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情人》 第1页 《假想情人》作者:探鸽【完结+番外】 作品简介 爱人寂寥于世,我盼与他同生共死。 多少有点憨的暖心黏人攻x丧系清冷呆呆受 方野x漠北 方野从葬礼回来的当晚突然回到了大学。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的对床,也就是葬礼的主角,居然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安睡...... ————前期 方野: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 漠北:别烦我别烦我别烦我 ————后期 方野:黏上去好了 漠北:? 此书又名《方野的观察日记》 一句话简介:两个孤独的人彼此治愈,与过去和解并携手共度余生的故事。 PS: 1.宠是真的宠,黏也是真的黏。 2.偶有副cp情节掉落。(黎淼x张文一) 3.涉及症状仅作参考,请勿细究。谨遵医嘱。 第1章 遗物 昨晚方野睡眠质量并不好,头昏欲裂,辗转反侧到半夜,半梦半醒间,还梦到了大学时期的人。 那双桃花眼冷冰冰的,怪让人难受。 夜里他醒了一回,看着天花板发呆,手机的慢歌起不到安抚作用,他没了睡意。 上班时间在九点,但方野习惯早起,七点一刻的闹钟铃响,睁眼到天明的他满脸阴郁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餐,他坐在电脑桌前处理公司合同。 回国后他接手了父亲的公司,任职一年多,他工作能力出色,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像是框死在了父亲安排的人生里,他不得不将它做好。 处理了一会,手机铃声在空荡的房间回响,屏幕显示一串陌生数字。 思路被打断,方野接起电话时有些不快,沉声道:“喂?” 电话那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你好,请问是方野吗?” 方野:“我是,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说:“我是漠北的小叔,希望你来参加他的葬礼。” 方野已有三年没听过这个名字。 起先有些震惊,但很快他恢复理智,觉得对方恶作剧的手段实在拙劣:“葬礼?漠北的葬礼?这年头编谎话都不带脑子的吗?” 对方解释道:“他前几天跳海走了。他没什么朋友,好像就认识你,希望你能来送送他。” 电话那头的语气沉闷、哀痛。 半晌,方野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把时间地址发过来吧,我会去的。” 电话挂断,他木然地看着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迟迟没有动静。心口像被压上一块大石,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真的,他铁定要把这个造谣者揪出来痛打一顿。 ————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是个黑沉沉的阴雨天。寒风夹雨穿进灵堂,帷幕被吹得猎猎作响,屋内气氛沉重肃穆。 在场的人大多在谈论各自家庭和近况,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好像死的人与他们无关,只是因为有点亲戚关系,不得不聚一起为他送行。 灵堂正中央摆放着漠北的遗像,方野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遗像前注视了很久。 关于他的死讯在看到遗像这一刻有了实感,黑白色调掩不住他的美,却将其风华正茂定格在这一瞬。 身后有人开始议论起葬礼的主角。 “才26岁,怎么想不开去跳海了呢。” “好像是压力太大,受不住。” “唉,那么年轻,能有什么压力啊。” 人们小声谈论死者,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进方野耳朵里,一个妇人不无惋惜地说:“以前听算命的说,他的命格凶得狠,克人,和他有关的人总落不得一个好结果。他父母都死了,啧,换我我也......” 妇人的话迷信又刺耳,方野听着不快,循声看去,那说话的妇人体态丰腴,着一身黑衣,唾沫星子四溅,她身旁的人可能是受不了她的聒噪,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说在死人面前说这些不吉利。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赶紧掩住嘴,抬眼看到方野正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让人发怵,她被盯得有些心虚,背过身去和别人交谈。 在别人的话里了解到漠北不为人知的一面,方野坐在角落头,看着来往的人,回忆过往的相处,发现片段少得可怜,竟不如他那些久未谋面的亲人了解他。 有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本画集,来到方野面前。 不合身的西装沾了灰,他胡子拉碴,眼圈红肿,在精神抖擞的人群里很是颓丧。 “你是方野吧?” 男人先开了口,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 方野从回忆中抽离,抬起头,看着和记忆里有一点相似的眉眼,他说:“你是他小叔?” 男人点点头,在方野身侧坐下,道了声“谢谢前来”。 方野摆摆手,说:“不碍事,应该的。” 男人摊开手上的画集给他看,脸上带着些许自豪和欣慰:“这些是小北画的,我在他家画室整理出来,想留下做个念想。他以前可喜欢画画了,老师都说他有天赋的......” 方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多,想起漠北那张冷脸,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朋友,有些不忍地开口:“叔,虽然我们住过一个宿舍,但相处不到半年,算不上熟。” -- 第2页 男人有些诧异,拿过画册翻着,停留在一张油画上,指着它说:“这个是你吧?” 方野怔住了。画上的人坐在礁石上,支着腿慵懒舒服。他微微侧脸看向不远处的海,风吹起衣摆一角,灯光打在背后,整个人发着光。 侧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他在脑海中不断搜寻记忆,看了好半晌,才愣愣回答道:“是我,那会班里组织去的海边,我在等他。” “这是画集里唯一一张人像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看着这张画上的人,我想着对他来说应该挺重要的吧,不然为什么要画呢?就拿着这个去问了他当年的辅导员,几经辗转才找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他朋友。” 方野垂头静静听着,指腹轻轻抚过画上面的纹路,忍不住问出口:“叔,他为什么会自杀。” 他小叔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听他以前的同学说他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好,跳了海被人捞到,我才知道他自杀了。” “你这么重视他,会不知道他的情况?”方野觉得这里面有点古怪。 “小北父母去世得早,唉,说来也是我对不起他。他父母去世后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小北向来独立,很乖的,给我省了不少心。只是等他高三毕业后,就突然说要搬走,我当时工作很忙,搬出去后他也很少和我联系,几乎是断了来往,当初我要是能多关心他......” 他欲言又止,双手抱头痛哭,最后无力地吐出一句:“怪我,全都怪我......” 方野不会安慰人,对于这种人走了之后才追悔莫及的忏悔行径更是无奈,他将其归结为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让对方好好发泄。 过了不知多久,身旁的哭泣渐渐平息,或许是被情绪感染,他喉咙有些堵,开口时,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叔,这本画集能给我吗?” 作者有话说: 书名灵感源于eason所演唱的《1874》,个人是真的很喜欢这首歌的意境,不喜勿喷。 好啦废话不多说,大家好好看文~ 第2章 过去 方野脑袋空空回到家,葬礼如何结束的,他忘了。唯一和葬礼有关联的,是手上那本画集。 他躺在床上翻看,每张画上有漠北的署名和时间,笔迹俊秀有力,时间跨度有七年之久,其中有两年没有作画,最近一次是上了大学之后,关于自己的人像画。 他是外行,不懂画,却还是感觉到了这些画里的明显差别,早年的画色彩明艳活泼,日期越近,色彩就渐渐变成了冷色调。 尘封多年的记忆慢慢涌来,冷漠清俊的脸,被打伤的嘴角,亲吻时的双眸,睫毛处投下的阴影,以及现在,他的死亡。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漠北走了,不在这个世上了。 思绪在幽静的室内回荡。 为什么要画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明明当初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你应该讨厌我才对。 他想起他小叔说自己在漠北心里的地位。 难道是喜欢吗。 他想了一个极不可能的答案,又迅速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按了按眉心,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幼稚可笑。 不管怎么样,他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 他和漠北的交情并不深,但“漠北”这个名字他记了三年。 在确认他死讯的时候,他一度感到喘不过气,浑身灌了铅似的难受。 良久,他合上了画集,抹了抹脸,感到手有些湿,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泪水流进嘴角,又咸又涩。 当年难以名状的情愫终于在这一刻明了。 他是喜欢这个人的,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他就被吸引,一发不可收拾。 他放空般地看着窗外,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窗纱在风中幽幽摆动。 今晚的他身心俱疲,抱着画集沉沉睡去。 月光洒向那张深色调的床,照在那个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画集,神色悲伤的人身上。 床头柜的手机如往常一样到点自动播放音乐,深情低沉的嗓音在吟唱: 仍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没有出现 还是已然逝去 怀疑在某一个国度里的某一年 还未带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过 一位等我爱的某人 夜夜为我失眠 ...... 方野被一阵歌声吵醒。迷糊中意识到是他常听的《1874》,大学有段时间还把它设为闹钟铃声。 没有细想哪里不妥,只觉得眼皮很沉,他闭着眼,伸出手摸索起手机,企图关掉歌声,手却触到一阵冰凉——指甲盖磕到某个东西,发出细微沉闷的一声“铛”。 陌生感袭来,他倏地坐起来,睁开眼环视周围。 室内昏暗,窗帘没有拉开。阳光借着帘缝透进来,一抹光线照在地板、阶梯、床铺,还有刚刚他触到的铁护栏。 久违的熟悉。上床下桌,阳台帘布——大学时期的宿舍。 枕头旁的手机还放着闹钟铃声,他抓起手机一看,更懵了,2017年10月8日。 他把眼睛都揉红了,反复确认手机上的时间,微信、QQ、聊天记录全都显示着2017年,连手机也是大学时候的样式。 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回到三年前。 -- 第3页 正在思考到底怎么回事时,对面的床铺突然发出细微的声响,方野听到声音回过神,向对面望去,原来宿舍里还有另一个人。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对床上的一团身影,那人翻了个身,正好面向方野,只是隔得远,面容看不太清楚。 但他的身份不难猜,方野大学时期的对床只有一个——漠北。 意识到这一点,方野当即起身,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向对面,攀上阶梯,上一阶,看着床上的人。 漠北蜷缩着,身上的薄被被他的手攥出一角皱褶,小半张脸隐没在被子里,露出清俊的眉眼,睫毛长长的,皮肤很白,睡颜沉静。 昨日葬礼的一切历历在目,而今,黑白照上的人躺在被窝里安睡。如果这是梦,方野希望不要那么快醒来。 看了一会,他有些恍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了。 方野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漠北的脸,触感柔软,温热,真实。 心里一惊,鬼使神差地,他将手移到漠北鼻子前,对方呼吸平缓均匀,微微湿热的气息喷在方野的手背上,有点麻、有点痒。 室内静得只能听清自己加速的心跳。 眼前的一切都昭示着漠北的生命力,这不是梦。 漠北睡得沉,像是被人扰了清梦,眉头皱了皱,往被子里缩。 方野看着这一幕偷笑,觉得漠北的动作有点可爱,又怕把人弄醒尴尬,方野赶紧收回手,又给他掖好被子,才小心地下了阶梯回到自己座位上。 书桌的布置和记忆中的一样,四周都太不真切。方野开始翻箱倒柜,比对东西,比对时间日期,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良久无果,他停止寻找,瘫坐在桌椅上,看着对床安睡的模样,彻底接受了自己回到三年前的事实。 ———— 宿舍四个人,除方野之外,分别是黎淼、张文一、漠北。回到大学这种事他谁都没说,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适应得很快,没多久就找回了和他们的相处模式。 黎淼是他发小,关系很铁,可能玩太久了清楚方野秉性,黎淼有天吃饭的时候问方野:“你过个国庆还转性了?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方野喝汤的手一顿,又恢复如常,平静地问:“怎么说?” 黎淼将食盘里的红萝卜块挑到一边,沉吟片刻,说:“感觉......成熟了点。” 方野觉得好笑,扭头看黎淼,他专心挑番茄,还和以前一样爱挑食。一头金发扎个小辫,随着动作晃动,挑起菜慢条斯理,活像个小少爷。 出国后他和国内唯一还有联系的朋友就是黎淼,方野和他从小玩到大,就像自己亲弟弟一样,但自己工作忙,时常无暇顾及黎淼的邀约,俩人的联系也就慢慢淡了。 多年情谊最后变淡,一直是他不愿面对的结果。 方野像以前一样,伸出手捏捏黎淼后颈,力度不重不轻,笑骂他:“好歹我比你大一岁,什么叫我成熟,我以前很幼稚吗?” 黎淼脖子被方野的大手锢着,皱眉喊到:“别掐别掐,吃饭呢。” 方野:“你说清楚,我就放开你。” 黎淼甩不脱,只好解释:“你之前不是老找学长茬吗,这两天看你戾气少了不少,还老盯人看,跟个痴汉似的……” 想到这里,黎淼突然扭头看方野,狡黠一笑:“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方野被噎了一下,承认就意味着出柜,出柜意味着麻烦,他下意识否认:“没有。” “我也就说说,你不用紧张。”黎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不过你和学长有什么过节吗?你老是找他茬。” 方野想了想,觉得左右都绕不开自己对漠北的想法,真诚道:“看不爽他吧,他不合群,我就总想他加入集体,别弄得大家不愉快,现在想想自己挺强人所难的。我以前火气盛,反倒是自己弄得大家不愉快。” 黎淼对于方野的自省有些稀奇,笑出声:“你倒真像是转了性。” “再调侃我把萝卜扫你碗里。”方野夹起自己碗里一块萝卜威胁道。 黎淼当即闭嘴,埋头吃饭。 两人沉默吃饭,方野喝着汤,思索片刻,突然认真道:“三水,如果我真的看上了怎么办。” 黎淼愣了愣,才想起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但他并不意外,他能感觉出来方野对漠北不一样,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小男生,面对喜欢的人,只知道惹人生气来引起注意:“能怎么办,追呗。” “但是我......我是男的啊。”方野对黎淼的接受程度感到惊讶。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你不打算争取一下?” “想。但我怕吓到人。”方野有自己的顾虑,未明对方性向,他不敢贸然行事,这样会给双方带来困扰。 黎淼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有欠考虑:“那就慢慢来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听着他的话,方野心里一阵暖,俩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拳,为意见达成一致感到开心。 正值饭点,排队打饭的人多,黎淼正吃着饭,一抬头就看到漠北端着饭盘走出队伍。空座位寥寥无几,还好方野这里有位。 “学长!这里这里,这里有位!”黎淼冲着漠北喊到。 方野想着事,浑然未觉他身后的情况,等他听到黎淼的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漠北已经在他旁边落了座。 -- 第4页 “学长,你怎么这么慢,都没菜了。”黎淼看他托盘里的粥很是清淡。 “下课晚了。” “噢,那你吃胡萝卜吗?”黎淼指了指自己的托盘上堆成小山的萝卜块。 漠北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快赶上拳头大小的萝卜块,摇了摇头:“不吃。” “真巧,我也不吃。”黎淼感慨:“胡萝卜这种蔬菜只有方野才吃得下。” 方野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想往他脑袋招呼,黎淼赶紧拿起托盘借故开溜,临走的时候又神神秘秘地走到方野这里,压低声音说:“哥,加油!” 方野笑着把他推走:“快滚,回你部门去。” 食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黎淼也去部门参加活动。 身侧的人静静喝粥,方野没说话,借着喝汤的动作偷偷瞥他,他吃得很清淡,拿勺的手指白皙修长,薄唇被热粥激出了点血色,气色好了点。 他们安静得有些尴尬。 方野开始找话题聊天:“你……下午有课吗?” 漠北搅着碗里的半碗粥,说:“没有。” 方野:“噢,那挺好的。” 方野见对方不太想说话,也就不再开口,静静坐着。 对方总是神情漠然,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过去的他对漠北的想法,其实还有好奇,或许是漠北的特殊总会吸引他的注意,以前是,现在也是。 看着漠北微翘的嘴角,方野想起了一些事。 第3章 怪人 方野上大二那年学校换校区,他们搬到新宿舍。开学第一天报道时,他和黎淼先到宿舍收拾东西,还有两个床铺空着。 等他们收拾完,张文一正好拿着行李来宿舍。他瘦高帅气,戴着副金边眼镜,满满的学霸气息,而且健谈得很,没多久就和他们聊了起来。 黎淼一问才知道他和张文一是同班,立马就和对方勾肩搭背套近乎。 方野没有黎淼这样的自来熟特质,只是站在一边和他们聊,看着他们玩闹。 他们三个人聊得正起劲的时候,宿管来了,后头跟着个人,光线暗,看不清样貌。 宿管大着嗓门冲他们喊道:“这是你们学长漠北,从今天起住你们宿舍,你们要互相照顾啊。” 等漠北从宿管身后走出来,方野看清了他的脸——他穿着件长袖衬衣,深色长裤。 身材清瘦,皮肤白皙,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尾微上挑,好像看一眼就能把魂勾了去,明明是多情的眉眼,却又因眉目间的阴郁给这张脸平添了些疏离感。 他一声招呼都没打,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收拾。 方野看到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真好看,第二感觉就是这人铁定不好相处。 后来他听黎淼了解到,漠北因病休学一年,回来后就被安排进了方野宿舍,具体什么病没人知道。方野没怎么在意这些,他不是那种因为对方生过病休过学就区别对待的人。 只是那会的方野年轻气盛,戾气重。漠北在宿舍极不合群,不说话也不回话,整个人冷得不行,方野觉得漠北端学长架子搞特殊,看到他那爱答不理的样子就不爽。 他们的第一次冲突,哦不,应该说是方野单方面的冲突,源于一次黎淼带回来的烧烤。 那时黎淼带着烧烤回来,走到漠北旁边问他吃不吃,谁知漠北像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挥手,将东西掀翻在地。 方野顿时火大,觉得漠北这人没事找事,拒绝好意就算了,扔东西算什么?便冲到漠北面前,揍了他一拳,将他掼到墙上,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嫌烦就别待宿舍,漠北没说话,只是垂着头,发呆地盯着地板。 方野脾气一上来,手也没个轻重,就把人嘴角给打出血,看对方毫无反抗的意思,方野才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黎淼赶紧上前拉开他们,把方野推出宿舍让他冷静。 被推出门外没多久,方野听到黎淼说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他说不用。话音刚落,门打开了,方野倚在门旁,听到动静回头便看到漠北拿书出来,嘴角的点点血迹红得刺目,但漠北一脸平静,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而且,看也不看他一眼。 ———— 时隔多年,很多细节都忽略了,方野想起这件事时,心里的歉疚又多了几份,当初的自己实在冲动,拳头往他脸上砸一定很疼,想必漠北要恨死他了。 漠北坐在他身侧,脑海像连锁反应一般牵引出很多回忆。 “咳...咳咳.....” 方野被汤呛到,偏过头,握拳掩嘴,咳得厉害。赶上黎淼折回来拿落下的水杯,正好瞧见方野脸都红了。 “你没事吧,怎么脸那么红。”黎淼将水杯放回包里,顺便问。 方野清清嗓,声音咳得有点哑:“呛的。” 黎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满是探究和八卦。 “我瞧着不大像,倒是在想什么坏坏的事情。” “你才想,还不赶紧走,要迟到了。”方野心虚,只想赶紧送走多嘴的黎淼。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身为记者团部长,黎淼还是要守时的,被方野一提醒,下意识看了看表后就没再拖延,赶紧背起书包,临走时还不忘和学长道声再见。 “走了,学长拜拜。” “嗯。”漠北喝着粥,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 第5页 黎淼走后方野也没松口气,此时的他心乱如麻,他不单是脸红,连耳根子也红了,因为他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他把人给亲了! 方野揍了漠北一个多星期后,黎淼身为班长,组织国庆不回家的人去海边聚会。 看漠北不回家,黎淼便叫上漠北一起去,想让他融入集体,顺便缓解一下方野和漠北之间的紧张情绪。他死缠烂打好几天,才说动漠北,但因为漠北说那天要出校办事,不能及时到,他们便先到海边玩。 那天黎淼要组织活动,走不开,便让没事做的方野在入口处等漠北。 方野明白黎淼的用意,也自知自己做得过分,不该打人,便去入口处等,顺带当面道歉。 海水拍打着礁石,激起浪花,方野身手矫健,三两下爬上一块大礁石。他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十分慵懒地吹海风。不远处的人们在烧烤,烟雾伴着火星升腾到空中,在幽暗的海边发出细碎的光亮。 期间他接到了父亲方原的电话,方原和他谈出国留学的事,方野很讨厌他父亲从不问自己的意见的行为,不管他要与不要,都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很不客气地打断、拒绝,和以前一样,说不到三句就开吵,挂断后他的心情差到极点,拿起啤酒就猛灌。 他依旧在等人,等到黎淼被阿鲁巴,等到烟火散去,等到手边啤酒见底。 终于,入口处一辆汽车缓缓停下,方野听到动静回头,瞧见漠北从车上下来,穿了件深蓝色的长袖衬衫,黑色长裤包裹下的双腿又长又直,在夜色中一站,显得萧索又孤傲。 方野从礁石上跳下来,彼此沉默两三秒,方野打破尴尬:“他们在那边,黎淼走不开,让我来等你。” 漠北“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方野在前面带路,心里却忐忑,酒精让脑子一片混沌,想开口道歉还没想好措辞。等他鼓起勇气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四下张望,看到漠北往海边走去。 他在海水与沙滩交界处站定,海风吹拂起他额前的头发,深色的上衣裤子与海融为一色,好像随时会消失。 方野想他或许是好奇想看看海,过了一会发现他呆在那动也不动,觉得不太对劲,大步走上前去想叫他走。 他走近后,瞧见漠北的鼻子、眼睛、耳朵都被冷风吹红了,眼却直直地看着海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一波海风吹过来,方野的衬衫大喇喇敞开,漠北被冷风刺激得微微发抖。 或许是神情太过孤独,又或许是他背影太过单薄,方野不忍大声打扰,只好低声劝他。 “走吧,会吹感冒的。” “......” 见他不动,方野上前两步,和他拉近距离,准备脱下自己的衬衫外套给他披上。然而对方却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说不用。 方野脱衬衫的手一顿,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接受?接了那通电话,心情差到爆炸,就连他也要给自己找不快,自己就这么让人讨厌吗?连话也不愿和自己多说。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内心冲动。他将漠北拉到一边,脱下衬衫,强硬地披在他身上,又嫌不够,索性把垂下的袖子拿起来在他胸前打个结。 漠北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挣扎着想解开。 方野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两人僵持着,漠北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的对视,方野能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微上扬的眼尾,还有被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他开口威胁对方,语气极尽幼稚无赖:“不许解开,你敢解开我就亲你。” 漠北不理会他这只醉鬼的话,推开他手想把衬衫脱掉还给他。 按住的手还在挣脱,漠北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我说了,不许解开的。” 酒精上头,理智消失殆尽,方野将漠北拥入怀,下一秒俯身亲了上去,嘴触到了柔软、冰凉,还有淡淡的柠檬香气。环抱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是硌手的手感。 酒精烧得他有些晕乎,但亲下去的那一刻,方野就被激得清醒了几分。因为漠北的唇是冷的,鼻尖是冷的,脸颊也是微微的凉。 他将手覆上漠北的脸颊,试图捂热他的脸。 或许是脸上触及到一阵热意,被亲得发懵的漠北回过神,猛地推开他,瞪他:“你有病吧?”他将披在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往方野脸上砸,愤然走远。 方野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漠北的温度。衬衫从身上滑落,他彻底清醒过来,原本只是想道个歉,现在好了,彻底把事情办砸了。 他蹲在原地搓脸,脸热、心跳个不停。等他理智回笼就开始懊悔,他怪起自己、怪起父亲、最后怪起了酒精,将脚边的啤酒罐踩得稀烂。 第二天方野想去解释道歉,然而刚走出房间,他爸打电话来说奶奶住院,让他速回,他就被司机接回家去看望奶奶。 那之后一整个国庆假期里,他们再也没接触过。 而他回到大学的时间,正好在他亲了漠北之后,国庆放完假的第三天。 第4章 在意 此刻的林荫小道上,方野和漠北两个人并排走着,他们之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像两个陌生人。 秋风起,道两旁的银杏叶随风飘转、旋落。 -- 第6页 方野内心有些忐忑,原因之一是他亲了人,原因之二是他不但没道歉,还差点给忘了。 他偷瞄了一眼漠北,对方依旧没表情。其实以前的他挺怕和漠北说话,虽然很想和他搭话,但漠北冷冰冰的态度总让他很挫败。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过了那个任性莽撞的年纪。 能够重回大学,重新开始,意味着自己还能够去补救很多遗憾。 比如了解漠北这个人,比如改变三年后他的死,比如走近他的心。 小道走过半程,方野长腿一迈,回过身,拦住面前的漠北,神情诚恳认真。 “对不起。” 方野说完就没敢看漠北,他微低着头,垂眼看地面,像一个接受审讯与制裁的犯人。 漠北微仰起头看他。 面前的人高自己大半个头,他的脸立体硬朗,很是英俊帅气。 他能感觉得到方野这些天有些奇怪。以往他急躁莽撞,总是找自己茬,他少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 偶有对视,他还能从对方眼里读到一点深情和以往没有过的哀伤。 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为什么道歉?” 方野低头等了十来秒,等来一个为什么。他立马抬头看漠北,对上对方茫然的神色,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忘了?” 他在心里迅速回想。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还是说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他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他也不再强求漠北说什么,干脆一股脑吐露出来:“之前打你,是我过分了。还有海边那晚,我很抱歉,当时我喝醉了太冲动,我不该那样做的。” 他停了停,又说:“当时看你吹冷风发抖,我看不过去,但你又不听我的话......”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像埋怨,又像在撒娇。 漠北静静听着,其实他记得这些,但他只当是对方的恶作剧,更没想过对方会向他解释这些,他也不在乎这些事,最后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无所谓,没必要道歉。” 他果然没当回事!方野还想再说点什么,正欲开口,只听耳后传来一声轻快悦耳的女声。 “漠北,好巧啊。” 一个长得娇小可爱的女生突然窜出来,打断了方野的下一步。 方野认得她,是和漠北一个画社的学姐,苏曼,俩人从大一入社就认识了,算是老熟人。 苏曼一见到漠北就对他嘘寒问暖,她笑得腼腆,带了点羞涩,满脸就差写四个字,“我喜欢你”。 可能是察觉到外人在,苏曼和方野打了声招呼,方野点头说“学姐好”,然后就杵在一边,打算等他们聊完。 看方野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苏曼又瞟了他几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方野可算接收到了对方的信号——看来是想说悄悄话,他便识趣走开。 方野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等。那学姐的兴奋劲让他有一丝烦躁。 在聊什么?表白?他会答应吗? 又见漠北嘴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什么。方野心里有些不平衡,这两人居然能聊那么久,怎么和自己就没那么多话说呢。 他盯着漠北,数他说了几句话。 对方突然看了过来,他迅速偏开头,假装无事发生。 目光从柳树游移到脚边,又轻轻踢起脚边的石头, 再把踢远的石头挪了回来,脚尖来回碾着。 苏曼关切地问:“听说你生病了,没事吧?” 漠北淡淡地说:“没事。画社我打算退出了,落了一年课,我想补上去。” 苏曼有些意外,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为什么啊,画社现在也没什么活动,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而且......而且大家很想你回来,你之前不是也很喜欢画社吗。” “不了,我现在在里面没什么作用,退了对大家都好。” 漠北听着她的话,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等他看过去时,方野已经低下了头,碾着脚边的石头。 柳树下的身影高大,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树影。 他还记得那晚海边温暖的拥抱,以及对方略带酒气的吻。 分开之际,寒风迅速夺走那点温存。 美好的,温暖的,都是暂时的,都不属于他。 苏曼还打算再说点挽留的话,漠北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声音有些冷:“苏曼,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情况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的。” 苏曼明白他话里有话,但她假装听不懂。她没敢和他对视,低下头小声说:“这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画社需要你的。” “我不想把话说绝。”上方传来声音,不轻不重,“抱歉,我要走了。” 苏曼抬头时,漠北已经转身走了,苏曼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感到很无力,但她做不出任何挽留,也只能转身离开。 脚边的石子被踢没了,方野折了根柳条,百无聊赖地抽打枝干。抬头看到漠北已经一个人走在前方,他看了看原先的地方,那个学姐已经没影了。 他大步走上前,跟上漠北的步伐。 他拿着柳条对着空气挥打,假装不在意,试探着开口:“她喜欢你吧?” “……” 漠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的表情像探究,方野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幼稚无聊,索性一路沉默。 -- 第7页 两人到宿舍后,漠北接了杯水,拉开抽屉拿出一白色药瓶,上面没有标签,他倒出最后一片在手心,凝视了片刻,放到嘴里,喝了几口水。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漠北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微偏头观察了背对着他的方野,有点犹豫,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听。 方野看着他在阳台角落打电话,感到疑惑,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听吗? 他忽然起身,拉开阳台门,他手劲大,推拉门被推到最边上,和门框撞击发出“哐”一声。 角落头背对着他的漠北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好像吓到他了,方野十分内疚,感觉在“对不起漠北”的这一栏清单上,又多加了一条“惊吓”。 他强装镇定,拿起角落头的撑衣杆。 漠北稍稍躲了一下,说话的语速变快。 “这几天去......好。” 方野收着衣服,随着衣服的位置偷偷靠近角落,只能听清这一句,要去哪? 还在陷入一场头脑风暴的时候,漠北已经挂断电话,回到自己座位上看书。 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黎淼和张文一不知道又跑哪里疯玩。 方野躺床上刷手机,翻个身就能看到这个人。 他没有心思打游戏,只是借着手机,偷偷观察起漠北。黎淼说得没错,他最近确实总是看漠北,因为以前的他对漠北了解太少。 据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他觉得还是有点收获的。 漠北看上去没有什么人际,有活动基本不参加,独来独往,空气一般的存在。 总是穿着长袖的衬衣,竖着高高的领子,长腿交叠着,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书...... 每天都会吃药,什么药不知道,没有标签。 很嗜睡,有时下午没课能睡很久,晚上一到十一点,准时爬床睡觉。 饭吃得少也很清淡,好像很不喜欢重油重味的食物。但他好像很喜欢喝柠檬茶,一次黎淼带奶茶回来时,问他喝不喝柠檬茶,他破天荒地接过去,喝了起来。 莫名的,方野想起海边亲吻时,呼吸之间萦绕的淡淡柠檬香气。 他发现漠北虽然看起来冷,实际上是有些发懵,黎淼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话很少,好像很容易走神,抬起头时总带了点茫然的神色。 观察中他想明白一件事——自己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在意漠北。可能是在从漠北初到宿舍开始,也可能是漠北看海的时候。 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彼此沉默,无异于回到原点。他不想再原地踏步,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他翻身下床,缓步走到漠北旁边,倚在他的衣柜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问:“漠北,你要去哪,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我有空的。” 漠北手指轻捻着纸张一角,翻过一页,头也没抬:“和你没关系。” 还是一句话就把天聊死,方野思考了几秒钟,决定抽走了他的书。 漠北感到奇怪,抬头看他,问:“做什么?” 周围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外面树木的沙沙作响。方野手上拿着书,和他对视,目光直白而热烈:“我想知道你去哪。” 对视良久,漠北先败下阵来。他拿回书,合上,指腹在封面上摩挲,有些疲于应付这些。 他重新抬头看他:“你想知道我去哪?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我又为什么要回答你?” 漠北和他对视着,等他回答。 方野被堵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漠北看来,他们只相处了一个多月,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漠北回答他的问题。 耐心告罄,漠北起身将书放回架子上,又理了理架子上的东西,缓缓开口:“如果你是因为内疚,你没必要做这些,我没放心上的。” 说完,他越过方野,走出宿舍。 方野很是失落。 才不是什么内疚,我只是想关心你。 第5章 黑色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再度陷入沉默,互不干涉。 在其他人看来没有任何异样,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这种状态。 周五放学,方野回到宿舍,发现漠北不在座位上,他想应该是去赴那通电话的约。 然而一直到周一,也不见他回来。 周一这天下午,漠北的辅导员突然来到他们宿舍,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漠北。 他说漠北周一没有请假,也没见他来上课。 因为身体原因休过学,辅导员格外关注漠北的健康状况,他尝试用学生信息表上的联系方式给他和他家人打电话,不是没接就是关机。 方野听着辅导员的话,想起葬礼上人们的交谈,“他父母都走咧……”、“算命的人说过,他这命格,克人……” 他又想起漠北小叔的表现,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并不亲密。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那他一个人会去哪,会安全吗?为什么还不回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辅导员看大家都不知道漠北的联系方式,满是忧愁道:“只能去他家找他,但我手上事情多,一时半会走不开。” 方野听到“他家”瞬间来了精神,立马走了出来,对辅导员说:“老师,你把地址给我吧,我去找他。” 辅导员感激不已,给了他地址和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找到漠北后和他联系,又交代了一些话,方野一一答应下来,辅导员走后,方野回到座位收拾一下书包准备出门。 -- 第8页 黎淼和张文一过来问他需不需要一起去找,方野说不用,他一个人就行。 他莫名地不是很想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因为漠北看起来不爱和人交谈。如果太多人去,他想漠北会不高兴、不自在。 他朝着校门口走,初秋的风有些干燥。路过奶茶店时,看见店门口贴出广告牌,前面写着新品——柠檬四季春。 他想了想,然后走进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杯柠檬茶。 方野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时,司机问他要去哪,方野报了地址,又交代了一句,“师傅,麻烦开快点,我赶时间。”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方野无心欣赏,视线从窗外回到手机屏幕上,界面还停留在短信聊天框。 上面显示:南巷一街237号。 上周五,下午六点。 漠北去完墓园后回到南巷的家。 南巷是隐于繁华城区里的一条古巷,因建筑古朴富有特色,近年慢慢被开发成主题街,店铺大多是酒馆、酒吧、ktv等娱乐场所。 热闹欢畅,灯红酒绿。 已近傍晚,橘红色夕阳在天边绽放,映照在一张好看的脸上。他手上的小拉杆箱碾过碎石,箱体颠簸了一下,晃晃悠悠沿南巷里走。 过了巷有条小路,仅有的一盏路灯斜支在路口,灯泡不知被谁打破,留了一地玻璃碎片。沿街的店铺大多收了档,只有间叮当便利店亮着灯。 小路前方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绿色的爬山虎攀上楼墙一角,只有几家阳台上挂着衣服随风摇摆。 漠北的家就在那栋居民楼里。 他左手拉着拉杆箱,路上有老街坊认出并叫他,他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拖着行李,独自上三楼,左拐进走廊,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给昏暗的走廊平添了份潮湿阴凉。 走廊尽头,铁门贴了张红纸黑字的“福”,上方脱了胶,耷拉着落下一角,破败又萧索。 门把有些生锈,钥匙拧了几下才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一股淡淡的、阴潮的气味袭来。 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九十几平米的小复式,父母走后他很少回来,生病住院一年多里,他将房子交给朋友叶清处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打扫,室内还算干净整洁,家具物品还维持着走时的模样。 “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他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换了鞋,在厅里转了转。最后走到了一个小房间,上面挂了一张白纸,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将纸翻了过来,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请勿打扰”。 他看着字怔了好一会,突然低声笑,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十分落寞。 自己小学刚学画时,放学一回家就在房间里画画,父亲走进来叫他吃饭,他都没听见,父亲便走到他旁边,看他画画。 看了一会,父亲摸他头,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画画,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父亲把杂物间收拾了出来,说要给漠北做一个专门的画室,漠北为此开心了好几天,后面一有空他就浸在画室里。 有时候父母希望他周末多出去参加活动,便进来用冰饮雪糕诱惑他,漠北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父母不得不严格管控他的饮食,所以对于这些他总是馋得不行。 但在画画面前,他对雪糕冰饮兴趣全无。父母不死心,连着几天用美食诱惑,漠北都不为所动。 后来为了防止打扰,他便在墙上挂了张纸,写着“请勿打扰。” 只是现在请勿打扰的对象没有了,用美食诱惑他的人不在了。 漠北拧开门把进去,地上立着大大小小的画,油画,素描,人像,速写......画的右下角署了名。 画架上还放着一张色彩艳丽的油画,画的是一片向日葵田。蓝天白云,衬得花田明艳灿烂,美中不足的是,花田只上了一半的色,架子旁摆着的颜料已经干涸,再没人动过。 苍白清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上的向日葵,有些怅然。他取下那副未完成的画卷起来,拿来一根丝线绑着,放进抽屉里。 画室一年多没动过,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他想找点事情做,借此暂时忘记从墓园回来的沉重心情,防止自己再度陷入乱想的死循环。 于是他换上新的画布,换上新的颜料,重新开始画画。 他尝试回忆近来的生活片段。 脑内莫名浮现出方野的脸。手上的画笔动了起来,记忆如幻灯片一般,一帧帧在脑内播放。 柳树,海边,衬衫以及怀抱温暖的方野...... 心思完全被这些占据,他可以暂时不用想起以前的事,他应该感到开心。 可他又消极地想,一切都是暂时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画完了。 画上的人坐在礁石上,微侧着脸看海。他记得那天柳树下投在方野身上的光影很好看,所以他选择灯光投在他身上的样子。 出了画室,他来到自己的卧室,躺床上盯着天花板。 家里的每一处都承载着记忆,空荡的房子里,如今剩他一个人苟活。 室内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深巷中时有犬吠,时有争吵,时有音乐。屋外是鲜活的,只有他的四周一片死寂。 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来电显示:叶哥。 -- 第9页 他盯了好一会,铃声循环了一遍后接起来听。 “叶哥。” “小北,到家了吗,抱歉啊,我这边抽不开身,没能过去帮你收拾。” “嗯,没事,我自己可以。”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交谈,他回了几句话,然后对漠北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好,你忙吧。”漠北不愿多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又说:“要按时吃药,多参加活动,不要一个人呆着乱想。” 一样的措辞,一样的苍白无力,但这是为自己好,他要接受这样的关心。他静默一会,回:“嗯,要收拾,先挂了。” 电话挂断,他没有起身收拾,依旧躺在床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一片荒芜的黑色世界,犹如没有星星的太空。 他闭上眼,脑中只重复一句话。 好累。 漠北上周五请了假,周末学校没有课,他便呆在家里,浑浑噩噩度过两天。 不知何时他又睡着了。 他梦到他和父母一起出门旅游,车辆平缓行驶,车载音响放着轻快的歌,父亲说笑话逗他们。突然,汽车不受控制地朝杆子撞去。 一阵巨大的撞击后,前盖被撞七零八落,引擎上冒着烟。 父母浑身是血,汽车变形,母亲已经昏了过去,父亲被卡着,费力转过身,砸开破碎的玻璃窗将他推出去,催促着他离开车。 他爬出车,父母身上流了很多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吓坏了愣在原地。好半晌,他反应过来,砸开副驾驶的窗喊父母,想推醒父母,但是得不到回应。 他四处摸索,摸到了手机。可是手机被撞得失灵,信号也不好,他不停地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汽油味越来越重,四周偏僻无人,他晃晃悠悠地朝外边走边喊人求助。却听身后一声巨大的爆炸,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他晕了过去。 他又梦到父母浑身烧伤,烧焦的手伸向他的脖子,禁锢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要走。他哭着一遍一遍对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噩梦惊醒,他坐起身,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将脸埋在手里,重复地说“对不起”。 他缓了好久,然后起身,走到厨房。他来到刀架旁,将睡衣袖子捋到胳膊肘上。微弱的月光从窗边照进过来,照在他露出的小臂上,上面有着深深浅浅的长条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丑陋不堪、触目惊心。 他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水果刀,面色平静地将刀移向手腕处,冰凉的刀尖抵在肉上。 他握着刀柄,心里有个声音蛊惑着他。 划破即解脱。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急促而突兀地响起。漠北吓了一跳,手上的刀不受控地脱落。 敲门声越发急促、频繁。他收好刀,将袖子放下来,走到门前,敲门声正好停了。 透过猫眼,他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第6章 你哭了 方野皱着眉,手指频繁地在门上敲击,显得有些焦急,他已经敲了很久的门。 到南巷时天已经黑了,路灯少得可怜,整条巷子昏暗寂寥。 他顺着地址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问了附近的人,有没有见过漠北,他描述了一下长相,好在漠北长得让人过目不忘,他在街坊这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漠北确实来过这。 又在一好心大爷的指引下,他找到了漠北的家。 他还记得刚刚司机对他说的话。 司机带着副墨镜,穿着件花衬衫,头发扎了个小揪,年龄不大,潮得很。 车载音响放着歌,首首都是陈奕迅的粤语歌,放到了《1874》时,司机还时不时跟着哼。 可能是无聊没话找话,他瞥了眼后视镜的方野,温和地问:“小伙子很急吗,前面马上到了。” 方野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司机:“嗯,挺急的。” “这地方挺偏的,你是要找人吗?” 方野的心思全在漠北身上,不是很想和司机聊天。他“嗯”了一声,扭头看窗外,没再说话。 司机也没介意,哼了几句歌,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司机笑了笑:“我以前一大学舍友也经常听,他粤语歌听得多,偏偏只会唱这一首。” 方野听他说,莫名想到以前的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以前他也很喜欢这个歌,天天单曲循环跟着唱,还向黎淼夸下海口,说如果以后碰到自己的爱人,一定要把这首歌完完整整地唱给对方听。 但是后来他没等到他的爱人,却在某一天等来了漠北的死讯。 这样的联想其实有些突兀,可说到爱人,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漠北这张脸。 “为何未 及时地 出生在 1874 邂逅你 看守你 一起老死”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跟着音响哼,随后感慨:“这词写得怪有意思,回到过去,邂逅爱人。我要有这种能力,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绿灯亮起,司机潇洒地拐了弯:“错过了就来不及咯。” 司机声音不大,方野却听得清楚,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从上车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见了面要说什么,但他没想好。 他一直没找到和漠北相处的法子,漠北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拒绝一切示好的态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他们之间总是沉默。 -- 第10页 但他已经回到过去,应该把握时机。 关心也好,照顾也好,只要漠北好好的,他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下车时他郑重地向司机道了谢,司机祝他好运。 这会方野敲门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是慢慢变成了焦急——这是唯一找漠北的方式了,如果他不在家,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敲了一会方野注意到门口放了一外卖袋子,纸袋上印着“粤品居”的字样,上面的外卖单没撕掉,他弯下腰看,时间显示昨天下午。 他又来了底气,觉得漠北这种死宅的性格是一定在家的,他不会乱跑。 于是他重新站了起来,想要再次敲门时,门突然开了。 漠北站在他面前,穿着一套杏色的棉质长袖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眶红红的,苍白的手扒着门,有些警惕地看他。 漠北:“你怎么会来这里?” 确认对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方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有点气恼:“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不回校?你还记得现在什么时候吗?” 漠北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困惑,愣了几秒:“今天不是周日吗?” “......” 方野不想站在门口和他争论:“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漠北“噢”了一声,把门拉开了些:“进来吧。” 他转身去开灯,方野跟在他后面,偷偷打量起这间屋子。 房子虽小但是干净整洁,很是温馨。左手边是走道,通往卧室,尽头处还有一间简陋红木门关着的房间,看着像杂物间,门前还挂了个牌子“请勿打扰”。 家里除了漠北没有其他人,但他并不意外,葬礼上就听他小叔说过漠北的家庭情况。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怕漠北不自在。 漠北在厨房烧水,方野跟着进来,晃了晃手上的柠檬茶:“喝这个吧,路上买的,柠檬茶。” 他确实挺渴,一听是柠檬茶就习惯性接了过去,道声谢谢,扎了吸管喝起来。 方野看着他的动作不禁失笑,觉得自己买对了。拿起另外一杯,喝了一口,车程有点久,柠檬泡得有点涩,四季春茶茶味偏淡,但很清爽,没有奶茶那么甜腻。难怪他会喜欢。 两人并排抵着墙,喝了一会,漠北突然开口:“你还没说来我这的原因。” “辅导员下午来找你,说你周一怎么没来学校上课。留的联系方式也打不通,他很担心你,就来宿舍问。” 方野扭头看漠北,又说:“他走不开身,我就拿着他给的地址来找你。” 漠北喝着柠檬茶,听完最后一句后抬头,对上方野的视线,眼神透了点迷茫呆滞:“今天周一了吗?” 漠北呆呆的样子让人心软,方野的语气也变得柔软起来:“是啊,周一了,你是不是睡傻了。” 被那温柔的语气和笑容恍了神,漠北心一颤,没再看他,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柠檬茶,他没再喝,食指指腹轻轻抚着杯沿。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一旁的烧水壶发出了滚沸的声音。 白雾从壶口散发出来,缭绕的雾气萦绕在他们之间。 方野看着他的侧脸,视线停留在他发红的眼尾,眼皮微微地肿。 热水壶的红灯“咔”一声跳转熄灭,雾气散去时,方野开口了。 “漠北,你哭了。” 第7章 独处 方野说漠北哭了,他嘴硬说没有,试图转移话题,问方野什么时候回去。 方野就说自己很饿,饿得腿脚发软浑身不适,还抬手扶额,一副即将晕倒的样子。 漠北无奈,虽然知道他在演,但也没戳穿,吃人手短,还跑来一趟就为了确认自己的安全,便选择留他吃顿饭再让他走。 只是心里不免腹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多戏,当然他没说出口,只是问他:“想吃什么?” 方野有点意外,问:“你做吗?” 漠北“嗯”了一声,然而翻开冰箱时,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备货。他合上冰箱门,对方野说:“没食材,你点……” 方野打断他的话:“没事,我去买。” 内心正雀跃的方野自然不会让这点小事成为漠北亲自下厨的阻碍,他主动提出出门买菜,拿起手机走向门时,脚步轻快,嘴里还哼了些不着调的曲子,走出门时像是想起什么,从门外探出头,嘴角含笑,眼睛亮亮的,说:“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给我开门嗷。” 漠北看他那样不免有点想笑,傻子。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柠檬茶的味道还停留在那里,淡淡的酸、甜、涩交织着。 他莫名想起海边的吻,不过是对方喝酒昏头的无心之举,他却总想起覆在唇上的触感。他不知道亲与被亲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个吻温柔缱绻,饱含情意,如柔风轻轻掠过一潭死水的生活,泛起层层涟漪。 过了几分钟,门响了,漠北有些疑惑,买这么快的吗? 他打开门,方野站在门前,两手空空,他挠挠后脑勺看着漠北,面上露着点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挑菜,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沿街往下走就是菜市场,地方不大,南巷这边是老城区,来这里买菜的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所以当他们两个年轻人出现在这里时还是十分惹眼的,尤其是方野穿着光鲜,一身名牌,贵气逼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我有钱快来宰我”的气质,他站在漠北旁边满脸欣喜,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上。 -- 第11页 和漠北的冷漠脸比起来,方野一看就很好说话,他们一路过小摊,店家就更加热情招呼。 方野确实不会买菜,别人一推销,他就买买买,被店家拖着,落后漠北好几步。 等漠北从隔壁摊位买完菜回头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方野在店家热情招呼下买过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 漠北不是很能理解简单做一端饭为什么要整得像满汉全席,为了防止出现冰箱爆满的局面,漠北赶紧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买好了,回去吧。” 一程走下来,方野手上提着大大小小好几袋东西,漠北看见有两袋番茄,指着那两袋子问:“为什么要买两袋?” “一袋是番茄,一袋是西红柿,店家说了两个不一样的。”方野很自信地回答道。 漠北:“?” 有点不忍心揭穿,漠北“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了。 两人买完菜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他们走到厅里搁下菜,这时方野手机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是辅导员发信息:你到了吗,找到漠北了吗? 俩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回电话给辅导员。 漠北给辅导员回了电话,说家里的事没忙完,一时忘了请假,明天就回去上课。 辅导员说好,又问方野到了没,漠北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张俊脸要笑不笑的样子,像藏了一肚子坏水。总觉得他这副样子没什么好事,漠北拿远了一点手机,略微压低声问他:“怎么了?” 方野笑意更多了些,嘴唇一开一合做口型:撒、谎。 漠北没理会他的调侃,直起身,将手机递给方野,让他自己和辅导员说,转身去厨房做饭。 方野拿起手机对辅导员说自己已经到了,但是天晚了要明天才能回去。辅导员苦口婆心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在外注意安全,他连连说好。 电话挂断,他看了一眼厨房忙活的人,拿出自己的手机。 一番操作,短短几秒,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多了个名字——漠北。 做完这些,他将记录删除,搁在茶几上,假装无事发生。他走到厨房门前,看着漠北切菜、洗菜。 看了一会,方野尝试进厨房帮忙。 然而在尝试抓活鱼失败、洗菜溅一身、拿碗摔碎之后,漠北拒绝了他的帮忙,并将他推出厨房。 此时方野倚在厨房门框边,有些没话找话:“你辅导员对你挺好。” “嗯。”漠北应了一声,随后从洗碗池里捞出鱼,鱼很肥,得双手抓着,鱼在他手里扑腾,溅起水珠。漠北抓鱼看着很吃力,方野这才意识到自己买活鱼是个很蠢的行为。 “不会弄的话就放着吧,我忘了让店家处理。” 漠北将鱼按在砧板上,娴熟地拿起刀背拍晕了鱼,隔着毛巾摁住鱼身。 “你经常做饭吗?”方野随口一问,忽觉不妥,漠北父母双亡,再加上常年独自生活,不自己做饭谁做呢。 “嗯,家里没人做饭,只能自己做。”漠北语气平静。 话音刚落,只见漠北手起刀落,鱼瞬间头身分离,方野感到脖子一凉,摸摸脖子,有点虚又很佩服地说:“杀、杀鱼也很强。” 漠北专心做着饭没说话,方野也不敢再打扰,怕漠北分神伤到手,倚在边上静静看。 看着看着,他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们像一对生活了很久的恋人,在这方小小天地里,过着平常又甜蜜的日子,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漠北做的饭确实好吃,味道清淡可口,三菜一汤,两个人吃刚刚好。 方野边吃边看漠北,他吃得少,饭只吃了小半碗就盛鱼汤喝,喝到一半的时候漠北突然问他什么时候走。 赶客意思明显,不过方野已经做好赖在他家的准备。 他假模假样掏出手机看,然后皱了下眉,故作遗憾无奈地摇头。 “公交这个点停运了。” “地方太偏,打不到车。” “要不我住酒店吧。” 他摸了摸口袋,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身份证忘了带出来。” 说罢又有点可怜无辜地看着漠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漠北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那你今晚先住我这吧。” 方野暗喜,计划成功。 收拾完已经九点多。俩人简单洗漱后,漠北给方野打了地铺,床被不够,漠北给自己留了条薄被。 方野问为什么不让他睡床上,漠北说他不喜欢有人睡在他身侧。 方野平躺了一会,又翻了个身,看着床上背对自己的漠北。 床上的人蜷缩着,莹润的月光跃上他的发梢,暖白色的被褥将他团成团,衬得人像只无害的白兔,又像天边难以触碰的仙子。 白皙的后颈上,骨节微微凸起,上面的皮肤光滑细腻,仿佛等待着触摸。 漠北动了动,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看了一会,方野在黑暗中开口:“你冷吗?” 对方没回话。 “我睡不着,你能不能和我说会话?” “......不冷。”漠北半张脸缩在被子里,闷闷地开口。 “你这两天去哪了。” “收拾东西。”漠北不太想说自己太多事情,敷衍道。 “那......你为什么哭。”方野还是执着于这个话题。 -- 第12页 “我没哭。” “你脸上有泪痕,我看到了。” “......” 方野顿了顿,语气十分认真,说:“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要憋着。” “我要睡了。”方野的话扰乱了漠北的心绪,他的心跳变得有些快,闭着眼一动不动,选择装睡。 安静了一会,又听方野小声嘀咕:“睡了吗?” 漠北假装睡着,没有回应,很快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感到床的一侧陷下一角,方野躺了上来,将自己的被子盖在漠北身上,两人隔着薄被挨得很近。 漠北身子一僵,颈后有些灼热、麻痒,方野的呼吸悉数喷洒在他的后颈。背后被一大片温暖包围,还能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连带着自己的心也打起鼓。 周围近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依偎在一起,通过薄被交换体温,在小而柔软的床上相互取暖。 漠北渐渐放松了戒备,听着对方的心跳沉沉睡去。 方野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月光给他的肌肤蒙上一层纱,朦胧又不真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重新走进他的生活,从此目光跟随再难移开。 过往繁重的学业工作消磨了他对外界的很多情感。他在工作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除却同事之间的工作交流外,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很难对一个人投入过多的情感。 却时常梦到漠北初到宿舍的样子,清秀好看,让他心悸。 当时的他只和漠北相处了半年,就被父亲弄去国外留学。 而这半年里,他们像是两个互不相交的极端,永远没有交集...... 第8章 噩梦与美梦 后半夜的时候方野被一阵声音吵醒。像是呓语,又掺杂了些哭腔,声音不大,却尽数钻进耳朵里,让人难以忽视。 “别丢下我......” “对不起......” “好累......”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漠北面向自己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皱,眼角泛着泪,嘴巴微张,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陷入梦魇。 对方像是梦到什么更严重的事情,眼泪掉得更凶。 听说陷入梦魇中的人不能叫醒,会吓到对方。方野有些慌神,看着他的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起儿时做噩梦,母亲安慰他的方式是顺背,他便隔着被子轻轻抚他的背。 顺了一会,发现对方隐隐发抖,又听到他喃喃地说:“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往漠北那靠了靠,额头轻轻抵在漠北的眉心上,轻声安慰梦魇中的人:“我会陪着你,你不会一个人的。” 这话犹如良药,对方渐渐恢复了平静,沉沉睡去。 凌晨天还没完全亮,漠北率先醒来,醒时才发现自己靠在方野怀里。 昨晚他又做了噩梦,梦里父母缠住他,一遍一遍地质问为什么没有救他们。他又梦到自己在墓园上,身后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黑影幻化成人形,戳着他后背,说他是杀人凶手,说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他拿起刀打算自尽时,突然有个声音似从远方传来,浑厚低沉,让人安心,他说:“我会陪着你......” 漠北没有立马起身,因为方野的手臂正虚虚地搭在自己的后背上,借着微光,他看了一会面前的人,面容深邃英气,看自己的时候眉目深情又认真。 身上总是暖暖的,睡觉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皱眉,好像睡得不太踏实。 天完全亮的时候,漠北动了动因侧卧而发麻的胳膊,顺便将方野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放回去,正抬到一半的时候,略带低沉倦意的声音响起:“干嘛呢。” “天亮了,该醒了。”漠北举着他手说。 可能身侧有人陪着,昨晚方野难得睡了个好觉。然而清冷的声线让方野清醒了一大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被抬起来,就在漠北的腰上方,也就是说他昨晚搂着漠北的腰睡了一夜? 意识到这一点,他霎时脸热,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漠北就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发麻的上臂。 方野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抱歉啊,你醒很久了吗?可以直接叫醒我的。” 漠北摇摇头,不是很在意这些。 方野看了他一会,突然说:“漠北,你昨天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漠北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臂,脑袋刚起床有些昏沉,大脑的反应慢半拍。 “你哭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应该吧。”漠北敷衍道。 方野没说话了,过了几秒,他突然身子前倾凑近漠北,说:“我帮你揉揉吧,这个我会。”说着便伸手打算帮他揉揉。 漠北起身时薄被滑落,尽管穿着长袖睡衣,察觉到身侧人的动作时,他该是下意识地偏过身,抱住自己的双臂,显得有些惊恐,语气很凶地打断对方的动作。 “不用!” 随即脸色不太好地掀开被子,迅速起身往门外走去。 方野被漠北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的,他呆在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难道昨晚自己偷偷爬上床他生气了? 可是他被子那么薄,冻着了怎么办? 还是嫌我手笨? 他又想起漠北抱住双臂的动作,总觉得像是要遮挡什么。 -- 第13页 有较强自我反省意识的方野,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也没想出个明白。 方野起床去洗漱的时候,漠北正好洗漱完,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他面色如常,由于刚洗完脸的缘故,前额的发梢上挂了点水珠,鬓边的几根黑发贴在脸颊上,衬得脸愈加白皙清秀。 方野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漠北被盯得心里有些发虚,偷偷瞥了一眼自己袖口,确认没什么异样,他问:“站门口不洗漱?” 方野“哦”了一声回过神,往侧边让了让。漠北从里头走出来,再没说什么话,方野想叫住他,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俩人坐车回学校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漠北安静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抹阳光斜照他的半边脸上,却不能消融掉他脸上透出的冰冷。 经过昨天的相处,方野觉得自己离漠北更近了一些,然而清晨的一个小插曲,又将两人的关系拉回原点。 那副一贯冷漠的漂亮表皮之下,藏着脆弱、孤独和无助。 漠北会哭,会做噩梦,会蜷缩成一团寻求安全感。 要怎么才能靠近你呢。 第9章 缠着 由于漠北和大家的专业不同,上的课也不一样,碰上他满课的时候,方野一天也见不到他几回。更别提什么相处了解,能说上话都实属不易。 方野决定从八卦小能手黎淼身上开始。 这天方野和黎淼下了课在食堂打饭,吃饭的时候方野试探开口:“三水,你对漠北了解多少。” 黎淼专注地挑着面里的香菜,听到他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方野笑得随意:“我问问嘛,你告诉我呗。到时候圣诞送你份大礼。” 黎淼将筷子上的香菜叶磕在托盘边,一听这话莫名来气:“得了吧,我指望不上你能送出什么好礼。去年我生日你给我送了什么?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子!” 方野喝着水差点喷出来,仔细想了想,解释道:“哎呀我那时候看你爱玩水嘛,大夏天的在海边穿裤衩,多凉快。” “那你也不用买花的啊!那天老张过来跟我借衣服穿,我不小心翻出那条,哇,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黎淼羞愤欲死,磕香菜叶的力度也加重了些。 “好好好,下回给你换酷到爆的篮球服,你和我说说漠北的事呗。”方野像哄自家弟弟一般,摸摸黎淼的小脑袋瓜。 黎淼正了正色,说:“我知道的不多。听人说学长因病休学一年,具体什么病,没人知道。部门倒是有几个认识他的,对他评价都不太好。” 方野皱了皱眉,沉声道:“什么评价。” “冷漠、孤僻、怪人。”黎淼吃完最后一口面,擦擦嘴,认真地说:“评价都是别人的,你想了解学长,还是得靠自己。我倒觉得学长挺酷,冷静,有个性。” 方野点点头表示赞同,又有些苦恼:“他都不怎么理我,我们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怎么办?” 黎淼也没什么经验,冥思苦想老半天才挤出一句:“缠着。” “......” 周四下午五点,漠北下了课,从教学楼里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路灯下抱着手的方野。 他穿着件深灰色的薄卫衣,黑色的运动长裤,简单的着装衬得身材更加高大匀称,如同一个行走的衣架子。头发黑短,面容立体出众,线条冷硬,只有对自己笑的时候才会冲淡那几分冷酷凌厉。 往路灯那一站,引得众多路过的女生频频看他,有的甚至上前和他搭讪,他对女生摆摆手,婉拒互加微信的行为。 察觉到不远处一道目光,方野下意识看去,就和漠北对视上。 他不再理会旁边搭讪的人,径直走向漠北,好像眼中只有漠北一个。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睛发亮,对漠北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你不用等我。”漠北搞不懂他干嘛天天在自己眼前晃。 方野语气自然:“我没等啊,我也在这上课。” “你专业不在这个楼吧?”漠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 “顺路,走吧,该吃饭了。”方野扯不下去,敷衍地将话题转回来,推着他往食堂方向走。 漠北闪了个身,“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背对着他想朝宿舍走去。 方野心有不快,捉住对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带,又揽住对方的肩膀。 这样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不过就像普通朋友称兄道弟,偏偏方野侧过头附在他耳边说话,显得很是亲昵:“现在下了课,人正多着的时候,我倒是无所谓这些,你要不想被人误会,最好就和我去吃饭。” 漠北挣扎几下,手上的力度却加重了几分,让他动弹不得。他瞪了方野一眼,方野一脸得逞地笑,没有恶意,就是笑得痞坏。 两人僵持了几秒,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漠北不想被那么多人关注,最后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和你去,你把手松开。” 方野松开手,又恢复了一脸无害的样子,仿佛刚刚威胁人的不是他。俩人并排走着,方野的思绪飘到其他地方。 捉住漠北手腕的那一刻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先是觉得他手腕很细,再是觉得触感有些奇怪,好像不太平滑,但隔着布料触感不明显,他也没有多想。 他觉得黎淼的建议不错,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是对待漠北这谁人都不理的态度,他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方式。 -- 第14页 漠北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着,丝毫没有想去打饭的念头。 吃饭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机械的进食,一种补充能量保持活着的行为。他发呆地看着某处,放空自己。 餐盘磕在铁桌上的声音让他回了神,方野在他对面落了座。将另外一份餐盘推到他面前,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瘦肉粥。 方野看着他,“吃点吧,你都没怎么吃饭。” 漠北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暗暗吃惊,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吃什么?他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粥,心思却不在粥上,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思索起这些日子方野的行为,就好像在追求一个人,费尽心思讨好,除去海边那次意外,这些日子他的举动总透着点暧昧,他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声音有点冷,就像当初和苏曼说话一样。 漠北的话有些刺,让方野不太舒服,他擦了擦嘴,抬起头,很是无辜地说:“吃饭呀。” 漠北看着他的眼睛,满是探究,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方野被他盯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露怯,强装镇定,笑着看他:“怎么了?” 他的眼神迷茫无措,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哪里不妥。漠北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自己是个男的,他觉得方野这样的傻大个喜欢自己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或许对方野来说就是不过是普通的关心。 “没。”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勺子低下头静静喝粥。 想通了这一点,他又有些担心,他并不想被一个人过分关注,他只想藏进自己的壳子里永远不被人打扰。 ———— 回宿舍的路上方野折了一条狗尾巴草对着空气挥打,觉得不过瘾,看着注视前方,心无旁骛走路的漠北,动起了其他心思。 他拿狗尾巴草偷偷挠漠北的手背,漠北走着神,丝毫没有察觉方野的小动作,忽然觉得手一阵痒,低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草轻轻蹭着自己的手背,他把手挪开,狗尾巴草又贴了上来。 “痒,别玩了。” 方野立马收回手,将狗尾巴草衔在嘴边,状似随意问。 “你明天什么课?” “周末回家吗?” “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 漠北没有回答他连珠炮似的问题,下意识地并不想和他纠缠,站定脚,回过身看他,神情淡漠平静:“我想一个人呆着,别再跟着我了。” 方野逼近他几步,俩人仅剩半臂距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漠北:“可我就想这么做,你又何必干涉我?” “你......”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充满野性与压迫,对方无赖的口吻让漠北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只好说“随你吧”,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看对方吃瘪,方野暗自抿嘴偷笑,快步跟了上去。 宿舍只有他们两个,黎淼和张文一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野以为只要缠着对方,就能多靠近一些,多了解一些,然而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这晚他们回到宿舍,漠北又在吃药。 方野走过来拿过药瓶问他那是什么。 漠北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恢复平静,低低地说:“维生素。”他伸手要拿回瓶子,方野却抬高手臂不让碰,他扑了个空。 看出漠北的反常,方野微微俯身靠近看他:“你不敢看我?你在怕什么?” 漠北没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想去洗手台洗漱,转过身正欲抬脚,却被方野拽住胳膊扯回来。 方野按住他双肩不让他动,总是被无视让他有些生气,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了些:“你和我说句话就那么难?” 漠北被按疼了,皱起眉表情有些痛苦,方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顺手将药瓶放回桌子上。 他缓缓转过身背靠桌子,后腰轻轻抵着桌沿,无声地叹了口气:“抱歉,是我过分了。” 两人僵在原地,室内一片寂静。 “你想问什么?” “我......”方野其实想问漠北生的什么病,他隐隐觉得漠北当初的自杀,和他生的病有关系,从刚刚漠北的表现来看,那药似乎不是维生素那么简单。可是又怕唐突冒犯,他迟迟没有问出口。 漠北将药瓶放回抽屉里,神情有些疲惫:“如果没什么想问的,就让我休息吧,我很累。” 听着他的话,方野更觉得自己不该开口,最后无奈道:“去吧。” 他继续保持着靠桌的姿势,注视着那个走去洗手台的背影,感到深深的无力。 对方总是像个旁观者一般,安静而冷漠地看着自己做的一切。 不是漠北拿他没办法,而是他拿漠北没办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彼此的东西,他像个求而不得的追求者。 想让对方分一丁目赠他,为此急得跳脚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南巷那晚的相处美好得不像话,然而美梦易逝,方野偶然窥探到漠北脆弱的,有所依赖的一面,下一秒对方却筑起高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下午附在他耳边威胁他的时候,明显感到他的抗拒,未明对方性向,若是真坦白自己的心意,吓到对方,怕是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 方野觉得自己太急了,莫名其妙缠着对方恐怕会起反效果,这是他这一天相处下来得出的经验——得慢慢来。 -- 第15页 哪怕没有结果也没关系,他总是想起那双扒门看自己的漂亮眼睛,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噩梦缠身时的呓语......南巷的他灵动鲜活,没有那么呆板,只是孤零零的,看着好孤独。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陪在漠北身边,以什么身份都行。 第10章 贴贴 临睡前黎淼发了条消息给方野:我和张文一在外面,明天回。 十分简单,没有表情包,没有奇怪的助声词,还用了标点符号,居然直呼姓名。 正经,太正经,正经得不像黎淼发的。 方野打电话过去突然就被挂断,他正疑惑着,黎淼发来了一条语音:“在外面呢,不用担心。老张身体不舒服,我在医院照顾他,请了假,你帮我跟宿管说一声。” 话筒传来的声音有一丝不稳,黎淼的声音一向轻松愉悦,此时却透了点狼狈。 方野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问他严不严重。隔了几分钟才收到黎淼说没事,还连发了几个表情包,方野这才稍稍放了心,除去那条语音有点奇怪,这样的事情再普通不过。 他发觉自己有些担心过度。 出国后他断掉几乎所有朋友的联系,后又被繁重的工作缠身,时常觉得焦躁孤独,在冰冷的房间里难眠,严重到必须听慢歌才能入睡。 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了,孤独到老。 他曾经恨父亲强硬将他弄出国,其实现在想来最该怪的是自己,是自己任性妄为选择出柜,借此和父亲赌气,用冲动莽撞的方式逼得父亲不得不将自己送出去冷静自省。 路是自己选的,只是现在他后悔了,他极力想弥补这三年里的缺憾,留住身边的人,不管是他在意的朋友,还是他喜欢的人。 对面传来响动,瘦削的背影在眼前慢悠悠地晃动。 待漠北走到楼梯正欲爬床睡觉时,方野叫住了他,打开手机上的微信二维码,语气带了点祈求:“漠北,你加加我吧。” 漠北看了看二维码上的头像——是一只微笑的金毛,笑得阳光灿烂,让人心底发暖。 “好不好?”方野歪头看他,语气充满了恳切,又加了一句:“你加我,我就不烦你。” 漠北没说话,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添加了他的微信。 “可以了。” 漠北说得很轻,收回手机准备爬床。 方野手机响了一下,上面传来一条好友验证,头像上一片幽蓝深邃的海映入眼帘,黑白照骤然闪过脑海,心脏有一瞬被揪住的疼。 方野叫住了他。 漠北被整得有些烦,停下来问他:“又怎......” 话还没说完,方野突然大手一揽,将他抱住。 一个礼貌而克制的拥抱。 环抱着的身体依然瘦弱,但那是温热的,他还能听见清晰有力的心跳,体温在薄薄的衣料间互相传递,沐浴露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他埋首低声说:“谢谢。” 谢谢你还在。 漠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点懵,最后说:“不用。” 方野适时放开了他:“你去睡吧,晚安。” “嗯。”漠北垂着脑袋没看他,十分利索且头也不回地爬床,掀被,睡觉。 动作还挺快。 方野看着床上的那一团笑了,也不做停留,熄了灯,爬上床,在手机锁屏前打开了与漠北的聊天框,思索片刻,给他发了条消息。 漠北枕头旁的手机亮了一下。 微信界面上,置顶的微笑金毛有一条未读消息。 方野:好梦。 自从加了微信,方野找漠北的次数就更多了。 有时候是问要不要吃饭,有时是通知寝室的一些事,有时候会找他请教问题,自己毕业三年多了,什么都忘光了,理论知识要重新捡起来太难,张文一天天泡图书馆半天见不到人,黎淼学渣特质的脑子,里面装的知识比自己空,所以他只能请教漠北,私心也更想和他聊天。 不过由于漠北是学设计专业的,和方野的管理专业在专业课上没有什么联系,所以方野只能请教其他问题,比如马哲毛概这些大家共同的课程。 漠北也只有在学习这件事情上才会说得多一些,看什么书,怎么学,他会说一说。其余的时候多是回“嗯、不了。”实在不知道回什么,就放在一边不回。 方野有时没收到回复也不恼,想着这样就挺好,好歹聊上了天。 他总觉得加了微信后,漠北在躲着自己,最近见到漠北的次数更少了,方野只能在晚上的时候才能看到漠北的身影,且多是在睡觉。 他不想往深入的想,怕自己会失望。 星期三这天,方野在自习室做完高数作业,走到教学楼上线下公开课,今天老师通知点名,六点半的课,六点二十分大教室里的座位就几乎满了人,方野坐在最边上,旁边还剩一个空位,有人落了座,折叠伞柄碰到他手肘,旁边人说了声抱歉,声音很耳熟,他循声看去。 “学姐好巧,你也上这课吗?”方野礼貌地问。 苏曼也挺惊喜:“是呀,你也在啊,选课晚了,只剩这个了。” 两人哈哈哈地调侃了几句公开课,然后就听老师点名。趁着老师喊名字的间隙,苏曼问起了方野。 她问得小声:“你们学长......最近好吗?” -- 第16页 方野听着有点怪,难道他以前不好吗?他突然意识到苏曼是对漠北有意思的,啊,隐藏的情敌。 方野盯着她,试探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听课吧。”苏曼淡淡地笑了笑,坐正身子。 两人无话可说,听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到”。 方野突然开口,语气笃定:“你喜欢漠北。” 苏曼登时回头看他,微微吃惊,随即挂上笑:“原来这么明显啊。”她大方承认。 被人一语中的,方野看着也不像是个多嘴的人,苏曼的情绪有了泄口,她也不扭捏,自顾自感慨:“喜欢也没用,还不是被拒绝了。不过我也理解,他难以和人交心,更别提交往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一个宿舍的不知道他的事?” 苏曼话里有话,方野想追问是什么事,苏曼已经摆摆手:“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想来他也不会告诉你们,我要是告诉你,他恨我都有可能,不说了,上课吧。”她拿起笔开始听课,戴起蓝牙耳机,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方野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 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吊足了方野的胃口,于是带着未解的疑惑,上课的内容他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甚至为此失眠了一晚。 清晨醒来,方野手机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漠北发了一个字“对”,是回复他解出的高数答案。 方野顶着两个熊猫眼心情大好,算了,不纠结了,他和漠北一个宿舍天天见,总比学姐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强,他幼稚地做了个对比。 他有信心,自己总会知道漠北的事。 第11章 叶清 11月月初的一天上午,叶清来到宿舍楼底下等漠北。 叶清本打算在漠北出院后就来看他,但因为事务繁多,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天他趁着事情少把其余事情也一并推掉,来到学校找漠北。 他倚靠着车门,姿态慵懒随性。 一身暖色调的秋冬着装,齐肩的栗色头发微卷,面目清秀俊逸,颇有艺术家的气质,路过的人频频侧目看他。 叶清见惯了这种场面,回以礼貌的笑,惹得偷看的人害羞跑走。 漠北从宿舍出来,和叶清打了声招呼。叶清看见了他,很高兴地朝他招手,给他拉开车门。 坐上车,叶清很是感慨道:“可算见到你了。” 漠北淡淡地笑:“叶哥,好久不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多是叶清在找话聊。 车开了一会,等红路灯的时候,叶清有点小心地开口:“小北,要不要和我一起办展。” 漠北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向窗外,窗户映照出他略带歉疚的脸,他说:“你知道我的,我现在做不来,我怕拖累你。” 叶清有些遗憾,但也理解他,笑着说:“咱俩谁跟谁,没关系的。不过小北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想画画了,想办展了,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的。” 漠北听着他的话,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既有感动,也有内疚。 叶清是漠北的师兄,大漠北四岁,漠北早年学画时认识。 一次漠北的画得叶清赏识,两人交流变多了起来,没多久就建立起了深厚友谊。 此时的叶清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画家,为人健谈幽默,没有什么脾气架子,干起正事来十足的可靠稳重。 后来漠北出事,叶清了解到他的情况很担心他,帮他办住院,打理南巷的家,还帮他跑入学手续。 他欣赏漠北的画技和天赋,性格三观都很合拍,又因为小自己几岁的缘故,他一直把漠北当自己的亲弟弟。用叶清的话来说:“你看,你是独生,我也是独生,咱们凑一起做兄弟,我过过做哥哥的瘾,你也能做个受哥哥保护的弟弟,多好。” 漠北感激叶清做的这一切,但他现在什么都帮不了,药物让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很多话堵在嘴边,良久化为一句:“谢谢,我很抱歉。” 道歉背后的含义大家心知肚明,彼此都默契地没有说破,叶清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没事的,会好的。” 车子驶进一家商业街区,叶清借此赶紧转移话题,用轻松愉悦的口吻打破车内沉闷的气氛:“走,哥哥我带你去吃粤菜,你应该还喜欢的吧?我看你口味一直没变过。” 漠北笑了:“嗯,喜欢。” 等上菜期间,漠北手机微信响了几声,叶清很是稀奇。 漠北不爱交际,微信除去他一个,里面的人掰着手指头数都不一定数得满,微信对漠北来说,和摆设无异,百年都不带响的。 现在连响几声,叶清觉得很不可思议,趁着漠北点开微信时候,他悄悄凑上前去,看看是哪位幸运儿入了他弟弟的眼。 身为小北最为信任和亲近的人,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尽尽当兄长的义务,关心一下小北的终身大事。 怕被发现,他微微后撤向椅背靠,用身高优势瞥着漠北的手机屏幕。 他猜想微信那头十有八九是个小学妹,毕竟小北这张冰山美人脸,还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不禁欣慰地暗自感慨:自家弟弟可算开窍了,开窍了好,开窍了好。不管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对漠北习惯远离人群来说都是种进步。 -- 第17页 置顶处的微笑金毛头像引起了叶清的注意。 金毛笑得真可爱,他已经开始想象到头像背后那个阳光甜美的女生了。 又看了看备注,方野。 名字有点糙,不过名字怪的多了去了,问题不大。 叶清的注意力跑到聊天框的内容。 【方野】:去哪了?找不到你。 【方野】:啥时候回来?等下宿管要查寝了嗷。 【方野】:早点回来吧。 还挺关心人的,不错不错。 叶清观察了一下漠北的反应,对方手指悬而未决,迟迟没有敲下字去回复。 叶清假装咳了咳,漠北回神,将手机锁了屏搁在一边,没有回复。 “怎么了,有人找你吗?”叶清坐回原位,状似无意开口。 漠北点点头:“嗯,不回的好。” “为什么?” “没必要。” “那你为什么加人?” “我……” 漠北被问住了。 为什么呢? 或许内心还是不自觉地想向这样的发光体靠拢。 “小北,你已经出院了,你可以正常地生活、交际、交往,不要纠结于过去,那不是你的错。”叶清劝道,“真的不回吗?” 漠北低着头没说话。 他还是会复发,还是会做噩梦。 亲戚们说得对,是他的迟疑发愣彻底害死了父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他做好了一辈子好不了的准备,以这种方式赎罪也好。 他选择无视一切示好,用冷漠无情的表皮为自己造了一具保护壳,却还是方野面前破了防,他清醒地知道要保持距离,却还是会沉溺于对方的关心、怀抱。方野是个很暖的人,像冬日的暖炉,热烘烘的。 他觉得方野很好,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能去祸害他,自己不知道何时会发病,可能哪天就会伤害到了他,生怕那天就被他发现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 如果有天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方野会怎么想,厌恶?鄙夷?唾弃?那双总是热忱的眼睛,倘若对自己流露出恶心排斥的目光,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脏一窒。 与其任由事态失控,倒不如现在就斩断一切可能。 叶清有很多话想问,是不是顾忌过去,是不是自卑病情,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是不是怕。” “嗯。”漠北戳着碗里的虾饺。 “可你这样不理人也不是办法,会疏远你的。” “疏远才好,我一个人清净,省得害人害己。”漠北自嘲地笑了笑。 漠北的苦笑让叶清感到一阵心酸:“不是你的错,不要被你那些亲戚的话洗脑了。” “可它就是发生了,这是事实。”漠北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就好像被刀子剜了无数次,痛感也变得麻木。无非就是多几道伤疤,他本就是罪人,活该如此。 漠北什么事都压心里,生病之后更是沉默少言。 他很瘦,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就这样把自己隔绝开,很难将从前那个拿着画笔神采飞扬的开朗美男联系起来。 叶清能感觉得到微信那头的人,在漠北心里是特殊的,因为他犹豫了,没有像以往那样果断干脆地拒绝别人。 只是他再说不出劝慰的话,因为那对漠北来说没有丝毫作用。 最终只能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宽慰:“知道了,吃饭吧。” 第12章 不要离我太远 吃完饭,叶清估摸着漠北吃的药也快完了,就陪漠北去了一趟医院拿药。 等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们到了宿舍楼门口,漠北下车时叶清叫住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小北,好好的。” 漠北明白他的话,笑了笑:“我知道的。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叶清摸了摸他的头:“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送走叶清后,漠北回身往宿舍楼走,这个时间点花坛处没什么来往的人,加上没有路灯,暗得很。所以当他见到花坛上坐着个人时,他忍不住看了几眼。 那人上半身隐没于黑暗中,看不清脸,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他觉得身形有些熟悉,但没多想,径直朝宿舍楼里走。然而路过花坛的时候,那人忽然起身走近漠北。 “你去哪了。” 方野从暗处走出来,声音低低的,不太开心。 漠北有些意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花坛处出现,但他没停下步子,缓缓走着。 “出门了。” “和谁?”方野跟上他,紧盯着他问。 “朋友。”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没空。” 漠北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喜欢他刨根问底的态度,总之习惯性地逃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等等!”方野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掰过来,让他面向自己。 拉扯间漠北的背包被扯开,东西散了一地,一片狼藉。 和背包一起崩掉的还有漠北的理智,他语气难得重了些:“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有意思吗?我出门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漠北有些疲惫,他百般想躲,却怎么都躲不开对方的纠缠。 -- 第18页 “我管得宽?那为什么你能对别人笑,能和别人心平气和地聊天,却连句话都不愿对我多说,甚至理都不理,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方野几乎是吼着说出口。 今天他回到宿舍时没看到漠北,发了消息给他,等啊等,一边等一边在想,他今天没有课,会去哪里,在做什么...... 消息发了出去久久没有回应,他本不指望漠北能回,他不是个爱闲聊的人,可一天过去,聊天框没有动静,他还是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 方野吃完饭回来,坐在花坛上看星星,希望漠北回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等待的时间挺长,他刷起了学校的论坛,试图找寻和漠北有关的东西。 他先时看到了今天的帖子,关于一长卷发美男艺术家在宿舍楼下等人的。那位艺术家和漠北站一块,很是惹眼。 评论区也在热议。 【渡】:我靠,我们学校还有这等人物?! 【放我回家QAQ】:awsl!!!好帅!! 【突突突】:靠车的是校外的吧,就凭这张脸不可能是校内,不然大家都能认得。 【不要摸鱼~】:话说他旁边那人是谁,也好好看,就是看着好高冷hhhh 【秃了】:温柔艺术家X高岭之花,好登对,kdlkdl!! 【你礼貌吗?】:楼上的不要腐眼看人基好不好,人家说不定只是兄弟。 【嘎嘎不是噶】回复了【你礼貌吗?】:就是就是。 …… 【run】:高岭之花?他好眼熟啊,是画社的吧?我之前好像见过他几次,好久了。 【你礼貌吗?】回复了【run】: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叫漠北?好像因病休学了一年,这学期开学才回来的,不过他现在没当社长,退社了都。 【一拳一个嘤嘤怪】:震惊!帅哥竟在我身边! 【宇宙宇宙无敌帅】:呜呜靠车的哥哥好温柔好体贴~~ …… 方野刷了十来条就不想看了,有些气愤地把手机丢在一边。 他觉得很刺眼,很不开心,哪里登对了,他们两个哪哪都不合适。那长发男笑眯眯的,像个狐狸,一看就很花心、不靠谱。 他们看着关系很好,为什么葬礼上没看到过这个人。 不回消息是因为他吗? 单方面的付出不能稳固他们之间的关系抑或是感情,他猜不透漠北的想法,他已经为以前做过的混账事道过歉,漠北也没有怪过他什么,可为什么越相处,他们的关系却不进反退? 是自己的死缠烂打太过讨厌? 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出自己的感情,觉得恶心所以选择逃避吗?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漠北表露出什么嫌恶的表情,更多是无可奈何,只要自己行为不出格,他就由着自己做。 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可能,对于漠北这个突然出现的朋友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他或许对漠北有个错误的认知,漠北独来独往始终一个人,不代表就会因为自己的出现、关心和照顾而对自己有所依赖,他的身边有个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朋友,意味着自己可能从不被需要过。 想到这里,他更感低落。现在的他总是患得患失的,想补救他们过去的关系,却好像于事无补。 能不能离我近一些,能不能依赖我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在花坛坐了快一个小时,和附近的昆虫混了个脸熟。直到有辆车驶进院子,方野看到漠北从车上下来。 车里的人伸出手摸他的头,暖色的灯柔柔地打在他脸上。 他冲车里的人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消融的春三月,好看得让人心醉。 可是从没对自己笑过。 “对不起。”方野为自己的失控道歉。 方野的手从按住漠北的肩膀转变成虚虚滑到他的手臂,最终停在他的手背,托起他的双手。 入秋天凉,他的手有些冷,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手比自己小些,骨节分明,很好看,轻轻一合就能拢在手心里。 他这样想着,手也这样做了。等漠北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捂着漠北的手说:“我不明白,你好像总是在躲我,我做错什么你告诉我。” “你没有做错,没必要这样,是我的问题,我这人就这样,放开我吧。”漠北心有点乱,从没被人这么对待,手动了动,然而包裹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你讨厌我吗?”方野突然问。 “没有,你把手放开吧。” “那好。” 方野忽视他的后半句,将他的手挪到嘴边,呵气,揉搓,直到他的手和自己一样温度。 漠北感到一阵脸热,想挣开,但是对方力气太大,他的挣扎无济于事。 “你别这样。”手心的温度滚烫,他们的行为太过亲密,让漠北有些不自在,在他的认知里,这超出了身为朋友会做的事。 方野自顾自地开口:“我知道我不对,我没有立场对你刨根问底。对你来说我只是个普通舍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你不理我也没关系,哪怕我们一直都这么相处,我也不介意。” 他顿了顿,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看到那人摸了你的头,你还冲他笑,我嫉妒得要发疯。你们举止亲密自然,我却连和你说句话都要思虑再三。我发现我很贪心,不但希望你在,还希望你在我身边。” -- 第19页 方野的话直白热烈。好半晌,漠北才愣愣开口:“你......说这些做什么。” 方野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像捧着世间至宝,格外珍视:“我没法把你当普通朋友,海边那次我没有喝醉,我只是给自己壮了胆,所以我亲了你,亲了漠北这个人。” “漠北,我喜欢你,是对爱人的那种喜欢。” 方野一句话,让漠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方野又说:“我把话说开,不是要你回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举止奇怪,不要躲我,不要讨厌我。”说话声越来越轻,他越来越没有底气。 良久,他们没有说话。 漠北突然笑了,笑得很压抑,让人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他有些木然地看着方野,轻声问。 “喜欢吗?喜欢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要是我先开口,很需要你逗留 告白有用,还是根本没用。” ——《不要离我太远》 第13章 喜欢 漠北突然问:“喜欢吗?喜欢我什么?” 方野现在满脑子都是表白,心里七上八下,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哑然。 喜欢漠北什么呢?真要说起来那太多了。 他的很多模样都喜欢。 睡觉、看书、听课、做饭…… 安静,沉稳,发起呆有点可爱,讲题时认真理智。 总是一个人,南巷的他孤孤单单的,让人心疼。 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蒙了尘的白瓷鹿工艺品,美丽又易碎,冰冷的温度会让人在触摸的那一刻瞬间清醒,又会不自觉地想把他小心呵护起来,驱散他身上的寒冷。 用落寞悲伤的表情看海时,好像随时就会走进海里,被海水吞噬,消失不见。 三年前的他不懂自己对漠北难以名状的情愫,三年后听闻漠北死讯,他才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漠北不在人世的事实。 “很多很多,说不清了,就很想陪在你身边。”方野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漠北垂眼,长睫毛敛下了眼里的情绪,他抽回手:“别拉拉扯扯的,我不用人陪,也不会喜欢人。” 方野觉得漠北在委婉地拒绝他。 也是,是他单方面喜欢人,怎么能奢求对方也喜欢自己呢,何况自己还是个男人。 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回应,但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心跳还是漏掉一拍。 方野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明白,只是希望你不要躲我。” 他退而求其次,反正日子还长,他们可以慢慢相处。 “可以吗?” 方野又问。 漠北看着他微微发愣。 总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总是迁就自己做出让步,明明拒绝得这么干脆为什么还是不死心。 知道了我的事还会喜欢我吗?恐怕会躲得远远的吧。 “嗯?” 漠北拉回了思绪,回道:“我只是没空,也不知道回什么,你反应不用那么大。” 听到对方解释,方野受伤的内心有一点点被安慰到。 漠北蹲下身子去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方野也跟着蹲下去帮忙收拾。 在一堆书本纸张里,有个塑料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里面掉出了大大小小的类似盒子的东西,花坛这边的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是什么。 他将纸张码好递给漠北,漠北接了过去,那个塑料袋最先被收拾起来放进背包底部,纸张放进去,将袋子遮得严严实实。 起了阵风,纸张被吹远,方野跑去将它们收回来,其中有张纸被压在最下方沾了灰,比其他A4纸要小,不仔细看难以发觉。 方野将那张纸抽出来掸了掸灰,借着微弱的光线,无可避免地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他只看了几秒,漠北已经起身往这边走,他迅速将纸揉成团藏起来,将其他纸递给漠北。 “都在这了。” “谢谢。”,漠北接了过去,草草翻了翻,资料什么都还在,他觉得没有什么遗漏,就将纸放回背包里。 他们收拾好之后,方野说自己手机找不到了,让他先回去。 漠北便一个人先往宿舍楼里走去。 方野看他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后,走到不远处的路灯下,将一张揉皱的纸展开,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xx医院病情诊断证明书 姓名:漠北 主要症状及诊查所得:中度偏重度抑郁。有自残行为,自杀倾向。孤僻寡欢,戒备心重。情绪消极呆滞,厌食...... 处理经过及建议:1.心理疏导,避免刺激,防止病情加重 2.药物治疗 3.定期复查,必要时住院治疗。 ...... 时间:2016年6月17日 方野攥着那张纸在那个路灯下站了很久,风吹得指尖发冷。 他拿出手机,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 查得越多,心越沉。 住院一年。 总是不开心,沉默寡言,偶尔神情呆滞,吃得很少。 嗜睡,很累,很疲惫...... 漠北的反常行径变得有迹可循。 他常吃的药瓶寻不到一丁点字迹,方野想起自己抢过他药瓶时他眼神里的躲闪。 他不禁想起那个学姐的话,自己的纠缠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折磨。 他不是不知道抑郁症,他只是了解得太少。 -- 第20页 抑郁症成因复杂,绝不是小感小冒,严重起来是身心双重折磨,有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痊愈。 大脑有些混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知晓这件事后,方野再次坚定了陪在漠北身边的决心。 回去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漠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不能问,漠北不让人知道,他就更不能去问,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偷拿了诊断书,还看了内容,漠北怕是会离他更远。 思来想去,他最终将纸小心叠好,放进口袋里,假装无事发生。 第14章 陪着你 方野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宿舍。 漠北在桌前看着书很安静。 方野不再向以前那样逮着机会就跑到人跟前扯学习,他拿起牙刷毛巾,偷偷看了漠北几眼。 “你再不回来我要以为你被蚊子咬死了。”黎淼也在学习,抬头瞧见方野回来,还不忘调侃他几句。 方野今天难得没和他怼,只嗯了一声,就转身去阳台洗漱。 等他洗漱完毕回来,黎淼已经捧着书走到漠北那边准备问问题,方野觉得漠北不想被人打扰,就走上前去想把黎淼拉回来。 黎淼正打算开口,就被方野提溜着领子揪回来:“别烦你学长,自己一边学去。” “诶诶,你干嘛。”黎淼不解,扯回自己领子。 “没看到人正看书吗,不要吵他,你去找张文一给你讲去。”方野推着他让他回原位。 “不找。”黎淼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你不是最黏他吗?”方野疑惑。 提到张文一,黎淼整个人由晴转阴,没再说什么,题也不问了,整个人恹恹的。 方野觉出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烦我问题多。”黎淼不愿过多解释,挥挥手示意不用管他,“我自己解吧。” 想来学霸和学渣的交流应该挺难的,方野想到打断黎淼问问题有点内疚,但漠北是个病人,他当然要以漠北为先啦,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要不我给你解解?” 黎淼一副“你能行吗”的表情看着他,论学习,尤其是和数学挂钩的,他俩是半斤八两。黎淼犹豫着将手上的线性代数题推到他面前,方野看了十来秒,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最终摇摇头:“算了,你自求多福吧,我看着那矩阵就头疼。” 黎淼重重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线代可能交不了作业。” 漠北叫了下黎淼:“拿来我看看。” 一听这话,蔫了吧唧的黎淼顿时就复活了,献宝似地将题呈上去。 方野跟了上来,有些踌躇地开口:“你不早点休息吗?” 漠北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早点休息?” “我怕打扰到你。” 黎淼:“学长你有空吗,不解也不要紧的。” “有空的。”漠北看着题没再说话,看了一会就开始动笔解题。 漠北在黎淼心中的地位又高了几分,真是他可敬可爱的好学长。 方野观察着漠北的神情,他专注认真没有异样,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反感,至少不反感宿舍的人,反倒是自己太敏感了。 宿舍快熄灯的时候张文一回来了,黎淼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线代写了一半他犯困,眼皮打架撑不住,胡乱将书本一合,爬床睡觉。 方野和张文一打了声招呼,张文一看了看对床那个睡作一团的黎淼,压低声问方野:“三水回来有没说什么?” “没啊,就说你烦他问问题,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你们怎么了?”方野觉得这俩人怪怪的,像在闹别扭。 张文一:“我语气冲了些,他闹脾气而已。” 寥寥几句,省去了很多内容。 比如黎淼今天来找他,他把人晾一边,黎淼问问题,他就冷着脸说,也不管黎淼听不听得懂,说了一遍就把题丢一边不理他,黎淼再好脾气都要被折腾没了。 可谁让黎淼总是对谁都很好的样子。这样的好意太廉价,他不需要。 他洗完澡,准备爬床,但还是下意识看了看黎淼的座位。 最后还是拿过桌上的线代题,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演算,习题册上挤牙膏似的解题过程…… 张文一忽然笑了,他想象到黎淼面对线代扶额薅头发的痛苦模样,看来是真不会。 他重新撕了张纸,标好题号,开始解题,又在题目旁标注了公式。 方野打完水回来,问漠北喝不喝水,他摇头说要睡觉。 方野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问张文一,张文一专注写题没注意听。 方野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踱过去。 “你怎么还在写题?”方野杵在一边看了看习题册上潦草的字迹,一眼就认出那是黎淼的。“这不是……” 话还没说完,张文一就回:“下午没空教他,现在写让他明天看。” 方野羡慕得不行,张文一活脱脱的田螺姑娘。他手速飞快,没几分钟就把一道题解出来。 方野看了一会,发现矩阵有催眠的功效——他开始困了。 “睡了睡了。”方野看不下去,挥手离开,回到座位。 方野爬上床,却没有立刻睡着,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他有些难以消化。 诊断书被他放在了睡衣口袋里,他摸了摸,确认他还在才放下心。 -- 第21页 随即转身面朝漠北,对方已经睡着了。方野借着张文一那边微弱的光,看着漠北被薄被半掩住的睡颜。 张文一那边熄了灯,房间陷入黑暗。 方野才闭上眼。 要陪着你,要保护好你,他在心里想着。 第15章 热可可 周五,一个大家得早起并且满课的受刑日。 方野和漠北起得早,就先走了。 留下张文一和黎淼这两个同班的,作为踩点老手,两人不拖到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是不会出门的。 黎淼最后一个慢腾腾从被子里钻出来的。他还处在迷糊状态,眼睛半眯着,脚步虚浮,像游魂一样飘到洗漱台。后脑勺扎的小辫因为睡觉变得松散,懒懒地耷拉下来。 牙膏的辛辣薄荷味道在嘴边弥漫时,黎淼醒得差不多了,视野慢慢清晰起来。 他刷着牙,在想今天部门有什么安排,上什么课,线代作业什么时候交。 镜子左侧突然出现个张文一,向他靠近。黎淼下意识让了一下,和他拉开距离。 张文一察觉到他的动作,有那么一秒的停滞,以为黎淼还生着昨天的气。但他没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没做错,招惹别人的是他,冲别人笑的是他,讲题走神的是他,自己除去语气不好何错之有? 何况这语气不好还是因他而起,他这样想着,拿起牙刷和黎淼并排刷着牙。谁也不搭理谁。 两个人对着镜子安静刷牙,黎淼看着镜子里那个金边眼镜男,想到昨天坐在他身侧,他冷着脸给自己讲题。 昨天下午放学路过自习室窗边时,他看到张文一坐在那里,整间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他坐得端正,转着笔专注思考桌上的题,天气有些冷,不知道他握笔的手冷不冷。 黎淼欣赏了一会他的侧脸,发现自己重点错了,他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作业,因为有些题不会所以没有做完。 趁着对方还没注意到自己,他转身跑去自助贩卖机那里买了两瓶热可可。 回自习室的路上碰到个大一学妹和他聊到部门的事,黎淼待人随和,也不想让初入部门的学妹感到不自在,他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请她喝,学妹很开心地笑了。 笑声不大,黎淼却想起了拐角处那间自习室里的人。 他将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对学妹说:“嘘......还有人在学习。” 学妹立马噤声,歉声道:“啊,抱歉抱歉。” 两人走到拐角处,学妹要回宿舍,黎淼说要留下来学习。分别时学妹本着礼尚往来给了他一条薄荷方糖,说是可以提神用的。 黎淼喜欢吃糖,顿时就笑了,没推拒就接了过去,还笑着和学妹道别。 他打算偷偷走到窗边叫叫张文一,请他喝杯热可可,如果可以的话就教教题。 等他走到窗边时,冷不丁发现张文一正目光沉沉看着他。黎淼想可能自己动静太大吵到他,被打扰到学习才面色不愉。 他敲敲窗,张文一没动,他就拉开窗门,将热可可递过去,冲他笑:“喝吗?” 坐进教室那一刻黎淼就后悔了,从自己进来开始张文一就臭着一张脸,跟谁欠他二百五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 “以c1为参照,c3减c1,3c2减c1……变为零。”张文一拿笔指了指草稿上的过程。 “嗯。” “化为最简形,书上有。” 黎淼瞄了眼草稿,没听懂,仍是点头:“嗯嗯,继续,听着呢。” 张文一讲得很快,全然不顾自己思路跟不跟得上,黎淼也不便打断,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其实他听不听也无所谓,学校历年的线代题型很固定,他只要复习周找几套来练练手,挂科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什么要走进教室找罪受,他也不知道,可能看张文一一个人坐在那里怪可怜的,想等他一起回去吃饭。 黎淼“嗯嗯嗯”地应着,一开始很认真,后面手开始不安分了。 他放在桌子下方的手撕开了薄荷糖的包装,丢了一颗在嘴里。 舌尖卷绕着方形硬糖,糖时不时从腮帮子一侧跑到另一侧,伴着磕到牙齿的细微声响,呼吸间全是薄荷的清凉味道。 神提了不少,黎淼的姿势从端坐变成斜支着脑袋,身子有些倾斜,微眯着眼,透了点痞气。 他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放松慵懒的姿势,注意力开始跑到了张文一的身上。 此时他的脊背微弯着,往自己这边偏。或许是因为眼镜和肤白的原因,他的脸不像方野那么富有压迫性,反倒像个谦谦君子,很是斯文正经,总是一副老派沉稳的样子,所以黎淼总是老张老张叫他。 他的嘴唇好像天生就红润,时隐时现的牙齿很白,握笔的手很好看。 习题册扔回桌子的声音让黎淼回了神,那张好看的脸皱了眉,黎淼赶紧装乖,端正姿势,捕捉对方刚刚说的信息点,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想学就回去。”张文一没理会他的问题,粗声粗气地说。 “我惹你哪了,吃枪药啦?讲那么快我也反应不过来啊。” 黎淼瞧着他的脸,语气很是无辜。 张文一拿起笔做自己的题。冷冷道:“那你走。” 黎淼被他这副冷漠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甩了句行,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 第22页 走到一半想起习题册丢在那里,折回来自习室来拿,看到张文一对着热可可发呆,脸没有刚才那么臭,却莫名多了一丝落寞。 看着他的样子,黎淼脾气消了一点,心说热可可都冷了,不好喝了。 黎淼刷了一嘴白沫,牙膏把嘴辣麻了才想起漱口。 洗漱完回到了自己座位,收拾书包准备去教室,发现被自己胡乱合起夹着乱七八糟的纸张的线代课本,此时正平整地放在座位上,它一旁的习题册还附着一张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解题过程。 黎淼看了看旁边低头倒水的张文一,笑了。 嘴硬心软。 趁对方不注意,黎淼走到他身侧,突然单手搂住他脖子往自己这边靠。 张文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弄得水洒了一半,拧眉想骂一句,微抬头就看到黎淼顶着一头有些炸毛的金发,笑得像个小太阳。 他听见他说:“今天还喝热可可吗?” 张文一回以一笑。 “喝。” 苏城的地理位置比较尴尬,卡在南方和北方之间。说南不南,说北不北,一没暖气,二还下雪。 要说它冷比不上北方,说不冷又偏偏能把人冻哆嗦。昼夜温差大,天气还很多变。 时至深秋。 黎淼出门时看外面天气正好,太阳大得很,胡乱披了见薄外套就出门。 张文一看了他一眼,说:“你就穿这个?” 黎淼被他这么一说,扭头看他一身毛衣长裤加羊毛绒围巾的搭配,皱了下眉,故作遗憾道:“小小年纪就畏寒怕冷,啧啧啧。” 他指了指窗外的艳阳天:“就这天,我就是穿件短袖晃都不带抖的。” 张文一意味不明地笑了,和他一起出门上课了。 太阳的热度抵不过深秋的寒风。 黎淼放狠话的后果就是在教室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哆嗦。 他们坐在大教室里,位置靠窗,风大,偏偏窗户开关坏了关不上。他将衣领拉倒最高,单手拿着热可可,另一只手拼命缩进袖子里。张文一笑他,他还不乐意,瞪了回去。 “围巾要不?”张文一指了指脖子上的围巾。 黎淼趴在桌上躲风,看着张文一说:“你不冷就给我。” 话音刚落,黎淼就被一条温热的布蒙住头,伴着淡淡的柑橘香味,不腻人。 他没拿开,轻声笑了,围巾将他的笑声弄得闷闷的,揶揄道:“怎么还喷香水这么骚气。” “你家用香水洗的衣服?”张文一看着题,头也没抬地怼了一句。 “哈哈。”黎淼将头埋进围巾里,闭了眼,这样的味道让他舒服到有些困乏。 黎淼从围巾里露出头来,趴着看张文一,他左手握着热可可,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右手拿着笔做题。黎淼想到昨天他的落寞神情。 “昨天是我不对,你喝了热可可,就别生我气了呗。” 张文一扭头看他,撞进了那带着温柔笑意的琥珀色双眸。 “没生气,昨天心情不好,是我错了。” “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黎淼望着他。 张文一一愣,所以今天是在哄自己开心吗? 他如实说道:“嗯,好了。” “那就好。”黎淼嘴角还挂着笑,随后闭上眼睛,说是要闭目养神。 张文一的视线直白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他。 笑得无害单纯的正太脸,扎眼的发色和出众的样貌,谈吐做事得体妥当,在人群里发着光,他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若是永远属于自己该多好。 上课铃响,黎淼直起身,将围巾张到最大,把自己裹起来,围巾驱散了大部分寒气,黎淼像团茧似地往张文一那边扭了扭,碰他胳膊:“谢了啊老张,真贴心。” “再吵还回来。” “那不行,给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看着黎淼耍赖皮的样子,张文一无声地笑了,揪住围巾一角把他头蒙起来,隔着布揉了两下他的头顶。黎淼再掀开的时候头发就炸成了一团,张文一无情嘲笑了他的傻样。 直到多年后张文一才发现,此时的黎淼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耍耍小孩心性,有所依赖。 而这些是他后来再也见不到的。 第16章 冲撞 周五放学这天,方野跑去漠北的教室找他。 整整一天没见到漠北,碍于病情,他不敢频繁地在漠北面前晃,怕他不自在、不舒服,所以只能默默关注。然而仅仅一天没见,他就开始担心起漠北了,索性一下课就跑去漠北所在的教学楼,按照漠北的习惯,此时他应该还在学习。 方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阶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漠北所在的教室。 赶上任课老师拖堂,此时教室里的人还很满。方野不敢进去打扰,只好站在窗边寻找漠北的身影。 只一眼,他的视线就自动过滤掉旁人,定格在那个穿着奶咖色毛衣,气质出众的人身上——漠北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中间,坐姿端正,认真记着笔记。 方野倚在窗边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好看。 老师还在讲着,后排的同学已经默默收起书本,蓄势待发。 老师:“课件已经发了,各班班长记得发到各自班群里,还有作业要求,下周五前交。” -- 第23页 大家:“好~~” “行,下课吧。” 老师一声令下,人群迅速从门口涌出,把方野被堵得寸步难行。他想进教室里,无奈大波大波的学生从里面出来,他只好站在门口一侧让出位置,人头攒动,把漠北挡得严严实实,方野觉得这十来秒的时间比一节线代课还要长。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进去。 一看漠北座位旁边多出两个人。一个穿着运动衣,左臂揽着篮球,一身腱子肉,眼神挺凶,像是来找事。一个低头看着手机,表情冷淡,站在漠北一侧,摆明了是想堵人。 “喂,你撞到人都不会道歉的吗?”篮球男紧盯着漠北,语气不善。 漠北自顾自收拾东西,没有理会。 两人僵持了几秒,篮球男旁边的人等得不耐烦,走上前去推了一下漠北的肩膀:“道歉都不会说,大一届了不起啊?还不是跟班和我们上课,你端什么架子。” 方野快步走上前去,揪住那动手人的衣领,把人扯开,力度大得让那人踉跄几步才站稳。 “我他……” “我什么?”方野沉沉开口。 那人扭头想骂来人,一看方野那表情阴沉得像是要吃人,他暗自咽了咽口水,一句“卧槽”半天吐不出来,只好用力整了整衣领,瞪着方野:“你谁啊?” 方野瞟了一下漠北,只见漠北低头整理书包里的东西,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还好没事,方野心想。 他把视线收回来,将人挡住,像个护崽的狼。他看向两人,一米九的身子配上冷漠俊脸,明显不好惹。 忽然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方野在大脑里搜索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手指虚指着两人,缓缓道:“啊,我认得你俩,营销五班班长许远,校篮球队队员江启。” 俩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梗着脖子迎上方野的视线,身高比不过,气势不能输。 见他们不说话,方野自顾自开口,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说话时反倒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我是他舍友。有话好好说,动手算什么,想惹事?” 江启抱着篮球,语气弱了点:“他撞人不道歉。” 方野皱了下眉:“就为这点事?” “躲人背后算什么,说话啊。”许远冲着漠北愤愤开口。 就这屁大点事还能拿出来说,方野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还是太年轻,气血旺。 按实际年龄来算的话他可比他们要大上几岁,本着不和学弟计较的心态,也怕影响漠北,他不是很想找事,语气放软了些:“讲完了?” 俩人没说话,面面相觑,对方野显然放软的态度感到困惑。 方野说:“那好,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可以走了吗?” “你道歉有什么用,我今天就要他给我道歉。”许远死揪着这一点不放。 方野对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解:“大小伙子就这点气量?谁没事往你跟前撞啊,这教室人这么多,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何必这么死咬着不放,多大点事儿。” “我......”许远被方野的话堵得不知如何应答,方野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其实他有些心虚,找漠北麻烦,不单单是因为撞人这一件事。 许远是班里的积极分子,成绩优异,办事能力强,深得老师学生喜欢。 然而漠北跟班上课之后,仅凭一张脸就俘获一大波女孩子的芳心,把对自己的注意力都转走了,漠北却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面对搭讪更是置之不理,他觉得漠北要么假清高,要么就是在装13。 老师私下里还让他多多照顾漠北。凭什么他要照顾一个休学回来跟班学习,连同班都算不上的人,他最看不起这种空有皮囊的人,为什么他们会喜欢这样的人。 这让他很不平衡。 而且似乎从漠北来了之后,许远的运气就开始变差了。 今天上课,他跟着人群进门时,后头突然有个力把他撞得差点跪倒,这样的狼狈被教室里的同学看得一清二楚,滑稽的样子惹得众人大笑。 他羞赧至极,回头一看,发现漠北站在自己身后,且不论是不是他撞的,就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却偏偏能得到这么多关注,就足够让他反感。 积压多日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如果让漠北出糗,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他很想这么试。 许远暗暗打量了方野和他身后的人,像是捕捉到什么,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你是他什么人,这么为他说话?” 方野听出几分不对味,这种带有威胁的口吻让他不爽,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阴冷:“你想问什么?” 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漠北起身轻轻推开方野,说了句抱歉,绕开他们往门口走。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漠北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远才反应过来漠北说的是什么,他感觉自己遭到了蔑视,“靠,什么态度。” 眼见漠北走出门口,方野不想再和这两人纠缠下去,加快语速:“歉也道了,没事就散了吧啊。”说罢丢下两人跟着漠北走出去。 江启看歉也道了,事情也就翻篇了,便拍着球凑到许远跟前问:“还打球不?你可答应我的啊,帮你撑个场就陪我打场球,不许反悔。” -- 第24页 “……” 许远本就因为被人无视感到憋闷,再看到自己兄弟五大三粗、四肢发达、脑子只有打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好几下,才不耐烦地摆摆手,“等会儿,上个厕所再去。” “那我先到球场等你。”江启举着球,用胳膊肘推他,催促他赶紧去。 许远敷衍道:“嗯嗯嗯。” 他无心打球,目的没达到,他心情烦闷,烦躁地抓抓头发往男卫生间里走,打算放个水再去应付江启的邀约。 第17章 偷拍 方野走出教室已经看不见漠北的身影了。 不应该啊,才几秒的时间他不可能立马下楼。 忽听不远处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教学楼的人走得差不多,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楼层里显得突兀。 方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冲进男卫生间里。 他的步伐在看见洗手池前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由急变缓,最后停在门前没再上前,只在角落处远远看着漠北。 许远刚靠近卫生间门口,便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和其中夹杂的呕吐声。他正奇怪着,转身进去就看到那个刚刚让他吃瘪的人,背对着他,伏在洗手池前呕吐不止。 看到这一幕,他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如此狼狈的样子,实在不符合他平时清高孤傲的模样。 漠北的出糗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许远面前,他兴奋异常,觉得老天都在为他打抱不平。 他拿出手机点开照相功能,满脑子只想着记录下这一刻,丝毫没注意到暗处角落里的人。 嘈杂的水声掩盖住脚步声和其他细微的声响。 许远正准备点开录制键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抽走了他的手机,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人捂住嘴,勾住脖子,小臂肌肉流畅紧实,锢得他差点喘不过气。那双手强健有力,轻轻松松就将他整个人往门外拖。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他就被人搡到角落,后背撞击到墙壁让他一阵发昏,才缓过来就对上一双阴沉幽深的眼睛,隐含着滔天的怒气。 方野揪住许远的衣领:“想做什么,偷拍?心思这么龌龊?他惹你什么,让你这么针对?”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拍下漠北狼狈的样子,拍下来要做什么?发到表白墙,或者学生群,来个公开处刑?他没这么想过。就好像发现了个趣事,想偷偷记录下来,只有自己知道。他不是个爱分享东西的人。 但许远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哪能被人这么控制着,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方野推开,抢回他手中的手机,恶声道:“怎么哪都有你,关你什么事啊!” 他把气捋顺,理智也慢慢回笼,看着方野面露怒意还有他之前在教室对峙的样,跟护犊子似的,就为了一个舍友,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有意思。 “将我拉到这里,不敢被他看见?这么护着他,你们不单止舍友关系这么简单吧。”许远带了点得逞的笑意。 方野没理会他的套话。冷声道:“想闹到辅导员那去?我是无所谓,至于你,一个班长,闹到那怕是不太好看。” 一向以好学生示人的许远像是被人踩住尾巴,嚣张气势灭了一半,只能干瞪着,闹到辅导员那,麻烦不说,指不定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他不利。 方野走近他,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他提着许远的衣领将他逼到墙角,一改往日的友好温和,用极其冰冷陌生的面貌威胁道:“我今天不想惹事,你最好识相点,少去招惹他,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友好了。” 方野只是冷冷一瞥,许远却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里有些害怕,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在小巷子里受人威胁时的眼神。 想扯开禁锢着他的手,没扯动,这让他感到受挫羞辱之余还有一丝无力,自己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任人殴打的倒霉蛋。 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获得关注、鲜花和掌声,漠北是,方野也是。更让他气愤的是,方野在气势、身高和颜值上对他处处碾压,他同样也是护着漠北的一员。 自己苦心经营而来的成就,随时都会被破坏、被取代。他不想变回以前那个渺小可卑的小孩。 眼见方野的背影慢慢远去,即将要走向那个卫生间。他不想受人威胁,他想将局势逆转,做主导者。 他突然不怕了。大不了就来一架,闹大也没关系,以他平时的表现,到时候他再解释解释,辅导员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挫挫对方的锐气。虽然冲动,但是他不后悔。 权衡利弊后,他冷不丁开口:“你喜欢男的。” 方野顿住脚步,回过身,定定地看着他,脸色算不上好看。 许远笑了,猜对了。 他从墙边站直身子,慢条斯理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边走边说:“里头那位也是吧。难怪对女生都不感冒。原来是个基佬,真恶心。”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脸颊边有一阵风,下一秒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拳头过于凶猛,挨得他连退几步,口腔霎时弥漫出血腥味,嘴角被打出血,他用舌头轻轻顶了一下,撕裂般的疼。 方野掐着他的脖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操,真以为自己nb!”许远抓住他手腕,举起拳头,方野躲闪不及,被揍得偏了下头。 -- 第25页 俩人瞬间扭打起来,很快方野就占了上风,他骑在许远身上,反剪其双手。 一番打斗下来,俩人脸上都挂了彩。 原以为方野是个和漠北一样的漂亮草包,只会虚张声势,然而现在许远十分后悔招惹这人了。 他趴在地上呼呼喘着气,不再挣扎,心想这什么人啊,力气那么大,跟头恶狼似的,发起疯来直让人胆颤。 方野摁着他的手,狠声道:“嘴巴给我闭紧了,如果哪天我在其他地方听到这些,我就算你头上,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加重了力道,身下人疼得“嘶”了一声,方野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声音沉沉如同深渊处的恶鬼嘶吼,让人心底发寒:“还有,既然知道我护着他,就不要去招惹,被我发现了,打断手都是轻的。你要想落个残废,尽管试试。” “听见没有?”方野再次加重力道。 “嘶......听见了,听见了。”手腕被铁钳一样的手死死禁锢着,双手因血液不循环而发麻,浑身哪哪都疼,许远哪敢说不啊,只求他赶紧放过自己。 见许远老实了,方野才放开手,从他身上起来,整理了一下因打斗凌乱的衣服。他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凡是能用嘴解决的事一般他都不会走到打架这一步,这次实在是触到他的逆鳞,他知道自己发起火来是很吓人的,却也是震慑对方最有效的方式。 方野看向许远时的表情依然冷峻。他把自己收拾好,然后慢慢走到许远旁边,只见地上的人瑟缩了一下。 不至于吧,他也就使三分力,顶多受点皮外伤,自己小时候被自己亲爹打可比这严重多了。看来是吓坏了。方野踢了踢他的小腿:“诶,有没纸巾,拿点来。” “......” 方野不耐烦,又踢了一脚:“别装死。” 话音刚落,一包纸巾就从地上抛起来,方野接住,拿过纸巾准备去找漠北,走时还不忘道声谢,他的语调变得轻快了些,多了几分嚣张:“谢啦同学。” “......”许远趴在地上回血,心里嘀咕:还谢,我谢你大爷。 江启在球场等了一会等不到人,打电话也没人接,索性折回去找许远,一上楼就发现个人趴在地上。 一看衣服甚是眼熟,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走近一瞧,就看许远鼻青脸肿的,还闭着眼睛,把他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他鼻息,噢还好,还有气。 正打算收回手拍拍心口,手腕突然被许远抓住,又把他才落回的心提到嗓子眼去。 “傻子,干嘛。”许远没好气地说。 “跟人打架了?”江启明知故问。 许远拧眉,“这不是很明显吗?没点眼力见。” “谁啊,咋惹你了,我帮你打他。”江启为他打抱不平。 许远看了看江启那张帅气中透着点傻气的脸,觉得他这个头脑简单的生物,实在只有被打的份,还是不要让他去送死了。 他伸出手:“算了,你扶我起来一下。”江启赶紧放下篮球,将他手臂搭在肩膀上,搂着他的腰,又怕扯到他的伤,小心问:“这样行不,能走不?” “行行行,别这么婆妈。”许远不想再多说,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许远扭头看了一眼江启,他低着头,神色紧张,专注而又缓慢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到伤口。 真是个傻子,搞得自己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他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弯了弯,被江启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回宿舍。 第18章 随你 解决完许远这个麻烦,方野赶紧去打了瓶热水,手里攥着从许远那顺来的纸巾,跑去找漠北。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他来到卫生间,依然是站在角落,不敢惊扰对方。打人的时候半点犹豫都没有,面对漠北这个人他反倒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觉得漠北就应该被小心呵护起来,他是值得喜欢,值得保护的。 只见漠北微弓着背,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身子因呕吐微微发抖,镜子前的脸色变得苍白。 药物反应剧烈,漠北胃里空空的,只吐出些酸水,后面成了干呕,再吐不出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停止呕吐,才从洗手池前接过水漱口,随后缓缓直起身子。 漠北从镜子里抬头,这才发现方野走到他旁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多了些许狼狈和慌乱,他下意识低下头,抬起袖子想擦掉嘴角的水渍,却被方野抓住手腕制止住。 他递出纸巾给漠北,又将拧开盖子的保温杯放在漠北面前。 “擦擦,喝点热水吧。”方野轻声说。 漠北顿了顿,最后接过纸巾。纸巾是温热,想必在手心停留了很久。 他擦完嘴,拿起保温杯,双手捧着杯子汲取瓶身那残存的一点点暖意,呆呆看着瓶口升腾出的白雾。 方野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看着他,他的身子还是有些发抖,方野抬起手想给他顺顺背。 然而漠北打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微微侧过身与他拉开距离。 他轻轻吹了下瓶口的雾,试探着喝了一口热水,温度正好。 漠北最后说,“你就不觉得我奇怪吗?” “怎么奇怪?”方野看着他的动作,反问。 “冷漠,孤僻,呆滞,呕吐,吃药,还有,家里只有我一个,这些你从不问我为什么。” -- 第26页 漠北扭头直视他的眼睛,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别人恨不得离我这个怪人远点,为什么偏偏就你贴上来?” 漠北朝他走近几步,离他更近了些。他步步紧逼看着方野,带着审视和探究,却发现了他脸上渗血的眉角和一侧微微发青的脸颊。 他抿了抿唇,才说:“还是说你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方野垂眼看着他。 他解释不了,难道要说“你有天死了,我去了你的葬礼,你小叔向我提到了你,然后我穿越回大学”这种话吗?谁信啊。 “你了解我多少就说喜欢我。”漠北和他对视了一会,退回原先的距离,将保温杯搁在洗手台上,盖上杯盖,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盖,怔怔地看着杯子。 方野踌躇着,良久,才说:“你有抑郁症,我知道。” 他有些急切,怕漠北怪罪:“花坛那天收拾的时候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 漠北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原来诊断书真被你拿了啊,那你是同情我,还是好奇心作祟?”漠北平静地问。 他很少和人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三个指头都数得过来,其他亲戚什么的他谁也没说,他觉得没必要。 熟悉他的或小心翼翼,或避而不谈;不熟悉他的,或疏远,或排斥。 没人会理解的,他们只求自己心安,总是一副自以为了解的样子,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人们只会说些不痛不痒、于事无补的安慰,他该难受的时候还是难受,该痛苦还是痛苦。这些安慰和关心只会让自己觉得很没用,他无法做出他们希望的样子。 漠北感到一阵失望,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样:“知道了之后呢?要我好起来?要我乐观还是要我向前看?我做不到你们想要的。” “不是的,我只是心疼你。”方野认真道。 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漠北抬头看他。 “为什么心疼?” 方野看着他那张面露困惑的脸,思绪飘到了那场葬礼。 葬礼上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只是黑白遗像时常出现在脑海里,耳边的哭泣和心中的悲痛昭示着它曾真切的发生过,还有那张意味不明的画。 他能感觉得到漠北在那些亲人里不受待见。葬礼上那些妇人的话,还有带着恶意的揣测,以漠北这样的性格和境况,实难得到帮助和理解。 只是这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方野被盯得有些心虚,很多话他不能明说,他也难以解释,最后回答得有些含混:“你看着不开心,又不会照顾好自己,总是独来独往的。很多原因,我说不清了。” 听着方野的话,漠北觉得有些新鲜,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被他压了下去,他想不管是什么样的说法,其实对他来说都一样。 无非就想自己好起来。 目光落在保温杯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知道对方心思,明明不该允许对方靠近,却还是默认他的举措,不拒绝,也不回应,接受他的好。他和吊着人没什么区别。 他贪图那点温暖,可这样的温暖会持续多久,方野迟早会厌的吧,他消极地想。 有些话还是要趁早说出来,别等陷下去了又舍不得,何况没人会为一个罪人驻足停留。他想烂死在泥沼里,还是不要拖累其他人的好。 漠北垂下头,看着保温杯,又摩挲了一会瓶身。 方野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再度陷入了沉思,走近了一点,问他:“在想什么?” 漠北没回应,听到他的话便收回手。将擦过的纸巾丢进纸篓里,又伸手将洗手池上的纸巾和保温瓶挪向方野那边。 “别再冲动了,我不会因为你对我做了什么就会感动,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漠北走过方野身边,狠下心来:“我这人就这样,谁都不会喜欢,没结果的事就不要多做,别白费力气,不值的。” 漠北把话说得明白,方野却不信,他不信漠北对自己没想法,但他现在唯一的一点底气也就那幅画,只能赌气道:“值不值,我说了才算。” “随你。” 漠北凉凉地甩了一句,径直走了。 看对方如此冷淡,方野气闷,抓过保温杯,看着漠北的背影,愤愤地灌了几口水。 第19章 心结 方野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六点。 他一身狼狈——衣服沾灰,脸颊淤青,眉角渗血,一看就是和人掐过架。进门时他先看了一眼漠北的座位,没人。 黎淼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看你这样,我觉得我的青春又回来了。” “滚蛋,有没有消毒的,校医室那边下班了没买到。”方野瘫坐在椅子上,没啥心情。 黎淼在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个小医药箱,拉过椅子就在他旁边坐下,满脸兴奋劲,一看就是碰到有意思的事,比如现在的处理伤口。 方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棉球刚碰到伤口的时候方野就后悔了。打架的时候没觉得自己多疼,这会被黎淼一弄,比受刑还难受。 “轻点,轻点。”方野皱着眉对黎淼不满道。 黎淼丢掉沾血的酒精棉球,重新拿了块新的棉球往他眉角上按,“你牛啊,不就是放个周末,至于兴奋到跑去和人干架?” -- 第27页 方野实在受不了黎淼消毒伤口的手法,力度重得仿佛能够造成二次伤害:“轻点......棉球用来擦的,不是用来戳的......” 黎淼减轻了力度,从戳改成了沾:“和谁打啊?” “五班那个许远。” “啊?他一看就是个乖学生,怎么会和你打起来。”黎淼有些吃惊,看了他一眼,撕开手上的创可贴包装,给方野贴上。 方野摸了摸眉角的创可贴,并不打算细说今天的事,以黎淼的性格,要是给他知道了,肯定是要偷偷去教训一下对方的,事情解决了,没必要再横生事端,他往椅背上一靠,说:“一点小事,现在没事了。” 黎淼点点头说行吧,瞥见他嘴角旁的淤青,眼睛再次发亮,跃跃欲试道:“嗳,脸颊那块淤青用不用弄?” 方野连连摆手,捂住自己的伤口,“不了不了。” 处理完伤口,黎淼去洗手,方野问:“其他人呢?” 黎淼扯了张纸巾擦手,说:“老张班级聚餐,还没回来。学长嘛......”他想了想,“十来分钟前宿管过来,让学长出去一下,说有人找,好像是......他小叔?” 瘫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听这话瞬间坐直身子:“在哪?他们去哪了?” 黎淼被他弄得一愣:“啊?去哪了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在学长身上安雷达。” 方野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手机就往外跑:“我出去一下!” 看着方野的背影,黎淼莫名觉得好笑,“急啥呀,八字还没一撇就赶着见家长......”黎淼摇了摇头,腹诽几句,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没交代。 直到黎淼爬回床上,点开手机看到通知栏上显示的半个小时前的未接来电——方原叔叔,才想起来要和方野说什么。 心想糟了,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他。 ———— 在宿管的指路下,方野在宿舍楼旁的一条林荫小道上看到了石椅上的两个人。 漠北的小叔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身不太合身的深色西装,身旁放着个公文包,可能是刚下班,面上露了点疲态,老实得有些木讷,侧头看着漠北不知道在说什么。 漠北和平常一样,脸上没什么情绪,双手交叠着,看着地上的银杏叶发呆。 他想向漠北小叔求证一些事,想知道漠北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得病。 问本人,和漠北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也不指望漠北能亲口告诉他。 他原先向苏曼以及其他认识漠北的人打听过,但因为漠北不亲近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漠北患过抑郁症的事,他所了解到的不多。 漠北小叔曾说照顾过漠北,他一定多少知道漠北以前的事。 方野只认识大学时候的漠北,却不认识那个曾拿着画笔,坐在画架前专注作画的漠北。 他很想,很想知道漠北的过去。 方野正准备走上前去,转念一想,他小叔并不认识自己。他只好站在树后,思考等下怎么和漠北小叔搭上话。 绝对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当然,如果不小心听到了,他也没办法。 正想着,手机响起一阵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把方野吓得一激灵,差点将手机扔出五米开外。他赶紧静音,看了看石椅上的人,还好,没人发现。随即接起电话,不自觉地压低声:“干嘛,忙着呢。” 黎淼:“你去哪了,方叔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今天打我这了。” 方野一听,大脑空白了几秒,才敷衍道:“知道了,我晚点和他说,先挂了。” 挂完电话,方野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父亲方原武断决绝,当初不管不顾就将自己弄出国,还威胁说倘若不好好学,就别想回国见朋友,虽然他知道他爸震怒的原因多少和自己出柜有关,毕竟他当初还扯谎说自己谈了一个,他爸逼问是谁,他就是死活不肯说出那人,把他爸气得当场断掉他和朋友的所有联系,在他爸看来,任何一个同性朋友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对象。 不管怎么想,方野都觉着他爸这做法太损。 母亲叶晚秋在世时,方原就整天忙事业,没怎么管过他们母子,虽然方原和叶晚秋很恩爱,但他很少陪在叶晚秋身边。 男人和男孩没什么共同话题,在方野的记忆里,方原总是一副冷漠不爱笑的严父形象,自己儿时不听话闹腾时,他能从这条街将自己揍到对面那条街,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叶晚秋去世那天,方原出国谈生意。方野在医院里陪了母亲一天,他后来尝试打电话给方原,因为母亲说想他了,如果能说说话就好了,赶不过来也没关系。 方野听着电话冰冷的系统女声回答:“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母亲带着遗憾走了,年仅十岁的方野趴在床头哭了好久。他走后的后半夜,方原回来了,眼睛布满了血丝,颓丧的面容带着满腔的懊悔和悲痛。 方野只觉得他假惺惺。 他们的关系在叶晚秋去世后急转直下。方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对家庭有所亏欠,开始关心起自己,但方野并不买账,俩人不斗嘴的时候就是在斗殴。 关系就这么僵着,闹到最后方野上了初中,跑去住宿。 方原也懒得和他争执,从妻子去世的噩耗中调整过来后,重新投入自己的事业,最后对进入了叛逆期的方野实行放养模式——生活费管够,其他时候爱咋地咋地,别惹事就行。 -- 第28页 自此俩人关系彻底降至冰点。 方野工作之后,或许是多少体会到方原打拼的不易,对方原的恨意有所减轻,但他依然本能地排斥和方原的交流。 此时一听到他爸,方野就有些烦躁,他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原因无他,这个时间节点正是他爸和他谈出国的事。 方原态度一向强硬,有了前车之鉴,方野知道硬碰硬没有好结果,以自己目前的能力难以与他抗衡,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有了对策再说。 他放下手机,将这事暂且搁置,蹲一个和漠北小叔单独谈话的时机。 第20章 保持沉默 “小北,搬出来这么久怎么不和叔联系?在学校还习惯吗?”漠闻与看着漠北,很是关切。 “学习忙没有时间,习惯的。”漠北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丝毫未提自己搬出来后发生的事。 “这样。”漠闻与点点头没有深思,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静默了一会,他突然问:搬出来是不是因为你婶婶吗?” 见漠北没回答,他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她那个人就是说话直,说话难听了点,其实人挺好的,她要是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你多体谅体谅。” “那两年我经常外出,她在家也不容易。” “我知道,是我的原因。”漠北微低着头,双手的拇指轻轻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失去活力,周身散发着阴郁的人,漠闻与就是再迟钝,也多少察觉出他的变化。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都想起来了,你想知道的事。” 被人看穿了心思,漠闻与微微诧异,良久才叹了口气:“当年车祸发生之后,你的身体情况很不好,忘了很多事,医生说是车祸留下的心理创伤太大,怕你受刺激加重病情,我就没和你明说你父母的事,只说他们出了意外。” “嗯,我记得的。”漠北语气平平的,听不出起伏。 “其实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当年的事都调查清楚了,货车司机酒驾,撞到车子后逃逸,后来赔了一大笔钱,你父母的保险也理赔了,受益人是你,我开了张新卡专门放着那些钱留给你成年后用,只是后面工作实在太忙,直到去年要联系你的时候怎么也联系不上。你现在已经成年了,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将钱还给你。” 天边夕阳如火,泼洒在不远处的金色银杏树上,交织出夺目绚烂的颜色。树下有个熟悉的背影,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听什么,过了两三秒就放下了手机。 漠北不关心什么钱,也不关心什么车祸,只是突然扭头对漠闻与说:“是我害死了他们。” 树下的影子动了动。 漠闻与顿了一下,最后问出了自己多年来的疑问:“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 车祸发生后,漠闻与和几个亲戚收到消息一起去处理这件事。 警方调取了当时路段的监控,由于存在部分死角,监控只能看到货车撞上漠北他们的车子,而后逃逸,监控视野里只剩半个车身,几分钟后漠北从后座爬出,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才起身去打电话,最终走出监控外的画面。很快,车子爆炸,监控里只剩七零八落的汽车碎片。 后续的事故调查也因这场爆炸变得困难。 漠北的举动和视野外发生的事,一直是漠闻与和其他亲戚心存疑惑的点。 “车子被撞之后,打不开车门,我父母流了很多血,我妈昏了过去,我爸被卡着,只有上半身能动,后面他摸到了安全锤,破窗后让我逃出去。”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声音低低的:“我逃出去后,有一会没缓过来,后来才反应过来要求救,信号不好,电话打不出,周围也没人,等我走出几步路要呼救的时候,车子已经爆炸了。” 这样的记忆漠北曾回忆千百次,每想一次,他都无比痛恨那个无能的自己。他应该和父母一起死在那场爆炸中,而不是苟活于世,他一直这样想着。 “错不在你。”漠闻与只能这样安慰他。 当年车祸发生地路段监控少,仅有的一个监控片段里截取到的货车车牌号过于模糊,肇事司机一直没有找到,漠北又因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出现遗忘,调查进度迟迟没有进展。 有嘴快的亲戚将监控的事说出来,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慢慢地里面的内容就变了味。 他们怪罪起漠北没能及时求助,错失救援的最佳时间,最终导致漠北父母变成两具焦尸,彻底丧命。 老一辈里有的人迷信,翻出当年漠北刚出生时算命先生说的话:“此子性冷,易遭灾祸,早年命运多舛,恐有大劫,或累及其亲。” 人们热衷于讨论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无心的言论会将漠北推至风口浪尖。 正因算命先生这句,向来不亲近漠北的爷爷奶奶,在得知自己儿子在事故中丧生后,更是怨恨漠北,觉得他命里克人,和他亲近的人总落不得好下场。 猜疑像颗种子,在人心中生根发芽,他们已经在心里给漠北的行为定性。 一时间,没人愿意抚养漠北。 车祸来得突然,要求一个孩子立马做出反应,在漠闻与看来太过苛刻,拿出算命先生的话来说事,这让漠闻与心寒之余还有些可笑,他不信这一套。 -- 第29页 不该将过错算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他试着为漠北辩解,但他无法为监控里漠北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也有犹疑。 换而言之,他无法做到无条件地去相信和维护一个孩子。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真相就这么被漠北平铺直叙地说出来,但如今真正在意真相的又有几个人。 没人想为他正名。 现在听到漠北这么说,他很是内疚。当初在猜疑和揣测发生时,他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而不是选择沉默,让漠北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第21章 吃不够的糖 “叔,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是你。”漠闻与拍拍他的肩。 漠北摇了摇头,“不单是这一件,还有小宇的事,是我手没个轻重,才害得他摔下楼。” 漠闻与没有立马接话,停了几秒,说:“都过去了。你当时状态不好,小宇太顽皮老黏着你才有这一出,现在人也没事了。我们......从来没有怪你,不必道歉。” 说是这样说,但这是横在漠闻与心里的刺,自己的孩子被人手一挥摔下楼,留了块不大不小的疤,做父母的说不心疼是假的。他不愿过多回忆。 漠北没回答了。 他还记得当初小宇额头流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张莉又心疼又愤怒,一个劲地指责他,他习惯了张莉的脾气,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漠闻与看向自己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探究、责怪、愤恨,像是淬了毒的刀。 就像,父母葬礼上人们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不断地向他们道歉,但没人理他,自己仿佛不存在,他们忙作一团,一句话也没说就带小宇去医院,房子里只剩漠北一个人。 一直到半夜他们回来,也没人和他说一句话..... 等他后来记忆恢复,才多少明白漠闻与那样复杂的眼神。 他以前会觉得委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看自己,现在他觉得自己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他有罪,遗忘有罪,发愣有罪,他是肇事者的帮凶。活该如此。 俩人沉默的空档,漠闻与的手机来了电话。 他刚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催着他回去,声音有些暴躁:“还不回来?你半个小时前和我说下班了!” 漠北听出是张莉的声音。 漠闻与典型的怕老婆,赶紧好声好气地哄:“这就回去,这不是外面忙吗?” “你干什么去了?” “我......来找漠北,和他说点事。”漠闻与有些含糊其辞,没明说具体什么事。 电话那头噎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这一出,有些没好气地说:“找他干嘛,能有什么事,搬出来就没联系过,你当初也是傻,想也没想就把人接回来,对人好,人还不一定领情呢,养不熟的白眼狼......” 漠闻与啧了一声,皱了下眉,很不喜欢张莉这样刻薄的语气。 电话声音不大,漠北就在他身旁坐着,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刚还向漠北夸了一下自家妻子的好,这就上赶着打自己的脸,这让漠闻与有些尴尬心虚,他赶紧掩住话筒,语气不快地打断电话那头的人:“我等下就回去,就这样,挂了。” 临走时,漠闻与将银行卡交给漠北,密码是他的生日,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他。 漠北推拒,说这钱他不要,放在漠闻与那里,就当是还这几年的费用。 漠闻与生气,说这是什么话,见什么外,最后强硬将它塞进漠北的背包里,然后急匆匆道别,脚底生风似的溜了——挂老婆电话已经是危险行为,再来个晚归,指不定要搭上对膝盖骨。 漠北看着他小叔的背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他在石椅上发呆了一会,最后拿起背包,缓缓起身,路过那棵银杏树的时候,漠北脚步一顿,随后绕到那棵树后——那里没有人,原先站在这里的人也走了。 在他意料之中,知道刚刚那些事,后悔靠近自己了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有点失落。 最后还是剩他一个。 他想回家了。 ———— 漠北折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和黎淼打了声招呼,说周末回家住,如果查寝的话麻烦帮他和宿管说一声。黎淼拍拍胸口,说包在他身上,临走的时候还给漠北塞了一把糖。 黎淼说:“不开心的话,就吃点糖,转移注意力。” 漠北笑了一下,和他说谢谢。 出门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深秋里的雨细密,给苏城蒙上了一层雾色。 漠北撑着伞在路边等车,雨点伴着寒气斜斜打在他身上,洇湿了大半截衣服。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上,指节很快就因受冷泛红。 他想起花坛下给自己暖手的方野,第一次觉得下雨天很冷。 他将空出的一只手揣回口袋,摸到了口袋里的糖。他拿了一颗出来,透明糖纸折射出七彩的颜色,裹着一颗圆圆的,黄澄澄的硬糖。 他轻轻咬开包装,将糖衔进嘴里。黎淼给的糖甜中带酸,有股淡淡的柠檬香,是他很喜欢吃的那种糖,甜味冲淡了唇舌间的因吃药沾染上的苦。 他吃了好几颗,仍觉不够。 从前一颗糖就能让心情变好一点,现在却怎么吃都感到失落。 -- 第30页 等了快大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才缓缓驶来,漠北上了车,到南巷时已经是八点多。 叶清曾经问他要不要把南巷这边的房子卖了,换个新的地方生活,利于病情的治疗。 漠北拒绝了,他觉得这里有归属感,好像爸妈还在,还会闯进他的画室,拿好吃的逗他,哄他出去玩。 地上的玻璃渣子将他从思绪中抽离,他抬高伞,看着前方,雨幕和黑夜混成一张压抑的网,笼罩着南巷,他哪里也不想去,情愿困在这里。 他步伐缓慢而沉重地走进那栋居民楼。 快受不了了,好累,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会是今晚吗?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他止不住地想。 走廊里黑漆漆的,靠近家门口的那盏灯因年久失修滋滋作响,发出昏暗的光。 他摸着黑来到家门口,脚尖突然触到一个东西,他朝地上望去,仔细辨认那一团黑影,这才发现地上坐了个人。他正想问是谁,阳台边突然灌进一阵冷风。 “阿啾!” “阿啾!” 俩人同时打了个喷嚏。 常年失灵的声控灯终于正常了一回,灯亮了,照亮了周围。 漠北看见方野抱着膝盖,借着小臂捂着鼻子,缩成一团坐在地上,身上灰扑扑的,黑短的头发淋湿了,脸上还挂了彩。 他从胳膊中歪头看他,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眨了几下眼,视线慢慢聚焦。 看清了来人,方野眼里有了笑意,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他说:“你回来了。” 第22章 抱抱 漠北僵在原地怔怔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方野看着漠北定住的样子,鼻尖红红的,怪可爱的,想站起来和他说话,结果脚一动就浑身发麻。 他只好对漠北伸出双手,像是在讨要一个抱抱:“小北,别发呆啦,来拉我一下,腿麻了......” 漠北这才回神,上前握住他双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方野站起来的那一刻就顺势靠在他身上,“让我靠一会,缓缓。”然后将头搭在他肩膀上,双手轻轻环着漠北,“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是淋湿了,冷不冷啊......” 漠北没推开他,任由他靠着,听他的碎碎念。 方野是个热源,源源不断传递出热量。漠北觉得没那么冷了,热度烫得他鼻头有些发酸,眼底涌起一股热潮,他闷闷开口:“你怎么在这?” “黎淼说你回家了,我想来找你。” “来找我做......” 漠北还没把话说完,方野突然将他推开,一手捂着脸,一手朝他伸开阻挡他靠近。 看着他的动作,心跳有一瞬凝滞,漠北把话吞回肚子里,微垂着脑袋没再说话。 俩人静止了两三秒,只见方野偏开头。 “阿啾!” ...... ———— 俩人进屋的时候,漠北先去了房间拿衣服。 漠北不矮,快一米八的个子,然而方野高他大半个头,体格还比他要强壮一些,要找到一件适合他穿的实属不易。漠北挑来挑去,只挑到一件最大码的灰蓝色睡袍,又拿了新的内裤。 方野淋了雨,外衣全湿了,还在阴冷的走廊里坐了很久,此时整个人有些发抖,见漠北拿着睡袍过来,他有些受宠若惊。 漠北将睡袍递给他,对他说:“先去洗澡。” 方野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接了过去,说好,转身正打算去浴室洗澡,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扭头,正色道,“你先把衣服换了,都湿了。” 漠北对于自己的事一向不上心,被他这么一说才摸了摸自己的毛衣,确实有些湿。下一秒他的双手就抓住毛衣下摆,干脆利落地脱掉,里面的黑色圆领衬衣将人显得更加白净。 贴身的衣料勾勒出他清瘦柔韧的身躯,好看的肩颈线条,转身往衣帽架上挂毛衣的时候,背部那对蝴蝶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漠北回过身的时候见方野还在看着自己,他有些疑惑:“我已经脱下来了,还有什么事?” 方野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脸热得有些晕乎,他有些不满地开口:“ 你怎么能当着别人面脱衣服,下次不能这么做。” 太犯规了。 漠北没搞懂他的反应:“为什么?” 方野看他实在是没什么戒备心,语气重了些:“你面前站着一个喜欢你的人,你当着他面脱衣服,你就不怕他对你做什么坏事?” “你会吗?”漠北突然反问他。 方野被堵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我当然想啊。”他坦白地说,又有点委屈,“可你又不喜欢我,我想也没用。” 漠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揪住一边的衣角,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方野有些丧气,拿着衣服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吧。” ———— 方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漠北刚好煮完面。 他将两碗面端上了餐桌,面热气腾腾的,冒出的香气很快就能把食欲勾起来。 一抹灰蓝色身影闯进视野里,漠北抬起头看时,方野正好在他对面落了座。 方野宽肩窄腰的,睡袍穿在他身上刚刚好,头顶暖黄的灯光使他整个人变得柔和,一副居家好男人形象。他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块光洁的麦色肌肤,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流下,最后隐没于领口之下。 -- 第31页 说不出的迷人。 漠北借着余光偷偷暼了一下就移开视线,将一杯姜茶递过去。方野心头一暖,接过去一饮而尽,感到浑身都舒畅了。 俩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吃着面。 漠北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了,筷子轻轻搅着面。心里冒出很多疑问,他也有意让方野知道他和漠闻与的谈话,为的是让他死心。 他明明走了,却又回来找自己,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他搞不懂方野的想法。 方野吃完了面,抽张纸擦嘴,看着对面那碗快被搅得稀烂的面,他有些不忍开口:“在想什么呢,面要坨了。” “你明明全都知道。”漠北看着碗里的面,面随着筷子的搅动变得漂移不定,他垂着脑袋,视线只敢在自己的碗里停留,“为什么还要来?” 语气里的小心、脆弱让方野心疼,他略微倾身,朝漠北靠近一些,看着他的脸:“漠北,你抬头看着我。” 漠北没动,方野就一直看着他。 灼热的目光让漠北很不自在,就像最后一件遮羞布被人拿走,他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避无可避。 突然,方野起身了,他拿起身后的椅子,搬到漠北旁边坐下。 “你看着我,别不说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漠北冷不丁开口,面色依然平静,抓着筷子的手却在隐隐发抖,方野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酸。 他抓住漠北椅子下方的椅腿,轻轻一用力,就将漠北拉近,双手搭在漠北椅子两侧的扶手,将他包围起来。 “我要先和你道个歉,对不起,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方野认真道,“黎淼说你回家了,我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来找你不是为了看你笑话,是想见你。” “其实我也没知道多少,我想听你说给我听。” 两人沉默了一会,直到漠北放下筷子。 “如果......”漠北突然说,“如果我再快一点,如果我当时反应及时,或许他们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们。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我活着就是个错误。” 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方野默默听着。 他开始整个人后撤了一些,和方野拉开距离,捂着脸试图逃避面前的一切,有些颓丧地说:“你不该来这里,不该靠近我,我只会害死你。” “不行。”方野忽然起身,将漠北拉起来,将他捂着脸的手拿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抱住他,和以往礼貌克制的拥抱不同,这次他抱得很紧。 因为漠北看着快哭了,他最不希望他哭了。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他们贴的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俩人就这么抱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怀抱温暖得让漠北头脑有些发昏,借着昏沉劲,有些无意识地往他颈窝里蹭了蹭。 方野察觉到他的动作,勾唇笑了笑,明明喜欢这样,却又一句话不说,索性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 “你不会害死我的。”方野认真道。 “你就不怕哪天我发起疯把你给杀了吗?” “你这身板,可能刀子还没碰到我,就被我给制住了。”方野调侃他。 漠北声音掺了些鼻音,“我不好啊。我只会害人,我爸妈是一个,小宇是一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方野轻轻蹭了蹭他脑袋,“那现在好了,你有我了。” 第23章 别哭 “你下午去哪了?”漠北说得很轻,他在意这件事,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 “嗯?” 漠北将头扭到一边,说:“没什么。” 看漠北这别扭的样子,方野觉得好玩,他其实听到漠北问的什么,但就是想逗逗他。 “你怎么知道我走了?难道你跑到树下找我?” “我没......你走是对的。” 漠北陷入了盲目的自责和排斥,结合下午听到的内容和葬礼上的一切,漠北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这让方野感到万分痛心,那种心情就像自己视如珍宝的东西被人当作垃圾对待。 “我去找了你小叔。”瞥见漠北面露困惑的模样,方野笑了笑,继续说,“本来是想问问你的事,可惜他走太快了,叫都叫不住。” 他还吐槽了几句,“你小叔一定是个妻管严,隔老远就听到他被老婆催回家。那声音简直了,五米开外都能听见。” 漠北无声偷笑。 只是方野没说他折回来看到的场景,他看到漠北站在树后,低头看着地上,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其实是希望自己在那里的吧。 他常在他妈身上看到这样的背影。 一般是他爸出差和他们道别的时候,她会目送他上车远去。那时她已经得知自己的病情,总会站在早已没人的街口看了很久,好像看一眼就会少一眼,眼底里充满留念。随后才仿若无事发生一样,笑意盈盈地拉上不情不愿的方野去舞蹈室练舞。 方野当时才十岁,压根不懂母亲那样的眼神,一心只顾上窜下跳和黎淼疯玩,恨不得他爸赶紧走,走个十天半个月,省得管他。直到有天他看到母亲眼睛闪着泪光,他呆住了,他突然希望他爸多呆在家里,陪陪母亲别让她难过。 -- 第32页 在那一刻,他好像能够理解漠北的行为,很多东西他不是不要,他只是不敢开口要。数年来孤身一人,最爱他的人已经走了,没人会真正爱他,又哪里敢奢求太多。 他将漠北的头掰回来,要他看着自己:“我来找你,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从来都不后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听着他的话,漠北眼眶一阵发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突然不想再逃避了,想正视自己的内心,既然左右都不好受,那不如挑自己想做的做。 他头一次希望美梦能够长久地做下去,方野就是他的美梦。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方野摸摸他的脸,“我说了的,你有我了。” 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别哭,我会陪着你。”此时方野很想亲亲他,但他不想趁人之危让他有所压力,他希望漠北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一时的心软和依赖。 淋雨的后果就是方野很想打喷嚏,此时气氛正好,他还想和他多说会话,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开漠北,免得过了病气给他。 彼此分开的时候还有些不舍,也有些不自在,毕竟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两人面上都浮了点红,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最后漠北磕磕绊绊说了句:“我、我、我先去洗澡。”方野瞧见他耳朵红得滴血。 漠北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方野正站在阳台边打电话,声音不大,但漠北还是听见了。 他的语气透着不耐和淡淡的怒意。 “我没空,没那么快回去。” “…不去。” “我说了,我不想去!我妈死的时候你在哪?现在来管我这些,你早干嘛去了?!” 说完这句,方野愤然挂断电话,抓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指节泛白,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阳台开着窗,外面还在下雨,一股寒气钻进来,方野感到脚步有些虚浮,头重脚轻的,晃了晃脑袋。 想不到和他爸通个电话,还能把自己气昏头,糟老头子太可恶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方野回头看,漠北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个医药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刚刚情绪有些失控,看到漠北一副被吓住呆愣愣的样子,方野有些尴尬,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解释说:“那个......我爸,和他关系不太好,平时说话就这样。” 漠北“噢”了一声,好像没太在意,看了下方野的脸,指了指自己的眉角:“你这里,要不要包扎一下?” 闻言,方野摸摸眉角,才想起洗澡的时候,创可贴被雨水淋湿了,他随手一丢就没再管,现在伤口沾了水,很快就流血,还有些疼。 本想说等它自然结痂,一点小伤没关系,一听漠北说“我帮你吧”,他迅速掐断了这样的念头,走到漠北旁边坐下,等待处理伤口。 漠北拿出医药箱里面的消毒用具和创可贴,一转身,就看到方野坐得端正,用一双星星眼看着他,漠北仿佛看到他身后狂摇的大尾巴。 处理了一会,漠北有些受不了,对面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对着自己,他无奈道:“把眼睛闭上,酒精要流进去了。” 视线迅速消失,俊挺的鼻子下方,嘴又开始说话了。 “你耳朵和脸好红。” “你今天还那么关心我,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感谢下雨,感谢偷听。” 说完自己还嘿嘿笑了两声,像隔壁家的二傻子。 漠北没理会他的话,专心处理伤口,重新给他贴上创可贴,指腹触到他的肌肤时,心里划过一丝异样,随即将手覆上方野的额头,温度灼热得吓人。 “你发烧了。” 方野慢腾腾睁开眼,自己抬手摸了摸:“没有啊。” “你摸的是我的手......”漠北觉得他一定是烧糊涂了,胡言乱语的。他从药箱里翻了翻,没有退烧药。 只好先把方野安顿好,再下楼买。回头一看,这会方野已经有些困意,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 “去床上睡。”漠北拍拍他胳膊,方野半睁开眼看着他,眼睛里透着迷茫。 “先去睡觉。”漠北只好再重复一遍,顺便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方野晃晃悠悠起身,看着拉住自己的手,清醒了一大半,问:“就我们两个吗?” ?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漠北点点头,拉着他走到房间,让他去床上睡。方野乖乖照做,掀开被子躺进去,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漠北还站着,没有丝毫要睡觉的意思,他问:“你不睡吗?” “我要去买药,你先睡。”说完漠北转身欲走,手却突然被拉住。 “不要去,我不想吃药,我也不想一个人呆着。”方野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他就走了,语气充满恳求,“别去,你陪着我就好了。” 他侧过身,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漠北,生了病的方野像个爱耍无赖的可怜小孩,粘人得紧,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走。 漠北心想只能先等他睡了再偷偷去买药,本来就有点傻气,烧糊涂了还得了。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相顾无言。方野虽然有些晕乎,但是漠北就在眼前,他还是不想那么快睡,把被子裹严实了,就这么睁着眼看着对方。 漠北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只好找找话题。 -- 第33页 “今天为什么淋雨过来?” “急着见你。我以为你回宿舍了,等我回去的时候没看到你人,黎淼说你已经走了。”方野没说明白,他不单止担心漠北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他会情绪崩溃最后自残,甚至自杀。 漠北有些不好意思,开始转移话题,又问:“怎么还不睡?” “想看多你一会。” “我不走,你睡吧。” 方野有些不太相信,“真的?” “那要不我拉着你手,这样我有动静,你也就知道了。” “这多不好意思。”方野嘴上这么说着,很快就把手伸出来,嘴角藏不住的笑,“那你拉着吧。” 等到漠北牵住他的手,他才安心闭上眼睛,很快就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 看着眼前安睡的俊颜,漠北突然觉得方野虽然看着很爷们,其实内心是个需要人陪的大男孩。 趁他睡熟,漠北伸出手,食指指腹抚过他贴着创可贴的眉角、颧骨下方的淤青、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触感柔软,像过电一般透过指腹传递至全身,手指有些酥麻。 他的嘴唇因发烧变得很红润,像熟透的草莓。 漠北看了一会,略一向前倾身,缓缓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第24章 吻 漠北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就马上离开,他心跳变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坏事。目光还是在他的唇上流连,他的唇很软,很热,很好亲,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好像从海边那次亲吻之后,他就一直想这么做。 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漠北试探性地叫了几声方野的名字,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快要完全抽出的时候,方野皱了下眉,无意识地勾了勾漠北的手指,像在挽留。 睡那么熟也不忘粘人,漠北用拇指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头,直到它舒展开,漠北便起身,给他掖好被子,快速披了件长外套便出门。 老城没有夜生活,沿街的店铺都收了档,更别提什么药店了。漠北只好打车到市区里买,买好药就径直往车里钻,一秒都不耽搁。 家里有人在等他。想到方野病怏怏又黏人的模样,漠北怕他醒来找不到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急,连带着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汗,他让司机开快些,然后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建筑,突然体会到了担心一个人的感觉,方野找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他又多了几分歉疚,盼望快点到家见他。 漠北回到家的时候,轻手轻脚开门,看室内一片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还没醒。 冲好药剂便进房间,方野还在睡,漠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更烫了,拿出药袋里的额温枪一测——38.9摄氏度,他拍拍方野的脸:“醒醒,起来吃药。” “不吃药......”方野睡得迷糊,感到一侧脸颊被一只手覆上,他蹭了蹭漠北的手心:“好凉。” “你太烫了,要起来吃药。”漠北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半哄着,“乖,不吃会难受。” 被这么一折腾,方野终于清醒了一些,从被窝里坐起来靠在床前,视野逐渐清晰,他看看面前站着的人,又看看那人手中的水,良久,他重新钻回被窝,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背影写满三个大字——不、高、兴。 “怎么了?”漠北看着他后脑勺问。 被窝里传出声音,语气里浓浓的委屈:“你说你不出去的,你骗人。” 漠北绕到他面前,爬上床,跪坐在他旁边,把被子往下拉拉,直到对方露出脸,抿唇看着自己。 方野不笑的时候是很冷酷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充满危险,有着食肉动物盯上猎物的凶狠。 但此刻他发着烧,脸泛着红,没有一丝一毫的凶狠凌厉,反倒像个闹脾气的小孩,气鼓鼓的。 生病中的方野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副模样,漠北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和他道歉,说没有下次了,然后将手中那杯药剂递到他唇边。 见对方哄着自己,方野气消了一大半,慢腾腾地从被窝里出来,不太情愿地接过去,喝了一口,登时瘪了下嘴,皱着眉:“好苦。” “噗。” 漠北被他整笑了,“怎么这么大个人还怕苦,快喝吧,要凉了。” 那个令人心醉的笑容再次出现,方野看得一愣,感觉心里甜甜的,顶着个红扑扑的脸,露出个略微傻气的笑容,说:“你笑起来好看。” 漠北凑近他,笑着问:“那你还喝吗?” 柔和的月光照在他侧脸,这张漂亮的脸一笑就很勾人。含笑的桃花眼就这么看着他,无论何时都足够让他心神激荡。也难怪记了三年。 漠北诱哄他喝下手中的药,方野突然觉得,哪怕放在他面前是毒药,他也心甘情愿喝下,放古代,他一定是个色令智昏的君王。 在漠北的注视下,方野乖乖把药喝完,整个嘴巴一股苦味,他自小就不喜欢吃药,一吃苦药就浑身难受,后来为了少生病,就认真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 他都快忘了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不生病还好,一生病就跟病倒一样,感觉很虚弱,头很沉。他咂了一下嘴,忍不住又皱了下眉,还是好苦。 漠北看着他的表情,想起什么:“你等我一下。”走出房间,没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走到方野面前摊开左手,是几颗糖。 -- 第34页 “吃点?” 方野一眼就认出那是黎淼桌上的糖,垂着头嘟哝几句:“怎么不见他给我......他怎么对你这么好......他是不是喜欢你......” 看着对方莫名其妙横吃飞醋的样子,漠北无奈地轻笑出声,他撕开糖纸,往方野嘴里塞了一颗糖。 突然的投喂让方野有些吃惊,抬头看他,漠北问:“还苦吗?” 方野眉头舒展了些,随即又皱了下眉:“酸......” 漠北走到他床边坐下,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 “怎么了?”方野被他看得不太好意思,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自己因含着糖而鼓起的脸颊。 双手突然被抓住,从脸上移开,方野听到他说:“我喜欢你。” 那张好看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唇上一凉,慢慢变得温热,对方柔软的唇瓣轻轻柔柔地吻着他的唇。方野大脑宕机了几秒,在他的舌尖舔吻唇角的时候反应过来。 肾上腺素飙升,脑内就像百万个烟花在空中绽放,洋溢着喜悦和热闹,他心里既激动又欣慰,苦尽甘来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他伸出手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贴得更近些。 加速的心跳暴露出彼此的紧张。 漠北吻得很青涩,又亲又咬的,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像小猫舔手背,勾得人心痒痒。方野被他这么吻,弄得浑身酥麻,实在受不了,将他揽进怀里,接了个很长很长的吻。 唇舌纠缠间还能听到啧啧水声,呼吸间逸出柠檬香气,丝丝甜味在彼此之间回味,他们吻得动情,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 室内的温度变得暧昧旖旎,吻着吻着,方野的手开始在他脊背上游移。 他自认自己是个俗人。 漠北清冷、安静、孤傲,他以前觉得这样的行为会亵渎漠北的美好。 但好在,他主动亲吻了他。 绵长的吻在手探进衣服里时戛然而止,漠北捂着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动作,表情不是很好。 方野心中霎时警铃大作,小心地问:“不喜欢?” 漠北摇了摇头,拽着衣服的手隐隐发抖,方野想起那会想帮他揉肩时被他突然打断,他也是现在的状态,还有他手腕异样的触感。 他明白了过来,“有伤,是吗?” 漠北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得很小声:“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傻子。” 对方微垂着头,睫毛在细微颤动,暴露出他此刻的紧张。 方野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把他下巴抬起些。那双眼睛带了些许躲闪。 不该如此小心翼翼,他希望对方可以没有烦恼,不被这些事困扰,陷入纠结之中。 于是移到他的额头,给了他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将他抱紧了些,俯身在他耳边说:“我会等,等你愿意袒露的那一天。” 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嘴都有点肿,泛着淡淡的水光。 亲吻是会上瘾的,方野想,于是他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他几下,眼睛、鼻子、脸颊,反正就是亲了个遍。 漠北无奈:“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很黏人。” 方野搂着他,嘴角噙着笑:“我高兴嘛。你还比我主动呢。” 怀里的人突然说:“我只是一直想这么做。” 一记直球砸得方野猝不及防,红着脸支吾半天:“那你、你干嘛不早点说。” “我怕你知道我的事,会讨厌我。”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方野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将他拉进被窝里,盖上被子,又把人抱得紧紧的,对他说:“怎么会,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起码有三年了吧,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男人,后来发现只是喜欢上了漠北。 内心曾为他的无视挣扎过,为什么这么想得到他的注意,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好像看到他第一眼,就很喜欢,他想答案并不重要,在那一刻他只希望他能看向自己。 漠北往他怀里蹭了蹭,闷声说:“我不想伤害你。” 方野明白,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笑了两声:“亲了我,就是我的人了。” 他轻拍漠北的背:“我会保护好我俩,你就不用担心了。” 俩人就这么在被窝里抱着,方野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温馨幸福,想再说点话,但吃了药他有些犯困,眼皮开始撑不住。 怀里的人抬起头看着他将睡未睡的样子,没有半点困意。方野摸摸他泛红的眼尾:“睡吧。” 或许是大脑过于兴奋,漠北没有立刻睡着,最后还是方野先睡了过去。他用额头试试对方的体温,好像降了点。 房间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冷白灯光的映照下,床头柜上残留的糖纸发出细碎的光。荒芜的黑色世界有了些许其他色彩。 漠北看着飘窗外的星星点点,第一次觉得日子没那么难捱。 残存的淡淡柠檬味道从方野的呼吸间传出,漠北又一次,偷偷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甜的。 第25章 嗦脸狂魔 方野第二天是被热醒的。 空调暖气开得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漠北整个人钻在自己怀里,双手举在胸前,类似于取暖的姿势,睡得很香。 他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白白滑滑的,睫毛好长啊,像个白瓷娃娃。 -- 第35页 昨晚头脑烧得发昏,浑身轻飘飘的像飘在云里,有种不真实感。但他清晰地记得漠北递来了药剂,那药苦得他一激灵,他听到漠北对他说喜欢自己,最后还接了个酸酸甜甜的吻。 方野觉得这是他活了这二十多年里,最值得高兴的事之一。 飘窗外晴空万里,他走到窗前舒展身子,欣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 楼下行人匆匆,骑单车的人穿梭在街边,车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催促前方挡着路的人。早餐铺子飘出缕缕白雾,店家备着早餐,客人从他们手中接过去,热火朝天......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富有烟火气的街景了。以前工作的地方在市区,高楼、霓虹灯、玻璃幕墙组成冰冷的铜墙铁壁,是困住自己的牢笼,这些旧巷里的苍蝇小馆自母亲去世,他几乎没再见过。 看着楼下热闹拥挤的小店,方野心情大好,当下决定洗漱出门,去楼下买早餐。也不知道漠北喜欢吃什么,便买了些清粥小菜,汤包馄饨,隐约记得初到南巷找他时,他门前的外卖单子,便又买了好几样粤式点心,提着满满几袋子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漠北还在睡,方野脱下外套就往床边走,俯身在他耳边柔声说:“小北起床啦。” 漠北:Zzz...... “天黑了。” 漠北:Zz...... “要迟到咯。” 漠北:...... 叫不醒,方野只好捏捏他的脸想着把他弄醒,不捏还好,一捏就有些上头。他的脸软软嫩嫩的,手感很好,方野捏了一会,嫌不过瘾,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啵了一口。 两口。 三口。 ...... “唔......”漠北在嗦脸狂魔的骚扰之下终于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无限放大的微撅着嘴的俊脸。 “你干嘛。”漠北带着刚睡醒的淡淡沙哑嗓音,像猫一样懒懒地翻了个身,面向方野,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意识逐渐回笼。他从被窝里坐起来,问:“烧退了吗?” “你试试。”说着,方野就倾身,和他额头相抵,还使坏般地怼怼他的头。 “嗯,退了。”漠北确认完,带着浅笑离开了他的额头,半眯着眼去循对方的肩膀,晚睡容易困乏,漠北趴在方野肩头半睡半醒。 方野摸他的脸,又捏了捏,偏头问:“我买了早餐,要吃吗?” 漠北按住他作乱的手,笑着问:“买了什么。” 方野从粥念到点心,一个不落。 对方听着他讲了快一分钟的菜名,觉得好笑,换了个姿势,将头埋在他颈窝里:“喂猪呢。” 他还说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好,店主也很热情,楼下很热闹。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他什么都想和漠北分享,像要把几年前没说过的话都对他说个遍。 漠北起床去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颊红红的,还有点肿,才觉得不对劲,被蚊子咬也不会起那么大包啊。 他在饭桌上问方野怎么回事,方野走到他跟前当场来了个亲身示范——在他脸上狠狠地嗦了一口。 第26章 灯塔 他们收拾了屋子,方野说当作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漠北其实很久没有在这边住了,两人收拾的时候有了些有趣的发现,连漠北本人都觉得新鲜。比如储物柜子里的积木、卡片、彩色玻璃弹珠,还有会跳的纸青蛙...... 方野翻着储物柜子里的物品,笑着说:“看来我们小时候玩的差不多,居然还有玩具枪和四驱赛车,我还以为你只会画画。” 漠北坐在他旁边看,“后来画画就没怎么玩了。” 他拿起一个蓝绿色的四驱赛车模型,在地上滑了一下,然后松开,车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跑了起来。那是自己小时候挑食,父亲买来哄自己吃蔬菜的。 他看着跑起来的车子,眉眼弯了弯,“好久没玩了。” 方野看见他眼眶有点红,轻声问:“想他们了吗?” “嗯。好想。” 方野将整张脸凑到低头看车的漠北面前,“有没有叔叔阿姨的照片?全家福也行。” “要做什么?”漠北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相册都被放在了主卧衣帽间里的暗层中。漠北家里的照片都被叶清收了起来,怕他睹物思人,加重病情。等到他好转出院,叶清才将存放照片的地方告诉他。 漠北出院后,没有主动找过照片,他不敢面对,时间隔得越久,他越觉得父母会恨他,他连看一眼照片的勇气都没有,可他总是忍不住想他们。 一个人呆着并不好受。 漠北拉开暗层的抽屉,把所有相册拿出来,俩人靠坐在一起,看着地上那堆相册。 相册集是母亲做的,她是摄影师,有自己的工作室,因独特的风格和审美获得业界一致好评。为了抽出时间多多陪伴丈夫和孩子,婚后她减轻了一些工作量,还很喜欢记录生活的点滴日常。 漠北从出生到初中毕业的一些重要时刻,都是她记录并制作成册的。 他们将一本本相册集铺开,漠北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本,它有些泛黄陈旧,日期是最早的,相册背部右下角,写着“婴儿 小北”。 婴儿小北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病床上躺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笑着看镜头,看着有些倦态,眉眼和漠北很相似,她旁边站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男人将张大嘴哭泣的小孩举到镜头前,还不忘对着镜头做鬼脸,那是漠北的父亲。 -- 第36页 再一翻,母亲抱着小北,轻轻吻了他额头,父亲抱着一大一小,他的眼睛有泪,大概是喜极而泣。 或许这一天太过重要,一本相册集里有一半都在记录这个时刻。最后一张,是父母牵着熟睡中漠北的小手,留白的地方写着:感恩降临。 漠北吸了吸鼻子,自嘲道:“我没看过这本,原来以前那么丑。” 方野揽着他,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其实你像妈妈多点。” 他们翻了很多,从漠北满月,到两岁、四岁、五岁...... 学前班的漠北小小的,像个奶团子,被四五个女孩拉住手,他走不开,向镜头前的母亲发出求救的眼神。 小学二年级的漠北身穿蓝白校服,胸前系着鲜艳的红领巾,伏在父亲肩头,冲着镜头比耶。 六年级的漠北高了些,坐在画架前,专注画画,一缕阳光从窗户边照进来,给他的侧脸轮廓晕了一层光圈。 初二的漠北坐在学校画室,五官变得更加好看,唇红齿白的。他拿起画笔对着台上的人体模型专注比划,旁边站着个叶清,在指导他...... 初三的漠北被穿着霸王龙玩偶服的父亲吓住,父亲用霸王龙短短的爪子向他递了个蛋糕,笑得顽皮。最后三个人坐在餐桌前,漠北对着蛋糕许愿,烛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他笑得很开心,浑然未觉鼻子被父亲偷偷抹了点奶油。 留白部分写着:宝贝要好好长大。 相册最后是张全家福,三人坐在沙发上,一向玩心大的父亲在镜头前正襟危坐,他们和和美美,笑容甜蜜。 镜头记录了这一美好瞬间,告诉来人这个家庭多么幸福美满。 时间停在了这里,再没有新的照片。 方野摸摸他的头:“叔叔阿姨很爱你。” 漠北很安静,什么话也没说,方野便低头去看他,看见他的眼泪在打转,随后闭上了眼,一滴眼泪划过鼻梁,落在方野手心,热度烫得人心疼。 “我好想他们。” 他将脸埋在方野肩头,“他们不要我了。” 方野将他抱住,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默默抱住他。 抱了一会,漠北开口了,他说起了父母的往事。 漠北的父母是在工作上认识的。 父亲漠闻诚是个程序员,踏踏实实干了两年,凭借着突出的工作成果和沟通能力被领导提拔升职,偶尔还被外派去合作伙伴那进行交流学习。 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孙筱菁。 当时他初到那家公司,路过一个影棚,里面有咔咔的快门声,还闪着光。出于对摄影的好奇,他往里看了看,里面有好几个人,打光的、补妆的......负责拍摄的是个女人,很好看,就是不爱笑。 她紧紧盯着镜头,抓拍动作,或许是觉得不满意,她皱眉,抬起手,周围的人就纷纷停下动作看她。 她上前亲手指导动作造型,调整好久才重新开始拍摄,她看着镜头,嘴角有了浅浅的笑意,显然是对照片满意了很多。 可能是对方专注认真的态度吸引了他,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就跑去和人搭了话。 俩人虽然在工作上有所不同,但志趣相投,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soulmate,二人感情逐渐升温,最后在那年的圣诞节正式交往。 他们虽然相爱,但出于性格和工作的考量,漠闻诚的父母并不支持他们在一起。 漠闻诚的父母传统,觉得孙筱菁的工作不好,模特有时还不穿衣服,这说出去给人听还得了,加上母亲性格要强不服软,他们觉得她不适合做儿媳妇。 尽管反对声颇多,两人最后还是排除万难,走到了一起,只是也因为这一点,漠闻诚和家里闹掰了,除了赡养义务外,他们少有往来。 孙筱菁的父母常年在国外,两人倒是开明,孙筱菁成年后就没怎么管过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参加完婚礼,给了祝福和一大笔钱,便去环游世界了。 两人婚后第二年,便生下漠北,孩子的到来使漠闻诚和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有所缓和。 然而好景不长,漠北长到两岁时,被漠闻诚父母请来的算命先生一算,一时之间,漠北成了家族里克星般的存在。漠闻诚极度憎恨这种迷信说法,觉得这是毁了自己孩子的清誉,便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彻底将他们的关系打回原形。 那之后,漠北的父母给漠北倾注了比以往更多的爱,彼此都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孩子。 “我父母走到一起不容易。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或者说我再快一些,他们或许就能白头到老,而不是永远停在这里。” “你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哪怕你没有发愣,你就能保证一定能救出父母吗?” 方野抚着他的背,“你该向前走,他们要的是你好好长大。叔叔将你推出去,是要你好好活着。” 方野的话悉数传进漠北的耳朵里,字字句句砸在心里,振聋发聩。 内心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漠北埋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漂泊的旅人有了归途,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灯塔。 第27章 冲突再起 俩人回校那天就向宿舍里的人公开了关系。 那会黎淼正叼着棒棒糖打手游,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听开门声抬头,就见方野站在门口,嘴角快翘到天上,后面拉着个漠北。他很快就找到了重点,视线落在他俩紧紧相贴的手上,差点惊掉了棒棒糖。 -- 第37页 “你们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就......就在一起了?”他虽然知道方野对漠北的心思,但按漠北的个性,他怎么也没想到俩人这么快走到一起。 “对象是我,不满意?”方野拉着漠北进宿舍,嘴里哼着歌,高兴得不行,等漠北回到座位上,他就屁颠屁颠跑去洗路上买的水果。 黎淼看着洗手台前哼歌洗车厘子,嘴角就没下来过的方野,凑到漠北旁边认真说:“学长,如果你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漠北闻声抬头看他,很疑惑:“什么威胁?” 黎淼:“就是,就是那种啊!电视剧里的那种啊!你开着车不小心把人脑子撞坏了,然后那人就赖上你,要你照顾他一辈子那种。” 他指着方野那个方向,“你看,那难道不像吗?” 正说着的时候方野已经拿着一碗车厘子走到他们面前,挑了个最大最红的递给漠北,还不忘踹踹黎淼的屁股:“整天看的什么狗血八点档。” 有吃一切好说,黎淼从他碗里顺了几颗,边吃边说:“就是......总觉得吃亏的是学长。”他说得超小声,眼神也开始飘到其他地方,妄图蒙混过去。 此时方野的怒气值在黎淼的吐槽之下,蹭蹭往上涨,正打算将车厘子塞到漠北手里和黎淼大战三百回合,旁边的声音突然说:“不吃亏,他很好。”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原本还在炸毛的方野顿时被顺了毛,气也消了,十分得意地冲黎淼扬扬下巴,然后侧头温柔地看了漠北一眼。 黎淼也不打趣他俩了,笑着和他们八卦了几句,还不忘顺多几颗车厘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低头问对方甜不甜的方野,黎淼总有一种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长大的欣慰。脑补了这一下,黎淼赶紧打消念头并在心里默念:方叔对不起。方叔对不起。方叔对不起。 张文一回来的时候看着大家都在漠北的位置上聊天,很是稀奇。 “过年了这是?” 他走到自己座位,路过黎淼身侧的时候,黎淼给他丢了个车厘子。他放下书包折回来和他一起吃,方野就和他说他俩的事。 张文一挑了下眉,但也没有特别意外,笑着说了句恭喜,吃了几颗车厘子,就回自己床上补觉。 方野看着那个安详躺在被窝里的张文一,有些好奇:“老张咋了,几天没见这么虚了?” 黎淼笑了两声:“肾虚。” “我听到了啊。”张文一翻了个身,面对着墙,闭着眼幽幽地说。 黎淼只好帮他解释:“班级聚餐喝多了,还没缓过来。我就说嘛,不会喝酒充什么大胖子。” 吐槽完,黎淼抽了张纸巾摊在手里,往上面连吐了好几颗果核,比豌豆射手还猛,漠北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吐核还能有这种操作。 方野对他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但考虑到漠北还在旁边,他忽然觉得有点丢人,对着黎淼直皱眉:“你幸好是在宿舍,这要是给你那些迷妹看见了,得伤心死,拜托你注意一下形象吧。”他还不忘报一下刚刚的仇,“我看你要是拍拖了,你对象才是吃亏的一个。” 黎淼听了直乐,将手中的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可能谈恋爱的。” 张文一那边的床铺发出了点声响,他扭了扭脖子。 方野听到这话一愣,模模糊糊才想起有这事,无奈笑着点头:“也是。” 漠北有点好奇:“为什么?” 张文一耳朵动了动。 “好问题。”黎淼笑着给了他学长一个wink,深沉地说了句:“因为......无爱者自由。” “自我意识过剩,理解一下。”方野拍拍漠北的肩,对他说。 黎淼说完便潇洒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手机。 正经不过三秒,他便大惊失色,登时喊到:“挂个机都不肯!还举报!”,指着手机破口大骂,“小气!太小气了!” ...... ———— 星期二这天下午并不太平,因为江启来了他们宿舍。 他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径直踏入宿舍,脚刚沾上地板,就被人骂。 “啊!!你他妈谁啊,我刚拖的地!” 他面前站在个头发有点炸的金发小伙,怒气冲冲的,手上还拿着个拖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才发现地板有点湿,上面赫然一个鞋印子,赶紧把脚收回去,歉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 黎淼走上前把那个印子擦掉,没好气地问:“你谁。” “江启。” “来干嘛的,有什么事。” 江启被他这一问,才反应过来今天来干嘛,立马转变了刚刚的态度, 当下挺直脊背,微扬下巴,看着很硬气:“我找方野。” 黎淼面露不解,这人怎么奇奇怪怪,像缺根筋,低头继续拖自己的地:“他上课去了,有事可以和我说,我帮你转告......让一下。”黎淼将江启赶到门外,又从头开始拖。 今天下午宿管通知大扫除,偏偏这天下午大家都有课。 唯一的帮手张文一又早早跑去泡图书馆,最后只剩黎淼一个人打扫卫生。思来想去,他觉得张文一最不厚道,如果等下回来不教自己线代题,就把拖把丢他桌上。 江启并不清楚此时黎淼的心理活动,他自认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和满身腱子肉,理应震慑对方才对,但看对方气定神闲拖着地,丝毫没把他当回事。 -- 第38页 他只好加重了语气:“我找他,打架!” 一听这话,黎淼才直起身回头看他,表情比刚刚更疑惑,眉头皱成川字:“哈?” 方野刚进到宿舍走廊,远远就见自己宿舍的门口杵着个人,有门不进傻站着干嘛?看着看着有点熟悉,走进一瞧才发现是上周五合伙找茬的江启。 “你来做什么。” 身后冷不丁出现声音,江启正倚在门框那,听到声音扭头,就看到方野站在他身后,表情平静,有点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此时黎淼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瓜子,磕得起劲。 “你打了许远,是不是。”江启直起身子和他对视,他豁出去了,不干一架都对不起他那因伤躺了一个周末,还不得不鸽了他球赛的兄弟了。 “是我。”方野大方承认,“所以呢?你要为他报仇?” “对,要么和他道歉,要么就和我打一架。” 方野听着觉得好笑:“有错的是他,怎么反倒是我来道歉,不然就我和你打,横竖就不是他的错呗?” 黎淼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就是。” “他该不会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江启被噎住了,许远确实什么都没和他说,只说自己和人起了冲突,他唯一知道就是方野打了人,对,是他先打的人。 “明明是你打人在先,你打人就对了?!” “啊,也对,是我先动的手。”其实要不提到这事还好,一提,他心里就窝火。漠北明明没做错什么,哪怕是不小心撞了人,他也已经道过歉了,要多来几个像许远这样爱找麻烦嘴又欠,漠北只有被害的份。漠北不放在心上,不代表自己不放在心上。 这么一想,方野觉得自己做得特别正确,忽而一笑,一字一顿地说:“谁、让、他、活、该。” “你他妈的......欠揍!”方野的话让江启气血上涌,顿时挥拳过去。 黎淼丢个瓜子壳的功夫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诶诶......别打啊,要打也别在这,动静多大,啊!我地板.......”俩人此时正打得起劲,谁也不让谁,黎淼劝不动,只好叫上隔壁宿舍过来拉架。 因为动静太大,招来了宿管,又经反映,闹到了辅导员那,最后俩人就双双出现在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江启和方野背靠墙站在角落处,俩人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口,此刻垂着头站在辅导员面前听他训话。 辅导员是上次来宿舍找漠北的那个,他带两个专业,只要学生不违纪不违法,不缺勤不迟到,他一般是不会主动找学生,这次实在是闹得太大,他不得不出面调解,否则按这两个血气方刚的人,下次见面肯定又要干架,说不定还是拉群架那种。这种危险的想法还是尽早掐断在襁褓之中。 他手捧着保温杯,喝着枸杞水,头上几缕头发因为激动变得凌乱,此刻被窗边的风一吹,更显萧索。 “你们作为一个大学生,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能因为一点口角冲突就打起来!还是在公共场合打架,周围人来人往的,影响多不好!” “这要是说出去,别人对我们专业怎么想?嗯?!成年人了,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辅导员不知道讲了多久,半壶水都喝没了,最后进入了这次谈话的重点:“行了,道理你们都懂,我也不多说了,一人一份2000字检讨,升旗仪式那天交给我,不过分吧?再有下次,我可就直接处分了啊。” 俩人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腿也站麻了,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道谢,并保证没有下次。 辅导员清清嗓子,摆手让他们回去,俩人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忽然一个电话进来。 “喂?啊,你好你好。” “嗯,他在我这,没什么事。”辅导员听着电话,突然看了窗外的方野一眼。 “噢......我这边也快下班了,要不换个时间好好谈谈。” “诶诶,好的好的,不麻烦不麻烦......” 方野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多想,白了一眼前方对他竖中指的江启,朝着过道处正等着他的黎淼和漠北走去。 第28章 不安 医务室。 江启和方野两个人,各坐一个床位处理伤口。俩人中间隔着条帘布,气氛十分低气压。 护士正在给方野处理伤口,此时的他疼得表情扭曲,还时不时往漠北那看,抛几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漠北不予理睬,无视了他,表情漠然地看着护士忙来忙去。 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漠北身后的黎淼很识趣地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方野突然看向黎淼。 接收到方野传来的信号,黎淼略一探头,向他眨眨眼。 『怎么了?』 对方朝正在看护士换纱布的漠北轻扬下巴。 『好像生气,怎么办??』 『这话问你啊,又不是我打的架!』 『现在认错来得及吗?』 『有点悬。』黎淼有些遗憾地摇头。 漠北这时突然回头看,黎淼头一僵,愣了一秒后生生地把头扭向其他地方,假装无事发生。 俩人的交流被迫中断。 护士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后,又开始处理起他的嘴角,他的头因为刚刚老是乱动被护士狠狠按住,现在也说不了话,只能继续投以可怜的眼神给漠北。 -- 第39页 漠北的视线从护士的手回到了方野身上,和他对视,还是很冷漠。方野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隔壁床位突然说起了话。 “我让你出头了吗!?啊?你怎么这么能啊!” “那我不能看你受欺负啊......” “两人打架能叫欺负吗!” “那我不能看你被人打趴在......啊!干嘛打我。” “你他妈......这么那么多话。” “是你先问的我啊......” “你……” “我错了,没有下次……” 方野没再看着漠北,再看他可能会当场冻住,视线跑到地板上,听着隔壁床位的对话,心里那个气啊,怎么把自己的话都给说了,那他说什么? “疼不疼。”漠北突然问。 方野登时抬头看他,眼睛发亮,可是一接触到他那冷冰冰的眼神,他又黯淡了下去,低低地说:“疼。” “疼就对了。” “……” 方野此刻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打到写检讨不说,连闻讯赶来的漠北也不理他,这场打斗代价太重了。他本意是教训这个前来挑衅的人,谁知对方在力量上和他旗鼓相当,打着打着就进入了难以分出胜负的胶着状态。 正沉默的时候,隔壁的人拉开了窗帘,许远从里面走出来,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人,方野和黎淼盯着他,眼里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敌意,让他有些发怵,最后他看向漠北,虽然表情还是有些臭,但还是认真说:“抱歉,我不知道他今天来你们宿舍找事。” “之前的,还有今天的,我和你说声对不起。” “没事。”漠北淡淡道,“我不介意,不过下次别这样了。” 漠北脸上无波无澜的,很沉静,那张脸看久了,许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偏向一边没再看他,清了清嗓子,最后吐出一句:“晚点我请你们吃饭吧,当做赔罪。” 话音刚落,黎淼一扫眼底的阴霾,第一个赞同:“好哇!” 这天晚上,学校北门的涮涮火锅店格外特别。因为进门左拐处,有六个男大学生围坐在一张大桌上,气氛一半热一半冷。 其中两个脸上带着伤,穿球衣的那个闷头吃着饭;小麦色的那个只时不时看看身侧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来也怪,他身侧的人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但手上却在给他涮清锅里的牛肉,然后夹到他碗里,还把他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茶,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染金发的那个小帅哥倒是有趣得很。他涮着辣锅里的菜,吃得小嘴红彤彤的,还不忘给他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夹菜。 “这个萝卜好吃。” “这香菜不错。” “这鱼片很嫩很嫩的。” 张文一无奈啊,补觉补到一半就被黎淼喊出来吃火锅,还和这么一大群人。他夹了片萝卜对他说:“你不吃的能不能不要夹给我。” “真是的,我是那种人吗?!本来就好吃啊。”黎淼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掩饰道。 “那你吃。” “吃饱了。” “……” 许远喝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他在饭桌上道清了对漠北的事。 “我那天,是真以为他撞的我,毕竟他在后面,我这人吧,挺爱面子的,就受不了在别人面前出丑。那天气急了,就想偷拍漠北,给他看看他狼狈的样子,如果没那天那场架,没方野拦着我,或许我真会做出错事。” 听到这里,漠北有点吃惊,显然没预料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侧头看了眼方野。方野察觉到,朝他眨眨眼睛,又轻轻勾他桌下的手指,漠北没躲开。 相比之下,黎淼的反应更大些,他冷笑出声,嘲弄道:“偷拍?你倒是坏得可以,这么卑劣的手段也敢做。”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背后使小手段的人了,不过他不是当事人,学长没说什么,他也没必要再生事端,看来自己这两年心境真是变了,这要换高中,他直接和人开干了。 “嗯,所以我觉得很歉疚,我欠你一个道歉。”许远摸了下后脑勺,看了眼漠北就移开视线:“其实我挺嫉妒你的,人长的好,又受老师同学重视,还有这么护着你的朋友。” “你也有的。”漠北突然说。 许远一愣,看着漠北的视线落在他旁边的江启身上,许远看着一旁闷头干饭的人,笑了一声,轻声说:“确实,可惜傻了些。” 周围人声鼎沸,江启没听清他的话,抬头困惑地问:“嗯?你刚说什么?” 许远把他头按回去:“没,夸你呢,多吃点补点脑子,别光长个。” 俩人的互动逗得一圈人都笑了,气氛缓和了一些。 方野最后主动出击,以茶代酒,抢在江启面前和他碰杯,认错态度十分好:“这次是我冲动了,抱歉。” 江启也很给面子,和他对对碰,碰得半杯酒都撒了:“我也是我也是,实在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先干了!” 最后黎淼起了个头,说碰杯,紧跟着一大伙人就起身,恩怨全在杯里,大家一饮而尽,就当这件事翻篇了。 张文一是一杯倒,早前误喝了手侧黎淼的酒,起身的时候还有些晃悠,愣愣地碰杯,愣愣地喝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俯身在黎淼耳边问,语气软软的:“诶,关我什么事呀。” -- 第40页 黎淼觉得有点痒,下意识躲了躲,看对方已经有些上头了,半哄着说:“仪式感仪式感。大家都要做的。” 回去路上大家的脸都有点红,有的是被热气蒸的,有的是喝酒上了脸。 黎淼扶着张文一在前头走,许远也伸出手帮忙扶,带伤的江启不能帮上忙,只好在边上看。 方野和漠北跟在他们后头。 趁着周围黑,也没什么人,方野悄悄拉住他的手,捏捏他的手心:“还生气呢。” “没有。” “那你怎么不看我。” 说罢,漠北便抬头看他,“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为我做到这一步。” 今天的风出奇地冷,吹得彼此眼圈、鼻尖、耳根都泛着红。 方野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了,他现在只想把他拉进怀里。 他揽着漠北的肩膀,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是啊,为什么呢,你又不理我,又不喜欢说话,还老是拒绝我,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在乎,可我在乎啊,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你。” “这些对我造不成什么伤害,我……不希望你受伤,这样我会很不安。”漠北垂眸看着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 方野牵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发冷,还有隐隐的颤抖。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方野忽然明白他不安的缘由,心里顿生愧疚。 他拉开身上的风衣,将他俩挡住,低头蹭蹭他的脸,一改原先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道:“没有下次了,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第29章 你会否听到呼救 12月中旬,时间来到期中考试周。 管理学院每年都会组织期中小测,来验收学生半个学期以来的学习成果,并将测试成绩计为期末总成绩的一部分。 期中小测难度不大,至少对黎淼和方野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此时让他们苦恼的,是体育舞蹈的期中考核。它在期末的分值占比极大,几乎占去一半,如果这次不过,只能期末补考,补考再不过,就只能重修。 事情是这样的,大二体育是自由选课,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没选上课的那一波人就被系统自动调配到名额未满的体育项目里。黎淼和方野当初选课的时候错过了时间,热门的项目早已被抢完,所以他们很不幸地成为那一波听从调配的人,进入到了唯一一个冷门项目——体育舞蹈。 而他们苦恼的根源,是体育舞蹈的考核内容——双人伦巴。 他们所在的舞蹈室男多女少,几乎都是选课没能选上。在老师安排下,男女优先搭档,而剩下的男生,两两配对,由较高的挑男步,较矮的跳女步。 和方野搭档的是苏曼。 此时两人搭着手练习舞步,伴着古典舞曲,第一声鼓点响起时,俩人就开始起步,方野总是记不住步子,只能跟着苏曼来。 跳到纽约步的时候,方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大三没有体育课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嘶……你踩我脚了……”苏曼痛呼出声,秀眉紧蹙,“因为我重修啊。” “噢噢,抱歉抱歉。”方野赶紧松开踩住她的脚,听到重修,他有些担忧,“它……很难过吗?” “你看我这不就来了。” “……” 带有鼓点的伦巴音乐戛然而止,舞蹈老师用他浑厚低沉的嗓音发话:“好,练习结束,五分钟后我们开始考核,三对依次排开,评分标准我之前说了,再强调一遍,步子、节奏、形体……” 他们听着老师说考试要求,左耳进右耳出,方野突然问苏曼:“你之前华尔兹怎么样?” “勉强及格。” 方野心里顿时没底,他也是踩线过的,“早知道之前上课就不划水了。” “我也是。” 两人忽然生出一种难兄难弟的感觉,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公开处刑尽早结束。 伦巴不同与之前的华尔兹,它拍子更快些,脚上的细节动作也多,如绷脚尖、“擦地板”、重心转换。舞步相较于华尔兹的也要更繁琐一点,女步的扇形步、曲棍型转步、沃克走步、纽约步,男步须配合其步子进行牵引、后退。对于初学者来说有一定难度,但只要勤加练习,动作标准,跟上节奏就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方野和苏曼互相踩脚,舞步错乱的卡带式伦巴,显然问题大得很。 在老师极度扭曲,满脸写着“怎么会跳得这么烂”的表情下,俩人得到了一个不及格,灰溜溜下场。 ———— 漠北到宿舍的时候,就看到方野和黎淼在阳台跳着机械舞。 黎淼:“踩我脚了!” 方野:“你倒是后退啊!” 黎淼:“错了错了,步子错了!” 俩人拉个手就像打架,搭个肩膀仿佛随时要过肩摔。 黎淼跳不下去了,放开方野的手,“你这手脚太不协调了。” 方野抬脚蹬蹬地板,扭动一下脚踝,缓解脚上的疼痛。 漠北走到阳台前,看着两人面色不愉,好像绝交了一样,问:“你们在做什么。” 看到来人,方野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他就不会跳舞,一大老爷们的跳双人舞,还不及格,这让他有点扭捏,正犹豫着开口,黎淼抢先说了。 “他伦巴不及格,拿我练手。” “哦。”漠北并不意外,“谁跳男步?” -- 第41页 方野回答他:“我跳男步,三水女步。” 黎淼蹲下来揉着自己脚背,他穿着拖鞋,刚刚被方野的舞鞋一踩,这下整个脚背都发红了。 他是教不下去了,本来他也不会,幸亏舞伴带得好,才让他免受期末补考的痛苦。 漠北倚在门框上,思索了一会,“要不我教你?” 方野正在双手叉腰,用脚尖练习“擦地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嗯?” 揉脚的黎淼闻声抬头,也发出了疑问:“啊?” 漠北现在不用上体育课,更没上过什么体育舞蹈学双人伦巴,想必是并不清楚他们的考核内容。 看得出漠北很想帮忙,怕漠北帮不上忙会失落,黎淼劝慰他:“学长,你可能不了解这个舞,放心吧,我会帮他的,你不用操心了。” “对,我也怕踩到你。”方野连连点头。 漠北被他们反应弄得一怔,随即不太确定地说:“我以前学过一些,会点基础。” 俩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发亮:“真的?!” 漠北研究完他们老师发的教学视频,跟着学了几遍,发现在阳台不好施展动作,于是在他差不多记住动作后,便带着方野去人少的宿舍楼后方,那里是一块小院子,男生一般不在这里活动,宿舍前方是篮球场,放学后他们大多在那里呆着。 他们研究视频的时候江启来到宿舍找他们,问打不打球,黎淼一听,穿上球鞋就和他跑了。 院子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天下午的太阳很大,气温并不低,十多度的样子。 漠北有点热,脱掉了身上的外套,他穿着件偏宽松的宝蓝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块白皙的锁骨。 方野的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帮方野过了几遍动作,纠正姿势,方野心思却有些跑偏了,话说个不停。 “你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学过一两年,我妈不想让我总闷在画室画画,就让我去学,当作锻炼。” 脑海里闪过零星的记忆碎片,舞蹈室里逆着光练习的纤瘦背影,还有好看的侧脸轮廓,光扎眼得很,他看不清那个递糖安慰他的少年。 方野突然问:“在哪学的?” “市中心的吧,太久了,名字忘了。身子不要那么僵硬,你放轻松点。” “噢......” 方野还在胡思乱想。说话间漠北就将手贴上他的腰,帮他找感觉,方野瞬间感到脸烧得慌,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想的东西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 调整得差不多的时候,漠北板正着身子,将男步部分从头到尾跳一遍给方野做示范。 他的身形修长,体型匀称,不同于那些健身出来的块状肌肉,他的肌肉线条流畅美丽,薄薄地附着在身上,柔韧又不失力量感。 带有坠感的衣摆随着转身、滑步的动作摆动,动作干脆利落又藏着柔美,即便是独舞,他也能做得标准、好看。 在斜阳的照耀下,宝蓝色衬衫和他的白皮肤相映衬,黑色西裤包裹着长腿,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从容。 他就像个真正的舞者。 方野看呆了,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物在了。 还记得初见漠北的样子,他淡漠疏离,有着让人着迷的出尘气质,却也让人总觉得充满距离感。 他会叫人移不开眼,但绝不敢靠近他一步。 人们听不见他内心痛苦的悲鸣,读不懂他冷漠的漂亮外表之下,是怎样的脆弱不堪,更无法知晓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和他们之间隔着厚厚一堵看不见的墙,翻不过,走不进。 慢慢地,人们会失去兴趣,最后转身离开,他在那堵墙后看着人来人往,循环往复。 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方野面前,手指交叠打了个响指。 漠北笑着看怔住的方野:“在想什么?刚刚教的会了吗?” 方野从思绪里回神,看到漠北的笑,不自觉地被感染了。 他眉眼间染上笑意,见四下无人,他拉过漠北的手,轻吻他的手背,又微微倾身亲了一下他的唇,然后与他额头相贴。 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在想你。” 第30章 凶巴巴 漠北跳的女步,他朝方野伸出左手,示意开始。方野接住他的手,在他的引导之下,步子慢慢变得流畅起来。 他们只练习步子,其他细节暂时不管,直到方野已经熟悉到形成肌肉记忆,从漠北引导变为自己主动牵引他,就暂时告一段落。 练习得差不多的时候,方野手机来了电话,他看到来电显示的第一眼,就面露不快,他没有立马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漠北问他,“怎么了?” “我爸的电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方野捏捏他的脸,说很快就回来,然后便去不远处接电话。 漠北看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名字,漠北回身,看到来人时有些惊讶,叶清正站在身后,笑着朝他挥手。 “叶哥,你怎么来了?”漠北快步走上前去。 叶清笑得温柔,双手却不安分,在他脸上揉了两把,“来来来,让哥看看你,一个多月没见,想死我了。” 他仔细端详了他的脸,又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精神不错呀,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 第42页 他又问:“有没有好好吃药?” “有的。”漠北将他手拽下来,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马上要晚会了嘛,你们学校邀请我做嘉宾,今天过来看看流程安排,顺便过来看看你。”叶清摸摸他的头,“你怎么不在宿舍,在这里干什么,让我好找。” “我教人跳舞呢,他去接电话了。”漠北看了看不远处路灯下站着的方野,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皱着眉,聊得不是很愉快。 叶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看见路灯下的人,眼前一亮。 那人目测快有一米九,穿着很潮的卫衣和运动裤,简单的样式更显出身材,剑眉星目,冷硬的下颌线条一看就不太好惹,叶清对方野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蓬勃、桀骜不驯。 叶清突然有些担忧,漠北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性格软,会不会在学校受欺负了,比如惹上不良学生最后被迫做人小弟那种。 尤其是他打完电话,朝这边走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满都是敌意,按理说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他侧头对漠北说:“你帮他跳舞?他有没有欺负你?” “啊?”漠北正困惑叶清怎么突然冒出这些问题,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人拉开了。 半个身子挡在他面前,方野正盯着叶清,充满戒备。 方野接完他爸的电话,拿过一旁花坛放着的漠北的外套。 回头就看见漠北旁边多出个人,还和他咬耳朵,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上次来找漠北的人,漠北说是他朋友。但他们举动如此亲昵,让方野心有不快。 他将漠北拉向自己,碍于是漠北的朋友,他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礼貌的话:“请问你谁。” “你好,我是他师兄。”他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换做平时,这个笑容可以迷倒万千少女。 然而方野不是少女,面对这样的笑容只觉得他假惺惺的像个狐狸,随时会把漠北拐跑。正打算脱口而出“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关系如何......”等一连串的问题,漠北已经向叶清介绍自己。 “这是方野。”他又对方野说,“这是叶清,你在照片上看过的,我们认识很久了,他算我半个兄长。” 这话说完,方野气焰消了一般,既然是兄长,那还是要尊重一下的,但他依旧心有芥蒂,可能他对叶清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像个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 既然漠北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将漠北拉近一些,抖开刚刚顺手拿的漠北的外套:“快起风了,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好。” 叶清听到方野这个名字,顿时恍然大悟,当初那个微信里让漠北犹豫不决的金毛头像,原来是“她”,噢不,“他”。 不过叶清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一开始他已经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对方应该是温柔体贴的甜美女孩形象。 但看对方将衣服披在他身上,还不忘拢紧些,他想除了性别问题,其他多少沾了边。 方野看漠北穿好外套,就搂着他的肩膀,像宣誓主权一般看着叶清。 看着他的动作,叶清敏感捕捉到了什么,“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后定格在漠北身上,像是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漠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嗯,是你想的那样。” 方野看着两人打哑语,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让他很有危机感,只好赶紧打断他们的交流:“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们在一起了,你不要打他主意!” 这下叶清彻底懂了,这是把他当情敌了,难怪刚刚表情像要吞人,他觉得有趣,顿时很想使坏。 叶清笑眯眯的样子让方野心里毛毛的:“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啊......”叶清语气轻松,走向漠北,将他拉回来,“我找小北,玩啊~” 方野气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又想叶清对漠北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最后自己迈开步子往前走,“那你们玩吧,早点送他回来。” 漠北知道叶清玩心大发,无奈道:“你别逗他了。”随即挣开叶清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回到方野身边和他并排走着。 “你就宠着他吧。”叶清在后头调侃了他一句,看到方野正把漠北的手揣进卫衣口袋里,他倒是知道漠北容易手脚冰冷。 不管是披衣服还是暖手,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着漠北,这让叶清心里顿感欣慰,唇角勾了勾,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是男是女不重要,只要对他好就行。 路过咖啡店的时候,叶清吵着要去喝咖啡,说自己彩排一天,忙得脚不沾地,进了店又嚷着累不想排队,拜托漠北帮他买,还加上一堆要求,队很长,买个咖啡少说也要花上二十分钟。 方野要陪着一起排队的时候,叶清赶紧对他说要谈谈平面模特的事,还不忘暗地里对他使眼色。方野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只好将信将疑地随他的意。 支走漠北后,叶清向方野开口了,他表情严肃正经,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有些兄长的模样,方野不禁正襟危坐起来,直视他的眼睛。 叶清问了很多问题。 “怎么认识的?” “喜欢他什么,喜欢多久了?” “以后还会对他好吗?” -- 第43页 “家里人同意吗?” 他像个老丈人设难关,好像回答完这些,就要把漠北交付出去。 有些问题方野无法给出答案,因为连他自己也找不出。 他没有一一回答,只挑了几个问题回他。 “我是他室友,开学那天就认识了。” “家里的话,我爸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他苦恼的。” 叶清点头,没有什么异议,“可以,继续。” “其他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在叶清充满探究的注视下,方野陷入沉思,最后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他。” 他看向不远处排队的漠北,漠北在那个长长的队伍里站着,对方正看着上方的菜单,思考喝些什么。 依然是一眼就能吸引住他,他看着那个背影,“我想陪他走下去,我会爱他全部,现在会,以后也会。” 叶清先是一愣,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这样煽情的话从方野口中说出来,总显得违和,却偏偏让人信服。 他笑了,笑得不是很明显,“话别说太满,做得到再说。” 有方野的保证,叶清还是多少放下心来,他看起来是能给漠北带来安全感的人,所以叶清暂时选择相信他。 “小北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个大概吧,但还不是特别了解,他没主动说,我也不敢多问。” 叶清往椅背一靠,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看向不远处排队的漠北,“我很久没见他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了,看来你在他心里真的挺重要的。” 方野被他这么一说,嘴角不禁挂上笑,“真的?” “嗯。他在我面前还没这么开心过,看他状态不错,我也很高兴。”叶清说得坦诚。 “他……以前是怎么样的?”方野的语气透着渴求和小心翼翼,“我想多了解他一点。” 叶清看了他一会,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最后笑了笑,开始追忆往事。 “我第一次见到小北的时候,他上初二,我高二,和他一个画室,他是画室里年纪最小的。人不骄不躁,画画也有天赋,我就常和他交流,当时我就觉得找到知音了。 小北妈妈有时候工作忙不过来,会拜托我帮忙照顾他。我当然乐意啦,凭空多出个可爱乖巧的弟弟,我高兴都来不及。 后来高三毕业,我就很少去画室,偶尔过去也没看到小北,我和小北的联系变少了。我想他应该忙学业没空,那时我部门里事也多,也忙着弄展。 我想等我空下来,就去南巷找他,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第31章 陪你演 大三那年寒假,叶清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叶清考的大学在邻省,高铁要好几个小时,他嫌路途麻烦,过年才回家呆上十来天,其他时间都贡献给了自己的学业和事业。 他想先去南巷找漠北,距离他们上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 等车的时候他无聊,翻着他们之间的短信记录。 前段时间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对漠北的回复也只当是学习太忙,但现在静下心来看,他越发觉得漠北不对劲。 他们已有两年没见,他发现漠北的话越来越简短,“嗯”、“还好”、“还行”......总之一句话不会超过十个字,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他回一条消息。 他回家放好行李,就直奔南巷去,想着给漠北一个惊喜。 那天是放寒假的第一天,苏城已至深冬,冷风如刀子,刮得脸生疼。他呼着被风吹冷的手进楼,想着见到漠北要给他一个熊抱,再揉两把他软乎乎的脸蛋,还要看看他有没有长高,画画有没有长进…… 他有很多事情想和漠北分享,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想这就是有个弟弟的快乐。 他见到了漠北,但他有些无法确定眼前的人,甚至不敢上前一步。 漠北家门口坐着个人,穿着单薄的毛衣外套,身形瘦得很,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他的双手置于膝上,将头埋在臂弯上。他旁边有个沾灰的小行李箱,行李看着不多。背上背着个深棕色皮革双肩包——叶清送漠北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小北?”他小心唤他。 漠北从臂弯里抬头,清澈的眼眸全无往日光彩,眼底里满是迷茫怔愣,他微睁大眼,费力辨认着眼前的人。 叶清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和记忆中无差。五官完全长开,比以前更好看了,如果忽略那苍白到病态的脸色外。初中还有的一点点婴儿肥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凹陷的双颊。嘴唇毫无血色,眼皮淡淡红肿,应该是早前哭过。 漠北整个人颓丧至极,像是突遭了重大变故一般。叶清感到心跳有一瞬骤停,浑身血液霎时凝固,他快步走向漠北,半蹲在他面前,轻晃他胳膊,焦急又小心地询问,“怎么不进家里,你怎么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叶清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整个人轻飘飘的,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叶清想,这窗外的风要是再大些,他会被吹跑。 他还想再问,直到有东西从漠北身上滑落,掉落在地上,是两张照片,他父母的黑白照。 一时间,他明白了过来,可内心的震撼只多不少,这两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都变了个样。 他恨不得漠北赶紧向他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能这么做,逼问一个正在悲伤的人,漠北只会比自己更难过。 -- 第44页 最后还是压下心里的种种疑问,没再开口,让漠北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对方一句话也没说,他只能从对方微微颤抖的身子体会他的痛苦。 良久,漠北说话了。 “我没家了。” 声音很哑很低,让叶清有点哽咽,只能轻轻拍他的背。“不会的。” ———— 他翻出漠北身上的钥匙,想将他弄进家里。 家里很久都没人住过了,阴潮的霉味、密布的蜘蛛网、厚厚的灰......这样的家像个空壳,在无人角落自由腐烂,被爬虫蚕食殆尽。 灰败破旧,让人唏嘘。 这样的景象无法住人,他只好带漠北去附近的酒店,又叫了阿姨去南巷打扫。 到了酒店,漠北还是沉默着,神情呆滞,坐在沙发上,反常得让人害怕。 怕他做傻事,叶清陪他一起住,让他吃饭、喝水、洗澡他都乖乖照做,像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需要人指挥他才有下一步动作。 叶清去洗澡前,把门窗都关紧了,又大概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尖锐物品,才放下心去洗澡。 他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漠北坐在飘窗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叶清倒了杯热水给他,他接过去,收回视线,垂头看着手中的水。 叶清在他对面坐下,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发现外面下了小雪。 冷风夹着雪催促楼下的人快步走,人们躲进便利店,咖啡厅,或者是任何一处温暖的地方。风吹乱雪花降落的轨迹,有的打着旋缓缓降落,有的不知道吹向何处。 见漠北的气色好了点,情绪也稳定了些,不像原先那么死气沉沉,他便开口。 “可以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我爸妈两年前出车祸走了,只有我活了下来,但我忘了很多事。我小叔把我接回了家,和我说我爸妈出意外走了。 后来我隐约听到有人说,‘他要是早点喊人,兴许还有救’。 他们看我像看个怪物,我说不清他们是怪我,还是怕我,但我不懂。 这几天总是想起一些片段,我妈在副驾驶,没有反应,我爸救我出来,在车里看着我,大喘着气,笑了。 他们流了好多血,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我爸闭了眼,我才反应过来,可是车子爆炸了。” “我算共犯,对吧?”漠北的气息不稳,带着抖。 平复了一会,他缓缓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眼里映着远方的星星灯火,哪一处都不属于他。 “不对,你说得不对。”叶清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摸他的头,“你当时还小,吓住了,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过错不在你,你不该自责。” “可当时只有我在场,只有我能救!可我什么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他低吼着,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哭出声。 漠北哭了多久,叶清就陪他多久。 第二天的时候,漠北突然能够和他正常交流了。他问起叶清的近况,还问昨天为什么来找他,甚至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他说昨天想回南巷住几天,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钥匙,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钥匙就在他的包里,他只是没勇气开门。 昨晚那个情绪失控的人仿佛被藏了起来,只有红肿的眼皮露出了破绽。 他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叶清便陪他演下去。 南巷收拾好后,漠北就回去住。过年的时候漠北没回他小叔那里,叶清放心不下,还是把他带回家去。 叶清父母热情,很喜欢漠北,说他一看就是个好学生,还说自家儿子自小就皮得不行,欠收拾,长大了就知道往外跑,忙什么艺术展。他们和漠北唠了一堆,话家常,什么都聊,但都避开了漠北家里的事,叶清早和他们通过气,绝口不提这些事。 窗外放着烟花炮仗,室内热闹欢畅,叶清看到他笑了,他这些天以来为数不多的笑。 大年初二,漠北就回家了。他让叶清回去好好陪父母,一年到头就这一次在家,他说他这么无趣的一个人,不要扫了人家的兴。 叶清陪了他一个寒假,日子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快开学了。 叶清要先去北方交流画展的事才回学校,漠北就陪他去机场。准备去登记口的时候,叶清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又说了什么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和他同校也行。 漠北一一点头,笑说他啰嗦得像个老妈子。 快过安检的时候叶清回头看了一下,漠北他在不远处朝他挥手,一切如常。 他还是觉得很多东西变了,比如漠北眉间的忧郁,抽屉里的黑白照,画室未完成的画,和安静空荡的屋子...... 第32章 低语 眨眼又一年过去,彼时漠北已经考到了苏城的大学,叶清有空的时候会回去看他。 他已经从他小叔家搬了出来,在学校住,放假就回南巷。 他很久没画画了,也比以前更安静了。 有时候坐在沙发上,能发呆一整天,对外界的反应越来越迟钝,热水烫红手才知道放开杯子;门铃响了好一会才想起去开门。 偶尔叶清借宿他家,两人窝在一张床上聊天,大多时候是叶清在说,漠北静静听着。 叶清问为什么不在他小叔那住了,他只说:“融不下。” 漠北睡眠不是很好,半夜总会突然醒来,叶清有时会被他的动静弄醒,借着床头的壁灯,看到他呼吸起伏剧烈,眼里有惊恐,额头全是冷汗。 -- 第45页 看他呼吸不再那么局促,叶清才小心问:“做噩梦了?” “嗯……不用管我,你继续睡吧。” 漠北总会在这种时候背过身,背对着他说话。 后来他才知道漠北每次做噩梦醒来,埋在被窝里的手会狠狠抓着自己胳膊,指甲嵌进肉里,留了印子,出了血,也浑然未觉。 这样的行为在后来越来越严重。 有天半夜叶清被渴醒,想去厨房找水喝,起来发现旁边没有人,刚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清脆的类似菜刀掉落的声音,心里一紧,快步往厨房走去。 他打开灯,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的漠北,胳膊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他呆呆看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发抖。 “你疯了吗?!”他跑过去,拉过他的胳膊仔细查看,还好,伤口不是很深,没有伤及要害,“你在想什么,你想死吗?!”他又气又急,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这菜刀会不会就直接往手腕上划了,他不敢想。 他看到漠北把头垂得很低,双手抱头,哽咽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天都觉得好累,每晚都会做噩梦,醒来就睡不着。 我想找点事情做,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就这样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开始不停地往墙角缩,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叶清被他的解释弄得怒气全无,全化为浓浓的揪心和莫名的不安。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的,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深呼吸好几下,才在他面前蹲下来,放软语气,“是我语气冲了,你不用道歉。你从来就不是什么麻烦,我们先去医院。” 抱着对方发颤的身子,安抚他的背,“别怕,别怕,我们去医院......” ———— “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很不好,精神绷得紧紧的。后来去了医院,诊断说是抑郁症,他让我保密,不要和其他人说,我答应他。吃了半年多的药,还是不见好转,折腾到最后去住了院。出院那天我去接他,他像换了个人。” “他有心病,走不出来,什么都憋在心里,憋到最后憋出病。”说到这,叶清叹了口气,“其实他这样会说会笑的,我反倒有点不放心。他一向怕给人添麻烦,要不想让人担心,他可以装成什么事都没有。” 方野沉吟:“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要没事,也不会最后想不开。 “在聊什么?”漠北端着三杯咖啡来到他们面前,人太多了,服务员忙不过来,他就自己动手,将咖啡递到他们面前,拉来一张凳子,在方野旁边坐下。 “聊兼职的事。”叶清笑笑,撒起谎来眼都不带眨的,顺手拿起面前那杯榛果拿铁喝了一口,“嗯,好喝。” 方野没说话,只是看着身侧的人喝咖啡,他看到对方喝第一口咖啡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心想原来他也不喜欢苦的。 “你要兼职吗?”漠北放下咖啡,问他。 “嗯?啊......”方野回神,瞥了眼叶清,对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自己,只好跟着一起撒谎,“对。学点其他,当积累经验,正好我也挺感兴趣的。” “哦。”漠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中途方野主动和叶清互加了微信。 空气陷入诡异的宁静。 咖啡快见底的时候,叶清将杯子搁下,说:“小北,我过段时间要出国了。” 漠北静静搅着咖啡,神情并不意外,像是早有预感,他表现得很平静:“嗯,什么时候回来。” 叶清说自己和朋友的合作定在国外进行,会有一两年的时间不能回来看他,今天来主要也是想当面说这事,道个别。 他不太想让漠北送自己去机场,站在护栏外朝自己挥手,让人怪难受的,总会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去找我,或者发信息,打电话。平时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药......” “你每次出远门,都很啰嗦。”漠北突然笑了,“又不是不回来,我没那么脆弱,你放心去吧。” 方野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漠北眼里有泪。 回去的路上,叶清和漠北聊了很多,方野在后头走着,电话的信息不断地弹出来,他挨个回。 老头:『再不回家,我就叫人把你拖回来。』 『奶奶那边我自己会去探望,不劳您操心了。』 老头:『行。出国的事我和那边谈好了,去交流学习,回来才能管理好公司。』 『我不会去的,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头:『我是在通知你,没在问你。』 『我也是在通知您。』 ...... 回车上的时候,叶清将后座的一个礼品袋子递给漠北,里面是一条杏色的围巾,是叶清的妈妈织的,织来给漠北过冬穿。 他把围巾抽出来,给漠北围上,离远些打量了一下,笑着说:“好看。” 上车前叶清把站在一旁的方野叫过来,伸出手和他拥抱了一下,很快就分开,还拍拍他的肩膀,夸他说年轻人体格真好。 只有方野知道,刚刚叶清在他耳边说的话。 “好好对他,别让他难过。敢对他不好,我叫人来砍你。”后半句他说得恶狠狠,但其实没多大杀伤力,方野明白他的本意,“放心吧。” -- 第46页 叶清回去了,剩下两人并排走着,他们走在一条小道上,路灯很少,整条路看起来都有些黑,也没什么人。 离宿舍还有一段路,他们走得很慢。 方野去牵他的手,晃了晃:“舍不得?” 漠北回握住他的手,浅笑:“没有。” “你一骗人,就不敢看我。” “来来去去的,习惯了。”漠北没再笑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怎么能老要人陪。” 方野理解他的想法,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大不了难受几天,过了就好。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同类,孤独才是他们的常态。 “他和你说了吧,关于我的事。”漠北突然抬头看他。 “嗯,说了。”瞒不住,方野只好直说。 “我那段时间,很不正常,像个神经病。”他苦笑一声。 手又开始微微发起抖,方野知道他在害怕、不安,于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轻声说:“都过去了,会越来越好的。” 话音刚落,路过一盏路灯时,方野停下脚步,将漠北拉近些,“其实我很开心,感觉离你更近了点。” “可我就在你面前啊。” “不一样,我有时候觉得你离我很远,不真实。”借着昏黄的灯,他伸出手,食指轻轻抚过他的眉心,眼尾,下巴,仔细看,感觉怎么都看不够。 他将手绕到他的背后,抱住他,嗅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淡淡沐浴露香。 “漠北。” “嗯?” “咖啡很苦,可以不喝,不喜欢的事不要去勉强。想要什么,就开口。有我陪着你。” 第33章 无忧 叶清和方野互加微信的第二天凌晨,叶清发了信息给他。 叶狐狸:『注意他的药,一个月拿一次,记得提醒他。』 叶狐狸:『他以前经常忘,你有空看看药盒上的用法,别让他乱吃。』 方野是被提示音吵醒的,今天上午没课,他本想睡个懒觉再起来学习,但他浅眠,一点动静就很难睡着,工作之后就落下的老毛病,穿回来之后这毛病居然还是改不了。 睡不着,便在枕头边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就看到叶清发的消息。意识渐渐回笼,他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没人,漠北去上早课了,黎淼他们中午才回来。 想了想,就和叶清发起消息。 『那些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叶狐狸:『因人而异吧,有人吃了容易头晕恶心,反应剧烈的话会呕吐,食欲低下之类的。所以他挺抗拒吃药的,以前我还在垃圾桶里看到没吃完的药,后来出院后才好一点。』 『一定要吃药?我看他有时候反应挺剧烈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叶狐狸:『药只是个辅助,不让他那么容易乱想,换个环境可能会好些,但他不同意,只想住在南巷,我也就没再提了。』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叶狐狸:『药不能断,定期去医院复诊。之前我有空都会带他去,马上就要走了,你帮他多留意点。其他的......别太关心过度,也别弄什么特殊对待,会让他压力很大。』 叶狐狸:『还有最重要的,别让他受刺激,碰到他那些什么叔叔婶婶啊,最好避开......』 『嗯,明白了,放心吧。』 叶狐狸:『大概就是这些,太困了,我先睡了,晚点还有工作。』 方野还想再问,发了几条对方都没有回,只好重新翻一遍,把那些该注意的点全部放到备忘录里,还不忘比对,看看有无遗漏,比自己做笔记还认真。 手指划拉着,最后停在“药与副作用”那一行,仔细想想,最近忙着准备考试和上课,他都没来得及去关注漠北这些事情,偶尔问到,就说吃了。 ———— 漠北回到宿舍,就看到方野坐在他的位置上,把玩着桌上黎淼送的木手摆件,关节处是可以灵活摆动的,方野一会摆出“ok”的手势,一会摆出剪刀手,一会又让它握起拳。 他玩得认真,丝毫没有发觉漠北已经走进门,漠北被他的专注弄得有点想笑,为什么一个摆件也能玩得这么开心,像个小孩似的。 他眉眼弯了弯,不自觉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小孩玩玩具。 方野还是听到了动静。闻声抬头看见漠北正看着自己和他手中的摆件,愣了,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 漠北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反倒方野人高马大的硬朗形象,与玩起摆件时透出的孩子气形成反差,会让人觉得很有趣。 他走到他旁边搁下书包,打破尴尬的气氛,笑着问:“在做什么?” “没,闲着无聊。”方野搁下木摆件,脸有点红地解释道。 “嗯,知道了。”漠北看着摆件,把握着拳的摆件舒展开,自己也玩起来,摆了个ok,稍稍拉开距离,欣赏它。 方野瞥见他嘴角挂着个很浅的笑,偏过头去看他的脸,漠北的视线就从木摆件转而看向他,两人对视了几秒,漠北绷不住,率先笑出声。 方野总算明白过来了,他是在模仿自己刚刚的动作,这让他有点窘迫,但把漠北逗笑了他又挺开心的,最后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笑我。” “没有,我也觉得挺好玩的。”漠北笑着把摆件恢复正常的状态,“黎淼那会送我的时候说拿来给我素描用。” -- 第47页 “他看到好玩就想买,恨不得每人一个,也就你肯收,我和张文一都嫌占位置,他自己桌上还放了木头人的,闲了就掰着玩,一会劈叉,一会跑步,一会高抬腿......七天不带重样的。” 漠北静静听着他说,思索了一下,“那你俩还挺像的。” “那不一样,我比他成熟多了。”心理年龄起码大个三岁,方野很自信地想。 漠北又笑出声,直到对方脸上从不解,到露出一点被打击到的失落,就赶紧收住,顺着他意,“嗯,对,你成熟。”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去,显然没什么说服力。方野只好由着他去,反正,他开心就好。 玩闹归玩闹,方野还不忘今天坐在他座位上等他的目的,开始回归到正题上。 “你的药吃完了吗?” 漠北那仅存的一点笑意彻底消失,语气透着些许戒备,声音不自觉有点冷,“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方野敏锐察觉到他的反常,只好从口袋中拿出那张他藏了很久的诊断书。 “这个,一直放在我这里。”他认真道,“我没法说什么感同身受的话,但我明白你不好受,自尊心也强。我说过的,我会陪着你,既然我知道这些,我就不能放着你不管,我不希望你瞒着我,然后在某个角落自暴自弃。” 漠北的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手指逐渐收紧,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只好看向自己的鞋子,满脸写着被人戳破心事的无措。 毛衣在逐渐收紧的手指上变形,指节泛着白,倘若没有衣料的阻隔,想必那手腕又会留下道道伤痕。方野赶紧起身将他手分开,将那可怜的手腕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然后抱住他,顺他的背。 “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 方野的话犹如一剂镇定剂,使他的呼吸逐渐平复,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平静,方野小声问:“可以给我看看药吗?” 漠北缓缓点了下头。 他的药放在抽屉最里面,方野和他一起看着上面的说明。 这是一个月的药,但票据单上的时间早已超出一个月。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量,有的药几乎就没怎么动过,方野有些讶异。 他拿着一个没有开封过的药瓶,晃了晃,里面的药片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吃药?”方野有些生气,生气他根本就没好好吃药骗了自己,更生气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漠北背靠着墙,对方责备的眼神让他有些泄气,坦白道:“有时候忘了,有时候不想吃,吃药......很难受。” 方野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肩膀,柔声说:“只有这一次,下次不能这样。” 有什么药,每天吃多少次,一次吃几颗,有什么副作用,下次拿药的时间,他全都仔仔细细记在备忘录里。 做完这些,他有点得意地冲漠北扬扬手机,“看,我帮你记着呢。” 漠北眼眶一阵发酸,视野染上一层雾气,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方野看着他略微发红的眼圈,心里有点难受,笑他:“这点小事就感动啊?那下次我加把劲,让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漠北被他的无赖语气弄得一点伤感都没了,眼睛不可控地微弯,长睫毛挂着点点泪水,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闪着光,像天边的星星。 嗯,笑着多好。方野想。 “嗳,我有东西给你。”方野想起什么,向他神秘笑笑。 方野又将手伸向那个木手摆件。把它的中指和无名指折下来,又将大拇指蜷起来,搭在中指处,只伸出食指和尾指。 漠北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个手势叫魔鬼角,最早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印度。释迦牟尼用他来消除消极烦扰的思想,它意味着克服生活中的障碍,比如疾病、受伤和困境。” “我今天上网查了。”方野将木手摆件摆正,笑得温柔,“希望能让你无忧。” 第34章 渴望难自禁 方野不想破坏这个有特殊寓意的手势,又怕黎淼回来看见,起了玩心,来祸害这个摆件,决定换个位置放,正思考要放哪里才合适的时候,漠北叫住了他。 “方野。” “嗯?”方野停住动作,回头看他,才刚侧过头,就发现了漠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自己脸上。 “放这里就好了。”漠北一直看着他,手却拿过他手中的摆件,将摆件放在桌面的右上角,和画笔盒子一起,一个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不会有人动的。” 说完,他就微微倾身,去亲了一下方野的唇角,看对方怔怔的样子,笑了。 方野才反应过来漠北刚刚做了什么,摸着自己的唇角也笑了。 室内不冷,但漠北很容易手脚发冷,好半天都不会回暖。方野感受到刚刚漠北拿摆件时手的温度,于是拉过他的手,果然有点凉,把另外一只手也拉过来,放一起用自己手捂热。 漠北看着他的手在自己的手背上又揉又搓。 不同于自己苍白发冷的双手,他的手是小麦肤色,极尽健康活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圆润饱满,轻松就能将自己的手裹住,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让人着迷。 -- 第48页 他喃喃道:“好暖。” 在南巷呆的第一晚,方野就知道他怕冷,就着薄被蜷缩着,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茧。但他总是不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漠北的手在揉搓中变得暖和,让方野心里有种饱胀的满足感。 他复而抬头看他,看见对方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杏色的围巾遮住他小半张脸,只露出秀气的眉眼,和被冷风吹红的耳朵。 头顶的灯光在他眼睑处投下两扇浅影,恍惚中有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干净纯粹。方野想到他所经历的事,更觉得漠北这么些年不容易。 这么美好的一个人,怎么忍心让他难过,受累。 他庆幸自己被漠北纳入安全区,成为唯一一个能够进入透明墙内,走进他心里的人。 突然好想抱他,抱他到天荒地老,用怀抱帮他隔绝掉伤痛、寒冷、阴影,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伤心无措。 而自己,私心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全部的爱,让对方依赖自己,好让他能够陪自己到老。 宿舍比外面暖和,漠北的身体渐渐回暖,打算取下围巾,边解开结边问:“今天没有课吗?” 他背对着方野,没有感受到背后炙热的视线。 方野用了些力将他拉向自己,还不待漠北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坐在他的腿上。 “怎么突然......”漠北惊呼出声,话还没说全,下方抵着的东西就让他瞬间噤声。 空气霎时凝固。 方野显然也没考虑到这个姿势,他本意是想抱抱他,此刻也只能僵着身子不敢动。 视线只好停留在漠北的后脑勺,后颈有一半被围巾挡着,露出一小截皮肤,上面的肌肤细腻白皙,带着点粉,惹人撷取。再往上是他柔软的如墨的发,还有红得滴血的耳朵。 对方身上飘来的淡淡柑橘香气,不断让他想起那晚缠绵的吻,那张诱哄他喝下药的,笑意盈盈的脸。 漠北挣扎着想起身,刚动一下,方野就闷哼一声,很快就单手锢着他的腰,整个人贴上他的后背,将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开口时有点哑,“你别动,我只是想抱抱你。” 漠北也在紧张,并不清楚他的下一步动作,只好浑身紧绷着不敢动。 另一只手顺势滑向漠北的手,来到他的手心,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一种原始冲动在体内四处乱窜,最后向下方涌去。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吓到对方,然而贴近后,那让他感到安抚的气味非但没能让他冷静,反而让他的理智变得越来越失控。 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脖颈上移,滑腻的触感让人上瘾,他开始细碎地吻着,吮着。 理智败给欲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含着他的耳垂,听到对方因这突然的动作发出的一声低吟。 眼里染上情欲色彩,舔吻他的耳垂,描摹他的耳廓,轻轻啃咬他耳后的一小块皮肤。 灼热的呼吸抚过绒毛,混着独属于方野的淡淡须后水香,像冬日晴天里的暖风。 后颈和耳朵如同被微小静电触碰,激起点点酥麻、刺疼,感官刺激不断放大。 漠北受不了,下意识躲,很快方野就贴上来,贴上他的唇。 锢着腰的手逐渐收紧,将彼此距离缩小,直至亲密无间。 彼此都没什么接吻的经验,只会舔着,亲着,舌尖抵进彼此的牙关,探寻,摸索,去回应彼此的热烈。 亲了不知道多久,分开的时候两人都轻喘着气。 抵着漠北的那团火热愈发蓬勃,让人难以忽视,漠北也不敢往下看,只能定定看着方野,好似在问怎么办。 方野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点,将头埋在他肩颈处,动情后的声音低沉性感:“抱歉啊,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那......”漠北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这些经验,吃的药有降低兴奋的作用,他其实对这些兴致并不大,但他发现他很喜欢和方野亲吻,喜欢对方触摸自己,像被温热的海洋包围,让人不自觉就深陷进去。 方野双手抱住漠北的腰,知道他在纠结,打心底里不想让他为难,“让它冷静一会就好。” 两人就这么抱了片刻,方野发现根本冷静不下来,只好借口去厕所。 等待冷静的过程十分缓慢,直至门外响起漠北的声音,他敲了两下门,“需要帮忙吗?” 此话一出,像在煽风点火。 绝对不能帮忙,帮忙了还得了,直接不用出宿舍门了。方野被渴望折磨得厉害,心里天人交战,还不忘挤出一丝理智咬牙回答。 “不用。” 方野面壁思考了几分钟,忽然听到门把拧动的声音,心下不妙,可是晚了,漠北已经闪身进来了。 “再晚就吃不上饭了。”漠北来到他背后,平静地说。 “很快就好,你先出去。”方野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连转个身都不敢。 漠北贴近他,低低地说:“不是说有什么事,一起解决吗?” 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方野心神跟着他走。 方野不让他看,漠北就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专注手上的动作。 一冷一热的两只手相贴,裹住,如冰与火,开始上下动。 呼吸随着动作幅度变得粗重,手上的刺激掀起惊涛骇浪,汹涌的浪潮逐渐攀升至最高峰,大脑有一瞬空白,最后浪潮慢慢退去。 -- 第49页 呼吸变得和缓,视野逐渐清明,方野回神,颈侧被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触——漠北亲了亲他的脖子,用漂亮的双眸望着他。 他发现两人的手都沾上了,泛着暧昧的色泽。 于是赶紧打开水龙头,将他俩的手拉倒水龙头那洗,水声冲散了室内的暧昧,彼此都没有说话。 看到漠北面无表情的样子,方野心跳像在打擂鼓,不知道做这种事漠北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恶心,还怕出了这个门,漠北就会为此讨厌他。 他一遍又一遍洗去手上的脏污,力度重到把彼此的手搓红。 水停了。漠北关掉了水龙头,阻止他继续洗,然后和他对视。 “你是在害羞吗?”漠北嘴角噙着笑。 方野低下头,躲闪他的目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怕你嫌我,会受不了这种事。” “不会。”漠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安慰他,“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真的?”方野抬起头,眼里有一丝欣喜。 “嗯,不骗你。”漠北认真道。 这话不假,刚刚他余光瞥见方野失控的样子,嘴唇鲜红,微张着喘气,无可挑剔的俊脸带着些许亢奋,浮上一点潮红,他从没见过这种神态下的方野,很......迷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就像他第一次接触到画画的感觉,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源于歌词:“热情自然亮灯,渴望难自禁。”——《低等动物》 第35章 父与子 两人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方野的脸还是有点红,晕乎乎的,灌了大半杯凉水缓解心中的燥热。 被喜欢的人帮着纾解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刺激,以至于他后面和漠北说话的时候都有点结巴。 俩人早上都没怎么吃,去食堂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打完饭落座,漠北就看着他。 “你耳朵好红。” “冷、冷风吹的。”方野轻咳一声,下意识揉揉自己耳朵。 “在卫生间的时候就挺红的。”漠北脸不红心不跳,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话音刚落,耳朵又红了几分。 “快吃,吃完该吃药了。”方野赶紧转移话题,将托盘往他那里推,他快招架不住这个直球漠北了。 “嗯,好吧。”漠北语调含笑,拿起勺子喝粥。 吃到一半的时候赶上黎淼和张文一下课,正好四人一块吃。 黎淼挑着香菜叶,瞥见一旁埋头吃饭的方野,“欸,你脸怎么那么红。” 一只大手往黎淼头上扣,将他头扭回去,“吃你的饭,少说话。” “啧,没劲。”黎淼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饭上。 黎淼吃得很快,吃完就要走了,说是要去排元旦晚会的舞。 “你到底参加了几个社啊......”方野挺吃惊黎淼的精力,只要是和学习无关的,黎淼就有用不完的活力。还记得大一的时候他刚入记者团部门,一个人扛着摄像机满操场跑,乐此不疲。 “就一个记者团啊,街舞社那边人不够,拉我过去充数的。”黎淼还挺兴奋,眼睛亮晶晶的,“这比拍东西还有意思,我觉得我挺有舞蹈天赋的。” 他从张文一书包侧边抽了张纸,胡乱抹了一下嘴,将书包丢给张文一让他带回去,然后就往门外跑。 黎淼不在难得安静,三个人就悠哉悠哉地走,偶尔说几句,话题从人生规划,跳到今晚打不打球,再到明天上什么课。三个人颜值都不低,一走在一起就很引人注目。 尤其是张文一肩膀垮两个包,那个黄得扎眼的可达鸭书包在他身上晃啊晃,在他一身黑白灰的着装显得突兀,削弱了他身上矜贵高冷的形象,整个人反倒柔和了些。 ———— 本以为会是个平常日子,却因下午一个人的到来搅乱了平静。 方野下午下了课,就去便利店买了些糖,吃药嘴会发苦,他想让漠北吃得愉快些,至少不那么抗拒。 刚进走廊就见黎淼站在宿舍门前,一见到他,就赶紧朝自己挥手,催促他过去。 他满脸莫名其妙,走过去问:“干嘛不进去,在门口等我?” “方叔来了。”黎淼有点小心翼翼地说,“你和方叔好好谈啊,别冲动。” 方野也没预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明明在电话里头说了,圣诞节一过就去探望奶奶,他爸突然过来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说出国留学的事?做梦,打死他都不去。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以前一样急躁,事情能好好解决的,没必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他选择好好和他爸好好谈。 方野看出黎淼的担心,拍拍他的肩:“知道了,放心吧。” 他推门进去,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和张文一聊得火热。 漠北还倒了杯水递给他,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看见方野进门就看向他,面露了点担忧。 方野将糖搁在漠北桌子上。 “你来做什么。”方野冲那个熟悉的背影开口。 男人转过身,一张和方野极其相似的脸,只是脸上多了点皱纹,鬓边掺了些白发,眉宇满是身居高位才有的深沉稳重。 “我再不来,你怕是这辈子都不回家了。”方父面对方野时一脸严肃,全无刚刚谈笑风生的样子。 -- 第50页 “我在外面野了两三年也不见你来说一句。”方野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口舌,“你直说吧,到底是来干嘛的。” “你奶奶要我和你一起去探望。” 方野内心挣扎了一下,和他爸呆在一个空间就浑身不自在,这探望还要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画面,他还是觉得挺别扭的。 “行吧。”他勉强答应,“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还有,我和你辅导员谈过了,那个出......” 方野当即反应过来,迅速打断他:“等下!出去说。”他赶紧将他爸拉出宿舍。 路过漠北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担忧的神色,于是在方父看不见的地方拍拍他的手背,压低声:“糖在桌上,等会就回来,别担心。” 话一说完就将方父推到宿舍外,关上门。 ———— 俩人来到院子,开始父子间的对话。 “我跟你辅导员沟通过了,手续什么的办好就能走。你去学,到时候才能管理好公司。” “呵,我说呢,我说怎么辅导员最近对我关注这么大,三天两头问我学习。”方野冷哼出声,“你想怎么做?来个先斩后奏?还是把我绑过去?” “方野,我在和你好好谈。”方父沉沉开口。 方野默不作声。 “现成的给你你不要,不学你出来要做什么工作?” “我有打算,饿不死。” 方父顿了一下,随即冷哼出声:“口气不小,那我看你能走多久。” “走很久,你还有话没,没有就慢走不送。” 方父在他旁边站了一会,方野不想和他对视,看他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临走时方父抛了句这几天穿多几件,别到时候感冒过病气给老人。方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说关心吧,听着像咒他。 方父走向车子的时候,方野才看向他那边。 司机张叔已经在车外候着了,方野远远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方父看见张叔冲方野颔首,哼了一声,“这小子和我就没什么好脾气。” 张叔拉开车门,“谈得怎么样。” “不听劝,骨头硬得很,说自己有打算。”他没好气地说。 张叔心说你看着也不像劝人啊,在电话里头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三句说不到就开始吵。他从小看着方野长大,清楚这父子俩的秉性,嘴硬不服软,他都能想象到两人谈话时的剑拔弩张。 “那你怎么想?”张叔把着车门问。 “他要做不出些什么来,就是丢我方原的脸。”方父坐进副驾驶,按了按眉心,语气很差,但说这话的时候,分明透着些自豪。 听着他的话,张叔笑了笑,专心开车。 车子开了一会,张叔突然问,“那你身体怎么办,要继续吗?” “坚持吧,我还不至于现在就倒,还能熬多几年。”方父淡淡道。 “嗯。” 俩人没再说话。 等第一个红灯的时候,方父突然开口。 “他高了,也壮了。不像个小孩了,像个大人。” 第36章 尝试 对于自己的打算,方野正在努力实践。 叶清确实有意让方野去应邀兼职模特,他一个朋友开的工作室最近在筹备新的服装主题。今年的服装走时尚活力的路线,目的是面向年轻群体,拓展新业务。 但在此之前他们的服装风格都走复古路线,突然换一个截然不同的风格,他们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叶清帮忙留意。 叶清看到方野第一眼就觉得他很合适这个职业,硬件条件好不说,可塑性也很强,能驾驭多种风格。 临近圣诞节前一周,俩人就这问题进行了讨论,最后确定下来,方野决定去试一试。 他一直想尝试新的东西,枯燥沉闷的工作一度让他感到喘不过气。看不完的合同,谈不完的生意,刚开始工作那年还会觉得富有挑战性,后来激情退去,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窒息,像个傀儡木偶,没有自我,只知道按部就班工作。 最难受的是他还不能全身而退,他是主心骨,公司上下都等着他开工资。 工作室开在市区的商业中心,规模大,格调也很高,出入的人很多,总之看一眼就知道不会开到一半就跑路的。 方野跟前台说是来应聘的,报了名字,前台便拨了电话跟她老板说,听闻是方野过来的,赶紧弄好手上的活就过去找他。 老板和叶清差不多年纪,来时叼着根烟,扎了个小辫,络腮胡,五官立体,胸前还挂了个相机,瞧着像个文艺风流痞子。 方野在脑子里对比了一下,心想这老板长得也不比刚刚看到的那些男模特差。 他取下烟,将它按灭在一旁的烟灰缸。然后和方野握手,眼里就像见到宝了一样:“你好,我叫章梵,你就是方野吧,叶清昨天给我发了照片,你很合适。” “谢谢,我挺感兴趣,所以就来试试了。” 他自知自己长得不差,但也不至于到人见人夸的地步,以前还听人说他挺凶的。章梵的话方野听着倒是觉得挺新鲜的,没想到自己的脸还能有这种用处。 “今天先试试,看看拍出来什么效果,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就走合同。” 方野并不清楚这个职业具体做什么,俩人交流了一下工作内容和时间,对方说得很通俗易懂:“你就站那拍就行了,不难。” -- 第51页 章梵领着他去到一个摄影白棚,里面应该是刚刚搭建的,有股淡淡的装修的味道。 三脚架,摄影机,补光灯等一应俱全,有两三个工作人员在里面等着。 俩人进去后,方野和里面的人打了招呼,章梵走到白棚旁边的架子上挑衣服,抽了几件风格差别比较大的让方野一件一件试。 章梵既是这里的老板,也是这里的主要摄影师,他前职业就做摄影相关工作,后来觉得行业不景气,碰壁多次后开了这家工作室,摄影是他的爱好,他一直不想放弃,起初开工作室是为了吃饱饭,平衡爱好和商业之间的关系,没想到逐渐就沉迷其中。 后来慢慢做大,人手也多了,他不像以前那么忙,指点手下的人,监督一下各个影棚的进度,闲了就拍拍自己喜欢的。 每到换季这种时候,他就要钻研新主题,选新人选,它决定接下来整个季度工作室的收益,他必须亲力亲为,减少可能出现的差错。 拍摄过程很累,因为是新人,所以会摆的造型少得很,尤其还是章梵这样要求苛刻的摄影师,方野常常一个动作要停好久,章梵还得亲自上手指导他摆,一套衣服要摆上几十个动作,灯光照得他眼睛难受。 拍了不知道多久,才算结束。来时还是下午两三点,现在天完全黑了,方野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章梵对摄影确实痴迷得很,如果不是方野眼睛畏光流泪影响成片,章梵可能要把架子上的衣服全让他试一遍。 方野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时,章梵和另外一个摄影师翻看摄像机里的照片,看见他从试衣间里出来,还不忘将他拉过来再指导一番,比如这个衣服要凸显什么,动作要怎么摆才合适...... 方野也有认真听,不过这一磨蹭,又过去了半小时。走时俩人互加了微信,因为还没签什么正式合同,章梵便私下给他转账,当作这一天拍摄的酬劳。 收到钱那一刻方野还是感到满足的,虽然比起自己的生活费算不上什么,但他挺享受这种过程。 今天是周末,游玩的人很多,气氛十分热闹。离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间,市区的圣诞节日气氛就已经很浓厚了,麋鹿、圣诞树、圣诞老人等圣诞元素装点这边的商业区。 方野挑了个人少的地方走,路过一家卖文玩的店时,橱窗的小叶紫檀手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爸以前很爱收藏这些,他耳濡目染也会了些鉴定技巧,在橱窗挑挑拣拣好一会,最后选中了一串细星纹路,深红成色的手串,手串是细珠的,很长,还缀着个双珠小流苏,可以在手腕上缠上好几圈。 手串用灰绒布方盒包着,又用黑色礼品袋子装起来,方野拿上它,拦了辆出租车回学校去,期间漠北发了两三条微信给他,问他面试顺利吗,回来没有,到哪了。 方野一一回他,最后让他早点睡。 回到宿舍的时候,黎淼和张文一已经在各自床上睡着了。期末临近,很多课程接近尾声,进入复习阶段,大家都选择留在宿舍学习,没有回家。而漠北正坐在座位上歪头看书,也没说话,方野走进瞧才发现他是在打瞌睡。 书本已经完全合上了,座位开着小夜灯,惯性使他微侧着脸睡觉,暖黄的灯光柔柔打在他侧脸,坐姿睡觉并不舒服,方野看到他微微蹙眉。 他先将手串放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然后走去叫醒漠北。 “小北,去床上睡。”他轻拍他胳膊,小声喊他。 漠北醒得很快,但睁开眼时还有点迷茫,愣愣转头看他,清醒了点才开口,“你回来了,几点了......”他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很晚了,去上面睡。” 方野蹲下身子和他平视,亲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抱住他,嗅嗅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音量,“脸蛋都凉凉的,我不是在电话里说了不用等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下次困了直接睡。” 漠北回抱住他,从他身上汲取暖意,闷闷开口:“想见你。” 第37章 清醒着沉沦 成片出来的效果很好,达到了章梵的预期,接下来的几天他还让方野尝试了其他风格的衣服。 方野有时间就过去拍,一来二去也就和里面的人认识了。 模特男女都有,虽然长得各有各的美,但是有个共同点就是气质古典柔和,就像中世纪欧洲油画里的人物,工作室往年主打的风格就是这种。 方野显然不是他们这一类的,他的脸立体深邃,穿正装的时候侵略性很足,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即便是休闲装也能穿出种酷哥的形象。 拍摄有时候会拍上两三个小时才休息,方野话少,休息的时候只在角落处的桌椅上坐着,回漠北的消息。 漠北将手心里的药拍给他看。 小北小北:『吃药了。』 小北小北:『糖好吃,他们也喜欢。』 小北小北:『黎淼刚给了我一个牛顿摆,看得好困。』 方野握拳偷笑,点开他发过来的视频,牛顿摆的银球在左右摆动,确实很有催眠的作用。休息时间就二十分钟,他只想将时间都用在漠北身上。 方野话少,一累就更不想说话,所以大多时候是别人来找他搭话,但因为他回答太简单,别人说没两句,他就把话题给聊死了,对方只好打着哈哈离开,只有一个长得很有少年感的男生天天跑来和他搭话,完全就是方野的迷弟,他说方野很有个性,酷得很。 -- 第52页 方野刚坐下没几分钟,那个男生就跑过来坐他旁边休息。 姜裕宁今天穿着件深棕色收腰马甲,内搭白衬衣,又穿了双鹿皮绒长靴,衬得小腿线条笔直好看,整体着装就像是在跑马场骑马奔驰的少年。 他笑起来有个小虎牙,方野看他就像在看以前的黎淼,笑起来没心没肺,充满元气,好像永远没有烦恼。 姜裕宁将他挤到一边,拿起桌上没开封的矿泉水喝了大半瓶,长叹一声:“啊......累死了,老板不是人,连拍三小时不停歇。” 方野单手敲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水瓶喝水,听到他说的话笑了,吓唬他:“老板在你后面。” 姜裕宁摊在沙发上,一听这话立马精神,直起身子回头看,一个人都没,气得他给了方野一拳:“耍我!” 方野轻笑出声,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上,姜裕宁见方野没理他,便凑过去看,“你在和谁聊天啊,谈女朋友了?”他的头发偏卷,今天的造型也有点蓬,手机大半个屏幕都被他的头发挡住了,方野扣着他脑袋让他离远些。 “男的。” “男朋友啊。”姜裕宁微微吃惊,随即又有点兴奋道:“好看不?我能认识不?!”他很好奇方野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还是个男的。 “不行。”方野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好看?怕羞不敢见人?”姜裕宁不死心道。 方野回完漠北信息,正好章梵发信息让他他过去准备下一轮拍摄,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姜裕宁,得意道:“是太好看了,不能给你看。” 他站起身长腿一迈,跨过姜裕宁时朝他摆摆手,“走了。” 姜裕宁愣了片刻,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不但被拒绝了请求,还被秀了一脸。 ———— 平安夜那天,姜裕宁如愿见到了方野的另一半。 那天方野和章梵正打算签合同,然而方野翻开钱包才发现身份证落在了宿舍,只好求助漠北。 漠北下了课就拿上身份证过去找他,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方野正在拍今天的最后一轮。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章梵和叶清是老朋友,交情很深,叶清以前没事会带他过去玩玩,和章梵吃个饭什么的。 不过时间太久了,漠北有些记不清章梵的长相。 他和前台说明了情况,然后就被领着去到休息区等方野。 乘着等待的空档,漠北拿出速写本和铅笔画画,这是他前段时间冒出的想法,方野在宿舍的时间少了,他沉溺于有方野的生活,却也清醒,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在自己身边,他的世界不只有他一个。 搁置了两年,重新拿起画笔,手多少有点生,但他感到心情轻松了些,至少不会那么想方野。 他身旁有个男生落了座,挨得很近,漠北往一旁挪了挪,埋头画画。 “你在画什么?” 速写本投下一小片阴影,一颗毛茸茸的白球闯入视野,那男生前倾身子看着速写本,眼里写满了好奇。 漠北抬起头看,那人好像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圣诞元素的连帽卫衣,抽绳处是两个白色小毛球,脸上好像还化了妆,应该是这里的员工。 那男生也在看着他,眉眼带笑,甚至有些崇拜的神色。 “手部速写。”漠北收回了视线,继续画。 姜裕宁看到漠北第一眼就有些移不开眼,这人很美,但冷冰冰,让他联想到雪山上长角的麋鹿。 正打算问他是不是新人,细想又觉不可能,章梵要见到他肯定是把他拖去一顿拍,最后问:“你在这里等人吗?” “嗯。”漠北点点头,速写本上手部雏形已经出来了。 姜裕宁看对方如此专注也不便打扰,就在旁边坐着休息,看他手上的本子。那是两只即将分开的手,它们的食指和中指微蜷,轻轻勾连着,透出种情意绵绵的不舍之意。 “哇,好棒,像真的一样。”姜裕宁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从不吝啬夸奖,崇拜道:“你是画家吗?” 漠北唇角微弯,“不是,画着玩的。” 看对方开了口,姜裕宁趁热打铁,打算深入了解一下这个又会画画长得又很好看的男人。 话还没说,就被人打断了。 “漠北。” 姜裕宁看到漠北抬起头来冲着不远处笑。 方野快步走来,一看漠北旁边还坐着个姜裕宁,视线都黏在漠北身上了,就把姜裕宁从沙发上揪起来。 “诶你俩认识啊。”姜裕宁还没反应过来位置就被占了。 “嗯。”方野回答得敷衍,他现在心思全在漠北那。 “等很久了吗?外面冷不冷?”他拉过漠北的手,试试温度。 漠北笑着摇头:“等你的时候我在画画,不冷,你的身份证。”他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给方野。 “真好。”方野很想亲他一口,碍于姜裕宁这个电灯泡在,方野不想让漠北不自在。“你再等我会,我这边结束就过来找你。” 漠北说好。 方野转头看姜裕宁,“你怎么还在这里?” “噢,我休息时间还没结束,这是你男朋友?”姜裕宁笑得狡黠,他们看起来很亲密,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朋友。 漠北有些愕然地看着方野,他怕这一身份会影响方野工作。 -- 第53页 “对。”方野大方承认,他拍拍漠北的手背:“没事的,这里的人挺放得开的。” 方野起身准备回去,一看他要走,姜裕宁急道:“这就走啦,不介绍一下我俩认识?” 方野无奈,对漠北简单介绍下这个电灯泡:“这是姜裕宁。” 说着就把姜裕宁拉走,还不忘拿章梵出来当挡箭牌,“行了,赶紧的,我刚刚听到章梵喊你了。” 姜裕宁被拖着走还不忘抗议:“你骗人!哪有你这么介绍人的,一个名字就没了!你好歹夸我两句!” “够了够了,快去,人都等着你呢。”方野把人丢到所在的影棚,就赶紧去签合同了。 方野和章梵签完合同出来的时候,漠北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章梵一看是漠北,赶紧把他叫进来,俩人寒暄几句。 没一会,他的职业病又犯了,开始不停打量比划着漠北,就像见到了一块好料,在思考怎么打磨才能发挥他的美,奈何漠北百般推拒,他只好生生压住想拍照的冲动,最后三步一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忙活完已经过了饭点,姜裕宁也拍完了最后一场,一见那三人就赶紧冲上来,又听章梵请客,就说要宰章梵一顿,章梵笑骂他小没良心。 他们进了家专做淮扬菜的餐厅,点菜的时候姜裕宁挨漠北很近,问些有的没的,漠北都会认真回答,方野插不上话,便把姜裕宁椅子拉远些,好让漠北专心吃饭。 吃饭期间,章梵和漠北聊了聊近况还有叶清的事,还八卦一下俩人的感情经历,漠北笑笑没说话,脸上浮了点薄红。 章梵也不再打趣他,调侃他几句就将话题转到了接下来的工作,姜裕宁这才正经起来,加入他们的讨论。 41 怕不怕(番外) 冬季天黑得早,吃完饭出来天完全黑了。 方野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和另外两人道别后,他和漠北打算在附近逛逛再回学校去。 商业区依然节日气氛浓厚。广场中心有圣诞老人在表演,还放着圣诞歌,叮叮当当的,聚了一大群人在那看。 两人也被热闹吸引住了,走近人群,借助身高优势,很轻松就能看到表演,圣诞老人在表演魔术,每到高潮就收获一大波掌声和欢呼,前排好几对牵着手的情侣在欢呼声中接吻,你侬我侬。 方野下意识去看漠北,谁知对方正全神贯注看着表演,手还揣在外衣口袋里。 他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但也只好跟着一起看。表演算不上精彩,什么火焰变成玫瑰花,帽子里出兔子之类的魔术,方野以前就陪黎淼看过不下百遍,连他们的套路都摸清了。 看没一会他的注意力就开始跑到街景,手机,最后落在漠北身上。他看得很认真,到精彩的部分时眼睛会微微睁大,有时候还会忍不住鼓掌。 表演还没结束,全场正热闹的时候,漠北突然侧头看向方野。 漠北:“方野,我们回去吧。” 一听漠北这么说,方野脱口而出:“太好了!” 或许是太过欣喜,连语调都不自觉高了几分,把两人都弄得一愣。 “是不是不喜欢?”漠北问。 “也不是,以前看过这种,所以觉得不是很惊喜。”方野不想让漠北扫兴,“你可以继续看的,不用管我。” 漠北摇头:“不了,回去吧。” “确定吗?”方野试探着提高点音量,“下次可能就没有了噢。” “嗯,我确定。”漠北将口袋里的手抽出来,伸到方野面前。 “天冷了,要牵手吗?”他笑着问方野。 方野呆了片刻,感到心跳有些加速,他没想到他的反应都落在漠北眼里,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握住手的那一刻,他觉得无比踏实,就这么一直幸福安稳下去吧,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商业区这边不好打车,离出租车接客点还有一段路的距离。俩人就这么握着手并排走,逐渐远离热闹的商业中心,来到人不是很多的小街小巷。 漠北:“明天要回去是吗?” 方野:“嗯,探望一下奶奶,晚上就回来。明天正好周六,要不要一起回南巷去?想吃你做的饭了。” 漠北:“那我先回去准备,你到时候过来就能吃了。” “你最好了。”方野笑着拉起漠北的手,在他手背亲了亲。 前方就是大马路了,路灯亮得很,把小巷子尽头照得亮堂了些。 方野停下了脚步,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快到了。” 漠北跟着停下来,“什么?” 方野:“等下会有很多人。” “所以你就不走了吗?”漠北轻笑出声,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将他扯了过去,很快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方野抱住他:“不是的,人多了我就不好抱你了。” 俩人沉默了几秒,漠北伸出手回抱住他。 “只要你不介意,我都没关系。”漠北微偏过头,正好离他耳朵很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这撩人的本事是不是天生的。”方野已经感到那只耳朵很热了,便空出一只手去捏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不怕被人取笑、歧视、指指点点?” 他的目光热烈真诚,在等待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怕吗?”漠北反问。 -- 第54页 “不怕。”方野没有半分犹豫。 漠北:“那我就不怕。” 话刚说完,方野就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又给了他一个额头吻。 他拉着漠北往大马路跑去,往光亮处跑去,然后放开嗓子喊,“漠北是大漂亮!是小心肝!” 漠北一路笑着,陪他一起疯。 第38章 解结 方野到医院的时候方父已经在病房门外等着他,见到他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将头扭回原位,张叔也在一旁坐着。 方野明白他们的用意。一起进去才显得父子俩关系好,奶奶才会开心。 他上前和张叔打了声招呼,方父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连个笑容都不给,只硬邦邦地说一句:“来了就进去。” 然后就起身去推开私人病房的门,方野跟了上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背对他们看电视,电视机里放着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方父先喊了一声:“妈。” “我孙子呢?”老人头也没回,听到自家儿子就心烦,连语气都带上几分不耐。 “在这呢。”方野探出头来喊了她一声,“奶奶。” 老人立马回头看,见到来人欣喜道:“乖孙来啦!快过来让奶奶看看,长高了没有!” 方野快步上前,蹲在奶奶面前,奶奶双手摸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瞅瞅,笑得合不拢嘴:“哎哟,你看你这么久才来看奶奶,现在真是越长越俊了。” “最近事情多,耽误了。这么久没见,奶奶还是那么漂亮。”方野专拣好听的说,把奶奶哄得很高兴。 她的气色很好,还是记忆里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这让方野多少放下心来。他自小就和奶奶亲,但好像越长大,能够相处的时间就越少,工作的时候奶奶偶尔打电话给他,说怎么总是不回家,怪想他的。他有时候抽不开身,话都没能和她说上几句,一年到头去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奶奶还是当他是个小孩子,抱了他好一会,还兴冲冲地拉开一旁的柜子,把压在底下的钱给他要给他零用。方野连连摆手说不要,被冷落在一旁的方父忍不住插嘴:“他又不是小孩了,要什么零用钱。” 奶奶扭头瞪了他一眼:“我的钱给我孙子花怎么了,你看他,娘又走得早,爹也不管他,我不给他花给谁花!” “我也不是没管他。”方父说得毫无底气。 “给点钱就算管了啊?那你养个孩子真不费劲。”奶奶没好气地说。 “......” 母亲的早逝始终是方野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一提起,像被人连皮带肉扯着,偏偏去不掉,只能在伤口处不断冒血珠。 “别说了奶奶,我钱够花,你不用担心我。”他朝奶奶笑笑。 那个笑容落在奶奶眼里,就成了强颜欢笑。 她轻叹口气,把方父叫过来,拉着他俩的手放到一起,有些哀伤道:“我是真想晚秋了,我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她走的时候还这么年轻,我还记得她刚嫁入咱家的时候,活泼美丽,比后院种的向日葵还阳光。” 她看着面前的两只手,缓缓道:“我住院这么些年,你们父子俩就从不一起出现,原因我也知道,可是你们这样,晚秋知道了得多伤心。坐下来好好谈,把话说开,这么多年了,一家子那来那么多隔夜仇,无非就是拉不下脸。” 话语里隐含着哭腔,方野见她眼圈通红,赶紧抽两张纸巾给她,心里难受得要命。 青春期时的叛逆冲动早随着时间消散,甚至对于他爸的恨意,在步入社会后也逐渐消失殆尽,等他回过神来思考往事,反而对他爸当初的处境生出些体谅。 只是父子俩似乎一直就没什么话好说,从离家那刻起,他就已经找不到和他爸相处的方式了。 方父率先开口:“妈,我知道了,你别伤心了,别伤了身子。” 方野也在一旁劝:“是啊奶奶,你别哭了。” 奶奶擦着泪,还不忘怪道:“早有这觉悟,我也不用当着你们面这样。” 听到他们的回答,老人家还是挺开心的。两人陪着她吃完中午饭,等她准备午休的时候才走。 出病房门的时候,方野对方父说没什么事他就先走了,他想去墓园看一下他妈。 他爸看着病房里刚睡下的奶奶,方野想他可能没什么话要说,抬脚就打算走。 “等下。”方父突然叫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在路上买了些叶晚秋生前喜欢的花,两人从上车到墓园,气氛还是僵着,谁都没有话讲。 方野在墓碑前放下洋甘菊,抹去照片上的灰,那张美丽动人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让他思念,他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抱歉啊,最近太忙了,没能早点过来。” “方野,当着你妈的面把话说开吧。”方父问他,“你是不是还恨着我?” 四周肃穆安静,父子俩站在墓碑前,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方野没想到的是,他爸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居然会比他先拉下脸来求和。 良久,他开口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脸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为他过去的不懂事道歉,在他爸用别扭的话语让他注意保暖那刻起。 方野:“爸,对不起。” -- 第55页 气氛霎时凝滞,徒留不远处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方父突然重重揽过方野的肩膀,他不再绷着脸,而是笑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后说:“是爸爸方式不对,该道歉的是我。” 原定的轨迹早已偏离航道。当初的一切在一点一点发生改变,方野还想努力改写结局,避免过去的境况再次发生。 方野突然说:“爸,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啊?”方父揽着他肩膀的手一顿,“为什么?” 方野:“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话瞬间打破了难得的温情,方父当下就松开手,音量高八度:“你说什么?!” 方野当着他父母的面,郑重道:“我喜欢一个男人了,我不想和他分开。” “你当这些是儿戏是吗?”他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地来回走,“你到底考虑过以后没有,婚姻,家庭,孩子一样都没有,你就想这么过下去?” 方野面不改色:“我知道,我考虑得很清楚。” 方父瞪着他:“你妈要你这辈子平安无忧,家庭美满,你说你和男人过像什么话!” “妈要的是我能够开心快乐,是男是女不重要。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幸福。”方野垂着头,无比认真道,“爸,我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能答应我这件事。 我也不想瞒着你们,所以选择坦白。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只希望你能支持,我还想把人带来见你们。” 方父站在一旁听着,内心震惊久久没有平静,心情起伏十分强烈,他花了很久才慢慢消化这个事实,甚至越发懊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管他,才导致今天他的性向改变。 “不后悔?” “不后悔。” “改不了了?” “完全改不了。” “叫什么名字?” “漠北。” 方父深呼吸了几口气,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其实他内心和妻子一样想法,只要方野幸福快乐就好,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 他无力摆摆手:“还有什么话没?没话就赶紧走,我现在看到你就心烦。” 方野欣喜道:“你答应了??” 方父没看他,冷声道:“你把人带来再说吧。” 方野赶紧扑上去给了他爸一个熊抱:“我爹就是好!” 方父受不了他这黏糊劲,把他扒拉开:“我还没答应!你高兴个什么劲,有话说,没话走,我头还疼着呢。” “你都这么说了肯定是答应了。”方野没理会他的扒拉,死死抱着他,“谢谢爸。” 说完就松开他,然后转向墓碑,蹲下来对他妈说:“妈你也会支持我的吧,我下次带人来见你。” 方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儿子上,他没想到父子之间的坚冰有一天会松动、消融,更没想到重新和好的儿子早已经被掰弯了。 他看着眼前碎碎念的方野,不禁思考今天的和好是不是一场阴谋。 方野正拿出手机给他妈展示照片,方父看他那高兴的样子,突然也有些好奇,踢踢他屁股:“给我也看看。” 方野收起手机,站起身,有些扭捏道:“别了吧,我拍的不好看。” “不是迟早要见吗?你犹豫什么?”方父奇怪道。 “下次,下次,爸,我先走了,放假再说!”他撒开腿就跑。 方父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整蒙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方野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回过身子笑着冲他喊:“其实你见过的!宿舍递水那个!” 他的笑容很灿烂,也带了几分狡黠。恍惚中让他想到方野小时候打篮球赛,举着奖杯神采飞扬的样子,也是这样的表情,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看着方野消失在视野中,他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像了谁。 “看吧,你说的话,被他拿来怼我了,我想管也管不了。”他回过身看向墓碑,半蹲下来抚摸照片,眼底柔情万分,“算了,随他吧。” 张叔还在车里等着,见方父上车后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又吵架了?”张叔问。 “和好了。”方父在努力寻找措辞,“就......儿媳妇是男的,怎么办?” 张叔:“啊?” 第39章 男主人的男人 方野从墓园回到市中心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今年的雪下得早,圣诞节这天晚上就下了,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整座城市白茫茫的。好的坏的,干净的、脏乱的,统统被雪掩去,换了副全新的面貌。 他很想立马飞奔到漠北身边,和他分享喜悦,比如他和他爸和好了,比如他顺利出柜了,最最最重要的一个是他爸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漠北,想说他这边忙完了,现在就过去,但电话一直没接,想必是在厨房忙活吧。 这么一想,方野加快脚步,打算赶紧挑完礼物,然后过去给他一个惊喜。 他按捺住自己那颗激动的心,走近一家甜品店,挑了个一人份的草莓蛋糕,漠北喜欢吃甜的,所以这种他一定喜欢。 他提着个小蛋糕,背包里还带着之前挑好的小叶紫檀手串,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把它带上了。 市里还在下着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头发上、衣服上。他半秒都不耽搁,快步走向马路,拦了辆出租车就走,催促司机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快一点,他赶时间。 -- 第56页 电话依然没人接,下午的时候漠北还回他消息说在买菜,现在已经晚上了,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车子很快就到了,他下了车,几乎是跑着上楼,来到漠北的家门前,不停地敲。 好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长得粉粉嫩嫩,挺可爱的,不过此刻正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方野愣了几秒,以为走错了,退开些看看门牌,没错啊,这让他有些凌乱,不过很快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就让他反应了过来。 “你是谁?”小孩奶声奶气地说。 方野:“你又是谁啊?我找漠北。” 小孩戒备心极重,不但没有正面回答,还开始下起逐客令,“我不认识你,你走错了。”说着还伸手推门,打算把门合上。 方野:? 他赶紧阻止小孩关门的动作,急道:“我是这家男主人的男人!” 小孩显然不信,更无法理解“男人的男人”是什么意思,眼前这个大高个太可疑了,于是开始两手推起门。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很快屋子里面就传出声音,“小宇,怎么了?” 漠北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锅铲,一眼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站在门中间,把着门僵持不动。 漠北:? 他显然没想到方野那么快到,他回来后就去厨房忙活了,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宇静了音,他没接到方野的电话。 他向方野介绍这个小孩:“这是漠宇,我小叔的孩子。” 方野心中了然,点点头。 然而漠宇还是堵着不让他进门,刚刚被方野那些奇怪的话洗脑,他追问起漠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漠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怕他难以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好说:“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最后在方野得意洋洋的挑衅眼神中,漠宇才不情不愿地松开门把,放方野进来。 方野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揉了两把他的脑袋,把他头发弄得乱蓬蓬的,笑他:“熊孩子,真不懂事。” 漠宇捋着自己的头发瞪他,不甘示弱道:“傻大个。” 刚刚的小插曲没有浇灭方野激动的心情,他将蛋糕搁在饭桌上,跑进厨房里,和漠北说悄悄话:“晚点和你说点好消息!” “好啊。”方野那上扬开心的语调会让人也跟着快乐,漠北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方野环视一下操作台上的东西,“现在也不早了呀,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就想早点赶过来找你。” 他一边说,一边给漠北打打下手,帮他洗菜洗水果,还不忘提一下厅里的小屁孩:“外面那个怎么回事?” 漠北思索了一下,给他简单讲讲来龙去脉。 ———— 今天下午漠北买完菜回家,发现楼梯台阶上坐了个小孩,穿着套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还背了个书包,个子不高,五六年级的样子,正瑟缩在一角打瞌睡,他总觉得有点眼熟。 等他走近的时候,那人便醒了,抬起头看他,突然开口叫他“漠北哥哥”。 那张脸完全暴露在视线面前,漠北看清了他额头上的一小条伤疤,是漠宇。 认出漠北的那一刻,漠宇很快就起身朝他扑过来,在他怀里撒娇,一口一个漠北哥哥,黑溜溜的小脑袋不停往他肚子钻。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高了好多,我都快不记得你了。”漠宇有些抱怨道。 一些久远的记忆被勾起,漠宇当时还小,很喜欢跑到他房间枕着他肚子睡觉,和他叽叽咕咕说些天马行空的话,失去父母的日子里,有漠宇黏着他玩闹,才让他慢慢从阴影走出来。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他还是很喜欢和漠宇呆着的。 漠宇还和小时候那样亲昵,漠北有些犹豫,手停在半空半天没动,最后还是小心地摸摸他的后脑勺,“你怎么会在这里?” 漠宇说爸妈老是吵架,说什么钱钱钱,他受不了了,就偷偷跑出来,凭记忆里他爸提过的漠北的住处,跑来南巷找他。 他从漠北怀里抬起头看他,满眼兴奋,眼睛都亮了几度,无比自豪道:“我离家出走了!” ———— “他说......离家出走。”漠北平静地说。 “......”这种蠢事方野已经很多年没干过了,只好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漠北被他那故作感伤的样子逗笑了,笑了一会,说:“他们不会让我和漠宇呆一块的,今晚得把他送回去。” 漠北他小叔那边估计正急得团团转,漠北早些时候就偷偷发了条信息给他们,让他们晚点过来接小宇。后来被小宇发现,霸占着手机不让他碰,说什么也不肯走,就要在他这里住下。 饭桌上,方野拿出以前逗黎淼的那一套逗漠宇。 “晚上不回家的小孩会被狼叼走的。” “不在自家床上睡觉的小孩会被警察抓的噢。” “你的房间如果没人住就会爬满小黑煤球。” 漠宇看傻子一样看着方野:“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骗谁呢。” 方野也不玩了,抱着双手往椅背靠,拿出一点大人的姿态:“吃完赶紧回家去,你爸妈要着急了。” “不回。”漠宇埋头继续吃,浑身写着“我不听我不听”。 -- 第57页 “漠宇。”漠北这次很严肃,声音都冷了几分,“你回家去,不能呆在我这里。” 漠宇整个人变得很低落,默默放下筷子,撅着嘴:“我妈不让我来找你,我爸也没空带我,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次,你就不能留多我一会嘛。” “我不敢保证你在我这的安全。”漠北叹了口气,轻轻摸他的头,“你想以前的事再发生一遍吗?” “可、那也不全是你的错啊。”漠宇快哭了,“那天之后,我妈就不让我靠近你了。后来你搬走了,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你是不是很早就讨厌我了?” “怎么会。”漠北轻声安慰他,“我只是怕我会控制不住,再像之前那样伤到你,才搬走的。” 漠宇呆呆看了他一会,眼圈慢慢变红,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 漠宇埋在他怀里哭。 他爸妈都没什么时间陪他,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某天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哥哥,这个哥哥不爱笑,因为他爸妈出意外了,最开始的时候只会呆在房间安静看书,也不怎么说话。 他想哥哥陪他玩,所以总是黏着他。 哥哥很耐心,会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纵容他的顽皮淘气,他也想逗哥哥开心,好让他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 后来哥哥变得有些奇怪,比之前更安静了,总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他以为哥哥讨厌他了,不和他玩了,他使出浑身解数缠着他,可是只起到反效果,哥哥推开了他,没用多少力气,但他却踩空了,滚下了楼。 哥哥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他看到他眼中的惊恐慌乱。哥哥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想上前却又被他妈冷声阻止。 想和哥哥说声对不起,不该缠着他,可是额头太疼了,他来不及说出口,就被送去了医院。 哥哥搬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也没有人提起。他妈不喜欢哥哥,关于他的事向来都不关心;他爸整天就知道忙,等他发现哥哥不在家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他爸问哥哥去哪里,他说他该独立了,不能再打扰他们,所以搬了出来。 他爸居然说好,怎么能说好啊!这种话也就他爸这粗神经会信,应该多关心几句啊! 可他也找不到哥哥搬出来的理由,只能想到或许是受不了自己才走的,一定是这样的。 这让他更难过,没人陪他玩了,哥哥讨厌他,所以搬走了。 他偷偷跑出来找哥哥,他知道他住哪,他爸和他提过。他在楼梯蹲着,终于蹲到了哥哥出现,他拿出以前向他撒娇的样子,以前哥哥最受不了他这样,但现在他不确定了,他心里有点忐忑,好在哥哥还是摸了他的头。 这次离家出走,很值。他想。 哥哥和他说不讨厌自己,离开是怕伤害自己。 他感到无比开心,却又很委屈,因为哥哥不告而别,让他猜了很久。 第40章 平和假象,美梦是真 “怎么还哭不停了呢。” 客厅的哭声响彻了快十分钟,方野捂着耳朵,表情十分痛苦,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在漠宇脸上胡乱抹。 漠宇把漠北抱得紧紧的,像个挂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漠北大半边衣服都被他哭湿了,哄了他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了他的哭声。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们来了,分别的时刻要到了。 漠北去开门,漠闻与夫妇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张莉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厌恶、冰冷暴露无遗,刀子般射向漠北,让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又是那种被凌迟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全然忘记要说什么。 “小宇?”张莉招呼都不打,推开漠北快步往里走。 站在原地的漠闻与有点尴尬,对漠北歉意道:“小北,麻烦你了。” “没事。”漠北找回自己的一点声音,让开些,让他进来。 别人家的事方野无心干涉,走到漠北旁边陪他。 漠宇还坐在沙发上抽抽搭搭,攥着纸巾擦眼泪,看见他爸妈来就瞪了他们,把头扭向一边。 张莉把他从沙发上扯上来,骂他:“翅膀硬了是不是?!学会离家出走是吧!你气死我们得了,没人管你最好,我和你爸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你还有脸哭!” “大家都看着呢。”漠闻与好声好气劝张莉,“有话好好说,别吓到人。” 一听这话张莉更来气,眼睛都红了,吼他:“好好说好好说,你看他会听吗!” 妻子这边说不通,只能从儿子这里下手,漠闻与对着漠宇喊:“小宇,回家去!” 漠宇也倔,甩开张莉的手就往漠北身后跑去,闷声说:“不回去,我要住这。” “不行,你不能呆这里。”张莉快速打断他,“赶紧跟我回家。” “小宇,你回家。”漠北把他从身后扯出来,“听话。” “凭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呆在这里!”漠宇还是闹,说什么都不听,一个劲往后躲。 “你想再被人推一次吗!” 张莉一急,什么话都吐露出来。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个大家选择遗忘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呈到台前。 漠闻与扒拉了一下张莉,表情很难看,他不想妻子和漠北撕破脸,弄得大家都不好受,沉声道:“翻这些往事做什么,赶紧把人带回家,少说这些!” -- 第58页 张莉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得不太好听,但还是杵在那里,没有下一步动作。 方野啧了一声,拎小鸡似的把漠宇从身后提溜出来,“再闹哥哥要讨厌你了,你想让哥哥讨厌你吗?不想就赶紧回家。” 一语掐中要害,小宇还是动摇了,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挪动步子往前走,他的眼泪在打转,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来金豆豆。没走几步他就折回来扑到漠北怀里。 “你会回来找我吗?”他啜泣着说。 漠北僵了一下,最后缓缓蹲下身子,回抱他:“哥哥以后不会不告而别的,你要乖乖听话,跟爸妈回家。你听话我就去找你玩。” “那……你和我拉钩,骗人是小鬼。”漠宇伸出小尾指,无比认真道。 “噗。”方野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 “你笑什么!”漠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方野赶紧举手投降,闭嘴憋笑。 漠北也伸出尾指勾住,答应他,看着他额头的伤疤,不自觉地抚了上去,蜈蚣状的细微凸起,给这张可爱的脸蛋添了点瑕疵。 漠宇察觉到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很酷的,同学都不敢欺负我。我觉得它很好看。” 漠北先是一怔,最后笑了,眼圈有些发红。 漠宇跟着他父母回去了,房门重新关上,室内恢复安静,漠北握着门把,对门发了一小会呆。 自漠闻与夫妇进门之后,方野就觉得漠北情绪不太对,反应有点迟钝,也没有和自己一起时那种开心的样子。 他摸不准他是舍不得他们,还是想到以前不好的事,要是后者就糟了。 他去摸门把上的手,有点发冷,便从背后环抱住他,用自己的脸轻蹭他的脸,柔声问:“舍不得哭包吗?想见随时都可以去见,不是拉钩了吗。” 刚刚漠宇认真拉钩的样子还停留在眼前,漠北笑了一声,将门把上的手收回来,去抓方野的手,“嗯,舍不得。” 抱了一会,漠北推开了他,说想去洗澡,大半截衣服都湿了,还有股油烟味,受不了。方野怔怔看着自己的怀抱落了空,他叫住漠北,但漠北笑容如常,和他说没事。 他说不出漠北哪里不对劲,只好任由他去。 浴室雾气蒙蒙。漠北呆坐在浴缸里,热水将他浑身包围,他闭上眼,缓缓向后靠。 头脑感到一阵酸胀,很沉,很疲惫。 耳边回荡着尖锐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身后的火光照亮了大半片天空,热浪不断靠近他,灼烧背部,还有一双双恐怖冰冷的眼睛...... 还是觉得很冷,于是身体不断下移,水面不断上升,淹没嘴唇、鼻子、眼睛,整个人没入水中。 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从不为他做停留,可他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留,他留不住。 只好归结为是自己的错,或许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所以父母亲友才一个一个离他远去。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每一句的语气都不一样。低沉的、开心的、压抑的、焦急的、温柔的、含情脉脉的...... 让人无忧的魔鬼角,快乐阳光的俊脸,备忘录里的用药谨记,温暖的身体只要靠上去就不会觉得冷。 他陪伴在自己左右,说不会让他一个人。 肺部的氧气一点一点被剥夺,意识变得模糊。 好的、坏的互相拉扯,哪些才是真的? 那双手很美,会轻轻勾住他的手指不让他走,速写本只会记下真实发生过的某一刻。 画室里还挂着一张人像画。 画的是他很喜欢的,很重要的人,叫方野。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不想他为自己伤心难过,可是身体不断下坠,周围变得好黑,耳朵嗡嗡的,听不见声音。 从未如此想活下去,还想陪他走很久很久。 今天还说有好消息要说给自己听,是什么,好想知道...... 第41章 就请为我再坚持坚持 “砰!” 方野撞开浴室的门,满室的白雾从里面逸出来,浴缸的水面还冒着气泡,漠北整个人闭着眼蜷缩在水底,身体泡得发红。 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他赶紧将漠北从水里捞出来,拉下一旁的浴巾把他裹起来,抱到浴室外的洗手台上,一遍一遍喊他名字,拿冷毛巾拍他脸。 冷水的刺激下,漠北渐渐从晕厥中苏醒过来。睁眼便看到眼眶发红,满脸慌乱的方野,看见他醒就急切地问:“还晕吗?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摸着自己脸的手隐隐颤抖,声音都发着颤,显然是吓到了。 “没事,我没事,有点晕,缓缓就好了。”漠北脑子一片混沌,轻摇头,心里很内疚,他没想到方野会担心成这样。 听到漠北这么说,方野松了口气,然后抱住他,让他趴在自己肩头上缓,听着对方平缓的呼吸,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对方的心脏跳动得厉害,漠北对他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俩人静默了几秒,方野低声说:“漠北,如果我没有冲进去,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溺毙在浴缸里。” 从他们进门,漠北就很不对劲,是那种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他在外面坐立难安,耳朵恨不得贴到浴室门上听动静,生怕漠北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 第59页 当他闯进去看到这一幕时,他除了惊恐慌乱外,还有生气,他总是不会爱惜自己,什么都藏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面前的人平安无事,惊慌过后,他只剩生气。 漠北没回他,从他肩头起来,直起身子,微垂着头,视线落于地板,深呼吸了一口气:“方野,我还没穿衣服。” 方野看了他好一会,才折回浴室去拿衣服,他将衣服递到漠北面前:“自己可以吗?” 漠北接了过去,依旧没有看他,“嗯。” 对方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方野只能自己生闷气,最后语气不快地说:“那我出去。” 一直到睡觉俩人都没有交流。 方野洗好澡去到卧室的时候,漠北已经铺好床,侧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方野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没什么感情地问了一句:“还晕不晕?” “不晕了。”漠北乖乖回他。 方野:“那睡觉吧。” 漠北:“不是说有好消息吗?” 方野心说亏你还记得这个,现在一点想说的心情都没了:“今天没心情,睡觉。” 他背对着漠北躺下,离他远远的,只有一床被子,两人之间多了条缝隙,容易漏风。 “方野,冷。”漠北说得很轻。 心有不忍,但又窝火,最后方野依旧以背对他的姿势,慢腾腾地,十分别扭地往他那边挪。 俩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但还剩一条小缝隙,漠北往前靠,将头抵在他背上,听他那沉稳的心跳声。 漠北忍住想哭的冲动,向他认真解释:“我在浴缸里想到以前很多事,有父母的,也有小宇他们的。我承认我沉入水中那一刻,确实很想就这么死了。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很黑,动不了,听不见。 但我听到你在叫我,我突然很想活下去,因为你还在等着我。” 方野身子一僵,很快便转过身去看他,去摸他的脸,眼尾湿润,眼睑低垂,睫毛还挂着点点泪光,像是做错事求原谅的小孩,方野骂他一句傻子,最终还是伸出手将他抱住。 “我以前......梦见你走了,留我一个,好孤独。”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翻着画集的心境,现在想来同样难受,他喉咙发紧,有些哽咽。 “所以我害怕,怕你哪天真的走了。 “你走得轻松,生的人该多煎熬。以后心里再怎么痛苦,也不要做这种事。 就当为我再坚持坚持,熬过去。” “我知道了。”漠北埋在他怀里,将他抱得很紧,“对不起。” “我想你多爱自己一些,别被过去困住。”方野抚着他的背,柔声说。 漠北答应他:“好。” 俩人相拥,享受这一刻的温存,过了一会,漠北才有点小心开口:“刚刚......你都看到了吗?我身上的伤。” “没有,当时顾着把你捞起来,没注意。”方野想逗逗他,“可惜了,没有看光光。” 漠北又沉默了,没什么表情,方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伤疤是他的一个坎,他安慰道:“真没看见,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过了几秒,漠北突然说:“那,现在要看吗?” 第42章 专心一意共你温存热吻 漠北打开床头灯,从床上坐起来。 “想好了?”方野问他。 漠北点点头。 俩人面对面坐着,漠北双手手指攥着睡衣衬衫衣摆,虽然嘴上说着可以,却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看出他的纠结,方野还是不想让他苦恼为难,想说“要不算了,咱们不急”,话还没出口,就被漠北的动作堵了回去。 他的手指开始缓缓解开衣服上的纽扣,脱掉了衬衫,直至完全露出上身。 他向方野伸出双臂,展开手腕、胳膊处那些或长或短,或浅或深的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突兀,就像一张上好的白纸被溅上墨,让人惋惜。 那些漠北内心的痛苦挣扎尽数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出来。 方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褐色的伤疤,每划过一寸肌肤,他心里就揪着疼,为什么没能早点来到他身边,为什么没能早点保护好他,兴许他就会少受一点罪。 带有薄茧的指腹滑过那些疤,方野眉头紧皱,看得很仔细。漠北感到有些难堪,手臂不自觉发着抖,呼吸都局促了几分,他偏开头闷声说:“吓到了?是不是很丑。” 迟迟没等到回应,他有些自暴自弃:“我那时忍不了,感觉这样心里会好受点。” “把衣服穿上,别着凉。”方野收回视线,将衣服披在他身上,还把被子拉上,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 说完,便起身快步走出卧室,漠北看着他的反应,心下一沉。是不是讨厌他了?会不会等下就走了?他的思绪开始混乱,心情慢慢变得阴郁。 他变得越来越贪心,还是希望他能够在知道这些后,还能留在他身边。 没多久,方野回来了,手上多了个绒布盒子。 他走到漠北床边坐下,看着他郑重道:“漠北,把手伸出来。” 漠北怔愣片刻,最后还是有些迟疑地伸出双手。 方野拉过他两只手,将袖子移上些,露出他的手腕,仔细对比了一下两边的伤疤,最后放下伤口较浅的右手。 -- 第60页 “你先把眼睛闭上。”方野嘴角带着点笑,暖光照着他,温情无限。 漠北闭上了眼,随即便听到盒子打开时发出的“喀拉”声,很快,一抹带着温润凉意的东西戴在他手上,一圈又一圈。 “好了。”方野摸他的脸,让他睁眼。 漠北睁开眼,就看到手上多了一串檀珠手串,在光线之下发着夺目的红,珠子很小,绕了四圈,将伤疤挡得严严实实。他眼睛霎时红了。 “买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戴上,今天正好,”方野将他揽近怀里,“圣诞快乐。” 眼泪洇湿方野前胸的一小块衣襟,方野摸他的后脑勺,去亲他的发顶,“一直坚持到现在,辛苦了。” 漠北抬起头去看他,眼睛挂着星星点点的泪水,和他鼻尖抵鼻尖,哑声道:“方野,我爱你。” 只需轻轻一歪头,方野就亲到他的嘴唇,尝到他嘴角被眼泪沾上的咸涩。 …… “要继续吗?”方野俯身揉揉他的后颈,柔声道,“你现在还可以喊停。” 漠北摇了摇头,手虚虚搭在额头上,掩住被疼痛逼出泪的眼睛,挤出一丝气音在他耳边说:“帮帮我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彼此的手相交叠、紧扣,腕间的那抹红不断地摇晃…… 后来方野总在想那晚他的反应,有种飞蛾扑火的英勇,明知难受却还是要继续。他发现不管是痛苦的,还是欢愉的,一切能暂时忘却烦恼的事情,漠北都愿意做,而能渡他的人,只有自己。 怀中的人已经昏昏欲睡,方野帮他擦干净身子,把他换了个好入睡的姿势,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眼角挂着泪,脸上还有些泪痕,红晕还未完全散去,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他的眉间、鼻梁、还有唇瓣,呼吸均匀平缓,他如此真实鲜活地躺在身边,和自己一起。 方野抱住他,吻去他眼角的泪,用嘴唇摩挲着他双臂的那些道道伤疤。 外面还在下着雪,雪花纷纷落下,寒冷不会浸染两个相拥取暖的人。 “漠北,我爱你。” 第43章 梦与实 这晚漠北做了个梦。 梦里,他做了以前很想做的事——跃入大海,不断下沉。 他已经毕了业,在叶清的提议下和他一起办展,但他从不出现在展会上。只窝在画室里画画,不停地画。 其实他已经撑不住了,断绝了一切的联系,鲜少联系叶清以外的人,为接下来的离去做准备。 药盒里的药越积越多,房子很空很冷,厨房已经很久没用了,积了厚厚一层灰,身旁也没有人。 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梦里的意识由不得他,他只能被动地参与梦里他的生活。 梦里的他将最后一次展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将成品寄给叶清,并说自己接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可能会出省旅游。 他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内心,装作和正常人无异。叶清很忙,也就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便答应了他。 离开的时候,他将屋子打扫干净。画室里还挂着那副人像画,在他为数不多的感到快乐的日子里,画上的人曾给他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海边的怀抱,温暖有力,是会让人贪恋的温度。 初见第一眼就把目的表露无遗,目光炽热地跟随着他,是那种想和你拉近距离的渴望。 那些记忆深处的感受被掰碎,糅杂进虚虚实实的梦境里,他觉得很熟悉,却始终无法知道那是谁的目光。 他坐在礁石上,看着宁静深邃的海面,轻笑出声,心里想的是为什么当时要推开呢? 从礁石上下来,海风不断往脸上吹,“呜呜呜”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大海发出信号,呼唤他往前走。 这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解脱。 他慢慢地走入海中,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身体一寸一寸没入水中。 寒冷侵袭入骨,海水包围全身,肉体与灵魂在此刻得到安宁。 氧气逐渐耗尽,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不断上升的气泡,争先恐后往上方涌去,海面发出微弱的光,他逐渐远离光源,周围变得越来越黑。 身体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剥离,意识变得昏沉,他感到身体不断下坠。 四周很安静,他像是落入了一个无人之境,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哭,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他想不起来是谁。 有个人躺在床上翻看他的画,很熟悉,让人很想去追寻。他费劲去辨识那个模糊的轮廓,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 只那一瞬间,心脏就像被揪住,血液仿佛霎时被冻成冰碴子,在流动中席卷全身,刺得生疼。 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那人看着好难过,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气息,连带着他心脏都觉得钝痛。好想去安慰他。 别哭啊...... 肺里涌进了大量冰冷的、新鲜的空气。 他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不止。 还没完全从刚刚铺天盖地的悲伤中缓过劲来,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感觉脸有些凉,顺手去摸,湿漉漉的全是泪,将手串也沾湿了些。 -- 第61页 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飘窗外的天依然黑着,时至深夜,巷口早已没了狗吠声。 腰上搭了一只手,方野就在他身侧。 他转了个身,和方野面对面,他睡得很沉,也没有皱眉,梦里那双眼睛无声诉说着悲伤,他想起方野刚开始黏着自己的眼神,也和梦里的一样。 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是他在哭吗? 那种刺骨的冷还是挥不去,他轻轻钻进方野的怀里。 或许是察觉到动静,方野下意识把他搂紧些,他还没完全醒,嘟囔着:“冷了?” 漠北:“嗯。” “怎么这么怕冷。”方野笑他,说着便把他抱进怀里,又将被子往他那边拉。 漠北闷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温暖,却没能感到一丝心安。 梦里没有方野,自始至终都没有。 好像本该如此。 第44章 初雪 漠北醒来的时候,方野正趴在床头眨巴着眼睛看他,深邃的眉眼藏着快乐,一见他醒就笑,他的身后是放晴的天,天幕湛蓝,阳光灿烂。 “有哪里不舒服吗?”方野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发现他眼睛有点肿,指腹轻轻抚着他下眼皮淡淡的乌青,表情变得有些心疼,“昨晚没睡好?” “没事,就是有点累。”漠北将他的手拿下来,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折磨他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着,现在那个梦被他暂时搁置一边,他想或许是因为在浴室晕倒的身体反应。方野就在他身边,他没必要想那么多。 漠北捏着他的手心,听到有小孩吵闹着玩雪球,好像很热闹:“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对,好像还挺厚的,我看他们抛得挺欢。”方野心情很好,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飘窗,想了一会,突然扭头满脸兴奋地对漠北说,“要不要起床出去看看?” 但他那表情好像不止是要看看那么简单,就差把“打雪仗”三个字喊出来。 “好。”漠北笑着回他,其实他也很久没玩过雪了,以前呆在医院的时候也只能站在窗户边看,看护的人怕他受伤,不让他出去。 他尝试从床上坐起来,不过腰有些酸软,方野看着他慢腾腾的动作,就赶紧上前扶他。 “怎么了?很疼吗?”他有些内疚,以为是昨晚太剧烈了没收住力,漠北吃不消,毕竟他这么瘦弱。 漠北有些发愣,朝他眨了几下眼,脸登时就红了。他有点窘迫,因为他想到昨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有、有点酸而已,没那么严重。” “啊……这样。”方野看他那样子,心里感到丝丝甜意,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取笑他:“脸好红,在想什么呢。” 这句话瞬间让漠北破了防,心中那点扭捏不自在顷刻消失,忍不住笑出来。笑了一会,他便注视着方野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似乎从没见他哭过。为什么梦里会那么难受,他伸出手去碰他的上眼皮、抚摸上面的睫毛。 方野愣了一下,随即就闭上眼睛让他摸,笑着问他:“怎么了?” 漠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轻轻地触碰着他的眼睛,随后便倾身上前,在他眼睑处轻轻吻了吻,希望这双眼睛永远不要流露出那样的难过。 从相识到现在,和他经历了很多事,却还是觉得不够。 日子很长,可是他能陪自己多久呢?答案未可知,尽管他很想方野能够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但拿他对自己的爱来困住他,这对方野并不公平。 就趁着时机正好,他还在身边,多做些能让彼此高兴的事,留下些好的回忆。也好过梦里那个他,连个温暖怀抱都没有,到死还留有遗憾。 “方野。”他让方野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们去看雪吧,很久没看过了。” 他们下楼的时候,有几片空地上已经堆起了雪人,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今年的雪比往年厚,踩上去很软,还有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好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抓着地上的雪团成球,一团好就瞄准目标,奋力扔出去,打中人就哈哈大笑。 方野才走没几步,就感到身后被什么东西砸中,回头一看,一个豆丁点大的小男孩笑容凝固在脸上,和方野对视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手上还保持着扔雪球的动作。 有个小孩粗声喊着:“小丁你扔错人啦!还不快跑!”话音刚落,方野又被砸中了,雪球砸在肩上,还落了一些在帽子上。 方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小孩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方野,赶紧拉起那个小孩就要跑,嘴上还念叨着:“快走,他看起来好凶。” 方野抖着身上的雪,看着那两个跑远的小孩有些无奈,边拍着帽子上的雪边说:“我看起来很凶吗?” 漠北站在他不远处,背着一只手慢慢走近,还不忘安慰他:“可能你太高了。” “熊孩子,给我等着。”方野低头拍着雪,哼哼地笑着,像憋了坏,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等下砸雪的场景。 刚整理好衣服抬头,才发现漠北靠他很近,还没问他要做什么,突然感到脖子一凉。 “雪要融了,给你点。”漠北将手上抓的雪悉数倒他脖子上,然后就笑着跑开了,很快乐。 -- 第62页 “你……”方野看着那个跑远的漠北,哑然失笑,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决定放开了玩,蹲下身子在地上团雪球,团了很大一个,去追漠北,“别跑!” 俩人玩得很欢,最后就变成两个大男人和四五个小孩打雪仗,场面一度混乱。 方野还重点追着刚刚砸他的两个小孩,趁他们没留神砸他们背后,他一砸一个准,攻势很猛,团球速度很快,场上的所有人都被他砸了个遍,即便最后漠北联合几个小孩一起也砸不过他。 结束的时候,个个都喘着气,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欢乐雪球大混战,他们都出了汗。 方野拿着颗雪球跑来,漠北正躺在雪地里,一见来人连连摆手,他被砸怕了:“不玩了,砸不动了。” 方野丢掉雪球,将他拉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雪,得意道:“玩雪球我的强项,没下雪,没能发挥而已。” 漠北笑他:“胜负欲还挺强。” 那个叫小丁的小孩拉着他那个同伴小可跑过来找漠北,“哥哥。” 他们在刚刚的混战中建立了革命友谊,现在他们的妈正喊他们回家吃饭,快要分别了,小丁想送个东西给他。 漠北蹲下来问他们:“怎么了?” “这个给你。”小丁捧着一个鸭子造型的雪团,眨着大眼睛看他。 鸭子圆嘟嘟的,小黄鸭的造型,洁白圆润的身子很讨喜,漠北接过去:“谢谢你,我很喜欢。” 方野也跟着蹲下来,朝小丁伸出手,逗他:“我怎么没有啊。” 小丁一愣,看向小可,小可思考了几秒,掏出鸭子模具,蹲在地上抓了几团雪放进去,压实了再去掉模具,一个现做的鸭子就诞生了。 “呐,给你。”小可将做好的鸭子放到方野手心上。 方野笑出声,觉得这两个小孩实在有趣,揉揉他们的头,将揣在兜里的糖给他们:“谢谢你们,回家吃饭去吧。” 那两个小孩玩熟了之后就挺礼貌的,拿着糖和他们挥手道别。 “漂亮哥哥再见!” “凶哥哥再见!” 俩人玩累了,找了个店吃完饭,把身子弄得暖乎乎就去散步,出门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 他们挨得很近,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身后留了很长一串。 “你还没和我说好消息。”漠北突然想起这个,晃晃紧扣着他的手,“是什么啊。” 方野故作神秘地笑了一声,“你猜?” “工作的?”漠北试探着问。 “不对。” 漠北仔细想了想,“你和你爸和好了?” “嗯……猜对了一半。”方野的笑容更深了些。 “猜不出来了。”漠北有些泄气道。 方野笑得很爽朗,偏头靠近他耳朵,用手掩住,很小心,却难掩语气中的激动和喜悦:“我爸同意了。” 漠北没想到会是这个,愣了半天才知道笑,太突然了,他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是怎么说的啊。” “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方野有些感慨,或许是自己太不成熟,才让以前的一切变得波折,“可能一直是我想错了。” 漠北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些,冷风吹红他的眼,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像方野这么好的人,他来到他的生活里,让他的世界多了光彩和快乐,让他第一次如此爱这样一个人。 尝过甜就不想再吃苦,他不想回到以前那种孤单压抑的日子了。 他轻声问:“方野,你会陪我多久。” 方野回他:“很久很久,久到你老去,死去。” 雪淹没了街道,他们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下去,这样的路没有尽头,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好像就能走到白头。 第45章 烟花一瞬 学校里的雪已经被玩得差不多了,空旷的操场上堆了数不清的雪人,形状各异。 宿舍里,黎淼对于方野漠北没有参与昨晚的操场混战表示极度可惜。 “你们不知道,我们昨晚玩得有多疯,那雪下得超级厚,打起雪仗贼带感!” 尽管他声情并茂地演示着那雪仗多么惊人有趣,他的话依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因为此刻的他窝在被窝里,擤着鼻涕,把自己裹得很紧,只露出个头,整个鼻子红红的,显然是冻坏了。比外面的雪人还雪人。 “多大人了,又不是没玩过。”方野倚在窗边嘲笑他,丝毫没考虑到昨天上午抓雪球追着小孩满场跑的自己。 漠北在一旁喝着热水暖身子,想到昨天玩疯的方野,笑着说:“昨天玩了,确实好玩。” “看吧,连学长都玩了,我就不信你没玩。”黎淼顿时来精神了,反驳方野,“多大人了,你还玩!” 方野被他整笑了:“那大家都玩了,怎么偏偏就你感冒啊。” 张文一倒了杯热水,走到黎淼床边递给他,语气有着淡淡的嘲讽:“因为他昨晚被打得最惨,雪球全往他身上砸。” “啧啧啧。”方野给他投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黎淼一时噎住,对于张文一的无情揭穿有点羞愤,刚想接的手又收了回去。 张文一看着他的动作,抬眸和他对视,朝着水杯轻扬下巴:“不喝?不喝我喝了。” “喝。”黎淼这才不情不愿接过去喝几口,嘀咕道,“雪球没长眼,这我也没办法。” -- 第63页 “黎淼,你今天用不用去排练?我看外面贴了元旦晚会的海报。”漠北捂着热水杯子,想起刚刚进楼时看见的超大张海报,就差把公告栏占满了,想人不注意都难。 “啊,对,差点忘了。”黎淼一听排练,抻长脖子着冲张文一道:“帮我包拿来一下,里面有票。” 张文一将那个窝在桌角的黄包接给他,顺手拿过他那喝完水的空杯子。 黎淼翻了老半天,才拿出三张皱巴巴的入场票。 “看,我给你们搞到的票!”他递给他们,一人一张,“内部福利,可难弄了,别人都要抢的。” “这个月三十一号,记得来给我捧场,”黎淼派完票,往后一倒,摊在床上,安详地闭上眼,“睡了,晚点还要去排练。” 票子褶皱很多,地点都难看清,无奈黎淼入睡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时间地点,他已经睡着了。 ———— 元旦晚会在大礼堂举办。 三人将手头的事全部解决完,就急忙往大礼堂赶,踩着点进场。 大礼堂座位有限,所以每次举办大型晚会都要发放入场券,凭券入场。黎淼给他们挑了居中靠前的位置,视野正好。 主持人做了开场白,过了十来分钟左右,便开始了表演项目。 他们等了快半小时,才等到黎淼出场。他在左边第二排,就在边上,穿着件宽松的长袖t恤和长裤,扎眼的金发一眼就能吸引注意。他的目光搜寻台下,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笑了,笑容很灿烂。 方野激动地朝他挥手,直到看见他那单薄的着装,不禁皱眉嘀咕,“大冬天的,三水穿这点不冷啊?” 张文一目光不移地看着台上,淡淡道:“给他带了外套,等下拿给他。” 方野被张文一的细心程度震撼了,感叹道:“这都给你想到了。” 很快音乐就响起,一群人随着动感的节拍起舞,黎淼做得有模有样,动作潇洒利落,肯定没少练过。漠北给黎淼抓拍了几张照片,还问旁边的方野好看不,方野倾身上前看了看手机屏幕,笑着说:“好看。” “到时候发黎淼微信里,估计他会很开心。”漠北一边翻一边说。 表演很出彩,搞热了全场的气氛。他们刚下台,张文一就提着件大衣起身过去后台,临走时对漠北说:“学长,你也发几张给我吧。” 漠北一愣,反应过来是说照片的事:“嗯,好。” “老张看着挺冷,没想到这么细心。”方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背影说。 漠北发着图片,想了想,“对黎淼比较细心。” 方野细品了一下这句话,好像确实如此,可能同专业又同寝,所以会和黎淼更亲近些。 没多久黎淼就穿着件不合身的长大衣跑过来,后头跟着步履慵懒的张文一。大衣又长又宽,穿在黎淼身上能拖到过膝,显然不是他的衣服。 只见他裹紧大衣打着颤,脸上带着兴奋:“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帅爆了帅爆了!”方野点头称赞,用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等下给你买糖吃。” “吃什么糖啊,吃火锅!”黎淼提起火锅就来劲,“我这里差不多了,收拾好就去吃火锅!” “你还冷不?”漠北看他那打寒颤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回回暖就行,老张大衣厚着呢。”黎淼裹紧些,大衣衣领将他半边脸挡住,他转身看向张文一,笑说,“谢啦。” 张文一顿了一下,随后才撇开头,有点不自在地说:“嗯,快去收拾吧,冷死了。” 四人收拾好,便偷偷溜出会场。跑去最近的一家火锅店涮火锅。 黎淼一边吃一边看着手机微信里的照片:“哇,学长拍得真好,我都没想到我跳得那么帅。” 方野涮着清锅里的肉片,得意道:“也不想想谁拍的?” “又不是你拍。”黎淼笑他,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你们明天回家不?” “回。”张文一中场休息,靠在椅背上喝水。 “你要回去吗?”漠北突然扭头问方野,“用不用回家聚聚?” 方野思索了一下,想想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还是要回去看看的,“要,回家看看我爸。你呢?” “回的。”漠北视线回到碗里,吃着方野夹过来的肉。方野看了看他的神情,没再说什么。 “嗯......那我也回吧,一个人怪无聊的。”眼见大家都要回去,黎淼感到有些无趣,三天时间宅在家里,怪浪费的。 吃完饭出来,黎淼看见路上有几个人在玩仙女棒,他已经很多年没玩过这种,当下起了玩心,跑去问那些人在哪买的,那些人给他指了路。没多久,黎淼就捧着一把仙女棒跑回来,还拿了个打火机。 “这个这个!童年回忆!以前过年才有的。”黎淼举着仙女棒很是欣喜。 三个人都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了,于是在黎淼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去宿舍后院玩,那里空旷还没什么易燃物,最合适不过了。 但到地方时,漠北说他吃撑了,想在边上坐着看,黎淼就点了一支给他玩,然后便跑去雪人堆里。 后院还留着几个雪人,黎淼将四五根仙女棒插在雪人身上,一一点燃,火星立马爆发出来,形成一个小型的烟花喷泉,很是好看,雪人登时变得亮眼起来。 -- 第64页 张文一玩了一两根就没玩了,给雪人和旁边的黎淼拍照,绚烂的烟花没维持多久就消失,让雪人变得有些黯淡。 仙女棒用的很快,方野的兴奋劲也过了,于是三个人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地上的雪。 雪剩的不多,但是还是够那三个人玩一会的。 黎淼的攻势比方野还猛,一个接一个的雪球,方野节节败退,最终摆手,说不玩了。 台阶上的人手中的烟花已经燃尽,目光直直追随着他,平静的脸上像藏了很多事,却总是一言不发。 于是方野从那场混战里抽身,折回来找漠北。 漠北帮他拍拍身上的雪,笑他:“遇上对手了。” “我放水的,让他开心开心。”方野和他并肩坐在阶梯上,微喘着气,看前方举着雪球跑来跑去的两个人。 俩人都没说话,就静静看着。方野看了下手机的时间,还有一分钟。 他回头问漠北:“叶清什么时候走?” 漠北淡淡道:“就这几天了,他不让我送,说有机会就去找他。” “这样。”方野点点头,轻声说,“那就没人和你跨年了。” “没事。”漠北语气平平,对这样的日子并不感到意外,在父母走后,他几乎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已经习惯了。 方野转过身子,面向漠北,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手中变出个仙女棒。 不远处的黎淼在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仙女棒被点燃了,烟花照亮彼此的脸,漠北看见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荧荧星火,有着这世间最夺目的色彩。 “漠北,新年快乐,要和我回家吗?” 第46章 元旦 元旦这天一早,方野给他爸打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全世界最好的爹”没人接,方野心想元旦还要上班的吗?不过按他爸这种工作狂的性格,似乎也不奇怪。 漠北提着个果篮过来了,边看手上的东西边问:“怎么样?还需要买点什么吗?” 方野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袋子,大包小包像置办年货一样,有些无奈地笑:“倒也不用这么多。” “嗯……”漠北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思索几秒,抬脚就要去下一家,“我还是再买点吧。” “诶!够了够了,再多提不动了,”方野赶紧拉住他的手,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笑问:“你是不是紧张了?” 漠北坦白道:“嗯,有点,毕竟是你爸。” “没事的,你不是在宿舍见过吗?”方野牵住他的手到马路边打车,“他这人吧,看着挺威严,其实私下里很好说话的,也就对我脾气差点。” 有他的安慰,漠北多少缓解了点紧张。 方野家里的情况,漠北知道一点,他妈妈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前些年他因为他妈妈的事和他爸闹不和,那之后他基本处于没人管的放养状态。 偶尔想到这点,漠北偶尔会对他生出点同类间的同情。他觉得方野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得如此阳光健康,比自己强多了。有这样的人来到身边,还没被自己吓走,漠北觉得很幸运。 方野看见身侧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的人,眉眼弯弯的,微低着头看着前方。 牵住他的手晃了晃,方野笑他:“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要见你家人了。”漠北侧头看他,笑得很好看,好像连眉梢都带着笑意,“感觉挺开心的。” 要不是手上提着太多东西,方野可能会当场抱住他狂亲,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低下头蹭蹭他的脸。 等车的间隙,漠北问他:“电话打通了吗?” “还没,我再打一次吧,估计在忙。”方野说着,就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快半分钟,才有人接。 一听接通,方野就十分兴奋地朝电话里喊,“爸!” 对面没有那句熟悉的“臭小子”,而是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方野,是我,张叔。” “啊......张叔,新年快乐。”方野对此感到奇怪,他爸私人手机一般不会交给其他人的,但他还是问,“我爸呢?是不是还在忙工作?” “你爸他......”对面的声音停顿片刻,才说,“在医院。” 方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 方野和漠北赶到医院时,方父躺在病床上看合同,喝着水。张叔正劝他放下合同休息,他还说再看会,先处理完手头上的。 虚弱这个词,方野还是第一次在他爸身上得到联想。 病床上的人看起来憔悴了些,脸色有点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当他听到他爸在医院时,他是有些不敢相信的,他爸身体一向硬朗,少有生病的时候,怎么突然就住院了。 “爸,张叔。”方野放下手中的东西,向他们打声招呼,然后就切入正题,问他爸:“你身体怎么了,怎么会来医院?” 方父看见来人便放下合同,表情很平静,像个没事人一样:“做些普通检查而已,没什么事。” 很快他就转了个话题,看向方野身后的人:“这位是?” “漠北,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方野看向身后的人,笑着说,“正好元旦放假,带他过来。” -- 第65页 “叔叔,张叔。”漠北从方野身后走出来,慢慢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两手没了东西,面对两个长辈的打量,他一时有些无措局促,但还是强装镇定,直面他们的视线,他不想露怯,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野上前牵住漠北有点发冷的手,用沉稳的,让人安心的声音对他们说:“漠北,我喜欢的人。” 如此郑重而又明目张胆的举动,让在场的人为之一愣。 方父对方野那种略带炫耀的神情有些无奈,却又在他身上找到自己当年追求妻子时的几分影子,让他的视线好半天才从他们身上移开,淡淡道:“我知道。” 张叔一向话少,也没碰到这种情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持以尊重祝福的态度,说:“嗯,挺好的。” 对漠北这个人,方父的初印象还是挺好的,不急不躁,人也细心,刚去方野宿舍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注意到这个人,因为他不怎么说话,只在边上站着,然后默默递上水。 后来又听方野说他就是自己喜欢的,他震惊之余也有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见方野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哪怕会挨上一顿打也要铁了心地将人介绍给他,希望他认可这个人,同意他们的关系。 方野后面有提到过他的一些事,父母双亡,又生过病,经常是一个人生活。他越发觉得这孩子坚韧独立,能吃苦。 方父拿过手边的水喝了一口,往旁边的座位指了指,示意他们坐。 方野对方父的身体还是有些担心,试探着问:“真没事?” 方父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你还盼着我有事啊。” “那哪能啊。”方野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果篮里的水果,决定给他爸削个苹果。 拿水果刀削苹果,方野架势起得很足,漠北却心下一惊,正打算阻止,只见对方一个手起刀落,一个苹果块就落了下来。 方野不死心,又削了几下,把苹果削成狗啃状。 方父在一旁看得眉头紧皱,“别祸害苹果了,你自己吃吧。” “啧,刀不顺手。”方野有些不满,看了一下手上的刀,思考哪里出了问题,他之前看漠北削就挺好的。 漠北心想这没把他手削下来就算不错了,接过他手里的苹果,“我来吧。” 漠北变魔法似的削出条状苹果皮,方野觉得神奇,凑近些观察他的削法。 三人聊了会天,方父也看出了漠北的不自在,半开玩笑道:“别紧张,我又不是要骂你,不用拘束。苹果削挺好的,比我家这小子好多了。” “夸人怎么还带挖苦我的。”方野抬起头看他爸,笑出声,得意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俩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之类的?” “不想。”方父拒绝得干脆,看他儿子这得意劲,问了估计他能说个三天三夜。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漠北感觉自己一直吊着的心落回原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方父,方野还在旁边催,“快接快接,漠北和方野独创的限量版苹果。” 方父接过漠北手中的苹果,不忘嘲讽一下方野:“这苹果让你继续削下去估计就没了。” 最后方父还是问了漠北一些问题。有关学业上的,生活上的,只了解个大概,并没有深究。不过他对漠北学的画很感兴趣,碰到关于画的事,漠北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甚至还拿了笔和纸给方父做示范。方野插不上话,在一旁静静看漠北画画,带着浅笑。 期间张叔出去接了个电话,方野看他起身,俩人对视一眼。过了会,方野也起身了。 “我去接点水。”方野拿过桌上的水壶,起身时漠北下意识抬头看他,方野按了按漠北的肩膀,让他不用紧张,“很快就回来,你们继续聊。” 漠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心中升腾起的一丝不安,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第47章 没得选 病房外。 “张叔,我爸是怎么回事。” 方野和张叔坐在楼道里的椅子上,他没了在病房里的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他身体一直挺好,普通检查需要这么久?” “你直说吧。”方野直觉这里面没那么简单,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张叔身子一顿,半晌,像做了个艰难的抉择般解释道:“前些年心脏出了问题,放了支架。这几年公司越做越大,大量的熬夜应酬,他的身体早比以前差多了。” “医生让他静养,但你也看到了,他眼里只有工作,忙起来就管不了那么多。前两天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受不了才来的医院。” “知道为什么要你出国吗?”张叔看向他,“他也知道自己身体比以前差了,想让你多学点,好打理公司事务,总要给你铺好路,他才放心。但你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只好就此作罢。” 方野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消化好他的一番话。这些他从没听他爸说过。 难怪那时他爸强硬蛮横,恨不得将他绑过去,其实当时身体就差了吧。或许也有被自己的戏言惹怒的原因在,毕竟当初的他就像个鲁莽的叛逆小子,吊儿郎当的,从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如果我不去,他会怎么样。”其实方野多少能猜到,他会继续工作,不分昼夜地,像个机器,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 第66页 “继续谈生意,熬夜处理文件,数不清的应酬,一直如此,你最清楚不过。” 张叔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往方野心里砸。 他全程听着,没再说什么,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张叔抚平裤腿上的褶皱,说:“选择权在你。” 听到这话,方野苦笑了一声,低声说:“我有得选吗?” 他问张叔,也问自己。 眼睁睁看他爸把身体拖垮,他做不到。当初被他爸强制送出国,他对出国一直有抵触情绪,所以回到过去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要走回以前的路。 然而后面经历的种种,都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在这一过程中,他想通很多事。有些责任他必须去承担,他是他爸唯一的儿子。 可是他去了,漠北怎么办。明明答应过不会离开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方父在看合同。 漠北在一旁画画,听到动静,抬头看他,似乎在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方野揉揉他的头,说打水的人多,耽误了一会。 他放下手中的水壶,调侃他爸:“元旦还想着工作,你不会累的吗?别看了,休息吧。”说着便抽走他爸的合同。 手上没了东西,方父抬眼看他,他已经转了身,将合同放抽屉里。 那张脸虽然笑着,漠北却觉得他眉间有些愁绪,落在眼里,全成了强颜欢笑。很快,笑容就没有,换成唇线轻抿,像藏了很多事。 方父轻咳一声,说:“有空就顺便去看望你奶奶,我这边暂时走不开,你代我问候一下她。” “嗯,知道了,等下过去。”方野给他杯子添满水。 临走时,方野和他爸拥抱了一下,他说:“爸,新年快乐。注意身体,别像妈那样。”后半句他加重了点语气。 方父怔愣片刻,才说:“知道了,回去吧。” 出了医院,两人走在街上,漠北感到方野的手把他攥得很紧,生怕他溜走一样。 “你怎么了。”漠北看着他问。 “啊?”方野回神,笑说,“没事,你们今天聊什么了。” “聊了画,”漠北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只是这个,其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野笑出声:“还紧张吗?” 漠北摇了摇头:“不怎么会了。” 俩人挨得很近,方野偏头亲了亲他的脸,像是偷做了个恶作剧,还没等漠北反应,他就拽着他的手跑起来,“走,回家找我奶奶过年去!” 到家的时候已至饭点,奶奶已经叫人做好饭,正坐在大厅等他们。 她一见漠北就欣喜:“好俊的小伙子啊!”像对待自家孙子一样,牵着他手问东问西话家常。 方父早和奶奶打过招呼了,起初奶奶对这事有些难以接受,在她那个时代,两个男人恋爱她是没见过的,但既然是孙子喜欢的,她也只好试着去理解和接受。 她见到漠北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很合她眼缘,白白净净的,生得清秀好看又不失男气,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叫奶奶的时候有点腼腆,看着很是乖巧听话。 奶奶像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似的吐出一堆话题给他:“家里几个人啊,父母做什么生意啊,多大啦,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为什么喜欢方野......” 问题太多了,漠北也不知道该先答哪一个,只好救助地看向方野。 方野心领神会,顿时演起了戏,开始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朝奶奶撒娇:“奶奶,咱们先吃饭好不好,今天去我爸那,饭还没吃呢,你饿着我没关系,总不能饿着漠北吧。” 说着便拉着奶奶往饭桌上带:“再不吃饭菜要凉了,咱们边吃边聊。” 奶奶这才回过神来,“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们还没吃饭,来来来。”她乐呵呵的,领着两人去饭桌,“也不知道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方野想起他爸的嘱托,边帮她拉开桌子边轻声说:“奶奶,我爸今天不过来了,他抽不开身。” 奶奶脸色当即变差了点,不满道:“忙忙忙,眼里只有工作。” “嗯。”方野没再说其他话,更没有提医院的事,他拉开桌子默默落座,脑子里全是他和张叔的对话。 饭桌上奶奶的情绪随着漠北忽高忽低。光是听到漠北从父母意外去世,到暂居亲戚家,再到独居,她就觉得心揪得紧,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情到深处,甚至还拿出帕子擦泪,泪眼婆娑地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小野要是对你不好,就和奶奶说,奶奶帮你教训。” 方野笑得无奈,举双手反对:“我哪敢啊,喜欢他都来不及,哪敢对他不好。” 漠北从没体会过被爷爷奶奶喜欢呵护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第一次,在方野的奶奶这里感受到,那是一种充满善意的,直达心田的温暖。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回应这一份对他来说分量极重的善意,只好说:“谢谢奶奶。” 一听这话,奶奶就假装生气道:“在家客什么气,你要见外的话,奶奶可要和你生气了。” 漠北一愣,随即就笑了:“知道了,奶奶。” 吃完饭,奶奶又拉着他俩继续聊天,话题从他们相识到近来的生活,漠北在暗处握住方野的手。 -- 第67页 漠北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方野也是一样,那些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隐秘艰涩的回忆,被方野一一略去,那是他们的秘密。 他回握住漠北的手,只挑了好的讲,用轻松愉悦的口吻说出来,表情十分臭屁:“......那天阳光很好,我在林荫道上叫住了他,他停下了......” 思绪开始回到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视线就很容易跟随着他。 想靠近他,走近他的世界,去了解这个人,去保护这个人,直到那些或温馨、或痛苦、或快乐的事情一点一点渗进彼此的生活里,化为浓烈深沉的爱意。 奶奶笑着摇头,说方野嘴角快咧到天上了。 漠北听着他说这些事,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偏差,但又好像确实如此。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事,从对方口中说出来,让他心中泛着淡淡酸楚的甜蜜。 第48章 同床异梦 聊了不知多久,天已经黑了,奶奶困意上来了,方野和漠北送奶奶回了房,便回到他们的卧室。 方野的卧室还保持着几年前离家的模样,卧室很干净,每天都有人打扫,就好像等人住进来。 他带漠北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篮球明星海报、他得过的奖杯,玩卡丁车时拍下的照片......最后还有书桌前放着的相框,上面是他十岁时的全家福,也是最后一张。 漠北看着全家福:“你剃板寸挺可爱的。” 方野从背后抱住他,头搁在他肩膀上,歪头贴着他的脖颈和他一起看,看见自己的小时候有些感慨:“我妈那会做化疗掉头发,见她哭得伤心,我就陪她一起剃了,还被她笑说丑。拍的时候她戴了帽子,我没有戴。” “都好看,不丑。”漠北笑着说。 看着看着,他将相框拿近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有点面熟。” “可能吧。”方野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埋头在他颈窝里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出国的事。分公司设在国外,他只能去那边学习,留在国内是不可能的了。让漠北和他一起去吗?可那样太过自私,漠北也不想去到个陌生国度吧。脑子一片混沌,他找不到一个两全的法。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漠北开这个口。 语气中透着些许疲惫,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不对劲,从医院出来就一直如此。 漠北缓缓放下相框,没有回头,只是摸着腰上的双手,平静地说:“方野,你怎么了。” 方野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着他手串上的红珠,他换上轻松的语调:“有点累而已,今天说太多啦,现在只想抱抱你。” “那我们早点睡吧。”漠北笑着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我去洗澡。” 方野松开他的腰,却没有松开拉着他的手,他微微用力,将人扯进他的怀里,深深注视着漠北的脸,像是要把他刻在脑海里,嘴上却像在耍赖撒娇:“亲一下再走,好不好?” 漠北看着他,那双含笑的眼里有些异样的情绪,其实他心里清楚,方野有事瞒着他。 手覆上他的半边脸,指腹触碰着他温热的唇瓣,他感到对方身体有一瞬僵硬,很快耳根就浮了点薄红。 有些东西在慢慢流逝,抓不住,摸不着。漠北一句话也没说,只微微仰头靠近,贴上他的唇,闭眼去感受他的反应。 唇是热的,湿润的,柔软的。他们小心而克制地吻着,像一种安慰。 腰上的手在慢慢收紧,彼此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直至没有缝隙,密不可分。 ———— 漠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方野倚在阳台边,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野,”漠北走上前,擦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对方回过身子,他才说,“我好了,你去洗吧。” 浴袍是奶奶吩咐人按方野尺寸买的,她不知道漠北是什么体型,所以穿在漠北身上有些松垮,冷风吹过来,带走身上的水汽,漠北很快就打了个寒颤。 方野按灭了手机屏幕,快步朝他走过来,将他敞开的领口拉上,有些气他不注意自己身体:“风大,容易着凉,去屋里呆着。”说着就将他拉进卧室,还不忘带上身后的阳台门。 漠北被他的过分紧张弄得有些想笑:“没那么娇气,你快去洗吧,不早了。” 方野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拿上衣服准备去浴室时嘱咐他:“那你记得吹干头发,吹风筒在柜子里。” “好好好,现在就吹。”漠北将床头柜子里的吹风筒拿出来,朝他晃晃,“能放心了吗?” 俩人相视一笑,方野拖拉半天,这会才终于走去浴室。 “呼呼”的吹风筒声裹挟着热风扑面而来,漠北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出神地想着今天的事。是方父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阳台边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就好像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 头发吹得快干时,漠北关了风筒,房间只剩浴室传来的水声。 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一声,亮了,漠北正倾身打算将风筒放回去。他离得很近,手机就在他眼皮底下,想不看见上面的内容都难。 张叔:出国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周身血液被冻住。他突然明白这些日子来,潜藏在心底的,被他刻意忽视的不安从何而来,从那个落海的梦产生,又在这条短信里得到验证。 -- 第68页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可能,一个方野会离开他的可能。 ———— 床头的灯熄灭了,室内陷入黑暗。俩人躺在床上,看不清彼此的脸,谁都没有睡着。 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漠北在黑暗中,轻声问:“方叔身体怎么样。” 漠北感到方野的呼吸变重了些,过了两三秒,方野才回:“工作落下的毛病,没什么事。” 对面的视线紧紧黏在自己身上,漠北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侧身往方野那边挪动:“方野,有点冷。” 话音刚落,他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漠北埋在他怀里,感受从他衣服里传递出干燥温暖的体温,这样就一丝寒冷都透不进去。 每得一点满足,贪欲就膨胀多一分。 被抱着的时候,他想方野能多抱一会;坦白过往的时候,他希望方野不要讨厌自己;露出伤口的时候,他贪心地希望他不要离开;走雪路的时候,他甚至无比渴望方野能够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可他终究不能奢求太多。 “方野,我睡不着。”他将方野抱紧些,“唱首歌给我听吧。” 他听到对方笑了,笑声闷闷的,不算清朗。 方野揉揉他后脑的头发,柔声问:“想听什么。” 听什么,漠北也不知道,脑海里只记得方野手机的闹钟铃声。 “1874。” 第49章 最后一场 元旦一过,各个学院就进入了期末考试周。 方野的宿舍少了打闹,大家都在积极备考,今年他们的课程多,要考的试也多,一周就有五六门考试,谁都不想掉以轻心,挂科影响学分不说,还要比别人早回校去补考,试卷还是加大难度系数的,过不了就得重修。 虽然忙,但忙也有忙的好,至少让人分不出其他心思去想多余的事。 一周过得很快,考试周接近尾声,漠北所在学院比他们要早结束,星期五考完最后一场就相当于放假了。 这天下午的体育考核是方野最后一场考试,他和苏曼的双人伦巴还需要重新考核,临考前漠北就过来舞蹈室这边帮他们过动作。 舞蹈室还没到上课时间,老师不在,人也不怎么多,都在默默练习舞步。方野和苏曼没什么好聊的,除去课上舞伴外,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最开始时方野还想向她打听关于漠北的事,如今也没必要了。 而苏曼对漠北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喜欢慢慢转为友好相处,虽然俩人很少见面,但碰到了还是会打打招呼。 漠北和方野的关系,苏曼起初没往深了想,她时常看见他俩一起走,上学、放学,她还疑惑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直到有次她出门,碰见他们路过,她一眼就看见方野那大高个和漠北并排走着,只见他趁着周围没什么人,低头去贴漠北的脸,用脸颊蹭蹭,活像个撒娇的大金毛。 更让她震撼的是,漠北回以他一笑,那眼神既宠溺又温柔,她还从没见过漠北这样的笑容。 他们在无人的地方享受片刻温存,没有出格的举动,只是轻轻蹭对方的脸,借一点温暖,微小的动作却无端让人感到珍惜和呵护。 那之后苏曼就想通了。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亲密无间,无人能介入他们的世界。 ———— 苏曼和方野正靠在一边的杆子上看别人练习,无所事事,仿佛只是跑来看热闹的。 方野兴致缺缺,这场考试他多少有点把握,就剩这最后一门了,因考试而紧绷的大脑得到短暂的放松,但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充斥。 如果他不在,漠北或许会留在这里完成自己的学业,直到毕业,独居、工作、闷在房里画画......他的病怎么办,他能管好自己吗? 大脑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会不会还是像之前那样,在某天听到他走了的消息。光是这么一想,他就感到心口被压上一块大石,怎么都喘不过气。他已经无法再去承受失去漠北的滋味。 心里的不安和恐慌开始无限扩大,如果他出国了,是不是意味着后续的一切都会发生。 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他还是不得不面临这一步,深感无力和挫败。 明天就放假了,事情总要有个了断。他曾想过带漠北一起走,这是最优解,但漠北会愿意吗? ———— 一个走着神,一个看别人练习,似乎这场考试和他们没有关系。漠北站着门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观察了一下那个陷入沉思的人,是在为自己苦恼吗? 打算什么时候走,怎么还不和他开口,是想一声不吭地离开吗?像身边人一样,去留都由不得他...... 很快他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脚朝方野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视线里出现了漠北的身影,俩人见漠北来了,一改原先的散漫,当即站好,摆正身子,那感觉就像摸鱼的时候被领导发现。 苏曼对于漠北的到来很是意外,她下意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确保没什么问题,她压低声问方野:“他来你怎么不说一声!” 眼见对方走近并主动打了招呼,苏曼才扯出个得体的笑容:“嗨,下午好。” “他来帮我的。”见到漠北,方野的心情才好了点,他嘴角挂上浅笑,走到漠北身边,慢悠悠地对苏曼说,“又不是来帮你的,干嘛和你说。” -- 第69页 那语气颇为得意,让苏曼很是无语:“和你搭舞的是我啊,你能不能先搞清楚情况,又不是和漠北搭!” 一听这话,方野眼睛登时就亮了,居然真的思考起这一事情的可行性,因为他和漠北搭舞比较顺手。 苏曼看出他的目的,立马反应过来,掐断他脑中的想法:“不准!” “......” “好了。”漠北淡淡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斗嘴,“赶紧练吧,时间快到了。” ———— 这次漠北没有搭舞,而是在一旁看他们跳。 好在俩人平时都会各自练习一下动作,在漠北指导下,俩人配合还算默契。 步子对了、动作对了,虽然有些僵硬,但和之前比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人陆陆续续变多了,老师踩着点,拉着大音响进了教室。 五分钟后开始清场,老师点了名,将无关人员清出场外。 漠北走到门外没人的大阳台,隔着落地窗看里面的情况。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他只能看清方野高高的个子,不算清晰的侧脸轮廓。 他们是第一轮,方野拿出课上老师教的礼仪,朝身边的女伴伸出手,女伴配合地将手搭上去。 古典音乐响起,他牵着女伴入场。 音乐总能唤起些肌肉记忆。或许是天气不够明朗,或许是气氛有些低沉,于是漠北伸出手,跟着他们跳。 他还记得刚教他舞步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天空是水洗过的蓝,朵朵白云悬在空中,银杏树叶变黄了,微风偶尔带来几片叶子,在他的身后打着旋飘落,阳光投射在他身上,他的黑发上跃动着细碎的光亮,色彩明媚灿烂,充满生机。 每到转步,方野的步子就下得轻了,生怕踩痛自己,偶尔不小心踩到了就会很内疚,还要蹲下来看他的脚,问疼不疼。 隔着鞋能看出什么啊,为什么总在这些简单事情上犯傻呢。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笑,去了国外还能好好生活吗?这么一个生活白痴,他实在有些担心。 假如真到了分开那一天,他想他们度过的事,也足够他余生去反复咀嚼回味。 他不想成为方野人生规划里棘手的一环。那些消极负面的想法,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了。如果有天自己想不开了,方野会哭得很伤心吧,他不想方野难过,更不想留他一个人。 腕间那抹红依然明亮炙热,是他黑白世界里的一抹异色。像是一种烙印,深刻而浓重地停留在那里。 总要适应一个人生活,没人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但他想为了方野,好好生活,在没他日子里。 音乐进入了尾声,那一刻的漠北和苏曼的身影重合,他在玻璃墙外和方野跳了最后一场舞。 第50章 水中月 考试很顺利,顺利到老师都一脸欣慰地点头。 期中考核那会,这俩人糟糕的步子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这次他们进步之大,老师松口气,他们也松口气。 考完这场试,方野心情好了些,这次考试他和苏曼配合良好,好歹也是临时搭档,基于礼貌,他和漠北去吃饭的时候把苏曼也拉上了。 赶上饭点,苏曼也没细想,随口应下。然而刚在食堂坐下她就后悔了。 方野隔三差五问漠北饭菜如何?吃得下?会不舒服吗?拜托考虑一下旁人,她不禁怀疑方野是不是故意给自己找不快,以报复之前她不透露漠北的事? 想到这点,她不禁观察了一下方野,他笑得平和,视线对上,他还关心地问:“怎么了?” 那笑容落在她眼里,十足的挑衅,故意的,绝对故意的。一顿饭吃得她胃疼肝火旺,只想赶紧吃完溜走,她实在不想做电灯泡。 俩人吃得很慢,苏曼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抢在他们之前吃完,还特意去买了两瓶热饮,攥着热饮的手指节泛白,看向方野,扯出个虚假的笑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谢谢学弟的饭,记得喝点水,别呛着。” 漠北饭才吃了一半,听到她话抬头问,“要走了?” 是啊是啊,再不走,这二人世界的氛围浓厚到能够把她捂死。 还是漠北比较让人舒服,她说:“嗯,回去写报告,先走了。” 说完就提着包,麻利地溜了。 方野顺手拿了瓶热饮喝,看着那个背影小碎步走得飞快,消失在门外,他笑出声,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 ———— 吃完饭出食堂,天已经彻底黑了,偶尔有人拖着行李箱往校门方向走,滚轮摩擦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时刻提醒着寒假的临近。 他们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近抄了小路走,小路靠近人工湖,拱形桥上没有人,他们走得很慢,把回宿舍的路拉得无限长。 寂静的小路总适合谈心聊天,但他们的话因为各怀心事变得很少。 俩人并肩走着,方野突然问他:“药是不是快吃完了,最近感觉怎么样。” “嗯,明天吃完就没了,”漠北说得平静,“感觉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那明天我们去拿药吧。” “好啊。” 俩人上了桥中央,漠北停下了脚步,方野也跟着停下来。 今晚的星星很多,漆黑的天幕星光点点,月亮格外亮,照在湖面上很美,又很凄清。 -- 第70页 微风吹皱了水月亮,碎成一滩不成形的曲折的圆。 方野倚靠在石栏上,将漠北的两只手都拉过来,拢在手心里,问:“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可能画画,再学点其他的。” 漠北看着不远处的景,岸边的垂柳随风扬起,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波澜。他定定看着湖面上的动静,头也没回地问:“你呢?” 方野顿了顿,只好老实说:“没想好。” 漠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方野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生活?” 漠北的视线回到他身上,随即垂下眼,将手抽走,朝石栏前走,顺手将胳膊肘搭在栏上,低声说:“我想留在南巷,那是我家。” 手心很空,热度都散了些。方野垂下手,转身和他看起了湖。意料之中,但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语气低低的,难掩失落:“这样……” 石栏有着粗糙的纹理,漠北将手放在了石栏上,掌心之下是冰冷的石面,只会偷走他手心里刚被捂热的体温。 他放了一会就收回了手,手握了握拳,掌心触到冰凉的指尖,心想还是牵手好。 他选择去拉方野的手,刚碰到他手背就被牵住,十指相扣,紧紧的,生怕他溜走一样。 漠北轻声说:“方野,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方野的始终看着他的脸。那双眼睛里有碎月、繁星和湖影,璀璨迷人。会让人不自觉沦陷,甘愿溺毙在这一汪秋水里。 何必这么小心翼翼询问呢,他当然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攥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将他往怀里带,抬手去摸他的脸,指腹在他光滑的脸颊上摩挲着,指尖划过他的鼻尖,落于他唇间,薄厚适中的唇依然柔软,美中不足的是唇色淡淡的,是受冷时才会泛的白。 方野扣着他的后脑勺,贴上他的唇,吻得轻柔,直到唇变得莹润,染上血色的粉才分开。 “当然好。” ———— 假期不长,要收拾的行李不多,他们整理得很快,先黎淼和张文一俩人走了。 去医院复诊,医生开药单时说漠北状态好了很多。方野听到这个,比漠北还高兴,和漠北坐着等拿药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笑。 漠北看着那张嘴角就没下来过的脸,笑他:“你怎么比我还开心。” “不知道,听到你好就挺开心的。”方野拉过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指尖,“是不是按时吃药起了作用?” “也有你的原因在。”漠北答得认真,“有你,我才有现在的样子。” 一句话挑明了他在漠北心里的分量,却让方野失了笑容。临走时医生嘱咐漠北要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那他要是不在,打破了这种状态怎么办? 该来的还是会来,除了坦白别无他法。 他不再玩手指,而是握住漠北的手:“漠北,我有话对你说。” 漠北垂眼看着自己胸前的围巾,上面两端带着流苏,另一只手在那上面轻轻捻着,淡淡道:“回去说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之后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回南巷的车程一个多小时,漠北靠在后座上,困意渐渐上来了,没一会他就睡着了。方野看着他的头歪倒一边,即将砸在车窗上。只好伸出手,绕过他的脖子,张开手掌揽住他的脑袋往自己肩膀带。 他就这么靠在自己肩膀上,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轻蹙眉头。方野便伸出两只手指,指腹小心贴上对方的眉心,抚了抚,推平那微蹙的眉头。 方野看着这张熟睡的脸,想起一开始偷看他睡觉,他也是这么安静乖巧,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希望这个熟睡的人能做个好梦,希望这个人永远健康平安,活很久很久。而自己负责看好这个人,让他好好活着。 那时想要的不多,只要他能和自己说说话就好了,而如今是每得到一样就想再要一样,永远都不会满足。 昨晚看湖时漠北的样子让他尤为深刻。嘴角挂着浅笑,配上柔和清冷的月色,他的美比水中月震撼,却也更难拥有。 他对睡梦中的人小声说:“带你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圆是美满 ——《圆》(AGA) 第51章 良人 车里睡着时,漠北梦到他的小时候。 那时的他五六岁,父母带他去海边玩。 父亲给他套了个游泳圈,他被慢慢放到水里,浮在水面上,脚下没有支撑,海水包围的陌生感让他害怕,他扑腾了几下就哭了。父亲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到岸边哄他,沙滩地的沙子很软,有了实感,漠北顿时止住了哭声。 不会水,他最后只能拿个小桶跟着母亲捡贝壳,堆沙子,拿根枝桠在沙地上划来划去。 父亲和朋友游了会泳就回来陪漠北玩,还挖个坑把他放进去,只露出个头,美其名曰:“日光浴。” 父亲刚把他“埋”起来没多久,就被买完饮料回来的母亲一顿数落,迫于老婆大人的威压,父亲只好赶紧把他挖出来。 小时候的漠北细皮嫩肉的,太阳一晒,沙子一磨,手肘、膝盖和脸蛋就红了一片。 他生着气背过身去玩沙子,不想理父亲,父亲为了哄他,跑去买了些玩沙子的模具,给他造了个精致小巧的城堡。 -- 第71页 变魔术般的手法把漠北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拉着父亲再做多几个。于是父子俩就这么研究一下午的城堡制作。 夕阳西沉,雾紫色的晚霞绚烂夺目,岸上的人走了一大半,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漠北玩累了,伏在父亲背上,父亲的肩膀宽厚温暖,母亲拿着湿纸巾擦他脏兮兮的脸。 海浪声温柔安宁,像催眠曲,听得漠北昏昏欲睡。 父亲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他们缓缓朝前走,身后留下长长的几串脚印。 父亲晃了晃他,问:“小北,要睡了吗?” “唔......”这一动把漠北弄清醒了些,“爸爸我好困。” 母亲摸着他的脑袋,柔声说:“小北,我们快到家了,你要下来了。” 父亲将他放下来,他们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好像并没有打算和他一起回家,漠北有些惊慌:“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吗?” 父亲捏捏他的脸蛋,笑他:“你怎么能和我们走呢。” 漠北想拉住他们不让他们走,却发现他们如一团虚影,根本抓不住,他急得落泪:““不......别走,因为恨我,才不要我吗?” “说什么傻话呀。”母亲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亲,“我们永远爱你。” “我们只能陪你到这里,很抱歉没能看着你长大。”他们蹲下来紧紧抱住他,“你要好好生活,剩下的路要靠自己走,有人在等你。” 漠北被留在原地,他去追他们,但这个身体太过小,小到他跌倒好几次。父母一直朝前走,不理会他的哭喊和嘶吼,最后漠北追不下去,只能看他们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没人听到他的哭声,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没有一个靠近他。 他在礁石底下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黑夜转成鱼吐白,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前方最大的那块礁石上跳下来一个人,在他不远处徘徊,很高,只是隔得远,只能从模糊的侧脸轮廓上判断这个人是好看的。 或许和之前周围的人一样,没过多久就走了。漠北这样想着。 他感到很累,将头埋在臂弯里,隔绝自己与外界的联系。 脚步声在逐渐靠近。是刚刚那个人。 “漠北。” 那个人叫住他,他缓缓抬头,眼前出现了一只手,骨节分明,像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品。 对方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这个声音让他无比安稳,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低沉醇厚的温柔嗓音再次响起:“回家了。” 漠北想父母没有骗他。 真的有人在等他。 ...... “漠北,醒醒,到家了。” 漠北是被方野揉脸揉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枕着方野的肩膀睡了一路,司机正等着他们下车。 下车的时候,方野调侃他:“你睡得好香。” “我梦到我爸妈,他们带我去海边玩。”他拉着方野的手快步往楼里跑,笑声愉悦轻快,“我们快回家吧,我有东西给你。” 方野觉得他一定很久没有梦到他父母,才会这么开心。他打算等漠北把东西给他,再把事情说清楚。 进了家门,漠北领着他来到了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红木门前。 打开门那一瞬间,他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入目是那张他看了不下百遍的人像画,和当初那本画集里的一样,被高高挂在画架正上方的墙壁上。 漠北微抬头看着画,轻声开口,“方野,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一句话把方野拉回神,下意识应道:“走去哪?” “国外。” 室内过分安静,针落可闻。 方野吃惊他居然知道这件事,明明他谁都没有提起过,他有些无措:“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你家那晚。”漠北淡淡道。 方野深吸一口气,卸下重负并没想象中轻松,他还是想确认他的意愿,小心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漠北笑了一声,把湖边的话重复一遍:“这是我家,我不想离开。” 他伸出手,将那幅画取下来,走到方野面前,递给他。 不知怎么的,漠北觉得方野仿佛魔怔了一样,他伸出手,十分缓慢地抚了抚上面的纹路,连摸画的手都带着丝丝颤抖。 “你......”方野感到喉咙发紧,心中酸涩,他不想接过去,它的出现总让他想到不好的事。 比如离别。比如死亡。 方野颓丧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我想让你有个念想。”漠北想给他留作纪念,去了国外,拿着这张画,不要忘了自己。 谁知没一会,方野的眼眶处就染了几分红,他的眼和梦中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一样。 漠北感到很难受,梦里的事仿佛在这一刻重合。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方野,前段时间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落海了。有人抱着我的画在哭,就像你现在那样。” 方野有些哽咽:“如果梦都是真的呢?你要怎么做。” 漠北捧着方野的脸,和他头抵头,无比认真,像在发誓,在承诺。 “如果梦是真的,那我要好好生活。我不想看到你为我难过。” “所以,别为我担心。你要早点回来,”他亲了亲方野的唇,安慰似的揉揉方野的后颈,“好吗?” -- 第72页 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下,方野的眼泪砸在画上,晕开了一些颜料,“好。” ———— 方野答应了方父为他安排的出国研学,但前提是方父必须减轻一半的工作量,好好调理身体。 国外研学期两年,元宵刚过,他就得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三年前因为任性没能好好处理这件事,现在方野能够和他们一一道别。 他和工作室那边打了招呼,顺便约了姜裕宁和章梵出来喝酒,章梵一开始知道这事时倍感惋惜,但眼下只能暂停合约,好在这一季度已经拍完,没方野什么事。 方野和他道歉,他打趣方野:“违约金就不用付了,回来给我当免费模特就行。” 姜裕宁就不一样,喝醉酒抱着他哭了好一会,说好不容易找到个聊得来的朋友,怎么还要回去继承家业了。眼泪鼻涕差点往他身上招呼,方野十分嫌弃地将他推给章梵。 奶奶身体不便,只能在他临去机场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去了那边照顾好身体,别像他爸那样累坏身子。 最后是漠北、黎淼、张文一、他爸还有张叔来机场送他。 虽然只是短短两年,但终归聚少离多,准备去登机时,方野和他们每个人都拥抱了。 他爸一向话少,在这些很是煽情的时刻容易变得嘴拙,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他。张叔也是一样,抱着他让他要照顾好自己。 张文一言简意赅地祝他一切顺利。 话痨如黎淼,分别的话说得比谁都多:“不知道那边冷不冷,打雪仗记得小心别着凉,滑倒;最好少做饭,这样对你和厨房都好;去了那边一定要常联系,不许交了新朋友把我们给忘了......” 听着他话,方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比奶奶还唠叨,赶紧将他头戴着的连帽抽绳一拽,好让他闭嘴。 最后还是不得不和漠北暂别。 在场的人里,方野多少有些亏欠他们,而亏欠最多,当属漠北。明明答应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还是食言了。 同时他也很不安,担心他不在的这两年,漠北会有什么事,比如受到刺激导致精神崩溃,不好好吃药之类的。 方野将他拉到一遍说悄悄话,拉着他两只手:“漠北,你要......” 漠北抢在他之前笑着说:“每天早晚安,周末要视频,消息尽量秒回,每天要好好吃药,作息要规律,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每晚睡前方野都在他耳边碎碎念,他已经倒背如流了。 “你都知道啊......”方野被噎得一时无言,视线停留在他腕上的手串。 现下即将分别,他总觉得要说什么。 他这辈子没说过什么情话,唯一说过的一句“我爱你”还是偷偷趁着漠北熟睡时说的。 爱是美好,也可以是无形的枷锁、斩不断的线,但总有人心甘情愿戴上。 只要一句承诺,深爱的两人就此形成紧密的联系,谁也逃不开。 他怕这两年时间会将所有的爱意消磨,却又不想什么说等自己的话来捆住他。 漠北是自由的,如果有天漠北变了心,选择了其他人,他也无法阻止什么,那只能说明自己不够好。 纠结了半天,他说:“漠北,你要好好的。” 漠北平静道:“为什么不是我爱你。” 方野当然想啊,他心中百般拉扯,内心有个小人在叫嚣着,可话到嘴边,还是成了:“我怕你等太久。” 漠北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 “算命先生说我早年命运多舛,会有大劫,我觉得他说得不对,应该还有后半句。” 在方野面带不解的注视下,他拉起方野的手,在他手背处吻了吻,“劫过,可得良人。” 漠北永远记得梦里,在海边的那只手。 在太阳撕开云雾,放射出第一缕光时,那只手拉着他,在黎明破晓时分,带着他往光亮处前进。 漠北重新抬头看他。 “你就是我的良人。” ————正文完———— 第52章 番外一 友人 方野八岁那年认识的黎淼。 起初俩人互相看不顺眼。 当时黎淼刚搬进方野家所在的小区,而且就在他家楼上。 搬家动静大,怕打扰到邻里,黎淼父母便领着黎淼来到方野家门前,送他们点礼物以示抱歉。 两家人没一会就聊了起来,然后互相介绍起自家孩子。 这一聊才知道黎淼是转学过来的,前段时间刚办好手续,和方野同个学校同个年级,不过方野要比黎淼大一岁。 当时正值暑假,方野刚和父母旅游回来,人晒黑了些,还剃了个板寸。 那会的黎淼有点怕生,尤其是看到方野这个黑皮小糙汉,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物种,叫完叔叔阿姨后就偷偷躲在他妈妈身后眨巴着眼。 “方野长得真帅气啊,”他妈妈摸了摸方野的脸,夸他肤色很健康。 “来,淼淼,叫哥哥。” 黎淼妈妈把他从后头扯出来,让他和方野打招呼。 黎淼扭开头,闷声说:“不要,他好黑,长得还凶。” 俩家人各自一僵。 方野反应更大,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说过,听着不像什么好话,顿时有些生气,怼黎淼:“我这叫健康!不像你!瘦不拉几的!” -- 第73页 事情后面演变成两个小孩打架,被彼此父母拉住,进行一番教育后互相道歉结束。 这之后,两家就慢慢熟络起来了。 黎淼父母经常出差,加上他家保姆阿姨年龄大了,接送孩子有些困难,有时候他们会托方野父母帮忙照顾一下黎淼。 小时候的黎淼白白粉粉的,乖巧可爱嘴还甜,每次和方野站在一起,怎么都像是被欺负的一方,顿时激起方野母亲叶晚秋的保护欲。 怕黎淼初到校园人生地不熟,叶晚秋每次都对准备去学校的方野说:“放学带上弟弟一起回,做哥哥的要保护好弟弟,不许像之前那样打架啊!” 自上次打架事情后,黎淼和方野就在心里就结下梁子,在学校碰见也不搭理谁,像一对同极的条形磁铁,一对上视线就奋力扭开头。 但妈妈嘱咐的话,方野还是要听的,不然她会唠叨不停。 虽然不情愿,方野还是会去黎淼教室找他。 这天赶上黎淼值日,方野去到教室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踩着个凳子,拿着板擦抻直手擦黑板。 方野语气生硬:“赶紧收拾,回家了,张叔在等我们上车。” “我自己会回去。”黎淼不想搭理他,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 “你怎么回去?你认得路吗?”,方野说,“叔叔阿姨今天都出差了,没空来接你。” 这话一出,黎淼手上的力变轻了些,他低垂着头,双肩悄悄耸动。 久久得不到回应,方野觉得有些奇怪,便探头去看他,哪想到他是在憋眼泪,心下不妙,等下要是被他妈妈知道惹哭人,不知道要唠叨他几回。 方野也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他,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跑上前去安慰他:“别哭啊,我又没惹你。” 黎淼偏头往自己衣袖上抹眼泪,大声打断他:“我没哭!” 然而一滴眼泪在地板上砸开花。 啪嗒。 “我没哭。”黎淼闷声补充道。 “......”方野没想到他这么爱面子,只好顺着他说,“那、那擦完和我一起回去?” 黎淼想了想,最后说:“那你和我一起擦,上面够不到。” 最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站在黑板前擦黑板,走出教室时两个人的手上都是粉笔灰。 走到卫生间洗完手,俩人慢慢往校门口走去。 方野问:“你为什么哭啊。” “没哭。”黎淼还在垂死挣扎,瞪了方野一眼,仿佛要是再提“哭”这个字就当场和方野掐起来。 方野不想生事,他只想赶紧回家玩游戏机,只好举双手投降,换了个话题:“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值日。” “他们说有事先走了,让我打扫,下次就换他们。”黎淼想了想,补充道,“但是上次他们也这么说的。” 方野沉吟片刻,有些迟疑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在骗你?” 当年他刚入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也是这样对他说,他独自打扫两次后觉得不对劲,跟老师说了,然后老师罚扫了其他人两个星期,之后再也没有了。 黎淼当即否定:“不可能!他们很好的。” 方野挠挠头,估计是自己想多了,只好说:“好吧好吧,赶紧回家,我要打游戏。” ———— 方野第二次见黎淼哭是一个月后。 那天他爸妈又出差了,接黎淼的任务再次落到方野身上。 其实当时俩人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属于一有分歧就能怼上半天的小学生吵架,吵赢了会嘚瑟半天那种。 方野没想到的是,等他到教室的时候,却看到黎淼被两个小孩拽住,面前还站着个小胖墩,举着他的限量版变形金刚笔盒——黎淼最喜欢的笔盒,谁都不让碰的。 “松开!” 黎淼想冲上前去抢回来,无奈被人束住手脚不好挣脱,只能冲着小胖墩喊:“还给我!那个不能给你!” “借我玩玩嘛,”小胖墩口吻无赖,“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东西就要互相分享。” 黎淼被他说得声音都小了几分:“可是那个是我爸给我买的,不能给你......” 小胖墩不理会他的哀求,拿着笔盒背起书包,正打算叫他两个小弟放开人然后走掉,谁料身后出现了个人,瞬间就把笔盒从他手上拿走了。 小胖墩看着空掉的手,气急了,上前扒拉方野的手,然而方野高他半个头,力气还大,他的手刚碰到笔盒就被方野按住,奋力一甩,整个人转了半个身子。 方野将那两个拽着黎淼的小孩扯开,将黎淼拉到自己身后去,把笔盒塞给他。 他比在场的人都高,剑眉星目,板着脸的时候气势很足,一看就不好惹。 方野说得直接:“明摆着抢东西,算哪门子好朋友!没见人不乐意啊!” 小胖墩不死心,挺起胸膛和他对视:“你谁啊,这么多管闲事!” 只见对方冷着声,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他、哥!” 别人愣不愣不知道,反正黎淼是当场愣住了。 这个天天就和他斗嘴,打游戏、吵架也不会让着他的人,居然真把自己当弟弟。 方野又提了些音量:“看我弟好说话就欺负人是不是!” 一句话把黎淼拉回神,在他背后小声补充道:“他们还不打扫。” -- 第74页 方野拖长音“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们啊,那你们完了,我明天就告诉你们老师去,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小学时期的班主任很有威慑力,小胖墩和另外两个小孩当下就没了气势,赶紧求方野不要告诉老师。 方野也没说答不答应,只让他们向黎淼道歉,三个小孩都被吓蒙了,方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诚心诚意地向黎淼道完歉,灰溜溜地走了。 回车的路上,黎淼还在捣鼓自己的笔盒,上面的一小条划痕让他心疼了好半天。 方野在一旁数落他:“被人耍了都不知道,白帮人干活,真蠢。” 这次黎淼没怼他,方野扭头一看,对方瘪着嘴,眼圈红红的。 好吧,又要哭了。 黎淼带着哭腔,解释道:“这是我生日的时候我爸送我的,限不限量,是不是变形金刚,都无所谓。但是他们就陪过我那一次生日,是两个人一起,和我坐在客厅里吹蜡烛,吃蛋糕,拆礼物......就一次。” 这下方野没调侃他了,表情变得正经起来,语气都认真了几分,拍拍他肩:“知道了,别哭。” “我没哭。” 话音刚落,两滴泪掉在了笔盒上。 啪嗒。啪嗒。 “......”方野抬头看了看天,心中叹了口气。 “哥。” “啊?”方野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他,“啊?叫我吗?” 黎淼攥紧手中的笔盒,咬牙切齿道:“我要告老师去。” 方野笑了,说:“我举双手赞成!” 两人走在黄昏下的小路上,夕阳西沉,将他俩的影子拉得无限长,距离变近了些。 矮个的影子贴着高个的,就像找到了好朋友。 他们聊起了天,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地斗嘴。回家的路途变得轻快有趣。 “你这身板太弱了,得多练练,不然那天被别人欺负都还不了手。” “怎么练?” “打打拳击,或者学跆拳道。” “练了能像你力气那么大吗?” “额......那不能太挑食。” “今晚可以去你家玩玩游戏吗?” “当然可以。” “你要看我笔盒吗?但是不能磕到、划到,碰脏了也不行。” “......别了别了。” “我明天一下课就去办公室和老师说。” “嗯,哥支持你。” ...... 第53章 番外二 亲人 方野十岁那年,叶晚秋已经确诊患癌,准备进行第二场化疗,头发掉了很多。 叶晚秋爱美,觉得头发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不好看,倒不如全剃了戴假发。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头紧锁,剃光头是需要勇气,她踌躇很久,还是狠不下心。 最后方野对他妈妈说:“我陪你一起剃。” 陪叶晚秋剃完头的方野顶着颗光溜溜的脑袋,和她坐在公园长椅上。 刚入秋的风有点冷,叶晚秋拿了顶帽子戴。 其实化疗效果不是很好,化疗带来的副作用和患癌带来的疼痛是双重折磨,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好在今天的状态好了些,她对儿子说:“方仔,妈妈想吃冰淇淋。” 方野表情很严肃,抱着双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不行,医生说你的饮食要严格注意,所以不能吃冷的。” 叶晚秋并不是真的想吃,就是看他这样觉得很好玩,想逗逗他。 “就吃一点点嘛,妈妈很久没吃了。” 语气很可怜,方野觉得不能吃好吃的,对妈妈来说确实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 只好安慰她:“你再忍忍,好了就能吃了。” 叶晚秋笑出声,惹得方野很疑惑地看着她。 她摸摸方野光溜溜的头,含笑着对他说:“知道了,听儿子的。” 初秋的叶子变黄了些,风一吹,就飘下几片树叶。 生命在以具象化的方式一点一滴流逝。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日子不会久。 叶晚秋看着不远处的树叶,问:“方仔,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想......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像你爸爸这样吗?” “才不是,我才不想像爸那样,天天忙工作。”他小声嘀咕,“都不陪陪你。” 叶晚秋每次目送他爸去工作时那眼里的不舍,方野就是再迟钝都能感觉到,他觉得有他爸在她身边的话,她就能好得快一些。 “方仔想要爸爸陪吗?” “我才不要,是你要。” 叶晚秋失笑:“妈妈有方仔陪在身边已经很高兴了。” 随后她认真道:“他太忙啦,你要理解他,知道吗?” 方野别别扭扭的,像做了很大的挣扎,最后才说:“知道了。” 从襁褓婴儿,变成现在贴心的小大人,这才不过短短十年。 日子怎么能这样快,快到没能继续陪他度过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时刻。 “方仔。”叶晚秋,“如果有天妈妈不在,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和爸爸吗?” 死亡对于十岁的方野来说太难懂,他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你要去哪里?” “去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能做好吗?” “我会照顾好的。” -- 第75页 “妈妈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快乐,不要不开心,可以答应我吗?” “好。” “如果以后碰到了很喜欢的人,对方也很喜欢你,要好好对对方,明白吗?” “明白了。” 那天方野答应了叶晚秋很多事,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心里想的却是这些有什么难的,他当然可以做好。 只是最后他还是失约了,母亲也失约了。 两个月后,叶晚秋在深秋的某一天走了。 叶晚秋走的那天他哭了很久。 他单方面和他爸闹掰了。他恨他爸没能早点来见母亲的最后一面,让她带着遗憾离去。 他没有照顾好自己,也没有照顾好他爸。 叶晚秋走了的一个星期后,方野发了烧。 床头没有母亲摸他额头。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在被窝里,房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他只感到眼泪一直往外涌,沾湿了枕头。 后半夜时他睡了过去,梦里,有母亲喂他吃药,给他顺背,哄他睡觉。 他跟母亲说:“妈,我好想你。” 他不知道的是,他爸打开了他房间的门,把烧糊涂的他捞起来,给他吃了药,抱了他一夜。 直到天亮他退烧时才离开。 那晚他在他爸怀里抽泣,喊了一晚上的“妈妈”。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是不开心。 他第一次明白死亡是什么,是母亲不会再回来。 有天他偷偷跑去市中心,去了母亲常去练舞的舞蹈室。 叶晚秋生前很喜欢跳舞,还给方野报了隔壁教室的跆拳道班,她说这样的话既能锻炼身体,也可以和她做伴,后来黎淼加了进来,成了三人行。 以往每次都是他和黎淼先下课,然后去舞蹈室趴在窗户边等叶晚秋。 叶晚秋每次都要拖上几分钟,和身边的朋友探讨今天课程,直到方野等急了,小声喊一句:“妈……该走了。” 她才依依不舍地和她们道别,然后带着黎淼和方野去最近的一家甜品屋吃甜品。 那天他趴在窗台边,看着里面翩翩起舞的身影,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就是没有一个像母亲。 眼眶感到酸胀,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只好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偷偷抹眼泪。 里面的音乐停了,人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有人在问这孩子是谁,方野便把头埋起来,隔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人群散去,过了会,上方出现了个声音,是个有些清亮的男声,还没过变声期。 “你怎么了?” 方野不理。 “你在哭吗?” 方野只好闷声说:“没有。” “你坐在这里等人吗?” 这话一出,方野更难受了,因为没有人可以给他等。 男生没有立刻走,在窗边站了一会,午后没人的教室很安静,方野听到他似乎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有些细微的声响。 “我请你吃糖吧,你别难过。” 有人在后门处喊他回家,他对方野说:“额......那个,我妈妈来接我了,我要先走了,糖我放在窗户边上,你记得拿。” 方野没有立即抬头,脚步声远去,那对母子还在说着话。 “小北,那个小孩是谁呀?” “不知道,不过我给他糖了,因为他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很多话因为隔得远,变得断断续续的,方野只听清了那句“他不开心。” 脚步声即将消失时,方野站了起来,看见远处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的注意力回到了窗边放的几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糖,黄澄澄的。他把它们拿起来,看着手心里的糖发了一会呆。 一阵局促的脚步声响起,是黎淼跑来找他。 “哥……回家了,很晚了,大家都在找你。” 见他怔愣在原地没有动,黎淼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方野便乖乖跟着他走。 “哪里来的糖?”黎淼看着他手里的那把糖问。 “别人给的。” 方野只给自己留了一个糖,捏在手心里,然后把其余的糖给了黎淼。 “给你吃吧,我没胃口。” 黎淼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觉得有点酸,不过是柠檬味的,味道不错。 “你想阿姨了吗?” 方野没有答他,只是路过甜品屋时,方野突然说:“三水,我饿了。” “我兜里有钱,你想吃什么?” “想吃冰淇淋。” 第54章 番外三 爱人 方野出国前的那个寒假,漠北来到他家一起过年。 大年三十要守岁,但是奶奶容易困,方父要规律作息,就都先回房间休息了。 于是最后剩下两个夜猫子,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台上聊天。 吃年夜饭的时候,方野喝了点酒,度数有点高,洗完澡后酒精就返了上来,这会有点晕乎。 变得更粘人了。 他整个人从背后抱住漠北,将脑袋搁在漠北肩膀上,还要用脸颊蹭蹭他的颈窝,惹得漠北一阵笑。 他们听着窗外的鞭炮声,看着远处绚烂的烟花。 酒精有些上头的方野话比平时还多。 “其实我好久没和家里人一起过年。” “以前不懂事,只会和我爸对着干,家都没回几次。” -- 第76页 “有时候觉得累了,就会很想我妈,想我奶奶。” “我爸嘛......想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漠北静静听着方野的碎碎念,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唇角微弯。 方野看了看他的侧脸,突然问:“我不在身边的话,你能适应吗?” 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其实漠北想象过没有方野的日子,大概会很单调吧。 冬天不能抱在一起取暖,秋天也没人给他暖手,想想就觉得有点冷。 但他还是说:“可以的。” 方野看见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犹豫。 他松开漠北,将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确认道:“真的?” 这次漠北没犹豫了,直截了当地点点头:“真的。” 酒精烧得方野的脸有点红,他顶着两坨淡淡的红晕,盯了漠北好一会。 带着探究的视线投在漠北脸上,停在他的眼里,让漠北有些心虚,只好思考要怎么说才能让方野放心。 方野的语气很认真。 “我不信,除非你给我亲一口。” “......” 漠北本来都做好准备了,绷着张脸想和他认真探讨接下来的人生规划,谁知被他这幼稚的口吻弄得一下子没了对策。 看来是真的醉了,他笑得无奈,逗他:“那你想亲哪里?前提是只能亲一口,你自己说的。” 方野被他绕了进去,于是垂下眼睛,认真想了想。 想亲他的嘴唇,也想亲他的额头、脸颊......想亲他每一处。 可是只能亲一口诶。 对面大厦的LED屏幕上放映的数字进入了倒计时,然而方野还没想出个结果。 对面的人发出几声轻笑,然后微微倾身靠近他,“方野,没有时间了。” 话音刚落,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舌尖悄悄探进牙关,牙齿轻轻咬着唇瓣。 麻痒的触感将这个被酒烧得有些晕乎的方野拉回神,伸手勾着漠北的腰,将他带入怀里,和他接了个湿润的吻。 屏幕的数字变成了“0”,烟花在天边绽放,格外的缤纷灿烂。 分开时,漠北抵着对方的额头,回抱住他,笑了。 “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俩人又聊了一会天,聊到后面方野实在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拉着漠北躺回被窝里睡觉。 方野抱着他睡,闭上眼睛还在呢喃。 漠北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他胸腔发出的点点振动,也慢慢犯起了困意。 “我过去那边后,要每天发消息,早晚安也行。” “好。” “周末要视频,不然我老想着你。” “好。” “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好好吃饭,规律作息。” “好。” “不准不开心,更不要胡思乱想,真要想的话,就想我好了。” 漠北笑了一声,说:“知道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方野问:“你呢?有什么话想说吗?新年愿望也行。” 这次漠北没再逞强,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我希望......你能早点回来。” ———— 方野是在两年后的十一月月末回来的,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两个月。 准备回国的那个周末,他像往常一样,从繁忙的事务中挤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和漠北视频。 漠北和他聊了聊自己的近况,说自己在和叶清一起办展,最近正在筹备个人作。 方野笑着,耐心听他讲,没有提自己要回国的事。 时差的原因,方野这边太阳刚落下,漠北就准备睡了。 在方野的监督下,他每天都有按时吃药,规律作息,十一点准时睡觉。 不过最近筹备作品耗费精力有些多,才刚过十点,他就开始犯困了。 屏幕那头的人打着瞌睡,方野心疼,让漠北挂断电话快去睡,他说不困。 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和方野聊天,他掰着手指头,笑得很开心:“还有两个月你就回来了。” 看着对方灿烂的笑容,方野觉得自己的良心遭到了谴责,还是生生忍住了那句“下周回来”的话。 他想给漠北一个惊喜。 漠北最后还是靠在床头睡着了,视频电话还没有挂断,方野伸出拇指,抚着屏幕那张熟睡的脸。 长了点肉,比以前更好看了些,精气神也好了很多,没以前那么阴郁。 好想早点见到你。 ———— 回国那天上午,方野和总部交接完工作,和爸爸、奶奶打过招呼后,就直奔南巷去。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很暖和。 方野打了个电话给漠北,拨通没几秒,很快就接通了。 “漠北,在干嘛呢?” “我在画画,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我在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 “嗯,我这边也是,升温了,是个晴天。” “我知道。”方野嘴角含笑,“你应该下楼和我一起晒。” 电话那头的呼吸一滞,没一会,楼道响起了一阵局促的脚步声。 漠北在看到方野的那一刻便停住了脚步。 方野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让人难以忽视。 见到来人,他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 第77页 他笑意温柔,捧着漠北的脸揉了揉:“要和我一起晒太阳吗?” 对方的眼睛从不可置信到逐渐蓄满泪,因为激动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骗、骗人的吧,不是说还有两个月吗?” “之前答应你的,要早点回来。”方野说,“那边忙完了。” 说罢,便轻轻拭去对方眼角的泪。 “漠北,我回来了,真的。” 漠北紧紧抱住他,感受那久违的温暖的怀抱。 他有很多话想说,最想说的还是那一句话。 “我好想你。” 第55章 番外四 长相守 到白头 工作一年后,方野在市区买了套房。 南巷的房子太老了,朝向也不是很好,夏天蚊虫多,冬天容易冷。 在方野的死缠烂打之下,漠北终于答应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房子的摆设和布局基本都和南巷的房子一样,这是方野特地让装修师傅弄的。 他还让人弄了一个很大的画室供漠北工作,就在他书房隔壁。 搬过来的第一天,他们邀请了黎淼、张文一过来吃饭,年轻人的聚会没有让长辈们参与,这样大家才放得开了些。 彼时的他们各有各的工作,围坐在桌前,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喝酒聊天,畅谈未来。 张文一坐在黎淼对面,他大三时出国留学了,前不久刚回的国。 他的工作很忙,很少和以前朋友联系,但只要方野一个电话,他肯定第一个到场。 工作需要,黎淼的头发剪短了,染了个深棕色,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也不怎么和张文一说话,但是碰到酒还是会变得很话痨。 话题开始扯到小时候刚认识方野的日子,拉着漠北碎碎念。 “学长,我跟你讲,他小时候可黑了!” “我当时还怀疑他是不是在煤球堆里滚过。” “还老喜欢吓唬我,说晚睡的小孩会被警察抓......” “不过他小时候挺仗义的,我刚转学那会帮我出过头,后面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他胜负欲很强,有次我赢他一回游戏,他就拉着我打了一下午,要赢我十回才肯罢休......” 漠北听了笑了半天,方野听了只想捂住他的嘴。 黎淼虽然酒喝多了,最后还是说得很认真。 “我哥这人吧,很重情的。虽然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他真的把我当亲弟弟,小时候没人给我过生日,他就每年都会记住我的,然后让我去他家吹蜡烛,吃蛋糕。” “后来我搬走了,连我自己都忘了生日,他还是会每年给我寄生日礼物。” “以前阿姨去世了,他偷偷跑去舞蹈室,我找了他好半天,最后看见他对着一把糖发呆。他把糖全给我了,就给自己留了一颗糖,也不吃,就放在手心里,后面糖融了,剩下个糖纸,他还把它保存起来,不过后面还是弄丢了。” “当时我问他干嘛留着,他说留着会开心点......” 黎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对漠北说:“我哥很好的,他很喜欢你。” 听到后面,漠北的眼圈有些红,对昏昏欲睡的黎淼说:“我知道。” “那就好。”黎淼点头笑了笑,这才安心睡过去。 最后三个人收拾完餐桌,张文一将黎淼扶去客卧,和他们道别后便回了家。 晚上方野和漠北洗漱完,躺在床上聊天。 方野感慨:“没想到我在三水心里地位这么高,好多事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漠北开玩笑:“黎淼可能怕我哪天会不要你。” “那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今晚的漠北也喝了一点酒,酒精上头的漠北有点孩子气。 他靠在方野的胸膛上,拉过他的手,摊开来,食指指尖在他手心处写字。 手心传来丝丝痒意难以忽视。 方野看着对方格外专注的神情,笑着说:“你在写什么呢?” “在写‘方野’。” 于是方野狠狠亲了他一口。 “还有一句。”漠北的笑容变得更多了些,回头看他。 “我爱你。” 第二天,窗外白茫茫一片,地面积了厚厚的雪。 俩人睡了个好觉,趁着彼此有空,方野拉上漠北说出去踩雪玩。 那天他们走在雪地里,走得很慢,漠北和他说了很多话。 “我以前觉得爸妈会陪我很久,但是他们最后走了;后来漠宇跑我房间来玩,我觉得自己有了伴,没想到的是我最后误伤了他;后来叶哥陪我看病,照顾我,带我回家过年,我觉得我又有家人了,可他最后因为工作出了国。”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淋着雨来南巷找我,坐在家门口等着我,听我说往事,安慰我别哭。” “其实身边人对我都挺好,只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工作、还有生活,他们陪不了我太久,我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你不一样。没有你在的日子很无聊,很单调,我甚至怀疑和你度过的日子只是一个梦,哪怕你就在电话那头说着话,我还是觉得不够。” 漠北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我后悔了,后悔当时没和你一起走。” 其实以前的漠北很不喜欢下雪天。 赶上年末,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外出务工的人会陆陆续续回来,家人会出门迎接,然后欣喜地抱作一团。 -- 第78页 下雪天意味着团圆。 可他总是一个人,在病房里,独坐到天明。 “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没有你在身边。” 他从不敢开口要什么,怕给身边人带来麻烦,怕身边人会因此讨厌他。即便他有什么请求,也只会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但这次他想贪心些。 “方野,路很长,可不可以陪我走下去?” 深冬的风即便有阳光,也还是冷。 于是彼此眼圈都红了。 天空还在飘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就像三年前的初雪一样。 方野吻了吻他的唇,开口时有些哽咽,他说:“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抱住漠北,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 “我会陪你走下去,与你长相守,到白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