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新娘》 伊始之日【1】 深秋的夜晚,寒风肆意吹起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尘埃。灯火阑珊的街道,霓虹灯忽明忽暗,不时的发出卡顿沉闷的杂音。 顾未晞紧紧拢着单薄的棒针开衫,快步走在萧瑟的秋风中。裸露的纤细双腿,被这个颓败昏暗的夜晚衬得如同贝壳里的珍珠。 零点就是论文的deadline,知识枯竭的她顾不上换衣服,里面还穿着睡衣就争分夺秒地往图书馆赶。 随风飘扬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顾未晞不得不伸手拂开,却不小心在图书馆门口撞上了一个同样单薄的肩膀。 “不好意思。” “没事。” 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两人擦肩而过,等顾未晞到了刷卡的地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的声音很耳熟。 她下意识转头,只借着朦胧的月色依稀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而学校后门的大树下,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让她莫名感受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女人一来到他的身边,就被男人紧紧握住了手,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女人似乎是说了什么,男人一扫之前的拒人千里,整个人如冰雪消融后的春暖花开。 赶时间的顾未晞被猝不及防的为了一口狗粮,没再多看,刷卡进了图书馆。恰好此时,树荫下的两人一起望了过来。 因为没抢上喜欢的课,她不得不选修最不擅长的历史。这学期教授更是丧心病狂,让她们研究冗杂的宗教史,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写论文写到头秃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深夜的图书馆几乎看不到人,而顾未晞要找的文献更是在地下二层,电梯门一开,这层的感应灯才缓缓亮起。 硕大的密闭空间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一排排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书架。或许是因为即将入冬,又或是没人的缘故,这里阴冷又阴森,不禁让她有点发怵。 顾未晞搓了搓胳膊,按着编号找到了陈列着宗教史的书架。她一本本翻开目录,寻找和自己的课题相关的内容。 在她看到第叁本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旁有一本没有编号的书。顾未晞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有人弄错了书,但看这本书古旧得像是博物馆里的藏品,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顾未晞其实并非好奇心强的人,自己此时又在赶时间,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打量起这本由文言文撰写、没有名字的书。 它的封皮不知是什么材质,轻薄又结实,离近还能闻见一股清雅的竹墨香。 似乎是因为了上了年份,里面的熟宣纸已然发黄泛旧。其中有几页上还留下了黑红色的痕迹,顾未晞怎么看都觉得像血滴在了上面。 除了从右往左竖着写的文字,里面还附了大量精美的水墨插画。比如,映入眼帘的第一页是一张以红色为主、色彩鲜艳的图画,上面绘着一个头戴凤冠身穿嫁衣的少女,而她的四周满是面目狰狞的妖怪。它们像是想要吃掉她,纷纷露出了垂涎的表情。 看着被无数利爪禁锢的少女,顾未晞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落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空落落的压抑感。 当她下意识伸出手,柔软的指腹刚触碰到画中的少女的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霎时从里面射了出来。那光芒亮的压过了整层的白炽灯,顾未晞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闭上了双眼。 伴随着泛黄的书页飞快地翻动,里面的文字和插画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漂浮在空中,好似流动的金色星辰,也似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绘卷。与此同时,她手里的书已然变成了无字天书,等待着重新绘上内容。 意识朦胧间,顾未晞好像听到了遥远传来的呼唤。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眸,但那声音却将她拖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光芒褪去,地上只掉落了一枚U盘,里面还存着一份未完的论文。 而感应不到人的存在的照明灯,由后到前一排排相继关闭,不出几秒就再次恢复了漆黑和寂静,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山间潺潺流水,低吟浅唱,如同月下宝石的破碎声,清冽而响亮。在微风的吹拂下,沾有清晨露珠的桃花从枝头一泻而下落了一地的绯色花雨。 容貌清丽的女子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乌黑的长发宛如盛放的水仙花。一瓣心形的花瓣恰好落在那张朱色的嘴唇上,衬得她面若桃花,肌肤如雪。 长如蝶翅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顾未晞缓缓睁开了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世外桃源般的景色,耳边可以清晰的听到悠扬而悦耳的鸟鸣交织着汩汩流水声,鼻息间满是清新的空气。 顾未晞迷蒙地眨了眨眼睛,直到一条长相奇特、似鱼非鱼的生物游到她的眼前,她才吓得‘坐起身来。顾未晞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无数遍,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大概或许可能是穿越了的事实。 不同于湿漉漉的她,手边的无字天书完全泡在溪水里却丝毫浸不湿。顾未晞正欲伸手,却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手链。 上面镶嵌了五颗灰蒙蒙的宝石,似乎是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她抬起手腕,天边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上面,其中一颗突然褪去蒙尘,露出了月华般的白色光泽。 与此同时,书页自动翻开,停在了记有神器篇的那一页。上面逐渐浮现出一颗不规则的五彩石,其名为「女娲石」,白色代表空间的能力,里面可以储存任何物品,剩余的四色因尚未开启,并没有浮现相关注解。 顾未晞捧起像是被橡皮擦抹过的书,呓语般惊讶地低喃道,”怎么会…“ 明明之前她潦草翻看的时候,里面还是满满当当的。 她往前翻了一页,除了角落里绘着一片桃花林,其他都是留白。顾未晞不免猜测这是一张地图,就像是游戏那样,等待着玩家的探索和补全。 思及这是本讲妖怪的书,顾未晞不敢放松警惕,再加上身上湿漉漉的很难受,她先从溪水里走了出来。 顾未晞脱下开衫拧了拧水,正纠结着要不要再穿上,一股淡雅的甜香味突然从身后包裹住了她。 ”你是我们的新娘吗?“ 青丝似垂柳影落,从她的肩头滑落,顾未晞一扭头就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中。同时,一件绣着桃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身穿素色长袍的男子浮在空中,如枝头的黄鹂,微微弯腰探过头。他一双眼转盼多情,两弯眉浑如墨画,雌雄难辨的脸庞若春晓之花,见者靡不啧啧。 顾未晞本能地退了几步,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过分妖异的男子,”你是谁?“ 见状,面如桃瓣的男人懵懂地歪了歪头,似乎是不解她的避而远之。 ”小生是桃花化成的妖,有桃花的地方就有小生。“ 不同于男子艳丽的容貌,他的神情像孩童般纯真无邪,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和攻击性。 虽然他是妖,但面对这样的笑容,顾未晞很难冷下脸。她抚了抚肩上充满桃花香的大氅,”谢谢你的衣服。“ ”不客气。“ 桃花妖愉悦地弯了弯眼眸,他重新飘到了顾未晞的身前,像流体的猫儿一般,在她的周身转了一圈,所过之处,花香四溢。 ”你是新娘吗?“他又问了一遍。 顾未晞攥着大氅的手紧了紧,脑海里想起了那副祭品新娘的画,”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只有新娘可以进入妖界,但你香香的,比桃花还好看。“ 心中的猜测成真,顾未晞脸色有些难看,”什么意思?“ 他勾着唇,眉眼间天然一段风韵,”小生原本以为人类都又丑又臭,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果然新娘是独特的。“ 顾未晞不知道他口中的香具体是指什么,但怎么听都像是好吃的另一种说法。她抿了抿唇,看向男子的目光重新带上警觉。 桃花妖眨了眨眼睛,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桃花递向了她,”别担心,小生只吃露水和花蜜。“ 她本能地躲了一下,见男子确实没有恶意,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任他将桃花别在了自己的头发里。 ”这是…?“顾未晞轻抚花瓣。 ”大多妖并不欢迎人类的到来,即便是美味的新娘。它会隐藏你的气味,让你闻起来和小生一样。“ 桃花妖笑盈盈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可爱又讨喜的幼兽似的,”当你取下它时,便是花期的终焉。“ ”…谢谢,真的很感谢。“ 顾未晞实在没想到初来异世遇到的第一只妖会如此温善,或许只是她运气好,但无论如何,她很感激他的帮助,也对之前的疏离感到抱歉。 不过,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依旧会保持警惕。 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有一座寺庙,你的困惑会在那里得到解答。“ 总觉得谢谢说太多会变得廉价,顾未晞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不由得对他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天生自带了几分冷漠的五官顿时如盛放的玫瑰花,明艳也甜美。 ”我叫顾未晞,你呢?“ 桃花妖见过很多好看的妖,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不禁有些失神在她的笑容里。 ”小生没有名字。“ ”因为世上仅有小生一只桃花妖。“ 坐在树上的桃花妖是第一次被问及名字,他低着头,一只手附在树干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被自己的大氅包裹的女子。 片刻后,突然开口道,”不过,我想去寻一个。“ 顾未晞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希望下次见面能知道你的名字。“ 她与他挥手道别,向着远方走去。身后,桃花妖若施了脂的嘴唇微微勾起,静静望着顾未晞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伴随着一阵卷着花瓣的微风,桃花林恢复了平静,树上也再没了男子的身影。 -- 伊始之日【2】 ωǒǒ⒀.čoм 仙境般的桃花林外是一片颓垣败壁,龟裂的大地寸草不生,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顾未晞沿着桃花妖所指的方向走了不知多久,一座像是被荒废了很久的寺庙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它隐于山林间,居于山坡上,即便朱红色的墙壁褪去了艳丽的色泽,屋顶的青瓦也蒙上了灰尘,仍旧遮不它底子里的气势壮观、居高临下,纯木的结构更是精妙又古朴。 这座寺庙有院落叁重,分建于梯田式的寺基上。若从高空俯瞰的话,四周的环山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龟裂的纹路好似交相掩映的花瓣,而它则是一颗遗世的明珠坐落于重瓣之间。 许是因为选修了历史的缘故,顾未晞总觉得它的建筑风格有些眼熟,和记忆中唐朝时期的很是相似。 看着牌匾上用隶书写着的叁个大字,顾未晞不禁跟着念出了声,”浮生寺。“ 低喃的话音随风消逝,眨眼间,一个身穿袈裟的男子立于门口。他双手合十,一串佛珠缠绕在掌间。不似人类那般剃度,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编成麻花辫,自然垂落在腰间。”阿弥陀佛,顾施主,贫僧已在此恭候多时。“ 一条绸带蒙住了和尚的双眼,但她仍旧可以感受到一束目光正注视着自己。闻言,顾未晞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你知道我?“Ⓡōǔzℎaiщǔ.ōⓇℊ(rouzhaiwu.org) 他直起身子,用无波无澜的声音说道,”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顾未晞听的稀里糊涂,”那你,是人是妖?“ 他似乎是扬了扬嘴角,只是那弧度太微弱,以至于让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贫僧如来只是指路的人,顾施主唤贫僧为莲止便好。“ 顾未晞眨了眨眼睛,跟在莲止的身后,走进了荒凉的寺庙里。 位于北侧的大殿采用了粗长的木材,两架之间用斜木相撑,构成了人字柁架。殿内立着两尊似人非人的像,左是鸟脸虎尾的东王公,右为豹尾虎齿的西王母。 四周的墙壁上绘着精美绝伦的壁画,若仔细看的话,里面所呈现的故事似乎形成了一个轮回。因即是果,果即是因,一切自有定数。”请坐。“ 顾未晞看了看地上的蒲团,又看了看坐得端正的莲止,僵硬地屈膝跪坐在了上面。 莲止一手转着佛珠,”突然来到异世,想必施主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吧。贫僧虽做不到知无不言,但会尽力为施主解惑。“”我该如何回去?…我,还能回去吗?“顾未晞问出了心中最想知晓答案的问题。”昆仑山是连接里外世界唯一的桥梁。只要您能寻到它,并解开万年前的封印,便可回到人类世界。“ 莲止平静沉稳的声音或多或少安抚了她心中的彷徨不安。知道自己还有回家的希望,顾未晞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她皱着眉看向他,”寻?什么意思?“”封印隐匿了昆仑山,如今已成为妖界传说中的存在。当十方神器集齐之时,您自会得到答案。“ 封印不仅切断了桥梁,还影响了提供灵气的龙脉。时间越久,龙脉就越微弱,灵气也越稀薄,这也是妖界逐渐变得荒败的原因。 万年前,人类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贪与欲也随之如同燎原之火加倍的增长。为了满足私欲,人类将支配地心世界的妖怪奉为神明,并与之签订契约,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作为祭品献给妖界,以其身及血便可滋养灵气,可谓是提升妖力最顶级的补品。而人类则会获得庇护和‘神力’。 万年后的今天,灵气濒临枯竭的香巴拉重新召唤新娘,以死的代价寻求活的希望。”开启昆仑山虽然会拯救龙脉,但这也意味着重建桥梁。而且,唾手可得的新娘与传说中的神器,想必大多都会选择前者。“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顾未晞虽懂,但还是心存期冀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两全的方法吗?“ 拇指转动一颗颗佛珠,发出了有些沉闷的碰撞声,在这空阔的殿内却显得格外响亮。片刻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或许有,或许无。“”贫僧只是沧海一粟,而学习之路漫漫其修远,贫僧还需上下而求索。“ 说着,莲止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然后将一个包裹放到了她的身前。”这是一位施主托付贫僧交予您的东西。“未等顾未晞开口询问,他便接着说道,”佛说万事皆因果循环,今日之果皆往事之因,反之亦是。时机将至之时,您便会知晓今日所惑。“ 莲止重新执起佛珠,”无须担心,无字天书会指引您方向。“ 闻言,顾未晞只好点了点头,”谢谢。“”东边的房间可供顾施主自由使用。“ 莲止低下头,双手合十贴近额头,”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道别后,顾未晞到房间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大袋妖界的货币,和一套唐朝时期的齐胸衫裙。上身是坦领式襦衫,下身是红白间色裙。 顾未晞生疏地将长裙束至胸部之上,嫩黄色的系带在胸口打结,两根缎带自然垂坠在裙摆间。最后还剩一条需缠绕在两臂的金银粉制披帛,她嫌麻烦直接扔进了女娲石里,然后拿出了无字天书。 神器篇除了女娲石,其余全是空白。顾未晞不知如何是好,干瞪眼看了半天,还中二的以为意念出奇迹,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像询问Siri一样问它,”离我最近的神器是什么?“ 话音一落,书页便自动翻到某页停下,好似有一根无形的毛笔在上面写下了「轩辕剑」。”轩辕剑在哪儿?“ 然后,在那之下又浮现出了「章莪山」叁个字。 见瞎猫碰上死耗子,顾未晞又变着法往具体了问,可无字天书已不再给予任何反应,变回了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死书。 本想去问一下莲止,一出门不仅没见到人,连寺庙也不见了。这感觉就好像是打开了任意门,转眼间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但除了消失的浮生寺,其余没有任何变化,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幻觉。 顾未晞只能翻开地图,上面自她走出那片桃花林后,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区域——离耳国。 不管如何,她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目前来看只能前往这里。带着好奇和忐忑,顾未晞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 桂花糖芋苗01 ωǒǒ⒀.čoм “桃花妖你竟然入世了?” 城门的守将是个牛头人身的妖,包裹着铠甲的身上覆了一层白底黑纹的毛,有点似斑马。 他一嗅到独属于桃花妖的气息就惊讶地看了过来,空气中似乎还惨杂着一丝更为香甜的气味,但因为过于浓郁的花香而被掩盖,守将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几乎没什么妖接触过桃花妖。 赶路赶得风尘仆仆的顾未晞下意识抚了抚头上的桃花,有些紧张地笑了笑,“一个人太无聊了,就想着出来看看。” 守将赞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是,你早该出来看看了,独自守着那片桃花林多无趣。我们离耳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妖族,但也足够繁华富饶,你要是想加入,我可以带你去见国主。” 离耳虽称为国,但并非像如今人类社会的国家,更像是一座城,一个不以妖族区分、接纳了各色妖的联合都市。这样的国可能没有某个妖族强大,但因很多妖之前都是被抛弃而凝聚力很强,每个妖各司其职,小心维系着来之不易的安逸生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内乱。毕竟只要有妖的地方就会滋生欲念,从而引发权财的纷争。无论是人是妖,都是无法逃离的命运。 虽然对方只是随手一拍,但那力气也让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本就疲惫的顾未晞脸色顿时变得失了血色,“谢谢,不过暂时先不用了,我就是出来散散心。”Ⓡōǔzℎaiщǔ.ōⓇℊ(rouzhaiwu.org) “行吧,你要是变了主意,随时来城门找我。” 守将是个糙大汉,完全没看出她的脆弱。两人互道一声别,顾未晞迈步走进了仿若长安的离耳。 漆黑如绒幕的夜空被金桔色的灯火照亮,一轮朦胧的弯月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雾里钻出来,闪着青绿色的银辉。 厚厚的城墙将荒凉颓败挡在外面,碧瓦红墙的唐式建筑在火红的灯笼中连成一片,灯火辉煌,璀璨夺目。偌大的夜市显得热闹而开放,妖群熙来攘往,游晃其中,仿佛步入古老而繁华的画卷。 几个孩童拉着纸鸢,嬉笑着从朱红色的拱桥跑过,穿梭在妖来妖往的街市,偶尔还会撞到路过的行妖。 漆黑的眼瞳倒映着万家灯火洒下的桔红色光晕,瓷白的小脸好似被镶了一层灿灿金边。顾未晞目瞪口呆地望着四周,若不是满目的妖怪,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千年前的盛唐,而非妖怪横行的地心世界。 赶了一天路,顾未晞的肚子不出意外的叫了,恰好路过一个小吃摊,便找了个空位点了碗热乎乎的云吞。里面的馅儿是未开化的妖兽肉,本还有所顾虑的顾未晞刚咬了一口,就被其鲜美的味道彻底勾起了馋虫,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汤汁也一滴不剩。 喝口茶的间歇,顾未晞被不远处几妖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她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地侧耳而听。 “外面是越来越荒凉了,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还能撑多久,如今也只有那些有大妖坐镇的妖族过得安逸了吧。” “是啊是啊,我听说钟山的蛇族和青丘的狐族可一点荒败的迹象都没有,灵气充沛的很。也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法子,真是令人艳羡啊。” “你们几个小声点,不知道这话说不得吗?再说,人家有烛九阴和九尾天狐两位妖神大人,还会为灵气犯愁。” “那倒是,哎。” 最后那妖砸吧砸吧嘴,口腔中的酒香突然变得有点苦涩。其他几妖面面相觑,默契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未晞并非妖,感受不到什么灵气,自然也看不出这繁华下的颓靡,只能将其中或许会有用的关键词记在脑子里。 她付了银两,准备找间客栈歇脚,路过一家卖蜂蜜的店铺还顺手买了瓶荆花蜜。她记得桃花妖以花蜜为食,若以后见了他可以作为谢礼,其它的目前她也拿不出手了。 刚从店里出来,顾未晞就听到‘喵喵’的叫声。她退了几步,扭头看向漆黑的小巷子,一只长着叁条尾巴,耳朵尖尖的似狐狸一样的橘猫从里面走了出来。 它在顾未晞的小腿上绕着圈蹭,毛茸茸的触感弄得她有点痒。她原本对未知的生物是有所顾虑的,但看着那双圆润的焦糖色眼眸,心就不自觉地被萌化了。大学宿舍不能养宠物,否则毛茸茸控的她一定会养只可爱的小猫咪,每天抱着它狂吸。 顾未晞见它似乎无害,犹豫了几下伸手抱起了这只似猫似狐的小可爱。离近一看,才发现它不仅有叁条蓬松的大尾巴,还有四只耳朵,一对大一对小,都尖尖的,越往上颜色越深。 “喵~”伴随着软糯的叫声,叁条尾巴顺着她的手腕环环缠住了她。 她挠了挠它的下巴,“你是和家人走丢了吗?还是想跟我走?” 小奶猫用软绵绵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尾巴也缠的更紧了,“喵~” 见它撒娇似的举动,锋利的爪子也藏起来了,顾未晞最后还是没舍得扔它小小的一只四处流浪,将它抱在了怀里。如愿的小奶猫又‘喵喵’叫了好几声,然后餍足地眯起眼睛躺在了她柔软的胸口上。 顾未晞低头看着它,不禁被它自来熟的模样给逗笑了。心中因初到异世而积压的不安和空落落也得到了舒缓,顾未晞摸了摸它的耳朵尖。 离耳的外来客很多,大大小小的客栈也不少。估摸着自己的经济能力,顾未晞找了间适中的住下了。 热水和吃食很快就送进了屋,顾未晞把小奶猫安顿在桌上,示意它随便吃,自己则体验了一把木桶泡澡,顺便取出无字天书翻了起来。 当她遇到小奶猫的时候,就察觉到女娲石中的无字天书似乎出现了异状。果然,异兽篇浮现了新的篇章,是一只名叫「讙」的画像,下方还写着「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双目而叁尾,名曰獾,其音如百声。」 “果然不是猫啊…”顾未晞喃喃道。 “喵~” 奶萌的叫声几乎紧跟着她的呓语响起,沉浸在书中的顾未晞不出意外的被吓了一跳,她一扭头就看到画中的讙不知何时跳到了她的浴桶上。 它正一边舔着自己的肉垫,一边收回注视着无字天书的目光,自然地看向了只别了一朵桃花的顾未晞。 顾未晞下意识遮了一下胸口,又想起水面上浮了一层玫瑰花瓣,以及对方只是只普通的妖兽,便放下了胳膊,稍稍往后退了退。 “吃饱了吗?”嗅到空中的肉香,猜测它已经填饱了肚子。 “喵~”四只肉垫稳稳地踩着不宽的边缘,在她的颈边团起,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四只尖耳朵弄得她有点痒,也让她有点上瘾。毛茸茸磕起来果然没有尽头。 “小心掉下去。”顾未晞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头,“等我洗完就给你洗。” 明明不是猫,一听要洗澡也反抗了起来。顾未晞板起脸,“不洗一会儿不许上床。” 闻言,它像是听懂了似的,立马变得温顺乖巧起来,一直在她耳边软糯糯的喵喵叫,直把她整个人都快叫化了。 “行了,就属你惯会撒娇。” 熟稔的话语好似曾说过无数遍一样,自然地脱口而出。不等对方有所反应,顾未晞自己先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没有头绪,只当自己是魔怔了。 焦糖色的竖线眼瞳里倒映着顾未晞清丽茫然的面容,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略显茫然的她,尾巴早已悄无声息地缠在了她的身上,像是圈住自己的领地似的。 “说起来,我该叫你什么呢?总得有个名字吧,否则也太不方便了。”顾未晞一边用毛巾裹着擦拭它,一边犯愁地说道。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意味不明的喵喵叫。 “那我给你起一个?”这次她收获了讙的蹭蹭。 “嗯…”顾未晞抿唇思索着,“虽然我是桃花妖,但其实最喜欢的还是栀子花。” “就叫你栀栀吧,大名顾栀,和我一个姓,怎么样?” “喵~”它从毛巾里爬出来,在桌上转了个圈后,贴着她的手腕和掌心躺下了,还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见它似乎很满意,顾未晞眉眼弯弯地摸了摸它未干的肚皮,“忘了和你说,我叫顾未晞,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陪伴了。” “喵~”栀栀伸长腿,用梅花肉垫够了够她。见状,顾未晞俯下了身子,在它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两人的毛发都干了后,顾未晞抱着又软又暖的栀栀上了床。奔波了一天,心力还有些交瘁的顾未晞一沾床就进入了梦乡。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抱着栀栀的双手也失了力气,不久后翻身平躺在了床上。 青灰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床上的轮廓映在了远处的墙上。不知过了多久,那倒影中逐渐浮现一抹似人非人的身影。 他有着无外乎人类的身形,却长着四只似猫似狐的尖耳朵,身下还有叁条又长又蓬松的尾巴。此刻正肆意笼罩在床上,像编织的蛛网似的,将床上的人儿牢牢困住。 睡梦中的顾未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直到清晨的阳光沐浴大地,她才从这诡异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栀栀正躺在自己的胸口上。 罪魁祸首找到了,真是一秒破案。顾未晞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喵~”醒来的栀栀蹭过来舔了舔她的下巴,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得她直犯痒。 顾未晞美目含着水光,边笑边躲避它的舔舐,却又总被它逮个正着,“好啦好啦,别闹了栀栀,痒死了。” “喵~”栀栀终于停了下来,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好似方才那个调皮的捣蛋鬼根本不是它。 -- 桂花糖芋苗02 梳洗后换上齐胸衫裙,顾未晞和栀栀一起用了早膳。今日她打算出门寻找线索,虽不能明着找轩辕剑,倒也可以从章莪山下手。 戴着副圆眼镜的狸猫掌柜掂量了一下顾未晞递给他的银两,精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我确实听说过章莪山,但至于具体在哪儿,如今恐怕已没几个妖知道了。不过,姑娘可以寻雅阁的锦瑟公子,他通晓很多奇闻异事,或许能帮得到姑娘。” 语罢,掌柜抖了抖烟管,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虽不知姑娘缘何打听章莪山,但此地早已成为禁地,哪怕是一些强大的妖都有去无回。” 忆起无字天书上对章莪山的简短说明,顾未晞讪讪地笑了笑,“我一直隐于桃花林,还真不晓得这些。只是听闻章莪山多美玉,便萌生了去看看的念头。” 掌柜没有质疑以无世俗欲念闻名的桃花妖为何会突然对玉石感兴趣,只是笑着给她指了去雅阁的路。 “多谢掌柜。” 看着怀抱讙逐渐消失的身影,掌柜叼着烟管吸了几口,灰白的烟雾像流云一样缭绕于空中,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站在雅阁的门口,顾未晞有些欲哭无泪。她是真没料到这雅阁竟会是青楼,而且还是小倌馆,光听名字只以为是什么茶楼。 雅阁虽为小馆馆,但老鸨早就将小倌们都当做了自己的孩子,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会强迫他们接客。而小倌们也大多懂事,不愿给视作亲人的老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和负担。 老鸨自己就是流民出身,年轻时为了生计不得不卖身,受了太多不公的对待。那时没人向他伸出援手,如今翻身做老板的他只希望能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帮到这些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们。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为他们寻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人家,只是光顾青楼的客人,又有几个是良人。 不同于虚伪的人类,妖是一种忠于欲望、且不以欲念为耻的生物。因此,在不少妖的眼中,隐于林的桃花妖就像代发修行的僧人,是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存在。顶着桃花妖身份的顾未晞一出现在雅阁门口,便吸引了不少注目。 女子身形如柳条一般纤细娇弱,巴掌大的小脸清丽古典,与其说是朵秾艳的桃花,倒不如说更像一朵素雅出尘的水仙花。一只似猫似狐的妖兽幼崽围在她的脖子上,叁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的垂落,其中一条尾巴尖漫不经心地圈住她的胳膊,像是在宣誓主权似的。 眼尖的老鸨热情地迎了上来,顾未晞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拉了进去。虽是青天白日,但雅阁里已人满为患,似乎是今日有什么特别活动,客人们都迫不及待地候着了。 “姑娘也是为了锦瑟而来吧。”老鸨给她上了坛酒,含着媚意的双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只青涩的桃花妖。 顾未晞愣了一下,“我确实有事相求于锦瑟公子。” 老鸨掩嘴而笑,本就艳丽的容貌好似一朵盛放的芙蓉花,散发着岁月沉淀下的韵味。顾未晞突然有点好奇眼前与人类无异的男子究竟是何妖,似乎除了他,其他的小倌都或多或少看得出妖形。 “那姑娘可来巧了,今晚可是锦瑟一月一次的翻牌日。”他显然没把顾未晞的话当回事,只当她是因初来羞涩而随口找了番说辞。 顾未晞这才知晓这锦瑟公子是雅阁的头牌,每月的月末便是他的择客之日,也是雅阁最热闹的一天。每逢此日,喜好文墨音律的他都会出不同的难题,依所给答案选出心仪之妖共度良辰。因为没有标准答案,这番饥饿营销可谓是哄得客人们团团转,谁都想豪赌一把。 闻言,顾未晞不禁怀疑那掌柜早就和老鸨串通一气,变着法儿诱骗消费。她下意识摸了摸女娲石,心中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血本无归。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依掌柜那反应来看,章莪山怕是个铭感词汇,即便是智商税也不得不交了。 顾未晞忍痛点了壶相当于参赛券的玉酿,又要了些吃食,正和栀栀吃着,其他妖已经开始内卷起来了。为了博美人一笑,也为了混个脸熟,纷纷开始一掷千金,只一晚雅阁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一拿到题目顾未晞人就傻了。先不提她懂不懂妖界的知识,光看这满满当当好几页的题目,她一度以为来到了科举现场。这锦瑟公子怕不是有毒吧? 坐在顾未晞大腿上的栀栀歪了歪头,圆润的焦糖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在困惑她为什么满头黑线。 顾未晞生无可恋地扶了扶额头,拿起毛笔,生涩地蘸了蘸墨。好在题目都是些主观题,她硬着头皮在宣纸上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果然那些穿越剧都是骗人的,什么女主随便背一首古诗就能博得众彩,顾未晞可是答题答得都快吐了。难道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玛丽苏女主与炮灰祭品的区别吗?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下场,顾未晞答得很认真,可谓是拿出了当年高考的诚意。 而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人类与妖的思想和叁观有多大的差别。一些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对于妖来说可能就是天方夜谭,反之亦如是。 就好比顾未晞之前就注意到,雅阁除了老鸨之外,小倌和侍从均保留了妖的特征。这其实是因为,妖界崇尚血统和妖力,血统越杂越低级的妖,外形就越偏向于未开化的兽,只有强大的妖才能同时拥有兽形和人形,且可以自由选择部分特征的外露。 所以,一般的青楼和小馆馆为了迎合大众口味,会人为切除或施法改变他们属于兽的特征,让他们看起来更具有观赏性。这样的做法虽丧心病狂,却是这个行业被默许的潜规则。 说起来其实这很奇怪,妖族明明那么厌恶人类,却在不知不觉中育成了对于妖来说如此畸形的审美。 交了卷,顾未晞立刻瘫在了桌上。栀栀将两个肉垫搭在桌边,凑过来舔了舔她的脸颊,顾未晞这才被治愈了一点。 本以为需要等很久,毕竟妖多题也多,却不想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顾未晞严重怀疑对方恐怕是只看了第一题的第一行,觉得不合心意就整张都不看了。 不抱希望的顾未晞思绪早就跑远了,最后还是栀栀踩了踩她的桃木牌子,顾未晞才反应过来老鸨口中的那个幸运儿竟是自己。 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也为了避免引起其他客人的不满,老鸨只会公开号码。否则碰到些没花多少钱就被锦瑟选中的客官即便不被胖揍一顿,也会被唾沫淹死。而且这样也更利于雅阁长久的经营。 顾未晞在老鸨的带领下来到了锦瑟公子的屋里,一路上不少小倌都用团扇掩面,露出一双弯月似的美目看向她。还有些小倌凑在一起,彼此间不知说了什么,两妖皆是羞红了脸。 房间分为外室和内室,之间隔着由珍珠和贝壳串成的珠帘隔开,每每碰撞在一起,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朦朦胧胧,半遮半掩,又平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踩着猫一样悄无声息的步伐,一袭华袍的锦瑟公子如期而至。不知是否是顾未晞的错觉,她总觉得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属于海洋的气息。 当顾未晞看清他的面容,眸中不禁划过一抹惊讶。因为这令无数妖趋之若鹜的锦瑟公子并非如想象那般惊艳,甚至不如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某个小倌。但这算不上精致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十分耐看,一颦一笑间也尽是超越性别的柔美,像极了即将化蝶的鸢尾花。 锦瑟公子与老鸨一样,是雅阁唯二看不出妖形的妖。这虽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这里的妖都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雅阁。因为在这一行的大环境下,只有做出牺牲才能得到回报。这就像不知始终的莫比乌斯环,无论是为了雅阁还是为了自己,只要出现了第一个顺从的人,就会相继冒出一个又一个,最后演变成潜规则。 在她打量锦瑟公子的同时,他也在细细打量顾未晞,打量这个文墨间与妖界格格不入的桃花妖。他阅人无数,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眼眸如此清澈、气息如此干净的妖。或许是因为年岁尚小,也或许是因为初入尘世,眸中的情绪就像是画卷一样尽展在他的眼前。 “初次见面,奴家锦瑟,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一边说着,锦瑟自然地从小侍手中接过酒壶,为顾未晞倒了一杯玫瑰色的玉酿。然后慢慢掀起眼帘,用一双天生包裹着情丝的美目注视着她。 退到一旁的小侍点上了香薰,兰麝包裹着花蜜的甜登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营造出了一种暧昧缠绵的氛围。这是雅阁为了助兴特制的,虽达不到春药的催情效果,但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顾未晞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香薰反而让她加剧了戒备心,但此番她是有求于对方,顾未晞勾起嘴角,认真地看着他,“公子叫我未晞就好。”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真是个极好的名字。”锦瑟眉眼弯弯地凝视她,”奴家的名号虽为公子,但还是初次听到有妖会这么称呼奴家,真是叫奴家心中既欢喜又觉得新奇。“ 即便做到了头牌的位置,他的出身终究是低贱的小倌。妖们或许会为他一掷千金,或许会留恋他的温柔乡,但没有妖会愿意让一个不知有多少入幕之宾的小倌成为自己的伴侣。他的命运早已注定,就像这离耳一样,光鲜亮丽之下尽是颓靡。 不仅是小倌,即便是生在皇室的公主最后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古代似乎是酿造悲剧的温床,有多少人真正掌握了自己的人生,不过是尽全力的活着罢了。 顾未晞是个感性的人,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小说,总会很容易带入感情,感动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磕到糖的时候笑得嘻嘻哈哈。她看着对方笑盈盈打趣自己的模样,心中终于有了点忽入异世的实感了。 锦瑟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优雅地扇动着绣有花鸟芙蓉的团扇,举止虽透着女气,但也不失男子的风雅。他朝顾未晞眨了眨眼睛,”未晞小姐为何如此看着奴家?“ 顾未晞敛起眸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头,”一看到公子,我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想起那套考题,它实在是太让人…‘流连忘返’了。“ 听出顾未晞言语间难掩的小情绪,锦瑟笑出了声,低沉又富有磁性,好似击打编钟发出的轻灵而又幽远的悦耳奏鸣声。顾未晞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传说中仅用声音就可以蛊惑人心的鲛人。 锦瑟伸长手臂探过来,用凝脂般的手指勾了勾她的,彼此刚触碰到,就被从她怀里跳出来的栀栀生硬隔开了。它朝锦瑟呲了呲尖牙,同时还发出了奶凶的咕噜声。 顾未晞连忙抱住了栀栀,用手安抚着摸了摸它后背炸起的毛,”抱歉,栀栀没有伤到你吧?“ ”奴家无事。“锦瑟笑着看了栀栀片刻,然后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一摆长袖,端起琉璃杯抿了一口玉酿,”听闻未晞小姐并不是来与奴家共度春宵,而是有事吩咐奴家?“ 老鸨虽只把顾未晞的话当做借口,但在锦瑟翻了她的牌子后,还是和他提了一嘴。 顾未晞严肃了神情,”是有事相求于公子。“ 美目一转,锦瑟抿唇而笑,手里的团扇不知何时落在了桌上。 ”不知公子是否知晓章莪山的具体位置?“顾未晞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可惜锦瑟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她根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章莪山?听着倒十分耳熟。“他轻轻点了点晶莹剔透的杯口,思索半晌后,吩咐小侍拿了本发黄泛旧的典籍过来。 锦瑟翻开书页,指了指其中的某处,“如果未晞小姐是指传说中的剑冢,就应该是此地了。” 听到‘剑冢’二字,顾未晞自然想到了轩辕剑,第六感告诉她就是这里,但同时又心中一紧,担心对方会看出什么。顾未晞本能地抬眸看向他,恰好锦瑟也正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恰好叁日后的卯时,骆驼商队会途径长留山,再向西两百八十里便是失传的章莪。未晞小姐若有意,奴家可以为您牵个线。” 出乎顾未晞的预料,锦瑟并未询问其它,像个单纯的引路人npc,又或是他早就看透了一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对她伸出援手。但无论是哪种,锦瑟帮到了她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顾未晞将栀栀放在椅子上,学着电视剧里江湖人士的样子,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公子。” 锦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总是笑盈盈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瞬的呆怔,“能帮得上小姐的忙,是奴家的荣幸,您不必如此待奴家。” 闻言,顾未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临近亥时,喝得微醺的顾未晞才从雅阁出来。 抬头望着天边泛着青灰色光晕的弯月,顾未晞揉了揉犯困的眼睛,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雅阁二楼临街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大小适中的缝隙,从里面正好可以看清沿路的景色,但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小侍将空了的酒壶换下,重新沏了一壶碧螺春,倒掉第一泡,将第二泡茶放在了桌上。玲珑的羊脂玉茶杯旁,是几张被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即便不仔细看,那上面的狗爬字也十分突兀显眼,与这古色古香的精致房间格格不入。 若仔细看的话,被用指腹反复摩挲的地方,正是一首以「锦瑟」为题的诗,最下方还标注了答题人并不会作诗,只能引用了自己喜欢的诗人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融入夜色,锦瑟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隐匿于昏暗之中,失了笑容的他,丝毫看不出往日的温雅妩媚,而是像蛰伏于漆黑大海里的野兽,让人不寒而栗。 “公子,是她吗?”小侍道。 锦瑟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首诗,半敛着的眸光似乎有些闪烁。许久后,他才轻启唇瓣,“传信于吾王,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侍闻言立马严肃了表情,恭敬地垂下脑袋,“是。” -- 桂花糖芋苗03 “姑娘,到了。” 闻声,顾未晞撩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荒漠,一眼望去寸草不生,仿佛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她付了搭车钱,与骆驼商队告别后,抱着栀栀上了提前买好的马,两个装满物资的包裹挂在马鞍上,随着颠簸上下摇晃。 那天从锦瑟口中得知线索后,无字天书的地图绘卷上就拓展出了章莪山的具体位置,顾未晞跟随着指引,生疏地御马而行。她并不会骑马,但因为骆驼太慢,还是临时抱佛脚的和卖马的师傅学习了一下。 这一路上许是因为过于贫瘠,顾未晞并没有遇到大型妖兽,但还是担心会遭到夜袭,几乎没有合眼休憩,等她终于在一处山脚下看到遍地的碧瑶后,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章莪山果然如无字天书描绘的那样,放眼望去无任何花草树木,倒是生满了像矿石一般的美玉,初入眼帘之际,顾未晞一度以为是海市蜃楼。 她从马上跳下来,抬头望向被迷雾笼罩的山峰,心中突然莫名变得空落落的,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又像是感应到了未知的危险。怀里的栀栀探出头舔了舔顾未晞的下巴,似乎是在担心她的状态。 越接近山峰,路越陡峭,顾未晞把吃力的马拴在了玉石上,决定自己徒步上山。走了没多久,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就为整座山蒙上了阴冷的面纱,顾未晞不得不停下脚步,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度过夜晚。 山上的温度比下面低很多,顾未晞想生火取暖,可她既没有打火机,翻遍整座山估计也找不到树枝,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脚上磨出的水泡已经破了,冷风一吹,刺的双脚又麻又疼,不仅如此,大腿内侧也被马鞍磨得生疼,估计是破了皮。在她冷得直犯哆嗦的时候,不知何时变成豹子大小的栀栀从顾未晞身后贴着她蹭了过来,将她紧紧包裹在了温暖的毛茸茸里。 顾未晞惊讶地看着它,“栀栀?” “喵?”一对大一对小的尖耳朵动了动,栀栀抬起猫爪子,用肉垫碰了碰她的脸颊,同时用一条尾巴垫在地上,一条尾巴卷住了她的双脚。 看着它用那双圆润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样子,顾未晞的鼻头突然有点酸涩。在此之前,她没吃过什么苦,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军训了,可这都比不过眼下的境遇。 顾未晞笑着拉住栀栀,捏了捏它的肉垫,一开口竟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谢谢。” 恰好此时,乌云随风散开,一轮弯月高挂在天际。朦胧的月色在不同的角度呈现不一样的色彩,宛若极光似的,从高处挥洒下来,肆意流溢在空中。她的笑颜好似盛放的昙花,霎时流露一世芳华,清丽又娇艳。 讙隐匿在阴影中的焦糖色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未晞,似猫似狐的脸上竟流露出了出奇的专注和认真。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其中似乎含着浓浓的思念。 顾未晞蜷缩在暖炉似的栀栀的身上,疲惫让她很快就陷入了沉睡。漆黑的夜幕和灰白的迷雾笼罩着章莪山,四处一片死寂,唯有此处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一人一讙的倒影交迭在一起,被青灰色的月光拉长,最后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而在另一片黑暗中,缥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声呼唤陌生却又熟悉,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巫祝大人。” 谁? “巫祝大人,时辰已到。” 什么? 猛然睁开眼,顾未晞就看到了镜中身着朱红刺绣华服的少女。说是华服却也不准确,这一层层繁琐厚重,看得出极具讲究的服装似乎更像是某中祭祀专用的服装。 而这衣服也确实讲究,每一层都有其象征之意。比如这高后领敞襟长袖花短衣,是为亲信贵族之衣。 圆领长袖花短衣,配帽冠是为中上层贵族衣装。 圆领窄长袖花大衣,是为中下层贵族衣装。 圆领细长袖连袴衣,下摆垂地,束腰索,衣式简而无华,是为罪隶所服。 最后额部配戴頍,则是为贱民家奴。 最让顾未晞惊讶的是,镜中的少女与她长着完全相同的容貌,只是年岁看起来更青涩罢了,就像她十五、六岁时的样子。她下意识伸手, 镜中的少女也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温热的指腹触碰到脸颊,真实得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月圆之时将至,巫祝大人,您该以舞降神了。” 司巫恭敬地立在顾未晞身后,脑袋低垂、脊背弯曲,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威严厚重的帽冠顶。虽摆着如此姿态,但言辞间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却是居于高位。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尊敬的只是巫祝这个身份,而非套着这个壳子的人,它现在可以是顾未晞,如果男人不满意了,下一刻就可以是其他任何人。 她讨厌这种被当做玩偶和工具的感觉,也讨厌男人看似谦恭实则高高在上的压迫感。顾未晞很少有特别厌恶的人,这是她第一次打从心底排斥一个人,就好像对方曾对她做过什么似的。 见顾未晞迟迟没有回应,司巫侧身让出位置,语气似乎更冷了些,“请。” 屋里,侍女们宛如唯命是从的提线木偶一般,而线的另一头就握在男人的手里。走廊里,持刀士兵贴着墙壁和护栏而立,每个人都身穿铠甲、头戴头盔,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她行使自己的使命、完成自己唯一存在于此的价值。 顾未晞不敢再迟疑,按着男人的指示走了出去。虽然身前没有人领路,但她莫名地知晓该往那里去。 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顾未晞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露天的高台前。宽敞空阔的圆台两侧分别摆着一套编钟,台下的东南侧是等待已久的宫廷乐队。 在被推上高台前,司巫将一柄似龙似蛇的权杖交予她。上面挂着松果状的金色铃铛,还有无数根极长的五色缎带,看起来既神圣又诡异。 顾未晞站上圆台才发现两侧全是人,似乎都是来围观这场祭祀。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坐在正中央的一男子,他头戴礼帽,垂白珠十二旒,身上穿着赤黑色的衮冕,玄衣上还用金丝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就在这时,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鼓声响起,士兵粗鲁地将几个哭闹挣扎的孩童和猪牛羊带到了台下的青铜鼎前,里面的火堆正熊熊燃烧,好似一张嗷嗷待哺的血盆大口。而四周围观的人们却在凄厉的哭闹声中把酒言欢、高声呼喝。 ’咚咚咚‘,心脏快要从胸口里蹦出来,在嗅到酒臭交织着烧焦的烟味后,胃里也登时翻江倒海。顾未晞的手脚冰冷,不安和恐惧让眼前的场景变成了一片漆黑,以及从中睁开的无数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鼓声的节奏变得越发快,直到不能再快的时候停了下来,随之带着几分异域色彩的乐声奏起,配合着乌云密布的天色以及萧瑟的冷风,显得妖异又阴间。 权杖上的铃铛被吹得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五色缎带也随风飘扬。在鲜血染红青铜鼎之际,顾未晞的身体本能地舞了起来,就像之前一样,莫名却熟练。 耳边凄惨的叫声将她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做点什么,另一半则被恐惧所支配。顾未晞突然停了下来,但召唤所谓神明的乐声却依旧继续。 ‘梦中即便死了也没事吧。‘ ’可这是梦吗?‘ 在一个个觋高举双手,呼喊着某种咒语时,顾未晞用权杖推开了他们,向着青铜鼎的方向跑去,却在冲下台前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司巫死死禁锢住了。这次她终于看清男人的脸了,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得有些刻薄的脸庞,但不得不承认,男人是好看的。 司巫抓着顾未晞的手指好似要嵌进她的肉里,当更令她心颤的是他的目光。男人冷冷地注视着顾未晞,像是在看待一个死物。也许不应该用’像是‘,而是就是在看一个妄图脱离自己控制的傀儡。 ”苏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你又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片刻后,顾未晞听见自己颤抖地反问道。 司巫像是没想到她会反驳自己,神情有一瞬的怔愣,可是随即他就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手上的力气也越发大了。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没等他开口,遥远的天际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瞪大了眼睛寻声望去。只见一条赤红得发黑的龙从乌云中袭来,巨大的身躯足以遮盖整片天空、笼罩整片大地。随之而来的还有狂风暴雨,以及永无止尽的黑夜。 见状,人们都纷纷跪伏在地上,高呼着神明降临,任雨水洗涮着他们。司巫自然也跪了下去,只是他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太多对于神和与之相伴的神力的痴迷。 风卷着雨水击打着地面,瘦弱的顾未晞因此狼狈地摔在了地上。随着发饰掉落,乌黑的长发在空中散开,她用手挡在额头,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乌云中的巨大身影。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赤红色的龙低头看向了地上渺小的如同蝼蚁的少女。 它有着一双异瞳,一黑一白,黑色瞳孔白色眼白,反之另一只眼睛的眼白则是黑色,而眼瞳则是白色。而此时,这双妖异的眼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她娇小脆弱的身影。 顾未晞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不等她从怔愣中回过神,赤龙突然气势磅礴地朝她这边飞来。她本能地紧闭双眼,封闭的视觉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风沙划破肌肤的痛感。 就在锋利的龙爪伸向顾未晞的前一刻,她猛地从梦中惊醒,伏在栀栀身上失神地喘着气,失控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喵?“ 栀栀担忧地探过头来舔了舔她的脸颊,顾未晞这才回过神。她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一个很真实的噩梦。 许久后,顾未晞抬起苍白的小脸看向夜空,那轮泛着青灰色光晕的弯月不知何时快要月满了。 -- 桂花糖芋苗04 天空被夕阳染上了血红色,那微弱的光芒给巍峨的章莪山披上了蝉翼般的光彩。玫瑰色渐变成金橘色的云彩层层迭迭,交融又不相融,好似起伏的潮汐一般。 本被荒漠所覆盖的山峰染上了天边的绯色,颗颗沙粒泛起细碎的光芒,乍一看宛若一片金色的海洋。一柄柄生锈发黑的剑插在其中,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倒映出数不尽的十字形影子。 艰难爬上山头的顾未晞喘着气,变回猫咪大小的栀栀跟在她的脚边,一人一讙的身上都沾上了黄沙,看起来灰蒙蒙的。 顾未晞取出无字天书,上面并没有出现新的篇章,无奈她只能挨个摸摸看,祈祷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许是为了考验前来寻剑的有缘人,这里的迷惑选项太多了,多到顾未晞忙活了半天,抬眼一看还有一大堆等着她,回头一看又忘记自己看过哪些了。 ”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她泄气地坐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天边的晚霞洒进她的眼眸里,像焦糖裹着奶泡倒入咖啡的那一瞬,泛着甜腻的糖色。 思及这是个带有玄幻色彩的世界,破罐子破摔的顾未晞决定按着电视剧的套路静下心冥想一番。作为浮躁的现代人,她清了好久思绪,才让自己的心境归为平静。 所谓人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她踏入章莪山之时,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即便停下脚步,齿轮仍会‘嘎吱嘎吱’地前行,推着她驶向自己的宿命。 起初,顾未晞的意识之海是一片漆黑的混沌。不知过了多久,那其中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像灯塔一样指引着方向。 她本能地追逐,伸长手臂触碰那光亮,凝脂般的手指却穿透了亮点,在黑暗中握住了坚硬而又冰冷的东西。这一刻,混沌消散,白昼归来,顾未晞已然身处在一片镜花水月之中。 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水没过脚踝,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镜子般的水面里倒映着渐变的晚霞。水中插着一柄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长剑,而她的手正放在剑柄上。 ”这是…轩辕剑?“ 伴随着她的低喃,无字天书从女娲石中飞出,像绘卷一样一页页展开,漂浮在她的周身。空白的某页逐渐浮现出一柄剑,随之「轩辕剑」叁个大字也出现在旁边。 正当她心生欢喜时,四面八方的水却突然干涸,汩汩炙热的岩浆从龟裂中溢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她这边吞噬。在火舌即将烧到顾未晞之时,她猛然从意识之海中惊醒。 此时,明亮而洁白的圆月高挂在遥远的天际,绒幕般的夜空黑漆漆的,一颗星一片云都没有。但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撕裂了这诡异的宁静,一只似鹤似凤凰的巨鸟划过天际,在冷月上留下一个展翅翱翔的影子,凡经过的地方必伴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若翻开无字天书,便会看见异兽篇出现了‘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的字样。 若说毕方是守护神器的神鸟,但它并未守在轩辕剑的近处,而是此时才迟迟出现,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更像是为了抢夺轩辕剑而来。 而轩辕剑现身的顷刻间便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块从山上滚落,向四面八方发出一声怒吼。一时之间,天塌地陷,山河摇摆,整个妖界都感受到了异动,一些临海的小村落甚至差点被掀起的巨浪吞没,弱小的妖怪们纷纷逃窜。 顾未晞跌坐在地上,死死握住生锈的剑柄才勉强稳住身子。她慌乱地望向盘旋在空中、点燃一切的毕方,耳边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安静的如同身处在真空之中。 被无形的空气阻隔在外的栀栀拼命地呼喊着什么,可无论它怎么挣扎,都无法触及自己那被困住的主人,最后只落得一身伤。 不仅是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栀栀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顾未晞想让它先保护好自己,无果后,她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中的剑上。无论是陷阱还是考验,事已至此,她至少应该得到轩辕剑。 不同于意识之海,现实中的轩辕剑生锈发黑,根本看不清它的原样,就似一柄废铜炼铁。顾未晞在一片大火中艰难地站起来,两手紧紧握住剑柄,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去拔它。可几分钟过去,却纹丝不动。 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无数种情绪交织在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倔劲儿上来的顾未晞不顾形象地一脚重重踩在剑格上,以此为发力点,加大了力度向外拔。 剑柄上的黑锈划破了她的肌肤,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无声滴落在轩辕剑上。圆润的血珠并没有如预想那般滑落,而是被剑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与此同时,轩辕剑松动,章莪山崩塌。 栀栀眼睁睁看着她脚下一空,似断线的木偶、折翅的蝴蝶,与碎石一同坠落。无形的空气墙散去,它不顾一切地一跃而下,最后只看到怀抱褪去锈迹的轩辕剑的顾未晞消失在了眼前。 “喵——!”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顾未晞听到了凄厉的叫声。她想挣扎,想反抗,可混沌的意识好似化成一双双黑色的触手,将她拽进了无尽的深渊。庆幸的是这次她没有再做噩梦,吞噬她的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被屏蔽了感官的顾未晞好似失去了肉体,唯有灵魂从大气层缓缓飘落,擦身而过的都是软绵绵的云彩,给她一种轻飘飘又失重的矛盾感,周围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伴随着扑通一声,顾未晞整个人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温度让她瞬间灵魂回体。然而,她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属于妖兽的金色竖瞳。 本能地惊叫一声,却反被呛了一口水,顾未晞顾不上喘息,转身就往岸上游,可她双脚还未完全从水里出来,就被锋利的兽爪按在了岸边。 薄荷色的襦衫本就一层薄纱,浸了水后近乎变得透明,紧紧贴在了瓷白如牛奶的肌肤上,比什么都不穿更多了一层朦胧的诱惑。包裹在束胸衫裙里鼓囊囊的胸口随着她剧烈的喘息上下起伏,好似下一刻就要撑破单薄的布料。 海藻般的长发湿淋淋的散在地上,上面的发簪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只剩一朵粉嫩饱满的桃花别在发间。粘着发丝的惨白小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恐不安,沾着晶莹水珠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红软的舌头和洁白的贝齿,透出一种纯洁的蛊惑。 黑色的眼眸因恐惧自然地瞪圆,一根根眼睫湿润而卷翘,在冷风中如蝶翅似的微微颤动,里面清晰的倒映着一只似赤豹的巨大妖兽。 说像赤豹也不准确,因为它头上有一只锋利的角,但又与印象中独角兽的角不一样,是和黑山羊相似质感和纹路的角。他的颈部还有一层长而厚的浅色绒毛,看起来十分好摸,身后则是五条布满黑褐色花斑的长尾巴。 不同于栀栀,眼前的妖兽虽然也是毛茸茸,但其皮毛下却是精瘦且爆发力十足的肌肉,呈现流线型的身躯也十分适合奔跑,俨然是天生为捕猎而生。 它便是传说中的神兽——狰。 ‘四皇移位,天降赤心。逐天下,服四兽,然者“狰”也。“狰”者,上古蛮荒之神兽,出于章莪,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生黑络。诶静伏于山间,首击石,“狰狰”之鸣,故名“狰”。’ 它本是在清洁身体,眨眼间一个身影凭空出现,毫无征兆地掉入它的领地。身体本能地追逐猎物,同时脑海中也瞬间闪过了无数猜忌,待它将其捕捉,却不想竟是如此娇小而脆弱的女子。 狰垂下脑袋,凑到她的脖子旁嗅了嗅,湿润的鼻头不经意间短暂触碰到了她柔软的肌肤。而顾未晞见它突然逼近,下意识微缩脖子,侧头紧闭上了双眼,却不想这样更方便了对方。 即便河水泛着浓浓的腥气,也无法掩盖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裹着桃花味的馥郁香甜。它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一下子抬起了脑袋,头顶叁角形的尖耳朵跟着飞快地抖动了几下。 与此同时,它感受到自己利爪下扣着的手腕在止不住的颤抖,娇嫩的皮肤只是被压了一下,就留下了无比显眼的梅花状痕迹,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爪印。 本以为要被吃掉,但赤豹似的妖兽却从她身上离开了,动作似乎还有几分小心。不过,被恐惧支配的顾未晞并未察觉,她只是支起上半身,不安地看向站在水中凝视她的狰。 一黑一金的眼瞳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谁也没有动,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天边青灰色的月光洒下,狰即便离顾未晞有一定的距离,但那庞大的影子依旧可以将她完全笼罩。 顾未晞咬了咬下唇,身体无比僵硬,就在她思索着逃生的法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动静似人似兽,让她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 桂花糖芋苗05 ωǒǒ⒀.čoм 或许是她的死皮赖脸,轩辕剑最后还是被生生拔出来了。为此她可能透支了一年份的力气,以至于脚下即将崩塌的时候,完全没有抵抗力。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会死吧。抱着这样的想法,顾未晞抱紧了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轩辕剑,任碎石划破自己的肌肤也决不放手。 自由落体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和不系安全带的蹦极一样失去了掌控自己的权利。她想过自己会死,想过这一切或许就是一场梦,也想过存在读档机制,但未曾想过自己会再次穿越。 其实说是穿越,可能也不太准确,她更像是通过某种虫洞似的通道,掉落进了另一个平行时空,或者说是里世界的里世界。 因为这个未知的世界同样也是名为香巴拉的妖界,而她正身处在章莪,只是,这个章莪并不是一座封印着神器的山,而是一个类似于十六国时期的列国之一的地方,妖们的服饰也更具有异域色彩。而且,这里的天上有两个月亮,一大一小,一明一暗,均为赤色血月。 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听到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后,顾未晞发现水中的妖兽瞬间摆出了狩猎的姿态,喉咙里还发出了凶猛低沉的呼噜声,它一边从水里走出来,一边紧紧盯着远处的树林。而顾未晞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趁乱逃跑了。 追逐猎物是猛兽的天性,猎物的反抗和逃跑甚至更能激发这种原始的欲望。在成功捕获猎物后,会极大满足了它的征服欲。 但不知为何,那赤豹似的妖兽并没有追上来,而是任她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逃走了。或许是因为它自顾不暇,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在成功脱逃的那一刻,她是喜悦的。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顾未晞刚出虎穴便又入狼口,被一群贩奴的牙侩抓住了。她被带到奴隶市场,扔进了肮脏简陋的铁笼子里,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混杂的腥臭味。 同她一样被关在这里的妖还有很多,但大多是些容貌清秀的妖。顾未晞猜测这个奴隶市场应该是服务于上流阶层,牙侩除了会抓长得好看的妖,还会让奴隶们自相残杀,以此供有钱有势的妖娱乐。 这里的奴隶男多女少,倒并不是因为妖界女性稀少,而是单纯因为能从斗技场上活下来的大多都是男性。顾未晞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新人,本应被直接送上斗技场,但因为过于精致的容貌,牙侩果断决定让她压轴出场。Ⓡōǔzℎaiщǔ.ōⓇℊ(rouzhaiwu.org) 每周的第六天是狩猎日,从申时开始,直到猎物被全部捕获。这里的猎物自然是指奴隶,而捕获可以是活捉,也可以是收尸,一切完全取决于猎人的心情。 虽然这一天是很多妖的噩梦,但并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奴隶都可以成为猎物。一般只有那些斗技场上的‘连胜将军’,或者像顾未晞这类靠脸的奴隶才可以进入候选名单。 她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有的奴隶上了斗技场后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即便回来了也落了个重伤,只得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等待着下一场以命相搏的决斗。偶尔有被相中买走的,但作为奴隶被贩卖的他们,下场终究也不会好,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顾未晞大致对这里有了些解。首先,这个奴隶市场的确是上位者的玩具,狩猎日邀请的甚至包括章莪的统治阶层。如此看来,这背后的水可能很深。 从牙侩的交谈中也可得知,如今章莪的王是名为狰的神兽,但他的统治似乎并不稳固,不仅内有从未继位前就一直存在的竞争对手——毕方,外还有觊觎章莪的强敌,可谓是一个典型的内忧外患的局面。 顾未晞觉得自己不仅在历史书上见过,还在电视剧和小说中都见过类似的剧情。她本以为人和妖的区别很大,可所看所经历的都与人类社会高度相似,有时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究竟身处在人界还是妖界的困惑。 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眼下她首要该想的是如何从这里逃出去。牙侩对奴隶的监控几乎滴水不漏,因为被预定为猎物,顾未晞甚至没有出笼子的机会。而且,为了避免滋生不必要的麻烦,牙侩不允许奴隶之间进行交流。 除了自己这一亩叁分地,顾未晞对外面完全是一无所知。即便侥幸偷到笼子的钥匙,不熟悉路的她估计也会被抓个正着。顾未晞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候狩猎日的到来,她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饿了吧,小美人。”守卫蹲在笼子外,不怀好意地掂了掂盛着猪食一样的饭盆,“想吃就自己过来拿。” 看着女子即便蹭上了灰依旧美得惊人的小脸,以及那比白瓷还要细腻白皙的肌肤,守卫早就心痒难耐了。他本来不负责这个,但想到明天就是狩猎日,再不下手可能就没机会了,便花了点小钱贿赂了一下原本送饭的妖,趁着牙侩休息的时候过来了。 顾未晞看出了守卫的色欲熏心,她慢慢从草堆里坐起身子,靠在角落紧紧咬住了泛白的下唇,胸口里不安地砰砰直跳,单薄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恐惧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守卫没了耐心,一把将她粗鲁地扯了出来,地上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膝盖和小腿,随着血液的流出,香甜的气息好似一把小勾子,勾得守卫整个人酥酥麻麻的,恨不得将她全部吃进肚。 稀饭打翻在地的瞬间,顾未晞也被按在了地上。守卫粗糙的手掌急不可耐地往她裙子里伸,在被她接连踹开几次后,他恼羞成怒地扇了顾未晞一巴掌,瓷白的脸颊瞬间红肿一片。 顾未晞愣了一下,心中的怔忪和委屈突然就沉下去了。她支起上本身,被夜色衬得更加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骂骂咧咧的守卫,“我虽然沦为了奴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我出手。” 不等守卫作何反应,只见她突然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将方才从他身上顺来的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力道之大直接戳进了肉里,鲜红的血液‘哗哗’流了出来。 守卫不仅是个冲动的没头脑,同时也是个胆小的窝囊废。他知道这百年难遇的小美人是牙侩准备献给大人们的礼物,但又心红得不行,想偷摸解解馋。他也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其他笼子里的奴隶根本不敢吱一声,毕竟这里是个残酷的地方,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但他从没想过把事情搞大,也从没想过小美人会反抗,因为在他的眼里奴隶就是可以任意对待且自身不敢反抗的存在。其实若换做其他被囚禁的久了的妖,或许也就真如他所愿了。 只是,顾未晞身为现代人,不曾形成过奴隶那种逆来顺受的思想。她清楚自己对于牙侩的价值,在被触及底线时,自然会利用这一点保护自己。 过大的动静和血腥味很快吸引了牙侩的注意,他们一来就看到顾未晞惨白着一张脸,一脖子血的被守卫压在身下,脆弱的感觉随时就会死去。 见状,牙侩赶紧吩咐护卫抓住了这只胆大妄为的黄鼠狼妖,并叫来了大夫给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顾未晞治疗。 这次的狩猎日除了往日那些客人,还有几个大人物要来,因此牙侩早就夸下海口,保证这次的猎物会惊艳所有妖。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事,气得其中一个牙侩当场就杀死了惊慌失色的守卫。 对于牙侩来说,衡量一个妖的标准就是所带来的价值,作为狩猎日的压轴猎物,天平自然会偏向顾未晞。若论本质,其实奴隶和被雇佣者是一样的,能让牙侩放在眼里的不外乎就是金钱和权利。 包扎完伤口,牙侩正准备带着大夫离开,就听身后突然传来女子轻柔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 “还有吃的吗?” 牙侩和大夫闻声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转身看向顾未晞。只见她盖着薄毯缩在草堆里,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一双乌黑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我的晚饭被他打翻了。” 安静了半晌,顾未晞得到了自己的晚饭。”把这几个馒头给她。“牙侩道。 -- 桂花糖芋苗06 ωǒǒ⒀.čoм 猎场选在了又北二百里的北岳之山,此地多枳棘刚木,其西流注入嚣水。相比只生碧瑶的章莪,多了花草树木和鸟兽飞禽,让其生机勃勃,同时也更加危机四伏。 为了满足某些上位者的恶趣味,也为了让狩猎变得赏心悦目,牙侩特意请了妖替猎物们梳洗打扮了一番。 顾未晞分到了一套曾在仕女图中见过的诃子裙,脸上的神色顿时有点难看。诃子裙是中晚唐时期的服装,其特色便是无吊带式抹胸和拖地的裙尾。这样的长裙放在画里可谓是锦上添花,但放在眼下却成了累赘。可她并没有选择的选择的权利,只能像个洋娃娃似的僵硬地站在那里任她们摆布。 镜子里的女子换上了一袭华美的长裙,胸口是淡雅的粉白色,随着垂坠的裙摆逐渐渐变成偏橘的水红色。同色的系带在胸口处打了两个蝴蝶结,相比裙尾略短,只垂至脚踝。 外面是一件近乎透明的云纹大袖衫,袖宽一米有余,两侧开有分叉,秾艳的朱红色仿若精酿的葡萄酒。一条血般赤红的披帛缠绕在双臂,似仙女下凡。 乌黑的长发绾成双螺,乍眼一看既似灵动的蝴蝶又似可爱的兔耳朵。除了发间的桃花,装饰了一支金镶玉步摇,下端垂着长长的珠子,会随着走动摇曳。Ⓡōǔzℎaiщǔ.ōⓇℊ(rouzhaiwu.org) 看着镜中的明艳美丽的女子,顾未晞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她虽爱美,但同时也很懒,只要有一天上课没化妆打扮,之后就会有无数次,以至于除了一些场合,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抹个防晒就去上课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打扮的如此精致的自己,但一想到马上要面对什么,心中便又只剩下不安了。 森林静谧幽深,笔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绝大部分阳光,唯有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层迭的枝叶照射进来。明明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但因为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再加上里面安静得仿佛所有生灵陷入了沉睡,使得越往深处走越发觉得神秘诡异。 奴隶的脖子上被统一拷上了象征猎物的项圈,在临近申时的时候,被牙侩扔进了幽暗的森林里。 看着一下笼子就拼了命四散逃窜的妖们,顾未晞愣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高坐在马上的牙侩们。他们总往来时的方向看,还刻意留出了大片空地,显然是在等待今日的猎人。 “小美人,再不跑可就没机会了。”其中一个牙侩见她迟迟不动,一抬手,身后的侍卫就朝着她举起了弓箭。尖锐的箭镞无声地催促着她,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见状,顾未晞抿了抿涂了胭脂的唇瓣,提起裙摆转身向着森林深处跑去了。轻纱随风飞舞,披帛化作蝶翅,摇曳的步摇自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像一只被囚禁的蝴蝶,即便金丝笼再大,但无论如何扑棱翅膀也终究飞不出去。 许是她跑得太慢,跌跌撞撞的一路上没碰见一个妖,只在小溪里看到几条长着锯齿状獠牙的鱼。没跑出多远,顾未晞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下脚步,躲进一处不起眼的树丛里歇息。 像花朵一样的裙摆在草地上散开,露出了里面纤细白皙却伤痕累累的双腿,在惹人怜惜的同时,又呈现出一种凌虐的美。 顾未晞觉得这么一直跑下去根本不是个事儿,先不说她有没有那个体力,猎人十有八九也是像牙侩一样骑着马,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跑得过马。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顾未晞闻声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栖息在深林里的鸟儿们突然受了惊吓,眨眼间就乌泱泱地四散飞走了。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中明白这场狩猎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帷幕,而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早晚会迎来生命倒计时的结束。 或许是人在遇到危险时,会本能激发出潜能。顾未晞拆下步摇,扯断了下端吊着的两串琉璃珠,不知那里面的细线是什么材质,生生在她手指上留下了深入肉的痕迹。她忍着钻心的痛,在四周寻了一根分叉的树枝,然后拆下了身上一根意外有弹性的丝带,做了一个简易的弹弓防身。 等匆忙做完这一切,顾未晞才发现自己布满伤痕的双手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攥紧弹弓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其实说是小路,也只是稍微狭窄陡峭一些,但只要它难以骑马前行,对顾未晞来说就足够了。她用披帛在路口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陷阱,虽然那披帛是艳丽的赤红色,但森林里足够昏暗,再加上地上长满了杂草,若不仔细瞧倒也不易被发现。 说起来可能顾未晞都会认为自己是疯了,因为她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光靠一双脚根本走不出这森林,她打算从猎人的手里抢一匹马。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努力过、争取过,眼下她只求自己的运气能好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到近,逐渐向她靠近。顾未晞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了望,见只有一妖一马,心中既欣喜又慌乱。她咬了咬牙,沉下了眸中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裙子。 御马而来的是肥遗,毕方一派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奴隶市场的大客户之一。他的本体是一种似鹑的禽鸟,精于算计,却对钱财不太在意,唯独嗜好美人,今日便是冲着牙侩口中新得来的尤物而来。 他嗅着香甜的桃花香一路寻来,沿途还面不改色的射杀了几只偶遇的猎物。正当他烦躁地在心中暗骂这小美人太能躲,彼此就在转角撞见了。 精致如人偶般的桃花妖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路都顾不上看就一脸惊恐地掉头逃跑,结果不出意外地被自己华丽的裙摆绊倒在地。她惊叫了一声,嗓音软软糯糯的,远远倒在那里一团,像极了雪媚娘。 本以为是牙侩夸大其词,不想真人根本不能用那些苍白的辞藻来形容。肥遗从未见过如此美人,登时就兴致大发,一踩马镫,追着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逃跑的桃花妖而去了。 伴随着‘咻咻’的声音,一支支带有独特记号的箭矢擦身而过,明明可以射中,却偏偏只在她的身上留下伤痕,显然是在恶趣味地逗弄她。 顾未晞紧抿住了唇瓣,跳过拦在两棵树之间的披帛,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跑进了布满荆棘的灌木丛里。处在视角盲区的肥遗没有勒马,但他也并未如顾未晞所向那般摔下马,栗色的骏马利落一跃便避开了陷阱。 但终究无法再御马前行,肥遗翻身下马,悠哉又兴致勃勃地扯着嘴角打量四周,本就尖嘴猴腮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猥琐。 他把玩着鞭子,微扬起下巴像个痴汉似的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桃花香,“小美人是想和本大人玩躲猫猫吗?可是你的味道露出来了哦。” 作为高位妖,肥遗很少需要迁就别人,而且他本身也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没过不久就失了猫捉老鼠的兴趣,冲着香味最浓郁的地方甩了几鞭子,却不想勾回来的却是件轻透的大袖衫。 与此同时,一颗琉璃珠从昏暗中飞射而出,直朝着他的眼睛打来。根本没把弱小的猎物放在眼里的肥遗,一时不察被打了个正着。 顾未晞不知何时爬上了一颗最好攀爬的大树,只穿了条抹胸长裙的她蹲在粗壮的树枝上,纤细的手臂绷得笔直,手里的弹弓瞄准了不远处气急败坏咒骂着她的肥遗。一颗没打中,复而又射来一颗又一颗,虽然威力不大,却直把他弄得脸黑如锅底。 “不识好歹的臭婊子!” 肥遗再没了好心情,一鞭子精准地抽在了她的手上,简陋的弹弓应声掉地,而顾未晞顾不上疼,就被他紧接着用鞭子卷住腰肢拽了下来。好在她爬的地方不算太高,否则很有可能直接被摔个半死。 肥遗发泄似的一脚踹在了她的腹部上,顾未晞疼得直冒冷汗,却硬是没喊出一声。但显然对方并没有就此打算放过她,肥遗弯腰作势要揪她的头发,却被顾未晞迎面泼了一把沙子。 “啊!”他捂着眼睛狼狈地退了好几步。 顾未晞咬着发白的下唇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骏马那里跑去。而身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怒火冲心的肥遗展开了似蝙蝠的巨大骨翅。 那鸟鸣甚至引发了片刻的地震,差点跌倒的顾未晞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在眨眼间就被肥遗粗鲁地按在了地上。 “臭婊子,本大人还真是小瞧你了。”他的双手已经变成了锋利的鸟爪,此刻正死死捏着顾未晞的脸颊,逼迫她以一种不堪的姿势抬头看他。 “即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大人不怜香惜玉了。”说着,肥遗就将她的头按在地上,另一只爪子则野蛮地撕那条单薄的裙子。 接连两天受到侵犯的威胁,顾未晞心中的委屈演变成了愤恨,眼底也好似燃起了一团熊熊怒火,让她乌黑的眸子亮的渗人。她是那种越到紧急时刻,即便心中再惊慌不安,面上却越发平静的人。 顾未晞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了束缚,反身扑倒了肥遗,并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照着他的脸就毫无章法地来了几拳。她觉得自己像个泼妇,可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 晚一步反应过来的肥遗,已然顶了一张被抓花的脸。他恼羞成怒地扼住顾未晞纤细的手腕,一把就将她重重甩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再次摔在地上的顾未晞觉得自己好似浑身的骨头都快裂了,在胸腔一阵发闷后,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身前的草地登时染上了艳丽的色彩,空气里除了浓郁的桃花香也弥漫开了血腥气。 重伤吐血的场景顾未晞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她本以为那都是骗人的,却不想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禁趴在地上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走到她身前的肥遗扯着凌乱的发髻,抬起了她的脑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蹭了泥土,却依旧遮不住底下瓷白的皮肤。许是因为过了几天艰苦的奴隶生活,本就消瘦的下巴变得更尖了,让她的眼眸显得格外的大,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了。 他本以为这只比任何妖都要脆弱娇小的桃花妖会哭着求他,就像以往那些奴隶一样,低贱也卑微。 顾未晞的眼尾的确泛着红,眼眶里也闪着湿润的光泽,但那双眼眸却凶狠地直视着肥遗,甚至莫名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这样的感觉他只在两个大人的身上感受过,一个是他所辅佐的毕方大人,另一个则是如今章莪的王。 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个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肥遗,放手。” 闻声,肥遗的面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并本能地松开了鸟爪,宛若一只哆哆嗦嗦的鸡崽子似的向一侧退让了几步。他干巴巴地喊了一声“王”,神情却浮现几分难掩的不服。 支起身子的顾未晞一抬起头,就正撞进了一双熟悉也陌生的金色竖瞳里。她愣了一下,就见对方快步走了过来,却又在临近她的地方突然慢下了脚步,顾未晞莫名从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看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就像是在担心自己会害怕他似的。 在她身前单膝而跪的男人有着近乎两米的恐怖身躯,他的肌肤是会在阳光下闪着金色颗粒状光芒的小麦色,包裹在充满异域色彩的服饰下的肌肉精瘦也紧实,仿若天生就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猎手。 见男人向她伸出长着老茧的宽大掌心,顾未晞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一下,纤长的睫羽也跟着颤动了几下。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男人的声音也如他的神情一般冷冰冰的,毫无波澜的语调一度让她怀疑对方是个机器人。但就是如此冷漠又低沉的声音,却在此刻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让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顾未晞的视线顺着那手掌向上看去,最后落在了那双深邃的眼眸上。被她静静注视着的男人虽然依旧面瘫着一张脸,但那眼帘却逐渐垂了下来,隐藏在浓密黑发里的耳朵也染上了浓郁的绯色。 “主人,请不要这样看我。” -- 桂花糖芋苗07 肥遗双目睁大,难掩惊讶之色。身后巨大的骨翅在男人毫不犹豫地半跪在顾未晞的身前时,便下意识收了回去。 他心中虽奉毕方大人为王,但不得不承认,若论武力,眼前的男人是章莪当之无愧的王。肥遗每每面对他,身体都会下意识地绷紧,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天敌,本能臣服于他。 妖界以强者为尊,肥遗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丢人,即便是与他同阶的毕方大人也不是男人的对手,何况是他肥遗。 若无毕方大人,肥遗对男人的继位不会有微辞。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是毕方大人让他对妖界一直以来崇尚的观念产生了怀疑,并不是只有拳头够硬之妖才称得了王,谋略和算计也应成为考量。 这倒并不是说如今他们章莪的王没头脑,他能继位并屡次击退外敌,自然证明了他的能力。只是他为妖太正,不擅勾心斗角、虚与委蛇。或许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些词都属于贬义词,算不上什么值得称赞的好品质。但在肥遗看来,男人不够圆滑,也不会拉拢妖心,与其说是王,倒更适合做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不过,即便男人再没什么架子,他也是章莪的王,是传说中的神兽,肥遗从未见过男人下跪,更别说对象是低贱的奴隶了。他不禁用余光盯着脆弱得仿佛可以一手就捏死的女子看了许久,结果也没有看出她有什么值得王如此对待的特别之处。 鉴于自己之前做的事,即便心中有不解,肥遗还是很有眼力劲地收回了目光,退在一旁当起了背景板,两颗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不知低着头在想什么。 顾未晞两手撑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她瞥了一眼‘乖巧’的肥遗,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宽厚粗糙的掌心里。 在指尖刚触到他的时候,手指下意识因那高于自己的温度而想要退缩,但下一刻就被温热包裹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体内的疼痛似乎也随之缓解了许多。 “失礼了。” 话音未落,男人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而且还是那种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的抱法,羞耻得让她想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男人上身近乎赤裸,硬邦邦的肌肉有些硌人,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的狰狞伤疤,充满了野性,不禁令人联想起从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头狼。 她无处安放的手最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低头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同他的掌心一样,男人身上也暖洋洋的,像一颗行走的太阳似的,不久就温暖了被抱在怀里的她。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五官仿佛雕刻似的深邃,平静的眼波下是如鹰般的凛冽桀骜。而此刻,那双野兽般金色的竖瞳里正倒映着一张清丽也狼狈的小脸,对撞出一种猛虎细嗅蔷薇的美感。 “我之前见过你吗?”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闻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突然从男人浓密的黑发里蹦了出来,并在顾未晞的注视下抖动了几下。若不是男人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她甚至会怀疑他是在故意卖萌。 顾未晞茫然地盯着那对耳朵许久,眉头微微皱起,歪着脑袋道,“…嗯?” 不同于类似豹子的本体,他的耳朵是两个小叁角形,耳尖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绒毛,倒有几分像犬类。此时听完顾未晞的话,微微向前垂了下来。 “河边。” 机械一般透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未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个…是你。”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说着,他将顾未晞放在了马上。近乎两米的身高让他即便站在地上,依旧可以平视高坐于马上的顾未晞。 他看着她,眸中似有自责,“那时我以为后来者是敌人。” 话音落下片刻,顾未晞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向她解释。她有些惊讶,然后摇了摇头,“你我素未谋面,本就没有救我的责任。倒是今日我该感谢你的出手相助,虽不知你为何救我,但若不是你,我一定活着走不出这片猎场。” 她的话听起来多少带着点棱角,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未晞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敢相信任何妖,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狰静静地凝视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眸像一颗没有温度的猫眼石,所有情绪像是被深埋在了不为人知的眸底。但在此刻,里面似乎泛起了些涟漪。 “我们的确未曾谋面,但我对你,已思慕了半生。” 他的目光认真又直白,像是在许下承诺,又像是在表白。但顾未晞看得出,狰对她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她不太能理解的感情,有点像孺慕,也有点像交织着如愿以偿后的餍足,让顾未晞有种微妙的感觉。 眉头微微皱起,顾未晞不禁想起了之前狰对她的称呼。像是在印证她的心之所想,又听他开口道,“我自诞生起,便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执起顾未晞布满伤痕的左手,将自己的额头虔诚地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口中吐出轻喟一般的低喃,“我的主人” 继成为极品新娘之后,顾未晞又获得了妖之主的身份,她突然不知该从哪儿开始吐槽。先不提他诞生时有没有她,首先顾未晞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会与他产生羁绊。 他的动作总让人感觉很羞耻,顾未晞不自在地缩了缩手,“你如何确定我就是你的主人?” “感觉。” 顾未晞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感觉?” 狰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这很玄学吗?”你们妖也太不严谨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又坚定,显然是已经认定她了。 “……” 狰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顾未晞单纯是因为不知该该说什么,一人一妖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了许久。 “既然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 就真的纯凭感觉吗?顾未晞觉得自己眼皮都在抽搐。她轻吐一口气,目光扫了一圈四周,又落回在了狰的身上,“我叫顾未晞,‘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未晞,你呢?” 他怔了一下,片刻后才从记忆深处找到答案,“宿珩。” 顾未晞不知道,在妖界只有小妖们才会像人类那样用姓名区分彼此。而诸如狰和毕方这样世间仅此一个的大妖,名字的意义其实并不重要,即便有也没有妖敢直呼他们的名字。 “宿珩,你会保护我吗?”她看着这个除了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与人类男子无异的妖柔声问道。 在静谧的深林之中,在现实与幻想之间,她喊他名字的声音穿插进过往无数个不眠的钟点,在他灵魂深处扎根。 清丽的女子骑在马上,珠白的胳膊弯着自然的弧度,纤细的手指被似人的妖怪执在掌中,这一幕宛如一幅水墨画。而那画中的种种色彩,以其自身存在的强度震颤。即便林木参天也无所谓,宿珩如此静静地站立,在她携带着的光的强度里。 “守护你,是我的使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也或是只有转瞬的片刻,他听到自己如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