣有好好读书,儿臣天不亮就誊抄练字,儿子....儿子.....嗝!”吞了口风,边哭边打嗝。 容均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绕到他身后详看究竟,发现他竟然是在掩埋东西。 泓灿还挪了挪小身子想挡住他,自然是被他一手挥开。 容均随手抽了一根树枝挑了一挑,发现泥地里他埋得竟然都是些死鸽子。 -- 第310页 “你——”他刚想开口斥责泓灿,但定睛一瞧,这鸽子不是一般的鸽子,是他养的鸽子,专门用于长途送信,是只属于皇城兵马司里他的亲卫。 心里诸多疑惑好像都有了解答。 他问道:“这些死鸽子哪儿来的?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残暴,心术不正,跟谁学的!” 泓灿再也忍不住了,凭什么要替别人背黑锅呀!抽噎道:“父皇明鉴,不是儿子做的,儿子不喜残杀,夫子也有教,儿子不敢的。是......是......是大哥哥。” “泓琛?”容均又问了一遍,“你说老实话,不许栽赃给你哥哥们。”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泓灿这样的年纪,若要射杀他专门豢养的鸽子,必须有帮手襄助,可他偏偏没有。 泓琛让他埋,无非就是笃定,一旦被发现了,因为鸽子是他从善和寄给红衣的,泓灿又是红衣抚养的,鸽子被洪灿偷走,把玩致死,他们只要咬死了不认,说是泓灿调皮,就能脱个干净。 泓灿上前拉住皇帝的袖摆,撒娇道:“父皇,儿子真的不会,是大哥哥叫儿子埋得。” “那你的书童呢?” “哥哥说不许让旁的人知道,我便把他差开了。谁知道父皇会来呢。”泓灿小声嘟哝。 “知道了。”容均甩袖,挣脱了他的小爪子,这个儿子,自从偷窥过他的案牍,他便不喜。 “得空了去给宸娘娘请安。别闲着没事做。若你阿兄们再让你干这样的事,直接让人传话给必真公公。” “是。”泓灿抹干了泪,乖巧道,“儿子省得了。” 第154章 螽斯折损 宸妃 回到勤政殿,容均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静静的坐了良久。 随后招来了中书令上官明楼和礼部一干人等,另有几个御史,敬王和裕王,一同商讨给宸嫔加封的事情。 御史意见多,以为宸嫔从侍皇帝年岁尚浅,又没有子嗣,未免操之过急,更有激进之语,认为皇帝过于偏爱了。 皇帝道:“那去岁登科的探花郎不过及冠,是个少年天才,你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否认他的才华?若如此,朕褫夺他的探花便是。” 礼部惯会逢迎,已经开始商讨大典的奏乐,两个皇子皆垂手而立,并不言语。倒是敬王经常插嘴,言宸嫔娘娘滑胎,是需要好好安慰,过年时令,喜上加囍,封妃是为后宫添彩。上官明楼位居中书令,地位尊崇,再加上身份特殊,外人道他只是贞显皇后的阿兄,皇帝却知道上官明楼的真实身份是宗亲。所有人均看他的态度,最后上官明楼亦附议。旁边的起居注从始至终奋笔疾书,记录下这一切。 皇帝不由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喜墨汁的味道,但宫里的墨为上等墨,只是不及皇帝用的尊贵。朱砂墨更是专供朱笔御批的极品。 敬王笑嘻嘻道:“陛下,您也忒节省了。” 泓霖回话道:“敬王殿下,墨锭又名玄香,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之所以偶然有轻微异味,无非两个原因,一乃放置过久之故,二是里面掺和了香料。上好的松木烧出来的墨不会如此。” 敬王诧异:“泓霖长大了啊,竟已通晓风雅之道。倒是可以和英王谈得到一起去。” 裕王赞许的看着泓霖:“听大学士们常常夸奖泓霖的勤奋,看来是真的,正好《香典》要重修,不如请陛下允泓霖一起?” “他小孩子懂什么。”皇帝状甚无意道。 “就当开开眼,跟着一道学习。”裕王力挺泓霖,“陛下刚才还说不要小看了探花郎,怎么轮到泓霖就说他年纪小呢,看来陛下还是舍不得泓霖吃苦。” 泓霖赶忙道:“儿臣不怕吃苦。” 皇帝闲闲道:“保证课业不会掉下?” 泓霖笑道:“保证。” 皇帝‘嗯’了一声:“庆祥宫去武英殿也近,那便跟着大师傅们好好学。” 此后,泓霖便常去武英殿编书处和秘书郎还有编修们一起探讨。回到庆祥宫又常常温课至夜深,一时间忙碌很多,也懒得去欺负泓灿了。 皇后知悉泓霖受到青睐,心底很是高兴。 至于泓琛,本就贪玩,和泓灿年纪差了好几岁,玩不到一块去。 就这样安稳的过了年,宫里十分喜庆,红衣出了月子,照例是出席了,人瘦削了一些,静神还不错,皇后找她说话,私下里握住她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得体。不枉陛下抬举你。” “你还年轻,以后会有的,好好养身体。”说完,又赏赐很多补品。 红衣道谢,命璎珞悉数收下了。 年后,钦天监递了好日子给帝后过目,都没有意见。 皇后渐渐的也偏喜红衣,她没有其他人身上那些臭毛病,容才人从前失了一个胎,哭哭啼啼数年,纠缠着不放,结果一场乌龙。红衣伤心归伤心,从来没闹过,甚至不与人怨言,是个品行端正的。 所以封妃大典,皇后给足了体面。知道皇帝命中书令上官明楼为正使。便安排了自己的亲弟弟,英国公府的慕容虞为副使。持节赍册印晋封宸嫔叶氏为宸妃。册文曰。朕惟玉齍襄事。六宫昭翚翟之光,彤管扬辉;九御赞雎麟之化,柔嘉克备,荣宠斯颁。咨尔宸嫔叶氏,兰蕙秉心,帨鞶谨度,瑶筐佐绩。入桑馆以宣勤,镠简腾华,侍萱闱而受祉。今晋封尔为宸妃,锡之册印。尔其祗膺茂典,弥彰雝肃之风;式迓蕃厘。益懋芬芳之德。 -- 第311页 宫里的人虽然知道妃位安慰的成分居多,但也是意料中事,毕竟合欢殿那么大,只有她一个人,皇帝毫无加人进去的打算,就连跟她交好的芸贵人也升了芸嫔,熙和公主年节时被叫到皇帝跟前问话,宫里的人便都知道要巴结着宸妃,好像从前不来往的灵贵人,怡美人,柔贵人都来拜见。 红衣来者不拒,就当认个脸熟,而且她也挺佩服皇帝的,那么多女人,居然可以根据不同特色,起出那么多不同的封号,果然读书多,有文化。 她手里捧了一卷关于制香的书籍对璎珞道:“看看,咱们就是吃了不识文墨的亏。” 璎珞小心翼翼道:“娘娘,宫里好几位都是世家出身,精通风雅之道,要说谁是给扶桑送熏香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红衣但笑不语。 搁下书,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照在未央宫的琉璃瓦上,印的宫顶一片金光璀璨。 如果容均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只恐怕她所托非人了。 她轻轻一哂。又捧起书,一页一页的看起来。 元宵之后,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说是仙罗的宁嫔,即庄柔公主也滑胎了,伤心欲绝,因为是个儿子呢。 具体的情况宫里人不知,红衣倒是清楚一点。 她可是算准了时间把扶桑送到了大妃面前,适时大妃已经病了,仙罗天寒地冻的,难为她一把年纪,说的好听,是事事亲理亲为。说的难听点,就是仙罗目前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张禧嫔,以代中殿之名管理内命妇,所以春节盛典,还是要大妃强撑着身子主持。 大覃使臣以故敏华翁主的侍女扶桑遣回本贯原籍安置,以慰仙罗百姓之名,将人送到了大妃跟前,却在兰芝堂门口,把扶桑压在凳子上一杖一杖的打死了。用的是大覃特地带过去的桐油泡的木棍,一棒子下去,掀掉一层皮。 本来扶桑还苟延残喘的,想要到了仙罗求大妃庇佑,好留下一条命,谁知道被活活打死在大妃寝殿门前,大妃气的一口痰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没人知道扶桑到了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为她哑了。 大妃经御医诊断,也说是劳累过度,外感风邪,彻底摊在床上了。 肃王听闻后,冲出勤政殿去看望大妃,但是只看到大妃流着口涎,手脚不可控的佝偻成圆弧,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眼睛拼命的眨,愣是糊里糊涂半个字没说清楚。 针灸、汤药,都试过了,回天乏术。 肃王心急如焚。 仙罗又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雪,雪后雨水不停,大妃病入膏肓,没熬过一个月,就去世了。 大妃仙逝,肃王依例服孝,后宫便都在张禧嫔把控之中。 宁嫔自入宫来,虽然外间朝野争议声不断,但鉴于她秉性柔和,娇俏但不蛮横,肃王和大妃都很喜欢她,就连南人一党的大王大妃对她的殷勤也没法拒绝。而且就表面上看,她和张禧嫔也客客气气的,毕竟她年幼时,父皇有诸多妃嫔,她早就接受了与别人共事一夫的事实,对禧嫔一直颇为恭敬。 只是没想到一向看起来颇为柔弱的禧嫔在大妃死后,肃王守孝期间,凭借着自己掌管调度之权,在某一天夜深人静时,悄悄的遣散了她彩云轩的所有人,只有她和给她上夜的贴身侍女。 宁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被窝里一把拖了出来,揪着头皮拉到了外面。 天寒地冻的,她只穿了单衣,冷的瑟瑟发抖,还挺着大肚子,茫然四顾,火把亮光里张禧嫔的脸狰狞而可怕。 宁嫔在大覃禁宫里娇生惯养的长大,懂事起,父皇就死了,小皇叔严厉,但待她极好,她是温室里的花朵,当场被张禧嫔吓得惶惑不已,还问道:“禧嫔姐姐,这是为何?” 张禧嫔哪里得空和她废话,直接命人上前打,几个身形彪壮的悍妇,身着尚宫的衣裳,却不是宫里曾见过的脸,对着宁嫔一顿拳打脚踢,宁嫔弯起身子,好像一只虾,用手捂住肚子试图保住胎儿,一边高喊救命,希望有人能听到,去传肃王过来。可惜毫无用处。 头发被扯乱了,衣衫不整。 宁嫔哭着求饶:“禧嫔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你的出现就是与我作对。我能容你到今日,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要怪,就怪大妃!谁让她早不死,晚不死,没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呢。而今没人保你,你要想找人求救,自己下黄泉去找她吧。”说着,张禧嫔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你还能言语,说明打的还是太轻。上药吧。” 张禧嫔身边最得力的尚宫端着一个大碗,一手拧住宁嫔的脖子,径直灌了下去。 宁嫔拼命挣扎也没用,药的剂量很大,咕噜咕噜的,宁嫔呛了几口,还是喝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食指伸进喉咙抠,干呕了半晌之后,腹部便传来剧痛,疼痛的程度远远盖过殴打造成的,她意识模糊的往勤政殿方向爬,张禧嫔冷眼看着她的笑话,笑她蠢懵无知,不自量力。 须臾,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色血印。 宁嫔发出伤心的痛哭,她能感到热流从身体里用涌出,然后在冰冷的雪地里化开。 第155章 原形毕露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宁嫔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彩云轩了。 她被抓的侍女也都放了回来,在屋外挨次候着,里里外外的将她裹住。肃王坐在床边。好像之前她被丢下,孤立无援是一场梦一样。 -- 第312页 她望着他流眼泪,肃王用手轻轻抹去道:“别哭,寡人心疼。” “王上,有人害我。”她强撑着身子,抱住肃王失声痛哭,“禧嫔为何要害我,我从没有对她不敬。如她这般阴狠毒辣,谋害嗣裔的行径,放在大覃是要被处死的,她还不是中殿呢,怎可如此跋扈,竟容不下大王您的孩子!” “我的孩子......”宁嫔泣不成声。 前面还好,提到大覃的时候,肃王的脸色登时流露出一丝不悦:“口口声声大覃,你人在仙罗,是要事事依着你们大覃的规矩吗?禧嫔怎么了?先不论寡人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禧嫔干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其他人看见,就算真的是禧嫔,那她也是仙罗的人,只有寡人可以要她的命,你若真有本事,把她带回大覃处置好了。” 宁嫔见肃王要走,不停的哭喊着:“王上,王上,真的是禧嫔。” 肃王烦躁至极:“一口一个禧嫔!要知道救你的人还是禧嫔呢,要不是她及时派人找了御医来给你诊脉,又速速通知寡人,如今你不但孩子没了,连命都没了。你指责禧嫔之前先想想自己有什么缺失。知道自己怀着寡人的孩子,为何深更半夜随处乱走?损伤嗣裔后,又想把过失都赖在禧嫔头上。” 从到仙罗以来,肃王待庄柔一直很好,私下里,两人温存的时候,肃王甚至会唤她‘我的公主’,谁知大妃前脚一死,肃王立刻翻脸,往日谦谦君子的温润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宁嫔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张禧嫔的错,是禧嫔蒙蔽了肃王,是禧嫔挑拨离间。她睡了几天,养好了精神以后,便前往绿琴堂质问。 终归是大覃的公主,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欺负的,她气势汹汹的来,预备鱼死网破,孰料禧嫔竟然不在,听说是替大王去京郊的感古堂把闵氏接回来参加庄烈大妃的丧葬。 更意外的是,肃王看她小月中,一次都没有来探望,又回到绿琴堂禧嫔的怀抱,此刻便在里面召见几个心腹大臣谈话。 绿琴堂不大,并不是宫里最好的殿宇,但胜在肃王下朝后过去最方便。所以张禧嫔这些年才甘心蜗居于此处。 宁嫔正要退出去,却听到了里面肃王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总觉有异,偷偷摸摸的绕到了侧门,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了门缝,听到肃王说:“这个禧嫔啊,确实是过分了点,可寡人怎么可能让流淌着大覃李氏的血脉成为我王室中人?” “那也是王上您的亲骨血呀!王上您的子嗣太单薄了,而今宁嫔娘娘又不能生育了,能为您开枝散叶的女人太少,老臣每每想来,日夜担忧。” 宁嫔站在门边偷听,惊诧到无以加复。 那个温柔的,哄她开心的男人从头至尾都在骗她???! 她以为她远嫁他乡固然愁苦,却找到了好归宿,还不算太冤。她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孝顺大王大妃和大妃,和禧嫔和睦相处,努力学习仙罗的礼仪,到头来只配这样的结果吗? 连一个孩子都不能拥有,只是因为她姓李?! 是大覃的女儿! 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她想要放肆尖叫,发泄心中的愤恨,然而张大了嘴却没有声音,只留下两行热泪。 她用手捂住脸,又听大臣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禧嫔呢?禧嫔眼下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不能再放任她继续为所欲为,朝中投靠她的南人甚多,南人因此得到起复,却并没有实质性的作为,只是打着她的名号结党,甚至打压有才学之士,长此以往,于朝纲不利啊。况且......”大臣顿了顿,“咳,禧嫔和光海君......” 很长的时间,肃王都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禧嫔嘛,禧嫔自会有她该有的结局。只是暂时寡人还需要她来替我完成一些事情。西人也好,南人也罢,寡人要他们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所有的荣耀都必须是寡人给的。没有寡人,十个八个禧嫔也不过只是水中花镜中月。西人这些年受到弹压不假,那是他们必须为过去的嚣张跋扈付出的代价,等到他们学乖了,他们便会和南人分庭抗礼。现在,就让他们看看没有寡人庇护的西人,在南人的重击下,他们活得如同狗一样艰难。” “老臣只怕......事情未必如王上所想的圆满。西人党树大根深,《恨中录》流传甚广,于王上声名有损。” 肃王轻笑一声,“《恨中录》本来就是寡人授意西人所作,朝中,总不能没有制衡南人的利器吧?权柄这样的东西,西人若得到的太顺利,寡人就会重蹈父王当年的旧路,朝政被西人把持。那样的耻辱,不会发生的寡人身上。如果只是关于女人的一些韵事轶闻,即便寡人故去后,也只平添了几分风流色彩。若是朝纲毁了,寡人才是真的遗臭万年。” 宁嫔怔怔的站在原地,几度心潮起伏,有一瞬间甚至耳鸣,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最后,她忽然不气,也不恨了。 原来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当揭开假面具,露出他的真面目,她只剩下心灰意冷。 沿路回去的途中,遇上了匆匆折返的禧嫔,禧嫔上下打量她,以为她要闹事,该怎么化解,未曾想宁嫔望着她只是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连恨意都谈不上,更多的,像是在看一只蟑螂,老鼠,一个可怜虫。 张禧嫔此生最恨这样的眼神,一时没忍住,上前就朝宁嫔一个耳光。 -- 第313页 冷不防,身后是肃王的怒喝:“禧嫔你这是干什么!” 张禧嫔惶恐的看着肃王:“王上,妾身......”说着,张禧嫔就哭了,“宁嫔没了孩子固然伤心,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随意冤枉妾身,说是妾身将她的孩子打没得。苍天可鉴,妾身听了宫人的禀报,说宁嫔晕厥在大雪里,立刻请了大夫,不过没能早一刻发现宁嫔的异状,确实是妾身的失职。” 张禧嫔等着宁嫔的抓狂,意外的是,宁嫔并没有,没有反驳,没有声辩,甚至不吝惜给她一个眼神。 或许是肃王感到心亏吧? 他上前拂了拂宁嫔鬓边的碎发,温声道:“听宫人禀告说你适才来找寡人,这么冷的天气,身体还没好,为何急匆匆的跑出来呢?有什么事情不妨延后再说。” “不必了。”宁嫔退后半步,抬头看天边的云彩,顺便躲开了肃王的手,“今日推开窗,发现雪后初霁,彩云很是美好,便一路追着过来,想着王上说的是,之前我伤心之下,口不择言,冤枉了禧嫔姐姐,便想去向禧嫔姐姐道歉,谁知道禧嫔姐姐不在。” “之后呢?”肃王的目光看起来十分诚恳,“寡人就在绿琴堂,你不多等等,等寡人出来。” “我有罪,不敢面君。”宁嫔木着脸,“这就回去思过。向大王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肃王双手负于身后,问张禧嫔道:“你刚才为何打她?她说了,是要向你道歉。” “妾身.......”张禧嫔嗫嚅良久,“妾身怕她打扰了王上。毕竟王上接见外臣,妾身亦要避开,何况是她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外臣在绿琴堂和寡人会面的?”肃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张禧嫔吞吞吐吐道,“猜的。” “王上您每次接见臣下,妾身都会自行避开,今日妾身去感古堂,想来王上得闲,也可以办些正事。” “禧嫔体贴。”肃王搂着她的肩膀,“寡人素来爱重你,就是知道你与我心意相通。” 张禧嫔松了口气。 肃王接着道:“宁嫔看起来无大碍了,之后让她好好养身体便是,你还是要好好主持中馈。” “可是妾身......”张禧嫔一脸委屈,“怕是有心无力。” “寡人知道你的难处,闵氏被废,寡人已上具天朝,奈何大妃于这时候归天,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寡人便不可请奏你为王妃。但寡人又不想这个位置由别人来坐,只能让你等了,你愿意等吗?寡人知道,寡人让你等的太久了。”肃王深深一叹,“是寡人有负于你。寡人向你保证,虽然暂时无法让你升为中殿,但亲蚕礼等等,早已由你主持,整个仙罗都知道你实行王妃之职。你若不放心的,寡人立刻便立承昀为世子,这样可好?” 肃王看起来深情款款。 张禧嫔感激涕零,含泪道:“王上,承昀他自小身体不好,若为世子,只怕要担负良多。妾身怕他......” “寡人的孩子,还是元子,自然是世子。你恐怕他禀赋柔脆,那好好保养着,教养着,总之,世子之位,只能是他的。” 张禧嫔跪谢君恩,长叩不起。 肃王默了默,上前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轻声道:“如此禧嫔便放心了?不会感到惶恐和不安吧?” 张禧嫔还在想措辞,只听肃王又道:“还有,御医说了,她的孩子是被人用重药打掉的,药有多重呢?重到以后宁嫔都无法生育。所以,禧嫔可以安心了。” 张禧嫔周身一震。 肃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禧嫔啊禧嫔,你最是善解人意的。” “是。”张禧嫔颤声道,“妾身会努力做好,不负王上所托。” 没多久,朝堂上,张瑄便联络他的党人请肃王立元子承昀为世子。 肃王顺水推舟,露出一副左右为难,被逼迫的样子,最终还是投降。 第156章 如虎添翼 宫里现在哪个娘娘最得宠?…… 西人党愤恨难平,暗中谋划集结。 而这些,宁嫔都不管,也不想知道,她安安分分的在彩云轩养身体,她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但她不觉得肃王和张禧嫔有胆子毒死她。 还好,他们当真没这个胆子,宁嫔安稳的度过了小月。 期间肃王偶尔来看她,她也是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肃王为让她展颜,淘换了很多小玩意送给她,宁嫔也不过是乜了一眼:“这些东西我从前没见识过吗?” 她堂堂大覃的公主,西洋人见了都要弯腰。 她肯屈尊降贵的下降,仙罗人确实该供着!是她自己不好,以为找到了良人,可以托付终身,才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她谁也不怪,只怪自己。 若是父皇和母后在—— 她想起那个女人,美丽又高贵的至尊,从来没什么表情,却不动声色的让阖宫俱厉,甚至死后还余威犹存。 她小的时候见到母后就躲,可是母后待她很温和,就像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照顾所有的孩子,可是一旦有人犯错,她便如同修罗,目光冷峻,毫无感情可言。 她不畏惧自己的母亲丽太妃,丽妃不过是个贡女,给一点甜头,给一点风光,尾巴就翘起来了。 她畏惧的是母后,一个翻手为云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成为这样的女人,但她要学,学着成为母后,而不是她那个母妃,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 第314页 肃王碰了一鼻子灰,婉言道:“我的公主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上次是寡人失言了,不该在你伤心的时候......寡人语气重了,你怪寡人,委实可以理解。但那是因为寡人痛失爱子,难免烦躁忧虑,请你多体谅。不过寡人当真没有偏私。寡人没有禧嫔害你的证据。若有一人肯出首,寡人一定秉公,彻查到底。” 宁嫔的语调平得不见波澜:“哦。大抵是我失心疯了。” “我梦里梦见孩子没了,是禧嫔害的,醒来孩子没了,就指正了禧嫔,是我疑神疑鬼,要王上您见谅才是真的。” 她按了按额头:“不知可否请您准许让我以后住到宫里的紫霄庵去?我近来时常梦魇,稀里糊涂,不分昼夜,总想着我苦命的孩儿。”说到孩子,宁嫔还是动了几分真感情的,流着泪道:“是我的过失他才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神魂难安。听说紫霄庵是宫里祈福安神的地方,我想去那里为我的孩子抄经念佛,吃斋如素,让他早登极乐。还请您允许。” 肃王发现,自从宁嫔小月后,就不再对他以贱妾自谦,而是说‘我’。 如此一来,她就是大覃的公主,她是殿下。他没有资格软禁她或者对她怎么样,尤其是他想到狩猎时天子的话,李容均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若是谋害了公主,只怕他多少城池都不够割让的,更给了大覃发兵的理由。 仙罗再经不起战争了。 他苦笑一声道:“好。就依你说的办。只是紫霄庵清苦,没什么乐趣,我记得你天性活泼贪玩,怎么耐得住寂寞呢。要不然,寡人再去给你找两只鹦鹉?仙罗没有,就替你去大覃淘换。寡人还是喜欢你天真无邪的样子。” 宁嫔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宫里的娘娘爱养狗,我嫌吵,小时候也被狗追过,我怕。鹦鹉可以,仙鹤可以,白鸽可以,总之,任何鸟儿都行。再请王上赐几尾锦鲤吧。” “紫霄庵确实也寡淡了一些,多种上一些绿植,才显得生机盎然,至于什么花种,全凭王上的喜好。我无所谓。” 肃王松了口气,对他有所求,意味着还是要依附着他,他一口答应。 没过多久,一笼的鸽子,两只丹顶鹤,还有几十只罕见的名贵雀鸟一齐被装在笼子里送到了紫霄庵,锦鲤都放到了池子里。 张禧嫔提前命人打扫过紫霄庵,面子上的功夫,她一向做的很好。所以地方倒也算干净,就是冷清了些。 从小跟着庄柔的丫鬟玉茗见状侧脸偷偷的抹泪。 庄柔反而无所谓,她再不复从前那般娇奢,样样都要好的。 她斜卧在榻上,伸手支开窗棂,挥着手中的扇子,轻身问:“联系上宫外公主府的人了吗?” 大覃的公主都特别尊贵,若是下降,必建公主府。 她远嫁到大覃,公主府按理要建在京都,不过考虑到她的安危,皇帝命人设在景福宫外,以便照顾她,和她互通有无。 公主府不可能一日就建成,所耗巨甚,再加上她一直相信肃王,公主府她便从来没有去过,里面的人没有见过,连工程进度也没有过问。但现在不同了,她的经历她的遭遇必须让宫里知道,她是天之娇女,世上最尊贵的公主,毋宁说是张禧嫔,连肃王也不能随意折辱她。 当她知道自己往后再不能生育,余生都将孤苦之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复仇! 她要回到大覃。 她才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 玉茗答道:“联系上了。他们能为公主驯养鸽子。而且公主府本来就有信鸽,您又何必问肃王讨来?” 玉茗对庄柔的遭遇极其不忿,那天雪夜,其他人都被遣走了,只有她一个留下来拼死保护公主,但没有用,她们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被人害了。 庄柔淡淡道:“那是掩人耳目的。你以为你近几日出门就没人跟踪你吗?” “就让他们以为我养信鸽好了,到时候打死几只,也找不出蛛丝马迹,我接着问他要。” 玉茗恍然大悟,原来养鸽子是障眼法。 “至于我要你传的口信,你交代公主府的衙臣去办即可。” 玉茗点头:“对了,公主府里的人托奴婢给您传话,说他们已经第一时间把消息递回宫里了。” 庄柔闷声道:“有用吗?事发至今,朝中可传来动静?”她深深一叹,“小皇叔把我嫁过来就没打算过问我的死活。” “公主不可泄气啊,据公主府的守将回报,说宸妃娘娘前一段时间也滑胎了,对您的遭遇相当之同情,还派人捎了平安福给您,让您放宽心,说大覃是您的靠山,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宸妃?”庄柔回想了一下,“我记得我离宫的时候她还只是嫔位,身子也柔柔弱弱的,那么快就已经是妃位了?呵,倒是比我有本事。我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美丽动人,若没有眼疾的话,想来可以风光几年。”顿了顿,“宫里现在谁说了算?贵妃吗?” “贵妃代为摄六宫事,不过听说宸妃娘娘始终最当宠。” “真的?”庄柔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去求贵妃,毕竟她会嫁到仙罗来,贵妃也是出过一份力的。 “奴婢也是听说,说宸妃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陛下喜欢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她......而且为了她,还把三公子下了宗正寺。” -- 第315页 “老三?泓霖吗?那孩子不是过继给了皇后?”庄柔默了默,突然想明白什么道:“怕是宸妃失子和泓霖脱不了干系吧。” “谁知道呢。”玉茗嘟哝。“咱们远在千里之外,自顾不暇。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泓霖原是朱氏的孩子,那朱氏不是个善茬,真要做了什么,也不是没可能。”庄柔分析的头头是道,“都下了宗正寺了,可见陛下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庄柔沉吟半晌后道,“取纸笔来。” 寥寥数语,但言辞恳切,亲近,又带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悲恸,相信宸妃看了会动容。 事毕,将信封蜡,庄柔一再叮嘱玉茗:“转告宸妃,只要能让我回到大覃,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157章 沐猴而冠 “你害我不算,还要害我的儿…… 宗正寺的地板阴冷而潮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以前路过的时候,从未感到宗正寺有那样的恐怖。 听说也没关过什么人,先帝时候没有,宣武皇帝时候也没有。 几十年来的第一次,便是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李泓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的生母,曾经的莲妃已经被关起来了,成了朱贵人。 怕触怒父皇,他甚至不敢去看她,兢兢业业的学习,日常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他是皇后的儿子了,一年来一直恪守本分。 直到有一天和大师傅们一起研究《香典》,其中安神香包括梅花香,含沉香、栈香、鸡舍香,麝香,檀香、藿香等,花蕊夫人香则是把后三种换成了乳香、甲香和麝香,梦澜香以零陵香为主,麝香、檀香为辅,不过不管多么与众不同,几乎都有一味麝香。 别宫的娘娘他不知道,但她母亲好风雅,香薰不用宫中统例,而是亲自调配,爇之,入玫瑰水。且尤其忌讳麝香,常弃之不用。 刚好裕王提到麝香珍贵,是入药良品,可否有其他代替? 他没想那么多,便道,不妨换成大黄试试? 裕王闻言笑了笑,转头便叫人将他逮了起来,甚至没有送到父皇面前,而是直接送进了宗正寺。 这里的仆人没有为难他,但都很严肃,无论他大吼大叫,还是哭闹叹气,他们一概不理,只定时送饭,也给他送替换的衣物。 裕王来看过他一次,问他:“为何用大黄?” 他说:“大黄气清香。” 裕王手里握着扇子,扇柄在掌心一敲一敲:“还是不肯说实话对吗?” 他浑身一震:“您到底要我招什么?” 裕王道:“你可知道泓琛射下很多鸽子吗?也是,敬王几次带你们兄弟几个去箭亭,就属他的成绩最好。他没有告诉你吗?” “我,我不知道。”他的脑袋嗡嗡的。 裕王又道:“泓琛已经什么都招了。先招的人,陛下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或许会轻判一些。”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悠闲地摇着扇子要走。 泓霖急红了一双眼:“你凭什么关我!你是什么东西!卑贱之妃的儿子,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等我继承了宗祧,我第一个就要你死!” “哦?”裕王半回头,好看的眼线开阖间状若扇形,似笑非笑:“我是卑贱之妃的儿子,那你又凭什么呢?凭皇后?还是延禧宫里朱贵人?那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又怎样!即便我生母是朱贵人,我外祖也是忠勤伯,不像你,良太妃是什么身份?” 裕王点点头:“也是,忠勤伯府,朱氏一族,看来都脱不了干系。” 泓霖这才明白是中计了,此人说话句句都是圈套。亏他还以为裕王平时亲和,礼贤下士,向父皇举荐自己,所以对他很有好感呢。 难道说...... 泓霖背脊发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裕王点头:“是的。你要知道,宸妃娘娘滑胎,那安神香里被人加了大黄,大黄气味清香,被其他味道盖过去了,她粗通医理,但不精于香道,不知道你母亲独有的制香工艺,喜欢爇后入玫瑰水。但你母亲每年耗费的玫瑰数量宫里可是有记录的,那么多的玫瑰花才榨出几滴,论奢靡,朱贵人是个中翘楚。泓霖啊,你倒是很得你母亲的真传。” 泓霖知道坏事了,他被人发现了,明明他特别小心,只加了很小的剂量,并且和其他正常的香混在一起。要怪只能怪宸妃运气不好,刚好抽中了自己作过手脚的那几支。 “你真的以为扼杀掉宸妃腹中的胎儿你就能入主东宫?谁告诉你你是东宫人选了?就算是皇后的养子,也未必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裕王忽然变得疾言厉色,“年纪小小的,无心学道,竟钻营起鬼蜮伎俩来。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人,你们几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泓霖被猛地一喝,愣了半晌,终于落下两行热泪:“我只想等我有能力了,把我的母亲救出来。初棠姑姑说我母亲现在过的很惨。病了都没有人替她医治。皇后娘娘不管,贵妃娘娘见人下菜碟,父皇只爱宸妃。”他怨愤的握紧拳头,“我只能靠自己,靠我自己的能力帮我母亲。” “很好,接着说。”裕王鼓励他,“已经出来一个初棠了。是现在延禧宫照顾你母亲的宫女对吧?” 泓霖颔首。 裕王哼笑:“我也有你这样难过的时候,而且我也曾是先皇后的养子,可我何时搅入过深宫妇人的斗争?” -- 第316页 “堂堂男儿,单凭几句闲言碎语便对庶母起了杀心,要知道,你杀的可是你的妹妹!” “宸妃娘娘这次没有,下次也会有的!”泓霖喊道,“父皇那么喜欢她,她怕什么。” 裕王摇头:“真是无药可救。”说完,命人开宫门。 泓霖痛哭,裕王更看不起他,走到门槛边,低声道:“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真是不知自量的蠢货。” 泓霖追上去:“你说什么?我被谁利用了?” 裕王冷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宗正寺门外不远处,皇帝的轿撵等在那里。 裕王走过去,拱手道:“陛下。” 一起回到未央宫,勤政殿的大门一阖,裕王道:“泓霖才九岁,是有人教他的。” “他那样子骂你,你还替他说话?”皇帝随意的翻着奏疏。 裕王闲散一笑:“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话难听了一些。” “朕可不觉得他说自己将来当了太子要斩你的头是事实。” 裕王挑了挑眉:“臣失言。” 皇帝看他说一半吐一半的样子,气的拿起桌上的狼毫丢他,裕王轻松闪过,玩笑道:“陛下勿恼。” “说!要什么!” 裕王无奈道:“臣想求陛下,敬王兄是不是该有一个正妃了?他三天两头的跑来要我的人,臣很是苦恼。” “又是为了那个小姑娘?”皇帝失笑,“宸妃也很喜欢她。追着我问她的下落。” 裕王木着脸:“她并不招人喜欢,而且作为一个人刀,她负责杀人,不负责招人喜欢。” “所以你喜欢她,也不说?”没人的心思能逃过一个常年浸淫于权术的帝王的眼睛。 “臣没有。”裕王的脸上罕见的流露一丝狼狈。 “她是人刀,大覃的人刀是帝座手里的利器,只属于天子,臣不敢与她有儿女私情,何况她还小,天赋惊人,相信将来修为不可估量。” “你知道吗?”皇帝走到裕王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这天下只有一种人无情无欲。” 皇帝深深的看进裕王的眼睛,“你如此洁身自好,因为忌惮喜欢的人的身份而不惜与她保持距离。”指着自己身后的龙椅:“你也想要那个位置?” 裕王倒抽一口气:“臣不敢。” “现在没有陛下,现在是我们叔侄说话,不必一惊一乍。”皇帝似笑非笑,“你该知道你瞒不过我。” “就像泓霖和泓琛两个孩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一样。” “所以,朕就问你想不想?” 半晌,裕王抬眸回视皇帝:“是。” 皇帝开怀大笑:“好!很好!你呀,你们两个呀!都不肯说实话。非要朕逼你们。” “其实也不是很想,只是不甘,想证明我也可以。” “想为我母妃......”裕王的双手不自禁蜷了起来,“想为我母妃争一口气。” “你是好胜的人。朕知道。” “皇兄的四个孩子,都是朕看着长大的,通王鲁莽野蛮,心性不稳,难成大器。英王好吟风弄月,以挣一身佳名。唯独你和敬王。那个小胖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是个鬼灵精。你呢,善谋多诡,文武兼修,该藏拙是绝不锋芒毕露,该出头时也绝不畏畏缩缩,进退有据。” “倘若有一天,这皇位只剩下你和敬王,你们谁来坐?” 裕王抿唇道:“敬王兄想必会让我的。” “这就没意思了,是不是?”皇帝了然的看着他。 “是。”裕王叹息着点头,“他总会让我。” “明明他是嫡长子。” 皇帝道:“所以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兄弟一定要奋力一搏,用尽全力,分出个胜负。胜者,才有资格坐这张龙椅,方不枉费我大覃几百年的基业。输的那个也别不服气,好好的去封地呆着,不管谁输谁赢,一定要保另一个平安无忧。” “诺。”裕王单膝跪地,是武将的跪法。 “好了,那言归正传,说说吧,到底查的怎么样了?朕可是全权交由你负责了。” 裕王起身:“回禀陛下,陛下在善和的时候,送回宫给宸妃娘娘的信被人给截获了,截获的人是泓琛。但之后都是臣的猜测,陛下勿怪。” “嗯。”容均半眯着眼。 “泓琛必然会将此事告知与德妃。德妃怎么处置的不知道,但根据臣对德妃娘娘的了解,她知道陛下您忌讳什么,多半会将此事压下,尽量不让宫里的人知道。” “那么泓琛会去找谁商量呢?”裕王还卖关子。 皇帝道:“他可以接触的人很多,但信得过的无非就是德妃身边的几个得力的女使,还有就是——静妃。悫妃。” “是。”裕王接着道,“泓琛说,静妃娘娘替德妃委屈,一番谈话,令泓琛也心里倍感煎熬,但他又当真不敢做出忤逆父皇和伤害宫妃的事,静妃便旁敲侧击说,或许把此事告知泓霖可解。” “泓霖是皇后的养子,一年来谨守本分。若有异动,不太可能查到他头上,就是查到了,泓霖也有足够的理由的动机这样做。为朱氏,也为自己。而皇后娘娘就是最大的保护伞。” 皇帝‘唔’了一声:“这个静妃,不做军师倒是可惜了。” “可她图什么呀?” 裕王一时觉得好笑,忍不住道:“叔,您不了解女人吗?有时候不需要图什么,嫉妒就够了。” -- 第317页 皇帝长长‘哦’了一声:“也是。” “传朕的旨意。” “在。”必真抱着拂尘从殿后出来。 “你去通知各宫,让静妃当着众人的面跪在皇后面前。其余的,一句话不用多说。” 必真领命,即刻去长乐宫。 很快,贵妃,德妃,淑妃,贤妃,悫妃,宸妃,芸妃,宓嫔,等都聚集在皇后殿内,静妃被押着跪在地上,惊慌失措。 皇后也是茫然。 泓霖被关入宗正寺,她彻夜难眠,简直操碎了心,几次去未央宫向陛下求情,想知道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皇帝都避而不见。 她忧心如焚,正值冬春交替的季节,忽冷忽热,乍暖还寒,咳疾自然又加重了,有时候一整天几乎不能言语。 贵妃对皇后道:“娘娘,陛下子嗣单薄,妾身至今都无建树,这四个孩子,一下进去两个,陛下又把静妃送来让您处置。这当中是何意,德妃姐姐一向最明白陛下的意思,想必是已然领会了吧?” 德妃本来还将信将疑的,当静妃被揪出来,初棠又被扭送上殿,再加上涉及泓霖和泓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德妃一个气急,当着众人的面对准静妃就是两个耳光。 “你这个jian人!狼子野心,你害我不算,还要害我的儿子!” 第158章 雷霆君恩 冤有头,债有主 “德妃与静妃一向同气连枝,情同姐妹,怎么,静妃作了什么,德妃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贵妃尖刻一笑,“静妃恐怕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吧。” 德妃在皇后跟前跪下,竖起手指:“皇后娘娘,嫔妾愿以自身性命,不,阖族性命担保,嫔妾绝对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亦不敢心存奸宄,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后脸色泛灰,伸手指了指初棠。 流苏立刻将初棠押到皇后脚下,推了一把:“说!你这个贱婢到底作了什么?!” 初棠瑟瑟发抖:“奴婢,奴婢不过......不过是向大公子回禀了一下朱贵人的近况罢了。” “荒谬。”德妃叱道,“泓琛需要知道朱氏那个贱人的情形作甚?我与朱氏素无瓜葛,她哪怕是死了,也与人无尤。” 皇后亦觉得有蹊跷,看向宓嫔:“这奴子好像原本是你宫里的人。” 宓嫔自从上回的事,至今没抬起头来,忙撇清道:“是在披香殿服侍过瑛贵人,可自从被调到了延禧宫之后,便和披香殿再无瓜葛了呀。” “当真没有?”德妃咬牙看宓嫔。 宓嫔保证没有,又颇为嫌弃的看向初棠:“这个奴子素来不是个老实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依妾身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初棠哭着拉住静妃的裙摆:“娘娘,娘娘救我。” 静妃无力自保,宓嫔又见死不救,初棠只好对皇后坦白:“主子娘娘饶命,奴婢就是愤恨不过,因为瑛贵人的事,奴婢得罪了宸妃,被调去伺候朱贵人,延禧宫冷清,奴婢想出去,静妃娘娘答应奴婢,只要我与她里应外合,就想法子把奴婢调出来。奴婢唯有听命行事,向三公子转述朱贵人的一举一动。” “泓霖?”皇后咳嗽了两声,疲惫的阖了阖眼。 “刚才你还说是大公子。”一直没开口的红衣道,“我与德妃姐姐一样疑惑,你没有理由向泓琛禀报朱贵人的情形,泓琛无须知道。而今你又改口说是泓霖,泓霖倒是说的过去,朱贵人是他生母,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治下,无人苛待朱氏,随的还是贵人的份例,至于泓霖,放着好好的皇后娘娘的养子不当,听你说些有的没得?” 初棠咬唇:“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从静妃娘娘的。静妃要奴婢向三公子说,朱贵人过的有多惨,都是您害的,即可。” “还说大公子胆子小,手里有陛下偏爱您的证据,却不肯说出来,是个没用的武夫,不成气候。” 德妃闻言恶狠狠的瞪着静妃:“他再不成气候,也是皇子龙孙,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芸嫔见缝插针,问初棠:“所以你便一直依计行事,谎称朱贵人受到苛待,好让三公子恨上宸妃。” “是。”初棠头也不敢抬,“但三公子害怕,还是不敢动手。是静妃娘娘又嘱咐奴婢火上浇油,有些三公子不知道的隐秘,可以去问大公子。三公子听了以后情绪很激动,再加上三公子对朱贵人的生活起居很熟悉,便在宸妃娘娘的安神香里动了手脚,导致宸妃滑胎。” 初棠交代完毕,皇后气的双手紧紧握住扶臂,德妃双目喷出仇恨的怒火,对着静妃就是一个耳光:“一下子叫你伤了两个孩子,你这个毒妇!” 静妃歪倒在地上,嘴角淌下一绺血沫,张了张口,无言以辩。 “所以泓霖买通了我身边的宫女扶桑,替他替换安神香。”红衣漠然道,“倒是缜密。估计也不是泓霖想的出来的,是静妃的主意吧?” “不是我!”静妃终于出声否认,“只有这条,我不知道泓霖是怎么做到的。” 贵妃看戏一般,神气道:“这孩子呀,真叫人头疼,不是生了就完事的,还要养。养而不教,就会生出事端来。不是我要说什么,这件事静妃固然是主谋,泓霖和泓琛也有错。现在连累德妃不说,皇后娘娘也......”她貌似愧疚的看了一眼皇后,“唉,也受到牵连呢。” -- 第318页 皇后忍了几许,终于是没忍住,胸膛随着呼吸重重起伏,最后对着静妃的脸喷了老长一口鲜血,虚脱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慌了,焦急的围过去看皇后。 红衣看了一眼贵妃的装模做样,对众人道:“都堵在这儿不好,赶紧请太医啊。” 必安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跌跌撞撞的冲出去,流苏只知道哭,红衣二话不说,问流苏要来剪子,把皇后厚重的衣领剪开一些,由得她好喘气。 皇后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感激的望了她一眼。 没有人理静妃,她顶着一头一脸的血,咧着嘴——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肺痨,会不会传染? 她抹了一手指,指尖一点红,她连嘴唇都在发抖。 春晓见众人不注意,上去拿帕子替静妃擦拭。 太医正很快赶到,切了脉以后一直摇头叹气。 具体的病情当然不能告诉皇后,但肯定是要去未央宫回禀的。 于是从那一天起,除了贵妃以外,其他宫妃都轮流侍疾。 贵妃晾了静妃两天,水米不让她进,等人羸弱难负了,才送她回重华宫,并要柔贵人杨氏搬出来,往后到昭仁宫去,和芸嫔一起。柔贵人赶忙谢恩。 前脚回了重华宫,隔天就整理完毕,匆匆的去和芸嫔作伴了。 静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甚至没有人给一点暗示。 皇后病入沉疴,贵妃的笑高深莫测,宸妃居然毫无报仇之心,一切的一切都不合理。 连眼里不揉沙子的九五之尊也照旧日理万机,对她不闻不问。 直到皇后的病稳住了,不似发作时那么凶险,皇帝才下了一道谕旨,泓霖自此被圈禁宗正寺,足满三十年。 也就是说泓霖的一生,等于是毁了。 听说泓霖接到旨意的时候,直接触柱,被侍卫救下后,宗正寺里一应可能的尖利之物都被没收,若再有自残举动,忠勤伯府满门抄斩。 下旨的那天逢惊蛰,雨水浠沥沥,雷声一道接着一道,泓霖望着渐渐合拢的宗正寺大门,问大宗正:“敢问一句,父皇是如何处置我大哥的?” “大公子年届已长,被派往永州做刺史了。” “永州?”泓霖‘哈’的一声,“去陪着乌溪大都护吗!看来也没比我好多少,怕是此生都回不来了。” 大宗正叹了口气,摇头走了出去。 至于静妃,惊蛰后某一天忽然被贬为静嫔,外界看起来似乎与两位皇子并无关联,只说她在侍疾皇后过程中,不尽心,而已。 但冷不丁的,祺祥和祺韵两位公主就被许人了。 静嫔是和德妃一样,最早入潜邸的,没有德妃的家世,其实完全不必给她体面。 但是红衣阻止了容均那样做,她近来不想见容均,他也知道,便让必真来回跑当中间人。 必真道:“知道您受苦了,陛下生气的很,娘娘何不......与其忍着,不如好好发泄。” 红衣道:“静嫔被罚的再重,也难改已经发生的事实,倒不如让她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必真知道祺祥和祺韵两位公主养尊处优,处处趾高气昂,如果静嫔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两位公主将来必有好姻缘。 可惜了,金枝玉叶仅仅配了皇城兵马司的两个守将,每人手底下只管百来号人。 大覃兼顾文武,所以武将的待遇和文臣差的不多,与普通人结姻绰绰有余。但是请了两位公主菩萨回来,只怕俸银还不够供养两位公主的。还有公主府的花销,都算在公主自己头上,祺祥和祺韵以后得自己当家作主算着数。 最最苦的是,明明在京城,与静嫔,却此生不见了。 据说静嫔知道消息以后,终日以泪洗面,还在合欢殿外面跪着,红衣见了,轻飘飘一句:“宫里我说了不算,都是皇后和贵妃娘娘主事,不然姐姐去求德妃也可以,她与你可是姐妹情深,必会怜悯你的遭遇。我孱弱病柔之躯,人微言轻。” 然后关起门来,静嫔跪到昏倒,红衣都没开门看一眼。 初棠自然也不会漏了。 红衣向必真请教,他的徒弟荣发可是个中用的? 必真为人虽然圆滑,但忠心不假,对于他的几个徒弟,荣发是最让他糟心的。 近日和贵妃走的近,常偷偷往翊坤宫递消息,还以为他不知道。 红衣笑着建议:“必真公公是未央宫的首席,喊您一声大人都不为过,本宫忖着,您的徒弟也是个顶个的厉害。听说广储司近来有空缺?看,福全公公和宝檀公公是贞显皇后的人,做事稳重可靠,倒是那位瑞保公公上了年纪,可管的又是银库,必真公公也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关系。银库是万万不可有差池的,但因为用了陛下圣母的老人,谁也不敢说一句,不过瑞保公公三天两头的歇息终归不是个事。本宫看荣发既然那么能干,何不把他派去跟着瑞保公公打下手?” “是。是。”必真忙道:“是该给他个机会。” 红衣莞尔一笑:“瞧,必真公公就是好心,若荣发接管了银库,也不能没有脸面。” 必真隐隐约约似乎体会到了宸妃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果然,一旁的璎珞提醒他道:“公公,宫里不禁对食,奴婢觉得初棠就很好,她能言善道,此番惹事,也是受人唆摆。上天有好生之德,打死她还不如给荣发做对食呢,公公您以为呢?” -- 第319页 必真觉得这缺德主意真是好极了:“璎珞姑娘您思虑得当,奴才这就去办,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请姑娘和娘娘放一万个心。” 连赏赐都不拿,便匆匆的走了。 第159章 天罗地网 我愿意做你的棋子 春分是个好日子,荣发叫必真安排到了银库。 荣发本来是不乐意的,能在万岁爷跟前当差,走起路来都生风。下值了对着小太监们吆五喝六的特有面儿,多的是人跪着喊你爷爷。就连王公贵戚见着你都要客气的奉承一句。 但银库又委实是个肥差,那可比慎刑司之类的体面多了,镇日里管着宫里的用度,虽说皮库、瓷库也可以捞油水,但一进一出的都有记录,再者,把顶级的换成次等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陛下,然而怕得罪他们这些大太监,宫里人即使心照不宣,也不会说出来,所以捞的有恃无恐,到手的银子怕比一个三品官都多。 银库就不一样了,那是正宗的管钱的地方。可以大鸣大放的捞。不过去银库者,必是亲信的亲信,心腹的心腹。 荣发没想到必真待自己这么好,一时间有些怔愣,回过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必真的腿喊:“爹,您是我的亲爹,等您老了孩儿给您尽孝。洗脚搓背,孩儿全包。你要是归天了,孩儿给您披麻戴孝。爹您待我真心实意的好。” 必真又鄙夷又好笑,从前师父前师父后的谄媚,给了他一根肉骨头,他能管你叫亲爹。 难怪宫里宫外的都看不起阉人,唉。 必真道:“你也甭光顾着谢我,这美差可不是我一个人帮你求来的,你还有位贵人呢。” “谁?”荣发疑惑,贵妃吗? 必真神秘兮兮道:“宸妃娘娘。” 荣发‘呃’了一声:“师父,宸妃为啥子对俺这么好呀?” “她不让他的四喜去,让我去?” 必真拍了他一脑袋:“你傻呀!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我问你,宫里陛下最宠谁?” 荣发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那肯定是宸妃娘娘。” “但是四喜资历浅,又不是我的人,我能放着这么好的位置让他占了便宜?师父想着,你跟我最久,如今宸妃娘娘有桩心头病,不把这根刺拔了,她难受,陛下就不高兴。师父便主动请缨,揽了下来。你能办好,是你出头露脸的好机会。横竖这件事你不吃亏,还大大的有益。” “啥事?”荣发将信将疑。 “嘿。”必真得意一笑,“还记得那个初棠吗?瑛贵人身边那个宫女,长得挺俊,爱饶舌,嘴特伶俐那个。” “记得,记得。”荣发点头如捣蒜,“哪儿能忘了她,辣的很。” “她这不是得罪了宸妃娘娘嘛,咱们当阉人的别管里头水多深,重要的是帮主子分忧,这初棠啊,留在宫里也就是个死,她正到处找门路求人保自己一条性命呢。可谋害皇嗣,谁能保得住她?宸妃不松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所以说她不死吧,难泄娘娘心头之恨。但死了也怪可惜的是不是?” 必真冲荣发挤眉弄眼的暗示。 “就是。”荣发想起初棠的模样,单手叉着腰,屁股又圆又翘,像个茶壶。脸蛋圆圆的,红彤彤,苹果一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师父琢磨着,你也大了,她死了多浪费呀,给你做个对食可好?”必真看荣发痴痴的样子,明显是上钩了,还故意顿了顿,道:“欸,要不罢了吧,留下她活口,终归是得罪宸妃。” “别啊别啊,师父。”荣发拉住必真的手臂,“我的亲爹,把这丫头给我吧,亲爹您说的我心痒痒。银库的差事我去,丫头我也带走了,师父您连亲事都给我安排好,这世上再没待我更好的人了。”荣发一时还有点动容。 “都是没有子孙根的,谁比谁可怜。师父我老啦,没有盼头,不怎么出宫。”必真道,“陛下跟前不能没有人,我在宫外办了宅子也是空的,就给你吧,给你当新房,你带着初棠外面过日子去。下了值就回家,让婆娘给你泡脚搓背,你怎么差使她都行,女人和咱们不一样,她们软的很,你可得......”必真搓手,“好好的疼人家,知道吗?” 荣发捂住嘴窃笑:“师父您果真是我的亲爹,这都替我想到了。”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必真按了按荣发的肩头,“改明儿你把丫头带走吧,我就去回话,哪哪儿都能交差。” 荣发应得快:“得嘞。” 没过几天,必真就得了皇后的旨意,让初棠出宫去皇陵服役。 皇后病重,经泓霖一事,吐血不止,太医天天守在床前也没有用,汤药灌了呛住喉管,咳的更厉害,针灸业已无法起到缓解作用,皇后一张脸蜡黄,有油尽灯枯之象。 德妃跪在长乐宫外请罪,皇后不见。其实见了也白见,泓琛是铁定救不回来了,德妃也知道。她不是为了泓琛求情来的,她是为自己没有管好泓琛和静嫔自责。可惜无用。没人想看到她。流苏看着更来气,当着面嘲讽她是‘千年道行一朝丧’。静嫔也是完了。至于贵妃,早已懒得掩饰,嫌皇后晦气,只差人问安,从不亲自过来。唯有红衣和悫妃,悫妃尽心值夜,就怕一个错眼皇后就过去了,等到红衣早上来替她,才能休息一会儿。 这一日,红衣照例用干净的水浸湿帕子,替皇后净面。 -- 第320页 流苏暗暗垂泪,红衣走出来嘱咐她道:“不要让皇后娘娘瞧见了,你这个样子,她愈加气馁。就是装,也要笑出来。” 流苏噎住,但又觉得很有道理,生生把眼泪压下去,看着宸妃离去的身影,纤细娇柔,但怎么好像有股很强大的光罩在她身后呢,这是皇后身上从没有看到过的。 她打小伺候皇后,绝不背主,但对宸妃还是从心底里佩服的。 红衣走后,回到合欢殿,四喜禀告说仙罗有回信了。 “哦?”红衣饶有兴致的打开信纸。果真和她所料不差,庄柔公主滑胎和张禧嫔有关,而且更凄惨的是,她付出了此生绝育的代价。庄柔如今满腔恨意,只想尽快脱离仙罗,回家来。 红衣笑着把信纸折起来,对四喜道:“去通知铃铛和崔才人来见本宫。” 那么久以来,崔才人就像一个透明人,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铃铛一直搞不明白宸妃想干嘛,训练崔才人的行为看得出来是要将她献给某个权贵,可是陛下的女人,献给哪个权贵呢,那个人敢收? 春日花开的好,御花园里杜鹃一簇簇的,合欢殿的紫玉兰开满千树,雅致的沿着小道伸展,崔才人不由看呆了。 “合欢殿真美。”崔才人咋舌。 “才人不必羡慕。”铃铛安慰道,“只是花而已。” “可我就连这样好看的花花草草都不配拥有。”崔才人垂下头。 她如今已改头换面,因为训练,整个人精气神提升了很多,但本身性格的自卑刻在骨子里,所以无论怎么自信,总有一种矛盾在身上体现,是一种无法矫饰的楚楚可怜。 观者忍不住易动恻隐之心。 她进了门,向红衣行礼,红衣上下打量她,笑道:“崔姐姐安好吗?” “托娘娘的福,日子比从前好多了。”她眼睑低垂,就是寂寞,寂寞无处与人说。 红衣道:“我曾与姐姐推心置腹,说总有一日为姐姐谋得出路,只让姐姐静待时机,我问姐姐可信我,姐姐信了,我心安,也深知姐姐是可信的。现在机会来了,姐姐,你走不走?” “去哪儿?”崔才人很迷茫。 红衣循循善诱:“姐姐,咱们上回说到——贵妃是不会让你靠近陛下的,宫里没有你要的出路,你说你愿意放手一搏,我才为你筹谋那么久。眼下机会来了,庄柔公主在仙罗遇到困境,急需人帮手。”顿了顿,“我不是要你真的去帮她,她与我没有交情,不过互惠互利罢了。但是她能帮到你。她需要一个人在仙罗的后宫钳制张禧嫔,姐姐,试想一下,若是换一方天地,没有贵妃的阻碍,你能得到肃王的青眼吗?若是你能在仙罗的后宫站稳脚跟,不说能与贵妃相提并论,但荣华富贵决计是少不了的,最重要的是,崔家人再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倒是你,呵,握住了崔家的命脉。所以说,这件事不是你帮庄柔,你是为了你自己。” “但,我也有我的私心。”红衣坦白道,“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崔才人恍惚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红衣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你恨贵妃吗?” “恨。”崔才人面色忽变森然,“若不是她,我不会进宫。若不是她三番四次的阻挠,我也不会如宫女般寄人篱下。她误我终生。我怪我自己没用,更恨她歹毒。” “那就是了。你恨贵妃,我恨张禧嫔。”红衣开门见山,“我要张禧嫔和贵妃勾结的罪证。而这些,我一个人办不到,我要人与我里应外合,只有将你安插过去,我不逼你。你好好考虑......” 红衣话还没有说完,崔才人便道:“不,你没有逼我。我愿意做你的棋子。” 第160章 病入膏肓 能不能活着回来......…… 又到了围猎的季节,宫里张罗起来,声势依旧浩荡。 因为皇后病入膏肓,一切皆有贵妃主理。 皇帝下了朝以后就心神不宁。 必真了解他,问道:“陛下是想带着宸妃娘娘一起去吧?” “她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想起她在药库门口咬舌自尽的举动,他心有余悸。 “性子太刚烈了。”皇帝拊掌,不安道:“我该拿她怎么办?” 必真道:“陛下,奴才僭越一句,娘娘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事到如今,陛下不如顺着她来,时间长了,一切隔阂都会淡的。” “会吗?”他的眼神流露出迷惘,“朕心里何尝又没有芥蒂。” “奴才知道。”必真叹了口气,“可是陛下觉得,这芥蒂和宸妃娘娘比起来,不值一提。若是让她不高兴,这芥蒂便不如没有芥蒂。” 皇帝苦笑着拍了一下必真的脑袋:“你何时这么会饶舌了。” 必真坦言:“也是为了开解陛下。人浮于事,活的久了,总能看明白许多。咱们这位娘娘不但刚烈,还很果决。陛下也是这样的性子,不是吗?天雷勾动地火的,大家硬碰硬,到时候落得两败俱伤,可后悔晚矣。陛下,慢慢来吧。” 皇帝取笑他:“什么时候竟要你来教我感情。” “奴才一个阉人哪里是懂的感情!”必真叹了口气,“在陛下跟前腆着老脸说一句懂几分人情罢了。” 皇帝‘嗯’了一声:“她不去,总是有什么计划的,她不会放过那些人的。朕知道。” -- 第321页 必真对于皇帝和宸妃那些事,如今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坦言:“娘娘有意送崔才人去仙罗。” 皇帝默了默,立刻明白了她的计划。 “去吧,去吧,把人捎上就是,至于宫里得痕迹,你们做的干净一点。” “是。”必真答道,弓着身子出了勤政殿。 不出几天,宫里就传出崔才人得了急病去世了。 贵妃还没来得及起身,尸体已经拉到了义庄,铃铛陪在旁边,一直哭一直哭。 贵妃只随口问了一句,听是她,便不甚在意了:“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想进宫来分我的宠,一没本事,二没能耐,三没有宸妃的脸和狐媚,死了就死了吧。” 采苹道:“说起来,奴婢还真不记得娘娘本家送来的这位长什么模样,整天耷眉臊脸的,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可不是。”贵妃起都起了,看天色缓缓发白,扶着采苹的手喝了口茶,“听说她照顾宸妃很尽心?” “可不嘛!”采苹鄙夷道:“宫里还当宸妃是什么好人呢,这下可瞧见了吧,也是忘本的主,人家待她再好,衣不解带地照顾,回头她也不提携一下人家,发急病了太医都没赶上,就一脚去了,她就是这么报恩的,哼。” 贵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嗯,说得好,你把这话阖宫都带到了,一个犄角旮旯都不要放过。” 采苹应下,第二天宫里的风言风语便传开了,说崔才人与宸妃相识与微时,可惜,一个登了高枝就把昔日姐妹给忘了,光顾着自己荣华富贵,崔才人可怜。 璎珞很生气。 红衣道:“你早该习惯了,她就这些伎俩,犯的着和她一般见识?” 刚好这一日,皇后的精神好了一些,听说这档子事,只说好好安葬,看了一眼红衣,缓缓道:“宸妃不去送崔才人最后一程?” 红衣答非所问:“皇后娘娘,贵妃姐姐今日又忙于宫务,没有来吗?” 众人皆是一愣,流苏瞪着红衣,皇后淡淡道:“她诸事繁忙,我们也多理解一些,谁让本宫身子不济呢。” “娘娘身体会好的。”红衣道,“好人长命百岁。” 几个贵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好人长命百岁?崔才人死了,所以崔才人不是好人?哦,对了,崔才人和贵妃都姓崔,莫不是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几个人面面相觑,脑子里想象出好多种可能性。 红衣接着道:“皇后娘娘,不是嫔妾推诿,崔才人去都去了,如今阖宫为了陛下的围猎作准备,与其做些虚假的门面工夫,不如分清主次。而且贵妃娘娘那么忙,每次请安都不到,想必贵妃娘娘一定会好好处理崔才人后事的,贵妃娘娘可是六宫的表率。” 皇后和流苏一听,话里有话? 红衣侍疾侍的多,流苏知道她不是胡来的人,当即道:“是啊,主子,宸妃娘娘说的有道理。” 皇后诧异的看了流苏一眼,点头道:“行吧,那......咳,咳,咳,本宫问你们今年都有谁跟着去善和?” 淑妃、怡美人,婉贵人都要去,其他人也心痒痒。 皇后笑道:“知道你们关的久了,全想着出去领略一下风光。本宫也好久没去善和了,所以想去的,都和流苏说一声,一起报到内侍局,虽说陛下这里好说,但本子上还要添一笔。” 红衣关切道:“皇后娘娘,您的身子——” 皇后慈蔼一笑:“让我去吧。”说着,拍着她的手背,“我没事。” 红衣垂眸,她很清楚皇后的身体,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 果然,无风不起浪,贵妃刚刚掀起的浪,很快就被各宫传出来的新浪给打下去了。 采苹郁闷道:“这个宸妃,之前我们可真是小瞧她了!” “怎么着,你还想靠几句唾沫就把她淹死吗?”贵妃轻轻摇着双鹤云纹团扇,“之前闹得那么凶,她都硬扛下来了,活的好好的;莲妃她们去药局堵她,也没把她整死,反而顺势进了后宫,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是。”采苹嘟着嘴,心想,方法不都是您教的嘛,不说您自己笨,“是奴婢蠢笨。” “没什么,以后长点心便是了。” “那崔才人......”采苹小心翼翼地问。 贵妃嗤之以鼻:“那个蠢东西,难不成我还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治丧?随随便便给她个体面就行了,不用大办,横竖流言如沸,人活着就是这样,只有赢家,才有体面,她这种如蝼蚁一般的存在,给她一块碑得了。估计陛下也没有让她进陵园的意思。” 皇帝当然没有。 得知那么多人要去,皇帝很头疼,找人去劝皇后,皇后要自己到未央宫来请求,皇帝怕了她,只说:“带上吧,带上吧,可她一定要好生保养才是。” 红衣本来是不打算去的,还托人婉拒了宁嫔接头的邀请,但是皇后要去,她担心皇后的身体,和悫妃商量之下,决定也一路跟着。 皇帝心里高兴,连着三日批阅奏章,走笔都龙飞凤舞。 期间,崔才人一直躲在合欢殿不出门,铃铛伺候着。 等到出发的那一天,崔才人换上了一身宫女的装扮,混在了宸妃侍女的队伍里。 由于她之前就没什么存在感,又换了妆容和服饰,宫里的人当她死了,忙于围猎的琐事,没有人关心她,心里固然悲凉,但同时又松了口气,上船的时候,登上甲板,不自禁感慨,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这一次是最后一搏! -- 第322页 红衣是跟着皇后的凤船,崔才人自然也是,船很大,吃水很深,走水路的好处在于,一不会扰民,不必单独辟出御道,二还能欣赏沿途美景。 出了宫,心情自然而然地开阔很多。 就连红衣也是,推开窗棂,就那么靠着,扇子微微挥动,气候又好,避开正午的大太阳,整个下午都怡然自得。到了晚上,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头上,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人间仙境。 皇帝没来打扰她,每到一处都下船去体察民情,或者由官员上岸来禀报,船行的时疾时缓,女眷们每离开一处都有些依依不舍。几个宫妃趁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撒娇说,以后还要带她们来,皇帝瞄了一眼红衣站的方向,打趣道:“贵妃在的时候,你们也敢这么没规矩吗?” 温贵人道:“贵妃娘娘不是不在嘛!宫务繁忙——” 言辞里很有些吃酸。 皇帝笑的意味深长:“贵妃如此得力,回去朕必然好好奖赏,毕竟你们来了那么多人,连皇后都来了,就留下贵妃看家,实在说不过去,以后也要换一换,把你们留在宫里,只带贵妃出来。” 红衣的嘴角泛起一抹讽笑,贵妃不愿出来是不想看到张禧嫔吧! 看来,这两人的合作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也是,一个贪得无厌,一个豺狼野心,谁都想占便宜,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总有人要吃亏的,一碗水端平,除非两个人都端方雅正,偏偏这两个都心术不正。 行船一个月了,即将抵达青州,红衣的家乡。 皇帝遣必真问红衣,要不要上岸去看一看? 红衣沉吟良久后道:“不必了。” 大仇未报,何以见至亲? 而且到了青州,申国公府免不了要派人来。 贵妃的爹,爷爷,大伯,家里的一堆人都出来接驾,皇帝轻装简行,只带了几个侍卫,随便走走看看,路线反正都是崔家安排好的,也看不到什么真实面貌,还要装作很感兴趣,皇帝打从心里厌烦。好在不远处有百雅山,皇帝提出翌日要去行山,崔禄迅赶忙劝阻:“使不得!圣驾万万使不得。” “那里荒山野岭的,唯恐有损。” 皇帝转了转手腕:“今日朕便在你这府邸住下,明日就要去爬山。” “你若不放心,多派几个人跟着。” 崔禄迅拗不过这位爷,只得答应,心里暗暗想着,摔死你才好,摔死你.....不行,贵妃还没有孩子,摔死你没有好处。 第161章 天意佳偶 回头,你又是一条好汉!…… 天色尚未破晓,雾蒙蒙的,就好像头上笼着一层铅云,撒上了芝麻粉。 皇帝在薄雾中前行,带着小队人马上山。 崔承迅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肥胖的身躯由于长期缺乏运动,摇摇晃晃地跟不上皇帝的步子,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后面。等到了山半腰的时候,皇帝笑他:“申国公,平时要多勤于锻炼呀。” 崔晨训堆着笑,隔空喊道:“陛——下——说——的——是!” 心里却想:叫我申国公?” 多见外啊! 此次出行贵妃被留在宫里看家,见不着,很多话还得通过耳目通传。这个贵妃,当的和太监头子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皇帝也高估了自己。虽然带着几个侍卫,可是百雅山地形复杂,再加上气候多变,眼看一场倾盆大雨就要落下,众人着急忙慌地开始找地方躲雨,皇帝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踩空,从侧边摔了下去。 所幸的是下面有一条河,皇帝跌进了河里,几个侍卫当场跳下去营救。谁知道水流湍急,或许是因为今年有过汛期,所以水量格外地丰沛,很快就把人冲远了,侍卫们功夫再高,到了水里一样无用武之地,只得徒步追。 皇帝的功夫还算不错,没被冲走太远,手扒拉住一块石头,指甲盖都破损了一块,但成功上岸。 四周环顾了一下,附近仅有一个山洞,便一头钻了进去。 以前没当上至尊的时候,在外行军打仗,早已经习惯了野外的这套,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当下一边架起了树枝子生起火堆,一边把外衣刨下来,挂在树枝上,晾干。 火苗亮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人,他警戒的掏出匕首:“谁?” 穿着布衣,扎着两根小辫子的红衣慢慢挪着步子出来。 皇帝嗤地一笑:“你这是什么鬼打扮?” “乡里都是这样。”红衣小声嘀咕,垂头看见他受伤的手,血痕干了,像红蜡一样黏在指尖,有些刺眼睛。 她心里一揪:“你受伤了?”说着,拿出布条要给他包扎。 皇帝摆摆手:“不打紧,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红衣哂笑:“你不细皮嫩肉?嘁,行!”顿了顿,“可小白脸总没有冤枉您吧?否则自己瞅瞅浑身上下哪一点像肌肉猛男。” 皇帝一噎,但随即道:“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不出门吗?” 红衣说:“当年在这里挨过打。所以到这里来看看,提醒自己,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还有一个背篓,里面有人参,皇帝用手扒拉了几下:“你一早上来采参?” 红衣点头:“这些对皇后娘娘的身体有好处。我要是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恐怕得一番折腾,不如自己过来。等挑回去了之后,只要太医院过目没问题,就炖给娘娘喝。我瞧着她情形不大好。” -- 第323页 皇帝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红衣心里有点别扭,倒是想挣扎,但是却窝在了他的心口,身体不受使唤的两手抱着他的头颈。 皇帝道:“你看,咱们没说好,都能在这里遇见,是不是缘分?”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还是巧合?”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容均道,“你注定是我的。” 红衣闷哼一声。 “还生我的气吗?”容均柔声问。 “那你呢?”红衣反问,“你又不气我了?” 皇帝叹气:“我倒是想!只怕最后伤着自己,没意思。我这人最不喜欢辜负自己,自己喜欢的一定要得到,要握在手里。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霸道!”红衣嘴里埋怨着,一边替他擦干净手上的血污,“还自负!” “百雅山不如泰山高,可是地势很复杂,忽上忽下,山底,山坳,山顶,气候皆不一样,你要过来,怎么不问我呢。还说没气我!明明开口一句话的事!” “我怕你不理我,自己落个没趣,到时候上山看着满山的风景,一伤心,一纵身跳下去,落个身死的下场,唉,史上第一个为情伤而死的帝王,说出来丢人。史官记载某皇帝意外失足,也是丢脸。”皇帝越说,声音越低,“人在这个位置,思量的多,很是无趣。” 红衣握着他的手,指尖有些凉,看得出水里泡过,身体还是受了寒,红衣督促道:“回去也好好喝汤,费事病了过给人。” 容均捏着她的下巴:“你关心我就关心我,偏偏嘴巴不饶人。” 红衣眼睛湿湿的,容均摸了摸她脑袋:“不哭,好好的,怎么又哭呢。我娘那时候生皇兄,被斗得很是凄惨,月子里怕伤眼睛,死命咬着牙不哭。” “那太后可真坚强。”红衣又搂的他紧一些,下巴搁在他颈窝里,没多久,容均感到湿润的热流顺着脖子而下,他深深一叹,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到底没多大,还是要哄。 女人呐~ 这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这里有个山洞!” “你说陛下会不会在里面?” “要不要进去看看?” 容均:...... 这帮该死的,气氛正好! 他隐约听到踩在洞口枯枝落叶上的声音,心里想着,要把她们打发走。 他捏起鼻子,猛地一声大吼,吓得红衣自他怀里抬起头:“你是野人吗?” 容均咧嘴一笑,轻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红衣记起当年他们一起挂在悬崖上,那一群狼绿幽幽的双眼,望着自己——那种恐惧,最后是被这个男人伪装的狼吼的给消散的。 果然,预备进洞的侍卫顿住了步子。 “有狼?” “再看看。万一陛下在呢?” 容均无语,这俩侍卫还挺尽责,就是来的不是时候,唉。 他又是一声大吼,掌风推开一些火苗,被吹到了洞口,很是可怖。 “哎呀妈呀,还是走吧。” “......这头畜生可真够凶的,要是陛下在里头恐怕也骨头不剩了,算了算了,去别出找。” 容均低声咒骂一句:“兔崽子。” 红衣轻笑:“谁让你诓他们。” “还不是想多抱你一会儿。”容均不肯撒手。 捏了捏她的脸:“都是我的人了还脸红?” 红衣道:“我没有你不要脸。” 她坐下,替他把烘干的衣服整理好,又要扒他里面的衣服,容均没脸没皮道:“那么主动?这个......我其实是不介意在这里......” 红衣羞愤的打他:“你这个丧良心的,臭不要脸。我是怕你贴身的衣物湿了,害你回头病了可怎么办。” “我知道。”容均舔着脸过去,“你亲亲我!亲亲我,我就听话,脱干净了。” “谁要你脱干净了!”红衣瞪他,气的笑了,从背篓里拿出预备好的一些女装,原是给自己准备的,干净清爽,此刻递到他跟前:“喏,换上。” “不换。”容均嫌弃道,“让朕穿这个!传出去笑话!” “你确定?”红衣站起来,“那我走了。” “哎哎哎——!”容均拉住她,无奈道:“好吧。拿来,拿来。” 红衣忍着笑把衣服给他:“就穿一会儿,有什么打紧,等衣裳干了,你又是一条好汉,伤不了你九五至尊的威严。” “无非就是我知道。”她含笑觑了他一眼,假意威胁道,“以后对我好点,否则我就说出去,叫史官记着你有特殊癖好。” 容均三下五除二,衣裳褪了个干净:“你这是瞎折腾我,我还不如这样光着身子呢。” 看红衣又努嘴,容均点头道:“好!好!好!” 红衣得逞,总算笑了,托着下巴坐在那儿,看大高哥子缩进农妇的衣裳里,紧巴巴的,样子滑稽,她乐不可支。 容均看她笑得开心,唇角放松了许多,反正,她开心就好...... 第162章 落水惊魂 皇后,崩 两人回去以后,所有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侍卫队一个劲的请罪,皇帝倒是心情很好,大手一挥:“与你们无关,是朕自己冒失,而且......”他望着天边淡淡一笑,“天意的事,谁也控制不住。” -- 第324页 侍卫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天意让皇帝失踪,他还能如此高兴? 必真心思细腻,懂的察言观色,多少猜到一些。 那边红衣回去以后,她采的人参也都走了明路,过了太医的眼。 送到皇后跟前,都由流苏检查后,侍候皇后服下。 皇后私下里对流苏说:“从前觉得悫妃勤谨,如今倒觉得宸妃比想象中稳重体贴的多。” “她该是很得陛下宠爱的,怎么......并没有想要超过任何人的心呢?你说这是为什么?” “奴婢不懂。”流苏摇头:“奴婢从前觉得德妃和静妃都是极好的,是娘娘您的左右手,可到头来也一个都靠不过。” “是呀。”皇后喝了红衣的姜汤,精神好了许多。近来,她比往日多接见妃嫔,尽管别人懒得多见她,不过她倒是乐于这种握住皇后权柄的感觉。她是大覃国母,凤仪天下的图腾。当她是不奢望爱了,能把这个图腾做好,也是如愿的。 “日久见人心。没有想到我人生最后的日子,竟然是宸妃陪我走过。”她垂眸抚着胸前橙黄色的缠枝纹彩帨,小声嘀咕道:“要是她得到了陛下的心,要么,就是她不屑于争这些。谁知道呢。” “娘娘。”流苏难过道,“您不要说丧气话。娘娘的福气大着呢,未来的日子也长......” 皇后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我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别人又有谁不知道!” “宸妃粗通医理,她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 流苏哭起来:“都怪那些个贱蹄子,没一天让娘娘安生的。贵妃已经够叫人糟心的了,结果她们还一个个的踩进坑里。陛下龙颜震怒,嘴上没有明说怨怪娘娘,可这事情,终归是打着您的名号做的,伤的是您皇后的名誉,奴婢看着心里实在难过。” “说起来,宸妃也是受害者。她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对您尽心侍奉,奴婢感谢她。” 皇后道:“有些事我还要求宸妃呢。想让她们都陪着我,到甲板上走一走,吹吹风。她们一个个的都不乐意,怕摊上事儿。宸妃是个胆子大的,可到底还是年轻,唉,怕也不敢吧?你看今日天气这样好,要不然,你搀我走一走。” 流苏道:“娘娘风大,您仔细着身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怎么着都要回到宫里,坚决不让贵妃占一点儿便宜。” “放心吧。”皇后提了一口气,“很多事情我心里晓得。你为我好,我也明白。” 可皇后还是执意要去看河岸风景,流苏无法,只得扶着皇后在凤船的头部慢慢溜达。 青州的天气百变,天上的大太阳还挂着,雨就飘起来,整的不阴不阳的。 流苏正欲吩咐人取油纸伞来,船身忽然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皇后问。 流苏到底比金尊玉贵的皇后通晓俗务,望了眼四周道:“娘娘,怕是船头或者船尾扫到哪里了,这大河不深,却也不浅,又广的很,有些小暗礁什么也属正常。娘娘您抓紧奴婢。” 可话音刚落,船一摇,皇后便吓得双手乱抓,反而松开了流苏,背脊撞到了船围上。 “娘娘。”流苏高声喊道。 皇后的身体,夜夜的失眠,夜夜的咳嗽,早就透支的一塌糊涂,而今被风一吹,整个人头重脚轻,恶心的想吐,手上又没力气,船底一个波浪颠簸,蹲下来也许就没事了,可皇后害怕的很,手上的金护甲是装饰品,哪里起得上保护作用,于是握住船围的手脱开,当船尾翘起来的时候,她噗通一声倒栽葱,跌水里头了。 流苏吓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的:“来人呐!皇后娘娘落水啦!来人——快来人——!” 侍卫是一直都在不远处候着的,闻讯纷纷跳下水,还好危险不大,很快就将皇后捞了上来,只不过皇后经不住吓,救上来后就昏迷了,躺到床上怎么都爬不起来了,闭着眼睛,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皇帝甩下了手上的一切事务,赶过来探望。 大热天的殿中烧着碳盆,一眼就见到红衣跪在那里拿帕子蘸了水,搅干了以后,敷在了皇后的额头上。 他问道:“皇后怎么样?” 红衣刚要开口,皇帝指着流苏,怒不可遏:“要你们有什么用!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看着?” 又指着等在一边的一干女眷:“朕带你们出来,你们都只顾着玩儿了是吧?” 一群女人一水的跪地:“陛下恕罪。是妾身们没有照顾好皇后娘娘。” 流苏哭着说:“只有宸妃娘娘常来侍疾。” 红衣示意流苏别说了:“算了吧,这个时候在娘娘榻前就别说这些了。” “娘娘需要安静,休息。” 又劝皇帝:“主子娘娘和大家出来是图个高兴,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现如今,只希望娘娘一切都平安,顺顺利利的。陛下也别恼了,太医已经开了定神的汤药,之后大家伙会轮流好生看顾的。” 太医还给皇后扎了针。 皇后一直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船正好到了善河,仿佛是命里注定似的,一到这里她就醒了。 皇后心有余悸道:“那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水里怪冷的,总觉得像一个猛兽,一口就能把我吞下去。以为自己到了十殿阎罗跟前,他问我,此生可曾作什么孽吗?我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我做过什么坏事,一个人在那里哭起来,陛下不在身边......”皇后握住皇帝的手。 -- 第325页 皇帝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不怕,不怕。没有的事,只是落水,你若是像他们一样,胆子大一些,就什么都过去了。” 流苏谢天谢地,嘴里念叨着菩萨。看红衣在皇后跟前已经熬了三个通宵,放软了口气道:“宸妃娘娘,您不妨歇息去吧,之后就有悫妃来代替您了。” 红衣点头,望了悫妃一眼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红衣回到自己的屋子,蒙头大睡。不分白天黑夜的睡了许久,睡到手脚彻底酸为止,才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听说皇帝带着皇后去骑马了。红衣道:“皇后娘娘的身子能骑马?流苏呢?” 璎珞找了流苏来回话,流苏肿着一双眼睛道:“奴婢劝不住,皇后娘娘执意要去。陛下也拗不过娘娘。娘娘说......”流苏叹气,“那么久了,皇后只知道主持宫闱,不曾放开性情,从没有好好快活过一次,一直以来,也没有跟陛下一起骑过马。娘娘哭的伤心,说此生的心愿就是能和陛下一起驰骋草原,开开心心的大笑一回。奴婢觉着.....”流苏哽咽,“娘娘怕是不行了。” “娘娘总说来生,来生让陛下也要与她有一面之缘。” 红衣面露一丝哀伤。 皇后大限将至,本就是意料中事,现在也不过是多一天是一天。 她有不好的预感,忙起身梳洗,一边让璎珞扶起流苏,劝慰道:“娘娘有心结,解开了就好。咱们就盼着娘娘平安吧。” 流苏忽然道:“宸妃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奴婢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希望以后不论我们娘娘在与不在,您都能多帮衬着一些,一定不能让某些人得逞。” 红衣知道她暗指什么,沉吟一下道:“你的话我不是很明白。”顿了顿,“不过皇后娘娘是正宫原配,我服侍她,忠诚于她,都是应当。无论如何,不会任由宵小随意践踏娘娘的脸面。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流苏感动的涕泪直流。 “要不然我去看看,主子娘娘身边多个人照应,更好一些。”红衣套上了斗篷。 流苏忙不迭点头,随璎珞一起送她出去。 可等红衣到了马场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了。 容均带着皇后骑马,皇后是英国公府的嫡女,生下来就被严格规束,连贵女圈常玩的马球都不会,就怕惹出什么是非与风波,这也为她日后成为亲王妃奠定了基础。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活得无趣了些,没什么爱好,平日里净瞎想,下雨就看雨,有花就赏花,规行矩步在一方天地里,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河落日,沙漠荆棘。 她往后靠了靠,是容均的胸膛,她虚虚一笑,若是他中意的女子,该不会如此相敬如宾吧? 不过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她轻声道:“陛下,您看这落日,真美。” 容均‘嗯’了一声:“以后等你身体好了,可常来这里。四季风景都不一样。” 皇后嘴角衔着一丝苦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容均握住缰绳的手紧了一下:“人的心境很重要,看得开,就能活得轻松一些。” “是嚒......”皇后并不是问句,而是含笑呓语。 她的身子微微歪斜:“我已是很满足了,走之前能与陛下看一场日落,有陛下送我。” 容均不喜欢她的自暴自弃,又可怜她的生命萎靡。 “陛下,我有一事想问你,请你对我说真心话。” “好。”容均一口答应。 “务必——是真心的话。”皇后再三要求。 “嗯。” “臣妾想知道,您这一生,心里真正装下过谁吗?”皇后这一句倒是说的流畅,不带喘得,她忽然明白,她其实最在意的始终是这个。 贵妃不是她的心结,权柄不是她的心结,爱才是。 她有点想哭,为什么要追求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向一个帝王索求? 可惜可叹,她明白的太晚。 但还是要问一问,否则心有不甘。 “臣妾从前觉得您很喜欢秀贵人。”皇后抿唇,“她是那么特别,特别到只要有她在,就只有她跟您有话说。呵,阖宫都规规矩矩的,唯独她不爱和人交际,对您也不说敬语,还在宫里舞刀弄剑,臣妾觉得她没规矩,但又不敢罚她,想我一个皇后,竟然忌惮一个贵人,怕她跟您告状说我小气。谁让她打小就和您认识呢,臣妾是真羡慕。” “可她一直没有生养。”皇后扯了扯嘴角,“于是我又觉得你喜欢的是容妃,那样一个美人,能歌善舞,娇滴滴的爱耍小性子,生的孩子也古灵精怪的,很讨您喜欢。一般来说,喜欢孩子,必然是喜欢大人,所以她再怎么骄纵,臣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一个番邦的女人,您就是爱她,她也当不成皇后。” “然而有些时候我还怀疑过,您是不是喜欢德妃。毕竟大小事务她管了那么久,若不是真心喜欢,您能放心把一切交给她?”皇后揉了揉额头,“臣妾真的猜的头都痛了。” 皇帝摸着她的后脑:“你就是想的太多,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后来啊......”皇后无所谓的一笑,“来了宸妃。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您为了她,气跑了秀贵人,咦?接着处置了容妃,哈!德妃也......” -- 第326页 “我开始想,宸妃才是您的心头肉吗?若论美艳,宫里除了贵妃没人可与她睥睨了。若论清雅,她也有股子和莲妃不相上下的味道。您喜欢她很正常。可她不够恭顺,不够温柔,不服输,性子倔,还爱逞强。她没有我们的多愁善感,不善贞静,您喜欢的是这样的?然后,就在臣妾想不通的时候,她孩子没了。陛下,请您相信,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人之将死,我没有歹心,我只是看着她孩子没了,您也没怎么往她哪里跑,好生安慰她。奇不奇?”说到最后,皇后摇头,“我呀,大抵又猜错了,您就贪个新鲜吧,您不可能真的喜欢她。对吗?” “我呀,天天想,日日掰着手指头给您算,不明白,我问您,您又打马虎眼。” 皇帝看着日暮西沉,四周渐渐暗下来:“皇后......” “陛下,求您了,叫我的名字。您叫过一次。” “深雪。” 皇后露出满意的微笑:“嗯。我喜欢陛下叫我闺名,显得亲近,您是我夫君。” “所以您能对我说句心里话吗?你到底爱的是谁?是宸妃吗?还是秀贵人,容妃?”皇后的眼睛渐渐无力支撑,“哪怕是爱过也行,总之是您放在心里的。我想......我真的想知道,您就告诉我吧。” 皇帝张了张嘴,心中浪海翻腾。 这个时候该说实话的,让她安心上路。 可说了实话,她更不甘心吧?! 没有体会过皇后的痛苦,是时候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一次了。 他感到喉咙发涩,艰难的开口道:“帝王皆薄幸,凉薄之人,何来真心。” 皇后长出一口气,望着血色残阳,干巴巴的手盖在皇帝的手背上:“那陛下您真可怜。” ——您的心里有江山,有四海,唯独没有女人,真好。 皇后嘴角含笑,后脑缓缓地倒在了他的肩头上。 鼻尖,没了呼吸。 第163章 明月松林 帝后不合葬 皇后崩于行宫,事态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是妻子,便是家事。 可身为一国之母,又是国事。 诚如中书令上官明楼说的那样,皇帝从来没有家事,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 然而围猎,也并非玩乐之事那么简单。 围猎是皇帝至少一年一次来到这里与边疆的诸侯国,彰显天朝上国的权威。 即便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是龙帝的象征,是帝王要做的事。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死了,那么命礼部写下赞美的诗篇,流传于世,给予她本人更高的荣誉,给足她家人此生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帛,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但死的人偏偏是皇后。 皇帝只得召了中书令上官明楼,几位亲王,还有英国公,申国公,和六部尚书等齐聚于殿内。 众人唏嘘不已。 有人大着胆子道:“皇后此次出行,陛下本就不该准允。” 又有钦天监说:“此非吉兆,臣以为事关国本......”云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皇帝打住这些乱哄哄的议论。 他看着满目含泪的英国公道:“公爷,她陪着朕来,是朕允许的。她一直在宫中病着,怕吹风病得厉害,哪里都不敢去,唉,此次出行,一路沿河沿海,看着民生风景,倒是心情开朗了许多。她说,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落日,很是高兴。或许在你们眼里,她走的不是时候,她让你们为难了,让你们觉得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对于朕来说,妻子要来善和,又有什么过错呢?” “陛下圣明。”英国公说着又要跪。 皇帝赶忙扶起他的手臂:“爱女之殇,英国公保重。” “朕很明白,眼下出了这样为难的事,是以才要与诸位爱卿商量。皇后——”皇帝颇为为难的开口,“皇后她本意是要留在这里。” “什么?”英国公睁大了眼,“是老臣以为的意思吗?” 皇帝点头:“素来帝后同葬,是本朝祖制,没有分开的道理。” 皇帝背着手踱步:“可她临终之前哀求,说是喜欢善河,喜欢这里的风景。四季变换,忽晴忽雨,烈日流花,残阳如雪。是她这辈子没有见过的美,不似京中,规矩繁重,冬雪重又湿,甚是难熬,她活着的时候,受够了病痛,希望到了缥缈之境,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但是朕——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礼部尚书道,“自古就没有帝后分开的道理,除非帝后离心,看古往今来,帝后分葬,惹来多少猜疑和诟病,陛下切不可因为皇后的私心就坏了祖制,这样是会坏了陛下千古圣君的英名的。请陛下三思。” 申国公眼珠子一转:“臣有不一样的见解。臣以为,娘娘的遗愿,当要遵从......” “娘娘贤德,从未提出过一次出格的要求,怎能因为世人闲言碎语就再一次忽视。何况娘娘是陛下的原配嫡妻,陛下为人情深意重,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还怕什么小人嚼舌根?” 申国公嘴上说的好听,打量谁不知道他的私心?! 帝后分开葬,一旦板上钉钉,便不会更改了。接下来,后宫也不会没有人主持中馈,届时贵妃升任,势在必行。继后与皇帝合葬,合情合理。 上官明楼抿了抿唇,站出来道:“陛下,娘娘的顾虑臣恐怕知道一些。” -- 第327页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官明楼身上。 上官明楼对英国公真诚道:“国公爷,皇后崩一事,此时若是让诸侯们知道,一则恐生骚乱,可大可小。其二,这时候的天气,想必钦天监比我更清楚,皇后娘娘的大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运回京,一路命官兵整肃相护,慎之又慎,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行程,难保娘娘的玉体不受损,且没有磕绊。” 英国公猛的顿悟。 上官明楼接着道:“陛下此时一时离不了善和,等大行皇后遗体先行回到京城,届时由贵妃娘娘操持,更不符祖制了。” 简而言之,一国之母的丧仪,重要人物都不在,帝王亦不在,只能让一个贵妾操办,成何体统! 皇帝道:“中书令提醒了朕。” 工部怕麻烦,要在这里给皇后建坟,好多人得留在这里监工和负责,忙道:“陛下,再艰难的事,总要想办法周全,陛下走不开,老臣等愿意先行回京,可若是坏了祖制,怕是要遭天谴的。” 皇帝看工部尚书:“你的意思是说朕要遭天遣?” 工部尚书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臣,臣,臣口拙。” 自此,讷讷地不敢再言。 钦天监抹了把额头地汗,也道:“这.....陛下,待臣回去即刻占卜。” 上官明楼出列,又道:“陛下,还有一事,臣——必须当着诸位的臣工地面分说清楚。” “讲。”皇帝伸手。 上官明楼道:“皇后娘娘出事之前,曾召见微臣,让微臣转达,若她登仙,请陛下赐宸妃贵妃之位。” “什么?”英国公和申国公异口同声,不敢置信。 申国公按耐住脾气,眉头挑了挑。 皇后真是麻烦,走了还要给他添堵。 礼部犯难了,一样的纠结:“当朝已经有贵妃。贵妃娘娘在宫中主持六宫大事。皇后娘娘这头却说要立宸妃为贵妃,哪有两宫贵妃并立的道理,岂不乱了套?” 申国公的拥趸自然会替他出头,纷纷跑出来质问上官明楼:“中书令,你怕不是收了宸妃什么好处吧?” 上官明楼乜了那人一眼:“轮得到你来质疑我?”说着,从袖中抽出卷轴,呈了上去:“陛下,此乃大行皇后之前召见我时,立下的懿旨。臣并非空口白话,确有娘娘手书为证。众人皆知,臣,向来不偏不倚,不与后宫结交。这些陛下也都看在眼里,更没有必要偏帮宸妃,所以说臣受了宸妃的好处,何出此言?有何证据?” 果然,上官明楼积攒的人脉和威信使得他开口掷地有声。 那些申国公的拥趸一时也无话可说,若要再进一步咄咄逼人,就是明显的帮着贵妃了。 申国公悄悄做了个手势,暂时急流勇退。 “一件事难办,两件事更难办。”皇帝扶额,手指敲着御案,良久,挥了挥手道:“都先退下去吧。择日再议。” “国公爷留下,朕有些话与你说。” 场面上有两位国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国公,叫的是皇后的父亲,英国公。 申国公有些气闷的随大流出去了。 殿中只余君臣二人,英国公再也忍不住,掩面垂泪。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皇帝道,“没有什么苦痛。” “是臣的错。”英国公难受的捂住心口,“一心管束于她,使她心情不得开怀,这些年陛下宽容,设法令贱内进宫陪伴大行皇后,数次劝慰,可收效甚微,难为陛下竟然一直纵着。” “因为她并没有什么错。”皇帝轻声道。 英国公是拎得清的,有人暗中伤害了皇后的名誉,他宦海沉浮半生,怎么会看不懂究竟是哪几个? “孩子没了不是她的错。她看不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想到,她之前居然找过中书令。”皇帝叹气,“宸妃的事,她多少有些自责吧,所以才立下那道旨意,可真是愁煞人也。” “物伤其类。”英国公道,“宸妃娘娘的苦痛,大行皇后也经历过,难免伤怀,再者,臣听说宸妃侍候皇后勤勉,臣的女儿臣了解,必定是宸妃娘娘秉性温谦恭顺。” “所以朕让你留下来,见一个人。”皇帝朝必真扬了扬下巴。 必真打了帘子,把人从后面请到前面来,一路搀扶着,态度十分恭敬。 来者是个女人,带着幕篱,朝英国公毕恭毕敬的深深一福:“妾见过公爷。” 英国公反应过来,忙拱手后退一步道:“臣——见过宸妃娘娘,宸妃娘娘金安。” “朕破例让你见宸妃,就是想让你听听宸妃自己的看法。”皇帝道。 “娘娘请讲。”英国公戎马半生,但规矩礼数一点不差。 红衣道:“国公爷方才也听到了,妾如今为难的处境。妾向陛下陈情过,妾资历浅薄,地实微寒,难当贵妃之位,又恐辜负大行皇后,故向英国公请罪。” “娘娘言重了!”英国公道,“何来请罪一说。” “唉。”英国公重重一叹,“这怕是她临终前最后的任性。这孩子,一辈子没有任性过。这回,可是要我们都依着她,殊不知我们有多难办。” “宫里贵妃做主,妾岂敢与之相提并论。”红衣道,“大行皇后心善,欲为我张罗,可我无父无母,乃是无根的浮萍,贵妃之位,万万不敢当得。” -- 第328页 皇帝打住道:“既然国公知悉了宸妃的意思,宸妃便下去吧。” 红衣照旧还礼,施施然退了出去。 但英国公还在品味刚才话里的意思。 皇帝又与他商议了一会儿皇后大体的事,送回去合葬,肯定是要面目全非了。 没有保存条件,没有技师在场,就算太医院和技师都在,英国公舍得女儿死后遗体遭到破坏,就为了送回京城入皇陵合葬? 一般的人或许真会这么干。 毕竟入皇陵才是皇后该有的尊容! 可英国公想想都痛,他的几个孩子,都是男丁,上阵打仗,各个勇猛,为了保护了妹妹,自然不叫她出闺门,皇后因此不知人间烟火。 英国公也对女儿过分要求,没留意女儿敏感的性子,从小按照皇妃培养,娇弱的不行。结果就是经不起半点风霜雪雨,那么年轻便香消玉殒了。 没有想到,她临终的愿望竟然是骑马和看日落...... 英国公老泪纵横,没有人在,只有他和皇帝,一把年纪,哭的腰背都弯了。 再三思量,决定成全皇后,就葬在善和吧。 有日出和潮汐,有明月和松林,比之四九城,快乐的多。 不能与皇帝合葬固然是遗憾,可遗憾了一辈子的皇后,死后得到的若还是遗憾,那才是当父母此生最大的遗憾。 皇帝点头道:“那朕,便依皇后......和公爷的决定。” ——其他人的意见,都不重要。 第164章 天定之人 柔然贵妃? 本来关于贵妃这件事已经搁下,但是当晚夜宴,列席照旧有柔然和仙罗等附属,其中仙罗依旧是张禧嫔独宠,陪伴肃王在侧。不过在天子面前,禧嫔和宁嫔是一样的品阶,而宁嫔又有庄柔公主的双重身份,故而宁嫔坐的比肃王都更靠近皇帝一些。 柔然王对此嗤之以鼻,他新晋了一位女子,原是仙罗的舞姬,带回去后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开始只是做他的茶水侍女,可不知为何,她伺候的茶水总是比其他人更好喝,动作也很优雅。好几次帐中议事,臣子都偷偷打量这位侍女,他当晚便临幸了她,事后也就忘了。谁知道翌日让他发现这名女子竟然被他的属下堵在角落里意图动手动脚,她含着泪道:“我是大王的女人,不许你动我。” “你若敢动......”她掏出匕首,抵着喉咙:“我死给你看!” “好烈的丫头。”梳着两股辫子的野笛达纳,是战事上的神射手,“我这等英才,便是问大王要了你,大王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你还不如乖乖的从了我。” 柔然王在角落里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让他起了一点偷窥的兴致。 女人丧气的垂眉道:“确实,您是大王的左膀右臂,但即便是大王的口谕,你带回去的也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说着,刀尖划破了油皮。 同一时间,野笛达纳被人一棍子打的趔趄倒地,他缓缓回头,看到柔然王朝自己走来:“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居然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怎么堪当我部落最强的勇士!” 野笛达纳行礼,想要辩解,被柔然王打断:“本王赏给你是一回事,你偷又是另一回事。”说完,扛起齐顺娘就走了。 齐顺娘早就吓破了胆,但是她没有叫,等回到了王帐,柔然王顺势将她揽到怀里,细细打量这个女人,似乎......还真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特别。 他问她:“其实你跟了他也没有什么。我们柔然不讲究那许多。” “我心悦大王,是大王把我仙罗那个泥潭里带出来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从里到外都是您的。除了您,谁都不许碰。” 从那一天起,齐顺娘就成了柔然王的宠妃,坐卧寝立,都是她在旁边伺候,柔然王不但依赖她,还很相信她,甚至允许她在一旁看机要文书。 那些嫉妒她的女人无一不被她用各种手段除去,只剩下依附她的。 按照柔然王室的规矩,其实并没有什么规矩,谁受宠谁就是王妃,可柔然王是个一心要效仿天子的,搞了个品阶制度,试想连仙罗都分一品,二品,他柔然难道甘于平淡? 柔然王询问了齐顺娘,她将仙罗的所学所知都告诉他。 柔然王纳罕:“所以仙罗大王的妻子就只是一个王妃,还要向□□请封?□□若是不答应的话......” “是。”齐顺娘解释道:“现在仙罗的张禧嫔就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仙罗的后廷及内命妇升迁都由她掌管和调度,但她只是一个嫔,亲蚕礼都去了也没用,宗主国一日不点头,她就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受制于人,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柔然王不屑。 看了一眼齐顺娘:“你这脾气倒是合我胃口,仙罗的男人要是都像你一样有种,也不会一直仰人鼻息。真是窝囊。” “听大王的意思,像是有吞并四海之心?”齐顺娘早已摸透了柔然王的脾气。 “谁没有?”柔然王抽出宝刀,指着羊皮地图:“中原土地肥沃,若能收入囊中,才是真正活了一次。” 说完,柔然王哈哈大笑:“我偏不像仙罗那样,连王妃都不敢立,我要封你做我的贵妃。” “是不是?大覃的娘娘最厉害那个是不是贵妃?” 齐顺娘感激的半蹲下:“多谢王上隆恩,祝愿吾王早日龙吞九州。” -- 第329页 “我若有那一天......”柔然王眼射寒芒:“必封你为王后。哦不,是皇后。” “哈哈哈哈哈....”柔然王仰天大笑:“甚好,甚好!” 这便是围猎夜宴时的尴尬之处。 柔然王身旁竟然坐着一个贵妃,而容均仅带了一群莺莺燕燕,都是什么温贵人,婉贵人,云嫔,级别最高的就是悫妃了。 竟被一个番蛮子压了一头。 朝臣们差点气出内伤,又猛地想起,对了,宸妃娘娘尚未登场? 彼此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推杯换盏间商量着计划。 又诸多打量英国公的脸色,岂料英国公轻声道:“娘娘为大行皇后守灵,是以缺席。明日,明日老夫一定劝她过来。” 言毕,饮下一杯,眼角沁出泪来。 他仗着年迈,提前回到行宫,只见事情都办的妥帖,虽则低调,但又体面不失贵气,他到的时候,红衣跪在灵前烧纸,香案上奉着他誊写的佛经。 英国公心中早有了决定,但还是向红衣深深一鞠躬:“娘娘用鲜血抄经,供奉大行皇后,老臣铭感五内。” “哪里的话。”红衣缓慢起身,扶住老将军:“大行皇后待我不薄。” “再说我这个人,信命,可能因为命不太好吧。” “想着誊写经书是为娘娘积攒功德,希望她下辈子无病无痛,无灾无忧。” 英国公闻言,再度伤心的哭起来,老来丧女,一夜委顿,比之打了败仗更得剜心之痛。 英国公抚着心口:“娘娘勿说自己命不好,得了陛下的恩宠,是多少运气换来的。” 红衣垂眸:“是吗。” 英国公也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性格:“听说娘娘是仙罗人?” “并非。”红衣摇头:“我是青州人,因百雅山离仙罗近,又是翁主的送嫁尚宫,故而很多人有误解。” “那娘娘又是如何到仙罗去的呢?”英国公脸上满是关切。 “家里穷。”红衣释怀一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怎么清楚,只晓得颠沛流离,饱一顿饥一顿,哪里有饭吃就往哪里走......说来惭愧,都记不得爷娘的长相了。” “娘娘确实吃苦了。”英国公诚挚的望着她:“不知娘娘可愿认我做个义父?” 红衣大惊:“国公爷,此事不当说笑的。” “老臣并非酒后糊涂。”英国公扶额,望着皇后的灵位,伤感道:“老夫只是......想有一个女儿。” “我慕容家世代忠良,为守护大覃鞠躬尽瘁,如今眼看着贵妃把持后宫,而陛下在围猎场,皇后本应陪伴,夫妻鹣鲽情深,可惜我女儿才是真真没福的,如今只有宸妃娘娘了,老夫看的出来,娘娘才情不俗,陛下待娘娘又情深义厚,再则大行皇后临终前还有遗命,这桩桩件件叠在一起,不可说不是天意。” “可是我......” “欸,娘娘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英国公伸手打断她:“老臣知道娘娘思虑什么,贵妃——我朝也并非没有过两宫并立的情况,只是比较尴尬,皇室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其次,娘娘若担心禁宫那位,也大可不必,她家的地位可不如我慕容氏,我慕容氏是杀场里拼杀出来的功勋,可不是靠投机卖乖获得的。至于朝臣们,再没有比国之颜面,和陛下的颜面来的重要。如今人在京中,远水不及近火,只有扶持娘娘,还请娘娘恩准。” 第165章 顶峰相见 贱妾甘愿为宸贵妃娘娘提裙子…… 是夜,容均喝的醉醺醺的,他向来千杯不醉,今次例外。嚷嚷着要仙罗和柔然助兴,仙罗人能歌善舞,很出风头,容均抹了把嘴边的酒渍:“怎么,柔然那么多美女,竟无一人可供消遣?” 柔然王素来很随便,美艳的侍女们绕着篝火舞了一圈又一圈,容均始终不满意,指着齐顺娘道:“那个谁,你的新宠身段不错,上来为朕舞一曲吧?” 齐顺娘身体微微颤抖,桌子底下的手握住柔然王:“王上,他这是羞辱我。羞辱我就是羞辱您啊!” 柔然王气的面目涨红,腰间的宝刀都要拔出来了,崔才人懦弱了一辈子,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突然出列,自动请缨:“陛下,还是由奴婢为您舞一曲吧,乐府排练了许久,一直没有面圣的机会。” 容均身后那些娘娘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她们也没想到出来玩耍,还有这等交锋的时刻,纷纷点头道‘是’。 崔彤云穿着红衣吩咐尚衣替她缝制的舞衣,缓缓上场。 先是跳的彩绸舞,她练了很久,还是中等以上的水平,谁让这是仙罗人的特长呢!但巧妙的是,乐器一换,她的双袖舒展开来,两柄小刀缠在上面,是罕有人能驾驭的剑舞。 不仅柔然王来了兴致,肃王也目不转睛,向张禧嫔道:“她怎么会这个?” 张禧嫔有些不安,脱口道:“那,可是原先尹宝镜的成名绝技。” 肃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一曲舞罢,掌声此起彼伏。 柔然王讽刺肃王:“仙罗对天朝可真是掏心掏肺啊。” 肃王冷笑,对容均道:“上国对我仙罗向来厚恩盛赏,仙罗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更何况曲艺舞蹈,作为交流,可以传世,更不必藏私。” 容均说‘好’,赞赏了他一番:“便把该女子赏赐于你吧。” -- 第330页 肃王起身领旨,崔彤云的心怦怦跳:“是,陛下。”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但柔然王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被齐顺娘撺掇的,总之又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好一出父慈子孝。” 至此,几方人马都有些蠢蠢欲动。 皇帝来行围不假,但不代表皇帝就只会吃喝玩乐,白天杀生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 柔然王总之是冲动了,刀剑出鞘,挥舞起来道:“我也为陛下来一段剑舞,如何?” “大男人跳舞成何体统!”不远处的后方,一个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御前舞刀弄剑,是不把天恩放在眼里吗?有伤龙体的话,你柔然全族陪葬?!” 言毕,马儿一声响亮的嘶鸣划破夜空,马蹄高高抬起,马上的人穿着青蓝色的长裙,被吹风起时,如同广寒宫的仙子。她头顶银冠,眸灿如星,原本双手勒着缰绳,此刻忽然双腿夹住马腹,控制身体的稳定和平衡,手中的弓拉满,长箭破空出笼,直逼柔然王。 柔然王还来不及反应,刀已经离手,‘咣当’一声,被震落在地,他也因猝不及防而吓得往后一仰,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跌了一个屁股蹲,在场的,个个掩嘴偷笑。 柔然王连羞愤都来不及,就看到那支箭在打开他的匕首之后,并没有顺势掉落,而是继续向前,朝皇帝们的命门而去——柔然王不由钦佩,拉弓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容均昏昏欲睡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些玩味的兴致,嘴角微勾,双目直视马背上的人。 千钧一发,所有人屏住呼吸。 马上的人又射出一箭,去势更快,将原来的箭弹开,随后两只箭一齐掉落在容均的脚下。 自始至终,皇帝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宠溺的看着马上的人,看她风风火火的驰骋而来,继而翻身下马,撒娇道:“臣妾来迟,陛下勿怪。” 娇滴滴的声音,两手放在身后,晃啊晃的,有些小女孩的情态。 容均只说了一句:“淘气。” 伸出手来要她过去。 红衣还不肯,又退了一步:“陛下答应不怪我,我才过去。” 火光之中,众人看清了她的面目。 虽不肯定,但依稀有很多零星的传闻,应该是备受盛宠的宸妃。 然这对肃王和张禧嫔来说,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肃王目不转睛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红衣,他朝思暮想的红衣,一眨眼,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美的不可方物,月色银霜下,如同仙子下凡,菩萨临世,不可亵渎,他连一步都不敢靠近。 时间是从指缝溜走的沙,过往历历在目,一桩桩,一件件,如今都在心上镌刻成了伤疤,他伤害了她,欺骗了她,午夜梦回都在愧疚和自责。但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她已摇身成为万岁的女人。 帝国最强大的男人拥有了她这朵温柔的解语花。 她还保有身上的稚气,那不服输的倔强神气,那我行我素的桀骜之气,可见皇帝宠爱她,纵容她,与传闻不假。 他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宫女会仙罗的舞蹈了...... 众人看皇帝和宸妃调情,看的津津有味,哪晓得下一刻,因为勇士柔然王被吓得屁滚尿流这一事,导致齐顺娘瞬间也没了靠山,红衣手执马鞭,施施然走了过去。 齐顺娘看着昔日的红衣,心虚的眼睛眨个不停。 红衣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红衣走的抬头挺胸,她就退的卑躬屈膝。 红衣蓦地顿住了,马鞭勾起齐顺娘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脸:“你就那个贵妃?” 齐顺娘的喉咙堵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贱妾万万不敢。” 红衣满意的点头:“嗯,那就好,我还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自封贵妃。” 齐顺娘花容失色,匍匐在地。 “好了。”容均笑道:“你随口一句,可吓到柔然王帐中的姬妾了。” “适才陛下让她献舞,是给她的脸面,哼。”她轻嗤一声:“给脸不要脸。我说她几句怎么了,还说不得了?” 齐顺娘磕头:“说得!说得!宸妃娘娘教训的是!” 必真眼观鼻鼻观心,站出来喝声道:“真是不通开化得粗鄙之人,宸妃娘娘也是你叫的?” 齐顺娘懵了,那怎么称呼? 她蹲在地上瑟瑟。 必真抱着拂尘,昂首唱道:“恭迎宸贵妃娘娘——!” 文武百官早已看透这一出起承转合,瞬时同步起立行礼:“宸贵妃娘娘金安。” 仙罗王室瞋目结舌,肃王痛苦的闭上眼。 不过区区几年,王室中人并非对岳红衣一无所知,但要把世子故事里少女和宸贵妃联系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然而知情的老宫人,例如服侍大妃和闵氏的,也还是知道一二。 只是张福如这些年的春风得意让她忘乎所以,有时候她望着湖水发呆,也会背后一阵阵发凉,红衣要是没死透怎么办?会不会回来报仇?直到敏华的死讯传来,张福如确信红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了,她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再见面,岳红衣还是那个她需要仰望的人! 如此打击,平时又耗费诸多心力,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她的手想要去够肃王,她想要一些支撑。可转过头,肃王满脸神伤,心不在焉,根本无法依靠。她心底生出无限惆怅,好在及时撑住了椅子的扶手。 -- 第331页 容均起身,朝红衣伸出手:“贵妃,到朕的身边来。” 红衣笑得千娇百媚,伸出了手,嘴上却不依不饶的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陛下,臣妾的裙子皱了。” 齐顺娘为了活命,膝行过去,双手捧起红衣的裙摆,捋平后顶在脑门上:“贱妾为贵妃娘娘提裙子。” 红衣微微侧过来,眼角余光瞥着张福如。 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 终于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 你说你死也要死在巅峰上面,那么很好,顶峰相见,生死相搏,我今日来践诺。 张福如咬着牙不肯向前,宫人上来催促:“娘娘,请您为大局着想。” 她跋扈惯了,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她看向肃王,这个男人的精气神早在红衣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抽走了。 张福如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艰难的挪动步子,仿佛去往的是地狱。 红衣歪着头,天真的问:“张禧嫔是不愿意吗?本宫不太喜欢强迫人。” 庄柔公主再也忍不住,今日这场大戏,她乐见其中,张福如这个贱人有人能治得了她了! 她咬牙切齿的想。 当即端起酒杯,轻呵了一声,随后仰天大笑起来,完全不顾仪态,朝着红衣举杯:“恭贺陛下,恭祝宸贵妃娘娘。庄柔喜不自胜,先干为敬。” 彼此视线交换,心知肚明。 张福如轻声道:“不敢。” 她跋山涉水一般,走到了红衣身后不远,即使再不甘愿,她的丈夫不会也没有能力替她说不,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捧起红衣的裙子:“仙罗张禧嫔贺宸贵妃娘娘大喜。” “很好。”红衣眼睛一眯,微微笑,像一只吃了糖果的猫咪。 身后的裙子曳开,拉出长长的弧度,人们看到上面一只青色的大鸟,正抬颈展翅,作翱翔状,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红衣走到了容均的身边,她张开双臂容均的脖子:“陛下喜欢我的新裙子吗?” “喜欢。”容均含笑看她,伸手抚她门帘:“你穿很好看。” 肃王见状,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他赶忙用手捂住。 夜色的掩映下,他不忍见这恩爱的画面,锥心刺骨,他退到阴影里,抚着心口喘着粗气。 庄柔使了个眼色,崔才人立刻端水伺候。 肃王抿了一口,醒过神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崔彤云。”崔才人小声答道。 “崔......彤云?” “是。” “你是,仙罗人?”肃王狐疑。 按照对好的说辞,崔彤云答道:“是,原来在仙罗,但是......活不下去,被人卖进了宫。” “你的名字很奇怪。” “宸贵妃娘娘也这么说。” “哦?”肃王握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说什么?” “她问我彤云什么意思。” “你怎么答的。” “我生出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晚霞,天上都是红火的云,父母便取名彤云。” “她什么反应?” “娘娘听后,怔愣很久,说与我有缘,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崔才人叹息:“以后再也不能服侍娘娘了。” 肃王苦笑:“难怪。” “难怪她喜欢你。” “难怪她传授你这些。” 第166章 井底之蛙 我是贪婪的女人,要做最有权…… 大行皇后的事瞒不住,干脆正大光明的昭告天下,举国哀恸,皇帝也停止了狩猎。 连日来为大行皇后操劳的红衣也得了片刻时间休息。 正在殿中松骨的时候,宫人进来禀报,张禧嫔求见。 一路前来,张福如被大覃善河行宫的华美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一座行宫尚且如此奢华,他们的皇宫该如何?——张福如禁不住神往。 相比之下,仙罗的宫殿矮窄逼仄,虽然形制模样都仿照了大覃,可无论如何没有那样的气魄,也没有能工巧匠能造出这等美轮美奂的工艺。 张福如用尽所有力气,排除异己,终于在仙罗后廷站稳脚跟,可到头来,仍是井底之蛙。 人的一生是不懂得满足的,但再不满足也要认清眼前的形势。 她静候传唤的时候,看不见红衣的人,宸贵妃被一堆侍女围着,连侍女身上的打扮也不俗,比之她一个藩王滕妾更多了几分鲜活。 她下意识抻了抻衣裳,内心有些焦躁。 “见过宸贵妃娘娘,宸贵妃娘娘金安。”她按照老嬷嬷教习的方法行礼。 庄柔品了口茶,对她微微一笑。 红衣没叫起,她跪的有些脚疼,主动开口招呼道:“宁嫔也在这里呀。” 红衣今日穿着凌霄色的外裳,窗边的日光里,整个人像融化的金子,慵懒的不像话,但口气却是凉凉的:“在这里,没有宁嫔,只是我们大覃的庄柔公主。禧嫔——”她眄了张福如一眼:“你好像不大懂规矩。” 想借机起来的张禧嫔,又讪讪的跪下。 庄柔道:“娘娘有所不知,禧嫔最是懂规矩的,在仙罗教授了我不少呢。” “是吗?”红衣笑道:“教了你什么?” “教我......”庄柔歪头想着。 张禧嫔惶恐道:“娘娘恕罪!” 她额头抵地:“贱妾知道错了,贱妾有罪。” -- 第332页 “你何罪之有?”红衣冷笑:“你是肃王的贤内助。闵氏都被你架空了,在那儿奄奄一息,禧嫔怎么对本宫行如此大礼,哼,我可受不起。” “不不!”张福如摆手道:“贱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你可是与宫里那位贵妃交好的,你就不怕她知道你来见我?” “那回头可有罪受,宫里那位,最是记仇!” “妾不怕,妾与安贵妃往来中规中矩,并无交情。” 红衣抿嘴一笑:“瞧瞧,撇得倒干净!而且......”红衣绕着她走了一圈,“现在官话也说的不错,很有点中殿的样子了,不愧代职多年,可惜啊,闵氏一日不死,你一日还是禧嫔。” 红衣得裙摆绣着兰花,兰花是高洁,幽静,又孤芳自赏的花,按说与凌霄色不配,可穿在红衣身上,那种矛盾的撞击体现出绝无仅有的华丽。 张福如心中悲怆,终归是不如人,到头来还要求人。 红衣说的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处。 “娘娘此话不假,我今日来见娘娘,就是求娘娘指点迷津。” “本宫只是一个御妃,自己都迷糊着呢,哪儿来的本事指点别人,禧嫔有这闲工夫,多看两本佛经比从我这儿取经强。” “不。娘娘您有办法。”张福如抬头:“我认输了。” 红衣微微抬眉。 庄柔自觉起身,退了下去,一刻也不敢留。 张福如含泪道:“昔日嫉妒娘娘貌美有才,对娘娘所作所为,这些年一直懊悔,常常自省,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愈发深感当年的情谊不易,却被我一手摧毁。”张福如情真意切的叹气:“彼时少女嫉妒心作怪,搅扰内心,不得安宁。而我如今幡然醒悟,但大错铸成,不求娘娘原谅贱妾昔日的行径,但求娘娘念在朋友一场——帮......” 红衣直视张福如:“帮你?张氏你脸皮可真厚,怎么还敢跑来求我!” “我不杀你就是开恩了,你还敢求我帮你?”红衣啧啧摇头,“说到身段放的低,能屈能伸,谁都不如你。” “来,让我猜猜,你如今要的可不单单是成为王的女人了,对吧?”红衣俯身捏住张福如的下巴,拉向自己:“你还要权力。” “你要成为仙罗的王后,彻底取代闵氏,我说的对吗?” “你要我帮你讨一个封赏。” 张福如壮着胆子看了红衣一眼,吓得瑟瑟发抖。 她还记得红衣的微笑,害羞,胆怯,固执,行首死后听说她伤心断肠,但近在咫尺的红衣,有一种蛊惑的魔力,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她的美貌,别说是尹宝镜,就连巅峰时期的烟秀都不可与之比拟。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 没错,叔父说过,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替人量体裁衣的女工会是今日的禧嫔,在仙罗,谁又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她说要谁生,谁生;她说要谁死,谁死。 岳红衣也是一样。 人越得势越是张扬,权柄越盛,越有底气。 西人党就如无法根治的芥藓,只有西人党死绝了,南人大获全胜,她成为仙罗唯一的王后,大王就再也离不开她了。其他女人休想靠近大王。至于大王心里有红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红衣是高不可攀的月亮,悬挂在天上,再想念,相思也如翌日清晨的露珠,会蒸发的,而她却是身边实打实的温存。 “是!”她把心一横:“娘娘说的没错,我就是贪婪的女人。” “娘娘了解我,我这辈子最恨被人踩在脚下,我这辈子一定要做仙罗最有权势的女人。” 意料之外的,红衣并没有为难她。 反而松开了她。 “坐。”红衣挥了挥手,璎珞亲自为她看茶。 张福如战战兢兢的坐下:“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娘娘既然已经料到了我来的目的......” “吩咐自然是有,大家交易,你来我往,没有我平白帮你的道理。不过我就是好奇,你要怎么回复安贵妃呢?” 张福如忖了一下:“安贵妃此人没有诚信,对人用完即弃.....不过,我尚且可以斡旋。” 红衣点头,指着餐盘里的点心道:“虽然我不喜欢吃酥酪,然和这些炙肉比起来,勉强可以接受。” 张福如是个聪明人,听出其中深意。 “你知道你缺什么吗?”红衣用银箸拨弄着梅子,“你自己也说了,年少时嫉妒心太盛,怎么如今还是这副德性?” “肃王膝下只有一子,难怪《恨中录》里你是那个残害宫中嫔妃的恶毒女人。” “用事实堵住别人的嘴巴,不然就算我给你讨来了封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娘娘教训的是。”张福如正愁怎么化解仙罗民间这些流言蜚语。 回过神来也意识到,庄柔肯定是把在仙罗发生的一切告知红衣了。 她怯怯的缩了一些肩膀。 “陛下送去的女人,好好利用。”红衣叮嘱。 张福如知道她说的是谁,一场精心安排的歌舞,想必是红衣的手笔,与其说是陛下的安排,不如说是她的安排。 她本来也没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只不过红衣提起,不得不多嘴一句:“娘娘,那个女人是?” 难道是她的心腹吗? “崔家的叛徒。”红衣直截了当。 -- 第333页 “她恨安贵妃,我们大家有共同的敌人,你帮助她,她自然帮助你。我要你替我搜罗崔氏的证据,真凭实据那种,只要她倒了,我保你当上王妃。”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和安贵妃勾连。”红衣起身步行至窗外。 “贱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红衣嗤笑:“你不过看谁能帮你而已。” “那我就给你看看。”红衣指着不远处的军队:“看到没有?” 张福如一怔。 红衣朝领兵的人挥了挥手,袁兴立刻立正,朝她深深鞠躬。 红衣道:“你不来找我也就罢了,你但凡与我合作,若是有一丝不诚信,敢再反水,我立刻叫人踏平仙罗。你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没关系,看看这大覃的铁蹄吧,肃王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她得意一笑:“慕容家很愿意为国再立战功。” 张福如不明白关慕容家什么事,不过她知道红衣向来运筹帷幄,她离开仙罗后,张福如都想明白了,红衣根本不是被自己赶走的,而是看透一切主动要走。她为行首报了仇,尹宝镜下落不明,不用猜也知道,后来大妃有一次说漏了嘴,言及‘尹宝镜落在了她的手里,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她立刻明白尹宝镜在谁手里。 在当时的情况下,红衣能够说服大妃,替行首报仇,再带走翁主,短时间内部署一切,可以说是智力非凡。 今时又不同往日,她势单力孤,来找红衣,不但心有余悸,也是发自内心的对她有些畏惧:“娘娘放心,我......我知道错了。” “大王的后廷只有一个孩子,说出去能不让人说嘴吗?我没有娘娘的眼界,我短视。今日听娘娘一席话,茅塞顿开。” “知道就好。”红衣挥了挥手,张福如躬身退了出去。 宫殿外的廊下,风一吹,冷汗让她的背脊凉飕飕的。 想过一百种红衣报复她的方法,最终她还是来了,她要赌一把,赌没有感情的红衣,是可以做交易的。 幸甚。 她赌对了。 第167章 水落石出 她从没有见娘娘那么悲伤过.…… 张福如走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向红衣请辞。 铃铛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娘娘,奴婢也有一事相求。” “说吧。”红衣剥着荔枝。 屋子里只有璎珞她们几个心腹,都是值得信任的。 “娘娘把我当自己人,适才禧嫔所言,都不避开我......” “你怕我杀了你?”红衣抿了抿唇,“铃铛啊铃铛,我真是从未对你有过杀心,但你为何总是如惊弓之鸟一般?” 铃铛忽然流下眼泪:“那是因为奴婢看过太多因爱生恨和身不由己,奴婢只是如蝼蚁一般的贱.人,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奴婢只想活命。” “所以常年躲在死人堆里。”红衣慢声道:“说你怪,你就是怪,别人恨不得立刻出了恕烟堂,你倒是流连忘返。” “因为丁香姑姑救了奴婢的命。” “娘娘,奴婢现在和您说的话是要掉脑袋的,奴婢本来可以一辈子不说,可是娘娘待奴婢大恩,奴婢不知如何回报。思来想去,只有把实情全部告诉娘娘,等娘娘定夺。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全凭娘娘裁决。” 红衣向来觉得铃铛肚子里藏着太多东西,所以爱逗弄她,此刻铃铛言行举止反常,不由正色:“说来我听听。” “奴婢想跟着崔才人一起去仙罗。” “嗯,你以为,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想逃得远远的,我一定不放人,故而拿筹码与我换,那么且说与我听听,你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您一直在追查什么,但奴婢猜测,多半和贞显皇后有关。” 红衣的手一顿:“那个人人口中贤德的皇后,怎么,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铃铛耷拉着肩膀:“当年,奴婢也像现今这般求过她。” “那她也是你的恩人,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红衣努了努嘴:“把她出卖给我。” “人情最是难计较。”铃铛抹着泪:“然而当年贞显皇后救命之恩,奴婢早已还了。” 红衣等着她说下去,铃铛继续道:“想当年,奴婢是永寿宫的宫女,那位太后被万人唾弃,是有原因的。” “事关宏文帝......”铃铛倒吸一口气,宫闱秘事,知道的太多就是死,偏她还要说出来,简直是找死。她斟酌道:“文帝性情温顺优柔,与咱们陛下大有不同。当年不知何缘故,文帝宠幸了一个宫女,封为湘依人,太后嫉妒,让奴婢杀了她,奴婢不敢,怕事后被灭口,就求禀了皇后。皇后娘娘把我安排到了义庄。” 红衣把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那她确实救了你。” “问题就出在这里。贞显皇后与太后结怨,因......因一些说不得的缘由。” 红衣侧目。 “太后与文帝岁数相隔不远,文帝幼年曾长在孝慎皇后膝下,与陆家的姑娘打小一起长大。” “陆家的姑娘......”红衣琢磨着:“长大了以后就......成了太后?” 铃铛点头。 “好了,别说了。”红衣猜到了,这桩事不仅涉及帝王颜面,还有一堆故去的先人,若被后世知道故事里深情到为贞显皇后殉情的夫君其实与别人有染,她该有难堪! -- 第334页 “可,娘娘,太皇太后的死就为了这个。” 红衣的背瞬间僵直了:“什么意思?” “之前奴婢说了,文帝性情寡柔,他对太后十分宽容,太后作了再大的丑事,也就是把永寿宫封了,太皇太后彼时病重,担心自己死后文帝会受到诱惑,于是吩咐皇后和文帝身边的福禄公公,安排了一碗参汤。” “我听说过这个福禄公公。”红衣记得当年买的保命符,上面就有这个大太监。“也纳闷过,为何文帝还在位的时候,他就孤独的住到了排云殿。” “因为他和太皇太后的死有关。”铃铛说:“太皇太后饮下参汤后吐血不止,而那碗参汤是他亲手递给太皇太后的。他为此自责,自我贬斥,但他保存了一块碎片,是咬死太后毒杀太皇太后的证据。” 红衣心内巨震。 岳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从露出冰山一角到今天由知情人一点点揭露,展示全貌,她可以确定,完全就是宫内权力角斗的结果,岳家只是区区不值一提的牺牲品。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忍住颤抖的嗓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 “奴婢被带去作证,刚好在场听见了,太后还欲对贞显皇后行凶,最后被文帝下令三尺白绫,活活勒死了。” “皇后娘娘大受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闭门不出,直到听说有一门皇商因为这事被灭门,才拖着病体出宫来求情。” 红衣细细品着这段话,整件事未免太凑巧,太集中了。 她的嗓子发烫,声音也不稳:“可知道那门皇商姓什么?” 铃铛摇头:“奴婢不知,许多年过去,也不记得了。 红衣看向璎珞:“你知道多少?” 璎珞摇头:“那时候奴婢还小。” 红衣的眸子变得幽深:“贞显皇后真是一个谜啊......” 她上下打量铃铛:“不愧是服侍了几代人的,察言观色,很是会拿捏。铃铛,卖这个情报给我,又怕在我这里也没有活路,便要去仙罗,你的计算很考究。” “不敢欺瞒娘娘,只求能活一日是一日。”铃铛抚着一头灰发:“娘娘,您能相信我其实比您大不了多少吗?我曾经也做过出人头地的大梦。可您看,我头发都白了,身子半截都入了土,夜夜噩梦缠身,辗转难眠,奴婢是真的想离的大覃远远的。” “大覃再锦衣玉食,与奴婢而言都是魔窟。” “再者,崔才人性子怯懦,此去仙罗,身边没人恐怕未必成事。娘娘就当是再利用我一回,让我去仙罗为您筹谋。” 红衣轻轻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沁出来,卡在眼角。 “去吧。”她的声音毫无感情,“既要做我的信鸽,以后就没有价值的信息不要告诉我,我与你没有情分了。照顾好崔才人。” “是。”铃铛如蒙大赦,“奴婢在此恭祝娘娘千岁,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此次不随娘娘回大覃,娘娘不嫌弃的话,还请娘娘收着奴婢为您做的护身符。” 璎珞接过,心中感慨万千,叹了又叹。 炉子里香烟袅袅,红衣安静的坐在那儿,不知道为什么,璎珞觉得,她从没见娘娘那么悲伤过...... 第168章 玺印交授 就算是虚情假意,你也说过,…… 回銮的路上,红衣一直在研究几个人的关系。 容均和他的兄长,文帝,均是孝淑睿皇后傅氏所出。文帝幼时与孝淑慎皇后的母族十分亲密,那么认识尚为陆氏女的太后很正常。 敦肃太皇太后是兄弟俩的祖母,容均说过,第一次没能带她回去,是急着回去奔丧;第二次没能带她回去,是兄长殁了。 一切都对的上。 她恹恹的靠在窗边,没意思,真相是她不能撼动,不能改变的。最重要的是她对于容均,无能为力。 一连几天,她只抿了几口果子,饭食用的很少。 容均忙于政务,还有慕容皇后的身后事,不能来陪她,听说她气色不好,专程遣人送了几只莺哥儿供她解闷,她依旧提不起兴致。 容均对必真摇头叹气:“小姑娘真难讨好,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一会儿高兴了,缠着你喊哥哥,一会儿不高兴了,又独自生闷气。难哄。” 必真捂嘴窃笑。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慢条斯理,沿途赏景,事关慕容皇后,行程安排的谨慎而紧凑,不过再妥帖,还是把几个宫妃累的够呛,但又不敢抱怨,毕竟是为了大行皇后。 好不容易到了都城,宫内贵妃亲自出来接驾,红衣安静的立在皇帝身后,像个不起眼的影子。 安贵妃料定以红衣的性子,必定是装鹌鹑,那么敌不动她不动,两宫贵妃的事,只要不提,宫里还是以她为尊。孰料红衣一改做派,调了很多册子来看,各部各库的,还有人员调配,到底招了她的眼。 贵妃有意无意的敲打她,红衣只道:“姐姐年长我许多,当日行宫发生的一切,不过事急从权,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安贵妃把持宫里的一切,作风更为强盛,然而红衣不怕她,照样捉了宝琛来问话,贵妃几次来要人都吃了闭门羹,采苹阴阳怪的说她僭越,红衣让璎珞回:“大家平起平坐,凭什么贵妃娘娘问得,我问不得?” 气的贵妃砸了一个琉璃盏,当晚的燕窝都没喝。 皇帝为了以示对慕容皇后的尊重,不召见任何嫔妃。 -- 第335页 宫妃们见状,怕火烧到自己头上,也不敢过问。 红衣关起门来审宝琛,几卷册子丢在大太监脚底下:“还不说?” 宝琛:“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斜了他一眼:“我还没说我想知道什么。” 宝琛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有什么委屈,又不肯辩解,横竖死活不开口了。 红衣瘦了一圈儿,但双眼亮的如同烧然的火烛:“本宫不是宫墙里长大的,外头那些磋磨人的手段比宫里狠的,比比皆是,并不是不会用。” “我待人和气,素来只有人欺负我,没有我欺负人的份儿,但为了这桩事,我可以破个例外。” “公公,我和你无冤无仇,只想知道一些旧事,我们大家都体面一点,不好吗?” 熬鹰似的,宝琛到底比不过她恨意堆积起来的斗志。 几轮酷刑下来,渐渐熬不住了:“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只为自己,那些人的事传不出去。”红衣向天发誓。 宝琛的嘴嗫嚅了一下,认了。 红衣如遭雷亟,心口如有巨石压住,一下被劈碎,直接病倒了。 正值秋冬换季的时候,桂香正浓,听说她病的起不来,甚至没有出来赏花,安贵妃暗自高兴,提防着,但也没有穷追不舍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蹉跎到了冬至。 在行宫受限,慕容皇后的头七办不成,丧仪一切从简,可到了都城,便不一样了,皇后该有的尊荣必须有皇帝亲自恩恤,为此,容均除了朝上的事,一歇下来,还要召见一些大臣商议慕容皇后的谥号,兴建她的祠堂。雨花阁是宫中主理佛事的地方,这一日,天阴阴下着雨,皇帝在里头焚香祷祝。 红衣病好了大半,匆匆赶往雨花阁。 璎珞和四喜担心的替她撑着伞,可她浑浑噩噩的,还是湿了半个肩头,看到殿中的皇帝正在祈福,不顾脚下发软,她心中满腔怒火。 璎珞被留在外面,所有人都在外面,殿内仅他们二人。 容均睁开眼睛,沉默不语。 他的小姑娘回避他,独自一人生闷气好些时日了,他对她的动静不会一无所知,查了查缘由,无可奈何。只能放任她继续挖掘,今日这场对质在所难免。 红衣深深吸了口气,步步逼近:“你都知道?” 容均起身:“人放了吧,册子也没什么用,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你会跟我说实话吗?”她指着高台上孝贞显皇后的灵位:“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来问你的原因。” 她‘呵’的苦笑:“你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不会对我说。” “皇嫂有她的难处。” 红衣闻言更伤心了:“一口一个皇嫂,皇嫂.......虽是你皇嫂,却是杀害你祖母的凶手,值得你这样维护?” “她害了我全家,你跟我说你对我是真心的,结果到头来你要我逢年过节就来参拜这个人?”红衣怒目,“你是这样,神官也是这样!” “你们都骗我!” 容均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们没有骗你,她的确救了你。” “神也是她,鬼也是她!”红衣一把推开容均:“救我?装什么现世的菩萨,不过是想要夺回夫君的爱,就合谋了一个滔天的罪名。” 她指着上官露的灵位:“凭她也要我三跪九叩!凭她也值得我为她燃一株香?” 容均张了张口。 这神情愈发激怒了红衣,她冲上去将灵位扫落,容均赶忙伸手去接,用袖子擦拭着牌位:“你听我说,很多事......” 眼泪忽然不争气的落下来:“她真的是你皇嫂吗?” “你真的仅仅只把她看作你的皇嫂?” 容均抬头,愕然道:“你胡说什么......” 红衣伤心的指着牌位:“我全家的性命都抵不过她一个灵位!!!” “她这样的妖妇!” “够了!”容均斥道:“不要再口不择言了。” 红衣心里万般苦涩,不知该向何处发泄,她随手就挥断了佛前的蜡烛。 “你们兄弟两个是不是都有病啊!” 容均不敢置信:“是我纵的你这样吗?” “我今天情愿死在这里!”红衣双目通红,“你对她,还有神官,都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纯洁无私。你们都是一样的。” “为了她,你们编织谎言,为了她......”红衣齿冷。 “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容均轻咳一声:“我原来是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红衣咬牙:“恐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一次又一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红衣气的转身就走。 “红衣——!”容均不顾一切的试图抓住她,但胸口忽然一痛。 她装作没听见。 “红——”他气急攻心,再也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红衣似乎感应到什么,顿住脚步,但她没有回头,她怪自己一直以来心太软了! 以为他会追上来的,这症结总要有个说法,怎么了结,是纾解还是一刀两断,然而等了很久,没再听见他的声音,红衣流着泪正要跨出大殿,身后‘扑通’一声,像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她不确定究竟,心里惴惴不安,还是折回身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 第336页 容均趴在地上,口中吐血不止。 她顿觉五内俱焚:“容均哥哥。” 她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半个身子:“容均哥哥,你不要吓我。”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血是黑色的? 她迅速搭上他的脉搏,容均呼吸混乱,红衣大喊:“来人呐,来人!快传太医!” 容均勉力睁开眼睛:“别哭。” 红衣心头绞痛:“我是个罪人。” 容均喘息道:“谁不是呢。” 他趴在她的肩头,感觉到下巴的潮湿,深深一叹:“你来的时候又淋雨了,以后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要再自苦了。” 红衣紧紧抱着他:“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存着力气,太医过来了。” “红衣啊......”容均吃力道:“你答应过我的,就算是虚情假意,你也利用我到底,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 红衣泣不成声:“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 容均却释然轻笑:“是孽是缘谁又说的清呢......” 他从身上拿出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红衣大惊,在赶来的太医们惊诧目光中,容均把印玺交到了红衣手里:“暂时替朕保管着。必要时,一切由你定夺。” “陛下!”太医们一拥而上。 红衣呆呆地握着带血的玉玺,怎么会这样? 第169章 两宫并立 宸妃手里有她最忌惮的东西…… 皇帝一病不起,陷入昏迷。 该怎么对外解释成了首要问题。 红衣的脑子本来一团乱,此刻环顾四周,神明在上,高高俯瞰众生,目光中有冷酷,有悲悯,有无动于衷,她忽然灵台清明,吩咐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说漏嘴,否则格杀勿论。 所有人喏诺的应着‘是’,心想皇帝正值盛年,再怎么样,调养一个冬天也该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还暗地里觉得她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而且年关将近,皇帝封印实属正常。 对外说皇帝得了风寒,朝臣们不会起疑,反正拖个一年半载暂缓燃眉之急,不成问题。 必真又把未央宫守的跟水桶一样,朝臣们虽则忧虑,但琢磨着等皇帝病好了亦或者病中检阅,发现他们因故懈怠,那可完蛋了!所以这一段时间内,是个升迁的好机会,他们一个个都卯着劲把政绩干的很漂亮,折子递到案台上,红衣会一一看过,模仿容均的字迹给予朱批。 然内内宫不一样,喜庆的日子,瞒得了别人,瞒不住宫妃,还有一些宗亲。 红衣干脆把事情对大宗正一一坦白了,跪下道:“陛下一病不起,为稳朝纲,妾一字不敢提,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柔然虎视眈眈,仙罗口蜜腹剑,还有朝中重臣有各自走动的皇子......还请大宗正定论。” 大宗正对她刮目相看,赞赏她处事果决,做的很对:“绝不能对外透露一星半点,最怕诸侯拥兵自重。” 又叫来上官明楼。 中书令与英国公几番合计,决定统一口径,称陛下感染了风寒,且是为慕容皇后情深,又长途跋涉,奔波劳累,如今要好好休养,至于年节——几位拜托红衣:“就请宸妃娘娘转圜了,新年春节怕是不能大鸣大放的过。” 红衣谨遵道:“是。” 回头吩咐宫里,为了祭奠大行皇后,也为了给陛下祈福,一切从简,要清净,也要安稳。同时为了安抚人心,安排妃嫔们侍疾。 安贵妃首当其冲,可红衣将她挡在外面,涕泪涟涟的捉紧她的袖子:“姐姐,好姐姐,这宫里的规矩我是一点不懂得,以后可全要仰仗你了。” 安贵妃不免有些得意,终归是她技高一筹! 德妃却隐隐猜测不会那么简单。 她为了弘琛,日日吃斋念佛,眼瞅着目下是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忙附和道:“是呀,贵妃娘娘您身上一摊子事呢,宫里离了你可就转不动了。至于陛下身边,一时半会少不了人,妾身和悫妃都可以代劳,宸妃年纪小,经不住那些礼仪,往后可都仰赖您了。” 安贵妃不是不存疑的,但她乐得受捧,有些飘飘然,再看淑妃,贤妃,云嫔,静嫔......一个个杵着,自己何必上赶着去伺候一个病人? 当下装模做样道:“那就有劳几位妹妹了,辛苦你们日夜伺候。宫里没有掌大局的人不行,我便不推诿了。” “娘娘哪里的话。”宫妃们客气的蹲福:“辛苦贵妃娘娘了。” 总算把尾巴翘到天上的安贵妃送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望向红衣,她累的耷拉着肩膀:“姐姐们的忧虑我知道,不过确实也不是大病,就是要安养,听不得半点动静,但凡搅扰了陛下的清净,就是一顿难受。如今太医好不容易施针让陛下睡着了,要是没休息好,怕是要落下病根。” 悫妃仗着有一点交情,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这般刁钻。” 红衣道:“太医说了,别的无大碍,就是要安养,不能动气,不能伤心。” “怕是心疾吧。”贤妃素来直肠子,“你们也知道,陛下的风寒老不好,又不当回事,此番行围,饮酒多动,又为大行皇后伤心。我们族里以前也有人得过这种病,调养的不好,根治确实是很麻烦。” 有贤妃帮腔,勉强过关。 众人开始轮值。 -- 第337页 红衣不许人靠近皇帝本人太近,都在外间,而且大多时候都是她陪着。 宫妃们说是侍疾也就是在外间坐着,送汤药一律由太医院的人亲自喂,说实话,她们也不敢碰,万一皇帝醒了,磕到碰到哪里,诛九族的罪担不起啊,还是算了吧。 等她们走后,红衣又问了一遍容均的病情:“陛下究竟是何时伤的那么重?而且从口鼻的鲜血颜色看,乃中毒之症。” 太医院回道:“此乃陛下多年痼疾。” 旁的人问起必不可说,但宸妃是陛下的知心人,陛下连玉玺都交给她了,便开诚布公的道出一切。 原来都是始于多年前的一次征战,据陛下说是在仙罗回大覃的官道上遇到了悍匪,对他射了毒箭。 “剧毒吗?”红衣狐疑。 太医摇头:“倒也不至于。是一些草药榨汁涂抹在箭簇上的毒,将养就是,偏偏那时候文帝崩殂,陛下急着回来主持大局,一路奔波,毒气攻心,游走于静脉血液,再也无法根治了。” 红衣心颤,耳边嗡嗡的...... ——是和她有关的。为了救她,为了替她拾回尊严,容均才会被仙罗王室暗算。这些年,明明余毒未清,但怕她内疚,他只字未提。 “老天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她握住他的手,小声地哭。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 “你醒一醒。”她抱住容均的脖子:“你不要睡,我不要你的玉玺,我不要当什么青鸾,我只要你。你醒过来.......” 她哭了一晚上,眼睛肿的像核桃,声音沙哑:“你知道吗?那么多年,我只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寄人篱下也忍了。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开始想过好日子了,然而越接近大覃,我越想着报仇,我日夜不能忘,报仇变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知道的人都劝我,人死不能复生,可我的恨就是下不去。” “现在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但我能对你怎么样呢?你不让我深挖是对的,知道不如不知道,因为天大地大,我只有你,我恨不起来。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你若是对我坏一点,我也不至于这样......” 未央宫愁云惨雾的,内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红衣带头,没多久,其他女人也跟着瘦了。 以往过节都是听戏唱曲,今年为了皇帝,为了大行皇后,戏也不听,曲也不唱,就在大殿里关起门来吃了一顿,吃完匆匆散了,各自为政,闭门不出。 不过贵妃也不是好糊弄的,醒过神来立刻咂摸出不对劲,收到风声,却不敢轻举妄动。 谁让宸妃手里有她最忌惮的东西,皇帝之宝。 哪天宸妃要是不高兴了,废了她都可以。 更兼六部和中书省对她态度十分恭敬,有慕容氏这样的功勋世袭侯爵坐镇,宸妃的气焰更甚。 反而是她,越活越回去了,不知大臣们是否担心宸妃迟早涉政,还是顺水推舟,反正他们一律认为慕容皇后的懿旨是要遵从的,宸妃必须以贵妃礼侍之。而陛下也是痴情的汉子,与皇后恩爱,鹣鲽情深,才会一病不起,愈加凸显出宸贵妃的重要性。至于安贵妃,于社稷,于子嗣,有功劳? 她成了可有可无的。 时局倒逼的她手足无措,安贵妃不打算坐以待毙,咬死了宸妃出身不高,是仙罗翁主的丫鬟,还私下人差人送信给张福如,要彻查红衣的身世。 崔彤云的存在和运转此时彻底起了作用。 她随肃王回到仙罗之后,立刻被封为淑媛,两个月后怀孕,晋为贵人,不过很快就滑胎了,她疑心是张禧嫔做的手脚,但是铃铛让她按兵不动,卖惨装可怜便是了。 之后打听到张禧嫔似乎有点动摇,第一时间派人送消息给红衣,所以早在安贵妃发难之前,红衣就已经布置好一切。 当安国公在堂上指责宸妃来历不明,可能是仙罗人的时候,并且很有可能是仙罗细作,慕容老将军捋着白胡子道:“你是说,我的义女是仙罗细作?我怎么不知道。” 满朝哗然。 崔承迅头疼:“老公爷,您就不要开玩笑了。” “老夫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像是会和你开玩笑的人?”慕容老将军白了他一眼。 “吾虽是一介武夫,但慕容家世代忠烈,宸贵妃是我故人之女,已经牺牲的叶参军在世上唯一的遗孤。” “我痛失爱女,如今连义女也要遭人诋毁?” 大家往深里一想,十分合理,若非如此,慕容皇后为什么要让资历更浅的宸妃当贵妃?老将军更没有理由为她作保。 英国公的威望很高,崔氏的话几乎没有人信,拥趸也掀不起风浪。 第170章 叶落归根 至此,岳家的冤案终于是彻底…… 反倒是另一边,越来越多关于安贵妃的闲话在市井刮起旋风,说她和宫内的太监有染。 否则宸妃娘娘刑讯宝琛公公做什么? 安贵妃只得找到红衣,希望她为自己分说。 红衣请她喝茶:“那姐姐可要允我查几件事,我若不走个过场,单是站出来替你叫屈,那是姐妹情分,没有理据,无人信服的。” “行,你要查什么?你说。”安贵妃烦闷,传什么不好,说她和太监,这可是往死里糟践她呀。 -- 第338页 红衣说要查管银库的荣发。 安贵妃头疼,不过想想,折进去几个崔家的米虫,能换一身清白的话,罢了罢了。 谁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荣发在宫外置办了豪宅,还养了一门娇妻,是从前的宫女初棠。 太监娶老婆简直是笑话,更加坐实了太监可能没处理干净,很有问题。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以为事情重大,商定三司会审。 最后查到崔家的人暗中吞没官银,还是内廷的库银,顺藤摸瓜,由荣发和安贵妃联手。 荣发代替宝琛变成了安贵妃的奸夫。 内容越传越走调,闲话越说越难听。 安贵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的病倒了,崔氏也跟着丢尽脸面。 还牵扯出来一连串的名单。 红衣一一过目:“不错,都是崔家的爪牙。” “全都抓起来吧。” 红衣给中书省命令的时候还说:“崔家是崔家,贵妃是贵妃,安贵妃也许是有做的有疏漏的地方,但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荣发不是还有个相好的对食吗?别让她成了漏网之鱼。” 有份害死她孩子的初棠自以为逃出生天,谁知道苦药在后头,刑部大牢里,哭诉着荣发对她惨无人道的折磨,每日喝醉了酒就用皮鞭抽她,搞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又说他将自己送于官员玩弄,好几次都想死了算了。 红衣穿着黑色斗篷出现在暗牢的角落,低声嗤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初棠语塞。 “终归是你自己下.贱。” 初棠听出了声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 “你有什么罪?”红衣掀开帽子,愈加显得她肤白胜雪,黑夜中,宝石一般的眼睛戾气逼人。 初棠交代,她帮荣发在民间挑选了很多美女,打算将来送进宫去,有一些,已经被京中大员挑中了。 至此,崔氏一党及他们的门生大受打击。 很多人在此次事件中直接被清除。 朝堂倾轧,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从前崔氏的门生中,还剩下一部分,要么划清界限,要么干脆倒戈,把崔家多年来的肮脏买卖坦白了个皮毛。 中书省问红衣的看法,红衣道:“事情太大了,我做不了主。” 上官明楼也觉得刑部太心急:“要有证有据,形成完整的闭合证据链才行,否则容易落人口实,被形容为党争。” 红衣指着奏疏上的一段话道:“这里有一桩案子倒有意思,不妨从此处入手。” 重臣们接过一看,好家伙,直接就是涉及敦肃太皇太后的大事,原来崔家偷天换日,把进贡人参的商户改成了别人,造成了当地一户人家七十六口人命的惨案。 上官明楼叹气,交代户部:“去查一查,可还有活口?” 数日后,刑部和户部一起回复:“没有活口。” 上官明楼摇头叹气。 申国公眼见着树倒猢狲散,不是没想过力挽狂澜,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是贪渎了一点银子,怎么就发展成灭门惨案了?关键是灭门案虽无活口,却证据确凿,被抓的门生里有人认了一路给青州施压,以钱易官,官官相护,导致七十六口人命丧黄泉的事。 宝琛也站出来,做了当年案件的证人,证实人参的供应商的确是崔氏,并非岳氏。青州岳家七十几口人死的冤枉。 “这下完了!”崔承迅肥胖的身子跌坐在圈椅里:“扯进太皇太后的案子里,那是掉脑袋的事。” 一时间,民意沸腾,老百姓口耳相传,都指责崔家草菅人命。市井小生意人不免生出感慨:“那个遭殃的岳家还算是有钱有名望的大家族,尚且说斩头立刻就被斩头,你说咱们平头百姓,要是有个什么事,找谁喊冤去?咱们能相信衙门吗?官老爷能帮我们升斗小民做主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心不稳即是国本不稳。 为了安抚民意,红衣以贵妃之姿亲自去了一趟青州。 沿途老百姓夹道欢迎。虽说皇帝出巡架势非常大,然而没有一桩事是为了区区几条人命。再者,宸贵妃盛宠,皇帝又日理万机,在宫里离不得,那么贵妃替她跑一趟,似乎也合情合理,就是红衣知道,每日的奏折堆积如山,怕耽误事,得以最快的速度来回,而且有时候还是会被百姓拦住去路,大多都是告状的,从修建堤坝等大事,到姑侄财产纠纷,性命官司,五花八门。红衣看完一一批注,交给各部各司,或者点名哪个府衙经办,不得有误。 桩桩件件,井井有条,朝廷里原本还有一些对她不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待到了青州,红衣大张旗鼓的请了喇嘛,和尚,道士,尼姑,能请的都请来,替岳家超度。 府衙起先还为贵妃的下榻为难,后来听说贵妃就想住在岳家原来的老宅,不免有些诧异。 府衙特地遣人确认,璎珞道:“娘娘说,为祭天上英魂,她也是该住在那里的。” 王文藻霸占的庆愉园牌子被摘了,红衣出宫前,从宫里拓了容均的手书,选了‘济世为民’四个字,制作了牌匾,选了良辰吉日,挂到了岳家老宅的顶上。 因为不能让百姓看见她,却又要亲眼见证这一幕,她遂着便服混在人堆里,看牌匾一点点被拉上去,挂好,摆正。 -- 第339页 岳家的冤案总算平反了。 她燥热的心像是被放进了瀑布池子里,有凉水冲刷着,渐渐的平静,冷静,没有那么恨了。 荒山野岭无人认领的尸骨也一一被起出来。 当地百姓村民都来围观,红衣穿着朴素,来的路上紧赶慢赶绣的佛经,替冤死的人盖上。 村民们趴在山壁上,还有各处角落里偷看,交头接耳:“这个娘娘和我想得不大一样,既不嫌咱们穷,也不嫌这事晦气。” “我听说娘娘们沐浴都用新鲜花瓣,各个矜贵的不得了,怎么宸娘娘竟用手捧了骸骨?真是善性!佛祖保佑。” 没有人知道,红衣捧出爹娘,兄嫂,还有姆媪等亲人们的骸骨时,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 璎珞不是没劝过,说实话,她胆子小,也不敢碰,但是娘娘不怕她也不怕,就是担心娘娘的身体。 红衣道:“我没事,做完这桩事,我以后才能睡得着。” 自此,岳家老宅也被启用为岳家的家庙,红衣替他们塑了金身,供了香火。 当年的乡绅都老了,红衣懒得追究他们,不过轿子上了观音桥的时候,看到父亲被刀划掉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叫停,询问到底是哪个下令这么做的? 里长弓着背,对钦差承认道:“当年小民等不堪崔氏强权,也是没办法。” “是吗?”红衣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是强权,还是上赶着趋炎附势?我看更像是后者。听说本地的祠堂里面,岳家的祖祖辈辈也被从里面除名,要不然本宫何必特地为他们盖一座家庙。” 府衙的回禀:“确有此事,是里正和当地的百姓一起商议的。” 红衣轻笑一声:“商议?修桥铺路的是岳家善翁一人做的,还是和所有人一起商议的?” 耆老们无地自容:“善事乃一人所为。” “舔着脸享受好处,唾人颜面的时候就一人一口。”红衣不屑:“乌合之众。” 所有人吓得一起跪下,他们无缘得见贵妃仙颜,但贵妃恼怒,是片刻人头落地的事,一堆人纷纷喊冤,表明他们和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红衣抿了口茶,交代最后一个任务:“那条巷子,还叫崔家巷。” 府衙抹了把额头的汗,结巴道:“是,是。至今未改。” 真是神仙打架,他们左右不是人。 红衣也不为难他:“以后好好办你的差,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你只须按法度办事即可,这种讨好人的下贱伎俩以后莫要再生出事端。” “我大覃以法度纲纪治国,不是以后妃的母族有多荣耀,得以攀附的上而治国,陛下手段雷霆,你们并非不晓得。” 这一届的府衙是继王文藻后上任,容均亲自安排的,确实是个正经人,应承的掷地有声。 陛下行围时,带着宸妃,但不知宸妃为人,眼下这名府衙内心确是很倾佩的。 “你以为以后这条巷子叫什么妥当?”红衣问新任府衙:“既然崔氏还在彻查中,尚未完全定罪,依旧有人在居,改名怕不怕得罪他们?” 府衙道:“拨乱反正,哪里是得不得罪的问题,娘娘刚才说的正是下官心中想的,以纲纪法度治国,与权力无关,那就没有让这条巷子姓崔的道理,要姓也姓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河每一寸都是陛下的江山,无人可以私有。” “说得好。”红衣摆下茶盅:“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待本宫回朝,你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具本回奏。” “喏。” 第171章 仁粹归天 只有陛下有后宫,诸侯不当用……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红衣的爹娘连崔家的奴才都斗不过,而今红衣在青州大张旗鼓的为岳家翻案,崔承迅人明明就在对门,但是镇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一个缩头乌龟,把装聋作哑贯彻到底。 但他也并非宽容的主,实际上早已气急败坏,不过一直在筹谋合适的机会,红衣当然也算到,长期处于下风的崔家是时候该对她动手了。 但是蛇打七寸,她必须等到仙罗把关键性的证据给抖落个干净。 张禧嫔想什么她知道,怕自己坐大,又怕押错宝遭到报复,每一天都在权衡,红衣也要在几方势力里互相制衡,大家彼此缠斗。 红衣拿捏张禧嫔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她最看重的身份。 来青州之前,肃王又为张禧嫔请封了。 红衣捏着奏疏对上官明楼道:“中书令,你说说,要不要脸?原配夫人还没故去呢,就给妾室抬了正位中殿。如今原配时日无多,催命符一般的为妾室请封号,啧啧,无耻之尤。” “确实不妥。”上官明楼道:“仙罗肃王做事着实称不上得体。” “你说的太客气了,就是败类。”红衣把折子一扔,“不批。” “奏文中‘后宫’二字,诸侯不当用。”红衣轻蔑的撇了撇嘴:“只有陛下才有后宫,他算什么东西。” 这话在众臣听起来十分顺耳 宸妃娘娘和历来的后宫妃嫔都不太一样。 脾气古怪,爱耍小性子,有时候说话还挺尖酸刻薄的。 但胜在耿直,说一不二,不会话里有话,让你回去搜肠刮肚的猜,这一点,和陛下还真是两口子,对味。 而且除开公务时间,宸妃照料陛下也是无微不至,最重要的是,娘娘从来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她对陛下有多好多袒护,实际上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言辞,对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藐视,只有陛下最好,谁都不是东西。 -- 第340页 六部互看一眼,暗自发噱,小姑娘拿着夫君的印鉴当大官也挺有意思的,一字一句都是情趣。 难怪陛下赖在榻上不肯起来。 他们不知道,容均不是不想起来,是真的起不来。 几位军机大臣皆道‘娘娘英明’,接着又以大不敬为由,向仙罗索赔巨额银款。 张福如犹如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心里再恨,也没奈何。唯今之计,只有想法让闵氏快点见阎王了。 据崔彤云的线报,闵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张禧嫔像是怕闵氏多活一天似的,以闵氏病重为由,请人来为闵氏祈福。跳大绳的在元吉轩日夜敲锣打鼓,闹得天翻地覆,闵氏胸闷气喘,头更疼了...... 同样难受的还有崔彤云,仙罗的王宫才多大? 元吉轩吵闹,她那里也不好过,原也没什么,偏她又有喜了,反应大的厉害。 铃铛细细思量,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凑近她的耳朵嘀咕几句。 当晚,崔彤云就像肃王提出要去照顾闵氏。 肃王十分震惊:“你与王妃并不认识,何以......?” 崔彤云道:“王上息怒,不是妾身不懂规矩,只不过在我们大覃,万没有主母卧病而我们做奴婢的不思担忧,不事进奉的道理。妾并不是说仙罗一定要效仿,只不过大覃的这道规矩,的确是有道理的。而且妾能多做一点善事,为主君积德,也是我的分内事呀。” 肃王感慨的摸了摸她的头:“大覃的皇帝没有福,怎么舍得把你这样的好女人赐给我。” 崔彤云赧然垂头:“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妾身也不是贪恋权位的人。” 肃王深深的望着她,半晌后,答应了。 崔彤云能去照顾闵氏,就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大夫,闵氏这么久没死,大夫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而自己能帮着她对付张禧嫔,闵氏不会不同意。 不出他们的意料,闵氏病入膏肓,双眼反黑,面如死青,但脑子还十分灵活,每日都强撑着身子给肃王写信,并交给崔彤云,吩咐崔彤云不可在她活着的时候转呈,必须等她死了以后。 崔彤云虽然不解,但还是答应了。 再加上赤古里撑裙的缘故,她的肚子一般人看不出来。 未几,闵氏真的死了,仙罗朝中西人党彻底一蹶不振,有些人为此还辞官以示抗议,人才凋敝,一些中人也逐渐涉足朝堂。 大覃给了闵氏‘仁粹’二字,让她以‘仁粹王后’的名号体面下葬,至于禧嫔,按照礼制,须为故去的王妃守三年。且三年内要有卓著功绩。 张禧嫔扑到肃王怀里哭了很久:“妾身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红衣争夺您的,如今她怀恨在心,不单止对妾身,对王上也是,以后仙罗只怕愈加艰难。” 肃王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恐怕多虑了,后宫不可干政的。” “大覃皇帝陛下的令旨,岂是她小小女子可以左右的?红衣不像你有叔父撑腰,有兄弟为你奔波,她是孤女,无权无势。” 张禧嫔的泪挂在脸颊上,怔愣了一下,木木道:“是。” 肃王安抚道:“大覃的态度很明显,寡人以为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禧嫔当以典范姿态要求自己,不可嫉妒,不可越权,不可冒犯上典......平素寡人宠爱你,对你不甚约束,但陛下应该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咱们的世子都很大了,你要让他脸上有光啊,不能让世子以后在朝臣中被人指摘。” 想到承昀,张禧嫔意识到那是一件更大的事。 没有中殿封号但有中殿实权,名声是难听了些,然而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再难听又能难听的到哪里去?横竖闵氏死了,时日一长,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张禧嫔的名字一定会成为一代贤妃,还是劳苦功劳的那个。但世子的地位不可撼动,尤其是崔氏的肚子藏不住了,在仁粹的葬礼上,群臣们都看见了。 张禧嫔一口恶气从胃里窜上来,强压下道:“是。多谢王上提点妾身。” “宗主国也说了,典范当有功绩,妾身不能为大王分忧,既然崔氏即将临盆,就请大王看在孩子的份上,封她为一品嫔吧。” 肃王搂着张禧嫔:“不愧是寡人的知心人呐,放心吧,禧嫔,寡人答应你,中殿的位置只会是你的,‘仁顺’的封号下来,是迟早的事。且再耐心一些,就算是为了世子,寡人也一定拼尽全力为你争取。” “至于崔氏,就封她为淑嫔吧,后宫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孩子诞生了。而今闵氏故去,淑嫔的孩子若能顺利落地,也好让世人知道你不是他们口中的那样歹毒,否则她的孩子怎么降生呢?” 张禧嫔辗转了几个夜晚,觉得肃王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接受了崔彤云怀孕的现实。又从肃王用过的炭盆里挖出密报,得知红衣在青州大张旗鼓做的事情,让自己的亲哥哥,一直来往于大覃和仙罗的张希才立刻把崔家扣押大覃罪犯,私自为他们造火药,挖煤矿等证据罗列好,送去给红衣,并带上幸存的人证。 一干人等一抵达都中,三司衙门立刻把人保护起来,张希才本人亲自上殿,陈述多年来安贵妃利用身份对崔家的庇护,崔家又利用贵妃的势力让仙罗敢怒不敢言,趁着东窗事发,仙罗以为必须出来为自己讨公道了。 红衣对流放犯人的过程最熟悉不过,嘴角微勾,她才回来没几天,休息了一个寂寞,立刻打起精神,责问刑部:“罪犯和其家人的流放,有名目可查,怎么到了仙罗会有这种事?刑部一无所知的吗?” -- 第341页 现任刑部的江朔新官上任,但是个忠直的:“回禀娘娘,刑部按照律法,惯来把人送过去交接便功成身退,至于后来的事情,朝廷一直被蒙在鼓里,若非仙罗今日说出来,下官还真的一无所知。” 裕王出列:“禀娘娘,刑部乃士兵官阶最高司部,而最低级的士兵到了仙罗以后,怎么处置奴隶,是否严格管理,全凭他们一张嘴,因为是罪犯,多年来也无人过问。” “所以不排除我们的士兵与仙罗的贵族暗地里交易流放犯?” “这才被人钻了空子。”上官明楼板着脸:“再怎么样也是我大覃的子民,与仙罗交易是一回事,被私人名目征用,并且用来造一些谋反火器实乃诛九族的大罪。” “传申国公吧。”几位王爷,侯爷,公爷一齐道:“到了今日之田地,是非要申国公本人来说清楚的。” “若是不肯来呢?”英国公问。 “那就抓来!”大理寺的长官暴躁透了,他一个破案的,现在天天被崔家的破事给绊住,阻挠他破离奇古怪的大案。 所有人等红衣一声令下,红衣心里自然是痛快的,但面上功夫还要做,依旧犹犹豫豫的:“还是等陛下定夺吧。” 崔家也是这么想的,趁着皇帝龙体有恙,宸妃不敢轻易拿主意,否则就是夺权。于是四处走关系,好扳回一局半局,就去煽动翰林院那几个顽固不化的老朽,辱骂宸妃牝鸡司晨。 红衣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骂的狠了,便由必真代皇帝呵斥他们几句:“大覃开国的陛下便是女子,您几位嘴上可积点德,娘娘不与你们计较,真计较起来,你们骂的可是老祖宗。” 必真到底是个阉人,可以传旨,可以点拨,但不能真的和朝臣们勾连或者争斗。对红衣的帮助有限。 崔家以为稍稍占了上风,刺进了红衣的死穴,殊不知,红衣只是累了,她日间处理朝政,夜里照顾容均,身体着实吃不消,但再忙再累,还是要亲自给他喂汤药。然而眼看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逐渐消瘦,就忍不住低低的哭诉起来,哭的累了睡在他旁边,没察觉脸颊旁的手指动了动。 第172章 龙吟啸谷 神明都站在我这一边 翌日,三朝元老又开始炮轰。 倚老卖老,嚷嚷着非要见陛下,否则宁纵勿枉,不能让崔家的基业就那么毁于一旦了,崔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红衣坐在帘后,这是她第一次垂帘,向来她都是与军机大臣在未央宫偏殿议事,有秉笔太监在一旁传话,很守规矩,今日破格。 温声道:“老大人说的是,只不过当官当的是什么官?陛下的官,还是百姓官?不管是哪一样,为陛下,当忠君。为百姓官,应为百姓谋福祉。如今您几位一口一个崔家,一生的书业功名全为崔家效力去了?难怪崔家敢有胆子私造火炮。说到底,是你们给的底气啊。” 老头子们气的冒了一口痰,又吞回去:“娘娘好伶俐的口舌,不过我等进士出身,不与女子争辩。” “是啊,读圣贤书,欺女子弱,老大人满腹经纶,却不是治世的伟论,令我大开眼界!” 几个老头被气的七窍生烟,红衣二话不说,‘嘭’一声把玉玺砸桌子上:“本宫从未用过这样东西。” 群臣皆惊,几个老头腿一软,所有人跪下山呼万岁。 “陛下交给本宫,本宫日日夜夜守着,是为陛下守,守太平,守盛世,这长久以来战战兢兢,唯恐招人闲话损了陛下英明,然几位大人咄咄相逼,可知阻一日,便是给恶人谋划转圜的余地?私心太重,如何为国为民。望几位大人三思。” “我等对娘娘并没有私怨。”最迂腐的那个终于松动了:“娘娘一直深居简出,听闻娘娘温柔贤德,我等也并非有意为难。只不过崔氏一族人丁兴旺,若彻底拔除,伤筋动骨,倘若真是因为娘娘与安贵妃之间的嫌隙而引发,恐后世议论纷纷,我等也是为了陛下。” “是吗?”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红衣诧异回头,几乎站不稳。 身着玄衣龙袍的容均自红衣宝屏后转出来,走下丹陛:“每一道旨意都是朕发的,朕只是懒得上朝,懒得去过问,躲在了宸妃的背后,朕想着,不是有皇帝十五年都没上朝吗?朕行军打仗,上朝理政,数年来,一日不敢懈怠,病中还在看折子,导致病情起伏,宸妃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朕才让她代传口谕,没承想倒叫她背了黑锅。” 红衣呆呆的看着他,下意识去牵他的手,果然啪嗒啪嗒,掉了两大颗泪珠子。 “知道你委屈,不哭了。”容均轻声劝慰,但在场的大臣都听到了。 这......(都装听不见吧......) “国之蠹虫,祸害其深,即便没有朕,几位大人也该襄助,怎可因为朕把玉玺交给信任的人保管,就指责她。” “那你们以为朕该交给谁?”容均故作轻松斜靠在龙椅上:“交给安贵妃?然后崔氏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彻底被抹了。朕的皇奶奶也......你们这些三朝老臣就是这么对她的?” 老翰林们齐刷刷地跪下。 “又或者交给哪个亲王?”容均道:“不是不可以,孩子们都大了。敬王本就是皇兄的嫡长子,裕王也颇有才干,就是不晓得英王和通王答不答应啊?” -- 第342页 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子们要么不斗,斗起来就是逼人战队,到时候要死死一箩筐。更何况‘金银铜玉’还只是宏文皇帝的儿子,现在的皇帝自己还有几个儿子呢...... 统共加起来那么多个,这笔帐怎么算? 袁兴身为武将,率先出列:“臣明白了,即是陛下圣旨,以后宸妃娘娘的口令,我等没有不从。若有人胆敢以后宫争斗为名,女儿私怨为借口,刁难宸妃,阻碍三司审案,臣等径直军法以肃纲纪。” 容均拿着玉玺在手里掂了掂,又往高处轻轻抛了,像个孩子,把一群老臣吓得抹汗,直嚷着:“陛下——!” 玉玺重回掌中,大手牢牢握住:“怕什么。” 言毕,轻轻咳了一下。 “陛下!”红衣捏着他长袖。 容均摆了摆手:“今日的事还没了,一次性说清楚吧。” “崔家该怎么样?自然是法办。一条条罪状那么清楚,就因为他咬住宸妃,就能抹杀他十恶不赦的大罪?荒唐。” 老翰林们集体称‘是’,容均又安抚了他们一把:“朕知道你们是为了国朝,为了朕,不过有些杞人忧天了,宸妃一介女流,又年幼无子,怕什么。” 一句话戳中了老翰林们的心思,各个面上讪讪的。 皇帝明明好好的,崔家人却说要死了,这是让他们冲锋陷阵为崔家送死。 宸妃代表的是谁? 是陛下。 她手里有玉玺,背后有慕容皇后的懿旨,还有慕容家。 皇帝的军队供她调遣。 若真是拼死为崔家说情,岂非是非不分,还落个骂名。 当真糊涂,差点给崔家利用了。 自此也不再帮着说话,兜起袖子站干岸。 朝会后,红衣搀扶他回去:“你怎么又骗我?悄没声的出现,吓死我了。”她不争气的落泪。 容均伸出手指轻轻刮她的眼尾:“谁让你天天哭,天天哭。” “在我耳边哭的吵死了。” “被你吵醒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发脾气的。”红衣垂着头。 他抚摸她的脑袋:“你有什么错,你心里有恨再正常不过。”他深深一叹:“不过容均哥哥也很无奈啊,我能怎么办呢?时光不能倒走,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我们得好好活着啊。” 他握紧她的手,到了寝宫以后,见了诸妃嫔,七嘴八舌的莺莺燕燕,吵得他脑壳疼,又打道回府,继续睡去了。 他瘦了很多,龙袍架在身上,风一吹,像展翅翱翔的大鹰。 “还讨厌我吗?” “不讨厌了,你不要生气。” “还记恨我吗?” 红衣摇了摇头:“你不要生病。” 容均抚着她的后背:“我的小姑娘呀,喜欢你这件事可真不简单,让我欢喜让我忧,还让我闹心。” “以后都不闹了。”红衣嗫嚅道:“你不要生病,不要丢下我。” “我怕极了。” 容均深沉的看了她一眼,凉凉的手指在她瘦削的下巴上描摹:“把自己累成这样,都是为了我。” “咱们扯平了吧。” “嗯。” “我给你煮了茯苓鸽子汤,多少用一些好吗?” 容均点头。 红衣一点点拆解,仔细地伺候着,容均只负责张口,难得清静,没有吵架,没有斗嘴。之后,红衣又喂了他好多吃的东西才允许他躺下,结果半夜里,他还是吐了个干净。 容均的病需要长期休养,还要不断清毒,药下的猛怕伤身,下的轻缓耗时久长,太医们也很愁。 好在有皇帝撑腰,红衣之后再下政令,几乎遇不到什么阻碍,算是一件幸事。 崔家被夷三族,九族内所有相干男丁三代内不可参加科举,直属女眷一律没入乐户,仅有不相干的仆妇劳作人士等放出府外,捡回一条性命。 至于崔家的门生,师爷,全部获罪,轻重不一,被送去做苦役。 安贵妃就当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贵妃之位没了,圈禁在她自己的宫殿里。 江湖传闻安贵妃的奸夫荣发,被人扒光了挂在城楼上示众,确系实打实的太监无疑,不过还是止不住老百姓的流言碎语。 初棠一出了大牢,没有去给荣发收尸,而是取走了荣发藏起来的最后一点金银,想尽一切办法找了道上的人马,谁知银子被抢走了,人也被卖进了暗门子,不出一个月就病死了。 璎珞回禀的时候问红衣:“娘娘,你怎么不干脆一刀结果了初棠那个贱婢?” 想起红衣落胎的样子,璎珞就想哭。 红衣摸了摸她的手:“你是老实孩子,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活法,她满口谎话,自以为精明,实际上不讲道义,那么谁又会与她讲道义?我是给了她活路的,但她有今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璎珞摇头叹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因为绿意姑姑卸任了,要嫁给那个呆子,其实之前她就要走的,不过眼看红衣水深火热,千头万绪,绿意不落忍,想替她把关,只有她最熟悉宫里,上下打点妥当,所以拖到了现在。 红衣以为绿意的终身大事不可再拖了,就算男的再痴情有耐心,也不能那么消耗别人的感情,做主把她嫁了出去。 给了足够的排场和赏赐,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大红花轿抬进了那家人的门。 -- 第343页 宫里的娘娘门都包了赏钱,听说婚礼当日很是热闹,因为同为护军的关系,祺蕴和祺祥两位公主也登门造访,向绿意询问静嫔的近况。 绿意说一切都好,还把静嫔每日的消遣和起居细细说与两位公主听。 祺蕴和祺祥很是感激,吃了喜酒才告辞。 绿意走后,自然要有人顶绿意的缺,红衣做主把浣春安排了过去。 芊红没想到,心里很嫉妒,拉着浣春问长问短:“你不是对她不好吗?还给她脸色看了!” 浣春耸了耸肩:“应该是娘娘心胸开阔,耳聪目明,善辩忠奸吧。” 芊红啐了她一口,找悫妃说不够人手,话音刚落,原来伺候秀贵人的香孚来了,向悫妃请安。 悫妃淡然一笑,她已经习惯宸妃一切尽在掌握的处事手段了。 能安定前朝的人,安置后宫的女人对她而言又能有多难? 有的人站的很高,能俯瞰天下,有的人就只能站在门槛上对望,斤斤计较。 宸妃从进宫替她抱不平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了她波澜壮阔的人生,女儿家的勾心斗角算什么?眼界放高一点,心若像风筝一样在天上飞,这个世界更有意思。 可有人偏不信邪,红衣册封礼的那天,是礼部千辛万苦根据历朝礼法指定的流程。 在用什么礼乐时,还发生争执,有人试图讨好宸贵妃,建议用大乐。被宸贵妃知道,直接痛斥一顿,打回老家做小吏去了。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逾矩。 司珍送来的头饰红衣也看过,她不喜满头珠翠,只要了最简单的玉簪,但每根簪子都精工细雕,栩栩如生,华盛压发,再配上珍珠耳饰,鹅黄花钿,妆面素雅高贵,脱俗出尘。最重要的是青鸾衣,在制作衣服这件事上,马虎不得。连宝琛都很头疼,娘娘代传天子口谕,实权已超越贵妃本身,然又不肯晋皇后,说句冒犯的,皇子们用的图腾,都配不上现今的宸贵妃了。最后是璎珞亲自把花纸送到内侍局,指明了就要上古的青鸾做衣服的图样,颜色以青色为底。 司服才松了口气:“真怕娘娘要凤凰图案。” 宝琛沏茶点香,轻声道:“那一位不会的。她对凤凰不感兴趣。” 大家不得不服,宝琛公公死里逃生,还能成为宸贵妃的心腹,实在是难得,厉害,可喜可贺。 阖宫都在为典礼忙碌,只有安贵妃的宫殿如死一般静寂。 由于她的蛰伏,大家也暂时忘了她。 “以为我就这样聊此残生了?”安贵妃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笑。 听到乐声奏起,太阳升到正中,她笑得愈加灿烂。 采苹纳闷:“娘娘,今日您不头疼了?” 安贵妃倒出她前阵子装病要来的朱砂,水银等,疯子一般狂笑。 红衣站在未央宫的台阶上,身着青鸾衣,头戴玉冠,珠耳羽摆,金色的护甲,她提着裙摆一步步往上走,每走一步,似乎就是回望过去的每一年,痛苦,伤心,安慰,快乐,失望,不甘,勇敢,愤怒,正义,抵抗......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送嫁敏华的时候,她遥遥的看过这里,当时很羡慕,向往,又隐隐有一丝害怕——住在未央宫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啊? 现在她知道了。 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得意洋洋,有的只有瞭望四海的心,征服的野望。 她俯视脚下,并不觉得害怕,若将众生当成蝼蚁,必遭反噬。若以众生为般若,心生菩提。若以众生为渡河,心生慈悲。 她同样抬头看天,太阳当空正午,有淡淡的云从不远处飘来,她淡然一笑,就见众人慌忙起身,璎珞也吓得失色,只有她不为所动。 她很清楚,身上的青鸾衣烧起来了。 在送给她的时候,她就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味道,尽管衣服特意用香薰过,一般人闻不出来,但她知道,金线上抹了磷粉,当太阳到某个位置,最热的时候,就会出事。 她没有揭穿,还赏了司服,说很好。 现在点点星火在后背上蔓延,朝臣们惊恐万状,钦天监的更是蹙眉,莫非是什么不祥之兆? 只有她怡然自得。 不把守住笼子的绿意放走,怎么让牢笼里的恶龙出来作乱? 然而火并没有如众人预料般烧起来,而是沿着青鸾的纹路,一路破开金线,没有了金线固定的青鸾图案在太阳最耀眼的照射下,投射出翱翔的影子,硕大的鸟儿飞翔在半空,红衣张开手:“本宫最喜天意,本宫顺承天意。” 迷蒙落了几滴细雨,在青鸾振翅的时候,不远处山谷里还有龙吟。 钦天监激动道:“听!听!苍天在上,这是何等的祥瑞!” 老翰林们抹了把额头的碎雨,这场太阳雨停的太快了,眨眼的功夫,疏忽不见,在最后一片云掠过太阳的时候,龙吟慢慢的湮灭,余音缭绕。 “这......龙王历来是布雨的。”老翰林们交头接耳,“这火情必是人为,却有天意为娘娘护身。” 朝臣们俯首高喊千岁,宸贵妃娘娘千岁无忧。 安贵妃在宫里没有等到大乱的叫声,反而是齐声的臣服,她尖叫起来:“采苹!采苹!”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没有死?” 采苹一脸为难:“奴婢为您打听打听。” 回来后,告诉安贵妃,天降祥瑞,龙王亲自贺宸贵妃娘娘加封,日照当空,朝臣无一不服。 -- 第344页 “什么狗屁!”安贵妃气的将首饰盒捋到地上:“火呢?火为什么没有烧起来?” 宫门缓缓打开,红衣换上了燕居的衣裳,边走边道:“因为神明都站在我这边吧。” 身后还跟了司服,耷拉着脑袋,被人拖着架着,显然已经用过刑。 “她都招了,你也不必强词夺理。” 安贵妃目眦欲裂,指着红衣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红衣轻笑一声:“算了吧,是你不得好死才对。” 说完,转身走了,裙摆都带着轻飘飘的得意。 大门阖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安贵妃送过水米。 德妃犹记得安平郡主当年入府是何等的风光,谁曾想最后竟活活饿死。 按照陛下旨意,不许入葬皇陵,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史料记载,宏景八年,宸贵妃掌印。 同年,安贵妃病故,葬于荒郊。 不乏有好事之徒将两者关联在一起,但其后宸贵妃并无任何行迹显示与此事有关,并与传言中的揣测行为相悖,既没有称后,也没有夺权,只相当于宏景帝代为传旨的女官而已。 第173章 内外整肃 崔淑嫔之子延礽 宏景九年,仙罗肃王再次上奏,请赐张禧嫔王妃之位。 红衣让璎珞摘了殿外的合欢花泡茶,请各宫的过来品茗,闲话时说起,无奈道:“这个张禧嫔,要她等三年,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仙罗肃王也是怪哉。”贤妃撇了撇嘴:“怎么就没个主意,任由个女人拿捏。” 脱口而出,惊觉不妥,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宓嫔受冷落已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存心故意的接下去:“听闻肃王是个没用的,朝堂都任由女人翻了去。” 贤妃身边的温贵人比较忠厚,找补道:“仙罗小国怎可与我大覃相提并论。肃王如何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不过妾大胆说一句,他耳根子软,咱们陛下英明,心中是很明白的。” “是啊。”红衣起身喂了鹦鹉一口水,逗弄了一会儿,没事人一般抬了抬下巴,对璎珞道:“让宝琛把这不知趣的畜生弄走。本宫最讨厌多嘴长舌的玩意。” 贤妃还想起身请罪,温贵人按住了她的手背,微微摇头。 还好熙和公主过来请安,冲淡了这尴尬的气氛。 熙和玩得满头大汗,兴冲冲道:“熙和见过宸娘娘,宸娘娘今日安好。” 红衣开心的招手:“来,熙和过来,本宫瞧瞧,这小脸红红扑扑的,越长越招人喜欢。咱们熙和也大姑娘了,宸娘娘给你留心着,以后找一个好郎君。” 熙和在红衣怀里扭来扭去:“贵妃娘娘总要取笑熙和。” 红衣闻见她身上一股味,问丫鬟:“刚才公主吃什么了?” 千惠道:“没,没什么,就是......一些小蜜饯,干果子。” “是嚒。”红衣状似无恙,又留云嫔母女说了一会儿话。 贤妃是脚底抹油,恨不得腾云降雾,逃之大吉。回到自己宫里还是惊魂未定,温贵人却淡定的多,安慰道:“娘娘,在宸贵妃面前您大可有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忌讳,您是有口无心,她知道的。” “可到底得罪人呐。”贤妃扶额。 “宸贵妃娘娘和废妃崔氏不是一路人,最看不惯挑拨离间的下贱东西,娘娘瞧着吧,有事的绝对不是您。” 不出所料,宓嫔之前已经吃了瓜落,被罚和瑛贵人同名,如今又要生事,这一年送到桐丽台的冬衣料子,薄的还不够做春衣。 桐丽台上下紧衣缩食的过,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自然没时间四处惹口舌是非。只是等到年节,免不了出席宴会,宓嫔禁不住受了风,烧了好几天,病怏怏的在榻上躺足三个月,还要跪谢天恩,因为是宸贵妃答应请的太医,否则太医看到她们也是要绕道走的。 云嫔也受赏,被封为云妃,不过看她面色不怎么好,落落寡欢的。 贤妃多管闲事的性子又犯了,打听到他们走后,那天傍晚宫门很早落锁,云嫔宗武氏是渤海国的贡女,熙和也一直很乖很听话,不知怎么的,竟私下见了外臣,一查发现是千惠的安排,说是渤海国的大臣给公主送了很多精致的小玩意。 熙和年纪小不懂,拿着福袋很开心,还吃了一些山葵,才会辣的小脸红彤彤的。 瞒得住旁人,怎么瞒得住药女出身的宸贵妃? 千惠当即就被送去了慎刑司,以后由木都儿全权负责云妃的宫务。 红衣和蔼的问熙和:“要不要把你嫁回渤海啊?” 云嫔和熙和吓得跪地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宫里的妇人不通外事,本宫不怪你们,可渤海国民风野蛮,最喜海上作乱,海寇屡次劫夺我大覃商船,货物,掠人放火,无恶不作,派人接近你们,是要做什么?”红衣托起熙和的下巴:“乖孩子,告诉宸娘娘,那些人让你做什么了?” 熙和坦白道:“那个人说是来见英王的,让我在娘娘耳边多帮英王说说好话。” 熙和举起福袋:“宸娘娘,熙和真的只是拿了一些吃的,宸娘娘不高兴,熙和以后再也不敢了。” “宸娘娘没有不高兴,你要吃什么,大覃都有,宸娘娘都会让人给你弄来。”红衣看着熙和:“不过你女孩儿大了,一般的大家闺秀都有很多东西要学,何况你是公主。本宫喜欢你活泼,不爱拘着你,但你母亲生你养你不容易,你不能给你母妃添乱。你说呢?” -- 第345页 熙和点头:“女儿做错了,愿意去德妃娘娘那里听教。” 从那以后,德妃多了一个女儿。 宸贵妃说熙和需要好好教养,而德妃女范严谨,交由德妃管束和教习,最是妥当。另外安抚了云嫔,升为妃位,初一十五可以去见孩子。 贤妃抚着心口:“初一十五按例是要向贵妃请安的,母女俩岂不是等于还在贵妃眼皮子底下?” “那也是为了她们好。”温贵人道:“宸贵妃算是开恩了的,若是以前的废妃崔氏,云妃早已是冷冰冰的一条死鱼了,哪里还有命?!熙和还想继续当公主?” 淑妃同意,捻着手里的佛珠道:“当年静嫔闹出那么大的事,她也只是把两位公主下降了,并没有要人性命,算是很厚道的。若是谁伤了我腹中胎儿,我必要她血债血偿的。” “所以说......”温贵人拍了拍贤妃:“把心安回肚子里吧。” 自此,宫里也知道宸贵妃赏罚分明,且不喜钻营巴结的小人,阖宫的气象反而比从前更明朗一些。 温贵人也因为表现良好,在宸贵妃答应张禧嫔请封的时候,顺便一道把她提成了温嫔。 张禧嫔号‘仁顺’,红衣盖印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她哪里仁义,哪里恭顺了? 至于崔淑嫔诞下的男婴,一直没有取名,说是怕孩子早夭,随便的叫着,直到大覃赐名‘延礽’,肃王的第二个儿子终于有了名字。张禧嫔也不计较了。 仙罗大张旗鼓地办起了中殿加冕之典。 张禧嫔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担心以后没有磋磨崔淑嫔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她意识到岳红衣具有生杀予夺之权,且比安贵妃更受拥戴,所以把柔然齐顺娘zao反的消息先一步透露给大覃,以表忠心。 红衣早就接获密报,柔然王在上次围猎回去后就不得人心,很快被部落推翻,杀了以后,人头悬于树干之上。齐顺娘本该受到牵连,但她带着孩子投靠了新任的王,外族不如大覃那么精细,根本搞不清孩子是谁的,只能把她留下。 一来二去,新任的王也颇为听信于她。 红衣甚至都没想了解新任的王叫什么,在她眼中通通都是乌合之众。 红衣有时候经常为顺娘可惜,行差踏错一步,人生天翻地覆。 大军出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出动皇帝的御用人马北斗,红衣只是问了泓灿:“你如今也大了,是时候为你父皇分忧了。天天读书未免过于呆板,跟着几位将军去历练如何?” 泓灿被关在宫学里早就不耐烦了,一有时间就去箭亭练骑射,还会对红衣说:“宸娘娘,当年儿子就是被敬王带去练箭,才看到了您的画像。”很是谄媚殷勤的样子。 红衣摸着他的额头:“那就为自己挣一点军功回来。” 泓灿很高兴,想去兰林殿看一眼容才人,转念一想,还是等羽翼丰厚了再开口,岂非更有底气?! 便收拾了行囊上战场去了。 第174章 负隅顽抗 她不可以软弱,也不能让人…… 按理说,对付柔然这样的部落,至多三个月便可击溃。不论是大都户,慕容将军,还是袁兴和黄茆,都是一致的说法。 可偏偏泓灿在这件事情上磨蹭了一年多,大覃的军队就跟玩儿似的,把原本就是散兵游勇聚众而成的柔然击打的四分五裂。 有的部落愿意归顺,有的部落负隅顽抗。 红衣以为倒也并无不可:“打仗不一定非要流血,诛心比杀人更可怕。” “齐顺娘的日子不好过吧?”红衣问道。 天机营的密探回报:“苟延残喘,不足为惧。” 红衣叹气。 她不是没遣人给齐顺娘带过口信——只要她放弃抵抗,柔然不会被清算,她依旧做她的王帐女主。 齐顺娘左右为难,柔然对大覃根本没有胜算,她比谁都清楚,但如果不借着打仗的名义,她在柔然很难活下去,还会沦为女奴,男人的玩物,被送来送去,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张禧嫔对她说的,只有得到权力,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虽然张禧嫔舔着脸请岳红衣封赏,她很看不上,可是张禧嫔做到了,不管是委曲求全也好,韬光养晦也好,张福如坑蒙拐骗的当上了仙罗的王妃,儿子是世子,未来的王,她的后半生有着落了,而她呢? 齐顺娘思来想去,没有投降。 泓灿不满宸贵妃的优柔,决心留在当地,将柔然赶尽杀绝。 天机营把话带到,红衣摇了摇头:“幼稚。刚夸他识得操控心术,这会儿又小孩子脾气。” 自从皇帝养病,天机营就由裕王率人向宸贵妃禀告,红衣也是那时候知道小舞是一名杀手,从小就被朝廷培养的杀手,叫做‘人刀’。 红衣喜欢小舞,这孩子救过她的命,后来一段时间杳无音讯是出任务去了,但是鉴于宸贵妃的信任,她又被调回来,现在与裕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小舞说的很具体,齐顺娘带着她的亲信一路逃,逃到了靠近仙罗的地界,沿途奔波劳累,导致孩子早产,柔然王也重伤不治,为了巩固王权,齐顺娘指着自己的孩子逼柔然人认同王室的骨血。 死忠们无路可走,干脆把心一横,拥她为齐皇后,为她驱策。 “皇后?”红衣无语。 -- 第346页 说起皇后,红衣想起慕容皇后最后的定的谥号是‘钦显’,并且盖了超过四十座纪念馆以彰显她的贤德和明善。 小舞附和:“可不嘛。” “对了,娘娘,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嗯?” 小舞望了一眼上官明楼,欲言又止。 裕王低声斥责:“不许无礼。” “不碍事的。”红衣道:“中书令什么都可以知道。” 小舞点头:“小人带回了贞显皇后和先帝的......”她想了很久,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她文化水平不高,谁让老师们只教她打架,干饭,和取人首级呢。 她头疼的挠了挠太阳穴。 红衣瞬间明白过来,顿了顿,问道:“她......” 贞显皇后的确没有死,神官说的没错。 她金蝉脱壳,一直躲在外面,红衣还记得和绿意一起交付《韩侍郎夜宴图》的地方,绘意堂——就是当初失火的原址。 贞显皇后和先帝借着大火遁出了宫外,这些年也不知过的怎么样? 她脑中胡思乱想。 但是再逃也没用。 她思索神官说的话,神官说过,她活着,贞显皇后就会越来越弱,她掌印一年多,贞显皇后就故去了,命格之说是真的?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她开口问,很意外自己如此平静。 小舞一脸懵懂:“小的不太懂他们这样算不算痛苦。” 她指了指某个角落:“娘娘您自己看吧。” “放肆!”裕王又斥责她。 小舞白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红衣说我明白了:“请敬王过来吧。” “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打搅他们,还是得由敬王来,至于皇陵的事——” 上官明楼道:“娘娘不必担心,历来帝王即位便修陵,安放皇骨的事,正好趁着您为明显皇后的衣冠冢祝祷,可以一力办妥。” “那就请中书令多费心了。” “臣分内的事。” 接着又谈到行围,小舞先行退下,敬王拖拖拉拉的到来。 一张口,就是市面上又流行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唱戏的有了什么新的戏文,可以连讲半个时辰,不带歇口气的。 然而当被告知他遗骸的事,敬王当场僵成了一根圆柱子,一动不动的,只含泪杵着。 红衣令他在安放好贞显皇后的尸骨后和裕王一起去善河,陛下不能亲征,tian朝上国的亲王们必须位列在席。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收服柔然,哪怕是灭族。” 前半句李明宣还说好,后面一听要打仗:“啊?”他苦着脸推弟弟出去:“娘娘,这个事我们胖子不擅长,裕王可以,裕王从小唯陛下马首是瞻。” 红衣不耐烦跟他饶舌,这回必须跟两兄弟好好讨论玉玺的归处。 她不能继续拿着,肩上负担太重,妨碍她照顾容均...... 她有点幽怨,夜夜同榻而眠,朝他脖子里吹气都没用,他就是不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说能听见她哭嘛,怎么亲亲他,他都不理她?有一次她还搂着他手臂,撒娇说:“容均哥哥,有时间我们生一个娃娃吧。” 还是没反应。 都答应给他生孩子了,还是不为所动! 气死她了! 她唬着脸,坐在龙椅上,命令他们两个:“此番行围,目的有二,一乃彻底根除柔然之患,二者事关承祧宗嗣,你们应当给本宫一个说法。” “李明宣,你要是再跟我耍花样,我就把你满府的姬妾给遣散了,每个月只给你二两银子生活,或者也把你派去筑河修堤,让你当个劳苦功高但是两袖清风的贤王,再或者......” “别别别!娘娘我错了。”敬王耷拉着脑袋,小皇叔的眼光不太行,喜欢的女人那么凶! 红衣知道问题的裉结出在哪儿,白胖子还好说,容均专门交代过,敬王是谦让弟弟,裕王从小就很能干,有一肚子的抱负。 所以红衣特别点了裕王:“到底是要江山,还是美人,是时候做个选择了。” “你们兄弟俩,别再跟我玩让来让去那一套,烦死了。” 红衣挥退众人。 到了祝祷的那一天,敬王一个人下了地宫,很久都没出来。 连上官明楼都忍不住问:“娘娘,要不然臣......去催一下?” 红衣摇头:“随他去吧。” 她不想知道地宫里发生什么,不过亲眼看到父母被烧死,到发现焦尸,在这么些年装傻充愣的打掩护,这个小白胖子,一肚子的疙瘩。 可是小白胖子在地宫里哭的像个泪人,他跪在棺椁前,手扣着百年不腐的阴沉木,怎么也没有想到,父母走的时候,是抱在一起的,因为父亲紧紧抱着母亲,没有人将他们分开,母亲被一同放到了父亲的棺木里,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母亲到底愿意吗? “儿子是个蠢货。”他的头抵着棺木:“儿子想不明白。” 最后他出来了,一双眼睛红肿的像市集上卖的那种水泡鱼,他认真的向宸贵妃道谢。 红衣让他回去休息,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贞显皇后让你好好活着,并非要你对江山拱手相让,不闻不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当儿子的,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敬王的背脊一僵。 一切打点妥当,按照议定的行事,大队人马开拔。 -- 第347页 红衣一介女流,随大部队骑马过来,千里奔袭,单是体力消耗就足以让一般的女人望而却步。 事实上,她下马的时候,腿的确酸疼的不能动,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跳下来。 她不可以软弱,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软弱。 被护送进行宫后,先锋官和几位战将第一时间向她陈述战况,隔了一道屏风,裕王还给红衣看了沙盘。 红衣对附近的地势很熟,袁兴便开门见山:“回禀宫上,泓灿公子采用的游击战术,刚开始是很奏效的,逐个击破,搞得柔然内部乱作一团,但是齐氏很快找到了新的靠山,盟友。” 红衣沉吟道:“仙罗。” 袁兴点头:“臣等不止一次发现仙罗暗中提供补给给柔然,当然,明面上对大覃还是恭顺服帖。” “不稀奇。”红衣道:“仙罗人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俯首称臣,不过是无能,才做作的仰人鼻息。两面派。” “报——”先锋官传来消息:“公子被擒,敌营拿剑递着他说要与您谈判。” “谈判?”红衣的眸色变深:“狼子野心。” “让他去死好了。” 群臣皆惊:“娘娘......” 红衣正色道:“就说是本宫说的,胆敢用大覃的皇子作威胁,想也不要想。大覃的皇子若真死了,也是为国捐躯,是铁血男儿。陛下会在玉碟里为他的名字镶金,朝臣们也会大肆歌功颂德的。” “所以他们尽管动手,不过事后,并不妨碍我们灭了柔然。” “就这样。” 群臣倒吸一口气。 这口吻像极了陛下,只不过这话陛下说得,娘娘却说不得。 红衣道:“放心吧,什么骂名我来担,就那么对他们说。” 上官明楼用眼神安抚一些老臣:放心吧,娘娘不会真的任由他们宰杀皇子的。 果然,红衣抿了口茶:“恐吓我?哼。” “走。会会那些叛乱者。” 第175章 天子之怒 你们可以杀她,但不能辱她…… 其实泓灿驻扎善河以来,一直占据上风。直到大部队与他会合,他莫名生出几分危机感。不单单因为慕容将军骁勇善战,更因为裕王熟悉兵法,所以几次围猎遭到柔然人偷袭,明明都是不痛不痒的,他们都选择点到为止,只有泓灿硬着头皮逞强。有一天,一时意气,竟然私自离开禁地,带着亲兵深入腹地追击,与柔然人有了一次短兵相接。 人手不足,又没有支援,险些被捕,但奇怪的是,柔然为首的那个,却放了他,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明明是我们柔然人,为什么帮大覃杀我们自己人?” “胡说八道!”泓灿气急败坏,操起长矛,当着士兵的面刺入敌人的胸膛:“我是大覃贵妃的儿子!”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还记得容才人。 容才人年轻时真的很美,尽管身穿大覃的服饰,从没有提过柔然,但在俘虏柔然女人的时候,泓灿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为何她们深邃的眼眶,猫眼石一样的瞳孔,会和母亲有一点点雷同,类似? 大都护是唯一紧跟在泓灿身边的,及时制止住了他大开杀戒,但是仙罗人埋伏已久,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坐收渔翁之利了。 于是泓灿的一小撮人马被仙罗和柔然的两股势力纠缠住。 不远处的仙罗王帐里,张福如躲在里面,和亲哥哥一起观战。 张希才低声抱怨道:“你抓这个人有什么用!” 张禧嫔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他是岳红衣的便宜儿子,岳红衣自己生不出,只有靠儿子,才能在大覃站稳脚跟,你说,他对她重不重要?” 张希才吃惊:“你的目的是——?” 去年大覃皇帝没来,他们埋在大覃的细作说大覃皇帝病的快死了,故而宸贵妃才能把持朝政,今年皇帝来不来不知道,但是张福如很显然是要把宸贵妃逼出来,然后......“你要杀了宸贵妃?” 张福如磨牙道:“看来你叫她贵妃叫的很顺口呀。” 张希才蹙眉:“你明明和她打过交道,为什么还不懂收手,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适可而止吧。” 张福如坐下,把睡着的承昀抱在怀里:“人吃人,没有尽头。” 张希才叹息道:“我是怕你玩火自焚啊,娘娘。” 张希才清楚,肃王只想摆脱大覃的控制,若是知道张福如会惊动大覃这一条巨龙,以卵击石,会怎么样? 他不敢想。 张福如以为兄长多虑了:“看吧,她来了。” 张希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猎猎西风中,宸贵妃套了一件如火的斗篷,身后跟着三个金甲卫士,孤身闯敌营,气魄非一般女子可比。 红衣和齐顺娘面对面,她对齐氏身边的武将道:“你要什么你说,不要伤害我的儿子。” 泓灿泪流满面:“母妃,救我!母妃!” 红衣迁怒大都护:“你就是这样看顾我tian朝皇子的?” 大都护单膝跪地:“臣无能,愿死罪相赎。” “你百死莫赎!”红衣转向柔然:“说,你们要什么。” “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我和他换。你们抓住我,可以和大覃谈条件。放他走吧,他只是一个孩子。” 红衣伸手止住身后的近卫,自己又上前一步。 -- 第348页 “母妃,你别答应他们,他们都是骗子。”泓灿痛哭道:“他们说容才人是柔然贡女,我是柔然的杂种。” “住嘴!”红衣喝道:“你是拥有皇室血脉的高贵皇子,不是什么柔然半子,这样说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儿子没有放过。”泓灿眼神一变:“儿子把说这些话的人都杀了,哈哈哈哈,杀的他们片甲不留,满地都是血,都是血啊......哈哈哈哈可他们就是不敢杀我。” “我情愿死,也不做叛徒,不做让母妃易半步的累赘。” “你是个好孩子。”红衣有些欣慰:“你是个骄傲的孩子,这一点,很棒。” “他们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仙罗的血统,那些通通都是蛊惑你的言辞。他们不杀你,是他们不敢。不信,你现在就让他们动手,动手啊!” 红衣笑望着齐顺娘:“我的儿子说他不怕死,你尽管杀,但我大覃不会答应你半分请求,而且他死后,还会将你们屠戮殆尽。” 泓灿的眼神恢复正常,他笑了,没错,宸贵妃就是这种绝不退让的性子,若她心里有鬼,心虚,那说明他的血统真的有问题。 他和柔然的打赌,他赢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反手一个肘击,轻松脱离桎梏,随后夺过对方手里的剑,横向一刀,割下敌人的首级。 与此同时,善和宫殿的高处一排射猎手起立,每人手持弓箭,暴雨一般的箭簇朝他们的方向射来。 张福如被这个阵势吓到,惊呼出声:“你竟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 红衣轻蔑一笑:“你终于现身了。” “我自己的死活算什么?”红衣在箭雨中镇定自若:“我连大覃皇子都不担心。只要今天能守卫大覃,区区几条人命,很值得。” “倒是你们仙罗,很有意思啊......是要zao反吗?” 张福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摆手:“没有,贵妃娘娘明鉴,没有。” “张福如!”齐顺娘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朝她奔去:“救救我,还有我的孩子。” “顺娘!”红衣大叫:“别过去!” 齐顺娘的脚步顿了一下,冲红衣悲伤的摇头:“来不及了。” 随即飞快地跑向仙罗王帐。 “快,抓住她!”张福如下令。 肃王和大臣们从帐子里出来,几乎没有商量,异口同声:“抓住她,交给大覃。” 西人党兵判对肃王耳语:“不可再让中殿娘娘干预朝政了,大覃震怒,仙罗经受不起。” 肃王烦闷:“本王知道。” 张福如给了张希才一个眼色,张希才领命,刀尖对准了齐顺娘的心口。 “顺娘——!”红衣单手握拳。 齐顺娘的身体被刺穿,控制不出的喷出一口鲜血,周身乏力,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跪下来,跪在张福如的面前。 她喘着粗气用尽全力把孩子呈给张福如:“求求你,看在过去的份上,救救孩子,给孩子一条活路。” “什么?”张福如尖叫,看着狂奔而来的岳红衣,惊恐的一把推开齐顺娘:“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托付给我?!” “贵妃娘娘。”张福如为了表忠心,拿起匕首挑起了婴儿的领子,狠狠摔到地上,婴儿因为疼痛痛哭起来,张福如还顺势踩了几脚:“真的,我和逆犯齐氏一点关系没有,仙罗与大覃同气连枝,大覃要灭柔然,仙罗便与柔然不共戴天!” 言毕,在齐顺娘的眼前,活活踩死了婴儿,齐顺娘的脖子又被插进了一把匕首,彻底咽气。 红衣的怒气到达顶点,泓灿自出生没见过她如此阴鸷的神色,吓得大气不敢一喘。 红衣冷着脸,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张福如。 “贱婢!”她从近卫的腰间抽出长剑,指着张福如:“你们可以杀她,但不能辱她。” 张福如还带着岳红衣母亲的耳环,她张口还想解释,但是肃王拉着她跪了下来:“还不给贵妃娘娘请罪。” “娘娘请听我......” 红衣上前一把扯掉她耳珠上的珍珠坠子:“你不配。” 动作粗暴,导致张福如的双耳瞬间淌下滚滚血珠。 “你不配。” “祈求我的怜悯,你们不配。”红衣怒道。 “张氏,你会为你今天得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老天会给你报应的!” “三军听令!”红衣高声:“给本宫踏平仙罗!” 张福如一怔:“你说什么?” 红衣的脸冷酷而无情:“你可以继续狡辩,但我懒得再和你啰嗦。即便将来史书工笔,说我是个奸妃毒佞,我也不在乎。我要踏平仙罗。” 袁兴握拳高举:“踏平仙罗!” “踏平仙罗!” 黄茆握拳高举:“踏平仙罗!” “踏平仙罗!” “你不可以这样。”肃王试图和红衣说话。 红衣却一个眼神都不给。 “本王要向陛下陈情。”肃王站起来。 “哦?” 一直如同影子一般跟在红衣身后的护卫,一条长龙,此刻瞬间分开,形成一个八字,放眼望去,竟有数十人,其中一个高大的暗影,踩着优雅的步伐拢到她身后,他身着玄色的龙袍,单手搂着含泪的红衣,脸贴着红衣的侧面道:“别难过。” -- 第349页 “容均哥哥。”红衣丢开手中的剑。 “嗯。”容均从身后抱住她。 天空开始下雨,容均单手张开,黑色的袍子遮在了红衣的头顶上,覆盖住齐顺娘惨不忍睹的尸首。 “她其实是个可怜人。”红衣蹲下,用手清理齐顺娘的尸体,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回她怀里。“跟你说了,不要过去,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因为你不是仙罗人。”容均道。 红衣茫然地看着他。 容均对肃王的方向沉声道:“齐顺娘是你仙罗人,她一出事就向仙罗求助,而你们呢?你们为了叛乱利用她,被当场揭穿又第一时间舍弃她,可她终归是你们的子民,怎么忍心对她的尸体还有她的孩子下如此毒手?作为一个王,你就是这样保护你的子民的?” 容均的质问敲打在每一个臣子的心上。 仙罗的大臣不是第一次朝见宗主国陛下,但是打猎玩乐是一回事,如此被当头训斥是另一回事,那种逼人的气势犹如泰山压顶,让人感到窒息。 而这样的君主,心怀天下,装的都是子民,才是他们应该辅佐的皇,不是吗? 再看看肃王,胆小怕事,任由女人胡作非为,实在令人心寒。 容均冷笑:“三军将士记得,是朕的命令——踏平仙罗!” “我大覃,必须要四海归心,扫靖宇内。”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踏平仙罗!” “......” 转身前,容均对肃王道:“即便是对待敌人,也要给与尊重。你们杀了她不算,还辱她?!现在朕要征伐仙罗,通知你们了。” 肃王一个踉跄,被大臣们从后面扶住:“殿下。” “准备接受天子怒火的洗礼吧。”西人党兵判脱下帽子摆在地上:“我无力辅佐这样的王。” 至于齐顺娘的尸首到底怎么安排,旁的人都不敢发言,唯有泓灿说:“这女的在儿臣被关押的时候,送过几次水,就给她一个全尸吧。” 红衣冷冷的睇着他:“你为什么要冒险深入腹地?” 泓灿语塞。 “因为你要试探我。”红衣盯着泓惨:“你想知道,你到底和仙罗有没有关系,就假意被擒,以此来探究我的态度。” “母妃我......” 红衣看透了他:“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就是太聪明了,知道吗?” 红衣挥了挥手,禁军把泓灿带走,泓灿还喊着‘母妃’,但是无人理会他了。 红衣不要别人的帮忙,一个人把齐顺娘拉到悬崖边,自言自语道:“你说巧不巧,怎么又是在这个地方?” “命运啊——”她长叹,“不要怪我,顺娘。”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红衣把齐顺娘抱着孩子的遗体推下了悬崖。 她站在崖边上很久,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的泪干了:“去陪承娘吧。” 士兵们对战场上的种种残酷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宸贵妃乃一介女流,深宫弱质,怎么敢? 袁兴想起当年护送她回到大覃,不禁感慨:“娘娘是可以匹敌男子的人物。不要轻视她。”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第176章 人心向背 鸩杀妖妃张禧嫔 战事起。 大覃拉起了警戒线,境内的为大覃子民,境外的仙罗是敌寇。 边界上的子民人心惶惶,纷纷往大覃逃,大覃也发布了特赦,但凡仙罗有妻女是青州人士,可以一同前往大覃避难。 托了很多采参女的福,仙罗的一些男人得以逃到大覃,在青州定居下来。 “你说,这仗多久能打完?”男人们担忧的问。 “打完我也不回仙罗了。”女人道:“王君无道,我要留在大覃。” 男人还有点舍不得,但很快传来的战报让他们彻底心寒。 仙罗征兵,两班的大人们只会指手画脚,谁都不愿意上,涉猎朝堂的中人好不容易有得享荣华的一天,唯恐任务落到自己头上,提议由下人和奴隶们充军。西人和南人第一次意见达成高度统一。 但紧接而来的问题是家家户户的奴隶都去打仗,仙罗的两班和贵族顿时变得不值钱,大街上随处可见,也没人服侍,自己照顾自己吧。 年轻的男性都去充军,汉阳一下子成了一座空城,只余老弱病残。 泓灿想留下来将功补过,但是不被允许,跪了几天都没用。 裕王进去时看都没看他一眼,步履不停。 殿中燃着迦南香,红衣坐在一边,容均的头搁在她的腿上,红衣轻轻揉按他的太阳穴。 裕王直接禀明来意:“陛下,臣自请征战仙罗。” 红衣不意外,都说裕王从小崇拜容均,此话不假。 容均嘟哝一声:“想好了?” “是。”裕王忽然变得轻松:“臣,没有心魔了。” 容均睁开眼睛:“怎么想通了?” “我只是想向父皇证明我可以,父皇都不在了,我证明给谁看。” “证明给天下的臣民看。”容均说。 裕王摇头:“其实臣没有太大的野心,皇兄比我更适合,他若是帝王,没有人能糊弄得了他。要他为我的心思负重,臣已经过意不去了。” -- 第350页 “臣享大覃的俸禄,自当为大覃担忧。征战仙罗,不但因为是皇子皇孙,而是因为要守护百姓和疆土。” “你很好。”容均道:“都挺好,只是谁更好一些而已。” “年纪轻轻就能堪破心魔,以后你的日子会适意很多。” “想好怎么对战仙罗的水.军了吗?”容均道:“我当年的法子投机取巧,可一不可再,他们不会上当了。” “天下归心。”裕王道:“心在哪儿,谁就赢了。臣有十足的把握。” “好,便交由你全权去办。” 仙罗人也是仗着大覃位居中原沃土,不擅水战,便派了水.军横在江面上,使得大覃士兵无法涉江,倘若要走陆路进攻,须得改道柔然,绕一圈下来,费时费力。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眷顾仙罗,战事才开始,宫里的世子承昀就发起高烧。 张福如发了疯一样对肃王指控:“是延礽!” “一定是延礽冲撞了我们世子。” 崔彤云不知如何应对以及怎么回事,但是铃铛直觉不对,赶忙劝说崔彤云,有没有办法可以让王子病一下? “小病就行。”铃铛跪下来:“娘娘,危在旦夕。” 崔彤云心疼的看着延礽,点了点头。 铃铛拿来一盆冷水,毫不犹豫朝孩子浇了下去。 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又裹了一会儿,放在了通风口,延礽不舒服的放声大哭。 崔彤云把孩子抱进来,换了干净的衣裳搂在怀里,可是孩子还是啼哭不止,直到肃王抵达,就见到崔淑嫔一脸焦急的向他求助:“大王,大王,延礽好像出事了,他浑身滚烫,您摸摸。” 肃王蹲下来,伸手摸了孩子的头顶和脖子,确实热的不行。 崔彤云心疼的一直掉泪,她痛苦的样子不似作伪,肃王赶紧安排了医官来给孩子看病。 “为什么一夜之间两个孩子都出事了。”他自言自语。 消息传到张福如那里,她烦闷道:“关我什么事,我只关心我的承昀。” 随即一想:“等等,你说——延礽也古怪的病了?” “是。”内人愁苦道:“王上不停的发脾气,但是医官们都说只是普通受寒。” 张福如心虚的吞了吞口水:“不可能,齐顺娘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我,死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她不信邪。 但是承昀和延礽两个王子同时生病,且高烧不止,承昀是一直体弱多病,延礽却是自生下来,就比较健康的,此次忽然发作,朝臣们都说,尤其是去了善河的大臣心有余悸道:“主上,人在做天在看呐,此番只怕是报应到了王子们的身上。这是劫数,王上没有别的子嗣,万万不可出事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肃王头疼。 “或许请大巫做法试试?”有人提议。 “作法?有用吗?” “星宿厅的大巫们应该可以一试。”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肃王疲惫道。 前线战事让他烦心,后院起火一样让他烦心。 他径直睡在了政殿,没有回后廷。 三日后,大巫说:“要救回两位王子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需要百人的性命祭奠。” “百人?”肃王起身,“本王怎么可能让百人为他们殉葬。” “可以的,大王。” 大巫是个瞎子,但对话时一直朝着肃王的方向,仿佛真的有神通,还敢直视肃王的眼睛:“现今就有百人危在旦夕,大王可以把他们奉献给河神,王子们的性命便可以保住了。” 肃王明白过来:“可那是阻挡大覃王军的百人死士。” “大王也说了是死士,他们迟早都要死的。” 肃王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不。”他拒绝道:“本王不能这样做。” “那么,王上是命中无子的命格,以后朝廷会在谁手里,就看几位大君的了。” 肃王像被人锤了一下脑门芯子,猛地想起光海...... 他怎么忘了呢! 光海曾经出入过还是淑媛的张氏的阁楼。 他把头埋在双臂间——没错,如果他听了张氏的话,真的处置了延礽,那么他百年之后,下一位君主只会是承昀,张氏会毋庸置疑的当上大妃,光海呢?王大君?替他摄政吗? 好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啊! 肃王的目光看向虚空,自他宠信张氏以来,除了让西人党受到牵制之外,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无一例外,都是对他有害的。而今大覃雷霆震怒,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几个月以后,最多半年,仙罗便会一片焦土,他终结了仙罗王朝,是史上臭名昭著的末代君王。 肃王流下焦灼的眼泪,事情为何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内官从小服侍他,对很多事情做到心中有数,嘴上绝口不提,大内官难得开口,安抚中带着劝诱:“王上,那么多年来,星宿厅没有出过错,还记得当年星宿厅师承大覃的神官,神官说过,现在的宸贵妃娘娘是青鸾命格,大妃颇不以为然,唉,您看现在——!依奴才之蠢见,大巫是可以信任的。” 肃王无能狂怒,扫罗了一桌子的文案,揪住内官的衣领:“你也觉得寡人是无子之命?寡人就生不出儿子了?” 大内官叹气:“奴才并非此意,奴才的意思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不妨听大巫一言。” -- 第351页 “再说就算没有世子,不是还有淑嫔的儿子吗?” “对。”肃王反应过来,承昀的身世让他怀疑,但是淑嫔的孩子不会有假,也做不得假。 延礽一定是自己的儿子。 为了保住仙罗,保住血脉,牺牲掉百条性命又如何? 肃王下定决心,对横江对峙大覃的百人大船见死不救。 那上面的青年仙罗人最小的只有七岁,他们吃着最粗糙的干粮,每天在江上吹着寒风,抵御大覃的士兵。但是当寒潮来袭的时候,船底被冰凿裂了,是天灾。 几百人为了自救,抱着木头,包裹,一切能漂浮的东西跳进水里。等待仙罗王军的救援,但是等啊等,望眼欲穿...... 很多人冻死在水里,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悲伤的仙罗人唱起了哀歌。 “大王不会来救我们了!”有人喊出了心声:“他心里只有他的王宫,他的宠姬,没有百姓的死活。” “不会的,大王不会让我们成为大覃的奴隶。” “当大覃人有什么不好?”裕王乘着小舟靠近,从水里拉起一个男人:“我们大覃只要不犯错,不设奴隶,人人平等,除非你们自个儿贱卖。” 得救的男人刚想驳嘴,但是士兵递上的毛毯和热水让他说不出话。 “你要不要脸?还有没有骨气?大覃人给你了你好处你就不要你的故乡了吗?”极端者喊得面红耳赤:“我情愿死,也要死在仙罗的江里,做仙罗的水鬼。” 裕王不疾不徐道:“等大覃收服了仙罗,这就是大覃的江河。你就是大覃的水鬼。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裕王的士兵给沉在江里的人抛去皮筏艇:“要打仗我们奉陪到底,但是前提是大家公平决斗,而不是看你们冻死在河面上,你们的大王两天两夜都没派人来救你们,他要把你们献给河神救他儿子的性命,醒一醒吧。” “你说什么?”许多人不可置信:“不可能,大王不会丢下我们,你们休要蛊惑人心。像对待柔然那样对待我们。” “究竟谁蛊惑人心?”袁兴捋着胡须:“蛊惑柔然的是你们仙罗的妖姬张氏,她要拉拢柔然叛变,你们肃王宠妾灭妻,不是个东西!” 七岁的小孩哭道:“我要回家,阿妈等着我回家,我看到一个灰头发的人在岸上作法,他的头颈里挂着骷髅,我害怕,我害怕,我不要做王子的替死鬼,阿妈在等我回家......” 孩子不会撒谎,大人们神色难看,心思动摇,问他道:“好孩子,你真的看到大巫了?” “嗯。”孩子哭花了脸:“他在咒我们早点去死是吗?” “呸!”弱冠的书生唾弃道:“仁敬王后和仁粹王后若在,绝不会允许王上行如此昏聩之事。张氏舔居中殿之位,她怎么配!” “你们真的不会杀了我们?”水里垂死的人饱含希望的看着大覃王军。 “本王以陛下的名义起誓,绝不伤害弱小无辜,绝不趁人之危。” “赶紧上皮筏子吧,把命先保住。” 仙罗人眼见得救,纷纷把手伸给士兵,但就在那一刻,背后居然射来毒箭,是仙罗的守将:“王上有命,背叛仙罗,杀无赦。” 仙罗人心死了:“竟然是真的,王上要用我们殉葬!” “哈哈哈哈——我们为他守国门,他却要我们的命,哈哈哈哈哈.......”仙罗人失心疯一般大笑:“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投胎到这个鬼地方!” 海上波浪起伏,有的人被冲走了,有的人沉江,只有小部分人活下来,被大覃的皮筏子救走。 果如裕王说的一样,他们受到了和大覃士兵同等的待遇,每天一样的精米,还有肉汤喝,大覃人就连练兵,都不瞒着他们。他们可以在营帐里自由走动。 有人大着胆子去找裕王:“殿下,卑劣小人有一问,梗于心胸,还望殿下不吝解惑。” “请说。”裕王坦荡荡。 “大覃幅员辽阔,陛下后宫甚众,诸侯分封,你们是如何做到......做到?”他叹气,不知从何说起。“而我们仙罗甚至不如大覃的尾指之大,却为何乱源不断?” 裕王想了一下:“很复杂,很难说,你自己到都城去走一趟,到大覃的各地去看看,或许就有答案了。你问我,我也说不好。” “可以吗?” 裕王点头,看着仙罗的方向:“战事很快久会结束的。到时候,天下太平,你便到大覃四处去看看这海清河晏的锦绣江山。” 那人出了帐子以后,一个人走了很久,几次想了结性命,还是没能完成,他道君子之交,裕王于他有救命之恩,命是恩人的,便不可随意由自己结果,而很多仙罗人看到他从裕王的帐子出来,若他死了,必会怀疑裕王待他们之诚,不能害恩人背上不义之名。 他最后活了下来,眼睁睁看着王师渡江,看着他们攻入了汉阳。 那是宏景十一年冬,大雪纷飞。 一路上,大覃军队果真做到了他们说的秋毫无犯,老弱病残妇孺,屋田瓦舍财帛,一概不碰。 光海君腆着老脸出来迎接,紧随他的还有一些两班,其中不乏著名的西人党首领和南人党要员。 “肃王还是如此冥顽不灵吗?”裕王骑在马上,展开圣旨:“肃王无德,视百姓性命如草芥,今褫夺王爵身份,派遣守陵之责,以慰英灵。” -- 第352页 百姓们还不解气,在景福宫门口集结,手持火把,要求肃王处死张禧嫔。 ——“妖妃不死,今日便放火烧了这宫殿。” 裕王抵达才稳住局势。 肃王的冠冕歪斜在脑袋上,在宫人们慌张的逃走时,他便控制住了张禧嫔。 她被绑在了正大殿广场的柱子上。 跪在肃王跟前的是崔彤云。 “淑嫔有什么话,起来说。”肃王惨白着脸,仅剩最后的理智。 崔彤云看着肃王难过道:“主上,妾身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会病了。” 肃王的眼睛蓦地亮起来:“为什么?” 崔彤云递上一个布包,里面是新鲜的,刚从泥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妾身在自己的寝殿内的四个角落里找到了这几样东西。” “请主上过目。” 肃王接过一看,死老鼠,头发...... “厌胜?”肃王求证一般的看着崔彤云:“厌胜之术?” 崔彤云点头:“延礽是妾与陛下的孩子,妾的命根子,妾宁愿自己有事,也不要孩子有事。世子娇贵,确实该多疼爱一些。但是延礽又有什么错?娘娘为何要给孩子下这种最毒的咒术?” “你是怎么发现的?”肃王看到崔彤云的侍女手中还有一个包裹。 “延礽贪玩,平时到处乱跑,不小心跌了,妾身跟在后面,才发现他跌倒的地方居然有死老鼠......妾身害怕至极,原也不知道是何物,以为只是巧合,直到延礽生病,依稀想起大覃有厌胜之术,便把东南西北四个角都找了一遍,挖出来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崔彤云顿了顿,“主上或许不爱听,但——” “你但说无妨。” “是。”崔彤云道:“妾身想起仁粹王后死的蹊跷,妾得主上允许,照顾王后最后一段时日,想起她病痛翻来覆去,备受折磨,于是去元吉轩也找了一下......” 侍女把另一个包裹递上,里面是一样的东西。 “仁粹王后身前饱受诅咒。”崔彤云含泪:“她对妾说,是张禧嫔所害,妾没有证据,不敢攀诬,且禧嫔得陛下信任——是妾粗蠢,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些话告诉主上。” 肃王的手剧烈颤抖:“也就是说,闵氏是被害死的?” 崔彤云不答,只把闵氏生前给她的信呈交给肃王:“娘娘临终前还在给主上写信,希望您原谅她的无状,和不够体贴......” “来人呐!”肃王大吼,“绞死她!” 他指着张福如:“绞死这个贱人!” 张禧嫔不肯就范,用力吐掉了口中的布:“主上听我说,我没有......” “放肆。”大内官斥责道:“对主上不用谦称,娘娘僭越的这些年,得亏了主上仁慈。” “王上——”张禧嫔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绞死她!”肃王撇过头去:“寡人不想再看见她丑恶的面目。” “不想再看她砌词狡辩的样子。” 宫人们把粗厚的绳子套进了张禧嫔的脖子,慢慢的往上拉,张禧嫔涨红了脸,但是双脚瞪着柱子,因此始终没有断气。 “不好,世子看见了。”大内官看着右手边的方向。 只见承昀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脸不知所以,人因为体弱而特别纤细,面色苍白,是真的很像肃王。 那一刻,他不免生出怜悯之心。 “把世子带走!”肃王吼道。 承昀反应过来,但是挣不开力大的内官,几个人将他架起来,他哭喊道:“娘娘,娘娘——!” “主上,娘娘做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请主上罚我,不要怪责娘娘!” “把世子带走!”肃王下令:“今日之事,一律不许传出去。” 崔彤云垂着头,不再出声。 “事到如今,还不肯死。”肃王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近张福如,朝大内官伸手:“东西拿来。” 大内官递上了一个墨绿色的玉瓶。 “以为寡人什么都不知道?”肃王捏着张禧嫔的下巴:“你设计寡人宠幸你,设计寡人失去了最爱的人,让她远走他乡,设计最疼爱寡人的大妃,使得她吐血而亡,设计闵氏死于非命......这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你野心勃勃,三生三世都该入畜生道!” “本王亲自送你。”他掰开张福如的嘴,往里灌毒药。 张福如涕泪横流,一直摇头解释:“王后不是我害死的,大妃不是我害死的......主上误会我,呕!” “再来!” 大内官又递上一瓶。 这一次,肃王直接捏着她的喉咙,往里倒。 “是不是你都不要紧了,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张禧嫔不能呼吸,不停翻白眼,不多时便七窍流出黑血,由于整个人被绳子挂住,头往前耷拉下来。 大内官测了测鼻息,死了。 崔彤云松了口气,好险。 今日张氏不死,死的就是她。 铃铛说的不错,这是最好的时机。 咦? 铃铛呢? 崔彤云四处寻找,刚才还在的? 后来,当裕王带着百姓攻入景福宫的时候,肃王已经换上丧服,跪地接旨。 “小王愿受任何惩罚。” “还请裕王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寡人的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 第353页 崔淑嫔命人将张禧嫔的尸首拖出来。 朝廷宣判,张氏一族,搅弄朝政,从其母私通,到叔父牟敛巨财高利,兄长张希才买官卖官等等,罪无可恕,斩立决。家中延续香火男丁共计十六人,极刑。女眷下狱。 之前朝廷同意的封号‘仁顺’也一并撤销,张禧嫔从被承认到死亡,不超过两年的时间,肃王也同意没有载入史册的必要。 他只有两任王后,仁敬和仁粹。 至于世子,为大局着想,暂不替换,待其成人再考,且世子目睹张禧嫔之死,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能不能活到弱冠还两说,以防万一,册封延礽为‘王世弟’。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谁知道裕王并没有离开仙罗,而是亲自去公主府探望庄柔。 宁嫔抱着裕王痛哭,裕王答应会在仙罗留有大军和府邸,以后常来探望庄柔。 肃王以为张禧嫔死了便万事了了,未承想自此朝堂并不再由仙罗四大家族说了算,不管是南人党,还是西人党,都不会独大。因为大覃裕王此后以仙罗为藩,凡军国大事,须裕王首肯才可施政。 如此一来,无异于亡国。 不过兵不血刃罢了。 至于世子也好,王世弟也罢,通通都是大覃的扯线木偶。 肃王输得彻底,又无力改变,灰溜溜的被赶去为仁敬王后守墓,一段时间后,写信给裕王请求与仁粹王后闵氏合葬。 裕王准了。 第177章 龙凤珪璋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仙罗的战报振奋人心。 禁宫里面一片欢腾,都说陛下神勇,裕王殿下也是天纵英才。 被禁锢了很久的容才人听到外面欢歌笑舞的声音,问道:“又怎么了?宸贵妃终于当皇后了?” “不是的,娘娘。”青容倒了杯水递给她:“是前线大捷。” “打仗了?”容才人不接,兀自走到窗前,她经常昏睡,日夜颠倒,有时候又整宿整宿的失眠,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唉,陛下南征北战,最是骁勇不过的,是不会饶了叛臣的。” “可不是。”青容眼珠子一转,自从她被拨到容才人身边,她已经认命了,但此刻忽然心中一动:“柔然伙同仙罗叛逆,听说柔然被灭族了,还是小公子亲自带队呢。恭喜娘娘,您的苦日子该到头了。至于仙罗嘛,宸贵妃娘娘颇为熟络,又有裕王殿下的计谋。” “你说什么?!”容才人几乎站不稳:“你说柔然灭族?” 青容这才假惺惺的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跪下来道:“请娘娘恕罪,是外面的奴婢乱嚼舌根,我也就是听了一耳朵,具体的不知情呢。娘娘勿往心里去。” 容才人的手攥成拳,呲着牙花:“那你就去打听,我要听一个真切的结果,你去给我打听,若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青容暗自轻蔑,点头道‘是’。 经过青容详细的打探,容才人确信柔然被彻底剿灭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她的故乡。 “的确是很久没有来信了。”她坐在梳妆镜前,拿起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也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我是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不顾背后的母族,我的儿子杀了我的族人,一个不留,我愧对列祖列宗。” 老嬷嬷照例来巡视,见状冷声道:“您的列祖列宗?还望娘娘谨言慎行。” “事到如今,谨言慎行还有什么用。”容才人哭丧着脸:“还有什么意思啊——我的好儿子——”最后的哭声,几近凄厉。 下人们懒得理她。 当天晚上,容才人把所有人都赶走,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柔然服饰拿出来,她轻轻哼着小调,哼到走调,颓然的坐在地上:“我竟然不记得家乡的曲子了......我是个罪人。”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谁都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在乎,一个毁容的疯女人罢了。 等所有人回宫的时候,连泓灿都没第一时间去看他的母亲,而是忙着请罪,跪在宸贵妃跟前说自己和她绝没有母子离心,他没有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 红衣有些头疼,把他给遣走了,想一想,还是要去看一眼香斯丽依。 到了宫门前,婢子们殷勤的恨不得把头贴地上。 雪下的无声,璎珞和四喜收起伞,进屋前替红衣掸了掸衣裳,随后便发现容才人已经死了好多天了,身子都硬了。因着没有烧炭,尸身才没有发臭。 红衣凝肃着一张脸,把宫里的人都抓起来,挨个审问:“本宫不去,是不是你们也就不开门看看她的情况?也不去送吃食?” 老嬷嬷浑身发抖:“娘娘明鉴,容才人素来挑嘴,送去的十有八九原封不动,或吃的很少。” “故而......故而没有察觉异样。” “那你们就有理由怠慢她了?”红衣让人把老嬷嬷拖走,“谁告诉容才人她不该知道的消息?” 青容一抖,不敢吱声。 红衣的眼睛扫过她:“你从前在宓嫔手下当差很得力,派你过去是照顾她周全,你倒是把消息打听的很透彻,原封不动的告诉她,怎么,她死了你就可以出兰林殿了?没有本宫的旨意,你又能有什么好去处?” 小人心思要人命。 红衣让人打了青容足足三十大板,打完之后,下半身几乎废了。 -- 第354页 璎珞也不比从前了,命人浇了青容一桶子冷水,醒了后再问。 青容终于坦白,是她厌烦了伺候容才人。 “可终归也是她自己的错呀。”青容哭着分辨:“谁也没逼着她为仙罗殉葬。” “人心都是肉做的。”璎珞跟着红衣学到了很多:“她再怎么不济,是陛下的媵御,陛下杀的,娘娘杀的,你杀不得。你告诉她谁带的兵,无异于挖了人家的心,还在上头撒盐,和要人性命有什么区别?!” “贵妃娘娘掌印是亏待你了?短你吃食,还是少你俸银了?一样没有的话,你还不安分,说白了就是钻营,呵,服侍贵人的倍有面儿对吧,你这捧高踩低的狗东西。” 围观的人群皆不敢吱声。 璎珞又道:“你犯了这样重的罪,没让人扒了你的裤子,你就该感恩戴德吧!” 青容一个哆嗦,的确是! “不辱人是咱们娘娘的规矩,可都听清楚了。从前宫里是什么样的不管,总之娘娘一天还是后宫之主,主子和奴婢,谁都没有侮辱别人的道理。把心上的灰尘都擦一擦。” 此事过后,宸贵妃娘娘又为容才人特地向陛下求情,恢复她容嫔的封号,送进了皇陵妃子园。 容均当然不管这些,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璎珞也习惯了她的风格,娘娘不是一般的娘娘,别人的心胸比不上她。在大众的眼里,容才人死了,娘娘或许要拍手称快,可是璎珞知道,娘娘除了宽宥容嫔之外,还准许她穿着柔然的服饰下葬,以示tian.朝宽厚。 出殡的日子定在年后,由泓灿守灵,泓灿却是心猿意马。 父皇安排了礼部找了几个好人家的姑娘给他挑选,但她是贵妃的儿子,军功没立下,现在若是娶一个对自己没帮助的女人,他的前途就完了,他的脑中盘桓着如何推脱,烧纸的时候险些烫着手。直到送出灵柩,泓灿才发现容才人鲜花覆盖的身体上,竟然穿着仙罗的服饰,冠有大覃的宝珠,一时间胸口大震,容才人走的时候已经那么老了吗?她毁容了之后,没有从前美,可是怎么这样苍老?她就像他俘虏过的柔然老妇,他忽然被什么击中了,悲从中来,哭的特别伤心,肝肠寸断之下,咳出一口血,豁然都明白了。 名义上,他是贵妃的儿子,不必为容才人守孝,可这一次他忤逆了,推脱三年,再考虑迎娶所谓的功臣之女。 宸贵妃没说什么,倒是德妃叹息道:“这孩子也是的,怎么就不懂事!那时候他都十八了,房里没个人照顾不成个话。” “算了。”红衣道:“既然他不愿,就不要勉强他了。” 随后泓灿便出宫自住去了,平时宸贵妃不召,他按例请安即可。 宫外什么人都有,心里不痛快,一通撒泼也没人叽里咕噜的管你,所以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了一些,尤其是送上门口讨好他的,格外得他心意。 他还爱听戏,一开始是受了英王邀请,后来也喜欢上了逛戏园子,新鲜玩意迷了眼,一时间忘了难过,渐渐的按捺不住,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收了一个小姑娘,就那么没名没份的安置在宅子里,原想糊弄过去,最后还是教贵妃知道了,好一通申斥,他哭的跪在石板上,跪的腿都麻了。心里想着,亲娘在就好了,亲娘若在的话...... 一赌气,起身离开了。 之后,宫里便下旨封他为和顺郡王,赐了一名小官的女儿给他做妻子。 小官的女儿家底一般,但胜在人很聪明,长得也不错,看他冷淡,也不巴巴的上赶着,就那么不咸不淡的过日子,等他清醒的时候才道:“贵妃娘娘的脾气我们不了解,郡王爷是清楚的,再闹下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您自个儿该掂量掂量吧,是不是还要继续耍诨。我既已嫁给了你,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我可不想被牵连,也请郡王趁早收了心,好好去给娘娘赔不是,不要真的生分了。” “就是生分又怎么了!”泓灿吼道:“她让我去杀我的母族,多狠的心呐,我想来就气,我若是背靠柔然,就不是没有依凭的皇子,哪会任她搓圆揉扁?”他哽咽道:“我母亲是叫我活活气死的。” 郡王妃抿了口茶:“打仗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我晓得,郡王爷若真和柔然同声同气,那就和‘忠’不搭边了,毋宁说郡王,刺史都未必有的做。”说完起身歉意道:“妾今日口舌僭越,郡王爷要罚,也是应该的。” 泓灿却是一个激灵,好像忽然醒了,翌日带着妻子进宫给红衣送外面的花样子,红衣瞧着新鲜,问长问短,郡王妃对答如流,红衣对新妇很是满意:“你年纪小,但你懂事。” 至此,和顺郡王的日子好过多了。 第三年,王妃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泓灿也不做他的春秋大梦了,想什么有的没的,就老婆孩子安稳的过日子,之前的丫头封了孺人,府里人不多,王妃打点的都好,进宫朝见也很得体,再没起波澜了。 这三年里,最大的事情就属贵妃怀孕了。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因为陛下的皇子折损的厉害,泓霖在宗正寺,此生无望了;德妃被吓怕了,儿子做刺史就做刺史吧,比关起来强,只要心态好,没什么过不去得坎儿。听说娘子娶得泼辣,但管的住他,德妃省心不少。算是因祸得福。最小的泓善,是悫妃的儿子,不知道是擅于藏拙,还是真的资质平庸,总之不怎么起眼。反观宏文帝的儿子,个顶个的优秀。敬王人缘好,八面玲珑,就是路上的一条野狗,他都能骗走;英王舞文弄墨,最喜招揽闲士;通王瞧着老实本分,但棋艺精湛;裕王声名最高,仙罗是他的属地,在军事上成绩突出,可谓天纵英才。 -- 第355页 朝臣们有些担心,明明是兄弟两,怎么弟弟的子嗣就那么坎坷? 有人傻不愣登出了个馊主意,说是让陛下再开选秀,容均收到红衣递给他的折子,气的差点撅过去,抚着心口:“这是要逼死我。” 中书令把话带给了满朝文武,朝臣们也很体贴:“确实是为难陛下了,陛下身子骨要紧,是老朽们思虑不周。” 于是想了想,催贵妃和陛下努力努力再努力。 催催催—— 红衣夜里在榻上描着容均的眉毛,容均叹了口气,拨下她的手:“不要闹,夜深了。” 红衣嘴巴一扁,坐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容均大手按在眼皮上偷笑。 红衣脸热的不行:“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我白天要为你干活,晚上请你主动配合一下,你还不肯配合,这贵妃当的有什么意思!” 她气急了,甩了帕子就要走。 容均一把拉住她:“好了,好了。撒娇耍小性子你最行,偏偏我每次都吃你这套,真是没奈何。但是话先说清楚,我现在这个身体,你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呢,还是要我千年道行一朝丧?” 红衣哽住了,没错,生孩子这件事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呀,那要是多来几次,他娇弱的身体吃的消?这就跟赌博一个道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如果一发不可收拾,糟糕,之前将养的身体白搭了,最后又昏迷,重头来过。她还要再掌玉玺几年...... 红衣嫌弃的眄了他一眼。 容均表示心里挺受伤。 “我也不是不行,就是......” “你别说了,就是你不行。”红衣气的拿被子盖住了脸:“今日我没心情了,改日再议。” 容均乐坏了,第二天太医把脉的时候说,陛下气顺了,脸色也红润许多,照这个态势,半年后,可大好了。 然后半年后,贵妃娘娘就成功的怀孕了。 满朝文武激动的摩拳擦掌,贵妃怀孕比他们自己婆娘怀孕还高兴。 这期间,被称为‘懒惰’的陛下不得不亲自处理政务,贵妃只负责安胎,当然,中间少不了敬王和中书令的从旁协助。 有人好奇为什么没有裕王,从前裕王最是陛下的臂膀,难道是功高震主,所以不得圣心了? 然而裕王什么都没说,只是镇受在仙罗,默默的为大覃戍边。 有人为裕王鸣不平,远在仙罗的裕王从庄柔公主府里出来。庄柔公主和崔淑嫔一起抚养延礽,裕王自然时不时要去探望。 崔淑嫔不懂国事,庄柔慢悠悠的教导她:“真要为裕王鸣不平,就不会在京中说,在朝堂上说了。” 崔淑嫔有些担心:“那裕王殿下还好吗?” 庄柔耸了耸肩:“我都懂的道理,那几位大人物想必不会不懂。” 裕王没想到,他来了仙罗以后,竟还挺自在,一展抱负不一定是坐镇京畿,也可在天高地远。 而关于他的传闻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忙着找小舞,后来一想,推开她是他的错,她从小受天机营训练,真的要躲他,他有的费一番功夫。但他可以把她逼出来呀。 出于兄弟的默契,敬王没有揭穿他,容均也任由事态发展,很快,小舞就带着渤海国和英王暗中做的一些交易呈上,证据确凿。 她也被裕王‘人赃并获’。 “说话怎么那么难听?”若舞如今长成了脆生生,娇滴滴,水灵灵的大姑娘。“什么人赃并获?我偷你东西了?” 容均拉红衣过来看戏,指着若舞对红衣道:“你瞧,你以前也这个模样。” 红衣有些捻酸:“你是嫌我人老珠黄了呗?” 她的手托着腰,快生了,腰难受的厉害。 “没有没有。”容均拍了拍她的手:“你连怀孕都是最好看的。我每天看你都看不够,哪里有时间看别人。不过是看孩子们长大了,心里感怀。” 大殿上裕王一把拎住若舞的领子:“怎么没偷?你惯偷了。” “我偷你什么了?” “你偷了我的心。” 咝......若舞牙酸的紧。 然后就被逮回去陪裕王,朝野上下无不震惊,传说中秘而不宣的天机营营主嫁给了裕王,那还得了? 裕王要是造反,简直是无往不利。 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从担心裕王功高震主变成担心裕王拥兵自重。 红衣觉得可笑极了,生产那天还对璎珞道:“这人心啊,翻来覆去的,他们不嫌累,我都累的慌。哎哟——” 她喊了两天两夜,喊得嗓子都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胎特别难。 太医看顾生产不算,还要安慰陛下。 毕竟陛下很脆弱,宸贵妃生产,他坐立难安,食不下咽,难以入眠...... 到了第三天,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容均冲进去看她,红衣脱力,径直睡过去了。 太医说母子平安,就是...... “娘娘这一胎婴儿体大,难怪娘娘辛苦。”太医抹了把额头的汗。 容均把孩子抱过来一看,顿时明白,红衣生了一对双生儿,还是龙凤的,一男一女。 他高兴的不知怎么形容,嘴巴很久没阖上。 回过味来,知道太医的难处,当即下令:“宸贵妃诞下一名公主,朕心喜之,而今四海升平,是公主带来的福气,就叫熙宁吧。” -- 第356页 “是。”太医是个聪明人:“熙宁公主好名字。” 大殿里的都是心腹,谁也不会走漏风声。 红衣醒后知道要送走一个孩子,第一反应就是:“今夜敬王府也有一名婴儿出生。” 容均亲吻她额头:“你总是懂我。” 心心相印不过如此,他们想到一块去,不用担心谁的感情会因此受伤。换做别的女子,没有这般的深谋远虑。 璎珞却舍不得,抱着小公子不肯撒手:“娘娘,你还没看过他呢?” “不在您身边,要是他们没有好好照看怎么办?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红衣招了招手,璎珞把孩子抱过去,红衣惊了一下,哑掉的嗓子惊呼出了别样的声线:“这么丑?” 璎珞嘟了嘟嘴:“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嘛。” 红衣抿唇:“还好他丑,带走吧。” 是夜,宫中传来消息,宸贵妃诞下一名公主,龙心大悦,封为熙宁公主。 朝臣们高兴之余,垂头丧气,不是儿子,继承国祚没有希望了。 隔日,敬王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诞下一个男婴,敬王好女色人尽皆知,府里孩子众多,大家纷纷道喜,也都送了礼,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敬王妃是个人品贵重的人,安排了好几个乳母贴身伺候,敬王还是不放心,一直带在身边,方便照看。 王妃问起,敬王就道:“这孩子长得像我父皇,一见到他,我就......” 王妃赶忙安慰:“王爷。”抱住敬王的头,拍了拍他的背:“那就让他陪着您吧,多安排几个人伺候,妾身就怕他吵着你。” “不吵不吵。我喜欢他,特别喜欢。”敬王心道:我敢嫌他吵吗?我敢嫌他哭吗?我敢嫌他尿吗? 不敢。 这小祖宗...... 熙宁公主运气比较好,一直养在贵妃身边,小小的玉雪团子一个,圆滚滚的,宫里人见着都觉得她可爱。 简直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她。 淑妃和贤妃也爱不释手。得空了就自己亲手缝制小衣裳给她,熙宁公主不到一岁,好看的衣裙堆了一整间屋子,每天轮着穿。就连阴阳怪气的宓嫔也不能拒绝熙宁,亲近了摸了摸她的小手,熙宁朝她笑得满嘴口水。 红衣私下里对璎珞吐槽:“怎么生出来那么丑,现在就那么招人爱呢?” 璎珞刚哄完公主睡觉,轻声道:“娘娘是想他了吧。” 红衣也不掩饰,‘嗯’了一声:“怕他大了不认得我。” 容均得知,火速召敬王进宫。 敬王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襁褓里的孩子冲红衣咯咯笑,红衣也抱着熙宁,两个小人儿的小手勾在一起,红衣的眼眶湿湿的。 王妃奇道:“他们很喜欢彼此呢,那真是这孩子的福气。” 敬王赶忙道:“既然如此,臣有一事求陛下,请陛下为他赐名吧。” 容均早就想好了,他抚着孩子的额头:“就叫庆璋吧。” “庆璋,挺好。” “谢陛下。”敬王松了口气。 宸贵妃看孩子养的很好,问了王妃一些育儿经验,说话间,庆璋要往红衣怀里钻,仿佛是天性一般,知道谁才是他的怀抱。 红衣含泪抱起孩子,哄了很久,直到庆璋在她身上撒了一泡尿。 王妃紧张的要死,红衣倒不生气,还说:“这孩子喜欢我,与我有缘分呢。” 言毕,赏了很多东西,不但有孩子的,还有王妃的。 王妃和宫里的关系一直挺疏离,第一次感受到贵妃娘娘是个可亲的人,也是托了庆璋的福,回去对庆璋格外上心了。 至于庆璋传说中的生母,据说在他生下后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好像是身体孱弱...... 孩子们的事安置的差不多,就轮到了熙和,她的婚事不能再拖。 熙和的问题出在哪儿呢? 容均不是没有仔细研究过。 这孩子并没有和渤海国大臣有什么牵扯,她就是纯粹的爱慕英王。 芸妃得知真相以后吓得跌碎了一个名贵茶盏。 红衣头疼怎么处理这禁.忌恋,还没有想出头绪来,芸妃难得果断一次,‘啪啪’抽了熙和两个耳光,抽完了浑身发抖。 熙和哭哭啼啼:“母妃您听我说,我一直都听您和贵妃娘娘的话,我很乖,也从来不给父皇添乱,可我就是喜欢英王。” 芸妃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母亲的本性撑住了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用吼的命令熙和:“妄念!你这是着了什么魔道。” “他是宏文帝的儿子,与你虽不是同胞,但也算你的哥哥,你赶紧给我断了这孽缘,否则你父皇知晓了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会处置了英王,你自己看着办。你是要嫁人,还是要他死。” 熙和傻眼:“为何?英王又没有做错什么!女儿只是单纯的喜欢他。” “那他知道吗?”芸妃质问:“他若不知道,你就是糊涂。他已经有王妃了,你撒得什么癔症!他若是知道,还来勾搭你,便是存心不良,你父皇处置他,那是他活该!” 熙和怔住。 知道吗? 知道吧! 不然她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收到英王从宫外捎给她的礼物。 但她不能说。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垂泪道:“他不晓得,是女儿一厢情愿。” -- 第357页 芸妃哭着上前抱住她:“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母妃替你去求贵妃娘娘,让她替你找个如意的郎君,你可醒醒吧,不要耽误了自己,也害了他。” 熙和乖巧答应了。 红衣和淑妃,贤妃商量之下,看中了大学士王家的孩子,也就是瑰阳长公主的婆家。 贤妃撇了撇嘴:“瑰阳最爱炫耀夫家,三天两头到我们跟前来说王家出文人学士,一水的翰林,几代忠良,以后熙和就交给她看管,好不好的,看熙和就知道了。” 容均也道:“我这个小妹从小就彪悍的很。有她看着,我放心不少。” 事实证明,确实是对的。 熙和性子很温顺,嫁过去以后,夫妻相敬如宾。 王家的男儿不善言辞,以为公主都是娇惯的,熙和没有架子,王家上下都很喜欢她,就是有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闷闷不乐。 驸马起初不在意,久而久之,想着可能是自己不够争气,也略为神伤。 熙和知道以后,直言道:“我没有瞧不上你。” “只是......只是我们不了解。”她撒谎道:“我在深宫,之前未与你见过,一上来就被指给了你,唯恐你不乐意,也唯恐自己不够好。” 驸马高兴了,拉起她的手说:“今日城里来了戏班子,我带公主去看可好?” “可以吗?”熙和小声问。 “当然可以。”驸马和她易上常服,带了几个简单的随从,就去了闹市。 戏班子从前老唱《牡丹亭》,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奇人,写了一出《胭脂斗》,一经传唱,街知巷闻。 茶楼里他们坐在上面的雅座,不远处更好的位置,被英王给定下了。 熙和的心怦怦跳,开头的几场戏都没看进去,眼角情不自禁的往那里瞟。谁知竟看见英王搂着一个青楼女子,衣着暴露的女子坐在他腿上,耳鬓厮磨间,哄得英王哈哈大笑。 熙和心痛欲死,忍不住落了泪。 驸马递上帕子:“是我不好,以为城中最红的本子你一定喜欢。” 熙和摇头:“没有,谢谢你带我出来。是这戏里的女人太可怜了。” 驸马点头:“谁说不是呢。下回过节,我带你放灯,带你吃糖,你不要哭了,你哭的我心都乱了。” 熙和深深的看了一眼驸马,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夫君,登时眼眶又红了。 “你以后都会待我好吗?”她小心翼翼的嗫嚅。 驸马忙不迭点头。 熙和笑了,有些腼腆:“那说定了,带我去看灯,我要在宫外看烟花,父皇会为宸贵妃娘娘放烟花,我在宫里看过,不知道宫外看,是怎样的情形。” “可美了。”驸马道:“宫外自由,以后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带你去玩,咱们家没那么多拘束,我也可以为你放烟花。” “就是......叔伯兄弟都是有出息的人,我却是无能,配你是我高攀了。” “别这么说。”熙和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一个好人。” 她的目光再次情不自禁的转向英王,眉间神伤,再次抬起头看向驸马的时候,眼里有一闪一闪的光:“你是善良的,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 驸马开心的笑了。 两人手牵手,十指交扣,没等《胭脂斗》演完就离开了茶楼。 第178章 大结局 容均哥哥,我来嫁给你了...…… 宏景十五年,熙宁公主三岁的时候,熙和诞下了一个女儿,容均设宴款待群臣,顺道封了小丫头为乡君。 王家尚了两位公主,又有一位乡君,以前出过状元,榜眼,还有一堆的进士,可谓满门显贵。 喝高了,闹了一宿,日头才睡下,所有人怕打扰皇帝休息,都退开了,直到大总管照例去查验的时候,才发现陛下已经崩了。 必真急匆匆的去请贵妃娘娘的主意,还有德妃她们,又让徒弟召了中书令和军机大臣,不得不面对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陛下龙御宾天了。 宸贵妃请来大宗正主持一切,大宗正德高望重,提议刻不容缓的发丧,并召来所有皇亲贵胄,共同商讨丧仪。 同时也埋怨自己怎么一高兴就跟着喝多了?唉,他那么大年纪都没有猝死,陛下就那么脆弱? 想起陛下豪迈的性子,又是几任帝王里最叫他省心的,不由悲从中来,哭的格外伤心。 几个皇子也放下手头上的要务,在倚庐守灵,哭灵。 英王平素里最爱结交文人,满口仁义道德,此时此刻第一个站出来,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怎能任由女人把持朝政? 这话把后宫的一干女人吓得...... 但吓不住红衣,她照例做佛事,抄经,烧纸,带孩子。 英王筹谋已久,还待做什么,谁知裕王及时赶到了,把人全部拿下。 一身戎装,跪在大殿上接旨。 山雨欲来,所有人都猜到要出大事。 宫人服侍红衣穿上了青鸾衣,和中书令一起颁布皇帝生前立下的遗诏,简单一句话概括:敬王为皇室正统,血脉高贵,即位帝座,不得有误。 至于蚂蚱似的一蹦三丈高的英王,罪名一一罗列,里通外贼,罪不容诛。 朝臣们这才彻底醒过神来,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裕王不是拥兵自重,他是一直蛰伏着,是个忠的。敬王也一改顽劣本色,隆重登基。 -- 第358页 大典上,宸贵妃亲自把玉玺交到了敬王李明宣手中。 敬王妃打死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做皇后,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有些晕晕乎乎的。 还好世家出来的女儿,心中再有波澜,礼数上都不出错的。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重用的,以后未必受器重,比如说和敬王混在一起久的人,心里开始打鼓,他们家从哪里骗来的一只鹦鹉,敬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会秋后算账吧?唉,泪奔,谁能想到敬王是储君呢!要是早晓得也不至于勾肩搭背,说三道四,一定好好表现。真真悔之晚矣。也怪宏景陛下不按牌理出牌可以,朝臣们虽然习惯了,但也不能这么不厚道呀,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苍天啊! 后宫的女人们跟着翻天覆地,卷铺盖搬到新的地方去住。 因为东西六宫要留给新任皇帝的妃嫔。 所有人都为宸贵妃捏一把汗,可否善终? 宸贵妃的结局是很令人臆想联翩的。 但她只是带着属于她的人搬到了宏景帝年轻时爱住的熙顺园,也就是她来大覃以后,和敏华翁主第一处下榻的地方。 她嫌熙顺园的名字太普通,理由是熙和,熙宁,都用这个字;和顺郡王也有,皇帝便同意她改成了‘济善堂’。 听起来像个尼姑庵一样。 抨击过她的那些老臣们对于她的安分和未来将要守寡的几十年表达了无休止的歌颂和赞美,实在是始料未及。 其他嫔妃则按惯例去了太妃们住的景祺阁一带的后花园,环境也是很雅致的,地方宽敞。 德妃她们到的时候,很意外皇后居然让人收拾过了,心总算安回了肚子里。 贤妃想要搬去和红衣一起住,说没个唠嗑的人忒没劲了,淑妃不要:“我就要在宫里死磕,自打跟了李元琅,我就下定决心要吃喝他们家的水米,现今好不容易轮到我荣养了,也没人管,岂不快哉!听说最近又有好听的戏,等哀期过了,请皇后为我们在畅音阁办一场吧。” 贤妃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拉过去了:“对哦,哪出戏来着?嗐,先别忙着听,都是太妃了,要庄重,再悲伤几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悫妃同样感到心都空了,想到他的泓善,终归没有至尊的命。好在皇帝给了体面,赐李泓善为和平郡王,还特别讲道理的送了一窝女人,泓善来请安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告诉悫妃他现在住的金碧辉煌,女人们也很懂事,陛下宽厚,请她不要操心。 皇帝没有册贵妃,只有皇后和妃位,为的就是宸贵妃地位特殊。 虽说现今是宸贵太妃了,可理过政的贵妃历史上就她一个,为了好区分,红衣让人改口,有人称呼她为‘济善堂的娘娘’,但更多的还是宸贵太妃。 出于尊重也好,政治原因也罢,李明宣就不立贵妃了。 等到朝野稳定,红衣以庆璋与她有缘,问李明宣把孩子要去了,放在济善堂由她来抚养。 皇后无所谓,敬王府的时候,李明宣就多的是儿子,她也有私心,对李明宣道:“济善堂的娘娘是有大德之人,庆璋交给她抚养,是孩子的福气。” 李明宣想的却是:得亏了小皇叔眼疾手快,要不然等他儿子大了,会认人了,真把自己当爹,他怎么跟小皇叔交代?还是赶紧送回他爹妈身边吧! 可真到了那一天,眼巴巴看着跟了他三年——吃喝拉撒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人类高质量幼崽被抱走,李明宣忧伤了。 庆璋刚到济善堂的时候表现还不错,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衣要抱他,他也让抱,要亲他,他也让亲。谁让红衣身上香香的呢,软软的,还看着有点眼熟,待他很好很和气,挺喜欢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可得知李明宣要走,庆璋急眼了,立刻过去拉住他龙袍,扯开嗓门就哭。 “去去就回,去去就回。”李明宣哄骗他。 庆璋咿咿呀呀,别人听不懂,只有李明宣听的懂,随后伸出小手指同他拉勾勾。 容均在一旁的树林里看的酸死了。 赶紧放出了他的大宝贝熙宁。 兄妹俩长得很像,庆璋好奇的摸摸熙宁的脸:“咦?” 好可爱的小妹妹。 李明宣赶紧脚底抹油。 然后兄妹俩一整个下午玩的满头大汗,但总体庆璋的话不多,还是有点怕生。 到了夜里,红衣哄熙宁睡下,庆璋开始啜泣,抱在怀里都没用,这时候也不觉得红衣香香的了,也不觉得她好看了,小手推着她,略微有点抗拒。 红衣叹气:“这狗脾气像谁?” 容均在旁边调香,不疾不徐:“反正不是我。” 渐渐的,庆璋明白了,认清现实了,他是被李明宣给抛弃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簌簌掉泪。 红衣去喂他吃饭,他用行动绝食抗议,可惜没抵抗住美食的诱惑。 等到下一次李明宣心急火燎的去看他,已是三个月后,庆璋第一眼都没认出这个憔悴的薄胡子大叔,忙着跟容均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扎马步的时候满头是汗,李明宣上去给他擦汗,他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才想起李明宣是谁! 这抛弃自己的狗贼! 庆璋举起小木剑愤怒的朝李明宣刺去。 李明宣大喊一声‘救驾’,往地上一躺,庆璋坐在他肚子上,蹦了几下,嘿嘿,气消了。 -- 第359页 “到底是小孩子。”红衣过去给他送水,帮他捋平衣裳。 庆璋开口说话了,叫她:“娘......娘?” 红衣皱了皱眉,半晌:“嗯。” 李明宣感慨:“我们这些人真可怜,叫声娘,都是叫娘娘。” “小孩子不懂,不要在他跟前胡说。”红衣捂住庆璋的耳朵。 但是庆璋是知道好歹的,所有人都叫她娘娘,包括小妹妹。 唯独这个黑衣执剑的叔叔不叫她‘娘娘’,而且很厉害的样子,不但可以爬树摘果子,还会抱着娘娘飞到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 为了有朝一日也能飞上去看外面的世界,暂时就和他做朋友吧。 容均吃着桃子,木剑点地,教育李明宣:“有点九五至尊的样子没有!爬起来!” “我不。”李明宣耍无赖,两手干脆枕在脑后,眯起双眼看天:“叔,而今你自在了。” “我老子和你老子都玩过这招,你以后想退位了,也可以这样。” “不然总好像吃亏了。” 李明宣嘟了嘟嘴:“我不。” “我要把这龙椅坐穿,坐到底下的儿子都不耐烦,坐到他们争的头破血流。” 容均睨了他一眼:“嗯,你向来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养了多少儿子了?” 李明宣得意的挥手:“嗐,不多不多,二十来个,跟叔不能比,我们是追求量,不如叔的追求高。” “你个兔崽子。”容均追着李明宣打,李明宣一边正冠一边跑。 庆璋咧着门牙,开心的加入,他追黑衣叔叔,裕王来了再追庆璋,晚上歇息的时候,庆璋的衣裳都湿了,累的在红衣的怀里睡过去。 再大一些了,不得不请西席先生来给他启蒙,李明宣安排的肯定是大儒,几堂课下来,庆璋有些心事重重,问红衣:“娘娘,黑衣叔叔是何人?” 红衣绣花的手顿住,张了张口,思忖着怎么回答,回过头去,人小鬼大的庆璋已经背着手落寞的走开了。 庆璋不是一点不懂得,小妹妹并非他真正的妹妹,是高贵的熙宁公主,尽管公主对他很好,不把他当外人,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但他不是,这点心里要清楚,以后对公主要守礼,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他只是一个生母不明的孩子,要不是济善堂的娘娘收养他,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世人根本不会高看他一眼。所以他容不得别人说娘娘的半句坏话。 红衣跟容均抱怨:“千算万算,百密一疏,就是没想到给他请老师的时候,道德伦理那些会先占据他的小脑袋瓜,他如今盘算着管起我来。” 容均相对比较坦然:“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既为他做了打算,要瞒他到底,这个过程也是难免。他对你极度依赖,自然容不下你有一点瑕疵。” 说完,轻轻咳了两声。 红衣在他背后垫了靠枕:“咳了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利索?让你不要平时带着他上蹿下跳,他一个小孩子一天可以蹦跶十二个时辰不带累的,回头睡得跟死猪一样,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你却要歇上好久。” 容均释然一笑:“他前日来找我,绷着一张小脸,说要认我作师父,但有言在先,若是有朝一日打败我,就要我滚出济善堂,哈哈......”容均一笑又咳嗽。 “别怪他。”容均握住她的手:“臭小孩也是你我生的。” 红衣抱着他睡下,这个冬天,容均一直病着,大夫进进出出,自然免不了闲言碎语,说是昔日的宸贵妃娘娘不甘寂寞,在济善堂里养了一个男宠。为此,庆璋还和别人打了一架。 回来后脸上挂了彩,一声不吭的回房。 红衣连陪了几个大夜,脸色不太好,庆璋终于有些内疚:“让娘娘为我担心,是我的错。” 红衣看着他酷似容均的脸,怎么都下不了嘴,明明脾气性子像自己,怎么长相都承袭了容均? 她招手,庆璋乖巧的过去:“我以后不惹娘娘生气。” “以后你听到什么都无须和别人计较。”红衣抚着他的后脑勺:“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娘娘答应你,总有一天,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庆璋答应了,自那以后,他有了文师父,教授他文史经纶,四书五经。容均就是他的武师父。除此之外,袁兴将军等等,也经常过来陪他切磋。他们和武师父关系很好,这让庆璋意外。 他十三岁那年,费尽心机,终于打赢了武师父,但他为什么并不太高兴? 师父看他的眼神古怪,都是包容和宠溺,好像他闯了多大的祸都不会怪罪,他被看的尴尬至极,转身跑了。 在外面浪荡一天,夜深了才回来,发现武师父备了酒在回廊上等他,他以为会有一番对峙,结果武师父只是叮嘱他:“打赢了我不算什么英雄好汉,没事可以去军营里找黄茆,袁兴他们陪你练练,还有裕王妃,她曾是天机营的营主,你若是从她手底下过一百招还没有死,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说完这些,他起身慢悠悠的回房,庆璋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答应我的,要践诺,搬出去,不许再回来。” 容均的脚步顿了顿,挥了挥手,没答应也没说不。 没隔多久,庆璋发现,武功第一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厉害的是武师父明明输了,还可以赖在娘娘身边不走,他的目的非但没达到,还触怒了娘娘。现在娘娘要为他张罗媳妇,把他送走。 -- 第360页 他伤心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摔碎了好几只碗:“我不走,我就不娶。” 但是宸贵太妃宴请了好多诰命夫人,欢天喜地的为他张罗,选来选去,思及这些年慕容家对自己有恩,一直以兵力相助。慕容老爷子的爵位由儿子慕容锋承袭,也就是皇后的阿兄,他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儿,教养的很不错。便定了这个女孩儿。 庆璋嗤之以鼻,打定主意死不就范。 谁知慕容小姐并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之辈,只会吟风弄月。当他打算捉弄人家一下,下场就是躲在树上差点被人家的弹弓打下来,才发现慕容小姐善弓马,剑术一流,他脸一红,结巴了。 之后两人偷偷出去赛过一次马,慕容小姐也不输他,但打不过他,急得哭了。 他便答应娶人家。 娘娘问他:“怎么又同意了?” 他红着脸作答:“因为把人家弄哭了,不好不负责。” 师父嘴里含了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事情就那么定下了。 因他娶的是慕容家的女儿,婚宴自然很盛大,流水席七天七夜。娘娘本来还为熙宁公主的婚事着急,专程进宫找过一次淑太妃,未料想在他的婚宴上,熙宁公主和萧家的一个纨绔子弟不对付,开启了斗嘴模式,娘娘很无语,同样姓萧,她看上的是一个文绉绉的性子温顺的,举止从容有礼,满腹诗书。熙宁却偏偏看上了这个纨绔。 娘娘没办法,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听说纨绔是在裕王手底下当差,很是威猛,甚得重用。 他怕熙宁被欺负,便约了那个姓萧的,竟然意外的投缘,于是在娘娘跟前,挠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替纨绔说好话。 熙宁公主出嫁那天,是从宫里走的,声势浩大,到皇帝还有各宫的长辈和娘娘们那里磕头。但最让熙宁伤心的是,就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忽然不肯走了,哭着喊:“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熙宁要父皇。” 庆璋过去安慰她,要不然去牌位那里看一眼? 熙宁哭着骂他:“你这只笨猪头。” 后来熙宁的轿子上了桥,他看到武师父钻在人堆里,难得穿的很喜庆,沿途相送。 熙宁仿佛感应到了一般,掀开了帘子,哭的更凶了。 庆璋郁闷:他们感情可真好。 不过自从他成家立室,就不怎么爱管闲事了,反正只要娘娘高兴就好,他们都离开了她,娘娘一个人寂寞,总要有人陪伴。 武师父好歹长得很帅,就是身子骨差点,这几年尤为拖沓。也不知道娘娘喜欢他什么,嘁,喜欢他柔弱不能自理? 但奇怪的是,有一天,他蓦地对妻子说:“倘若我死在你前头,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过,别犹豫,改嫁吧。” 慕容氏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日子就这样顺风顺水的过下去,很多亲王都有封地,他没有,但他过的很宽裕,他领了不大不小的差事,肩上担子不重,又是有油水的要职,受人尊敬,总之过的一帆风顺,连生儿子都咕隆咚,五年生了三个。 他把孩子抱去给娘娘看,娘娘搂着他们一个个亲过去。 娘娘还是那么美,一点都不见老,妻子回去以后,嫉妒的不行,盯着镜子横照竖照,说为了给他生孩子,自己搞成了肥婆,小拳头对着他一顿乱锤。 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因为他很奇怪,武师父怎么不见了? 现在他不再是梗在他们之间的障碍,他却没了踪影? 月黑风高夜,他又折回去调查。 真相是武师父病了,缠绵病榻,瘦的不成人形。 娘娘在一旁照看着,到了时间就喂他喝药,同他说话。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还摸娘娘的顶心,安慰她说:“我老了,病是正常的,你不要太难过,总是忧心忡忡的,给孩子们见了平白生出一堆猜测。” 娘娘抱着他泪眼汪汪的,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庆璋没再看下去了,偷窥娘娘的闺房秘事,怪不好意思的。 然而他还是觉得武师父很怪,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坚强的娘娘见了他,就成了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答案,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回家去了。 一眨眼,到了荣晋十九年,他和熙宁公主凑在一起打算为娘娘操办五十大寿,安排了一堆项目,保准喜庆热闹,哄得娘娘开心。 可就在生日前夕,听闻济善堂出事了。 他还以为是黑衣服的貌美男宠终于想开跑路了,未承想,他竟然死了! 璎珞姑姑守在门外不让人进,她一辈子没嫁人,说要服侍娘娘到老死,无有反悔。 屋内红烛摇曳着,容均还剩最后一口气,他抬手摸了红衣的耳垂:“我恐怕是不行了,没陪你到最后,不要怪我。” 红衣伏在他身侧:“你不是会学狼叫吗?那么能耐,你为什么丢下我,你别走。” “没关系的。”容均扯了扯嘴角,他的肺很疼:“我们来世再见。” “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红衣抱住他的肩膀:“我就要容均哥哥。” “我们永远不分开。” 容均的呼吸困难,抹着嘴角的血迹道:“傻姑娘,你都老大不小了,要有大人的样子,你不是那年冬天,扯着我的袍子祈求我的小可怜,你那么勇敢的来到我身边,吃了多少苦......我想生生世世都补偿你啊。红衣......下辈子,让我先找到你。” -- 第361页 沾血的手指点上她的耳垂。 “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你,你的耳珠上有我留下的痕迹。我记在心里。” 红衣点头答应,泪水滑落到容均脸上,她咬破手指,鲜血在他的眼尾氤开...... “我也会来找你的,我和你的恩怨,这辈子不算完。” 容均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前,郑重的承诺:“好。” “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说完这一句,就咽气了。 红衣发出痛苦的悲鸣,头抵在床沿抬不起来。双肩也塌着,全身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自那以后,她生了一场大病,毫无疑问,也就无法搞什么生日宴了。 熙宁获悉之后,闭门不见,日夜恸哭,驸马来找庆璋想法子。 庆璋莫名其妙,不就是一个男宠嘛,何至于? 他教训熙宁:“公主辈分甚于我,但要谨记你高贵的□□,乃大覃宏景皇帝的女儿,不可失了分寸。” 熙宁公主哭的更凶了,对他拳打脚踢:“你个笨猪,让你读书,你读成了书呆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个笨猪!” 他被赶了出来,思量再三,去济善堂看望娘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发现娘娘一夜之间老了,竟然有白头发了,脸上的皮肤也不再紧致。 她不苟言笑,坐在花园里晒太阳,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双目无神。 顺着她看去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如果真要说是什么,无非就是他和武师父在林子里练过功夫。 他想开口安慰娘娘,然而得知他来了,娘娘立刻换上笑脸,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眼神里也迸发出光彩来,追着他问家里的情况是否都好。 他一一作答。 娘娘开心的点头:“好,你好就好。” “慕容氏辛苦了,为你生了三个孩子,你不可辜负了人家。” 他笑说:“我不敢,她会打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逗趣打动了,娘娘一直笑眯眯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把一切转告熙宁,公主听后愣愣的,嘴角耷拉着,不哭不闹了,但是也没精神。 他们经常去济善堂看娘娘,三天两头的找理由往那里跑,娘娘看起来对市井上的新鲜玩意很感兴趣,还爱带孩子,爱看戏法,嘴角经常堆着笑,渐渐的,他们放下心来。可前脚才走,他有一次回头去捡孩子的玩具,却发现娘娘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动如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难受不已,走近了唤道:“娘娘。” 她‘嗯’了一声,眼珠子动了动:“哦,放心吧,我没事。” “人人都要我活着,我会好好活着。” 活着不好吗?——他听的云里雾里,但又感觉到娘娘真切的痛苦。 笑逐颜开的,和行尸走肉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娘娘? 人人都说宸贵太妃娘娘好福气,陛下在世时,她有权有势,备受宠爱,陛下过世后,孩子们膝下承欢。 但总有哪里不对劲。 一晃眼又过去十年,庆璋的孩子也会跟他犟嘴了,他头疼的很,怒极就把他们打一顿,谁让他武功高! 儿子哭的人中上全是鼻涕泡泡:“你欺负人,你就仗着自己年纪大,会武功,你欺负小孩儿你!我要告诉外公,告诉舅舅!告诉济善堂的娘娘!” 他握着戒尺的手顿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喷勃而出,但又抓不住...... 他想起来,娘娘马上快六十了,上次错过了五十寿诞,这次无论如何要补办,要格外的隆重。 陛下和熙宁都同意了,宴会就在济善堂开,由熙宁公主牵头,他负责安排,皇宫里还专门为她放了烟花,璎珞姑姑扶着娘娘的手。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唯有娘娘有些意兴阑珊,他们大抵也以为娘娘是高兴的,娘娘向来伪装的很好,可是他是娘娘养大的孩子,只有他看到了娘娘眼底的孤寂。 陛下大赦,教举国同庆,所以等六十大寿之后,市井上流传起了最新的戏文,《青鸾记》。 说的是一个孤女身负血海深仇进了皇宫,其后遭受了百般磨难,每一次都有一个人出来英雄救美,其中最出名的一段西皮流水就是孤女发现救她的竟然是皇帝,自此从相爱到怨憎,谁都不让谁好过,甚至刺杀了皇帝。然而临死前,皇帝却把玉玺交给了她,她大彻大悟,痛彻心扉,举起刀剑要殉情,但被救了回来。 临危受命,平柔然,定仙罗,扶助下一任储君登基,随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青鸾记》唱的红红火火,便又有人出来改戏,因为受不了皇帝英年早逝,便安排了皇帝的英魂始终跟随在心爱的人身边,保护她,直到孤女寿终正寝,两人魂魄重逢,化作两只大雁,飞走了。 《青鸾记》影射的是谁,举凡是个正常人,心里都明白。 庆璋不打算瞒娘娘,正预备告诉她有这一出戏码,改天安排戏班子进园,请她鉴赏。却收到消息,娘娘病危了,让他立刻,马上到济善堂。 陛下甚至要他放下手中一切要务,以侍奉娘娘为主。 他抵达济善堂的时候,所有的仆婢跪了一路,璎珞姑姑失魂落魄的,红着眼睛为他开门:“娘娘等你很久了,小公子。” 他走进去,四周的陈列都不是他熟悉的样子,而是新婚成亲的布置,至于古董,字画,乃至香炉,都像是未央宫的。 -- 第362页 他跪到床前,轻声道:“娘娘。” 床上的人没有动,聋了一般,自言自语道:“记住,我叫岳红衣,青州采参人的女儿。” “我们家有九道门,可惜,官兵来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我爹和哥哥死在他们手里,我娘死在我眼前,她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青璋闻言心头钝痛,原来如此! “我活的好难啊......”她痛苦的呻-吟,“爹——娘——” 她像个孩子一样痛哭。 庆璋含泪握住她的手:“娘娘,我来了,我是庆璋。您醒一醒...” “宝镜,福如,梅窗大人.....” “他们是谁?”庆璋问。 没有回答。 “容均哥哥......”红衣啜泣道:“容均哥哥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 “庆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没告诉他,容均哥哥,你不在,我害怕。” 庆璋脸色大变:“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你娘有名有姓,叫岳红衣,是青州采参人的女儿。”红衣重复道。 她的双眼看向虚空,忽然笑了,她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嫁衣,头面华丽,璀璨夺目,衣裳刺绣精美,巧夺天工,连鞋上都缝了一颗好大的珍珠。手用力的伸向高处:“容均哥哥,我,我来嫁给你了......” “娘娘——”庆璋如同有预感,大喊一声,但没有用。 须臾,红衣没了呼吸。 她双目慢慢阖上,手缓缓垂下。 所有的细节瞬间分明,一切线索陡然清楚,他的那些困惑,不明,在此刻豁然开朗,一下全通透了。 宸贵太妃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把他抱来养,黑衣叔叔为什么看他的眼神里好像总有很多话要说。 因为他是宸贵太妃的儿子,是宏景帝最小的儿子。 宏景帝姓李,名元琅,字容均。 他跌坐在地上,恨不能更孝顺一些。 难怪妹妹骂他笨猪头,因为他就是笨猪头。在这园子里度过的每一天,小妹妹真的是他妹妹,娘娘真的是他娘,叔叔则是史书上记载的已经崩殂的父皇。 他跪在地上哭,哭到不省人事。 之后,陛下为娘娘举行国丧,作为大覃历史上最声名显赫的女人,岳红衣被追谥为孝懿德皇后,又因为《青鸾记》的影响,民间有呼声,陛下自己也要为贞显皇后加谥,便再为红衣追谥孝全懿德皇太后,入葬宏景帝园陵。 至此,宏景帝的陵墓终于封土。 璎珞是个死心眼的人,要追随娘娘而去,被庆璋救下,庆璋请她无论如何活下去,璎珞答应为陛下和娘娘守陵。 至于仙罗的崔淑嫔,早几年就死了,在大覃决定扶持王世弟延礽为安康王的时候,崔淑嫔就莫名其妙病死了。 死之前,肃王派人偷偷的找过延礽,交代他世子承昀身体向来不好,体弱多病,若是大覃同意他继承王位,他这个弟弟当多加照顾,人参汤是顶好的东西。 延礽不明所以,但回去以后心头直跳。 果然,承昀继位没几天,就又病倒了,从小体弱多病的王世弟入宫去侍奉更体弱多病的哥哥,依照肃王的教诲,伺候哥哥人参汤吊精神,结果只坚持了一日,承昀就死了。 这也是延礽继位后最被人诟病的地方,怀疑他弑兄夺位。 不过大覃不在乎这些,谁当仙罗的小王都可以,只要不妨碍大覃统一的教化臣民。 延礽经常参见裕王,相比世子,他这个王世弟与裕王关系更近一些。 有了大覃的支持,延礽的位置总算坐稳了,唯一遗憾的是,他有生之年,几次想要为生母崔氏加封都没能成功。 肃王与仁粹王后合葬,张禧嫔作为罪人依旧为七大嫔之首,她母亲崔淑嫔,历史上最大的功绩就是生育了他,以及告发张禧嫔。 他好几次怨怼,母亲为何没有留下什么宝贵的东西给他,只有这副破身子。 又听说谦烈亲王到青州了。他很意外。 谦烈亲王原先只是是大覃皇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儿子,名李庆璋。忽然自请去青州,与裕王隔江相望,两人还合计造一座桥,好让两岸的臣民可以自由来去。 不同于以前的苦寒,青州在裕王和几任知府的共同努力下,逐渐焕发生机。 青璋是在红衣故去之后,亲自到内务府问宝琛公公拿了册子。 宝琛公公仿佛早就知道,一直等着他来询问,当即便交给他。 他看到上面清楚的记载,皇祖奶奶仙逝,青州岳家罪不可恕,男丁死,女子流放。 他抱着册子在合欢殿哭了一夜。 从那以后,合欢殿就彻底封起来了。 这座宫殿曾是孝淑睿皇后的寝宫,也是孝懿德皇后住过的地方,以后的后妃左右是无人可以再住,干脆封了罢。 一路车马劳顿,到青州以后,他专门去了岳家的宗祠,里面供着香火,当地人很迷信,求子必来参拜。 他还研究岳家留下的医术,合欢,合欢...... 喜光而耐寒,和缓心气,忘忧蠲忿。 他哄着最小的女儿睡觉,如今他身为人父,过的合和而欢愉,都是爹娘给的。 “我很好,娘。” “我很好,师父......父皇。”——李庆璋 1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