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病》 第1页 《猫病》作者:松羽客【完结+番外】 相传人死后去的黄泉路,其实是在一家书店的后堂中。 一生的终点便是这里,将那本写有自己名字的书交上去便是交付了自己的一生,而后空荡荡赤条条地踏上轮回路。 活人用一生完成的书全都列在这家书店中,店老板是一个怪异的年轻人。 他常常一身黑衣,长发随意地揽在身后,脸色苍白如纸,披着件火红色长至脚踝的长衫,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他是书店第二任看门人。 据说,这家书店有过两任看门人,第一任是天生地养的神明,第二任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精怪。 交接之日,第二任亲手剥了第一任的皮。 - 重九是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精怪,当初不过是在一间不起眼的书店前路过,就再也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他成了书店的第二任看门人。 对于他的传说有很多,却从来没什么好话,好在他很少与人接触,大多看到的都是阴鬼恶灵。 直到有一天,书店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本不应该留在世间不知渡过多少年岁的灵。 他在交自己那本书的同时道出了一件从未有人提过的事——偷了别人的书,便可以改了自己的功德。 而世间因果相承,改功德到底是歪门邪道,即便现在不报,早晚也要还回来,最好跳脱出生死且能在世间走动的方式,便是坐上看门人的位置。 “所以九爷,有人要扒了你的皮。” 时矣(方未)·攻 x 重九·受 注:1.私设如山,现代架空,莫要考究 2.1v1,HE 3.木有存稿,写完就更新,有事儿会挂假条。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现代架空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重九,时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猫丢了怎么办? 立意:哪怕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秒,也要做个好人。 第 1 章 ◎通知◎ 街角空巷里,一扇厚重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个极小的缝,风卷着枯黄的树叶穿过木门进到光线昏暗的店铺里。 四周角落放着几个深色的烛台,烛火跳动,明灭间像是藏了许多阴晦的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远处错落着高大的架子,隐约间能看见上面列满了薄厚不一的书。 树叶进来的瞬间,木门在身后关严。 门的正对面,一人垂着头,面容藏在如墨般的长发里,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猫咪,似是要与他合为一体,对面门上铃铛响个不停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关注。 直到一个泛着青色的手伸过来,将一个漆黑的本子放到面前的桌上,那人才微微抬头。 顺着青色的手向上看是一件不合季节的棉衣,裸露在外面脖颈与双手一个颜色,靠右侧的边缘有几块颜色极深的瘢痕。 他面容有些憔悴,眼里精光与茫然交替,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像个鬼魅。 他就是个久久没有寻到归途的魂。 “九爷。”鬼魂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的声音需要仔细辨别看能听出内容。 桌子对面的人抬起头,半张脸藏在阴暗里,露出来的皮肤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倒是比对面的鬼还要阴沉几分。 他没出声,对面的鬼魂开口道:“九爷,世道不太平了。” 九爷抚摸着猫的毛发,依旧没有应话。 鬼眼睛又是一阵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拍了拍放在桌子上书:“我知自己罪孽深重,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所以偷了别人的功德想送自己去一个好来世,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踏入轮回,就已经遭受到了报应,果然无论什么歪门邪道最终都要遭遇天道。” “九爷,有人托我来提醒你一句。”鬼向前倾着身子,青紫的脸上尸瘢越来越多,“那个人已经不甘于偷因果了,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跳出生死,停留在人间的方法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明明门窗已经关严,屋内却又吹起了一阵凉风,那片蜷在地上的树叶打着旋飞了起来,而后慢悠悠的落下,正巧落在桌子中央那本黑色的书上。 然而二者方一触碰,一道泛着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连带着另一侧的魂也跟着烧了起来。 大火加身,鬼魂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在身体彻底消失在火里的前一刻,他道:“所以九爷,有人要来扒你的皮了,就像当初你对上一任那样。” 魂和书随着最后一点火光彻底消失,桌子上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黑猫乖巧地趴在九爷怀里,侧着头在手上蹭了蹭,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门上响动不停的铃铛也消停了。 九爷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重新有了动作。 他拍了拍猫背道:“去吧,到时候了。” 黑猫从九爷身上跳下来,站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而后回头看了一眼便向着木门走去。 奇怪的是,无论猫推门出走,还是待门重新关严,上面挂着的铃铛都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声响,好似突然坏了一般。 - 黑漆漆的乌云在津淮市的上空压了一整天,临下班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街头巷尾的怒骂声不压在雨声里,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尾音和一个耳熟能详的感叹词。 -- 第2页 公交车上落汤鸡抖着身上的雨水抱怨天气预报的不准时,这种鬼天气除了偶尔有人奔跑以外,几乎没什么人还有闲心闲逛。 台絮头靠在公交车的玻璃上,雨水冲刷着窗户隐隐约约能看见外面模糊了的灯光。 今天是他毕业以后第十八次面试,不但被拒了个彻底,刚出写字楼,瓢泼大雨将他淋了个透,头上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好在上车后恰巧一人起身离开,他在下脚都没地方的公交车上捞到了一个座位,总算是在倒霉透顶的一天里给他一丝安慰? 双人座的另一个人显然比他好很多,虽然头发和衣服同样有着水汽,却还能保持着原有的矜持,至少看上去不像他一个,典型的失败者。 台絮又往窗边缩了缩,他今天已经很倒霉了,不想再触霉头惹什么事,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一觉,然后,去TM的工作!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信号灯前面,台絮正出神的看着窗外,不留神一头撞到前座靠背上。他捂着被撞疼的脑门,抬起头时发现一车人东倒西歪。车里地面本来就因为沾了雨水有些滑,谁也没有在急刹车里站稳脚,坐着的人还能好些,站着的全都歪歪扭扭叠在一起。 这个信号灯有些长,等了好一会儿车子都没有发动,他看着窗外,晃神间瞧见一个不同于他人的黑色身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水坑里。 那人步子很慢,没有打伞,距离公交车不远却看不清容貌,连灯光都没有照亮一丝一毫,像极了——从地上立起来的影子。 台絮刚刚有点涣散的精神突然一个激灵,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时只有一个小姑娘站在路口左顾右盼。 确定真的没有什么异样,他那刻跳起来的心又回到肚子里,暗自嘀咕自己被打击的太过,精神出现问题。 他叹着气抓抓脑袋,哗啦啦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这才发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张纸,上面横七竖八多了几道水痕,是刚刚蹭头发沾上的。 他有些懵,不记得什么时候拿了这么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宣传单,随意的瞄了一眼,越看越懵。 他惊讶地看了一圈,旁边姑且称为同桌的那个人还在尽量往外靠,一副嫌弃他的样子,其他人伸着脖子想去看看信号灯什么时候变绿,完全不似能给他塞东西。 他再次低头,仔仔细细将纸上的字看了一遍,似是要在几行字上看出个花来,然而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无疑不是给他的一封信,更确切的是个通知。 台絮先生您好,本站已接到您的简历,并通知您请于明日8点至卞城区西岗路404号报到。另:请携带身份证和两张一寸免冠照片。 没有署名,没有公章,玩笑似的一个通知,要不是这趟公交车不是他常坐的那辆,车上确定没有熟人,这天也不会有什么整蛊节目,他都快怀疑是不是有人搞他。 纸就是普通的纸,街边打印店几毛钱一张,随便一个地方就能搞出个这么个东西,实在没什么留意的价值,说不准就是什么人随手塞的,明天看那个傻逼会真的跑过去。 台絮原本是想揉成球后揣兜里,等下车随便找个垃圾桶扔到可回收里,手已经攥上去却反悔,好好折成一个小方形好好揣在兜里。 一系列动作做完,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这一路没再出现什么意外,台絮进家门后将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冲了个热水澡后死狗一样躺在床上,被子搭了个边就睡了过去。 今天其实说不上多累,他下午才出门去面试。 身体疲惫是小,心理倒是累个半死,这段时间每天都被找工作这件事情压的透不过气,一场雨像是将他最后一点坚持冲个一干二净,倒是让他放下包袱睡个死。 这一觉他睡得很快,沾枕头就着。 意识刚沉进黑暗便陷进另外一个场景,梦里他又回到今天坐的那辆公交车上,身上湿漉漉地靠着玻璃。 他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想不明白怎么会梦到公交车,周围每一个人脸都清晰地展现在面前,跟寻常梦里模糊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摸不到门路,只当今天太倒霉,除了那场糟糕的面试就只剩一个载他回家的公交车印象深刻。 思及此没再多想,像之前一样头靠在玻璃上。 脑袋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出现在余光里。 台絮头没动,转着眼睛看向窗外,赫然发现一个黑漆漆的脸紧贴着窗户。 那张脸看不清五官,又好像五官被强行抹平,隔着玻璃跟他紧紧靠在一起。 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活力,他僵着脖子想要远离却怎么也动不了,而那张脸正一点一点融进玻璃,冰凉黏腻地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熟悉的音调在耳边乍起,他猛地坐起,此时天光大亮,他好好的在自家床上,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他抹了把脸结果摸了一手冷汗,爬向床去找救了他一命的手机。 出租屋不大,很快便发现手机被他昨天晚上跟着衣服一起塞到了洗衣机里,还好昨天懒,没有将它们一起洗了。 掏出手机的同时带出了一张软趴趴的纸,是昨天随手塞进兜里,被潮湿的衣服浸了一夜,上面的字有些云开,看起来更加滑稽。 台絮扯了扯嘴角,愈发觉得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 第3页 手机铃声在断开后一秒再次响起,上面是陌生的电话号。 他最近对陌生电话有些过敏,大多是通知他去面试然后再也无缘联系的HR们。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喂?” “你们赶紧的,都几点了还在磨磨蹭蹭,再过一会儿……诶?喂?”说话的是个男人,听起来脾气不太好,电话接通后将炮火调转方向,改对电话这头的人吼道,“搞什么现在才接电话,今天你不用过来报到了,直接去现场吧,在……” “等等。”台絮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打错了吧?” “打什么错,怎么一个个废话都这么多,你不是台絮?” 台絮有点懵,点点头,又想起他们是在电话沟通,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赶忙接了一句“嗯”,等他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对面倒豆子似的将他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那不就得了,赶紧到卞城区石台子,没车自己打车,记得拿□□报销。”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眼看着对面就要挂掉电话,台絮张着嘴一副有话没处问的样子,对面这时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录取通知带着,一天天的我TM就是个保姆。” 对方嘟嘟囔囔的挂了电话,台絮捏手机出神,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捅了连环诈骗窝。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石台子一处老街巷里,脑子里就剩两个字——疯了。 脚下街道是那种老式的青石板路,周围的白墙根上贴着墨绿色的苔藓,墙面凹凸不平的地方落了一层灰,即便被雨水冲了一晚上都没有洗干净,想来是陈年旧灰。 卞城区位于淮津市西边,距离市中心不算偏远,一脚踏入卞城区就好似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古老的街道连通着过去和现在。 市政想将这边规划成景点旅游区,开发项目尚未正式开始,这里还算冷清,只有一些当地人大清早跑到巷子外买热腾腾的早点。 这个地方台絮不常来,他总觉得这种老地方跟他相克,每次路过浑身都舒服。 电话那头没说在石台子什么地方,他下车捏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骗子”回个电话,恍神间,一个黑色身影从面前一晃而过,闪进面前的巷子里。 一个小小的爪印留在泛白的石板上——那是只通体漆黑的猫。 台絮的直觉告诉他电话里所说的就是猫去的地方。这个想法出现的突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虽不懂为什么他还是跟着到了巷子口。 一脚踏进巷子,一股恶臭猛地扑了过来,冲得他刚刚向前迈的脚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后落到了身后。 臭味怪异地困在巷子中未曾泄露出分毫,他捂着鼻子举目望去,空空的街道被阳光照射得发着白光,哪里都没有猫的影子。 可能眼花? 台絮犹豫着想要退出巷子,下意识向后倒了一步,腰间突然好像抵到了什么东西。 他被吓了一跳,冷汗刷得布满额头,脖子僵硬地想要回头,身子转了一半,余光却被黑色占满。 他听见一个人道:“直走。” 一阵冷风透过身上仅有的一点布料将台絮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带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没看清那人的样貌,声音入了耳后回过神时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人个子很高,长发扎成马尾从黑色鸭舌帽后面的小洞里穿了出来,走路的时候轻轻摆动。上身是一件黑色的衬衫,衣摆扎在黑色的裤子里显得腰线极高,腿极长。 这姑娘的个子可够高的,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 这个念头刚生,台絮猛地回过神。 不对,方才说话的明明是男声。 那人没再多说一句,台絮下意识抬腿追了上去,暗暗佩服这人定力真强,这样恶臭的环境都能安然往前走,结果刚跑到旁边才发现这人武装得真够严实,鸭舌帽盖住了大半个额头,脸部全都遮挡在纯黑色的口罩下,独留一双眼睛半眯着,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擦!为什么打电话通知他的人没说戴个口罩! 他强忍着胃中翻滚,眼见着走到街尾拐角,不曾想越走身上越冷。明明已经快入夏,大清早一点点阳光都能感觉到灼热,树枝参差间能听见一两声蝉鸣,他却隐约抓到一丝冬日里凛冽的气息。 可能最近真的运气太衰,连精神都不太好了,青天白日生出幻觉。 台絮个子要比对方矮许多,腿相应的也短,他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留意脚下的坑洼和跟上脚步,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转弯到了另一条巷子里,空气中的味道愈发难闻。 他还未来得及抬头看看周围什么情况,先听见几个人故意压着声音说的话。 “woc,这真够狠的,你看那肚子没,跟气球吹得似的,怎么搞的,涨得那么大,里面五脏六腑都碎了吧,在肚子里安了个搅拌机?” “你闭嘴,我近段时间都不想再吃肉馅了。” 另一个人好似嫌恶心程度不够,添油加醋道:“这谁敢碰,谁都不敢碰,碰一下身上每个洞都往外溜肉渣,真狠啊,直接从里面打碎……”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那人扶着墙根哇一下吐了出来,加上不知道是早上还是隔夜未消化的食物,空气中的味道更加销魂了。 “诶路江,你可轻点吐,一会儿那个谁要来,领导可是听到消息,你别吐的太狠因为这点小事而惹着他,小心直接让你变得跟躺着那人儿一样,肚子里全……” -- 第4页 “呕!” “woc,那个真来?” “怎么办,我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了,他不会剥了我们的皮吧,据说上一任……” “闭嘴!让他听见真剥了你的皮,鬼知道他有没有顺风耳。” “唔……” 用其中一人的呕吐声作为聊天背景音,这三人真是奇葩。 巷子里的味道比垃圾场还要狠绝,台絮实在分不出心留意他们的聊天内容,即便捂着嘴巴也遮挡不了多少气味。 他循声望去,刚抬起头,就见墙角处三人一脸错愕地看了过来,像是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把台絮身上冷汗都看了出来。 他差点扭头就跑,身体却在这时掉链子,双腿软趴趴地打着颤,下意识地想抓住身边人,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见面前三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凉气没吸到,倒是吸了一口臭气,方才吐了的那个人扶着墙的手攥成拳头,另一个手捂着嘴巴,腮帮子已经鼓成了个青蛙,翻滚的胃部已经把东西送到口腔,只等着时机一泻千里。 “九,九,九……”先前调侃同伴的那人靠着墙站得笔直,一副猫见老鼠的样子,嘴哆嗦半天都没将话说全。 这人方才说话的时候没见有结巴的毛病,“九”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好像语言这个功能突然坏掉。 坏掉的不止是那人语言功能,还有台絮的造血功能。 他脸色苍白,双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脑补自己是不是被鬼附身才让这人有如此大的反应,再结合莫名其妙的梦境和没头没尾的电话。 他突然有些尿急…… 他急切的想听“jiu”后面是不是跟着什么他接受不了的话,却又不敢开口问,一来一回两个念头之间,身旁之人已经大步迈向人群,路过“结巴”的时候,声音压在鼻子里发出个单音。 “嗯。” 第 2 章 ◎重九◎ 巷子不宽,两三个人便能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看着前后错落的人头,显然不知是两三人这么简单。 这不会真的是传销窝点或者做什么见不得人勾当的□□吧? 台絮心下忐忑,仅剩的一点理智考虑的不是怎么给自己找退路,而是在大骂自己没脑子,被工作折磨疯了,那么简单的骗局都能将他骗到这儿来,瞧,后悔都没机会。 他的思想和身体显然不是在一条路上,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跟着长发男人穿过了人群走到最前面?! 地上铺满的青石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连石缝里刚冒头的小草都绿油油的,街道两旁种满着不知名的小花,花头面向着街道中间,像是一面面迎接客人的小旗帜。 就在这样一个生机盎然的胡同里,一个满是积水的坑中,横着一具尸体。 按理说台絮应该是怕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死人,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双眼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定格在尸体上,即便手脚冰凉都没有错开视线。 尸体一身深灰色西装,双手紧靠在身体两侧,面部朝下,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发梢散在水坑里将整个面部遮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的西装看起来还算妥帖,没见到什么外伤,只有肚子涨大,好像这个人就是走着走着突然向前倒了下去,没有任何挣扎过得痕迹。 台絮捂着嘴巴险些尖叫出声,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吓得忘了自己还有喉咙这么个东西,大张着嘴吸了一嘴的臭气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直愣愣地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看着长发男人走到尸体旁边,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蹲下身,手指虚放在尸体上方沿着后背划了一道。 那人手指极长,骨节分明,苍白的指尖没有一点血色,在暗红色血坑的反衬下,像极了不小心误入的梨花。 只是这梨花一点都不柔美,反而带着凌厉,慢慢靠近尸体时总有种错觉,感觉手指会像刀一样直接楔进去。 还好手指在要触碰到尸体之前停了下来,没有在尸体上多开个洞,将困在里面的内脏冲出来。 男人低着头,半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却让眼角处的一点异样更加明显。 那里好像是一个疤痕,很小,泛着红色,是浑身上下唯一一处带有颜色的地方。 台絮看着那人出了神,甚至忘了缭绕在周围的恶臭和依旧泡在血水里的尸体,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白得异常的手指上。 晃神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到了阴曹,面前是传说中的无常,用着摸过人鬼的手指拂过已死之人的身躯,细数他平生功过。 这个诡异的画面最终因为一个穿着正式的男人所打断。 那人头发很短,皮肤略黑,一身干练的西装像极了穿梭在高楼大厦间,出行靠车,吃饭靠卡的成功人士,却是与现在这个场景极其不符,若有个穿着警服的倒还差不多。 西装男先是犹犹豫豫地走了几步,站在原地思忖几分钟,最后脸上露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面容,像极了台絮每次面试前的状态。 他做好心理建设,每一步踩得很重,走到长发男人身后清了清嗓,刚要将那个字吐出来,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卷将称呼咽了回去,道:“……我们接到通知后就没敢乱动,警察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外围应该已经封锁,等我们处理好后再过来接手。” -- 第5页 长发男子没有起身,听西装男说完话后,将手伸到他面前。 那人看着面前的手掌先是一愣,凭借着多年的职场经验,在第一时间从兜里掏出一副没用过的手套,果然那只手在收到东西后收了回去。 白皙的手指掩藏在橡胶手套下,在带上手套后便没了顾忌,左右动了动尸体的胳膊,似乎是在身体上看到了想要见到的东西,将胳膊放回原处。 “你们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长发男人站了起来,垂在身后的发末沾了些许泥土,让他身上添了点人气,终于不再似先前那副片叶不沾身的阴鬼样。 西装男人面无表情,实则冷汗已经将里面的衬衫打湿,不知怎么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好像他就是被盘问的凶手一样。 他当然不是凶手,不过是临时被调过来接活的一个组长,本以为是个恶鬼作祟的简单案子,谁知道能在这种地方碰到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此时的他脑袋已经转不过弯,跟个机器人一样有问必答,还好他声音一贯沉稳,破绽露得不是很明显。 “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雨太大,就算有痕迹也都被冲刷干净,接到通知说您要过来,现场就一直保留着。” “嗯。”长发男人应了声没再多问,西装男人在看见对方转身后暗暗松了口气。 周围确实没留下什么痕迹,那样的天气实在是太适合实施犯罪,一场大雨将所有的线索全都带走,雨过天晴就只剩下一个结果。 尸体依旧泡在水坑里,围在四周的这些人并不是来办案的,他们不是正常机构,没有执法手续,只有在非正常事件发生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他们有个统称,叫做非常规案件调查组。 听着像是官方组织的一个调查组,实则名称不过是对外一个交代,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调查组没有一个正常人。每次出现非正常案件,这些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并通知相关地区的公安局做准备,将不正常的因素处理好后才由他们接手。 曾经不少人怀疑过这些人的真实身份,甚至有人举报,说公安局内部领导联合外人破坏案发现场并掩盖真相,更甚者说是高层领导自己犯下的过错,为了逃脱制裁才编出了这套说辞。 可无论是投诉举报还是上访,最后都被压了下来不了了之,闹得最大一次公安系统内部直接出了个官方文件,虽没有明说非常规案件调查组到底是什么情况,却也隐喻了这件事上头领导都是知晓的,并且批准一系列相关行动。 公章印得清清楚楚,一切盖棺定论,终于将这个风波压了下来,尽管后续还是会有人质疑,却是掀不起什么风浪,当个饭后谈资也就过了。 慢慢的这个组在知情人嘴里就变成了非人组,话虽难听,却也真切。 他们顶着调查组的名字听起来人不多,实则里面汇聚近百人,遍布全国各地,至于如何挑选,总归是跟寻常人有些区别的,在某一方面有着超于常人的特点,比如……特别倒霉。 倒霉到被特殊对待的台絮正思考如何能无声无息地路过身后一干人等,悄么声的坐上回家的车,再将手机里躺在通讯记录第一列的电话拉到黑名单里,若是能举报他绝对不会手软。 想归想,身后人墙将他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既没学过缩骨功,也没有隐身术,断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离开,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多待一会儿,万一有什么变故再趁乱跑。 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抬头时“变故”大喇喇出现在眼前。 那个将他带到此番境界的长发男人站在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台絮甚至有种错觉,他心里每一个念头全都曝光男人眼前,一字不落。 台絮刚对上对方的眼睛立刻撇开视线,有些局促的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就听面前那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之后有什么问题你跟我沟通。” 男人声音低沉好听,声音不大,却精准的将每个字都送到台絮耳朵里。 此话一出,身后尽是吸冷气的声音。 西装男人站在身后,未等台絮说什么便率先应了下来。 倒也容不得他不应,面前这位从来不听他们这些人的意见,能沟通已经很不错了,一个刚入门的菜鸡细算下来倒是最合适的传话筒。 长发男人继续道:“你叫什么?” 台絮不是很想暴露他的名字,毕竟他连这些人究竟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不远处还横着一个死相惨烈的尸体,这让他如何开口。 他手插在兜里,纠结间抓到那张算不上通知的纸条,猛然想起他的名字正列在上面,就算面前这人暂且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后稍作打听便会明了,现在藏着掖着着实没什么用。 他吐了口气,认命道:“台絮。” 男人点点头,眼看着就要从身边路过,台絮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拉住男人的胳膊:“你叫什么?” 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并不想跟这些人有什么交集,自己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哪来的闲心管别人,更何况这长发男人明显不是好相与的,他仿佛已经听见那人不屑的嘲笑声。 他松了手,懊恼的想锤自己脑袋,却在这时听见身旁那人道:“重九。” 第 3 章 ◎黑的◎ -- 第6页 五月的阳光算不上毒辣,却也晃得人睁不开眼。 淮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线城市,城市节奏慢了许多,相对来说工资不算高,倒是个悠闲养老的好地方。 街道被太阳烤了一早上,顺着柏油马路往远处看,空气被烤的有一点扭曲,连远处的人都跟着走了型。 街角的咖啡店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男人一手拿着咖啡不时喝两口,另一只手拎着个纸袋,一杯豆浆两根油条被他拿出了法式大餐的感觉。 这个时间商场开门不久,大街上闲逛的人也不多,工作日里除了啃老的富二代和没事儿干的大学生,再没几个人有闲心乱晃。 而这个穿着随意,吊儿郎当,模样却意外不错的男人成了小姑娘眼里的香饽饽。 男人扯了扯衣领,对着一个路过三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差点将早餐塞到路过的一个垃圾桶里,邀请美女到附近咖啡店喝点咖啡,随便将这杯咖啡喝到电影院,再吃个饭约个…… 思想明显比他的行动跑得快,顺着他期待的方向,大有一骑绝尘而去八匹马都拖不回来。 还好他在策马奔腾的空档间没忘了正事,又一次被暗示后,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忍痛装了次纯情小男生,看不懂美女们眼神里的暗示,大步向两个商场中间的小路走去,走了几步后隐约听见两个美女凑到一起说了一句“无趣”。 竟然有人说他无趣? 他脚步一顿,差点回头不管不顾地去振发雄风,只是目光触及到一个牌匾的时候,终于将男人的自尊暂时抛在别的地方,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那家店的牌子很古怪,通体黑色,就连牌子上面仅有的一个字也是黑色,侧身借着阳光,隐约能看出是个“乙”。 若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是不是店家搞错了,把未完工的牌子直接挂上去。 这家店不光牌子古怪,连门面也很古怪,店门不知从哪个废品站收回来的“古董木头”,门底边破了好几处,唯有上面的漆看起来还算完整,可能是为了保留最后的颜面不时粉刷。 门两边有两排栅栏,紧贴着墙壁,里面种着写草木,零星见能看见一小撮花苞。 若不是因为周围高楼林立,单单这一幕像极了村子里道路旁的一家小卖铺。 男人走到门前敲了敲门,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用手肘顶开木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男人一脚迈了进去。 明明先前还被好多小姑娘跟随,待他进了这条小巷,到了小店门口后,那些姑娘奇怪的没有再跟过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虽还会说起这么个帅哥,却没有再提帅哥去了哪里。 - 铃铛声欢快的响了一阵,木门在身后关闭。 店里光线昏暗,门口正对着一个一米二左右的柜台,空荡荡的座椅竟没有一个前台坐在这里看店。 晏子晋自来熟地将东西放在柜台上,瞄了眼店里,确定没看见人影,自顾自地拉出把椅子坐在一旁,边喝咖啡边玩手机。 这家店在外面看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很小的店面,进了屋子才会发现里面并不小,至少有三层楼的高度,就装潢来看像是一个有些年头的书店。 店里除了门口位置一个柜台以外,周围全是高耸的书架。 按理说这么高的书架一来并不安全,二来无论是售卖还是拿来阅读都不方便,正常书店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这家店却反其道而行。更奇怪的是,书架上的每本书的书脊颜色全都一模一样,书皮尽为墨色,字如黑金,错身间闪着并不明显的光,除了薄厚不同,像是同一批次出来的本子。 眼看着咖啡见了底,晏子晋关掉新闻界面,调出游戏准备玩几局,空荡的书店里终于传来了说话声。 “你来这做什么?”那人声音不大,清冷的调子倒是跟这间书店极配。 晏子晋将空了的杯子随手扔到身旁的一个垃圾桶里,抬眼瞧见一个人影从错落的书架间走了出来。 那人面色极白,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立体。 他长发拢在身后随意扎着,身披一件大红色的外套长至脚踝,宽大的袖袍明显不是现代风格,看起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人。 每次看见这个画面,晏子晋心中都不自觉的感慨一声:这人怎么还没被精神病院抓走。 精神病院的手是伸不了这么长,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衣着就判定这人精神有问题,纯粹是晏子晋嫉妒心在作祟。 即便这人披着这身衣服到大街上也只会引来姑娘们的驻足,年代不同,世人对各种服装的容忍度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晏子晋曾好奇的问过这书店是如何能在高楼林立的商场中间屹立不倒,甚至没有因为这诡异的布局和门面被约谈,最后回答他的事一摞齐全的手续证明还有营业执照。 晏子晋收回心神,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道:“昨天我有事没去现场,听说你过去看了一眼就走了?” 重九走到柜台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撩开外衣,从黑色的裤兜里掏出来一盒烟,咔哒一声点燃后叼在嘴里,眯着细长的眼睛,透过白雾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应了声:“嗯。” 晏子晋习惯了对方的冷淡,将豆浆油条递到对方面前:“我说九爷,你怎么突然对凶杀案感兴趣了?从前遇见尸体时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如今下凡了?” -- 第7页 说到这,他痛心疾首地攥着自己胸口处的衣服,一脸悲伤难以自抑的表情道:“之前我出车祸那次,你明明从我旁边路过,竟然连个眼神都没给我,我真的太伤心了,我们俩的友谊差点就断送在那次事故里。” 重九明显不吃这一套,瞥了眼桌子上跟周围极不搭调的东西,重重地吸了口烟,皱着眉头,眼尾出的疤此事看起来淡了许多。 他似是在考虑这时应该说些什么,一根烟吸到地还是没讲话说出来。 晏子晋趴在柜台上等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自己率先妥协:“得,想不出能在你这里得到什么好话,你就庆幸我这人心地好,不跟你计较,换个人……” “换个人进不了这家店的门。”重九盯着面前的豆浆犹豫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环在塑料杯上,将上面的盖子掀开倒到事先放在抽屉中的空杯里。 晏子晋半倾着身子趴在柜台上道:“是吧,我还是比较特殊的,有没有在你心里多占一点位置?” 重九端着豆浆的手一顿,淡淡地瞥了眼晏子晋:“说正事。” 晏子晋不甘心的坐了回去,嘴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末了自己爽够了,清了清嗓道:“昨天你走的太快,据说还跟一个新招的小孩儿……咳……” 正经的话刚开个头,眼看着又要跑偏,触碰到重九凉飕飕的眼神后刹车及时:“那个,现场吧,那个尸体确定不是人杀的。” 重九低头吹了吹豆浆上的热气,喝了一口放回桌子上。 尽管他没开口,晏子晋依旧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意思:再说废话赶紧滚。 鉴于他确实有事来此,又一向自诩好脾气不跟面前这人计较,虽说他也没底气计较,便在心里先自我安慰了一通,继续道:“不知道你当时注意到没有,那具尸体外部没有一点伤痕,体内却被搅得一塌糊涂,法医刚把报告拿出来扭头就进卫生间吐了,那味……” 眼看着话题又要偏,重九插话道:“知道凶手了?” “还没有线索。”七拐八拐的话题终于到了正规,晏子晋笑的灿烂,“你看我们关系算是不错吧,从前你见死不救这事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我就想问问……” “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怎么就没有了。”晏子晋呼噜了下自己的头发,其实他不想来问,也知道问不出个结果,只是这事儿太蹊跷了,就算恶鬼杀人也会留下伤口,哪怕再微不足道,总不至于在肚子里真按个搅拌机。 重九将喝了半杯的豆浆放到桌角,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杯底刚要触碰桌面又被他收了回来,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 一个不被人察觉的细节将他告罄的耐心拉回了些许,他没再多看一眼杯子,摸出兜里的烟又点了一根,咔哒声像是什么开关,他终于肯好好跟晏子晋说上几句话。 “我没见到那个人,没有你想要的信息。”他难得的多解释了一句,随后问道,“那人手腕处有抓伤的痕迹你们没看见?现在不止是按摩用盲人,连法医也都是盲人了么?” 晏子晋被噎的突然,他原本以为今天在这不会再得到什么话,向来灵巧的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活力:“有确实有,但你应该也看见了,那伤口不是当天留下的,据判断应该是两三天前的痕迹。他家没有养猫,据住在附近居民说那片野猫很多,一个个抓出来比对不现实,况且若是猫灵,死者身上早就抓烂了。” 重九仰着头靠在椅子上。 他去案发现场的时候没有多待,是因为想看的东西并没有出现在那里,一个臭烘烘的皮囊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自有其他人去收拾。 晏子晋看着重九嘴里叼着的东西,皱着眉头道:“以前我就说你这个习惯不好,怎么现在还愈演愈烈了,小心真把身体里都染黑。”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重九听见这句话露出了晏子晋进门来第一个表情。 他嘴角翘起,眼睛微眯,眼尾处的疤痕染上一点薄红,低笑两声道:“我本来就黑。” “什么话!” 重九没太在意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我可是剥了……” “行了,越说越没谱。”晏子晋实在是听不下去,没让他将后面的话说完,“我来是跟你说正经事儿的,不是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 重九敛了笑容,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晏子晋愈发不耐烦的脸。 晏子晋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铃铛声。 叮铃铃。 明明门没有开,也没有风吹进来,挂在门上的铃铛不停晃动。 店门虽然老旧,看起来不堪,但在场的每个都知道那扇门即便放个炮都轰不烂。 那不是普通的木门,它隔绝着阴阳,门上的铃铛也不是寻常装饰用,古铜色的铃铛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掩藏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并不真切,乍一看跟古董街上要“高价文物”差不多。 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除了骗骗小姑娘没有其他用处的铃铛却是个实打实的宝贝,铃铛一起,要么铃音脆响,来着为人,要么铃音空冥,来着为魂。 晏子晋不是第一次到这,除了店内部一些闲人莫进的地方,其余关窍他门儿清,尤其是这个铃铛。 听着空荡荡的铃铛声,明明就在身后响起,却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 第8页 晏子晋隔着衣服搓了搓立起的汗毛,看着重九的目光落在身后处,心中顿时明了。 关于身后进来的东西他并不好奇,世间死人千万,缘由不必多说,时候到了什么都能成为理由,哪怕一根牙签都能要了人命。 直到铃音彻底停了下来,他余光处瞥见几本书凭空升到书架最顶层,一模一样的书皮,成为万千藏书中的一部分。 这一变故却让晏子晋有些待不下去,他本来就不喜欢到这个地方,没有人喜欢来这。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道:“看你挺关心这个案件的,我就是来跟你说一下进展,回头有什么事儿我再跟你说。” 重九叼着烟仰着头,翘起椅子前两个腿晃动着,没有留晏子晋,只是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补了句之前没有说完的话。 “我去现场没有看见‘书’和灵,至今也没有相似的灵过来报道。” 晏子晋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重九。 重九:“我的猫丢了。” 第 4 章 ◎“九爷喜欢活剥人皮!”◎ 晏子晋重新站在阳光下,炙热的太阳将缭绕身上的寒气驱散大部分,明明只进店里待了一会儿,寒气却好像浸到了骨子里。 这 家店虽开在闹市区,实则并没有顾客,更不论活人,重九……算不得活人。 凡是能到店里的大多是阴灵,他们带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书到店里,“书”既是人生,上交自己的人生,再踏入轮回道。 而那轮回道便在书店后堂的一个门里。 晏子晋回头,看着高高挂在上面的牌匾。 如今这种样式的牌勉勉强强算是一个有个性的设计,说到底已经是不合时宜,就像里面待着的那个人。 书店藏在是市井间不知有多少年,大喇喇的立于闹市中却因为独有的特性被寻常人忽略。 并不是故意找人多的地方,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偏僻的地方过许多年后成了高楼林立,而曾经略寒酸的小店夹杂在现代建筑里,总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彻底消失。 一起消失的,应该还有门口种着的几丛绣球花。 无尽夏,即便坚持了整个夏天,入了秋还是要枯萎。 - 门重重合上,重九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上下旋转。 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几根没有动过的油条,他没再碰,仰头看着高高的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眼上泛着一点墨绿色的光。 铃铛再次叮铃铃响起,声音较之前听起来更加空灵,缭绕在一排排书架间,似乎要将那些沉睡的人生唤醒,然而那些书的主人或早已踏入轮回道,或者进了地狱来赎上一世犯下的罪,书本成了一个个死物罗列在这里,算是留给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 书店并非没有窗户,只是那些玻璃好像被施了什么咒术,炙热烤人的阳光穿过玻璃投射到屋内后竟跟烛光差不多,甚至带着点清冷的味道。 直到豆浆上的热气彻底消失,重九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身上那件大红色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从柜台里摸出个帽子和口罩,将自己遮挡掩饰后又从墙角拿了把伞,推开了店门。 从前他难得有一次能出门走走,最近这几天却每天都要出门。 人鬼都要辨一辨的铃铛到了这时好像失去功效,一声不吭地紧贴在门上成了哑巴。 晏子晋这次来此,面上虽没说太多,但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们没有再尸体上得到太多线索,所以想到这里来问“书”。 “乙”的规矩很多,第一条便是书不外借。 晏子晋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既然能到这里来问,便说明他们对于这起事件急迫却没有头绪,不得不过来寻个突破口,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魂灵和“书”都没了踪迹。 木门一开一关,重九脚步顿在门口。 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人,诧异地挑挑眉。 来人站在不远处,双手绞动这衣襟,听见开门声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脚向旁边挪了一步下意识想跑,但不知道什么东西支撑着他将迈出的那步缩了回来,好不容易开口嘟囔了一句还被不远处店铺的叫卖声压了下去。 重九记得这个人,他去看现场的时候在巷子里见到的,好像叫……台絮,名字像个小姑娘。 他向来不喜欢寒暄,双手插兜,全当是无意间碰到,转身向街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哒哒哒脚步声。 重九没有转头,身后的脚步偶尔快走几步,偶尔慢下来,像是要叫住他却又少了一点勇气。 眼看着两人就要到主街,重九率先开口道:“有事儿?” 台絮正低头啃着指甲,还没想好开场要说些什么,这一拖倒是让他省了开场白,慌忙开口道:“昂,那个,我们组,组里说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 重九转身,垂眼看着才到他肩膀处的台絮。 台絮昨天在重九走了后便被一众人架上车,迷迷糊糊的办完入职手续,坐到一个奇怪的办公楼后终于明白自己不是被骗了,他真的被录取了,还是个跟政/府挂钩的地方。 一群热情好客的同事先是给他讲述了一下他们单位的组成性质,又说了下平时接触的工作,吓得他差点当场尿裤子,还好后来同事补充说并不是每天都有恶□□件,平时他们都很闲,大多坐在一起斗地主搓麻将。 -- 第9页 台絮表达了一下自己不会这些,热情的同事们表示以后可以教他。 他还没来得及跟好同事们学学棋牌,一大早便收到消息,告诉他可以不用起早到单位,晚点溜达着到商业街,找到个门牌黑色,门口种满绣球的店,跟“九爷”对接。 “九爷”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有震撼力,那些热情的同事们在确定他是同伙后,立刻表达了一下对他这个新人的同情,特别是在小巷墙角遇到的那三个人,将他围在中间明里暗里的表示了一下“九爷”有多么恐怖,以后办事多加小心,算是前辈对后辈的忠告,尤其是那句:“九爷喜欢活剥人皮!” 台絮哆哆嗦嗦地打开电脑写了份辞呈,入职第二天就要跟第一份工作说拜拜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残酷,但是再残酷也比丢了命强。 点击发送前一刻,他看见一封其他公司告知他没被录取的消息。 向来录取失败都没有回音,这次却现巴巴的给他回了个消息,像是在告诉他现在辞职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他出神的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封辞职信过了大半个上午,等他回过神时辞职信已经进了垃圾箱,他慌忙的想把辞职信拖出来,结果手一抖……清空。 然后……他站在街道上,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阳光下,再灼热的温度好像也穿不过那身薄薄的衣衫,浑身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冷气,眼睛里不时闪过墨绿色的光让台絮打心里恐惧,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份恐惧究竟因为什么。 台絮后退无门,咬咬牙抬头对上煞神的眼睛。说来他就见过这人两次,两次都只见到眼睛。 一双眼睛,足以将他刚刚积攒起来勇气击溃。 台絮赶忙错开视线,小声道:“领导,领导说没有您的联系方式,那个,那个去世的人身上暂时没什么太多进展,除了身体内……” 重九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孩儿,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个结巴,不仅声音小,连话都说不清。 想来他们内部没有及时沟通,晏子晋提前过来跟自己打招呼的事儿没跟内部说,所以才派这个小孩儿过来汇报情况,那些个老油条哪个原意踏足他这个地方? 一宿的时间,他就忘了是昨天是他点名要这个小孩儿跟他对接。 结结巴巴等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正题,索性重九知道都要说些什么话,便不想再次多做纠缠。 他用伞尖点了点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阻止台絮接下去的话:“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欲向人流中总去,刚走了两步便发现身后的小尾巴依旧没有离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走一步小尾巴跟一步。 重九脚步一顿,侧身看着同样站定的小尾巴:“还有事儿?” 小尾巴台絮挠了挠头发:“领,领导说让我先跟着您,看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重九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第一次开始怀疑他们这个组织的所谓领导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哦对了,晏子晋就是狗屁领导之一。 重九不想再跟这个小孩啰嗦,留下一句“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之后闪身进了人群。 台絮本就不敢看重九的眼睛,错开视线后只能盯着重九的影子,结果这句话刚进耳朵,地上影子倏地消失。 他一脸茫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花花绿绿的衣服哪里还有黑色身影。 他先是松了口气,和九爷待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压抑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怎么办,领导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被他搞砸了! - 再现身时重九已经站在了那条老巷里,或许是这里刚发生命案,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即便凭空出现个人也没有引起注意。 四周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能引起什么注意。 前次带着目的来,重九没有仔细观察四周,如今主为了找线索,周围环境也在他需要留心的范围。 究竟什么人能在不惊动居民的情况下,将人的内脏绞得粉碎? 正常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但是阴鬼……没听说什么阴鬼会有这种能力,即便恶鬼也只会让人面目全非,不至于表面如此完好,精怪更不可能。 不过须臾,晴好的天便起了风,太阳被云层遮在了最上空,街边排列的小花摇头摆尾的样子倒是和他第一次来此无甚区别,只是那时街道旁尚有一个水坑,坑里躺着一具尸体。 重九靠在墙壁,视线落在对面的墙角处,那里如今已经被收拾妥当,看不出曾经发生过那样恐怖的事情。 那个位置石板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一些,恶臭早已消散,估计是调查组做了些手脚,然而重九依旧灵敏的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丝甜腻腻的味道,还有一股……腥味。 晴好的天阴了下来,重九随意绑在身后的头发被吹散了几缕扫过脸庞。 他拿掉嘴角旁的几根头发,走到对面蹲下,看着一排花草中唯一一处被压倒的几从,花虽没有掉落,花瓣却已经破烂不堪,连着枝干,可怜巴巴垂倒在一旁。 重九手指在上面捻过,苍白的指尖上沾了黄色的花粉和一点点黑褐色的东西,似乎是干涸了的血。 食指屈起轻轻一弹,上面沾着的脏污瞬间消失干净。 -- 第10页 重九站起身,拉下口罩,掏出跟烟掉到嘴里,火刚点燃,身后突然传来异响,似乎什么人正在慢慢靠近。 他没有回头,咬着烟吸了一口,回忆起尸体胳膊上的那个抓痕,确实是猫抓的,但是他肯定不是他丢了的那只抓的,那只猫再蠢也不会被一个普通人抓到。而且,这条街道虽老,却也不至于在这么个地方积那么多水,水…… 身后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或许是好奇这样一个晦气的地方怎么会有年轻人跑这里抽烟,好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风越来越大,晴好的天这么快便翻脸,一滴水珠敲在墙上,白色的墙皮瞬间深了一块。 重九一手拄着伞,一手夹着香烟,袅袅白烟被风吹得走了型。 他没有打伞的意思,任由雨滴越来越大,身后站着的人终于再次动了起来。 那人渐走渐进,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调笑,却让一向淡漠的重九僵了身子。 那人道:“什么时候学会的坏习惯?” 第 5 章 ◎欢迎九爷大驾光临◎ 雨滴敲在地上腾起一片薄雾,地上的青石板朦胧一片,让这本就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古老街道好似真的回到了过去。 长伞捏在手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攥在伞柄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泛了青色,尚未来得及入口就已经熄灭了的半截香烟被他塞进兜里。 重九半低着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墨绿色的光。 他没急着转身,听着那人站定在身后继续道:“怎么不说话?” 重九闭上眼,那一抹光被藏匿在眼睑下,片刻后再睁眼,眼底沉寂一片,黑漆漆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出现过。转身时,他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那些异样好似错觉。 大雨顺着帽檐在重九眼前形成个雨幕,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轻笑出声。 那人一身白色长衫,微微歪着头,模样干净出尘,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吊儿郎当。 这张脸重九太熟悉,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在他记忆力模糊,这张脸却依旧清晰的印在脑海里,不知是因为记性太好,还是他见了太多次,就跟这次一样。 伞尖在地上滑动,重九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那人的面前,低声道:“又来做什么?” 那人笑着,即便在这样的雨天,面色看起来依旧很好,不像重九,一副阴鬼样。 两人身高差不多,重九却垂着眼皮,并不与那人对视,目光落在下巴处。 他平时很少开口,都是由着别人引话题,碰见这个人却一改原本习惯,像是将平时所有积攒起来的话全都用在了这一刻。 “这次出现是为了什么?想给我提供点线索还是告诉我猫去了哪里?”重九抬起帽檐摸了摸额头,笑容有些恶劣,“还是说,为了提醒我给你还命?” 他伸出手似是要摸摸那人的脸,然而手伸了一半停在了半空中,而后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放心,快了。” 雨势很大,重九衣服早就湿透,他拿起雨伞砰的一声在身前打开,从眼前到头顶,视野再次打开之际,面前哪里还有人影,那个说他习惯不好的故人就这样消失在烟雨里,不过是一场幻觉。 重九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没有去寻找消失身影,转身走向一旁的胡同里。 巷子重新安静下来,四下只剩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 不知道是重九刚见了故人有些心绪不宁,还是心中惦念的事情太多,他没注意到在街巷的另一边,一个人低头靠在墙上,嘴里咬着根木棍上下晃动着,看似无心却将先前一幕尽数收进眼底。 - 津淮在为被提到新一线城市前在西岗路有一个名为隆安御园的别墅区,打着高档小区的旗号,在房价低廉的时候喊出的价格比市场价贵了一倍,过了很久才将别墅卖得七七八八,大多是富豪买来度假,平时住户还没有保安多。 虽说入住率比较低,但也是有财大气粗买来住的,比如晏子晋。他买这里时价格没在考虑范围内,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是个风水宝地,至于多么宝,用晏子晋的话说: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山是身后的小土丘,水是小区中心的水池,鸟是一年四季蹦跶的麻雀,也就花还算正经点,他自己种了不少。 别墅每栋之间间隙很大,每一户前后院落不小,绿树林荫,周围的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院落之间很难看清邻居家有些什么,私密性倒是很好,所以这里就被晏子晋当成非常规案件调查组的办公地址。 说着是办公,其实真在这里的人坐班不多,很多人长期出差在外,或者驻扎在外地,这里地方虽不是很大倒也够用。 重九撑着黑色的伞,在门口站了犹豫了少倾,指腹略显生疏的摁响门铃。 他其实可以闪身直接进到屋内,即便唐突也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些什么,那些人对他除了惧怕估计只剩下厌恶了,毕竟他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只是到底是到了人家的地盘,总要给晏子晋点面子。 原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会得到回应,他来的突然,屋里的人总需要一番准备来迎接他这个煞神,结果没多久对讲机便传来声音。 “九爷?我马上过来!” 晏子晋的声音压过了雨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声音刚落没多久,里面急冲冲的跑出一个人,别墅的院落虽大,从屋内到大门也没几步的距离。 -- 第11页 “吱扭”一声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怎么现在过来?这么大雨,赶紧进来。” 晏子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伞,上面印着细碎的小花,一看就不是他用的。 重九淡淡的瞥了一眼,跟着晏子晋进了门。 院子四周种满了绣球,和“乙”门口种的一模一样。 当初晏子晋就是因为看中了书店门口的花,财大气粗地将一个花市的绣球全都搬回了自家院子,搞得满院子里只有这一个品种,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不过到了花季,大簇大簇的绣球从蓝色到紫色确实美极了。 “你现在已经沦落到看门了?”重九落后半步跟在晏子晋身后,倒不是因为身份,他毕竟是客人,客随主。 晏子晋翻了翻白眼:“看什么门,我这么日理万机,这不是亲自出来迎接你这位大爷,你应该怀着感恩的心。” 说来这世上好像只有晏子晋敢这么跟重九说话了。 重九:“感恩,等你死了单独给你安排个地方放你的人生阅历,每日抽出点时间拜读以表感谢。” 晏子晋嘴角抽搐了一下:“谢谢,请你将我的书放在一个角落就好,千万不要看,我怕我丰富的人生阅历闪瞎你的眼睛。”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台阶,重九收伞,晏子晋手已经摸到门把手。 门还没开,重九突然开口道:“那具尸体现在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 晏子晋刚要拉开门,听见这话疑惑的转过头:“尸体有什么问题?” 重九:“我想看看。” 晏子晋点点头:“在这里,除了解剖让专业人士插手以外,尸体一直放在我们这没有人别碰。” 重九:“知道我要来?” 晏子晋开门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而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向门后侧了一步,做出请的姿势笑道:“欢迎九爷大驾光临。” 重九瞥了眼晏子晋,没再多说什么。 估计外面水汽太大,屋内开了空调,一脚踏进室内,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冲的重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周围缭绕的冷气好像又降了几度。 晏子晋打了个冷战将门关严,雨声被关在门外。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打着伞还能将自己淋成这样。”晏子晋抖了抖裤脚沾上的雨水,抬头时才注意到重九的模样。见他惨白的脸色,嘴唇颜色浅淡,几乎的周围皮肤合为一体,浑身湿漉漉的,像个水鬼。 末了在心中吐槽一句,淋成这样,这张脸都没打个折。 重九粗略地扫了圈四周,屋子的装潢不像是办公地点,客厅里沙发电视一应俱全,茶几上摆放着各种水果,中间花瓶里插着一束紫色的桔梗,屋内没见到什么人,与其说是到了调查组,倒更像是到了晏子晋的家。 晏子晋率先进屋拿出条毛巾递给重九:“你要不要先去冲个澡?” 他原本想说,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他没敢,估计这话说出口,下一秒他可能就要跟那具尸体躺在一起了。 重九没接晏子晋的话,目光落在屋子的一角:“尸体在地下室?” 晏子晋顺着重九的目光看过去,上楼的楼梯和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并不在一处,地下室一般会放些不方便普通人看见的东西,所以楼梯其实修在西北角的一扇门后,被一小面墙遮挡着。 平时大多时候都是上着锁,钥匙由专门人保管。 “是在地下室。”晏子晋见重九没有接毛巾,便随意地扔在鞋柜上,“直接去?” 重九点头。 别墅的一楼很宽敞,毕竟是建给资本家住宅,早年地皮没现在这样贵的时候,开发商肆无忌惮地给房价翻翻的这里增加使用面积,整个小区别墅建了没几幢,估计算到冤大头太少,想在难得愿意花钱的大款身上多薅些羊毛。 室内装潢比较温馨,巨大的落地窗两侧挂着鹅黄色的窗帘,窗边地上摆满了绿色植物,外面雨水敲击在玻璃上,院子里的绣球被打的浑身颤抖,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墙角处都放着小小的圆木桌,花瓶里插着颜色各异的桔梗。 穿过大厅路过楼梯,重九脚步突然停顿。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楼梯的尽头处空空如也,一眼能看见走廊两侧摆放的花瓶与一楼如出一辙,连花的品种都一模一样。 “怎么了?”晏子晋侧身看着突然不动的重九,跟着看了看二楼。 重九顿了两秒,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说罢率先迈步从晏子晋身侧走过,路过时拍了拍晏子晋肩膀。 晏子晋被拍的浑身一哆嗦,一时呆立在原地没来得及跟上脚步,等他缓过神的时候重九已经站在西北角那扇门外。 他最后瞥了一眼二楼,快步跑到重九身前,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 二楼楼梯口处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冒出一个脑袋,快速瞥了眼楼下的场景后赶忙缩了回去,靠墙坐在地上小声道:“走了走了。” 另一人紧靠着他,抱着膝盖:“天地良心,我就是出来透个气。” 台絮先前被重九扔在街上后,茫然的在原地站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身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正在考虑应该打120还是打110,他才回过神,拖着麻木的双腿,残疾似的一点点挪。 还好办公室里留着的几个人都是比较热情的,其中两个就是他当初在巷子里见到的“结巴”和一直扶墙吐的两个人。 -- 第12页 “结巴”叫余辛,呕吐的叫路江。 台絮初来乍到,关于重九的传闻听到耳朵里就跟听钢铁侠没什么区别,心里本能的生出一点惧怕以外,更多的是好奇,没有真的见过说不清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潜意识觉得不过是夸大其词的传闻,就跟小时候听说邻居家的老爷爷会吃人一样。 所以他上午即便内心纠结,还是乖乖去了书店找人。 这一会儿回来后,几人在办公室待着无聊了,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就想着下楼拿包茶叶,谁知道正巧碰见重九进来。 余辛在组织里也算是个老人了,可每次见到重九依旧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好像多看几眼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离他而去。 路江则双手捧着水杯,里面仅剩的一点点水也被他哆哆嗦嗦地抖了出来,活像得了癫痫。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嘴唇上下翻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真有这么可怕?”台絮惊讶于两个人的反应,他感觉九爷除了有些生人勿进的气质以外,并没有其他,至少当初还在巷口里给他指路,虽然只有两个字。 “废话!”余辛将自己乱蹦跶的心脏安抚好,听见路江正在嘀嘀咕咕,没听清说了什么,转头问了句,“你说什么?” 路江好像正在神游太空,根本没有搭话的意思,依旧在嘟嘟囔囔,余辛怀疑这人是不是吓傻了。 “他是在念佛经。”台絮凑近听了听,又道,“现在成圣经了。” 楼下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余辛还算胆子大的,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常,蹲到路江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一顿狂摇,一边摇一边叫:“醒了醒了!别做梦了!再做梦九爷上楼来扒你皮了!” 扒皮两个字刚出,突然一道闪电劈下,将昏暗的窗外照的通亮,雷声轰隆一声乍起,路江手上的杯子也应声落地,他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活力,脸色惨白地顺着楼梯口看向对面的窗户。 他看见窗外花丛中,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 6 章 ◎方未◎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长,中间有一个拐角,难得是这里也放了个花瓶,将精致体现在每个角落。 重九路过时扫了一眼花瓶里的桔梗,紫色的花开的正好,连最下层的花瓣都没有一点泛黄的痕迹,想来换的很勤。 晏子晋摸了摸鼻子,欲盖拟彰道:“屋子里的小姑娘多,总喜欢搞这些,我本着要做一个体贴下属的上司,就由得她们去搞。” 这话估计也就晏子晋自己信,有着将整个花市的绣球搬回来的前科在,多余的解释就像是给自己盖了个戳。 重九嗤笑了一声,任由晏子晋红着耳根走在前面,率先推开地下室的门。 门一开冷气扑面而来,跟门外两个天地。 晏子晋走到一侧开灯,灯光乍亮,重九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地下室看起来终于有点调查组的意思,室内装潢极是简单,靠墙一排台子,对面一排上锁的柜子,门的正对面橱柜里罗列着一堆医疗相关的东西。 晏子晋从橱柜里拿出两副手套递给重九一副,自己戴上一副,走到唯一一个被白布盖上的台前,轻咳了几声,像是在跟躺着的尸体打招呼。 重九没这些忌讳,在晏子晋咳嗽第二声时直接掀开白布,一张已经看不出什么模样的脸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二人面前。 尸体面部被水泡的有些浮肿,五官挤在一起看不清原本什么模样,按理说只是死在水坑里,不至于这样,像极了水里泡久了的巨人观。 幸好尸体肿了的只有脸,并不是巨人观,算是给调查组最后的眷顾。 二人都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这幅模样早就司空见惯。 尸体在这里放了两天味道依旧难闻,身上除了法医解剖时的痕迹外就只剩下胳膊上猫抓过的伤。 重九抬起尸体的胳膊,着重看着抓伤。 “你们动过他这里?” 晏子晋凑头过来看了眼:“没有,这几道伤口从当时结痂状况来看并不深,不至于在里面藏什么芯片之类的,没必要再剖开检查一遍。” 重九掀起眼皮看了眼晏子晋:“吃错药了?” 晏子晋耸耸肩:“动物抓伤能怎么?拍照调查取证分析,确定是猫爪的,而且伤口是几天前的,跟死亡应该没什么关系,之前我去店里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了,不然你以为怎么样,外国大片里那样在身体里藏机密?” 重九懒得跟晏子晋多费口舌,食指在伤口上轻划,原本紧贴在皮肤上的痂一点点脱落,周围很小的几道伤口泛着紫色,唯有中间那道看起来很深。 伤口从手腕处向上大致5厘米左右,血痂掉落后,皮肉微微翻起——估计这猫动手的时候得将整个爪子都嵌了进去。 重九扒开伤口,伤口深处一点半透明的东西自上而下划过,随后消失在深处,乍一看像极了误滴进去的水珠。 重九将胳膊放回桌子上,手心朝上,伤口完整的呈现在晏子晋面前:“这就是你说的伤口不深?” 晏子晋凑近,下意识的想摸摸嘴唇,还好在触碰的前一秒想起自己带着手套,不动声色的将手杵在台子旁,凑到伤口前:“什么鬼,这真不是你刚划出来故意污蔑我的?” 重九冷哼了一声,似是在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 第13页 晏子晋说的确实是屁话,他当然知道重九没这么无聊,不过是贫嘴习惯了,又知道重九人虽冷,脾气还算不错,不会打他,偶尔放飞自我一下。 “这伤口有问题?”晏子晋上下打量一通,伤口的两侧的血液已经变成暗红色,唯有中间颜色淡一点,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重九将手套脱掉冷静垃圾桶,抱臂靠在一侧的墙上:“暂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应该……” “跟水有关。”重九话没说完,晏子晋率先补上。 重九点头。 晏子晋:“尸体内部被搅得一塌糊涂,原本我猜测会不会有精怪吃人之类的事情,不过吃人不至于搅成那样,包饺子吗?” 重九默然,他突然有些好奇晏子晋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 晏子晋依旧自顾自道:“而且精怪拿能这么简单钻进人的身体里,除非是虫子之类的,但众所周知,虫子的脑子不足以让它们修成精怪,所以这种情况不在考虑范围内。” 眼看着晏子晋要进入喋喋不休的状态,他一想事情的时候有个毛病,非要把自己的想法说一遍,再自我否定,来来回回中在里面寻找被他忽略的线索。 重九身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这一会儿在满是冷气的地下室,身上每一块布料都凉的像冰,他本身体温就低,这一会儿更像是个冰人,再待下去可能要成为冰雕。 他看了眼敞着的门,又看了看晏子晋,不知怎么的想起前几天在书店里,晏子晋指控他见死不救那些话,难得良心发现地没将他一个人扔在地下室。 重九虽然不惧冷,但晏子晋不行,地下室温度极低,晏子晋现在这个状态难保把自己冻死在这。 他走到台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后悔方才动作太快,应该晚点再扔手套,随后捏着晏子晋的手腕放到白布上,语气有些僵硬道:“盖上。” 晏子晋还在嘟嘟囔囔个没完,突然被重九压住手,先是冰的浑身一哆嗦,而后下意识顺着重九的话将尸体用白布盖好。 直到一系列动作做完,重九松了手,晏子晋这才回过神,反手抓向重九收回去的手,皱着眉头道:“我就说让你先冲个澡,怎么这么冷?” 重九被晏子晋抓的一愣,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抽什么风。”重九特别后悔为什么多管闲事,让他直接冻死在这里算了,“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得了什么疯病。” 晏子晋即便这样都丝毫没有觉悟,目光在重九身上游移了一圈。 “走,先去冲个澡换身衣服,别的事晚点再说。”他拉着重九的胳膊往外走,只是刚走了两步便被重九甩开。 “你发什么疯。”重九拍着被抓皱了的衣袖,“吃错药了还是被恶鬼俯身了。” 晏子晋眉头皱得很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好像重九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他摆出这样痛心疾首的表情。 重九有些拿不准晏子晋到底什么心理,即是弄不懂便不想多过纠缠,长腿一迈向外走去,路过晏子晋时不冷不淡的留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忘了,我本就是阴鬼。” 直到重九走到桔梗花旁边,才听见楼下关门的声音。 他脚步没停,一步一步踏在台阶上。 最后一节台阶走完,晏子晋才加快脚步跟了上来,揽着重九的肩膀:“等一下,我先锁门,这里要是进了什么阿猫阿狗冻死可就遭了。” 重九:“……” 猫这个字指着谁再明显不过,他再一次后悔没有让晏子晋留在里面,冻成阿猫阿狗。 一扇小小的门将里外两个世界隔离开,重新回到房间,重九原本黏腻的衣服更难受了,他黑着脸甩开肩膀上的手,想先回店里换身衣服再说其他的事情。 晏子晋却将没眼力三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锁门动作极快,重九还没来得及闪身跑路就被晏子晋风驰电掣地抓住手腕。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点事儿跟你说。”晏子晋话音一顿,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压着嗓子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地下室的门楼梯和一小面墙遮挡着,看不太清客厅什么情况,但估计那边现在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空荡荡。 晏子晋在听见声响后率先松手,他虽有时候不着调,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尤其对方是重九,真要这么将从就拉出去,他的命运就跟外面被雨水打弯的花叶一样。 - 路江这个世上怕两样东西,一个是鬼,一个是九爷,莫说是路江,估计调查组里没有人不怕九爷。 前者见到了尚且还有逃命的心,后者见了基本上就只能瘫软在地等死了。 九爷的传闻其实并不多,不过就是他在上位之前,直接将上一任的魂剥了出来碾成粉碎,投到忘川里面喂鱼了。 书店的第一任店长是什么人,那可是天生地养的真神,世人唯一一个见得到摸得着的神,比女娲夸父真实多了,虽然路江才三十岁不到,跟大神们比起来,他着实有点微不足道,但他宁愿相信传言是真的,远离煞神保命,也总比拿命去验证传言要好。 他只是个有点特别的普通人,若是被剥了灵魂,想想都后脊发凉。 他怕得很,奈何身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什么都不懂,又来了一个没事儿站在窗外吓人的。 -- 第14页 余辛拉着台絮和路江到一楼,探着脑袋确定他们老板带着九爷去了地下室,这才放心到客厅。 他先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回到客厅时大门正好关上,便到玄关处将毛巾递过去:“出门也不带把伞。” 进门之人脸色因为淋过雨有些苍白,鼻尖处挂着一个小小的水珠,眼睛细长,眼尾处收成一线没入垂下来的发丝中。他的眼睛无疑是美的,倒显得其他五官过于平庸,以至于头发被雨水打湿半遮住眼睛后,整个人的气质跌了一大截。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从一旁鞋柜里拿出双脱鞋换上:“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早知道就不出门了,他这是怎么了?” 余辛回头看了眼:“脑袋里的那根弦儿被你割断了。” 路江正双手捧着空了的杯子蜷缩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的茶几,一旁台絮拿着热水壶正比划着想要往杯子里倒水,又怕烫到人,抬着水壶在路江面前晃悠像是要给他洗个开水澡。 余辛摇头叹气地走到路江面前,对着他脑袋打了一巴掌:“睁眼看看,那是方未!不是鬼!” 方未擦着头发走到一侧:“你见过这样貌美动人的鬼?” 余辛回头斜了一眼。 方未进组时间不长,比台絮早了没几天,倒是让台絮找到了同伴。 台絮作为新人对前辈抱着敬畏之心,面对他们总是有些打怵,也就刚进门的方未能让他放松些。 他蹭到方未身旁,歪着头小声解释:“刚刚你站在窗外的时候正好打雷,路哥见到以为是……就这样了。” 方未啧啧两声,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没有丝毫新人该有的谨慎,像是回了自己的家,接过台絮端着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后迈着四方步往一楼洗手间走去。 他刚走到沙发旁边,楼梯处传来响动。 这几天事儿多,别墅里没几个人,常驻在这里人本就没几个,如今一部分去了外地出差,一部分借着公干的旗号摸鱼不知道干嘛去了,就方未办完事乖乖回来报道。 屋里除了他们四个以外,顶多还剩个没正行的大领导。 “领导又去地下室研究尸体了?”方未靠着沙发,等着大领导出来,似乎是一副敬爱上司的好员工,然而眼尾处流出的一点光却满是促狭,好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讽刺。 台絮还没来得及说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两个身形已经出现在眼前。 原本抱着杯子一身僵硬的路江听见声响,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余辛蹭的一下站起,跟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倏地站直,就差敬礼说报告。 方未食中二指抹了把下巴上刚刚聚集起的水珠,目光越过率先出来的晏子晋,看着另一个人,依旧用着刚刚不着调的口气道:“呦,领导这是从哪里拐骗来了个美人?” 作者有话说: 论,如何得罪一只猫 方未:瞎说,我明明在夸我家小猫咪! 第 7 章 ◎我的猫◎ 晏子晋万万没想到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会是这么一副场景,他纠结地看着客厅里的几个人,一个人事不知,一个僵成木头,一个怂的要死,还有一个…… 晏子晋偷偷摸了把冷汗,他怎么把这个祖宗给忘了。 果然,在他注意到沙发旁站着个人后,还没来得及将重九拉走,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方未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骚包地撩起额头前垂下来的刘海儿:“美人脸色怎么这么差,衣服和头发还湿了,领导就算剥削劳动力也不能虐待吧。” 晏子晋生无可恋地扶着额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装死。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先不说重九在书店做老板这么多年,能说上话的都没几个,更不论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借十个胆子都没人敢——晏子晋顶多偶尔不着调,不会太过放肆。 他的名声有多烂,重九比任何人都有数,哪个不怕死的敢舞到他面前,如今真让他涨了见识。 果然活得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 尽管这种场景并不常见,重九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了,不至于这么点小风浪就让他失了分寸。 他甚是连眼神都未曾改变半分,好整以暇地盯着不知轻重的花孔雀。 “花孔雀”挑着眼尾,一双眼睛让四周光线暗了几分,他笑眯眯地走到重九面前,顺手将毛巾搭载重九肩膀上:“我叫方未,不知新人怎么称呼?” 重九眯了眯眼睛,不知为何,看着这个自称方未的男人莫名升起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很想上前拔光“花孔雀”的毛。 这股冲动在方未后愈演愈烈,他不得不压制着血溅当场的想法,忽略了身上多了条沾了方未味道的毛巾。 周围空气越来越冷,晏子晋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眼看着方未在作死路上越走越远,很怕九爷当场发飙,赶紧在不可挽回之前出来打圆场。 “方未!赶紧收拾收拾上楼写你的报告去,不写完不许下班!”语气似乎是在训斥,任谁都听出底气不足。 重九将毛巾拿下来扔到晏子晋怀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方未,在晏子晋浑身越来越紧绷,手脚就要抽筋的前一秒,他抬步从方未身边经过,一言未发。 -- 第15页 晏子晋如释重负的看着重九的背影,目光收回来时却看见方未眼睛里哪里还有一点嬉皮笑脸,眼底的冷意比重九有过之而无不及。 晏子晋刚刚有点放松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在重九出门的前一刻,极其不情愿地开口:“九爷……” 重九脚步一顿,并为转身。 晏子晋又瞥了眼方未,硬着头皮道:“这个……之前你说要台絮跟你对接是认真的吧?” 一直在旁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台絮突然听见点名吓了一跳,他幽怨地看向自家领导,奈何领导根本不接受他的信号。 重九转身:“怎么?”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要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鬼跟自己对接,但话已经说出去,倒也没什么。 晏子晋咳嗽了两声,在再次接收到方未的眼神后,不得不继续开口道:“既然都是新来的,一个小孩儿怕跟你说不明白,所以我想着让方未和台絮一起跟着你,你也没有手机,他们跟着你联系起来方便。” 重九在晏子晋说“新来的”三个字时就猜到后面不会是什么好话,果然不止不是好话,还在重九神经上蹦跶。 这个方未难不成有特殊能力,还是说脑残也会传染? 重九:“不……” 方未:“原来是九爷,失敬失敬,我还以为是领导新招的人,还想着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被领导拐来,没想到……实在抱歉,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得请您多多照拂。” 重九想都不想便要拒绝,方未却好像猜到重九的反应,抢先将好的赖的话都讲了个遍,末了更是应下这个差事,让本就不善言辞的重九只能黑着脸站在门口。 这种情况经历的着实有点少,他第一次遇见上赶着往他身边凑的。 哦,不是第一次,严格来讲是第二次,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已经是千年前的事,现如今可能还零散地漂在忘川河里。 按理说重九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甭管什么人说得天花乱坠,他拒绝起来一向不含糊,今天却不知怎么的,目光触碰到方未后,鬼使神差地将他临到嘴边的“不用”换成了另外几个字。 “随你便。” 话出了口,重九才意识到不对劲,再想将话收回已经来不及。 他抿着嘴唇,脸色更加难看,捞起放在门边的伞,哐当一声关上门,将自己身上的不悦全部发泄在了门上。 方未原本一本正经的面容在门关上后逐渐失控,眼角再次挑起,嘴角的弧度看的晏子晋浑身起汗毛立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晏子晋凑到方未身侧小声问。 方未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从晏子晋拿回夺过重九扔过去的毛巾搭在肩膀上:“你不觉得小猫咪越来越可爱了吗?” “小猫咪”三个字让晏子晋一阵恶寒:“虽然我不知道原本的‘小猫咪’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现在这只一不小心挠你一脸血。” 方未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这样才有意思。” 晏子晋:“算了,我刚刚就是想让他去洗个澡,那表情都像是要把我吃了,我可消受不起。” “我的猫,跟你有什么关系。”方未最后看了眼玄关位置,转身上了二楼。 “是是是,跟我没关系,我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多关心两句?”晏子晋快走两步跟上去,“九爷说他的猫丢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声音压得很低,说这些时小心地瞥了眼客厅里剩下的三个雕像,确定他们还在僵着,没有跟上来才继续道,“你们之前的恩怨我不太清楚,传言毕竟不能全信,但你上来就让我安排你到他身边,究竟想干什么总要给我透个底吧。” 方未:“没什么安排。” 晏子晋:“你糊弄鬼呢?” 方未提着嘴角,雨水顺着额头流下停到眼尾处,带着点妖冶的意味:“这是你期望的?” 晏子晋这么一会儿已经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次寒战,他不想变成鬼,鉴于对生命的珍重,决定暂时闭嘴。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刚到楼梯口,楼下的雕塑们终于活了两个。 台絮作为被点名的工具人小跑着到楼梯前叫道:“领导,我还要去跟着……九爷?” 晏子晋换上领导该有的严肃,转身居高临下盯着新人,严肃道:“刚刚话你也听见了,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九爷,方便我们两边传话。” 台絮表情顿时垮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跟方哥一起吗?” “一起。” “明天开始?” “现在。”两人一来一回的问答中插进另一个人的声音。 晏子晋和台絮同时将目光落到方未身上。 方未摆出一个特别温柔的表情,连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头顶上的日光灯打在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这一刻让台絮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两个字——天使。 方天使:“我方才对九爷有些出言不逊,着实应该上门道歉,立刻过去才比较有诚意,而且九爷走的匆忙,还有些信息要去汇报一下。” 方未一本正经的样子果然将台絮说服。 晏子晋凑到方未身旁,歪头小声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上门道歉啊。” “说正经的。” -- 第16页 “我哪里不正经了?” 说完,方未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晏子晋看着逐渐走远的身影,又转头看了看楼下有些傻的新员工,突然意识到,他的安稳生活怕是到头了。 楼下的傻子没什么可管的,他快步往走廊里走:“你不是要去九爷那吗,现在干嘛去?” 方未头也不回道:“洗个澡,换身衣服。” 晏子晋:“……” - 重九离开隆安御园后伞都没撑便闪身到了书店门口,原本热热闹闹的市中心因为这场雨冷清了下来,路灯倒影在积起的水洼里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推开店门,熟悉的冷气扑面而来,门上的铃铛无声无息。 重九进门后衣服没换,一身湿漉漉地坐在墙角的藤椅上,看着窗外雨水敲打在绣球花叶,即便隔着窗依旧能听见啪啪声。 门口不时有铃铛声响起,一本本书腾空而起,没入书架中。 重九就这样在椅子上做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才起身走向后间。 书店的后面除了一扇不能轻易打开的门里关着黄泉以外,其余便是他平时休息的地方,本身没有多大,对重九来说足够了。 他到淋浴室将身上泛着腥味的雨水冲干净后,拿出一套款式差不多的衣裤换上,从后面出来时,却发现店里已经站着两个人。 重九还没说话,柜台前一个人率先开口道:“九爷您在啊,我还以为我们来的不凑巧,您已经出去了。” 方未说话带着笑意,虽说称呼和其他人无异,却不知怎的,听起来总感觉有点揶揄的味道。 重九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再次乌云密布,看着不速之客说了两个字:“出去。” 作者有话说: 重九:我的猫丢了。 方未:没事儿,我的猫没丢,就是有点凶。 重九:…… 第 8 章 ◎登堂入室◎ 按理说他做了这间书店的主人,店内进进出出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木门上掉下木屑他都知道,不至于走到前厅才发现多了两个活的。 “九爷别生气啊,领导吩咐我们跟着您,就这么回去估计要被炒鱿鱼了,过几天可能就要饿死在自己家里。”说到这,方未抹了抹眼角,“下次见面,我跟台絮只剩两副骨架,站在您面前,您真的想看见我们俩这个样子吗?” 台絮半个身子靠在柜台旁的墙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虽然不知道这家店究竟是做什么的,但一进门那股冷气让他不自觉的升起恐惧,以至于见到重九后竟然生出一丝亲切感。 他们其实也是刚进到店里,原本敲门没听见回应的时候台絮就想走,结果方未根本没管有没有人回应,敲两下后推门就进,台絮想拉住方未时已经来不及,顺势跟着一起进了店里。 书店到了晚上光线更暗,巨大的书架像一个个怪兽列队站得笔直。 台絮站在门口张大嘴看着屋内:“这……” 方未:“书架,没见过?” “没,没见过这么大的……”台絮当然见过书架,他上学的时候经常泡图书馆,可图书馆的书架不过两米左右,而这的书架大概有三个普通书架的高度。 屋内昏黄的灯光打在四周,看不清书脊上写着什么,书架错落间让人生出一种藏匿着什么东西的错觉。 台絮不敢乱走,又不敢离方未太远,好在方未只是站在柜台前,摆弄着桌角的水杯。 台絮战战兢兢地靠着墙壁站着,这一刻从前看过的鬼片全都在眼前闪过,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滴着血的女鬼从阴影里冲出来,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书店的环境实在诡异,还好没多久重九从里间出来,台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期盼着九爷,好像重九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天兵天将。 毕竟重九有那样的传闻,一定很厉害。 重九不知道他那些将人吓破胆的传闻这一刻成了台絮的心里寄托,甚至因为重九的出现而生出一丝安全感。 只是着一丝丝安全感刚升起来,就被方未那句话吓了回去。 方未这辈子可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装完可怜后将台絮拉到身旁,指着台絮的脸:“你看这小孩儿面黄肌瘦的,就靠这个工作混口饭吃。” 重九一向不善于和别人争辩,也懒得跟谁有口舌之争,平时能跟他说几句话的就只有晏子晋,但是晏子晋那个人根本不需要回应,一个人自言自语都能聊上大半天,现在又来了个话多的,看阵仗还要跟在身边一段时间。 想到这,重九皱了皱眉毛,有些后悔插手这件事情,但一想到他丢了的猫,他决定等猫回来一定要把它关在花鸟鱼虫市场听一个月鸟叫。 重九没搭理方未,他今天还有事情要做,长腿迈开向外走去。 眼看着重九就要走到店门口,方未不安分的声音再次响起:“九爷干嘛去,吃夜宵吗?我也饿了,小龙虾怎么样?” 话音方落,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重九不用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出这个声音的就只能出自桌子上那唯一一个杯子。 从前他经常听见这个声音,毕竟店里有一只蠢猫。 重九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台絮已经被自己吓疯了。 他不知道怎么就将杯子带到地上,明明连桌子都没碰,回神的时候杯子已经四分五裂。 -- 第17页 他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想蹲下看看还能不能挽救,腿刚弯便被方未率先拉住:“小絮絮,小心割到手。” 台絮已经顾不得称呼,只想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一个杯子命丧黄泉。 重九再残暴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儿要人命,但也因为这点事儿让他方才有些焦躁的心情平复了少许。 一个杯子而已,后屋的柜子里有很多。 “你们俩回去跟晏子晋说一声,他不希望有人因公殉职的话就趁早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往我这塞人。”说罢,重九推开厚重的木门。 此时大雨已经停歇,街道静悄悄的。 作者有话说: 一滴存稿都木有了,今天字少了点,明天恢复正常,鞠躬~ 第 9 章 ◎“九爷,吃小龙虾吗?”◎ 天虽然已经黑了,时间却还早,先前的大雨将大部分人冲回了家,此时可能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没了再一起出来闲逛的心。 重九站在门口摸了摸口袋,从空了一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到嘴里却没点燃,他这段时间抽烟比之前频繁了很多,他已经记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这么个毛病。 他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通过烟草得到短暂的愉悦,不过是多了个精神寄托,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看着袅袅白烟升起,借此感觉时间的流动。 书店总是一成不变,他又很少出门,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周围是变换的。 方未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刚踏出门槛时手下意识扶了下木门,安静了许久的铃铛极轻极轻的晃了晃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方未的手离开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摸了摸铃身,细微的颤抖在这一瞬间停止。 直到台絮出来时它又恢复成原本辨鬼神的铜铃,颤颤巍巍地发出一点声响,与当初晏子晋进来时的声音依旧有些不同。 方未侧过头看了下身后,台絮正慢慢将木门关严,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那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一身黑色,即便远处的灯光照射过来,将周遭的景色都染上淡淡的橘色,他却连一点光亮都不曾沾染,像个黑洞一样格格不入。 方未盯着重九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后挂着惯有的笑容走到他身边:“九爷这么晚想去哪,我还有点……” “我不喜欢重复说话。”重九不想听方未啰嗦,他打从心里不喜欢跟这个人打交道,“多跟你们周围的人了解了解就知道我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回去吧。” 说罢,重九向商业街相反的地方走去,那里漆黑一片,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少,路灯坏了迟迟没人修。 方未站着没动,台絮凑过来道:“怎么办,现在回去?” 方未:“回去?回哪?” 台絮很想说回家,但看方未盯着重九的表情,还是换了个地点:“回组里?” 方未笑道:“组里有什么好回的,你想伺候那个脑残领导?” 台絮这一刻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先前明明和和气气说什么都不生气的新同事这个时候竟然当着他的面骂领导? 他闭嘴了,尽管他也觉得领导有毛病,大晚上的让他们过来跟着传闻骇人的九爷也就算了,还要进怪异的书店。 白天来的时候他因为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店究竟什么样子,只记得门口种了很多绿植,没想到店里那么阴森。 正当台絮以为方未就要跟着重九上去的时候,方未却在这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台絮摸不到头脑,他抬步赶紧向方未追去,刚走两步一阵风从耳畔吹过,他浑身汗毛瞬间立起,脚下生根似的立在原地。 方才那一刻,他隐约感觉到什么东西从他面前路过。 他打了个激灵,强行拔起自己的腿跑到方未身边,身后隐约间好像听到了铃铛声。 这条商业街他当初上学的时候没少跟同学来,从来不知道晚上竟然这样阴森恐怖。 他吓得拉着方未的胳膊,半个身子藏在方未身后,想回头又怕,战战兢兢地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方未看了眼胳膊上扣着的双手,抖了下胳膊,另一只手用力拍着台絮:“干什么,男男授受不亲,我对你没兴趣。” 台絮被拍的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刚刚感受到的异样也顾不得尴尬,手被拍掉后顺势扯着方未的衣袖口:“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方未不满袖子上多出来的爪子,在想若是现在剁了的话,晏子晋回头会不会找他拼命。 台絮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前有狼后有虎的危险境地,所有的精神都放在背后:“就铃铛声啊,你没听见?” “铃铛声但是没听见,不过……”方未抻着长音,“你听过骨铃吗?” 台絮摇头,他现在怕死了,根本没注意方未说的是什么骨。 方未见此笑了笑,侧头看着台絮,嘴角提到一个诡异的弧度,借着昏暗的灯光,好像眼尾和嘴角连在了一起。 “骨铃是拿人的头骨做罩,再将身上的骨头打碎压成球状放在头骨中间,用头发吊起来,晃动的时候发出咔拉咔啦的声音,声音虽说不上多好听,却别有一番味道。” 台絮越听手上动作拉的越紧,听到最后时好像真的已经听见咔拉咔啦声,就连远处摇曳的树影都像是一个个妖魔鬼怪,要将他拆股入腹。 -- 第18页 “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台絮觉得手上的袖子有些烫手,却又不敢松开,生怕一松开方未就会消失,只剩他一个人待在这四下无人的巷子里。 方未凑到台絮耳边,轻声道:“据说年轻男子的骨头声额外脆响,你猜,你的头骨会发出什么声?” 台絮“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忙松手向后退了几步,看向方未的眼神像是见到了恶鬼。 “再碰我先拿你的手开始剁。”方未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完全没管被他险些吓破胆的小孩儿,没再停留。 台絮突然又想起了九爷,跟方未比起来九爷就像是个天使,至少九爷从没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重九不知道因为方未的无心之举,让他的形象竟然挽回了不少,尽管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重九没想在身边留下什么人,先不说他的传闻有多吓人,就算没有那些,他也不喜欢有人跟着。 他一个人习惯了,在到店里做老板之前就一直一个人,除了刚到店铺的那段很短的时光。 那时候重九还是一只没有名字的猫。 重九自小就不是一直普通的猫,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早就记不住了,他没跟任何人任何动物有过多的接触。他寿命太长了,不像寻常猫只有十来年寿命,遇到的每一个生命早晚都是要离开,既然如此便不如不认识,所以他向来独来独往。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乙”的门口,大团大团的绣球花迷了他的眼睛。 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长的时间,他不想跟任何事物产生感情,哪怕是街角的一棵小草。 最后却因为一簇簇绣球花在这里多待了两个月。 他记得那是个艳阳天,他趴在花丛下,太阳被叶子打成碎片零散的落在他身上,既不灼人,又暖洋洋的让他昏昏欲睡。 正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沙沙声。 一向警觉的他那天不知道是不是中了太阳的毒,竟然懒得没起身,直到被人捏着后脖子提溜起来,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捉住了。 他挥动着爪子想要挣脱,却被打扰他说睡觉的家伙一只手捏住四肢。 “让我看看是哪个嫌命长的跑我地盘睡午觉。”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但重九猜想一定是恶劣的,因为那个人特别喜欢看别人失控的样子,尤其喜欢打扰他睡觉。 在之后被关在店里的那段日子里,他每次睡觉都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而每次依旧会被找到别蹂/躏一顿,非要把他身上每根毛都揉搓地立起来才罢休。 那是他唯一一段有人陪伴的日子。 再后来…… 重九又变成了一个人。 - 重九站在卞城区一个小区门口,铁门上面明晃晃地立着几个金色的大字——盛世佳苑,倒是一个吉利的名字。 中间铁门紧闭,私家车需要在另一边的专用车道进出,正门两边留着两个小门,业主刷卡才能通过,安保倒是做的不错,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样的保障足够了。 一女人佝着腰,手里拎着布袋从重九身侧进过,到铁门前掏了半天才从兜里掏出门禁卡,滴的一声,铁门应声向里弹开。 女人推开门,步子缓慢地跨了进去,进去后手拉着铁门暗示重九赶快进来。 女人误会重九是忘记带卡,在门口等人开门一起进去。 重九点了点头跟了进去,手指却没有扶着铁门的意思,这点让开门的女人很不高兴,皱着眉头哐当一声将铁门甩上,头也不回的向里走去。 小区里很多梧桐,夜晚路灯被树叶遮挡并不太显眼,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重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辨别了一下方向后,迈步向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了两步,滴一声门禁再次响起,伴随着铁门打开的吱扭声,熟悉的声音止住了重九的脚步。 “九爷好巧啊,怎么在这里见到了,我刚买了小龙虾要不要一起吃?” 作者有话说: 方未:小猫咪,来一起吃小龙虾。 重九:我想吃烤孔雀。 第 10 章 ◎巧合◎ 台絮先前被方未吓过之后彻底有了教训,再怎么怕都不敢跟方未有肢体接触,双手绞动衣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们……”台絮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抬头时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生意爆火的大排档前面,方未正站到店门旁看着几大盆小龙虾,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老板,小龙虾都都什么口味的?” “蒜香,香辣,十三香,你想要什么样的?” 方未扫了一圈,指着其中剩的最少的一盆:“这是香辣的?很辣吗?” “辣。”老板从下面掏出个漏勺翻了翻小龙虾,“觉得不够辣可以再给你加点辣椒油,肯定够味。” “行,来两斤打包带走。” 老板又从桌子下掏出个塑料盒放在称上,数字归零后才往里装小龙虾,没有占塑料盒的便宜。 台絮闻着香味儿,看着红彤彤的小龙虾偷偷默默地咽了咽口水,他晚饭没吃就被拉出来,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先前没往这方面想倒没觉得怎么饿,现在美食当前,肚子里正上下翻腾,台絮不得不摁着肚子以防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丢人。 -- 第19页 原本以为方未所说的吃夜宵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找了个大排档买了两斤小龙虾。 “我是不是……”台絮很想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刚说出两个字正好接触到方未轻飘飘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起先前方未说的骨铃。 他所有的念头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乖乖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跟在身后。 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着方未上了出租车,直到车停下来他都没想明白自己竟然这么听话,就连他上学的时候都没对父母这么百依百顺过。 看着小区正门的几个大字,台絮再不问出口,他觉得自己就真是个傻子。 “我们现在这是干嘛去?” 方未从兜里摸出门禁卡:“吃夜宵,还能干嘛?” “我一起?”台絮跟着方未一起进了铁门。 他松了口气,高兴终于可以放松吃点东西,不成想刚松懈下来的心神在下一秒被方未提的老高。 这一刻台絮才意识到,方未并不是他理解意义上的新人,跟他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他那些前辈哪个敢晃动着小龙虾问九爷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重九没想到刚甩掉包袱这么快就有粘了回来,他在这一刻才领悟了“阴魂不散”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即便跟阴魂一起混了那么久都没像现在这一刻理解其中精髓。 大多阴魂没什么反应,空空荡荡地从身旁飘过,进到后堂那扇从开没有打开过的门。 重九侧过身,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你住这?” 方未:“当然。” 重九点点头,他实在不善于跟别人交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后转身向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的本意是我没跟着你们一起走,就不是来吃也夜宵的,省了解释的话。 结果方未不知是真的没有眼力价还是非要跟重九过不去,他没管缩在一边的台絮,小跑着追上重九,胳膊直接揽在重九的脖子上,待得重九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落在身后的台絮看见这一幕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他脑子里全都是,完了九爷要被做成骨铃了,完了方未要被剥皮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接触后,两人谁都没有动手,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后,方未率先笑道:“九爷连我住哪都打听清楚了?不亏是九爷,真棒。” 最后的夸奖听起来就像是家长在看见自家孩子做了某件事后,为了鼓励他以后继续做下去而说出的话。 好在重九没见过普通家庭是什么样子,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他看了眼方未近在咫尺的笑,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眼尾收成一线带着摄人心魄的光,即便重九看过那么多鬼神精怪,还是被看得晃神。 重九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惊到自己的念头,回过神时已经揽过方未将他带到了一侧。 方未被拉的措手不及,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他们身高差不多,重九将方未困在自己和墙壁中间动弹不得。他半眯着眼睛,眼底泛着墨绿色的光,在灯光昏暗的街角处看得并不明显,却还是一点不差的被方未接收到。 “你到底是什么人。”重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阴冷的气息将两个人紧紧包围在其中。 重九平时虽然话少不爱理人,却很少发脾气,就连晏子晋没事儿搓火都很少将他惹毛,以至于他好像除了传闻吓人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地方,所以新人台絮总处在自我矛盾中,觉得应该怕却又并不是真的怕。 可现在,重九却好似脱掉了那层人皮,变成了真正人鬼惧怕的轮回看门人。 若是换个人遇到这个情况早就吓尿了,单单是刺骨的寒意就足以激起人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可方未却像是没有丝毫感知。 他就着两个人现有的姿势,胳膊攀上重九的脖子笑的更加开心。 “没想到九爷好这口,这是要潜规则吗?”方未歪着头凑到重九耳边,说话时故意吹了口气,手指卷着重九披在身后的长发,“先说说你能给我什么,总不能九爷要了我却什么都不给,富豪包养情人还要给钱给车给房呢。” 台絮刚一点点挪到两人不远处,方未的话轻飘飘地飘进了耳朵了,声音是很轻,内容却重的差点将他压进土里。 他觉得方未可能没机会做骨铃了,倒是有机会看看自己的皮挂在眼前是什么样。 重九表情怪异地看着方未,心中刚刚升起的异样就跟他们脚下的枯叶一样,被踩的粉碎。 他拿掉肩膀上作乱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说了句让台絮差点摔倒的话:“说说你想要什么?” 方未也没想到重九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没正形习惯了,末了竟然被一个“老实人”调戏了。 不过他不可能因为这个就落了下风,无非是多浪费了一秒钟的时间用来反客为主。 只是这次方未还没想好怎么反击,就见重九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若神明也有名谱,重九便是个正了八经挂在名谱上的神明,神明的模样自然不会差。 虽说他平时不苟言笑,浑身缭绕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平时出门也将自己裹得很严实,真正露面的时候并不多,又因为传言太过骇人,他经常被冠以一个青面獠牙的形象,真正这幅面容就连非正常调查组里的人看的都没几个。 -- 第20页 如今冰雪消融,藏在雪山上的花苞突然绽放,连旁边一直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台絮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呆呆的盯着重九,张着嘴干巴巴地说出了三个字:“好漂亮。”说完他赶忙捂住嘴。 台絮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两人的耳朵,方未不小心走的神就这样轻飘飘的被带过,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重九一通:“色/诱也不是不可以。” 重九嗤笑一声:“我特别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未:“一个找不到工作刚被领导捡回去的打工仔。” 重九双手插兜弓腰向前,两人距离极近,鼻尖险些碰到一起:“你知道书店里都有些什么吗?敢去书店住?” 方未没问为什么先前重九那么讨厌他们跟着,现在又突然让他去同住,笑了笑:“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收拾东西前先把小龙虾解决了。” 重九看着那盒即便撞了墙依旧坚/挺的小龙虾,隔着袋子都闻到辛辣的味道。 他不喜欢吃刺激性的东西,对这些河鲜海鲜更是没兴趣,他笑容收的很快,凉凉地看了眼方未,转身。 台絮听见这话突然觉得有些亲切。这说的不就是他吗?没想到方未竟然跟他一样。 这股亲切感让他不自觉地往方未旁边挪了挪,以至于忘了先前方未对他的恐吓。 方未看着重九身后晃动的长发,眼底的光闪了闪,随后走到台絮身侧将龙虾塞到他手里。 台絮不明所以地看着方未,方未拍拍他的肩膀,台絮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手里拿的其实不是小龙虾,更像是卧底接头后互相交换的密报。 二人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掉在重九身后,看着重九走过两栋楼后进了一个单元门里。 小区里都是高层,一楼进门原本需要密码,或者呼叫业主帮忙才能开门,不知道是物业费拖欠的太多门锁坏了没人维护,还是故意停了门锁,门用力向外一拉便开了。 重九拉开门后没急着进去,转头看着渐行渐近的方未:“东西不收拾了?” 方未擦着重九的肩膀进了楼道,随后压着门让重九进来:“这不正准备回家嘛。” 重九深深地看了眼方未:“你跟邱鸿什么关系。” 他说话的音调向来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便是问句,听起来也像是认定真凶一样。 方未:“没什么关系,凑巧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里,我也是后来才听说邱鸿住在这里。” 重九没有问过死在石台子的死者住在哪里,但他掌管书店,就算没有见到死者的灵和书,他触碰过尸体后,遵循着灵残留下的痕迹很容易就找到他曾经频繁出现的地方,尤其是住所。 所以重九看完尸体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家里看看,不凑巧淋了场雨。 几人来到电梯口,方未摁亮上行键:“我住在这时间不长,确定了工作后才租的房子,也是听晏子晋说才知道死者住在这,你说巧不巧。” 重九从来不相信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缘分的安排,或者是上辈子欠了债,或者是上辈子结了缘。 作者有话说: 方未:登堂入室的好机会! 第 11 章 ◎某人活腻了◎ 电梯的摁扭只有第十五层亮,重九疑惑地看着方未。 方未耸耸肩指着台絮:“我被同事霸凌了,龙虾也被抢了,我只能跟着九爷干活,希望劳动完之后能换顿饭吃。” 台絮拎着龙虾一脸无辜地看着重九,他果然没感觉错,拿着龙虾就没好事儿,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能将龙虾直接扔在电梯里。 他眼巴巴地看着重九,期望九爷明察秋毫。 重九当然不会信方未的屁话,不过先前说出那番话后,没想拦着方未跟在一边,事到如今他的目的又多了一个,倒是更希望将方未带在身边。 他轻飘飘的瞥了眼台絮,将台絮看得后退了一步,真像是要替被欺负的小可怜出头一样。 小可怜方未嗯嗯两声:“对,九爷,就不能对这种人低头,一定要反抗。” 说完他隔空挥挥拳头。 台絮快哭了。 还好十五层说高不高,几句话的时间电梯停了下来。 虽说这小区并不老旧,可电梯总有些怪异的声音,停下来开门时发出卡拉声,好像要散架了般。 开门的瞬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将站在正中央的台絮扑了个结实。 方未手快的将台絮拉到一侧:“坐电梯不能站在最中央不知道吗?上电梯的时候也是。” 他这话说的玄乎,台絮方才刚被欺负完,说话战战兢兢:“怎,怎么了?” 方未拍了拍台絮的衣服,一脸严肃道:“电梯上下运送的不止是人,开门的那一刻最容易纳浊气,说不准什么东西……” 说到这,方未话语一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门口后小声说:“趴到了你的身上。” 说完这句话,方未身后一只手悄没声的攀上台絮的肩膀,趁台絮正紧张兮兮的盯着门口看的时候,猛地拍了下肩膀。 台絮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伴随着方未嚣张的笑声。 重九觉得方未可能三魂七魄中丢了一魄,导致精神不太好。 他率先出了电梯门。 刚一出电梯门,一股有别于书店的冷气充斥着整个楼道。书店的冷是阴冷,像是隔绝到另一层时空,从地狱飘过来的刺骨的冰,不止是身体受不住,连灵魂都要跟着战栗。 -- 第21页 而这里更像是阴雨天的江湖边,周围满是潮气,空气里缭绕着一股说不上好坏的水腥味。 方未跟在身后出来,指着东边的一户道:“邱鸿住在这边,我先前打听了一下,这一层就两户有人住,东边这户和西边拐角的一户。” 重九走到东侧,原本漆着暗红色漆的防盗门上贴满了小广告,大多是开锁一类的,门中间贴着红底金字的大福压在小广告上,应该是过年的时候邱鸿贴上去的,算是对自己来年的一个祝福,只可惜这东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福气。 “我没钥匙。”方未探头道,“路江那里应该有钥匙,不过他要是听说你在这,可能得穿个纸尿裤过来。” 重九手指顺着门缝从上向下抚摸着,到门把手旁边时停了下来,攥上门把向下一拧,咔哒一声门开了。 方未看了眼门上开锁的小广告,摇着头啧啧了两声,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究竟什么意思看了他动作的都懂。 重九弹了弹手指上的灰开门率先进去,方未刚要跟着台絮却在这时拉住方未的衣襟,动作一触即放,他刚刚情急之下又忘了骨铃这件事。 “干嘛?”方未低头看了眼台絮的手,看得台絮一阵发毛。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刚刚好像看见身后的那个门开了一点。” 方未越过台絮的头顶看向身后,随后敲了下方未的脑袋:“我不是说了,西户只有拐角处住着人,你是不是饿傻了,小龙虾都被你抢走了就不知道找个地方偷偷摸摸吃点?” “是你……”台絮想说是你给我的,结果又被方未敲了下脑袋。 “你看你就没九爷的本事,当小偷都不需要撬锁。” 得,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台絮吐吐舌头,抱着小龙虾率先溜进去。 方未看着像小耗子一样的台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后将门带上。 哐当一声门在身后关严,门框上的一小撮会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与此同时,对面的门框上无声无息地掉下了一小滴水珠。 方未关门进屋眼睛一时间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倒显得屋外灯火通明。 屋内借着远处照射过来的光隐约能看清大致模样,然而窗前站着的人却一身漆黑,好像什么样的光都不曾在他身上有片刻停留。 隐约间,方未好像看见重九站在重重书架间,一身漆黑的走到椅子旁坐下,昏暗的灯光给进入书店的孤魂照亮轮回路,却照不亮重九。 方未的表情在这一刻归零,他和重九一个窗前,一个门口静静站着,明明应该在死者家里寻找线索,他们却什么都没动,像是到了某人家里做客,等着主人过来招呼。 这一刻时间慢了下来,连呼吸也跟着放轻放缓,屋里静悄悄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哗啦声率先打破了宁静。 方未看着靠在墙角身体有些僵硬的台絮,台絮扭过脖子。 “我不是故意的。”他抖着发红的手递到方未面前,“小龙虾太烫了。” 重九转过身:“这个屋子你看出什么了?” 话是对方未说的。 屋子就是简单的出租屋,一室一厅一厨房。客厅里一个沙发一个电视,窗边一个电脑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文件,一看就知道是个下了班还要为老板卖命的打工仔。 “看什么?”方未抻着脖子看了看简单的卧室和很少开火的厨房,“看出这个人每天疲于奔命,不会做饭,不好好过日子,每天只想着怎样压榨自己为老板赚钱?” 说到这他啧啧两声:“我就是搞不懂了,公司又不是自己的,最后把自己熬出个心梗脑血栓,死了才能得到一部分抚恤金,这点钱不过是他们这么多年为老板创造的利益中的冰山一角。” 台絮一脸崇拜地看着方未:“哥,你懂得好多。” 不知不觉间台絮已经将称呼升级成了哥。 方未先是一脸高深莫测,随后脸上笑容一点点放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台絮笑道:“电视里你没看过啊?” 台絮一脸吃翔的表情。 重九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他觉得自己问方未有些多余,甚至开始后悔先前让方未去书店的事情,本就是一场试探,现在却觉得没必要了。 他沿着客厅走了一圈,随后进了卧室和厨房,什么东西都没碰,简简单单的绕了圈,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走到台絮面前,伸出手。 台絮低头看了看面前修长的手指:“怎,怎么……” “电话。”重九虽说算是个老古董,身上从不带着些高科技,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不认识不会用,他只是觉得麻烦,又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台絮哦哦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重九手里,重九动作娴熟的拨通晏子晋的手机号,说来这个号码还是当初晏子晋非要写个纸条贴在书店柜台上,说他就算是老古董也应该接纳新鲜事物,万一哪天想开了想买手机联系他出去约个酒什么的。 重九看了一眼便记住了,只是从来没拨过。 晏子晋不知道正在那里潇洒,电话接通时里面传来轰隆的音乐声:“喂?大晚上的什么事儿,要是没急事的话我绝对扣你工资!” 重九沉默了两秒钟,将手机举到眼前,看着显示通话中的界面,最终忍住挂掉的冲动:“是我。” -- 第22页 重九不太习惯用这种东西,总觉得站在一旁自言自语很傻。 对方听见声音后明显一愣,随后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像是在小跑,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竟然会用手机?” 重九没有说话,他现在特别想将手机从楼上扔下去,不知道晏子晋听见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后会不会感同身受。 晏子晋听见重九的声音后,明显比对台絮有耐心多了,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又开启话痨模式:“我就是挺惊讶你竟然会用手机,怎么样,回头兄弟我送你一个?人嘛就应该与时俱进,总守着破书店干什么?那书店没了你照样会自动运转,也就你这么傻天天待在里面不出来,外面的世界多好。” 重九把电话扔回到台絮手里,台絮手忙脚乱的结果后放到耳边,就听他们领导还在长篇大论地讲述世界多么美好,美女美酒多么销魂,啰啰嗦嗦快十分钟,终于回归正题:“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儿?” 台絮:“领导,我……” 台絮刚说了三个字,重九估计晏子晋终于说够了,拿回手机。 晏子晋怎么算都是个人精,听见台絮的声音后立刻猜到重九干了什么,火气上头地吼了句:“重大爷,您老到底什么吩咐!” 重九:“你之前说邱鸿被小区的猫抓了,什么猫,在哪里,听谁说的?” 晏子晋哼哼两声:“那小区绿化挺好,年轻人又多,经常有人喂流浪猫,所以小区的流浪猫挺多的,但流浪猫你也知道,警戒性强,吃东西可以,真上手难免不会伤到,我们人听邻居说邱鸿又一次遇到小姑娘在楼下喂猫,就去看了两眼,觉得猫可爱又在安静吃饭,就想摸两下,结果猫没摸成,给自己添了几道伤。” “当时喂猫的小姑娘是谁?” “邱鸿楼下的邻居,具体几楼……好像是8楼,一个挺温柔的小姑娘。”说到这晏子晋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别去吓唬人家,小姑娘年轻不经吓。” 重九一时无言。 他看着方未自顾自地打开灯后走到屋子中间,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向台絮招手,让他将小龙虾放在桌子上,完全没在意会不会破坏现场。 重九回了句知道了,匆匆挂了电话扔回给台絮。 方未打开塑料包装,将包装盒盖子打开,浓郁的香味瞬间散发开,冷冷清清地屋子顿时有了生活气息。 “干活要紧,吃饭更要紧。” 重九提醒:“这可是死人的屋子。” “人又不是死在这里,况且这是出租屋,回头房东还是要收回收拾收拾欢迎其他人入住。”说完他从盒子旁边拿出个一次性手套戴上,拎着龙虾的钳子,“你吃吗?” 重九第一次见到像方未这样的人,好像什么东西都不会对他有影响,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重九估计就算邱鸿真的死在这间屋子,方未也能安然坐在沙发上吃小龙虾。 “之前你注意到没,走廊上有一股味道。”方未一边剥着龙虾一边道,“那股味道我之前闻到过。” 重九挑眉:“什么时候?” 方未拿着剥好的小龙虾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重九面前,凑过头,盯着重九浅淡的嘴唇:“之前刚进小区,被你抵在墙上的时候。” 说完他没管重九什么反应,直接将小龙虾肉抵在重九的嘴唇上。 方未拿着剥好的小龙虾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重九面前,凑过头,盯着重九浅淡的嘴唇:“之前刚进小区,被你抵在墙上的时候。” 说完他没管重九什么反应,直接将小龙虾肉抵在重九的嘴唇上。 重九被袭地突然,回过神时酥麻感遍布嘴唇,“凶器”没有真的进嘴,却给他浅淡的唇上了色。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周围气压连带着温度瞬间降低,落地窗的窗框边上甚至凝出白霜。 “虽然我不知道你先前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你下一刻会是什么人?” 方未好像一点危机感都没察觉,甚至有闲心接话:“什么人?” 重九:“死人。” 第 12 章 ◎救人◎ 相传人过世后,即便不是死在自己家里,也是要回到住处转一圈,所以八字轻的人一定要避讳这些,夜晚尤其不能进入,不然轻则晚上做噩梦,重则魂灵被死者拐了去,自此变成个人事不知的傻子,只是现在很少有人在意八字这个东西,一大堆人乌泱泱地进去再乌泱泱地出来,但凡有个火力壮的还能帮忙中和中和,所以这些年很少会有真的丢了魂,招魂的玄师也就越来越少,半吊子骗钱的大师倒是挺多。 长期倒霉便是八字轻的一种体现,台絮恰巧就是长期不顺的人。 但台絮确实饿坏了,今天中午就没吃多少东西,办公地址太偏,每天会有专门负责做饭的阿姨上门做饭,然后一堆人集体坐在餐桌前吃。 他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很忐忑,饭菜没敢吃多少,想着早点下班回家再吃,结果……悲催的加班了。 一边电光石火,另一边台絮则抱着小龙虾低头猛吃,他算是明白了,饿肚子折磨的是自己,那些大佬们跟他不一样,即便方未是新来的,台絮也看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骂领导惹九爷,他拿自己跟这种人物相提并论明显是在折磨自己。 只要不看其他人,别人就看不见他,台絮工作以来学到的第一个技能——鸵鸟精神。 -- 第23页 估计是饿得太久,小半盒小龙虾下肚他就觉得胃部一阵痉挛,摘了手套放到一侧,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内气氛不对,浑身汗毛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后背的衣服被冷汗画了个一对翅膀。 他迟钝地看着旁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顿时觉得小龙虾不香了,甚至有点反胃。 忍着想吐的冲动,他匆匆将小龙虾壳装在外包装袋子里,起身往门口走:“我先去扔个垃圾。” 他低着头从两人身边经过,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命不久矣,还是留两个大神自由发挥好了。 出了屋子台絮长舒了一口气,他慢慢吞吞地蹭到电梯前,想尽量拖延时间晚点回去,九爷太恐怖了,方未搓火的能力太强了。 他站在电梯前等着门开,想起方未先前的话向旁边错了一步,等着电梯门彻底开了才赶忙走进去,却也因为这一小会儿耽搁,差点被门夹住,袋子里的小龙虾壳无意间掉到地上一小块。 台絮靠在一侧看着不断变换的数字,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电梯顶部,水珠正沿着缝隙一点点渗了进来。 - 对于台絮的离开重九和方未谁都没反应,一个剥了皮的小龙虾肉躺在二者间,好像在预示着方未的下场。 唯一一个正常人离开了,方未低头看着脚边的龙虾肉一脸可惜:“浪费可耻,怎么看着年龄不大就学会这种坏毛病。” 重九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未的脸,这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 重九起初并不是神,也没有需要担当的职责,作为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精怪,杀人实在是太正常了,就像每年无故失踪的人类中,有一部分或许就是死在精怪手下成了盘中餐,只是这几年人类的城市越扩越大,能人异士越来越多,精怪倒成了稀有物。 而在众所周知的精怪中,重九算是最有名的,只是重九如今身上套着枷锁,为了狗屁责任不能说动手就动手。 方未从桌子上抽出张纸巾,蹲下将小龙虾肉包了起来,刚要起身重九的手已经伸了过去,然而方未却好像头上涨长了眼睛,半起身的状态向后撤了一步,抬手正好掐在重九的手腕上,将人往前一带。 “九爷,这可是在别人家,要是想做什么也要等回去。”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进,方未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道,“还是说九爷就喜欢这种刺激的?” 重九用力抽动胳膊,第一次竟然没有成功挣脱,这样的方未哪里像个普通人?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敢动手?”重九压着火气,声音有些喑哑。 方未笑笑:“我只是相信九爷是个善良的人,不会轻易跟个普通人动手。” 普通两个字咬得用力,像是在强调自己和重九的身份,隐约又在提醒着什么。 重九眼神一闪,一个巧劲收回方未拉住的手臂,反手长指掐在他的脖子上。 跳动的脉搏震动着重九的手心,他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感受到生命,沉积在身体里的暴虐一点点苏醒,叫嚣着让他缩紧手指,豁开薄薄一层皮肤,触摸藏在下面灼人的血液。 他像个瘾君子,控制不住地想去感受生命慢慢在指尖流失,暖人的温度最后归于冰冷。 方未脸色渐渐难看,额头和脖颈暴起青筋,进入身体的空气越来越少,若重九再用些力,几秒钟的时间足以让他窒息而死,然而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嘴角依旧翘着一个恼人的弧度,唯有看着重九的眼睛越来越涣散。 若是换在平时,重九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动怒,可他每次见到方未都会莫名生出一种焦躁,这种焦躁甚至影响到他对一般事物的判断,哪怕他有意想让方未跟在身侧试探他。就像现在,明明是为了来现场看情况,到了这里重九却压不住心中的不适,最后只是大致看了圈屋内环境,确定除了常用东西上沾了一点魂灵的味道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唯一一点异样如方未先前所说那样,走廊的气味确实有些不对劲,这种水腥味按理说只在江河湖边存在,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居民楼里? 等等,居民楼?! 方未看着重九逐渐睁大的眼睛,艰难地张了张嘴:“终于发现了?” 重九倏地松手,空气涌入身体,方未弯腰捂着胸口猛烈咳嗽了起来。 等呼吸顺畅了,方未直起身子,摸了摸脖颈上红彤彤的手指印看向重九:“九爷下手真狠,我差点以为真的要挂在这了。” 话虽如此,他的模样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怕,调侃意味倒是十足十。 看着方未的反应,重九先前的担忧突然变得有些多余,他兴致缺缺地说:“你都不担心我就更不担心了,反正不是我的人,回头出了事儿晏子晋不可能找我算账。” 话音方落,一阵铃声突然响起,从方未的衣兜里传来。 方未从兜里摸出刚买没多久的手机,接通:“怎么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方未过了好久才回话:“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方未将桌子上剩下的小龙虾装好,转身走到重九面前:“虽说我很想跟九爷一起度过个美好的夜晚,但你也看见了,临时有事儿得去干活,就不陪九爷了。” 说完他直接错身离开,潇洒的像是个办完事后穿裤子就走的渣男。 即便方未不说,重九也知道他去做什么,方才打通电话大概率是晏子晋打来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说原因,要么是晏子晋不让他说,要么……方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是怎么处理麻烦的。 -- 第24页 麻烦是什么不言而喻——台絮。 这个方未太有问题了。 重九猜到了大致却没有急着跟上去,他毕竟不是组织里的人,现在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主要是因为他丢了的那只猫,其余人是生是死跟他没有关系,他也不能插手。 作为看门人的一大守则——不能干预生死。 房门关上后屋子彻底安静,里面只有一个没有活人气儿的重九,他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茶几上不小心沾上的红油,感觉到嘴上依旧残留着辛辣的味道。 墙上的时钟正好走到十的位置,这个时间阴气不重,想来能被晏子晋托付的人,手上应该有两把刷子,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他靠坐在沙发上,看着秒针分针一点点转动。 重九从兜里又掏出跟烟叼在嘴里,咔哒一声点燃,白烟像从前一样缭绕在眼前,这是从前他唯一感觉时间流动的东西,可看着墙上的钟,他第一次觉得时间竟这样磨人。 这种焦躁的感觉让他一刻都坐不下去,咬着烟嘴站起来,一滴水珠正巧落在他方才坐着的地方,晕进沙发里,重九好似无所觉,身形晃动间人已经消失在原地,空荡荡的客厅好似从来没人来过。 - 方未关上门刚进走廊便发现周围的水腥味更重了,周围乍一看没什么变化,眯起眼却能发现四周空气有一丝丝扭曲,像极了被风吹过的湖面荡漾起一道道纹路。 他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拿着外卖盒大模大样地摁开电梯走进去,像是寻常下楼一样摁亮1。 电梯哐当哐当向下行,上来时电梯虽然声音有些大倒还算平稳,下去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整个电梯都在使劲晃动。 灯光闪烁,眼看着周围就要陷入黑暗,电梯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摁扭上方的屏幕依旧显示着电梯正在下行,门却没有开。 方未看着屏幕无论摁哪个键都没有反应,就连紧急呼叫都好像是个摆设——这楼里有什么东西将他困在这哪都不让去。 他低头看着脚下一小块小龙虾皮,估计台絮出来的时候应该也是坐的这个电梯,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那怪东西会盯上台絮。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将门砸了出去时,电梯里的灯像是猜到方未的想法,快速闪了两下后灭了。 方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一手攥成拳头,缭绕的黑气掩藏在黑暗里,围绕着他的拳头上下翻涌。他抬起手臂,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在电梯门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方未身上的戾气倏地消失一干二净,这声笑声哪怕只有很轻的一声,依旧立刻辨别出来人是谁。 他松开拳头动了动手指却没有回头,笃定道:“九爷这是做什么,鸟悄跟在身后也就算了,还躲在一旁看戏,害得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电梯里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可丝毫没看出来你害怕。”重九双手抱胸依靠在电梯里侧,即便看不清方未,他依旧准确地辨别出人在什么位置。 方未:“有的人将怕表现在脸上,有些人将怕藏在心里,你别看我面上没什么反应,其实吓得手足无措,下次再这样我可得跟路江借点纸尿裤。” 吓尿了这种丢人的事儿到他嘴里显得理直气壮。 重九没他那厚脸皮,被他说得无言,僵硬地转换话题:“你是出来找台絮?” 方未特别喜欢看重九吃瘪,但他同样懂得适可而止,现在不是逗重九的时候,笑了几声后终于放过重九:“晏子晋说台絮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让我想办法将人带出来,唉,领导就是喜欢难为人,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人?” 若不是先前在邱鸿家里的时候,方未就已经暗示重九这楼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这句话结合现在的场景倒是挺有说服力的。 “你早就猜到台絮要被带走?还是说你故意将他带来作为诱饵。” 方未耸耸肩:“我又不会算命,怎么知道他竟然真被带走,这不正想办法救人么。” 重九走到电梯门前,照着先前的方法手指沿着电梯门缝,然而电梯到底用的不是门锁,关窍不在中间。 “看来我们只能一边等着物业发现,一边替台絮祈祷了。”方未说。 他这话刚说完,电梯突然一震,竟开始“哐当哐当”向下走,就连头顶的灯也再次亮起。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右上方逐渐变换的数字,最后停留在15。 作者有话说: 就……先前关于上下不能正对着电梯门,还有逝者家里不能随便出入这两件事都是胡扯的。 第 13 章 ◎睡觉站你床头,吃饭坐你对面,洗澡……◎ 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周围的墙壁向下流淌,原本雪白的墙因为长时间被水浸泡已经开始有些脱皮,漏出下面深灰色的水泥。 窗户上遮着厚厚一层帘布,将街巷的灯光大多遮挡在外,屋内仅有的一点光亮只能看清近处的景象,偶尔能听见车辆经过的声音但很快屋子又归于安静,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在心上跳动。 台絮蜷缩在角落的一个柜子里,不太严实的门缝投进一道光将他从中间划开,像极了恐怖片里等待屠宰的炮灰。 他本人也这么觉得,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呆在这,藏在这么个勉强将他塞进的小柜子中,即便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 第25页 说来台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了这个奇怪的房间,他先前从邱鸿家里出来后,明明进了电梯,电梯也停在了一层,但他出了电梯后看见的并不是走廊,而是一个格局比邱鸿家大上许多的屋子。 房间装潢很是讲究,阳台上放着一个圆形的吊椅,周围摆满了绿植,大小柜子上面都铺盖着带有蕾丝边的方巾,沙发上放着几个橘色的抱枕,就连茶几都讲究地放着个花瓶和几个颜色各异的果盘,还有一套印有青色花纹的茶具,不像邱鸿家里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 台絮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睡糊涂了,所以才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情,否则他实在想不明白电梯门后面怎么会是个这样的地方。 他摸索地向前走了两步,水珠从房顶落了下来,正好滴在后脖颈处,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滑进了衣服里,带着一点点刺痛,疼痛告诉他这并不是梦。 台絮摸了摸脖子,手放到眼前看了眼,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并没有异样,就跟每日接触的水没什么区别。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白色的屋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水痕,正中间正在一点点凝聚出水珠,眼看着又要滴下来。 楼上漏水了? 他赶紧向前走了进步,然而再抬头时水珠依旧悬在头顶,啪一声滴到了额头上,这时屋子终于传来了声音。 他听见一个极其轻柔的女声道:“这位客人进来坐啊。” 台絮吓得差点跳起来,慌忙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见,他不敢动,更不敢听着那人的话坐下,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警惕地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人影后慌忙转身跑到门前。 明明是普通的防盗门,门把手却怎么扭都扭不开,扶手下面的门锁就像是个摆设,只能听见咔咔声。 女声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来自何处:“客人这是要去哪?来这里做客跟主人家不打招呼可是没礼貌的行为,对于没礼貌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什么代价?”台絮双手攥着门把,迫切地希望门能给他条生路。 他怕死了,却又不敢露怯,老人都说鬼其实是怕人的,只要人不露怯鬼就不敢上身,也不敢轻易动手。 “代价……那要看这位先生都做过什么坏事。”女人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她并没有急着出来,很乐于和台絮聊天,“你这辈子都做过的坏事都会被记在一个本子上,当然都是要一一算账,你都做过什么坏事?” 台絮咽着口水小心看着四周,明明温馨的装饰现在看起来分外恐怖,好像哪里都能藏着个吓人的东西,趁他不备突然冒出来将他一口吞了。 他有些后悔跟那个声音搭腔,但他现在出不去,脑子也开始有些麻木,根本转不过弯,甚至没注意女人的问题。 他久久没答话,女人倒是不急,咯咯笑了几声:“其实有些小错什么人都会犯,比如口舌上,因为一点小事儿咒骂别人这种事你做过不少吧?” 这种事儿基本上每个人都做过,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好像今天在外面走路不小心被踩了脚,对方没道歉,自己难免会抱怨一句。 然而台絮现在太紧张了,脑子里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就算女人再怎么故意引导给他提醒,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他刚才不应该吃小龙虾,现在胃更难受了。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不是因为饿了太长时间突然吃了辛辣的东西难受,而是因为周围的气氛,那些缭绕在周围的水汽无时无刻不往他身体里钻,每一个毛孔都成了通道。 台絮又成了哑巴,女人明显开始不耐烦:“果然恶人从来不知道自己为恶,总觉得自己高于其他人,指指点点高高在上。” 台絮表情更加木讷了,他这辈子竟然有高高在上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卷的台絮眼睛睁不开眼,他听见女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不仅行为不端,思想竟然也这么低下,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知道悔改,给你悔过的机会都不知道珍惜,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最后一个狱字音调拔得老高,好像台絮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下地狱这种咒骂都已经被说的烂俗,哪还有人将这种话当回事儿,天堂和地狱对于普通人来说区别不大,都是没人去过的地方,神话而已。可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周围有个飘忽不定的女声,又处在一个说不明白的环境里,地狱两个字就成了一种诅咒钻进耳朵里,不停重复着。 冰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台絮浑身泛软,双腿开始打颤,这下连逃跑都是奢望。 他靠着门警惕地看着四周,冷汗顺着两家向下流,嘴唇惨白,女声在这时越来越近了。 声音突然有了方向,台絮猛地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左侧,那里有一扇紧闭着的房门。 这一刻台絮的腿突然有了力量,疯了似的冲进反方向的房间里,锁了门后钻进唯一一个柜子里,狭小的空间给了他短暂地安全感。 他有点想哭。 诡异的女声在他跑进屋子后倏地消失,滴答的水声却越来越明显,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柜子的朝向并不是房间门,即便他牢牢盯着柜子中间的缝隙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车辆经过的时候,车灯打过来,窗帘的影子在墙上飘动,像是个穿着裙子的女人。 -- 第26页 台絮浑身冰冷,已经开始自我怀疑,过去的二十来年里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他今天遭遇这些东西。 “咔哒”一声脆响,台絮刚刚飞出去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他倏地坐直,脑袋险些撞到柜子顶部。 房门被打开了。 台絮捂着嘴巴不敢出声,想往旁边动动,离开门中间的缝隙远点,然而柜子太小,他又不敢动的太明显,最后只是将平分脑袋的那条线变成了三七分。 台絮保持着这个状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连滴滴答答的钟声都已经被耳朵自动屏蔽,所有的经历都用在关注有没有脚步声。 他失败了,可就是这样无声的状况让他险些精神失常。 “咚咚咚”,近在咫尺敲击声响声差点将台絮的心脏敲出来,他疯了般的向后靠,可身后只有木板,哪也去不了,他将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就像一个……棺材! 门缝间微弱的光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住,台絮想,完了,真的完了。 最后一点光线被黑色覆盖,台絮已经忘了呼吸,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 电视剧里的人死前都会念叨很多事情,后悔的、遗憾的、不甘的,只有自己真见到了绝望才会发现脑子其实是空荡荡的,这一刻连恐惧都跟着消失,他甚至希望怪物快点来,给他个痛快,也好过待在狭小的空间里等死,等待未知事物才是最恐怖的。 门前的黑色一点点移动,突然一直眼睛紧贴着缝隙处直勾勾地看着台絮,随后,眼睛弯了起来。 那眼睛不似想象中的恐怖,没有空洞,没有血丝,甚至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收成一条线微微翘起。 台絮一动不动地与眼睛对视着,下一刻突然将手里的龙虾壳扔了过去。 “我去,吓我一跳!”眼睛的主人飞快闪身,避免了成为瞎子的惨状。 柜门打开,台絮抱着腿缩在里面,看清楚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后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双眼红通通地险些哭出来。 “别哭,我可受不了。”方未嘶了一声,“你也够厉害,这么点的小柜子都能把自己塞进去。” 柜子不过五六十公分,将一个成年男人塞进去属实有些费劲。 重九敲敲柜子顶示意他出来。 台絮手脚并用废了好半天劲儿才从柜子里爬出来,左右看了看两个人,嘴唇一瘪:“你们……我……” 方未:“你怎么跑这了?” 台絮摇头:“我就是坐电梯,电梯门开就直接进了这个房子,大门是锁的,怎么都打不开。” 说到这,他浑身一颤,看了圈四周没有发现异样,拉着方未的胳膊慌忙道:“我们赶紧走,这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得赶紧离开这!” 方未听此看了眼重九,正好重九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后默契地一起看向卧室房门。 电梯停下开门时,他们便站在房间玄关处,倒是和台絮所说的差不多。 方未拍了拍台絮地脑袋:“没事没事,九爷不是在这么,不用怕,有什么是比九爷更可怕的?” 重九正走到一旁的墙壁处看着上面的水痕,手指摸过墙壁,有些脱落的墙灰黏在指尖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腥味和邱鸿家门口的极为相似。 他正准备绕着屋子看看,就听见方未对他极其特别的评价。 当着他本人这么评价真的好吗?重九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方未。 方未似是猜到重九的反应,在他转头的瞬间正好看了过来,在台絮没看见的地方对着重九比了个嘘的手势,无声地说了句:夸你呢。 重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他怕自己再多看几眼,根本不用这个屋子里藏着的东西动手,自己就能将身后那个嘴欠的捏死。 他刚走到房间门口,大敞着的房门在这时猛地关上,随后响起上锁的声音。 顶棚在这时开始渗水,顺着四周的墙壁汇聚到地板上,像是有了生命迅速流向三人,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罪人!你们都是罪人!罪人都该死!”尖锐的声音像是女人的长指甲,刺破耳膜伸到脑子里刮,“你们不应该活着!凭什么活着!” 女人失控的尖叫着,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再说些什么,只有极高的调子。 重九一动不动地盯着门,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好像透过这扇门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后面,对他们进行指责谩骂。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情绪渐渐稳定,神经质地嘟囔了几句后声音归于平稳,轻笑了一声说:“无知的人,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只要你们说出自己曾经犯过的罪恶,并将罪孽最重的那个人杀掉,其他两个人便能得到解脱。” 重九没有回头都感觉到了身后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对,就他那些传言来说,这世上比他罪孽重的人没几个。 水越来越多,积水很快没过脚面,方未找了把凳子站上去,头上罩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衣服道:“九爷,您在门口看出什么门道了吗?再不出去我们估计真的要淹死在这了。” “是你们,不包括我。”重九道。 “话不能这么说。”方未道,“我们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我俩要是死了,化成鬼后天天跟着你,你睡觉站你床头,你吃饭坐你对面,你洗澡……” -- 第27页 “闭嘴!”重九活了这么长时间真没见过这么烦的。 “九爷要是希望洗澡也有鬼跟着的话……” 方未话还没说完,重九手臂向前一挥,一道黑气顺着划动的方向由左至右劈了出去,带着刃气劈向房门。 房门先前不知道被什么禁锢住,偌大的门缝丝毫没有水渗出去,一滴不差的困在屋内。如今遭逢变故,重九轻飘飘的一挥,结实的房门就这样四分五裂,刚刚积起来的水没了阻挡全都泄了出去。 方未从凳子上跳下来,揪着台絮的衣服将他拖到重九身侧:“如今这世道这么有‘正义感’的人真是不多了。” 遭逢水灾的不只是一间卧室,如今客厅同样乱糟糟的,重九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方未拐来的壮丁,变着花样让他干活。 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的焦躁感再起冒头,重九余光处看见方未拉着台絮正在到处乱摸,他突然改了主意,直接到客厅沙发上坐定:“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洗澡多两个看门的也没什么不好。” 第 14 章 ◎“打断你的腿。”◎ 水滴声越来越密集,原本正常的住宅房这一刻成了水库,重九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惬意的靠在后面。 方未噗嗤一下笑出声:“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耍赖?” 虽说这个词不太好,但重九着实有些新鲜,他第一次听见用这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之后靠着沙发的动作便更实了,那表情明显是,我就耍赖了怎么的? 两人互相较劲,谁都没把女人的话当回事儿。 房子好像感应到了他们消极怠工,极为不满,最先来表达不满的反应就是下暴雨,水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家具和人身上。 重九头皮被敲的有点麻,仅剩的一点耐心终于告罄,在心里又给猫默默记了一条,等蠢猫回来一定要把它摁在浴缸里泡上几天。 思及此,重九终于放下翘起来的长腿,双手拄在膝盖上刚要起身,头顶雨势竟然变小了。 重九疑惑的抬头,头顶不知突然多出了一件衣服,和一个人人形衣杆。 “衣杆”:“九爷就别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计较了吧,水里泡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回头再把您的俊脸泡皱巴了怎么办?那我就罪过了。” 重九刚刚抬起来一点的屁股又落了回去,他又有耐心了。 水落得很急,方未撑了会儿衣服就觉得累了,直接将衣服扔到重九的头上,坐到沙发扶手上:“你说这玩意是不是莲蓬头成精?” 重九脸色难看地将衣服扯下,看着方未:“你压着我头发了。” 方未虽坐在沙发扶手上,腿却搭在重九旁边,低头正好看见两缕头发延伸到他腿下,垂道了地上。 他动作极快地收回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仰着头看了看不断落水的头顶。 “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不会是要将我们淹死吧。” 重九从兜里拿出个布条,将头发拢到身后绑到一起,虽绑的不是很紧,总不至于再被扯着。 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他道:“没有恶鬼的气息,也不是魂灵,屋子里倒是有人气。” “你说这玩意是人干的?”方未不可思议。 “不确定,如果是人的话……。”重九话音一顿,“你们自己想办法出去。” 方未看怪物似的看着重九,一脸你想甩锅也不用找这种骗小孩儿的借口。 重九没多解释。 其实他现在也没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电梯直接通往玄关这样的进门方式,不可能是住户自己改的,哪个物业也不会同意业主擅自改成这样,又不是独栋别墅。 这种反常确实很像恶鬼困人的方法,但屋内确实没有恶鬼存在的痕迹。 若是鬼,他还可以插手做点什么,若是人,哪怕他有神位,做了多余的事情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怎么兜着……他不想回忆。 方未转头看向台絮:“你究竟做了什么被抓,杀人还是放火?” “我,我不知道啊。”台絮缩着脖子,原本就不太精神的样子被水淋后更蔫了。 水逐渐蔓延到小腿处,看来即便女人没有说时间,同样是有时限的,水淹没之前必须要解决。 重九瞄了眼身旁的两个人:“那个声音的意思是不是死一个人就能出去了?” 方未挑眉。 重九用下巴点了点台絮:“淹死矮的。” 台絮还没什么反应,方未先乐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什么来着?让他死在这晏子晋会灭了谁?” 重九:“不是我。” 方未:“废话,肯定是我!” 台絮将自己缩的更小了,他也不想当拖油瓶,可让他站出来大包大揽又做不到,就只能闷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方未环视一圈:“你觉得砸门出去这件事靠谱不?” 重九虽然不觉得暴力能解决问题,但就刚刚他劈了卧室门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立场发表意见,直接闭嘴没应。 台絮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举手,试探道:“那个……” 重九和方未同时低头。 “我先前进来的时候,大概……好像……说话声是从那边的房间传出来。”台絮指着靠近玄关的一个紧闭着的房门。 -- 第28页 方未怀疑地看着台絮:“你竟然还有胆子仔细听声音?” 台絮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被方未盯得久了,底气不足道:“所以才跑另一个房间躲起来。“ 这么一听,台絮的话但是有了点说服力。 重九歪头示意方未:“你去看看。” 方未:“你竟然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去探路?” 重九忍无可忍:“把你交出去也行。” 方未:“九爷你可别想吓唬我,虽然我刚来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您不能随意插手活人的生死吧?” 重九低头看着自己摩挲着的手指,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是不能插手生死,但没说不能做别的。”说到这,他看了眼方未的腿,“短一点,不就矮了?” 方未刚要回点什么,已经漫至膝盖的水突然开始翻腾,水温越来越高。 他被翻滚的水花溅了一脸,赶紧找了个凳子站上去:“这玩意还有自动加热功能?” 说话间,他们方才还在讨论的屋子门在这时一点点打开。 第 15 章 ◎“杀了她。”◎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难熬,人多了就连台絮都觉得屋子没那么可怕了。 他站在方未身后,听着面前两个人没营养的话,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有些像同事聚餐时水管不小心爆了,而他们正“享受”着加强版泼水节的待遇。 在即将从泼水节变成游泳馆的前一刻,一扇卧室门终于帮客厅分担了些压力,快要到膝盖的水降下去了一点。 重九不再跟方未废话,率先向房间走去。 他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久了了,晏子晋又不是个需要答话的人,以至于他少有的耐下心来跟一个人聊了这么多,虽然聊的内容着实没什么营养。 说来这个屋子被折腾一番后实在惨不忍睹,一间卧室的门一半挂在门框上,一半躺在水里,客厅里原本妥帖的装饰大多漂浮在水上,余下的歪歪扭扭地倒在一侧,重九走路的时候还需要留意脚下有没有“暗器”。 这样全神贯注地寻路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可以将脑子里所有的杂念全都排空,只注意脚下方寸之地,所以重九一时没注意前方什么时候多了个身影,当他看见门框再抬头时,目光正巧跟门内站着的……女人碰撞在一起。 重九一时竟没有立刻分辨出女人究竟是人是鬼,主要因为这人的模样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浑身阴沉沉的却没鬼气,大半张脸藏在头发里,眼睛透过刘海看出来是有些阴森森的,浑身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睡衣,裤子有一半浸泡在水里却好像没有感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 “你们什么人,到我家做什么?!”女人嗓音沙哑,说话时嘴巴几乎不动,声音却很大,甚至压过了周围哗啦啦的水声,“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重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方未的声音越了过来:“你家漏水了,我们是来修水管的。” 重九看疯子一样回头看着方未。 这种屁话真是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草稿,被拆了的门还躺在地上,傻子才会信。 结果女人真的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哦。” 重九收回目光嘴唇抿的很紧,但凡是个活人都不至于木讷成这样,这一刻他真的怀疑自己眼神是不是越来越不好了,连幽魂都辨别不出来,不然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 方未站在重九的身边,在兜里摸索了半天,随后有些懊恼地拍了下额头:“今天出门急忘记带名片了,我们是接到物业的电话,说漏水严重让我们过来看看,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女人迟钝地盯着方未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你们动作轻点,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说完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女人竟真的就这么回屋去了。 重九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几秒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九爷!你干嘛去?”方未喊道。 “……” 重九不想跟修水管的说话,蹚着水走到门口,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跟水犯冲,只要出门都能碰见跟水有关的事情,先是水里泡着的尸体,后是淋了场雨,现在又被泡在这里。 他站在门口,握着把手用力向下摁了两下,防盗门除了发出咔哒咔哒声以外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 台絮:“那个,我之前进来的时候试过,门好像锁住……” 话还没说完,他眼睁睁地看着九爷再次上演徒手劈门的绝活,即便是防盗门到他手里也好像成为了豆腐,直接分成两半。 然而门后不是想象中的楼道,而是一片漆黑的空地,他们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时空,而这个时空里只有这么一间屋子。 果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解决,方才出现的女人也不是普通人这么简单。 方未一向跟重九跟得很近,唯独这次没有跟上来,像是猜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他没再调侃,声音少有的正经:“看来不解决屋子里的东西我们出不去。” 重九最后看了一眼屋外,掉出去的门连渣都看不见。 他转过身,想要再去看看那个奇怪的女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就见方未被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在其中,而被罩着的本人却无知无觉的低头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起,明明进了卧室的女人站到了方未身后,手里握着尖刀,眼看就要对着方未的脑袋刺下去。 -- 第29页 “方未!” 重九心中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到喉咙处,噎得他想要再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再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到方未面前,将方未的头护在自己的肩膀处,另一只手抓向身后之人的手腕,向旁边用力一拧,刀噗一声掉进水里。 惨叫声乍起,方未转过头嘴唇正好擦在重九脖颈处,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皱起眉头。他闭了闭眼,脸上异样消散了许多,然而仔细看依旧能看出点痕迹,索性没急着抬头,就着这个姿势故意吹了口气道:“九爷性子真急,这边还有人呢,影响多不好。” 重九手里还握着女人的手,一身戾气将台絮吓得靠墙站的笔直,处在漩涡当中的方未却一点觉悟都没有。 方未这句话说完之后,重九的脸色肉眼可见又黑了几分,冰冷的气息甚至止住了女人的尖叫。 重九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救方未,救都救了,虽不指望会有回报什么的,但方未这句话怎么听都让他感觉当了回吕洞宾。 重九压着心中的不适松开桎梏住方未的手,将他推一边去。 算了,反正他跟“好人”不沾边。 女人不过一米六多的身高,被重九抓着胳膊几乎将她吊起来,脚尖勉强着地。 她头埋的很低,头发乱糟糟地垂在四周,低低的抽泣声和颤抖的身体昭示着她现在有多难受。 即便现在到了这个地步,重九依旧只在女人身上察觉到不同寻常的阴冷气,似乎是来自黄泉,却又没有丝毫鬼气,怎么看这都是个活人。 “你到底是谁?”重九眼底闪着墨绿色的光,说话的语调很慢,每个字却好像都敲击在灵魂上让女人颤抖不已。 女人用力想将胳膊抽回,然而手腕被重九捏得死死的,如今又受了伤,用力时触碰到骨头痛得她小声呜咽起来。 没有人能逃得过重九的拷问,他是书店的老板,也是轮回的看门人,每一缕魂魄在投胎前都会过重九的手,即便他不会挨个查问,但罗列在书架上的“人生”,每一本都与重九有着联系。 “你是什么人。”重九又问了一次,语调与之前没有丝毫区别,他不需要施压,若一个普通人都需要特殊对待,他早就压不住每日经过书店的万千幽魂。 女人身体剧烈颤抖几下后终于承受不住,她说话声音很小,即便重九就站在面前都没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重九拎着女人的胳膊将她向上提了提,女人吃痛惊呼。 “你见没见过一直纯黑色的猫。” 原本耷拉着头的女人再听见这句话后突然抬起头,露出一直藏在头发后面的脸。 她的模样说不上多惊艳,但也说得上清秀,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若是好好收拾至少也是个令人侧目的邻家妹妹。 可就是这么个姑娘这是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重九。 “坏人就该死,你们都该死!去死!都去死!”女人狰狞地笑着,甚至不管自己受伤的胳膊,费力地往重九面前走了两步,仰着头说,“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这问题能随便问吗? 台絮一点点挪到方未身后,用特别小的声音说:“这房子够不够九爷发挥?” “我觉得不太够。”方未正色。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九爷本人来说,听见这话后却没太大的反应。 “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看过一只通体漆黑的猫。”重九手劲儿很大,女人的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在一侧,想来骨头已经断了。 女人疼的浑身颤抖,额头直冒冷汗,即便这样她却依旧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吐露。 事已至此,台絮以为重九即便不真的杀人,少说也得来个严刑逼供,然而重九却只是低头凑到女人眼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不知道没关系,那只蠢猫身上的一点东西还不如一顿饱饭来的实在,某些人早晚还是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我耐心有限,别让我等太久。” 重九看似盯着女人的眼睛,却又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向其他东西。随后在女人一脸茫然中松了手,任由她跌坐在水里。 “这个局你来破。”重九看向方未。 方未愣了一下:“怎么破?” 重九指着地上的女人:“游戏规则,杀了罪孽最重的,其他人得以解脱,我估计解脱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到她刚刚动了杀念,算是我们这里罪孽最大的一个,可以试试。” 他的话里杀个人好像路边摘朵花一样简单。 方未:“杀人的活让我来,我觉得你是在坑我,你怎么不来?” “我杀不了。” “为什么?” “我杀不了人。” 第 16 章 ◎“不好意思,手抖”◎ “为什么杀不了人?”台絮下意识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去,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忙捂住嘴,一脸我错了,你当我放屁的表情。 重九提了下嘴角,笑得阴森:“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什么……” “试试……灵魂被撕是什么感觉?” 重九不是杀不了人,是杀的太干净,连三魂七魄都不你留。 台絮捂住裤/裆螃蟹似的横向挪了挪,他想尿尿…… 方未突然出声道:“我想吃红烧肉。” -- 第30页 重九逗台絮正逗得开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什么?” 方未走到重九身侧蹲下,从水里捞出刀比划了两下:“万一我进去了,给我送点红烧肉,据说牢里饭菜不好吃。” 重九眉头一舒,轻笑:“放心,你可能吃不了几次饭菜就被枪毙了,我在店里备好红烧肉等你。。” “那你还让我动手?”方未一脸你果然坑我的表情。 “你问点别的,我想问的她不知道。”重九指尖点了下女人的额头,随后向旁边让了让,示意方未动手。 台絮本以为他们是故意吓唬女人,想要诈出点信息,却见方未拿着刀比划了两下,随后毫不犹豫的向下扎去,刀尖直接没入进女人的手掌。 这TM哪里是吓唬了,要吓死了好么?! 女人也没想到这些人会动真格的,在短暂的是失神后,惨叫声险些将房顶掀开,音色终于和先前警告他们的女声合到了一起。 “啧,装什么大尾巴狼,之前吓唬我们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蔫了?不当狼想当小白兔了?”方未捏着刀柄向下压了压,女人的叫声更加惨烈,“说吧,你把我们搞到这是为了什么?” 说完他回头看着重九一脸无辜:“九爷,是这样问不?“” 重九:“……” 女人的尖叫声逐渐变成抽泣,他哆哆嗦嗦地坐在水里。 原本被围困的三个人却像是绑匪,女人弱小的被围在中间。 方未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了眼女人扭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水里,随后惊讶地抬起头:“抱歉抱歉,没想到扎着你的手了,怪不得九爷不高兴。” 重九一脸麻木。 方未:“其实原本想切个小指来着,第一次干这事儿,手生手生,没个准头,见谅啊。” 谁TM想给你见谅?! 台絮已经要疯了,他终于意识到如今跟着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九爷姑且是传说中的人物不做评价,这个方未简直就是个疯子! 旁观者都被方未的样子吓到,更何况正对着他的女人。 就见女人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往后缩的时候带动伤口,声音极小地呜咽了一声。 方未身体前倾:“来,慢慢说,从头说,反正你手指头这么多根,我可以一节一节切,切完手指还有脚趾,切完脚趾还有胳膊腿,机会很多,不着急。” 女人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惊恐地盯着方未:“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个恶魔!主神会杀了你们,你们这些肮脏的人迟早要进地狱!” 刀将女人牢牢钉在地上,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没后退半分,倒是水的颜色越来越艳。 “还不想说?”方未问。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未“噗”地一声将刀拔了出来,在女人声嘶力竭地嚎叫声中精准地刺进同一个位置。 方未:“那我们就先从,主神说起?” 女人听见主神两个字眼睛倏地一亮,惊恐之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几分:“主神会洗掉你们这些杂碎,就因为你们,才会让那么多好人消失,你们占了他们的位置,就该死,赶紧死才能让位,他们才能活过来!会活过来,明明都是有功德,有功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怎么会被改……都是你们……” 女人有些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 正当方未还想问些关于主神的信息时,缩在一旁的台絮像个上课要发言的小学生,举起手说:“那个,我不是想打断你们,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水越来越烫了?” 重九对外界温度感知并不明显,除了最开始感觉水温有些变化以外没再留意。 台絮说完话后“斯哈”了两声,就近找了个原本放着花瓶的小圆凳站上去:“你们不觉得烫么?” 重九眼神怪异地看了眼方未,他对温度不敏感也就算了,方未怎么说也是个普通人,就算再怎么不正常,也不应该跨出“人”的范畴。 方未眨巴眨巴眼睛:“不啊,我比较耐热。” 重九眼睛向下瞟,看见方未裸露在外的手腕已经泛红,没再多说,转而看向女人。 女人嘴里除了诅咒就是诅咒,眼下看来已经说不出其他的东西,看来只能从她嘴里所说的主神入手,就是不知道这个神到底是何方人物。 “倒像是邪/教。”方未起身道,“想好怎么出去了么?” 重九蹲在女人面前,长发/漂浮在水面上绕在身侧,像是形成了个独立的空间,将他和女人圈在一起。 苍白的指尖抵在女人的额头上,台絮又想起了当初巷子里的场景,他第一次见到重九时灵魂深处生起的战栗,还有他似无常鬼般的动作。 水里腾起的热气在这一刻凝固,台絮打了个哆嗦,就见原本表情狰狞的女人脸色越来越空洞,眼底的疯狂也跟着一起消失,身体不停颤抖带动着水面一层层波纹荡漾开。 人死前大概都曾经被这么抚摸过吧,台絮想。 “主神是谁。”重九声音乍起,撞入耳朵里时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在脑子里来回回荡,就连台絮都不自觉的开始思考主神到底是谁。 女人:“主神可以带我们登上极乐,主神……主神……” 刚说了一句话后她开始浑身颤抖,眼睛深处一道类似水流的东西划过,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阻止她将话说完,仿佛被彻底操控的信徒。 -- 第31页 重九眼睛牢牢地盯着女人,手指顶地愈发用力:“功德被改是什么意思。” 女人瞳孔震动,身体似乎承受巨大的疼痛,嘴唇青紫:“功德……明明有……上辈子都是好人,这辈子不应该……” “谁告诉你死了的人会回来?你是不是见过那只猫!”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什么猫,明明不该死,都是你们!你们……死!去死!” “重九!”眼看着女人的精神逐渐崩溃,方未猛地用力抓住重九的手腕想将他手移开,第一次没成功,他转而抓住重九的手掌,将抵在女人额头上的手指握在手里。 暖人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重九有些恍惚。 “九爷,你再逼下去女人可就要死啦。”先前叫重九时明明还气势汹汹,如今看见本尊投过来的目光,方未立刻又变回原本不着调的样子,好像在之前吼重九的另有其人。 台絮在一旁看麻了,他咽了咽口水,感觉周围气氛有些微妙。 屋顶不知从何时起停止了漏水,好像女人出来后就不再“下雨”。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家具上聚起的水珠滴落水中的声音。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台絮的精神越来越紧绷,生怕九爷将怒火从女人转移到方未身上。 重九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 方未咳了两声:“那个……” 重九:“你还要抓多久。”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台絮轻轻呼了口气。 “啊,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方未打着哈哈松了手,松开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捏了下重九的手指。 重九的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只要方未再有什么动作,书店里的红烧肉都免了,他直接送方未去忘川里喂鱼。 水温持续上升,周围热气再次弥漫开,像极了桑拿房。 台絮被蒸的满脸通红,呼吸有些不顺畅,然而远处两个大神却在斗法,没有一个人考虑他这个普通人能不能坚持下去。 台絮不想看两个大神,那两个大神让他有些胃疼,或许也不是因为大神,可能是因为先前的小龙虾,也可能是因为热气进了气管,内脏都跟着有了灼烧感。 台絮捂着肚子,错眼间看见一个个半透明的圆点乱飞。 他伸手想去抓,圆点进了手心后很快顺着指缝又溜了出来,在他面前来回晃。 “唔……”圆点飞远,台絮向前探着身子,脚下没留意眼看着就要从圆凳上摔下来。 身体腾空的瞬间他想完了,要成水煮肉了。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场景,这种时候应该会有人过来拉他一把,九爷可能不会屈尊降贵,方未总要讲一下同事情谊。 结果直到他躺进水里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另外两个人都距他不远,却没一个人出手帮个忙。 台絮认命地躺在水里,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水温虽烫还没到伤着的地步,就跟去澡堂泡澡的时候,店家把水烧的有些高一样,习惯了甚至觉得有些舒服,泡得惬意一时不想起来。 屋内的积水消了许多,台絮躺在水里尚可以露出个鼻尖。 他闭着眼睛想,要不就在这躺着等算了,反正他帮不上忙,能出去最好,出不去还能舒服几分钟。 “他再不起来估计会被吃了吧。”台絮还在自我放逐地泡在水里,方未的声音穿过水流进了他的耳朵。 什么被吃了? 台絮脑子慢了半拍,眼皮颤颤巍巍掀开的时候,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的眼睛悬在上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与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血红色的嘴唇延伸到耳根,像是在笑,又像是被劈成那样,嘴里空荡荡黑漆漆看不见牙齿,却比看见牙齿还要吓人。 湿漉漉的头发从两边垂下来,像是将他们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人生就是这么大起大落,上一秒还在想着会被烫死的台絮,刚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死里逃生,这一秒已经不知道脑子为何物,他被热气蒸红的脸瞬间血色全无,瞪大眼睛像是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 17 章 ◎拉扯◎ 作为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重九很少会遇到什么让他情绪失控的东西,刚接手书店的时候,偶尔还会感到新奇或者手足无措,那也是近千年前的事情了。 今天却因为一个不知道究竟什么人物的主神,险些将一个人的精神逼崩溃。 早年信神佛的人多,做法除祟的人也多,偶尔还会在书店里见到几个道行深厚的活人,在世人眼里也算是个众人敬仰的“神谕传达者”,俗称半仙。 那这个“主神”又是什么,重九很久没在在书店里见到活人了,晏子晋除外,他不算个正常人。 至少说明,“主神”不是他理解意义上的半仙,或许真如方未所说是个“邪/教”。 女人肉/体和精神被折磨一番后有些萎靡,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重九明显感觉女人是知道些东西,或许是他问的方式不对,也或者是没问道点子上,让在女人身体里作怪的东西有机可乘,将秘密牢牢锁死在这具脆弱的身体里。 重九原本想再试一下,结果手指刚伸出去,就被一个温热的掌心包住。 这次他反应极快,在触碰到的瞬间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抿着嘴唇一看不发地看着方未。 -- 第32页 方未:“九爷想拉手直说,何必用这种方式,你明知道再来一次女人的精神就会彻底崩溃还伸手,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九爷。” 重九很想一手指戳死他。 或许是先前重九的动作给女人留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在看见重九手指后,浑身突然僵住一动不动,随后浑身开始剧烈抖动,像一个破了的气球软趴趴的甩着胳膊,钉在手背上的刀叮一声掉到了地上,鲜血被她甩的到处都是。 变故生的太快,重九闪身不及,衣服上被溅了好几个血点。 衣服本就被水淋湿,鲜血碰到后立刻晕染开,与纯黑色的布料融为一体,若不是大庭广众,重九很想直接把衣服烧了。 过了没多久,女人的甩动的动作越来越小,乍一看上去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却给人一种气球放气的错觉。 方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充气娃娃?” 重九脸色有些难看,刚刚只注意到身上沾到的血点子,没注意方未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把他当成了遮挡物。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管什么充气娃娃。 充气娃娃是个什么玩意。 还好“充气娃娃”本尊没听见这个称呼,不然可能刚刚涣散的精神立刻收紧,直接因为这个称呼冲上去跟方未拼命。 别的不说,方未拉仇恨的技能一向很满。 女人再次安静下来后,头和胳膊软趴趴的垂着,双腿弯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倒真像一个假人。 原本的歇斯底里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嘀咕声也没了,重九一时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她被你吓死了。”方未的声音轻飘飘地飘了过来,还没确定人怎么样,他像是报复重九先前让他去牢里一样,直接给重九背上了罪状。 先不说人是不是真的活着,就算真的是被重九吓死,这种被动的死法也算不到重九头上,顶多让他病上两日这业障就算是消了。 既不是重九动手,就不存在三魂七魄都消失这一说。 女人没有幽魂脱体,只能说明女人并没有死。 重九正要上前探一下,安静的女人突然浑身一颤,她头明明是低着地,却有另一个头与她本来的那个撕扯。 起初两个头中间像是连了千丝万缕的线,怎么用力挣动都没将距离拉大,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后出来的脑袋突然得到了要领,先是往回松了一下,而后猛地拉扯,一根根黑线砰砰砰扯断,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女人身上脱离而出,与此同时,站在圆凳上的台絮不知怎么跟着一头栽了下来。 脱离出的人身形并不明显,五官黑洞洞的,看不出是男是女。 它冲破桎梏后,完全没在重九和方未身旁停留,直接冲着倒在水里的台絮冲了过去。 也不知道台絮是中了什么邪,躺进水里之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他们都要以为是不是又死了一个。 重九在台絮入水的瞬间,下意识抬手拖了一下,一道若有似无的黑气围绕在他的身侧。 积水不是温度不高,是台絮周身多了一层保护。 怪物仗着大嘴似乎是要将台絮吞掉,却迟迟没下去口,跟台絮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重九眸色一暗,抬脚刚要过去,就听方未突然开口问了句:“九爷,我有些好奇,按理说你根本不用跟我们耗在这里,即便我们被困出不去,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离开应该不需要那扇门,所以。” 方未站到重九对面:“你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方未先前被水淋湿的头发,这一会儿因为屋内骤升的温度烘得半干,柔顺地垂在耳边,显得本人没什么攻击性。 即便话说的并不好听,不像平时方未会说出的话,却也因为他现在的样子让人放松警惕,觉得这不过是一句寻常家常话,没别的意思。 重九向前走了两步,近乎与方未贴到一起,细长的眼睛半眯着,似乎在打量方未,又透露着慵懒好像懒得理他。 “你觉得呢?”话虽对着方未所说,手下却没闲着。 两人靠的太近,重九手下的动作正好避开了方未的视线,待他看见时,一条黑雾凝成的蟒蛇冲着台絮头上的怪物飞了过去。 蟒蛇张着大嘴吐着蛇信一口咬在那东西的脑袋上。 台絮与怪物错开视线后猛地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方才那个场景,他连一口气都没敢喘,也或者他根本没办法喘 “妈耶!”台絮后怕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正好看见重九和方未两个人表情微妙地站着,“你,你们……” 轰隆一声巨响,台絮吓了一跳,抬头正好看见原本半人粗的蟒蛇正叼着怪物的脑袋疯狂扭动,怪物挣动地过于激烈,蟒蛇一时吞咽无能,来回拉扯间将屋顶和墙壁撞得碎石乱飞。 第 18 章 ◎“九爷,麻烦你啦。”◎ 轰隆声四下响起,蟒蛇虽身形不大却有滔天的力气,带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屋里四下打滚,所过之处,墙壁轰然倒塌。 碎石乱飞,台絮的脑袋被砸了好几下。 他双手抱着脑袋,费劲地抬起头看到一旁的两个人依旧对立地站着,石头噼里啪啦的砸在四周却唯独绕过了两个人。 台絮立刻找到了避难所,双腿一伸一曲,挪着屁股蹭到了两人脚下,就着这个姿势,福至心灵地说了句:“你们俩在玩木头人么?” -- 第33页 - 重九觉得自己最近精神不太好,而且极有可能被传染的。 起初他跟着方未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心中没来由的焦躁,而在见到方未那一刻,心里某一处落了块石头后,另一处开始不停的蹦跶。 总得来说,没见方未他烦躁,见了方未更烦躁。 他心情不好,连带着正在努力啃怪物的蛇更加躁动不安,甩着脑袋带着怪物哐哐砸墙,房顶掉的东西更多了。 怪物挣动的紧,蟒蛇同一个动作咬得时间有点长了,上下颚估计开始发酸,所以想换个姿势,结果在将怪物抛起接下的空档里,怪物竟在空中调转方向,对着三人所在的地方冲过来。 漆黑空洞的眼睛辨不出究竟在看着谁,却带着冲天的怨气,脑袋后面拖着的长长的黑色尾巴在俯冲中逐渐化成手脚,张牙舞爪地似乎想将在场众人全都撕碎。 怪物的动作很快,蟒蛇始终与它差着半米的距离,估计等蛇追上怪物的时候,几人也被怪物吞进去。 台絮顾不得其他,紧紧抱着重九的腿,嘴里只剩下“妈”,估计他母亲此时此刻正在家里不停地打喷嚏。 重九身侧的长发被怪物带起的罡风吹得有些凌乱,任由身边飞沙走石,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未。 而方未……他在怪物到来的前一刻,双手攀上重九的肩膀,身子一转,直接将重九当做挡箭牌,背对着飞驰而来的怪物。 方未毫不拖泥带水地将重九置于危险面前,脸上带着笑容:“九爷,麻烦你啦。” 重九眼睛倏地睁大,那张惯有的嬉笑和熟悉的调子和他记忆力的样子渐渐重合到一起,恍惚间他似乎并不是站在一个残破的屋子里,而是待在一个相对比较阴冷的地方,那时候上一任看门人还在,还没有这么多人叫他九爷,他不过是个懒散只喜欢晒太阳的猫。 - 那时重九已经被上一任抓回去有一段时间了,书店里没现在这么阴冷,白天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书架上,书本黑金色的字闪着光在墙壁上留下不太明显的影子。 重九就趴在窗户下的一个躺椅上,晒着不太暖人的太阳。 明明是一个惬意的午后,却总有人喜欢打破这种安逸。 上一任就是个不省心的。 重九作为猫的时候看不出与其他猫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习惯都差不多,长尾围绕在身子周围,四个爪子藏在肚皮下,浑身漆黑的毛被阳光照着像是镀了层银色。 他闭着眼睛即便睡着也依旧保持着警惕,如今成了个个家养的精怪后警惕性不减反增,主要还是因为店里那个不省心的主。 重九蜷着身子窝在藤椅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被他精准的捕捉到后心中警钟大作,眼皮未掀,四条腿率先有了动作。 然而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两只前脚刚离开藤椅,尾巴便进了偷袭者的手里。 偷袭者扯着重九的尾巴,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脖子,将他脸转到面前:“啧,真不知道从前在外面怎么活的,警觉性太差。” 重九心想,关你屁事。 “我要出门,你看店。” 鬼才看店。 重九瞪了那人一眼,二话不说对着他脸上就是一抓。 那人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招,后撤的动作极快,将猫远远扔到书架之间,自己三步并成两步的溜到门口,出门前探头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猫,笑得一脸嘚瑟道:“九爷,麻烦你啦。” - 水雾乍起,怪物在触碰到重九的瞬间,一道水墙立于重九身后。 怪物砰的一声撞到水墙上,水花四溅。 蟒蛇突然涨大了几倍,张着血盆大口出现在身后,似乎是要将重九一起吞进去,嘴巴闭合时却只是咬住了怪物大半个身躯,隔着水墙像电影院里的3d效果。 台絮在水墙升起前,被方未拉了一把甩在身后,正好坐在了最佳观影位。 他看见怪物与猛兽撕扯间,重九静静地站着,与他们仅一步之遥。 长发因为怪物带起的劲风而胡乱飞舞着,一身漆黑的衣衫衬的皮肤更加惨白,破败不堪的客厅成了现场,而男人,似是于战场上收割生命的死神,即便身后大的不可开交,周围坍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站着。 台絮下意识觉得他是在等些什么。 在等什么? 台絮后知后觉的开始拼凑他今天一天碰到的事情,从奇怪的书店再到要命的房间,他猛然惊觉,九爷或许并不是个活人,或者说不是个跟他们相似的人。 从剥皮的传闻开始,到空手劈门,再到身后几乎填满半个房间的蟒蛇,九爷哪里像是个人? 台絮后背靠着半堵墙,旁边还有一个瘫软的女人,是先前方未捞他的时候顺便捞过来的。 九爷……是在等着收他们的命所以才跟他们耗在这个房间里? 台絮想起刚刚方未问出的话,浑身突然凉透,脸色比一旁的女人还要难看,即便他依旧活着,看起来却像个鬼。 满屋子,最后一个正常人也变得不正常了。 即便方未先前事事与重九纠缠,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被逼到墙角,抬起胳膊挡着周围刮着的风。乱舞的蛇就好像是重九内心写照,自己不痛快那大家都不要痛快。 他想问重九突然间怎么了,即便是他将重九推到怪物面前,却也是知道这种怪物不可能伤到重九分毫。 -- 第34页 询问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出口。 他不过是调查组的一个普通员工,还是个新人,可以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这句话在重九周围作威作福,偶尔“大逆不道”的逆着毛说上几句,仗着重九向来懒得搭理人的性格,在重九的神经上蹦跶,但到了现在这个场景,他终究没身份开口。 比先前大了几倍的蟒蛇已经将怪物的脑袋吞了进去,挣动着的四肢抓在蛇身上,却连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大势所趋,怪物已经回天乏术。 蛇尾摆动,怪物的半个身子已经掉到了蛇腹中,重九依旧静静的站着。 昏暗的灯光下,重九的眼底染上了墨绿光,是一向被他藏得很深的东西,这种光不用出现在人身上,也不应该与“看门人”有关。 向来只属于野兽。 冰冷的视线落在方未身上,重九心中的焦躁感终于压下去了许多。 怪物成了替死鬼,否则被蟒蛇吞咽入腹的可能就成了方未。 火卸掉了一半,重九终于不再做雕塑,抬手撩开面前吹乱的头发,随手指向一旁别说是门,连墙都没了的卧室:“那里有东西。” 方未放下胳膊,深深的看了重九一眼,随后笑道:“生气了?” “谁?”重九扔了一个字,没有等回答的意思,转头便向卧室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便开始后悔先前就不应该放蛇出来撒野。 地上全是碎石,这路太难走了! 重九方才是有些不高兴,但说不上生气。 在方未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怪物面前时,他内心的焦躁终于达到了顶峰。 这种焦躁没来由,不过是被当做挡箭牌罢了,即便是相对来说比较脆弱的背部,却也不至于给他带来什么灾祸,他好像只是反感这种行为,或许是因为好久没有被人这样强迫去干什么事儿。 重九转身后捏着鼻梁,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或许是猫丢了,身边突然空下来,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也或者是方才方未说的那句话,表情和当初那个人太像了。 还好只是表情像,若真是那个人,重九能直接将他扔到蛇嘴里。 可惜方未是晏子晋手下的人,为了那段岌岌可危的交情,重九决定将这些账都算到晏子晋头上,回头再说。 跨过仅剩一点断木支撑着的门框,他扶着墙边进了先前女人待过的卧室。 周遭墙壁有些惨不忍睹,卧室依稀能看出原本什么样。 屋内装饰延续着客厅的温馨,窗帘是淡粉色的,里面加了一层纱,床上印着碎花的被褥歪倒在一侧,上面落了许多碎石。 重九进门后没向四周多看一眼,直奔墙角书桌处走去,桌上一个蓝色半透明的大花瓶占据了桌面大半空间,一枝火红的康乃馨孤零零地插在花瓶里。 这样一个大的花瓶按理说插上十数枝花都不嫌多,在这样一个讲究的房间里,仅有的一枝花显得十分突兀。 就在这样一个不合场景的花瓶下,压着一个漆黑的本子。 第 19 章 第 20 章 ◎算命的◎ 雷声滚滚,小区内的路灯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整栋楼漆黑一片,连一户开灯的都没有,在周围灯火通明的建筑中显得格格不入。 雨刚开始下,晏子晋撑着伞看着大开的楼道门,内心不断挣扎着。 不想进啊。 他不动,身后跟着的人也没动,三个人站在门前有点像古时候看大门的石狮子。 “领导?”余辛往伞里缩了缩,还剩个肩膀在外面,他们出门走的匆忙,一共就带了两把伞,领导肯定自己一把,他只能跟路江挤在一起。 叫了晏子晋一声后没得到回应,他看了眼路江,两个人挤眉弄眼半天,最后眼神大战中余辛落了下风,皱巴着脸半天挤出来三个字:“不进去?” 晏子晋有些牙疼,不止牙疼,头、喉咙、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他不想进去,要不是因为新招的倒霉新人刚上班就碰到这种事情,他作为领导又不能无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无视。 晏子晋就带着这种纠结的心情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后面两个下属跟着站了十分钟,一直将小雨站到大雨。 余辛湿了整个袖子,他捅了捅路江小声道:“你上啊,平时不是挺牛逼么,这时候怂什么,再等会儿新人成新鬼了。” 路江一手撑着伞,一手抓住余辛乱动的手:“你TM怎么不动?领导都没发话你操哪门子心。”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音却不小,说几个字就要抬头看一眼自家领导,意味再明显不过。 几句话后晏子晋终于站不住了,阴沉着脸一步一步向前走,带着上刀山下火海的悲壮。 刚走了几步,他脚步再次停了下来,这次倒不是因为他不情愿,而是眼前出现了异状。 闪电劈过,照亮了漆黑的楼道,本应该是空荡荡的走廊上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手里拎着的……正是新来的倒霉蛋。 “卧槽!那是个什么玩意。”余辛被突然出来的女人吓了一跳。 “你害怕拉着我做什么,手快被你拉断了!”路江扯着胳膊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实在受不了,掐了下余辛腰上的软肉,这才成功挣脱。 -- 第35页 余辛吃痛,龇着牙向外跳了一步,结果淋了一脑袋雨后又跑回伞下:“九爷不在你又活过来了是吧?不是先前那死样的是吧,小心九爷下一刻就站在眼前,吓死你!” “呸呸呸,能不能说点好话,你是聋了还是记性不好,领导说了九爷有事儿没跟新来的两个在一起,所以才要我们来救援。”路江打了个哆嗦,他这辈子就怕这么一个人,从前不常见,最近接连见了两次让他心灵严重受伤,“再说我把你吊起来!” 晏子晋站在前面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他心虚…… 这不怪他,今天办公室就剩他们两个忍,事发突然,又找不到别的。 领导出马自然要带着两个手下才有排面,万一有点脏活累活,还有个人指使。 这不,脏活累活来了。 晏子晋向旁边侧了一步,摆足领导派头,看着女人:“等什么,就这个,还不动手。” 他对异物一向敏感,女人周围的怨气直冲鼻子,害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吩咐的话刚出后,路江凭空打了个指响,一道鼓声“咚”地响起,融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却敲在了台絮心上。 先前失了魂的台絮眼睛渐渐聚焦,当他看清眼前场景的时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整个头都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喉咙处被死死掐着,只能发出嗬嗬声。 体内长时间没有空气进入,刚刚醒过来的台絮眼前发黑,正当他又要晕过去时,一道耀眼的白光在眼前闪过,下一秒,桎梏在她脖子上手突然失了力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咳!咳咳!”台絮捂着脖子猛烈咳嗽,缓了会儿才重新看清眼前情形,率先入目的便是一个不断蠕动的手,手指扒在地上正往他那爬。 台絮“妈呀”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往外跑,脚刚要迈出门槛又想起先前削掉的鞋尖,这一步怎么都踏不出去,直到看见晏子晋,心里突然一酸,眼眶也有些疼。 看见了领导就站在门外,所有的顾虑都在这一刻消失,他飞奔向晏子晋,一边跑一边哭,鼻涕和眼泪和在一起,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眼看着台絮就要扑个满怀,晏子晋脚下生风连动数步,在台絮扑空的瞬间拉住他的衣领甩向余辛:“你看着点。” 余未和路江共打一个伞原本就很挤,现在又多了个人,虽说台絮比较瘦小,但怎么也是个男人,单人伞就只能顾着三个脑袋,至于身上怎么样就只能随缘。 台絮是领导交给的任务,总不能说扔就扔了,便只能扔另外一个。 余辛在路江还没反应过来时,眼疾手快地夺过雨伞,像个大爷似的指着楼门道:“快去处理了,大雨天的磨蹭什么!” 路江抿着嘴,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看着女人。 女人原本装束就很狼狈,如今少了个胳膊浑身疼的颤抖却还是一声不吭,怀里紧紧抱着东西,靠在墙上,眼神幽怨地看着雨夜里的几个人。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黑洞洞的眼睛依旧盯着台絮,好像他们之间有着天大的仇恨。 银丝再次飞出,绕在女人的脖子上。 路江手里攥着银线,在将人绑住那刻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嘴唇闭得很紧,一副要吐吐不出来的样子。 余辛摁着拼命想抱他的台絮的脑袋,转头正好看见路江的脸,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你TM不会这个时候犯病吧?” 路江脸色越来越难看,根本龙不出时间回嘴。 他手上的线不是普通的线,据说是古时悬丝诊脉的那个丝,多根细丝盘在一起拧成一股后依旧比棉线细一点,闪电划过,丝线映着紫色的光。 短暂的平衡因为雷声将歇而逐渐崩毁,女人抱着断了的臂膀,再抬头,黑洞洞的眼睛向外冒着鲜红色的血液,一重接一重地翻滚。 她惨白的面容逐渐被红所取代,似是将一身的血液都集中在眼眶里,带着所有的怨气翻腾着。 “路江,你还等什么,这玩意再等一会儿就要开大招了!”余辛连连后退,顺便瞥了眼以依旧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领导。 既然领导不动,或许……也不会开什么大招。 余辛正感慨领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声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什什么大招?” “大招就是……”余辛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倒霉新人,清了清嗓道,“你害怕哦?” 新人台絮抱着余辛的胳膊哆哆嗦嗦,雨水顺着雨伞四周滑下来的时候换了好几个行动轨道,倒是像极了他不上不下的心。 他颤着嘴唇颤颤巍巍好半天都没说出怕这个字,他可是怕死了。 余辛拍了拍台絮的头:“大招嘛……你见过撒哈拉沙漠没?” 台絮摇头,摇了一半动作突然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未:“沙漠,是,是……” “是什么是,说什么你都信。”余未噗地笑出声,大晚上加班的坏心情终于好了许多,新人果然是最好的调剂品,“沙漠倒不至于,但强大的恶鬼平了半个城市还是有可能的,但眼前这个……” 他抬眼瞥了一下,轻飘飘的样子好像刚才吼着路江赶紧处理的不是他一样:“这种小鬼,路江自己就能搞定,你看见他手上的线了没,那是祖传的东西。” “他家从前是跳大……看病加算命的,命算时间长了,天机看多了就有点偏,后来到他这辈这懂得就多了,天上地下五行八卦,靠着那么一根线儿能干很多事,虽然有点副作用,不过没事儿,小鬼而已,不用……” -- 第36页 “路江!等等!” 轰隆声乍起,余辛最后一个怕字还没来得及说完,飞石从天而降。 再抬眼看去时,整齐的高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灰尘四起,仅能看见一条细线穿过灰雾延伸到其中看不到头。 原本淡定的领导此时正扶着自己的腰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头旁,伞……伞呢? 余辛正忙着跟新人聊天,一时没留意就完全换了光景。 冲天的怨气扑面而来,这好像不是小鬼能干出来的事儿吧。 台絮险些一屁股坐地上:“我现在辞职可以么?” 余辛笑一声:“你见到了这么多秘密还想活着出去?” 台絮:“……” 他好痛,浑身都痛,还有点尿急。 大雨冲刷下灰尘很快被洗干净,张着大嘴的楼房前,女人低着头站着,脖子上依旧系着一条银色的线,身后又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 晏子晋啐了一口:“你们俩是来度假的还是来解决事情的?!” 其中一个身影在看见晏子晋后飞一般地奔了过来,隐约间带着点逃避的意味,站在晏子晋身后道:“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可能就要交待在这了。” 晏子晋刚要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就听那人接着道:“不就是摸了下九爷的手,妈耶,吓死我了,又不是大姑娘,摸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晏子晋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心里念道:那你还是死吧。 重九站在女人身后,周围黑气缭绕,余辛先前察觉到的怨气竟然不是来自女人,而是来自她的身后。 冲天的怨气甚至减缓了雨水落地的速度,连带着周围居民楼里的灯光也暗了许多,隐隐约约看的不真切。 晏子晋咽了咽口水,侧头对着趴在肩膀上的方未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天地良心,我就摸了摸手。”方未双手举起一脸无辜。 “你有良心那玩意么?” “当然。”方未义正严辞,末了眯着眼睛盯着烟雨里的身影,“不过小猫咪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后面这句话声音很小,近乎自言自语, 第 21 章 ◎随地乱掉垃圾是不文明的行为◎ “小猫咪”重九站在废墟堆里,盯着某个跑到别人身后却怎么藏都藏不住的人,强忍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顾忌着身上的怨气没有轻举妄动。 他一步步向外走,脚下碎石太多,他走的很慢,很稳,直到站在女人身边,手搭上脖子上那根线,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没直接走过来,暗自松了口气。 “你到底干什么了。”晏子晋被眼前的怨气迷了眼,看着重九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方未双手插兜站在一侧,哪里还有先前惊慌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敬业的演员。 “不都说了,就摸了下手。”方未道。 晏子晋:“你当我傻。” 方未刚想说是,晏子晋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回话,抢先接着说:“九爷虽说看着挺凶的,但是能让他生气的事儿可不多,你还干了什么。” 方未啧啧两声:“他一言不发的放条蛇在地上乱窜吓死我了,一不小心,就又抱了一下。” 晏子晋的头更疼了,嘴里念叨着:不至于不至于,抱一下而已。 据他了解,重九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暴走,虽说平时他看起来挺凶的,传言也不太好听,但没有人比晏子晋更知道重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子晋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就听不省心的新员工接着道:“唉,明明自己放出来的小蛇,我想着捉过来还给他,那蛇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六亲不认似的差点把我们俩咬了,然后……” “然后你干了什么?”晏子晋声音拔了好几度,最后一个字甚至破了音。 方未拍了拍领导的肩膀:“别紧张,真没干什么。” 您老的是没干什么,不过就是在一天之内连摸带抱的刺激了一下现任黄泉看门人! 新员工可能是嫌领导命长,又给领导扔了个炸弹:“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手边正好摸到了个匕首,我就,嗯,把蛇剖了。” 一道闪电劈下,映亮了晏子晋呆滞的脸,雷声滚滚一直滚到了晏子晋的心里。 这货刚刚说什么?剖了谁的什么玩意? 领导还没来得及捡起碎了一地的心,又听见有人骂:“哪个狗儿子说九爷不在的?!” 路江手里依旧攥着银线,一时间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家传的东西松不得,不松,他TM现在正在跟九爷连在一起!那TM是九爷! 恶心感在这一刻倒是没了,浑身冷的刺骨,他知道这是从重九身上传过来的温度。 余辛将伞塞到台絮手里,走到路江旁边,手搭在路江的肩膀上想给他一点安全感。 余辛太知道路江有多怕重九了,结果手刚放上去就被冻得浑身一哆嗦,几秒后整个手掌都开始针扎似的疼。 台絮这一会儿精神正处于麻木中,见前辈和领导都淋着雨,就他自己打着伞心中实在过不去,就跟在余辛身后,将伞伸了过去。 瞧见余辛触电似的收回手问道:“怎么了?” 余辛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手掌,又看了看嘴唇已经青紫的路江,猛然察觉到什么:“路江!赶紧松手!” -- 第37页 路江却咬着嘴唇一动没动。 路江手里的线从来都不止是绞杀,古时既能通过丝线诊脉,路数偏了之后,这条线就能感觉到很多的东西,比如感应灵魂,换句话说就是给灵魂诊脉。 鬼魂当然没有脉搏,能感应的就成了感情或一些其他的东西。 所以他对杀人现场,恶鬼聚集地额外敏感,最直观的反映就是呕吐。 但重九跟恶鬼幽魂全都不同,路江感觉到的只有冷。 路江浑身打着摆,被冰冷和恐惧双重包围,根本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下意识抓紧的手里的线。 银线已经嵌入皮肉,上面挂着鲜红色的血珠。 重九手指曲起,在银线上轻轻一弹,嗡得一声顺着银线传到了路江的耳朵里。 他瞳孔猛地变大,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下一秒,手上的拉扯倏地一松,银线的另一头开了。 重九垂眼看着堪堪到他胸前的女人,银丝离体,脖子清晰可见的勒痕正渗着血,而女人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本子,没了先前的气焰,像是一个孤魂,站在自己破烂不堪的家门前。 “还不放手么?”重九的声音跟他本人一样凉凉的,这句话换个人说可以是劝慰,可以是质问,到了重九这却什么都不带,或者只是一句提醒,提醒你该放手了。 女人抱着本子的手臂环得更紧,生怕这些不怀好意的人抢走,她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护着。 “它能给你带来什么?”重九说,“虚幻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消失。” 就像他总是不小心看见的白色身影。 女人表情一滞,像是说到了她的痛楚,身体开始轻轻颤抖着,低低的说着:“可以的,只要有信念,只要将那些占了位置的人带走,只要带走,多做点好事,替苍天……” 话说的很混乱,重九却立刻明白了女人究竟做了什么,先前莫名其妙到了这间屋子了的原因也有了解释。 事已至此,他再也不想在这耗下去,一天下来身上就没多长时间是干的,湿漉漉的雨水再加上阴冷的怨气,哪怕他长时间跟幽魂打交道也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重九捏着本子的一个角,手指刚放上去的时候女人用力挣动了一下,将自己缩得更小,然而她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如今仅剩的一个手臂如何跟重九抗衡,一个用力,本子到了重九的手里,他另一只手食中二指曲起,顺势敲了下女人的头顶。 雨水啪嗒啪嗒地搭在封面上,上面的灰尘已经被冲刷干净。 东西到手后,重九没多看一眼,没再管孤零零的女人,走到晏子晋面前:“这边你处理。” 言下之意他准备扔下这边的烂摊子走了。 重九一身怨气,还没找到面前,腥臭的味道就熏得晏子晋一阵头晕,身后的路江更惨,扶着余辛的肩膀险些晕过去。 晏子晋:“等下一起。” 换做平时,重九根本不会管晏子晋怎么样,就算他从前是精怪,现在有了神职,回书店不过几秒钟的事。但今天不同,他身上怨气太重,打不开通道,若要回去只能老老实实的靠两条腿走。 他不太想走回去,正好又有事情要跟晏子晋谈,最后找了个栏杆抱臂靠在一旁。 晏子晋嘴角抽搐,他虽说是真心实意想让重九一起走,但九爷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像是监工了。 再一回头,下属一个比一个废,新人台絮就不必说,现在应该还处于没缓过来神的阶段,让干什么干什么,像个木头人一样,另外两个带来干活的,一个已经瘫了,一个正装死,还有个新人……指使他还不如自己干。 晏子晋觉得自己这个领导干的真是累啊,他不想干了。 这边晏子晋还没想好怎么分配工作,那边“监工”倒是先开口说了一句:“提醒你一下,那个女人是女人。” 废话! 晏子晋心里骂了句,嘴上却老老实实的说:“若不是个女装癖,我应该看得出来是个女人。” “不,你没看出来。”重九说,“女,人。” 他最后一个人字刻意咬了一下,晏子晋脑子现在再转不过弯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这是个人?”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下废墟中站着的身影。本子被重九抽走后,女人站得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重九,本应该黑白分明的眼眶里却黑洞洞地什么都没有,脸上尚且留有一点红色的痕迹,饶是这么大的雨水都没有冲干净。 “完了完了,我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劲。”晏子晋转身走到余未和路肩面前,抓着两个人的胳膊,“别装死了,赶紧去收拾,那是个人,你们俩瞎么?切了的手赶紧接上。” “路江你赶紧的,自己去接,你要是在床上躺一个月我炒你鱿鱼!” 两人被领导吼了一顿后还明白怎么回事儿,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向废墟,台絮畏畏缩缩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三个人都走后,晏子晋其实想跟重九一起靠在旁边监工,但一想到重九身上厚厚一层怨气,旁边还有个方未,算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干活的。 人都走光了,方未到重九旁边:“九爷真厉害。” 重九:“不是逃命么,又过来找死?” “夸你还这么凶。”方未低头笑了笑,似乎重九身上无论是怨气还是冷气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作为后辈想要请教一下九爷,是发现什么线索了?这么快就放过那人。” -- 第38页 “你们那个员工很有意思。”重九没有答话,而是看着蹲在碎石边上找东西的路江,“他手里那根线也很有意思。” 方未顺着重九的目光看了过去,说:“据说祖辈是悬壶济世的大夫,还会算命,那根线祖上传下来的。” “大夫?”重九眯着眼睛,眼尾处皮肤凹进去一处,一块小小的疤嵌在脸上,在原本好看的样貌上添了一处败笔,却又好像多了一处独一无二,原本就过于冷漠的眼睛上多了一点戾气。 方未扫了眼重九眼睛旁的那块疤,眸色一沉,随后像是什么都没见到,笑着说:“我还是没看明白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刚来上班就遇到这种情况可把我吓坏了。” 重九瞥了眼他:“剖我蛇的时候没看出来你怕。” “怕死了,怕到没个分寸,就,一不小心……九爷你懂。” 重九想说我不懂,懂的话身上就不用背这么多怨气了。 他彻底没了跟方未说话的心思,之后无论方未再说什么都没回过一句。直到晏子晋那边收拾差不多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断了的胳膊接回女人身上,抬着人送回卧室那张有些破烂的床上,重九才离开围栏,跟着几人一起上了晏子晋开来的那辆车上。 车是六人座,来时路江开的车,但就路江看见重九的状态,回去还用他开的话,晏子晋怕他将众人带到海里同归于尽,再整齐地去书店报道,所以回去就换成余辛开车,路江坐在副驾驶——距离重九最远的位置。 重九上车后坐在最后一排,闭着眼睛消化一身怨气。 他现在其实难受得很,只想赶紧回书店洗个澡睡觉,只不过这一觉可能要睡的时间长点,有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晏子晋看出重九不太对劲,为了避免方未不知死活的再找事儿,自己紧跟着重九一起上车坐到了后排,方未就只能跟台絮坐在中间。 不过晏子晋考虑的有点多余,方未靠在椅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没有找事儿的意思。 晏子晋暗自松了口气。 车子启动,除了马达的轰鸣声车内一阵安静,雷声轰鸣了半个小时候,在他们出发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车外只剩下鸣笛声。 过了两个红绿灯后,晏子晋看着重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冰冷。 他知道重九染了怨气后回去会怎么样,这不是第一次,便趁着人还在身边赶紧问:“今天那边是什么情况?我这边只感应到新人身上出现了状况,没想到状况这么大,早知道多带点人。” 前头开车的余辛听到这瘪瘪嘴,哪里还有人给他带,整个别墅就剩他们两个倒霉催的被领导抓着出来加班。 领导不做人,下属又打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某不做人领导继续道:“所以那栋楼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重九睁开眼,声音稍稍有些喑哑,“英雄主义的书看多了,把自己也当成英雄了。” “什么英雄?” 重九拍拍前座:“小孩儿今天在那个小区都干什么了?” “没,没有啊。”台絮正低着脑袋发懵,“就下楼扔东西,还没走到垃圾桶呢。” “哦,那就应该是电梯里的那点东西。” “什么东西?”晏子晋问。 “一块小龙虾壳,我在电梯里看到了。”方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道,“这件事告诉我们,随地乱掉垃圾是不文明的行为,会被鬼抓,还是可怕的女鬼。” 说到这,他抬起头趴在椅子上,看着后排的重九:“九爷又是干了什么被女鬼盯上的?” 重九:“……” 他进门的时候没跟开门的人说谢。 第 22 章 ◎回◎ 晏子晋没吩咐余辛,他就直接把车子开到了书店附近,毕竟跟在晏子晋身边有段时间,有些事不需要领导一句一句吩咐。 到地方后晏子晋跟着重九一起下了车,走了几步路站在路边。 晏子晋吸了吸鼻子,即便重九刻意压制,呛人的味道依旧让晏子晋鼻子很难受。 他问:“你身上的怨气怎么这么重,什么怨灵还敢招惹你?” 重九将兜里的烟盒掏出来,香烟被水泡的软趴趴已经废了。 他拿出了一支,看着湿漉漉香烟正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皱着眉头将它塞了回去,连着烟盒一并扔到垃圾桶,心情颇为不爽的说:“问你员工。” 晏子晋顿时明白:“那条蛇?” 重九凉凉的瞟了他一眼:“你考不考虑有个英年早逝的员工?” “不考虑!”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晏子晋吓了一跳。 怎么个英年早逝法,两个祖宗在书店里天天打架么? “说正经的,今天那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前没听说过那个小区出了什么事儿,只是调查邱鸿的时候来过几次,但也做个普通调查,没发觉有什么异样。”晏子晋正色。 重九身上背着的东西有点多,浑身难受,烟又没了,再加上因为方未而引起的焦躁,整个心情都不顺。 他这一不顺,周围的温度就跟着低了好几度,向来被他藏得很好的阴冷气跟着散发出来,脚下的水洼隐约能见到一点冰碴。 “倒是捡到了本书……太薄了,跟个本子没什么区别,不是邱鸿的。”重九道,“正好我想问你,那家的女人有些奇怪,从我们进屋看见她后,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主神,你听过主神么?” -- 第39页 “主神?”晏子晋疑惑,“什么主神?基督教还是天主教?” “感觉不像是正常教会,你们那没有记录的话抽空查查,也可能跟邱鸿有关系。女人一直在说坏人占了好人的位置,所以好人才会早死,应该是她要将所谓的位置拿回去,某些人才能活过来,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关于复活之类的。” “而且‘书’这个东西人类基本没有知道,这么多年关于生死轮回的传说里也从来没有提到过,我不觉得一个普通的女人能知道这么多,还会控魂。” “控魂?”晏子晋看着重九一身的怨气,恍然道,“这是谁的魂被女人束缚住了才这么大怨气?方未剖了的那条蛇原来吞了个灵魂啊,额……” 重九看了眼晏子晋,没有说什么,只是脚下的冰碴更多了。 晏子晋是个极度自觉地人,自知失言后连找补都省了,砸吧砸吧嘴直接换话题:“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某个□□流窜到我们这里,正在大肆宣扬惩善扬恶,呸,惩恶扬善的美德,要将所有的坏人都杀尽,顺便还能将死去的好人都救回来?” “差不多吧。” “这么牛?”晏子晋下意识说脱了,他今天嘴里看门的可能离家出走了,总说脱,“我的意思是,这……这么……”这么了好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 “厉害,确实。”重九没觉得晏子晋这个形容有问题,这种事情别说人了,造物主都做不到,不然哪还需要善恶轮回因果报应,“只是不知道这个主神到底是什么人,连幽冥的事情都能插手。” 在他们这些人里,幽冥指的不是地府。 人活着的时候生活的地方叫阳间,死后化成鬼依旧在同样的街道走动,只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到书店里报道,随后踏入轮回,而这段时间里他们存在的秩序便叫幽冥。 所以时间流传的传说里,有些神话除了名称是对的以外,其余大多都是杜撰。 晏子晋摸着下巴,脑子里开始回顾过去有没有接触过关于这方面的教会。 这一会儿雨已经停了,大雷后的雨水总是来去匆匆,这一天已经往返好几次,现下连过惯了夜生活的年轻人都没了踪影,估计被天气折磨怕了。 偶尔有车辆经过,轮子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滚动发出黏腻的声音。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晏子晋才抬起头道:“暂时没什么思路,回头我让人留意一下,女人那边你拿到的书和困到的灵是什么身份?” 重九:“是个男人,估计死的时候不那么好看,被困了不知道多久。” 晏子晋又看了眼重九身上若有若无的黑气,这种东西普通人一般看不见,只会在靠近的时候觉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远离。 若是活人在他身边待久了,很容易沾上点怨气,要么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要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顺。 晏子晋倒是不怕这个,他是个异类。 估摸着那团怨气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散出个人型,他索性先不急着从这边入手,毕竟教会那边也是个切入点:“那你这边有什么消息再跟我说。” 说到这,他又想起来先前车上说到的事:“那女人……真的因为一个虾皮和一句道谢就把你们归为坏人?” “不然想不到其他的。”重九也觉得这件事很可笑,“我进小区的时候,有个女人帮忙开的门,当时光线太暗没注意那人的样子,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吧。” 重九对人并不敏感,若是个幽魂他还能留意个七七八八,活人能看两眼已经很不错了。 当时女人佝偻着身子,他没留意人的样子,倒是在那人身上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只是那股味道消散的太快,他没来得及追究。 “可能心急了吧。”重九拿着那本薄薄的书在手里上下转动,“我有些好奇‘主神’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她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不好奇是什么人能让女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管?”晏子晋这话问的有点故意。 重九手上动作没停,瞥了眼晏子晋,随后冷笑一声:“有什么可好奇的,在生死这件事上,人都大同小异,无非心愿未了,情爱难舍,接受不了身边的人离开,贪念罢了。” 说罢,他掸了掸沉甸甸的衣摆:“我先回去了,有事儿回头再说。”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了。”晏子晋见重九要走赶忙想去拉人,结果一脚没抬起来,鞋底被冻在地面上,“卧槽!你什么时候干的!不对,你有什么企图!是不是要谋杀!” 重九懒得理他,一脚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水珠正巧打在晏子晋脚下,冰化了。 “重九。” 重九脚下一顿,没转头。 “你真的不想知道……” “不想。” - 方未在车上闭着眼睛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晏子晋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后疲惫感终于散了许多,睁开眼看着坐在门边向外张望的台絮:“人呢,还没回来?” “还没。”台絮扶着车门一动不动,老实巴交地等着领导回来,听见方未的声音后,只是短暂的转了下头,之后依旧老老实实盯着外面。 方未见外面雨停了,坐在车上这么长时间腿也有些酸,拍拍台絮的肩膀示意他让让随后下了车。 -- 第40页 刚下着没走两步就看见重九和晏子晋站在不远处,两人一前一后。 晏子晋对着重九的背影道:“九爷,你真的不想看看这人间吗?” 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远处几辆车没道德的喇叭声中,重九什么都没说,朝着街角的幽暗出走去。 眼看着重九的身影越走越远,方未来到晏子晋身边:“你又给他灌输什么思想。” “我能灌输什么。”晏子晋道,“让你家猫多点人情味,竟然已经决定做人了,天天守着那个破地方做什么。” “破地方?” “不破不破。”晏子晋变脸很快,听见质疑声后立刻换了立场,“一点都不破,是个福地,好好守着没错。” “是个破地方。”方未这次却没像之前那样调侃什么,连一贯嬉笑的表情都收了起来,看着暗处时眼底一片黑暗。 “说来我还想问问你。”晏子晋看向方未,“九爷说他身上的怨气是因为你剖了他的蛇,你是看出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未低低的笑了起来,“比较有趣。” “什么玩意?”晏子晋突然有种风太大,我听不清的感觉。 “蛇吞的不是怨气,是魂灵,那条蛇也不是真的蛇,是他捏出来的虚像。” “什么虚像?”晏子晋毕竟没在现场,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 “你以为小九可以凭空捏出东西?别逗了,就算是上古女娲造人还需要借助泥土,凭空怎么可能出来东西。所以他但凡造出来东西一定会借助一些其他东西,当然出门在外最方便的当然是自己。” “怎么的,还能用自己当工具,卸了自己的胳膊腿?” 方未笑笑,揽过晏子晋的肩膀:“说来我今天不小心扎了下那个女人的手,你们去接胳膊的时候注意到没?有没有顺便治治手?还有那个房子也挺奇怪的,明明在十五楼,门开后却直接到了一层,是女人疯了还是封锁空间的人傻了。” 晏子晋做了个深呼吸,忍着没将脏话说出口:“门是我开的,你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困在里面时候,我借着楼道门给你们开了通道。” “这样啊,那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孩儿出事儿还给我发了个电话?心灵感应?哦……怪不得你招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原来是因为心有灵犀,老牛吃嫩草。” “吃你妹!”晏子晋终于忍不住,甩掉肩膀上的手,“老子在你们身上都放了跟踪器,没了信号当然知道出事儿了,哪那么多幺蛾子,赶紧上车!” 两人正好到车前,晏子晋二话不说摁着方未的脖子将他塞进车里,自己进去后顺便将车门带上,“你们也别回家了,怪麻烦的,这么晚了,到别墅住行了。” 余辛和路江早就习惯这样的安排,方未更是无所谓,只有台絮听见这话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余辛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商业街里回荡,晏子晋拍了下余辛的脑袋:“大半夜的不要轰油门,好好开你的车!” 第 23 章 ◎命运的剧本◎ 重九带着一身怨气一个人回到了书店,去浴室洗了今天的第二个澡后躺在卧室大床上,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呼吸轻的几不可闻。 他现在很难受,一股说不出来的灼烧感将他包裹在其中。 身体里火烧着,体外却被寒气包围着,皮肤像是针扎般刺痛,他知道,报应来了。 重九做了黄泉看门人,既然看守者阴阳,就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不能插手活人的事情,但凡插手了,业障也会很快报应在自己身上。 他算不得生,也算不得死,更没有轮回,就只能凭着这幅略有些简陋的身躯,顶着上天给予的惩罚,硬熬。 重九长手长脚地随意躺在床上,这一会儿疼痛感逐渐蔓延,他即便忍耐力一向很强也有些受不住,体内似乎有千万只虫子顺着血管爬遍全身,撕咬着血肉,要将他生拆成一堆碎肉。 拆不掉,他知道,虽然他也很希望真有这么多虫子将他生吃了,遍不用再承受这些,然而自他担下这个职责后,便没了死亡的权利。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将自己蜷缩到一起后侧身躺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想起当初他刚来书店的时候,这间屋子不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那时候屋子里有古朴的桌柜,墙角处花瓶里插着一束绣球,是从门口摘进来的。 - 那朵花是重九亲眼看着第一任书店老板剪的,那时候还没有老板这个称呼,重九正坐在门口,看着那人拿着把黑乎乎的剪刀,对着花比划了好半天,最后挑着靠墙位置的一株开得并不算好的剪了下来。 那时候重九正生闷气,逃跑两次都被抓了回去,所以故意假装自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每天在店里抖毛,那段时间整个店里各个角落都能看见又黑又亮的猫毛,包括某人的白色袍子。 重九看着被剪掉的话,内心吐槽这人什么眼光,挑了好半天就挑出这么个半死不活的。 但他是普通的猫,不能说话,就只能将这些吐槽摁在肚子里。 结果那人不知道是有读心术还是怎么,剪完之后拿到重九面前晃了晃,特别显摆道:“你不懂,这束才是最好的。” 然后他把花拿到鼻前嗅了嗅,补了一句:“开的刚刚好。” -- 第41页 那时候重九还不叫重九,那人都图个省事儿一直叫他猫,一直到重阳节的时候,上一任手里捧着竹简,看着那片竹简上画着的菊花,指着重九道:“猫,你叫重九吧,chóng,zhòng,看我对你期望多高,再胖点门口的藤椅就驼不下你了。” 某猫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虽说不像人的腹肌那样紧实,却也没像其他猫那么多赘肉,是个线条流畅体型健硕的猫。 他正看着满意,就听头顶传来噗嗤噗嗤的笑声。 重九脖子一硬,立刻知道自己被耍了,直接给了那人一爪子,顺便拍碎了画有菊花的竹简。 重九就是在那不久之后,才知道看门人不能插手生死,会根据情况不同遭受不同程度的天谴。 第一任特别喜欢摘花插瓶,重九还曾好奇过,这样强行种植之物的性命算不算插手生死,会不会因为一个花的生命而得到报应。 - 窗帘在远处飘荡,纯白色的褶皱被风吹着上下浮动,像极了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床上蜷缩的身影。 重九体内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内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身体却浸在寒冰里冻得他浑身颤抖。 上次经历这些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但肯定不像今天这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对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动手,实在是有些好笑,受点罪也是活该。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飘动的窗帘,伸出一只手想去抓,但他距离窗边太远了,他也太痛了,手臂尚未伸直,便因为剧痛再次将自己抱紧。 他脸色苍白,冷汗布满额头,眼角的疤痕在这一刻似是渗血般通红。 他疼的只能咬着自己的嘴唇,饶是这样都不愿意闭眼,他想看着窗边站着的人,尽管他知道又是自己的臆想。 “重九……” 隐约间,重九好像听见了许久没有听过的呼唤,只是声音不再如从前那样飘渺,似乎就在耳畔,带着恼人的语气,像从前那样非要扰人清梦。 梦不可能会清,他许久没做过梦了,那人也不可能来到梦里。 “时矣……”模糊间,重九叫出了在心里喊过多次,却从没说出口的名字。 轻唤的两个字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字,原来他还是记得,只是不想开口罢了。 然而到底还是生疏的,即便没有人听见,重九都好像听见了揶揄的笑声。 命都没了,有什么可笑的! 重九翻了个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两眼一闭,谁爱站窗户旁谁站,爱看多就看多久。 他带着懊恼的情绪,忍着一身疼痛,闷在一个软软的被子中,冰冷的感觉稍许缓解。 或许是一个人呆久了,他每次身体不舒服都会选择睡觉,无论多痛都能睡得着,只是会睡睡醒醒并不踏实,但也能将难熬的时间尽快捱过去。 睡着的前一刻,他隐约听见外堂有铃铛声,是门口挂着的那个铃铛,每天都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就像这世间,闹来闹去没完没了。 想不想看人间?重九想起晏子晋今天问的话。 看个屁,疼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夜里每次醒的时候都好像听见门口的铃铛声,空荡荡的。 - 时间已晚,余未打足十二分的精神看着前面的路,偶尔还要分神看看副驾驶上的同事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想不开直接开车门跳下去。 还好这车只要行驶,车门就会自动上锁。 自重九下车后,车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仔细分辨的话会发现,车里其实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座位上却坐着五个人。 台絮靠着椅背看着窗外,他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在外面晃,所以第一次见到半夜的津淮市是什么样的。 安静了许多,真如书上经常写的语句:整个城市都睡了。 他麻木地看着周围飞驰而过的场景,直到车子停在别墅前他还没回过神。 方未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到地方了。” 台絮吓了一跳,蹭地坐起险些撞着脑袋,嗯嗯啊啊好半天没回个正经话。 晏子晋从后排弯着腰走到两人中间:“开门下车,回去洗个澡再睡。” 他以为台絮方才是睡着了,瞪了一眼方未后安抚地拍着台絮的后背:“今天你也累坏了,回头给你加奖金,加班费也算上,明天晚点起来没事儿。” 别墅是自己的,住宿办公在一个地方,领导还算通情达理,前天晚上加班太晚的话,向来不会在第二天要求员工准点报道,这也是为什么余未和路江即便不想加班,最后也没异意地跟了过去,毕竟第二天可以睡懒觉。 台絮木讷地点点头,手脚僵硬地拉开车门率先下去,站在门口等着众人。 车自然是开进院子,但台絮刚来没几天,门钥匙还没给他配,便在一侧等众人都下来后,一言不发地跟在晏子晋身后进了门。 进门后晏子晋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未跟着过来:“你没觉得那个小孩儿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晏子晋喝着水转头,正巧看见站在沙发旁边一动不动的台絮,“他站在那干嘛?” “可能是想当你的守护神。” “噗……”晏子晋喝到嘴里的水只来得及咽下去一半,剩下的都送给了方未身上那件料子看起来不错,就是有些脏的衬衫上,“咳咳,对不,咳,起。” -- 第42页 “没事。”方未好脾气地没跟他计较,甚至都没看一眼自己更加惨不忍睹的衬衫,从冰箱里掏出罐啤酒,砰的一声打开。 “你们俩真是。”晏子晋擦了擦嘴角的水珠,“一个抽烟一个喝酒。” 喝酒的指的是方未,抽烟是谁不言而喻。 “你还管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新员工吧,嫩草快枯萎了。”方未晃动着易拉罐,罐里的酒发出气泡破碎的声音,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暗示的工作交给啤酒了,他便担任起了另一项工作,补刀了一句:“老牛。” 晏子晋冲着方未龇牙咧嘴,刚要走过去看看新人什么情况,就听见客厅那边传来惊呼。 余辛没跟众人一起进来,他去停好车才进门,走到客厅想要问台絮站在那干嘛,手刚抬起来打招呼,就见新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翻着白眼脸色惨白,呼吸弱的几不可闻。 “我去!”余辛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堪堪扶住台絮的头,没让他脑袋开花。 “怎么了怎么了!”晏子晋边跑边问。 方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喝了口啤酒,垂眼看着两个人一人摁压胸口,一人掐着人中,轻飘飘地说了句:“吓的,叫魂吧。” 这种事儿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很多刚进调查组的人都会经过这么个阶段,只是有的人反应小一点,做做噩梦也就过了,有些躺在床上大病几场,叫叫魂就好了,像台絮这种的比较少,当时看着没什么,像是接受能力很强的样子,结果只是反应慢了几拍,这一慢后劲儿更大。 最后还是余辛叫醒已经上床的路江,两个人抬着台絮送到一间没人住的客房里。 方未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好几趟,晃着啤酒迈着四方步,一点新人的自觉都没有,慢慢悠悠晃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自己这样就算了,连另外几个老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将台絮安顿好后,各自洗澡回房间都没反应过来。 晏子晋等所有人都回去后,惦着脚尖慢慢摸到方未的房间。 方未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晏子晋后吹了个口哨:“你这样像极了来偷情的。” “闭嘴!”晏子晋站在门口听了听,确定外面没有声音,这才放下心,“偷情也不偷你这样的,折寿。” “你哪来的寿可以折?”方未浑不在意,将毛巾搭在一侧的椅背上,坐到床边,“过来干什么?我不跟人同住。” 晏子晋捂着胸口:“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方未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晏子晋没客气,坐稳后看着面前这个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到的人,心中不禁唏嘘。 有时候他也会感慨,明明应该受人敬仰的神祗,竟然也会有一天到他手下打工。 方未看着晏子晋出神的样子着实觉得好笑,即便他离开了很久,却也在世间存在了很多年,这么多年足够他揣摩一部分人心,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晏子晋此刻想什么,他还是可以猜到一二。 “你是不是想多了。”方未道,“我只是暂时回来一段时间,不会在你这长留,有些事情的结局是注定,不是你我可以更改,就像我现在可以站在这里,说不准就是就是命运剧本里的一环。” 晏子晋眼神闪了闪,似是有很多话想讲,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末了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第 24 章 ◎“领导渴了吧?”◎ 天气越来越暖,天亮的也越来越早。 太阳还没爬出来,麻雀先在窗边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就连街角这个向来被人忽视的书店都没逃过麻雀侵袭,两只还没牙签粗的爪子站在窗台上,吵闹声像是在骂街。 若是麻雀的语言跟人相通,估计任何一个人都骂不过它,它们连中场休息都没有,从早到晚骂个不停。 重九瞪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耳朵里全是杂七杂八的声音。 多管闲事的后果就是疼了三天,在床上躺了三天。 最后这天半夜的时候,他浑身烧的厉害,似是发烧却又有些不同。 起初只是内脏在灼烧,到了后半夜就像是将整个人都扔到岩浆里,即便脸色苍白,浑身烫的厉害,他实在受不了只能去冲冷水澡。 然而原本柔和的水珠打在身上像是刑具,水滴化成利器,戳得他差点自尽了事儿。 自尽是不可能的,就算他真的死了能去哪里报道,不还是要回到这间书店,转来转去都离不开这个地方,这是上一任留给他的,类似诅咒一样的东西。 天虽亮了,他其实睡了没多久,麻雀就站在窗前叫个没完,似乎是老天爷给的另外一个刑罚,或许也是天谴的一部分。 重九从床上爬起来,敲了敲疼的快要裂开的头,半夜起来换的衣服如今皱巴巴的,倒没再被冷汗浸湿。 他瞥了眼窗户上应出来的几个小小的身影,手指曲起,一个圆圆的东西打到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那几个骂街的终于飞了。 这一会儿他身上的疼痛和灼热减缓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无力却让他连站起来都有费劲。 他双腿轻微地打着摆,像是个睡了好几年刚刚醒过来的病鬼,浑身肌肉萎缩,支撑不了他做太多的动作。 这便是天谴的第二重,他成了一个比普通人还要若上几分的“残废”。 -- 第43页 门口的铃铛还在响个不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声音,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反正从前重九从没在店里听见过。 重九坐在床边等了好一会儿,铃铛声停了下来,另一个声音却依旧没完没了,似乎是从浴室传来。 他手撑着床勉强起身,步履蹒跚地往浴室走,刚到门口声音却消失了。 重九手扶着门,看了眼几平方米的浴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扔在角落的衣服。 那些是他自从回来后换下来的衣服,扔在角落还没来得及处理,他这几天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奇怪的声音停了没几分钟再次响起来,果然是从那堆衣服里传来。 重九从上到下,挨个衣服抖了一遍,直到抖到最后一件,一个重物从衣服里滑落掉到地上,被闷着的声音没了遮挡开始滋哇乱叫。 声音实在难听,重九弯腰将东西捡起来,这才发现竟是个手机。 他从来不用这玩意,哪来的? 重九捡起手机时,手指正好碰到接听键,男人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声音不大,有一点点失真,但重九还是听出了说话之人是谁。 “晏子晋,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这。”重九两根手指捏着手机,完全没有放到耳边跟晏子晋好好说话的打算。 晏子晋正巴拉巴拉说些什么,听见重九的话后突然没了声,随后底气不足地小声嘟囔:“那天分开的时候放在你兜里的,你忘了?” 重九黑着脸没说话。 他能忘?肯定就是晏子晋趁他当时状态不对,故意塞到他身上。 晏子晋自知理亏,生怕重九一怒之下将手机捏得粉碎,赶紧说正事儿:“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个教有点眉目了。” 重九跟手机大眼对小眼,过了许久没吭声,晏子晋以为重九已经将手机不知道扔到那个犄角旮旯,刚要试探,重九生硬地回了一句:“说。” 晏子晋如释重负,他知道重九这是暂时接受这个高科技产品了。 虽说重九活了这么多年,从早期什么都没有到现在科技发达,与外界一直有接触,没有活在一个闭塞的环境里,怎么都算不上是个跟时代脱节的老顽固,面上看着也是个赏心悦目的青年。 但这个青年不知道犯什么轴,对新鲜事物一概不感冒,晏子晋每次找他都要跑到店里。 还好重九很少出门,即便不打招呼上门,大概率也不会扑空。 “就你之前说的那个教。” 晏子晋在那头捏着手机,正巧看见坐在旁边往茶杯里挤柠檬汁的方未,一大早非要亲手做杯柠檬茶。 他很想提醒方未柠檬茶用的不是普洱,但他又很想看看方未喝下柠檬普洱茶是什么表情,便将话咽了回去。 看着方未挤一个柠檬不够,又去冰箱里拿了一个,晏子晋心中不禁感慨,两个人差距真大啊。 明明一个地方出来的,一个像是个老古董,什么都不愿意尝试,另一个却像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尝试。 晏子晋目送方未去了厨房,又看着他回来,思绪逐渐飘远之际,电话里传来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教怎么了?” 晏子晋倏地回神,想起他还在跟人通电话,连忙道:“啊,教,就上次你跟我提的,关于复生之类的,我这边查到了点线索。” “我们从小区离开的第二天我又派人去那看了看,说来也巧,正好看见那个女人下楼扔垃圾。” 重九拎着手机,拖着腿一点点挪回床边,大多精力都用在双腿上,一时没注意晏子晋话里的漏洞。 他的人如何能在白天认出女人,就算余辛和路江去了也不可能。 当时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更是面目全非,连一双像样的眼睛都没有。 重九没问,晏子晋倒是解释了一遍:“其实我的人原本不认识她,到小区是想从周围人嘴里打听一下消息,按理说那女人为了复活什么人,身边肯定有亲戚朋友去世,结果刚到那栋楼下,就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罐子出来。” “原本这没什么,我的人刚想上去搭话,就见她打开罐子,将里面浅灰色的粉末往垃圾桶里倒。” 重九正好走到床边坐下,听见灰色粉末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 晏子晋嗯了一声,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骨灰。” 重九皱着眉:“一个骨灰就能判断是那个人?怎么断定罐子里是骨灰?” “骨灰这事儿简单,我的人,除了新来那个废……非常正常的人以外,其余或多或少有点毛……咳……能力,若是一眼看不出骨灰还是别来我这干了。”晏子晋说骨灰的时候声音很大,好像生怕什么人听不见。 坐在一侧往被子里挤第二个柠檬的方未抬头看了他一眼,噗嗤一声,将两半柠檬挤得差不多后,拿起杯子晃了晃,在晏子晋从期待的眼神中,放到了他面前。 晏子晋还在跟重九讨论骨灰的问题,看着面前的杯子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方未抬手示意了一下,无声地说了句:这是给你准备的。 领导顿时没声了。 另一边重九没再纠结骨灰的问题,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将骨灰倒进垃圾桶这种操作倒是有些反常。 “所以通过骨灰发现就是那天的女人?” -- 第44页 “当然不。”重九的话正好给了晏子晋机会,他赶紧站起,冲着方未指了指电话,意思自己现在有事儿要忙,你自己喝,随后逃似的往二楼走,边走边说,“其实女人还是穿着那件睡衣没有换,鹅黄色的,只是没有我们那天见的那么破,倒骨灰时神神叨叨,嘴里嘟囔着‘赶紧走,快点走,没用了,都没用了。’之类的。” 晏子晋正好走到楼梯处,稍稍转头确定方未没跟上来后,安心往楼上走:“说来奇怪,明明那天我们伤了女人,可是第二天看见却没有什么异样,就算当时看见的不是女人正常的样子,却也算是灵魂的一部分,总不至于就完好无损。” “是魄不是魂。”重九道,“魂的影响会比较大,魄会少很多,顶多近几年那个胳膊会时常疼痛,倒不是至于残废了。” “这样啊。”晏子晋对魂魄这方面不太有了解,对这件事关联不大就没再多问,“反正就是那个女人,我派去的人就跟着女人上了楼,是十五楼没错,整个楼道都湿漉漉的。” “说来那个女人可能精神不太好,我的人一直跟在身后都没伪装,就想让女人产生点反应,以此套话,结果那女人一句话没说,抱着罐子直接进了家门。” 晏子晋说了一大通话,一个字都没提到先前说的教,重九这一会儿头开始发昏,不耐的催促了一句:“教呢?” 晏子晋可能天生就有倾诉欲,没话的时候都能找些话说,更何况现在有事儿的时候。 他正说得开心,丝毫没听出重九口气有什么问题,兴致勃勃的说:“你别急,我这不是正说呢么。” “唉,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没耐心。”晏子晋叹了口气,认真考虑一会儿要不要给部下们开个会,“前两天外地出了点事,你也看见了我们这暂时没什么人,主要原因是大部分人去了外地。” 重九躺在床上,将手机扔在一旁,原本以为晏子晋还要再说一会儿废话,没想到这么快进了正题,不知怎的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闷很小,距离电话又远,即便晏子晋正贴在手机说话,都没听见这声异响,他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外地出现一个恶性杀人时间,我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当地警局已经介入了,所以现场具体怎么样不知道,后来看了些照片,将人杀了后掏空内脏。” “民间传说,五脏安七魄,拿走五脏便是夺人七魄,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晏子晋说到这里是沉吟片刻,补充说,“邱鸿也是内脏不见。” 重九:“你说的地方在哪?” “在顺平县,十五楼那个女人的老家也是在顺平县,你说巧不巧。”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给你打电话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我们这边准备今天过去,我想你……要不等等再过去,反正这事儿急不得,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跟你沟通。” 说到这,晏子晋赶忙补了句:“手机你留着别扔,方便沟通。” 重九“嗯”了一声,问:“几点走?” “收拾一下就走,开车要四五个小时,早点过去。” “我一起。” “啥?”晏子晋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问了一句。 “他说他一起去。”方未的声音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吓了晏子晋一跳。 晏子晋此时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完全没听见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转头就见方未正端着先前的杯子,就等着领导忙完递给他。 绿油油的茶水飘着柠檬味,晏子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方未,非要遭这份罪,一时有些舍不得挂电话。 他不舍得,重九却不想跟他煲电话粥,没再给晏子晋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晏子晋捏着手机,听见电话另一头彻底没了声音,知道自己终于还是逃不过。 方未将茶杯举到晏子晋面前,笑的一脸明媚,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若不是晏子晋太了解这个人,可能真就被他的外表骗了。 “骗子”声音柔和地说:“领导讲了这么久电话累了吧,喝点水?” 领导:“……” 第 25 章 ◎出发◎ 冷清多日的隆安御园今天额外热闹,晏子晋捂着肚子从卫生间爬出来时,就见害他闹肚子的罪魁祸首正兴致勃勃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从外地赶回来的前辈胡吹。 “你们刚来的不知道,那时候整个天色都变了,还好结束的时候下了场大雨,不然真不好解释。” 晏子晋坐在单人沙发上正好听到一句总结,他仰倒着,浑身无力,一个小时跑了三趟厕所将他彻底掏空。 “领导这是吃了什么好吃把肚子吃坏了?”先前说话那人暂时停止了高谈阔论,抽出时间关心关心这个当着他们的面跑了好几趟厕所的领导。 这人坐姿端正,后背挺得笔直,头发略微有点长,控在脑袋后面半扎了个小辫子,眼眶下不知是许久没睡还是画的眼线晕染开,漆黑一片,嘴角银色的环闪着光,非主流都没他非。 晏子晋捂着肚子成了滩烂泥:“吃个毛。” 说完瞥了眼罪魁祸首。 “什么毛把你吃成这样?”非主流显然不是个怕领导的,怼领导很有一套。他见领导心情不好,颇为高兴,转头问新人方未,“附近出现新的外卖卖毛?好吃么?” -- 第45页 “你可闭嘴吧。”晏子晋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喘了口气说,“还有时间在这吹,车准备的怎么样了,东西收拾好了么?” “呦,领导心情不太好啊,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这是?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晏子晋抄起一旁的抱枕扔了过去:“滚!” 非主流轻松接过抱枕放在身后靠着,拍了拍方未:“来,小方给哥说说,这是怎么了?” 方未真像个刚刚找到工作的新人一样,双腿并在一起,老老实实坐在一侧微笑着听前辈讲事情。 先前听故事,前辈说到高潮时配合地露出惊讶、难以置信和崇拜的表情,把前辈忽悠地一愣一愣的。 这一会儿他微笑着听前辈和领导聊天没有盲目的插话,直到前辈叫了,才老老实实地说:“领导最近爱好有点特别,喜欢自己调点东西,一不小心就搞坏了肠胃,应该不要紧。” 他话说的一本正经,非主流不疑有他的点点头:“既然这样,一会儿路上带点药,顺便带点塑料袋,万一路上没卫生间还能用一下。” 晏子晋猛的坐起,胡乱地在茶几上翻找着东西。 非主流凑过来,问:“找什么我帮你找。” “刀。”晏子晋翻着果盘,他记得里面有把水果刀。 “你是说那把水果刀?刚才被孟慈拿上楼了,你要刀做什么,我去找她拿一下。”非主流作势就要上楼。 晏子晋轻飘飘地瞥了两眼人一眼:“杀了你们。” 非主流慢慢吞吞地把屁股又放回了沙发上。 晏子晋如今肚子已经空了,在第一次跑厕所就吃下的止泻药可能起了效果,尽管肚子里依旧咕噜噜的乱叫,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疼。 他很想和方未拼命,他不信普洱加柠檬会有这么强的效果,里面肯定加了其他猛料,但他没证据。 楼下三人陷入一个诡异的平衡里,晏子晋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瘫着一动不动,非主流坐在另一侧被领导威胁后老实地一言不发,方未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俨然一个听话乖巧的新人模样。 这种怪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二楼突然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里堆着的东西被人撞倒,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站在楼梯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扣楼梯扶手,发出“咚咚”声。 “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走了吧?开哪辆车?”女人脸上化着淡妆,眉毛细长,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被一根木质发簪束缚着,十足十一个古典美人。 她看过来时眼神淡淡的,说话声音也带着点距离感。 晏子晋将脑袋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看到女人后嘴角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孟慈,你穿这个……走?” “不行?”孟慈掀了掀眼皮,想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晃晃地四个大字:关你屁事。 晏子晋作为领导的威严在今天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再加上先前被下了药,火气上来后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在场的三个人:“你们一个个,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开什么车自己不会看?门口停着辆中巴车是给你们观光的?还有你。” 晏子晋指着安然坐在沙发上的非主流:“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是黑社会过去打砸抢的,能不能像点样子,那么点陈年旧事儿翻来覆去讲多少遍了!让你收拾的东西都带好了吗?你跟他面前吹?他……” 晏子晋的目光正好碰到方未,就见新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大到将晏子晋剩下的话全都噎了回去,刚站起来发威的老虎还没将威信树立起来就变成了小猫咪,蔫蔫的跌回了沙发上,无力地嘟囔了句:“算了,管不了你们了,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非主流依旧老老实实的坐着,孟慈骂了句“神经病”转身走回廊里。 晏子晋闭着眼睛在心里骂着这群没良心的玩意,从头发丝开始,誓要事无巨细地将不肖下属从头骂到脚。 只是他的咒骂刚进行到脖子,扔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欢快的音乐。 眼皮勉为其难地掀开条缝,率先瞥了眼不远处凑在一起的脑袋,他原本以为自己雷霆之威将这些人都吓到了,原来是凑到一起小声嘀咕,根本就没在意他。 他动作极大地坐了起来,捞过手机看都没看,冲电话另一头吼了一个字:“喂!” “开门。” 恶劣的语气没有将对方吓到,反倒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将晏子晋吓了一跳。 他赶忙将手机拿到面前,当初随手填的备注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九 先前的气势全都烟消云散,他试探地说了句:“九爷?” 九爷两个字带着某种魔力,让一旁嘀嘀咕咕的两个顿时成了哑巴。 晏子晋顶着灼热的目光偏了偏身子,压低声音说:“怎么了?” “开门。” 晏子晋瞥了眼房门,愣了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肚子也不疼了身体也不虚了,速度极快地奔向正门,开了个小缝将自己挤出去后,哐当一声将门带上。 “刚刚我听错了么?是那个……谁?”非主流拍了拍新人问。 新人眯着眼睛看向玄关处:“谁?没太听清。” - 晏子晋刚出门,就见院子里绣球花遮挡住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 第46页 今天阳光正好,刺眼的光线将院子里的绿叶都镀上一层金色。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将自己遮挡在阴影里,一身黑色与周围艳丽的景色格格不入。 他黑色衬衫袖口扣的很紧,唯有脖颈处松了一点,衣摆收进裤子里,长腿一大半掩藏在花叶后。 “你怎么来了?”晏子晋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在距离一米的地方站定,饶是这样也感觉到重九一身寒气,“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才出门,怎么过来的?说一声我过去接你也行啊。” 重九:“……” 他今天打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出租车,从前只觉得商业中心吵闹,今天头回觉得店开在那里也不错,至少一排出租车等在路边,不需要多等也不需要多说话,只要报个地名就将他载了过来。 “什么时候走?”重九直接略过了上一个话题,还好他冷习惯了,即便不回答晏子晋也不会多说什么。 晏子晋看了下身后的门:“真跟我们一起?” “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就是……我的员工吧,胆子普遍比较小,若是知道通行的人中有你,我估计到了地方不是办事,而是被办的,要不……九爷委屈一下?” “……” “就,什么都不说就行,把你身份遮掩一下,反正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 “……” “他们应该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去叫人。” 说罢他转身下小跑着回屋。 两人本次谈话,以重九的沉默结束,在晏子晋眼里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即便晏子晋没有这么说,重九也不想暴露自己。 晏子晋他们查案子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想插手,他只想找猫,而猫丢了又不能大肆张扬。 那只猫代表着什么,除了重九以外,就连晏子晋都不知道。 中巴车停在门口,为了这次事件,晏子晋将在外面出差中的人叫回来了几个。 非主流名叫闫溯,名字很严肃,本人却一点都不正经,他和孟慈就是被叫回来的其中两个。 他们接到通知的时候正好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本来可以在本地休息几日全当旅游,这也是他们每次出差的福利,结果这次只当了牛没吃到草。 闫溯还能好点,他本就心大,也没什么玩的心思,就算办完事休假也只是回家买点啤酒,打游戏了事。 倒是孟慈从回来后就一直低气压,黑着脸上楼处理了废柴新人台絮,又风风火火地准备这次出差的东西,这一会儿上车直接坐在副驾驶,双手抱胸一副谁都别叫我的样子。 这次出差台絮是不可能跟着了,他还在床上昏睡,吓丢的魂被孟慈找了回来,估计正缩在身体里装死。 除此之外路江被晏子晋留了下来,就他那看见重九双腿发软的怂样,只能留下来照顾新人。 路江被留下来的时候余辛还有些好奇,毕竟路江无论从探知魂灵还是感知怨气都是一等一的,直到他出了门即将上车,才明白领导的用意,并且极度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怂一点,就可以安稳地在家里躺着,不用面对九爷了。 一个新人不能去,另一个新人肯定要跟着,就算他们不带,方未也会想办法跟着。 除了方未、余辛、闫肃和孟慈以外,还有一个人名叫傅元一的,穿鞋墨绿色的冲锋衣,背着几个包裹跟在最后。 众人坐定,他们才发现车里早已经做了个人,那人一身漆黑的坐在最里面,脸上盖着顶帽子好似睡着了一动不动。 余辛看见这人是脑子都快炸了,他捂着嘴巴坐在方未身边,这是车里除了领导以外唯有的知情人。 刚才出门的时候,晏子晋把他拉在一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老实闭嘴。 害怕重九的不止路江一个,只是有的人藏得深并不表露,若被这些人知道身边还有这号人物,难保不会影响发挥。 闫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孟慈瞥了眼一车的人说:“领导你这是办事情还是去炸村,这么多人,不知道还以为哪个村子全都尸变等着你去拯救世界。” 晏子晋对着满车唯一一位女士一点都不客气:“话不会好好说,就你这样以后看谁敢娶你?” “用不着你操心。”孟慈“啧啧”了两声转了回去。 车子启动,车内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达声。 到底目的地需要一段时间,闫肃挑了个话头:“领导不给介绍一些新朋友?不是说只招了两个人,那位是?” 晏子晋先前厕所跑的太多了,即便现在肚子不疼,依旧有点虚,上车后靠着没有说话的意思,虽然他本来也不想说话。 他瞥了眼最后一排将帽子搭在脸上的人,内心叹了口气认命道:“哦,你们想认识啊,那就认识一下吧。” 他突然觉得这样隐瞒身份很带感,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了,看这些人还怎么得瑟,想想都觉得很有趣。 带着这种恶趣味,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高上了许多,看见重九将帽子拿了下来,投过来的眼神虽带着疏离,却没有其他含义,看来是准备配合。 “开车的是闫溯,副驾驶是孟慈,绿衣服的那个是傅元一。”指到剩下两个熟人的时候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道,“这边是余辛和方未。” 说完,他随手一指后排:“那人临时插个队,叫,叫……” -- 第47页 完蛋,没提前想好名字。 呼得一阵风吹了进来,打在晏子晋脸上,将他出门前梳好的头发吹成鸡窝。 捋着头发的功夫,他抬头看见方未把他那一侧的窗户开到最大,正伸着两根手指抓风。 晏子晋脑子里灵光一闪,甚至都没给重九的一个眼神,直接说将闪出来的东西说了出来:“千里。” 两字一出,车里除了马达声外又多了风声。 方未侧过头浑身颤得厉害,旁边的余辛同样侧着头,同样颤着肩旁,但很明显这两人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 还好前排三个人都不知道缘由,闫溯问:“千这个姓氏很少啊,我没听过,兄弟那里来?” 晏子晋:“……” 哪里来,黄泉来! 晏子晋不答话,指望重九开口更不可能,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蔓延开。 还好闫溯心大,别人再怎么尴尬都跟他没关系,自说自话这点倒是跟他们领导很像。 他也不是真的关注跟队的这人到底从哪里来,到底不是自己组的,过了这次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见面,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辈子那么短,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 不过是找个话聊天,没人搭话也就过了。这个话题聊不下去,闫溯立刻又换了个话题:“说来领导,之前听见那个谁给你打电话了?” 他以为这会是个轻松的话题,结果说完之后依旧没人搭话。 闫溯趁着等信号灯的时候回头瞅了眼车里的人:“怎么,这个话题也不能说?” 方未终于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旁边坐着的余辛脸色难看的紧。 “有这么好笑?诶,余辛你晕车了?我车技这么好。”说完这句话,闫溯自己噗嗤噗嗤笑出声。 闫溯突然来了的黄腔惹来孟慈一阵白眼,不过九爷两个字倒是让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听说前几天的案子九爷去现场了?好像是因为猫丢了,书店里还养了只猫?”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闫溯见终于有人跟他聊天,又是自己知道的领域,兴致勃勃地说,“书店那只猫好多年了,有一次我送灵过去的时候,还看见那只猫趴在门口晒太阳,真漂亮。” 孟慈觉得有些奇特,在她印象里那位可不像是养小动物的人:“养多少年了?猫的寿命就十几年吧,没想到九爷还喜欢养这些。” 闫溯说:“能养在书店你以为是普通的猫?多半是精怪,不知道那里找的,现在这年头精怪不多了。” 孟慈:“猫找到了么?可能去哪玩了吧,竟然劳动九爷去案发现场,当时听程渊说的时候感觉他快哭了,也是运气好,九爷出一次书店不容易,正巧被他碰上了。” “够他吹好几年了,还哭。”闫溯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羡慕,“不知道九爷长什么样。” “你好奇可以去看看。”孟慈嗤笑一声。 “算了,我也就好奇而已,我可不敢,你想想庙里那些青面獠牙的阴间使者们,我胆小。” 此话说完,车里安静了两秒,闫溯试探地叫了句:“领导?” “干嘛?” 晏子晋心里一咯噔,他们方才聊重九和猫的时候,他就一指提心吊胆,听见没了下文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没叫到还会叫到自己。 “听说……”闫溯话音顿了一下,小声问,“听说,九爷当初就是……” 就是你大爷! 晏子晋已经猜到闫溯下一句话是什么,可他又不能打断的太明显,正主现在就坐在最后一排,还是他要求对方隐藏身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闫溯当然不知道最后一排坐着什么人,以为顶多算是个能人异士,压着嗓子,用仅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九爷就是精怪?还是只猫?” 孟慈正掏出口红准备补个妆,之前赶回来后只来得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最重要的口红始终没涂。 本以为唇色浅淡,领导觉得她身体不好就不让她跟着一起出差了,结果领导是个傻叉,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会儿她正拿着小镜子摸嘴唇,听见闫溯的话吓了一跳,手一抖,口红涂到了外边,一个精致的妆容就这么毁了。 她手指放到了闫溯的大腿上,在闫溯不明所以地眼神中用力一拧:“你是不是想死!” “啊,啊,姑奶奶松手!开车呢!”闫溯一脚踩到刹车上,还好后面没车,不然难保就要发生追尾事件,还要被认定是找茬欠揍的那类。 “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一点。”一直安静看着窗外的傅元一突然开口道。 他算是晏子晋一众属下中看起来最靠谱的,模样不错不说,一身冲锋衣看起来十分干练,和人说话时面无表情,但每个字从他嘴里出来都好像多了点分量,让人下意识多信任几分。 孟慈松了手回头看了眼傅元一,随后一句话没说,从车门的格子里抽出个纸巾擦嘴。 傅元一道:“传闻而已,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能亲眼见证的都已经死了好几轮了。” “据说九爷当年是黄泉第一任看门人捡的猫,在身边养了许多年,后来第一任被……他就顺势成了第二任。” “还真是。”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闫溯表示很高兴,顺便跟了一句,“那丢的那只猫……不是,难不成黄泉看门人本质都是猫?所以丢了的那只是九爷养给自己的接班人?” -- 第48页 说到这闫溯也觉得有些离奇,自己率先笑出声,又点了下一直装死的领导:“是么领导?说来你跟九爷那么熟,就没什么传闻八卦跟我们讲讲?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讲这些的么?” “我什么时候喜欢讲这些了?”晏子晋赶紧表明立场,眼睛心虚地往后瞥了眼,余光看见重九不知什么时候又把帽子扣在脸上,似乎对于这些关于自己的八卦一点兴趣都没有。 晏子晋松了口气,生怕下属们哪句话惹到后面的祖宗,直接将车炸了。 他不知道“祖宗”现在正在遭受天谴,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别说听八卦了,就算这些人站在他面前,非要拉着他一起聊,他都不一定愿意掀眼皮。 领导的担忧并没有传达到下属的心里。 闫溯见晏子晋翻脸不认账,立刻搬出陈芝麻烂谷子:“领导你忘了之前你从‘乙’回来,站在厨房对着冰箱自言自语念叨的时候了?” “刚来的时候我还一度怀疑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默默在电脑上搜了好几家精神科准备介绍给你。” 孟慈终于涂好了嘴唇,盯着镜子里完美的妆容,随口问了句:“后来呢?你把精神病院介绍给领导了?” “当然没啊,被元一拉住了。”闫溯道,“还好元一知道的多,他说领导把冰箱当成九爷在发泄,哈哈哈,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是觉得两者都冒着冷气所以像么?哈哈哈!” 孟慈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 晏子晋满脸通红,恨不得在车上挖出个封钻进去。 傅元一倒是没跟着笑,问领导:“九爷的猫找到了么?” “没,还没吧。”晏子晋心虚。 第 26 章 ◎摸手不行!◎ 虽说顺平县隶属于津淮市,但他们依旧开了几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还好这一路大多都是高速,后又跑了一个小时的山道,也都是铺好的柏油马路,只是中间有一段路在修,堵了好一段时间,倒说不上颠簸。 关于重九和猫的关系,众人在八卦一通后没能得出结论。 向来喜欢跟他们一起调侃的领导今天难得的没开口,由于出门前领导跑了好几次厕所,这一会儿脸色还是很难看,众人便没多想,全当领导身体不舒服。 到顺平县时太阳已经到了山头,闫溯将车停在县中心的一家酒店前。 车刚停稳,里面匆匆跑出了个人,拉开车门:“到的这么晚,路上出什么事儿了?” 这人穿着一件大花衬衫,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一副蛤蟆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车门打开,他看着坐在门口的人惊了一下:“哟,新人?” 方未伸手过去:“您好,方未。” 男人回握:“你好你好,我叫袁以川,新人不错啊。” 略有些敷衍的客套话。 这一路他们就顾着天南海北的瞎聊,平时工作太忙,又都是些不太好的事情,跟别人没办法说这些事,就只能聚一起的时候互相侃大山,也算是一种发泄。 这一发泄,都忘了跟等在这里的人通个气。 “没事儿,进县城的时候有点堵,耽误了会儿。”闫溯开门下来,打开后备箱往外拿东西,“川儿,赶紧过来搭把手,杵那干什么。” 袁以川冲着方未笑了下:“等下哥哥请你们吃好吃的,爱吃什么跟哥哥说。” 方未听着“哥哥”两个字觉得实在有意思,他没见过这样跟别人套近乎的。 “好啊。”方未笑。 晏子晋听见这边的话赶紧从车里爬出来,两手把着车门,正好将方未和袁以川隔开。 “看到领导不先打招呼,在这调戏新人,滚去干活。” “哎呦,领导亲自来了,辛苦辛苦。”袁以川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算是跟领导打了招呼。 “川儿,干嘛呢。”闫溯在车后催促了一声。 袁以川说了句“来了”,小跑着过去。 他们其实没带多少东西,大多是日常用品,和一点符咒辟邪之类的东西,虽说这些东西大多时候用不上,但每次遇到大凶事件还是能挡一挡。 孟慈站在酒店前,上下左右大量了一通后,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袁以川靠谱,上次程渊找的那个破酒店,半夜关了灯都能听见蟑螂满地爬的声音,恶心死了。” 方未正站在车门口往车里看,听见这话转头问:“总听见这个名字,我好像没见过本人?这位程渊是哪位?” “前几天跑省外去了,那边人非要他过去,说他不过去解决不了。都是借口当我不知道,听说那边新开了个温泉山庄。” 晏子晋说到这里有些愤愤不平:“背着领导出去泡温泉,等他们回来再收拾他们。” 孟慈拎着她的小包,在晏子晋旁边晃了晃:“领导可要记得还欠我个休假,回头收拾他们的时候顺便把温泉山庄的联系方式给我要一份。” 晏子晋恨的牙痒痒,属下有休假,领导却只能跟个牛似的任劳任怨。 方未刚想上去看看车里面的那位怎么还没下来,就听领导补了一句:“说来邱鸿的案子最开始就是程渊带人去的现场。” “所以程渊天天在群里吹牛逼,说九爷如何如何神武,就快拿着抹布去‘乙’天天给九爷擦皮鞋。”袁以川从车上拎下两个包,“woc,这谁的,这么沉。” -- 第49页 “我的。”孟慈轻飘飘地出了句。 “呦,大美女也来了,刚刚没看见。” “呸。”孟慈才不信他不知道,先前晏子晋吩咐他在这边订房间的时候还能没说有女人? 袁以川嘿嘿笑了两声,站在酒店门口等自动门开了后拎着东西进去。 “身份证都带了啊?一会儿进去登记别忘了。”闫溯跟着袁以川进去送了一趟东西,再出来时摸着兜里的证件,提醒其他人。 直到这时,晏子晋才猛然想起来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重九……有身份证么? 重九正巧从车上下来,如今太阳斜照,光线不太强烈,顺平县又是在半山腰的位置,气温相对来说较冷,所以伞只是拎在手里没有撑开。 下了车,他便感觉到晏子晋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仰头先看了下天,估计不会碰到雨天心情好了许多。 这一路虽说不上有多舒服,到底还是休息了这么久,身体没早上那么乏累,姑且可以做个正常人。 直到晏子晋第五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重九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晏子晋小步蹭到重九旁边,歪着头,小声道:“你带身份证了么?” 他没问重九有没有身份证,他怕重九真的有之后用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问题问出后,重九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不想融入现在的社会,不想跟其他人打交道,但他是正常的,跟周围人没什么区别,尽管早年他披着猫皮,算是个精怪,如今做了这么多年的“人”,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其他些什么,都与常人无异。 可如今站在酒店门口,看着晏子晋的眼睛,他猛然发现他跟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他不知道还有身份证这个东西。 重九抿着嘴没说话,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但是周围的气氛却有些冻人。 还好袁以川这时从酒店里出来,说:“这边县城酒店少,房间也不多,最近过来旅游的人也不少,房间不太多,除了女士自己一个房间,其他人两人一间凑合一下吧,也给领导省点出差经费不是?” 我真谢谢你!晏子晋想。 他也算是个人精了,方才重九没有说话,估计可能没有或者没带身份证。 追着去问就是找死,恰巧袁以川出来解了这个题。 “我跟闫溯一间。”袁以川说,“我脚臭,就不祸害别人了,正好闫溯呼噜声大,我们俩互相祸害。” 闫溯给了袁以川一拳,一看两个人关系就很好。 傅元一背着自己的随身包,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我就不跟你们抢房间了,我还有点事儿去处理,晚点直接到朋友那睡,你们分配不用带上我。” 晏子晋:“那我跟……” 方未先晏子晋一步走到重九旁边,揽着他的肩膀道:“我跟千里一间房,新朋友跟我投缘,领导和余辛一间正好,就这么分配了。” 说完他对着重九歪头笑了笑。 在外人看起来他的笑容十分温和,只有重九的角度能看见他眼尾里的促狭。 重九冷着脸,很想像从前那样将方未甩开,但他现在却是个柔弱的普通人,连挣脱肩上那只手都有些费劲。 他没有狗屁身份证,如今到了这个地方离开不可能,留下就得跟烦人的家伙共处一室。 如此一想,他脸色更难看了。 袁以川之前只在车门口看了眼几人,没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 现下看见重九时眼睛一亮,推开挡着自己的闫溯,惦着脚快速走道重九面前,也不管人家什么反应,拉住重九的手:“哎哟哟,这还有个新人,新人你好,我叫袁以川,先前被领导发配过来干苦力,是个贼靠谱的人。我今年28,未婚单身,家里有车有房有存款,双亲开明,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川儿你又犯病了是不是。”闫溯在领导发飙前拎着袁以川的领子将人往后拉了几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这兄弟脑子不太好,兄弟别往心里去哈,人不坏人不坏。” 重九低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在袁以川被晒黑的手心里,细长的手指显得更加苍白,隐约能看见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血管遍布在皮肤下。 闫溯顺着重九的目光看去,发现袁以川依旧没松手,赶紧掐了下袁以川的胳膊:“赶紧松了。” 随后对重九说:“抱歉抱歉。” 闫溯胳膊勒着袁以川的脖子,将他脑袋摁到自己面前,强行带着他往酒店里走:“那是领导的客人,不是新人,不是,就算新人你也不能这么明显,小心领导杀了你。” “哎,没忍住,这人长得跟个明星似的,真漂亮。”袁以川声音里带着一点兴奋,“比明星好看,网上的图谁知道修成什么样,你看他眼睛、鼻子、嘴,啧啧,哪里都合我胃口。” “合个屁,你可轻点浪吧,小心把自己浪死。” 两人说话时故意压着嗓子,声音很小,奈何后面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时普通人,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晏子晋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有些庆幸重九现在身体不适,不能做出什么,不然他真怕自己收不了场。 重九看着自己依旧僵在半空的手有些出神,略微有些热的温度还停留在皮肤上。 -- 第50页 握个手而已,说不上占便宜,但就因为这种在寻常人眼里在普通不过的交际,在他那却是最缺少的,就像当初他去巷子里看尸体一样,那么多人看见他出现,却只会噤声不言,即便不得不过来走过场说句话,也会战战兢兢尽量远离。 谁会想跟黄泉看门人有交集? 重九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将袁以川和闫溯后来的话放心上,手指蜷起轻轻攥了下便要收到身边。 然而他手指刚弯,一只带着更加灼人的温度的手在这时覆了上来。 明明两个人的手差不多大,在这时却有种被人包裹住的感觉。 前一次握手明明毫无波动的内心,如今却好像同样被包裹了上了什么东西,有些闷闷的,又有些燥人。 “做什么!”重九猛的收手,动作极快的像旁边让了一步。 方未依旧保持着先前拉着重九的姿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重九的话后抬起头,明明笑的一脸温柔,却让人觉得这张皮囊下藏着的是一团火。 他说:“就想看看九爷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然让别人摸手。” 第 27 章 ◎有事儿吗◎ 原本房间分配完,晏子晋还想争取一下,毕竟将重九和方未放在一个屋子里,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直到他们登记证件分配完房间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尽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微妙。 余辛作为唯三知情人,跟在晏子晋旁边小声道:“领导,那俩不会掐起来了吧,我怎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晏子晋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鉴于他要做个万事有谱波澜不惊的领导,所以故意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拍拍余辛小声说:“放心不会,九爷有分寸,方未也是个靠谱的。” 然而他这句话丝毫没有起到安抚的效果,分寸和靠谱好像背负了另外两个余辛从来没理解到的意思,魔咒般一直在他脑子里转,转到最后打了个死结让他的脑子彻底罢工。 这个死结不止余辛有,晏子晋也有。 其他人回屋放东西的时候,唯有方未他们房间被晏子晋勒令开着门。 他们俩行李是最少的,方未就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重九更简单,就带了把伞和一顶帽子。 没什么可收拾的,开个门徒个安心,万一出点事儿晏子晋还能第一时间冲过来。 就这先前摸手的尴尬,重九冷着脸自始至终都没跟方未说一句话,方未也一改话多的习惯,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小包放在柜子里,在房间转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瞥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靠坐在另一边床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的重九,思考片刻后,决定可以选择性忽略领导的指示,起身将门关上。 门关上那刻,重九眼皮轻轻抖了抖,说来这是他第一次住酒店,除了屋子里隐约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倒是没什么不适,当然,若是没有旁边一直动个不停的人就更好了。 重九闭着眼睛听着那人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听见他坐下时沙发发出的吱扭声,听见他起身去关门,然后是一阵鞋子与地毯之间的摩擦声,再之后……床塌了个边?! 独自守着偌大的书店活了这么多年,重九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熬人。 他敏锐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待在旁边。 这种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被无限延长,他僵着身子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重九以为他们俩就要保持着这个状态度过一夜的时候,他听见旁边人噗嗤笑出声,带动着床一起乱颤。 重九实在受不了,眼皮掀开,看着坐在一侧笑弯了腰的人,满脸写着两个字:笑屁。 方未捂着肚子,冲着方未摆摆手,缓了缓才顺过气:“九爷,你这么这么可爱。” 他气顺了,重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可爱?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可爱,但他觉得方未可能想死。 “别生气别生气,我开个玩笑,咳咳。”方未在重九发飙前适时的顺了顺毛,只是他顺毛的方向可能有点偏,被顺的那个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方未咳了两声,直接换了话题,“说来九爷你到这来做什么?找猫?这几起事件跟猫有什么关系?” 重九看着方未一言不发。 方未眼尾处还留着未散去的笑意,根本不像跟重九谈正事的样子。 还好他说正经事的时候,话音里面的轻浮少了许多:“对了,有件事可能领导也不知道,之前我跟台絮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当初去石台子,还没进小巷时曾经看见过一只黑猫,但他进巷子后猫就不见了。” 重九眉毛一挑,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方未:“不过后来我问了下当时在现场的其中几个,都没说见过猫,也有可能小孩儿看错了。” 重九当初在别墅地下室里,在尸体胳膊上的伤口中确实看到了一点异样。 那一点东西一闪而逝,确确实实存在过,别人可能不清楚那是什么,也不会留意,但重九跟魂灵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那种东西太敏感了。 伤口里一闪而逝的东西是一小片碎了的魂,说不准是来自邱鸿本人还是其他什么。 -- 第51页 碎片太小,见光后消失的太快,来不及辨别。 按照尸体当时的状态,胳膊上的伤口是几天前的,不可能是致命伤。 即便邱鸿当初出事时,内藏和灵魂同时被打碎,残余的碎片也应该留在体内,按理说不应该跟抓伤有什么牵连,碎片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根据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状态,邱鸿的死亡应该是跟水有关,至于凶手是谁,如何做到的暂且没有线索。 那只猫虽然不是普通猫,却也算不得精怪,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跟一个人有交集,又怎么会到案发现场? 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出现在现场的那只猫到底是不是他丢的那只。 重九想的出神,没注意某人越靠越近。 直到一个指响在耳边响起,重九才倏地回神,看着两根细长的手指晃个不停。 方未看着重九的眼睛逐渐聚焦,笑了笑,顺手拉着重九身侧的几缕长发:“九爷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乍一看像是个姑娘。” 说到这,他又想起先前袁以川的话,眯着眼睛,手指用力攥了攥。 重九拉着头发的另外一端用力一扯没扯出来,压着嗓子说了句:“松开。” 语气里充满危险。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房门咔嗒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晏子晋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进屋。 先前他不过是回屋放个东西,再出来时发现隔壁的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吓得他顾不得其他,贼似的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他趴在门上听了两分钟,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甚至开始怀疑方未是不是已经被杀了灭口,最后实在是没忍住,状似无意地敲门进去。 然而他刚走过玄关,进了屋子,就见其中一张床空着,另外一张床上两个人靠的很近,方未手里还拿着……九爷的头发? 晏子晋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三步并两步跑大床边,掰开方未的手道:“你干什么,快松手,你知道这些头发代表什么么就这么拉,断了的话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方未和重九同时疑惑的看过去,两个人都没搞明白这个有什么后果。 晏子晋小心翼翼地将重九的头发放到床边,像是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随后拉着方未让他起身:“我还以为你俩打起来了。” “多大人了,打什么打。”方未倒退着坐回自己的床上,盯着重九的头发看了一秒,好奇头发到底怎么碰不得,“你先说说头发断了有什么后果,你要不说我今晚就趁着九爷睡觉扯一根下来。” 重九:“……” 晏子晋侧过头瞪了方未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未是真糊涂,他从来不知道头发有什么不能碰的。 他刚要追问,敲门声再次响起。 “两位收拾好没?收拾好了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说话的是闫溯,“余辛说领导也在这?” “在。”晏子晋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好嘞。” 晏子晋看向重九:“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情也得明天去看,你也好好……嗯,休息一下。” 他说这话时极其隐晦地瞥了一眼方未,然而眼珠子刚转了一点就被方未发现,他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整了整衣服。 “吃饭吧。”晏子晋又说了一遍。 “你们去吧。”重九眼睛一闭,他不想跟一群不正常的人挤在一起,去吃不必要的东西。 “九爷不去么?正好我今天也有点累了,要不我也不……”方未盯着重九的脸,话说的坦坦荡荡,若是他没有故意咬着累了两个字,也没有将后面那句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抻着长音读出来的话。 “走。”重九下床站定动作很快。 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跟着这些人一起来。 方未看着重九离开的背影笑了笑,随后跳下床跑过去:“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你不是累了么?”晏子晋回头。 “不啊,我什么时候说我累了,你肯定听错了,我说的明明是饿。” - 袁以川说的招待其实就是拉着一种人去了家烧烤店。 天气越来越好,路边的烧烤摊也越来越多,很多大排档都会支起摊子,在店门口烤着肉串,诱人的味道飘出好几条街。 酒店距离大排档不远,众人溜达着五分钟就到了。 重九跟晏子晋掉在队伍最后,有领导在一旁压着,袁以川没敢再过来做什么,只是跟闫溯说话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你刚刚跟方未在那干什么呢?”晏子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重九却丝毫没有满足他好奇的意思:“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事干什么?”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话多?” “不觉得。” “我觉得。”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方未向后退了两步,丝毫不给领导面子的怼回去,末了意味不明地对着重九挑挑眉,“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儿,是吧九爷?” 重九:“……” 原本可能没事儿,他这么说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事了,虽然他没搞明白到底能有什么事儿。 “对了。”重九想起方才方未说过的话,“听说你们那个新来的小孩儿在石台子见到了一只黑猫。” -- 第52页 “是吗?”晏子晋疑惑。 “回头你问问其他人有没有见过。” “哦,好。” 第 28 章 ◎被烟威胁的一天◎ 此时时间尚早,天还没黑,吃烧烤的一般吃个气氛,天不黑绝对不出来,倒是让他们几个占了先机,得了个包间。 晏子晋和袁以川留在楼下点菜,其他人直接去了二楼。 重九跟这些人都不熟,出来单纯是因为不想跟方未待在一起,这一会儿一群人挤在一起,他还没靠近就觉得难受。 站在饭店外面,他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燃叼着,眯着眼睛看着街上闲逛的人。 烟雾的流动和来往的人群之间好像多了种关联,奇妙的结合在一起,他突然有种闯进另一重世界的错觉。 看着一些人三五成群在街上吵吵嚷嚷,鼻尖缭绕着烤肉的香味,到处都是生活气息。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错。”晏子晋走到重九旁边站定,同样看着对面马路上几个嬉笑的学生,“觉不觉得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好什么?”重九将香烟夹在指缝间,心里明白晏子晋指的什么,这个人总想将他从冰冷的书店里拉出来。 他从不觉得一个人在书店里有什么,倒是晏子晋,对此事分外执着。 晏子晋默不作声地看着那群学生越走越远,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长篇大论。 直到学生走到一栋楼的拐角处消失不见,他才说道:“走吧,来都来了,感受一下普通人生活氛围?” 重九轻笑一声:“你们也算不得普通人。” “总比你普通!”晏子晋哼了一声,将燃烧了一半的烟从重九指缝间抽走,碾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快上楼,不然下次不给你买了。” 被香烟威胁上楼除了重九可能没别人了,一来他对钱这个东西概念不深,让他拿着一把纸去店里买香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他好像也没什么钱。 被别人拿了把柄的九爷乖乖跟在晏子晋身后上了二楼,包厢门打开,缭绕的雾气呛得晏子晋险些栽一个跟头。 他挥手煽动,咳了两声说:“谁在这抽大烟?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说完这句话,他正好看见墙边坐着的孟慈:“这还有个女士!” 孟慈点点头:“就是,这还有个女士,能不能注意影响。” 然而晏子晋看不见的另一次,这位女士白皙的指尖正夹着一根冒着火星的赃物。 见领导进来了,之前坐在桌子上闫溯麻溜地跳下来,笑着招呼晏子晋:“领导来啊,扑克玩不?” 说完甩到出去四张牌,啪一声拍到桌子上,对着方未说:“炸了你!嘿嘿,新人很上道嘛。” 他这一下动作太猛,一撮带着火星的烟灰掉下来,正好掉到他的腿上,紧接着手里剩下的牌一起飞上了天。 “哎呀卧槽!嘶……”闫溯捂着腿在地上连跳数步。 袁以川这局牌面很差,几轮下来手里还有一把,看见闫溯这边出了状况,赶紧趁乱将手里牌塞到桌面那堆最底下,一脸关心地跑过去:“烫哪了烫哪了我看看。” 说着关心的话,手却一直往腿中间摸。 “卧槽,袁以川你往哪摸,还摸!再摸下去我怕你自卑的活不下去!” “我可去你的吧。”袁以川骂了一句用力一捏。 闫溯腿上的疼痛刚刚缓过来点,又遭受新的攻击,一脸铁青地弯着腰,咬牙说:“我老二TM要是废了,我把你送非洲当鸡去。” “行了行了。”晏子晋听着两个人说话越来越没节操,赶紧打断。 方才还在跟闫溯打成一团的袁以川转过头正好看见晏子晋身后的重九,满脸的猥琐瞬间收得干净,身体站的笔直,一本正经地指着闫溯说:“就是,没节操,也不注意点影响,我能当鸡么?要当也是头牌。” 闫溯此时还没管过劲儿,斯哈斯哈地想要给袁以川一脚,奈何他现在直不起身,只能以眼神杀之。 袁以川殷勤地搬了把椅子放在旁边,笑呵呵地说:“来坐,别客气。” 晏子晋发现这个下属一段时间没见到了,突然上道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刚要走过去坐下,就听“懂事”的下属补了句:“千兄弟坐这边,渴不渴?喝酒还是什么?” 重九听见这个称呼后,刚迈进屋子的腿又放了回去。 晏子晋磨磨牙,他收回那句上道了的话。 出了这么一段插曲,大家也没了打扑克的心思,余辛作为局外人默默的将牌放到桌子上,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将他们归到一起,又都装在了盒子里。 “袁以川你悠着点。”闫溯拉着椅子坐在桌子旁,抓了把瓜子卡巴卡巴磕着,“你这两天在这是不是到处泡妹了?到底干没干正经事儿,把我们都搞过来结果啥事儿没有,小心扒了你皮。” “扒了你皮”四个字带着某种魔咒正好戳中余辛脑子里的弦,打扑克时还激情四射的人,此事缩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见这句话后更是浑身一哆嗦。 重九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这一眼过去,余辛差点直接跟这个世界说拜拜。 这边的小动作没有影响另一边两个人互掐。 袁以川见闫溯对他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顿时就不干了,拍着桌子道:“吃饭不想跟你们说恶心的,你非要问,我说完你吃的下去么?就你那肠胃,见识过什么是凶尸么?” -- 第53页 “还凶尸,厉鬼你见过么?”闫溯嗤之以鼻,“我跟厉鬼打交道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遛鸟。” 孟慈靠在墙角,终于将那根细烟抽完,软着嗓子说:“你们俩怎么光说不做啊,我在这等了好半天了,是先断子绝孙还是先遛鸟给个准话,要不跟楼下说一声,一会儿你们谁贡献一下,给我们加一道菜。” “你是个姑娘。”晏子晋不知道自己是今天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想当初刚认识孟慈的时候,她还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跟男生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再看看现在。 他瞅着穿着旗袍翘着二郎腿的姑娘,顿时有种大白菜逐渐猪化的感觉。 重九观察着屋子里的状态,默不做声地站在门口,看着晏子晋摇着头感叹人生,想趁他不备赶紧溜走。 结果他刚向后撤了一步,就听见有人大声喊着:“麻烦让一让,菜来了!” 重九应声向旁边撤了一步。 来人是个穿着短袖身材很壮实的男人,手臂上布满刺青,一头青茬贴着头皮,跟楼下烤串的大哥有点像。 他双手端着个大盆,红彤彤的小龙虾伸着大小不一钳子,张牙舞爪,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路过重九时笑了笑,进门将一盆小龙虾放在桌子中间:“小龙虾刚出锅,吃的时候小心烫。” 说完退了出去,再次路过重九时又笑了笑。 晏子晋没看进门那人什么态度,倒是发现了重九想要溜的想法,将他拉进屋里。 “来了这还想溜?”说罢招呼其他人,“行了,赶紧坐下吧。” 话音刚落,搬动椅子的声音四下响起。 方未坐到重九旁边,抓了一小把瓜子放在身前,似是闲聊道:“九……就刚刚那人你认识?” 重九靠着椅背尽量远离桌子,他看着桌子中间的小龙虾像是看仇人般,不知道这盘吃的哪里惹到他了。 他没回方未的话,倒是有其他人凑过来。 袁以川慢了方未一步,没能做到想做的位置,只能退而求其次紧挨着方未,听见他们说话跟了句:“什么认识?” “就方才那个人。”方未对着门口努努嘴。 “啊,千兄弟来过?”袁以川根本不等重九的回话,自顾自说,“哎,说来那兄弟一家也是可怜,原本一大家子现在就剩这么几个,还好开个饭店生意不错,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活。” 晏子晋从方未这边抓了点瓜子过去,接了这句话茬:“怎么说?” “天灾呗,你别看顺平县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到雨季很容易发生泥石流,去年还上过热搜不知道你们看了没,新闻播报了好几天救援行动。” 说完袁以川站起来,拿着勺子在桌子中间的盆里搅了搅,然后给每人分了几只,坐下后剥着自己的那只。 “大家都吃啊,这家小龙虾不错,感觉比咱们那味道好。”他将剥完的小龙虾塞到嘴里,“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对,救援。” “嗐,大雨再加上泥石流怎么救援?更何况意外发生在半夜,活下来的没几个,整个村子基本上都没了,还好这家老板当时和老婆一起带着孩子去省城看病。” “说来也巧,他家孩子平时没病没灾的,就那两天高烧不退,怎么都治不好,家里怕烧坏了脑子就带她去省城看病躲过一劫,哎,可能是天使降临吧。” 重九听到天使两字嘴角提了提,然而他嘴角的弧度还没大到足以被人看出来,就见面前的空盘子多了一小块红彤彤的东西。 而将东西送过来的爪子正极其自然地被某人收了回去。 “所以这家人就剩下三个了?”方未抽了张纸巾擦着手上的红油,“倒是运气好。” “不止呢。”袁以川道,“刚刚端菜那个是老板的弟弟,那是真死里逃生,被人从石头里挖出来的,其他亲戚什么的是没有了。这也算不错了,其他家就没这么幸运了,能救出来也就那么一两个,大多在这里待不下去,离开了。” “你说的村子在什么地方?”一直没开口的重九突然插话问了一句。 他如今身体有点弱,身上的阴气跟着藏匿了起来,周围虽冷却不冰,倒是凭借着相貌赢到了一波好感。 袁以川以为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所以也没故意去找他说什么,这一会儿突然被问到也是一惊,随后笑的一脸灿烂:“没想到兄弟是个心善的,那是南溪村,如今已经没人了,死了那么多人谁还敢住,据说那边风刮过的声音就跟哭似的。” “川儿你别吓唬人,什么事到你嘴里非点沾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闫溯插嘴道。 “你懂什么。”袁以川扔了个龙虾皮过去,“那地方现在大白天都没有敢过去的,阴气太重,白天都有脏东西。” “哟哟哟。”闫溯发着怪声,袁以川又扔过去好几个龙虾壳。 虽然重九没搞明白自己的一句问话跟心善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倒是觉得袁以川的话或许不是夸大其词,一个地方同时有太多生灵意外死亡,他们很容易流连于死去的地方不愿离去。 幽魂并不惧怕光线,他们只会畏惧时间,时间久了他们还没有去轮回的话,就不会再有下辈子了。 重九是看门人,负责看守者阴阳两界之间的门,只需要保持着应有的秩序不出现混乱,没有勾魂的职责,那些魂不愿离开也就罢了。 -- 第54页 房间门被敲响,先前的壮汉再次进来,手里托盘上放了两盘烤串和一盘菜。 方未侧身向旁边让了让,待菜放好后坐回位置,压着声音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了句:“领导,之前住在盛世佳苑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许萍?”晏子晋问。 “哦对,她不也是这边的,好像就是什么溪村。” 方未的声音压得着实不高明,刻意的痕迹再明显不过, “许萍?”上菜的壮汉正好摆完盘子准备走,听见他们的话后脚步一顿,“这么巧我也认识一个许萍,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她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大剧情没动,改了改语病错字。 方未:我真不是故意让他听到的,你看我压着声音说话了,都怪他耳朵好使。 晏子晋:鬼才信你! 重九:…… 晏子晋:你看,果然鬼才信你! 第 29 章 ◎吓死你!◎ 上菜的汉子名叫茂东辉,哥哥叫茂东君,两人都是饭店的老板。 先前袁以川的消息稍稍有点偏差,饭店的老板其实是两个人,兄弟二人合伙。 估计今天客人有点少,再加上袁以川和闫溯都是个话多的,两人直接拉着茂东辉坐在旁边。 “兄弟,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家邻居有个叫许萍的,聊天时说起住在这边,这不正好过来旅游,就顺嘴说起来,没想到竟然跟你是同乡,真是有缘。”闫溯来之前听晏子晋说起过盛世佳苑那起事件,忽悠人的话上嘴很快。 他从地上拿起啤酒,一双筷子连开几瓶,瓶起子都省了,捞了个杯子放在茂东辉面前,给他倒了杯:“来兄弟别客气,咱们第一次来这,相逢即是缘分,喝一杯。” “别别别,兄弟客气,我这还干活呢。”茂东辉连连摆手。 “那不还有服务员么,哪能什么都劳动老板。”闫溯是个酒场老手,劝酒很有一套,揽着茂东辉的肩膀指着袁以川道,“你看我那兄弟,来这边待了一段时间,非给我们打电话说这边山好水好,让我们过来玩,结果我们都到了才搞明白,他其实啥玩意不知道,看这边风景不错,直接把我们忽悠过来了。” “听说顺平的人最热情了,兄弟可得给我们好好介绍一下本地好玩的地方,来来来,我酒都端起来了,兄弟你就说喝不喝吧。” “这,唉,喝喝,兄弟都这样了肯定喝。”茂东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他这个椅子算是坐实了。 闫溯给晏子晋使了个眼神,谁知领导今天是坐车做傻了还是真饿了,除了点头表示认同就是闷头吃饭,闫溯差点摔杯子不干了。 不干是不可能,谁让他们领导给的工资高,只能闷头继续跟老板套近乎。 方未闲着没事儿,拿了瓶起开了的酒给自己倒了杯闻了闻。 晏子晋正叼着龙虾尾,看着方未的动作小声问:“你还会这个?” “没喝过这种的,闻着还行。”方未端起酒杯刚要尝一口,又将杯子放了回去,重新拿个空杯子倒了一杯放到重九面前,“来尝尝。” 重九盯着酒杯里气泡一点点升腾,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方未喝了一小口道:“味道还行。” 说完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他给自己重新满上一杯:“真不喝?” 重九:“……” 方未:“唉,怎么一点都不像我。” 重九挑眉:“什么?” “这小龙虾味道真不错啊,袁以川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挺靠谱。”晏子晋赶紧往两个人盘子里又塞了几只小龙虾,趁着重九看向方未的功夫,疯狂对着方未使眼色。 方未没事人似的又一杯下肚,心情颇为愉悦地满上,还带点埋怨的口气对晏子晋说他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早不拿出来。 晏子晋顿时觉得嘴里的小龙虾不香了,他哪里知道这位祖宗是个酒鬼。 重九坐在中间左右看看莫名觉得这种场景有些好笑,左边一个不停的吃,右边一个不停的喝,隔了几个位置的闫溯和店老板不知道说什么看起来甚是投契,就快找根香插着就地结拜,也就余辛和孟慈看起来正常点。 余辛正好坐在重九正对面的位置,每次抬眼都能看见低头的动作,这小孩儿似乎什么毛病,害怕他又想看着他,每次视线交集的时候立刻躲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慈毕竟打扮的比较淑女,尽管在坐的大部分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却依旧保持着端庄,张着小嘴有条不紊地嚼着东西,偶尔指示袁以川帮她剥小龙虾,理由是淑女吃饭不能上手。 可能今天店里真没那么忙,茂老板坐下后只有最开始有服务员进来问了一句,后来便没再有人打扰。 他和闫溯不止聊了本地特色,周围风景,单单纹身的话题就聊了一个小时。 等到桌子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酒也下肚好几箱了,这两人才拉着手依依惜别。 “兄弟不着急走的话这两天都来我这吃饭,哥哥请客。”茂东辉红着眼眶,攥着闫溯的手不舍得放。 闫溯激动地拍了拍茂东辉:“啥也别说了老哥,等你去淮津,我一定带你好好玩玩。” 晏子晋带着其他人已经走很远了,这两人还拉着手。 -- 第55页 晏子晋吩咐袁以川:“你去喊一下闫溯,不想走的话之后留下来给人当服务生算了,磨磨叽叽跟个娘们儿似的。 “这就是你们到这吃饭的目的?”重九走在晏子晋身侧,看着冷清的街道,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你口中的,普通人的生活?” 晏子晋笑了笑,这次没在找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说的极其淡然:“对啊,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平常生活,我这些员工怎么说也都算是个普通人吧。” 说到这,晏子晋看了看落在后面的众人,稀稀拉拉的每个人速度都不一样。 这些人有的张狂,有的内敛,有的看起来文文静静实则一肚子坏水,说到底他们其实都是普通人。 “今天出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可能是以川故意安排的吧,这些事暂时让闫溯他们解决就行,我就想让你看看聚餐是什么样的,结果你什么都没吃。” “你倒是吃了不少。”重九只有面对晏子晋的时候还能轻松的聊两句。 “难得能跟你这么出来一次,明天估计要去南溪村看看。” 这一会儿夜深了,重九身上隐去的阴气隐隐有冒头的势头,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方未,声音有点喑哑:“要不你们今天先回去,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怎么?”晏子晋脚步一顿,他今天也喝了点酒,酒精麻痹着神经,让他感觉稍稍有些迟钝,听见重九的话后才感觉到周围有点阴冷,不是夜晚起风的那种冷,这种冷像是浸透到骨子里,像是来自黄泉。 “你不回去去哪,在外面站一夜?”晏子晋没有第一时间否定,他不确定方未跟重九在一起一夜会不会有影响,想了一会儿后接着说,“要不我跟方未换一下,一晚上对我应该没什么影响。” 重九身上的气息不太稳定,原本他可以隐藏的很好,或许是因为夜深了,是一日里阴气最重的时候,连带着重九也受到了影响。 他现在没有能力来控制这些,好在他就算不睡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大晚上,他站在大街上好像也不是个好主意。 左右游移不定时,晏子晋已经张嘴叫来了方未。 “要不晚上我们换一下房间?” “怎么了?”方未疑惑地看了眼重九,笑道,“九爷这时嫌弃我了?” 其他人和他们有段距离,方未又换回了原本的称呼,带着不正经的调子叫着敬称。 “瞎说什么?” “对。” 晏子晋和重九同时开口,内容却大相径庭。 方未看向重九,晏子晋同样看过去,两个人都对重九的这个反应感到惊奇。 “不是九爷,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吧,你至于把嫌弃表现的这么明显么?”方未气笑了。 天地良心,他今天只喝酒了,好久没碰酒一下子没忍住就多喝了点。 不过他酒量一向很好,没怎么醉过,那就是说重九的拒绝不是他喝醉后产生的幻听。 所以小猫今天又哪根弦搭错了? 方未不理解就开始耍赖:“我不换,之前分配好的房间,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我就不换。” 重九语塞。 晏子晋看着两人每次争论重九都落于下风,心里默默替重九捏了把汗,不知道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重九是过的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之前他还是很乐于看方未逗重九的,但今天他比较特殊,他支持换房间。就方未现在的状态,未必能跟控制不了自身的重九待上一整夜,万一出点事儿就糟糕了。 晏子晋还想说点什么,一直掉在身后的袁以川处理完闫溯后跑了回来。 多了一个人,晏子晋没了再开口的机会。 袁以川追上来后,对着方未点点头,随后道:“领导,原本想吃晚饭的时候跟你说点事,结果饭桌上多了个人不方便。” 说要他看了看重九,重九收到他的目光后本想让一下,倒是晏子晋先开口:“说吧,怎么了?” 袁以川想了想,觉得这是领导带来的人,估计也不用避讳什么,便没再顾忌,说:“就之前你派我过来处理的那桩事。” “之前不是打过报告了么?” “打是打了,还有点事报告里没说,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 晏子晋脚步一顿,看着袁以川:“还有什么?” 袁以川眼睛左右飘了飘:“大半夜说这些其实还有点瘆人,就我当时调查尸体的时候,曾经在案发现场发现一本奇怪的书。” “书?”听到这个称呼,晏子晋下意识看了眼重九。 “说来我没见过那种书,外面是纯黑色的,只有封皮上写着几个字,后来调查后发现封皮上的字就是死者的名字。” “你看内容了?”凉凉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听的袁以川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那位名字略有些奇怪的的人,不过这人长得很好,他对长得好的人一向很宽容,所以他没因为被吓到而生气,反而耐心地回了句,“看了。”说完转过头依旧跟晏子晋说话。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袁以川的后脑勺,开始回想普通人看见“书”应该怎么处理,他好像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 袁以川只觉得身上凉凉的,不知道自己正被什么人盯着。 他搓了搓胳膊,继续说:“还有,这里的尸体和石台子的那具尸体状况正好相反,体内空空的什么都不剩,浑身鲜血全都流了出去,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 -- 第56页 “你说这到底是联合作案,还是一个凶手来回流窜?图什么?” 晏子晋想起先前袁以川和闫溯斗嘴时无意中说的话:“你说的凶尸是这个?” 袁以川咽了咽口水,眼神飘的更厉害,凑到晏子晋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道:“更怪异的就是这个,尸体第二天晚上突然不见了,凭空消失。原本都以为是凶手为了湮灭证据过来偷走,结果现场什么线索都没有。” 晏子晋翻个白眼:“你这是给我讲灵异故事呢?” “你别不信啊领导,这是真的,之后晚上就总有人听见空荡荡的走廊上有脚步声,还有阴风飘过,现在那边连值班的都不敢留人了。”袁以川越说越来劲,把自己鸡皮疙瘩都讲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吓别人还是吓自己。 “会不会是阴鬼作案?这边这几年周边死了不少人……” “是……这样么?”一声很轻的声音贴着袁以川耳边响起,还带着一丝凉凉的风扫过耳朵。 袁以川原本就精神紧绷,被这一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就要往晏子晋身上爬,结果晏子晋根本没有照顾他的心思,直接躲过。他就一边叫着“妈呀”,一边疯了似的往酒店跑,两条腿倒腾飞快。 晏子晋看着跑远的身影,斜了眼还在笑个不停的方未:“你吓唬他做什么?” “谁知道他胆子这么小。” “真是恶趣味。”说完晏子晋加快脚步往回走,生怕袁以川一时想不开。 方未看着跑进酒店的花衬衫,收了笑容,低声说了一句:“谁让他敢打我的人的主意。” 说完双手插兜,慢慢悠悠地往回晃。 第 30 章 ◎路上◎ 房间到底还是没换成,晏子晋原本想回酒店的时候再找方未努力一下,结果不知道袁以川是跟方未串通好了还是怎么的,每次在他想提这事儿的时候都适时出现,最后在晏子晋万般不情愿中,被袁以川拉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这是怎么了?”方未坐在床上啃着从饭店顺回来的桃子,“这个房间是什么风水宝地还是你们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重九正仰面靠在床头,自晏子晋出去后便靠在那一动不动,手臂搭在眼睛上,听见方未的话后轻笑了一声:“你真的很有意思。” “嗯?怎么有意思了?”方未啃完桃子准备去洗澡,听完这句话立刻坐了回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重九。 重九放下胳膊睁开眼。 这一会儿歇下来,浑身乱跑的阴气老实了许多,他的心情跟着好了几分,甚至有闲心跟方未说话。 如今在这里,知道他身份的除了晏子晋之后就只剩方未和余辛。 晏子晋就不说了,他们认识了很多年,而且晏子晋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普通人,他没事儿总往书店晃,普通人的身体也承受不了。 除去他以外,余辛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的,恐惧、疏离。 反观这个方未,没事就喜欢往他跟前凑,连个理由都懒得找,多余的就像今天盘子里多的那个小龙虾肉。 重九是个不太能接收新鲜事物的老顽固,也是个不太能接受别人善意的人。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重九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方未听到话后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饶有兴致的盯着重九的脸看了好半天,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重九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笑容可以有这么多重意思,看得他又没了聊天的心思。 方未本来就是故意逗重九,眼看着重九脸上又开始挂霜,赶紧收了暧昧不明的笑容,道:“九爷想多了,我能图什么。” 重九也没想到他能图什么,就是想不明白才会问出口。 既然方未不想说,他没再追问,重新闭着眼睛靠在床头,说了两个字:“睡吧。” 方未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大概有五分钟才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这一晚上两人之间没再多说什么,重九虽然到了夜间身体越发不舒服,但是他常年脸色苍白,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周围的气压又低了许多。 受他影响,直到出门上车都没再有人说话。 出发前晏子晋将方未拉到一侧,小声问:“昨晚你又干什么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方未竖起三根手指,“我乖乖睡觉了,多一句话都没说。” “那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估计是认床吧。”方未一脸认真,煞有其事地说,“我昨晚睡的太好,什么都没注意。” 晏子晋不相信地看着方未。 方未晃着那三根手指:“我好久没喝酒了,昨天喝了点困得要死,一觉到天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呵!”晏子晋冷笑了一声。 从顺平县出发到南溪村一般需要一个多小时,今天开车的换成了袁以川。 当初这边出事后,晏子晋便派了袁以川过来看情况,事情不麻烦的话就直接处理了,没想到会是个棘手的。 袁以川提前过来了一段时间,相对其他人来说能对周围熟悉点,不过以防万一,手机还是放在方向盘旁边开着导航。 今天整个车里气压都很低,主要是因为最后一排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 -- 第57页 其他人上车后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觉得心里好像被压了块石口,闷闷地难受。 路程走了一半了,晏子晋才第一个开口:“老闫,昨天晚上你都跟老板聊出什么结论了?别跟我说你就是多了个兄弟。你们昨天可是喝了我大几百块,不让我满意这钱我就从你奖金里扣。” “别啊领导,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昨天喝那么多,今天一大早就爬了起来,你没看车我都没敢开么,我估计现在去吹还是酒精超标。“闫溯贴着领导卖惨。 晏子晋拍掉闫溯作乱的手:“来来,你除了多认了个哥,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周扒皮。”闫溯嘟囔了一句,缩回自己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其实也没有太多信息,许萍跟茂东辉一样,都是被人挖出来的。当时泥石流太严重了,村子又正好在山脚下,半夜石头砸下来根本没机会跑,直接将村子里大多数的房子毁了,救援接到消息赶到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茂东辉说他住的房间正好在屋子最靠边的位置,幸好墙替他挡了一下,大石头没砸到身上,饶是这样房顶塌下来也将他半个身子压在废墟里,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又做了很长时间的复健才能正常走动,但留下后遗症导致阴天下雨腿疼。” “他庆幸捡了条命,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两只手都数得完,许萍也是当时的幸存者之一,她跟茂东辉最开始住在一个医院,但是因为伤的比较轻,很快就出院了,之后便再没消息。” “茂东辉说许萍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什么儿子老公父母公婆全没了。唉,说来她离开也正常,留在这个地方只会睹物思人,不说别的,我觉得她疯了都正常。” 晏子晋:“所以许萍确实有可能接触到什么邪/教,告诉她能帮她复活家里的某些人,或者全部的人,并教给了她方法,所以她才去杀人?” “不,许萍身型瘦弱,石台子死的那个人就算每天上班缺乏锻炼,也不至于被那样一个女人轻松放倒,而且邱鸿身上没有外伤,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后来法医尸检也没查出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领导。”傅元一叫了一句,他今天早上在出发前赶了过来,带着一身水气,不知道跑去哪里过夜了。 他打断了晏子晋的自言自语:“插一句嘴啊,我们是不是现在入到公安系统了,算是公务员么?” “公什么公,谁给你公。”晏子晋被打断很不开心,刚刚捋着的思路又有点乱了。 “哦,没进公安系统啊。我看你想的这么有逻辑性,我以为我们现在属于刑侦科了。” 晏子晋听见傅元一的话表情一滞,随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元一,好像傅元一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其他人没明白傅元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均是头过来疑惑的目光,倒是正主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玩手机。 晏子晋掉过头看着闫溯,双手突然放在他的肩膀上猛烈晃了几来。 闫溯本来前一天喝的酒多,到现在还有些头晕,这么一晃上来劲儿差点直接吐了,一只手扶着车门,一只手去挣脱领导,闷着声音道:“川儿,快停车,我要吐!。” “别别祖宗,你别吐车里,我马上停,你tm给我忍住了!” 如今车已经开到了半山腰,再过二十来分钟估计就要到目的地了,闫溯蹲在车后一出空地一直干呕。 他前一天晚上在酒店没少吐,现在肚子里空空的,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不过照他那样,估计还要再呕一会儿。 晏子晋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山下。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树叶和杂草都很茂盛,向下看看不出什么,即便脚下就是南溪村也很难发现。 他看着周围的景色,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回头,道:“这里看着不像是会有泥石流的样子。” “自然/灾害,人为很难监测。”方未站在旁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拿的棒棒糖,“你刚才是怎么了,突然抽搐了?” 晏子晋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是被惯性思维困住了。” “惯性思维?你一个不是跟尸体就是跟鬼打交道的,竟然能惯性到逻辑上也真是奇特。 晏子晋看着方未嘴里晃动的小白棍,一脸麻木。果然不需要他解释,方未就知道怎么回事。 “正好听见闫溯在说事情始末,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想合理性。” “魂灵也是合理的,只不过活在太阳下的人没有将它们归在常态里,可你不应该这样。” “是,我错了,我反省。” 晏子晋在车上时思维难得的竟然固化了,他一时忘了他们要处理的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其中或许有人为,但也会有鬼神。他逻辑链竟然吧鬼神给跳过了,而且还是在后座坐着个“鬼神管理员”的情况下。 所以许萍到底伤没伤人,并不能因为她身体条件不允许就排除嫌疑。 “我可能今天脑子不太好用。”晏子晋闭眼捏了捏鼻梁,“倒也不要紧,一会儿去看看南溪村什么情况再说。” “说来你不是要处理这边那具尸体的么,怎么急着去南溪村?尸体是有什么线索指向南溪村么?”方未问。 晏子晋:“记得刚刚闫溯说的么?南溪村剩下的人一双手数的过来。” -- 第58页 方未:“死者是南溪村的?” “他不是,但我觉得应该跟南溪村有关。” “傅元一说的对。”方未嘎嘣一声将棒棒糖咬碎,“你们没挂靠公职真亏了,就算不挂靠的话总得给点补助吧?” “干什么,你看看这么一大家子人出门吃喝拉撒要花多少钱,没补助怎么活?就现在你们这花钱的阵仗,我不倒贴钱不错了,想要涨工资没门!” “谁给你要工资。”方未眯着眼睛看着山下,透过浓密的丛林,他好像隐约嗅到一丝腥臭味,“差不多了就赶紧走吧。” 说罢,他转身穿过马路上了车。 晏子晋去看了下闫溯,确定人没事儿只是有点脱水后,招呼着众人一起回车上。 他们得赶紧去南溪村,并且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县城,荒郊野外的一群人可没办法过夜。 然而晏子晋刚上车,就发现之前坐在他后座的人没了,再抬眼望去——方未正坐在重九旁边保持着跟重九同样的动作,仰着头,只是他脸上少了一顶帽子,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只要不作妖,他爱坐哪坐哪。 晏子晋没再管后排,催着袁以川快走。 第 31 章 ◎“南溪村到了。◎ 山里的环境到底是比城市里好,晴好的天气听着鸟鸣声,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余辛坐在靠窗的位置,算是整个队伍里最安分的一个人。 他开着车窗低头玩手机,正跟留守在别墅的路江谈论新人台絮,闻着难得清新的空气,一直紧绷地情绪终于缓解了许多。 台絮自从醒了后就有点傻,让干什么干什么,多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路江的小跟屁虫,或许真的吓破了胆子。 余辛:【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事干,带着新人出去转转,说不准玩玩就好了。城郊不是有个游乐场么,玩点高空刺激的项目,以毒攻毒。】 路江:【算了,你们都走了,万一他再出点什么事儿我整不了。】 余辛:【不行把他扔了你来我这,我跟你讲真的太刺激了,你知道袁以川干什么了么?】 路江:【不去,他干嘛了?】 余辛:【他敢打九爷的主意!】 路江:【!!!!!】 隔着屏幕余辛都感觉到路江的惊恐,他何尝不惊恐。 余辛撸了撸袖子,眼神让旁边瞟了瞟,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继续打字。 余辛:【不过说来九爷脾气真的挺好的,没看他生过气,无论是袁以川还是方未,说什么都只是淡淡的看一眼,虽然那个眼神和周围的冷气就够吓人了。】 路江:【我还以为你跟……建立了友谊。】 对面怂包的连称呼都没敢打。 余辛:【不了不了,那种人物哪是我能靠近的?远远看看就行了,说来新来的方未胆子真大,现在还坐在九爷旁边睡觉,咦惹……起鸡皮疙瘩了。】 路江:【哈哈哈。】 余辛搓了搓手臂,手指略有些僵硬地打着字:【你别说,我现在真有点冷,手都僵了。】 说完,他将车窗关了上去,这才注意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静悄悄的,甚至连马达的声音都听不见。 手机一直没收到消息回复,余辛将屏幕摁灭了,抬头想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这一抬头差点把他魂看丢了。 明明关窗的时候外面还是阳光明媚,再抬眼看去,前挡风玻璃外却变成黑漆漆一片。 车子开着大灯照着并不平坦的路,来回颠簸。 “怎么了……”余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尾音细微颤抖着。 一侧同样玩手机的傅元一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机收了起来,正盯着前面,呼吸放的很轻,小声说:“我们被盯上了。” “被什么……”余辛的话没说完,就听车外哐当一声,随后车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不停的颤抖,就像是什么人正在外面用力拽着车门。 余辛正好靠着车门,见此吓得赶紧往里面缩了缩,挤着傅元一的胳膊,声音有些失真问:“什么玩意盯上了?” 傅元一依旧面无表情,听见余辛的话后头没动,只有眼珠子转了过来,看着余辛道:“什么玩意?不知道,你出去看看?” 余辛看见傅元一这个状态更怕了,怀疑自己刚刚玩手机的功夫中间错过了不少东西,更怀疑周围这个到底是不是“傅元一”。 “你……”余辛刚要说什么,方才放到一侧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下意识抓起手机看了眼消息提示,见路江道:【冷?这么热的天你白日见鬼了?】 他TM真的白日见鬼了! 余辛哪有功夫回路江,将手机塞兜里,顺势从里面掏出个黄纸符握在手心,再看向傅元一时,他已经和之前一样盯着前方,并没有多理会余辛。 方才变故来的太突然,余辛没有心理准备,这一会儿攥着黄纸符后心里有了一点依托,不再黏在傅元一身上,坐正时瞥了眼隔壁座的晏子晋和闫溯。 晏子晋此时双手正抓着前座的椅子,闫溯则靠在椅背上脸色铁青——他从吐完上车后,脸色就没好看过。 趁着没有人注意这边,余辛又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将那小张纸符点燃。 烟雾升起,烧纸的味道很快传到整个车厢内。 余辛将剩余的纸灰揽到手里,神情紧绷地等着其他人的反应。直到咳嗽声响起,他终于稍稍放心,至少车厢里没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第59页 他是心安了,另一侧挺尸的闫溯差点没绷住直接在车里吐出来。 他捂着嘴巴,脸涨成了猪肝色,闷声道:“怎么TM还有烧纸的,是要送我们上路么?” 听见这声谩骂,余辛更放心了,他终于确定周围的都是自己人,只是…… “是他。”傅元一指着余辛说,“他烧的纸,你往他身上吐。” 说完直接起身让位置。 余辛再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就真是个傻子,傅元一这狗东西故意装神弄鬼。 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闫溯窜到旁边趴在他腿上干呕个不停。 闫溯根本吐不出来什么了,单纯想恶心一下众人。 “傅元一你坑我!”一边是可能排废物的同事,一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出去的门,余辛陷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车里的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 “前面的路还行么?“晏子晋头偏向一侧,看着前方。 外面漆黑一片,只能看见车灯的光线所能照顾到的地方,其他一无所有。 也就是说,哪怕前方是个悬崖,他们都能无知无觉地开下去,连刹车都来不及。 从来衬衫拖鞋大金链子吊儿郎当的袁以川此时正抿着嘴,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神情少有地凝重。 他说话语速快了很多,眼睛没有一刻移动:“暂时还行,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局,按理说我们应该还没到南溪村,但也快了。” 车门处被人紧拉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门哐哐作响,好像下一刻就要门户大开,迎接外面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 晏子晋:“咒符很多都在箱子里,现在身上带的不多,操!” 车子猛的左右晃动,每次都在要翻的前一刻翻了回来,待车再回正轨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东倒西歪。 晏子晋扶着椅背坐正,刚要看看前方出现了什么问题,就见眼前突然晃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掌心的纹路不深,颜色浅淡,手指格外长,食指和中指骨节处夹着两张折叠起来的黄纸。 晏子晋接下黄纸,抬头看见趴在椅背上的人:“这……” “嘘。”方未另一只手的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一个动作让晏子晋和周围其他人一同闭了嘴。 车内安静下来,车外的异响就更加明显,车门还在晃动个不停。 方未越过晏子晋到驾驶席旁边:“大概还有多久到南溪村?” “应该差不多了,现在就算没到里面也应该到村子口了。但你看周围,我们好像一直在这片山林里没出去。”袁以川说。 周围树干和灌木不时被车灯扫过,似乎周围景色一直没有大变。 他们好像从始至终都在半山腰打转,前方的路看不出来是上坡还是下坡。 “不能这么转下去。”方未看了几眼后道。 外面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充满了妖魔鬼怪。 “怎么停!”袁以川有点暴躁,“现在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而且你没感觉到么,正有什么东西拉着车门。现在因为车速还可以让他们没办法更进一步,只要车子一停,说不准那东西连人带车将我们一起翻下去。” 显然新人方未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晏子晋看了眼手里捏着方未递过来的黄纸,还没展开就闻到一股腥味,是血。 闫溯跑到余辛旁边后,晏子晋身边便空了下来,方未退后坐在晏子晋旁边没说话。 晏子晋小声问:“这是什么?” “他给的。”方未似乎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只是盯着前方,不知道在那片漆黑中看见了什么。 “他”是谁晏子晋心领神会,转身通过两个椅背间的缝隙处看向最后一排。 重九此时已经坐了起来,正侧头看着窗外。 “我可能搞错了。”方未突然开口道。 “什么?”晏子晋问。 “我之前说他昨天晚上可能认床没睡好,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真的没睡好,不是因为认床。” “所以呢?” 晏子晋没明白现在讨论睡没睡好这个话题做什么,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儿让大家都闭嘴,开着车在山间一直绕圈,好让九爷好好休息吧。 不过就算他们现在想停下来也没办法,这一段山路好像没有尽头,无论车子怎么开都没能进入南溪村,甚至连头都不能回。 留在原地打转,不能回头,也不能往前走。 “所以……”方未搓着手指,说了句,“有东西要来了。” 方未的话像是另一种预言,最后一个音刚入了耳朵,就听车顶哐当一声巨响,好像什么重物砸了下来,与此同时前方出现无数碎石从山上掉落。 “卧槽!山体滑坡?”袁以川算是个老司机了,凭借着多年开车的经验,在乱石中左右乱窜,一边刹车油门交换着踩,一边叫唤道,“领导不行啊,这样下去早晚得被石头砸死。” “方大爷,您老嘴真是开了光了,能不能说点好的,比如我明天买彩票能中头奖之类的。”晏子晋被晃得七荤八素还不忘吐槽,在兜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个罗盘似的东西摊放在手里,咬破另一只手后将血抹在指针上,嘴里嘟嘟囔囔一堆听不懂的东西。 袁以川不知道后面的状况,只能看见眼前乱石越来越多,急转弯后,一块两米高的巨石横在路中央,没有路了。 -- 第60页 一个急刹车停在巨石前,袁以川听着驾驶座的车门外,拉门把手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甚至好像看见门被硬生生拉开个缝。 袁以川双腿一瞪,心里开始念起大悲咒,希望能送自己往生极乐,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大悲咒究竟是做什么的。 车一停,晏子晋的手稳了,手里乱转的罗盘疯狂乱转了几圈后逐渐平稳,车外石头砸车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 随着小石子掉落的声音零星响了几次后,外面慢慢安静了下来,门上作怪的东西似乎跟着一起消失。 晏子晋刚要松一口气,一直苍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吓得他差点没拿住罗盘直接扔出去。 那只手皮肤白的几近透明,青色血管蜘蛛网似的遍布在皮肉下,或深或浅,两根手指顺着晏子晋的指缝勾出手心里的黄纸后,那人轻声问:“怎么不扔?” 晏子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顺嘴回了句:“车窗抛物违法。” 他这话刚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多么脑残的回答啊。 果不其然,身后之人轻笑了一声,随后一手捏着黄纸,一手摁开了紧闭的车窗。 车窗下降到一指宽时他将黄纸塞了出去,随后关好车窗后,在众人一脸惊恐中拉开车门道:“下车吧,南溪村到了。” 第 32 章 ◎进村◎ 车门大开,阳光照射到皮肤上有些烫人。 青草的香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跟城市里花坛翻新时散发出来的味道有点像,不过城市里的青草里总是有着难闻的车尾气。 晏子晋率先下车,脚刚踩下去正好踩到一小块石头,险些扭了脚。 他“哎呀我去”了一声,蹦跶着向前走了几步,心里不忘吐槽方才车上的一幕,暗叹重九和方未果然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吓唬人都是一个套路,一双破爪子有什么晃的,非要伸到面前。 第二个出来的是重九,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皮肤上,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 他被阳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眯着眼睛突然想起伞落在了车里,转身便想回去,然而动作刚做了一半,一个黑色的长柄伸到面前——是那把被他落在座位上的伞。 “刚刚看到就给你带下来了。”方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重九接过伞说了句谢,随后没管身后陆续出来的人,撑着伞一个人往前走。 村头的几间房子尚且能看出原本的结构,墙壁塌了一半,过了这么久上面如今长满杂草。 冬去春来,人虽不在,草木却长得旺盛,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断壁残垣间,既显得格格不入,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闫溯是继他们三人后第四个下车的,他从车上捞了瓶矿泉水下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问道:“领导带来的是什么人?怎么看着总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闫溯这话问的是余辛,前段时间他一直出差,目前在这里的只有余辛留在别墅,只有这么个人能问。 余辛正从车上下来,听见这话后恰巧踩到硌着晏子晋的石头,脚向旁边一崴,扭了。 好在石头比较小,扭的不严重,他瘸着腿蹦哒了几步后没那么疼了,借此机会躲开了闫溯的话题,姿势怪异地走到领导身侧,抱怨道:“这路真的太差了,竟然能把车开到这来,袁以川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 “袁以川?他正瘫在驾驶座上下不来了。说来这地方看着真不错。”孟慈从另一侧绕过来,同样打着把伞,端庄地在乱石中穿过来,不像是来办事,倒像是来郊游的。 她打量着四周,心情颇为愉悦道:“天气不错,环境不错,若不是刚刚经历那些,我都快以为这是场梦了。” 却是像极了一场梦,周围尽管有许多石头,但一看就是陈年旧石,哪里像他们刚刚经历的那样,就连车前立着一块2米高的石头上都长满了杂草。 “那刚刚是什么?鬼打墙?”闫溯跟过来问,“还没见过这种鬼打墙,真是活久见。” “或许吧,”晏子晋说,他眼睛一直盯着站在破房子前的重九,说话有些心不在焉,“你们先去把自己要带的东西准备好,别一会儿突然情况又应对不能。” “遵命。”闫溯这一会儿算是彻底活过来了,口气也明朗了很多,招呼其他人,“别磨蹭了,速战速决,我不想在这过夜。” “说的好像谁想似的。”孟慈翻了个白眼。 余辛跟着去翻放在包里的黄纸还有提前画好的符咒,经过方才的事件,他决定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塞满符咒,顺便再找找平安符带了没。 平安符是他上次出差时去寺庙求的,据寺庙的和尚说很灵验,带着报平安。 其他人离开,晏子晋问方未:“你之前说九爷没睡好是什么意思?” 方未说的时候晏子晋没想那么多,如今结合先前的场景细想一下,方未应该是有其他层面的含义,特别是重九当时塞出去的那几张黄纸。 “没什么意思。”方未笑了笑,“字面意思。” “我有没有事跟你说过,我特别讨厌别人说话模棱两可。”晏子晋磨了磨牙。 “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 “嗯,我听见了。” 说完方未无视晏子晋眼睛里的熊熊烈火,旁若无人地向重九走去。 重九撑着伞站在村口第一户前面,正看着横在面前的一根木头。 -- 第61页 那根木头经过风吹雨打,又过了这么久,已经被虫子蛀了许多洞,用来支撑什么是不可能了,估摸着一脚上去就能断成几节,仔细看还能看见几只蚂蚁搬着小小的东西从上面路过。 方未没话找话问:“看什么呢?” 重九没有回话,抬步向着村子里走去。 方未看了眼地上的端木,小跑跟上。 “方才那场景真的太吓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闫溯说是鬼打墙。” “几个石头就把你吓到了,你还敢跟着我?没听他们怎么说我的?”重九弯腰拿起地上的一小节木头,习惯性的先吓唬方未一通后,解释道,“那些都是虚架子罢了,吓唬人的,就像鬼打墙,只要前面有一盏灯,就能将困在其中的人放出去。” “所以你给我的那两张纸是‘灯’?” “算是吧。” 方未明显感觉到重九现在心情很好,趁此机会赶紧问起先前一直被重九略过的问题:“九爷噩梦的困扰解了?先前看着你的低气压吓死人。” “总说吓死人 ,也没见着你少往我旁边凑。”重九将木块扔到一侧,往前走了几步后又捡起一块,说道,“困扰说不上,恼人却是有点。” 还真是噩梦,方未挑眉。 他倒是没想到重九会跟他这样聊天,饶是当初两人在书店,重九还是一只猫的时候,大多都是趴在垫子上睡觉,偶尔被他拖起来也是一脸愤恨,闷闷地不曾开口。 那时候他总在想这只小猫说话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看着软萌的猫化成人样后会是这个样子。 黑伞下的人长发垂在身后,外面烈日灼灼,伞下却满是冷气,倒真有黄泉看门人的样。 方未落在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重九的背影问了句:“什么噩梦?” 重九摆弄着木头的手一顿,一小根木刺正好刺进指尖。 苍白的指尖上多了一个圆圆的血珠,染到了木头上,随后消失在纹路里。 重九看着这一变故出神,拿着一小节木头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未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音,探头过来:“怎么了?” 刚问完话,正好看见血消失在木头中那一幕,眸色一暗:“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算了。 重九暗自叹了口气,只能将这一小节木头带在身边,转而对方未道:“你最好不好跟着我,找你们领导去,跟着我不安全。” “不,我们领导一点都不靠谱,你看他什么时候着调过。若是跟着你都不安全,那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方未惯于耍赖,顺便通过贬低领导吹了一波重九的彩虹屁。 远处几人已经将车上的东西分配完毕,大多是些符咒黄纸瓶瓶罐罐,能揣兜里都揣进了兜里,只有孟慈身上好像什么都没带,只有一把满是蕾丝的伞。 这么看来,好像不止领导不靠谱,属下也不靠谱,重九突然有点理解方未了。 方未还在看着重九指尖上的小红点,晏子晋此时跟了过来,手里端着先前那个罗盘。 罗盘上面的两个指针正老老实实的待在上面一动不动,稳得像是定在上面。 他指着罗盘道:“我这罗盘是失灵了还是傻了,竟然什么都没有,不科学啊。” 重九:“你拿着罗盘对着鬼说不科学?” “话不能说,魂灵也是另一种科学,专家怎么说的来着?磁场?” 一阵风吹了多来,带着周围的杂草一起晃动放出沙沙声,原本晒在身上觉得有些烫的阳光,因为这阵风降了温度,似乎带着点冬日里才有的冰雪味。 晏子晋:“来之前我问过,距离这边不远处便是江,连续几天大雨后发生事故或许根地理位置也有关系。” 重九抬头看着周围靠着的山,道:“可能因为最近身体的问题,少有的做了个梦。” 晏子晋抬头,他听方未说过重九没睡好,却没想到是因为梦,对于一个常年看守黄泉的人,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却不是一件好事。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固元,轻易不会动,唯有七魄比较随性。 七魄所主的方向不同,从七情六欲再到五感均是有七魄所控,灵魄不稳的人特别容易被周围影响,容易多梦多思。 但就重九来说,他的灵魄又与普通人有些区别,若黄泉看门人的七魄也会被影响,估计刚上任没两天就已经疯了。 但也是因为他过于特殊,常年与阴气打交道,一旦自身出现状况,就好像一块没人看守的蛋糕,很容易被其他邪祟盯上。 晏子晋深知其中厉害,正色道:“梦到了什么?” “泥石流。”重九转动着手里的断木,目光有些出神,“石头,洪水,还有哀鸣。” 晏子晋收了手机的罗盘,叹了口气:“我昨天查了一下当时关于这场事故的新闻,根据通报,南溪村死亡人数最后确定在53人,生还15人。” 第 33 章 ◎坏猫。◎ 早些年重九身上是没有阴气的,他作为一只到处跑的猫,说是流浪也不为过。 那时还没像现在这样这么多城市,走哪都能碰见人,村庄外都是丛林,跑的多了身上总是沾染些泥土味,灰扑扑的。 他模样跟普通的猫没什么区别,时矣刚把他捡回去时,他一直觉得时矣是一时兴起,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书店里时间久了,想找个活物陪着。 -- 第62页 时矣是开心了,重九却很糟心,甚至考虑找个合适的时机装死脱身。 某一次出去晒太阳的时候,确实被他抓紧时机,啃了几口长在门口的毒蘑菇。 他吐着白沫,躺在地上屏住呼吸,尽量控制胸口不要有起伏,翻着白眼跟一只死猫无甚区别。 重九保持着这种状态在书店门口躺了大概有一个下午,他选的日子不好,大中午的又是夏天,快把自己晒成干了里面的那个人也没出来。 按理说时矣每天下午都要出来看看他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结果就这天没动。 就在重九以为自己真的要被烤成干的时候,里面那人终于拎着水壶出来了。 他刚出门就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横在正门口的“死猫”,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九正翻着白眼看不见人,一人一猫僵持了好一会儿。 这样跟人对峙比自己躺在地上还要累,就在重九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控制不住抽搐时,终于听见头顶传来沙沙声。 估计是在找什么东西将他包起来埋了吧,重九想。 他正高兴于就快解脱了的时候,突然有几滴水滴到了身上,随后便是“倾盆大雨”。 重九晒了一下午的太阳,黝黑的毛有些热,就这么个状态下他被洗礼了,还是被时矣手里刚装满的水壶。 “不热么?一会儿晒成干了我就一锅烩了吃猫肉。”时矣晃动着水壶,将最后一点水洒在猫身上,见猫依旧不动,蹲下来,用壶怼了怼重九,“别躺了,你在书店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最好不好晒这么长时间的太阳,容易散魂你知道不。” 重九一惊,没控制好力道抽搐了一下。 时矣弯了弯眼睛,继续用轻飘飘的声音说:“你听说过散魂没?就是你的头飘在天上,看着脚趾在不远处勾动,还能看见尾巴在另一处乱摆,说来还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试试?” 重九彻底躺不住了,但他面子不能丢,淡定的从地上爬起来,由于躺的时间太长,浑身僵硬得厉害,起来的时候四肢笔直地在地上挪动,路过时矣时将一嘴的白沫子都蹭到了时矣的袍子上,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也就是从那时起,重九才知道书店里待久了会影响周围的气运。 再后来重九替代了时矣的位置后他发现,时矣当初那句话大部分是用来吓唬他的,尤其是那句不能晒太阳,竟让他深信不疑了那么多年。 不过有一句是真的,书店待久了确实对本身有影响,他周围的活气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阴气。 活人的气运尚且可以被称作为阳气,死人和阴鬼便是阴气了。 在这么个不阴不阳的地方待久了,跟阴鬼打交道太多,气运便会逐渐与阴鬼同化,而他身上带有温度的皮肉变成了阴鬼们窥视的东西。 所以到如今,被天谴封了能力的他,就像是一块随处乱晃的蛋糕,他的精神但凡有点松懈,就会被周围的东西盯上。 在店里的时候尚且因为书店的特性,可以让重九不会为此受到太大影响,顶多身体弱一点。 而如今出了书店,夜晚就成了一段难捱的时刻。 晏子晋站在原地看着走在前方的背影,总觉得重九身上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来。 “你觉不觉得……”晏子晋对着方未小声试探道,“你家猫咪有点不对劲。” 方未明显被“你家”二字愉悦了,难得的从他嘴里吐出些有用的话:“肯定不对劲,身上那点能用上的东西全都被封了,昨天晚上估计被不少小东西盯上。” “什么小东西?” “当然是刚刚往我们车上扔石头的小东西。” 晏子晋默默回头看了眼他刚买没多久的车,周围坑坑洼洼掉了好多漆,想来维修又是一笔好大的费用。 晏子晋心疼的直戳牙花子,又想到方未嘴里的“小东西”,捂着胸口道:“你是说他被鬼缠上了?” “你没看小猫咪一直让我离他远点么?”方未看着重九的背影笑的一脸开心,一点都不担心重九被鬼缠上后会有什么恶果。 开心之后转而瞥了眼晏子晋,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不是来查杀人案的么?还不赶紧查。” 说完他挑着碎石间的缝隙,踩着相对平稳的石块往重九所在的方向走去。 前脚刚要走到重九身侧,他就听见一声细长叫声。 “喵~” 方未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弯下腰,衬衫拉紧,露出劲受的腰线。 还真不像寻常猫那样富态,估计压塌藤椅是不可能了。 方未想。 而后就见重九从两个石缝掏出一只瘦小的猫。 小猫不过巴掌大,毛色黑一块黄一块白一块,倒是地地道道的三花猫,不知道是被猫妈抛下的还是自己爬到这里,细细的嗓音听起来极其虚弱,似乎再晚一会儿发现就要一命呜呼。 它躺在重九手上蹭了蹭,长长地发出一声奶音,随后竟然呼吸浅淡地睡了过去。 重九盯着窝在怀里的猫一时不知要怎么处置。 他刚下车的时候就听见有声响,原本以为是哪根木头上附着了碎了的魂,翻动了几处后没想到捡到这么个小东西,一时间带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他正考虑要不要直接将猫扔给晏子晋的时候,就听身后闷闷的笑声。 -- 第63页 那人发现自己暴露了,索性大步走上来,即便不开口重九都知道是谁——在场的除了晏子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在他面前嚣张。 “九爷真厉害,这么点的小猫都能被你发现。”方未探头看着窝成一团的小猫,看起来比当初他捡重九的时候小多了。 重九没说话。 方未探了根手指想去摸摸猫头,还没来得及碰到,手中突然多了根木头,是先前那根刺了重九后被他暂时收下的断木。 方未拿着断木一脸嫌弃:“九爷这是给我的礼物?太寒酸了我不要,换个玉佩什么的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大太阳晒着,重九实在不想跟方未废话,撑着伞揽着猫继续向村子里走去。 方未站在原地左右看着手里的木头,嘴角捻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小猫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晏子晋在远处指挥着一帮人在村口处布阵。 那些方才在车上大惊小怪,一副怕鬼怕的要死的一众人,这一会儿搞这些玄学倒是顺手的很,符纸、符水、阵石用起来得心应手。 孟慈则收了她那把伞,用伞尖在地上画着什么,一边话一边振振有词地念叨。 晏子晋喊道:“快点,中午之前得搞完,过了时间招来的东西我可搞不定。” “领导,你确定这么搞么?这可是大凶之地,万一招来的东西太多,我们就要跟他们成为同伙了。”闫溯蹲在地上将纸符压在对应的石头下,又拿出根毛笔蘸着符水往石头上画着东西。 另一侧袁以川专心致志地在孟慈划过线旁写东西,听话掐头去尾,抬起头来开口就问:“大胸?哪里有大胸?” “大你妹!”孟慈的伞对着袁以川的脑袋敲了过去,在他脑袋上留下一个特别明显的圆圈,灰扑扑的,“赶紧写,老娘这边都画完半天了。” “你!你这么打断可以么?!”袁以川看着悬在半空中的伞,一脸震惊,“不是说不能打断么?你竟然把伞抬起来了?完了完了,大吉大利,诸事顺利,安居乐业,大慈大悲……” “念叨个什么玩意,我已经画完了,赶快写,傅元一呢?”孟慈问。 “和余辛一起去找能当阵眼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能找到个什么。”袁以川屈服于孟慈的威胁之下,低头闷闷道。 “随便找个砌房子用的石头行了,这边不是说每家每户都有伤亡么?只要沾了因果的不就行?”孟慈脑袋转了半圈,才看见余辛和傅元一在几米远的地方,每人手里拿着根树枝翻翻找找。 “能找到个什么。”闫溯嘟囔了一句,而后抬起头问袁以川,“你不是说这边白天也很瘆人么,风吹过的声音都带着哭声,哪有?我倒是觉得这边环境挺好的。” 袁以川:“我也是听说,今天第一次到这来,我画好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站起身,动了动有点发麻的腿。 闫溯最后将罐子里剩下的一点符水倒出一点到一块石头上,说:“好了,就差阵眼,安排好后再上个封石就ok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小块东西从眼前飘过,精准地落在阵中间,仔细一看是一块烂了好多洞的破木头。 “我去!谁扔的!”阵中基本上每一处都有对应的符文,轻易不敢往里踏。 符文的书写必须一笔一气呵成,生怕蹭坏哪一笔,补救都没机会。 “不是找东西做阵眼么?这个就行。”方未从废墟里走出来,对着阵努努嘴,“还不封?” “你……” 闫溯有些生气,虽然他很少生气,但是这个新人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这种时候竟然不闻不问直接往里扔根破木头。 只是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领导拿了块石头直接堵在阵的最后一个缺口处:“快写。” “领导,他……” 闫溯还想说什么,晏子晋直接将盛着符水的罐子塞到闫溯手里:“写完去看看车还能不能开,一会儿别回不去了。” 闫溯一肚子话都被晏子晋憋了回去,最后看了一眼方未后乖乖蹲在一旁写符文。 晏子晋将方未拉到一边:“那根木头有什么说法么?上面附着了什么邪祟还是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就一根普通的烂木头。” 晏子晋真以为那是什么特殊的木头,不好解释,所以赶紧动用职权,独断地让闫溯封阵,却怎么都没想到方未真的随手捡了一根木头扔过来。 他开始后悔了怎么办。 “那根木头是小猫咪给我的。”眼看着晏子晋的表情越来越崩坏,方未赶紧追了一句。 他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想被领导带着一群人围殴。 晏子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方未自己先闷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才渐渐收敛。 “你笑什么。”晏子晋不解。 方未:“你记得我刚刚跟你说小猫咪被缠上了么?” “怎么了?” “他的血啊,在力量巅峰的时候可以辟邪除祟,是个防身的好东西,可如今力量被封,在现在这种时候就只能招鬼了,估摸着刚刚给我这个木头的时候,是想让我被鬼缠吧,坏猫。”说到这方未又笑了起来。 第 34 章 ◎摆阵◎ 重九一边抱着猫咪,一边还要撑着伞,便没再挑挑拣拣。 -- 第64页 他大概走了有三四户人家,而后站在塌了一半的房子前,说:“是这里?” “对。”空洞的声音在重九耳边响起,一道浅淡的灰烟绕在重九长发间,若不靠近很难辨认。 声音刚起,小三花猫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重九蜷起手指,半遮住猫的身子让它躺在臂弯里,随后一个人往房子里进。 “谢……” “不用,我不是来帮你的。”那声谢字太轻,若不仔细听像是重九在自言自语。 他身上带着的一缕不算完整的幽魂,正是当初在盛世佳苑里险些吞了台絮,后又被蛇吞掉的那个恶鬼。 尽管最后那条蛇被方未剖了,但被吞进去的过程中,到底是将他一身戾气卸去了不少,最后靠着剩下的那点怨,让他能够支撑着身形,抵抗着书店给予的压力,站到重九面前。 游魂进店时必须抱着属于自己的那本书,就好像带着个敲门砖。 但这个魂或许是因为进过蛇腹的原因,沾染了一些重九的气息,竟真的跟着重九毫无遮挡的进了书店,直到重九半夜难受睁开眼,才发现床头站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不知道保持那个姿势看了多久。 重九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睡迷糊了。 他身体不舒服,天谴造成的后遗症很严重,意识尚且有些模糊,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面前是个什么玩意。 等到凉风吹到枕头上,他才蓦然回神的发现眼前站了个鬼。 鬼的五官模糊,依稀能看出来是个男人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黑洞洞盯着床上。 这若是换个人早就吓疯了,但重九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什么样的都见过,缺胳膊断腿的,抱着脑袋的,拖着半截身子的。 所以他只是短暂的愣神后,便想招呼个东西将这只没有规矩的鬼打发了,手刚抬起才想起他还受着天谴,能力全没了。 这一认知让重九的头更疼了,周围的冷气比这只阴鬼还要低上几度。 好在这鬼倒也直爽,没等重九说什么率先开口道:“我知道一只黑猫,当初我被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曾听见有人说起过,不知道跟大人说的是不是一只。” 重九捏着眉心,忍着头痛问道:“在什么地方?” “南溪村。” 出于某种原因,重九真的因为陌生鬼的几句话来到了南溪村。 这要是换到从前,他能直接将这只残鬼塞到黄泉里,好好尝尝忘川河的水是什么味道。 这间屋子周围的墙壁还算完整,至少还能看出来原本的结构如何,只是房顶已经塌了很久,缝隙间的杂草都有半人高,还有些藤蔓将中间的缝隙连接起来,似乎是想将这个破碎的家修复。 然而零星的光线碎落在地上,显得这个家更加萧条。 屋里地上有许多残破的锅碗瓢盆,塌了的床上挂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 “回来了,看吧。” 姑且算是进了房间,头顶上有了遮蔽物,重九收了伞靠在墙边,从兜里掏出烟盒,晃动间跳出来一支掉到嘴里——那只猫在臂弯里睡的太安稳了,他只有一只手能动。 火点燃,他叼着烟没有抽,只是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看着破败的景象。 真的没有比这种场景更寂寥的了,哪怕一声鸟啼,一声虫鸣,都只会让孤寂感更甚。 但重九习惯了,他一个人活了千年,看到这种场景已经不会再触景生情,只是觉得这缕残魂太过执着于过去,这些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只会将他困在里面出不来。 残魂离开重九,饶着房屋转了一圈,似乎想在某个地方停留片刻,又好像不敢停留似的每一处都快速掠去。 带他回来时,身上的颜色更加浅淡,那些困着他的尘缘似乎因为回到了故土又淡去了些,能支撑他的东西不多了。 “看够了?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了。”烧了一半的烟夹在指缝间,重九看着停在眼前的魂,“说说猫?” 这算是一种交换条件。 残魂说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过去的事情忘了很多,死后的事情也忘了不少,只记得他生活在一个叫南溪村的地方,记得死后茫然无知时听见过关于猫的话。 他说他到了故土或许就会记起什么,倒是胆子大的,空口无凭地跟黄泉看门人做交易。 这个交易说到底都是重九处于被动,如今关于猫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便只能由着残魂折腾。 重九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残魂却好像放下心中的一点执念,大有一言不合就散魂在此的意思。 若是让魂轻易散在自己面前,重九以后不用混了。 他将燃着的烟伸到残魂面前,烟雾被风带动竟一点点融到残魂的身体里,让他原本浅淡的身体明显了许多,至少能看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残魂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他从没想过竟然会被一支,不,半支烟吊住。 “别告诉我你到了这就准备跑,虽说我平时不太喜欢找麻烦,但送上门骗我的还是有必要管一管。”重九的话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明明没有一个字在说被骗的后果,残魂却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赶紧摇摇头,空洞洞的大眼此时看起来竟有些无辜,可怜巴巴地看着重九:“不敢不敢,我之前说的是真的,我死的时候是在梦里,石头砸下来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来得及有,就已经飘起来了。” -- 第65页 “回到这里一来我是想看看这边现在怎么样,二来也是想找找丢了的记忆,我确实不记得怎么会被困在别人的身体里,但被抓前真的听见了他们在说黑猫。” 重九:“你是被困在了别人的身体里,不是缠在别人的魄上妄图夺舍?” “我哪敢啊!”残魂声音里带着点幽怨,倒是个实打实的怨灵,“我也不想被困在这里,我就想知道我家里还有人么,没有的话我就想走了,一个人还留在这做什么,夺舍……我都不知道还能夺舍。” 重九盯着残魂看了一会儿,倒是没怀疑残魂在他面前说谎:“什么人将你困住记得起来吗?” “我好像记得……是一个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模样……记不清了,声音听起来还挺好听。”残魂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拍脑门,“对了,他说那猫身上有东西,务必要抓到,然后对我招了招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关到到个匣子里,再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你房间了。” 他说完后见重九依旧冷冰冰的盯着他,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道:“我,我真的就想起这么多,大人……你别吓我,我胆小……呜呜呜,要不你散了我魂算了,我也算魂归故里。” 重九没管他怂样,问:“那你怎么在那个女人身上,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女人?”残魂表情呆滞了一下,随后两只大眼睛挤到了一起。 “你附身的女人,不记得了?” “我……”残魂歪着头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很饿,一直很饿,又没人给我吃的,最后还不小心被吃了,我是不是做了个梦?死了也会做梦么?” 重九觉得他就是脑抽了才会因为这玩意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跟过来。 他将剩下的烟头掐灭在墙上,从兜里抽出张纸将烟蒂收好,若不是他现在能力受限,或许直接开个门回书店,然后将这玩意喂忘川河里的鱼。 然而他刚要起身离开这间屋子,就听定在原地的残魂嘟囔了一句:“总觉得这个屋子有点怪。” 重九转头:“怎么怪?” “说不上来,我死后记忆混乱,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他说完身子一轻,化成一缕烟就要往重九发丝间藏匿。 只是他刚冲了一半就被重九掐住,拎到眼前。 重九看着小蛇一样的灰扑扑的残魂:“你不是要魂归故里,还跟着我做什么?” 残魂扭动着身子想要从重九手里挣脱,奈何他本来就不完全,又没什么力量,这一会儿了香烟没了,他颜色又淡了一层,就像个人人揉捏的柿子。 试了几次都没能逃脱后,他索性放了力道,前后软趴趴地垂了下去,不动了。 重九看着装死的残魂,想想或许以后还有用,便将他团成球后塞进烟盒里。 从房屋出来的时候,晏子晋那边还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只是准备的中间好像发什么插曲,几个人凑在一起吵着什么,争吵的中间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方未。 重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将“阴魂不散”这个词用在个活人身上。 他重新撑开伞,跨过几个石头后,终于听清几人说的话。 袁以川双手叉腰,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说话时带动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左右晃动,像是打家劫舍的黑/社会:“你拿一个破木头当阵眼?你是在逗我呢,还是在逗鬼呢?不行,就算领导发话了也不行,我不同意,回头不成功再重新搞一遍,谁有那闲工夫。今天就能支撑一次,是明天再来还是在这住一晚?” 重九眯着眼睛看过去,就见一个直径三米的阵中间正躺着一根孤零零的木头,看起来……好像正是他扔给方未那根能招鬼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木头中间有一小块的颜色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是沾了血的缘故。 重九冷哼一声,当真是个好阵眼。 第 35 章 ◎阵眼◎ 傅元一正拿着块黑漆漆的石头站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出个结果,觉得手里的石头越来越沉,估计这些人还得争论一会,便想将石头放下。 然而他刚有弯腰的动作,身边齐刷刷的传来一句:“别动!” 傅元一半弯着腰,抬头左看看又看看,就见袁以川和余未每人伸一只手,好像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鸡蛋,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怎么都不能放在地上。 “干什么?”傅元一看了看手里的石头,确定这是块石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问道,“你们不嫌累你们抱着,有什么可吵的。” 袁以川气呼呼道:“倒不是你们在这个鬼地方蹲了好几天,当初领导骂骂咧咧地把我打发到这里,天天就守着这点破事儿,尸体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好不容把你们盼来了,难不成就由得你们瞎弄?你瞅瞅那块破木头像样么?” 袁以川怎么看阵中的那木头怎么不爽,特别见到傅元一搬过来的东西后,更加看不惯了。 “新人领导想照顾我没意见,但是也得分得轻重缓急吧,现在这个情况就给新人练手么?不说新人懂不懂阵眼这个东西,就算懂,他刚来知道怎么找阵眼么?失败是小,万一炸了怎么办,又不是没见过阵炸了的。” 袁以川越说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在这空荡荡的环境里来回荡了好几遍,不停的说着“炸了”。 -- 第66页 晏子晋捏着眉心。 阵都画完了,最后竟然在阵眼上僵持不下。 他们布阵主要是为了招附近还在徘徊的灵,阵眼处放上周围阴气最盛的东西,在阳气最盛的时候开阵,能确保阵的稳定,不至于被周围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垮。 毕竟村子在山林里,周围阴暗潮湿的地方不少,不远处又有江河,说不准就藏匿着不干净的东西。 村子里阴气最胜的,按理说是沾了那些已故之人血的物件,所以傅元一抱着的那块黑漆漆的石头没什么问题,上面沾着的东西吸吸鼻子都能问道一股腥臭味,应该被埋在土下许久。 按理说放那块石头是对的,谁也没想到眼前旁边还有个掌管阴阳的祖宗。 晏子晋头疼的很。 现在的状态就是,明明有一小块蜂蜜放在网的中间,想要吸引蜜蜂,倒霉属下非要拿着一个过期很久,未必还有甜味的糖去换蜂蜜,不换就生气,还要控诉领导偏袒拿着蜂蜜的新人。 这跟谁说理去? 其实平时袁以川的脾气挺好的,看起来像是个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混混,真生气的时候并不多,话多脾气少说的就是他的,哪怕其他人出言不逊,只要不是过于难听,他都能一笑置之,也算是个比较圆滑的人,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或许真的是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待够了想早点走吧。 晏子晋自我安慰。 袁以川说:“领导你只要说出个理由,为什么一根破木头会比那块石头好,我立马闭嘴。” “唉唉,川儿,阵都封了,中间的死物不能换了,再纠结这些有什么用,既然领导说可以,那就试试吧。”闫溯出来打圆场,拍拍袁以川,示意差不多得了。 结果袁以川一点都不领情,甩开闫溯说:“阵大不了重新画,现在重整虽然时间紧点但也来得及,等时间到了发现不合适,是等明天再来,还是冒着风险换个时间再试一次?” “行了啊,领导有自己的打算,你还想怎么样。”闫溯也有些不高兴了,他倒不是盲目的相信领导,而是晏子晋虽不太有领导的架子,能力却是实打实的,办事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袁以川的圆滑可能刚才在路上都被鬼吃了,冷哼一声道:“死物不能动,加活物总行吧,既然领导这么相信新人,不如给新人个机会亮一手?” 这个亮字明显别有用心。 晏子晋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就连闫溯都不想在多说什么,闭嘴走到了一边。 另一侧重九已经走到众人身后,他走路无声,即便是在这样杂乱的地方也能如履平地,倒是应了他的本属。 他在距离晏子晋还有几米的时候停了下来,被他塞到烟盒的残魂冒出了个头,随后顺着重九的手臂重新爬到肩膀处,缠绕在发丝间。 他凑到重九耳边:“那人怎么感觉是个傻的,木头那么重的阴气感觉不出来?我都被吸引地想冲过去了。” “要不你过去?” “不了不了,一看就不是个好地方,傻子才去。”说完这句话,他还要证明一下自己不傻,又往后缩了缩,“你朋友要遭殃啊。” 重九正想着怎么能不引起注意地将木头拿回来,塞到方未身上,他的本意是招几个孤魂野鬼到方未梦里闹一闹,并没想去做什么阵眼。 他听见残魂的话后想法一滞,皱眉道:“谁的朋友?” “不是你朋友么?先前我看你俩关系不错啊。”残魂探着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方未,“确实不错啊,气息也很相近。” 重九很想说近个鬼,他一个半死的人跟一个活人有什么相近的,末了还是没多做解释。 残魂见重九没有反驳,继续叨叨个没完,可能是之前被人抓住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逮到个人,终于有了宣泄口:“你看那边站着的人就不像是个好东西,那么花的衬衫我就在电视上见过,一般都是地痞流氓穿的,还有大金链子,竟然那么粗,脖子不累么?我看着都累。” 重九:“……” 他让残魂安静一会儿,但他现在没能力,该死的天谴!还有害他遭天谴的方未! “被围攻的人跟你什么关系啊?哦对了,你是什么人啊?总觉得你身上凉飕飕怪舒服的,我叫于宋,你呢?”残魂喋喋不休。 重九最近出现的人好像都喜欢喋喋不休,每个人都要跟他唱反调。 于宋等了两分钟,估摸着这个凉飕飕的人可能不想跟他说话,倒也没恼,盯着远处的阵说:“那个阵里,我怎么感觉里面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重九:“嗯?” 残魂见重九搭话了,心情大好,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起来:“说不上来,或许我生前见过,也不对,我生前怎么可能对死人的气息熟悉,嗯……可能我死后接触过。” 重九瞥了眼悬浮在眼角处的灰雾气,突然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自你死后直到站在我面前,中间事情都记不住了么,怎会知道我问过别人猫的事情?” 一直说个没完的于宋突然没声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吭哧道:“隐约,好像有点印象……” 重九轻笑:“有点印象啊,也好……” 说完他将猫放到肩膀上,从兜里掏出把匕首向着布阵走去。 残魂虽然被阵所吸引,内心却潜意识觉得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在重九刚走第一步时就开始不安分,带动着重九的长发跟着乱飘。 -- 第67页 “再乱动就将你塞到阵里当阵眼。” “你别乱来,你想干嘛。” “你不是说有熟悉的气息么,去看看这个气息到底是什么。” 方未作为被讨论的当事人,在旁边看热闹看的有些过于心安理得了。 他靠着晏子晋,双手插兜,俨然一副我不管,你们爱干嘛干嘛的样子,实打实的给袁以川的心上加了把火。 “领导你……”袁以川刚红着脖子想要再大逆不道一回,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横在中间,白光一闪,鲜血直接洒在阵上。 重九看着晏子晋,苍白的手心正滴着艳红的血:“时间快到了,快点。”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重九更招鬼了。 晏子晋没想到争论到最后会成现在这个局面,一时有些懵。 他看见重九走到树荫下站着后,投过来的目光凉飕飕的,这才反应过来,语气不好的招呼其他人:“现在行了吧,赶紧滚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屁事儿真多。” 袁以川一声不吭的看了眼方未,扭头离开时嘴唇一翻,不知道心里怎么腹诽领导和新人。 突然发生的变故终于让混乱的局面有了点头绪。 傅元一见自己终于不用受苦了,赶紧将石头扔到一边,拍拍手上的灰。 余辛对阵法这些东西并不熟悉,他虽然进组很久了,但大多时候都是留守,需要他出面的也只是些小打小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傅元一正要回车上再拿点东西,余辛跟了过来:“我看着袁以川那样,以为今天不能善了,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那阵到底怎么回事。” 傅元一就像是组织里的百事通,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打开车门,从里面拉出来个背包,听见余辛的问题后嗤笑了一声:“那阵其实就是将附近还徘徊不愿意离开的灵聚集起来,问问他们一些信息。虽说那些灵从前都是普通人,到底还是做了这么久的鬼,就算你有一双阴阳眼,能看见鬼,他们也未必会搭理你,说不好还会想占了你的身体,重返人间,而这个阵就是将他们困在其中。” “你抓过鱼么?” 余辛:“嗯?” 傅元一从包里掏出了个一米不到类似棍子的东西,又拿出了几张黄纸,上面用红色染料写满咒,看起来有些骇人。 他将符咒一张张贴在棍子上,一边贴一边说:“不知道你见没见过那种入口类似于漏斗的网,进来时很好进,顺着越来越窄的通道游,真的进入网里后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这个阵的道理就是这样,很简单,阵眼相当于诱饵,周围就是那个大网,但若是阵眼不够诱人,‘鱼’也不会乖乖进去。” “所以袁以川就是因为那个饵跟领导吵架?至于么?”余辛突然觉得很好笑。 “至于吧,毕竟招来的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是极凶的恶灵,就很难对付了,说不准就直接挣破渔网将我们全吞了,所以这个时机也很重要,2点是最好的时机。” 下午2点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这点余辛还是明白的。 他恍然道:“所以饵若是不好用,再换个时间的话阳气不足,就很容易被恶灵反噬。” 傅元一点点头,他摆出个打棒球的姿势,挥了挥贴符纸的棍子说:“就是这个意思。” 他对手上的东西很满意,屈指谈了下棍子,随口问了句:“我之前就想问,一直没找到机会,领导带着的那位是什么人?” “嗯?什么?”余辛正在消化关于阵的知识,乍一听傅元一的话没反应过来。 傅元一将棍子扛在肩上,向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知道为什么后来袁以川闭嘴了么?” 余辛疑惑:“不是加了活人的血么?” 他一想到那是谁的血就浑身发颤。 “阵眼一般都要死人的血,而且阴气越重越好,这样才能将那些盘踞在这里的引出来。”傅元一说。 余辛:“所以呢?” “你没感觉到么?”傅元一的目光落在远处树荫下,那个一身漆黑的男人身上,“血里的阴气都快呛鼻子了。”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余辛:“你最近不是一直跟领导在一起?领导带着的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余辛咽了咽口水,他不敢说。 傅元一紧盯着余辛的表情,把余辛看得浑身发毛,而后扔出了一句差点叫停余辛心脏的话。 他说:“这人是不是跟书店有关?” 第 36 章 ◎孟慈◎ 阵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几个人围着大圆圈走了一通,确定没有纹路因为风或者后撒上去的血有些字迹不明。 说来奇怪,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土地,木棍划过时中间塌陷进去,泥土自然被推到了两侧,无论是什么样的水,更确切说是血滴上去后,或多或少应该带动两边堆起来土,压倒字迹上。 然而并没有,血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沿着泥土中间的缝隙渗了进去,除了散在空气中的味道更加腥甜。 孟慈重新将伞撑在头顶,她一直觉得她这种人不应该暴露在阳光下,应该生活在阴暗里,当然她对外的托词都是:美女怕晒黑。 即便她从来都晒不黑,让人嫉妒的体质。 这是孟慈第一次跟领导一起出差,她从进组后就一直独立行动,哪怕偶尔有同事一起,大多也是由她主导。 -- 第68页 她是个异类,从小就被排斥,哪怕长得漂亮,周围的人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孟慈家庭在她出生前一直很和睦,至少照片上是那样。 无论是出行照还是全家福,每个人笑起来看着都很幸福,没有虚假做作的样子,直到她出生后。 她从小到大只见到一张带有她的照片,而那张照片上,大家的笑容变了味道,翘起的嘴角额外僵硬。 透过镜头都能感觉到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尴尬。 起因都是孟慈,她个怪胎,甚至于她的亲生父母在她出生的一月内险些亲手杀了她。 孟慈撑着伞站在一侧看着其他人蹲在旁边检查阵,她穿着旗袍不方便动作,倒是站的心安理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一大群大老爷们,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做这些粗活,谁都没那个脸去叫,即便再熟也会下意识保护一下“组花”。 组花孟慈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喵了一圈后迈着猫步走到树下,站到重九旁边。 她这一路虽然坐在副驾驶,但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这个人她老早就留意了,帅哥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孟慈先是垂眼看了下重九的手,滴滴答答血好像流个没完,想来伤口不浅。 毕竟能在阵上甩了那么多血,怎么也不可能浅了。 孟慈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状似无意地说:“你手不需要包扎一下么?还在流血,这里没有医院。” 她潜台词是,失血过多可没有救护车来救。 然而这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根本没搭理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异常专注。 孟慈从小就是被孤立的那个,这种不答话的情况见得多了。 她笑了笑,对着车边撅着屁股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人喊道:“余辛,车上有急救箱拿过来一下。” 余辛转头:“受伤了?等一下啊,领导让我找个东西,伤的严重不?” “严重,就快死了,两分钟你不拿过来就可以给我收尸了。”孟慈素手扶了下额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她这话可能显得脸皮太厚,就连身边一直冷冰冰没什么反应的美男都给了她一个眼神。 孟慈回了个特别妩媚的笑容,小声道:“骗他的。” 重九默默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远处。 他有些纳闷晏子晋带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晏子晋在远处适时地插了句:“让你别穿成那样不听,带你来时干活的,不是来走秀的,美给谁看?” “美给这个帅哥看!要你管!”孟慈斥了一声。 正好余辛小跑着将医药箱拿过来,听见这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堪堪稳住身形后,刻意回避重九,停在孟慈面前:“孟姐哪了伤了?” “叫什么姐,我这么年轻不许乱叫,东西给我你可以走了。”孟慈接过医药箱就下了逐客令。 她将药箱放在一个石头上,发现余辛还没走,抬眼问:“领导不是让你干活么?还留在这干嘛?” 孟慈放药箱的地方正好在重九伤了的手旁边,余辛再傻也知道孟慈想干什么,“哦哦”了两声赶紧溜了。 刚刚傅元一就抓着他问东问西,好不容易被他打太极搪塞过去,这一会儿可不想在当事人面前待着。 不不,不是这一会儿,他这辈子都不想在那人身边待着。 于是他愉快的跑了。 孟慈从里面拿出个针管,抽了一管生理盐水后招呼不打地去抓重九的手。 重九一直留意着阵的动态,等着看到底是什么气息让名叫于宋的残魂会感到熟悉,说不准就是造了这个局的人。 重九虽说活的年头很久,或许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活的更久的了,但他见过的人可能还没有个普通成年人见得多。死人不算,进了书店的鬼都已经进了后后堂的门,说不准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忙些什么,全部的认识的人。 如此一来,他能联想到的人就寥寥无几的。 而那些能被他记住的人中,可以操控整件事情的就更没有,这让他有些焦躁。 负面情绪过于旺盛的时候,很容易让人陷入到某种自我封闭中。 重九原本还可以凭借着自身能力,让他即便沉浸在思维里,也能保持着高度警惕,无论靠近的是死物还是活物。 但他现在没有,以至于就连一直依托他才得以保全身体的于宋,对他的称呼都从“大人”变成了“你”。 他现在就像个体弱多病的菜鸡。 所以当孟慈热乎柔软的手碰到他指尖时,他才猛的反应过来,想将手抽回来时,这姑娘却用力拉着他的手指跟他较劲。 孟慈握着重九的两根手指:“别乱动,你看伤口扯的更大了,你是真想死在这,给这里再添个异闻传说?” 重九没动了,主要还是他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姑娘拉扯较劲。 孟慈见手指力道消失,毫不掩饰地露出个胜利的微笑。 她用盐水冲着边缘已经凝固的血迹,随后从医药箱里拿出个纱布小心翼翼地擦着,直到伤口彻底暴露出来,又拿出碘伏和消炎药粉,动作有条不紊极是熟练。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对处理伤口流程这样熟悉么?”孟慈低着头,将消炎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重九没答,不是他因为强行被处理伤口生气,而是他真不好奇,他对别人的经历从来都没什么兴趣。 -- 第69页 孟慈又拿出块纱布和绷带,细致地给重九包扎着。 “我从小就经常磕磕碰碰的,倒不是因为淘气,我小时候挺乖的,根本不敢淘气,那时候我总觉得只要我乖一点,再乖一点,周围的人就会喜欢我了,我父母也会爱我了,他们不喜欢我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才会那样惹人厌。” “后来我发现,他们的厌恶与我好坏无关,即便我成绩全都第一名,哪怕各个竞赛我都能拿到不错的名次,也不会有人爱我。同学依旧会丢我石子,桌子上总会出现辱骂的字,本子和笔还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然后我回家,根本没有我解释的机会,等到的永远是打。” “那时候我想,算了,既然你们都想毁了我,你们也都别好过,要坏就一起坏吧。” 孟慈说到这笑了笑,不知道她是为了把事情讲完,还是做事就是这样细致,她缠绕绷带的动作很慢,慢的就像是电影镜头慢放一样。 在绷带又绕了一圈后,她才接着说:“我过得不好,别人也别想好,这么听着我是不是很坏?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组里有几个不坏,都是看起来像个好人罢了,哦,有的看起来都不像,那边蹲着的人一看就是坏人。” 孟慈说话声很好听,语速并不快,听起来柔柔的。 “现在我看到新闻说严管校园暴力就挺好的,被暴力对待的小孩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童年阴影,只不过那些人长大后,都将曾经受过的伤埋的很深罢了,表面上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偶尔还能调侃一下自己童年遭遇过的事情,其实只有自己知道那段时间多么难熬,而且这辈子都放不下。” “那你呢?”重九低着头,看着面前梳理整齐的头发和细长的脖颈,哪怕只是这么两处都能看出来这是个美人。 他虽不至于因为这样的好意就对一个人动心,但美丽的事物总会让人下意识善待,更何况这姑娘还在用温柔的声音讲着这样的事情。 孟慈听见话后短暂的抬起头,她即便穿着高跟鞋,个子也才到重九的肩膀处。 然而她抬头的动作太过匆忙,重九没来得及看清孟慈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这段话。 孟慈低下头摆弄着绷带,将旁边卷起的地方扶正:“其实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装可怜,我没什么可怜的,虽然我很想当个柔弱的女子,这话被领导听见又要被骂了,他那货,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注定孤独终老。” 她拿出卷胶布,一只手还扯着绷带,腾不出手撕胶带,有些懊恼地说:“你能自己扶一下不?” 重九接过绷带的一头,孟慈撕了几节胶布粘在手背上,这才重新接管绷带,将边缘粘好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重九看着自己整个手掌都藏在了绷带下,倒是显得手指更加苍白,与死人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发青。 孟慈将医药箱收拾好,重新端庄的站在一旁:“只不过是觉得你血里的味道跟我有点像,我当初就是因为被算命的说阴气太重,后来无论我住哪里,家里都要闹点事情,半夜家具没原因的挪动地方,父母病痛不断等等,身边的人总是叫我丧门星,说我是恶鬼转世。” 这标签倒是够毒的,怪不得她会过来给自己包扎,可能觉得遇到了同路人吧。 重九性子虽冷,也知道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说出几句安慰的话,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好久都没想出个适合的词,最后硬邦邦地说了句:“辛苦了。” 孟慈听见这话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重九是什么意思,噗嗤一下笑出声:“不辛苦不辛苦,你这人真逗。” 重九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窘迫被藏在僵硬之后,好在冰冷的样子掩盖他的异样。 “嗯……所以你也是被领导挖过来的么?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进组?说起来,当初他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诈/骗集团,塞了张破纸给我,连个章都没有,难为他能搜罗这么多人还没被举报。”孟慈道,“不过我这辈子可能活的最最自在的就是到组里之后了,你别看领导二百五,其实人不坏。”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方才想跟你说,你刚刚用血助阵,阵启动后要小心了,说不准会有什么东西把你当成食物冲着你来,一会儿你最好到傅元一旁边,你看见他那个棍子了么,可以打鬼。” 傅元一挥动着那根贴满咒符的棒子,像是要上场比赛的运动员。 重九原本想说不用了,但又想到他被封的能力,觉得这个意见可以被采纳。 不过在过去之前,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些欺负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孟慈正提着医药箱准备送回车里,闻言转头看着重九,歪头一笑:“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都没有再联系过了。” 而后点了下头,往车子方向去。 晏子晋忙活完了来到重九身旁,看着他被包扎完好的手,啧啧两声道:“不错嘛,我们组花亲自给你包扎,被美女关心的滋味怎么样?” 重九:“……” 晏子晋嘿嘿地笑了笑,笑的一脸暧昧:“你们都聊了什么这么久。” “没什么,她可能是想当说客,让我同意到你组里当你下属。” 晏子晋:“……” 这姑娘是不是想让他死然后篡位! -- 第70页 - 孟慈没说的是,她之所以加入这个组更多的原因是她走投无路。 她当初顶着那样的压力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以为可以摆脱童年的一切,摆脱家里,却没想的大学是另外一场噩梦。 在那场噩梦中,她把那些将她从美好的幻想里拉进地狱的人,同样带了进去,估计那些人这辈子都走不出大学的阴影。 她刚进大学的时候其实还好,周围人都很热情,室友带着她出去逛街吃小吃,买漂亮的衣服首饰,她以为天堂不过如此。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她长得漂亮,大学有很多人追求。 追求的人多了,就有了竞争意识,到最后很多男生已经不是喜不喜欢,而是面子问题了。 那些追求她的人为了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开始私下打听孟慈喜好和过去,试图从这中间寻找突破口,所以使出十八般武艺联络从前的同学。 国内大学虽多,每个人的同学更多,一个个打听下去终归会遇到认识的。 恰巧就在这时,孟慈所在的宿舍楼出现了一起命案,一个姑娘跳楼自杀了,死前留下遗书说自己重度抑郁,站在楼上时总能看见有人招呼她跳下去,最后她终于还是跳了。 这事儿原本跟孟慈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其中一个追求者跟孟慈从前的同学对上线了,后来就变成了孟慈这个恶鬼影响了其他人,让那个无辜的姑娘跳了楼。 之后就是过去重演。 孟慈再次被孤立起来,在她身上发生的暴力事件更多了,骂她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那些被拒绝过的男人们和嫉妒的女人们开始编造各种各样的谣言,刚以为自己解脱没多久的孟慈再次回到了地狱,这次跌的更重。 再后来,某次晚课下课,孟慈被一群人堵在一个林子旁。 一群人有男有女,他们笑着,闹着,指着孟慈骂“□□”、“娼妇”、“恶鬼”,什么难听骂什么,还有不检点的人上手乱摸。 那一次孟慈终于爆发了,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拿起藏在包里的水果刀一连捅了十三人。 虽然最后这些人都只是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并没有真的失了性命,孟慈却为此进了监狱。 是晏子晋将她带了出来。 孟慈不知道当初跳楼的姑娘跟她有没有关系,以为真因为她不详,所以才克了周围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直到晏子晋将她带到了组里,她才知道她除了最后爆发的那一期,先前从未害过人,她只是阴气重了些,易招些秽物,却不会伤到活人性命。 - 孟慈将医药箱放回到车座下面,站在车前一个人笑着。 那些人确实没再联系,但被她伤了的时候,孟慈同样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血碰到了那些人的伤口,阴气入体,想来他们现在还是被噩梦缠身吧。 远处的晏子晋见其他人终于检查完阵,招呼孟慈:“美女,休息够了没有?够了的话赶紧过来干活!小心我扣你奖金!” 孟慈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挺胸收腹转过身,优雅地迈着步子向人群处走去,边走边说:“老娘这可是加班!别说奖金,你还的给我1.5倍工资,不然我就去劳动局投诉你!” 第 37 章 ◎事故◎ 暖风卷着树叶在阵上拂过,林子里的沙沙声显得周围更加寂寥,只是没有传说中的呜咽,想来也是人心里作祟,并没有那么玄乎的东西。 起阵其实挺简单的,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四个人镇住四个方向就好,以防生变。 鉴于孟慈是女士,晏子晋是领导,方未是新人,所以镇守的工作就交给了剩下四人。 傅元一、闫溯、袁以川、余辛各一方向站定,时间一到,闫溯拿出个符纸立刻贴在封阵的石头上。 顷刻间,大风骤起,暖人的太阳成了冰库里的白炽灯,周围的景象好像镀上了一层灰色的膜,阴恻恻的。 临近的小草上耷拉下脑袋,一副濒死的模样,远处的林子晃动间,好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阴暗处,窥视着,被吸引着。 大风携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吹到阵周围时逐渐有了规律,盘旋着升高又再次落下,几个起落后,阵中间终于出现了淡淡的灰色,仔细看与藏在重九身上的残魂于宋很像。 晏子晋被风吹的站不稳脚,为了抗争只能向后仰,跟其他人一起不停后退到了重九旁边,他们终于凑到了一起。 孟慈的伞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脆弱的伞骨在风里发出噼啪声音。 鉴于领导太过抠门,坏了可能没地方报销,索性收了当拐杖用,身后靠着棵大树,让她能凭借着纤细的身板在这场变故中屹立不倒。 倒是不会倒了,但早上精心准备的发型算是彻底飞了,几缕头发吹到面前飘到了嘴里,孟慈呸了一口道:“这破阵要多久才能停下来,不会就在这大风里问问题吧?我看已经有几个灰扑扑的身影了,准备收多少?” “再等等。”晏子晋说,然而他这句话刚出口直接散在风里,根本没传达给某女士。他不得不吸了口气喊道,“都是残魂,没法沟通,再等等。” “要等多久?”孟慈好大个不乐意,“您老是要把整个山头的鬼都招来么?我看林子里应该藏了不少,您带测量器了没?测测怨气多少度,我们这些人够不够一锅烩的。” -- 第71页 “烩个屁,先把你炖了!”晏子晋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兜里掏出了个巴掌大的测量仪似的东西。 这东西名字简单粗暴,就叫怨气监测仪,不知道是晏子晋从哪捣鼓出来的,组里这些人出门时身上都会带一个。 表盘上面煞有介事地亮着几个整数刻度,一条条横线会根据怨气多少上下变换,就像现在正由下向上窜,窜到一半时便开始上下小幅度来回跳。 “太低了,这么点有没有意识都很难说。”他这话刚说完,突然又起了一阵大风。 重九算是几个人中最淡定的,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站得有多么累,他现在就是个柔弱的普通人。 然而他一个人吃力也就算了,旁边人不分场合的斗嘴非要将他带上,就见孟慈跑到他身后,挡了半个身子,对晏子晋道:“怨气什么时候跟意识挂钩了?” 晏子晋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方未道开口解释:“普通阴灵刚死的时候看起来其实跟活人无异,所以怨不怨气的不要紧。但是这个地方常年被太阳晒着,能藏身的地方太少了,盘踞于此不愿离开的鬼魂只能靠着怨气支撑,怨气不够很快就被阳气冲散,所以即便招来,也是痴傻,没什么用。” 听到此番解释后,孟慈第一次正经看方未。 她原本对方未这个新人没什么感觉,虽说组里很少进新人,但她向来只对长得好看的多留心,方未……除了眼睛漂亮以外,其他真的太普通了,普通的扔人堆里都找不到那种,实在没什么看头。 方未感觉到一道视线投在自己的身上,转头一笑,漂亮的眼睛弯成一个勾人的弧度,把孟慈看的脸一热下意识扭开了视线,嘴里嘟囔着:“懂得多了不起啊。” 说完又往重九身后缩了缩,仗着自己身材比较娇小,全然躲在重九身后,而后方未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重九身上。 那双笑眼对上重九后弯的弧度更大,重九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点揶揄的味道,虽然搞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是搞不懂,索性就不再看了,扭过头继续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 风大概吹了有十来分钟,晏子晋手中监测仪一收,说:“差不多了。” 而后他拿出个符咒,随手扔掉,借着风被带到了阵中。 周围扬起的尘土里不知从何时起带着有一股呛人的气味,湿漉漉的,略有些腥,像是某种被压在水里泡了很久后捞上来的味道。 这味道虽然少见,但重九依旧立刻就辨了出来——是死在水里的鬼身上带着的味儿。 重九眯起眼睛盯着稍微有点平稳的阵,原本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四个人如今已经重新站直,中间被风困住的几道影子依旧灰扑扑的,并没有哪个额外清晰,似乎招魂阵失败了。 然而方才晏子晋收回测量仪的时候,分明看见上面跳动的线已经临近顶端,至少说明确实有东西来了,只是这个东西……好像并不在阵里。 风逐渐较小,周围的凉风便尤为明显,带着刺骨的寒意撩起发丝,擦着脖颈划过,像个没有温度的手。 重九虽能力被禁,其余皆在,他立刻明白这阵凉风并不是什么“风”,更像是阴魂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 这个念头刚起,重九就听见脑海里响起个声音。 “你是有什么遗憾在这个世上吗?”那声音又低又冷,像是恶魔的呢喃,带着点蛊惑的意味,钻进脑子里绕上一个圈,而后扎根在其中,即便没有遗憾也会凭空生出许多,更何况世间哪有人是没有遗憾的。 一句话说完,那声音停顿了少顷,而后继续道:“你是有什么欲望?你身上载着这么多人的不甘和怨,是想让他们活过来么?我闻到了,感受到了,那些人痛苦的离去。” “可怜的人啊,你是想为他们鸣不平么?他们是你的家人么?还是亲戚朋友?或者是爱人?” 重九被那东西念的脑袋疼,原本想出手打断,只是胳膊刚抬起来,手腕一暖,竟就被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 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方未正抓着他,似乎是摇了下头,动作太轻,又好像是错觉。 这么个空档,那声音又开始絮叨:“我感觉到了你体内的冰冷,你身上背负了本来不应该有的东西,可怜的人啊,我可以帮你解脱,使你早登极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内心?” 话音方落,周围倏地一暗,重九似乎陷入了另外一个地方,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是个没有光的地方。 然而手腕上的温度此时一直保留着,即便他看不见,却感受着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中依旧没有亮的意思,而手上的温度在这时突然消失了。 他独自一人陷在黑暗里,是真正的黑暗,也或许他成为了瞎子,只能靠皮肤感应周围湿漉漉的空气,有些潮,黏腻腻的,有一股腥臭味。 重九尝试着走了两步,地上铺满软绵绵的的东西,凹凸不平,像是棉被,又有点像是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摞着一个,长长的,有点像……尸体。 不需要太长时间判断,重九就可以肯定周围确实都是尸体。他常年跟幽魂打交道,属于死人身上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 第72页 所以或许是那个声音将他带到了一个被尸体包围的地方,周围空气中味道昭示着这些人死的时间不长,或许不都是人,可能还有些别的东西,因为他又踢到了一个小东西,同样软踏踏的,但应该不是小孩儿,浑身似乎没骨头了一样,倒像是某种小动物。 风吹过来的时候夹杂着一丝热浪,显得空气都有些黏稠。 按理说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周围又都是尸体,换个人不吓死也得疯,但是让黄泉守门人因为这点事疯,着实有点难。 地上横着的东西太多,多的重九甚至开始不确定到底是尸体还是沙包,这样规模的死亡不像是现在社会会出现的,哪怕天灾也很难。 漫无目的的走着是一件很耗耐心的事情,只有风能提醒时间是流动的,或许一种折磨人的考验,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不过这种考验对于重九来说着实有些平常,他在的书店更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虽然书店有光,能看见不停进来的魂,却又好像时间静止,往复做着同样的事情,听着门上的铃铛脆响,看着一本本书飘到书架上,再看着放了许多年的书化成一缕青烟消失——那是书的主人已经没了来生,也再没有人记得他,就连书店里留着的这点痕迹也消失了,是彻底的死亡。 想到这,重九突然想起他兜里还揣着个打火机,摸了出来,咔哒一声。 火苗不大,按理说也可以照亮身周,却只亮了拿着打火机的手。周围依旧漆黑一片,似一个大口吞噬所有的光。 他皱了皱眉,试探着摸了下头发,那里空荡荡的,缠绕在上面的于宋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一阵风吹过,正好将打火机上的火苗熄灭,像极了一个人站在对面故意吹灭了那一点点小火。 光再次消失,重九不动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即便什么都看不见,目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飘移。 他抬起手,慢慢向前摸索,苍白的手指掩藏在黑暗之下,除了凭借感觉,根本看不见到底摸到了哪里,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他这只手摸过最多的就是魂,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面前正站着什么“人”。 手刚抬了一半,一个声音突然打破周围的宁静,穿进了重九的耳朵里:“往前走,一直走。” 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重九还是在第一时间辨了出来,这人的声音曾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和幻觉中——时矣。 自从时矣死后,重九总会在不同的情况下见到他,就好像某种执念,偏执的认为时矣并不会死,哪怕他亲眼见过时矣残破不堪的魂魄。 那一缕残魂甚至连一点意识都不曾有,像一片碎了的玻璃,若不是极为熟悉,完全想象不出他原本是什么模样。 自那之后,重九就陷入了某种魔咒,好像时矣一直在他身旁从来没有离开过,又好像离开的彻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一如现在。 重九听见声音后便放下了手,他没急着迈出这一步,而是站在原地固执地向前看,似是想透过层层黑暗看向跟他说话的人,却又不需要眼睛便能见到,想到那个人现在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跟他说话。 一定是带着恼人的笑容。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连周围的风也淡了许多,倒是显得环境更加闷热潮湿,尸体上血液仿佛蒸腾到了空气中,黏到了皮肤上。 直到这时重九终于动了,他依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没有因为黑暗而生出丝毫焦急,只是他这步——踏到了相反的方向。 两步间,他听见那人地笑出声,说了句:“反了天了。” 重九抿着嘴唇,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在这一刻舒展开。 他喜欢看那人恼怒的样子,带着点病态。 重九又走了几步,身后的异样依旧没有消失,好像故意等在原地,等着重九转身按照他给的建议走。 然而重九却执拗的不听,身形不变地踏过一具具尸体。 这个时候的他才真的像是个来自地狱吧? 一身的血腥味,脚下都是死尸,周围的风里夹杂着呜咽声,带着不甘和怨怼,缠绕在他这个入侵者周围,却又做不了什么,只能从他身旁不挺的掠过,最多带动着头发和衣角飘起又落下。 重九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时矣指的方向对不对,或许就应该站在原地等。 若是先前那个声音将他带到了这个地方,终归是有目的的,总不能是为了将他困在这,又有什么好处? 走了不知道多远,远到重九已经开始觉得有点疲累了,他就算没了能力,也是仙人之躯,虚弱又强大,饶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累,从小腿上升起的酸意。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至少他从接管书店后便没再有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这种异样开始后,周围的风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陷进了某种液体中,增加了前进的阻力,黏腻地将他包围,让他每行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量,再之后,便是寸步难行。 阻力渐大,耳边的声音开始嘈杂,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混合在一起,哀怨并歇斯底里,那是无数怨灵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像是炸裂在耳朵里。 声音再次响起的那一瞬间,尖锥直接扎了进去脑海中。 -- 第73页 重九脚下一个踉跄,头开始发昏,而那些听不懂话逐渐清晰起来,是消失已久的古老的语言,他却每个字都听的清楚明白。 那些人将所有的不甘、怨恨和诅咒一字不落地送给了重九。 在重九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见一声叹息。 晕过去和醒着唯一的区别就是时间过的快了,意识回笼的瞬间,重九眼皮还没掀起,便感觉到了光,虽然微弱,却带着点皮肉的颜色投射进来瞳孔中。 即便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地方,刺耳的声音依旧留了点余韵在脑海里,嗡个不听。 重九拍了拍额头,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然而他看见的不是蓝色的天空。 嗡鸣声退去,他重新听见了熟悉的语言,那声音有些微弱,似乎是疼到了极致控制不住的呻吟声。 声音距离他并不远,他歪过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他确实离开了漆黑的环境,脚下也没了数不清的尸体,如今他躺在了一个废墟中。 周围都是碎石,他被半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动弹不得。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只能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正在向外流,身体却异常冰冷。 他只有上半身尚且能活动,但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僵硬,按理说他应该时间不多了。 然而他不止是仙,也是个被诅咒的人,他有时候怀疑,就算将他的肉体全都搅烂,是不是还是要拖着一身肉泥挣扎的活着,怎样都死不得。 这一想法从前还会让重九有些焦虑,但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无论身体什么样,面对什么样的场景,都已经能淡然面对,就像现在。 重九能确定下半身基本上是个稀巴烂的状态,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僵硬地转着头,看见不远处的是石缝间有一只沾满泥土的手。 那是个女人的手,比寻常的手要小些,细长的手指上沾满了湿漉漉泥土,倒在血泊中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抽动,先前听到的声音便是来自手的主人。 重九这个角度看不见女人的情况,只能听见微弱的呻吟声中,偶尔能发出两个字“救命”。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地面上,也敲到了重九的脸上,并不大,想来下了许久了,他躺在这晕了许久了。 几道闪电劈下,照亮了眼前,雨水虽模糊了视线,却依旧让重九看清了附近的景象——这时一场灾祸,很可能就是当初发生在南溪村的那场泥石流。 周围巨石断木横七竖八的倒着,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人,除了那个女人。 或许是因为雨天的原因,天还是黑的,看不出时间。 重九重新扬起头,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雨点,他想他应该是进了某种幻境中了。 就在他以为他要一直躺到救援到来的时候,之前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你当初经历过的么?可怜的人,不远处的那个是你的家人么?她好像很痛苦,虚弱的像个小猫一样,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这真是某人的亲人,听到这句话可能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了,谁也忍受不了亲人在自己面前一身伤痕的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还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 那声音继续说:“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对吗?所以你才这样放不下,想回到这个地方,找找亲人曾经留下的痕迹。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抛下你一个人留在世上,他们也想陪着你,只是没机会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肯定也是不甘的,带着对你的牵挂离开。” 重九仰着头看着破了个洞的屋顶,洞口有些熟悉,那里还没有长出藤蔓,是当初刚被毁坏时的样子——正是他带着于宋去的那间房。 原来他现在替了于宋的身份,现在经历的就是当初于宋亲眼见过的。 那声音见重九没什么反应,继续用着凉飕飕的口气,故意带着悲伤哀怨道:“你看她多痛苦,在痛苦中挣扎死去,这样死去的人下辈子也要落了残疾,真是可怜,我知道你也是心痛的,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救她不是么?还有那些埋在石头下的人,那些亲人曾经那么爱你。” 雨水顺着重九的眼角流了下去,乍一看像极了他在哭,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如今更加苍白,柔弱中带着些可怜,就连一直徘徊在身侧,用语言蛊惑他的不明东西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了这人的心绪,真的棒极了。 他说:“你想要什么,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帮你办到,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重九身体更冷了,身体里血应该所剩不多。 他还记得于宋曾经说过,或许就是在他死后的那个混沌期,听见有人说到了猫,故而强打着精神,问道:“什么样的愿望,重生?” 听见这话后,那声音明显有一瞬间的兴奋,接话时没控制住上扬的音调:“当然!”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停顿了两秒后又回到了飘渺:“主神会原谅你这点私心,你们都是良善的人,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生命。” 这句话听着着实有些耳熟,当初许萍说过。 重九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并没有说说明他要让什么人活下去,也没说想要许愿。 -- 第74页 然而那声音可能在这里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上门的鱼,一点都不想放过,没发觉重九在这种场景下还能淡定的说话有什么不对,只是急于说自己的。 “不需要做什么,你是善良的人,你的家人也是善良的,善良的人就应该有好报,是那些坏人的错。这个世界的大小是有限的,所能容纳下的人也是有限的,所以就应该那些坏人下地狱,才有你们这些好人的活路,不是你们的错。” 什么狗屁话,造物主都不敢说谁好谁坏,乡野里冒出来的不知名东西竟然敢给世人断善恶了。 重九不想跟着人多费口舌,不忍着想要暴走的脾气,问了句:“我家的猫也能救活么?” 那声音听见着明显一愣,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猫……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么?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猫不猫的无所谓了。 声音干笑了两声说:“自然,这是你应得的奖赏,生命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人还是,额,猫。” “半死不活的也能救?” “当然。” “那你需要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重九的冷静终于引起了声音的注意,他沉吟了许久,似乎在想其中不符合常理的原因,然而想来想去都没在重九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他现在有些急迫,他就快成功了,再来两个人,只要两个人,他就能达到目的。 一想到这,刚刚升起的警觉立刻被即将到来的成功冲散。 他压着内心的急迫,说:“只要你讲两个坏人处理掉,这很简单。这个世界的位置是有限的,坏人那么多,他们做尽坏事却苟活于世不觉得是个很讽刺的事情么?他们应该遭到报应,而你,就是替天行道,这是善举,也会为自己和后辈积福,将来会助你上天堂。” “天堂?那不是外国的地界?”重九的这句身体失血有些多,脑子也开始混沌,下意识顺了句话。 声音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复,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些抓狂:“你不要他们了么?你不爱他们了么?你就愿意一个人活在世上,抛弃其他人,想要做个罪人么?” 话音方落,重九突然感觉到右耳一阵凉风。 他因为供血不足,大脑缺氧,思维略微有些迟钝,什么都没想的转过头,鼻尖险些撞到什么东西上,就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紧挨着他,用一种哀怨的语气说:“你不要我了么?” 作者有话说: 写完时间晚了,坐的腰疼TAT 第 38 章 ◎交易达成◎ 那人额角塌下去了一块,皮肤和骨头被砸烂了。旁边头发连着头皮被扯掉了一大块,惨白的骨头上连着黏糊糊的血丝,只能凭借着一旁的长发和下巴能看出这是个女性。 她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重九,眼眶通红,鲜血顺着眼角向外流,越往下越淡,被雨水稀释后散在泥里,鼻子同样不停流血,整个脸看起来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重九被石头压着动弹不得,女人又靠的很近,淡淡的死人穿过雨水织成的网飘了过来。 她已经死了,而支撑着她身体的手小小的,满是血污,正是先前躺在血泊里的那只。 重九的思维有些麻木,怎么又是雨…… 原本念叨的声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先前的声音依旧说着蛊惑的话:“你看看你的亲人,她现在多么痛苦,这样的状态即便去投胎,下辈子也不会好过,你真的忍心看见她受这样的折磨?就为了那些不仅跟你没有关系,还会祸害社会、迫害他人的坏人?” 女人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你真的不管我了么?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死的好不甘心啊,我还准备明天做点好吃的,还和隔壁王姐约好了去城里买东西,要给我爸买点药,要给你带点你爱吃的酥糖……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哪都去不了了?呜呜呜……” 说罢女人开始哭了起来。 因自然灾害死去确实很可怜,也值得同情,但只因为自己死的不甘就要别人的命来换,这就更加没有道理了。 重九扭过头继续看天,他宁愿被雨水淋着也不想看女人崩坏的脸。 先前的声音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无果后,终于安耐不住,啪啪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重九感觉到什么人停旁边,蹲了下来。 那人低着头,肿胀的脸上五官挤到一处,头发结在一起一缕一缕的,中间还有一点墨绿色的水草。 水鬼? 重九微微仰头,正好跟对方视线对在一起。 水鬼表情明显一愣。 他这个愣神的表情着实有点委婉,一双挤在一起的豆豆眼根本看不出什么眼神,有点像画画刚入门的新手一时掌握不好五官比例,将他们全都放置中间,其余是大面积留白,哦不,留青,水鬼的脸成青紫色,隐约泛着点黑。 他故意露出真身想要吓吓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没想到面前这人看见他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眼睛稍稍有些迷离…… 是了,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脑子不好使,才会在看见他之后没做出什么反应,也或者是这个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对他无动于衷。 真是个脑子迟钝的人啊,如此的愚蠢。 水鬼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且有些发黑的牙齿说:“你看,你现在都快死了,还是没人来救,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已经看不清了,你这短暂的一生庸庸碌碌,连最基本的美好生活都没享受过,甚至都没资格说你曾经来人世走过一遭。” -- 第75页 重九确实有些困了,失血过多的正常反应,不过眼前这人不仅丑而且臭,说话就说话,还有凑得那么近,不恶心死人不偿命。 女人插话道:“答应他吧,答应他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了,或者更好,可以一起晒太阳,再要个娃,不觉得很幸福么?我好疼啊……呜呜呜……好疼……” 重九真的躺累了,他从没有这样躺在一个地方这么久过。 他有些后悔,若是上次没那么冲动,不至于天遣加身,换成现在可以直接捏着水鬼逼问了。水鬼可不是活人,而且还不是个普通的幽魂,即便散了也不会有人管他。 水鬼不知重九究竟在想什么,只看出了他皱起的眉头,察觉出一丝懊恼的情绪,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这人,乘胜追击道:“只要答应我,我就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你不亏,这也算是行善积德。” 真的是再烂俗不过的词了。 “可以。”重九突然说,“只要你能活了我想要救的人,两个坏人算什么。” 重九的话刚起,一道闪电横劈了上方的天空,水鬼的脸肉眼可见地有了变化,似乎是没先前那么肿了,五官看起来也清晰了许多。 他嘴角咧的很大,可能是水里泡的时间久了,皮肤经不起太大的动作,他这一笑,从嘴角处开始向外延伸,甚至有烂肉往下掉,场面极度恶心。 “那我们就算是契约达成了,我助你完成心愿,但你要按照约定做几件小事。”水鬼站了起来,围着重九走了几步。 身边的女人,确切的说是女鬼,在听见这些后也终于不哭了,安静的躺在一侧等着什么,可能是在等着复活。 然而复活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这么简单,许萍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 想到这,重九问了一句:“同乡的许萍也是听了你的话么?”他想了想,随后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她告诉我有主神替她完成心愿,我还看见她拿着不知道什么人的骨灰……” 后面的话重九没有说完,故意留着点空余给水鬼自行补充。 水鬼内心处于兴奋中,只要这人应下,就算是跟鬼达成了交易,这种交易不是寻常情况下能终止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契约,哪怕只是简单的“嗯”一声。 既然有了契约的约束,水鬼顾忌便少了,他笑道:“自然,主神是平等的,所有善良的人都应该被平等对待,只是她至今没有做到曾经许诺的话,她要的太多,能付出的太少,你看你就不同了,你……” 水鬼的话没说完,正好看见重九身上压着的石头。巨大的石块几乎折断了他半个身子,鲜血和着雨水将石头周围全都染成了红色,这若是换个人早就没气了,可这个人为何还能跟他说这么多话,甚至连意识都是清醒的。 “你——”水鬼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回答他的不是意料中的声音,而是另外一道:“怎么把我们大人拖到了这个地方,还,还——“ 那人还了半天没还出个结果,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场景。 “九爷,你这是什么最新流行的造型么?原谅我孤陋寡闻,还挺别致的。” 即便重九不看都能知道来人是谁,这样不着调的话,尊敬的称呼却没有丝毫敬意,在每一个细节里找出那么一点让人受不了的调侃。 方未。 重九闭了闭眼睛,原本只有两鬼一个非人的场景中,终于混进了个有些不正常的正常人,同时先前略有些诡异的密闭空间也在这时破了。 还好,留下了根线,水鬼跑不掉了。 方未踩着水走到重九面前,手里撑着把伞。 这把伞很眼熟,就是重九之前拿着的那把,不止怎么的落到了方未手里。 “九爷,你这,伤的有点重啊,还能起来么?”方未看着石头的方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眉头锁在一起,似乎有点担心,又好像一些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有点麻烦。” 何止是有点麻烦,简直麻烦死了。 重九沉着脸:“能帮忙就帮,不帮忙别说风凉话。” “九爷别生气嘛,我又没说不帮。”即便如此一说,方未却还是没动,一把伞将他和重九罩在下面,“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发现个有趣的东西,那东西说在找你,我就带过来了。”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个烟盒,好巧不巧依旧是重九的东西,而里面冒出个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于宋。 于宋被揉搓的很小,强行塞到了烟盒里,如今终于得以喘息,探出个头看向重九,惊讶道:“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重九被气笑了,他胳膊撑着,勉强起身接过方未手里的烟盒。 正主既然来了,他也就不用在这躺着了。 重九将于宋扯出来,攥在手心里。 这一攥直接让于宋白眼一番,没了意识。 于宋原本是跟重九一起晕过去的,只是他没有去那个全黑的地方,也没有见到尸山,再醒来时就是在卡在石缝里。 他是一缕残魂,并不完整,这周围无论哪里都是怨气横生,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怨魂吞噬,成了人家的一部分,所以他只能藏在石缝中,直到被方未捡起。 于宋跟在重九身边时就觉得方未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息,而那股气息里有一点和重九相似,只不过那一点太过模糊,除了潜意识以外很难有语言描述。 -- 第76页 如今被方未前几来后,看着他撑着熟悉的黑伞,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于宋抖动着身体,看向方未,立马表明态度:“我是好鬼,不害人。” “我知道,你之前一直跟在小九旁边。”方未笑着,于宋却觉得他的笑容比面无表情还可怕,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方未歪头:“你抖什么?” “我……雨太大,我有点冷,冷……” 真是个狗屁理由,鬼淋不到雨,更不论冷了,冷个屁。 方未没戳穿他,低笑两声,从从兜里掏出个烟盒,于宋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之前看小九将你塞到了烟盒里,可能这里面比较暖和。” 于宋疯狂摇头。 开玩笑,他不要再被当成纸揉成一团塞起来,而且—— “不对啊,他把我塞烟盒的时候是在破房子里,你不是在跟其他人布阵么?怎么看到的?” “是啊,怎么看到的?”方未依旧微笑着,于宋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逗弄的小狗。 然而狗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方未就已经将伞扔到旁边,抓到了于宋的脖子将他向下对折。 于宋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正在向外挤压着,他快吐了。 “你是鬼,没有骨头也没有五脏六腑,像小九那样将你团成团的话不雅观,还是这样折叠一下好。你乖一点,要是塞不进去难保我不会撕点零部件下来扔了。” 惊恐瞬间占据了于宋整个意识,他这次彻头彻尾地感觉到了冷,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心里的每一个想法竟全都暴露了。 事到如今他脑海里只剩下恐惧。 方未却好心情地玩着“折纸游戏”。 他把烟盒里剩下的烟都拿了出来,将于宋折成很小一块塞进去,然后盯着烟盒看了几秒,突然说:“灵魂好像也能点着,能当烟抽么?” 于宋:“……” 第 39 章 ◎活了他◎ 等于宋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更确切的说是下半身不能动了。 他闭着眼睛抽了抽身体,只听见噗嗤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断了,再然后—— “他把自己扯断了。”让于宋只听过一次就忘不掉的声音,正用着惊讶的语气说, 怎么回事,谁把自己扯断了? 于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他费力地睁眼,却发现眼皮正被什么东西糊住,怎么都睁不开。 “哎呦,他还在用力,再用力下去的话脑袋也会断吧。”又是那个声音。 于宋突然不敢动了,他突然听明白了,那个人说的好像就是他自己。 他不是应该在烟盒里么?怎么会——哦对,他被人拿了出来,然后便没了意识,但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记忆又断片了。 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那声音却不消停:“他又不动了,会不会被吃了啊?” 于宋要疯,他怎么做什么都不对。 他彻底不动了,身上每一处都在表达着他最后的决定——放弃。 而这次那个声音终于没再对他的动作做出评价,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在头顶。 “躺着干什么,赶紧起来。” 随后于宋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黏在眼睛上的东西不见了。 他掀开眼皮,率先看见的是一个线条分明下巴,光线太暗,除了看见上面挂着水珠以外,实在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仅是这样,就足矣让于宋这么个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怕这个人。 方未单膝跪在地上,丝毫没有顾及地上的泥泞,冰冷的看着前方。 周围雨水滴落的速度似乎慢了许多,每一滴巧在地上飞溅起来的水花都像是慢动作,空气胶质了。 于宋被周围的气氛所影响,甚至忘了他刚才根本起不来这件事,慌忙的在地上挣扎着向后退,奇迹般的双腿能动了,却有些轻飘飘的。 然而他向后退了没多远就撞到什么东西身上,扬起头,他只看见满眼漆黑。 重九垂着眼皮看了眼于宋,墨绿色的光在眼底一闪而逝,快的就好像是于宋的错觉。 待重九收回目光,于宋发现他正看着的方向与方未如出一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滴着水,浑身浮肿的鬼正狰狞地看着他们。 那鬼身上的怨气几乎化成实质,滞了雨下落的速度,甚至周围的空气都成受到了影响,种种迹象说明,这个鬼已经不是寻常的怨魂所能比拟的,更不论于宋这种连魂魄都不全的鬼,他只有被吃的份。 于宋胡乱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像之前那样化成一缕烟藏在重九的头发间,他刚起身,就听重九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于宋手举了一半,茫然的看着重九。 他这是被嫌弃了? 重九没解释,大步走到方未身侧,将落在一旁的雨伞捡起来递到方未面前:“找个地方躲着。” 方未垂在一侧的右手已经弓起,里面陷着个薄薄的纸符,上面绘满看不懂的符号,用着朱砂。 然而在听见重九的话后,他手不动声色地攥成拳头,起身时自然而然将手插到兜里,那张符就这样被收了起来。 低头抬头间,方未脸上的冰冷换成了惧怕,接过雨伞后双手攥着把手,小声道:“九爷你想做什么?” -- 第77页 “没什么,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带着后面那个魂,先前你能抓到他想来也不是怕鬼的。”重九没有看方未,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方未脸上的恐惧有多么刻意,像是个做工劣质的面具。 说罢重九从身边走过,他身上除了阴气没有一点力量波动,明明还是天谴加身,却走出了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 于宋在这时凑了过来,顾不得对方未的恐惧,凑到伞下问:“我们躲哪,这周围石头挺多的,但是好像怨魂也挺多,感觉哪里都不太安全,怎么办?” 他暂时将方未视为自己人,毕竟他们现在还是在同一阵营。 结果方未连动的意思都没有,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听见于宋的话后随口问了句:“去哪?” “他不是让我们藏起来么?你想好藏哪了没?”于宋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房子里好像也没什么能藏的地方,那些个石头砸死人简单,用来藏身就有点费劲了。 方未却说:“这不是藏着呢?” 于宋疑惑:“藏哪了?” “雨伞下。” 于宋:“……” 他突然觉烟盒里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这一番折腾后,重九的头发散在身后,湿漉漉地滴着水,凌乱的发丝贴着苍白的脸颊,一黑一白一时分不清谁才是鬼。 好在他的模样要比对面的水鬼好上太多。 水鬼即便没有先前那么肿,五官挤在一起依旧惨不忍睹,一双豆子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重九。 即便他一刻都没有离开现场,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这个人明明被压在石头下,到底怎么完好无损地出来的。 虽然他们达成了协议,却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你究竟是什么人。”水鬼的声音褪去那层刻意的蛊惑后,沙哑地似乎在喉咙里放了个砂纸,每一个字都带着撕拉声,或许连喉咙都泡坏了。 “你在怕我?”重九一步一顿地向前走。 他将垂在眼前的头发随意撩到一侧,看过去的眼神不像是看个恶贯满盈的恶鬼,有点像——看着个熟烂的水果,留着,不过是为了多招些苍蝇。 水鬼靠着巨大自制力才没有向后退,明明是他非要跟这人签契约,如今目的达成,自己倒先怂了,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他都忍不了。 他强心摁住忐忑不已的情绪,冷笑一声:“不管你什么人,既然应了我,就不得不做许诺下的事,除非你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重九地笑出声,“想让我不得好死的人太多了,你可能得往后排排,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排到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不管我是什么人了么?怎么又问了。”重九终于走到了水鬼面前。 水鬼个子不高,才到重九的肩膀,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浑身不止脸肿,手脚胳膊腿都是肿的,肚子大大的,这么看却是有点像巨人观。 “他想做什么。”于宋不自觉留意着看着重九一步步动作。 他光是看着那只鬼就觉得挺恶心了,真佩服重九还能靠那么近。 “你不是要躲进烟盒么,怎么还站在这。” 于宋:“……” 他不自觉地想向后走了两步,怎么又忘了这个人能读心。 “我不能读心,是你脸上就像个显示屏,将你内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写出来了。”方未这话一点说说服力都没有,他头都没回怎么看于宋。 于宋这张被称为显示器的脸根本没派上用场。 “他想要逼供。”方未总是在别人即将退却的时候才会想着解释。 于宋就像个没有记性的小狗,被顺了毛后又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伞下:“逼供?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么?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看逼供都要刑具什么的,而且对方还是鬼啊。” 方未解释不解释的全都随性,一句话后又懒得就此多说,只是低头看了下他们右侧的位置。 于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趴在地上,头朝下,整张脸都被藏在头发里看不见模样。 “她……” 于宋的话还没说完,方未直接走过去用伞尖挑着女人的肩膀将她反了过来,沾满泥土后她的脸根本辨不出身份。 方未蹲下,用一根手指拨了拨黏在她脸上的头发,说:“你不认识?” 于宋听见这句话时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盯着那张脸久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蹲下身,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我,认识?” “这不是你家么?在你家房子里发现的死人你不认识?”方未问。 于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人的脸:“好像,有点印象……想不起来了……她是……” “算了。”方未突然不问了,将女人身体重新翻成脸朝下的样子,看了眼沾了血污的手指,眼角瞥见于宋还蹲在原地,便拉了他一把,那根手指上的脏污就这么蹭到了一个魂魄上,倒是件奇事。 手收回后,方未满意地看着自己已经干净的手指,好心地说了句:“你往另一边走走,没看见地上趴着的那个快要抓到你了么?” 女鬼:“……” - 另一边重九站到水鬼面前后,水鬼整个脸色都难看了起来,虽然他原本脸色就一片青紫,难看得很。 -- 第78页 “你别慌。”重九靠在旁边的石头上,是先前压着他的那块,现在已经成了摆设。 他摸了摸兜,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想起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还被方未捡了。 抽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想抽的时候没有,心情便开始不爽起来。 好声好气的三个字说要,后面的口气瞬间淡了下去,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我应了你的话自然会做到,你想让我杀多少人都行,想要书要魂灵也没问题。” “你竟然知道书?!”水鬼惊的险些跳了起来。 然而重九对他的异样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用最平淡的口气,说着近乎威胁的话:“但若是我想活的人,你没有成功让他活过来——” “地狱对于你来说,可能都是天堂。” 第 40 章 ◎“领导,九爷拿你开刀啦!”◎ 天堂和地狱究竟是什么,活着的人没人知道。 死去的人即便见过,待他们穿过轮回大门,喝下那碗传说中的汤,空荡荡赤条条地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什么都忘了。 可这都是活人的想法,活人还没走到那一步,大多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有正在经历死亡中的人才知道“死“这个字有多么恐怖。 他们徘徊在阴阳之间,被排斥,被驱赶,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可他们因为执念太深投不了胎。 在这个世上徘徊了很久都没有离开的鬼,渐渐被世间的阳气冲的七零八落,最后变成一个个灰尘大的碎片,落在某个角落直到彻底消失。 能苟活于世的,大多是依托于别的东西,就比如水鬼。 重九看着面前眼球乱转的水鬼,给了水鬼思考的时间。 他揉搓着手指,还是很惦记在方未那的烟盒,不过看那烟盒干瘪的样子,估计里面的东西已经没了,回头得找晏子晋多要点,毕竟是晏子晋的员工丢了他的烟。 话说回来,他方才将自己和于宋交换的时候,其实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他现在身体着实不太好,不过觉得他是替了于宋躺在那,如今正主回来,怎么也该各自归位,却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接触,瞬间就换了回来。 重九自己都惊了。 换都换过来,总不会再去拖着于宋问他怎么换回来的,更何况那个怂鬼从换过去后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的很香。 再然后他就看见方未笑眯眯地站在一侧。 重九动了动腿脚,乍一恢复稍微有些不习惯。 “九爷怎么会被一个鬼抓到这种地方。”方未接过重九手里的烟盒,“可不能乱扔,万一再到了那哪个莫名其妙的房间里。” 他说的是许萍那件事,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难保不是另一间“许萍的屋子”。 - 重九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长时间淋雨后皮肤一点颜色也无,连眼角的疤痕都没了血色。 他今天耐心额外好,但凡是他真想办的事情,耐心都不错,这是他待在书店里这么多年以来,养成的好习惯之一。 他默不作声不代表其他人也有这么好的耐心,尤其重九周围无形中散发的气息对鬼魂有一种莫名压力——来自黄泉看门人的压力。 不过看门人这个职位实在是没什么辨识度,不像是广为流传的黑白无常,戴着高高的帽子,吐着舌头,一看就知道身份。 所以即便重九站在眼前,年轻的模样也不会跟看门的挂在一起。 水鬼表情沉重。 他一脸沉重的样子倒是比笑起来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皱巴恶心。 “你是什么人?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水鬼哑着嗓子,看向重九的眼神很不善。 “是你自己一直说那边躺着的是我的家人,我有承认过么?” 没有! 水鬼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还好牙齿放下去的前一刻只住了。 他一身松松垮垮的肉哪里都经不起折腾,这一口下去说不准掉的是舌头还是牙齿。 水鬼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最后问道:“你想活的究竟什么人。”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 重九最开始的打算正如方未跟于宋说的,逼供,其实也就是问一些问题,关于他们猜测的邪教还有能活人的术法。 可水鬼不知道哪里想不开,非要跟他一直强调活人活人,蛊惑的声音多了,落到重九耳朵里到底还是勾起了那一点心魔。 若是那个人真的能活过来…… “说吧,你需要几个人的命来强大自己?”重九动了动手腕,问道。 水鬼突然不敢答了,他们之间有契约束缚,每一句话都像是言灵。 他不知道这个人身份,直觉告诉他这人不简单,原本单方面对他好处的契约突然变得好坏难测。 水鬼不说话,重九就这么等着,一人一鬼陷入了僵持。 周围一时只剩下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细细的,落在水坑里啪嗒一声,溅起小幅度水花。 “他们在干什么?”于宋小声问方未。 方未学着于宋的口气,小声说:“可能在考虑是先杀我还是先吃你。” 于宋浑身一哆嗦。 方未满意于宋的反应,鬼还怕起来比人有意思,于宋灰扑扑的身影肉眼可见地浅了点。 -- 第79页 最后一个开口的也乖乖闭嘴了,原本就吓人的环境愈发诡异。 更吓人的是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啪啪声最后停留在墙边一个大窟窿前,谁都没有回头。 于宋咽着口水,瞪大了眼睛,浑身每一个每一处都高度警戒着。 若他身上长了毛,估计全都炸了起来。 那声音在墙边停了好一会儿,下一脚进了屋子。 就当于宋以为又有什么东西进来的时候,来者率先开口:“怎么都在这里,我去,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声音熟悉,于宋今天除了跟重九在一起时听见他说了几句话以外,全都在是这个声音在吼。 晏子晋见到熟人后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特别是看见方未手里还有把伞,快速跑了过去,挤在伞下:“你倒是会享受,还知道带把伞。” “不是我的,九爷的,九爷知道疼人,怕我生病,特意把伞留给我。”方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番话,一点都不心虚,甚至都没看一眼重九,让晏子晋真的以为是重九突然开窍懂得关心人了。 “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他做出这种事,值了。”晏子晋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假装那边留着的雨水都是感动的泪。 只是他低着头刚擦完一个眼角,正好瞥见方未脚边不远处一团黑色的东西。 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过了两秒后眼睛猛地睁大,拉着方未的手:“你,你,你——” 然后压着声音,小声说:“你杀人了?” “没有啊,我这种社会好青年怎么会杀人。”方未否认的干脆,他说完这话后撇了眼地上的女鬼,“不过她要是再往前动一步,我可能会杀鬼。” 晏子晋听见这话后迅速转头看着脚边,就见那女鬼幅度极小地抽搐了一下,双手扒在地上小幅度往后蹭了一点。 “这是个女鬼?”晏子晋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团黑色,而后又看着藏在方未身后的半透明灰扑扑的一团,“这又是什么?” “哦,这个啊,九爷给我的。” “他给你这玩意做什么。”晏子晋纳闷。 纳闷归纳闷,他的视线重点还是落在进门时看见的“什么玩意”上。 “那另一边呢?什么情况?” 晏子晋真的算淡定了,看见屋子里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能关心一下方未手里的伞,之后按着顺序一个个问,倒是像极了来视察的领导。 “不知道什么玩意,其他人呢?”方未扭头看了下晏子晋过来的方向。 晏子晋:“闫溯在后面,其他人没见,怎么了?” “没怎么。”方未收回目光,最后声音很小的不了句,“不够啊。” 他这声虽然小,奈何周围太安静了,晏子晋靠的又近,自然听得真切:“什么不够?” 方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于宋将自己缩的更小了,他知道什么不够——水鬼要吃人啦! - 见屋子多了个人,重九瞥了一眼,转而看着水鬼,丝毫没有见到熟人的样子,但是像开了个筹码:“两个够么?” 水鬼不言,他确实急迫的想要新的灵魂,他马上就要打到目标了,只要达成目标,就可以继续长长久久地存留于世。 就算最后没有达到预期,也可以踏过那扇门,带着完完整整的自己转投下一世。 这样一想,水鬼突然又不怕了,即便面前这人身份成谜,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背景身份一概不知,可那又怎样? 只要他成功了,大不了远走高飞。 水鬼压下心中的不安,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提了下嘴角,笑的一脸阴森:“你不说你想救之人的身份也无所谓,既然契约达成,我自是会实现你的愿望。” “你想活的只有一个人,那只要拿两个人来换就好,两个——” “什么样的人都行?”重九问。 水鬼原本还想再蛊惑一下,拿回主动权的同时给重九做些心理暗示,生怕重九觉得杀人有压力,想跟他说只要坏人就好,至于多坏的人无所谓。 这个世上有几个纯粹的坏人?不过是水鬼的一番说辞罢了,就像许萍当初所做的,不小心掉了一块虾皮,都能被当成“坏人”。 结果他这话刚说了一半,对方比他还要干脆。 水鬼脑子没有跟上节奏,下意识说:“当然不是,一定要坏人,只有坏人才不容于世。” 重九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水鬼总给别人洗脑,洗的时间长了把自己也带进去了,真当自己是上帝,给人判好坏。 “所以许萍所说的主神就是你了?” “我是主神的使者。”水鬼皱着眉头,奈何他没有眉毛,可能已经被水泡掉了,只能看见额头一小块皮肤挤在一起,间距很近双眼快要碰到一起,“吾神的意愿是帮助这个村子无辜的村民,既然你强行夺取这份缘分,勉强算是上天的旨意,你要感恩。” “这样的话——”重九想了想,而后看向晏子晋说,“压榨下属,克扣员工福利算是坏人么?” 晏子晋被看到浑身发毛,下意识立正站直,嘴唇开了个很小的缝隙,小声问方未:“他什么意思?” 方未眸光略有些深沉,舔了舔嘴角道:“不妙啊领导,九爷可能要准备拿你开刀了。” -- 第80页 第 41 章 ◎疯了◎ 晏子晋这次出行带的几个手下,虽然看上去东拼西凑,其实颇为讲究。 孟慈虽习惯性跟领导互怼,然而干活的时候从不含糊。她不太会阵法,平时出差也大多是没什么特别危险的事,但她却是最适合画阵法的,因为她自身阴气重,尤其是画这种招魂阵,沾上她的阴气后效果更甚。 袁以川是最开始被晏子晋扔过来的,他虽像是个流氓,但优点是极其善于跟人打交道,新到一个地方没几天就能混的跟个本地人似的,兄弟姐妹一大堆,知道的是出去干活,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去认亲,特别适合作为先头部队出去打通关系。 傅元一的身份相对来说更神秘一些,他的来历组里人基本上无人知晓,而晏子晋这个领导对于傅元一的过去也是三缄其口。 傅元一基本上什么都懂,但是让他去做又做不到极致,他更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不懂的事情找他,即便不能事事都得到答案,却也可以提供些意见。 而他在这种场外资源匮乏的地方,遇到事情翻不了资料,可以翻翻傅元一。 余辛看起来像是唯一一个充数的,平时不显山露水像个混子,其实他在符咒方面的能力很强。 一张黄纸能被他玩出各种花样,库存里很多备用的符咒都是他被晏子晋关在小黑屋里强制画的,就连晏子晋先前丢在空中定阵时用的,也是余辛当初一笔一画画出来的。 闫溯原本是个地痞,看模样造型就能看出来有多不正经,白瞎他那个正八经的名字。 当初晏子晋实在垃圾堆旁边把他了回来,具体怎么发现的,用晏子晋的话就是——缘分。 晏子晋时这么跟别人说的,闫溯也没反驳,这件事暂时就这么被认定了。 虽然他看上去极其不靠谱,但奇特的是,他只要接触到阵法一类,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到组里几年间不能说是融会贯通,但就目前很少有人能超过去了。 而作为一个善于阵法的大能——闫溯,此时正双手抓着棍子,战战兢兢地在周围乱晃。 发生变故时,他正跟其他三人各自守着一角,只等着风势渐收时一张符纸拍下去,就可以找个凳子坐着跟魂聊天了。 然而这个凳子还没来得及去拿,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他们周围的景象全然换了一副模样,而他原本身边的三人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个晏子晋一个人。 见到这个景象,闫溯第一个反应不是周围有没有危险,眼皮倏地一跳,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这一句话:不好,倒霉领导还在身边,他们独处了。 果然倒霉领导没有辜负闫溯的期待,在看清周围的情况后,第一时间说的就是:“你去周围看看什么情况,找找其他人。” 作为一个主修阵法的人来说,在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不太安全的环境里,四处摸索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但鉴于领导一管尿性,不用问都知道,他要是不去,奖金加班费什么的估计就跟他无缘了,最后只能从地上随便捡了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木棍,在上面贴了两张出门前从库里顺出来的符咒。 他从仓库里顺了没几张。 库里放符咒的盒子很多,贴着的标签清一色狗爬字,他只在其中一个发现“攻击”两个字,抓了一把就走。 木棍上一共贴了四张,他兜里还剩两张,如今沾了水湿漉漉的,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效果。 雨天没有路灯也没有太阳月亮,周围黑漆漆的只能靠着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前方的路,风吹过耳朵时,像是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耳垂,带着呜咽声,小声的,像是在哭。 闫溯浑身抖个不停,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 还好之前吃面包剩下的塑料袋还在兜里,套在手机外面防止进水。 周围除了乱石断木并没有看见什么,有了光线之后,风里的呜咽声好像小了许多,隐约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嘴里嘟嘟囔囔地给自己壮胆,脚步很慢,又很紧张,总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其实并没有走多远。 闫溯搓了搓胳膊,阴冷的感觉并不止是来自于雨水,还来自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无论是石头还是泥土里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好像这场事故凭空出现在林子里,而那些已经被毁的房子早就没了人,即使地上还能看见许多生活用品。 走了大概十来米的距离,已经到了闫溯能忍耐的极限,他弯着腰,说:“领导,这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啊,怎么回事儿,我们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他话问完,回头却发现身后早没了人影,那个吩咐他寻寻踪迹的人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领导?”闫溯小声唤了一句,然而他声音太小,还没传出多远就被雨声压了下去。 他正犹豫着时继续往旁边找找其他人,还是回去找领导的时候,轰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闫溯吓了一跳,挥着木棍转到那个方向,随后便是一声惨叫。 一边是空荡荡不知危险的大环境,一边是有着不确定因素,有可能同事在的破屋子。 闫溯稍作犹豫后,垫着脚往房间摸去。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湿滑的泥土填充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闫溯费了好大的力才摸到墙壁。 -- 第81页 他趴在墙上探出个头,就见丢了的领导正一身狼狈地缩在石头后面,旁边果然站着同事,不过这个同事有点新,有什么能力还有待挖掘。 晏子晋跟方未在石头后,泥土和着雨水粘了一身,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晏子晋还以为方未先前的话是个玩笑,毕竟重九再怎么不着调不知分寸,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临阵倒戈,帮一个来历不明的水鬼,还是因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承诺。 “他是不是疯了。”晏子晋气喘吁吁地问着方未,“你以前养着他的时候也这样?” 方未模样没有好到哪去,但是呼吸明显没有晏子晋那么急促,脸上调笑少了些,多了点难以言明的味道:“小猫咪最好说话。” “这叫好说话?一言不合就动手,他不是天谴加身么?加身还能一只手就把那么大的石头扔过来?我怀疑你们合伙忽悠我。” “当然好说话,他当初在书店可是我说什么是什么。”方未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那道黑色的身影,如今重九站在水鬼旁边,和他们明显对立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初在书店里炸毛时候的样子。 晏子晋一点都不相信方未这番说辞,就重九那脾气,好说话都有鬼了。 “他不会真的因为水鬼的一句话后要了我的命吧?妈的,我干了什么就被划成坏人了!有我这么体贴下属的领导……woc!”晏子晋还想为自己证一下名,结果话说了一半,又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正对着他们脑袋落下来。 还好晏子晋没有因为长时间当领导而腐/败,身体矫健异常,看见情况不对矮身向旁边一滚,回头时正好看见石头已经落在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甚至下陷了几公分。 晏子晋这一跟头滚的有点远,跟方未一左一右彻底隔开。 他背靠着墙壁,打从心里开始心虚了。 晏子晋常年混迹在人鬼之间,怎么说都算是个人精,可无论如何,他都是人。 人这个身份就已经限制了他这辈子所能达到的高度,就算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世上所存的人中,真正能打的过他的没几个,可是这些话拿到黄泉看门人面前就实在不够看了。 一个遵循因果轮回的活人,一个出生成谜,现在又有神职,守着轮回的神明,有什么可比性? “妈的,这家伙算是疯了。”晏子晋捂着胸口,强忍着喉咙里的瘙痒闷声咳了两声。 他瞥了眼断了的墙壁,正犹豫要怎么不动声色的逃,就听墙壁另一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闫溯刚过来就看见这样劲爆的场面,他赶紧熄了手电,顺着墙壁看向另一边。 墙壁早已经能够残破不堪,两边空空的,中间看起来就像个厚实的屏风。 借着这个角度,他清晰的看见屋子另一脚正站着一个长得惨不忍睹的恶鬼,浑身滴滴答答的留着东西,周围一缕缕类似烟雾的东西,像极了电视剧里面营造的仙气飘飘地氛围,然而闫溯知道,那是怨气,浓重到化为实质的怨气。 而后他便发现,在恶鬼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身影。 那身影一身漆黑,长发胡乱散在身后,一张脸苍白的不似活人,虽光线过暗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泛着墨绿色光的眼睛太过扎眼,即便只看过几面闫溯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闫溯不了解现在什么情况,见领导到了面前,他贴着墙壁尽量靠近,压着声音小声问:“领导,那不是你朋友么,什么情况。” 晏子晋辨属下很少需要眼睛,每个人之间的气息都不相同,所以在闫溯开口之前就知道来人是谁。 只是多了个人他一点都没觉得安慰,范围心里更慌。 三个……算不算事又多了个口粮? 晏子晋这下连跑都没戏了,他可以抛下方未跑,就没办法抛下闫溯。 他只能咬咬牙:“不是让你去找别人么,你滚远点,这边没你事儿。” 闫溯虽然很想滚远点,但他实在过不了良心的谴责,还有钱的谴责。 领导若是没了,谁开工资! “领导,我这有点符,你不需要。”他小心翼翼地伸着两个手指夹着剩余两张黄纸递过去。 晏子晋接过一看,白眼差点翻上天,他还没来得及跟闫溯吐槽什么,就见另一边的黑影又动了。 “别跑了,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重九手掌抚向一旁的墙壁,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屏风似的几堵墙轰然倒塌,脆生生的样子说是玻璃做的都有人信。 闫溯原本以为自己藏匿的很好,可以趁机跟领导商量一下怎么应付现在的场面,然而二人刚交换点东西就被发现。 他狼狈地从石头堆里爬里出来,咳嗽了好几声,而后抓起同样被埋了的那根木头,爬到晏子晋身侧,惊恐地问:“领导,你朋——那到底是什么人!怕不是来索命的吧?!” 晏子晋同样不好过,乱石砸在他头上、身上,鲜血顺着额头向下流。 他咬着牙,看着重九,沉着脸道:“重九,你tm是真的疯了吗?” 第 42 章 ◎倒戈◎ 对于长期混迹在非人组的几个人来说,最恐怖的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凶案现场,而是“九爷”这两个字,比这两个字更恐怖的,估计就只剩下“重九”了。 闫溯刚进非人组的时候,也曾经问过二逼的问题。 -- 第82页 他还不知道重九是何许人也的时候,问过一句:“九爷为什么是九,排行老九么?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是谁?” 这句话问完后他收获了一众白眼,尤其是晏子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后来他还拿着这件事到重九面前嘲笑过一番。当然最后收获的不是什么夸赞,而是被一脚踹了出去。 那天一整天领导的脸都很难看,并且将刚进组的新人闫溯扔到湘西,去处理一个走尸案,闫溯回来的时候差点精神失常。 自那之后,闫溯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之后再没被什么东西吓破过胆,直到现在。 闫溯跪坐在碎石里,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着晏子晋,喃喃地问了句:“谁?”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他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晏子晋啐了一口,将嘴里的沙砾吐了出来,看着远处那个浑身上下都透出了漫不经心,冰冷的眼睛里淬着墨绿色似有剧毒的人。 重九就站在水鬼身侧,一步未曾动过。 岌岌可危的房间就又被他拆了一大半,头顶晃动着的石头落在地上,他动了动手腕问:“又来了个,够你用了么?” 他这话说的太过轻飘,飘到水鬼的耳朵里连风声都压不过,却惊的水鬼差点跳起来。 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便有如此破坏力,水鬼自认做不到这些。他只能靠着一点小伎俩,渗透到活人的记忆中,将他们带到自己最害怕的场景里,恐吓加蛊惑,诱引着这些人为自己做事。 眼前这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都不能救的人会是什么人? 水鬼有些怂了,他求生的本能像是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因即将到来的成功而燃起的激动。 他想跑。 可那人就站在他旁边,好像防着他跑似的一动没动。 水鬼不说话,重九只是提了下嘴角,丝毫没有着急,注意力又放在了猎物身上。 他抬起胳膊虚空一抓,半陷在碎石里的晏子晋就好像是被几根线牵着,凭空飞了过去,脖子径直卡在重九的手里。 晏子晋脸上脏兮兮的,鲜红的血冲开了黏在脸颊上的泥,一直眼睛半眯着,眼皮上有一个很明显的伤。 他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了,被掐住脖子呼吸有些困难,哑着嗓子:“重九,你……” 他话刚说了个开头,重九手上突然加大力度,将晏子晋接下去的话全都压了回去。 重九嗤笑一声:“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听见这话晏子晋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然而血刚冲到喉咙就被掐住,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他差点因为这口没吐出来的东西直接憋死。 重九手上力度渐大:“这是第一个,我要收点利息。他死后,我要看见我要的那个人,就算不能完全活过来,魂也好,魄也罢,最不济一个空壳子的身体。” 他眼睛虽看着晏子晋,话确实对水鬼说的。 墨绿色的瞳孔里,晏子晋看见自己涨红的脸,濒死的模样真的太难看了。 今年估计真的交代在这了。 事到如今,晏子晋已经大致猜到重九想要活的是什么人,即便他心里清楚那是痴心妄想,可只有一丁点的机会,重九都会去试,所以晏子晋连辩解的心都没了。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真能复活那个人,重九杀他根本不带犹豫。 这个人,拿的是世间最冷情的剧本。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晏子晋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即便看过这么多生死,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是这么个死法。 太憋屈了。 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晏子晋以为脖子就要被捏断时,突然一道劲风擦着耳朵划过,脖子上的力道也在这时有一瞬间松懈,给了晏子晋一个喘息的空档。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重九那张虽漂亮却没有感情的脸,只是他脸颊颧骨处,眼角疤痕下方,多了一道极细的伤。 丝丝鲜血渗出,让那张苍白如鬼魅般的脸看起来愈发诡异。 重九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下脸颊上的血迹,轻笑了一声:“哪里来的鼠辈躲在暗处伤人?” “怎么能说是鼠呢,我这么英勇,当然应该是猎鹰。” 还是专门捉猫的那种,方未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方才伤他的东西他没看清,估摸着是个很锋利的东西,不知道是方未故意打偏还是准度不够,正好擦过脸颊,留下一道不痛不痒的伤。 “我还以为你跟你们领导关系不好。”重九道。 方未先前跟晏子晋因为突然落下的石头而各分一边。 他因为能躲避的空间不多,翻身后直接靠着石堆坐着。这一会儿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也有些拿不准重九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重九真的因为水鬼的几句话就换了立场,那这么多年的黄泉看门人真的是白当了。 可就算他再怎么觉得重九不会干下蠢事,直到晏子晋被抓过去,这个念头还是有些动摇了,他到底还是出手救下了晏子晋,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晏子晋都不能死。 “就算关系不好这也是领导,我刚来工作,第一个月工资还没领呢,你要把他弄死了,我上哪要钱去?”方未说的漫不经心,真像关心的不是领导而是工资一样。 -- 第83页 即便晏子晋知道方未不会因为在乎那点钱,但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好他本来就被掐得翻白眼,这一小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重九低头闷笑了起来,再抬头时,眼角弯着,眼底冰冷一片。 “要不,你替了你领导?” 他这话说完,另一只手再次凭空一抓,方未身体和先前的晏子晋一样,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 与其说是不受控制,方未根本就没控制,这是个靠近又不会引起提防的到机会。 他任由身体飞至重九面前,在脖子与重九仅有几厘米距离的时候,身体突然一矮,生生改变了飞行路线,手里捏着符咒抬手便拍向重九正抓着晏子晋的胳膊。 重九在方未蹲下时立刻意识到不好,没等方未手抬起,抓着晏子晋的手蓦地一松,身体同时向后快速撤退了两步。 果然方未不仅攻击向他胳膊,另一只手指尖夹着道寒光同时刺向重九的腿,当真是一点空隙都不留。 重九让开的同时将晏子晋往回拽了一下,临时拉了个挡箭牌,随后将他扔到一侧,好巧不巧正好撞到了水鬼身上。 原本就一身泥泞的晏子晋,身上又多添了许多黏糊糊的东西, 他从地上爬起来,先是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肺里突然灌进空气疼得他浑身一哆嗦,缓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周围的冷气。 他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时正好跟水鬼对上眼。 他笑了一下,眼疾手快地从兜里掏出符咒,在水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将先前闫溯送给他的符咒贴到了水鬼的脑门上。 原本就丑陋不堪的水鬼,现在看起来像极了早年僵尸片里被定住的僵尸,滑稽至极。 “你别动歪心思,等那两个神仙打完架再收拾你,我先缓会儿。”说完晏子晋又开始猛烈咳嗽了起来。 水鬼瞪着豆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晏子晋,直接把晏子晋盯的浑身发麻。 按理说水鬼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做乱了多久,身上阴气冤死收集了一大堆,又凭借着摄人心神的能力,不知道吞了多少生魂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被定住。 可现实是这么的简单粗暴,他就被一张皱皱巴巴的符咒贴住一动都动不了,这跟谁说理去。 远处碎石乱飞,晏子晋靠着石头喘着粗气,另一边闫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摸了过来,在爬过最后一块大石头后,出现在晏子晋身侧。 “你没事儿吧领导。”闫溯亲眼看着晏子晋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心安理得地问出的这句话。 晏子晋抚着胸口,懒得理他,哼哼了两声没有回话。 闫溯靠到晏子晋旁边,看着不远处的战局:“说真的领导,那真的是……九爷?” “废话。”晏子晋的嗓子像是破风箱,难听的连他自己都受不了,说了两个字后就不愿意开口了。 闫溯见此乖乖闭嘴,缩在领导旁边,看着打架的两个人,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新人知道自己交手的是九爷么?新人牛逼啊。” 晏子晋斜了他一眼,这一眼终于看哑了闫溯。 另一边方未在重九手下行动还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时间抽空说上几句话:“九爷手下留情啊,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呢,可不想死在这。” 重九:“插手的时候没想过后果么?” 方未堪堪避过一纪手刀,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也不知道是真怕还是假怕,嘟囔道:“妈耶,吓死我了。” “是么?”重九道,“感觉你玩的很开心啊。” 方未手向旁边一划,正好抓到重九收到一半的手腕,将他向前一带,贴着重九的耳朵:“好啦九爷,我看出来你没有想杀人的心了,这戏还要演多久?” 重九面色一冷,推开方未的同时反客为主,背身直接来了个过肩摔。 方未没想到重九会来这么一招,被摔得眼冒金星。他心里自嘲一句,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随后就听重九矮身说道:“杀晏子晋姑且可以说成是个戏,不过我倒是挺想杀了你的。” “九爷说笑了,就算九爷有神职也不能随便杀人吧?” “不过一点点因果,还是承受得起的。” 然而重九这句话刚说完,浑身的力气突然好想被什么东西抽了个干净,喉咙深处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处流了出来。 他猛地直起身子,抹掉嘴角的异样,将剩下的血咽了回去。 而另一侧,他听见晏子晋吼了句:“闫溯,快布阵,这玩意要跑!” 距离太远,闫溯说了什么没听见,只能看见他拿着贴满符咒的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就是九爷的计谋?”方未起身站在重九身后,他突然明白了方才重九“倒戈”的原因,“通过契约将水鬼身上的那点怨气渡了过来,现在发泄完了,水鬼也被你卖了,留下的后遗症可还舒服?” “谁说我的计谋是这样?”重九忍着胸口的闷痛,“若是他真的能活我想的那个人,杀人算什么。” 方未眸光一闪,问道:“九爷还有救不了的人?生死天定九爷比我懂,又何必呢,救活了做什么?” “天定?”重九笑了一声,随后声音突然一冷,沉着嗓子说,“我只想救活了他后再亲手扒了他的皮!” -- 第84页 第 43 章 ◎崩塌◎ 晏子晋在被重九扔到一旁的时候,重九曾经擦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句:“看着他。” 至于看着谁,不言而喻。 只是当时的晏子晋头脑还在发懵,重九确实下了狠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滋味,可能只有重九自己知道。 反正晏子晋直到大脑重新供氧后好久,才反应过来重九说了句什么,与此同时看了眼贴在旁边的水鬼。 近距离看后感觉更恶心了。 虽然他刚被重九虐待了一番,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在跟水鬼对视了两秒,他决定对自己的听力保持着良好的认知,在定住水鬼后,非常气愤的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就倒霉的做了工具人。 他方才确实被掐狠了,即便大脑开始转动,思维也有些跟不上,一时除了紧盯着水鬼竟想不出要干点别的,还好潜意识让他多拍了一张符。 闫溯抱着木棍,一时想看着另一边的战场,身边还杵着一个存在感极强的鬼,同时还要照顾明显脑子坏了的领导。 眼看着战局熄火,他空出功夫看了眼水鬼,这一眼不要紧,险些直接将他送走。 就见水鬼脑袋上的符咒不知何时掉了一半,一张放大的脸险些跟他贴在一起,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眼眶不停向外流着水,里面不时带出细小的水草,还有一些——不停勾动的虫子。 闫溯捂着嘴巴猛地向后撤,掐着晏子晋的胳膊:“领导!” 晏子晋正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脖子,被闫溯一掐险些跳起来:“干嘛?” 他这一转头差点跟闫溯撞在一起,这才注意到水鬼的异样,飞了的脑子终于回来了,扯着嗓子喊你:“快快,阵!他要跑!” 闫溯今天受到连番惊吓,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后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在吼了一嗓子后,隐隐有点突破了的意味。 此时给他件袈裟,一串佛珠估计就能皈依佛门,甚至守着这个恶心死人不偿命的水鬼,都能淡定自若地围着他画起了阵。 若不是装束太过前卫,倒是真有一点高人的意思。 阵法研究久了,那些既定的纹路就已经深深刻在了脑子里,手下一笔一画都按照着既定的规则走着,习惯到了一定程度后根本不用思考。 所以闫溯现在是麻木的,有点像是个被书写了程序的机器人。 符咒只有在第一次贴上去时才会生效,若是掉下来就像是过期的产品,即便裹着原来那层皮,里面也已经变了味,就算再贴上去,跟普通的黄纸无甚区别。 好在水鬼头上的符咒还没有完全掉,他们发现的早,闫溯对阵法又极其熟悉,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个简单的束缚阵。 晏子晋对闫溯比较放心,他从石头缝里也摸出了个棍子杵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两步想给闫溯腾出个些空间。 也仅是两步,就听见身后有异动。 “控制得住么?” 晏子晋听见说话声喉咙就开始疼,那种险些让他断了气的窒息感刚刚消散,就被一个声音简简单单地勾了起来。 他不想回头,也不想说话,他其实是有点生气的。但他到底不是任性的年纪,咽了口口水润嗓后说:“暂时可以,但时间久了不好说,这个鬼不像是新鬼,道行不浅。” 他声音沙哑难听,像是以此来控诉某些人的暴行。 重九“嗯”了一声,越过晏子晋,站到闫溯的阵旁。 此时闫溯正好收尾,最后一笔抬起后水鬼脸上的咒符正好掉了。 重九一言不发地看着水鬼,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如今更是苍白,嘴角血迹即便被抹去,依旧能看出一丝丝红色,那是他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水鬼半低着头,眼皮用力上翻,半个眼球陷在眼皮里露出大半眼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脸上腐败的痕迹更明显了。 他笑着,嘴角裂开一道很深的纹路向外延伸。 “你骗我。”水鬼说话时嘴里向外掉着东西,那是他死的时候生生灌进去的。 重九:“你是什么人。” 水鬼不答,依旧用着诡异地表情回视着,重复先前的话:“你骗我。” 重九刚想要在说什么,喉咙处突然一痒。 他手攥成拳抵在嘴唇上,侧头闷声咳了两声,而后没再对水鬼说什么,问晏子晋:“其他的人呢?” 晏子晋哪知道其他的人,被拖进这个地方后,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就被一通追打,现在浑身疼。 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着重九,没好气地说:“可能正在给你送人头的路上。” 重九似乎信了他这番说辞,点点头,转而看向站在一侧当雕塑的闫溯:“一会儿麻烦这位——”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想不起来画阵的这人叫什么,抻了个长音后,对着闫溯颔首,成功将称呼略了过去,继续说:“控制好阵,等一下出去的话空间有波动,别让水鬼跑了。” 闫溯突然被委任了这么重要的工作有些无所适从,机械地转过来,鞠了个90度的躬,木讷地说:“没问题。” “等等。”晏子晋突然插嘴,“我们这么就出去了?进来干什么的?你打我那通又是干什么的?” 方未这个时候冒了出来,拍拍晏子晋的肩膀,在晏子晋一脸茫然中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 第85页 晏子晋觉得方未的那个反应好像是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大人……”另一旁不知道躲哪去的于宋飘了出来,举着手像是个上课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我能不走么?我想留在这。” 他对重九的称呼又从“你”变回了“大人”,想来刚刚那点变故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重九没有看他,而是蹲在地上,手指沿着阵的外延划了几道,又在阵中的某几笔上添了点,这才起身看着剩下半截的于宋。 先前于宋躺在石头下时,闭着眼睛听见的话确实说的就是他。 他强行从石头下出来,扯断了下半身,如今半飘在空中,看着重九苦笑了一下:“虽然这破了点,基本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是我不想走了。外面的世界变得太快,快得让我觉得即便我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就我这样投胎下辈子也是个残疾,不如就待在这,跟——” 他回头看了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总归是家人。” “你不是不记得她了么?想起来是家人了?”方未问。 于宋摇摇头:“不记得了,但既然是这个房子里的,应该不会错。” “不记得还这么认定?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于宋迷茫地看着方未,他不明白方未这话从何谈起,他虽不想自暴自弃,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身上都没有什么可被别人惦记的东西。 他自暴自弃地想了一通后,觉得虽然大家不熟,但马上就要分开总得说声谢谢。然而嘴刚张开,周围突然开始晃动,似乎那场泥石流还不够将这个村子毁掉,非要再加一场地震才足以赶尽杀绝。 更奇怪的是,于宋明明已经没了下半身,他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鬼也跟着一起晃动,身形不稳地险些跌倒在地上,连带着头脑也跟着混沌。 意识朦胧间他感觉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当初他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而他,就在那个瞬间,被收到了个小匣子里,很窄,几乎将他压成薄片。 他当初跟着重九去书店的时候,曾经偷偷照过镜子。 他当时的模样不太好,却也能从那张面不全非的脸上看出仅有一点原本的痕迹。 他记住的东西很零碎,其中或许有些是生前,有些是死后。 刚脱困的时候,他还能记得些生前的事情,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在这世间存在的时间越久,记忆就越模糊,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混乱的记忆就已经不足以让他将生前死后区分出来,甚至没办法靠着仅有那点东西他拼凑出自己的一生。 所以他不想走了,他觉得既然就要散了,不如散在自己家,即便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作为家。 然而这些想法都只是他想的,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的这么早,这么惨,甚至家破人亡。 周围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头脑归于混沌前,他依稀又听见一丝极细的猫叫声。 他心中一惊,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声音从何而来,然而他眼皮上好像画了个秤砣。 看来时没办法帮上忙了,他想,这次可能是彻底死了吧。 - 空间的崩塌往往是瞬息间的事情,在于宋晕过去的同时,方未顺手提了一下,没让他遂了心愿直接消散在这层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空间里。 水鬼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定下的契约上栽跟头,他被阵束缚着不能动,身上流出的东西越来越多,浑身肿得像是个充满了水的气球,却怎么流都流不完。 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终于在一片水草落下时,压在了阵中的某个字上,束缚住他的力量弱了。 水鬼作为当事鬼第一时刻感觉到了异样,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咧开嘴,低声笑了起来。 第 44 章 ◎出来了◎ 顺平县自从那次闹了天灾后一向风调雨顺,尤其是这几天,天干净的像是水洗了一般,独留一个大太阳挂在上面明晃晃地烤人,若不是因为这里所处地理位置较高,气温较低,这么个烤法满县城的人出门就成了人干。 路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到了顺平县后没有丝毫停顿,顺着山路往南溪村开去。 方向盘旁边放着的手机,机械女声在播报完最新路况后一个卡顿,手机发出滴的声音。 陆江瞥了一眼,说:“带充电器了没,手机快没电了。” “哦,带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后,从座位中间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不大,指甲剪的很秃,圆圆的指肚捏着个银色的充电宝。 路江瞥了一眼:“线呢。” “哦哦,线,有。”那只手缩了回去,又是一阵窸窣声,不多时路江旁边多出了好几根数据线。 路江看了眼,指了指其中一根:“这个,插上。” 路江明显心情不太好,而且距离目的地越近心情越糟糕,说话的口气也越差。 身后那只手勾动了半天没碰到手机,实在没办法,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才成功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又畏畏缩缩地回到了后排一言不发。 路江见此心情更不好了。 说起来这事儿他一大早还在别墅待得好好的,跟余辛调侃几句后,心情很好的接了花店新送到的百合。 他不太喜欢花香,但鉴于他作为唯二留守人员,不用跟着大部队出去遭罪,怎么想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所以在抱着颜色各异的百合,去满屋子换花的时候,还难得地哼起了调子。 -- 第86页 然而这种好心情在另一个留守人员醒过来后打破了。 一般来说别墅换花这种工作都是由钟点工完成,但是这天钟点工请假了,路江就担起了这个责任。 他刚将一楼的花换完,往二楼去的时候,听见了某个倒霉新人一声险些将房顶掀起来的嚎叫声。 台絮毕竟刚醒没多久,路江作为临时看护人,以为台絮又出了什么状况,撂下花就往台絮所在的卧室跑。 台絮房门没锁,防止再出现突发情况,睡前路江嘱咐他不要锁门,现下果然出了状况。 路江开门冲进去时以为他魂魄又不稳,身体闹情况,结果进去后就见熊孩子正坐在床上,脸色红扑扑的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除了脑子有问题,说什么都要到南溪村找人,怎么劝都不听。 路江问他究竟为什么非要去找人,台絮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被问得紧了,挤出了一句:梦见领导那边出了意外,所有人都成了魂魄来找他道别。 若是别的还好说,然而这个组里没有一个时正常的,身份特殊的人混在一起,连最寻常的梦都不能被忽视,跟不论这个新人还不确定究竟有什么才能,这若真是预知…… 这下路江彻底坐不住了,匆忙收拾了东西,带着新人台絮驱车赶往南溪村。 事出紧急,他们开车的速度要比先头部队快了很多,直到过了顺平县开始往南溪村走时,速度才降了下来。山路崎岖,车速太快一不小心就会栽下去,还没等看见晏子晋几人的尸体,他们先要飘着去报道了。 手机导航还在兢兢业业地报着,路江突然道:“你梦里就梦到他们找你道别?没梦见点别的什么?” 他这话问了不止一次,但台絮的回答就像是复读机:“没有,他们说让我们好好看家,他们要走了。” “走了是去哪?”路江问。 台絮摇摇头,他也搞不明白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刚睡醒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只有赶紧去救人。 “所以我们就因为你这个不知前情,没有后续的梦,大老远跑到南溪村?”路江被气笑了。 台絮缩头,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很想反悔,但是见路江那个样子,估计还没等他说出回去的话,只露出个表情路江都能杀了他。 思及此,他决定乖乖闭嘴,任由路江想说什么说什么,除了非要情况下绝对不答话。 路江周围气压很低:“找你道别的都有什么人,这次出发的人都在?领导也在?” 他突然想起这次出行可不止组里的人:“不对,九,九爷不是也跟着去了么?也跟你道别了?” “九爷?”台絮一愣,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突然觉得梦里的场景又不像先前那样清晰了,含糊道,“好像……不在吧。” “什么叫好像,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路江低骂了一句,接着说,“我也是脑子有病,因为你那么句话就跟着跑过来,回头让那些人知道不得骂死我。” 说到这,他停了停,台絮又不敢接话,就这样安静了几秒后,路江才继续开口:“算了,来都来了,总比在家提心吊胆强,余辛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不在服务区。” 这才是路江出门的主要原因,原本他们两人聊的挺好,聊着聊着余辛突然就不见了。 由于他们工作性质的原因,说话消息突然断掉倒也没什么,但后来电话一直没人接,再加上台絮的这个梦,让原本就祖传算命的路江开始心神不宁了。 他出门前算了一卦,虽然他觉得家传的那点算命本事不算什么,十次有八次不准,但那一卦也实打实地显现着凶险。 通往南溪村的路很久没有走车了,没人住自然也就没人修路,坑坑洼洼地并不好走,偶尔还有石头横在路中央,需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前方。 路江的感觉也不太好,但他在台絮身上找不到其他突破口,而这个新人也是个属牙膏的,问一句挤出来一点,偶尔还能挤出点空气,并没什么用。 “算了,一会儿你带好东西,若是遇到不干净的,就将我给你的那些符咒贴到身上。” “嗯,都在兜里了,这符咒像是金钟罩铁布衫那种么?”台絮捏着陆江出发前给他的几张黄纸,上面画着的东西他完全看不懂,只是觉得黄纸好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东西,摸着的时候暖暖的。 守着这么几张东西,他甚至开始幻想再次遇到像上次许萍家里那样的情况,他是不是就可以缩在透明的罩子里,像戴着vr眼镜那样看鬼怪。 台絮美好的幻想刚刚进入到全息模式,就听见某些不解风情的人,冷声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台絮爱不释手地看着黄纸上的纹路。 路江道:“死的时候痛快点,不至于受折磨。” “啥?”台絮一时没跟上路江的脑回路。 路江阴森森地笑了声,说:“等你快死的时候,能让你走的体面点。” 台絮盯着那几张黄纸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上面那哪里是什么暖人的温度,明明是烫手山芋。 路江和台絮到南溪村时太阳已经快掉到山头。 车刚停下,就看见不远处还停着一辆眼熟的。 之所以说是眼熟,而不是一下子认出,主要还是因为那两车的外表实在是有些可怜,坑坑洼洼掉漆的地方很多,像是被搁置很久了,然而车后的牌照确实是自己家的那个。 -- 第87页 路江将车停稳后快速下车,而后将揣在兜里的线绕在手指上,关车门的时候不忘嘱咐句:“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小心点,要不你就待在车上别动也行。” 台絮挺想待在车上不动,但车门关上的后,不知道是风穿过窗户缝隙还是怎么,总觉得车里有一种很细很细的嗡嗡声,然而他四下看了一圈,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哪里有什么缝。 如此一来,台絮无论如何都不肯在车上待着了,捏着符咒从车上下来,小跑着到路江旁边。 路江围着车绕了一圈,拉开车门——车根本没锁,这说明其他人应该没有走远,周围却看不见丝毫人影。 车子乱七八糟堆着一些东西,甚至还有个棒球棍放在车坐下,路江将棒球棍抽出来扔给台絮。 台絮手忙脚乱接下,听路江说:“留着防身,这地方有点怪。” 却又说不清哪里怪。 话说半截是最吓人的,台絮死死抱着棒球棍,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车上看起来一切如常,那就只能说是附近出了问题。 路江将车门关好,转身看废墟处,先前他只是粗略看了一通,如今仔细一看,才注意到村口处的地上石头摆放规律,地上好像画着什么东西。 “领导将你带回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么?”路江往村口走,顺便问着新人台絮,他想了解一下新人究竟擅长什么,总不能真招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吉祥物。 台絮摇摇头:“我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张纸,之后稀里糊涂入职了。” 他是很稀里糊涂,到现在除了登记过身份信息以外,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跟着混了好几次乱七八糟现场。 “那你能干什么?或者说,领导没跟你说让你重点学习哪方面?” “没有。” “哦。”路江突然觉得,领导可能真的招了个吉祥物。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阵前,看着地上混乱的线条和石头下被带出了一半的黄纸,路江眉头绞在一起。 台絮看不太懂地上究竟画了什么,只觉得中间写的东西看着头晕,“这时迷魂阵么?” 他锤锤脑袋,越看越觉得那些线条好像有了生命,不停在眼前打晃,催眠的效果比心理医生还有的怀表还要好用。 “我——” 他想说他头晕的厉害,结果刚说出一个字,周围大风四起,那些被压在石头下的符咒被卷了出来,按照一个方向不停盘旋上升,越飞越高。 台絮的目光全都被那些黄纸吸引了过去,眯着眼睛看着黄纸飞向太阳的方向。 即便太阳已经西沉,阳光却依旧刺眼,直视过去没两秒眼前便开始发黑,而后脚下不稳,身体晃动间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脚尖一疼,地面似乎开始猛烈震动。 他胃里突然一阵绞痛,恶心感来的很快,空空的胃向上反着酸水。 他控制不住转头对着地面开始干呕,然而刚呕了两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砰砰砰,似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 台絮眼前自己发黑,视力被剥夺后内心的恐惧更甚,抱着棒球棍开始哆嗦。 他强忍着恶心感,眯着眼睛使劲看向前方,视线逐渐恢复间,他看见阵中正坐着几个一身破烂不堪的人,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而来,随风飘来的他们身上的味道,更是要多销魂有多销魂。 台絮还没来得及辨认这都是什么人,就听身后同时传来异响,随后是一声熟悉的咒骂:“woc,摔死我了,那死玩意摁住了没?我一会儿一定要剁了他!”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另一个人轻笑一声,问:“剁了他做什么?包饺子么?虽然这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但领导爱吃的话,我可以帮你剁馅。” 第 45 章 ◎“废物。”◎ 水鬼将他们拉入的地方,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另一个层空间,应该算是域,属于水鬼的域。 就像是从前许萍将他们拉进的地方一样,在一个极其熟悉的环境里,通过某些介质,将其他人拉近自己的域里,也就是拉到了自己的地盘。 在那里,拥有者就是老大,虽不至于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却也能掌控大部分的东西。 然而重九凭借着水鬼身上的那一点联系,再加上身份优势,对阴晦之物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在最后水鬼的力量被分散一定时间后,域终于还是崩塌了。 水鬼被闫溯的阵束缚着,无处藏身。 这个阵由闫溯画就,沾的是阳间之气,按理说应该是在域里受影响最小的东西,坏就坏在要出去的前一刻,阵上的一些字迹被水草模糊,而就是这么点状况,域差点重新归于水鬼掌控,将其他人完全困在其中。 好在水鬼的脚刚踏出阵,就被重九摁了回去,与此同时,黑漆漆的天突然透过一丝亮光。 有人在外面将阵破了。 再次回到现实世界,重九落下的依旧是那颗树下,只不过手里多了个湿漉漉的东西。 “终于出来了。”晏子晋浑身疼得厉害,全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狼狈。 他看着落下阵中成了一团的几个人:“你们刚才跑哪去了,找不见人,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卡在夹缝里了。”傅元一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根贴满符咒的棍子,只是上面的符咒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 -- 第88页 夹缝是域与现实世界中间的地带,不阴不阳不清不楚的,一个弄不好就再也出不来了。 “靠!“晏子晋骂了一句,没在多说什么。 如今太阳藏了小半张脸在山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天色越来越暗,水汽上来,这里因为经历过大灾,那些因太阳而散去的阴气也逐渐爬了上来,这里已经不宜多待了。 重九冲着晏子晋伸手:“装这东西的瓶子带了么?” 晏子晋正处于跟谁都能好好说话,唯独不想搭理重九的阶段,侧着身看着闫溯:“车座上双肩包里有一个小瓷瓶,在一个小布袋里,去拿过来送过去。” 闫溯正手脚并用挣扎着起来,他其实才是受到冲击最大的一个,身体心灵双重的 其余几个人卡在夹缝里什么都没看见,最多就是遭了点罪,哪像他,除了身体受罪以外心灵也被荼毒,现下出来刚想装会儿乌龟找个地方藏着,独自修复一下受伤的心灵,结果还是没有逃脱领导的眼睛。 闫溯磨磨蹭蹭地往车子方向走,能多拖一分钟,绝对不提前一秒。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听有人喊住了他:“你别去了,瓶子在我这,下车的时候我看见就带着了。” 闫溯惊喜的转头,就见特别上道的新人方未已经走向重九。 而另一旁被晾着好半晌的路江终于抽出空,抓住眼前的闫溯说:“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搞成这样。” 闫溯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你们怎么来了?”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这事儿不重要,摇头叹气:“嗐,别提了,这事太操蛋了。” 其余几个陆续从地上爬起来,跟个老大爷似的互相搀扶着,尤其是孟慈那件漂亮的旗袍已经成了某种特定的衣服,除了几个要紧的部位还被遮挡着,其余只能随缘了。 路江见此,赶紧把外套脱了批在孟慈身上。 孟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边方未将瓶子递给重九问:“先收起来?” “嗯。”重九应了一声,接过瓶子后一敲水鬼的脑袋,就见水鬼像是呐喊那幅画一样,扭曲地进了瓶子。 做完这件事,重九又问了句,“瓶子还有么?” “有是有,不过另一个——”方未在身上摸了摸,随后手掌攥着什么东西从兜里拿出来,说,“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重九:“装东西,还能做什么?” “哦对,装之前被自己扯成一半的那个鬼?”方未想了想,摊开手掌,“反正剩一半了,也别谈什么尊严了。” 不怪方未那样的反应,先前装水鬼的那个瓶子是个通体黑色的小瓷瓶,虽然没什么特色,最起码还算是中规中矩。 而现在这个……像极了速效救心丸的那个瓶子。 不过重九不知道什么速效救心丸,只觉得这个瓶子的样子有点奇怪,倒没多想,毕竟他是那种能将残魂塞到烟盒里的人。 接过小瓷瓶后,他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凭空一抓,一缕缕灰色的细线逐渐聚集在手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形成形体便被塞到了瓶子里。 方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重九的动作,直到瓶盖盖上,他才收回视线,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 重九看着方未的反应,突然有种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绝世美味,而面前待着的却是个饿了很久的人。 “你——”他想问你想吃这个?话刚开头才发觉自己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东西,对于活人来说,魂魄就跟空气没什么区别,最多味道难闻了点。 方未“嗯?”了一声,疑惑地看着重九。 重九到底还是没讲这个荒谬的想法说出口:“没事儿。”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又落了一点的太阳:“我们是不是该回了?” 方未顺着重九的目光看过去,泛着橘色的光线里,隐约好像有一点别的东西。 他低声说了句:“是该回了,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二人说着话,其他那边已经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将先前压在石头下的符咒收回来,有很多已经被风卷了出来,吹的到处都是,一张张找它们费了不少时间。 等众人再聚集到车上,太阳已经彻底没了身影。 由于路江过来又开了辆车,往回走的时候怎么分配车辆又成了另外一件难事。 知道重九身份的余辛和闫溯特别委婉地表示想跟路江一辆车,留下剩下几个人不明所以。 最后还是累的不行的晏子晋懒得跟他们争论,留下一句“开车小心,路上别遇到什么东西”后,成功吓得台絮浑身一哆嗦,这才踏上了回程的路。 路上车里还算安静,意外终究是累人的,谁都没了聊天的精神。 鉴于卡在夹缝里终归要比进域中能好点,所以回去的车便由傅元一开,走了没多久,车里便响起轻微的鼾声。 等到了宾馆,正巧有人退了房,路江和台絮没有沦落到睡大街,再加上前一天没跟着大部队的傅元一,他们直接开了个套房,两个双人床加一个单人床那种,三人挤一间。 这一晚上众人连晚饭都没聚集在一起,定了点外卖送到各自房间,就连晏子晋都没到处窜门,回酒店后房门紧闭,无声抗议者某人的暴行。 “他是不是生气了?”方未刚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勺子正打开外卖盒,“不过应该不要紧,他自愈能力还挺强的。” -- 第89页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夸晏子晋,还是在安慰屋里另外一个人。 重九正看着手里的两个瓶子,听见方未的话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外卖是路江定的,他作为后来的,而且身心俱健康的情况下,担任了慰问众人的职责,给每一屋都定了三菜一汤,当然,钱回头还得找领导报销。 餐盒打开,饭菜的香味顿时充斥着整件屋子。 方未拿着两双筷子递给重九:“先过来吃点,等会儿再研究那臭哄哄的东西。” 重九没接:“你吃吧,我不饿。” “别啊,你看着我吃我多不好意思。”方未又将筷子往前递了递,“而且这么多我也吃不了,浪费可耻,你忘了许萍了?” 但凡有点事,方未都能扯到许萍。 重九看了看伸到眼前的筷子,内心叹了口气,将瓶子放在旁边:“我真不吃。”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筷子,只是顺手放到了桌子上:“你要是吃不完,可以带着东西去其他屋子,跟他们一起吃。” 方未:“那不行,守着他们吃不下去。” 重九不答,但是询问的表情在明显不过。 方未见此一乐:“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秀色可餐?” 而后就看着面前那张俊脸由白变黑再铁青。 还没等重九发飙,方未率先指着其中一个盒子说:“锅包肉不错,果然累了一天就应该多吃点肉补补,真是累死了。” “祝福你。” “什么?” “早死早超生。”说完重九出了门,独留方未在后面吊着筷子笑的前仰后合。 - 重九出门没别的事,就是想找个地方买盒烟。 他虽说对钱币这个东西概念模糊,需求量也不大,但总归还是有点。 待他回来时桌子上的饭菜依旧没怎么动,方未靠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听见门响后对着一旁的柜子努努嘴说:“领导送过来的,说给你换洗用,话说回来,九爷你下手真狠啊,看领导可怜样,估计这次回去后十天半个月不用出门了,那张脸,啧,不好的话这辈子找不到对象了。” 重九翻动着柜子上的衣裤,还好颜色没有花里胡哨的,虽不是常穿的一身黑,但白衣黑裤倒也能接受。 看完之后,随口问:“脸怎么了?” 他没动脸,只动了脖子。 方未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脖子是第二张脸。” 这重九还真不懂。 方未将手机随手放在桌子上说:“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你掐他做什么,就算想卸掉水鬼的怨气,砸东西就好了,你拿他出气做什么?” “之前开阵之前,你们有个人在针对你记得吧?”重九说。 “你这是替我鸣不平?觉得领导没帮我说话,所以气不过?”方未一脸难以置信,不知道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所以你是为了我?” 重九准备继续说什么,结果被方未这通话噎住得结实,憋了好半天才沉着脸说:“他被当地的气运影响,周围残破的阴魂太多,零零碎碎粘在身上,激发他内心的恶念。不止是他,在场的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有影响。” 方未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说:“所以,领导当时也是被什么东西粘上了?” “差不多吧。”重九说完拎着衣服进了浴室,没再多解释。 直到听见淋浴声,方未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而后看着一旁桌子上放着的两个小瓶子,想了想后拿着中间那个模样循规蹈矩的,屈指弹了一下说:“水鬼啊……被抓的太快了吧,废物。” 第 46 章 ◎出门◎ 重九从浴室出来时屋子已经收拾干净,方未换了个位置,跑到床上继续玩手机,听见声音头也不抬说:“饿了没饭吃,都被隔壁要走了。” 重九并不关心饭被谁吃了,擦着头发坐到床边。 方未扔下手机看着重九,一直等到他把发梢上面的水珠擦掉,问道:“你头发到底为什么不能碰?” 重九将毛巾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桌上的两个瓷瓶,没有搭话的意思。 两个瓷瓶都不大,他一手拿着一个,左右看了一下便起身准备出门。 方未赶忙掀开被子跟着起来:“干嘛去,一起?” “不用。”重九脚步没停,方未穿鞋的功夫他已经到了门口。 门一开一关,方未正好冲到门口,脚抵着门缝上,笑道:“别一个人走啊,大晚上的多不安全。” 重九看着方未,一脸你是没睡醒还是困迷糊了的表情。 “别这么看我。”方未用力拉门,“你这样会让我心疼——” 最后一个音还没来及的落地,门砰地一声在面前关严。 方未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嘟囔了一句:“脾气越来越大了。” 重九成功甩掉方未后逃似的直接出了酒店,他算是怕了身后那个洪水猛兽,油盐不进,又不能真动手收拾,如此一来,再多说什么都像是一个张牙舞爪却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动物,除了丢人还是丢人。 此时时间已晚,大街上没什么人,县城人口不多,十点左右已经没多少人闲逛了。 街道冷冷清清,唯有旁边饭点的生意如火如荼,尤其是茂家兄弟,门口摆着的几个露天桌椅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吵闹声中烤肉味传遍整条街,虽说烧烤不止他一家有,但是生意别家比不来。 -- 第90页 重九对这里不熟,没有袁以川和闫溯那种自来熟的脾性,出了酒店之后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一时又不知该去哪里,脚步便停在了门口。 即便白天的太阳再怎么烤人,到了晚上风依旧有点凉,带着烤肉的香味像是个钩子勾动这周围人肚子里的馋虫。 重九对食物的渴望不大,当初还没到书店时很少吃东西,即便到了书店,大多时候是时矣强迫着他吃,后来慢慢的吃东西成了习惯,再后来,这种习惯又没了。 他目光投放在街道上,长发垂在身湿了新换的白T,风吹过时看起来竟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 重九确实很瘦,但从未跟弱字沾边,或许是因为天谴还在,褪去那层与世间格格不入、人鬼惧怕的身份后,剩下的就是一个不善于交际,又有些冷冰冰的青年。 “九爷这是要去哪?”一个身影从酒店旁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似乎是故意在此等着重九。 “原本以为只是领导的一个朋友,没想到九爷竟然亲自跟着我们来了。”说话之人脚步停在距离两米的地方,酒店的灯光打在那个人的脸上,来人正是傅元一。 他似乎没有其他人那样忌惮重九,虽没有靠近,口气却与平常无异:“九爷在这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重九没动,两边的碎发被风吹起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傅元一继续道:“您是想去哪了么?这边我从前来过,周围比较熟悉,若是找什么地方的话我可以——” “不牢前辈费心了。”酒店门开,一个声音插进来的瞬间,而后一人影窜的老快,傅元一没来记得看清是什么人,就见那身影直接扑倒重九身上,将重九撞得一个趔趄,在重九刚刚稳住身形后,下巴杵在他的肩膀上,转头看向傅元一,“我带九爷去就行,前辈回去休息吧,累一天了。” 来者正是被重九关在屋子里的方未。 方未被重九关到屋里后,其实是想直接开门跟上去的,毕竟大半夜带着两个鬼,重九本身又被限制,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不好说。 然而他刚要出门,就被晏子晋拉到房间。 晏子晋跟中了邪似的,脸色很难看,脖子上还有个被掐过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个死不瞑目的鬼。 “你干什么。”方未攥着门把手,一副随时要溜的样子。 晏子晋靠在墙上,看着方未好一会儿,说:“我就问你一句。”他眸光闪了闪,“今天那个招魂阵你是不是动了手脚?” 方未:“你不是傻了吧,我现在有事,抽风的话你找你那些员工去,” 说完直接拉开房门。 晏子晋没有拦着,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加了一句:“你想怎么闹我不管,但是别把人命不当命。” 方未只是笑了笑,这一插曲还是减慢了他追上人的步伐,待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了什么,隔着门,他便感觉到了小猫咪不高兴。 他的猫咪不高兴了,自然他也就不高兴了。 傅元一当初第一眼看见方未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虽然一时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简单,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像现在,他明明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对面这个人也是一脸和善地笑着,却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是本能在给他提醒,让他远离。 傅元一在这个社会上混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早过了喜怒形于色的时期,即便震惊于这种潜意识,末了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道:“那就麻烦新人了。” 方未:“不麻烦,为九爷服务是我的荣幸,前辈早点回去吧,夜里风凉,别感冒了。” 傅元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新人警报拉的太高,即便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听起来都觉得意味深长。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神经紧绷的感觉,冲着二人点点头道:“二位早去早回。”说完转身进了酒店。 踏进酒店的大门后,他没急着回房间,而是给自己接了杯咖啡,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向外看时正好跟方未的眼睛对上。 他隔空对着方未举了举杯子,而后收回视线,看起了桌子上的一本旅游杂志。 杂志里基本上都是周围的景观,偶尔有几页是津淮市的,倒是把周围能玩的地方都搜罗了一边,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全面的杂志了。 不过他的心思不再杂志身上,即便低着头,眼尾处依旧放在窗外,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无论是重九,还是举止奇怪,竟然敢跟重九那样接触的新人方未。 直到路边的两个人向西走去,他才重新抬起头,端着咖啡却没有喝的意思,对面沙发上在这时多了个人。 “发现什么了?”闫溯抻着脖子看向外面,只能看见远处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触及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后赶忙收回视线,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说,“我真佩服你,这都敢往上冲,我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后差点直接死在域里。” “怕什么,他又不吃人。”傅元一将咖啡放回桌子上,他可不想今天睁着眼睛到天亮,接了杯这东西不过是个幌子。 “还等着吃人?看见我就想跑,不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我也不太相信他会扒……毕竟真这么做了,老天还能让他当看门人?不过你知道,常年跟阴物打交道总归是……”闫溯打了个冷战,“好吧,就是吓人。” -- 第91页 傅元一瞥了眼窗外,现在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什么了:“所以他真的是为了那么只猫到处跑?” “谁知道呢。”闫溯看着傅元一放在桌子上的咖啡,嘿嘿一笑道,“你不喝我喝了啊,我现在急需点热乎的东西暖暖。” 傅元一将咖啡推了过去,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杯咖啡下肚,闫溯身上的鸡皮疙瘩消退了许多,顺着傅元一的目光看向窗外却什么都没瞧见,只看见一个女人拉着哭闹的孩子,估计是小孩没玩够不想回家,妈妈只能强行拖走。 看到这个,闫溯突然想起来另一桩事情:“我对‘见鬼’这件事不是很懂,之前听说许萍可以将其他人的魂囚困起来,并且带走了那个人的书,按理说普通人别说看见书了,连魂都看不见,她是怎么做到的?” 傅元一“嗯”了个长音,说:“出事的第二天,领导让我去许萍家看看,正好看见她在倒东西。” “哦,这事儿我知道,倒骨灰,那女人真牛,骨灰直接往垃圾桶里倒,不知道环卫收拾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吧。” “沾上倒不会,可能要倒霉几天。”傅元一道,“‘见鬼’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天生阴阳眼,还有另外一种比较冷门的方法,早年一些驱鬼人用过,但这方法会暂时影响自己的气运,所以后来用的就少了。” “什么方法?” “不是很文明的方法。”傅元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将死者的骨灰抹在眼睛上,就能暂时看见骨灰主人的魂和书。” “从前没有书一说,平时谁会在意一摞纸,大多时候书都会被忽略,毕竟那东西就算拿了也没什么用。”傅元一补充道。 “所以许萍拿书做什么?”闫溯问。 傅元一摇了摇头,这属于个人问题,不是常规操作,就算他见多识广也并不清楚。 “说来那水鬼也真是倒霉,拉谁不好,将九爷拉到域里,还跟他谈什么交换条件?天要亡他拦都拦不住,魂瓶还在九爷手里没给领导,看来要完咯,估计之后找个机会让领导去问问想问的,然后直接捏死。”闫溯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一下,动作像是捏一只蚂蚁,讽刺意味在明显不过。 而后他将剩下的咖啡喝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先回去休息了,累死了,今天画了两个阵差点要了老命,你也早点睡。”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元一冲着闫溯挥挥手,而后收回目光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大街,嘴唇轻启,无声地说了句:“功德,因果。” 第 47 章 ◎公园◎ 傅元一离开后,重九甩掉了搭在肩膀上的胳膊,转而看着方未:“不是说别跟过来么。” “我哪放心啊,大晚上的你自己带着两个鬼出门,有一个还是恶鬼,这玩意出点什么事回头不用领导找我算账,我怕老天劈了我。”方未顺势将胳膊放下来,转头正好看见傅元一做在沙发上对着他举了举杯子。 他笑了笑,收回目光时说:“你看我要是早点出来说不准就不会被纠缠了。” 重九不知道纠缠两个字从何说起,他原本就没想瞒着身份,名声虽不好听,却也不至于见不得人,默不作声不过是晏子晋的主意。 方未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而且大晚上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九爷又这么漂……是吧。” 说话时眼睛正好对上重九,眼看着那双眼睛逐渐冰凉,赶紧将那个词含糊过去,嬉笑道:“没别的意思,给九爷当跟班,您尽管吩咐。” 重九只想把这个跟粘虫似的家伙甩了,但是经过这么多次实践说明这家伙是强力胶的,根本甩不掉,最后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顺着大街向西边走去。 方未弯着眼睛跟了上去,双手插兜像是个大爷,一点没有跟班的觉悟。 晚上的风要比白天大很多,将重九的长发带起,不仔细看像是个斗篷披在身后,颇有点古人的意味。 洗发水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向方未,是酒店里惯用的香味,和方未发梢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从前用的时候只觉得此刺鼻,如今不知是因为夹了冷风淡了味道,总觉先前厌烦的东西如今竟觉得意外的不错。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停在一个公园门前。 公园门口有一个巨大的门牌,里面灯光幽暗,树木林立见总觉得藏了许多阴晦的东西,白天或许是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但是晚上怎么看怎么阴森。 方未越过重九走到前面,歪着脑袋看了一遭说:“没想到这县城看着挺小,还有个这么大的公园。” 重九想了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有些话想问水鬼,你——” “我不方便听?” 重九没否认。 他不明说,另一个就装听不懂,大摇大摆地往公园里走去,走几步后发现后面没人跟上,还扭头冲着重九摆摆手:“走啊,九爷。” 重九再一次怀念他失去的能力,不知道该死的天谴什么时候能结束。 晚上这种公园很少有人在,顶多八九点的时候在门口广场能聚集一些人跳跳广场舞,现在这个时间,就算偷摸恋爱的小情侣都不会往这里走,单是晃动的树影都能吓掉魂。 -- 第92页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着的路,穿过林子走了一段路后,就已经看不见街巷里的路灯,只能看见公园中留下的一点并不明亮的光。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方未停下脚步说:“别再往里面走了吧,看着空气潮湿度,里面应该有个湖,水鬼跟水都有联系,万一溜了就不好了。” “不会,他现在走不了了。”不过重九虽否认了方未的话,还是停下了脚步,看了圈周围的林立的树木问,“你带符咒了么?” 方未将兜里的里衬拉了出来表示什么都没有,说:“不是说不怕跑,带符咒做什么?” “怕有其他的东西。”重九将“速效救心丹”模样的瓶子放在兜里,“你没闻到其他的味道么?” “什么味道?” 重九将另一个瓷瓶放在地上,打开瓶塞,起身时说了句:“灵的味道。” 这句话刚说完,和缓的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原本端正地放在地上的瓶子叮一声倒在了地上,而后瓶身开始猛烈晃动,乍一看像是风的原因,仔细看却能发现瓶子震动的幅度有个诡异的频率,似乎是被什么操控着进行某种仪式,又好像——瓶子本身就是个活物。 这种感觉并没有坚持多久,只听砰的一声,什么东西出来了。 重九拉着方未连后退数步,将方未挡在身后, 方未虽没有正经测量过身高,但就他在组里鹤立鸡群,偶尔还要晃着长腿讽刺晏子晋的劲儿,说明他在活人的世界里算是高的了,至少比一八零的晏子晋高上许多。 可他的小猫咪,从前不过时窝在怀里,一个椅子只占了一半的大小,如今竟然也跟他差不多高,也不知道是从前藏的太深,还是后来的这些年里长得太好。 他离开之前那段时间里,猫咪一直那么大,明明从来没有长大过。 看着足以将他完全遮挡住的身影,方未内心少有地上生出了一些感慨,似乎当初那只小猫早已消失在岁月里,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和猫咪有些相似的另一个人。 变故生的突然,重九只来得及将方未挡住,无数黑气从小瓶子里冲了出来,山呼海啸地冲向天空,携带着冲鼻子的腥味,盘旋一圈后有直冲而下,狠狠地扎在地上。 水鬼的阴气太重,现在又是夜里,没有了世间的阳气支撑,但凡周围有个活人都会受此影响,保不准直接将人的活气冲干净,这也是为什么重九带着瓶子出门的原因—— 在酒店里打开,整个楼甚至周围饭店的人说不准都要被波及。 现在确实是没有其他人了,却多了个方未。 重九虽有所思量,也没想到水鬼的阴气会如此之重,早知如此,无论如何都要将方未留在外面,怎么都不会让他进来。 现在想什么都迟了。 在黑气降落的瞬间,重九回头直接将方未揽在怀里。 方未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即便双臂展开,一手摁着方未的头将他压低,也都很难将人完全罩住,他照方未来说还是要矮一点,瘦一些,只能勉为其难地遮了遮,而那些携带者怨念的阴气全都冲到了重九的背上。 方未没想到最后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跟过来一来是想看看重九究竟想做什么,二来也真是不放心。 他知道重九天谴束缚,独自一人面对着水鬼,即便水鬼如今力量被削,却也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阴鬼,手上有什么杀手锏都不好说。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他会成为拖后腿的。 这个认知让方未一时呆住,熟悉的香味就这样没了任何阻碍地缭绕在鼻尖,将那些腥臭味驱散。方未双手攥成拳抵在重九胸前,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听那人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很轻,轻的几乎让方未意味是幻听,他说:“别动。” 方未出乎意料地听话,重九感觉到怀里人的顺从一时也有些惊诧,但他暂时顾不得这些,直到身后气息稳定下来,他才将方未松开,回头时正好对上水鬼的眼睛。 黑气缭绕成一个人的形状,最开始稳定的便是那双眼睛,慢慢地水鬼整个身型显现出来,周围缭绕着一层黑雾,那是怨,却不清楚这个怨到底是水鬼自己的,还是那些被他害过的人。 水鬼半低着头,瞳孔只有个芝麻大,周围全是眼白,看人时即阴森又恐怖,一张脸依旧很肿,头发上面的水草好像还是先前那几根,缠在黑色间可能已经绑死了。 他盯着重九,忽视了后面还有个人,似乎其他都已经不重要了,而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就是杀了他的凶手。 这种眼神重九看的太多,无论是怨毒还是恨,对于重九来说没什么区别,没有鬼是心甘情愿去死的,到了书店不肯离开也不是没有,并不是所有的魂都会空荡荡赤条条地抱着自己的书,乖乖上交然后乖乖上路。 强迫他们上路的重九,就成了承担他们怨气的发泄口。 水鬼以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吓人,怎么都会让这些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露怯,结果等了好久都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隐约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见过这张脸又想不起来咱那见过,特别是看见眼角那块并不太明显的疤,一种呼之欲出却又怎么说不出口的感觉愈发明显。 能让他想起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就得换个套路来谈判。 -- 第93页 水鬼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内心其实已经开始盘算了很多种方法,最后决定还是先试探为主,看看对方虚实:“你究竟是什么人。” 重九:“你要别人的灵魂想做什么?” 他没提书,问题一下子抛的太多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更何况重九不觉得这么个小鬼会知道书究竟有什么意义。 水鬼嗤笑:“我先问的你,就算答,是不是也应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重九手背在身后冲着方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后腿,而后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水鬼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垂眼看过去,道:“我再问一次,你想要灵魂做什么?是谁告诉你灵魂会对你有帮助的?” “什么帮助?”水鬼心虚地瞥着头,露出旁边少了一块的头皮,上面肉已经溃烂,看起来红一块白一块,中间还有一点蠕动的东西。 重九笑了一声:“装傻没意思,你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什么?我耐心不多,你最好快点说。” 水鬼先前还有点慌,听见这话突然心稳了,重新看向重九,目光里的躲闪已经不在,换成了嘲笑:“你真当我这么多年的鬼白做了?你——” 他打量了重九一遭,而后笑道:“一个阴气比较重的人,拿着那些符咒道具就当自己的高人了?有手段尽管来招呼,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着契约,你根本不能拿我怎么办。” “契约而已,他不能动你,换个人只要将你搓成灰,契约自然没了。”方未走到重九旁边弯着腰,脸和水鬼高度持平,那模样根本不似看一个丑陋的恶鬼,倒像是看一个天真无邪地小孩子,耐着心给人家科普,“而且,符咒这些东西你可能不是很了解,它未必就直接将你击得魂飞魄散,可以慢慢折磨你,就像你现在这身烂肉,虽然灵魂没有肉身这一说,但是符咒可以帮你回顾一下肉体手上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他伸出手指指着水鬼胳膊上一块不太好的皮肤:“你看,这种伤你现在是不是没感觉了?怀念肉体是什么滋味么?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皮肉一点点被剥离的感觉,很刺激。” 方未龇牙晃着脑袋,摸了摸兜,似乎兜里正带了他说的那种符咒,随时准备给水鬼来一张。 第 48 章 ◎说◎ 水鬼也不知怎的,听着这句话后浑身一个冷颤。 方未穿着的是自己带来的衣服,但跟重九身上的很像,也是一间白色T和一条黑色的裤子,简单的衣服,干净利索的发型,没什么特点的面容,除了一双眼睛漂亮的过分以外,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水鬼从头到尾都没在他放在眼里,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都不如另一个,至少还算是个阴气比较重的,可能是因为常年跟阴物打交道的缘故。 不过这也只是水鬼的猜测。 而如今,那个被他一直忽视的人正在他面前浑身摸索着,似乎非要给水鬼尝试一下刮肉的滋味。 水鬼庆幸自己已经没有汗这个东西,冷汗都只能在心里冒。 他不承认自己被一个普通人吓到,底气不足地干笑了一声说:“我死了这么多年,当初在水里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找我,现在我都死了,一大堆人跑我面前问东问西,你觉得你们有意思么?” 这一会儿水鬼身上的阴气也好怨气也罢都已经有所稳定,重九便懒得管方未,看着水鬼道:“既然你都死了,不愿离开盘踞在南溪村附近不会有人管你,你生前如何也不是我能管的,但是你拿别人的灵魂是为了什么,这点你不会觉得是理所应当吧?” “呵!我拿别人的灵魂?我拿灵魂怎么了,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凭什么让我躺在水里而不是他们,你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水进入肺里是什么滋味么?你什么都不懂在这管什么?真当自己是老天爷了?老天爷要真是你这样真成了个笑话。”水鬼一脸不屑,他现在的怨气不只是对生死,但凡比他好的他都怨恨,若他还活着…… 重九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义人士,对水鬼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听,他只想知道他要魂魄做什么。 然而水鬼铁了心地想给重九讲故事,根本不等别人回应,自己笑得一脸狰狞说:“我当初也是南溪村的,我们家一家子都是南溪村的,那些村民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其实都是假好人。” “所以你是被同村的害死的,所以报复?”重九没兴趣,方未却很想听故事,尤其是这种全员悲剧的故事。 “就他们那些人还能害死我?一个个懦弱的都不如河虾,呸!”水鬼否了方未的话,他似乎很看不起这个村子的人,“你懂什么,我当初掉水里算是我活该。南溪村不远处有一江,我当初是想去抓鱼,不小心栽了进去,我虽不擅长游泳,至少也会个狗刨,结果刚掉水里腿就抽筋了。”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说了我掉水里活该。”水鬼看着方未挑起的嘴角,根本不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站好立场,但这个立场也只是到此为止,他想到这,一脸恶毒地接着说,“但是我掉水里的时候,清楚的看着岸上有好几个人,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不知道说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你就因为这个恨上村里的人了?”重九有时候很不理解人的想法,自己造成的因果,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介入改变,就好像那些人成了罪魁祸首,害得他不得好死一样。 -- 第94页 “没救可以,我当时距岸边有点远,就算真过来也不一定能来得及,可你看看现在的我。”水鬼浑身肿胀,很明显是在水里泡久了,“你知道吗,快一个星期才有人将我打捞上来,我浑身肿得根本看不出原本什么模样,皮肤和肉都烂了,浑身散发着恶心的味道,之后又把我扔在一个地方,身上生了好多虫子,我不该恨么?” 直到现在,南溪村的人所剩不下多,大多已经离开县城,去了何处不得而知,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得考证,但死亡这件事连水鬼自己都说跟那些人没关系,再因为这些事情而放不下、离不开,说不清到底是水鬼对身体的执着,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到现在说什么都没了意义。 “你是想说,你是为了报复才拿他们的魂?”重九问。 水鬼地笑着,脸上的肉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他如今的状态其实是维持着尸体最后的样子,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就算我报复能怎么样,我已经是一个鬼了,难不成把我扔到十八层地狱里?哦对了,这世间好像没有十八层地狱吧?” “谁告诉你没有的?”方未双手抱胸在一旁看热闹正看的兴起,见水鬼心态逐渐平稳,又开始添油加醋,“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没有?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我们是专门送你去下油锅的。” 水鬼听此噗嗤一下笑出声:“算了吧,就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说完他浑身一抖,先前消下去的黑气再次弥漫开,越来越浓,似乎先前被重九耗掉的东西正一点点恢复。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说:“就说你们毛都没长齐,经验不足就敢两个人带我到这里,这周围有水吧?有水的地方就有死人,有死人就有怨气。” 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原本有些模糊的双脚现在已经轮廓清晰地踩在草坪上,他在逐渐恢复。 方未拍了拍重九的肩膀,歪头小声道:“怎么办,我没带符咒,手机也没带,要不要现在去搬救兵?” “去吧。”重九出乎意料地应下了他的话。 方未其实就是嘴贫一下,没想到重九真让他去。 他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这么晚都睡了吧,而且一来一回说不准要多久,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我还是不去了。” 重九看着面前逐渐膨大的水鬼,冰凉的手掌拍在方未的肩膀上,难得的好声跟方未说了句:“先回去,等一会儿我回去找你。” 方未原本还想在此多看一会儿热闹,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重九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心里似乎被一个柔软的小爪子挠了一下,而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真的往回走了几步,过了两颗树后才觉得不对劲,再回头时,发现重九已经紧贴着水鬼站着,举起满是黑雾的手,那模样和水鬼身上如出一辙。 黑雾好像有生命一半,顺着重九的手臂一向上爬,很快将整个手臂吞进去。 方未的脚步停顿了一小会儿,瞧见这个景象后麻溜地向外又撤了许多,确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波及才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后半掩着身子,专注看戏。 重九在方未走了大概十米的距离后就懒得理他了,心思全都放在水鬼身上。 他和水鬼还有契约相连,所以当水鬼阴气暴涨时,重九身上同样感觉到了那股外界传递进来的力量,与他平时所用的不同,却又有一点相似。 重九手抵在水鬼的脑袋上,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像是换了个人,嘴角挑起一个惑人地弧度,眼睛微微眯起,眼角的疤痕变成血红色,似乎下一刻就要滴血。这幅样子饶是再好看都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水鬼身上的气息只是阴气,而重九身上的气息则是来自真正的黄泉,不只是阴冷,还带着不通情理的刀锋。 水鬼身上的黑雾还在变浓,雾气缭绕在周围像是一个保护壳,而这个壳却被重九的手轻而易举击破。 他五指扣在水鬼头顶松散的皮肤上,低声道说:“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搜集魂魄是为了什么?刚刚有人在这我不方便多言,如今你确定要我说?” 水鬼五官被扯得变形,原本不大的眼睛瞪的溜圆,小小的瞳仁颤抖着死死盯着重九。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看透了,对方问出这种问题不过是为了无关紧要的过场。 他不言,或者不敢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看透到了哪一步,更怕这是对方在讹诈他,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 重九手猛地扣紧,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在手下发出,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一个鬼的头骨。 “啊!!” 恶鬼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崩塌,灵魂的疼痛要比肉体疼上百倍千倍,他突然发觉当初死亡的时候,那种痛苦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疯了般地扭动着身体,尖叫声穿破天际,林子里气息的鸟扑腾着翅膀散开,然而水鬼却挣脱不了一只手给他的桎梏。 他双手抓着重九的手腕,又扣又打,可那只扣在头上的手纹丝未动。 重九盯着水鬼语法扭曲的脸再次问道:“说,你收集灵魂究竟是想做什么?” 水鬼自从死后再没感受到剧痛,疼得他差点以为自己还活着。 然而漆黑的手掌和腐败的皮肉告诉他,这是来自灵魂的痛,和肉体不同,他或许真的会因为这个年轻人而魂飞魄散。 -- 第95页 他怕了。 水鬼努力挣扎了几次后,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弱小。 他松开了手,颤抖着嗓子,小声说:“有人说,可以改命,可以改命!我不应该这样惨死!我活着的时候从没做过坏事,我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重九手稍稍松了力道,接着问:“如何改命?” 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什么可坚持的了,水鬼虽想改命,却不想因此魂飞魄散。 他咬着嘴唇,脸上的肉抖动几下后,终于将死守的秘密说了出来:“有人告诉我,拿了别人的魂便可以偷取他们的功德加到自己身上,即便我这辈子不能重返人间,待投胎时,也可以保证下辈子衣食无忧,找个好人家。” 第 49 章 ◎虫子在网◎ 水鬼当初死的时候确实挺惨的,就像他说的,当初他不过是想捞几条鱼,晚上做个鱼汤,多的还可以送到集市上卖。结果船行驶到江中央,他刚撒了网,身体就跟着网一起落了水,这一落就再也没出来过。 他当时死的有多痛苦,死后就有多怨恨,尤其是看见江边还有人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搭把手,甚至连他死后都没有及时捞出来,任由他在江水里腐烂。 说来也蹊跷,按理说人死后灵魂会立刻脱体,带着自己的那本书,即便不想去书店报到,确也不至于被困在身体里出不来。 所以一般来说,这种死法的鬼没有外伤,看起来是最体面的,反而那些车祸意外之类的,经常拖着伤残的身体到书店,惨不忍睹。 可水鬼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他死后腐烂了,灵魂才脱体而出,导致他灵魂也变了形态,顶着一身肿胀腐烂的躯体,让他本就不忿的心情更加怨气横生,尤其是看见其他家的人围在一起,指着盖着白布的他小声嘀咕什么,那些表情中似乎带着掩饰不住的嘲笑。 就这样,他成了那一片的水鬼,每天站在岸上的树荫下,看着其他人兴高采烈地打着鱼,或者带着一家老小到江边玩水,那么幸福,那么幸福!幸福得让他恨! 他想反正他是水鬼了,成了这幅样子,还怕什么? 就这样,他到了水里,拖下了第一个人。 第一次动手总有些手生,那人挣扎的厉害,他又没办法直接触碰活人,只能靠着水草缠在那个人脚上,将他向下拖。 那是个年轻小伙子,岁数不大,力气却不小,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那人拉到水深处,过了没多久,那人不动了。 小伙子停止挣扎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而那一刻,他脑子里突然出了个声音说:“吃了他!吃了他!” - 重九此时已经将手收了回来,水鬼脑袋上留下几个极深的手指印往外流水,好像破了的并不是脑袋,而是个水壶。 到了这个时候,水鬼已经没了先前的气焰。 他原本就是个普通人,死后自从杀了第一个人起,渐渐有了能力。 而在他吞掉第一个灵魂后,他便可以跟执念很深的人进行沟通,带着点蛊惑的意味。 “所以你就是听见那个声音才杀人吃灵魂?”重九问,“什么人跟你说的知道么?” 水鬼摇摇头,晃动的时候头上的水柱更大了。 “不知道。”他说,“我最开始吃的时候并不知道是灵魂,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光亮。奇怪声音不停催促,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光亮吞下。”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吃掉的瞬间,我听见了嚎叫声,在脑子里叫个不停,现在想想,估计是那个人临死前的哀嚎吧。” “声音告诉你灵魂能让你投个好胎?” 水鬼仰着头,看着被阴气笼罩瞧不见丝毫星光的天空,这样的场景触及到他某根神经,徒生出伤感的情绪来。 “他说,我这么个死法根本没办法好好投胎,轮回的门都不一定进得去,功德簿上根本没我这种老百姓的名字,就算侥幸真的进了轮回门投了胎,下辈子也是个残疾,现在什么样子,下辈子就会生什么病,不如趁现在多攒些功德,自己做不到的可以拿一些别人的。” 重九拿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后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缠绕在黑雾里,像极了当初水鬼见到的第一抹幽魂。 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翻腾的黑雾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归属,安静地盘旋在周围,将水鬼和重九圈在中间。 烟火明灭,重九说了句:“知道了。”而后弯腰捡地地上的瓷瓶。 水鬼看见瓶子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说:“我,我暂时不能进去。” “那你想做什么,继续找灵魂改功德?你是不是活着的时候童话看多了,这种屁话你也信?” “不管信不信,反正我现在不能走。”刚刚稳定的黑气又开始翻腾,水鬼狰狞着面孔,双手攥拳垂在身侧,再次松开时,黑气在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手掌,猛地向重九扑去。 重九叼着半支烟,眯着眼睛看着扑过来的黑手,不躲不闪。 黑手瞬间将他包裹在其中,而后用力一攥,手指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间,似乎中间被攥住的人已经成了粉末。 水鬼略有些恐惧的脸逐渐换成了笑脸,咧着嘴巴看着得逞的黑手,高兴的样子就差跳起来。 -- 第96页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瓷瓶在手里转了两圈,笑道:“果然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而此时此刻,远处方未正拿着手机回晏子晋消息。 那个倒霉领导在坚持了才几个小时的火气后,终于还是拉下面皮跑到了他们屋门口,而后敲了十分钟的门都没听见回应。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态度惹怒了重九,后来才想起方才他抓方未的时候,好像那家伙是要出门。 能让方未这样火急火燎的,就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他先是给重九那部手机打了电话,没得到回应,消息便发到了方未那里。 方未看到消息时,正好是水鬼说到他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老套的故事听个大概就行了,于是方未低着头开始吧哒吧哒跟领导聊了起来。 整个聊天过程中,大多情况都是方未在阴阳怪气,表示领导脾气大,他们不敢惹,九爷生怕领导再哪里不顺心,所以叫着他这个小跟班一起出来,这才没跟领导打交道。 领导表示,说的都是屁话,九爷能怕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有哪个跟班会找方未这样子的,容易折寿。 见到这句话,方未理所应当地回了句:九爷万寿无疆,不怕折寿。 领导沉默了。 而就是着沉默的功夫,方未抬起头,就发现他们家的小猫咪竟然被一个乌漆麻黑的东西握着。 简直岂有此理。 就在水鬼打量着瓷瓶,研究怎么将重九装进去时,一张极小的符咒顺着风飘了过去。 明晃晃的颜色在黑雾里很明显,然而水鬼愣是没有发现,守着个瓶子来回看了好几遍,依旧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就在符咒即将触碰到黑手的前一刻,那只巨大的黑手突的像是雾气一样散开了。 隐约间能看见一个穿着白T的男子,指尖夹着根香烟,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将黑气驱散,而他身上那件新换上的衣服连一个褶皱都没有。 “不愿意走是不放心你家的那几口人?不是已经在泥石流前送走了么?你还等在这做什么。”方才的一切就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重九还是先前的表情,将烟头念灭后正好捏出飘过来的黄纸,顺势用黄纸包住烟头揣进兜里,自然的动作成功将不远处的方未弄的哭笑不得。 方未满兜就这么一张符咒,妥了,给某人当废纸用了。 水鬼得意的表情被摁了暂停键定格在脸上,他怎么都没想到怨气聚齐的手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挥散了。 水鬼如今脑子时木讷的,根本没听清重九说了什么,麻木地攥着瓶子不停后退,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 重九步步向前:“先前一直跟我强调契约,现在就忘了?你会什么我就会什么,你能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你以为你是冤魂,是恶鬼,可以操控怨气。” 他的脚步停留在水鬼跟前,低着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的恶鬼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似是开了某种开关,缭绕着的黑雾围着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只是缠绕在重九身侧,已然成了重九的所有物,而这只水鬼,孤零零地成了待宰的羔羊。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重九将瓶子从水鬼手里抽出来,晃了一圈:“还有别的要说么?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滚了。” 水鬼一惊:“你要放我走?” 重九轻笑,点了点瓶子。 水鬼立刻明白滚其实滚回瓶子的意思,他哪里还能坐以待毙,不远处应该有个湖水,只要碰到水,他就有机会跑。 念头刚生,头都没抬,扭头就往水汽浓重的地方跑。 然而他刚跑了没多远,因他产生的黑雾突然拧成一根根绳子,速度极快直飞而去,水鬼还没来得及看见湖长什么样子就已经被捆得结实,而后绳索收紧,一点点往回拖拽。 这一刻水鬼知道,他跑不掉了。 “你不是人。”在水鬼重新被拖到重九面前时说了一句话。 重九手指轻弹瓶身,水鬼再次扭曲进了瓶子。 他当然不是人,重九轻笑,这世上没有比他更恶的鬼。 拿着重新封上的小瓶,重九将它放回兜里。 周围澎湃的阴气没了原主后丝毫不慌,似乎重新找到了宿主,先是在头顶上盘旋,而后倾泻而下,直奔重九,在重九周围转了几圈后,一点点进了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阴气入体,重九仰着头没动,原本沉寂的体内再次澎湃起来,因为天谴而有些虚弱的身体到如今似乎恢复了许多,虽没恢复到巅峰状态,却也不会再病怏怏的了。 原地站了许久重九才转身离开,周围的风又恢复到来时的样子,带起垂在两侧的头发。 经过一番变故,头发已经干透。 他走了几步后脚步突然停下,没转身,只是说了句:“看戏看够就走吧。” 一棵二人抱的大树后,方未走出来,笑嘻嘻道:“我这不是不放心九爷嘛,九爷威武,九爷霸气,现在可以回去了?” “嗯。”重九应了声,没再管方未,径直向外走去。 另一边方未摸着手机给晏子晋回了句:“虫子在网,回头猫咪给你的时候看好了,丢了我拿你当虫子用。” 随后他摁灭了手机塞到兜里,小跑着喊道:“九爷你慢点,考虑一下我这个柔弱的普通人。” -- 第97页 第 50 章 ◎水鬼的来历◎ 方未的消息刚传到手机上,门就被敲响。 晏子晋起身拉开门,入目的首先是一大把烤串,然后才是个人头。 傅元一推门进来,看了圈屋子说:“余辛呢?” “不知道,回来洗个澡就跑了。”晏子晋关门跟着进来。 傅元一将烤串放在茶几上,从兜里掏出两罐啤酒,坐稳后自己开了一罐说:“那他应该不回来了,我跟他换房间了。” 晏子晋疑惑地看过去:“找我有事?” 傅元一笑:“这不是怕余辛跟领导在一屋压力大,替同事分忧么。” “少贫。”晏子晋靠着傅元一坐下,开了另一罐,“说吧,找我什么事。” 傅元一把装着烤串的袋子打开,原本藏在里面的香味顿时飘了出来:“给领导送温暖不行?我估计你今天晚上没吃什么,路江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不整点清淡的,每屋送了一大堆肉,能吃下去才怪。” “能啊。”晏子晋扒开袋子看了一圈,照样全是肉,“你拿着这些去闫溯他们屋子,肯定给你造光。” 傅元一当然不可能打包再去隔壁,那屋两个脚臭的碰一起,估计正开窗散味呢。 “说来领导你不厚道。”傅元一递给晏子晋一串猪皮,通红的辣椒粉粘在上面几乎看不见本来的颜色,但是本质上的这个东西…… 傅元一是个比较复杂的人,即便在晏子晋手下很多年,某些地方依旧叫人看不懂,就像一个不规则雕塑,正面看着是个光滑的平面,背面就可能横生出许多棱角,而那些个棱角,就是傅元一藏在背后不为人知的地方。 晏子晋看着面前的猪皮,略有些犹豫地接了下来,放到一旁:“有事说事,孟慈都没你这么能墨迹。” “领导,这可是猪皮,你不吃?”傅元一故意将猪皮晃了晃,眨着眼睛,意味深长地强调着猪皮两个字。 眼看着猪皮又被傅元一举到面前,晏子晋脑内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而后用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元一:“你,不是,你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傅元一自己拿了串蘑菇慢慢吃着,“慰问领导有问题?” 晏子晋才不信这个老狐狸会真的简简单单给他烧烤,盯着面前这串猪皮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失笑道:“这要是被九爷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扒了你的皮。” 傅元一无辜地摊摊手:“我什么都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皮搁到我眼皮子底下了,就差戳到眼睛里,还不够明显?”晏子晋先是严肃地盯着傅元一看了几秒,随后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直到傅元一半罐啤酒下肚,他才直起身子指着傅元一道:“你真是,回头我一定要跟九爷说。” “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你自己想的。”傅元一将啤酒递给晏子晋,“快压压,笑的楼都跟着震了,多大人了,还学会告状。” 晏子晋接过啤酒喝了一小口,先前压在心上的阴霾因为这点插曲终于散了许多,罢工许久的胃在这一刻有了反应。 他到底还是没动猪皮,挑挑拣拣了串羊肉:“你真没别的事?要是不说可就没机会了啊,领导我吃饱可就睡觉了。这啤酒不错,才买了两罐,抠门。” 傅元一不知道又从哪个兜里掏出两罐放在桌子上,在晏子晋亮着眼睛,刚要去拿时拦了一下:“九爷来了这么大事领导你不提前打个招呼,太不够意思了,你说之后袁以川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直接以死谢罪?” “他那脸皮不至于,顶多颓废两个月也就过去了,正好让他长长记性,省得嘴上没个把门的。”晏子晋拍掉压在手背上的爪子,成功将啤酒夺了过来。 眼看着晏子晋已经开了第二罐,他的酒量有多少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都明白,两罐喝完基本上就该上床睡觉了。 再等下去什么都说不了,傅元一盯着晏子晋,确定领导意识还清醒,赶紧找了个切入点:“说来茂家那俩兄弟生意好是有原因的,串的味道不错。” 晏子晋嗯了一声:“你跑他家饭店去干什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傅元一将竹签一扔,靠在沙发上:“今天碰见的那个水鬼我觉得不对劲,他都已经死了,又不是地缚灵,怎么都不至于盘旋在南溪村离不开,就算割舍不下亲人,在村子遭灾后也应该是随着亲人离开,我就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不走,就顺便去打探了下他的身份。” 一罐酒加一些烤串,晏子晋的胃里热乎了,舒服地眯着眼睛等下文。 傅元一:“茂家当初躲过一劫的事情记得吧?那个小孩儿生病很蹊跷,天灾这种东西普通人很难预测,但是灵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感应,即便水鬼属于恶鬼,也会对此有所感觉。” “所以你怀疑水鬼跟他们家有关?打听到什么了?”晏子晋问。 “就跟老板聊了几句,顺嘴聊了下南溪村旁边的江,又说了说靠水吃水,倒也能以此谋生。那家老板是个实在的,我还没等多说什么,他直接就说了早年他家父亲就是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再也没回来,之后他们家的人都挺忌讳那条江的,很少会靠近” “水鬼是茂家那个爹?” “我觉得应该是,不然怎么这么巧小孩儿在那段时间一直发烧,就算他们祖上有功德,那得干多少事能让上天预警?” -- 第98页 晏子晋觉得这事靠谱:“那水鬼留在南溪村是为了什么?祖宅也该塌了,你也看见那边根本没有好房子。儿子孙子都不在,留在那里守着一堆废墟给自己添堵?” “所以可能水鬼还有其他不能离开的理由,这种事得问问水鬼才行,我感觉不太好,总觉得这事儿后面应该还有点东西。 潜意识向来都预示着什么,而傅元一的第六感甚至到了预知的地步,所以他成了组里的百事通,只要预感到什么,都会主动去探寻,而后挑挑拣拣将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傅元一道:“水鬼在你这还是在九爷那?找时间要仔细问问,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来个结果。” 晏子晋皱着眉头,说来这事有点麻烦。 黄泉看门人不管活人事,只管死的,鬼魂无论善恶,到了看门人手里就全是一轮结束,好坏都由那扇门来个判决,哪有再教出来的道理让鬼魂继续存于人间的道理。 早知道应该他收着了,回头该问的问完再送过去,也算是说得通,可现在再去要,虽说也是情理之中,但终归坏了规矩,而重九又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实在不行……偷,也不是不可以,趁着重九力量没有恢复,这个想法还是有实施性的。 正当晏子晋惆怅怎么能悄默声的将水鬼偷过来,门再次被人敲响。 “余辛落东西了?”晏子晋嘟囔了一句起身开门。 说话间拉开房门,还没等看见来认识谁,率先感觉到一股冷气嗖嗖往里灌,冲得晏子晋浑身一哆嗦。再抬头看向门外时心里突得一跳,顿时有种干坏事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的感觉。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瞪着眼睛跟来人大眼瞪小眼。 沙发上还在想着水鬼的傅元一等了好半晌都没听见动静,却感觉到阵阵阴气,心中暗叫不好,赶忙起身向门口跑去,同时摸索出随身带着的一张符咒夹在手指间。 然而他刚到玄关,符咒还没来得及扔过去,就听一人笑道:“这么大的阵仗,你们俩是在屋里做法呢,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方未冲着傅元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傅元一眯着眼睛,确定来人身份后放下手,丝毫不尴尬地笑了笑道:“偷偷吃肉呢,怕闫溯他们来抢。” 说完他看着站在一侧的长发男人道了句:“九爷。” 晏子晋手依旧落在门把上,整个人都挡在门前,根本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 重九没想进去跟他说什么,只不过是过来送东西。 他将瓷瓶递到晏子晋面前:“用完送回来。” 晏子晋收下东西,略有些心虚地向旁边撤一步:“要不,进来?” “不了。“说完重九转身离开。 晏子晋目光复杂地看着重九离开的身影,完全忽略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方未趁晏子晋愣神的功夫将瓶子拿里回去,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手指顺着瓶身一抹,一道极小的符咒贴在瓶身,而后瞬间被瓶子吸收,丝毫看不见做过手脚的样子。 晏子晋还在疑惑重九怎么会把水鬼给他,感觉到手上一空,倏地回神,一把从方未手上抢回瓶子:“你们刚刚去哪了?” 方未靠着门站姿惬意,脸上写着大大的愉悦二字,冲着晏子晋笑了一下,而后留给晏子晋一个嚣张的背影,晃晃悠悠地回了屋。 晏子晋拿着瓶子一时有些不确定手里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水鬼,他将门关严实,双手捧着瓷瓶,看着傅元一:“我刚刚是只喝了一罐啤酒吧?” 傅元一点头,目光落在瓷瓶上,总觉得这事有点别扭,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算了,既然拿回来了总归是好事,若是事情明了,那么来两起命案也就可以了了。” 瓷瓶被晏子晋收到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里,袋子里衬上隐约能看见一些复杂的文字,可以确保瓶子内的恶鬼不会破瓶而出。 第 51 章 ◎回◎ 另一旁方未进屋后,就见重九已经躺在床上,手臂遮着眼睛,呼吸放的很轻,似乎睡着了。 他坐到自己床上,盯着重九看了会儿,十分没有眼力的用着闲聊的口气说:“说来水鬼最后那样吓了我一跳,他似乎不像是一般的怨灵,竟能接受周围的怨气,还好最后没失控。不过……你容纳了那么多怨气没问题么?毕竟不是恶鬼,身体怕是受不住吧。” 重九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 方未眸光闪了闪,纯黑色的瞳孔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将他思绪深埋。 他笑着,像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新手,对着一个近乎是传说的人担心道:“就算神也没办法吸纳怨气吧?毕竟能吸纳怨气的只有恶灵。” 重九眼睛猛地睁开,原本只缭绕在周围的怨气倾泻而出,充斥在整个房间内,将他和方未包裹在其中。 方未见此丝毫不乱,他看不见重九什么表情,也或者根本不在乎重九什么表情,好像之前说的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场面话,根本不在意重九怎么会,什么反应。 他将枕头立起来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出手机一边玩一边说:“按理说就算村民之间再有隔阂也不至于见死不救,邻里街坊的,多大仇能扯得上生死?所以水鬼说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若不是他胡诌,就可能是他死前生出的幻觉,幻想着岸上有人看见了他,就像冻死的人临死前总会觉得身上热。” -- 第99页 重九将胳膊放下,坐了起来,看着方未一言不发。 方未笑了笑:“我胡乱分析,九爷就当听个乐。” 话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接着道:“或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件事?” “什么事?”重九问。 “会不会就是岸上的人在船上或者什么地方做了手脚,导致水鬼落水,然后淹死,不然他怎么会死后灵魂一直没脱体,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说到这方未停顿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点着,而后将手机放在一侧,坐直看着重九:“话说回来,真的有方法让一个人死后一段时间内,灵魂被封在身体里出不来么?” 重九:“或许吧,应该不是很难实现的事情。” 方未:“你见过?” “没有。”重九双眼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道:“所以你是觉得,有人故意设计了这个局,让他死在江里,为了什么?” 方未:“为了灵魂,就像水鬼指使者许萍干的事情。” 重九笑了笑,翻个身重新躺在床上,手指虚弹,就听葩的一声,灯灭了。 方未最后这句话说的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对面床上躺着的人身上。重九很少穿浅色衣服,白色的T恤因为胳膊上抬而向上拉起,隐约间能看见紧实的腰线,皮肤的颜色和脸一样苍白,若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T恤的里衬。 方未的目光刚在那一点皮肉上盘桓了没多久,眼前蓦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摸了下嘴唇,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而后轻笑一声没再多言,不知道是笑重九结束话题太过粗暴,还是自己被冷落一旁靠笑来掩饰尴尬。 他重新依靠在床头,拿起手机,跟对方啪啦啪啦的聊了起来。 这一晚重九睡的依旧不踏实,就如方未先前所说的,他毕竟不是恶鬼,强行吞了这么多怨气怎么会好过。 迷迷糊糊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盘踞在屋子里的怨气逐渐有所收敛,似乎怕了窗外的光,一点点往角落退缩,最后化成几缕烟缩到了重九身体了。 就在黑气消失的瞬间,重九皱起的眉头逐渐松开,在鸟儿站在窗外开始叫早前的这段时间了,他终于安稳地睡了一会儿。 一觉也不过一个小时,重九醒过来时的第一眼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笑眯眯看着他。 方未蹲在床前,双手抱胸,下巴放在床上,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轻快地说:“早安!” 重九靠着十二分的毅力,才没有直接将这张脸敲碎,不过他刚过升起的好心情顿时跌落谷底,甚至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几个人上车。 晏子晋收拾好东西放在车上,过来叫人时一度怀疑是不是昨天晚上他们讨论猪皮的事情被重九知道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方未拉到一侧问:“出了什么事?” 方未摊着手:“我怎么知道。”说完他将背包扔在车上,找了个位置坐好。 晏子晋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拾好,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小心翼翼地将车门关上,捏着嗓子对闫溯说:“先去看一下那具尸体,然后我们直接回津淮。”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今天走的时候再去看一下尸体,照片可能会忽略许多细节。如今水鬼虽然已经落网,但还没审讯,不能确定这些事件都是出自他之手,所以将尸体仔细查看一遍再回津淮。 重九依旧坐在最后一排,脸上盖着鸭舌帽似乎又睡了。 其他人靠在前面,就连方未这次都老实巴交的跟在领导旁边,没再去后排惹事。 车辆启动,坐在一侧的袁以川夹着腿,扯着衣襟,表情像是便秘。 “你怎么了,要上厕所?”车辆刚启动没多久,余辛关心地看着袁以川。 前面开车的闫溯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上厕所?要开回去不?” “回什么回,赶紧走。”袁以川瞪了闫溯一眼,而后瞥了眼坐在一旁玩手机的方未,偷偷摸摸像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来来回回好几次,方未还没说什么,晏子晋率先受不了了。 他重重拍了下袁以川的脑袋:“脑子被鬼吃了,看什么看?要看看孟慈去,美女在那边。” 孟慈投过来一个无辜的眼神。 袁以川揉着被敲的地方,明明一副放浪不羁的造型,非要做出一副扭捏的样子,搅动衣襟的动作快把其他人恶心吐了。 最后还是开车的闫溯率先受不了,说:“有屁快放,磨磨唧唧跟个老娘们似的。” 袁以川正好坐在驾驶座后面,一脚踹在椅背上道:“后脑勺长眼睛了是吧,开你的车。” 闫溯嘿嘿一笑,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袁以川别扭个什么劲。别人的尴尬对于他来说就是乐子,并且非常乐意地将这点尴尬挑破:“不就是昨天那点破事儿,又不全怪你,虽然你是傻/逼,但某些时候还算靠谱。” 说完他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回头对着方未笑了一下:“我这兄弟想跟你道个歉,又不好意思开口,就昨天那点破事儿。” “哦,没事。”方未将眼睛从手机上拔下来,对着闫溯和袁以川点头笑笑,随后再次低头,整一个网瘾青年。 袁以川看见方未这个样子更不好意思了,就算人家没放在心上,这事也是他的不对。 -- 第100页 挠了挠头道:“昨天,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了那些话,方兄弟别往心里去,我,哎,实在抱歉。” 方未抬头笑笑:“真没事,也是我的原因,没解释清楚。” 袁以川有些懊恼:“领导昨天说我了,我也是脑子犯浑,当时只觉得心中燥得慌,看什么都不顺心,当时又,就觉得什么事都不顺心,看着阵眼中的东西怎么都不对,就算当时不是兄弟你放的,我估计也得发一通火。” “地方的原因,不怪你。”方未和善的样子好像身上在发着圣洁的光,插上两个翅膀立刻就能升天。 方未已经这么说了,再啰嗦下去又有些不合适,像是逼着人家非得来一遍“对不起”和“没关系”。 这样耗下去大家都尴尬,但是不说又总觉得自己是那种不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方未却在这时开口:“这里的那尸体也是内脏不见?” 袁以川正被支着不知道怎么下去,听见这话赶紧下坡:“尸体还放在停尸间里,身份已经确定了,但就目前看来,若是真跟水鬼有关,那应该还牵扯着其他人,不可能水鬼亲自动手,就像许萍。但普通人真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么?“ 说话间车已经停了下来。 闫溯解开安全带回头问:“你们都去么?我留在这看车就行,这地方不好停车,回头万一贴罚单不好处理。” 晏子晋拿着相机,叫上袁以川和傅元一一起下车,关车门前嘱咐道:“你们就不用去了,我看看就回。” 其余人安稳地坐在车上,车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尤其是车里还有一个让人不能忽视的危险人物。 先前提议在车上等着的闫溯现在万分后悔,他端坐在驾驶座上,眼睛不时瞟着后视镜。 镜子里的那个身影明明穿着白色的衣服,却给人一种漆黑的感觉,似乎在一个黑洞里,即便能看见,却又抓不着捉摸不透。 闫溯有些怕,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看,在第三次看向后视镜时,突然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眼睛幽深无光,带着某种魔力仿佛要将他吞进去。 闫溯浑身冰凉,一股恐惧从内心蔓延到四肢,带走了体内的温度,他仿佛已经僵硬成了一具尸体。 这个念头是骇人的,闫溯一度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能是下一分钟,或许仅是下一秒。 就在闫溯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时,砰得一声,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晏子晋率先上车,坐回原来的位置,将相机放在包里,看着最后上车的傅元一将车门关好后,拍拍驾驶座道:“走吧。” 直到这时,闫溯才倏地回神,冷汗瞬间遍布全身,早上刚换的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 虽然很难受,至少证明——他活了。 晏子晋再次催促的时候,闫溯后怕地抹了把脸,将一首冷汗擦到旁边的毛巾上。 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后视镜时,那双眼睛不见了,后座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帽子盖在脸上,似乎睡的很熟,那模样好像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闫溯的错觉。 闫溯收回目光时内心松了口气,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柏油马路,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开了。 第 52 章 ◎“这又怎么了,领导?”◎ 回去的路上,晏子晋拉着傅元一看相机里的照片时偶尔嘀咕几句,其他人相对于来的时候要安静很多,要么睡觉,要么各自玩着手机。 台絮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出差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和路江出门急,身上就穿了意见薄薄的外套,车上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特别冷,过了高速收费站后,台絮太第五次搓胳膊时,路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条毛毯盖在他身上。 台絮感激地接过去,小声道:“车里开空调了么?怎么这么冷。” 他将毛毯往路江身上扯了扯,却看见路江手上缠了许多的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上次在许萍家时他意识不清醒,完全不记得路江曾用这些线做了什么,如今看着鱼线似的东西,像是看见了邻居家总缠着奶奶翻挂【1】的小朋友。 他盖毛毯时手上动作僵硬地太明显,成功吸引了路江的注意力。 路江将是绳子掩在手心里,瞪了一眼台絮道:“废话那么多,这车都快成灵车了,太平间都没咱们车上阴气重,你快闭嘴睡觉吧,小心鬼找上你。” 这话的威慑力明显比“闭嘴”两个字好用的多,出口后效果显著,台絮果然不在盯着路江的手看,像是个受了惊的小耗子,缩到角落处紧贴着窗户。 路江没客气,将台絮分过来的毛毯往身上盖了盖,满车的人,除了最后排的那个,其他人全都或多或少盖了点东西。 就像路江所说的,车里太冷了,闫溯作为驾驶员又不敢开空调,生怕这么个动作触到后面那人的霉头,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他们就要从晏子晋手下跳槽到重九手下了。 然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重九,正安稳地坐在最后面的角落,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其实脑子里正在盘算着昨天的事情,想在一团乱麻中找出个头绪来。 比如许萍蛊惑人的方式是通过判断这个人的好坏,虽然标准有失偏颇,但至少这也是个依据。 -- 第101页 而那样的女人,基本上不太会去比较偏的地方,活动范围无非就是工作地、超市和家,很少会做出格的事情,而半夜跑到几公里外的老城区,对于许萍来说就算是出格的事情。像先前那样,把人全都引到自己家里反而是比较符合她该有的行为。 他又想起了之前发生在书店里的一桩事情。 重九内心叹了口气,感受着水鬼携带的怨气似乎正在与身体相融合,好像一顿漂泊无依的小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霸占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将自己挤进去,融进去,想要成为重九的一部分,却又像是想成为身体的主人。 这种情况虽看着凶险,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夺舍,然而重九在书店里,遇到想夺舍他的魂不计其数,实在是没必要因为这些个零碎的小东西多费脑筋。 车辆晃得他有些困,便将帽子往脸上遮了遮,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回去的路程感觉要比来时要顺利,中途在休息站停过一次后便没再多耽搁,即便这样,到达隆安御园也已经是下午。 车停稳后,其他人陆续下了车,重九才慢慢悠悠地晃下来,晏子晋则眼神复杂地一直盯着他看。 晏子晋是第一个下车的,之后就站在车门旁边。 他脖子上依旧留有淤青,虽说现在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骇人,甚至不仔细留意,会以为这是情侣之间留下的一点小情趣,先前没少收到路人暧昧不明的眼神,然而只有伤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憋屈。 重九斜了他一眼:“有事?” 晏子晋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很想说话,却又强忍着不肯开头。这种坚持一直持续到他看见重九大步往门口走去,根本没有与他们一同进屋做总结的意思。 晏子晋赶忙跟上两步拉住重九的胳膊:“我有话跟你说。”而后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拉着人就往屋里拽,砰一声将门关上。 “什么情况。”袁以川作为唯二不知内情人士纳闷地看着房门,他手里正拎着个背包,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塞进去,收拾完了晚点还得将车送去维修。 “谁知道呢。”另一个不知情人士孟慈正摆弄着她的头发,出门时好好的造型到了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幸好她带了衣服,只是心疼那件旗袍,不知道能不能报销。 重九被晏子晋拉着,一路踉跄地到了三楼最里间的屋子。 客厅还是原本的装饰,温馨得不像是办公场所,好在这间屋子中规中矩,虽然更像是一间书房,但至少还是个能办公的地方。 重九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四周,两边墙摆满了书架,上面罗列的书新旧都有,许多书本单从书脊看就感觉快要散架了,估计年头不短,其余的什么鬼怪传说、符咒阵法还有异闻录的都有,倒有点像“大仙”用来算命的地方。 重九站在书架上随便抽出了一本,上面写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也是赶巧,他翻开的第一页赫然是一张放大的鬼脸,漆黑的眼眶周围被黑色晕染开,估计是想做出血泪的效果,印刷是黑白的,出来后就变成了眼眶向下撕扯,倒是更有冲击力。 重九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这张鬼脸,他还真没见过这种死法的。 然而他的视线刚从眼睛落到鼻子上,书就被人抢走了。 看着空空的双手,重九笑了笑,转头看向晏子晋:“这又是怎么了,领导?” “领导”两个字是应承着先前,那些人将他无作为新人的想法,倒也是晏子晋故意引导的结果。 晏子晋听见这两个字就脖子疼,他将书放回书架,瞪了重九一眼,没什么好脸色地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 重九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摆弄了两下放在一旁的小摆件,这才不紧不慢地坐到会客沙发上,并没有到晏子晋的对面。他那态度,显然像是在审讯犯人,重九自然不会送上门去找骂。 晏子晋看着重九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仇人,抿着嘴唇,半天蹦出来一个字:“说吧。” 重九:“说什么?” 晏子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话?” “哦。”重九从桌子上拿起个小葫芦把玩着,应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把晏子晋气的差点掀桌。 好在他那张桌子是红木的,沉的要死,不然组里的开支又要多上一笔。 晏子晋磨了磨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九爷,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我个解释么?” “解释?我以为你明白。”重九靠在沙发后面,翘着二郎腿,“你员工当时什么状态忘了?救你一命不知道感激,现在跑这来追问我,你是不是觉得相处时间久了,就把我当自己人了?” 晏子晋抿嘴不言。 重九敛了笑容:“下次警觉性还这么差,我就在书店给你留个位置,等着你去报道。” 原本好好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晏子晋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弦,拿起旁边的茶叶罐冲着重九使劲扔了过去,末了喘着粗气道:“你救我?你确定不是想拿我试探水鬼的话?我跟你认识多长时间了,虽然我没您老活的那么久,到底也经历了不少,你TM就是想把我当个鱼饵去钓水鬼!” 茶叶罐飞到面前重九轻而易举的截下,他没有否认晏子晋的话。 晏子晋冷哼一声接着说:“谢谢九爷手下留情,留我这条小命,还能坐在这里跟您老聊天,您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我谢谢您了。” -- 第102页 阴阳怪气地一通话成功将重九都笑了,他将茶叶罐放到桌子上,笑道:“行了,少贫了,当时你身上被水鬼种了‘小虫子’,只有你濒死的时候那小虫子才能掉下来,不然你现在可能就跟你那个员工一样,懊恼当初怎么那么口无遮拦。” 在车上闫溯跟方未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重九的耳朵。 “那你怎么不去掐他。”晏子晋扯开自己的衣领,“我现在这还疼!” “他哪有你耐折腾,现在没事了。”重九抬起一只手,一团黑气凭空出现在上方盘旋着,像是无数的线缠绕着,却又没有打结到一起。 “这是水鬼身上的怨气?怨好像不是很重。”晏子晋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重九手轻轻挥动,气消失了:“那地方不太好,周围残魂太多,他们大多死的不甘心,说不准就黏在身上,时间长了就算不出问题也要生场病才能了。” 晏子晋下意识抖了抖肩膀,似乎感觉到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在粘着,左右抓了抓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多不雅,清了清嗓子,心里的点火算是卸了:“所以我……属下是被残魂黏上了。” “算是吧。”重九含糊应道。 生命攸关的事情就这样轻易翻篇,晏子晋摸了摸脖子,掏出装着水鬼的瓷瓶放在桌子上,道:“那天你带着水鬼出去做什么了?” 重九:“只是问了下来龙去脉,他在南溪村附近徘徊太久,身上怨气过多,我怕你带着出事,就帮你把那些东西解决了一下,剩下点阴气估计对你们没什么太大影响,爱怎么就怎么搞吧。” “你会这么好心?”晏子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重九,“他离开那片区域,又被你卸了怨气,仅凭着那点破烂不堪的灵魂你确定他能坚持几天?还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啧啧。” 重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晏子晋:“你是不是忘了我和水鬼之间还有个契约。” 跟看门人之间的契约,只要重九没实现诺言,水鬼就不能轻易散魂。重九可以借助契约得到水鬼身上的怨气,水鬼同样可以靠着重九吊“命”。 作者有话说: 【1】翻挂:翻绳 第 53 章 ◎“我们之间有上天注定的缘分。”◎ 重九下楼时太阳已经斜照,院子里开着的绣球花上落了层金色,在微风中摇晃着身子。 重九对花其实没太大感觉,但是看时间长了,倒也是看顺眼了,毕竟他在书店这么多年里,除了猫以外唯一陪着他的东西就是那一从快要成精的花。 下了楼梯,客厅里冷冷清清的,一些东西还堆在门口没有收拾,人却不知道都去了哪,有可能是出差累了先去休息,或许就是为了避开重九,等着他走了再出来慢慢整理。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重九身上的天谴还没散尽,这次时间比过去每一次都要久,好在水鬼帮了点忙,不至于再病恹恹的像个痨病鬼,靠着外界吸收的那点怨气,至少开扇门直接回书店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刚将楼上那位安抚好,觉得还是不要直接在客厅直接开个门了,免得楼上那位再暴起。 虽然虚空开的那扇门闭合后一般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里的每个人都不算不上普通人,说不准就会因为一个无心之举连续做噩梦一个星期,再被晏子晋知道又闹个没完,还是规规矩矩地出门再说。 然而他刚走到沙发一侧,手腕处一紧,转头就见一条胳膊从抱枕中间伸了出来,后面是一个乱七八糟的脑袋——方未。 先前方未躺在沙发上可能在睡觉,脑袋埋在抱枕中间,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还有个人,所以重九从旁边路过时完全没在意,倒是露了个空档正正好好被抓住了。 重九看向仰着头的人,好像是洗了个澡,头发都没吹干就躺在这特意在这里等。 他甩了甩胳膊,没有成功脱出:“做什么?” “我知道了。”方未手握得很紧,另一只手则抓着重九的几缕头发。 重九抿嘴不言,他一点都不好奇方未知道了什么,甚至开始盘算若是直接将方未胳膊拧脱臼了,晏子晋的暴躁程度会上升到哪个档次。 不问不代表方未不说。 方未就着这个姿势坐了起来,咳了一声,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嗓子有点沙哑,说话声不大,倒足够两个人听见。 “我刚刚问了下别人,知道先前领导为什么说你的头发碰不得。” 重九眉头一挑,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确实也有些好奇自己的头发到底有什么碰不得。 方未将头发带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后,道:“据领导说,九爷的每根头发都跟世间生灵相关联,但凡碰掉一根,都要发生点人祸,所以是个宝贝碰不得。” 先不说别人怎么样,就连重九听见这话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屁话,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头发还有这功能,若是头发就能控生死,还要轮回黄泉做什么,直接拔掉,等着再长出来就好了。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当着方未的面说,即便他觉得扯淡,却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情,倒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趁着重九溜号的功夫,方未捏着重九的头发接着说:“所以九爷你这哪里是看守黄泉,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就是女娲?其实根本没有泥点子造人这一说,都是发丝牵连对不对,那一根头发管多少人?” -- 第103页 真是越说越扯了。 重九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将头发拢了回来,用一种关你屁事的眼神看着方未,冷冰冰地吐了两个字:“松手。” 重九平时对人说话说不上多冷,顶多没感情,平淡又疏离,然而每次碰见面前这家伙,好像那种自制力都跟着方未的性格一起跑偏了,“冷”倒是成了一种伪装,勉强让他不至于在这个普通人面前暴走。 “那你说……”方未依旧拉着重九的手腕,在说这句话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捏了捏,带着点偏离正道的挑逗,“这意思是不是,我们之间有着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间别墅的装饰有些不伦不类,某些地方中式的镂空雕刻,某些地方是西式的柱子,就像沙发对面的电视墙,巨大电视旁边就是雕着两个纯白色的柱子,上面则是个小平台,平台上面则放着一个老式的座钟,是那种早年很多老人家里摆放的,下面有个圆球,走针时滴答声很响,到了整点还会当当当报时。 这么个东西之前没少被人嫌弃。 平时人多时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声音再怎么响也压不过人声,嫌弃几句也就过了。但到了安静的时候,比如半夜,再比如现在,钟的声音就像是某些人缓慢而坚定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敲在心脏上,嗒嗒嗒,在之后当——当——当——响了五次才停止。 五点了。 重九觉得可能上天给予的天谴不止是身体上,力量被封根本不算什么,精神上的折磨才是重点。 他出来的这两天里,已经被第几次调戏了?这是调戏吧? 无论是作为猫还是作为人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当初那个不着调的喜欢戏弄他一番外,他确定没有人会这么跟他说话。 先前袁以川说那话时是建立在不知道身份的基础上,不知者无罪,所以可以当个误会一笑而过,那现在这个算什么? 一向冷静自持的重九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要不……杀了? 重九念头刚起,方未就已经收了手,两只手一撤,抱着抱枕头抵在上面,歪着脑袋看着重九笑道:“九爷真好看。” 要不还是杀了吧。 重九心头一跳,阴气随心而动,缭绕在指尖上。 方未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顶着鸡窝似的脑袋说:“之前说让我和台絮过去住,什么时候过去方便?要不我现在叫人一起走?” “不用了。”重九手指弯起,指尖一弹,黑气散了,“随口说说。” 语罢大步向门外走去,多一秒都不想再耽搁。 方未眯着眼睛目送着重九离开,在门关上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了味道,眼尾处的弧度渐渐拉直隐没在发丝间。 重九刚走,楼上紧接着响起了开门声,脚步声哒哒哒地停留在楼梯口,而后传来说话声:“别躺着了,上楼。” 方未将抱枕放到沙发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迈着懒散的步子慢慢悠悠晃上楼。 晏子晋手指敲击着楼梯扶手,等着方未上来才道:“你倒是睡的安稳,我TM累的像个狗。” 方未顺势挠了下晏子晋的下巴:“来,吐个舌头。”而后在晏子晋反应过来之前收手,摇摇晃晃地往离间办公室走。 晏子晋觉得自己的牙齿最近肯定短了不少,每天都在用力磨。 进了办公室,方未坐在重九先前坐着的位置,同样拿起桌子上的小葫芦把玩,这把正关门的晏子晋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俩真不愧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祖宗。” “怎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怎么,还不是你养的那个,就知道忽悠我。” 重九离开办公室后,晏子晋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袁以川被残魂黏上也就算了,那会子抽风谁都看在眼里,事后他自己也表示后悔,并因为这件事被罚了三千字书面检讨,估计现在正在屋里闷头写。 但是说晏子晋也被黏上实在是有些无中生有,先不说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整件事情中,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难不成残魂黏上就只是为了粘着,什么都不做? 思来想去,只能是重九为了安抚他故意胡扯,他当时竟然真的信了?! 方未大爷似的靠在后面,盯着晏子晋上下打量了一圈,末了发出了一声“啧”,算是给他整体做个总结。 晏子晋觉得胸口有点疼,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拿着放在桌子上的瓷瓶:“给你给你,我天天夹在你们中间太折寿了,真不知道图个啥。” 说罢将瓶子扔给方未。 方未接过瓷瓶转了两下,放在桌子上直接开盖,一点招呼都没打,惊的晏子晋赶忙向后撤了两步吼道:“你要死啊,我是活人!活人!你搞清楚!这玩意在我周围时间长了折寿!” 方未:“反正都已经折寿了,活那么大岁数做什么,老了皱皱巴巴的,现在已经挺丑了,老了更丑。” 晏子晋气呼呼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在人群里怎么也算是个帅哥了,怎么到了这两个妖怪中间就成了丑八怪?算了,都说是妖怪了,没办法比。 水鬼再次被放出时模样和先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周围的黑气几乎看不见了,神情木讷地站在中央。 晏子晋手上正掐着诀,毕竟现在的方未跟从前没办法比,重九又不在这,他还是要时刻警惕着,万一水鬼暴起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第104页 只是没想到水鬼出来后意外得温顺,站在那更像是个没意识的摆设,若不是亲眼看着从瓷瓶里放出来,都快怀疑这是不是个赝品。 水鬼浑身依旧湿漉漉的,泡涨的四肢无力地垂着,头也耷拉着。 “他这是怎么了?九爷将他魂打废了?”晏子晋绕着大圈走到水鬼正前方,怎么看都觉得水鬼不对劲。 “没事儿,我弄了个小玩意进去,方便问话。”方未安然地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上下抛动着小葫芦,对水鬼说:“来,慢慢说吧,前因后果还有一些细节,包括先前你故意忽略的地方,少一点,我切你块‘肉’。” 第 54 章 ◎怀疑◎ 方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匕首,从刀柄到刀身通体漆黑,刀刃处闪着寒芒。 拇指在刀刃上抹过过,鲜红色的血丝沿着刀身向下滑。 他将拇指放在嘴边,舔掉上面的血:“受了伤人通常需要吃点东西进补。” 水鬼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我之前都说了,那是实话,我没骗人。” “那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旁边这位——”方未看了眼依旧躲得远远的晏子晋道,“领导说你要是不说实话,就把你炸了晚上加餐。” 某领导:“……” 把鬼炸了加餐这种事情也只有方未想得出来。 水鬼对方未的话深信不疑,见此向后躲了两步,豆子眼往晏子晋的方向转了转,之后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浑身哆嗦个没完,地上很快就积起了小水洼。 晏子晋原本还觉得只要方未能控制住水鬼,其他的就不重要了,直到看见他宝贝地板正在遭到灭顶之灾,顿时不干了,甚至顾不上阴气对普通人的损伤,大步跑到方未旁边道:“你不是控制住了么,怎么还在滴汤,你能不能管管!我这屋要被他淹了,就去拆了你书店的地板。” “我可没有书店,有胆子你就当着重九的面拆,我绝对不拦着。”方未笑道。 晏子晋顿时闭嘴了,他不敢。 方未到也不知真的想让这里被水淹,看水鬼哆嗦得差不多了,将刀咔哒一声放在茶几上:“行了,要么现在说,要么选选你想从哪里开始切。” “我,我说的真的都是真……啊!!!”水鬼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小块东西掉到脚前,紧接着便是难以承受的剧痛,与此同时尖叫声冲破喉咙。 他抱着自己的手,左手五指只剩下四根,第五根在地上痉挛了两下后彻底不动了。 方未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丝毫没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又什么不对,甚至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盯着水鬼,指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说:“拿过来。” 他的声音再怎么平静到了水鬼耳朵里都变了调,水鬼害怕不敢靠近,却又不得不听话,身体本能地捡起刚伤了他的匕首,放在茶几上后又退了回去。 方未将匕首拿到面前,抽了张纸巾擦拭着上面的水渍:“你看,即便那么点肉切掉也是痛的,不过毕竟是小,你可以先算算自己身上有多少块这么大的肉,以地上那个为标准,好好算算,我们再谈接下来的话。” 水鬼小声呜咽着,哪里还敢再耽搁下去,瑟缩着身子小声道:“真,真的,我真的就是不小心掉水里淹死的,死前在岸上看见了人……” 他话说了一半立刻顿住,因为他又看见方未在转着那把匕首,能切割到他灵魂的匕首。 按理说利器一般伤不到灵魂,若是普通人随便拿一把菜刀能伤害到鬼,就不会有驱鬼这个行业了,不管是大神还是半仙,都有自己趁手的武器,经过繁琐的方式进行开光,或贴上符咒加持,才能将寻常的利器变成能接触阴物的法器。 但任何法器都不会用一个匕首,一来匕首太短小,遇到厉鬼之类的还没等出手先歇菜了,二来伤害有限,厉鬼不会因为身体里多了个匕首而倒地,所以即便刀身全都没入,也没什么太大用,所以这东西就成了鸡肋。 可如今,就是这么个鸡肋的东西,却比任何一个武器都有威慑力,因为水鬼知道他跑不掉,他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起来,身上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被捆了个结实,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水鬼握着自己的手,咬牙思忖了片刻后道:“我确实听见了一个声音,没有撒谎,我真没有撒谎!” 眼看着方未的手又举了起来,水鬼的音调也跟着变高。 方未没那个耐心听他把之前的话再复述一遍,手里转着匕首,道:“那这样,我问你答,满意了呢,我就帮你把断掉的手指接上,不满意就再切掉一块。” 说到这,他视线正好落在断指上,话音停顿了一下说:“我这人见不得血腥,又崇尚和平,太逼迫你的事情做不出来,所以别叫我为难。” 这是什么屁话。 晏子晋和水鬼脑子里同事蹦出了一个念头。 当然晏子晋作为旁观的,内心吐槽一下就过了。水鬼作为当事鬼,就只能将这些压在肚子里,并且极度鄙视这种心口不一的人,末了只能屈服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方未很满意水鬼的态度,心里服不服不重要,只要面上达成一致就好:“你说你死的时候岸上站的是村民?哪家村民?遭灾的时候死了没?” 水鬼眼睛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又像是肯定了什么,道:“应该是村民,具体是谁……没看清楚,我们那个地方虽然有时候会有城里人过来玩,但那天我确定并没有,那几天天气不好,难得有一天没下雨,我就想去捞点鱼,谁知道……” -- 第105页 “行,下一个问题。”方未打断水鬼后面的话,“你说的那个声音听着耳熟么?生前或者死后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水鬼拧着眉头,原本就挤在一起的五官快拧成一根麻花,眼珠子都要翻出来,方未叮的一声用刀背敲了下茶几,打断了水鬼继续拧巴的动作。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浪费时间。”方未道,“你死的时候,或者之后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在村子里见到一只黑猫?” 此话一出,一边的晏子晋猛的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未:“你什么——” 他想问你什么意思,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方未挥手打断。 方未接着问:“或者当初你死的时候,岸上那几个人有没有带一只黑猫?” 水鬼刚刚松开的眉头再次皱到一起,过了片刻后颤颤巍巍的说了句:“真,真记不清了,好像没有。” 他吓得就快蹲下抱成一团,膝盖刚软又想到什么,赶紧站直补充道:“对了,村子遭灾的时候我好想听见有人说猫,不知道说的是哪个,那些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我只听见说话,没看见人。” “谁家的亲戚?”方未问。 “不像。”水鬼摇头,“我们这个村很少有走出去的,哪家考了个大学生恨不得昭告天下,若真是城里的亲戚肯定都知道,但是那几个说话的声音我没听过。” “男的还是女的?几个人?” “男的,几个人……”水鬼快跪下了,“大爷,我真不知道,求你。” 方未和煦地笑了笑:“诶,别这样,我这也是公事公办,你看领导还在旁边,我不得做出点样子来,不然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扣工资怎么养活,你说是吧?” 晏子晋:“……” 说个屁,这一整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还老小,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独的人。 水鬼看见方未手里的刀就打怵,他现还疼着。 方未说:“最后一个问题,你用那种方法一共杀了几个人?吃了多少人的灵魂?” 扑通一声,水鬼终于跪下了,五体投地地趴着说:“大人!天地良心!我真没遇到几个,就那鬼地方平时哪有人去啊,村子没遭灾的时候我还拖过人,是我不对,我反省,我该死,我……但是后来就许萍去祭奠的时候,被我盯上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人结果什么都没带回来。” 方未听到这看了晏子晋一眼,随后说:“你告诉许萍拿了别人的灵魂和书就能改自己的功德?” 水鬼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书?灵,灵魂是我说的,我是想着让她带过来给我,或者她吞了,然后她回来的时候我吞了她……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算盘打得不错。”晏子晋哼了一声,他听了一半就蹭到沙发上和方未坐到一起,这一会儿靠在沙发背上,自我安慰地觉得他依旧离鬼很远,不会影响身体。 这么看来,水鬼当初跟重九说的倒是没有假话,只是忽略了当初南溪村遭灾时陌生的声音。 晏子晋问:“那些陌生人还说什么了?” “我记不太清了,大体就是,好像说‘这个村子的人真够朴实无华的,活着死了对社会都没太大的影响,就当把这片地方还给大自然吧,也算是积德。’大概这样。”水鬼哆嗦着嘴唇,最后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什么叫没有大影响?死了还叫积功德?这么坏的人都还活着,为什么要我死,我不能怨么……”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歪着脑袋眼睛不停地往面前两个人身上瞟。 方未将瓶子往桌子上一磕,水鬼再次进了瓶子里。 晏子晋脸色不太好看:“你怀疑什么?你是想说这件事跟九——”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方未转动着匕首,轻笑道:“随口问问而已,怕什么。”说要他将匕首扔给方未,“开光都给你省了,留着供起来。” 晏子晋接过匕首表情依旧难看,虽然方未没有承认,但短短几个问题中,他还是听出了别的意思。 “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方未起身动了动脖子:“能有什么,没死成就来凑热闹,哪有那么多原因。” 说要他将瓷瓶留在茶几上离开。 晏子晋盯着手里的匕首发呆。 方才话没挑明,但那些问题里都指向着一个结论,他在怀疑整个事情跟重九有关。 重九的猫是最近这段时间才丢,而南溪村的灾祸是许久之前的事,若当时那只黑猫在现场,情况就真的很难说了。 可若真有重九参与,又是图什么?功德?功德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一包烟有用。 这事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晏子晋头痛。 - 重九直到出了大门才准备开门回书店,然而手还没抬起,一辆车恰巧转个弯使了过来,到他面前时还故意踩了刹车停下来,开了窗户道:“诶,小哥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重九:“……” 他最不擅长跟这种自来熟的人聊天。 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头发剪得很短,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白,模样看起来比较普通,属于那种过目就忘的类型。 他见重九冷着脸不说话也不生气,笑眯眯说:“过段时间叫你们领导过来吃饭啊,好久没聚聚了,最近忙,都见不到人。” -- 第106页 说完他对着重九挥了挥手,关上车玻璃往远处驶去。 车逐渐走远,很快消失在拐角处的灌木丛里。 重九皱着眉头,确定周围不会再有行人,这才挥手招出一团黑雾,一脚踏了进去。 第 55 章 ◎九爷,带(戴)铃铛么?◎ 陈旧的味道在门开启的瞬间扑面而来,书店里依旧是先前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变化,更不论这才出门两天。但是对于重九来说,两天其实已经很久了。 不知道是书店离不开他,还是他被捆绑在了这里,自担了神职之后,再没了离开的心思,每天看着空荡荡的店铺,习惯性的发着呆。 他甚至好久没有像从前那样,真正意义地出去晒晒太阳了。 他现在讨厌太阳。 到了书店,重九直接进了里间,换掉了身上那件碍眼的衣服,冲了个澡后之后又是一身黑,而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红色长支脚踝的长衫披在肩上,坐在了柜台后面,翘着椅子腿,从桌子下摸出盒烟叼在嘴里。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过惯了的日子,而先前的那些插曲就好像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 看着眼前袅袅白烟升起,重九眯着眼睛盯着门上挂着的铃铛,几天没有见到,突然觉得那个铃铛的颜色好像比先前浅淡了许多。 他将“速效救心丸”的小瓶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葫芦形状的外形再加上上面刻着的纹路,重九愈发相信这是个随便拉出来凑数的,可能非人组已经穷到需要回收瓶子二次加工。 单只手捏开瓶盖,里面的一缕残魂立刻飘了出来。 虽说是残魂,形态却依旧完整,看起来跟寻常鬼没什么区别。 于宋站立在桌子另一侧,方一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木讷,大概过了一分钟眼睛才慢慢聚焦,看向重九的眼神从茫然转到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面对着这样的场景。 重九叼着烟的样子不像平常那样清冷,似乎多了点痞子气,至少让于宋觉得亲近了些。 他轻飘飘地停留在半空,看着重九半天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这个口。 半支烟燃尽,重九将剩下的半截夹在指缝间,道:“你暂时先在这里待着。”说话间指了指桌子角落上放着的一本书,“你现在魂魄不全,等养的差不多了,将这本书放到架子上,你就可以去轮回了。” 书是当初在许萍家里发现的,上面隐隐有一个圆圆纹路,是花瓶底的痕迹。 于宋看了眼那本黑皮书,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见此话后,莫名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经历了水鬼的域里面的事,于宋心里对重九多了一层惧意,称呼从“你”又换回了“大人”,收起了轻慢的心思,看着重九的眼神也多了层恭敬,尤其是在他听见重九送他轮回的话。 “谢谢大人。”于宋对着重九深深鞠了一躬,他原本以为自己残破成这样,估计没了轮回的机会,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机遇,虽不知面前这人都做了什么,最后是不是真的能将自己进入轮回,但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再起身时,重九手指敲了敲桌面,桌角的书竟凭空消失,看得于宋一愣。 重九道:“等你该走的时候它会出现。” “那我在这需要做些什么?”于宋问。 重九想了想,指着旁边的书架道:“随便看着收拾,扫扫灰,浇浇门口的花。” “我不太会……” “没事,许久没人打理了,基本上也没什么人看,随便整整,若是不想动就自己找个角落待着,别总在我眼前晃就行。” 说完重九挥挥手,示意于宋可以走了。 于宋又鞠了一躬,然而刚走了两步又被重九叫住:“堂后帘子里的那扇纯黑色的门不要碰,如果你不想这么早当鱼饲料的话。” 重九不太会说威胁人的话,在他看来被当鱼饲料就已经是最惨的结局了,忘川河里的鱼可不是普通的鱼,青面獠牙也不为过,擅闯者最后都成了鱼的盘中餐。 虽然黄泉的风险当然不止是来自鱼,但区别不大。 于宋本还想再问些什么,结果重九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挥了下手,示意他想干嘛干嘛去,别在眼前晃。 于宋一步三回头地飘远了,重九又变成先前的样子,翘着椅子仰着头,嘴里叼着所剩不多的烟,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书店的天花板不知道建在何处,昏暗的灯光下一眼看见头。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远处街道亮起了路灯,光线穿过窗户只剩下淡淡的光,洒在窗台上,显得更加寂寥。 一支烟抽完,重九才把椅子放了下来,靠着仅剩的那点白烟,凭空捏了人型的东西,小小的飘在桌子上空,只有个大概的轮廓,看不见五官,却能感觉到他在盯着重九。 重九将一根墨绿色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模样看起来有些像水草。 他说:“拿着这个,去找本书。” 白色的小人伸出一只不大的手,抓着水草的一头拿到面前端详片刻,而后对着重九鞠了一躬,转身间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半空中,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根水草。 这根水草是从水鬼身上拿下来的,重九在第一次见到水鬼时就发现了不对劲。无论是困住水鬼的南溪村,还是后来造出的域里,都丝毫没有感觉到书的痕迹,尤其是在跟水鬼建了契约之后。借着两者之间的联系,完全没有感觉到应该与水鬼身处一处的书,而且在水鬼的话语里,从来都没有出现书这个东西,就只能说明,在他死后,那本书被人第一时间收走了。 -- 第107页 能拿走书的会是什么人? 水鬼都不知道的声音主人,说不准就是跟拿书的同一伙,所以重九下一步要做的,不是在水鬼身上浪费时间,而是找到书的下落。 他能容忍一个水鬼跟他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本书,只要有契约在,即便他这个外人也可以跟书之间产生微弱的感应。 不然他即便看管着黄泉,却也不能对每个魂灵都有感知。世界之大,人那样多,若是每个都要重九去负担,他早就疯了。 小白人离开,重九又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第三根烟燃尽,他才起身回卧室,这一天又这么过了。 - 忙活了几天突然就这么空了下来,期间晏子晋给重九挂了个电话,用之前扔在这里的手机。 晏子晋告诉他,水鬼的事件应该只跟许萍有关系,与先前邱鸿和顺平县死亡的那个人应该关系不大,具体事宜还在进一步调查,有消息会跟他说。 至于怎么确定的,晏子晋没有多说,重九也没有问。 他对案件本身兴趣不大,想要找的也就是那只猫而已。 休息了两天,再次出现变故却不是因为出去寻找书的小白人,而是来自店里多出来的鬼——于宋。 于宋到了书店消失一天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块抹布,在书店里闲逛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可擦的地方,书架每一层都纤尘不染,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多出来的杂役收拾卫生。 在纠结了好几个小时后,他终于跟个大姑娘似的,手里绞动着抹布跑到了重九面前,夹着腿低着头,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这也没有什么需要干的啊。” 重九此时正摆弄着门上的铃铛,他怎么看都觉得铃铛不顺眼,似乎不只是颜色浅了,连纹路也淡了许多。 千年来这个破铃铛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变化,他一时不确定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铃铛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但凡有魂魄前来报道,铃铛都要响个不停,这给重九研究铃铛增加了不小的困难,而于宋就正好卡在这个时间过来问问题,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快要掉冰碴儿的脸。 还没得到回答,于宋先是被这个表情吓了一跳。 人一受到惊吓,脑子就不好用,鬼也是。所以在脑子因惊吓而锈逗后,于宋嘴上把门的也离家出走了,等他意识回来的时候,话脱口而出,再想收回也晚了。 他听自己道:“这个铃铛是猫戴的那种么?” 时间突然静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就连点外商业圈常年吵闹的声音都没了。 于宋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是重九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告诉他,他死定了。 其实这话本身没什么毛病,宠物店里有各种各样猫用铃铛,见到铃铛后有这么个反应并不稀奇,然而架不住面前的正主原本就是一只猫,而于宋这个初来乍到的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还以为重九性格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句话就触霉头了。 在话出口的瞬间就意识到,他踩雷了。 或许老天觉得于宋这辈子已经很惨了,想要眷顾他一下,所以在他以为自己活不过半分钟的时候,终于又出了别的变故—— 敲门声响起,厚重的店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听那人说了一句同样不要命的话:“诶,九爷带着铃铛做什么呢?” 作为一只活了许多年的老猫,重九唯一没干过的一件事情就是戴铃铛。 可是今天这一天,为什么都觉得他应该挂个铃铛? 重九冷着脸,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站在门口,逆着光,四周轮廓被光线镀上一层金色,面容却藏在阴暗里,乍一看看不清模样。 重九松了手,突然挣脱束缚的铃铛又开始晃个不停,似乎很高兴见到来人。 方未没看铃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重九身上的长衫,颇感兴趣地啧啧两声,小声嘟囔道:“果然还是应该加点颜色。” “有事么?”重九转身进屋,只留给方未个背影。 方未跟着进门,随手将店门拉上:“领导说,金主爸爸想要请客吃饭。” 重九坐回柜台后面,盯着方未,虽然不太明白“金主爸爸”是什么意思,但是表情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们吃饭关我什么事。” 方未拉了把椅子,丝毫不客气地坐在重九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组织虽然跟公家挂钩,但是属于半公半私,有一部分运作资金是靠赞助,其中一个慈善家跟领导比较熟,说好久不见了想要聚聚,又说先前在我们门口看见个长发小伙子很不错,务必要叫上一起吃饭。领导想了想,长发的好像只有九爷你了,正好那个人参与了石台子附近的开发项目,人脉也广,不是说猫在那附近出现过么?说不准有猫的线索,所以问你去不去。” 重九下意识就要回绝,方未突然站起来,将一个小纸条放在桌子上,道:“先别急着拒绝,万一你想去了呢,考虑一下,我还有点事就先走啦。” 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纸条上是手写的字迹,大概吃饭的地址。 这种事情重九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参与过,之后也不准备参合,他刚准备捏着直接扔进垃圾桶,那个出去的小白人回来了。 -- 第108页 小白人与离开时一样,飘在桌子上空,对着重九鞠了一躬,而后一点白雾散在空中,化成了一句话,是一个地址。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飘在眼前的字迹,他刚刚见到这个地方,就躺在桌子上的那个小纸片中。 第 56 章 ◎谁爸爸?◎ 半空中飘着的地址和纸上写着的地方其实并不陌生,他前几天刚从那个地方出来,正是晏子晋他们所在的小区。 看样子这传说中的“金主爸爸”要么就是在那个小区就近找了家私房菜馆,要么就是住在那里,没把这个部门的人当外人,直接请到家里吃饭。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能说明“金主爸爸”跟晏子晋的关系很不一般。而见过重九的陌生人,就只能想到那天他出门时在门口遇见的人了。 但不管是什么,邀请他去吃都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要么是晏子晋抽风,脑子上厕所的时候一起排泄掉了,要么就是方未找事,毕竟部门聚餐,怎么都不可能跟重九挂上关系,若是那里有个天灾什么的,鬼太多,找他去看看还有可能。 虽说小白人给了同样的地址,而方未的这个邀请恰巧给他了一个登堂入室的理由,即便这样,重九也不准备赴宴。 邀请一个鬼头头进门,也不知道这家主人怎么想的。 重九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后面,翘起椅子腿,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眼角的疤因为这一动作小了很多。 他似乎并没有行动的意思,挥散了小白人后,安稳地像是个退休老大爷,若是把木椅摇椅就更像了。 于宋自讨没趣地飘出来一次后,趁着方未来的空档赶紧溜走,这一会儿不知道跑哪里避难,毕竟他还没摸清这个新老板的喜好,生怕自己在做出什么事,炒鱿鱼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危及“性命”。 重九盯着门上的铃铛开始发呆,这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外面天色渐暗,路灯再次亮了起来,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他回神了。 视线逐渐聚焦,涣散的瞳孔一瞬间竖成了一条线,之后立刻又扩成了圆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似乎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重九站起来动了动脖子,将红色的长衫搭在了椅子上,拿起那张被他团成个小球的纸条,挥手间黑雾再次升起,一进一出时,他已经到了一片丛林间。 从水鬼身上渡过来的这点阴气做别的或许不太够,开门还是很有用的,极大了缩减在路途上的时间,但凡能不跟别人多接触,重九绝对会绕开人群,他本就不愿跟人打交道。 周围树木很多,一时看不清这究竟是哪里。这几年环境不好,各处都开始注重绿化,房地产反而被限制,政府更多的是建公园,而批下来建房的土地也会要求达到多大的绿化面积才允许施工。 但是像重九现在待着的地方,倒是更像是个公园,只是这个时间按理说应该有很多人散步消食,旁边的小路上却没见到什么人。 重九拨开周围的灌木,踏上旁边的石子路时才能看见旁边还有黑色的栅栏。 这里并不是公园,而是一个小区,根据栅栏上的样式,还有旁边音乐会出现的楼顶,不难判断这就是晏子晋他们所在的小区,也是那个邀请他们去吃饭的“金主爸爸”所在的地方。 白色的小人这一会儿再次冒了出来,站在重九身侧,伸着短小的手指着前方。 重九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个小区虽说是给有钱人建的,但是有钱人也分十分有钱和比较有钱,从屋顶来看,这个“金主爸爸”应该就是属于十分有钱的,毕竟能给晏子晋那个烧钱的组织投钱,想来还算是个比较心善的慈善家。 重九想了想先前见到的那个人,年龄看着不大,白手起家不太像,或许是个不败家的富二代,将祖业发扬光大了吧。 他确实不想参加那个狗屁饭局,但是既然小白人说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是要看看看的。 远处的山尖处的天空还有一点点浅色的痕迹,但是头顶上却已经漆黑一片,点点星光挂在上面,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小白人在前方带路,重九跟着他,大摇大摆得倒像是到了自己的地盘,直到站在铁门前面,重九仰头看着亮着光的房子。 “你确定是这里?”重九总觉得不太对劲,他跟水鬼的契约还好好存在着,但是他丝毫都没感觉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 小白人点点头,笃定地指着房子,示意他想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或许是找了什么法器,将他跟书之间的联系断开了?即便没有感应,看看总归没什么坏处,总比错过了强。 重九绕着周围的铁栅栏走了一圈。 有钱人有个习惯,自己家的领地一定要遍布监控,想找个死角都是件顶困难的事情,好在这些对重九没什么影响。他只是找了个看起来好落脚的地方,而后终身一跃,轻飘飘地站在了这家墙头上。 然而他脚刚站稳,就听见身后有人鼓掌:“九爷好身手,悄么声的翻别人家的墙干嘛呢?” 重九蹲在墙上,一身漆黑在夜里看起来并不明显。 “你在这做什么。”重九皱眉,没想到这样都能遇到个熟人,可能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少有地想回去看看黄历,或者找几个铜板卜一卦。 想到这,他真的摸了摸兜,这才想起来他好久没有干卜卦这种事了。 -- 第109页 墙下那人感叹道:“没想到九爷也会做这种事情。”他摇摇头,颇有一股世风日下的意味。 重九有些头疼,他讨厌跟人打交道,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从看见第一眼就烦得很。 “你们组织最近这么闲?是要倒闭了还是怎么着?” “话不能这么说。”方未仰着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重九,“为什么就不能说我们心有灵犀,我饭后消食散散步都能跟九爷撞见,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缘分个头。 重九转而看着不远处依旧安静的房子,他可以确保自己不暴露,却不能保证身后这个不说漏嘴,毕竟是方未嘴里的“金主爸爸”,都能称之为爸爸,可能存在着某种血缘关系。 他正思考着怎么打发这个隐患,“隐患”本人就已经站到了他身旁,这样高的墙头对他来说竟然轻松跃上,不似个人。 重九惊讶地看着方未,有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鬼,靠着某种法器才能混迹在人间。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出就被他打断了,且不说一个鬼在他面前这样堂而皇之地晃动有多么不合理,当初方未去书店的时候,连铃铛都没感觉出异样,足以说明方未确确实实就是个人。 可能这个人在身体素质上特殊了点,晏子晋那个组织里的人总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重九这样想。 方未蹲下身,手搭在眼睛上做眺望状:“让我看看这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难不成这里其实是个凶宅,住着恶鬼?” 周围望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重九旁边,先是咦了一声,而后道:“你旁边那是个什么东西?白白的,豆腐?” 小白人在见到方未后似乎有些怕,半藏在重九身后,只露出一点点身体,骤然被点名,吓了一跳,赶紧又往一旁蹭了蹭,假装自己不存在。 重九自然地抬了下手臂,将小白人完全遮挡住。 他这个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既然都做了,索性遮个彻底,稍稍侧着身子看着方未:“我有点事情,你不是消食么?溜达完赶紧回去,我不会对你爸……做什么。” 这么算来,方未倒算是个富二代,怪不得总跟在晏子晋旁边,想来是强插进来体验生活的。重九如是想着。 方未听见这个称呼明显一愣,随后哭笑不得的说:“等等,谁爸?” 重九疑惑:“之前不是说什么金主爸爸?” 方未先是认认真真地盯着重九看了两秒,随后赶忙侧过头,浑身开始不停颤抖起来。就算重九再不懂人情世故,都知道自己被嘲笑了。 他脸色越来越黑,趁着方未还没转过身,一脚踢在他身上,差点直接将他踹下墙头。 方未诶诶两声,手扶着墙面好不容易稳准了身形,转过来时眼睛里的笑意依旧藏都藏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了点:“这周围监控很多,我对这方面比较熟,这房子你还进不?我给你带路。” 说完不等重九开口,自己率先跳了下去,而后看了圈周围,这才挥挥手:“下来吧,没人。” 重九一脸黑,他又不瞎,而且还站在高处,周围有没有人一览无遗,还需要跳下去才注意? 更何况,若没有方未,他连监控都不需要避,这些都处理不好真的白当鬼头头了。 可现在方未已经跳下去了,大有不参合一脚不罢休的架势,再将他扔出去动静着实有点大,没办法,重九只能带着小白人跳了下去。 方未正好转头看见小白人躲在重九身后飘着,顿时来了兴致,绕着圈想要抓住它,一边绕一边叫着:“豆腐?别跑啊,让我看看,我还没看过这么白的魂,快让哥哥看看。”那口气十足十一个不靠谱的怪叔叔。 绕了两圈后,重九作为中间被当成柱子的工具人终于受不了了,扶了一把方未的肩膀:“别闹了,你能不能先回去?” “不能。”方未义正严辞地拒绝了重九的提议,并且找到了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虽说这家主人并不是我亲爸,而且跟我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他可是我们组的重要经济来源,万一有什么问题关乎着我未来的职场规划,我有权参与到这次行动中。”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看着藏在重九身后,只露出一个边的“豆腐”,嘴上却意外正经地说:“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是要打探消息?出了什么事?” “跟你们没关系,我自己的私事。” “那我就更要参与了。”方未真诚地看着重九,“要是领导知道九爷有事我不帮忙,肯定会扣我工资,还要公开批评我一顿,回头再写个检讨,还要因为没钱饿着肚子,多惨啊。” 重九想了想先前自己忽悠晏子晋那一套,估摸着扣工资应该不可能,若是方未此时添乱,晏子晋可能还会给他多发点奖金。 当然重九不会给自己增加难度,所以选择闭嘴不言。 他算是彻底放弃了,怨念没处撒,就撒到了粘在后背上的小白人身上:“他又不能吃了你,带路。” 重九这一发话,小白人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方未看见他时眼睛都亮了,吓得小白人差点直接散在原地,最后还是对上重九冷冰冰的眼神,这才颤颤巍巍地飘到最前面,指着二楼一扇黑着的窗。 别墅的墙面光滑平整,没有一处可以垫脚,若是想到二楼,爬墙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去,就跟送上门让人抓没什么区别。 -- 第110页 见此重九郁结的心情终于疏散了,他很少笑,以至于方未看见这个表情后第一个反应不是“糟糕此处有诈”,而是砸吧砸吧嘴,嘶了一声。 每次见此都会变脸的重九,这一次出奇的淡定。 风从身后吹来,长发掠过身侧将重九裹在其中,苍白的皮肤与乌黑的头发交织在一起似一幅水墨画,唯一一处带颜色的是眼尾下方一点朱砂色的疤。 重九身影一点点淡去,完全消失的前一刻他说:“若是想跟着就自己找方法上去吧,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恶劣地低笑起来,哪怕身影完全消失,笑声却好似依旧停留在风里,带着点恼人的意味。 人已经不见了,空气依旧残留着点清冷的味道,那是属于重九的,区别于寻常魂灵,有些像冬日里雪花的气味,刺激着感官,待仔细分辨时又什么都觉察不到了。 方未身手凭空抓了一把,而后摊开空荡荡的手掌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第 57 章 ◎持续被坑◎ 富豪之所以是富豪,不只是因为他们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在其他方面同样追求品质。就拿这间屋子来说,东西虽不多却颇为讲究,相对而言晏子晋那间比较像暴发户了,装些什么随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伦不类的。 重九再次出现时就是在小白人指着的那间屋子。 一张超大的床放在正中间,旁边是一个差不多高的柜子,上面摆放着个缀满珠串的台灯和一个空荡荡的白色相框,床的对面是一组浅蓝色沙发,一眼望去屋子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 重九站在窗前环顾四周,就算没有跟水鬼的契约关系,一般生命结束后的灵魂与“书”都会有特殊的力量波动,可这个屋子干净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人存在过,连生存的迹象都没有。 人活着的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或多或少会留下一点点痕迹,不是东西磨损或者物件使用之类,那就好像一个人身上沾了荧光粉,行动过的地方都会掉下一点点碎末,闪着不易察觉的光。 屋子很大,家具却很少,门口处有个小隔间,是衣帽间,放着许多没有摘吊牌的衣服,似乎是为什么人准备的,只是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入住到这间屋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从窗帘到装饰都带有蕾丝边,一看就是到是个女生的屋子,床头摆放着两个玩具熊,估摸着这女生年纪应该不大。 重九问小白人:“你确定是这里?东西在哪?” 小白人站在重九身侧,双脚跟个人似的踩在地上,空白的脑袋诡异地转了360度,脖子拧成个麻花后又慢慢扭回去,再抬头看向重九时,什么都没有的脸上清晰地传递出茫然的神情。 这种状态就好像导航仪把你引进一片充满迷雾的丛林后,突然失灵了,并且用一种无辜的态度说了句:“你说什么?我不懂。” 重九猜想是不是水鬼身上的那点东西就跟水鬼一样,是个十足十的草包,根本不堪大用,以至于他用烟雾捏出的小人好像也受到影响像个智障,他甚至开始怀疑小白人把他带到这里是不是一个脑子秀逗下的产物,这家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别落了个擅闯民宅却什么的都没有。 “你……不会是让我自己找?”重九不确定地问了句。 小白人依旧歪着脑袋,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重九无奈,绕了屋子转了一圈依旧没什么进展,脚步最后停留在床头柜前,感应不到看来只能动手翻了,他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回落得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直接走不甘心,毕竟那本书里面可能有重要的东西,不走真动手?更不论这是个女生的柜子。 他低着头,保持着直立的姿势,直到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都还是没成功打开一个抽屉。 脚步声停在门口,重九神情微动,拉着小白人一个闪身藏在了窗帘后。 吱扭一声,房门发出一种年久失修的声音,似乎这里许久不曾有人来过,连着门的轴早就锈迹斑斑,然而屋内是床铺还是桌子,包括他们现在藏身的窗帘,每一处都干干净净,连窗台角落凑不曾有一点灰尘。 风带起窗帘的一个边角,露出墙边的踢脚线,仔细看能看出踢脚线中间有一处灰蒙蒙的,好像罩上了一层纱。这点异样在没开灯的屋里并不明显,所以那人甚至都没进屋探查情况,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 重九自进入房间后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即便这样依旧惊动了人。 他不知道什么,或者说这间屋里也有监控?但若从监控发现有人入侵,应该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看看就离开。 所以是哪里引起人的注意? 重九一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不过既然没有更多的进来搜寻,想来问题不大。 但也因为这个变故,让重九确信这个屋子有某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 门咔哒一声关上,重九在原处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声响才从窗帘后走了出来。 幽冷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给周围罩上了一层朦胧,包括床头站着那个修长的身影。 那人明明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装扮,却好像从另一个时空走来,而那层朦胧光似乎化成罩衫披上在那人身上,将他从遥远的过去拉到现实,若是换上一头长发,手里在拿上两只绣球花,竟与记忆中的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 第111页 重九被面前的场景惊在原地,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再次陷入了臆想,还是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你——”一字出口,后面却不是要接些什么。 重九伸手,动作僵在半空中,他想这段时间可能真的魔怔了,以前几年才会出现的一次幻觉,最近竟频频发生,每次都好像见到了本人,真实的样子让他自己认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或者这个人真的回来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偶尔冒出来吓他一跳,再凭空消失,徒留重九待在原地思忖良多。 他到底收回了手,看着那人的身影出神,末了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道:“急什么呢,应该要不了多少日子。” 他说话声音很小,本就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与其说是让对方知道,更多的像是在提醒自己:“时间不多了。” 然而这次,那身影没有像从前那样错眼间消失,而是在听见身后的响动后直接转了过来。 身上的长衫突的消失,那人转过来时又变成了这个时代该有的模样,一双眼睛闪着看不懂的光。 目光对上的瞬间,重九知道自己失态了,面前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那人虽一贯穿着简单,却到底是天生地养的神明,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出挑的,但是容貌就不是眼前这人能比拟的,更不论气质。 “九爷原来在这,我还想着是不是来晚你已经走了。”方未笑眯了眼睛,眼里的光因为这个动作全都藏了起来。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重九之前的异样,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重九眼神复杂盯着方未:“刚刚开门的是你?你就这么从正门进来的?” “不然呢,我又不会爬墙,万一被抓到岂不是要铁窗泪了。”方未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重九的正对面,似乎在这一刻对重九的容貌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心,从额发到眉眼,再到鼻尖和薄唇,视线在每一处都停留了几秒钟。 重九被他看的内心发毛,先前错觉依旧留有残影,让他下意识警觉并远离:“你要做什么。” 方未目光已经滑到了喉结处,灼热的视线险些将皮肤灼穿,就在重九快要受不了,手指掐在一起,下一秒就会掐出个什么东西直接将方未捆了挂在窗户外面时,他终于错开视线,看向另一旁。 “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看这屋子的模样似乎藏不了多少。想找什么?需不需要帮忙?”方未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却没等到答案率先到了床头柜前,一把拉开重九犹豫很久都没动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接连将三个抽屉全都拉出来,依旧空空,别说东西,连木屑都没看见。 方未神情没有出现丝毫急迫,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不紧不慢地又将抽屉一个个合上,转而看着重九:“柜子里没有东西,那……床底下?或者衣帽间?总不能把沙发拆了,其余的……这屋子好像只剩下墙上的几幅画了。” 那些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从线条到色彩都给人一种明艳的感觉,即便在没开灯的屋里,都能让人心中一暖,可惜上面没有署名,不然回头可以忽悠晏子晋买两幅。方未想。 这屋子说来奇怪,明明空间这么大,柜子却少得可怜,更多的是装饰,没什么实质性用处还容易招灰,比如随处挂着的纱幔,铺在中央的大地毯,和一组普通人家放客厅都觉得太大的沙发。 “所以你想找什么?”方未话问得漫不经心,仰头打量着床上面挂着的粉色蚊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重九再次招呼出小白人:“在哪里?” 这次小白人终于没再掉链子,虽说依旧有些怕,却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指着的方向正是床边站着的人。 重九面色一凝,怎么都没想到导航间歇性上线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个方未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出格,细想一下又觉得处处出格。 有了这层怀疑,再联想之前门口的异样和方未说出的话——什么人可以无声无息不惊动主人家的情况下,从正门堂而皇之地上楼,而后进入一个女孩的房间? 先不论重九要找的东西在不在“方未”身上,单从这些蛛丝马迹就足以让他将方未捆起来好好问问。 念头刚起,重九手腕一抖,黑丝如同小蛇般从指尖跃出,他倒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敢舞到他面前。 然而小蛇好像也沾了水鬼的习性,迟钝木讷,偶尔还要掉链子,短小的身体刚脱离手指就上演了一通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落地就被另一股黑气拦截,而重九也在一步间被黑气包围。 眼前的一切笼罩上一层雾气,像变了质的月光—— 他被困住了。 透过越来越密实的“网”,重九看见“方未”正牢牢盯着他,似乎在笑着,而后一边伸手一边靠近,好像正跟他说着什么,然而周围的网不仅阻隔了光线,连声音也屏蔽掉。 不到一个小时,他被夺来的阴气坑了两次。 在意识消失的瞬间,重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该死的天谴再不结束,他终有一天要把老天劈了! 第 58 章 ◎进门◎ 再睁开眼时,重九看见的是一片火红的天空,滚滚烟雾从周围升起,而他正躺在一片湿软中浑身无力。 有多久没经历过这种状态了?就算他被天谴轰了好几次,也无非是浑身疼,发烧躺躺也就过去了,像现在这样如同四肢被打断的日子记忆力从不曾有过。 -- 第112页 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重九自认为心态一向挺好的,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而且活的念头越久想的越开,在“活着”这种事上也愈发不上心。 所以他浑身软趴趴几乎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让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颓废起来,迷迷糊糊几乎就要睡过去。 如今这个状态下,就算有再多的猜测也都是无济于事,不如等着后招。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内心总觉得面前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似乎在很久之前见过,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或许这又是一个域。 正当重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周围终于发生了变化。 飘荡的雾气不再升腾而起,似乎有了新的目标,盘旋着,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而重九正处在旋涡中间。 他咪蒙的眼睛倏地睁大,看着头顶高处逐渐聚集地雾气,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突生,是那种不在自己掌控之内,又没办法避免的不祥。 重九的手脚依旧软着没力气,身下也软软的,不像是寻常的地面,也不像泥沼,反而像棉花之类的东西,将他拖在了最上方,无处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雾气的颜色逐渐变深,裹挟着利刃般的风自上而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吞噬,不难想象若是这些靠近自己会发生什么。 然而重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到来,一点反抗都做不出,倒是真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其实不相信困住他的东西只为了下杀手,即便黑气已经冲到了眼前,这个念头依旧没有动摇,重九知道自己的价值是什么,活着好过死去,只有活着才有利用价值。 然而他想错了,雾气并不只是虚张声势,从天而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像一把长剑直冲冲地刺到了重九的身体里。 原本散漫的意识在这一刻倏地苏醒,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被雾气打开,疯了般地往里冲,带着细细密密地尖刺,即便向来对疼痛不敏感的重九都在这种情况下瞬间激起一身冷汗。 这一刻他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念头——会不会就要死了? 雾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凝结而成,顺着他的血液游遍全身,似乎要侵占每一处领地不留下一个空隙,而重九的意识也终于渐渐开始涣散,不是主观的休息,而是真的撑不住了,大脑和五脏在这一刻像是被搅成了浆糊。 或者这个域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可能目的就是想让他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意识完全沉寂的前一刻,他脖子奇迹般的能动了,原本直冲着天的脑袋向旁边一侧,他终于看清了躺着的是什么地方。 周围并不是棉花,而是一具具尸体,残破不堪甚至有些腐烂发臭,一眼望不到头。不远处散落几个头颅,瞪着眼睛死不瞑目,旁边还有断了的肢体和似乎被撕咬过的躯干。 - 晏子晋今天本来是想提前下班的,虽然最后还是拖到了天黑,但由于袁以川的检讨好不容易写好,所以组织额外增加了一项娱乐项目——袁以川同志当众有感情地朗读整篇检讨。 为此晏子晋特地吩咐台絮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并准备好水果之类的,优哉游哉地坐在大厅,特意让袁以川特别正式地穿了套西装。不过在孟慈拿出她那套珍藏的化妆品时,袁以川差点疯了,好在领导及时制止,在孟慈遗憾的眼神中,袁以川第一次觉得领导是这么亲切。 非人组难得的一次娱乐项目引起了所有留守人员注意,除了临时出外勤的路江和余辛,其余人表示喜闻乐见,并主动留在别墅表示不要加班费。 袁以川立正站在无意中样,在一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开始了他成年以后第一次演讲。 “啊!” “叮——” 袁以川破罐破摔地像是小学生念升旗致辞,斜向上伸着一只手,四十五度仰望着天花板,只是刚说了一个字就别急促的电话声打断。 孟慈表示看热闹不静音是一件很没有公德心的事,晏子晋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向一边,接起电话:“喂?” “领导,吃撑了没有?” “干什么?”晏子晋脸上原本还停留着笑意,听见声音后顿时沉下脸,一脸不情愿地看了眼手机显示的名字——讨债的。 某“讨债”人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他正靠着人家墙头,仰着头看向黑漆漆的窗户,语气虽然轻快,但嘴角捻笑起的笑容甚至比夜晚藏匿的东西还要多。 他看见窗户隐约有东西闪过,眼睛眯起,只说了一句话:“你的金主爸爸快要没了。” 这句话的威慑力好比在他们办公别墅里安了个C4□□,晏子晋直接抽走袁以川手里的检讨。 孟慈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包瓜子,正咔吧咔吧嗑的开心,见到领导动作后拍了拍手上的屑:“别啊领导,就算还有后续活动也让他把检讨念完,我还想听听后面都吹些什么,方未呢?真应该让他来听听前辈是怎么夸他的,以前怎么没发现袁以川文笔这么好,有潜力。” 说完冲着袁以川比了个大拇指,袁以川回以一个拇指。 晏子晋根本没有和孟慈玩笑的心思,拎着缩在沙发上想笑又不敢笑的台絮:“走,出门。” “干嘛去。”孟慈完全没有动的意思,顺便拉住了台絮的衣角,“别拐坏了我们可爱的新人。” -- 第113页 “拐什么拐,再不走你连个瓜子皮都没了。”晏子晋拍掉孟慈的手,顺便拍拍台絮的肩膀,这一动作吓得台絮以为自己要被卖了,他们领导正在估算他身上这几两肉能卖多少钱。 台絮求救似的看向孟慈,头刚转了一半就被晏子晋扳了过来:“没开玩笑,一会儿我们去趟邻居家打个招呼,放心,不会吃了你,就寒暄几句,你负责笑就行。” 说完晏子晋指着孟慈:“还有你,穿严实点,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已经穷得需要你去出卖色相,暂时还用不上你这个资源,留着当杀手锏吧,万一哪天需要要饭了,你可以卖卖惨。” 孟慈被点的有些无辜,她今天穿的够正经了,只穿了一套长袖长裤的运动服,毕竟是下班时间,若不是突然多了一项节目,此时的她应该奔跑在小区的路上。 其他人还没等到晏子晋点名,麻溜地整理好自己。 傅元一:“邻居怎么了?突然觉得这笔开销是多余,想吃散伙饭?” 除了台絮以外,其他人都是知道晏子晋所说的邻居是什么人,就算不是直接给他们账户打钱,却也算是赞助商之一了,说是金主爸爸不为过,更何况这位金主爸爸对他们一向很好。 主要还是要谢谢晏子晋这位领导,据说金主爸爸是晏子晋的什么亲戚,具体亲到哪个地步,倒是没听领导提过。 一大家子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在金主门口接到了方未。 众人疑惑地看着方未,晏子晋阴沉着脸地将他拉向一侧:“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解释,回头真没钱办事,我就把你卖了。” “卖给谁?多少钱?卖完分我一点,我可以跑回来你再继续卖。”方未不以为意,根本没将领导的威胁放在眼里。 直到进了客厅,晏子晋都没琢磨明白方未究竟要干什么。 他带着其余几人坐到人家沙发上,除了台絮比较拘谨以外,其余都是老熟人了,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 这家主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大梳理得整整齐齐,模样乍一看和晏子晋有些相像,怪不得都说他们俩是亲戚。 晏子晋一边和主人家说话,一边留意着乱晃的方未,奇怪的是刚进门时,其他人还记得多带了个人一起进屋。待进了别墅后,所有人都好像忘了他一般,哪怕方未大喇喇地往二楼走去,随手开了一间房门,都没有人多给一个眼神。 直到方未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晏子晋才收回目光。 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来打掩护的,至于掩护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等回头抓着方未再说,还不一定能问出个结果。方未性格捉摸不定,根本猜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明明重九是他钦点的书店继任者,哪怕外界传言再夸张,若不是时矣点头,重九也坐不到那个位置。 可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方未对重九疑心很重,似乎在怀疑某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过这都是晏子晋的猜测,无论是方未还是重九,尽管很多事情都绕不开他,却又不想让他参与过多的样子,十足十把他当成了工具人。 第 59 章 ◎“是说我对你的非分之想么?”◎ 门在身后轻轻扣上,方未站在门口先是看了圈四周,而后走到床边,盯着空荡荡的床铺一言不发,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他现在这副样子敏感度较之前差了太多,很多时候需要依靠符咒才能做到一些从前都是寻常的事情,就像之前为了控制水鬼,利用符咒的特性沉入瓷瓶里,而后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限制住水鬼的行动和部分思维,若是换到从前,他可以直接将水鬼打成傀儡,哪里还像现在这样费劲。 如今甚至为了进一个房间都需要借助符咒隐藏身形,这样的落差说实话换个人心态早就崩了,就连方未都难免不生出一点异样,某些方面来说,也算是自作自受。 好在早年他对符咒研究颇深,现如今虽有很多咒术已经改良,画法简单了许多,但也不过是为了适应现代人节奏,也因为如此,很多符咒的画法已经失传,用的少了自然慢慢就不在了。改良后的符咒某些程度上效果稍稍差点,画的时间却大大缩减,这么算来性价比算是高了很多。 而方未用的都是他自己空闲时候画的,按照着从前的画法,虽然繁琐,但却几乎没有漏洞,只是有些时候由于他几近普通人的身份,像这种隐身的符咒便是有条件的,而且对于有主人的屋子来说,没有进过允许擅自进入,符咒的功效会大打折扣,所以他才叫着晏子晋过来打掩护。 这间房间确实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不说里面没有丝毫人生活过得痕迹,就连放着的东西都颇为奇怪,墙壁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将这个房间完全圈了起来,既是属于这栋建筑的一部分,又好像被隔绝在外。 这倒是让方未想到了另一个至阴的东西——小鬼。 方未刚醒过来到晏子晋这里时,为了快速适应现在的生活,没少翻动组织里的卷宗,曾经就见过一个关于养小鬼的案件。 不是网络上盛传的那种外国小鬼,而是主人家曾经有过小孩去世,又舍不得放不开,就用着某种方式将他留在某一个特定的区域,好像对方从来没有离开过。不过最后由于时间久远,小孩子被困住后怨气越来越大,又得不到供养,失了神志,差点把那片区域全炸了。 -- 第114页 这间屋子,似乎就多了这么个东西。 只是方未刚找到自家小猫咪,还没等调侃几句,小猫咪就这么直接从眼前消失。 重九消失地实在太快,方未甚至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不过看小猫咪当时的表情,估摸着什么都没听见。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让他早点回来。 小白人看着自家主人消失时明显慌了,扑腾着快要连成一片的手指想要去抓,结果指尖刚碰到就散成白烟,还好被方未及时拦住。 终于抓到这个小东西,方未笑得一脸莫测:“放心,你家主人只是某些地方一日游,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你——” 他其实想说你先让我玩会,只是话说了一半,屋子再起异像。 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人一豆腐,门窗明明关的严实,周围的纱幔却在来回飘动,似乎有什么人在中间来回跑动,恶作剧似的抓着纱幔再跟方未捉迷藏。 而后他听见一声清脆的笑声,在屋子里回响着,有点像老式磁带播放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远时近。 方未手中捏着两张黄纸,一张贴到了小白人头上,定住他因主人离开而渐渐消散的身子,另一张攥在手里没有急着抛出,而是笑道看向飘动的纱幔:“我要是你肯定笑不出来,被人困在这里出不去,也没有人来找你玩,最多对着一个丑老头子,有什么好笑的。”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撕拉声,似乎磁带转到这里已经没了实质性内容。 方未丝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床上,拿起床头摆放着的玩具熊。 小熊浑身摸起来软软的,毛不长,卷卷的,看起来非常可爱,唯有一双眼睛看起来过于逼真,用棕色玻璃珠做成,方未的脸应在里面走了型,看起来稍显恐怖。 看时间长了会却诡异地觉得它正在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就连鼻子下当做嘴巴的线条都好像不再柔和,笑容愈发诡异。 方未食指拉动着那根象征着嘴巴的棉线,用力一扯,棉线断了。 “嘴掉了。”方未有些可惜地看着手里的短线,将它随手扔在一边,而后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直接插到了熊脖子拼接处,手指陷进棉花里,就着这个姿势将它拎了起来,“现在这东西真的是越来越不耐玩了,随手一碰就坏掉,没意思。” 说完他将熊随手扔到一旁,转而看着还在飘荡的帷幔:“要不,我陪你玩会儿?” 撕拉的声音戛然而止,飘动着的帷幔也停了。 方未顿时觉得无趣,将一张符咒拍在另一只熊身上,似乎笃定熊身体里藏着什么,盯着熊的眼睛道:“要不你陪我玩会儿也行,我家小猫咪不知道自己去哪玩了,把我扔在这里实在没什么意思。” 而后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符咒随手一抛,符咒好像受到什么牵引,绕着屋子环绕了一圈后突然加速,再次贴在熊头上,两个符咒紧紧黏在一起。 方未笑着拿起那个完好的熊:“刚刚那只嘴巴棉线不太好,这次我们不扯嘴巴,你说从哪里开始玩比较好?” 熊的眼睛映出了方未的表情,明明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却意外觉得恐怖,细长的指尖眼看着就要碰到熊的眼睛,身旁却出现了其他声响。 方未还没来得及转头看看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使劲撞了一下,而后直接倒在了床上,肩膀处正被压着动弹不得。 额头上的发丝因长久未修剪有些遮挡眼睛,清冷的气味缭绕在鼻尖,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达到皮肤上。 短暂愣神后,方未一动不动地看着来人:“九爷这是跑哪去了,凭空消失又突然出现,现在还这么个姿势,让我实在有些惶恐。” 宽大柔软的床上,方未仰躺在正中央,陷在粉色的被褥中,而重九正压在他的正上方,长发迷了眼睛,难为他这么快认出来人。 两人姿势属实有些诡异,诡异地重九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杵在那,倒是成了个冷冰冰的雕塑。 重九在那个诡异的场景里,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意识刚沉下去,他就感觉该死的天谴终于过去了。 好在先前捏着的小白人还留在那间屋子里,靠着这点微弱的联系,重九在意识沉寂的瞬间强行将自己拖了回来,却没想刚出来脚下正好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睁着眼睛的头颅,心里暗叹糟糕,力量乍一回来竟然没控制好,没能离开尸堆,跌倒前一刻随手抓了个东西塞到身下当垫子。 鼻尖缭绕的不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淡淡的香甜似是女孩喜欢的香水味,等他看清时才发现这哪里是尸体? “九爷这又是哪一出?强抢民男?”方未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被撞的胸口一闷,说第一个字时有明显的的停顿,当然后面调整的很快,若不是屋子太安静,那一声停顿完全可以忽略。 重九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在他没真的压下去,胳膊尚且杵在床上,不过两个人现在的动作着实有些不像话。 他压着内心的不适,说了句抱歉,胳膊一用力便要起身。 然而他刚侧身准备坐起,脖子上突然多了个力道,床上这人不安分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到了重九的脖子上,用力将重九向下一压,两个人的鼻子险些擦到一起。 -- 第115页 “别走啊九爷,你看气氛也刚刚好,要不……做点什么?”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几乎不听不太见,只能感觉到呼吸打在重九的脸上,当真像是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尤其是配上那双含了许多情调的眼睛,从内勾到外,恨不得将人心勾了去。 周围再次响着卡带的撕拉声,断断续续却比先前急促了许多,似乎在催促这什么。 这样诡异的房间能有什么气氛,倒是他们两个之间,因为方未刻意的话真的生出了些暧昧不明的味道。不过这点味道只有方未自己沉浸在其中,并且表示很受用。 方未空出一只手,食指隔空沿着重九的唇线描了一圈,“九爷这么好看,到底还是我赚了。” 重九刚想说好看个屁,床下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撕拉声戛然而止,唯留下床上两个怎么看都不像干正经事的人。 重九沉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方未:“还想这样多久?” “什么这样?是说我对你的非分之想么?”方未明知故问,空闲下来的手十分不老实地放在了重九腰上沿着腰线一点点滑动。 重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终于受不了直接拍掉方未做乱动手,动作极快地起身站定,看着依旧陷在粉色床铺中方未,整了整乱了的衣衫,面上却是没看出什么破绽,但方未不老实的小动作倒是让重九去掉了心中的疑虑——但凡换个人都不会这么不知羞。 重九原本想问问方未先前声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话刚要出口,纱幔突然开始大幅度飘动,周围再起传来女孩断断续续的笑声。 屋子家具虽少,纱幔却多,影影绰绰间想要藏匿个人倒是不难,但这个声音和周围缭绕的气息证明,笑着的根本不是个人。 第 60 章 ◎塞回去!◎ 那声音清脆尖细,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二人似乎又不小心进到了某个域里面,属于一个小鬼的,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重九动了动脖子,天谴结束后整个身体都觉得松快了,心情也额外的好,哪怕方才被揩油,都觉得这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倒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的自觉,侧着身子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挑着眉毛看过来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收敛,心情刚好些的重九直接被他这个样子气笑了。 “你倒是真的一点都不顾忌。”重九靠在床一侧,顺了顺略有些毛躁的头发。 明明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到了方未眼里瞬间变了味道,越过千年,似乎又见到了当初趴在书店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捋自己猫的黑猫。 有了这个想法,再看重九顿时觉得说不出的可爱,直接没忍住笑出了声。 重九被笑的莫名其妙,他还是不太擅长跟这个人打交道,或者说他确实跟什么人都不擅长打交道。 好在这里除了活人还有一个小鬼,总不会小鬼还搞不明白? 重九将长发拢在身后,凭空捏了根黑色的发带随意扎好,转而走向飘动着的纱幔。 淡粉色的纱幔摆动着柔和的弧度像海边翻滚不已的波浪,柔和的线条并没有因为重九的到来而有丝毫收敛,倒是见到来人后翻涌的更甚,似乎想将重九卷到其中缠起来。 重九站在一个仅能触碰纱幔边缘的地方,借着这点接触,眼前真真实实地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高度和捏出来的小白人差不多,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却也足以证明这个域的主人是谁。 而此刻的小白人……正跟早年电视剧里的僵尸一样,脑袋上顶着黄色的符咒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见到自家主人终于发现自己,小白人险些泪奔。 不过他家主人太懒了,就连捏人都不想浪费一点力气,就着那么点白烟随手拢了一个,它还要时刻提防着自己别就这么随风飘散。 真的太惨了,小白人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他那张脸比背后的墙还要光滑。 重九扯掉它面上的黄纸,曲指一弹,黄纸飘飘荡荡地冲着赖在床上的那人飞去,而后指尖抵在小白人的额头上,顷刻间,原本轮廓稍稍有点模糊的小白人顿时立体了起来。 方未收了黄纸探头说:“你就不能顺便给他加个五官?看着跟块豆腐似的,再透明点就变成果冻了。” 某“豆腐”对于自己要变成果冻这件事有些难以接受,仰着头虽没表情,却深刻的传达了他跟方未同一阵营的内心。 重九同情心一向很少,谁在生死边缘活时间长了都不太会长这些玩意,直接无视了小白人的反应:“让你找东西找到了么?” 小白人一听顿时怂了,也不敢仰着头,左右转了转脑袋,最后停在一个方向上。 方未无辜地看着小白人:“你怎么回事,我帮你说好话,你就想着坑我?果然不能给你捏出个脸,万一多张嘴可不什么话都张嘴就老,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给自己澄清,九爷,千万不能给他捏嘴!” 小白人一脸无辜,他还什么都没说,虽然他确实说不出话。 方未不等重九反应,直接摊手表明立场:“我都不知道你要找什么,那块豆腐靠不靠谱先不说,屋子里还有个小鬼呢,干嘛总盯着我。” 已经当成背景音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只有凉风扫着纱幔,营造出一种许多鬼的错觉。 “你听说过养小鬼么?”方未完全没有从床上起来的打算,找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就差卷着被子躺被窝里直接睡一觉,“就是那种因为某种执念,不让已死之人离开,将他们困在生前熟悉的环境里那种小鬼。” -- 第116页 他这句话刚说完,周围风突然停了下来。 方未置若罔闻,继续道:“一般能被留下的都是早夭的小孩儿,成年人很难完好的留下,强行这么做容易落个稀碎的下场,我没亲眼见过,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目前看着,嗯,还算完整。” “然后你就把小鬼塞到玩具熊身体里压到身下?”重九目光落在方未身侧一个小小的棕色的毛球上,“就算你把地球凿穿了,也不可能直接把她送到地府。” 方未被点名后一点没有伎俩被戳破的自觉,嘻嘻哈哈地在床上滚了滚,却还是不将熊放出来,耍赖道:“九爷你可别污蔑我,说话要讲证据的,你叫它看它答应么?我只是腰疼,哎呦,找个东西垫垫。” 眼看着那只玩具熊露出的小爪子被压得变了形,似乎下一刻就要爆棉花。 重九:“……” “你可以把开头的两个字去掉。” 在别人嘴里再正经不过的称呼到了方未嘴里完全变了味道,且不说这两个字本身怎么样,重九不明白他怎么能把好好的一句话说出个风尘味。 方未“嗯?”了一声,反应过来重九说了什么后更加不干了,好像被小鬼附身的不是玩具熊而是他自己,在床上乱滚一通,一边滚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书店里报到的鬼当然不可能只有成年人,但即便五岁一下的小鬼都没有闹这出的,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 几个动作间,方未在重九心中的定义已经从难缠变成了脑子不正常。 某脑残人士滚了一会儿后滚累了,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缓了口气,而后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重九实在跟这个神经病没有太多话可讲,指挥着小白人去拉扯方未,自己则去拉着熊爪子。 或许是重九给小白人渡了些能量,小白人不像之前那样怕方未,至少能动手了,虽然拉着的时候依旧战战兢兢,细小的胳膊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扯断。 坚守阵地的方未见到这个阵仗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改主意了,在重九手碰上熊爪子的瞬间翻身盘腿坐在一旁,顺手捞住小白人的胳膊,看着重九:“唉,你喜欢就直说嘛,回头,回头我送你个大的,何必拿人家的东西。” 他这话说的像极了看见自家孩子犯熊的大人,无奈地摇着头,顺便摸出兜里的手机,乱点一通后将手机揣回兜里。 此时重九正端着玩具熊,完全没管方未到底在做什么。可爱的熊脑袋上滑稽地贴着两张符咒,难为它被方未压了这么久都没脱落也没变形。 玻璃珠做的眼睛里除了映着自己扭曲的倒影以外,似乎还有一点点白色的东西。 那点白色原本只是盘旋在深处的一点点,感觉到人的注视后开始绕着玻璃珠的边缘画着圈,而后影子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填满整个眼球。 就在重九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双人眼突然充满了整个玻璃珠,死气沉沉,目不转睛地盯着重九,棉线做的嘴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血红色烂肉般的棉花。 周围撕拉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小女孩断断续续的笑声。 声音并不是来自面前的熊,又好像跟熊有脱不开的关系,空荡荡地飘到耳朵里,似乎想勾起人的神经。 好在现在屋里待着的两个,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熊转着眼睛,盯着面无表情的重九,眼球上下翻腾,嘴咧得更大了。 估计是这毛绒玩具的商家实在是太实惠,棉花塞得太多,而这个小鬼年龄又不大,只想着吓唬人,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嘴巴张开后里红乎乎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往外掉。 这一异状重九还没什么反应,“熊”自己先懵了,脖子虽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在使劲往下看,最后仅剩一点点黑色的眼仁卡在玻璃球边缘,下不去了。 “别掉了,再掉就剩个布皮,软趴趴的一坨丑死了。”棉花掉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小团红色的痕迹,方未弯腰捡起,直接塞回了熊的嘴里,沾了一手红彤彤的东西。收手的时候在熊肩膀上蹭了一把,险些摸到重九的手上。 重九虽不惧怕这些,但不代表他喜欢,在方未刚要碰到他的瞬间,手下一松,熊噗噗在地上弹了两下,姿势怪异地摔倒,停下的地方正是先前被方未拆了的另一只熊。 重九顿时明白他刚回来时脚下踩了什么东西,看向方未的眼神顿时多了一层意味,在心里又给方未默默记了一笔。 方未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惹到了重九,看了眼手上还沾着的点红色,没等重九发表任何嫌弃的言论,直接扯过小白人,将剩下的都擦到了小白人身上,收手端详,果然干净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重九嘿嘿一笑,展现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干净咯,我就是觉得它这么掉棉花不是回事儿,有些于心不忍,不用夸我,我知道我善良。” 小白人:“……” 重九:“……” 方未踢了脚倒在地上嘴被棉花堵住的熊:“小鬼,别躺着了,你爸正跟我们领导在楼下喝茶,你是自己把域收了还是我帮你收。” “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重九问:“你认识?” 方未瞥了眼重九,脑子又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笑道:“认识啊,怎么不认识,你忘了这家主人是我爸爸?” -- 第117页 重九:“……” 第 61 章 ◎姐姐◎ 自熊掉到了地上,方未终于寻到了机会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这家主人原本有个早夭的女儿,生前常年生病,很少出门,连学校都没上过,都是主人家请了家教到家里,小女儿死的时候好像才十岁不到。” 话说到这,小熊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轻抽搐了一下,似乎对这些话很是抵触。 方未坐回床边,倒是没再躺上去,粉色带着蕾丝边的窗和一个男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太违和了。 “之前有看过养小鬼的案例,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方未道。 熊眼睛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额头上的两个符咒依旧贴的牢固,说明小鬼还被困在熊的身体里没有出来,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再折腾。 重九想了想,问:“我对世间的很多手法不是很了解,养小鬼有什么用?” 他倒是真算个老顽固了,一直守着书店连门都很少出,唯一一个爱好还是出门拐角商店就能买到的烟,尽管大多时候他连这么点距离都不想走,全靠晏子晋跑腿。这种养小鬼怎么都算是一种歪门邪道,就算有也是晏子晋职责范围内的事情,等到重九那里,要么是已经解脱的小鬼过去等投胎,要么什么都不剩,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散了。 世间每一天都有散了的魂,也有重新聚集起来的灵,虽然重九的头发并没有连着万千生灵,但每一缕魂魄都与重九有着微末的联系是真的,这点联系就好像每天都会生死的细胞,太小了,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方未平时抓到一点事情就要调侃重九一番,就像“金主爸爸”这件事,偶尔捞出来鞭一顿是一件很苏爽的事情。但真遇到了问题,他却难得的正经:“没什么用,多个累赘罢了,大多被养的小鬼都是跟饲养人有着血缘关系,因为某种执念放不下,对人对鬼都是种束缚,而且养鬼的条件很难说,有的靠活人生气吊着,防止小鬼被世间阳气侵蚀,活人就成了中间的调和剂。我曾经在过往记录中看见过一条,就是靠生气养着,但是最后因为活人沾了太多的阴气身体越来越差,小鬼也因为阴阳气息相冲直接失智暴走,结果挺惨的。” 重九看着面前的熊,除了阴气不是很浓郁以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这个小鬼死了多久?” “嗯……”方未环视了一圈屋子,“反正我没听领导说过,你看这屋子一点活人气都没有,要么就是小鬼死的太早了,活人气都散了,要么就是死后才建的,不过我更趋向于前者,这位‘金主爸爸’可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正经话说完,方未又开始没正行,故意咬着“金主爸爸”四个字看重九反应。 重九能有什么反应,用晏子晋的话来说,他就是个面瘫,即便做了糗事也看不出破绽,而如今被方未调侃的次数多了,抵抗力更是上升了好几阶台阶:“你爸爸什么时候给你添了个妹妹都不知道,你也是够可怜的。” 方未:“……” 风水轮流转。 躺在地上的“妹妹”又抽搐了一下。 “所以还有什么方法能吊住小鬼,却又不伤害活人?”方未这话像是故意转移话题的自言自语,然而注意力却放在了重九身上。 重九低头不言。 “哥哥,我想走。”一直卡带没什么实质性内容的撕拉声中突然出声。 那声音回荡在屋里,像极了磁带中事先录好的,但仔细分辨却能听出她是在跟两个外来者说话。 “哥哥,我不想……在这了,我想走……我可以走么?”女孩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信号不良的怪音,在这样一个光线暗淡又飘着诡异风的屋子显得尤为瘆人。 一直躺在地上的小熊终于动了。 它费劲地伸出两个短手,支撑着自己勉强站了起来,裂开的嘴巴中血红色的棉花团让它没办法闭嘴,恐怖中带着点滑稽。 “爸爸,爸爸……可是我想走了……不行……爸爸……不能走。”女孩说话断断续续的,起初还有些逻辑可言,后面就开始混乱,似乎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想要些什么。 女孩的声音开始还算平稳,但慢慢地,尤其是说道“爸爸”两个字后,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让她原本顺畅的逻辑思维突然遇到了岔路,左右摇摆说不清。 重九眉头锁紧,想要上前查看小鬼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然而刚走了两步就被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方未拉住,并扯着他的胳膊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壁上才停下来。 “怎么?”重九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看着依旧站着没动的玩具熊,除了声音听着不太正常以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熊头上贴的两张符咒他认识,一个搜魂一个定魂,两个压在一起能叠加效果,让锁在里面的魂一时半会跑不出来。 黄纸上的咒不是寻常画法,现在常用的那种符咒重九见过,晏子晋曾经拿着一摞各式各样符咒到书店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错漏,其中就有这两道。现在恶鬼厉鬼什么的不多,就算有些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是特别难缠,早年那些繁琐的符咒在现在就是大材小用,而且画法复杂很多人没办法一笔滑下来不说,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所以晏子晋召集了一些人坐在一起,研究了很久才将一部分简化下来,而后让重九帮忙判断一下——一个现成的什么都见过的老化石,不用白不用。 -- 第118页 所以当重九看见那两张完整的符咒时内心闪过一瞬间的疑惑,后来想想,或许有的人就是喜欢老的画法,就像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人喜欢写繁体字一样。 简化了的搜魂定魂符咒在现今社会一般情况下都已经够用了,更何况这种一笔都没缩减的符,倒不是托大,这样的符咒即便是早年古战场上化出来的恶灵都能阻上一阻。 方未脸色难得沉了下来:“不太对。” “怎么?” “这小鬼不太对。” 圆圆的玻璃颜色再次被白色覆盖,中间纯黑色的瞳孔死气沉沉地钉在最中间,不仔细看倒像是玩具熊换了对玻璃眼珠,不太和谐,带着点恐怖意味,倒是适合放在游乐园的鬼屋里。 小熊摇晃着身子,嘴巴一张一合,却被棉花阻挡着根本闭不上。 录音机似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着,偶尔插一段小女孩的声音:“爸爸……爸……我爱……爸爸……爸……歌……” 女孩的话越来越不成语句,慢慢得已经没了完整的话。 方未低头问重九:“你那个小白人能当盾牌不?一会儿要是情况不好麻烦吩咐它跟着我,我这么个普通人怕死的很,万一有什么情况我把它捆身上当肉盾。” 小白人一直紧跟着重九,听见这话浑身一哆嗦,它原本不怕的,真不怕,但是它现在看着玩具熊的嘴,总觉得那个血盆大口已经钉在了身上……好痛。 小白人想扯着重九的袖子,小短手刚抬起来,才发现重九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扣得严实,哪里有空间给它拉扯?总不能直接抓手……吧!!! 它还在犹豫抓哪里能让它不至于给人当肉盾,伸了一半的手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抓住,而后用了一扯,玩具熊还没等上来,它已经被某人拉过去当肉盾了。 小白人扭头想找重九求救,方未却摁着他的脑袋:“别想了豆腐,你是我的。虽然叫你豆腐,但是你可不能真跟豆腐一样软,直接给小鬼当口粮。” “豆腐”:“……” 它不想,一点都不。 说话间,熊突然浑身一颤,而后丝丝气息在周围散开,带着点腥甜却不臭,更像是活人将死的味道,裹挟着阴气将屋子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周围的怪声戛然而止,两人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脆生生的,带着点奶音:“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个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爸爸好~没爸的孩子像根草~离开爸爸的怀抱~幸福哪里找~”【1】 酥麻感顺着头皮瞬间传遍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两个人肩膀上,对着耳朵吹凉气。 站在原地的小熊终于动了,它费力的抬着短小的脚,一步一顿慢慢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会有一句歌词。 “这小孩有恋父情结?”面前这一幕着实有些毛骨悚然,方未正努力跟“豆腐”做抗争,他想将“豆腐”挡在身前,即便再没用至少也算是个缓冲,但是“豆腐”虽是个随便捏出来的小人,但是又不傻,在听见女孩的歌声后,甚至忘了自己根本不是人,疯了似的向往后面躲,一来一回,两者差点打起来,因为一个还没膝盖高的玩具熊。 “不能走哦,爸爸说,要好好的。”唱完歌后,女孩的逻辑似乎恢复了,说话终于不再断断续续,“姐姐不能走,爸爸说我们要好好的待在这里,这样才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地生活哦。” 话音方落,屋子瞬间鸦雀无声。 方未一时忘了还在跟豆腐争斗,失神间手一松让小白人成功溜走。 不过他现在的注意力并不是在小白人身上,而是旁边的:“姐姐,她要跟你好好的待在这里诶?” 作者有话说: 【1】《世上只有妈妈好》,换了个称呼。 第 62 章 ◎绑架◎ 非常规案件调查组既然不算是个正统的官方组织,政府拨给的资金着实有限,通常以补助的形式签发,一系列手续下来,发放时间不准不说,资金也没多少,实在不足以支撑这些能人异士们的日常开销。 正好有钱的一些大佬们很喜欢做些基金会之类的事,会定期给组织提供活动经费,尤其像非常规案件调查组这种武力值爆表的当然就成了重点关照对象,倒不至于想利用组织进行一些非法事情,但若是遇到特殊情况,想找晏子晋帮忙,却也会看在这些情分上帮帮。比如家里人被绑架了,比如因为商业上的问题被仇家威胁或在黑市上被挂悬赏,这种没有涉及违法行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忙晏子晋一般不会拒绝。 鉴于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组织里的经费一向很充裕, 大佬们一方面算是做善事,博得个好名声,另一单方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乐而不为。 跟他们同一个小区的这个富豪也是这个基金项目中的一员,名叫荣梁,是做计算机起家的。 早年专注事业在外面打拼没顾得上家里,等知道家庭重要性时,老婆因为生孩子羊水栓塞过世了,唯一个女儿身体也不好,甚至没办法出门。 他不算是整个基金会成员里人最有钱的,却是与晏子晋关系最好的一个,主要还是因为邻居,两个人性格又很投,再加上某种因为长相或许存在的亲戚关系,一来二去倒也成了个酒友,没事就邀约一起喝一杯。 -- 第119页 所以晏子晋对荣家的情况还算了解。 荣家小姑娘去年的时候因为病的太重还是没救过来,小走的时候才十岁。 不过这要是换在普通人家,小姑娘可能五六岁就没了,胎里带的病,靠砸钱坚持到了十岁,最终没能再坚持下去。 “唉,你也别难过,终归会好的。”晏子晋端着茶水,今天因为带着下属一起过来便没有喝酒。 这次过来主要也不是因为喝酒,被某不靠谱人士临时抓过来当壮丁总还是要尽职尽责一点,喝得醉醺醺忘了正事可就不好了,不过看着朋友的样子,难免还是安慰上几句。 荣梁虽然才四十多岁,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大半,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纹路,不说话是下意识皱着眉头,原本还算英俊的相貌看起来沧桑了许多,在原本就不轻的年龄上似乎又凭空添了几个年头。 晏子晋在看面相这方面有点了解,虽没办法看出因果未来,但也能看出荣梁近段时间霉运缠身,估计不止是生活上,事业上也会有所影响。 这方面他给不出建议,也没办法更改别人的命运,外面开门做生意给别人算命改命格的大多是骗子,什么叫天命不可违,就是无论面对抉择的时候走什么样的路,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并非过程决定结果,而是结果天注定, 荣梁苦笑了一下,给晏子晋添了杯茶:“还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过,难为你还为我的事操心。” “唉,你能看开就好,回头嫂子和孩子在天上团聚,看见你低沉,心情也不会好。” 荣梁听此动作一僵,而后笑了笑,将茶壶放在桌子上,背靠沙发道:“说来有段时间没聚聚了,我原本想着这周末叫上你的人过来烧烤,没想到今天给我个突袭,怎么想我了?” 晏子晋哈哈一笑:“可不,大半年没见了,想的我睡不着觉,可得赶紧过来看看你。” 荣梁指着晏子晋跟着笑了起来。 孟慈缩在沙发上剥着不知道从哪个进口超市买的贵得要死的橘子,上面每一个都贴着标签,像一头头经过检验的猪,确定没有瑕疵后盖章出厂。 光橘子上面的标签看起来就不便宜,估摸着橘子也不会便宜到哪去,但孟慈一点都没客气,拿着连吃了好几个。他们领导属铁公鸡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买贵价水果,每次到这的一大动力都是这些水果。 反正土豪不差水果的钱,她在这干坐着又很尴尬。孟慈想着又剥了一个,顺便关照了下像小学生见家长一样端坐着的台絮。 五个橘子下肚,领导依旧没有聊完的意思,孟慈伸了个懒腰,趁着两个人中场休息各自喝茶的空档,起身道:“晚上吃多了,我先逛逛。” 都不是第一次来,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都心里有数,荣梁对此没有意见,笑道:“随便逛,一会儿让厨房准备点消食的小点心。” “不了不了。”孟慈道,“动动就好,你们先聊。” 说完孟慈朝着楼梯走去,这家屋子顶层有个花园,种着一些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花草。从前女主人还在的时候喜欢这些,荣梁在她过世后为了寄托相思,所以每次出差见到好看的花,都会想方设法弄回来相似的品种种上。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即便找了专门的园艺师规划,还上去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主要不是为了装点提高逼格,只是荣梁单纯的想给女儿看看,也给天上的夫人看看。 如今女儿没了,两人都只能在天上看了。 孟慈基本上每次跟着领导过来都会到楼顶花房待着,她不太擅长这种交际,又不能次次拒绝,花房倒是给她提供了方便。 她像往常一样顺着楼梯向上走,然而刚到二楼拐角往三楼刚走了三节台阶,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她扭头向后看,身后走廊空荡荡的,仆人此时都在一楼忙活,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碰到的东西。 孟慈疑惑地看着脚下,确实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思来想去,或许哪个房间没关好,有风吹了过来,便没再多理,抬脚便准备继续往上走。 然而这次,一只脚刚抬了一半,那种被拉的感觉更加明显,脚踝处似乎被什么东西扣住,刚抬起一点又被拉回地面。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孟慈活这么大接触最多的就是那种无缘无故看不见的拉扯。 在到组里之前,每个阴暗的角落对于她来说都是潜在危险,由于体质的原因,那些阴晦的东西总是喜欢伸手捉弄她,无论会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好像看见孟慈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很高兴,恶劣的很。 到了组织里后,晏子晋给了她一个小饰品,细细的链子上挂着指甲大的小水滴样式的吊坠,倒是让她免了许多困扰。 过惯了没有骚扰的日子,突然又被抓住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孟慈秀气的眉头挑得老高,一手捏着扶手,扭着上身回头。 她的脚正好踩在楼梯栏杆映下的阴影里,而那道胳膊粗的阴影在中间有一段奇怪的弯曲,像个镣铐正好缠在孟慈的脚踝处,如今再怎么都进不了一步。 这东西似乎不想让她上楼。 荣梁的这间房子当初装修时曾让晏子晋过来看过,富贵人家大多信风水鬼神,住所和公司都会找风水大师看看,像非人组这种近水楼台,即便不是专业的风水,但也比社会上很多半吊子靠谱,不至于帮忙调整物品摆放来招财,至少保证屋子里没有邪祟,影响主人身体健康。 -- 第120页 确保屋子干净后,晏子晋还在院子里留了点东西,并让闫溯下了几个阵石,确保不会有东西进来。 所以孟慈在见到这一幕着实觉得惊讶,什么样的东西能逃过晏子晋的眼睛钻到屋子里,并且明目张胆地出来。 透过楼梯错落间的缝隙勉强能看见一点客厅处的沙发,却看不太见人。虽说这点小东西她现在自己也能解决,但毕竟是在金主家里,一时犹豫要不要知会领导一声再动手。 不过那玩意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在被孟慈发现后,彻底破罐破摔。 黑影逐渐扩大,与旁边的栏杆阴影合为一体,慢慢扩成一整片黑色,将孟慈的双腿全都笼罩在阴影中,而阴影覆盖的地方,被束缚的感觉愈发明显,而后一阵巨大的拉扯将孟慈拉得一个踉跄。 好在孟慈在楼梯上走得不高,猛地向下倒时没有直接摔下去,脚下堪堪稳住后,黑影开始拉着她往走廊里侧走去,那边第一次来到的时候荣梁曾经指过,说是他和女儿的卧室,整个二层一共就两间房。 孟慈被用力往里扯,黑影路上碰到其他影子的时候还不忘扩大自己的面积,顺便在孟慈的嘴上多加了个“口罩”,尽管孟慈并没想开口喊叫,那东西却好像不放心似的,誓要将绑架做全。 影子一边一个圆圈套在脚踝上,指挥着孟慈一步一步缓慢向前走,最后停留在最里间屋子门前。 门的对面挂着几幅油画,死气沉沉的画布上人物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在昏暗的走廊上直勾勾地盯着没有礼貌的客人。 孟慈一脸无辜地站着,脚被绑着,嘴被捂着,始作俑者还是平时常见的影子。 若不是他们常年跟一些奇怪的东西打交道,估计早就被这一幕吓死了,典型鬼片炮灰要死的场景。 半张脸藏在阴影下,孟慈心里还是有点慌的,这次出门匆忙,她原本就想出来跑跑步,所以身上什么都没带,怎么都没想到在被领导收拾一圈的屋子里还会遇到这种事,而且明显绑着她的东西有其他目的。 面前房门无声开了一条缝,一股阴冷的气息隐约带着点白雾漫了出来,而后一点点将孟慈包裹住,拖拽着她进了门。 孟慈被推着进了房间,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黑暗中,身后门咔哒一声关上。 楼下荣梁正从柜子里拿出几罐包装精致的茶叶递给晏子晋:“前几天出差看着不错,给你带了几罐,回去尝尝。” 晏子晋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我客气什么。”荣梁刚坐回原位,突然回头看着楼梯。 晏子晋将茶叶罐放到桌上,疑惑地顺着荣梁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没。”荣梁略有些憔悴的眼神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稍纵即逝的疑惑很快湮灭在瞳孔深处,转过头时又是略带疲惫的笑容,“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 他刚刚跟晏子晋闲聊时,余光一直留意着孟慈的动静,确定她没有在二楼停留,直接往上走,才收回心神,毕竟不是孟慈第一次去花园。 或许真的是他多虑了。 第 63 章 ◎时灵雨◎ 孟慈被带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眼睛适应光线后,她唯一能动的眼球转了一圈。 房间很大,门对面的几扇窗都被窗帘遮得严实,好在不是专用的遮光帘,丝丝光线透过缝隙透了进来,浅灰色的窗帘被路灯照射成了棕色,虽说没办法每一处都看的清晰,但依旧能感觉到这是男主人的房间。 到了没有光的地方就到了影子的底盘,将孟慈捆得严严实实立在门口,安静的样子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上来,黑影才松开捆绑,向旁边散去。 孟慈木讷地站在门口,看着地上即便是在阴暗里也异常清晰的黑色影子,像是没有一点光的黑洞盘踞在她脚一旁,似乎她稍有不妥的动作就要将她捆回来。 孟慈哪能有什么不妥的动作,她现在处在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就这么出去万一被荣梁发现了真是百口莫辩,但是一直待在这里有不合适,或者从窗户跳出去?二楼好像并不是很高。 她深深地盯着黑影看了两眼,趁她不注意,是她以为的趁黑影不注意,三步并两步快速跑到了床边,将窗帘拉开一点,但也就是一眼,孟慈打消了跳下去的念头。 明明在下面看时并没觉得多高,从上面看直接两腿发麻,这要是下去,不落个残疾都对不起这个高度。 黑影似乎知道孟慈的想法,在她刚撩开窗帘的瞬间,再次缠上她的脚踝,使劲托着她往屋子里去。 孟慈单脚跳着险些跟不上节奏摔个大马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压着嗓子:“你慢点慢点,要到哪去,擅闯民宅是犯法的你晓得不?” 黑影似乎听不懂人话,就着那个形态,也看不出它到底是鬼还是些别的什么,固执地拖着孟慈一侧去,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弱的光,她看见正前方有一排整齐的书架。 按理说这种人家不会在卧室装什么文艺,休息就是休息的地方,书一类的东西都有专门的书房。 三楼就有个书房,之前孟慈去花房的时候曾见过,当时书房门没关严,隐约能瞧见里面整齐的书架和一个巨大的书桌。 孟慈对别人的爱好并没什么兴趣,就算把卧室搞成ktv跟她也没关系,她只想赶紧把脚下的黑东西搞没,尽管并没有什么头绪。 -- 第121页 孟慈手摸向衣领,攥着那个小小的吊坠。 吊坠虽没办大对鬼怪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是避祟还是很有效果的,据领导说这里面封着忘川河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确实从有了这个吊坠后,很少会被鬼缠了。 孟慈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玩意直接扔到黑影身上,按理说普通邪祟并不会轻易碰她,吊坠来历不明,效果一向很好,稍有些不稳的残魂主动碰上来,下一秒就一闪一闪亮晶晶了。 黑影丝毫没预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依旧孜孜不倦地拖着孟慈。 犹豫间,脚下力量突得一松,孟慈停到了书架前。 书架很大,占了半面墙,上面中外名著很多,还包括一些商业杂志和计算机专业相关的书,怎么看都像是将书房搬到了卧室。 这…… 直到这时再不知道黑影想让她看书架那就是个傻子。 “这书架后面有机关,还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孟慈拖着下巴,面前的一格正放着全套四大名著。 她专注地打量着一本本书籍,没发现原本紧贴着地面的黑影正一点点脱离出来,像个沙堆一样越堆越高,最后一个完整的人形站在身后,一动不动。 书架乍一看并没什么不同,或者是其中某一层安着机关?但是叫她来做什么,她又不是警察,不会破案也做不了别的,除了体力好点能打点…… 孟慈没忍住啧啧两声,觉得淑女这个形象算是彻底保留不住了,被狗领导洗脑,她现在自己都潜意识的认为自己是暴力分子。 她一直没动,身后的黑影就这么贴着她,直到孟慈手指划过一个个书脊,停在某一处时,黑影突然浑身一颤。 “咦?”孟慈疑惑,他在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间,看见一本纯黑色的书,上面没有写名字,像是一个包装精良的本子随手无意插到了这个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下若不仔细很难辨别。 而紧挨着这个本子的旁边则是弗拉基米尔的小说《洛丽塔》。 手指在黑色本子上停留了片刻,将这个本子抽出来了一半,然而动作却停在了这里。 毕竟是别人家的地方,随便翻东西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或许这就是个随手记东西的本子,写写日记或者商业秘密,这样随手拿出来且不说被发现了会如何,就是她自己内心这关都过不去。 想到这,孟慈到底是没将东西抽出来,用了推力将本子重新放了回去。 然而她刚想撤手的瞬间,一个黑色的东西盖在了她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加上突然出现的手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孟慈看着黑手控制着她的手指,重新按在了那本书上,而后就着这个姿势向外一拉,书本直接脱离书架跌了出来。 她下意识接了一把,并没有光线的一个角落,她却隐约在书皮上看见一道光线闪过,并不明显,看不清是什么字。 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她却明白了黑影将她拖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 孟慈不怕鬼,怕鬼的人在非人组根本没办法执行任务,只是她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勉强顺着黑影的意思走,若是换在寻常,黑影刚抓到她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被她踩稀巴烂了。 “你让我拿着个?”孟慈晃了晃书,转头看着成了人形的黑影,心中难免咯噔了一下,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它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黑影瘦瘦小小的,还没有孟慈高,就身形来看倒像是个女人,只是看不清五官,不能确定年龄。 黑影听话后点点头,指着书示意孟慈翻开。 孟慈虽从前过过一段不像话的日子,却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活,随便翻热人家的东西…… 她还没动,黑影率先动手,两根细长的手就着孟慈的手直接将页翻开。 没有扉页,没有目录,第一页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然而笔迹看上去并不想印刷的,歪歪扭扭的字体看不清究竟写了什么,有点像小孩子的涂鸦。 孟慈疑惑地看了一眼书页,又看了看黑影。 黑影或许也没想到第一页是这样,犹豫再三后直接将书翻到中间偏后的地方。 到了这里,字迹终于不再像前面那样鬼画符,已经有了章法,也能看清上面写的内容,有些类似日记也有点像小传,内容事无巨细。 从早上起床后的一系列活动再到后面走路时见到的人,看见的车,到了学校后说的第一句话,见到人时的心里。薄薄的一页纸上,小小的字将一个人的人生全都罗列在上面。 “这是写的小说?也太细了吧,谁会看这些琐事?我估计卖的一定不好。”孟慈随便看了几段。 然而那黑影看见书的内容后突然开始急了起来,漆黑的手似乎想将书夺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下手,最后无法,只能牵着书页死命向后翻,眼看着书就要将她翻完了,孟慈终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字,那是她的名字——孟慈。 孟慈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凑巧书里的名字跟她一样还是说写书的人笔下的人物就是她本人? 不怪她多想,就这家房子的主人和他们组的关系,还有小黑人非要拖她过来的行为,若是书上的“孟慈”跟她毫无关系,打死晏子晋她都不信。 “下了课出门吃饭,路上见到了两个黄衣服的男生,衣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真有趣,晚点要跟室友说这件事。之后到了食堂,见到了传说中的校花,真好看,羡慕,可惜我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想整容,又不会化妆,诶,旁边有个男生看我了,我要挺起胸膛走过去,这样是不是比较有气质,我看校花就是这样,校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孟慈?名字也好听,不像我这么普通……” -- 第122页 后面则是一系列打饭吃饭,吐槽食堂的饭的过程,再然后回到宿舍,但是并没有跟室友吐槽两个黄衣服的男生,书里的“我”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宿舍里找了本书看,而室友几人热热闹闹回来后并没有跟她说话。 “我要是跟她们能好好说话就好了,我这样的人没人喜欢的吧,我自己都讨厌,我住这的这个床是不是就是浪费了其他人的机会?据说很多人想考这个学校没考进来,我这么差的人占了名额吧,我怎么会被录取?上课听不懂,老师讲的很好了,怪我笨。” 书每一页的内容很多,但大多是这样的自暴自弃和所见所闻。 “这是……”孟慈刚想问这是什么,她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本书主人公的名字,却是个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名字——时灵雨。 那个让她背上杀人犯名声,导致被全校孤立排斥,最后让她进了监狱的姑娘。 虽然孟慈知道,整件事情怪不到时灵雨身上,她也怪可怜的,在最好的年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书——是时灵语日记? 第 64 章 ◎亲一口◎ 寂静的衣帽间里,一排排柜子中挂着各种样式的衣服,婴儿连体装,带着蕾丝边的公主裙,每一件上面都整齐地挂着的吊牌,从婴儿到成人,这家主人似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连一刻都等不及,在孩子刚出生或者还没出生起,就已经将每个年龄段的衣服全都买了回来,塞满橱柜,等着自家小公主亲自过来挑选喜欢的。 另一旁橱柜中放着常用的衣帽饰品,每一件经过精心挑选,整齐罗列在玻璃罩中。 然而每天都应该有人进进出出的衣帽间里丝毫没有“人味”,冷情得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若不是衣服是常用款式,甚至像家寿衣店,带着点寻常人闻不到的腥。 衣帽间静悄悄的,原本大敞着的房门第一次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将里外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门边方未正将重九抵在墙上,一根手指压着他的嘴唇,无声地说了句:“嘘。” 重九着实被方未这个动作弄蒙了,他稀里糊涂地被拉到这个狭小房间里,还没等问出个所以然,后背直接撞到墙上,抬起头时方未已经压在身前,成了现在这个姿势,而造成这个状态的主要原因竟是一个破烂不堪的玩具熊。 这真是太扯了。 重九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么困在身下,先不说对方处于什么原因将他拉到这里,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现在都像个需要保护的弱鸡。或许是被拽的突然,又是第一次面临这个状况,真就被方未得了手,并且保持着这样动作维持了五分钟以上。 方未稍稍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黑影,将最能迷惑人的眼睛遮在阴影中,少了那层意味后倒是看着顺眼了很多,虽然大部分觉得方未的面容实在是普通,除了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撩人的眼睛。 然而在重九看来,方未最讨人厌的,也就是那双眼睛了。 带着温度的手指压在重九的唇上,冰凉凉的一点染上了温度后有些不像自己的。 重九皱着眉头想要拍开他的手,方未却阻止了重九的动作,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压着声音轻声道:“听领导说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既然这样就不要乱动,外面小鬼虽然现在在熊身体里看着软萌可爱,但怎么都是只鬼,还是谨慎些好,别吃了亏。” 重九:“……” 谁吃亏?他怕不是听错了吧。 方未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其他的声音,连诡异的歌声也不见了,他收回目光,再看过来时正好撞上重九的眼睛。 方未动作明显一顿,压在重九唇上的手略微有些僵硬。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家的猫咪,无论是当初黑漆漆的时候,还是现在这副大人模样。 当初捡重九回去的时候只是因为这只猫趴在店旁的墙头上一趴就是好几天,每天都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身漆黑的长猫着实讨喜,尤其是那双总是眯着的慵懒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却嵌在了一个人的眼眶里。 当初明明是一只纯黑色的猫,如今这张脸却白的几乎透明,手指下柔软的触感冰冰凉的,跟当初那只温热柔软的猫咪差了许多,仔细看瞪着的眼睛里还有着熟悉的绿光,隐约有点从前的影子。 方未回来的不易,肯定不是叙旧或者故地重游这么简单,即便混迹在晏子晋的组织里也只是透露了一点讯息,连晏子晋都不知道他如何回来,又想做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书店的位置是他亲手送给重九的,但是在他心里,重九依旧没有在“信任”名单上,因为当初他的离开本身就不是主动自愿的,而是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无奈,这次回来就是想纠正当初的错误。 所以他才会引着重九到这个房间,而那个将重九引过来的东西先前就藏在床铺被子下。 小白人指得方向没有错,那里确确实实藏有跟水鬼有关的东西,只是不是“书”,而是一节断了的手指。 先前放在被褥中,现在则在方未的裤兜里。 晏子晋曾经跟他说过,重九就像个将自己关在牢笼里的小兽,明明对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却从不想着去接触了解,总是闭塞着自己,排斥着外界一切,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 第123页 就像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便是不应该的,更确切来说是危险的,可在重九眼里只有“不舒服”三个字,这个距离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若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估计早就掀了屋顶。 这一瞬间,方未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他与重九不同,哪怕在他掌管书店的那些年里,人心没有现在这样复杂,世界也还是单纯得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头,门上的铃铛不会像现在这样响个不停,但他到底是天生地养的神明,即便隔了层肚皮,对人心的揣摩也要比后来的重九懂得多。 如今虽说他与生灵之间的联系断了,然而潜意识里的东西依旧留着,所以在了解人的方面上,方未远胜于重九。 所以这一刻的对视中,他突然觉得,或许当初的那点怀疑是错误的,事情可能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而重九当初出现在书店门口或许真的是偶然。 方未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苍白的脸带着病态的美,超出烟火人间中所能划进去人类范畴,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隐约能瞧见细微的血管遍布其中,只有这样才能看出来面前这其实是个活人,无论阴气再怎么深重,都是个活生生的人,更不论长着一张怎么看都合心意的脸。 方未手指下意识轻压了一下,用着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这么多年有没有找过母……女朋友?” 他其实想说母猫来着,话到了嘴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及时刹车换了称呼。 “什么?”重九不耐地将方未手指拍掉,推着他的肩膀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方未被推的向后倒了一步,看着重九用力擦了下自己的嘴唇,将嫌弃两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笑道:“九爷有洁癖啊?” 重九打从心里不喜欢听见方未叫这个称呼,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他抿着被自己擦红了的嘴唇,多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准备直接出去收了那只破熊。然而一步都未来得及迈出去,就听房门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什么人在外面用力砸着,而后那种不太灵光的磁带声再次响起,里面播放着女孩诡异的歌声:“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 断断续续的,在光线昏暗的衣帽间里将恐怖效果直接拉满。 “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她要进来。”方未侧靠在一边,他这个人能靠着绝对不好好站着,能坐着一定要让他两条腿休息,懒到家了。 重九斜了眼方未,或许是因为心情实在是不好,连带着眼角疤痕的颜色都深了些,血红色一小块给他原本清冷的面容上添了一点妖冶。 “开门。”重九凉凉道。 “别啊。”方未一动不动,“万一这小鬼是什么大凶之物,毕竟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他那个老爸不知道弄得什么东西将她养在这里,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不是来找东西的么?会不会就是用来养小鬼的?” 养个屁小鬼。 重九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想爆粗口了,他到这只是找水鬼的书,难不成还能用水鬼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水鬼生前也只是个普通人,万一,可是普通人如何能利用书来养鬼? “是吧。”方未见重九不吭声,乘胜追击道,“所以我们还不能这快除掉她,得等她暴露更多信息,万一抓到点蛛丝马迹或许还会跟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有关,你说是吧?” 说话间方未已经站到重九面前,盯着稍稍矮他一点的人,这么单纯的小猫咪当初或许真的是靠缘分让他们相遇呢? 疑虑少了一层后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比当初黑乎乎毛毛一坨看着好多了,虽然脾气比当初看着还臭。方未想。 “你——”重九抬头时正好对上方未灼灼的目光,像盛夏夜里的萤火虫,奇怪地跃动着,又很快沉寂下来,“你要做——” 后面的话彻底没了出口的机会。 重九从没觉得世界上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他瞪大了双眼,湿热的温度顺着冰凉的双唇袭遍全身,好像身上所有的血液都换了一边,忽冷忽热的,不管到底是真是假,重九觉得他要疯了,漆黑的瞳孔瞬间变成了墨绿色竖在中间,而那仅有的宽度里倒映着一张本不应该出现的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掩盖住了眼睛里藏有的含义。 下一秒,冲天的黑气自身边暴起,携着数不清的利刃,所过之处物品尽毁灭,那些崭新的柜子和没拆过吊牌的衣服眨眼间成了一个个碎片,在空中打着漩盘旋而上。 脚下地板连晃动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直通地下不知多少米。 好在方未反应极快,摸出个符咒打在脚下的一块碎木上,踩着木头堪堪落到客厅。 另一边晏子晋正双手托着一个软趴趴的身躯,吆喝着其他人赶快避难,见到方未后动作一顿,怀疑的光一闪而逝。 眼看着楼就要塌,晏子晋顾不得那么多,扛着晕过去的房屋主人往外跑,好在他们距离正门很近。 直到众人站在铁门外,看着坍塌的房子和肆虐的阴气,晏子晋仿佛已经看见粉色票票正在扇动翅膀顶着光圈越飞越高。 他表情木讷地问了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方未双手插兜耸耸肩:“没什么,就亲了一口。” -- 第124页 “亲什么?” “九爷。” 作者有话说: 晏子晋:氧气瓶拿走!我不要了! 第 65 章 ◎塌了◎ 传说人做了坏事要遭天打五雷轰,但能到天打五雷轰的程度,怎么也得是挥着砍刀屠一座城的地步。晏子晋怎么都没想到,他连属下的奖金都没有克扣过,有一天这雷会降到他脑袋上,尤其还关系到以后他们的吃穿用度。 “你再说一遍。”晏子晋看着面前塌了一半的房子,扶着脑袋,有种风太大我听不清的感觉,“你干了什么?” 方未看傻子似的看着晏子晋:“听说咱们小区有个医生,是耳鼻喉方面的,要不改天让孟慈给你约着去看看?”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巨响,似乎非要衬托一下晏子晋现在的心情,房顶又塌了一处。 方未看着晏子晋快与夜晚融为一体的脸,先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而后收了笑容,看着不远处的景象道:“或许我应该听听你的意见。” “听什么?一起去看耳鼻喉么?”晏子晋没好气的说。 “关于重九的。” 晏子晋奇怪地看向方未,不知道这么一会儿两人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问,被忘到脑后的金主醒了。 “呃……”即将从金主变成债主的荣梁正斜靠在树下,手掌抵着额头,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事故发生前,几个人正坐在客厅聊这段时间的经济市场,好在晏子晋平时什么都看点,倒是都能接到话。 话正聊在兴头上,楼梯突然传来轰隆声,紧接着周围像是地震了般整个建筑都在晃动。 晏子晋这次来不是真的跟荣梁聊天的,眼看着情况不对,赶忙放出张符偷摸将荣梁拍晕了过去。 本来一张符咒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少能安稳地睡上一个晚上,晏子晋就可以趁着这个功夫思考一下怎么糊弄金主顺便收拾烂摊子。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破符关键时候掉链子,才一个小时都不到,正主醒了。 晏子晋转头瞪了一眼画符咒的主力军——闫溯,回身时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忧心忡忡地走到荣梁面前:“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而后吼着旁边还没明白情况的闫溯说:“打120了没有,快把荣总送医院检查一下,可别出现什么问题。” 荣梁刚醒来意识有些不清晰,只觉得头昏脑花,隐约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好像遇到了地震,然后楼塌了……楼…… 一想到这,荣梁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了,顾不得软绵的腿脚,扶着树刚刚站稳就要往还在掉渣的别墅跑。 好在晏子晋站的近,看见荣梁的动作后一把拉住:“不行,那边去不得,万一二次坍塌你就埋进去了。” “怎么会……”荣梁看着上一刻还好好的房子,如今跟爆破拆迁了似的,精心挑选的家具压在碎石下,隐约能看见一些边边角角。 荣梁眼神闪烁,似是受到了极大地刺激,用力抓着晏子晋的胳膊,浑身颤抖。 晏子晋有些不忍心,话到了嘴边,嘴唇上下哆嗦一番又咽了回去。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怎么看都跟他们这些人撇不关系,尤其是方未。 晏子晋正想着怎么安慰,突然感觉到手臂一松。 靠着他的支撑才能站稳的荣梁恢复了一点力气后,趁着晏子晋不注意突然向废墟跑去,动作之快完全看不出他刚从晕眩中恢复。 “兄弟!不能去!”待晏子晋反应过来时荣梁已经几步开外,而且越跑越快,根本不管身后别人怎么叫。 晏子晋回头冲着闫溯叫了声“照顾好其他人”,自己赶紧跟上去,生怕荣梁再出什么以外。 好在先前其他佣人都在一楼,过了饭点,时间也有些晚,忙完一天的事情后大多找个无人的角落,或者在厨房,或者在院子聚在一起闲聊,出事时第一时间冲了出来,没有人受伤。 只是经此一事,担惊受怕是难免的,傅元一和袁以川便担起了责任,负责去安慰。 “什么个情况。”闫溯站到方未身侧,从兜里掏出几张随身带着的符咒塞到方未手里,“你先拿着,一会儿去看看什么情况,小心说话,别惹领导生气,你毕竟刚来。” 言下之意,毕竟刚来,得跟领导打好关系。 闫溯也是好意,什么都没问,心里肯定明白这事跟方未有关,所以给了几个防身的东西,让他亲自去处理。 闫溯离开时拍了拍方未的肩膀:“要不你等会儿去也行,我先去看看,万一领导发飙。” “没事。”方未笑道,“一会儿你还得应付其他的,忙你的就行。” 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警笛声,就算周围邻居没人报警,这么大声响也肯定惊动了警方。 闫溯点点头,谁都没想到饭后消食的串门会有这么大阵仗,他们又不是官方机构,就算现在打报告去申请协调接管也来不及,总还是要先应付了警察再说。 “那行,你先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喊一声,等一下让袁以川去帮你们,我在这跟傅元一应付警察,看看。”闫溯看了眼已经跑到房子里的两个身影,“看看能不能拖拖。” 方未挥别闫溯站到晏子晋旁边的时候,荣梁正蹲在地上挖着什么,双手沾满灰尘,指尖隐约带着点湿意,无论晏子晋怎么劝怎么拉都无济于事。 -- 第125页 “他怎么了?”方未没有动手的打算,翻看着闫溯给他的符咒,大多是定身、放雾之类逃跑用的。造成伤害的很少,那类符咒也最难画,向来都被晏子晋收起来放在库里,非用时不准随便携带,怕万一“走火”引起恐慌。 晏子晋刚劝完一波起身时叹了口气,看了眼四周,确认暂时应该不会有哪里松动掉下来,才拉着方未向旁边走了几步。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你让我过来给你打掩护就是为了拆房子的?”晏子晋皱着眉头。 方未斜了一眼晏子晋,而后继续翻着手里的黄纸:“你怎么见到重九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跟我就这么没大没小,就不怕怕我?” “呵。”一个字表达了晏子晋对这个问题的态度,话锋一转,“你先跟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未终于看完了黄纸,从里面抽出一张,而后在旁边随手捡了根木棍,就着上面的泥土在黄纸上改了几笔,贴在旁边残破的建筑上。 原本还在掉渣的建筑突然找到了平衡点,掉了一半的灰尘竟慢慢飘了上去,贴在碎石上,仿佛上了强力胶。 方未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随后绕着荣梁来到他右侧一根柱子前,从里面摸出个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他刚准备将东西揣兜里,手腕就被攥住。 晏子晋看着方未手里的东西,先是疑惑地皱了下眉头,随后突然想了起来,看着方未的眼神就想看个疯子:“你随身带着水鬼的手指做什么?不嫌恶心。”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收藏起来找个玻璃柜子摆上?”方未随意地将手指揣到兜里,“还好没丢了,你不知道刚刚小猫咪有多凶。” “你到底想做什么?”晏子晋不止一次问出这句话,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这次方未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想查个事情。” “什么?”晏子晋以为方未又是想搪塞他,并没有将这个事情放心里,虽是在跟方未说话,却偏着身子一直在看荣梁的动作。 荣梁双手已经染上鲜血,但他不知道执着于什么东西,一直挖着那片废墟,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声音很小,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照这么个状况一直挖下去,估计东西还没找到,双手先废了。 晏子晋暂时顾不上方未,决定暂时先放过他,准备过去再劝劝荣梁,却在这时听见方未道:“他在养小鬼你知道么?” 晏子晋脚步一停,看向方未的眼神充满怀疑。 不怪他怀疑,先不说这个别墅当初建成之后他来探测过一圈,将所有跟阴物沾边的全都除了去,完全不适合阴物盘踞。 就算后期荣梁再找人过来改造房间,晏子晋过来这么多次,不可能一次都不发现。 “你怎么知道?你确定?”怀疑归怀疑,但晏子晋知道方未不会在这方面判断错。 “确定是当然确定的,唔……”话说了一半,方未的目光越过晏子晋落在荣梁身上。 此时荣梁已经不再扒石头,而是在泥土和石缝中间挖出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正扯着一个边用力向外拉。 一只沾满灰尘的玩具熊被拉了出来,荣梁托着玩具熊放在眼前,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而后突然激动起来,将熊摁在怀里用力抱着,棉花填充的玩偶立刻走了型,只能看见两只棕色的爪子从颈窝处伸出来,似乎在呼救。 晏子晋转过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这个玩具熊晏子晋见过。 在第一次来这个别墅的时候,荣梁曾经带着他挨个房间走一圈。 荣梁说晏子晋是专家,虽然他觉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看看安心。所以别墅的每个房间晏子晋都见过,而这个玩具熊就在一个装饰很可爱的房间里。 荣梁说是给他女儿准备的,他女儿胆小,睡觉得抱着点东西,这样晚上就不会有怪物出现,小熊会保护她。 晏子晋皱着眉头,一张已经破烂的黄色符咒静静地躺在荣梁脚下。 “你是说那只熊里封着小鬼?”晏子晋问。 方未又开始翻手里那叠黄纸,一边翻一边说:“原本是封在里面,现在就不好说在哪里。” 话刚说完,周围冷风起。 四周的灰尘都被方未先前的符咒牢牢定住,所以只能凭借着飘荡的头发感受着风向,周围什么都瞧不见,在温度已经开始上升的季节里,阴冷的风便显得额外突兀。 “我现在确定了,小鬼确实不在熊身体了,喏,站在你身后。” 晏子晋年岁虽不大,但是鉴于他从小就能见鬼,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但就这样的环境里还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没有急着转身,而是侧着身子向方未旁边挪了挪。 就他的经验,但凡不跟鬼对视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虽然现在这个麻烦就是故意找上门的,再怎么避都避不开。 果然还没等晏子晋找好姿势回头看看小鬼什么样子,就听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姐姐不见了,你看见姐姐了么?” 第 66 章 ◎抓只小鬼◎ “什么姐姐?”晏子晋将方未当成了护身符,拉着方未的胳膊扯到身前,自己则躲到身后,终于看清方未嘴里的小鬼。 小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体睡衣,漆黑的头发披在身后,脸色除了苍白点以外与常人无异,一双大眼睛闪亮晶晶的光,若不是脚下有些虚飘,很难将她与鬼关联到一起。 -- 第126页 小姑娘的模样晏子晋见过,正式荣梁已故的女儿。 方未对于自己被当成挡箭牌这时有点意见,顺手抽出张符咒直接拍向肩膀上方。 他们可怜的领导就这么当了回僵尸,饶是方未已经离开了原地,晏子晋依旧伸着脑袋,有点像晒着太阳的乌龟。 “有话说话,动手算怎么回事。”晏子晋动作虽然被定住,但是不耽误他动嘴,如此一来就更诡异了。 方未没有理他,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小姑娘身前:“你先告诉我找姐姐做什么,我就帮你去找。” 晏子晋插话:“谁是姐姐。” 方未头也不回:“重九。” 晏子晋:“……” 重九真是个很好的怼他神器。 小姑娘似乎不太相信面前这人,歪着脑袋,张合着嘴巴,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不认识你,我要找姐姐。” “你不找爸爸?”方未指着依旧抱着熊不肯撒手的男人,“你爸爸在那。” 小女孩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子,先是盯着荣梁看了几秒,而后道:“我……我要好好学习,回报爸爸妈妈,家里条件那么不好,他们还努力供我上大学,只有我自己不争气。” 明明依旧是小孩子的声音,用的确实大人的语气,说完话后目光开始到处游移,似乎在找东西。直到发现地上破了的黄纸,惊喜地拿起来,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拿起卡在缝隙里的木棍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要学习,要好好学习,要拿奖学金,不然没钱上学了。” “什么情况。”晏子晋保持着怪异的姿势转动着眼珠,“这么点小孩上大学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想来不会给他们时间在荣梁身上问出些什么东西,想要在这方面找到线索,还得靠后期一摞报告。 眼看着穿制服的人已经小跑着过来,晏子晋努努嘴想喊又不敢太大声,毕竟不知道过来的都是那个层次的人,万一再因为他这个状态吓到,又要加一摞报告。 “你先把这个给我撕下去。”晏子晋的声音有些急,他这么个造型见警察,明天直接上头条了。 方未呵呵一笑,扭头就走,顺手点了下小鬼的额头,而后那小鬼像是成了个木头人,表情从错愕到狰狞再到茫然,但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乖乖跟在身后。 晏子晋浑身肌肉开始酸疼,伸着脖子扎着手,眼看着罪魁祸首越走越远,另一旁有一些人已经踩上了碎石,和方未擦肩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方未指了指晏子晋和荣梁,之后又说了一句话才被人带着往外走,与此同时,那个说话的人显示表情怪异地看了眼这个方向,脚步有些犹疑到底还是过来了。 晏子晋内心暗道糟糕。就在警察快要走进的前一刻,他脑袋上的符咒突然一松,掉了。 恶趣味实在是明显,晏子晋顺手接下飘荡的黄纸团成团,再抬眼已经跟来人对上。 周围光线有些暗,只能看出来人是个年龄不到的小伙子,说话声稍显青涩。 那人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看见晏子晋突然动了着实吓了一跳,蹦跶着向后撤了一步,手摸向腰间,谨慎道:“你,到底什么东西?” 晏子晋就这么被划成了东西,但他又不能跟来人生气,便只得陪着笑脸走了几步道:“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房子建得不太稳,地不知怎么的震了震,就震塌了,唉。” “塌不塌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定了。”来人不吃这一套,并且表现出一副一定要与这种上来就套近乎,一看不像好人的家伙保持距离,“举起双手靠在一边,你,你是人是鬼?!” 他声音即便已经很努力控制了,但是还是能听出有一点破音。 瞧着来人的动作,晏子晋不想徒增麻烦,暗自叹了口气后举着手准备靠在石头上。 他这个丢人的动作刚刚做了一半,另一边就有人喊了一嗓子:“干什么呢,将人带过来。” 就这样,晏子晋以嫌疑犯头目的身份被几个人拉到一边盘问了一圈,最后还是傅元一偷偷发了条消息给上面的人,到场的一个队长接了个电话才将他们放走。 走的时候队长一头雾水,隐约觉得眼前一群人不简单,却又因为职位太低接触不到太高层的东西,只能用这既不得罪人又不太怂包的态度,将几个祖宗送走了。 与此同时,120一个担架将荣梁接走,中间无论其他人怎么扒,都没能将荣梁怀里的玩具熊抽出,便只能由着他去。 晏子晋目送着荣梁离开,盘算着换个时间再找这位新晋债主聊聊人生。 几人回到别墅的时候一身疲惫,晏子晋直接躺在沙发上,闫溯算是心最大的,坐在一边正啃着苹果压惊的。 这些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突然塔房子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台絮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 “没事,没人受伤,你多经历几次就好了。”晏子晋捡起良心,拍拍台絮,“别看其他人都很淡定,刚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什么蠢事都干过,你这算好的嘞,至少没尿裤子。” 台絮:“……” 这是安慰吗?这是安慰吧。 晏子晋忘了先前被人抓着,双手举起靠边站的怂样。清了清嗓子,端起领导的派头沉声说:“要是晚上睡不着就找个人陪你,听说你在市里的房子是租的?回头不方便可以直接住这边,房间虽然不多,但是没几个人住,这帮人讲究,非要公私分开,说住在办公的地方就没了个人生活,属于劳动力压榨。狗屁!” -- 第127页 台絮呆呆地点点头,他那边房子确实也快到期了,从单位到家有点远,上下班要坐好久的车,能住在单位最好。 只是这个单位……总怕大半夜闹鬼。 晏子晋特别喜欢这样听话的下属,这才有当领导的感觉:“回头让孟慈带你挑个房间,随便挑,别人的东西看不好直接扔,别客气。” “领导你这就不对了,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虽然我们晚上不常在这里住,但是白天还是有午休,当初签劳动合同的时候可是说好了,你别赖账,是吧川儿?”闫溯冲着袁以川挑挑眉赶紧找战友,“就连孟慈当初来的时候你都没这么霸道,人家一个姑娘过来还是找的空房间,怎么就扔东西了?孟慈……诶?孟慈呢?” 此话出口,第一个跳起来的是晏子晋,隔了这么久他竟然才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个人,这是多大的疏忽。 “你们怎么也不数着点人,当时孟慈去哪……对,去楼顶花房了,卧槽,我先去看看。”说罢晏子晋就要出门,然而他刚走了两步路就被方未拦了下来。 方未扯着晏子晋的胳膊就往二楼去,边走边说:“别去看了,我确定那里面没有活物。” 晏子晋听此更加炸毛,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挣动着胳膊:“那我更得去,就算,怎么也得有个人给那姑娘收尸,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没想到最后竟然……” 晏子晋的声音里含了呜咽,胳膊也跟着颤抖起来。 方未斜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真的难过还是戏精上身:“那我换个说法,那里连个死人都没有,你就别去折腾了。” “什么叫连个死人都没有?”晏子晋抬头,眼角确实有点红色,倒是更像搓出来的。 如此一来,方未更确定晏子晋就是闲的没事干,非要走一把生离死别的戏码,忍着直接将他拍到废墟当第一个死尸的冲动:“你们亲爱的组花不在那,至于去哪了,回头自己查吧,暂时没什么危险。” 组里的每个人在签了正规地劳动合同后,都会在组里留下一小块指甲大的石头,上面聚着每个人的指尖血,十指连心。 人在,血自然好好的聚在上面;人没,血会散开落到下面的一个凹槽里,当初许萍那边出事,就是台絮的那滴血边缘越来越模糊,给了预警,才让晏子晋及时赶到。 去办公室前,晏子晋先去看了眼属于孟慈的那滴血,确定没问题才安下心。到了办公室,晏子晋坐到沙发一侧:“什么急事比我们组花还要重要?” 方未收了平时不正经的样子靠在一侧,面前一个小鬼正在慢慢成形。 方未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闪着金光的符文凭空生成,手指收尾的瞬间,符文直接打到小鬼额头处,没入身体。 有了这层保障,方未开门见山:“你到底是什么?” 这次的符文和上次贴在困着水鬼瓷瓶上的符咒有些相像,但是效果要好一些,这还是多亏重九,气息交换,让方未得了些好处,连写符文都更得心应手。 想到这,方未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又凉又软,真适合夏日消暑。 明明更消暑的小鬼此时正散发着阴气站在对面,像是个人形冰箱。 晏子晋从衣架上摸了件外套披身上,小鬼在这时慢慢开口:“我,我是荣梦……时灵语,不,不对,时灵语是姐姐……我,我是荣梦涵。” 小鬼语言有些混乱,一会这个一会那个,认真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装的。 晏子晋转头看向方未,方未却丝毫不奇怪,等小鬼声音越来越小方未再次问道:“你的书现在在哪,在你父亲那?” 小鬼表情有些呆滞,似乎想不起来书这么个东西,过了好一会,就连方未也以为这方面问不出个结果的时候,她双手背后慢慢吞吞拿出一本漆黑的书,光线上过,上面写着三个字——荣梦涵。 第 67 章 ◎。◎ 荣梦涵的故事不长,那本黑皮书也不厚,只是小女孩年龄太小,似乎直到生命终止都没有达到可以正常书写的年龄,整本书的字歪七扭八,晏子晋抬头看了一眼就头疼放弃了。 荣梦涵确实像之前所了解到的那样,生活很单一,也很少出门,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爸爸、佣人和家教老师,偶尔能出趟门又很快就会回家。 “按理说10岁的时候,小孩子应该可以写出不错的字了吧。”方未翻到最后几页,字迹依旧潦草,带着些不耐烦,和前面一笔一划书写出的差了很多,有些地方笔画连在了一起,“笔迹也有些出入。” 晏子晋作为一个跟“乙”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就算把书放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看出个所以然,强行读下去很容易影响到自身气运,所以自我放弃道:“不知道,你看书你问我?” 方未随手翻了几页,在其中一页上停顿了几秒,而后将书合上看了眼封面后轻笑一声,蹲到荣梦涵面前:“荣梦涵,我们现在聊聊。” 说到这,方未转头看了眼晏子晋:“你先出去。” 晏子晋正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跟待在楼下时状态差不多,好像很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他听见方未的话后摆正脑袋,看过去的表情有一瞬间迟疑,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坚定了眼神:“你问你的,再说你一个男人带个小姑娘单独在一间屋里不合适,” -- 第128页 方未噗嗤一下笑出声,上下打量晏子晋一圈,难以置信道:“先不说这位小姑娘才十岁,就算她长大成人也只是一个鬼,你……单身太久了?” 晏子晋一时无言,他当然不是真的觉得方未会对一个小姑娘动什么心思,这种不正常的心思不会有,另一种……万一威逼利诱再切几根手指就不好说了,毕竟他有前科。 “不走也行。”方未并没有坚持让晏子晋离开,多说一句只是怕他碍事。 他转头重新看向荣梦涵时轻笑了一下,眼尾和嘴角在一个弧度上,看起来分外亲切。荣梦涵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方未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小声道:“不用着急说话,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看这本书。”方未随意地晃动着那本“荣梦涵”,“即便都是你经历过的都未必记得清。” “我记得清。”荣梦涵不太高兴,她虽还没长大,但死后也过了这么久,“若不是我死了,我现在也是个大人了。” 即便她没死,也算不上是个大人。 方未笑了笑,没在这上面跟她争辩:“那你觉得你父亲每天都要进你的屋子看着你,无论是写过的字,看过的书,哪怕是剪掉的头发和指甲都要收起来是为了什么?” 荣梦涵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无辜地歪着头,道:“这不正常么?爸爸爱我,我也爱爸爸。” 方未点点头,低头时两边的头发顺下来挂在眼尾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再抬眼时笑笑道:“真是个好爸爸。” “嗯,爸爸最好了,还找姐姐陪我。”荣梦涵道。 “姐姐?哪个姐姐?不是应该给你找个妹妹陪你么?”方未话锋一转,没有任何过渡地直接唤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似乎面前站着的不只是一个小姑娘,“时灵雨,你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逛街,买了炸串。爸妈一般都不让你吃这个,那天真是太难得了,炸串香香脆脆的味道真好,你还顺便把串分给了路边的一个乞丐,虽然乞丐看起来并不高兴。” “那时候你还小,父母又很忙,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空闲带着你上街,很高兴吧?” 等等,父母?这小孩她妈在生她那天就死了。 晏子晋越来越听不懂,难不成手里那本书其实是其他人的?荣梦涵拿错了? 然而荣梦涵在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只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后毫无违和地立刻换上一副开心的面容:“对啊,爸妈带我上街很开心,我还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路边的一个叔叔。” 荣梦涵就这样顺着方未的话,似乎对当时那段记忆尤为深刻,想起那段时光眉毛扬了起来,挥动着小手比划着,“当时旁边有个大楼,我第一次见到那大的楼,好高啊,周围好多人,好多好看的东西,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这好像不应该是荣梦涵该有的记忆,先不说妈妈这个角色如何出现在记忆里,就算荣梁交了女朋友带着荣梦涵一起出去,也不应该对周围的高楼大厦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倒像是生活在城市周边的小朋友,第一次到市中心的反应。 晏子晋在一侧皱着眉,时刻观察着荣梦涵的表情变化。 方未似乎料到了这个情况,没有生出丝毫怀疑,微笑地看着她手舞足蹈,听了几句话后低下头,慢慢翻开书中间靠后的一页,而后当着荣梦涵的面,直接撕了一页下来。 与此同时,原本兴高采烈还想说什么的荣梦涵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方未的动作很慢,手指捏着纸的一个角慢慢向下撕扯,似乎故意将这个过程无限拉长。 另一侧荣梦涵高兴的表情像一张画一样僵硬地贴在了脸上,然而这个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在书页撕掉一半后,她突然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尖叫声在房间里不停回荡,超出了任何设备所能设置的最高音量,像一根根银针往脑子里钻。 晏子晋万分后悔先前没有听方未的话,赶忙拿过后背靠着的两个抱枕一边一个遮到耳朵上,皱着脸看着方未无动于衷地继续撕着书。 “你要干什么。”晏子晋的话湮灭在尖叫声里,看着方未慢条斯理地将书页撕成一条条,再扯成碎片,散落一地。 待书页全部落地后,荣梦涵的尖叫声才有所减缓。 但她依旧抱着自己的脑袋,双眼空洞地盯着方未的手,狰狞的面容比晏子晋见过的任何一个恶鬼都恐怖。 方未似乎没撕够,慢条斯理地翻开书又扯向一页时,荣梦涵终于有了反应。 她疯了似的想要上前去抢,然而她毕竟太小,手脚并用都没能挣得什么上风,倒像是个滑稽的小丑,被方未一只手控制在一段距离外。 “别乱动。”方未的声音像之前那样柔柔的,完全看不出先前做了什么残忍的事。 他再次扯到了书页上,眯着眼睛笑道:“你看你不好好说话,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荣梦涵手脚动作一僵,顺从的放了下来,似乎已经认命了,垂手向后退了一步。 没了向前的力道,方未自然收回手,重新翻看起面前的书籍。 视线错开的这一刻,荣梦涵脸上的皮肤一瞬间化成红色,双手成爪,速度极快地冲到方未面前,从一米外到与方未面对面贴在一起不过须臾间。 而方未抬头时就见一张咧开的大嘴。 -- 第129页 荣梦涵原本可爱的杏仁眼眼眶里只剩下黑色,整齐的牙齿变成锯齿状,猩红的舌头在牙齿上转了一圈,嘴巴几乎将头分成两半,对着方未用力咬了下去。 坐在旁边一个身位的晏子晋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若换成以前,晏子晋绝对能跑多远跑多远,这种神仙打架的场景绝对跟他这种小人物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神仙已经跌下了神坛,换成一副普通人的身躯,即便里面装着的灵魂属于一个神明,却照样受到外壳的限制,就像方未现在绝大多数还是要靠着符咒才能做到一些事。 情急之下晏子晋摸到身后沙发夹层中。 这间别墅的好处不止是因为又大又贵,在建成之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有他留下的备用符咒。作为组织的大本营,万一某一天恶鬼们想要集结起来攻打他们老巢,总不能没有准备。 虽然当初晏子晋这么做的时候,其他人没少吐槽他小说看多了,没事还要来个“围攻光明顶”的剧情。 “光明顶”暂时安全,但是被他们带回来的小鬼却要造反。 一张明黄色的符咒再次见到天日时,上面朱砂色的字立刻闪着血红色的光,而后在晏子晋念念有词中迅速飞向荣梦涵。 只是黄纸飞的到底还是慢了一刻,眼看着荣梦涵的嘴巴就要在方未那张脸上留下一圈洞,黑影一闪,原本嚣张至极的小鬼就那样大张着嘴巴向后连退数步,血口中间,正卡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书。 方未手向旁边一探,正好接下晏子晋扔过去的符咒,在一人一鬼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空档,那张符咒已经被方未塞到了荣梦涵的嘴里。 他推了把荣梦涵将她送的更远,另一个手上下弯动,微笑地说了句:“拜拜。” - 楼下自晏子晋和方未走后,闫溯就拉着台絮道:“东侧那边还有空房,回头你收拾收拾住那就行。这栋楼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周围都是被各个大佬加固过的,楼里面也布了很多阵,就算你有招鬼体质,也不会有任何阴物随便进来。” 他拉着台絮的手,像是老父亲一样:“听说当初就是你梦里预料到我们要出事,才拉着路江去救我们,太谢谢你了兄弟。” 台絮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当时有点迷糊,就做了个噩梦,没,没什么用。” “这就是大用了,说不准兄弟就是预言家转世,以后还得靠你多多照顾。”闫溯的客套话张嘴就来。袁以川在另一旁翻了个白眼,他能确定,闫溯就是怕自己那间风水好的房间被台絮挑了去,领导那句东西随便扔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 “所以你这常常在梦里预示的情况更应该挑个好地方,东边那间正好,阳气旺盛,回头我再给你加持个阵,保证你以后睡得香,我跟你讲兄弟,咱们这楼,就算地震了都不会有什么反应,结实地跟——” “轰——” 闫溯的话还没等说完,整个楼就在他未尽的话音里颤了起来,震耳的声音在二楼响起,头顶吊灯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摔在众人脑袋上。 其余人还没等有什么反应,傅元一率先站了起来往二楼跑去,闫溯则拍着胸口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留在袁以川身上道:“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又多了一项新技能。” “乌鸦嘴么?”袁以川翻着白眼。 “呸呸呸,这叫言灵!” 第 68 章 ◎“找良心”◎ 商场顶楼的地方除了开了几家24小时营业的饭店以外,还有一个连锁KTV。马路上已经静悄悄了,旁边的电梯依旧没有休息,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上下。 上去的人光鲜亮丽,调笑着挤到一个狭小的电梯厢里,出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清醒了,或者互相勾肩搭背,或者扶着侧面的墙呕吐不止。 酒精混合着其余未消化的东西充斥着街边巷角,一伙人从同一电梯下来后意识都不是很清醒,陆陆续续上了车后将阴影处吐完就蹲在那的人忘了。 那人起初抱着头蜷缩在一侧,等周围彻底没了声音,他才慢慢站了起来,一身得体的西服经过几轮战局下来后已经处于半废的状态,不知道送到干洗店还能不能救。 男人看着不大,稍显稚嫩的脸庞上却满是疲态,这种状态也就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敢露出少许,就像一个常年将自己闭塞在躯壳里的蜗牛,偶尔露出一点点软肉,算是短暂放松。 这个年龄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在这种局上很少有吃饭的机会,囫囵塞的那点东西早就跟着黄汤一起回归土地,除了换来第二天环卫工人的谩骂以外可能什么都没有。 然而再怎么年轻的身体经过这番折腾也有些受不了,男人想找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至少先买点热乎的东西喝,天已经热了,他依旧觉得胃里凉凉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甚至附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男人胡乱地抓了把头发,短暂地恢复点了精神,眯着眼睛勉强看见高楼中间好像有一点光线。 此时夜已经深了,街上大小夜猫子都没了踪迹,只有街角的一家店铺亮着一点幽暗的灯光。 那家店门没有关严,一条昏黄的直线投射在地上,像是给人指路的箭头。 男人先是在原地站了两分钟,这才辨别好方向,脚下虚浮地往前晃荡,三步间有两步是打了个转,像极了商场开业时请的秧歌队。 -- 第130页 原本三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晃了十分钟才到,手扶上木门的瞬间他先是松了口气,只是脚买进店铺的前一刻,似乎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回头看却什么都没瞧见,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听着清脆的铃铛声,男人推着异常沉重的门说道:“你好,有人吗?” 男人头也没抬,眼睛只盯着脚前的方向,毕竟对于他来说能进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有没有人先吼一嗓子再说,按照他这么多次的经验,一般这个时间店员都会找个地方打瞌睡,吼一嗓子算是给对方提个醒。 只是他这一嗓子吼出去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门开的瞬间只觉得一道异常冰冷的气息打在身上。 他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着“空调怎么开得这么低”,随后转身将门带上,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这家店。 店里光线比一般店铺暗了不止一星半点,墙边错落着几个烛台上,白色的蜡烛看起来异常诡异,火苗跳动,带动着墙上映着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人站在那,也或者不是人。 男人被这幅景象吓了一跳,酒劲瞬间去了一半,半合的眼皮抬得老高,瞳孔瞬间缩在一起,他怀疑自己进了鬼屋。 左手边高耸的书架上看不清放着什么东西,满满当当的,到不似一般鬼屋那样放血衣或是骷髅,似乎除了照明的东西不太寻常意外,并没有其他奇怪的。 见此他暗自松了口气,全当自己喝迷糊了,没看清什么店就走了进来,四下看来应该是一家书店。 只是这家书店模样有些奇怪,男人从前白天没少到这边闲逛,倒是没注意有这么个地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大半夜的可能店家有其他事情门没关严,被自己钻了空,别被当成贼才好。 “那个,不好意思。”男人探着头往周围打量,“我刚刚看错了不是故意进来的,抱歉打扰了。” 他说着往后倒退,虽说一直没得到回应,自己也算是打招呼道歉了,回头就算被发现有外人进来,店铺都会有监控,调取一下就知道他什么都没干。 如此想来,男人放心地拍拍胸口。 这里确实有些诡异,书店装修成这样统共也没几家,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内心吐槽间,身子已经转了一半,然而也只有这一半,剩下的无论如何都转不动了。 视线落着的地方,男人惊恐的发现,他面前不远处一个半通明的东西悬在那里,轮廓明明是个人,双腿却血淋淋的。 男人刚刚平稳的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嘴唇也跟着频率一起上下浮动,因醉酒而被红色铺满的脸瞬间惨白,慢慢的瞳孔越来越大,整个人越来越僵。 面前那东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男人就已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刚从书架间飘过来的于宋看见这一幕先是“啧啧”两声,而后晃晃悠悠地往后堂去,故意捏着嗓子,像极了古装剧里通报的小太监,道:“不好啦不好啦,大人快来看看啊。” 好在于宋即便腿还没恢复,精神还不错,做鬼的好处是即便一身伤残,都不耽误他到处动。 他刚晃动没多远,内堂里侧那个从未被人动过的门帘先是轻轻飘了一下,而后两根苍白细长的手指从里面伸了出来,勾起门帘道:“知道了。” 于宋一个急刹车站在一侧,恭恭敬敬地双手交叉刚在身前。 回到书店后,于宋先前的那些没大没小都已经本关在了门外,他又变成了一只只敢偷偷放肆的鬼,毕竟他的腿还指着面前这位大人治一治。据说转生时残破的鬼魂,即便投胎下辈子也会在落下点病根,虽不至于直接少条腿什么的,可能换成类似关节炎等等跟肢体沾边的病。 思及此,于宋对这位大人就更是恭敬了,在惧怕之余也带着感激。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看向穿过帘子的男人。 即便见过这么多次,于宋依旧会被这人的样貌惊艳到,似乎小时候学过的课本里,对神仙的描述也不过如此。 男人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超出了寻常烟火的范围,唯有眼角的那一点疤痕将他拉回人间。每次见此于宋都会暗自遗憾,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在这么完美的脸上留下一个败笔,然而再仔细看看,却又觉得未必是败笔,尤其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那一点疤痕像是一点朱砂痣缀在眼角处,平添了一点妖冶,尤其是配上长至脚踝的长发……等等,长发呢? 于宋难以置信地看着重九离开的背影,利落的短发显得他身形更高,苍白的脖颈没入漆黑的衣领里,裁剪得体的衬衫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而后束在裤子中显得腿极长。 几步间,他已经走向前厅,走过的地方,两边烛光摇曳,却衬的那道黑色的身影略有些孤寂。 于宋有种错觉,似乎透过长长的廊间,看到了过去不知道多少的岁月里,一直都只有这么一道身影带着满身挥散不去的寒气来回穿梭。 虽然于宋如今已经成了鬼,这段时间也见了许多鬼,但是他从没在哪个鬼身上见到阴气如此之重的,而这样的阴气却缭绕在一个人身上。 “站那做什么?”重九转身,额前头发聚在眉峰处,阴影让眼窝显得更加深邃,看着有些瘆人,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阴森,“我不是说过了后面的帘子处不能碰?不想死就走远点。” -- 第131页 看来今天心情不太好。 于宋缩了缩脖子,飘飘荡荡跟了上去。 前厅里那个人晕过去后可能因为喝的太多,就着这个姿势直接睡了过去,佝偻着身子还轻微打起了鼾。 “怎么办?”于宋蹲在一旁戳了戳那个男人的脸,这里是阴阳交接的地方,死活不论,倒是真让于宋戳了个正着。手指触碰上的瞬间,男人打了个好大的冷战,搓着胳膊翻身继续睡了。 于宋觉得好玩,脑袋凑到男人耳边就想吹冷气,头刚凑过去就被重九拎了起来。 “活人在这里待时间长了会怎么样?总不能真让他在这睡一宿吧。”于宋像个小鸡被重九拎着,还不忘关心一下难得看见的普通人。 之前见到的那几个不算,那些人没一个正常的。 重九将于宋扔一边,瞥了眼快成一个球的男人,道:“扔出去。” 说完重九叼了根烟到嘴里,红色的火光逐渐消失在书架间,于宋很想说到那边最好不要抽烟,小心着火,后来想想,九爷身上阴气那么重,勉强算是个高级灭火器,应该不会出现安全隐患。 思及此于宋放下心,转头看向地上的年轻人时又开始愁了起来。 重九站在书架前,白雾像是有了生命,沿着书架的边缘一层层蔓延,倒像是自动检索什么。 于宋将人扔门口后气喘吁吁地飘到重九旁边,靠着书架道:“现在这年轻人真不知道爱惜自己,大半夜就睡大街,还好现在天暖和,冬天睡马路能冻死。” 重九咬着烟蒂,眯着眼看过来时像极了夜店里不良混混,尤其是眼尾处的疤此时红的仿佛要滴血,怎么都不像是个好人。 “别喘了,你又不需要呼吸,喘给谁看,就算把肺喘出来也不会给你加工资。” 于宋磨了磨牙,他觉得老板剪了头发后顺便把良心也剪掉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个好员工,不能跟上司顶嘴,即便老板说的不是人话,也得左耳听右耳出,不能记在心上。 既然不能跟老板计较,就只能换个话题。 于宋看着还在一点点攀升的白烟问:“您这是在找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重九头也不回道:“找良心。” 于宋:“……” 作者有话说: 于宋:老板会读心术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 69 章 ◎强大的老板◎ 太阳还没升起外面就已经有了响动,早期的环卫在清扫大街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路边还有个半死不活的。 于宋作为现阶段的看门鬼,仗着外面的人看不见他,明目张胆地趴在窗户上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念念叨叨:“年轻就是好啊,睡了一晚上大街一点事都没有,还以为今天能过个伙计作伴呢。” 说完他转头看着正在翻书的重九。 自从跟了重九混之后,他原本想跟着其他人一起叫九爷,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他现在怎么也算是这家店的一份子,就应该有别于外人,至少看起来是跟重九一伙的,后来结合自身的情况,还要符合当下形式,如此一来,最后就定在了“老板”两个字上。 其实就是于宋太闲了,闲的不知道干点什么,连一个称呼都能纠结上好几天。 “老板。”于宋趴在窗户上,撅着屁股,只有一个头扭了一百八十度,“昨天您出去找到什么了么?我看您出去的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重九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将两页一起翻过去,头跟着书页轻微一转,并没有理于宋的话。 于宋像是个天生的话痨,即便跟着老板也没有丝毫收敛,话题掉地上算不得什么事,扔了再换一个就是。 “话说回来,老板你这个发型真不错,虽然长发很漂亮,但是剪了干净利索,唔。”在对上重九投过来冷冰冰的目光时,于宋底气不足地补了一句,“……更帅了。” “闲着没事就去擦书架,活没干过电视还没看过么?”重九重新低头看那本书,算是给新来的员工布置了第一项工作。 然而新员工并没有听话的自觉,对重九又敬又怕那是心里,性格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比如在听见吩咐后,于宋随手捞了块先前好不容易找到的破布,继续趴在窗户上,十分敷衍地擦着窗台,说:“虽说书店开在闹市区,旁边就是商场,但是这种地方一般人很难留意到吧,更别说进来了,阴阳交汇的地方这么好找么?” 话虽无心,但说着说着就连于宋都觉得不对劲。 “那个人不是有问题吧。”于宋问。 “别动我,我没事!”吵闹声在外面响起,常年紧闭的店门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关不严留个小缝,正巧事情就发现在店外墙头,饶是重九再不想理外面的事,还是被吵得不自觉皱了眉头。 这一会儿可能聚集的人更多了,再加上男人已经醒转,热闹得就好想要打起来,于宋本来擦窗户的动作就很敷衍,这一下更是连敷衍都没了,专心致志地盯着外面看,表情一会儿龇牙一会嘬嘴。 重九叹气将书合上:“怎么了又?” 于宋头也不回道:“就昨天到店里的年轻人,哎呦,老板,不是我说,他一屁股做你花上了!” 原本起身准备去关门的重九听见这话后突然加快动作,于宋回头时连个人影都没来得及看见,只看见木门上,那个奇怪的铃铛正在不停晃动着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 第132页 于宋纳闷地看了铃铛几眼,很快注意力又被窗外吸引。 就见他家老板以绝对高的优势站在人群中,苍白的手抓着坐在地上那个男人的衣领,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提了起来。 于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倍感亲切,这不就是他经常被老板拎着的样子么。 他突然觉得那个男生好可怜。 重九确定一群人不会再对他的花做什么,这才手一松。那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直觉得尾椎骨疼。 “你有病吧。”男人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重九时先是一愣,随后还是被疼痛拽回了神志,再加上前一天喝的有点多,整个脑子还处于半混沌状态,低声又骂了一句。 重九只是想将这个人拎起来直接扔出去,之后爱干嘛干嘛,只要不碍着他的眼,尤其是这一会儿太阳出来了个边,阳光虽不灼热,但也已经够恼人了。 从前最喜欢的东西,现在一点点都不想沾,尤其是太阳。 原本发现他的环卫工人此时已经去干自己的活了,毕竟这是他们的上班时间,只是偶尔干活的间隙往这边瞥一眼,两个相近的再凑一起嘀咕几句。 现在社会上碰瓷的人太多,所以即便看见人坐在地上,也只围在几步远处,向重九这样直接上来就拎人的不多。 先前看热闹的人已经大多散了去,只有几个闲着没事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直到重九过来,那些早起闲着没事干的眼瞧着又要有热闹,八卦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男人虽没有亲眼看着重九从哪里出来,但就方向来看,也知道是身后的店。眼看着人就要走,他还没站稳的脚跟猛地向后一个踉跄,直奔着重九栽过去,一边跳着一边道:“唉唉,别走,昨晚是不是你给我扔出来的。” 他昨天喝得烂醉但不是全无意识,隐约记得自己进到了某个店里想买点热饮,中间过程记不太清了,结果好像见到了什么,之后摔了一跤再就没了意识,等醒过来时已经被几个大爷大妈围着。 天亮了就是活人的世界,阴气在这种时候会受到限制,所以重九即便只出来这么一会儿都觉得不太舒服,阴沉着脸便往回走,却没想就这么晃神的功夫被后来的人扑个正着,抓住重九手腕。 重九脚步一停,脸色快黑成锅底。 就算男人没有抬头,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求生欲让他迅速松开手。 “有事么。”重九不动声色地将手放置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饶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真的正眼瞧面前之人。 一晚上的露宿街头让男人显得少许颓废,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钉在头顶,上面还沾着几片绣球花叶。 身上西装已经皱成了新时尚,昨天涨红的脸如今看来正常了许多,只是眼下乌青彰显着他的疲惫。容貌虽说不上出挑,但能看出属于年轻人的拼劲,疲倦掩盖不住眼底的光。 男人抓了抓头发,没急着回家梳洗打扮,而是目光游移地看着重九身旁的店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重九不用猜就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好笑道:“你想到店里坐坐?” 男人被点破动机后先是露出一阵尴尬的表情,随后挺起胸膛:“不可以么?你们将我扔在大街上我可以不计较,借我个地方洗漱一下总可以吧。” 事实上他现在回家洗漱换衣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办公室有备用衣服,但是总不能去公司洗漱,便只能当一回无赖。 重九垂眼盯着男人,深色的眸子里像是带了风暴,即便目光没有迎上去,男人也下意识生出了惧意。 就在男人心生退堂鼓准备跑路的时候,重九开口道:“来吧。” 说完,重九转身向店门走去,男人留在原地踌躇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他小跑到重九身旁,说了句:“我叫师昊然,您怎么称呼?” “重九。” 站到店门前的那一刻,师昊然突然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起初只是想找个地方短暂的整理一下,而这个名为重九的男人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好看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心生好感,师昊然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对着一个男人心脏漏跳了一拍,也就是那一拍让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要去店里的话。 木门推开,师昊然进去后顺手将门拉上。 铃铛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只是那铃铛有些奇怪,一会儿清脆悦耳,一会儿又好像坏了般,响声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叫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师昊然拘谨地站在门口,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眼前的一个似乎是柜台的桌子以外,全是高的离谱的书架,而这间书店也比他在外面看上去大得出乎意料,他怀疑之前自己是不是真的瞎了,才没看见这边有一间这样大的书店。 “坐吧。”重九已经站到旁边的一个廊前,手搭在门帘上,半转着身子看向师昊然,“那边有椅子,随便坐。” 师昊然转身看见墙边放着几把椅子,抬头时刚想说谢,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真是个奇怪的人。 师昊然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尚早,他还有时间矜持一下,等人出来了再说借洗浴间的事。 另一边重九往里间走去,在一个空着的屋子里找到于宋。 于宋正趴在门上,见到重九后兴冲冲道:“老板,你怎么把人带进来了?” -- 第133页 重九低头看了眼于宋血粼粼的双腿,这样出去招呼人的话,估计真的能让那叫师昊然的直接报道。阴气盘到指尖,重九点了下于宋的双腿,原本翻起来的皮肉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眨眼间,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哪里还有伤过的样子。 于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在这里打很多年,积攒功德什么的才能修复破损的灵魂,没想到,最后竟然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点? 怎么回事?这不太符合常理,电视里不是这么说的。 于宋混沌的思想介于“我腿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投胎到一个好身体里”,和“老板竟然这么强大,现在帮他修复双腿是不是有重要任务”之间。 于宋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就听强大的老板果然发布了重要人物:“去,招呼一下外面那个活人。” 于宋:“?” 重九看着还在发愣的于宋,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伺候完打发走。” 于宋:“……” 老板,人是您带进来的,您是不是忘了? 第 70 章 ◎查找◎ 在于宋出去招呼师昊然的时候,重九回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外头的光线射到屋里剩下的光并没有比烛火亮多少,尤其是再被木板遮挡上些许的柜子。 空荡荡的抽屉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与屋内装潢极其不搭的高科技——手机。 当初晏子晋将这个东西留下时说着以备不时之需,其实重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不过鉴于他不爱出门又偶尔需要晏子晋,有这么个东西倒算是方便联络,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这玩意重九没用过,好在晏子晋每次过来都要抱着手机戳上好一段时间,看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个大概。 重九的这个手机是晏子晋专门买的,并没有下载一大堆乱七八糟的APP,桌面上仅有的几个图标告诉重九,“晏子晋”大概率躺在画着电话符号的小方框里。果不其然,里面横着这么一个白底黑字的人名,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尤其是点到未接电话那一栏,还有红色字的。 重九经常不理解现代人到底怎么想的,有时候什么都忌讳,说一句错话都要呸三下,有时候又什么都不忌讳,从前还有些人避忌红笔写名字,现在确实什么都不顾了。 对面接电话很快,声音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诧异:“九爷?” 重九突然想到常在晏子晋身边晃的另一个人,问:“方未在么?” 这个称呼怎么叫怎么别扭。 晏子晋的音调更高了:“你这人生中第一次主动拨打电话就是为了找他?” “不找。”重九回的干脆,好像只是顺嘴提了一下,完全忘了他本身顺嘴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我就想问一下你那边怎么样了?你们小区的那个……”重九不知道主人家的名字,想了想方未对房主的称呼,“金主,他家里养了个小鬼你知道么?” 晏子晋还在八卦重九跟方未什么情况,听见小鬼两个字后,脸顿时像个苦瓜,连八卦的兴致都没了:“别提了,想起那事我就头疼。” “怎么了?”重九问这话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他走的时候直接将房子切了,至于原因——不提也罢。 “对了,昨天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听方未说他见到你了。”晏子晋想起方未说的话,奈何他后来怎么问方未都没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到最后他一度怀疑那句“亲了一口”是自己听错了。如今当事人送到面前,他虽不敢直接问关于亲不亲的问题,旁敲侧击些别的还是可以的,比如,“遇到了什么事么?” 重九沉默,这一晚他基本上没睡。 听着电话另一头的沉默,晏子晋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嘴角的笑容也越发暧昧起来:“是……” “你隔壁那个房子里的小鬼我见过了,只是她的书我没来得及看,你那边有什么线索么?”重九语速极快地打断了晏子晋想要发表的见解,“还有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重九原本的打算是想将小鬼直接带走,却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抛开罪魁祸首,岔子的一部分还是他突然暴走的阴气。 回到书店后,他起初没想明白身上的阴气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就好像原本好好一缸的水,被别人在容器上砸了个洞,疯了般疯狂外泄。 后来即便他不愿意回想当时短暂的接触,记忆却带着触感一直盘旋在脑子里,顺便带着唇也跟着热了起来,直到他躺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头顶,每次见到方未后心中升起的不适再次冒了个头,且愈演愈烈,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 他不得不承认,再怎么强迫自己想正事都根本抛不开罪魁祸首。 而就是这一刻,他猛然起身,似乎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颇为俊俏的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道:“猜猜我是谁?” 晏子晋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跌了回去,一想到“债主”还躺在医院神志不清,隔壁别墅塌成一片废墟,还有新闻上关于“局部坍塌”的报道,他觉得整个天都黑了。 “我还想问你什么情况,还有方未。”说到方未晏子晋就来气,“没小鬼了,已经炸了。” “炸了?”重九疑惑,“什么炸了?” -- 第134页 晏子晋哼哼道:“能什么,小鬼炸了,我现在大半个二楼要重新装修,过段时间估计还得跟隔壁别墅主人谈赔偿问题,九爷,你那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鬼,就没有哪个鬼是富豪,带着一大堆珍贵的陪葬品么?” 重九:“没有。” 进了书店的鬼通常只带着一样东西,就是书。 晏子晋最后一点幻想破灭了,认命地叹气道:“据说小女孩的书别人改过,按照上面的内容,多了许多不属于她的生命轨迹,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盯上了,至于怎么改的目前没线索,小女孩的思想也有些混乱,自己说不清楚,至于其他,他爸估计受刺激太大正躺在医院。” 说到这晏子晋火气更大:“我跟你讲,之前给你带的很多烟都是从他爸那弄来的,以后没烟别怪我,我可搞不来那么多进口货。” 重九正晃动着烟盒,叼烟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应该省着点,柜子里烟还有多少来着? 晏子晋继续叨叨:“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之前那个尸体还没处理完呢,现在又出来个养小鬼,案子也就算了,还拆家,这都是什么毛病。” 晏子晋可能是憋得久了,又不能跟下属叨叨太多给他们增加压力,索性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吐黑泥。 “据说?据谁说?”重九眸光一闪,抓到话里的关键词。 “方未啊,额……”话回的太快,出了口晏子晋才发觉不对劲,主要还是怪他没有适应跟重九电话联络,鬼知道这个千年老怪物突然开始适应高科技了。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就只能再多泼几盆,转一下方向,“就那小鬼自己说话时很混乱,一会姐姐,一会自己就是姐姐,听说过人格分裂的,没听说鬼格分裂,我们分析可能是因为记忆出现混乱。” 晏子晋觉得自己这个话题转移的很完美,却听见低笑声透过听筒,听得晏子晋一阵心虚。 换做从前,他一定要追着重九问明白笑什么,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耳朵聋了什么听不见。 “就……这么点事,也没别的。”晏子晋的意思是这算是聊完了,可以挂电话了吧,微弱的呼吸透过话筒,连重九这种对身体好坏从不在意的人都不禁问了一句:“你生病了?” “没有。”否认的话脱口而出,速度太快将心虚表达的淋漓尽致,所以说完晏子晋又后悔了。 重九也不是真在意晏子晋是不是生病,大不了死了到这了他们还能继续聊。这想法若是被晏子晋知道,估计又要闹上几天别扭。 “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的身份。” 晏子晋听此暗自松了口气,他怕极了重九再继续跟他谈方未,听见重九主动换话题,有种躲过一劫的庆幸:“什么事?” 重九:“师昊然,帮我查一下这个人住哪里,在哪上班,家庭情况和个人情况都是什么。” 晏子晋一愣:“啥?查户口都没你详细,怎么,情窦初开看上人家了?不对啊,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个姑娘,唉你不会……” “昨天晚上在书店附近喝酒,不知道这个人你可以先从这一点入手,尽快查完把结果给我。”重趁着晏子晋的废话还没有彻底展开,见缝插针把自己的要求说完,没等晏子晋再发表言论直接挂了电话,顺便关了机。 另一边晏子晋盯着已经退回到桌面的手机,上面他自己的帅脸正笑的灿烂。 门口处咚咚敲门声响起,晏子晋挂着还没散去的呆愣看向门口,就见大敞着的木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都进来了还敲个屁门。”晏子晋没好气道。 原本的办公室已经被炸了,好在装修的时候周围墙壁都特殊处理过,除了那一间屋子遭殃以外,没有波及其他地方,不过他的办公室就只能临时找一间客房凑合。他先前说炸了小半个二楼不过是卖惨的方式,可惜挑错了对象,对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客房跟书房比小了很多,一张简易的桌子上只放了一台电脑和一个笔筒。 方未拉着椅子坐到对面:“我刚来不久,谁情窦初开了?” “九爷,还能有谁,千年铁树要开花咯。”晏子晋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将“师昊然”三个字记上,故意用着暧昧的语气说,“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着急一个人,据说昨天在店附近喝酒,可能两个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方未双手放在桌子上,转动着随手拿来的一根笔,微微低头笑着没有讲话。 晏子晋一看这话题没挑起来,兴趣缺缺地拿出手机给还在外面乱跑的余辛发了条消息,将重九给的名字和仅有的信息发过去,让余辛尽快查明给回复。 关于这个人的信息确实太少了,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想要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但是当领导就有这么个好处,上下嘴皮子一翻,工作吩咐下去,至于员工怎么干怎么着那是员工的事情,他只管等结果。 思及此,晏子晋翘着二郎腿心情也好了,看着不怎么被他待见的方未都觉得赏心悦目,顺嘴道:“说来你就这双眼睛还跟从前一模一样,漂亮的过分,跟这张脸一点都不搭。” 方未手臂舒展搭在椅背上,看着晏子晋道:“你倒是没怎么变,这么多年每次投胎,无论什么家庭都长一个样。” -- 第135页 第 71 章 ◎.◎ 与其说晏子晋是一个特殊的人,不如说在他身上有另外一种轮回规则。 他并不是不死,甚至每一次死亡都算得上惨烈,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寿终正寝过。 天道在某些方面上是公平的,它可以给你开一条不同的路,但同时会有额外条件进行交换。晏子晋区别于他人带着记忆转世,甚至模样都可以大差不差,但相应的每一世都不得好死。 所以每一次,晏子晋带着自己的书到书店报道的时候,都是一副面目全非的样子,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好在因为“不得好死”的结局,他不会因为死时身体不健全而落下什么病根,下辈子在有限的生命里依旧活蹦乱跳。 倒是难为他经历过那么多种死法后心里还没变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普通人。 然而这一切除了重九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晏子晋是在时矣,也就是方未离开了许多年后才到了人间。 可方未就好像从未离开一般,世上万千事情他都了如指掌,这让晏子晋觉得毛骨悚然,一点都没有被神了解的那种理所应当,然而像是活在一个被长期监视的环境中,所做的一切全都暴露在方未眼皮子底下。 方未摆弄着手里的笔,长指翻转,动作异常灵活,模样就像是闲来无事找领导聊天闲聊的摸鱼员工:“你总去‘乙’,有没有觉得最近书店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晏子晋道,“九爷把猫弄丢了还不算不对劲?这是我见过最离谱的事情了。” 重九跟猫之间有什么联系,晏子晋起初隐约猜到一点,但自从看见方未后,他那点猜测又开始动摇了。 “说来你到底怎么回来的?不是说……对吧,还是说上天觉得九爷这个看门人不称职,又动用天地灵气塑造了一个神?”说到这,晏子晋突然警惕地向后靠了靠,“你,你不会是假冒的吧,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方未听此却没有否认,而是意味深长地冲着晏子晋笑了笑,笑得他头皮都快炸了。 “别别别,我错了。”晏子晋抓了抓头发,“你觉得书店有什么不对劲?我跟那个地方真不熟,每次死了去报道算么?” 方未低着头,盯着转动的笔沉默少许后道:“重九不会单纯的因为宠物丢了到处找吧?他不像是能养个宠物在身边的样子,所以那只猫是什么?” 晏子晋一听顿时炸毛,险些从椅子上窜起来,好在他死去活来好几次,精神上的年龄虽比不上这些老怪物,倒也有些年头。他先是拍了拍胸口,干笑道:“我之前又不是没见过那只黑猫,就跟普通的猫没什么区别,天天在店里晃着也不出门,不知道怎么突然走丢了,九爷养了好多年,可能不舍得吧。” 说完晏子晋觉得还是需要给自己刚刚的动作找了个解释,补充道:“你别吓唬我,那猫我之前见了很多次,可别是恶鬼吧,我本来就命不好,可不想再沾上什么了。” “一个普通的猫寿命能有多少年?更何况是阴气聚集的书店,寻常动物在里面三天肯定暴毙。”方未笑道,“别跟我装傻,虽然我死的时候你还没到人间,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你就真当我好糊弄?” 说起来,或许是因为晏子晋没有跟“时矣”同时存在过,并不了解当初这个神明到底是个什么样。不过神话书上一般神仙都很平易近人,再加上化成“方未”这个身份后,似乎与身边的普通人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多就是性格恶劣点,偶尔出格点。既没有清冷孤傲,也没有大神下凡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距离感,还不如书店里现在那个吓人。 归根究底,神明是上天赐予的福泽,到底还是要造福一方。 而重九或许因为是个精怪的原因,而且来历身份一概不详,就算顶了神职,身上的那股子野味怎么都挥散不去,浑身散发着比鬼身上还重的阴气,一时分不清谁到底才是恶鬼。 如此一想,重九似乎比当初的时矣还要更适合那个鬼地方。 晏子晋脸皱到一起,他不是想故意装傻,但中间的弯弯绕绕很难说得清。 “我想问一句,当初都说重九扒了上一任的皮才走到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又是怎么会回来?既然会回来,书店的位置为什么还是重九的?” 咔哒一声,方未转在手里的比掉到了桌子上,滚到另一边正好打在晏子晋手上。 方未:“我还想问,这个传言是从哪里听见的?” 晏子晋:“唔,据说早年有人亲眼见到,然后一个传一个,哦对,之前在一本怪志书里还写过,说黄泉的传承就是剥皮,咦,你们口味真重。” “你们工作交接的时候,还需要把皮剥了传给下一任么?”方未好笑地看着晏子晋,剩下的话就算不说晏子晋也都懂了。 哪有什么剥皮的剧情,按照目前看来,不过就是正常工作交接,只是这两个交接的人有些特殊罢了。 方未嘴角捻笑,眼睛一弯,眸子底下的幽暗藏得很深:“怎么,你们准备扒了重九的皮然后替代他的位置?” 晏子晋身上瞬间一凉,即便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已经没了神通,并且披着个普通人的躯壳,还是下意识一惊,赶忙摆手:“可不敢,让我动九爷还不如直接让我跳忘川河来的痛快,他剥我的皮还差不多。” -- 第136页 方未想了想他捡的那只猫,好像除了冷了点,没见着做太出格的事:“怎么这么怕他。” “你看见他眼角的疤了么?”晏子晋眼神飘忽,神神秘秘道。 “见了,挺漂亮的,怎么了?” “那时候你不在,不知道具体情况,我现在看见他那个疤痕发红我就打怵。”晏子晋道,“你知道人嘛,安逸的日子过多了就会起纠纷,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争就没消停,世界大战啊,各国战争啊什么都有,一打仗死的人就多了,你们那个小书店平时看着挺空旷的,也有鬼挤鬼的时候。”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就九爷那只猫,也是个活了不少年的精怪,据说身体里困着什么东西,所以宝贝的很,天天跟个祖宗似的在店里作威作福,具体放了什么就不太清楚了。” “有一年战争爆发,死了的鬼太多,良莠不齐的,一个个抱着书去报道,不甘不愿的很多,长了花花肠子的也很多,不知道怎么就有鬼想不开将注意打到那只猫身上。那鬼可能觉得活物能寄生,想要趁其他人不注意直接钻进猫身体里。” “起初那鬼没成功,缩成了个小不点附在猫的皮毛上。九爷那段时间也忙,天天搞一些人人鬼鬼的,太多怨灵不愿意到书店,就会在战场上聚集,若是膨胀到一定数量真的会伤到人,破坏平衡,所以有一段时间,九爷就常年奔波在外。” 再后来,等他回到店里的时候,恰巧就看见那只猫倒在地上抽搐,而原本放在里面的灵魂正飘在一侧马上就要散了。 那灵魂并不是普通的三魂七魄凝聚而成,淡的几乎看不太见,而觊觎黑猫的恶鬼已经占了猫大半个身子,眼看就要成功了。 重九看见这一幕时根本不管生灵还是死鬼,阴气暴起,方圆几里内的房子全部坍塌,里面有没有活人并不知晓,当时战乱,死伤到处都是。 重九抓着鬼仅剩的一点魂魄硬生生将他拽了出来,一句没有问,手一用力,直接将魂震散。 重九自上任之日起就被天道束缚着,这种违逆天理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受到天谴。 在重九将飘在一旁的残魂放回到猫身体里时,天谴降了下来,不止是像现在这样收了神通浑身疼痛这么简单,真真实实地经历了一通天打五雷轰。 “所以就留下了一道疤?”方未问。 晏子晋点头:“不过当时我没有亲眼见到,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听谁?” “唔……老覃。” “谁?” “就忘川河上摆渡的那个,这不是死的次数太多都熟了么,聊天时听他说的。” 老覃原名覃怀,是忘川河上送灵魂投胎的摆渡人,事实上忘川河上所有的摆渡人都叫覃怀。 方未点点头:“所以那个猫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的残魂,谁的?” 晏子晋险些脱口而出“你的”,然而看着面前这个人又觉得不太合理,一个人三魂七魄没有聚齐不可能投胎转世,就算后捏个身体也不行,魂魄不归位,勉强撑起个身体也是个傻子。 但面前这个……也算不得普通人吧。 犹豫再三,晏子晋开口问:“你是怎么回来的?我以为神祗消失就是真的消失了。” 晏子晋想什么方未自然猜得出来:“你觉得猫身体里是我的魂?” “那我知道了。”方未没有对此过多评价,而是低头看向晏子晋胳膊下压着的本,“你这是准备查什么?” “这个。”晏子晋把胳膊拿开,“九爷让我查这个人,跟查户口似的,你说这个人长得好不好看,这么多年九爷从来没让我查什么人,这可是第一次。” 话题又转了回来,气氛也跟着再次轻松,晏子晋心里的小九九再次冒出来:“我怀疑你家小猫咪情窦初开了,话说回来,精怪跟人结合会怎么样?看着名字像是个男的,那也算不得结合吧,反正生不出猫崽子。” 话音方落,晏子晋就听见一句同样声调的话再次响起:“反正生不出猫崽子。”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人手机上正跳动着播放条,方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录音键,将晏子晋的话一字不落地录了下来。 “你这是要我命!”晏子晋猛地窜过去抢,但方未动作更快,他将手机稳稳揣进兜里后,向后退了几步:“放心,我不会给他听。” 晏子晋心道:我信你个鬼! “哦对了,装修队说这周末过来给你装办公室,别忘了给钱。”方未晃动着手机,有了音频这个把柄在,晏子晋没那个胆子扣他工资。 晏子晋磨牙。 “还有。”方未刚走到门口,转头道,“回头水鬼给我。” “你要干什么?” “帮他魂归故里。” 第 72 章 ◎探病◎ 晏子晋到底还是没将水鬼交给方未,就小女鬼的前车之鉴,晏子晋深刻怀疑水鬼送过去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保不齐还得多装修个屋子,两个鬼全都在他手里出问题,回头都不知道怎么跟重九那边交代。 方未也好像忘了自己临走时说的话,并没有催促晏子晋,这事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两天后,躺在医院的荣梁醒了过来,瞪着眼睛手里却依旧不肯放下毛绒熊,就闫溯反馈,说是神志不清,将玩具熊当成了精神寄托。 -- 第137页 院方表示可能是在女儿死后打击太大,将熊当成了女儿,现在即便醒了,意识也没有完全恢复,可能是受刺激太大导致神志不清。 不过这些都是按照科学角度来分析,事实上究竟如何没人知道。 一时不能获取什么信息,晏子晋便没急着去医院,主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初在别墅里说去花园逛一圈的孟慈到现在都没有踪影,好在那颗象征着孟慈生命的石头没有出现丝毫异样,可是人却凭空消失,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 晏子晋曾抱着最差的想法去找重九问过,书店也没有见过类似的灵魂,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你说孟慈能去哪了?”晏子晋咬着一粒葡萄,“搞得我茶不思饭不想,连觉都睡不好。 ” 说完往嘴里扔了粒葡萄。 一众员工们对领导这个动作及是无语,并且有种冲上去直接将领导掐死的冲动,后鉴于就算死了领导也是要到跟他相熟的九爷那报到,万一九爷亲自来报仇。 想到这,但凡想以下犯上的全都老实了。 方未从楼上下来,路过几人时正好听见他们说话,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晏子晋说:“我还以为哪来这么大的葡萄,原来是领导的肚子。”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开门离开。 领导本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稍稍有一点点凸起来的肚子,又看了看周围忍笑的下属,一个没注意直接将手里的葡萄捏得稀碎,汁水顺着胳膊流了下去滴在他浅紫色的衣服上。 - 方未开着单位的车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市医院,这个时间大多人都在上班,路上还算通常,到了医院就开始人挤人。 真的是无论什么时间,医院都是最忙碌的地方。 将车停好,方未直奔住院部走去,进了电梯后站在最角落处。 按理说他这样的身高,即便容貌再怎么普通,其他人见到也会多看几眼,然而中间每次停顿上下人,都好像没看见有这么个人一样,直到电梯停在23楼,方未从人群中挤出来,其余人才恍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高个儿。 高级病房区都是给有钱的老爷们准备的,两个值班护士在前台低头记着东西,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有人走过。 这一层的工作相对来说要轻松些,除了某些富二代作死出个意外住进来时忙碌些,大多时候在这里的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大病,有病都去首都医院了,谁还在这耗时间。 而2307病房的病人醒过来后也不需要像先前那样频繁检查,基本上早中晚一次。 方未悠闲的从护士面前走过,顺手拿了台子上的一根笔,不用问,顺着气味就找到了荣梁所在的房间。 荣梁被抬到医院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在房子坍塌前,第一时间被晏子晋扛了出去,顶多是精神受刺激,表面上肯定看不出什么。不过本着有钱人得好好对待,不然后续容易被找麻烦的原则,大夫还是对他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他醒来才算放松下来。 方未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荣梁正抱着玩具熊靠坐在床上,盯着面前的墙发呆。 “咔哒”一声门在身后关严,方未转动着笔走到荣梁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道:“看样子恢复的不错?” 荣梁没动,只有眼球慢慢向旁边转了转,随后又转回去,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白墙。 方未靠着椅背,活脱脱一个大爷,十分放松地伸着长腿道:“领导听说你醒过来了,不好意思过来看你,让我先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话虽这么说,方未浑身上下哪有一点看病的样子,旁人看病至少带个果篮或者带束花,他就带了一根笔,上面还贴了个标签写着医院二字。 荣梁对于他是不是真的来探病的并不感兴趣,反倒是见到有人来后,抱着熊的手更紧了,生怕方未跟他抢似的。 方未翘着椅子,看见荣梁的动作后嘴角有意无意的一提,道:“你也别抱着那个熊了,玩具熊有什么好的。” 荣梁似乎并没有听见方未的话,依旧木讷地看着前方,倒真像是精神出了问题,外界的话一概不闻不问。 椅子腿咔哒一声落到地上,方未身子前倾,漂亮的眼睛弯成一条线,眼尾带着惑人的弧度。 “你女儿已经死了。” 原本呆滞的人听见这话后终于有了反应,荣梁机械似的转着脑袋,空洞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特别瘆人,但凡换个胆子小的,这时候估计已经被吓退了。 方未却继续转着手里的笔,迎上荣梁的眼睛,笑容不减道:“你这眼睛骨灰涂多了吧?再要不了多久就要全瞎了,何苦呢?” 荣梁眼皮微垂,艰难地笑了笑,却依旧没有放掉手里的熊,或许是因为好几天没有开口,突然说话时嗓子有点受不住,声音低哑:“何苦呢?你懂什么就问我何苦?晏子晋让你来的?你告诉他,若是动了我的东西最好赶紧送回去,不然别怪我不顾情分。” “你们还有情分呢?我还以为只是利益上的交集。”方未对他们之间关系如何兴趣不大,“不过送过去是不可能了,你家房子塌了你不知道?难不成大夫怕你受刺激所以没告诉你?” 方未说这话时一点都不心虚,完全没有顾忌病人的意思:“还有你给你女儿搭的小屋也没了,哦对了,我在房间里面见了个小姑娘……” -- 第138页 “你说什么!”荣梁突然激动起来,玩具熊突然从手里脱落,他双手掐着方未的衣领,“什么没了?你见到了什么?” 方未坐着的椅子稍矮,这个动作将他提了起来,衣领卡在脖颈处,压着他的喉咙,导致说话呼吸都有些费劲。 稀薄的空气艰难地进了肺部,方未眼睛里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小姑娘你认识?可惜那么小就夭折了,估摸着也不会有下辈子了。” “你看见了?你看见了!”荣梁一直重复着这么一句话,似乎小姑娘最终怎么样并不在意,却纠结是不是有外人看见了。他那模样像极了得到了珍贵的宝物,悉心打造了一间房子专门放置,害怕其他人窥视,一眼都不行,那是他的。 “对啊,看见了。”方未嫌刺激不够,“小小的真可爱啊。” “你!”荣梁抓着衣领的手一松,直接掐向方未的脖子,手劲之大一秒钟的功夫就能看见方未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涨红,连说一句话都费劲,可即便这样,他依旧笑着,笑得荣梁心里被寒气蔓布,下意识松了手。 方未趁机抓住荣梁的手腕,力气极大地将他双手摁在床上:“怎么,怕别人看?怕的话你生她做什么,生完了,人家死了,你又将她囚禁在身边,你想做什么?人鬼情未了?那可是你女儿。” “我知道是我女儿!”荣梁怒吼道,可她无论怎么挣动都没办法脱开方未的桎梏,“我比谁都知道她是我女儿!我爱她,胜过一切的爱她,她是我的一切,我可以将所有都捧到她面前,她是最美好的存在,最美好的,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 “她那么好,那么可爱,上天怎么可以将她从我身边抢走?” “我那么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你看她在我身边多幸福?不会有人欺负她,永远不会。” 荣梁说着话又将熊抱在怀里,痴迷的样子不像是抱着女儿, 方未一脸嫌弃地向后靠了靠:“你女儿已经没了。” 荣梁歪着头看向方未。 方未:“在你给你女儿改功德的那刻起,就应该知道她不可能正常进入轮回,与其以后麻烦,我直接送她上天国了。” 荣梁一呆,随后道:“天国……不是西方的么?呵呵,你是哪里来的半吊子,这也想框我?真当我什么都不懂来骗钱么?” 一句话似乎重新给了荣梁精神,他又变成当初的精英,整了整有些凌乱的病号服:“除了晏子晋当我身边没别人?还是说你背着你们领导过来想套我话?听你们领导说你是新来的,新人好好干活,别想些歪门邪道。” 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碎片从眼前飘落,荣梁漆黑漆黑的眼睛看着它慢慢落到床上化成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天国是西方的,所以她走啊走啊走啊,怎么都到不了,最后呼一下,消失了。”方未对着荣梁吹了口气,一个灵魂的消失到他嘴里就好像一件再轻飘不过的事。 “你!”荣梁再次暴起,方未却在这时猛地起身,笔在手里转了个花后笔盖脱落,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啊!!” 鲜血顺着手掌像蜘蛛的腿一样往两边延伸,血珠落在下,染红了纯白色的床单。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吵闹声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走廊上依旧静悄悄的,屋里荣梁痛苦的□□。 方未摁着那根笔,半根笔身没入手掌。 笔本身不算是十分尖锐的东西,能将手掌刺穿得是用多大的力气,血窟窿周围皮肉翻起,饶是荣梁这样的大男人也受不住。 荣梁抖动着身体想要反抗,却在刚有动作的瞬间,方未直接将他另一只手反钳制在身后,表情还是那样,笑容未减却在现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格外骇人。 “别这样,我是个斯文人,并不喜欢动手。”如今这个动作说这句话当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倒前倾着身子,极具压迫感的紧贴荣梁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省去中间的环节,就从换功德这件事说起怎么样?” 第 73 章 ◎你就要死啦!◎ 方未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落了黑影,车停在住院部西侧的停车场,上车前他回头看了眼亮堂的高楼,远处火烧云映红了大半边的天空,偶尔有灰蒙蒙的气息从个别窗户飘出,想来那里面住得人命不长了。 方未坐上车,湿漉漉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极淡的腥味在车里飘荡着。 看望荣梁这件事算不上突发奇想,但也没跟晏子晋打招呼,方未嘴上虽然叫着领导,其实不过是借着晏子晋的方便给他一个身份。 方未起初回来时,并没有让别人知道的意思,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在世间存在多久,见到晏子晋只是凑巧,刚回来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一个让神开后门的人,而方未正好也需要一个身份在世间行走,总好过跟个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的查找。 晏子晋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被排除在常规轮回外,他本人表示不想这样,每次都不得好死,但每次轮回后对自己的死亡记得清清楚楚,这对他来说也是种折磨。 方未自然没有全信晏子晋那套说辞,大致也能猜出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估摸着跟后来重九接管了书店有关——地下那些从不见天日的老家伙们,不放心这么个重要的地方随便交给一只来历不明的精怪罢了。 -- 第139页 方未自知时间有限,没空管晏子晋在这人间究竟有什么意图,当然也顾不得他嘴里说的平衡,方未要查的事情很急,不仅关乎着他当初离开的原因,若是依旧没有结果,重九就会成为第二个时矣,难保要闹出什么乱子。 借了晏子晋组织的名义,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确实麻烦,今天这事估计被晏子晋知道后又要叨叨一段时间。 方未仿佛已经听见晏子晋叨叨的声音,挖了挖耳朵,奔着市中心开去。 荣梁这边的信息说不上多,只牵扯出一个不明身份的灵媒。荣梁说他女儿去世后,朋友推荐给他一个灵媒,可以给他通阴阳的能力,即便小女孩已经没了肉身,却依旧可以存留在世上,还说了一番狗屁不通的话。 灵媒这个职业并不是最近几年才新兴的,早年其实不叫这个名字,半仙、大仙、算命的什么都有,归根究底就是算卦之类,可以简单算算一个人的因果祸福这种事情。 一般越能通天地越不敢多说,因为有些事情的结果并不会因为过程而改变。就比如一个人三天后会死,即便算命的说他三天后死于车祸,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接触车辆,难保不会在自家楼下突然出现个刹车和油门都分不清的新手,一脚直接撞到楼洞口。就算真的避过了车,也不可能避开“死”这个结果,在家里碰一下插座都可能电死。 所以真正通天地的半仙,也就是现在的灵媒,很少会赌上自己寿命去提醒一个人做什么,若真是因为灵媒的一句话改了命运,最终避过的祸即便不报在正主上,也会由灵媒担下。 车再次挺稳时,已经到了市中心的小巷里。 这边没有停车位,好在地方稍偏,很多不想交停车费,并且公家画的免费停车位已经占满的情况下,都挤在这个小巷里。 事实上小巷里已经没了停车的地方,除了那家不起眼的书店门口。 其他车主即便没有进店门的想法,却也讲究地知道不能堵着人家门口,只有方未直接停在正中间,将一丛绣球花遮挡住了大半。 车门关上的瞬间,两边的绣球花晃动着身子,似乎在欢迎故人归来。不过这些花不知道是从前那丛哪一辈的孙子了。即便能开在书店门口已经算不上普通花,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些,若真能跟着重九从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肯定不止晃动这么简单,此刻应该已经开口叫着:“欢迎光临。” 推开木门,铃铛晃动不止,方未直接将它拍在木门上,比了个“嘘”的动作,闹个不停的铃铛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瞬间安静下来。 书店店门和窗户都开在小巷里,即便现在还有夕阳打在不远处的高楼上闪耀着橘色的光,这边也已经阴沉一片。 原本就很难透光的窗如今看起来更暗,进屋后只能借着墙边晃动的烛光照明,熟悉的味道似乎又将时间拉回到了千年前,他每日侍弄门口那点花草,看着这个店里看着一成不变的书架,每天有着不同的鬼魂抱着书,一脸痴呆地进门,书落到书架上后,魂穿过长廊,走进后堂那扇漆黑的门。 门后只有一条无边的大河,和几艘小木船。 方未走到柜台前,敲敲桌子:“你们老板呢?” 柜台后面一直发呆,就连方未进来都没注意的于宋听见声音后倏地回神,惊恐地盯着方未,捂着嘴巴像是见了鬼,却忘了他才是鬼。 方未坐到桌子对面,手指轻扣桌子:“收收下巴,快掉了。你知不知道鬼身上的零部件掉了就直接消失,连接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胡扯一点都不心虚。 于宋龇牙嘶了一声,扶着下巴道:“老,老板不在,有什么事么?” “不在?去哪了?”方未问。 “不知道。”于宋乖乖回答,他作为一个看门鬼,老板的行踪自然不会跟他报备。 “哦。”方未抬头看了一圈,“不在也没事,我找点东西。” “找什么?” 方未将于宋当成了摆件,自顾自地在店里转了一圈。 上次过来比较仓促,没来得及多看,如今才注意书店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虽说店铺本质上不对活人开放,但难保会有一两个活够的往里面钻,所以即便店铺没有故意装修伪装,却也会随着时代的便会而做一些改变,为了让书店显得没那么突兀,比如原本黄泥做的墙面,如今都是水泥打造,其余的……还没他在的时候有人情味,倒是符合重九冷冰冰的性子。 好在门口的绣球花都还在,难为重九一直对花不太感冒,还能照顾它们没全死光。 另一边,重九现身在了医院。 他站在窗前,刺眼的白炽灯将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一处阴影,几个医生在病床前来回忙碌着。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床上的人此时面色惨白,裸露在外面的手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不止是双手,还有胳膊、肩膀,甚至双腿上都有不不同程度的伤口。雪白的床单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很难想象床上的病人方才经历了什么样的恶性事件。 医生将止血钳递给护士后松了口气,对着另一旁的大夫说:“还好没伤到动脉,病人先前一直都挺平稳,怎么突然激烈自残?” 沾着血的笔被握在手里,另一个大夫看着凶器也很纳闷:“说不清楚,回头叫精神科的过来看看,打了镇静剂能睡上一段时间。” -- 第140页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待最后一个护士调好点滴速度,关灯离开后,重九走到床前,盯着双眼紧闭的人。 即便盖着棉被,重九依旧透过这副肉体看见他满是创口的灵魂,什么样的笔能有这么大的伤害。 原本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大,空洞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重九。 荣梁就这么盯着重九看了有五分钟之久,而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一幕着实诡异,重九皱着眉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将我引到这想做什么?” 重九并不是听见荣梁醒转的消息才过来,这两天他没有联系晏子晋,自然对这边没什么了解。 但是今天,突然一小片碎魂飘荡着进了书店,在重九面前化成一排小字,告诉他医院有他想要的结果。 重九站在床侧,一身漆黑在纯白色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倒真像极了来收割生命的死神。 “让我来看什么,看你发疯?” 荣梁“咯咯咯”笑个没完,诡异的笑声在病房里回响着,空荡荡的,飘忽不定。 荣梁嘴唇开着很小的口,看起来并不像他在说话:“他回来了,他要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重九面无表情地看着荣梁。 荣梁嘴张得越来越大,表情也越发狰狞,浑身颤抖不已:“他回来了,哈哈哈哈,他回来了。” 荣梁并没有说明白谁回来,重九却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 荣梁的狰狞突然停止,身体僵硬在床上,瞪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张嘴:“他会要了你的命,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忘了,咯咯咯,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眼珠子诡异地转了一圈,苍白的脸上血管越来越清晰,青色的条状遍布脸颊,皮肤下像一条条虫子来回游走,没多一会,荣梁的眼睛嘴角乃至鼻子耳朵都开始流血。 他猛地坐了起来,仰着头看向重九,漆黑的眼球上翻,眼底一片鲜红。 “去吧,去找到我,我会帮你,我们可以是朋友。” 重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问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问去哪找他,只是垂着眼听着荣梁的疯言疯语。 荣梁突然又倒了下去,脸上蜿蜒着红色的血痕,双眼定格在重九身上,似乎死不瞑目。 重九知道他没有死,荣梁的模样似乎是跟某种恶灵做了交易,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会儿荣梁又开始浑身抽搐。 “我的猫是不是在你那。”重九问。 “咯咯咯。”荣梁笑着,身体抽搐的更严重,“找到我我就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重九突然笑道:“我的困境?我有什么困境?” “你当然有困境,你就要死啦!” “就像当初的时矣。” 第 74 章 第 75 章 第 76 章 ◎二合一(补完字啦!)◎ 这一晚孟慈睡得额外好,什么梦都没做,再睁眼时,光线透过帘子投射进来已经暗了许多,倒是很适合睡懒觉。周围安安静静的,似乎都在睡觉并没有人起。 眼前的一幕让孟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先前种种都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孟慈慢慢撑起身子,将帘子拉开了小缝。 其他床铺帘子都拉得死死的,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孟慈不确定“时灵语”今天上午有没有课,只能跟着其他人走,她们没动,她也没动。 然而她帘子刚要拉上缩回去时,突然有了动静。孟慈稍一低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床铺下抬着头,面无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汗毛倏地竖起,孟慈强压着动手的念头,笑了一下,小声道:“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都没睡醒。” 那人也不说话,依旧呆滞地看着孟慈。 孟慈心中顿生警惕,这里终于有了域里通常会有的怪异,也就是说,阴鬼之类的东西终于出来了。 只是孟慈现在身上什么傍身的都没有,便等着对方先出招,她再想办法招架,毕竟这里究竟什么情况尚不知晓,不能打草惊蛇。 谁知站着的姑娘在看了孟慈好一会儿后,慢慢收回脑袋,僵硬地往斜对面的床铺走去,上床,拉帘子,之后没了声息。 这样的插曲似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孟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下文后她重新躺回床上。 这个域真的太奇怪了。 之后孟慈就像真的回到了大学生活,安逸自然的样子让她一度怀疑是不是从前才是梦,她原本就是时灵语,而孟慈,就像日记里所说的那样,一个交集不多偶尔能见到的校花。 没错,她在这里见到了从前的孟慈。那时候的“孟慈”还没有遭遇之后的种种,远远看着周围还有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几日下来,就算孟慈心里再怎么暗示自己,她都被周围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甚至习惯了偶尔赖床,偶尔早起上课,晚上为作业头疼的日子。 先前看见的那个一脸呆滞的同学则是其中一个室友,据说会梦游,很好的给当时的那个场景找了说辞。 这种普通又安稳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孟慈再一次下课回寝室后,终于发觉到了怪异。 -- 第141页 按照她记忆里的场景,如今这个时候,时灵语应该快要自杀了,而“孟慈”这段时间也应该遭遇到其余人的孤立,可是就目前看来,一切都平和没有一点波澜,哪怕偶尔遇到“孟慈”,也都是有说有笑地跟其他人相处着,周围总是围绕着很多男男女女,是校花周围该有的样子。 寝室里的其他人因为作业有点问题被老师留下,孟慈便率先回来,刚走到桌子前,就发现上面不知何志放置了一本书,是那本写着“时灵语”三个字的黑皮书。 书上的内容和先前看见的无甚区别,每一页都充满着灰暗,与家里人的不睦,与同学间无话可说,时灵语就像是将自己关在一个玻璃房里,无论去哪都撑着这个房子,害怕与其他人接触,却又渴望和其他人接触。 这种生活并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小时候的时灵语看起来很幸福,只是那时候养着她的不是父母,而是远在他乡的爷爷,不过在时灵语上高中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爷爷了,一来太远,她一个人出门家里不允许,二来父母跟爷爷那边似乎有什么矛盾,能不联系尽量不联系,所以之后的这些年里,除了偶尔能偷偷给爷爷打个电话外,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 书的出现就像一个信号,孟慈初拿到它的时候趁着其他人都没回来,赶忙爬到床铺上,拉好帘子,慢慢翻开。 书本的内容太过细致,就连几点起床几点吃饭遇到过什么人,踩了几片树叶都有,跨过这些没实质性作用的文字后,她再次看到了跳楼的那一幕,而这时,门被人推来。 外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在门开的瞬间突然停止,房门一开一关竟没有丝毫脚步声,就好像风带着门晃了一圈又归于原位。 孟慈屏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等了好久依旧没有听见动静,终于忍不住将帘子掀开了个小缝。 对面一排三个人好好的坐在位置上,背对着孟慈,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至于她这一侧的,由于角度问题,看不见什么情况。 奇怪的是从她们进屋到坐下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若不是确切听见了开门声,就想几个人从未离开过,或者凭空出现在座位上。 这样的场景着实太古怪了,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过于安逸,以至于孟慈基本的警觉都被磨没了。 通常这种情况下,按兵不动多做观察才是正确的选择,只是孟慈的脑子短路,竟然直接撩开帘子,说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声响。” 话音落下,屋里再次归于安静,似乎谁都没有听见她这句话,几个人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孟慈一只手攥在帘子上,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宋冉?”孟慈率先叫了对床的宋冉,自她来这里后,跟宋冉的接触最多,几天下来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一起。 宋冉听见声音后,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而后继续一动不动,似乎专注地做着什么事。 孟慈咬咬嘴唇,缩回帘子里,从床头拿了一个很小的玩具熊,这是前几天宋冉送她的。 之后再次探头,直接将玩具熊扔向宋冉道:“做什么呢?” 玩具熊擦着宋冉的耳朵掉到桌子上,遇到墙后反弹了过来,正巧坐在桌子上,两只漆黑的豆豆眼直勾勾地盯着孟慈,似乎在控诉她的暴行。 经过此番,宋冉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站起身,椅子因为膝盖窝的推力向后挪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孟慈皱着眉,然而下一秒,她浑身血液全都停止流动,脸上血色全无。 宋冉原本是可爱的娃娃脸,长发披在身后,一副宽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特别可爱。 可现在转过来的人,她身上这套衣服还是早上孟慈帮她选的,明明还是那身衣服,同一个发型,但是脸上光秃秃,小巧的五官皆没了踪影,只有眼镜虚挂在脸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这哪里还是宋冉,明明是个没有五官的怪物! 孟慈浑身冰凉,手指掐在黑皮书上,一动不动地跟宋冉对视,倒也说不上对视,因为宋冉脸上只有一副眼镜,并没有眼睛。 “宋冉?”孟慈再次开口试探。 宋冉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什么问题,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对着孟慈的方向,明明没有嘴,却依旧有声音发出:“有事么?” 孟慈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她找宋冉自是没什么事,大学同学之间并不是有事才会叫人,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闲扯,从前她尚且不会跟别人闲聊,然而到了这里,不过几天的功夫,孟慈竟然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所以突然被这样问道,倒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宋冉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事别叫我。”说完转身重新坐到位置上,对待孟慈的态度与之前天壤之别,却正巧对上了书本里的描述。 孟慈摸不清头绪,但是宋冉转过身重新坐回去时,她还是暗中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宋冉突然再次站了起来,甚至旁边的其他人同时站了起来。椅子和瓷砖之间的摩擦声带着让人焦躁不安的尖锐,似乎直接作用在心脏上,将原本就有些停滞的心脏挠得血淋淋。 转过来的几人脸上和宋冉如出一辙,五官全都消失不见,面朝着孟慈,动作僵硬像是一个个假人。 -- 第142页 □□,太阳透过窗户照射在地上却冷冰冰的。 原本暖烘烘的屋子在这一刻突然降了温度,暖气上附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铁床上同时结了细细的冰碴,坐在床上仅穿着一件薄衣服的孟慈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因为周围温度骤降,这种冷气沁入了骨子里。 这种冷孟慈很熟悉,是阴气。 身边没有趁手的东西,床上除了黑皮书只剩下床褥,而现在这个形势,即便立刻下床,想要到门口要路过每个人身边,她住在最里面是离门最远的位置。 孟慈一脸沉重,抿着嘴没有出声,而其他人开始僵着手脚一点点往孟慈这个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这什么,窸窸窣窣的,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内容。 最远床铺的人也已经越走越近,宋冉甚至快到床下。 孟慈双手扶着床边的铁栏杆纵身一跃直接跳下床,但她想往门口跑时却没了机会。不止对面床铺的三个人,跟她同排的另外两个同样慢慢往这边移动,空白一片的脸看着尤为瘆人。 调下的瞬间,宋冉已经到了面前,孟慈也终于听清了她的话。 她说:“你该死,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么不去死,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你,没有人需要你,你活着对于其他人就是一种负担。” 这样的话似乎是对着时灵语说的,然而孟慈从前听过更恶毒的话,好在自她被晏子晋接走后,再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多说一个字,且不说“非人组”全组人员极其护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就连经过正规训练的孟慈也已经今夕不同往日,不会再想从前那样只会挥动着匕首去发泄。 只是“非人组”虽然人人都很热情,却还是和普通大学生不一样,跟其他正常女生之间交往也不一样。追根究底,孟慈渴望普通人的生活,可以约上三五好友出去逛街吃小吃。 而到了这个域里,即便每天奔波在上课的路上,却还是体会了一下普通的生活,可以几个女生凑到一起讨论一下某某明星有多帅。 几日的时光,孟慈有些沉迷其中,甚至刻意忽略周围的不自然。 这样简单的生活到底还是在黑皮本出现的这一日发生了变故。 孟慈抱着本子不停向阳台后退,其余五人则不停逼着孟慈往阳台走。 直到后背抵到墙壁退无可退,孟慈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朝夕相处了一周的室友。 五张空白的脸整齐地对着孟慈,阴气漫布,若不反抗就只能从这里跳下去。可她们的寝室却在十多层,跳下去连残废的机会都不会有,直接可以去找九爷报到了。 孟慈确实有些不忍心动手,但这些人的脸已经说明她们并不是人,就算再想手软,到了这种境地也不得不反抗。 孟慈一手将本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在靠得最近的宋冉马上就要走到面前时,她攒足力气,准备直接挥倒几个人后奔向门口,至少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将这个黑皮本研究明白再说。 然而孟慈的手刚抬起到一半,身体突然不能动了,四肢血管里似乎被灌了铅,沉重地根本抬不起来。 孟慈脸色一白,此时若是不能反击,就只能被几个人推下楼去,在域里死亡会怎么样?要么等人把这个域破了,将她的魂放出去乖乖去九爷那报到,要么永远困在这里陪域主人玩游戏,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孟慈不想见到的。 孟慈咬着牙,努力想控制身体。然而身体这时却好像已经换了主人,慢慢挪坐到窗台上,面前的五人在这时竟慢慢向后退去。 眼前的危机短暂解除,可身体却没有从窗户上下来的意思,甚至越来越往后,孟慈已经感觉到外面的冷风和雪花打在了脸上。 眼角余光已经能看见空荡荡的楼下,小小的自行车停在宿舍楼旁,像是个玩具模型。 孟慈闭了闭眼睛,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听她的话,可这又怎样,她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境界,闭上眼睛也只是让自己没那么紧张罢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跌下去时,她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很柔的声音。 有别于宿舍里的五个人,孟慈虽和那五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依旧将几个人的声音清晰地寄到了脑子里。 而这个声音更轻,更柔,像春日里的暖风,稍稍吹散了布在孟慈心上的冰霜。 她说:“我就是这么死的,我当初就是这么死的,我没有自杀,重来都没有,虽然我曾经多次不想活,可我还有爷爷,爷爷知道我死了一定会很难过,就算为了他我也不会自杀。” 孟慈猛地睁开眼睛看一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没有脸的五个人已经退到了屋里,僵直地站着。 那声音继续道:“我死了,好痛啊,可是我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甚至记不清爷爷的样子,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我找不到轮回的路,也找不到回老家的路,我只能在这里徘徊,在一个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里,那样小。” 这时孟慈双手突然有了知觉,但也仅限于双手,便只能用力抓着窗台防止自己掉下去。 “你要我做什么。”孟慈强行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是时灵语?” 那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声音很小,听不清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声音渐大,孟慈听她道:“是吧,应该是吧,我已经不完整了,被困在这里,不是这里,被困在另外一个地方,这是哪里?” -- 第143页 时灵语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孟慈屡不清其中的因果,但除了这点线索,实在找不到其他切入点。 “现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慈问道。 时灵语一直在说话,只是颠三倒四还是那些的内容,直到孟慈出声,好像给了时灵语一个发泄口。 她突然没声音了,过了片刻后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这次不止是在孟慈的脑海里,连带着脚下楼房都开始颤抖。 孟慈双手正抓着窗台,没办法捂着耳朵,可这声音过于刺耳,混乱了孟慈的思维。 尖叫声越来越高,像是个钻头使劲钻着孟慈的脑袋,不多久她意识开始模糊,手不知何时松开。 下一秒,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身体离开窗台的瞬间,尖叫声突然没了,孟慈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原本空荡荡的窗台上,正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那已经看不出来是个人,只能通过身形勉强辨别出大概,她浑身肢体朝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头上已经没有轮廓,烂肉挂在两边,夹杂着白花花的脑浆,其中一个眼球也掉了出来,可以想象她死状有多么惨。 原来跳楼后会是这个样子啊。 孟慈掉下去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怎么死的,毕竟她下一刻或许就要跟这个魂一模一样了。 从上到下的时间不过几秒钟,走马灯什么的都来不及重演,只有中途的时候,她似乎透过窗户看见了惊恐的自己。 对了,那时候她已经被同学孤立了,时灵语死后,孟慈甚至被迫被上了这条人命,才导致她变本加厉地被欺负,最后精神超负荷奋起伤了那么多人。 孟慈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以这个方式死去,真的太丢人了,估计被晏子晋知道又要被嘲讽一顿。 身体下坠的越来越快,顷刻间就看见了二楼的防盗窗。 宿舍怕有小偷进去,或者学生逃寝,所以在一楼和二楼都装有防盗窗,再往上就没有了,这说明她的生命已经到了头。 落地前孟慈闭上了眼睛,她实在不想看见自己变成四分五裂的样子,不知道死后魂飘到黄泉路上能不能给她个眼罩。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就连周围的风都好像停了。 等等,她好像没有在下落了。 孟慈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掀开条缝,透过缝隙看了一圈。 眼睛睁开的瞬间,原本停下的身体突然再次下落,还没等孟慈惊呼出声,身体就直接跟地面亲密接触,腰正好搁在一块石头上,疼的她龇牙咧嘴。 孟慈扶着腰坐了起来,身子刚坐直,就发现身后有个人影。 她就着这个姿势半转着身子仰头往后看去,第一眼竟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感觉到周围似乎更冷了。 “你……”孟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通,这人一身漆黑,修长笔直的腿立在眼前让孟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再往上是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半垂着的眼睛看不清有什么情绪,但似乎对于孟慈坐在地上并没有太多惊讶. 孟慈恍然:“你是那个千先生?怎么到这里了?啊,是你救了我?太感谢了。” “你怎么在这?”重九的声音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倒是和周围的季节相得益彰。 孟慈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在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拍屁股上的灰时才发现手里还扯着那本黑皮书,难为到现在还没破损。 “我——”孟慈低头看着书的时候,重九的视线也跟着落了上去,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闪了闪,而后还没等每次再说什么,直接将书拿了过去。 孟慈也没想到会上演强抢的戏码,她刚经历了比跳楼机还刺激的项目,双手正发软,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落了空。 眼看着这位千先生将书拿走,到手里翻了翻后凭空一划,黑皮书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不是,等等,怎么回事?”孟慈摸不着头脑,“那书你知道来历?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孟慈抬头看了看她坠下来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先前见到了阴鬼好像只是错觉。 重九站在孟慈的身后,没有看那个方向,严格上来说,他只看着孟慈,在孟慈抬头的瞬间,手指突然并到一起劈向孟慈后颈。 孟慈原本还在思考这个域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般的域或者是死者不愿意面对现实,靠着怨气自己营造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只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无限循环,再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像当初水鬼一样,窥视者别人的内心,然后还原心中执念,最后将对方吞噬。 孟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情况。 她揉着腰,刚要问千先生是怎么进来的,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巨痛,多余的想法都没生出一个,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第 77 章 ◎书店◎ 黑暗过后就是黏腻挣脱不开的乱梦。 孟慈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对于她来说无光的岁月,每天无论做什么到哪里都是折磨,只要意识清醒,就要感觉周围人的不善。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孟慈的存在就像是附骨之疽一样,就算再怎么不迷信,这么个人在身边都很难受。 那些人只考虑自己是否过得顺心,似乎对孟慈差一点多说一句不是就能彰显自己是个正义之士。无论孟慈到什么地方,那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发出的私语声就像是诅咒,不停往耳朵里钻。 -- 第144页 即便孟慈已经离开那个环境这么久,再次身处其中,已经被压下去的情愫再次冲了出来,这次不仅是孟慈自己的,似乎又带上了时灵语,或者还有其他被霸凌过的人的感情,那种孤立无援,无论怎么都逃不脱的阴影直接将她压倒在地上,即便奋起也只会将自己推到更深的深渊。 没有人能救她,从来都没有过。 孟慈心中突然生出极度悲观的情绪,她在黑暗中不停奔跑,然而那些话无论怎么都甩不掉,整一条路上全是人,他们聚在一起说着她的不是,甚至带着诅咒,甩不脱逃不掉。 孟慈不知道在这条漆黑的路上跑了多久,她累了,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她伏在地上按理说可以嚎啕大哭一次发泄,然而她哭不出来,孟慈知道没有人会同情她,哭不过是给那些人更多嘲笑的筹码。 孟慈只能抱着自己的头捂着耳朵。 她在地上趴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窃窃私语间好像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不同于其他人冷嘲热讽,那是道极其好听的声音,只是似乎少了人的感情,就这样凭空无端闯进了黑暗里。 “你将她带走就行了,剩下的不用你管。” 不用管什么?孟慈很想听清他究竟说的什么话,只是无论如何侧耳倾听还是没有听见因果,倒是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将她从监狱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晏子晋。 晏子晋道:“你在哪找到的?” “域里。” 果然还是域啊。 孟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还是黑漆漆的,窃窃私语的人不见了,除了这两个人的声音一来一回,但也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后就没了下文。 晏子晋最后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便没了下文。 孟慈很想叫那人等等,她虽然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潜意识却想叫住那个人,可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嘴巴正被什么东西封着,扯了半天只撤掉了一个角,是一道黄纸,不知道谁给她下了禁声符咒。 因为从小就乱梦缠身,孟慈总能很快分辨出哪里是梦境哪边是现实,而在意识到的瞬间,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脚下的路不再黑,顺着这道光走下去,孟慈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学校宿舍顶上泛黄的顶棚,粉色的墙壁顶上挂着一盏纯白色的吊灯,这是孟慈搬到这里后自己亲自挑选的。 她一贯觉得照明的东西不能太过寒酸,因为不止是能在夜晚给这间屋子提供光亮,同时也昭示着孟慈新的人生路上有了引路灯。 这里是她的房间,她在组织别墅里的房间,她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孟慈猛地坐了起来,摸了摸周围,没有摸到其他东西,那本黑皮书果然不见了,而后掀开被子赶忙穿上鞋向外面跑去。 开门还没等走几步路就差点撞到人。 “慢点。”闫溯稳了稳手里端着的东西,看了眼孟慈道,“一个大姑娘就不能注意点影响,满楼的老爷们,你真当这些人都是吃素的?” 孟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还是当初去隔壁串门穿的那件运动服,上面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扯破了,不过也只是露了肩膀和腰侧,除了难看点脏了点,倒也没有过于暴露。 一想到刚刚穿着这身躺在床上,孟慈就很想给送她上床的人一巴掌。 “谁送我回来的?”孟慈问。 “九爷,怎么了?” “九爷?”孟慈一惊,“不应该是千先生么?” “哪个千先生?”闫溯一时没反应过来,末了突然想起孟慈说的是什么,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倒出只手拍拍孟慈的肩膀,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闪人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姑娘说,没有什么千先生,从他们上次出差到现在,都是九爷。 “唉你等等。”眼看着闫溯就要溜走,孟慈赶忙叫人,“你看见领导没?” “领导出去了,估计回来能晚。”闫溯挥挥手里的东西,“我这还有点急活要干,等一下你要是不舒服啥的记得喊人。” 孟慈看着闫溯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时余光瞥见脚边落下的黄纸。 一般这些东西都固定放在一个房间里,尤其是还没写过的普通纸,就像待加工的原材料,拿出来也没什么用。 孟慈捡起黄纸看了看,按理说符咒相关的东西余辛接触的最多,闫溯更偏向于阵法,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竟然是闫溯拿了那么一堆黄纸出来。 说起来,好几天没见到余辛了。 - 重九将孟慈从域里带出来后,直接给晏子晋挂了个电话。 他没时间和闲心专门送一趟人,就只能让晏子晋过来领,晏子晋到的时候看见歪在一侧的孟慈,饶是见惯风雨的晏子晋都是一惊。 就见原本好好的一个姑娘满脸满身全是血,头发几乎打结到一起去,难闻的腥臭味从身上传来,熏得晏子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你将她带走行了,剩下的不用你管。” “你在哪里找到的?”晏子晋捂着鼻子,他有些后悔过来的时候没多叫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一副场景。 “域里。”重九见晏子晋来了便不想在此多留,转身便要离开。 晏子晋环顾了下四周,这边是卞城区的一处老城区的一间商铺二层,也是一家书店,不过看起来很久没有营业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不营业也没有转让出去。 -- 第145页 浓郁的纸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泛黄的书和一些课后习题横七竖八地铺在中间的桌子上,就上面的年代看来,至少有一年没有换过新的习题册。 原本陈旧的书味闻起来并不难闻,顶多带着点霉,可现在再加上孟慈身上的味道,就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了。 晏子晋看了一圈,而后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将孟慈抱了起来,一边抱一边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重九从来不适管闲事的人,就看着孟慈现在的状态,估摸着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救出来的,然而从前重九一向是“爱死不死跟他没关系”的态度,不然也不会有被晏子晋念叨好几年的那场车祸,毕竟是一个管理阴阳界限的人,还要在乎人的死活的话,秩序早就乱了。 通常情况下,晏子晋肯定要跟在重九旁边看看情况的,但是他回头瞅了眼躺在后座上的孟慈,一时有些犹豫。 就在他手扶着车门犹豫开关的时候,门上突然传来一个力道,砰一声车门关上,一个人影架在傍边:“走罢,这边我看着。” 晏子晋转头,瞧见方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悄无声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子晋吃惊,如今看到这位大神,他更不想走了,怕这两个人搞一起直接把卞城区拆了。 “嗯……好一会了。”方未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我在这你还不放心么,带你的人先回去,她得好好休息检查一下,之前困着她的域有些不对劲。” 就是你在这我才更不放心! 晏子晋心里狠狠吐槽着,但他确实不放心孟慈,他不像方未和重九,很少将生命放在心里,看惯了生死的两个人,确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晏子晋不一样,一来孟慈是他亲手救出来的,组织里的每个人平时吵吵闹闹,其实彼此之间都很珍视。 虽说人死后进入轮回便会有下一世,算不上真正的死亡,但是记忆上交,空荡荡地进入另外一个人生,从性格到为人所有的全变了,这样还算是从前的人么?倒像是一个空白的模具被上了不同的颜色后,其实在就不是当初的那个了。 所以晏子晋没有重九豁达,也没有方未冷漠,他到底还是个凡人。 晏子晋最后看了一眼方未,还是没忍住地多说了一句:“我没有立场说你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事之前多考虑一下。” 说完上车。 方未将晏子晋送走之后,扭头看着破败的书店。 这是家真正的书店,从货架到桌子上都摆放着不同颜色不同类型的书籍,有大有小,有些已经泛黄,有些看起来还算新,林林总总,不像他们的那间店,所有的书从封皮到样式全都如出一辙。 事实上方未比重九更早一步进了孟慈所在的域,在一切还哦没有出现变故前,他先到了宿舍里,将那本写有时灵语的黑皮书放到了桌子上。 只有让藏在孟慈身体里的时灵语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那个域才会出现破绽,才能将时灵语的阴魂引出来。 果不然,孟慈翻开黑皮书后,只是一眼就已经乱了时灵语的心神,时灵语心心念念创造出的和谐生活立刻有了变化。 只是这个变化不知道中间是不是出了差错,原本的自杀却好像变成了室友逼迫。 且不说当时死亡的时候,警方如何调查给事件定性为自杀,就算真的跟室友有关,那一幕逼迫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为什么域里的室友没有脸? 乍一看这些事情缠在一起没有头绪,但是方未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方未站在街边梧桐树下,摩挲着手指抬头看着二楼,那里他家小猫咪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第 78 章 第 79 章 ◎都不要了◎ 街两边的石板路许久没有翻新过,接缝处有许多豁口,中间泥土中长着不知名的小草,稀碎的阳光打在身上,倒显得额外金贵。 两边的商铺隔上几户总有几家拉着卷帘门,上面贴着“吉房出租”。 重九叼着烟站在树荫下,老街就这点好,两边的树全都有年头,到了夏天茂密的时候,再烈的太阳也都只剩下星星点点投射下来,风从街头吹到巷尾,倒是比其他地方凉快上许多,夏天的时候,一般到了四点左右,街边总会坐着些拿着蒲扇纳凉的老人。不过现在天还没到那么热的时候,时间也比较早,倒是没什么人。 重九咬着烟眯眼看着马路对面,那里墙角处蹲着一只猫,看起来很小,似乎是某只猫妈带了一段时间后没了耐心,随小不点们自生自灭,自己出去玩了。 烟刚吸了两口,白色的烟雾被风吹得变了形,身后才有响动。 他没转头,手指夹着香烟垂到身侧,感觉到来人在身边站定后,才开口道:“问出来什么了?” “嗯?”来人有些迟疑,转头看想重九,而后笑了笑道,“问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到这里找什么东西。” 重九侧头看了方未一眼,没再像之前那样不耐烦,某些事情得到认证后,连耐心都多上了些许。 方未没想透露自己的底,重九却一反常态道:“店里到了个新死鬼,跟我说想见他孙女,不肯投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烦得很,所以我来看看。” 方未挑眉,他没明白重九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 第146页 重九又咬了一口烟,呼口气道:“原本直接把他塞到黄泉里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说了一件让我很感兴趣的事。” “什么事?” 重九道:“他说他孙女还没死,还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活着,只是他找不到孙女了,想让我帮他找找?” 方未未置可否。重九不是心软的人,不会因为一个老人想见孙女就费些心思,他又不是许愿神灯,有求必应。 重九果然接着道:“过程不重要,主要是他女儿的名字你应该听过。” “谁?” “时灵语。” 方未一愣,他也没想到书店里随便报到的一个魂,竟然会跟时灵语扯上关系。 他皱着眉道:“小孩身上的时灵语?” “应该是吧。”重九没有肯定。 “跟这家书店有什么关系?” 重九转身和方未面对面,牢牢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那你来这家书店是想做什么?”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饶是善于掩藏自己的方未,眼底精光一闪而过的时候,依旧一丝不拉地落到了重九眼里。 两人似乎又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僵持里,谁都没有说话,好像又回到了二楼的状态,而打破这一状态的,还是师昊然。 师昊然在书店里转了一圈,确定屋里除了多了几个脚印以外没有少或者多什么东西,这才稍稍放心下楼锁门,并且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找个好点的师傅,换一把更结实的锁。说来撬门的人技术真牛,门锁上一点都看不出被撬过的痕迹,或许是有传说中的□□? 然而他刚站在门口,就发现起初店里的那两个人正在不远处的树下靠得极近,其中一个人样貌极为出挑,饶是男人看过了都不禁有些晃神,而另一个若不看脸,单是背影却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这样两个男人站在一起莫名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十分和谐又有些格格不入。 师昊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句:“你们还有事么?” 他怕自己刚锁好门又被人撬了,回头还得跑回来一趟,虽然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是面前这两个人撬的锁,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做偷鸡摸狗事情的人,但现场直接抓包,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方未是个有台阶就下的人,这次见到重九后,似乎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猫咪突然开了另外的窍,竟然不再排斥跟他说话,不用引导就能说出一大串话,尽管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给他挖的坑。 听见师昊然的话后,方未视线很自然的错开:“没事,准备走了来着。” “你们没开车?”师昊然将门锁好往这边走了几步,“这边不太好打车。” 他原本其实想说可以带两个人一程,但是看了看面前两个人身高腿长,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电动,实在塞不下两个人,况且再想到之前的接触,他觉得自己还是远离比较好,便收回了脚步道:“打车软件打吧,路边估计不行。” “那什么,我还得上班就先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说完师昊然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店铺门,又看看方未,骑上电动离开一段距离后,还回头看了几眼,那样子生怕自己离开后,这两个人再次过去撬门。 几个红绿灯过后,师昊然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方未却还在路边看着师昊然离开的方向,倒是做足了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重九盯着方未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手里的烟已经烧到根部,他才将烟头碾灭在垃圾桶上方一个专门碾烟头的地方,随后扔进垃圾桶。 “之前你说你住在邱鸿那栋楼,你对邱鸿有印象么?” “嗯?”方未转头,今天小猫咪似乎额外原意跟他说话。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邱鸿是哪个,道:“你是说石台子的那个死者?尸体放在别墅里见过几次,小区里不太熟。” “你现在还住在那?” “偶尔,怎么了?” “没怎么。”重九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方未摸不准重九的意思,随即调笑道:“九爷不是还想让我去书店住吧?上次说好的,结果出了意外没去成,现在这是委婉的邀请我?” 邀不邀请的重九都没接这句话,话锋一转道:“之前晏子晋说把水鬼给我送过来一直没消息,还有后来别墅里的那个小女鬼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两个现在都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喂虫子了。 方未闭嘴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些事回头还是让晏子晋应对吧。 只是他不搭话,重九却道:“邱鸿的魂灵应该是找不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一个改功德的方法,偷了别人的功德强加在自己的人生阅历上,有时候可以鱼目混珠,骗过忘川河上的那艘小船,将改了功德的灵魂送到一段不属于他的人生里。” 方未:“你见过?” 重九今天打定主意不回方未的话,只说自己想说的:“这算是把双刃剑吧,成功了,就算这辈子屠了一座城,下辈子依旧顺风顺水,但若是不成功,无论是被偷的,还是偷盗者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其实水鬼和小女孩都消失了也没什么,跟晏子晋说一声不用送回来了,就算到了书店他们也进不去黄泉。” 重九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留下方未看着消失在面前的黑雾,面色略微有些复杂。 -- 第147页 从邱鸿到现在的时灵语,看起来杂乱无章没什么线索,其实归根究底都牵扯到了一个东西——功德。 功德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比如今天看见个乞讨者给了一百块钱,回给施善者身上也不过灰尘大小的功德,还没有地上的碎光大,指望着这点功德能给自己改变这辈子或者下辈子命运是不可能了,但每一小事积攒到最后就会影响到一些事情,可能是这辈子,可能是下辈子,也可能是某个重大灾祸上能保全一条命,终归是没错处的。 而看起来很风光的恶人,可能就是消耗着上几个辈子积攒下来的功德,死后进了黄泉,上了那条小木船后也会被扔到忘川河里喂鱼。 重九跟如今的方未接触并不算多,他虽不明白方未为什么回来后没有表明身份,也没有说想做什么,但看他出没在晏子晋身旁,有时候又跟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似乎调查的事情与重九不谋而合,不难想象或许他就是为了功德这件事才重新出现。 到底是天生地养的神明,或许是因为世间平衡出现了裂痕,急需有人来补救,而重九又不是个安心干活的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精怪,不仅没有急着补救,某些程度上还在推波助澜,所以才将方未,也就是时矣放了回来。 重九是这样想的,所以当他回到书店后没有管扮演仆人上瘾的于宋,只是说了句别跟过来,就撩开了后面的门帘,开了那扇隔绝阴阳的门。 民间传说中的黄泉是人死后去的地方,有阴曹地府,有判官阎王,而事实上的黄泉只有一个一条满是黄土的沿岸,除去这点土地以外,放眼望去都是散着薄雾的水,一眼望不到头。水面平静无波,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岸边停着一条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木船,上面坐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正低着头抱着船桨一动不动。 尘土纷飞,重九匆匆赶过去。 船上那人感觉到异动这才抬起头,惨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嘴唇鲜红如血,整个五官像是画在上面,看起来极其瘆人。 不过重九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了。 他站在穿一侧,原本平静的忘川河在重九出现后突然开始泛起小波浪,倒像是活了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岸边,河水越漫越高。 这条河里不知藏了多少阴魂碎片和吃阴魂的鱼。 覃怀的声音听起来倒跟样貌有些区别,竟意外的温暖,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怎么又来了?” 第 80 章 ◎。◎ 河水还在向上涨,原本干涸的地方渐渐沾上水珠,不多会就湿了重九的裤脚。 平静的镜面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岸边的浪花一重比一重高,敲打着岸边,似乎要把这个外来者推出去,又好像想要将他卷到水里。 忘川水想来是带了灵性的,似乎每一滴水都有着自己的神志。 重九没理脚下,看着覃怀道:“时矣——” “又见了?”覃怀讶异,“我还以为你得过段时间再去见他。” 重九随意地靠坐到了船边,眼看着覃怀身后隐约分出了一点影子,连带着脚下的船也跟着模糊了一下,随后人影和船影向后驶去,几米处影子逐渐充实,而那艘木船上除了黑影外,又出现了个半透明的影子,那是要去投胎的魂。 重九和覃怀两个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认识最久的,类似朋友又稍稍有点微妙的关系。 “不是故意见的,算是……”重九顿了下,“偶遇。” 覃怀低笑了一声,偶遇这种话也就是普通人觉得是意外,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深知偶遇这两个字里暗藏了多少因果,若是两个人从来都没有羁绊,就算每天都在一条街上走,照样不会见一次面。 这一层覃怀没有点破,他只是笑的开心,而后道:“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还没有,不过发现了个小东西。”重九摊开手,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碎片躺在那里。 “在哪里找到的?”覃怀头放的很低,几乎要把脑袋搁在重九的手上。 “书店。” 覃怀对于是哪个书店并不关心,倒是觉得手上这个小碎片很有意思:“这个人还活着?” 明明是灵魂碎片,鬼碎成这样都算是魂飞魄散了,但是碎片上散发着的气息确实活着的。 小碎片在覃怀的手指下颤颤巍巍地动了动,像是个小虫子,在触碰到覃怀的那刻下意识瑟缩着,惧怕着。 重九:“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竟然看不出丝毫破绽,若不是在发现这个东西,真就被那个人糊弄过去了。” 覃怀摸着下巴站直,眼睛依旧盯着那个小东西似笑非笑道:“有意思。” “之前说把水鬼和一个小女鬼带过来给我看看呢,哪去了?” “估计是没了,落他手里了,我觉得他似乎不想让我接触,估计是对我不放心吧。”重九说得随意,“要不然也不会拖着半残不残的身体回来蹚这趟浑水。” 覃怀将船桨放到一侧,坐在重九旁:“起初我就不赞成你去查这件事,世间因果皆有定律,这点你比我懂,但你非要去寻出个结果我也没办法,不过作为看门人,还是不要在世间长时间晃悠比较好,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有数。” 原本还被小心收起来的碎片被重九随意地扔到了地上,而后双手撑在身体两边,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 第148页 据说每个人到这里后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天空的颜色,岸边的风景,还有忘川河水都会呈现不同的状态,不过重九每次到这里看见的都是这种荒凉的场景,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棵草的荒岸,还有时不时作妖的河水。 “水鬼应该是那个人放出的诱饵,原本我以为他是不满足于现状,急于获取更多的书,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重九道,“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有所感悟了?” 重九笑了笑:“精怪的脑子天生就比人愚钝,有什么可感悟的,只不过上次遇到的一个黑影,听他说话的意思似乎很想将我拉到对方阵营去,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吃了你。”覃怀不假思索道。 “我又没有功德,难得做了点事还要被雷劈,有什么可吃的,延年益寿?” 说话间,掉落在地上的小碎片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而后那里的小石子突然颤了几下,向旁边一番,出了个小小的嫩芽。 覃怀看着小草出神,重九同样看过去。这小草只是来回摇曳了两下后,突然凭空消失,地上再次归于荒凉一片,似乎从未有过任何生命。 重九收回目光时,却见覃怀依旧看着那个地方,想来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丢失的书很难找回来,万一有碎片我再给你送回。”重九起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向后退一步正好踩在方才生出小草的地方。 “给我送来干什么?鱼不吃。”覃怀虽然这样说,但是重九从没见过忘川河里的鱼,“所以确定是有人裁剪了别人的人生拼凑到了自己的书上?这事有点离谱,且不说书不是一般人能碰到的东西,更可况组成书的是七魄,如何在自己的书中加的上别人的人生?” 重九神情一阵恍惚,眼神落在远处还在翻滚的忘川河上,远处隐约似乎有小船驶来,越来越近,竟是与面前的覃怀殊无二致。船逐渐靠近,直冲冲地奔着岸边的覃怀没有丝毫转弯的迹象,船头船尾眼看着就要撞上,然而后来的那艘船在触碰的瞬间,行迹突然模糊,连船带人都成了影子,逐渐与覃怀合二为一。 “总会有些缘由。”重九低声说了一句,并没有说给覃怀听的意思,抬眼正好看见覃怀身后不停出现驶离的虚影,还有四面八方回来的小船。 “我先走了。”说罢重九转身便要离开,覃怀在后面喊道,“重九。” 重九脚步一顿,却未转身。 覃怀摘掉兜里放在身后,束起的头发飘逸在身后终于有了点人样,只是嘴唇上的颜色看起来更加鲜红。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黑色身影,原本的长发已经消失却显得身形更加修长,独自站在荒凉的黄土上,恍惚间,周围突然开起了大朵大朵红色的花,是黄泉特有的花,只有死人到来时才会出现。 覃怀说话声不大,融在风里吹到重九耳畔,换来一个略有些嘲讽的微笑。 他道:“留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重九走了没多远,面前凭空出现一道黑色的门,一开一关回到了书店的长廊。 他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剪了没几天,只有店里的野鬼发现了不同。 覃怀的提醒不算突兀,他对灵魂额外敏感,所以才将那个碎片带给他看。 事实上重九的身体早就不对劲了,从他开始厌恶阳光,门口的铃铛对他不理不睬,就再也没有对劲过。 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重九眸光一闪,虽然小白人还没回来,却已经有了另外一条线。 黑雾再起,重九消失在原地。 身影消失的瞬间,走廊另一侧一个浅淡的身影站在正中央,正是等在前堂的于宋,他看着空荡荡的长廊和晃动的蜡烛,目光定格在尽头的帷幔上。 - 重九并不知道师昊然住在什么地方,好在书店里发现的碎魂是属于师昊然的,所以顺着灵魂的痕迹直接摸到了他长期出没的地方,大概率就是住所。 太阳刚刚落山,重九站在有些老旧的楼道里,一楼的拐角处听着两辆自行车,楼梯两侧的墙上贴了不少换锁和修下水道的小广告,到处都有年久失修的味道,就连台阶都比别地窄了不少,走几步重九就不得不弯腰低头,以免撞到脑袋。 上了半层的高度,重九站在铁门外,身形一晃直接融了进去,好在周围没什么人,这种小区楼道也没有监控,不至于引起恐慌。 进了门重九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估计师昊然还没下班回来,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大半夜,那么晚的时间师昊然依旧在外面喝酒,估计应酬不少。 然而还没等重九转身离开,便感觉到屋子里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黑雾腾起,重九隐了身形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安静地站在玄关处,静下心来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所以你是从上一个雇主家里得知了方法?” “是是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从别人那听说的,没做过什么坏事,真的没有。”师昊然的声音带着惧意,似乎急于将自己从某件事情里摘出来,表明立场。 “哦?是吗?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一股死人味。”另一个人声音很轻,话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不正经。 “什么死人味!我是活人,哪里来的死人味!你别胡说……你要干什么。” -- 第149页 重九越听越觉得声音耳熟,黑雾散去,他站到了卧室门口。 这种老房子格局很挤,卧室除了一个衣橱以外就只放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张比较小的书桌,其余下脚的地方就很有有限了。 按理说屋子容纳两个人一定很拥挤,只是两个人并没有挤在屋里,而是——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重九沉着脸,看着床上快要拧在一起的两个人,师昊然两只手被压在头顶,看过来时眼睛里隐约还带着一点水光,泛着红的眼尾怎么看都觉得刚刚发生着不易观看的事情。 “当然。”压在上面的人丝毫没有被发现后的尴尬,甚至用胳膊撑着身子,甚至还有心情挑挑眉说了句:“要不要一起?” 第 81 章 ◎变故◎ 重九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其实方才听见的对话已经说明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重九脸色还是没忍住黑了下去。 每当他压着情绪时,眼尾的疤痕就成了唯一发泄口,血红的钉在眼尾处,好在如今剪了短发,倒是稍稍遮了点,看的不太清,将他最后一点外露的情绪藏匿起来。 方未依旧罩在师昊然身上,看着重九没有进来的意思,竟然重新翻身到师昊然正上方,侧着头覆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话说完,师昊然的脸色红白黑转了好几轮。 两个人的样子倒真像小情侣之间的调情。 重九的书店就开在商业街旁边,每天都能看见一对对情侣来回穿梭,走路的时候都不忘侧头咬耳朵,像极了现在面前这副场景。 按理说他对于别人如何亲密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却觉得床上这两人分外碍眼,或者出于占有欲作祟吧,重九这样想着。 换成别人重九早就甩袖离开,眼不见为净,可此时此刻,他脚下却好像长了钉子,一寸都挪动不得。 方未似乎还嫌屋内的温度不够冷,侧着头看着门口杵着的人,笑道:“九爷过来坐,站在那做什么,不嫌累。” 说罢他拍拍床铺补了句:“挺软的。” 说管你软不软! 这一刻重九有直接将床掀了的冲动,抓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了白色,但他惯于隐忍,声音上暂时听不出有什么不对:“我找他有点事情,你……们等一会再聊?” 方未听此挑了挑眉却不动:“你们聊,我保证不插嘴。” 他甚至没有将人拉起来的意思,两人躺在床上,让重九就这么聊。 屋内一时只剩下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屋外有小贩推着车子边走边叫喊,然而这份安静没有坚持多久,周围空气突然黏腻起来。 时间定格在六点十七分,墙上时钟的秒针颤颤巍巍地又动了一下后,突然停了。 方未还躺在床上和师昊然之间维持着暧昧的姿势,然而下一秒,屋顶突然一声巨响,一个黑色木棍似的东西从天而降,直对着方未的背部刺去。 重九上一秒还在扣着门框,下一秒脚已经陷在床铺里,手停在方未上方两厘米处正握着木棍的顶端,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落下木棍足有两米长,上端飘着一点点红色的穗,尖端整个被重九攥住看不见是什么样子,然而皮肉已经描绘出尖端的形状,像极了古时军队用的长矛,矛尖却比寻常的小很多,还没巴掌大,但更加锋利,不难想象若是真落下去绝对能将床上的两个人串糖葫芦。 重九抓住长矛的瞬间,方未带着师昊然直接向旁一滚:“什么情况。” 然而重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噗噗噗几个长矛同时从房顶串了下来,他顾不得查看情况连连后退至门口,再抬头时他和方未两人之间如同多了个栅栏,与此同时,两个尖矛再次落了下来,直冲着方未而去。 方未动作极快地从兜里掏出两个符咒打了过去,准确地贴在矛身木棍上。 木棍瞬烧火,下一秒成了黑灰落在地上。 他将师昊然甩到将墙角,自己又拿出三个符咒直接甩向屋顶的漏洞处,短暂封住屋顶,然而另外一个长矛却从对面飞来,撞断一根插在床上的木棍后,擦着方未鬓边发梢钉在身后墙上。 饶是淡定如方未依旧被突如其来的物什吓了一跳,顺带着表情有一瞬间失控,染上了从未出现过的凝霜,稍纵即逝,在看清那东西后再转头时,重九看见的却已经换成他惯有的样子,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似乎刚刚命悬一线的另有其人。 重九在将长矛掷出去的同时,指尖一条黑色的长布凭空而出,随后缠在掌心的伤口处,即便血再多也都晕在黑色的不上,看不出分毫。 “九爷火气这么大,不是想要我的命吧?”方未声音响起,重九瞥了一眼墙角瑟缩的师昊然道,“先过来。” 方未倒是听话,重新拎着师昊然跨过断了的长矛,站在重九身侧:“没想到这么个破公寓还暗藏玄机。”他晃了晃师昊然问道,“你倒是下手挺狠,连自己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师昊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若不是被拎着,估计已经在地上打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方未啧啧两声,然而此时容不得他过多吐槽,在师昊然不停否定中,屋顶又是一阵骚动。 这次他们已经有了经验,还没等屋顶再多出个窟窿,重九拉着方未的胳膊就要往外撤去。 -- 第150页 两个人明明站的很紧,重九手抓过去的时候却扑了个空,原本的衣袖到了手里却成了飞灰,面前的方未一脸惊诧地从原地消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方未拎着的师昊然。 重九面色一凝,扯开刚绑到手上的黑布,鲜血直溢,化成一把长剑握在手里。 世间万物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凭空生出,比如方才的布条是靠着阴气捏出,比如这把长剑,则是与鲜血息息相关。 挥手斩过,重九以为面前出现了域将方未和师昊然困了进去,唯独将排出在外,然而长剑所过之处却并没有丝毫反应,面前还是普普通通的屋子,屋顶上留着漆黑的大洞,几根长矛深深地插进床垫中,贯穿而出楔入地面。 一切都好像还是方才的样子,却又少了两个主角。 重九握着红色的剑站在门口,屋里并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气息,不是简单的域,那就只有可能是别人动了什么方法将两个大活人掠走。 重九就这样将屋子翻来覆去找了一通,最后在卧室角落,一副画的背后发现了暗格。 画并不值钱,虽然画得是梵高的向日葵,但一看就是网上几十块钱包邮买的。 重九原本没有留意这个地方,他看的是一旁的小书桌,虽然桌子上也只放着寥寥几样东西。 走到画前的那一瞬间,有种东西无形中将重九的视线拉了上去,待他反应过来时,画已经被他放到了墙角,一本黑色的书就这个大喇喇地立在后面的洞里,不知道是师昊然对这幅画作为伪装太过自信,还是这本书已经没什么用了。 重九将黑皮书拿到手里,上面写着个熟悉的名字——邱鸿。 竟是当初石台子的那个亡者。 书还没来得及翻开,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窗户被人拉开个小缝,一条蛇一样的东西钻了进来,贴着地面开始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直到站在重九面前,小蛇慢慢抬起头,吐着猩红的蛇信看向重九。 下一秒,它缠着重九的脚踝一点点往上爬,而后尾巴绕在重九的手腕上,露出尖牙对着黑皮书就要咬下去。 重九掐着蛇的脖子将它拎到面前,端详了一会儿后发现蛇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映出自己的影子,也就是说,在这条蠢蛇根本没有看见这个屋子里还有他这么个活人,完全将重九当成了个柱子。 怪不得肆无忌惮地直接爬上他身上,还当着他的面销毁证据。 手上稍一用力,小蛇突然成了一股烟,再要散掉的瞬间又被重九拢了回来,重新化成一条小蛇吐着信子盘在手中。 这条蛇好像只是个引子,在它消失重聚的空档里,窗户处又出现了无处条小蛇,不过手指长,密密麻麻地钻了进来,在落地的瞬间又成了血红色,没了蛇形,却成了一条条血痕蜿蜒在地上,很快聚集在一起将地板淹没。 窗户上尚未进来的蛇也成了血痕,贴在窗户上不停向内涌,阴气越来越重,整个房间已经不像是阳间的东西,甚至比黄泉还要阴冷,倒是不知道聚集了多少恶鬼。 原来不是方未他们进了域,是重九自己,他才是被困住的那个。 鲜血似乎流不尽,不停地往屋里涌,而后一只青紫色的手突然出现在窗台上,手指用力扒着墙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屋子里爬。 重九眉心一跳,手上唯一一条还没异变的小蛇调转了方向,面朝窗台,颤抖着身子似乎在忌惮什么。 地上的血已经漫到了重九脚边,升腾起红色的雾气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里,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尖,重九眼神突然有些恍惚,再回神时,原本攀在窗台上的那只青紫色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手掌指缝间染满了鲜血,五指张开,眨眼间已经近在咫尺,饶是反应再快都没办法躲过这么近距离的攻击。 红色的雾气并不是寻常的血气,有生命般使劲往眼睛里钻。 重九眯着眼睛,片刻后眼前的东西只能模糊地看出个轮廓。 手凭空悬在眼前,直冲着重九的脸飞驰而来。在手掌抓向他的瞬间,重九堪堪侧头闪身,耳垂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脸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向下流着。 重九手背一抹——是血,他双眼在向外流血。 第 82 章 ◎刻在骨子里的声音。◎ 狭小的房间这一刻似乎变得无限大,就连空气都成了某种阻碍,透过皮肤钻进骨缝里将关节黏在一起,阻挠里面的人的动作。 重九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红色,在多过怪手的第一次攻击后,视线彻底被剥夺,脸上的黏腻还在继续流淌,耳垂处刺痛不断。 看不见后其余感官顿时放大无数倍,一道劲风还没冲到面前,重九立刻想要向旁边撤去,然而屋子太小,两步就已经撞到了床,他方才为了找东西,不知不觉走到了屋子最里端,不曾想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过多犹豫,凭着记忆里的方向从床中央,先前被他破开的口子出向外跃去,身后传来一阵巨响,正是他方才站着的位置。 视线受阻,行动到底是有些不方便,重九顾不得屋子里的线索,只得先离开此处。 然而鬼生成的域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就算破也要寻找时机,可他现在连域的主人都没见到,只看见一只断臂。 腥臭味越来越大,脚下不知踩着什么东西黏糊糊一片,重九知道,那是恶鬼的怨气混着血后得出来的产物,周围空气和血液越黏腻,鬼的怨气就越大。 -- 第151页 按理说这样子的鬼方然不管的话,早就将这个公寓楼祸害得住不了人了,可重九上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老是老了点,不耽误居住。 房门已经锁紧,身后滴滴答答声正从卧室向门口移动。 重九循着记忆的方向闪身到玄关旁边的厨房里,将门关严后上锁,重新捏出个布条系在眼睛上,再将手上的伤口绑好,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无力感越来越强,重九靠着门缓缓坐下。 就连天谴加身的日子都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空荡荡的,似乎身体里属于他的能量正在一点点流失,而地上铺满的血液正式来自他的身体。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外面的滴答声也越来越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细碎的脚步,一步,一步,不知道从哪里来,正慢慢向厨房靠近。 重九屏住呼吸,脚步声最终挺在了厨房门口,隔着木门都能味道冲鼻的腥臭味。 那是一种血水混着腐败的肉糜,泡上很久后发出的味道。 脚步声停止后,外面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似乎并不急着开门捕捉猎物,重九的呼吸几不可闻,苍白的脸色下,血管都已经看的不是很清,若不是没有死人身上的灰败,倒真像是死了一般。 随后,他听见外面有歌声响起,起初没有听出唱的什么旋律什么歌词,只能听出来每个字都抻着长音,却又不在调上。 重九靠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唱了什么,脸色也由白转黑,来回变了好几次。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奇怪的断句再加上难闻的气味,重九险些没控制住,直接挥剑把门连带着对面的东西直接劈了。 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成了一直待宰的兔子。 这还不要紧,还有一点让重九脸黑的是,这个声音他实在是他熟悉了,不久前还曾邀请他一起上床…… 重九扶着门把手站起身,没急着开门,手攥着门把等着听着外面刚停顿下来的歌声。 虽说没有见过恶鬼模仿其他人的声音,但是重九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常常会出现幻觉,看见时矣站在面前或者单纯的看着,或者做一些从前惯做的事情。 然而现在,自知道方未的身份,重九有时候都怕他自以为的那个方未也是意识不清的产物,尤其是最近几年,这种现象发生的越来越频繁,以至于重九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才是虚幻,那些是真实的。 隔了没多久,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再次传来不太正经的声音:“九爷再不开门,我就要让鬼吃了。” 重九心下一动,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这一句话开口,重九便顾不得外面究竟是人是鬼,到底他才是生存在阴阳夹缝里的人,即便外面真的是鬼也能应付,而方未已经站在了阳光下,碰不得阴晦之物。 还没等重九将门拉开个缝,外面一个用力险些将重九推到。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整个人贴在墙上,靠着墙壁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重九看不见面前什么场景,就听来人说了一句:“诶?” 一个字让重九提着的心落了地——若是个怪物,进来第一时间便是冲向他猎物,哪里还有时间疑惑其他事情。 “你怎么在这里?”重九率先开口。 来人将门重新关上锁好,而后好久没有出声。 重九虽然视线受阻,却还是感觉到了面前打量的目光。 他摸了一下脸,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多解释了一句道:“不是我的血。” “嗯。”对方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听见身体靠着门板发出的哐当声,“刚刚出了点状况,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进了域,没想到你也在。” “你刚刚也在?我怎么没见到你?” “应该……把我们隔开了吧。”对方的话有些犹豫,似乎在隐瞒着什么。按理说来人说话一向滴水不漏,哪怕每次将证人……证鬼带走,也都像是个听话的下属,什么事情都是晏子晋安排的,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一毛钱肯定没有,几百块肯定有了。 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至少重九可以不用注意对方的神情,总想去猜他的话里有什么深层含义。 到了现在,他也不太想猜了,情绪到了就多问了一句:“你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人正是方未。 他听见重九的话明显一愣,连呼吸也停止了半秒,随后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为了什么。” 这一刻他没有否认,也有可能是假装听不懂重九的话。 重九抿着嘴没答。 周围的腥臭味依旧很浓,但屋里的两个人却还有闲心在这说着跟这间屋子没有任何关系的话。 或许是到了这种地方,没有外人,没有时间的痕迹,也没有陌生的车水马龙,他们才能放下时代的鸿沟,说上几句属于他们之间的话。 不过这话说似乎也到了头,重九一向不善于言辞,他想问的很多,比如“你想做什么”,还有“想要我怎么样”。 思考的空档,冷冰冰的脸颊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随后听见方未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脏,都不好看了。” 重九顿时僵在原地,任由方未将他脸上的脏污涂抹开。 其实没有比原来干净多少,这里没有水,强擦只能把脏污抹得哪都是。 -- 第152页 “我……” “嘘。”方未打断了重九的话,“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当真是一点都不为自己辩白,一句否定都没有说,似乎从头到位都没有伪装的意思。 重九顿了顿才说:“不知道,可能很早吧。” 应该是很早的,从第一眼看见方未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就已经说明面前这个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只是当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长时间不跟人接触,所以才会额外反感。 最终认出来的那个契机……他不想提。 方未似乎笑了。 重九没听见笑声,他只听见几声急促的呼气。一般人笑的时候,要么呼吸会短暂的停止,要么会特别急促。 重九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来判断方未的态度。 方未:“头发怎么剪短了。” 又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好像没有看见重九眼睛上的黑布和脸上的血迹。 “长发碍事。”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而门外的脚步声却再次响起。 有了这点变故,两个人终于不用再尴尬地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不过重九觉得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尴尬,无论是当初的时矣还是现在的方未,都是八面玲珑在什么场合都能如鱼得水的人,当真是上天选出的人,不想重九这样赶鸭子上架,连基本的交流都有些困难。 脚步声再次停在门口,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谁都没动,然而这一停止,方未的手却停在了重九的脸颊上,重九觉得被碰过的地方痒痒的,很想将那只手拍掉。 没等重九动作,那只手可能也感觉到这样的动作不妥,无声地收了回去。 周围除了偶尔捕捉到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外,重九都快以为这里只有至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方未依旧是臆想。 “咚!咚!咚!” 敲门声再起,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心脏上,按照着心跳的频率砸着门,似乎每敲一下都能在门上留下一个洞。 富有节奏的敲门持续了几分钟后突然停了下来,而后轻微的哭声响起,拉着长调要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哭出来,与此同时,空气更加粘稠。 重九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外面的东西,虽说他现在身体有些不适,但总归要比成了普通人的方未好很多。 他感受着周围散发着热量的方向,凭空一抓正好抓到方未的手腕,而后将他拉到身后,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他怕自己只是一个动作的话方未会看不见,所以还是发了生很轻的声响。 明明很轻的声音应该湮灭在恶鬼的哭声中,然而哭声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就好像重九这一个动作不知是提醒了方未,同时提醒了哭泣不止的魂灵。 下一秒,重九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凑到他耳边呼着冷气,说道:“嘘,我们不吵,我们听话。” 这是一句有别于现代语言的话,是古老的人类语言,连书本上都很少记载,然而重九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他诞生的年代,即便这么久没有听过见过,每个音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我们就是你啊。” 第 83 章 ◎。◎ 耳朵被雷声震得发痛,那声音似乎穿过了时空从遥远的过去而来,带着风吹着旗子猎猎作响的声音。 原本失明的眼睛突然看见一片血红,然而没有多久,他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掩在眼睛上的黑布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站在一处高地上,周围起伏着布料和杂草一样的东西,周围充斥着腐肉味,这里像极了垃圾集中处理场。 视野恢复的瞬间,重九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其他人,入目一片荒凉,他好像又被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耳边的碎发被风带起贴着脸颊,地方虽换了,空气中的黏腻却丝毫没有减少,他眯了眯眼睛,眼睛刚刚恢复尚且看的不是清明,须臾后才真的清晰起来。 然而这一清晰惊得重九眼睛倏地睁大,嘴唇紧抿,眼角的疤愈发妖冶——周围大大小小鼓包处哪里是破布杂草,起伏的东西赫然全是尸体,有的已经只剩下一把枯骨,有的上面还挂着烂肉,而重九脚下,正踩着一具烂了半个身子的腐尸。 重九虽常年跟阴物打交道,不代表他能轻易接受这种场景。 他皱着眉强忍着不适环顾一圈,没找到一个可以姑且落脚的地方,周围尸体罗列的缝隙间,一缕缕黑色的头发粘在仅剩一点的腐烂的头皮上,另一边则露出泛了黑的骨头,眼眶中白色的虫子正在慢慢蠕动 重九没贸然向前,这里的景象他可以确保做了看门人后并没有见过,却奇怪的有些眼熟,细细的风声里带着细细的呜咽声,只是这里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周围明明遍地尸体,空气中却感觉只感觉到了淡淡的阴气,没有阴魂,就算这么多人全都神魂俱灭,至少还会有如同萤火虫的碎片,可周围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尸堆中间,一根并不长的木棍插在那里,挂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只能看见一片暗红色,边角处成丝状,被风吹动的猎猎声跟先前在房间里,和在雷声里的一模一样。 目光收回的空档,他注意到不远处凹陷处,一块土黄色的小鼓包正在轻微蠕动。 重九看着鼓包处慢慢伸出一小撮黑色的东西,而后那东西越来越长,慢慢的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钻了出来——竟然是一只猫,一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纯黑色的猫。 -- 第153页 黑猫先是在原地抖了抖毛,而后竖起尾巴,穿过一具具腐尸向着重九走来。 而在猫身后不远处,一团黑色的雾气突然腾起,先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而后落到地上成了个人的轮廓,虽看不清那人模样,却在周围都感觉到了冲天的怨气和一种行将就木地枯死气。 人影形成片刻停留后呼得向前一个俯冲,重九眼疾手快在黑气到达的前一刻将猫抱了起来,眼看着黑雾冲到眼前突然停顿。 重九抱起猫纯属下意识行为,但这一动作也让他在黑影面前没了对抗的时机,却不曾想黑影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而是直接绕过他继续向前冲。 重九下意识转身看过去,就见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略去,那里隐约有一个人的身影,面朝着这这个方向,半落下的太阳在那个人身后,那人逆着光,看不见容貌五官,然而身形却是重九在梦里描绘过很多遍。 重九双眼睁得老大,眼角处的疤痕又回到当初受伤的时刻,鲜血顺着脸颊处向下划,汇到下巴处形成个血滴。 “时矣……”重九脚下一个踉跄,他想要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脚踝紧绷。 重九低头,几根枯黄的指骨正牢牢扣住他的腿,黑色的罩袍遮住一半,剩下的上面还挂着腐肉和蠕动不已的蛆虫。 饶是重九使用浑身解数,依旧没有成功挣脱,原本渗透到骨子里的阴气全都蛰伏了下来,确切的说,更像是找到了归宿。 再抬头时,远处那个笔挺的身影已经弯了腰,双手抱着腹部,浑身颤抖不已,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长发如瀑般垂在身侧,时矣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重九感觉不止是身体被束缚,连心脏也被枯骨狠狠捏在手里,疼痛不已。 残阳如血,前面那人一身白袍逐渐变成红色,大片大片如同花般绽放,慢慢的,那件长袍逐渐与书店里搭在椅子上的那间一模一样,竟是重九常年在书店里穿着的那件罩衫。 重九双手脱力,手中的黑猫掉到了地上,他伸着手想要去抓住时矣,然而一只只腐烂的手拉住了重九的胳膊和双腿,让他寸步难行。 心脏好像已经被抓的千疮百孔,重九浑身疼痛不已,双腿颤抖着艰难地向前挪动,最后连半步都没有。 “时矣……”重九声音颤抖,好像这些年过着的都是虚幻,而他又回到了当初时矣出事的日子。 那天他没有在书店,回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重九曾无数次想过时矣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无论什么样的场景最后都会被自己推翻,而眼前这一幕却从未出现在他的臆想里。 黑色的雾气正侵蚀着时矣的身体,将他一点点分解,很快身体变得千疮百孔,透着如血的光。 重九呼唤的声音很小,没飘多远就散在了风里,然而对面的人却依旧听见了。 他抬起头,看着重九的方向,好像是笑了一下,随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逐渐没了弧度,狭长的眸子里透着冰冷的光。 两人这样的距离按理说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可话却不偏不倚地传了过来。 时矣嗓音上染了沙哑,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血气。 他道:“这是你的目的吗?如今的成果可还满意?” 重九不做声,他不明白时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时矣离开后,书店里也从未给他留下什么话。 时矣道:“也怪我,起初你刚来时,我只当你是个特殊点的精怪,却没想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重九浑身一僵,他确实有别于其他精怪,早年的时候重九见过其余精怪,大多都会知道自己成精怪之前的记忆,如何从普通生命开了灵巧成了精怪的过程都能一一细数,只有重九,似乎从他出生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是现在这个状态了。 时矣笑了笑,有别于后来的方未,他还是当初那副容貌,身上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笑起来的时候衬得周围阴森的环境都像是镀了一层光,不再那么瘆人。 时矣笑了几声后便开始不停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也罢,现在我奈何不了你,便只能将你囚于书店之中,加天谴于身,既不能将你除去,便只能限制,若他日还能重返人间,定将你灭于天地间。” 最后一句话诅咒般在天地间来回回荡着,重九像个木雕一样呆在原地,脚下一具具腐尸攀在双腿上向上爬,他却置若罔闻,眼神空洞地看着已经被侵蚀一半的时矣。 这种说不准是幻觉还是域的环境里,通常说出的话都是信不得,但不知为什么,重九心里却因为这些事情掀起滔天巨浪,好像某些摸不到头绪的事情突然有了突破口,就这样大喇喇地摆放在面前,饶是再难以置信,确是唯一的解释。 地上的小黑猫坐在一侧歪头盯着重九看了好一会儿,轻飘飘地喵了一声,而后围着重九转了两圈后,身体突然一轻散成一团黑雾。 黑雾越飘越高,慢慢形成一个人的样子,竟是与重九一模一样的人影,除了眼角处没有那一小块红色的疤。 腐尸已经埋了重九半个身子,新出现的“重九”像是条蛇,趴在他的肩膀上。 冰凉凉的冷气将重九困在其中,重九只感觉肩膀上凉飕飕的。 那东西仅仅是攀在身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压着重九,好像只是这么个动作,就能将他压垮成为地上腐尸中的一个。 -- 第154页 恍神间,远处的时矣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如血的夕阳,撒在遍地尸体上。 风里呜咽声不止,远处的山头上,葱郁的树林成了黑,在尖端处红彤彤一片,像是着了火,映在重九的眸子里,越散越开。 再回神时,重九竟再次失明,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空气虽不似先前黏腻,但依旧潮湿,手上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湿漉漉的。 腿上的束缚已经消失了,重九却不再动了,他感觉这周围再次出现的生命痕迹有些不确定,一向进出鬼域于无物的看门人,这一瞬间犹豫了。 直到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面前,重九身子忽的一僵,却还是没有开口。 “方才去哪了?”熟悉的声音响起,重九疼痛不已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转个身人就不见了,怎么还是当初的毛病,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上次一声不吭离开后便是永别,而这次,还好人还在,幸好人还在。 重九没有回话,靠着对外界的感应猛地向前一扑,直接将方未顶到橱柜上。 两人本就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这一推方未直接坐在地上,后背撞到橱柜门把手上,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稳住动作,问问重九发生了什么,突然一股冰凉的触感将他所有的表情和思绪都冻结,只能感觉到唇上笨拙的碾压。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是方未一向反感的味道,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时隔千年,再相遇时神不是从前的神,猫也不是原来的猫,本应相对而坐聊聊过往的两个人,却挤在这样一个狭小又脏乱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荒唐。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不稳定,万分抱歉,最近项目收尾,快结束了,感谢还在的小可爱们! 第 84 章 ◎逆天改命◎ 隆安御园的别墅里,晏子晋难得过了个安静的下午,自打他将孟慈接回来后,那姑娘就像是换了个人,从精神到行为有时候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有时候阴郁地像个鬼,冷不丁冒出来,能将活人吓死。 晏子晋被吓了几次后,终于有了记性。他蹲在装修了一半,暂时停工的办公室内,一边分笔直书,一边翻看着有限不多的资料。 闫溯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看,随后手扣在背后,将门反锁上,晃悠着进屋道:“领导真够前卫的,这叫什么装修风格来着……哦对,叙利亚风。” 说罢竖起大拇指:“够前卫,牛!” 晏子晋在听见锁门声时抬起头,瞥了眼门口靠着的人,随后收回目光,嘴里还咬着笔帽,含糊道:“就你屁话多,准备怎么样了?” “领导,你这是侮辱我的业务能力,我你还不放心么?” “并不。”晏子晋嘴上怼着,心里倒是暂时放下心,在笔记上又写了几笔。 这套桌椅,还是一大早晏子晋自己费劲搬进来的。 闫溯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晏子晋将一行字写完后道:“真不去么?再等会儿我怕出事。” “能出什么时,一个看黄泉的,一个……不省心的,两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你有这功夫操闲心,不如帮我看看这玩意怎么整。”晏子晋将几张纸扔给闫溯,“不是我说你,天天守着那些简单的阵法没看研究出个结果,上次在南溪村还被一个破水鬼坑了,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我姥姥家可不在南溪村。” “是,在东西南北溪村行了吧,能耐不多,顶嘴倒快,赶紧看!再叭叭扣你奖金!” 闫溯瘪瘪嘴接过文件,他们领导最近因为办公室炸了,还少了个金主爸爸正在气头上,为了不给领导扣奖金的机会,只能忍气吞声,摸摸看着一行行蚂蚁大的字。 两行扫过之后,闫溯原本漂浮的眼神顿时停了下来,不确定地看了看晏子晋,又低头看看文件。 “这,这……” “别废话,赶紧看完。”晏子晋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 晏子晋给闫溯的文件一共就两页,密密麻麻全是文字,连个正常排版都省了,将每一个空隙都挤满了内容。 文件的前几段主要是对前段时间处理的几起案件进行大体描述,基本上只写了几处重点需要注意的地方,其余细节一笔带过,然而就这么几点放到一起却也足以让闫溯瞪大了眼睛。 “前段时间除了邱鸿和顺平县的那个姑且可以算是有共同点,怎么其他地区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闫溯一边翻看一边皱着眉头,“邪/教组织的首领突然觉得自己命有点长,非要在自己身上添点业障,还要挑战一下国权威。这是什么组织,手这么长。” “有没有组织不清楚,信徒估计没几个是活着的,你有没有听说过逆天改命?” “有。” “嗯?”晏子晋抬头。 “玄幻小说里还挺多的。”闫溯一脸严肃。 空气凝结三秒后,一块石头擦着闫溯的耳朵飞了过去。 闫溯吓了一跳,下意识摸摸脸,确定自己这张帅脸上没有毁容,干笑道:“缓解一下气氛不是,你看大白天的看这些东西我都一身鸡皮疙瘩,万一晚上做噩梦咋整。” “你可闭嘴吧。”晏子晋重新低下头又在本子上补了两笔,“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东西,会有人愿意把几辈子的好命都耗在这一世里面么?” -- 第155页 “当然不会。” “那你觉得改命的话会用什么方法改?” 闫溯摸着下巴,双眼快在白纸上盯出个窟窿都没再发言。 “改命这个东西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人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事无巨细地记下来,所以其实在动了改命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上了枷锁,怎么动都已经无济于事了,除此之外,要如何才能让自己已经成了定局的命运换成其他?” “抢别人的。”闫溯下意识接了句,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那抢这个动作不也会留下证据么?” 晏子晋拿着笔放到两个人中间,又不知道从哪拿出块橡皮:“如果考试的时候给你个重新改试卷的机会,你会选在再上面留下涂改的痕迹等着别人抓,还是直接擦掉原本的答案,重新写上另一份精挑细选的?” “这种事情还用选么,既然有机会,当然是不留痕迹了。” “所以你看就是这样。”晏子晋将写满字的本子扔给闫溯,“我跟九爷确认过,那些已经死亡的人不仅没有去投胎,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邱鸿因为发现的及时,最后在身体里有一点魂渣。” “不是,领导,我有点不太懂。”闫溯挪了挪屁股,将本子放到桌子上,指着其中的几行字说,“你的意思是,抢了别人的灵魂,然后撕碎塞到自己灵魂里?你当缝衣服呢?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所以我现在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晏子晋手指点着桌子,“怎么样才能将人生缝缝补补换成另外一个,更何况因果这种东西稍有不慎就会飞灰湮灭。” 其实晏子晋知道,就算当初的水鬼和那个小姑娘没有被方未处理,最后他们也进不去书店的门,那种有问题的灵魂最后会被书店木门上的铃铛震成碎渣。 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铃铛可不止是用来提醒,什么妖魔鬼怪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而重新拼凑如同放错板块的拼图似的灵魂,到了铃铛面前就跟妖魔鬼怪无异。 各中细节晏子晋没有多说。 闫溯一拍大腿:“所以九爷其实也不是找什么猫,其实是来调查这件事情的?我就说他怎么可能为了只猫这么亲力亲为,还跟我们一起出去南溪村……” 说到这闫溯就有些牙疼,算上往后还没过的岁月,他想不出比去南溪村时更尴尬的场景了,那段时光可以荣登闫溯人生黑榜之首。 到了这一步,闫溯想起古早的一件事情,试探地看了眼晏子晋:“说到这个我真好奇,那个九爷……真的把上一任皮剥了?” 晏子晋斜了一眼:“剥什么剥,你以为他现在那身皮囊是上一任的,然后套他自己身上了?” 闫溯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想法。 晏子晋笔尖抵在纸上,目光透过哪里不知道放到了什么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好似漫不经心道:“我没亲眼见过,不过之前跟别人闲聊的时候,大概听过一耳朵。” 闫溯顿时端正坐姿,用着特别虔诚的目光看着晏子晋。 晏子晋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真假啊,怕你回头再找事去问九爷,我就随口一说,你听听就过了。” 闫溯是正常投胎出来的活人,自然不认识覃怀,所以到了晏子晋嘴里就成了别人,当然就算认识,他也不能把覃怀卖了,这辈子投胎还指望着覃怀载他去个好人家。 “你看见九爷眼睛下面的疤了么?” “啥?”闫溯茫然,“九爷眼睛上有疤?” “唉!”晏子晋叹了口气,“其实这事也挺玄乎的,我听过好几个版本,之前说那个疤是因为早年遭了天谴留下的痕迹,说的人有理有据我真以为是这么回事,只是后来有一次,那个人有点喝多了,可能是说漏嘴了,说九爷那个疤其实是被自己弄的,当初扒皮的传闻——” “扒的是九爷自己?”闫溯捂着嘴巴,“天呐,我竟然吃到了这么大的瓜!” 看见闫溯的反应,晏子晋突然有些后悔说出来了,当初就连方未他都只说了前半句,没有把后面那个真假不明的传闻说出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守着最不着调的下属,竟然把老底都掀了。 估计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压力太大,需要缓解的原因吧。晏子晋这样安慰自己。 “那新来的方未又是什么人物?”闫溯道,“你别当我们傻,一看就是个有背景的,究竟什么背景给我们先透个底呗领导?万一以后说话办事出了岔子,回头不好收场。” 南溪村和九爷同车这件事给闫溯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这就更不好解释了,晏子晋闭嘴不言。 闫溯看这架势,虽不知方未究竟什么身份,但心中已升起忌惮。 他本就是试探问出的话,没想到真的是个身份背景不简单的人。 晏子晋沉默一会儿后将本子抢了回来,在最后一行字上画了个圈道:“这几个地方我让你放的东西放好了?” “好了。”闫溯道,“几个做阵眼的石头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好,领导放心。” 晏子晋点头,刚想要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敲响。 闫溯率先起身去开门,就见路江皱着眉头,先是对闫溯点点头,而后看向晏子晋道:“领导,台絮不见了。” “什么意思?” -- 第156页 路江走到晏子晋面前,没有低头看乱七八糟的桌子,略有些急迫道:“自从上次隔壁房子塌了之后,台絮这几天总说自己做噩梦,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也有些萎靡,我们原本只当他是气运被那间房子影响,毕竟里面曾经布过阵,还困过小鬼。今天下午我看他实在是不对劲,就让他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还让闫溯在门口给他放了符,然而我刚刚去叫他起床吃饭时发现人不见了。” 晏子晋转头看闫溯。 闫溯道:“我是给他门口和枕头下都放了符咒,但都是安眠和安魂的。” 晏子晋问:“会不会是睡醒了出门走走?” “不会。”路江道,“我今天下午在楼下帮余辛整理符咒,我们俩一直都在,并没有看见他出门。” 晏子晋不禁皱眉,一个大活人从别墅里消失着实有些离谱,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别墅,周围都有阵法符咒保护。 “现在周围找找,万一出门你们没看见。”晏子晋见路江还要再说什么,摆摆手道,“先周围看看,台絮什么都不会,总不能是自己凭空飞了。” 路江见领导执意如此也没办法,应了一声后出门。 门再次关严,闫溯问:“领导——” “我知道,一会儿你准备准备,我们去那里。” 说话间,晏子晋的手指指在了本子第一行前三个字——石台子。 第 85 章 ◎回来的小白人◎ 狭小的空间里,方未伸着长胳膊将冰凉的身躯圈在怀里,虽然对方怎么都算不上小鸟依人,虽然略瘦,但抱起来着实有些费劲。 “我们家猫咪这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竟这样投怀送抱?” 然而暧昧的气氛还没来得及蔓延多远,就见刚刚突袭的人立刻变了脸,一把推开方未,身子猛地向后靠去撞在了墙上。 “不是,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方未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肩膀,在看见重九盖在脏污下苍白的脸色,又下意识摸了下嘴唇,意犹未尽地说了句,“挺好吃。” 重九双眼虽然依旧匿在黑布下,经过这番折腾后黑布条变得歪歪斜斜,半露出来的眼皮在听见这句话后轻微颤抖了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重九嗓音稍稍有些喑哑,即便不用故意压着声音依旧很低,需要方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听清。 方未眼底笑意未减,对于小猫咪投怀送抱这种事喜闻乐见,并且毫不掩饰地摩挲着手指。 “没什么回事,你突然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出现了,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 重九眼睛没有恢复,只能靠着方未的语调来判断他此刻的表情和态度,如此一听,即便知道方未说的是正经话,重九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他强压着翻身就走的冲动,问:“我离开了多久?” “没多久,我还没来得起身你就回来了,不过你回来之后我也没机会起身,唉……”方未最后一个音拐了十万八千里 ,带着的笑着实有些欠揍。 重九抿着嘴好一会没有说话,直到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声响,才猛然发觉周围着实不对劲。 他视线被剥夺前便看见地上已经浸满鲜血,就算后来离开最初的房间,一路过来脚下的黏腻却没有丝毫减少,即便身体再多不适,他还是可以分辨出整间屋子已经被鲜血包满,像极了晏子晋当初看的那种恶鬼屠杀前的铺垫。 可现在,他躲开方未后,手下意识支撑地板时却只摸到一片干燥,连空气中的黏腻也跟着消失无踪。 “域破了?”重九惊讶,随后心中了然,就算方未再如何变成普通,却也还是跟真正的普通人有区别。 方未没对此作何言论,窸窸窣窣一阵之后,重九感觉身边多了个热源,紧靠着,像两个没有夹心的饼干。 重九对于这样近距离接触有些不适,下意识往旁边蹭蹭,却被方未捞了回来:“怎么,亲都亲了还想跑,这么多年别的没见学会什么,渣男这一套学的炉火纯青。” 此话出口,重九顿时僵成了雕像,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虽说很不愿意承认,但方才确实是他主动,最后气没处撒,就只能憋着跟自己较劲。 两人一安静下来,门口的窸窣声就更明显了,过了一会儿,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 起初只能听见一点点声响,却听不清对话内容,过了几分钟后隐约能听出几个字来。 “灵……失败了……找不见……” 断断续续的词和字很难凑成一句话,偶尔能捕捉到一两个字似乎是跟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只是再多的实在是听不见了,似乎说话的人跟他们相隔很远,并不是一扇门的距离。 重九默不作声地收集着能用得上的信息,因为只有集中精力在别的事情上,才能让他暂时没那么抗拒身边存在感极强的人。 “你猜外面是什么人?”方未凑到重九耳边,故意一边说话一边吹气。 重九刚刚将注意力放在外面,觉得好受点,就有受到新的折磨,饶是再冷淡,耳朵也不仅发起热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却庆幸这里没有灯光,不会将他的窘迫一一暴露出来。 这一压抑让重九无意识避掉了方未的问题,虽然看不见东西,脸却依旧朝着门的方向,而这时,门锁突然轻微的扭动了一下,随即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 第157页 声音响动的同时,重九下意识往旁边侧身,将方未护在身后,手指一蜷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那柄血凝成的剑竟然还攥在手里。 门吱扭一声开了个小缝,重九已经做好准备,无论门口是人是鬼,只要踏进屋子半只脚,他就能将那个人斩了。 意料中的脚步声没有响起,门也停留在一个缝隙的状态下,重九神经紧绷。 这种状态其实并不好,重九也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忌惮着什么,毕竟孤家寡人一个,从前没什么牵挂的,虽然他现在也不愿意承认他有了牵挂。 就连重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再怎么强装镇定,那股别扭劲照旧写了出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爽,对于时矣说走就走说回就回的行为极其不满,并将这种不满体现在每一颗细胞上,以至于在这种紧要关头的时候,他护着方未的背影落到本人眼里就更加有意思了。 方未看着面前有些脏兮兮的身影,五味杂陈的心思最终还是因为重九的倔强而破了功,接触的时间越长,他愈发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在忌惮着什么。 重九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以为的怪物,就当他以为门上有其他关窍犹豫要不要过去查看的时候,门口再次有了异动。 一股小小的气息正在门缝处来回试探,似乎想要进来却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一时犹豫到底是进来还是离开。 气息虽然微弱,重九还是感觉到了熟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那人倒率先叫了一句:“诶?豆腐有脸了?” 在门口徘徊的正式重九放出去的小白人。 它战战兢兢地抱着门,探着半个脑袋,看见自家主人吓人的眼睛上蒙着块黑布后,先是一愣,而后急急忙忙地钻了进来,站在重九面前手舞足蹈想要表达着什么,但它空有灵智却没法开口,小手上下挥动半天后终于明白自己无论怎么折腾,主人都看不见它的样子,这一认知让它有些失落。 重九虽看不见小白人的样子,但毕竟是他捏出来的东西,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心意相通,即便不用开口说话,也能感知到情感。 “没事,只是暂时看不见,你那边有什么信息?”换成其他时候,重九绝对不会当着方未的面去问小白人,但现在情况有些不同,周围不停变换的场景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不像是普通人没有根据的感性,就算是“非人组”里的人,没来由的预感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更何况是站在阴阳界限中的重九。 不安其实就是天道给的一点提示,这也是他做了看门人后唯一一个算不上多好的优待了,这种“优待”没什么实质性作用,动摇军心倒是一流。 小白人盯着重九的脸看了几秒后颤颤巍巍地晃了晃,而后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白色的烟雾在指尖生成,划过的轨迹刚刚现出一个“我”字之后,又突然散开很快消失。 重九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反应,刚要问怎么了,就听方未道:“你写,我说给他听。” 此话一出,重九明白他现在跟小白人之间状态实在是有意思,一个哑一个瞎,怎么沟通? 小白人听见方未的话后似乎很高兴,再次抬手时动作轻快了不少,看向方未也不再畏畏缩缩,看着方未就像看着恩人。 这一感知让重九有些无语。 小白人比比划划的半空中写了一排字,每一笔写的并不快,生怕方未看不清,写完之后着重留意方未的表情,但凡有一处停顿它都恨不得给方未多加个注解。 方未笑道:“我看得懂。” 说完他拍拍重九的肩膀道:“豆腐说它顺着那缕气息去了很多个地方,不太能确定出处究竟是哪里,很多处都有气息驻留的痕迹。” 重九皱了皱眉,这一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一直觉得黑气之所以一直留在荣梁的身体中没有离开的目的就是他,可要若是目标分散在这么多个地方就很不合常理了,正常应该给一个明确的意图,或者是留个线索,或者直接在某处等着重九。 可现下,难不成那一点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他心里打个疑影? 重九还在思考黑影的目的,就听方未继续道:“不过在中途曾经遇到个奇怪的男人,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但他跟别人说的话有些微妙。” 说到这里,方未话音一顿,还在奋笔疾书的小白人以为自己写的太快,赶忙收手歪头看向方未。 “怎么了?”重九半晌没听见声音,侧头问道。 方未没多解释,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光线太暗了没有看清,豆腐你接着写。” 重九没再多问,小白人疑惑地左右瞧了瞧,随后将方才写过一遍,因为时间长而消散的字重新写了一遍。 这次它每句写完都歪头注意方未的表情,生怕他再次看不清。 方未不是真的看不清,只是内容让他有些犹豫,但也只有方才片刻的停顿。 “男人说当初已经不在的人重新回来不是个好兆头,好在就算回来也没回到原有的位置,我们还是有机会一搏,希望这次不要再错过机会。” 此话一出,重九掩在黑布下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句话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全对,事实上重九即便看不见小白人写的字,却也能通过两个人之间的感应猜出大概,他没有点破是想着让方未也进入到思考中,不要总用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却不曾想还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局面。 -- 第158页 小白人的原话是:“男人说,当初已经不在的人重新回来不是个好兆头,好在就算回来也没回到原有的位置,就目前了解,能力也没有恢复,所以动不了现任看门人,我们还有机会一搏,希望这次不要再错过机会。” 第 86 章 ◎到站◎ 方未忽略的一小段不知道是他觉得不是重要的内容,所以挑挑拣拣说了些,还是他刻意为之,为了不让重九知道其中的某些原有。 重九没有点破其中的关窍,任由方未做手脚,大多忽略的信息都差不多偏向一个方向。 小白人后来写了什么重九已经没心思管了,方未传达的也有些心不在焉,原本有些温热的气氛在几句话间变得冰冰凉。 小白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太明白人之间复杂的感情,只是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先前它太专注于写字,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 空气中最后一个字消散,方未声音落下,周围安静的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而起初觉得已经换了的空气却又有再次凝结的趋势,这次不是因为外界物质,而是因为两个都不愿意开口的人。 重九此时满脑子都是他先前在战场上见到时矣时,他曾经说过的话:定将他灭于天地之间……倒是与小白人带回来的话有些不谋而合啊。 想到这,重九嗤笑了一声,可能是太过沉溺于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突然露出的表情有多么怪异。 四周虽然黑暗,方未依旧在间隙间捕捉到重九的异样。 “怎么了?” 重九倏地回神,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便又将头扭了回来,靠在墙上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笑的,竟然有一天我们俩一起被困在一间屋子里。” “确切的说是一个柜子。” “什么?” “你没发现,我们其实是在一个大的离谱的柜子里么?” 重九摸了下身后,这才注意到靠着的并不是冰凉的墙壁,上面略有些粗糙的纹路确实像极了木头,只是如何大的柜子能装得下两个成年男人? 重九皱着眉:“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方未怂肩,“周围太暗了,又乱七八糟的,等我注意到时就已经是在这个地方了,可能是域的主人在跟我们玩捉迷藏?” 捉迷藏三个字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话音方落,刚刚被小白人推开的门吱扭扭合了上去,咔哒一声关严上锁。 “这柜子的门还带着跟房门一样的锁?”即便看不见,重九依旧能通过声音判断。 方未无奈笑道:“怎么什么都问我,我真不知道。” 这一个变故让方才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稍稍有些缓解,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就方才的事情多说,个字找了个方向摸索。 “好像没有我想象的大。”方未往里面挪了挪,很快就摸到挡板,“不过应该能装上四五个人。” 什么样的屋子里会放这么大的柜子? 想了一圈,重九只想到一样东西:“应该不是柜子,可能是货车的车厢。” “车厢不会用木头吧,不都是铁皮么?”方未虽然回来的时间短,但他为了尽快融入社会,在最开始的几天,抱着书和电视死啃,总算是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穿越的古人。 “可能打了木架一样的东西也说不准。” 这就有些超出方未的认知范围了,毕竟电视剧什么的主要是为了发展剧情,这种物品打包发货的细节不会一一展现,所以方未选择闭嘴。 似乎是为了认证重九的话,话音落下的同时,地上突然一阵,随后发出一声短暂的轰鸣。 “唔,你猜对了,竟然发车了。”方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地面突然晃动让他脚下不稳差点直接摔倒,手支撑的同时正好抓到重九的手上,然后就顺势握了上去,十指相扣。 重九浑身一僵,下意识想甩开,却被方未抓得更紧,身子也跟着靠了过来,半压着重九的胳膊,亲密的像是两个黏在一起的情侣。 感受着重九木头似的反应,方未心里暗笑,自家猫咪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心中恶劣细胞突然开始活跃起来,叫嚣着要上去作为一番。 方未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有了想法便立刻行动,侧过头,贴着重九的耳朵,状似无意地贴上去,说话时吐着热气扫过重九的耳朵。 “九爷,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嘴唇一开一合的间隙,擦着重九的耳垂。 重九只觉得一点火星掉到了耳朵上立刻演变成了熊熊烈火,顺着血液烧遍了全身,一时哪里还顾得上方未说了什么,心中警钟乍起,想要躲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动不了,就这没被方未调戏个彻底。 重九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只能强装镇定,自以为不露破绽,却不知另一只手中抓着的剑已经落到了地上,散成一小滩血水。 “九爷,怎么不回答我?”方未故技重施,轻佻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情之所至,还是只是一个恶劣的恶作剧。 第二次声音再起时,重九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方未此时故意压着嗓子的气音实在是太像战场上濒死前的音调了,也因为这一想法,直接给重九身上泼了盆冷水。 -- 第159页 理智回笼便没再急着抽出自己的手,冷冰冰的任由方未下巴搁在肩膀上垂着热气,挥手招来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小白人道:“你去看看。” 小白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临化成白烟的前一刻还回头看了眼已经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明白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唯一一个灯泡走了,方未笑得开心,他不是没感觉到重九突然的变化,原本还羞成了木头,昏暗下原本苍白的耳朵已经红的快要滴血,不曾想下一秒,红色如潮水般退去,冰凉的皮肤在方未接触到的一瞬间,差点冰的他一哆嗦。 既然达不到想要的结果,方未便没再纠缠,而是老实的坐了回去,只是手依旧没有松开,食指曲起把玩着重九的手指。 “其实你不用让豆腐去看,问问我不就好了?” “你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么?还问你做什么。”重九被玩的有些烦,拍了下方未的手,却不料被抓的更紧了。 “那也只是你之前问的我不懂啊,你可以问问我别的。” “比如?” “比如……你方才为什么亲我?”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生,自然也有很多人死,有的是自然死亡,有的因为疾病,还有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总想找死,比如方未。 尖锐的冰碴蔓布这整个车厢,就连方未的衣襟上也沾了不少,头发更是几处结到一起,像是都画片里面夸张的发型,站立着接收外星传来的信号。 方未这下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但也只是因为气温太冷受不了,并没有找到活着的意思,使劲往重九身上蹭,环抱着重九的胳膊说:“嘶,快给我抱抱,怎么突然这么冷,别到时候连为什么在这里都没搞清楚,先冻死了。” 重九歪过头不想理他,却也没有再挣扎,任由方未缩在身侧,而这时,周围的冰碴逐渐化成了水珠滑到地上。 “话说回来,为什么把头发剪了?我记得当初我不小心薅掉你几根毛,都能生气好几天。”温度回升了点,方未侧头正好看见重九脖颈处的发茬。 “没什么。” - 车子除了起步的时候晃得厉害,之后行驶过程中还算平稳,来回晃动带着催眠的效果,不多久精神就开始放松。 重九的意识不受控制地飞走,方未脑袋已经搭在了肩膀上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受影响睡着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身下一阵剧烈抖动,车停了。 重九猛的回神,手小心翼翼地放到肩头,感受着方未均匀的呼吸,似乎睡得很安稳,这才放下心。 然而也就是这个试探的空档,门再次被人打开。 门外没有熟悉的味道,不是小白人,方才吩咐它出去看看情况,这一会儿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门开的没有丝毫犹豫,似乎知道里面有这样两个人。 温和的风卷着海腥味吹了进来,车门大敞,有人声音从外面传来。 “两位先生,目的地已经到了。” 方未依旧歪斜在重九身上,重九现在却又是个瞎子,只能将身体里的阴气稍稍放出一些缭绕在身侧,这才能勉强判断周围情况,带着方未从车上下来。 正如先前所说,他们在一个不算大的小货车里,除了铁皮车厢以外,里面又额外加了一圈木头,有些像困兽的牢笼。 重九半拖着方未,跟着叫他下车的人亦步亦趋到了一处房子前。 重九没办法看到房子整体样貌,只能判断周围院落不小,房子要比晏子晋的别墅还要大上许多,倒是个真正的有钱人。 带着重九过来的人在门上轻扣了三下,没多久门内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房门咔哒医生开了。 重九还没来得及探知来人是什么身份,就见那人拉开房门,随后惊讶地说道:“九爷?你怎么来了?旁边这是方未?” 重九也有些惊讶,说话这人的声音实在是耳熟得紧—— 晏子晋。 第 87 章 ◎。◎ 到了别墅里,重九视线有问题连带着心情也不好,屋内格局一律看不清,甚至都没跟晏子晋多说一句话,而是对着引着他们进屋的人说了句:“洗手间在哪里。” 即便现在屋子里有恶鬼猛兽,都不能拦着他先去将一身的污秽洗干净,黏腻的感觉再加上腥臭味,像是刚从尸堆里爬出来,模样极为骇人。 好在重九是直接被人带到这个地方,若是人在大街上,估计要不了五分钟就能被人带到警察局里审一轮,再排查一下周围是不是发生了连环杀人案。 待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发现方未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后故意踩着很重的脚步声走了两步,道:“我还等着你发出求救信号呢,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说完上下打量了一通,从头到脚一点血污都瞧不见了,发梢处带着点水珠。 重九“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随后刚要往前走却被方未拉住胳膊,他用力嗅了一下,侧过头贴着重九的耳朵道:“少用阴气,真当自己是个死物不停折腾,活物沾阴早晚要出事。” 方未一眼就看出重九使用阴气除散身上的脏污,再用水洗了下脸和头发。 重九似乎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忠告,略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刚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胳膊上力度不减反增,将他牢牢扣住。 -- 第160页 这时,重九听见方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这里有些古怪,你眼睛不方便,万事小心。” 重九疑惑地偏头,方未继续说:“当然,你要是时刻在我身边还是比较安全的,怎么样?考虑一下” “什么怎么样?” 方未低笑一声向后让开:“上厕所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别落了单。” 说完,他拍拍重九的后背,半揽着着重九往另一侧走去。 重九被方未引着坐在一侧,方未则紧靠着,拥挤的程度明显感觉到这只是一个单人沙发,而方未秉承着方才说过的话,打定主意形影不离。 重九被挤着歪在扶手上,只能叹了口气,好脾气地没有发作。如此一来方未便更加肆无忌惮了,胳膊肘支撑在另一侧扶手上,这边还揽着重九的腰,大爷似的扫了一圈对晏子晋道:“刚刚把我们拉过来的车不是你安排的吧,领导,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接九爷的车不说搞个多少钱,至少是人坐的,结果搞了个破车当我们是牲口么?” 这话一出晏子晋顿时就怂了,赶忙道:“什么车,你可别乱讲,我也是被人接到这里,路上没跟我说你们在这啊。” 原本把重九和方未二人带过来的那个司机一样的人,将重九引到洗浴室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一会儿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换了身衣服,中规中矩地西装贴合在身上,倒真有种有钱人家里专业管家的味道,走到茶几前鞠了个90度的躬,而后起身道:“各位客人,老爷被一些事情绊住不能即刻过来,托我向各位表达歉意,厨房那边给各位准备了点下午茶,请各位稍等片刻。” 待这人走后,重九突然想起点什么,结果转头想叫一下方未,脑袋直接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嘶。” 重九还没说什么,突然感觉到额头上热乎乎的手掌覆了上来,揉揉道:“注意点。” 温柔的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就连一贯不适应触碰的重九这一刻都没来得及躲闪,愕然地任由方未揉着额头,不太疼的地方温度逐渐升高,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暖烘烘的。 结果重九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听方未又说了一句:“猫一般都挺傻,撞完之后更傻了怎么办。” 果然,好话坚持不到三秒。 重九往后一倾,刚刚有些血液上头的脸还没来得及变红就重新冷了下去。 他整了整眼睛上有些歪斜的黑布,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刚刚那个人就是将我们引进来的那个?” 不知道为何,自方未之前在卫生间门口说完那番话后,缭绕在周围的阴气突然失去了功效,让他连周围很近的东西都“看”得很模糊,所以方才说话的人,除了声音能辨别出蛛丝马迹以外,实在是看不清容貌。 方未仗着重九看不见,笑得肆无忌惮,只是这笑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触碰到晏子晋有些惊骇的表情后,手指压在嘴唇上比了个静音的手势,饶是重九靠得这么近都没有丝毫察觉。 方未笑够了就拾掇拾掇自己的声音,不漏丝毫破绽地说道:“对,不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猫腻,竟然没有丝毫掩藏。” “倒也没有什么可掩藏的,我们都已经被带到这了,总不能说是不小心载错了人。” “这屋子有什么古怪么?”重九只能感觉到屋里有很多人,其余并没有什么异样,就跟普通人生活的住宅一样,到处都是“人味儿 ”,只是这人味着实有些杂,闻多了恶心。 “嗯……古怪是有点古怪,不过这跟我可没关系。”方未软软的靠到椅背上,放在后面的手不老实地绕着重九的发梢。 “你不觉得你撇清自己的意愿太强烈了么?”重九躲避几次失败后,只能由着方未乱动。 这段时间的接触,重九有思考过方未死而复生回来究竟为了什么,又如何和晏子晋之间联系到一起,但是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其中因果,也没想明白他在晏子晋那里究竟以什么样的身份待着,抱着什么心思。 但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重九并不想说破方未的身份,不管晏子晋知道多少,在中间起到了什么作用,甚至于方未刻意留在身边的缘由,一步步走下来他都不太想深究。 重九虽然不知道现在待着的这间屋子暗藏着什么意思,但自从店里出现了个莫名其妙的鬼,再到猫失踪,事到如今已经等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多个弯,就算没有明确的线索说明什么,重九却也猜到该上大戏了。 方未在听见重九的话后,手指又在重九的脖子上打了个圈,而后收回手指拿起面前放着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我心虚啊,可不得赶紧撇清自己。” 重九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个回应,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想要透过黑布看看方未现在究竟是用着什么样的表情在跟他说话,然而无论眼睛睁开还是闭上都失败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不如先前模糊的人影,如今眼前切切实实漆黑一片,是个正八经的瞎子。 “你别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方未道。 重九抿嘴不言。 他能看什么,实打实的瞎子,难不成用鼻子和嘴巴看? 方未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侧过身子靠着沙发扶手,保持着和重九面对面姿势。 “我之前就让你问问我别的,是你自己不想开口,不怪我。” -- 第161页 重九还没说些什么,一直安静在一侧的晏子晋突然插嘴道:“你知道这是哪?到底什么情况?” 方未:“你自己到这里不知道这是哪?九爷也就算了,眼睛出了点问题,你难不成眼睛也瞎了?” 晏子晋被怼的没了声,一阵窸窸窣窣后就听他小声道:“我原本想去书店找你们,谁知道打了车就给我载到这里,我哪知道这是哪。” 方未对于晏子晋的反应似乎兴趣不大,之前那句也只是懒得跟他多说,随便扔了一句让他闭嘴。 重九不明白方未怎么突然对晏子晋这么大意见,之前他们相处的时候还一口一个领导,到现在连称呼都没了。 重九的情绪一般不外露,大多时候是懒得理,不过现在既然都在一处,或许之后还会有其他需要面对的事情,总不能大家都两眼一抹黑。 所以在方未还没怼出下一句时,率先开口道:“应该是石台子附近的一栋私人院落。” 重九当初去看邱鸿的时候因为不确定地点,所以开阴门落下的时候位置有些偏,正巧就看见了这么一户人家,院子很大,周围院落砌着石墙,墙壁上长了不少青苔,石墙顶部全是蔷薇花。 明明还没到蔷薇开花的季节,火红色的花朵却爬满墙壁。 重九方才下车还没到屋门口时,虽然嗅觉因为身上的血腥味有所影响,但是吹过来的风里依旧带着蔷薇的味道,那种蔷薇跟普通的有些区别,里面有一点死人味,很淡,若不是因为重九对这些阴晦之物极其敏感,一般人根本闻不到。 重九懒得解释如何辨别方位,所以即便他感觉到其他人疑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想撇清的关系是什么?难不成这里是你偷偷摸摸买的宅邸,想要把书店搬过来?”重九难得开了个玩笑,虽然并不很好笑。 他一贯不适合调节气氛。 “那倒没有,先不说我有没有钱买这么大个地方,就算真有也搬不动。”方未说的漫不经心,“书店现在是你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想搬也搬不动啊。” 书店是你的…… 先前出现在不知是臆想还是域里的话再次在脑中响起:“现在我奈何不了你,便只能将你囚于书店之中,加天谴于身,既不能将你除去,便只能限制,若他日还能重返人间,定将你灭于天地间。”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重九脱口问道:“我那只猫是你藏起来的?” 第 88 章 ◎。◎ 重九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原本遮在眼睛上的黑布被随意地扔在一侧,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依旧瞪着眼睛对着上方,掀起的眼皮提醒他:你现在依旧是个瞎子。 在重九问出关于猫的话题后,那个说是去准备下午茶的管家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同样是鞠了躬,用着没有起伏的调子告诉他们需要先回房间休息,主人家今天可能要晚归,回来的话自会叫他们。 如此一来,重九就只能将自己的问题搁置,但当他们起身往楼上走时,零碎的脚步声说明原本屋子里并不只有他们三个,可这一细节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提醒他,更没有人打招呼或者说话,他不清楚其余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就连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察觉,着实有些诡异。 然而这些诡异在现在这个阶段却找不到任何头绪,便只能跟着管家上了楼,到了这间卧室,这期间都没来得及跟方未再说上什么,只是临进门的时候出了一点插曲。 管家推开的第一扇门便让重九进去,然而方未拉着重九刚走到门口就被管家拦了下来:“先生很抱歉,我们这里房间比较小,两人一间房的话会影响休息,所以老爷特地吩咐每人一间,您的在里边,请稍等。” 方未哪里是顺从别人安排的主,听见管家的话后没带一点犹豫,直接拍开横在面前的手臂说:“他眼睛不方便,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我不嫌挤,凑合一起没事。” 重九:“……” 他嫌弃,不过鉴于方才没说完的话,他也确实想找个机会跟方未好好聊聊。 只是这管家十分坚持,大有方未不走就在这耗下去的意思,最后实在没办法,毕竟这里情况还没搞清楚,重九只得拉了方未一把,这才让他不情不愿地继续跟着管家走。 房间门关上的瞬间,重九就能感觉到这间屋子并不是以为的那么小,空气流动的方向和速度,还有悬浮在半空中的气息都能感觉出这间屋子待上三四个人都说不上挤这个字,然而管家却急于将他们都分开,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 他背靠着门等了片刻,手松开门把时听见一声沉闷的声音——门把手不知用了多久已经有点松,木门上起了许多木屑。 不管什么原因,重九暂时都不想管,这一会儿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离开了方未后,先前沉寂下去的阴气又开始蠢蠢欲动,缭绕在周围俨然成了导盲犬,找准方向将重九带到床边。 宽敞柔软的床铺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扇门几扇窗,将嘈杂全都隔离在外,屋内惊的没有一丁点声响,而这股淡淡的香味似乎含了催眠的效果,没多久重九就觉得眼皮沉重,困意席卷上来。 意识朦胧间,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却又很嘈杂。 -- 第162页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人说话声不减反增,越来越吵,吵得重九头疼。 就在重九半梦半醒中,房门处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嘈杂声戛然而止。 可重九的意识就好像被香味牢牢拽着,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那人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床边凹下去一块,手指突然一阵刺痛,他猛地回神,身体终于重新归于掌控,重九猛地坐了起来,就感觉身边一阵凉风,带着阴气特有的潮湿味。 “于宋?” “妈耶!老板你眼睛怎么了?怎么通红的?” 于宋一惊,只见重九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通红一片,就连瞳孔都染上了血色甚是骇人,衬着原本就白的脸更加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比书店里报到的鬼还要吓人。 重九就感觉面前又微弱的风,抬手一挥,拍掉于宋乱晃的爪子。 “完了完了,你都这样了彻底完了。”于宋捂着自己的手,来回不停念叨这句话。 “出了什么事?”重九将黑布重九系上,他虽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个情况,但就于宋的反应也能猜到不怎么好。 于宋失神地念叨一通后带着哭腔说:“老板,书店出大事了,我,我……我有愧于你啊!!” 说罢就要往重九身上扑。 好在他手臂展开往前动作了一半就反应过来自己要抱的是什么人,动作顿时僵住,瞥了眼重九,确定他看不见后抱了抱自己,轻咳一声。 “就……架子上的书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好多自己掉下来了。”于宋说,“起初只有一两本,我以为是没放稳,就想捡起来放回去,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那些书我根本放不上去,捡起来又掉,后来书越掉越多……” “我知道了。”重九没等于宋说完,“书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放不回去,掉了掉了吧。” “可书店……” 于宋还想说什么,重九却没有停下去的意思,摆摆手说了句:“各自有命。”倒是不见一点着急。 于宋见此也没办法,心中虽有疑惑,却只能闭着嘴巴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于宋确定重九并没有因此生气,这才试探地叫了句:“老板?” “嗯。” 于宋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事实上只要不跟重九对视,似乎在重九身上那种天然的煞气就会若上许多,让他也有了勇气多说上几句。 “老板,还有一件事。” “说。” “就是……”于宋磨磨唧唧绞着衣襟,过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就是掉的书里有点问题。” “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啊,就是有些书掉下来后就化成了几缕魂一样的东西,灰扑扑地缠在一起,有的还会说话。” “嗯,那是魄。”重九解释了一句,“魂都去轮回了,七魄就成了书上的字。” 不过通常情况下,化成字的魄就已经“死了”,从没见过死了的东西还能化成人形有神志的。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重九问。 “倒也没说什么,那些东西脑子不太清楚,根本没办法正常沟通,我问他们是什么,结果他们说‘饿了’,吓得我还以为要把我吃了。”于宋拍拍胸口,“反正大多都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于宋就像是开了口的缸,找到出口后一发不可收拾,掰着手指想要将那些魄说的话事无巨细叨叨一遍,只是他一根手指都没掰完,就听门口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好像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来来回回。 于宋握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收声看了看门口,右看看重九,随后颤颤巍巍的小声问:“什,什么东西?有,有鬼?!” 重九:“之前我就想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就连重九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于宋却自己摸了过来。 门口的声音一直没停,于宋就像是被摁到了什么开关,吓得不轻,直接窜到床上躲在重九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穿过肩膀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我,我就那么找了过来啊。”于宋的声音依旧抖个不停,双手要碰不碰地扒在重九肩膀上。 周围的气温骤降,柔软的床铺上附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于宋浑身一个激灵,双手悬空做成了投降的姿势。 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门外有什么东西,屋内正有个煞神正处于暴走的边缘。 于宋慢慢吞吞地向后挪了挪,咽着口水道:“我没骗您啊,我路上看见了一个全白色的小人,就,它告诉我来这找您……有,有什么问题么?” 说完这句话于宋都快哭了,差点直接趴下去求饶,忍着酸疼的鼻子,染着哭腔说:“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你别吓唬我……我胆小啊……” “行了,闭嘴吧。”重九实在受不了于宋现在这个样子,“再哭把你扔出去。” 门外声音越来越响,于宋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重九对他这个反应有些无语,第一次看见一个鬼这么怕鬼的。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响,沙沙声由远及近,慢慢停在了门口。 “咚……咚……咚……” 缓慢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三下:“有人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清脆的嗓音很是好听,乍一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像是普通的串门,然而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她说出的三个字之间间隔的时间就跟敲门声的节奏一模一样。 -- 第163页 “咚……咚……咚……” “有人吗?” 那声音顿了一会后没有得到回应,便又重复先前的动作,敲三下门,说三个字。 于宋在听见第一声敲门声后,就像是触了电,浑身抖成筛糠,紧贴着重九,完全忘了被他抱着的这个人方才差点冻死他。 他张张嘴,想要比着口型问问重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嘴刚张成了圆后,视线触碰到重九眼睛上的黑布,这才想起他家老板现在是个瞎子,根本没办法跟他无声交流,便只能闭紧嘴当个哑巴。 “咚……咚……咚……” 在第三遍敲门声响起后,门外的人却没像前两次那样问屋里有没有人,而是直接攥着门把手,以同样的节奏上下晃动着,似要直接破门而入。 三下后门上的异状停了下来,然而下一秒便是一声巨响。 颤颤巍巍的木门在猛烈地撞击下勉为其难地跟墙壁衔接在一起,在这样剧烈撞击下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完整,已经说明这玩意没白花钱。 然而于宋还没来得及庆幸便是又一下撞击,节奏竟是跟之前敲门声一模一样。 “这门还能坚持么?”于宋听见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抖得七零八碎,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将想要表达的意思传递过去。 好在重九耳朵没什么问题,然而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于宋恨不得直接灰飞烟灭算了。 重九说:“不行,这门最多坚持两下,第三下准破。” 第 89 章 ◎。◎ 像是为了认证重九的猜想,门在第二次时就已经岌岌可危,门和门框衔接的地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已经昭示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宋发出细微的啜泣生声,带着鬼魂特有的音调,上下起伏,听起来倒是比门口的撞击声还要吓人,阴森恐怖。 重九脸已经黑成锅底,门外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在暴力砸门,门内还有一个阴鬼哭个不停,两边夹击之下重九有种暴走的想法,握着拳头思考是先给门口的一拳,还是先给身后的一拳。 在第三次砸门声响起后,木门果然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周围灰雾四起十分呛人,然而一声巨响之后四周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门外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没有进屋的意思,身后的鬼也止住了哭泣。 过了一会儿,呛鼻子的灰尘落了大半,重九正向放出阴气探探门口是什么妖魔鬼怪,就听身后的怂鬼不确定地说了句:“小,小孩?” 重九听此也是一愣,脱口问道:“你不是吓傻了吧?” 于宋此刻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丢失依旧的尊严,捏着重九的肩膀说:“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况且我又不瞎。” 重九默默转头,他瞎。 “哦忘了跟你说。”重九背对着于宋说,“鬼不叫他一般不能随便进屋,你叫了就会应你到身边,很难扔了。” “啥啥啥?”于宋浑身一哆嗦,下意识转头去看门口小小的身影,“你说那是鬼……” 鬼字刚出口,就见一个小脑袋紧贴在眼前,一双被黑色填满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小鬼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隐约能看见上面有丝丝裂痕一样的纹路,嘴巴上看不出唇线纹路,颜色却红得鲜艳,像是鲜红的血直接摸了上去,范围很大,不是个小朋友该有的嘴唇大小,小小的鼻子险些撞到于宋的鼻子上,鼻尖处一小块已经烂出一小块远远的黑色,隐约能看见里面森白色的骨头。 小鬼就这么近距离贴着于宋,察觉到于宋看过来后,裂开嘴巴笑开,两只小手排在于宋的脸上让他动态不得,最后口型夸张地说了句:“吃了你哦~” “啊!”于宋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声越拔越高,疯了似的想要挣脱却怎么都动不了,手脚并用地在床上乱扑腾,撕心裂肺地喊道,“老板!九爷救命啊!” 重九在小鬼出现前就察觉到了气息,过剩的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屋子内的气流,虽说重九现在眼睛受损,不能看见这小女鬼究竟有什么门道,但就小女鬼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杀手上来看,这句“吃了你”似乎只是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漫天的怨气并不是冲着于宋,也不是冲着重九。 小女鬼说完话后,轻微腐烂的小手直接掐在了于宋的脖子上,然而这时她却没有再对于宋说什么,反而转头对着重九说:“不跑了?怎么不跑了?你倒是跑啊。” 她说话稍微有点费劲,每个字说的很慢,好像每个字都要仔细思量片刻,才能找到想要表达自己意思的语句。 明明是小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却额外恐怖,于宋被一个小鬼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在听见这话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小女鬼转过头,看着于宋歪着脑袋说:“你怕我……不怕他?” 于宋嗓子里发出“嗬嗬”声。 他心想老板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可怕,反倒是这么个小女鬼竟然有这么大手劲,感觉快要把脖子掐断了,这一念头然他下意识看向重九求救,而小女鬼在察觉到这个视线后,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在触及到重九那张跟死鬼差不多的脸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吓人的笑容。 “你看他?他还不如我,我至少还是个鬼,他……”小女鬼笑了起来,明明是如铃般悦耳的声音,总要染上几分阴森,“他可要比鬼还可怕。” -- 第164页 可不是要可怕么,收鬼的当然可怕了。 于宋就着被掐的姿势内心吐槽,真是掐着掐着就习惯了,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以外,当恐惧达到一定峰值就开始趋于平稳,内心慢慢适应,只有于宋猛然惊觉,他不需要呼吸啊,就算脑袋摘了他也还是个鬼,不会再死了。 见于宋脸上惊恐的表情越来越淡,小女鬼顿时觉得无趣,收手是晃了晃并不会酸胀的胳膊,假装自己还有活人的直觉,只是晃动时,胳膊比木棍还要僵硬,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也发现了这点,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不再理于宋,而是双手抱向重九。 “回去吧,跟我走吧,大家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什么情况?”于宋一脸难以置信,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整个脑子,在他还没想好问还是不问的时候,嘴已经率先做出决定,“老板你有私生女?” 重九:“……” 直到他们出了那间屋子,于宋都没搞明白,进屋时气势磅礴,没多一会儿就变成小羊羔的小女鬼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要去哪?”于宋问。 “不知道。”重九实话实说。 “……” 于宋觉得他家老板可能真的就是命大,先不说眼睛突然失明,就这么个状态还能任由小女鬼带走,连目的地都没摸清。 重九确实不知道小女鬼究竟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小小冰冷的手拉着他的两根手指,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传来。 于宋凑到重九耳边小声说:“看这小鬼的样子是冲着您来的,就这时机来看,你说书店的异样会不会跟她有关。” 于宋的话刚说完,小女鬼脚步一顿,回头瞪了于宋一眼,而后加快脚步,用力扯着重九,力气比成年男人还要大上许多 重九就像是个需要人领路的弱势群体,不言不语地跟在小女鬼身后。 原本静悄悄的走廊还是重九来时的样子,除了她那扇被小鬼锤坏的门以外,其余皆房门紧闭,好像外面声音无论如何都穿透不了那一扇并不算厚的木头。 小女鬼牵着重九一路往下走去,到了走廊尽头一面墙前才停了下来。 这种别墅按理说走廊一侧大多是一扇窗户,或者是通往别处的楼梯,很少像这样堵得严严实实,让整个走廊哪怕是白天也笼罩在黑暗下,漆黑一片看不见光,走廊上方的灯光暗得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画却每个细节都精准的传达到内心。 重九靠着一点点阴气来识物,虽说敏感度似乎被方未之前的一拍影响到,但是勉为其难也能作为“导盲犬”,让他没有真的被小女鬼盲目地往不知名地方拉去。 这栋别墅从外面来看至少有四层,却没有看见通往三层的楼梯,走廊尽头的墙壁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基本上将整面墙壁全都占据。 画的周围是讲究的西式古铜色画框,一看就知道很重,中间则是一幅散着香味的油画,味道和重九先前在床上闻到的有丝丝相似,却又有一点不同。 床上的味道是纯粹的香味,带着点催眠效果,而画上的味道除了香甜里还有一点点血腥味。 由于这幅画过大,而重九的干感知范围有限,距离稍远的时候感受不到墙壁上究竟是什么东西,等到站近的时候就已经很难统观整幅画了。 “我勒个去,这是个什么东西。” 重九看不太清内容,于宋就成了“翻译官”,将画的惊骇立刻表达了出来。 “这是个战场?”于宋向后倒退,仰着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画很值钱吧,牛逼。” 重九皱着眉,心中不好说是什么感觉,只是在于宋说出“战场”两个字时,心脏没来由跳动了一下。 “什么战场?”重九问了句。 “嗯……怎么说呢。”于宋摸着下巴又打量了一通,明明就是一幅画,却越看越觉得心悸,剩下的见解都化成疼痛遍布全身,好像他已经成了画里的一份子,躺在地上浑身疼痛,鲜血正在从不存在的伤口疯狂外涌。 于宋的意识突然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好像一会儿到了别墅的走廊里,一会儿又到了战场中,躺在长戟之下。 “啧。”小女鬼不屑地发出一个单音,瞥了眼于宋看着面前的画说,“这也是你这种小鬼能看的东西?” 她用着娇小的身体说出这样的话一点没有说服力。 不过小鬼显然觉得跟于宋多说话就是浪费时间,在吐槽一句后便不再理他,拉了拉重九的手,抬起头时扬起了个笑脸,捏着嗓子用自以为很可爱的声音道:“我们回去吧。” 小女鬼脸上的裂痕在这一刻好像淡了一点,青灰的颜色也逐渐发白,漆黑的眼睛出现了瞳仁,模样确实是没有之前那么恐怖,倒是有一点小孩子该有的天真。 重九沉默了片刻,他本来就是个懒于思考的人,更不愿意多跟别人打交道,小孩子也不行,所以在想了想后直接的问了句:“去哪?” 小女鬼对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刚刚软化的表情在听见问句后,裂纹再次多了起来,瞳仁散开,表情逐渐狰狞。 墙上的画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数不清的怨气从里面涌出,一道道青灰色的气团在半空中盘旋,好像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 小女鬼此时松开重九的手,站到了画的面前,身上散发着跟气团同样的气息,但却是里面唯一一个有实体的。 -- 第165页 她脸上慢慢全都变成了黑色,唯有一双嘴唇通红,嘴角鲜血留下汇集在下巴处,滴答一下落到地板上。 “你怎么能忘了呢?我们都在等你啊。”小女鬼低着头小声说。 第 90 章 第 91 章 ◎我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第一个做这种事的是什么人茂东君没有提,但是对换功德这件事特别自豪,甚至再说到其他人时,就像是说一件街边垃圾桶里面的废纸,看一眼都觉得浪费眼神。 “世间因果很多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看你虽为天道生出来的神,不还是成了它用来平衡世间的工具?”茂东君伸出手,脸上生出一副狂热的样子,“凭什么上天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对于别人来说是坏事,对于自己就不是好事么,那又凭什么来定义好坏?” “连好坏的定义都存疑,又如何来给我们定因果?” 方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茂东君,然而这点信息茂东君一个字都没接收到,半仰着头,情绪被自己吊的很高,就差放个讲桌,拿个话筒,让他站在礼堂最前面来个演讲。 茂东君:“所以为什么要其他人给我们自己定义?你,我,无论站在什么位置,又凭什么被天道左右?即便天生地养,被天道说弃就弃的滋味也不好受吧?那我们何不自己掌握我自己的命运?” “所以你们偷……哦……拿了别人的功德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方未点点头,“功德不能延长寿命,即便加了这辈子的路也再就注定,所以你们做这些是为了下辈子?” 说到下辈子,茂东君抬着手的动作突然一僵,眼神里露出了片刻的茫然,然而没多时,他又重新摆出那副愤青的样子,双手插头,低垂着眼皮,这一刻内心甚至觉得自己连神明都能俯视。 “即便我们不动,那些卑微的人也只会碌碌无为地走完这一声,空有星星点点的功德,既不能让这一世过得更痛快,也不能影响下一世赚个好前程,又何必浪费了。”这话说多了,连茂东君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了不起的人,理直气壮地干着强盗做的事。 然而无论功德如何,这些都只是针对这些普通人。对于方未来说,功德就真的只是书本上的文字,他连自己的书都没有,就更不用提什么改不改功德的问题,这点方未相信对方不可能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从这里会得到什么好处?既然在这里见面,想来也是想拉着我入伙的吧?”方未的坐姿越发大爷,一眼就能看出“老子有本钱,你们先蹦跶着,看老子我能不能动心”的架势。 茂东君知道自己这些话不可能打动方未,这不是他们的额筹码,也不是方未想要的东西。 “阴阳秩序现在已经跟您没有关系了,所以即便天塌了也有别人撑着,可是塌完之后呢,您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茂东君屈膝做出一副要坐下去的样子,膝盖处呈90度前,一片黑色的东西从地上迅速涌现出来,化成了把椅子。 茂东君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处,身体前倾直视着方未的眼睛:“我们都知道,您将那只猫困在书店里也是出于无奈,毕竟当初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您有为什么被天道抛弃,最后沦落到现在这幅样子。” 茂东君上下看了看方未,视线落在方未裤兜的位置停顿了一下:“您看您,现在什么能力也没有了,拿着几道符咒能顶什么用?这些东西不过是半吊子用来唬人的,您和我都明白,真到时候这些东西什么都用不上。” “或许您当初是出于好心才收养了那只猫,想必还不知道猫从哪来的吧。” 方未挑眉:“你知道?” 茂东君笑笑:“您别看我只是这个时代里的人,对于早年的一些事情也是略有耳闻,尤其是书店里现在那位不务正业,即便知道阴阳出了问题都不想着解决的伪神。” 方未:“说来听听?” 茂东君:“据说天地刚刚摆脱混沌的时候您就已经出现了,亲眼见证了事件第一个生命的诞生,也送走了很多人。所以即便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亲眼所见,想必也明白从古至今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争斗,人多了起来后,战争也是越来越多,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很多人在苦不堪言的日子里含恨死去,他们那么大的怨气连书店的门都摸不到,你说他们会去哪?”茂东君道,“当然,大多数的冤魂会被天地消耗,最终烟消云散,但如果是大面积的死亡呢?比如战场?” “古时候的战场那真是要多惨有多惨,攻城后直接屠城的情况不在少数,那些无处伸冤的冤魂们凝结到一起哭嚎着,想要上天给他们个公道,可天道只知道因果循环,却不会给某一世的神灵鸣冤的机会,消磨着他们的哭嚎,慢慢的魂不成魂,没了神志只记得临死前的不甘,破碎地徘徊在那片土地上空。突然有一天,所有的魂魄碎片都不见了,你猜尸堆里出现了什么?” 茂东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方未,像是个给别人讲故事却带着过分执着的……精神病,疯狂的气息快要从眼底溢出来,就等着对方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是猫啊,一直通体漆黑的猫,哈哈哈哈。”茂东君突然大笑起来,“你不觉得很好笑么?死局里孕育出的生命,你竟然还把他当成宠物养在身边,就没觉得阴气过剩有些吃不消?” -- 第166页 话说的太激动,之前刻意营造出来的尊敬也被抛在脑后。 方未依旧是先前那副微笑着的样子,似乎对茂东君这番说辞没什么反应。 “您不信?”这会看见方未的样子,茂东君的激动降下去了几分,盯着方未翘起的眼尾说,“您不信可以去回忆一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端倪,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时代的精怪问问。” 方未没有接他的话,反问道:“你想说明什么?” 说这话时,方未放在椅子旁边的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这个小动作自他还在书店当老板时就有了,说明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这种细节很少有人知道,毕竟很少有人会有机会将时矣的耐心耗尽。 茂东君才活了三十来年,更不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经验。 他虽到这里接触方未,想要拉方未到同一阵营里已达到想要的目的,但成了普通人的方未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手段很辣的普通人,毕竟普通人还有机会通过更改功德从而改变因果,说不准还能换来无尽的寿命,而方未现在充其量算是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孤魂,只剩下一点被利用的价值。 “所以您就没想过,当初书店为什么会出事情,您为什么不得不殉了天道?”茂东君心中虽不以为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你想让我杀了重九然后再回到书店重新掌管阴阳?”方未嗤笑出声,“功德吃多了把自己脑子一起吃了?建议你去医院拍个片看看你现在的脑子直接开个洞是不是就能当酒杯了。” 茂东君脸色一黑眼看着就要发作,好在理智没有全飞,费劲地挤出了个笑容说:“您真会开玩笑,我们也是觉得您更适合坐那个位置,若你您有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合作。” 茂东君不想绕弯了,他觉得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的话纯属实在浪费口水。 合作的提议说完后等了好一会儿茂东君都没等到下文,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压着情绪道:“当然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若是您愿意跟我们合作,我们自是会将您最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我最需要的?”方未笑笑,“什么?” 听见方未的问话,茂东君终于有种自己掌握主权的感觉,故意卖了个关子,动作缓慢地靠到椅子后面,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指甲,不疾不徐地说:“您残缺的一魂。” 世间因果既定,就像茂东君所说,天道对于世间每个生灵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偶尔的差错及时纠正并不会出现什么,但千年前世间因果却出现了大的纰漏,许多人带着今世的债却没能进到轮回门,而那些负了怨的苦主带着不多的善和无处发泄的果,在下一世也没得到好报,就这样一世一世的积累,经年下来,因果循环便出现了错乱,而书店里原本摆放整齐的书也在这时出现了问题,很多已经归档的人生莫名化成了会飞凭空消失,无处安放的业障一个个全都落到了书店主人,也就是时矣的身上,最后不得不成为以自身来平衡阴阳。 虽不像茂东君所说的被天道抛弃,事实上是时矣主动为之,但当初也着实是书店除了混乱,他这个看门的不得不站出来平息此事。 时矣当初七魄直接碎成粉末散落到万千生灵身上,平了那些混乱的因果,让秩序重新排列,三魂更是全无踪影。 “我的魂字在你那?”方未没有否认,一副对茂东君的话兴趣盎然的样子。 茂东君:“您不知道重九为什么兴师动众地要找那只黑猫么?” 方未眸光一闪,随即就听见咔嚓一声,下一秒原本牢牢钉在椅子上的扶手就这么脱离了原来的地方,尖锐的木碴抵在茂东君的脖颈处,尖端刺入皮肤,鲜血顺着他略有些黝黑的脖颈向下滑落,没入衣服里。 “再说下去,你的话就有点多了。”方未拉扯着茂东君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像是个待宰的鸡,他眯着眼睛,明明是一副状似无害的笑容,却让茂东君浑身发冷,甚至忘了脖子上的疼痛。 “你怎么知道重九到书店不是我安排的?你以为原本看门人就有天谴束缚么?千年前的阴阳秩序问题我自有定论,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对看门人指指点点?”木头插得越来越深,茂东君却像个冰雕一动不动,眼看着鲜血逐渐汹涌,浸湿了整个衣领,方未依旧用平稳的语调说,“那些禁制本就是我下的,我做事还用你教?就算小猫咪是恶鬼,也轮不到你们算计,更何况——” 方未俯下身,贴着茂东君的耳边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用来钓你们上钩的饵?” 噗嗤一声,木头整个楔进了茂东君的脖子,他的脑袋顿时歪扭到一侧,眼睛瞪得老大。 茂东君死后,一股黑气从他的身后无声无息地掉落到地面上,贴着地面藏匿在阴影里,眼看着就要往一侧滑去,然而还没走多远,就被方未侧身一脚踩在上面。 就这么个侧身的功夫,方未眼尾处正好扫到身后墙角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门,门前一道熟悉的黑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第 92 章 ◎猫◎ 蜡烛只照亮了大半个房间,身后的角落依旧被漆黑笼罩着,而那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不知待了多久。 一旁的尸体横在椅子上面目狰狞,脖子已经断了一半,脑袋歪斜着直勾勾地盯着黑暗处,似乎在死之前看清角落里多出来的那个人让他十分满意,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 第167页 方未脚下不动声色的捻了捻,将那点黑色的东西全都捻到了地里,带着点心虚的成分,似乎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这个场景。 一根根细小的木刺刺进了手心的皮肤里隐隐作痛,按理说这样小的木刺不动它们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却是有着数不清的痛感顺着神经向上爬,汇聚到胸口处聚集到一起,连带着心脏也跟着有些不正常。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方未有一瞬怀疑刚刚坐着的椅子是不是被下了毒。 “什么时候来的?”方未压了压心中的不适,面上故作镇定,笑道,“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这好好人的形象瞬间崩塌了可不好,难为我维持了这么久。” 角落里的人没有动,只能看出那人个子很高,修长的身形有些偏瘦,却也是衬得腰细腿长。 “站在那是相当衣架还是做模特?这里可不是秀场,你得找个模特公司面试去。”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方未至少还能调侃上五六句,可不知怎么的心中那股烦躁让他说出嘴的话多出了几分刻薄,也显得很没有耐心。 角落里的人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随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慢慢,隐藏在黑暗里的身影逐渐暴露在烛光里。 方未听见细微的声响抬起头,就见那人即便站在光下,身上的黑影依旧没有褪掉,仿佛他一直沉浸在黑暗里,早就已经与黑色不分彼此,明明每一处五官都漂亮的恰到好处,看久了就会觉得美的有些假,白的过分的脸像是忘了上颜色的画,唯有眼角处留下一点朱砂。 重九站到方未面前,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冰凉的指腹沿着方未的脸颊一点点向下滑。 滑到下巴处时微微向下一压,凹下去的一点位置处瞬间附上了一层冰霜。 方未只觉得下巴处一阵冰凉,很快变得麻木,甚至觉得开口都有些困难。 到了这种时候多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即便他惯于运用语言这项工具,在他看来,凡是表达出来的任何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都是有目的性的想要传达给别人什么信息,或者自己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而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不说才是最好的。 重九先前一直系在眼睛上的黑布不知道去了哪里,半眯着的眼睛里泛着红光,借着微弱的烛火,隐约能看见原本泛着墨绿色的瞳孔上像是染了血色,通红一片。 二人距离很近是方未才注意到他眼睛里的异样,也发觉到重九身上似乎其他地方也有些不对劲,费力的张了张嘴问道:“发生了什么?” 重九端详着方未那双从不曾改变的眼睛。 起初他倒真是傻的,怎么会没认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即便相貌变得再普通不过,这双眼睛却不曾改变分毫。 “所以,最开始你带我回去就是有目的的?”重九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像极了他过去的那么多年,“现在呢?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回来收拾残局了?” 方未没有答,这话确实不好接。 重九见此轻笑了一声,松手向后退了一步说:“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 方未没有说话,他和重九差不多高,但天生地养的神灵终究和强行提格的精怪有着区别。但他气场收敛的很好,眼神也是淡淡的,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被塞的满满当当。 重九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叼在嘴里,看着这个动作,方未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一口烟吸进肺里,他吐了个烟圈,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要我怎么做?赶紧让地方还是去给你当个诱饵?” 方未依旧没答。 重九又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二者之间,谁也看不清对方什么表情。 他咬着烟蒂,眯着眼睛看着方未道:“不用拐弯,事已至此我们大可以明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的计划还要等些时日才能实行的话,我劝你早点,我估计等不了那么久。” “不用。”方未不咸不淡的吐出了两个字,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说,“鱼已经上钩了。” 重九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着方未提起的嘴角觉得该死的碍眼。 本就很糟糕的心情在看见这一幕后变得更差,他压迫感极强的向前迈了两步,逼着方未不得不向后倒退,直到后背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一旁的烛火感觉到有人靠近,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重九将烟头碾灭在方未身后的墙上,顺理成章将人圈禁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他低头看着对方的嘴唇,殷红的颜色带着重九许久不曾有的生气,却又含着生人勿进的毒。 果然不像他,再怎么去伪装,也不过是个冒牌货,连人都算不上。 重九内心自嘲道。 不止是人,他连灵魂都不完整,即便死了也不会入轮回,顶多是化成一个个碎片,沉在某个泥洼里,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不过是回到从前泥地里打滚的样子罢了。 重九看着面前这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天道对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当了这么多年的看门人,他早就明白这个位置不止是看守阴阳秩序这么简单,既然天生地养的神明都没被他这么来路不明的替代,就说明这个位置一早就已经做好了换新的准备,而那个被换掉的“旧神”就想时矣一样用来调和世间平衡,竟是像一个饲养土地的“肥料”,而他这个“肥料”还是时矣亲自挑选并下了禁锢的。 -- 第168页 思及此,重九看着方未的眼神愈发狠厉,在方未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柔软吞在嘴里成了任他揉捏的樱桃,却要比樱桃热的多,软的多,像是女孩儿们常吃的糯米却怎么都扯不下来。 重九下意识用力,似是要将他拆骨入腹才能平息掉内心越燃越烈的怒火,直到“嘶”的一声传来才换回他一点神志。 这一点点神志便足矣将他刚刚热起来的心绪拉回深渊。 重九猛地推开方未,仿佛刚才做出出格事情的不是他一样,看过去时眼底留着一抹尚未散去的疯狂。 他讽刺地笑了笑,用力抹了抹嘴唇说:“死前还能被你再利用一回真是我的荣幸。” 方未皱着眉。 先前茂东君说重九要死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看门人的死并没说上去那么简单,至少在找到下一任看门人之前,天道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就现在的方未不足以重新接管书店,按他的了解也没见过有接班人,所以“重九会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太假了。 然而现在再从重九嘴里说出来,方未总觉得其中是不是哪些细节忽略了。 重九见方未许久未做声,倒是不紧不慢地拉过之前被方未搞坏的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又拿出一根烟叼到嘴里:“原本我以为是晏子晋不想让我调查事情,才将那些魂扣下,现在想想应该都被你解决干净了吧,问出了什么?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吗?” 不远处茂东君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但他早已死透了,脸上的肉迅速凹陷下去,眼眶凸起,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一点都不像刚死的样子。 他身子在死去的下一秒变得无比僵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见一丝魂魄出来。 - 别墅走廊尽头的那副画就是为重九准备的,起初刚看见画时重九虽觉得很眼熟,但也仅限于旁观者的角度,就像他之前陷入古战场中一样,即便尸体和身上的怨灵那样清晰,却实打实少了真实感,更多像是身临其境的电影。 小女鬼站在画前,身上的肉一寸寸腐烂掉到地上,变成一个枯黄的骨头,再然后骨肉上爬出蛆虫逐渐融进那副巨大的画里。 与此同时,凄厉的哭喊声冲天而起,刺穿了重九的鼓膜争先恐后地钻进脑子里,好像每个冤魂都有说不清的怨恨想要说出口。 尖细的声音在脑子里钻来钻去,重九眼睛不方便,看不见面前是什么场景,还没来得及反应,脑子里就已经钻进无数的怨气来回冲撞。 重九抱着快要裂开的头,那些不知道藏匿在哪个角落的画面一点点浮现出来。 如血的残阳,数不清的腐尸,盘旋的乌鸦,还有零落在尸堆上的秃鹫。 模糊的记忆力他看见冲天的怨气盘旋升腾又一头栽下,随后低洼处出现了一只漆黑的猫,那是重九——一个由死灵怨气凝成的生命,多么讽刺。 第 93 章 ◎瞎了瞎了!◎ 僵硬的茂东君已经从椅子扔到了地上,保持着侧倒下的姿势,膝盖着地,支撑起半个身子,远远看去像是个怪异的雕塑。 而那张茂东君先前坐着的由黑气聚成的椅子,则挪到了方未的屁股下。 重九说:“你了解到哪一步了?算了,不重要,你回来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积年的孤独让重九思绪冷静的很快,这一会儿已经能好好地跟方未聊正经事,丝毫看不出先前歇斯底里的样子。 “先前见你的时候我确实不记得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所以……”重九下意识想解释一句,但是又想到先前方未和茂东君的话,又觉得解释有点多余,对方未必在意,“算了,或许当初我到书店就是有预谋的吧。” 这事重九自己也说不准,说不清楚的东西就这么几句话认了下来,连方未都没想到。 所以方未在听见重九这句话是诧异的表情没有控制住,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盯着重九打量了一通。 重九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说:“当初那件事情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后来我盘算了一下,应该跟因果功德混乱有关系。” 人世间的秩序就是靠这些东西运转的,有了因才会有交集,然后结成果,盘根错节间便是人们俗称的交集。 每一世遇到的人都是都是既定的规律,造成这一切的因都写在那本黑皮书里。 “不知道最初你有没有发现,到了店里的书就已经不正常了,上面很多内容被人篡改或者直接拿走,顺便带走了本应该属于这个人下一世的气运。一本书的气运本应像倒还好,这种情况多了,整个世界的运转就会出现问题,原本应该交集的两个人因为些问题变成了平行线,有些事情也就不会按照原本的安排发生,到后来秩序越来越乱,天道便会插手。” “那些没人担下的业障需要找人承担,没有发生的因果也需要平衡,或许……”说到这重九停顿了一下,看着方未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 方未笑笑说:“所以那些业障就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没天平的地方也拿我补全,是吧?”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总不能担了这么个位置真的每天养花逗猫吧?” 被逗的某猫抿嘴一言不发,眼角处疤痕的颜色更艳丽了。 方未尤其喜欢看见重九哑口无言的样子。 -- 第169页 “既然都来了个这么个东西了,估计罪魁祸首应该离我们不远了。” “是啊。”重九仰靠在椅子上,乍一看跟之前方未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没有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如今因果秩序再次出现了混乱,原本的看门人的职位已经落到了重九身上,所以事情接着发展下去,下一个被天道推出来的会是谁不言而喻。 或许真的是两个人分开了太久,以至于他们每次说话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就算聊一件正经的事情,很快也会因为莫名的思绪打断,连原本想要将事情始末交代一遍的重九都不想再开口,微微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修长的手指又瘦了许多,薄薄的一层皮肉裹在骨头上,将细长的指骨衬的更长,却少了一点美感,有些像失了水的木乃伊,骨结处突兀的环了一圈。 真的丑死了。 重九愁着眉将手指蜷缩起来攥成拳头。 这一幕恰巧都落到了方未眼里,木刺似乎顺着血液留到了心脏,隐隐作痛。 晃动的烛火在两个人脸上打下浓重的阴影,只有半张脸在火光跳动明灭间时隐时现,即便再好的面容在这种情况下也平添了阴森感。 突然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像是木棍敲击在地板上很急促,沿着走廊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嘘——”方未刚要说话,重九将手指抵在嘴唇上,但也只是一触即放,很快手指又蜷缩在手心藏了起来。 方未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重九的手,随后起身轻声走到重九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往门口去。 两人站在门口一左一右,重九则攥着门把手。 方未侧耳听了听,笃笃笃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但没什么规律,像是小孩子恶作剧般到处敲敲打打时远时近。 方未:“把手给我。” 重九:“……” 方未见重九没动,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 重九不明白方未这么个紧张的时候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在方未第三次催促的时候最终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方未探过来的手掌上。 冰凉的触感刚刚碰到手心,方未一愣,低头看着手心上的两根白色,最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在重九疑惑的眼神中用力握住他的手指,带着笑意道:“我说的是……门把手。” 重九先是表情一滞,随后脸上顿时感觉有火在烧,用力想要收回手却怎么都拉不回来。 方未明显预判到了重九的想法,在说话前就已经牢牢拉着重九的两根手指,顺便往上挪了挪,半握着重九的手掌,晃动道:“再拉就要断了。” 他指着自己的手腕:“我可是普通人,没有九爷这么强健的身体,保不齐拿一下就脱臼啊,骨折什么的。” 这话说完,重九果然不再那么用力,象征性地又撤了两次,最终还是妥协了。 方未脸上笑意未消,向重九的方向靠了靠,另一只手伸向空闲下来的门把手,说:“我一会儿出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好笑么。”重九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未。 方未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心道小猫咪真是越来越可爱了,但也明白再逗下去非得把猫咪逗恼了,清清嗓子说:“我哪里笑了,我这不过是嘴角好久没见太阳穴了,想上去打个招呼。” 重九另一只手凭空一捏,一把尖锐的黑刀出现在指尖。 明晃晃的刀剑指着方未的嘴角,说:“我看你嘴角太短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方未转头乖乖闭嘴,手下却没松,甚至为了防止重九跑了又往上蹭了蹭,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就像是领导会晤握手,好不滑稽。 “你不说你先出去让我等在这么?拉着我你怎么走?”重九的声音听起来更冷了,带着冰碴呼呼地往方未耳朵里吹。 方未直接把重九的胳膊拉到身前,胳膊肘夹着他说:“反悔了。” 说完不等重九反应直接拉开那扇门。 外面依旧是原本的走廊,地上铺着条暗红色的毯子。 开门的瞬间,笃笃声戛然而止,走廊里隐约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重九慢了方未一步,被他拉扯在身后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看见对面墙上一副画着田园风光的油画,脚下的地毯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红一块黑一块,看起来许久没有清洗过了。 “怎么了?”见方未没有动,重九压着声音问了一句。 但当他想要再向外踏出一步时,却被方未挡了回去,重九明显感觉到方未拉着他的力道更大了。 外面有什么东西? 重九皱着眉,若是从前的时矣,这么将他挡在身后无可厚非,毕竟当初的重九除了命长没什么其他能力。 可现在的方未还不如当初的重九,就连命长这么个优点有没有。 没有吧……大概。 重九近距离地看着方未的背影,深色的衣领在肩膀处绕了一圈,细长的脖颈向上延伸,单薄的样子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捏断,这样脆弱的一面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神”身上,但他却还是做出了保护的姿势。 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的何止是这一点,还有他自己之前不太正常的行为。 好在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重九动作迅速地向旁边侧了一步,在方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露出了半个脑袋在门外,随后就听一人磕磕巴巴说:“你,你们,什,什么情况?” -- 第170页 这一眼正好看见靠着墙边站着的人,这人他和方未都很熟——晏子晋。 “你怎么出来了?”重九还没说话,方未先开口问道。 晏子晋还沉浸在震惊中。 怪不得他如此震惊,一扇门在眼前突然打开,一前一后出来都是熟人倒没什么,倒是这两个熟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方未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漂亮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放在身前的手里还攥着另外一个人的手。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调情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晏子晋就发现这个“情人”的身份竟然是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人。 晏子晋哭丧着脸,看着面前两个人,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说:“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这……你……打,打扰了?” 最后这句话他自己说的都有些迟疑,晏子晋还是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搅合到一起了,还……牵着手?!! 等等,九爷您的下巴是放在了方未肩膀上吧?他没看错吧? 晏子晋觉得自己心脏有些不舒服,手捂着胸口踉跄地靠向墙壁,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的长棍,看起来有些像盲人常用的那种。 “你拿这个做什么?眼睛瞎了?”方未道。 我巴不得瞎了! 晏子晋内心吐槽,但面上却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指了指周围说:“这条走廊上一个出入口都没有,我在找是不是有机关。” 这不就把你们这两尊佛敲出来了么? 第 94 章 ◎舍得◎ 原本只是有点昏暗的走廊不知从何时起变了样,原本排列的一扇扇门全都没了踪影,只有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画,乍一看有些像艺术馆。 “你从哪出来的?”方未左右看看,“钻墙还是遁地?” 整个走廊现在只有他身后这么一扇门, 空荡荡的走廊上除了装饰没什么区别以外,看起来像是完全换了个地方,阴森森的,连墙上原本欣欣向荣的画都添上了几分诡异。 或许是因为方未和重九一直站在门口,所以这间房间并没有像其他房间一样直接消失,但是跟他们一起上楼的其他人却没有像晏子晋这样出门。 “九爷你眼睛怎么了?” 重九正通过狭小的空隙向外探去,平时看着只是比方未矮了没多少,这一会儿却把这么点的劣势放大,让他实在没办法将整个走廊收入眼底。 他没有注意晏子晋,起初只是瞟了一眼就算了,这会听见晏子晋的话,终于正眼打量,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让他跟方未的距离更紧了,呼吸全都扑在方未脸上。 刚吐出的气又被弹了回去撞到鼻子上,重九顿时浑身僵硬,一时连后退都忘了。 “你……请当我放屁,谢谢。”晏子晋双手放在胸前,低头看着脚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万分后悔方才顺嘴多问的一句话。 重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 原本受限制的眼睛遇见那副画后很快就恢复,具体原因心中虽隐隐有猜测。 画里困着的怨灵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自然对他身体有影响,争相恐后的钻进他的身体,将先前出了问题的零件全都修复了,包括眼睛。 只是这些并没有什么人能帮他证实。 “眼睛怎么了?”重九只当自己眼睛恢复了,这里没有镜子,并不知道眼睛有什么问题。 这话晏子晋没接,方未侧过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颊正好擦到重九的嘴唇,若是动作再大点能直接来个吻。 好在晏子晋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么点小插曲里,没见到这一幕,否则估计直接能拿头撞墙。 “眼睛有点发红,是不是累到了?”方未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十分自然地接了话,“脸也有点红。” 最后这句话成功地将晏子晋的视线拉了过来,然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清,嘀咕了一句:“九爷的脸竟然会红?我以为只有白的,你肯定看错了。” 重九咳了一声觉得方未说的就是屁话,随后慢慢吞吞地将下巴从方未肩膀上挪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手又用力抽了抽然而依旧被方未拉的死死的。 “你出来在走廊上还看见什么了?”方未捏了捏重九的手指示意他安分,小动作像极了千年前书店时捏着黑猫脖颈的样子,不轻不重又痒又疼。 晏子晋:“没有,空荡荡的,而且安静的过分,就好像一个密封的盒子将我们关起来。” “嗯……这么一说,像是人偶的礼盒……我们不是被变成人偶装起来了吧?” 重九很佩服晏子晋的想象力,不当编剧真是可惜了。 方未:“不至于,或许也就是进了域里。” 想想身后房间里躺着的那具尸体,方未思忖片刻接着说:“应该是故意将我们支开,每一个屋子里的人都有不同的待遇,你屋子就没遇到什么人?” 晏子晋点头:“遇到了,我TM竟然看到了覃怀,差点吓尿了好么。” 重九:“覃怀?你看来真瞎了。” 覃怀作为摆渡人连书店后面那扇门都穿不过,更不用说来到现实。 摆渡人离不开黄泉。 晏子晋抿了抿嘴,笑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就是吓得赶紧跑出来了么。” “你呢?”方未侧头问重九,“怎么突然跑到我屋子了?” -- 第171页 重九从那幅画面前醒来之后,就见走廊不远处有一扇门半掩着,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推门后就听见方未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重九没有提之前的事,事实上自从进了这栋别墅之后,他内心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没有说话的欲望,甚至于见到人就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见重九没有说话,方未并没有追问。 三人在走廊里晃晃荡荡了不知道多久,果然重九和方未从房间里出来后,身后门关上就看不见了,整个走廊就如晏子晋所说的那样像一个没有出口的盒子。 走廊两侧的墙纸印着暗花,手指摸上去是才能感觉到纹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环境看不出花样。 墙壁上方挂着两排油画,大多是田园风的,有山水花草之类的,若不是在这样一个环境,看着应该还不错。 几人顺着走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一路下来敲敲打打并没有找到所为的机关。 “其他人呢?”这一路都很少开口的重九突然问。 “什么?”晏子晋拿着那根小棍沿着墙壁敲敲打打,乍一听见说话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重九问了什么,“不知道啊,可能没出来?或许等一会儿就都出来了吧。” 重九皱眉:“都是什么人?” 他之前眼睛不方便,只知道有人,却不清楚身份。 晏子晋显然忘了这事,听见这话后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方未就已经开头道:“你都见过,他们组织里的几个小孩,不用担心。” 重九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先前几人在客厅时,他总觉得另外几个人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既然方未都没说有什么问题,就只当是自己突然失明导致过于敏感。 三人又在走廊里晃了一会儿。 走廊不长,来来回回走了两遍依旧没什么结果,时间越久越让人厌烦。 同样的场景,感觉不到时间的走动,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稀薄了许多,越待越喘不上来气。 “你们有没有觉得……”晏子晋很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这里越待越上不来气。” 他这话刚说完,转头就见旁边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着不知道干什么,一来一往互相较劲,再往下——两只牢牢牵在一起的手。 晏子晋突然觉得自己比走廊上的灯光不知亮了多少倍,瞬间忘了呼吸越来越困难这件事。 三人不尴不尬地站在走廊里正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不放方向时,方才他们走了第三次的地方突然发出一声吱扭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门慢慢推开,细长的听音听得人一阵牙酸。 还在沉浸在“自己狗眼要瞎了”情绪里晏子晋被这个声音吓得一哆嗦,虽说这么多年鬼怪什么的也见了不少,但他确实三人里面最直接面对过死亡的人,那么多世的不得好死不是说着玩的。 晏子晋一度觉得自己没有精神失常或者报复社会就已经说明他够心地善良,说不准哪天就要升仙了。 想法归想法,这么多次的死亡经验让他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十分敏感,尤其是最近几年。 细算下来,这一世过得年头不少,跟之前的几世相比,似乎就快到头了。 鉴于一边要应付空降到单位的大神,一边还要提防着随时出现的以外,晏子晋对于身边各种怪事都很敏感,所以当那声几不可闻的开门声慢慢吞吞地响起时,他第一时间蹦跶出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怎么了?”方未在又一次成功将重九的手压制住后,终于舍得分出点心神关心一下名义上的领导。 晏子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他这话说完半天没等到回音,吓得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想看看是不是另外两个已经凭空消失。 只是这一眼让他再次眼瞎了一次。 晏子晋之间方未稍稍低头,凑到重九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更像是咬耳朵。 是世界末日到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晏子晋甚至觉得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就不用在灾难面前胆战心惊了。 方未敷衍了晏子晋一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晏子晋后面那句话,只觉得身边的猫咪好玩的很,便故意探着头,凑到重九的耳边,先是吹了口气,随后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是很好奇……你头发究竟为什么剪了?当初不小心碰掉几根毛都要跟我拼命。” 为什么剪头发? 重九以为这事在方未这已经过去了,毕竟在普通人看来并不是要紧的事情,普通人隔一段时间就回去剪头发,要么不习惯,要么爱美,不会有人问“你怎么去剪头发了”。 “没什么。”重九忍着耳朵上火烧般的异状向旁边歪了下头,“方便。” 最合适的理由,这是重九很早之前就想好的说辞。 方未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信了重九两个字的鬼话,转而扭头看向走廊另一侧说:“那边好像有东西出来,小心点。” 说完从兜里摸出两张符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重九看着留给他的半个后脑勺,又低头看了看两个人没有松开的手,有些闹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剪头发当然不是方便两个字能解释的,这么多年了,想方便早就剪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剪头发,不过就是将头发当成了另一个媒介。 -- 第172页 第 95 章 ◎鬼屋◎ 开门的声音拉了无限长,越到后面声音越大,像极了厂房那种大铁门慢慢悠悠地被风吹开,来回晃动着吱呀个没完。 “什么玩意。”重九想转移注意力,不然总下意识地去感觉手上的热源,生怕自己一会儿再做出不对劲的事情。 虽然他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了,嗯……应该算是一次。 玩意不玩意的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动静,晏子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所以生出了幻觉。 然而就当晏子晋紧紧抱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想上前看看情况时,脚刚踏了一步立刻僵在原地,随后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上下眼皮越分越开,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他屏住呼吸,气沉丹田,“妈呀”两个字眼看着就要冲破喉咙,下一秒一章明黄色的符咒就已经贴在了他的嘴上。 “闭嘴,你是不是跟你们组里的那个新人换灵魂了,怎么大惊小怪的。”方未越过晏子晋看着他的脚下,一个个血红的手印清晰地印在地上。 血手印由远处延伸过来,在晏子晋脚前徘徊了许久,没有方向凌乱地一个压着一个,随后又沿着来时的方向向远处离开,看来只是过来打探了一番就离开了。 “你刚刚什么都没看见?”方未问。 晏子晋摇头,这一会儿他已经缓过来了,自己撤掉嘴上的符咒,看着上面繁复的符文一脸复杂。 方未将黄纸拿了回去,这本不是禁声的符咒,不过是给晏子晋提个醒。 也不知道今天晏子晋抽什么风,他本不是个这么容易被吓到的人。 顺着血迹往前走,明明还是先前的走廊,却又觉得周围有些不一样。 晏子晋起初想跟之前一样打头阵,但鉴于他对血手印的反应,最后被方未挤在了后面,而被方未拉着的重九则不得不夹在中间。 重九还是不理解方未一直拉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怕他丢了? 晏子晋原本走在最前面还可以眼不见为净,现在却不得不看着前面两个人像个小情侣似的拉着手。 小情侣……小情侣?! 晏子晋震惊于自己的想法,难以置信地看着重九,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问了句:“九爷你……知道他是谁了?” 重九:“嗯。” “那……你们……” 不是扒皮的关系么? 好在晏子晋及时将后面那半句话吞了回去。 血手的痕迹并没有多长,三人顺着痕迹向前走了不远就看见一条透着光的缝隙。 “这是又有人出来了?”晏子晋虽站在最后,但不耽误他发表言论。 血手印一直延伸到缝隙里,这里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出入后门后门没有带严。 借着这一道黄色的光,终于在密封的空间里找到了一扇门。 三人没有贸然进去,这么个地方再加上鲜红的血手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地方,所以方未便先将手里的符咒塞到了门缝里。 这动作怎么看怎么不正经,重九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卡在门缝上修长的手指。 黄纸进了门缝后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什么反应,这才拉开这扇并不明显的门。 开门的瞬间,一直拉着重九的手同时松开。 方未率先进了门。 走廊上的光线过于昏暗,屋子内的灯光有很强烈,乍一看见亮光重九的眼睛有一瞬间被白光充斥什么都看不见。 逐渐适应光线后,他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掌,感觉心里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小块。 按照着之前在走廊闲逛的顺序,晏子晋是最后进房间的。 这间房间比之前方未待着的那间好多了,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屋内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生活气息,门对面还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两边乳白色的窗帘垂至地上,落地窗外一颗巨大的树木将窗外景色遮得严严实实,树叶擦着窗户来回晃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晏子晋:“我们这是……出来了?怎么感觉比密室逃脱还简单。好像电视里演的那种,绕着槐树顺时针走三圈再逆时针走三圈,门就开了。” 重九:“什么门,黄泉门么?” 晏子晋:“……” 他今天可能犯了太岁,身边两个人轮着怼他玩。 重九再次低头看了看先前被牵过的手,而后攥成拳头垂到了身侧,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间确实和普通家庭没什么区别,简单的风格和色调看不出这间卧室的主人是男是女,每一个家居摆件都有自己的作用,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倒是能通过此判断出这家主人是个比较务实。 门口两边墙上挂着和走廊上统一风格的画,看起来算是房间里唯一一个纯用来装饰的东西。 “这画我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晏子晋摸着画框,“可能是刚在走廊上看了那么多留下的后遗症,青山绿水红房子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冲出个妖魔鬼怪。” “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小了,手下收的人太多影响你了?”重九摸了摸画上凹凸,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沾一点灰尘,想来这个房间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 晏子晋后退了一步,与重九错开半个身形:“那不可能,只是没想到带了几个人一起出来,最后我成了光杆司令,其他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 第173页 “跑了?没吧,这不都在这?”方未的声音在身后传开,晏子晋猛地回头,就见方未贴得他很近,这一回头差点撞到方未的下巴。 晏子晋拍着胸口:“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道不?” 近距离的压迫感让晏子晋有些难受,但重九在身后,退一步就会撞到人,所以就有补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方未好像没听见,双脚钉在地上没有挪动的意思,垂眼看过来时眼底的光隐约带着寒芒。 重九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晏子晋那句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但上下看一遍还是没在里面看出个门道。 画里看不出所以然,重九没再执着,回身是就见晏子晋和方未几乎贴在一起,若不是方未双手很明显垂在身侧,这样的姿势像极了两个人抱在一起。 重九皱着眉,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碍眼。 他一言不发地穿过两个人向着床边走了去,然而再跟方未擦肩而过的瞬间,胳膊突然被拉住。 重九看着向方未:“做什么?” 方未:“别找了,正主就在这。” 重九顺着方未目光看过去,就见晏子晋正一脸不明所以地来回看这两个人,而后尴尬的笑了笑说:“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不会是怀疑我吧?” 方未:“怀疑说不上,准备拿你祭天。” 说完根本不等晏子晋做反应,直接将先前收回来的符咒贴到了晏子晋头上,下一刻便将重九拉扯到身后,食中二指并拢防止唇前摸了一把,鲜血润满指尖,而后抵在符咒上,嘴里念念念有词。 几句话的功夫,原本一脸错愕的晏子晋面上逐渐面露痛苦,而后愈发狰狞,不消片刻那张脸上逐渐分出个跟原本容貌一模一样的影子,正在撕扯着想要出来却又被无数根黑线拉扯着。 重九见此也顾不得方未在说的是哪门子咒语,将方未挡在了身后。 他对咒语符咒这方面不太熟悉,但对面这人的样子他却十分熟悉。 符咒一断,晏子晋脸上狰狞的面具又贴了回去,多年没有改变的脸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额头上贴着的符咒晃晃悠悠飘到地上,一切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 重九问方未:“是附身了还是原本就是恶灵?” 方未原本更倾向于被附身,而且方才的那一幕也比较像附身,虽然没指望一张符就能将恶灵逼出来,但至少证明了晏子晋确实如他猜想的有问题。 “附身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不排除本身就是恶灵。”方未垂眼看着重九白的几乎透明的脖颈,接着说,“原本在走廊里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重九稍稍侧头:“胆子变小了?” 方未:“不止这样,虽然我跟他接触的时间没你长,但就那么几天同居的日子,一些细节或许比你了解的多。” 重九:“……” “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罪魁祸首跑到你面前嘚瑟了,九爷您准备怎么办?” 重九:“……” 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可好? 变故发生后,周围环境没有因为晏子晋的问题而发生任何变化,按理说如果是在域里,周围环境会随着主人的思想发生改变。 “这里不是域?还是正主另有其人?”重九问。 晏子晋依旧表情呆滞,似乎还没从方才变故中醒过神,呆愣的样子有点像蜡像馆里面的真人蜡像。 “那我就不清楚了。”方未耸耸肩说,“我只管抓我见到的鬼,至于其余的我这种普通人哪里管得了。” 话音方落,晏子晋动了。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四肢,而后看着重九笑了笑说:“九爷,你们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没事逗我干什么,我这人可不禁逗。” 说完周围突然起了风,紧闭的窗户和门同时打开,窗帘被风吹着乱舞,墙上的画发出吱嘎声。 “呀九爷,这里好像鬼屋,我好怕。”方未双手搭在重九的肩膀上缩在身后。 重九懒得理方未,看着晏子晋说:“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把我们都叫到这里不说说目的么?” 第 96 章 ◎长孙愬◎ 偌大的房间里,邪风四起,突然一个血红色的手印印在墙壁上,随后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啪啪啪地拍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不就是问问目的么,至于这么暴躁?”风吹得两人有些站不稳,方未看着周围血淋淋的手印不禁感慨了一句。 “恼羞成怒。”重九说。 方未顿了顿,最终没忍住,道:“回头不忙的时候我给你找个语文老师吧,你管着叫恼羞成怒?” 轰隆声在窗外乍起,进来时晴好一片的天竟然打起了雷,只是雨迟迟没有下来,只有亮个不停闪电和惊天雷声。 “变天了。”重九突然说了一句。 方未看着窗外,那颗原本贴着窗户的树枝此时已经伸到了屋子里,摇晃着树叶掉落到地毯上,绿的黄的好几片。 有一道闪电照亮了外面的天空,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映到屋里,像是舞台上无数个聚光灯,而屋内的等也在雷声落下的瞬间悉数熄灭。 方未:“还真有点鬼屋的感觉。” 晏子晋依旧站在他们旁边,两个人却谁都没给他眼神,真把他当成了个蜡像不搭理。 闪电第三次亮起时,空荡荡的地板上凭空出现了无数个黑影,每个黑影都是人的样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黑漆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 第174页 而此时,晏子晋终于再次开口:“哪里是我将你们引到这里,明明是你们自己找过来。” 晏子晋错过两个人站到那些黑影前面,密密麻麻看不清有多少人,直到下一道闪电落下,终于在里面看见了熟悉的面庞,其中就有许多是非人组的成员。 重九皱着眉看着这一幕,这些人身上散发着不属于活人的阴气,闻起来与死尸无异,但仔细看又觉得这些并不是普通的死尸,更像是介于生与死之间。 晏子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说:“九爷不要惊讶,这些人你肯定全都见过,不过你可能贵人多忘事,见过就忘了,不过这几个你应该记得吧。” 说罢,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向前塌了几步,正式非人组成员。 “组织里的每个人都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所以我一个个将他们找到,拉到组织里,想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所以九爷你不用着急,我们没有恶意,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方未说的,“虽然当初你找到我这,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目的,就算现在我也不是摸得特别清楚,但肯定跟我们是没有冲突的,现在又何必来怀疑我。” 雷声再次,打断了晏子晋的话。 他转头看着身后一张张脸,轻笑道:“很多人平时都在外地办事,所以许久没见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重聚,真是……造化。”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重九问。 “不算特别清楚吧,只是觉得这里有点问题,曾经派人来查过,觉得这里有猫腻,但是具体什么情况说不清楚,当初邱鸿不就是死在这附近吗?”晏子晋说,“我没骗你,也没有唬你们过来的意思,真的是个意外。” 晏子晋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又好像有些不同,一边想要解释,一边又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自我矛盾。 闪电时不时地亮起,照亮他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影,粗略算来几乎将整个非人组都拉了过来,怎么看都不对劲。 这种场面就算晏子晋说出个花来,重九都不信这里没有猫腻,果然下一秒,“猫腻”自己冒了出来。 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后是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人坐在电动轮椅上慢慢进了屋,腿上趴着一只猫。 那猫浑身漆黑,唯有一双眼睛绿油油的。 重九在看见黑猫的瞬间,周围清冷的气息瞬间变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流将他裹在其中,就连紧挨着的方未都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方未深深地看了两眼重九,他一直以为重九找猫只是个借口,毕竟这么久了他都没见过一根猫毛,之前他问过晏子晋,晏子晋也说没见过,尤其后来相处过程中,重九很少会提到猫,这就更让方未认定重九其实是在调查别的事情,猫是个幌子。 方未很想问重九这猫是怎么回事,但看着重九现在的反应,知道不是开口的时候,便将目光放在了轮椅上面的人身上。 那人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皱纹却没有多少,闪电落下时照亮他的脸,乍一看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光线暗下之后,那张脸又变成了五十多岁的样子。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夹克,下身则是一件黑色西裤和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 饶是坐着轮椅,他依旧穿着讲究。 男人微笑着进了门,身后房门自动关严。 “这么多客人,不好意思我之前有事回来晚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男人声音温和,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却不让人觉得突兀,听起来让人不自觉得想亲近。 这人他们没见过,但身上的气息莫名有些熟悉。 “你是谁。”重九语气生硬地问。 那人笑了笑,手下抚摸着猫咪的后背:“您好,我叫长孙愬。” 长孙这个姓现在并不常见,平时也就在百家姓里扒拉扒拉能看到。 重九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就算转世投胎了无数遍,一般到书店报到的魂灵,除了做过极其特殊的事情,即便名垂史册都不一定能进重九的脑。 长孙愬低头看着趴在腿上的猫,摸了摸脑袋笑道:“您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重九:“……” 抱着他的猫就是最大的恶意了。 重九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好好跟人说话的样子,方未拍了拍他的肩膀,挂上一个比长孙愬还要标准的微笑,说:“长孙先生,您这样大张旗鼓地请了这么多人过来总不能是为了闲聊吧。” “当然。”长孙愬指了指晏子晋所站的方向,“邀请各位前来,一来是想展示一下我的作品们,二来,若是有意我还想谈谈合作。” 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屋子,屋内人不知从何时起分成了三波,中间是刚刚出来的长孙愬,一边是晏子晋和一众组织里的人,另一边则是重九和方未。 作品两个字不知从何谈起,重九目光一直落在长孙愬身上,晏子晋却被作品两个字惊到了。 晏子晋双眼一瞪,指着长孙愬:“你放屁!你究竟是什么人!” 长孙愬无视晏子晋的话,只是看着重九:“确切的说,这些都是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也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重九不甚在意地瞥了眼一众人影,除了晏子晋看起来像个活人以外其余都死气沉沉的,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对于长孙愬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 第175页 而唯一一个活人在听见这句话后越发不淡定了,晏子晋拿着手里那根小棍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上冲,想要跟长孙愬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在他刚冲上前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控制住。 是余辛。 “你TM放开我。”晏子晋扒着禁锢在胸口处的手,那手好像是灌了铅,怎么都掰不动,再用力隐约听见了骨头碎裂的脆响,这下子晏子晋真的不敢动了。 重九终于知道方未所说的晏子晋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 从最开始的胆子过于小和现在不过脑子的冲动,怎么都不像那个没事就往书店里扎,一般事情心里已经不会起波澜的人。 另一边的事情演变成了一场闹剧,晏子晋身上束缚他的手又多了两双,将他牢牢控制住。 重九看向长孙愬:“先说说目的吧。” 长孙愬笑着:“没什么目的,不过是送给您一个双赢的局面。” 说到这里时,他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直接忽略了站在身后的方未,单单看着重九说:“先前的画想必您已经看见了,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就拿过去来说,战场都是上位者之间的争夺,苦的都是百姓,死的除了为上位者效力的士兵以外,更多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民。” “那幅画并没有添油加醋,鲜血染红的不止是尸体,还有整片土地,你不觉得天道本就不公吗?” 重九对于他这番屁话没什么感觉,传/销洗脑都没他这样劣质,在一个看惯生死的人面前将生命的不公本身就是个笑话,无论上位者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到了既定的年限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 活人觉得自己通过某些事情改变了命运,殊不知这些改变其实也是天道早就安排好的。 “不过这些对于您来说可能没有太大感触,毕竟您生来就已经跳脱了生死,现在所处的环境对于您来说更多的是种束缚,来自您身后这人给予的束缚。”长孙愬目光灼灼地盯着重九,说,“是吧,九爷?” 重九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自报家门,但是能将他们都带到这里就足以证明房子的主人是知道他们身份的,至少应该重九的身份。 但是看着口气,似乎是连方未都已经摸清了。 重九不知道长孙愬了解到了那一步,所以没有多言。 长孙愬早就预料到得不到回应,控制着轮椅到了晏子晋身前,而后背对着他,面朝重九。 腿上的猫依旧安稳地趴在上面,侧着脑袋慵懒地伸了伸胳膊腿,无论那一个姿势,眼睛都一直盯着重九。 长孙愬笑眯眯地添了一句:“毕竟早些年,我可没听说看门人会因为行为不当遭天谴。” 这话先前重九就已经听过,第一次听的时候心里有些波澜,再听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长孙愬接着说:“照理说您应该比那些神要自由自在,不受其他东西束缚,可如今怎么过得还不如我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重九嗤笑一声,整个过程他都在安静地听着长孙愬一个人说,灌到耳朵里大多成了废话,直到这里终于忍住,嘲讽道,“废了这么大心思让我看到那些,我还以为有什么门道,你觉得你跟‘普通人’这三个字,哪个字挂边?” 第 97 章 ◎一言不合◎ 重九说话惯于委婉,直接骂人这种话很少说出口,即便这样,“不是人”这三个字的意思还是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长孙愬不知道是今天为了谈判故意压着火气还是一贯好脾气,至少面上看不出来,依旧笑眯眯。 “九爷别误会,你们之前查的那些人可不是我杀的。”长孙愬说,“而且在我门口杀人这件事我也挺气愤,这么算来,我们也应该算是站在同一条线上,所以你看,身后这些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虽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但是归根究底也跟我有一点点关系,我道歉。” “您就不想直到为什么这些礼物的来由吗?” 外面惊雷不断,雨却一直没有下,闪电照到屋内将一个个人影轮廓照亮。 那些人包括晏子晋都成了一个个石柱,在长孙愬这句话出口后一动不动,真像是待送人的礼物,等着主人送出去。 “书店这些年出了很多问题,零零散散很细碎九爷可能注意不到。一来您毕竟是后接手,跟阴阳因果的联系不如第一任那么紧密,二来生死太多,偶尔出现一点问题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容易发现,所以我将出了问题的送到您面前,虽不至于所有的都找出来,但眼皮子底下总不能一直晃悠着碍眼不是?” 重九听此一愣,下意识看向长孙愬身后那些人。 长孙愬仿佛没有发觉,继续道:“想必您也知道,阴阳秩序乱到一定程度,就会将看门人拉出来顶罪,虽然我赞同这种方式,但是却也无法阻止,便只能帮着九爷查缺补漏,保住您在位期间不会被天道拉出来当替死鬼。” 如此一来,重九彻底明白长孙愬所说的礼物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以为被篡改过功德的人,投胎转世后会替小偷抗下因果,担业障,而如今才明白,那些人不止是承担了这些东西,同样因为书被修改,所以对阴晦之物更加敏感,慢慢的也就成了组织里的那些较为特殊的人群。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重九问。 虽然有些事情并不是重九现在所处这个位子能做的,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所有扰乱秩序的生灵消失,包括小偷和受害者在内,那他这个现任看门人也就不会再被推出去当“补天石”,换句话说,只要这些人都死光,重九就能继续安稳地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待下去。 -- 第176页 能将这些拉到台前,足以证明长孙愬要的东西也不简单、 “我可以替您代劳解决这些麻烦,只想从您那里得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什么?” 长孙愬的目光越过重九,看向他身后的人。 一直安静在身后当透明人的方未噗嗤一下笑出声,随后摆摆手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你不用管我。” 重九嘴唇一抿,没有回头, 长孙愬甚至还能对着方未温和一笑,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黑猫说:“九爷您也知道,那个人早就已经消失了,您身后的不过是一缕残魂,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多久尚且不好说,又何必为了个残魂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您不可能亲自动手去处理乱了阴阳的东西,前有天谴拦着,后有天道堵着,让您陷入这种境地的正是身后那人,将他交予我一切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重九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问:“你要他做什么?” 长孙愬:“我要当然有我的道理,残魂而已,九爷放心,我既不会做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情,也不会损了您的道,总归是我自己的一点小事。” “小事?”重九冷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他碎成渣也不是你配碰的。” 听到此处,方未在后面摸着下巴点点头。 还好他家小猫咪不是狼心狗肺。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个头,就听重九接着说了句:“神明的命到你嘴里是不是太不值钱了。” 他弯下腰靠近长孙愬,眼尾处疤痕红的妖冶,嘴角捻起一个似笑非笑表情:“如果我直接吃了他呢。” 长孙愬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一闪而逝。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笑着回道:“九爷真会开玩笑,这要怎么吃?” “既然你想开玩笑,那我们就好好开开。”重九直起身子,掏出跟烟叼到嘴里,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撮,青色的小火苗立刻窜了出来将烟点着后消失无踪。 白眼缭绕升起,模糊了重九的脸,微微眯起的眼睛掩藏了里面的光。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跟方未多说一句,好像方未真成了谈判桌上的一个筹码,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死物。 烟草的味道是重九身上唯一一个能沾上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在书店呆的太久,长时间浸泡在阴冷的环境里,骨子里都沁上了冰霜。 烟头处火光明灭,重九深吸了一口,像是闲聊般说:“当初书店来了个鬼跟我说功德能改时我还挺惊奇,毕竟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到,跟生命挂钩的黑皮书本来就是用来书写主人一生,也是投胎的依据,行为和言语便是笔,每动一下,书上都会留下一行字,这样的内容如何能改?这种东西一般人不能随便碰,若是碰了说不准双方就要一起魂飞魄散。” “不过后来看见那个叫许萍的女人后,我隐约有了些猜测,估摸着是哪个老鼠在地沟里待了太久,便哄骗着其他人为他偷窃,赢了自己吞,输了有替罪羊。” “只是我没想明白,这么个招数是怎么想出来的?为了苟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重九说到这话音一顿,透过烟雾垂眼看着轮椅上的人。 “原本我确实没搞明白事情始末,如今看来问题确实出现在我的身上,没想到当初那个战场上的冤魂竟然没有吃干净,竟落下了个残废。” “当时你藏在哪了?哪具尸体下?还是附着到了老鼠身上?” 长孙愬摸猫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着眼皮将眸子里的光全都遮了起来,挂着的笑容尚且没有全都收回去,只是翘起的嘴角有一点僵硬。 好在他背对着窗,电闪雷鸣都照不亮他的脸,即便表情露出破绽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要不你先跟我详细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到改功德这条路子的?”烟已经吸了一半,烟灰落在地上碎成细小的残渣。 “九爷说笑了,能有什么路子。”长孙愬又开始慢慢摸着猫,他依旧半低着头,“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能知道九爷这样的人物也是阴差阳错,今天说这些一来是真的想帮九爷做些事,二来我毕竟也是个普通人,希望生活顺遂,这不算过分吧。” 生活顺遂也是要靠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报来换取。 重九咬着烟蒂,眼睛里红光里夹着一丝墨绿色,那是眼睛原本的颜色,跟长孙愬腿上那只黑猫一模一样。 “这怎么能算是过分呢?人本来就渺小的生物,谁一生没有做过一两件被定义为‘坏’的事,可这个坏也只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对本人难道不算好吗?怎么就成了业障压在身上,还要为此付出几世的代价?”长孙愬似乎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里,不再是和重九谈些什么,自言自语想要说服的对象变成了自己,“所以为自己争取应该是正确的,既然天道都能将神推出来,不就说明神的存在就是为了人服务的吗?人再怎么渺小,神也是人的营养剂……” 营养剂三个字一出,四下突然想起轰鸣声,脚下地板连带着周围的墙壁开始剧烈晃动。 重九被晃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想要拉出方未向门的方向躲去,却见一道黑色比他动作还有快上许多,直接越过他的肩头直奔方未。 黑色的东西像一根长矛,尖锐处对准方未的胸口直取心脏。 -- 第177页 千钧一发之际,方未一直捏在指尖的符咒迅速挡在了胸口处。 轻薄的黄纸遇到利器没有瞬间被撕碎,反倒是抵挡了片刻,给了方未错身躲开的机会。 长矛擦着方未的衣袖飞过钉在身后墙上,重九面色一凛,拉着方未的手腕将他甩向门口吼了句:“快走!” 而后冲天的阴气自周身升腾而起,重九像是一个来自幽冥的恶鬼,所过之处皆是地狱。 阴气在手上汇聚成一把乌黑的长剑,重九直取长孙愬喉咙,一句多余废话没有,带着直接将他脑袋斩下的气势。 长孙愬虽坐在轮椅上,此时轮椅却好像成了他的手脚,在剑锋触碰的前一刻迅速闪到了一旁,而原本他站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身影出现的突然,重九察觉时却也容不得他选择。 若是强行收剑,再去防着长孙愬去动方未肯定来不及,但若顺势不收剑,则会杀了面前这个死活不明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这个决定连一个呼吸间都没有用上,剑刃顺着原来的轨迹直劈而下。 这一剑下去意味着什么重九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旁的长孙愬见到这一幕眼睛都亮了起来。 第 98 章 ◎。◎ 限制在重九身上的天谴,绝大多数都是针对他本人的行为,包括不能随便对生灵动手。 这种规则单独拿出来看并没有什么,毕竟在这样一个敏感的环境里,稍一插手,出现的就是关于生死存亡的改变。 但细想下来又觉得这中规定过于死板,毕竟人死后阴魂出现重大问题,依旧需要看门人出面解决,这时候大多是已死之人对生者有执念,说完全不触碰基本不可能。 为此重九没少吃天谴,或大或小。 毕竟看门人一共就两任,如今看来倒是时矣刻意留给重九的一个“纪念品”,生怕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当重九知道事情始末后,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毕竟他当初只是个来路不明的精怪,随便就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奇迹了,若换成他是时矣,也会下一个这样的禁制。 他跟时矣的相遇看起来像是偶然,又好像是必然。 一个守在生与死边界的神明,一个是介于阴阳的秽物。 只是到了现在这一刻,这层约束就成了一 时矣不愧是天生地养的神明,即便当时已经灯尽油枯,给重九留下的禁制依旧足够囚困他这么多年,至今效力没有丝毫减弱。 如今站在这个地方,这一剑下去引动的不仅是困住他的天谴,还有披在身上的神格。 神亲手杀人,连天道也容不下他。 若重九真的不管不顾,那他便没办法再回到书店里,书店门口的铃铛可不是放着好听的。 长孙愬自然是懂这一点,故意在避过一击后将一人送到重九面前。 直面重九,长孙愬心里并没有谱,况且他现在腿脚不方便,总归是落了下风。 若重九此时收了攻势,慢了一招后他便会处于一个被动的局面,长孙愬就有把握在这个空档中先取方未。 长孙愬控制着的长矛已经蓄势待发,擎等着重九这边露出破绽,先钉住重九后再取方未。 但凡重九有一丝犹疑,矛头都会分出两道身影,一道困住重九,另一道收了方未。 然而重九此刻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长剑裹着阴风只劈而下,欲将人劈成两半再取长孙愬,完全没有考虑这样做完之后他将面临怎么样的境地。 就在剑身即将碰到人的瞬间,一道黄纸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轻飘飘的纸张贴到了剑刃上,竟直接阻挡劈下去的势头。 重九只觉得手上一阵发麻,像是直接劈到了石头上。 叮一声,长剑停下的同一时刻,另一道黄纸则飞向长孙愬。 轻飘飘的一张纸并没有入长孙愬的眼,然而在黄纸要碰到的瞬间,他心里突然生出一道寒战,下意识侧头躲开。 然而长孙愬动的还是有些晚,纸边缘擦着他的脸颊飘过去时看似不痛不痒,实则所过之处火辣辣一片,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他脸生生割开,疼得他直接破了功,脸上的微笑终于保持不住,阴沉着脸咬紧牙关才没哼出声。 黄纸飞过身后直接没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远处一阵笑声响起,长孙愬顺着声音看去。 就见门口那人手抱胸靠在木门上,细长的眼尾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看起来人畜无害。 这一是长孙愬进门后给的方未第一个正眼。 是了,神本身就是为了造福人,自然是按照着人们最喜爱的样子捏出来的,即便是天道,有时候也是违背不了人的心愿,比如方未的样貌。 只是现在方未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个身子,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双眼睛长孙愬极为熟悉,当初也是他看了无数次的眼睛,曾嫉妒过羡慕过,即便到了现在都没有得到过。 长孙愬眯着眼睛看向方未。 对于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长孙愬内心很复杂,他如今虽与普通人无异,却也经历过那个时期,见过方未的真面目。 而这些复杂的情感经年累积下就只剩下不甘心和怨妒,当初一点点贪婪到现在已经发酵得快要压抑不住。 -- 第178页 所以在他知道时矣重新出现后,那种兴奋让他根本压抑不住颤抖的心,像一个饿了许久的乞丐见到了一块香味四溢的蛋糕。 后来他放出那些小鬼出去搞事情,一边想要试探着时矣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神,一方面又在试探着重九的态度。 只是没想到那些小鬼一点都不争气,甚至惊动了他藏匿在人群中的试验品。 方未:“长孙先生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既然对我这么感兴趣却不跟我说一个字,是已经志在必得?” 黄色的方形纸夹在手指骨结的位置,纸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自从回到人间后,自身力量消失便只能借助这些外力。 然而符咒同样消耗着施术人的精神,对于普通人来说,每天能使用的符咒次数有线,有些像游戏里的技能CD,按照一般情况来看方未应该已经坚持不住了。但之前他与重九接触的时候,偷偷从重九那里渡了点阴气藏匿在自己身体里。 虽说阴气对活人来说伤身体,但到了这里,即便还没有将所有事情摸清楚,也知道要紧的人要出现了,需要留一手傍身。 果不其然,见到了长孙愬。 重九虽说在书店里混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当初他捡回来那只懒得思考的猫,接触过这么多事情也应该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却没想到还能被忽悠一通,真是哭笑不得。 方未低笑两声,那笑容明显不是对着长孙愬,但是长孙愬总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你笑什么?”长孙愬脸色不悦,脸上依旧疼的厉害。 “没什么。”方未摇摇头,“你不是对我视而不见么?管我做什么?你们接着打,我看热闹。” 这话出口,连重九都觉得有些微妙,在将剑上的纸撕下来后,扭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方未。 两个人视线碰撞上的瞬间,重九瞧见方未眼尾的弧度更弯了,像极了当初在花丛下,偷偷往他尾巴上贴花瓣时的表情。 重九表情一凝,转身长剑直取长孙愬的脑袋。 长孙愬注意力被方未吸引,只感觉到脖子一凉,随后控制着轮椅向旁边划去,长矛同时挡在身前和重九的长剑交锋。 叮叮声不绝于耳,方未依着门看着。 这种战斗持续不了多久,就算长孙愬和轮椅之间默契再足,他到底是个残废,一来一回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若是重九不准备留活口,估摸着要不了就变成肉泥。 这种情况的打斗实在是没什么趣,不知道长孙愬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方未想着一会儿怎么拦着重九下狠手时,身后的门突然传来轻微的碰撞声,而后门被人向外拉开。 方未侧过头,透过门缝看见一个脑袋正鬼鬼祟祟的往里探。 “什,什么情况。”那人大半视线都被门挡住,剩下的那点就只看见站在门口的方未。 “你什么情况?”方未惊讶地看着来人。 这人他认识,只是印象不深,只知道跟他前后进组的,胆子很小,又不知道到底擅长什么,被晏子晋带回去时他还惊诧了一下。 “我,这不是做梦?”那人颤颤巍巍的声音听起来就很怂,难为他还能在这样漆黑的地方乱晃。 方未上下打量了一下台絮,还真是穿着一件睡衣,就是不知道他这觉在哪里睡能梦游到这个地方。 “回去睡觉去,别瞎晃,梦里瞎晃容易撞鬼你知道不?”方未最后看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 台絮原本在走廊上就吓得不轻,听见方未这话后就更害怕了,好不容易见到个熟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哆哆嗦嗦地就想往门里面挤。 台絮从小梦就多,各种梦什么都做,到了组织里后能好一些,好多亏同事送他的符。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对符咒弃了免疫,做梦又开始频繁了,放几张符咒都没用。 更奇怪的是这段时间的梦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场景,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黑漆漆的,怎么都走不到头。若是梦长了,还会遇见他面试那天见到的黑色怪人,冰冷冷的,一股腥味,紧紧跟在他身后徘徊在走廊里。 今天台絮又做到了这个梦,只是这次比较好的是他看到了一扇门。 门推开,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方未。 “方,方哥……我先进去行不行?外面,外面有……”他想说外面有怪物,就那个漆黑总跟在身后的怪物,可是他又怕自己说这些对方不信,以为是自己故意找理由进方未的屋,所以话说了一半就结结巴巴地停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瞪着方未想让他让条路。 屋里正打得火热,方未不知道台絮是耳朵聋还是怎么的,非要往屋里挤。 在看重九和长孙愬一来一回的空单里他瞥了眼台絮,随后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滞,随后拉着台絮的胳膊将他扯了进来关好门,没有说自己看见了什么,也没有再跟台絮说什么话。 台絮进门后老老实实站在方未身后,低着头又不敢做什么。 饶是在梦里,他依旧胆小的过分,只敢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梦里的事情都这么真实,为什么方哥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方哥似乎还是原本的方哥,却又有些不一样。” 思考的空档,台絮丢失很久的听觉终于逐渐恢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再抬头是他险些叫出声。 -- 第179页 第 99 章 ◎。◎ 不远处刀光剑影,一人浑身漆黑身形修长,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纠缠在一起,长剑□□两相交错看不出上下,像极了电视里常演的武打片。 “这,这……”台絮这了半天没这出个结果,手指指着那个方向,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嘘。”方未侧头示意他禁声。 台絮赶紧收手,然而视线落到另一侧时眼睛再次睁大,等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着,着火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影中间冒起了火光。 火焰黄色泛着青光,沿着地板向两侧扩散,贴着地面像是水一般范围越来越大,已经吞了半个屋子。 可另一侧打斗在一起的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方未好似没有看见,依旧盯着重九的身影,只是抽空拍了拍台絮的脑袋说:“别吵,再吵把你扔进去烤了吃。” 台絮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火光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他彻底不敢出声了,屋子里这个情形让他觉得很不安全,但外面还有个黑色的怪物或许正蹲在门口守着他。 台絮觉得这是这辈子做的最吓人的一个梦。 “喵~”一声长长的猫叫声在脚边响起。 方未低头,原本趴在长孙愬腿上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脚边,正贴着他的裤腿蹭脑袋,见方未看过来后,又抻着长音叫了一声。 撒娇的动作太明显,方未好奇地看着脚下蹭个不停的猫。 他这辈子就养过一只,早年刚捡回去的时候看着软乎乎的,但是养了几天后发现那猫性格不太好,总是一副高深不理人的样子,偶尔多调戏几句还容易炸毛。 这么多年过去,猫的脾气有增无减,目前正炸毛殴打残疾人,怎么都跟脚边这个撒着娇的沾不上关系。 方未捏着猫后脖子上的皮将它提了起来,拿到眼前打量着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虽然黑猫基本上都大同小异,但是这只黑猫身上似乎散发着让他极为亲近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书店里养的猫,所以跟他额外亲近一些? 方未奇怪地看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打斗声突然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 方未视线未变,向旁边不远不近的迈了一步。 长矛擦着他的衣服直接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墙顶上的灰扑簌簌地四下飘过,方未越过猫看向另一方。 长孙愬眼神阴翳,手保持着将矛抛出去的姿势,沉声道:“把它还我。” 方未晃了晃手上的猫:“怎么就还你?” 说罢就把猫踹在了怀里,一副谁捡到就是谁的意思。 重九趁着长孙愬□□的空档,长剑一挑,直接把他连人带轮椅一起推进了火里,而后回到了方未身前,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这是你放的?” 火起的地方正是先前那张符咒落下的地方。 方未耸耸肩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揉着猫的脑袋:“这猫比你可爱多了,哪里捡的?” 重九看着方未的动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只猫…… 随后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目光一转,看着即便身处火海却依旧坐得笔直的长孙愬:“这老头有古怪,身上伤口好得很快,碰过的地方几秒钟就能痊愈,一时半会解决不掉,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他往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台絮见到重九后一直没敢开口,正巧站在重九身后一个视野盲区,被夹在重九和墙之间都没敢说话,只能憋着气假装自己不存在,知道快要憋死了,对方才被发现还多个人。 “什么情况?”重九讶异地看着台絮。 方未:“梦游游过来的智障儿童。” 智障儿童此时连被骂了都没反应过来,努力吸着口气平复有着疼痛的肺,他身旁不远处的长矛正晃动着身子,想要从墙壁中挣脱出来——这东西竟是有自己的意识。 贴着地面的火没有蔓延到他们脚下,反而顺着床边的墙壁往上爬,数不清多少的人影被火吞了大半,他们站在火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偶。 “走不掉了,还是跟我谈条件吧。”长孙愬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身上被割破的地方已经恢复七七八八,他滚动着轮椅从火里出来。 另一侧人群中,长孙愬没看见的地方,几个人影化成灰烬散落一地。 “九爷别这么大的火气,气大伤身。”长孙愬笑了笑,而后又瞥了眼方未怀里的黑猫,眸光微微闪动,随后似乎想开了,连眼底都染上了笑意,继续对重九说,“我这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一个书店可容不下两尊神,您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重九不言,原本就少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显得愈发虚弱 。 长孙愬见此,连先前被压着打的事都已经忘了,眼神里染上了一点慈爱,像极了长辈看着后辈淘气,无可奈何的样子。 即便重九没有跟他好好说话的意思,长孙愬依旧自己说的开心,尤其是见到重九的头发后:“您看,您连头发都保不住,不是穷途末路了吗?” 普通人剪个头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先不说男人大多一头利落的短发,就连姑娘也时不时得去理发店打理一番。 -- 第180页 剪个头发而已,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台絮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看向重九的头发。 不过说来奇怪,自从重九把头发剪短之后,似乎一直都是一个样子,长度没有丝毫变化。 台絮内心到底有些惧怕,只是目前他搞不清楚是怕远处不停烧着的人,还是更怕面前外人闻风丧胆的九爷。 无论是那一点,都不是方哥,所以他拉了拉方未的袖子,手已经摁在门把上,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外面虽有怪物,但是跟了我很久都没把我吃了,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或许不吃人,就是故意恶作剧之类的。” 方未摸猫正摸得开心,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嗯,走吧。” 台絮得到了支持很是高兴,用力向下摁着把手,然而“咔咔”声响个不停,就是没见门开。 试了好几次后,他急得有些出汗,也可能是被火烤的,但是无论哪一种他现在都很不舒服,双手一起摁着把手用力,最后“咯嘣”一声,手里多了个东西。 台絮快哭了,看着掉下来的门把手,憋着嘴看着方未:“方,方哥,坏了……” “方哥没坏。”方未憋着笑,随后咳了一声,正经道,“那没办法了,只能等着九爷带我们出去。” 长孙愬转动着轮椅慢慢靠近几人,全然忘了方才还在大打出手,似乎又回到起初那种好客主人的样子。 “我说了你们出不去偏不信,如今确认了,我们要不要接着聊?” 重九:“火烧了半个房子,你让我们在这跟你聊?” 长孙愬:“又不是我烧的。” “你还想聊什么?” “我们能聊的有很多,比如……”长孙愬指了指方未怀里的猫,“这里面放的东西。” 重九抿嘴不言。 长孙愬接着说:“这里面放着什么,你知我知,当然除了这一点,我们还可有很多可以说。”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艰难,半死半活吊在书店了都是拜一人所赐,连自己的身体都保不住,就没有不甘心?” “你觉得我不甘心什么?”重九嗤笑一声,“没像你一般苟延残喘地活在阴沟里,靠着别人才能勉强生存?跟你比我好得很,至少是让你羡慕的生活。” 重九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长孙愬半步远的地方,双手撑在轮椅的把手上:“你以为方才我跟你在过家家?几个招数已经摸清了你的底,这么多年要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好过吧?” 重九低着头,短发贴着脸颊向下垂者,整张脸都藏匿在阴影里,缩成一条线的瞳孔泛着血色,嘲笑地看着长孙愬。 长孙愬仰面回视,这么个姿势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节,但他并不在乎这些,看着重九现在的变化整个人都透露出兴奋。 他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迎上重九的目光,眼睛染上了黑色,黑洞洞的分不清哪里是眼仁,甚是恐怖。 “摸清了我的底又如何,你杀不了我。”长孙愬说,“天道都没办法把我完全除掉,你又有什么办法?我可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折磨你,即便有了神格又如何,依旧很痛苦吧?重九……呵,这名字真不错,九爷,有了名字就把自己当成活物了?” 长孙愬已经没了先前的恭敬,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表现出来的恭敬有多么劣质,路边随便拉出来个孩子都比他演技强,更何况现在基本上破罐破摔。 “你可以继续苟活,不跑到我面前碍眼,我自然不会管你。”重九指了指另一边大火围绕着的人影,“这些东西这些年吃了不少,现在怎么不继续吃了?着急了?” 这句话好像戳到某个开关,长孙愬突然开始颤抖不已,枯槁得不符合他面上年龄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重九。 “现在已经吃不饱了吧。”重九压低着脑袋看着长孙愬,瞳孔更细了几分,看上去像是一条血红色的线,“你想吃了我么?” 原本还有些激动的长孙愬听见这句话后,身上的颤抖突然停了下来,盯着重九看了几秒后,突然笑道:“原来你是这个打算?那别想了,我没有吃你的意思,毕竟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更清楚。” “一身臭烘烘的味道,有人想碰么?” 重九直起身子:“我要是臭烘烘的你也好不到哪去。” 说完他看着另一侧的越来越大的火:“要不我们一起烧死在这也行,你知道那边是什么火么?” 还没等长孙愬回话,重九先说道:“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你也不能淡定的站在这里,火里站着的几个魄你觉得够你消耗多久?” 火从何而来长孙愬起初还没想明白,后来脸上唯一一个留下的伤口突然一疼,像是个提醒,让他立刻明白。 那火虽然看着古怪,似乎没有多大的伤害,无论是地板墙壁,或者窗帘,都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甚至站在火里的人影也都是原本的样子。 长孙愬皱着眉毛顺着重九的目光看向火苗,起初带着一点黄色的火如今全变成了青蓝色,泛着冰冷的光。 重九笑道:“那火可是连覃怀都害怕的东西。” 覃怀作为黄泉摆渡人,普通人记不得这么个人的样子,连一点印象都不会留下,但是他们不同,长孙愬更不同。 就算有符咒,普通人也很难召唤出这样的火,通常情况需要十足的阴气加持。 -- 第181页 这火对阳间事物或者□□的伤害不大,主要是伤三魂七魄。 重九回头轻飘飘地看了方未一眼,那眼神似乎在传达一个消息“先前又亲又拉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方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的小动作果然没有瞒过重九,与重九的每一次过分接触,都会偷偷渡了些阴气到自己身体里。 只是明明什么都会炸毛的小猫咪,这事上竟然由得他去了。 方未起初觉得亲一亲自家猫咪没什么,电视上不是很多人抱着自家猫咪又亲又摸么,就跟他现在所做的没太大区别,顶多别人是出于对猫咪的喜爱,他则是为了别的东西。 然而接触的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行为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轻松,以至于原本想要再多渡些阴气的想法早早夭折了。 重九瞟了一眼方未便收回目光。 他绕到了长孙愬身后,握着他轮椅上的把手便向火焰推去,随意地像是要带着长孙愬到楼下草坪中散步。 “要不你再试试?放心,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死,不过是遭点罪。” 第 100 章 ◎“你的一魂还在这猫身体里待着呢。”◎ 长孙愬确实没有将火焰放在眼里,以为只是写吓唬人的玩意,但是听见重九说这句话后,心里顿时生出恐惧。 虽说方未已经不是当初的神,但是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能简单吗? 想到这,长孙愬暗骂自己大意,这会子赶忙控制住轮椅。 轮椅上的刹车功能紧急制动,重九推了两下没再往前,便没有执着,贴着长孙愬的耳朵轻声道:“怕了?” 重九现如今的样子跟从前清冷的模样大相径庭,真的像极了作恶多端的妖怪,俊朗的面容上,一双妖冶的眼睛弯成了勾人的弧度,贴着长孙愬的耳朵,连话音都带着蛊惑的味道。 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台絮小声问方未:“方哥,这究竟什么情况,着火了要不要打119?” 说完了他又想起这是在梦里,是不是不应该打119,应该用意念扑灭大火。 思及此,他觉得自己身上肩负了重任,盯着那些火苗就还是发力。 台絮脸色越来越红,抿嘴瞪眼,鼓着腮帮的样子像是个青蛙,看着火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做法。 方未看着这一幕着实好笑。 抱了猫这么久,方未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只猫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时过境迁,再回人世很多东西都已经淡忘了,所以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这只猫上的味道竟然和重九当初为猫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方未盯着在他怀里撒娇的猫又看了几眼,猫两只爪子趴着他胸前,侧着头眯着眼睛贴在方未胸口处,似乎是睡着了,但嘴边的胡子依旧幅度很小的颤抖,倒是享受着现在的状态。 方未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猫控,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爱极了,甚至没有注意到另一侧发展到什么情况。 他刚要伸出手去戳戳猫鼻子的时候,只觉得胳膊一紧,台絮正用力拉着他往一侧跑去,一边用力一边说:“方哥,方哥快跑啊!我闯祸啦!” 方未不知道台絮所说的闯祸是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原本青色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冲天而起。 火舌舔着房顶,地板也发出噼啪声,似乎这层楼马上就要塌了。 什么情况? 方未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脚下没做犹豫跟着台絮向一旁躲闪,方才他站着的地方,一块木板从天而降,热浪铺面,一点火星落在猫毛上烫出了个卷。 房间再怎么大空间也是有限的,躲不过去就只能烧死在这。 这种情况下,台絮看上去要比平常冷静,可能是因为他一直以为这是在做梦,所以即便情况再危机,紧迫感也是有限。 但是方未知道这不是梦,要死在这里就真的死了。 电光石火间,方未将猫塞到了台絮怀里,从兜里又掏出个符咒,咬破手指在上面改了几笔,随后贴在门上。 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他将台絮还没抱稳的猫咪夺了回来,拉着台絮后退。 三步间,就听木门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方未拉着台絮回头冲重九喊道:“快走!” 然而这一回头,他只看见地上歪斜着的轮椅,却不见那两个身影。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犹豫,至少重九现在还是个神,总能有办法自保。 想到这,方未没再犹豫,拉着台絮向外跑去。 原本徘徊在走廊上的黑影不知道去了哪里。走廊还是原来的样子,空荡荡的,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着田园风的画。 方未拉着台絮随便找了个方向跑着。 台絮个矮腿短,被拉得一阵踉跄,很勉强才没有直接摔一个大马趴给方未拖后腿。 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走廊无穷无尽走不到头。 直到柴火味没那么浓郁,方位才停下来。 台絮弯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穿着粗气:“方,方哥,跑不动了。” “嗯,不跑了。”方未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台絮好不容易顺了气,然后满含歉意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九爷呢?” “不知道……你什么错?”方未问。 -- 第182页 “我……”台絮眼神躲闪,蚊子似的小声道,“我就是想让那些火灭,我想在我的梦里,周围应该听我的,所以就……没想到火突然大了。” 方未被逗笑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回,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回头让你们领导谈一下赔偿就行了。” 这句话是顺嘴的,但是说完又觉得不对劲。 先前屋子里那么多人影都没有活人的反应,却只有“晏子晋”,虽然看起来行为言语奇奇怪怪的,却能跟正常人一样沟通,甚至还有不同的情绪,怎么都不像是他想的那样。 “不会……”方未摸着猫,有些想法。 “不会什么?”台絮抬头问。 “你在这等一下,我回去看看。”说罢方未就要往回走。 台絮哪敢自己在这里,见此赶忙跟上,捣着小腿又差点左脚绊着右脚:“方哥,你等等我。” 方未脚步未减,然而两人走了很久都没看见原本那间屋子。 见方未停了下来,台絮也跟着停下,摸着墙壁说:“诶?屋子呢?” 走廊里依旧飘散着火烧的味道,说明先前这里确实有过火灾,只是那间屋子似乎被封了起来,找不到了。 方未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正要叫上台絮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转头时就见台絮正贴着墙壁摸索,身后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 那黑影比台絮高大很多,从地上立起来并不是属于台絮的影子。 滴滴答答的水珠从黑影身上滴下,落到地上立刻晕开。它紧贴着台絮,再进一步就要将台絮整个包裹进去。 黑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围散发着腥臭味,不知为什么台絮跟他已经站的这么近了,台絮丝毫没有察觉。 黑影的脑袋已经罩在了上方,就见台絮兴奋地转过头叫道:“方哥我找到了,这里的墙是热的。” 这话刚说完黑影就变成了一大滩水,噗地从台絮头顶落了下去,将台絮整个裹了起来。 变故来的太快,方未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台絮就已经没了踪影,面前只剩下一团形状怪异的黑色,蠕动着,像是正努力消化着台絮。 方未低头跟猫对视了一眼,随后直接与黑色东西擦肩而过,摸着台絮方才说的墙壁,随后用力向前一推,竟是真的找到了一扇门。 门被推开,屋子里火光冲天,周围不断响起家具倒下的声音。 方未没有看屋子里的境况,而是向旁边一拉,直接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甩进了屋子里,扔到大火中间。 黑色的东西蠕动速度突然变快,蔓延出无数的触手想要逃离这里,可是方未堵在门口,黑色似乎忌惮着方未不敢靠近。 屋里火势很大,一来一回犹豫,那团不明东西就已经化成一滩水,随后蒸腾起黑色的雾气消失在空气中,而台絮的身影也露了出来。 台絮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直到听见有人叫唤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方未:“再不出来就要被烧死了。” 台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沾上了火苗,吓得嗖一下窜了起来,直奔方未那边,一边跑一边嚎叫。 只是他还没到方未身边,就已经有一个人率先出现,贴在方未身侧揽着他的腰说:“快走,怎么回来了。” 说罢也不等台絮到没到,直接拉着方未就要走。 方未跟着走了两步,然而两人刚走到门口,方未脚步一顿,目光深邃地看着旁边的重九问:“我们去哪?” “自然是带你出去。”重九皱着眉,力道很大的将他往外带,“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只是他再怎么用力都没有动方未分毫,反而是被方未带着一个踉跄:“别走了,出不去。” “能出去,相信我。”重九执着于外面,说什么都不让方未在这个房子里带着,可方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都不肯走。 重九察觉到不对,脚步停了下来,看着方未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方未向前倾斜着身子,眼看着两个人鼻尖就要碰到,重九下意识想向后退去,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跟方未对峙。 方未低头看着重九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说:“你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可口多了。” 重九直愣愣地盯着方未看了两秒,随后突然展颜一笑,往前应和着方未的动作,眼看着就要亲上去。 刚要碰上的瞬间,反倒是方未向后退了一步,擦了擦唇角说:“虽然九爷的唇很可口,但是我也不是那么轻浮的人,什么人都吃的下去。” 重九笑容一收,看着方未:“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未招呼着站在一旁惊呆了的台絮,“赶紧过来,站在那干什么,烤干尸吗?” 台絮后知后觉地小跑过去,正巧一个小猫脑袋从方未怀里探出来,看了看方未,又看了看重九,缩着脖子又回到了衣襟里。 “你看,猫都知道你不对劲,就别装了。”方未道。 重九皱着眉沉思片刻,随后歪着头笑了笑:“怎么认出来的。” 说完浑身一阵黑气笼罩,再出现身影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长孙愬,只是他现在没有再坐到轮椅上,双腿看起来没有丝毫毛病。 -- 第183页 方未看了眼长孙愬的腿,又看了看他的脸:“长得没他好看,身材没他好。” 长孙愬像是听见一个极大的笑话笑的前仰后合,向前迈了一步,具有压迫性地看着方未:“这不重要,不过我先前说的话是真的,你真的不适合在这个房间里待着。” 方未挑眉:“为什么?” “这个房间可是专门为九爷设计的,你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时间久了容易魂魄不稳,更不论说你的魂魄原来就不完整。”长孙愬低头看了看方未怀里的猫,“你的一魂还在这猫身体里待着呢。” 第 101 章 第 102 章 ◎卖惨◎ 方未低咳了两声,哑着声音问:“这个疤哪里来的,好像早年的时候没有见过?” “不小心磕的。”重九说完这句话感觉好像有些过于敷衍,就又补了自觉地不敷衍的三个字,“不要紧。” 方未轻笑一声,低声说了句“胡扯”,说完指腹又在疤痕上摁了摁,道:“我记得之前在南溪村的时候,你手上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好像很快就长好了。” 重九丝毫没有谎话被戳穿的懊恼,反而看着方未问:“你想说什么?” 方未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重九抿着嘴,过了一会儿说:“刚刚长孙愬跟你说了什么?” 方未没有否认,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块小凹陷道:“嗯……说了挺多的,你想听哪句?” 重九没有答,他不知道长孙愬是不是多嘴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重要的是他现在不确定长孙愬是不是目的达成了。 看着方未现在虚弱的样子,很像被长孙愬动过手脚的样子。 “长孙愬动你了?伤哪了?” 方未方才还能挑着重九不爱听的说,现下却好像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 重九见此便将目光放在了台絮身上。 台絮有些骑虎难下,看模样方未似乎刻意隐瞒,可是重九不追着方未问,反而将问题抛了过来,作为中间被夹着的怎么都难受。 好在身边还有个领导此时发话,给了台絮一个台阶:“发生什么了?” 台絮眼神飘忽地看着方未,小声道:“真的就是黑气冲了过去,其余的没什么。” 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 台絮这话说得比较有分寸,毕竟也算是个成年人,虽然平时胆子小了一些,跟同事之间接触的也不是特别多,但是该看的眼神也能看懂。 明显感觉到方哥是想让他这么说,却又不把话说全。 这不算是撒谎吧,确实是黑气冲了过去,只不过被那只猫拦住了。 台絮安慰自己。 重九拉起方未:“走,别坐着了,得赶紧出去。” 房子是长孙愬的地方,得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看方未身体里有没有进脏东西。 重九一贯不善于解释,尤其是面对方未,更是即便有话也都会再三思量后吞回去,所以这种情况就只剩下催促了。 方未咳了两声,真真假假地看上去又虚弱了几分,好像下一秒就能闭眼嗝屁。 “我的话你还没回答我,现在想拉着我去哪?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活着出去吗?咳咳……更何况刚刚你把阴气渡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现在是个普通人,阴气冲体就算是平常时候也得病上两日,更何况本来我身体就不好,估摸着活不了多久了,你就陪我说说话不行么?” 此话一出,刚刚起身的重九瞬间没了力气,身上冷气淡了几分,就连一向迟钝的台絮都感觉到了九爷身上的不对劲,好像很失落,又好像在纠结这什么,连带着背部都有些僵硬。 方未坐在地上拉了拉重九的手,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却将重九成功拉低,蹲在他身侧。 方未笑笑说:“本来我回来也待不了多久,这样不也挺好,帮你解决了个大隐患。”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重九闭口不言,看不出他对这个说法有什么意见。 方未:“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好好跟我说说,总不能让我这么遗憾的走?虽然我确实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 “你要解决的麻烦不是我么?”重九声音有些喑哑,话音里带着点嘲讽,“我以为你是回来解决我这个麻烦的。” “自然也有你一份,谁知道你这么不省心,还能走我当年的老路,一点教训都没有。”方未似乎没有感觉到重九话音里的自嘲,摸了摸重九的头发说,“还有你这头发为什么剪了,问你好几次了都没有好好回答我。” 当年的老路是什么别人不清楚,方未和重九却一个比一个清楚,在书店的时日里,重九便已经感觉到自己与每本书之间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每一条线都很微弱,但是每一条生命离开时,都会有一滴泪落到心头,提醒着他这个世间又有一个生命走到了尽头。 即便看门人不是创世神,不能创造每一条生命,但却是与生命联系最紧密的神,正因如此,当这些生命出现波动,本应该映在一些人身上的福报和业障没有得到妥善地安置后,这些责任就也成了看门人的罪责。 “因为阴气不够了。”重九突然说,“身上阴气不够,又没有地方可以拿,就借用了一下头发。” “你的头发还可以自产阴气?”方未问。 -- 第184页 重九沉吟片刻,他有些不明白方未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懂,但再多解释下去却又显得有些矫情。这种矫情的情绪一贯不会出现在重九身上,自然也不会为了矫情而矫情,所以解释起来就更加困难。 他拿着方未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让他感受着自己皮肤说:“你感觉到了温度吗?这么多次你难道不明白?为何还要来问我?” 方未之前不是没有疑惑过,只是他没有见过活物在书店里生存,更不知道一只猫在书店里待久了会是什么样子,就以为他只是受到了阴气的影响才会浑身冰凉,周遭缭绕着阴气,连从前最喜欢的太阳都不晒了。 可是听见重九这话这么一瞬,他突然明白了。 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想起长孙愬说的猫的来历。 方未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猫,又看看重九,然而重九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自己的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未看着。 方未在短暂的震惊后,手掌附在重九的脸上,那张精致地不像话的容貌有一瞬间有些眼熟,似乎某些地方是曾经见过的样子。 “这个模样好看吗?”重九笑道,“还好你喜欢。” 这模样可不是眼熟,除了眸子还是原来猫的样子,其余五官都能在上面找到当初时矣的影子,说是像,却又不是特别像,在那张脸基础上更加精致了,不似真人般的精致。 神明作为人们完美的臆想,更多地是平易近人,再漂亮也不会超过凡人所能设想的范围。可重九的容貌明显已经漂亮地过了头,已经带了几分妖冶,尤其是配上那双竖起来的瞳孔,像极了从书里走出来的勾人的妖精。 “所以你不会死。”重九展颜笑道,“既然都回来了,又怎么会让你走?” 说完重九没管方未,而是从他怀里掏出那只猫,拿到眼前端详起来,而后心中了然,没有回头对着身后两个人说:“看好他,我去去就回,若是看到了出口直接离开就好。” 说罢没有等到回应,直接转身向远处走去。 方未确实身子虚,却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只不是想买一下惨,在猫咪那里套出些话。 然而话是套出来了,结果把自己坑里面了,这哪里是他想要的结果。 方未撑着墙站了起来,做了两次深呼吸后,就要追着重九的脚步去。 还是刚走了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转头看着拉住他的晏子晋,问:“有事?” 晏子晋:“不难受了?” 方未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还不错,至少小猫咪最开始是真的在担心。 “你还是别去了。”晏子晋虽然平时看着对方未没有敬畏之心,但知道他的身份后其实很尊敬。不同于重九的惧怕,真神身上暖人的气质会让周围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心生亲近,所以在大大咧咧的性格掩饰下,平时相处的态度就显得过于随性了。 但晏子晋到底也是死活很多次,平时虽看着没心没肺,但现在严肃起来却也是有了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样子,和经历了多次轮回后沉淀下来的沉稳。 “他可没让你拦着我。”方未说。 “但是九爷也没让你跟过去。”晏子晋依旧拉着他,“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你跟着过去,毕竟你现在是人的躯体,就算有神的魂魄又怎么样,方才那间屋子里的火你都坚持不住,门一关,连通道都找不到。” “九爷不想让你再卷进去。” “怕我卷进去?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这个局面本来就是我主导的?”方未甩开袖子上的手。 晏子晋皱着眉看着方未。 他算是这世间轮回次数最多的人,所以生死这条路上所有的神神鬼鬼都混的很熟,相应的,重九在他心里就从最开始的敬畏、害怕,尤其是在后来听覃怀无意中说起重九现在的这个样子其实算不得一个真真正正的看门人,到更像是守着店铺的幽魂。 再到后来晏子晋的心情开始变得复杂,说不清是真的把重九当成了朋友,还是觉得重九是世间里唯一一个能跟他聊聊过往,一同经历无数个年头的人。 所以他私心里觉得重九会不会也想着轮回,即便很多人死的时候并不安乐,但至少还有什么都忘却的下辈子,不像他,总是守在那方寸之地,哪都去不了,又什么都不接触,每次看见都孤孤单单,尤为可怜。 再后来,他听说重九养的那只猫里养着第一任神。 方未看着晏子晋颜色变换的脸,说:“之前不还警告我不要乱动么?你那些下属可是差点被我都害死了,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当初在南溪村的时候,正是方未状似无意地往阵上扔了个东西,才导致阵法出了问题,他那些下属险些命丧那里。 晏子晋想要拉住方未的手往下放了放,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掺和不明白,本来也不想掺和。但现在看来,似乎整个事情跟我们这个组织有关联,先前脑子不清,但隐约也能想起见到了什么。” 说到这他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我知道火里烧的是什么。” 大火烧着魄,有他不认识的,但大多都见过,更有朝夕相处的人。 晏子晋嘴角苦笑道:“所以我现在其实也不是本人,是魂还是魄?” -- 第185页 “魄。”方未声音平淡,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伤感的场景,他看来就有些没必要。 想了想后,安慰了一句:“魄可以再养。” 不过其他人的魄大多木讷,像晏子晋这样活蹦乱跳的属实有些少。 因为太少,连安慰都不知道从哪入手。 方未正在考虑直接扔了这两个算了,又想想将他们留在这有些不大安全,真扔了,似乎会成为长孙愬的养料。 一来二去纠结的时候,晏子晋因为“魄”这件事有些收到了刺激,开始伤春悲秋,竟然就这么感慨起自己悲惨的命运。 “原本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个被天道抛弃的人,毕竟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生死这么传奇的了。”晏子晋叹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每一世都没等活过中年就会死于非命,而且死的特别惨,之后无论上交多少次黑皮书,过轮回门,甚至上那条小船,和覃怀聊天的记忆都一字不落。” “覃怀你应该知道吧,忘川河上的那个摆渡人,一来二去的我跟他都熟了。” 方未奇怪地看着晏子晋,总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综艺里自我介绍时悉数悲惨经历的矫情怪。 晏子晋咽了咽口水润嗓,差点眼泪鼻涕一大把。 好在现在只是个魄,没那些玩意,就只能梗着脖子强装鼻塞继续说:“后来我以为是天道故意安排我在人间集合那些有些异于常人的人,不让他们在普通人之间搞出什么乱子,还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作为保留记忆的交换就是不得好死,后来想想,是我错了。” “原来我在这人世间行走,并不是天道安排的,而是长孙愬。” 说到这,方未终于表现出有点兴趣的模样,晏子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晏子晋继续说:“怪不得你那么放心的烧,原来一早就知道那些并不是真人,而是魄。” 方未未置可否。他放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人是人是鬼,只是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就跟书店里出现的乱子一样。 重九因为身上的限制碰不得,他却随心所欲,早点除掉可以免除后患,万一长孙愬再将他们拿出来当挡箭牌,那重九就只能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 方未有些肆无忌惮。 在天道眼里,每一生命都是差不多的重量,所以一个人的重量不会比一只蚂蚁重,反之,为了平衡世间阴阳,总有些人要贡献出来。天道的这一个想法与方未不谋而合。 晏子晋:“之所以他们被长孙愬称为失败品,主要是因为长孙愬需要靠人的功德来续命,就像很多人说过,做的好事多了运气会好些,命也会长一些。” “我只听说过好人不长命。”台絮嘟囔了一句。 方未噗嗤一下笑出声,他很赞许台絮这种拆领导台的行为。 晏子晋白了台絮一眼,又不能在这里直接揍他一顿,便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回头再找他算账。 晏子晋:“一般说的都是小功德,小功德放在身上可能就是路过一个狗屎,巧妙的没有踩上去,这就算报完了。” 这比喻真不错。 方未心想。 晏子晋:“大功德现在很难有了,质不行就只能靠量取胜,很多的堆在一个人身上,有时候很难形成一个合理的因果,所以就容易影响一个人的身体或者神志。” 方未点点头:“怪不得他残疾。” “算是吧。”晏子晋说,“被他偷过的人,黑皮书就不算完整,一次两次比较小的还好,多了或者大功德很容易影响原主人的气运,所以就会导致属于这个人的阴阳有些混乱,伴随着的就是一些不太正常的,嗯,‘特异功能’。” 所以组织力很多人要么阴气过于旺盛,要么善于使用符咒等等,总归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技能。 方未:“然后?” 晏子晋被问的一愣,赶紧补充:“所以之前那个水鬼也好,许萍也罢,应该都是他故意广为散布出去的棋子,毕竟为了收集功德,一个人不够。” “哦,懂了,还有呢?” “还有?”晏子晋一时语塞,还有什么,哦对,还有,“还有长孙愬现在应该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人的三魂动不得,魄确实后天形成的,就算魄散了,人也依旧会好好活着,只是某些方面可能有些残缺,也就导致另一方面很厉害。” “所以我猜,组织里的那些人应该就是受过影响的人,但我没有实际证据。” 方未:“所以你绕了这么大圈就是想告诉我,长孙愬其实是由很多人的魄组成的?” 晏子晋严肃道:“而且很有可能通过这些魄来了解外界的事情。换句话说,被他偷了魄的人就相当于他的监视器,这么想有些恐怖,但不排除这一点。” 第 103 章 ◎与猫◎ 这条长廊似乎依旧没有尽头,一模一样的装潢,唯有墙上的画不停变换着。 重九拎猫像拎个塑料袋一样,慢条斯理地沿着走廊,脚下地毯看起来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发出噗嗤的声音。 重九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副画前。 那幅画的构图着实不怎么样,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快要从画框里伸出来,零星的空隙中能看见一点点灰黑色的天空。 这幅画看上去着实有些眼熟,竟是与先前房间里那扇窗户处看见的景色几乎一模一样。 -- 第186页 重九向后退了一步,端详着这幅画,而后拎起猫比划了两下,朝着画直接扔了过去,完全没考虑这只猫其实是他自己的身体。 原本死气沉沉的猫在腾空而起的瞬间突然开始扑腾起爪子,吱哇乱叫。 然而重九扔的突然,周围又没有着力点,任它怎么扑腾都逃脱不了脸着画的命运。 但是奇怪的是,在猫脸碰到画的瞬间,原本应有的碰撞并没有发生,猫胡子先一步融进了画里,随后是猫头和身子。 重九挑了下眉毛,这里果然如他猜想,出口在一幅画中。 画在猫进去后逐渐变宽变高,一扇两米高的门立在眼前,直接通往室外。 门开在林子里,周围连一条小路都没有,似乎这个别墅就建在荒郊野岭。 远处天空闪电闪个不停,雷声滚滚,可雨却怎么都下不来。 重九将再次变得软趴趴没有知觉的猫捡了起来向林子里走去,林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闪电亮起是能照亮前方的路。 重九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别墅在身后逐渐缩小。 直到房子被树木遮住,只能隐约透过缝隙看见白色的房顶重九这才停下脚步,将猫随意扔到地上,自己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软趴趴的猫说:“行了,差不多就自己动动。” 原本没什么动静的猫突然抽搐了两下,随后慢慢站了起来,只是后腿看起来依旧没力气,倒是跟先前长孙愬瘫痪的双腿有些相像。 它先是十分人性化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随后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说:“果然这才是最适合我们的身体,只可惜你不要了,白白浪费了这么久。” “倒也不是浪费,这身体里的灵魂还是很美味的。”说完它舔了下嘴角,像极了饱餐一顿后的样子。 黑猫看着重九面瘫似的表情,一番挑衅就这么落了个空,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猫身体的灵魂确实属于一个神明,浓厚的力量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好久没有知觉的双腿也有一股暖流,似乎一直半死不活的他终于活了过来。 只可惜,刚才投到了猫的身上,若是…… “先别急着享受,这个壳子可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重九冷声说。 长孙愬正感受着猫身体里有什么异样,听见这句话后顿时笑了笑。 一只猫发出的笑声着实有些恐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森林里。 但二者都不是常人,自然不会对这个有什么额外的心思,倒是猫笑够了之后才说:“明明我们同源,最后却相差这么大,你觉得我会甘心?怎么,现在站在正义的那边想要审判我了?别做梦了,你杀不掉我,就像你即便剥了自己的皮也杀不掉自己一样。” “想让我死,除非你回到从前的古战场,直接将那数万亡魂直接超度,现在想做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重九眯着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不掉你?” “你怎么杀我?天道都对我没办法,即便散掉我收集了这么多年的功德,也无非是化成一团怨气找个角落躲起来,等着东山再起罢了。” 重九提着裤腿蹲在猫面前,手指盯着猫的脑袋。 远处看像是一人一猫在做亲密的接触,靠近了才能感觉两道刺骨的寒流在空中交锋,一来一回不分上下。 “舍得你这个壳子么?”长孙愬有些得意,“还有里面的魂?我现确实没办法完全将他吞了,但是……舔舔也挺不错,味道鲜美。” 这个形容着实恶心,重九不自觉地垂了嘴角。 若是让方未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连魂带猫一把火烧了。 “你看你现在弱成什么样子,我有世间万千生灵供养,你就只能守着那个破地方哪都去不了。”长孙愬嫌刺激人不够,专挑难听的说。 重九:“我以为你是想要取我而代之。” “我要你那个破地方做什么?”长孙愬不屑道,“一亩三分地,你现在出门自由吗?连具正常的身体都没有,我要的是真正的超出轮回,站在天道之上,让上天都没办法对我指手画脚。” “凭什么天道将我判为恶,我就是恶,我生时不由己,却要无限面对着死亡,凭什么?” 长孙愬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尤其是这些话从一个猫身体里出来,重九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时矣为什么总喜欢换着花样逗他。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重九整个心情都不好了,连继续跟长孙愬拖延下去的心情都没了。 时间好像还有点早…… “好笑吗?”长孙愬斜着眼睛看重九,“现在我们谁都动不了谁,待我吸收掉猫身体里的灵魂,就直接取了那个伪神的命,到时候你继续混你的书店,我过我的逍遥日子岂不两全其美。” 头顶的树木树叶并不茂盛,树枝上零星几片叶子摇晃着说不准那阵风就能将它们带下来。 长孙愬等着重九给个反应,但是等了半天都没见对方开口 他的一腔热血突然扑了个空,原本以为要么得跟重九争论一番,要么直接动手打一架,只是他现在这个身体打架实在没什么优势,所以他才故意没话找话,却没想到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长孙愬茫然地回头看着重九,又抬头看了看天。 灰蒙蒙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猫咪的眼睛眯了眯,随后再次看向重九,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 第187页 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除了远处的雷声和头顶的树叶摩挲的声音以外,周围静悄悄的,连鸟儿的声音都不曾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地方。 “魂吃了多少了?” “什么?” “不是说要把魂吸收了吗?” 长孙愬有些不确定重九什么意思,在短暂的失神后赶忙沉下神识查看身体,确实在里面看见一个盘踞着的魂,而后稍稍放心,笑道:“你想诈我是不是多余了,想将我从这具身体里赶出来可不容易。” 重九答非所问:“其他乱了的黑皮书你已经处理完了?” 先前房间里的魄只是一小部分,长孙愬故意将他们留下来给重九看。 晏子晋调查了这么久,线索少得可怜,因为很多细节都已经被毁了,能留下的、摆在明面上的线索都是长孙愬故意留给他的。 至于为什么长孙愬最开始的目标明明是猫,却还在一步步将他们引到这里。 “你是想要时矣?”重九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天真。” “天真?可我现在已经得到了。”长孙愬摇着尾巴,这具身体他用的很惬意,倒是觉得暂时用一下也挺好。 或许是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是阴晦之物凝结而成,长孙愬又与重九同源,和这具躯体就更加契合。 “一缕魂就足够了,剩下的两缕……你以为他能在人世间待多久?人不人鬼不鬼,就算现在是人的身体能享常人之寿,但是他没有轮回,这条命也就是短短几十年。人类的寿命就是他的寿命,当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面临的就是真正的死亡,天道都救不了。” “我可以等。” 长孙愬笑的猖狂,大张着嘴,猫头快要分成两半,一双不同于重九纯黑色的眼睛吸尽了黑夜里的光,和周围黑色的毛发融合在一起,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算盘打错了?后悔了吗?晚了啊。” 重九看着猫:“说完了吗?说完了该我了。” “那缕魂你吃了多少了,还是一口也咬不动?这不重要,你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是怎么回事吗?天道要灭的魂为什么我能收起来你就不好奇?” 时矣的魂当初全都被推了出去,重九究竟怎么把那缕魂抢下来的,长孙愬确实没有亲眼看见。 长孙愬听此心中一个咯噔,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自己踩到了坑里,但是又想不想不明白是什么坑。 “因为这个躯体里的魂不止是时矣的魂啊。”重九捏着猫额脖颈将他拎到眼前,“你看,是不是觉得那魂魄跟你特别贴合,是不是觉得浑身舒服,就好像找到了归宿?” 还没等长孙愬再感受什么,重九笑道:“自然是归宿,因为那是我的魂。” 原本老老实实在重九手里的猫突然剧烈挣动了起来,想要逃脱桎梏却怎么都动不了,眼看着重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我说的吸收可不是你看见的那个魂,你现在和我的魂融合到一起感觉如何?我杀不了你但是可以吞了你啊,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生出来的?整个战场上的冤魂都是我的食物,你也不例外。” 惊雷乍起,憋了好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当第一滴雨落下时正好敲在重九的脚旁,溅起的水珠四三开来,在鞋尖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痕迹并没有停留多久,大雨如期而至。 第 104 章 ◎“你听过温水煮青蛙吗?”◎ 倾盆大雨浇筑下来,拍击在地上溅起一层雾气,重九和猫浑身湿漉漉。 明明是两个物种,却在雨幕里和谐的框子一副画面里。 不远处的几棵大树后,方未正靠着树干看着这边。 雨声太大,听不见一人一猫在说些什么,但是却能感觉到二者之间的紧张。 “吵起来了?”晏子晋说完话又觉得有些别扭,一人一猫吵起来这事似乎只有动画片里有,但是面前确确实实就是在发生。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傻,晏子晋低声轻咳了一声,说,“可能是意见没有达成一致,单方面虐猫。” 雨水冲刷着眼睛阻挡了视线,这会儿雨势见大,视线愈发模糊,雨水哗哗声成了唯一入得了耳的东西,但方未神情专注,似乎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晏子晋站在方未身侧看着这一幕。 先前他们能从房子里出来,多亏一个浑身白色的小白人,否则想要在画中找到出口还得费上一顿功夫。 出了门之后,小白人就消失了,周围茂密的林子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用处,但是层层叠叠的树干至少能起到迷障的作用,可方未却好像早就有判断,没有丝毫犹豫地沿着一个方向走。 他走路姿势有些踉跄,晏子晋原本想劝他休息一下,但方未拒绝了。 出了别墅的瞬间,方未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条路没走多远,就见到了挂念的人影。 然而方未他们来的还是有些迟,他只听见了重九最后的话——猫身体里还有重九的一缕魂。 对于养魂这件事,并不是说有一具活体就能养。 活体是指身体还是个活的,但本身的灵魂又因为某种原因不在原身体内,或者陷入了休眠状态,类似于植物人或者脑死亡。 这种身体便有着活人气,通常来说很适合将养受伤的灵魂。 -- 第188页 事实上,这种身体只对完整的灵魂有帮助,而且帮助很小,最多修个指甲大小的伤。 怪不得他的一缕魂能在猫身体带了什么久,而且还能生出一些神志来控制猫的躯壳,让它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动物。 重九在用自己的灵魂当养料养着时矣的残魂,他在剥掉自己的身体后,竟是将魂也分出来了一缕。 此时的方未眼里只剩下远处那个漆黑的身影,有些不明白重九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一人一猫相处的时间并不久,大多时候都是他在拿猫逗趣,总是能将猫逗得炸毛跳脚,偶尔还要离家出走几天。 现在想来,似乎即便是离家出走,黑猫最后也会甩着尾巴慢悠悠地晃回来,并没有真正离开。 为什么? 方未有些不明白,可这些许的不明白似乎并不是特别重要,在知道这些缘由后,他又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细长的眼尾消失在双鬓间,眼底明灭的目光也被雨水冲进了心里,在昏暗的雨夜里显得并不真实,内心不为人知的想法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曾经两相接触过的地方即便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温度却一点点上升,炙烤着的不仅仅是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有从未起过波澜的情绪。 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方未失神的空档,就见重九直接将猫身体里的灵魂拎了出来。 躯体软趴趴地掉到了地上,一模一样的黑猫却在重九手中挣动着。 “这是做什么,做法?”晏子晋眯着眼睛有些费劲的看着前方,然而雨实在是太大了,像是天然的纱幔横在眼前,让一切事物看起来都愈发朦胧。 他正努力想看清那边到底是在做什么,就感觉身边一阵风吹过,而后一道人影突然窜了出去,待他反应过来时,原本站在身边的方未早没了踪影,而雨幕中的对峙变成了两人一猫。 “重九!”猫的身体刚刚落地方未便知不好,在重九下一个动作前赶紧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重九的手腕冷声说,“你想做什么!” 抓住的瞬间,长孙愬声音响起。 他挣脱不成,怒视道:“你,你这样会遭报应的,我现在也算是生灵,你忘了你身上的天谴吗,生吞生灵,你觉得天谴能饶了你吗,天道能让你活着吗?你本来就是被世间所不容的,装什么正义之士。” 经过雨水的冲刷,重九露出来的手腕显得更白了,尤其是在黑色的袖口衬托下,白的异常,泛着阴森的气息,倒是跟鬼片里面经过处理的恶鬼颜色差不多。 事实上的恶鬼跟普通人差别不大,抛了身体的灵魂皮肤看上去大多都跟生前一样,除了死于非命的看起来惨一些以外,若真要有个比较,倒是重九更像阴鬼。 手下一片冰冷,若不是触感软腻,方未甚至怀疑自己正握在千年寒冰上。 重九低头看着多出来的一只手,虽说方未身上的温度也被雨水冲散了些,但到底还是个活人,这一点点温度让重九有些失神。 重九在麻木中找到了一点点直觉,看向方未的眼神里也戴上了温度。 “怎么了?”他刻意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至少……不要让方未察觉到,他会因为这样简单的接触而生出一些本不应该有的情绪。 这种掩饰太过于刻意,以至于他没听清方未问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回了句话。 方未盯着重九的眼睛看了几秒,随后微蹙眉头,说:“先把猫放下,这个恶灵不管做了什么自会有解决的办法,暂时用不着你动手。” 他是有些急了,甚至忘了自己从没有用这种口气跟重九说话,含着命令,又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急迫。 这点急迫到底是出自哪里重九不敢多想,毕竟原本让他乱了心绪的亲密接触,事实上只是方未为了借点阴气的手段。 可是手腕上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强烈的他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方未在重九脸上没看到一丁点情绪波动,声音里少有的带上了火气:“现在真的是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带着压力的话终于压进了重九的耳朵,他手上下意识一松,然而猫还没来得及往下滑落,很快又被他捏住。 好像……他没听过话吧。 重九狐疑地看着方未,满脸写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墨绿色的瞳孔里还带着点想要掩藏起来的黯然。 方未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如火纯青,自是不会错过,只是他没明白这点黯然从何而来,但他也明白重九不会给他解释。 这只猫别的还好,就这点毛病着实让人头大,某些事情将倔得像头牛,不仅死脑筋,还不原意开口,什么事情都要憋着自己解决。 知道这些,方未放弃追问这些,叹了口气,软下表情,只是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他另一只手覆在重九端在半空中的手上,尾指不小心碰到了湿漉漉冰凉的猫毛,不是个活物的样子。 “它快死了。”方未声音尽量放的温柔,带着诱哄的意味,“怎么说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不知道温柔点?回头坏了没地方修补。” 重九纹丝未动,反而是盯着方未的眼睛,嘴唇颤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没有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从始至终他就只说了三个字,不带感情不期望答案的三个字。 -- 第189页 大雨将重九原本就冷的身子冲得有些麻木,他看着方未,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盼,问:“掐不死,况且,若是能掐死不是更好?留着做什么,继续祸害你的书店?” “是你的书店。”方未纠正道,“你自己的情况现在不清楚吗?还是你真当我不清楚你是故意让长孙愬进了猫身体里?” 重九的黑猫,还是他自己的身体,这都能走丢真是笑话,难为这么长时间一来,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以为九爷出了书店就是为了找一个养在身边的宠物。 这哪里是宠物走失案,明明是谎报,明明是他故意让黑猫出走,又让它到了长孙愬身边。 只是还有一点方未不太明白,这缕被脱出猫身体里的灵魂竟然还是维持着猫的模样,无论是长孙愬还是时矣的残魂,脱离了不属于他们的身子后,一般都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那就是说明,这缕被拖出来的,其实是重九的魂, 那长孙愬—— 方未突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重九:“你让长孙愬跟你的一缕魂融合到了一起?” “惊讶吗?”重九丝毫没有惊讶方未会猜到这一层,反倒是兴致勃勃地看着方未的反应,说,“原本我们就来自一个地方,按照人的算法,姑且也可以算是个双生子,虽然我不太想跟那个丑东西相提并论,但这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其实只能说是终于回归到一起,非要说的话……也可以说是融合。” “然后呢,然后你准备怎么做。”方未有些不确定。 “嗯……怎么做……你猜我要怎么做。”重九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几乎要和方未贴合到一起。 即便周围水声很大,方未的呼吸声依旧落到了重九的耳朵里,清晰的,带着温度的呼吸,是属于一个人的呼吸。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死了很多年的神突然站在面前,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虽然性格有时候还是很恶劣,但是却像个漂亮又容易破碎的瓷器,有些爱不释手,一方面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一方面又带着一点恶念想要摔了他,毕竟碎了就不用再怕坏了,大不了将这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总的算来还是全部在他手里。 方未不知道重九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越来越炙热的眼神,心下竟生出一点忌惮的念头。 他竟然有一天会想着忌惮这只猫。 “戒备是对的。”重九突然开口,他另一只手指压在方未的下眼睑处,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摸着稀世珍宝。 方未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普通,但这双眼睛还是曾经的模样,眼尾直接探到了重九的心里,漂亮的恰到好处。而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此时正带着警惕地看着他,虽然藏得很深,到底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可能无论是在方未还是从前的时矣眼里,重九都只是一只脆弱的猫,即便当初时矣离开时已经心生猜忌,却还是下意识的将猫划到了弱势一方,提防小了,破绽也就多了。 重九冰冷的指尖在方未眼睑处摁除了一个很浅的坑,随后慢慢滑下,停留在脖颈处,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这是生命的跳动。 “你应该提防着点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重九说起自己来一点都不客气,他笑着,却笑得瘆人,“时矣,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重生回来,你似乎都没搞明白一件事。” 方未感觉到勃颈上的力道逐渐加深,空气进出渐渐有些困难。 这个力道控制的很好,让他既有些呼吸困难,却又不会真的窒息,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折磨着他。 “你听过温水煮青蛙吗?”重九突然松手。 第 105 章 ◎“你想替天道杀了我吗?”◎ 空气猛地涌入肺部,方未控制不住地咳嗽着,而重九的手指再次碰向他,顺着耳朵的轮廓抚摸,在耳垂处流连片刻后又滑动到嘴唇处。 因淋雨而变得浅淡的唇色这一会儿因为咳嗽又染上了红,细腻的皮肤下嘴唇的温度并不高。 重九垂眸,视线顺着他的手指滑动,落在薄唇上后,他轻声笑了笑:“你看你现在就是温水里的青蛙,起初觉得水温没什么,慢慢的,水温加热,等到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他直接贴上去,稍稍差了一点的身高让他需要抬头才能贴到那处柔软上,轻轻撕咬着软腻的唇瓣。 让重九意外的是,无论他做得再怎么过分方未都没有反应,竟是站在原地任他予取予求。 他空着的手环在方未的腰上,压迫着他,很快唇齿间就染上了血腥味。 待重九退后一步让开时,方未依旧是最开始的姿势,乖顺的像是换了个人。 重九有些意外,直到他对上方未半眯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除了唇瓣泛着不正常的红光以外,竟是与先前完全没有分别,一丝一毫都看不出刚跟他做完最亲密的事。 也对,亲密是建立在平的基础上,你情我愿的纠缠,他们方才充其量算是重九单方面的作为,像一只无理取闹的宠物。 重九狂躁的情绪逐渐落了下去,一盆比雨水还要冷的冰水直灌而下。 方未:“冷静下来了?” 确实冷静了,连带着一直散不去的顾虑也没了。 倒也没什么,预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事到临头,真面对这样的情况,果然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 第190页 重九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道:“这么顺着我,是还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未眉头皱得更紧,紧压的皮肤在眉间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 但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执着地拉着重九,反而是松了手看着重九活动手腕。猫魂在他手里就像是个没有知觉的布娃娃甩来甩去,随后又软趴趴地下垂。 “知道了我跟长孙愬是一样的东西后悔当初把店铺给我了?有没有觉得心有余悸,若出手的不是长孙愬,或者不单单是长孙愬,估计等不到天道将你放回来,这世间就已经崩坏。”重九啧啧两声,“别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显得我多矫情似的。” “长孙愬之前的话你听见没?书店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强行夹在身上的束缚,并不是什么人都想要,收起你的怜悯。” “你觉得我是在怜悯你?”方未问。 重九看着方未越来越冷的表情,嗤笑一声:“什么都无所谓吧,说到底我们还是不一样……” 是不一样,一个是上天造来造福人间的神,一个是从腐尸体间由怨灵结合而成的“鬼”,哪怕相遇也是孽缘,兜兜转转在世间假装个正派人物待了这么久,现在不还是把这层遮羞布扯掉了? 重九向后对了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句话就像是一种信号,笑容扬起,重九一贯冷淡的脸上突然着上了颜色,疤痕装点在眼尾处像是画家在落笔后随手点上的朱砂,一时让人挪不开眼。 方未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在重九手指碰到的那刻他就已经乱了心神。 但方未不能表现出来,他怕这只猫若真的有了回应会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事实上方未也不确定自己能在现实待多久,无论是现在的身体还是住在身体里的两魂其实都不像面上这么平静,已经用来平衡阴阳散了的东西,哪是那么轻易就能重新凝合在一起? 可方未捡的这只猫咪着实有些不省心。 别人见到的重九,虽说看上去冷漠,细算下来其实也算是好脾气的,很少生气或者冲动做什么,但是只有方未了解自家猫是个什么熊德行。 若是在早年,他们还在书店里,每天侍弄花草,偶尔逗个乐,或许方未方才在重九来没做出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就已经率先动了手。 “先把他给我。”方未伸手。 重九看着方未笑出了声,而后拎起猫到面前,竟是要将猫直接吞下。 方未心中一骇,早就准备好的符咒对准重九直接飞去。 符咒瞄准着手腕,然而沾了水的符咒到底是比平常重了些,效力也大打折扣,咒文没有因为雨水冲刷而变得模糊就已经谢天谢地,又怎么可能指望它做出事情。 黄纸还没等飞到重九面前,一道水珠打过,黄纸直接钉在了旁边的树上。 重九收手,多余的水珠沿着手指落在地上。 小臂长的黑猫在快要接触到嘴唇的瞬间化成一缕黑气直接融进了身体里,一切发生的很快,根被不给方未二次出手的机会。 黑气消失地瞬间,周围突然那开始弥漫起灰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盘旋在重九身侧,随后竟是一点点钻进身体。 雨滴下落像是被什么人摁成了0.5倍速,在给涌过来的黑雾让路,而站在变故核心的那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未。 猫灵化成的黑气进了身体后融合得很快,原本就是自己的灵魂,虽说在外面养了这么久,但到底还是回到了故土,排斥只是长孙愬还未跟猫灵融到一起的那一小部分,也不过半个拳头大小,盘踞在胸口处。 重九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反倒是比先前更冷静,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瞳孔里的血色也彻底隐去,墨绿色的眼仁在漆黑的雨夜里像是不怀好意的野兽。 这只“野兽”并没有再进一步,盯着方未看了几分钟后一言不发,径直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重九!” 重九脚步稍顿:“你想替天道杀了我吗?” 雾气此时已经消散了大半,雨水敲在树叶上劈啪作响。 重九除了后背看起来有些僵硬以外,没有再泄露处一丁点的情绪。 他没有等到回应,提了提嘴角没再停留,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豆大的雨点将树叶拍落了一地,让这个盛夏看起来有些萧条。 晏子晋在方未离开后原本想跟上去,但是那边起初剑拔弩张的样子直接把他吓了回去,当然后面就算再想上前似乎也没了机会,尤其是他看见那两个人……还来了个“浪漫的”雨中接吻。 直到重九离开,晏子晋才拍了拍旁边吓呆的台絮说:“发什么呆,赶紧过去看看。” 重九吃猫的那一幕在台絮小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至此他终于加入了害怕九爷的行列,估摸着以后再见面就能跟耗子见猫似的,能不能上前都不好说。 九爷自然是猫,还是个纯黑色的大猫,至于台絮是什么品种的耗子就不好说了。 到了方未身边,晏子晋看着方未出神地看着林子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斟酌良久没想好怎么开口,却听方未低声说道:“是不是我搞错了。” “你什么搞错了?”晏子晋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但一想到方才见到的一幕,他又不太想知道答案,万一是他不能听的话,再来一段诉说衷肠…… -- 第191页 不管他想不想听见答案,方未都没有回答的意思,反而是转过身看着晏子晋说:“魄离体时间长,原本的三魂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若是离体的魄变成个傻子,即便投胎下辈子也还是个傻子,可能比这一世聪明点,比如……会哭着叫妈妈。” 晏子晋还没反应过来方未什么意思,就见方未手掌一翻,一章通红的符咒出现在手里,随后划破指尖,血抹在符咒上。 远处隐约出现在树枝间的别墅轰的一声着起大火,热浪让冰冷的雨水都染上了温度。 方未头也没回向林子里走,离开时留下一句话:“不赶紧回去数数你丢了多少个魄?”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大雨大火同时落在这片林子里,却也只落在这片林子里。 出去的路没有多远,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看见一个几米高的铁门时,才在雨幕中隐约瞧见人间的灯火。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晏子晋看着面前的人间觉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这件事解决得过于顺利,比他想象的要顺利的多,“所以那个……怪物,就这么被九爷吃了?” “不对不对,吃这个字用的不是很准确,应该算是……”晏子晋废着脑细胞想了好半天,最后发现其实还是“吃”。 方未笑了笑。 吃?若真的吃就能解决问题,重九最后就不会问出那句话。 湿漉漉的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两边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 身后的大火已经瞧不见丝毫踪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踏出铁门的前一刻,方未拦住了晏子晋:“天谴……落在重九身上是什么样?” - 大雨一连下了好几日,将原本热闹的商业街浇冷清了,就连广场上种着的一些观赏树看起来都可怜,原本就修剪剩没多少的叶子更是秃了一大片,“地中海”和“秃顶”交替着守在路边。 小巷里郁郁葱葱的绣球花也被打得垂了脑袋,好在旁边叶子众多,或托或遮,总还是保下了它们的颜面担当,或粉或蓝,将书店的门遮去了一半。 “乙”是这间书店的名字,进了这扇门,“忆”就失了心。 木门上的铃铛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或者因为雨太大进了水,挂在门里面都能受到天气的感染,不得不说这个千年老物件也是越来越矫情了。 木门轻晃,好像是风不小心带了一下,只开了一个小缝后又关上,一点点雨水顺着门缝飘散进来,在门口留下几处晕开的水渍。 重九闭着眼睛坐在桌子后,一身漆黑的衣服外披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衫,衣摆处几朵偌大的花开得正盛。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微微掀开眼皮,墨绿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 “回来了?” 第 106 章 ◎同源◎ 于宋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走到柜台前,迅速看了眼重九,随后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过了半天才坑吃出一句话:“老板。” “嗯。”重九应的声音很小,于宋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那我是不是也要消失了,我看最近的来的都往书上跳,我是不是也要跳。” 书店这两天多了好多魄,零零散散,在原本冷清的书架间来回穿梭,找到某本书后将书抽出直接向书本里跳,而那本承载了新魄的黑皮书便会多上几页纸,而后重新合上归回原本的位置。 “你往哪跳?”原本只有几个字听不出来重九的态度,多说了的几个字却显得有气无力,似乎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老板你怎么了?”于宋奇怪的看着重九,似乎老板……有些不太舒服? 这是个很神奇的观念,至少从未在于宋的脑子里出现过,在于宋心里重九毕竟是神,若神也生老病死,那还何必挂着个虚名。 重九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没什么,那边的书架没有你的位置,应该不需要去归档。” “那我……”于宋言语不详。 事实上他到现在依旧没弄明白自己的状态,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南新村的村民,记忆有没有受过影响。 因为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他关于南溪村的记忆越模糊。。 重九看着于宋:“你要是想待在这就一直待着,若是不想,过段时间等到你的三魂归来,可以跟着他一起投胎。” “三魂?”于宋有些茫然,“什么三魂。” 重九没有打算和于宋多说,但看于宋不安的样子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你不过是被人偷了的一魄,到处乱晃沾了别人的因果,所以才导致你的记忆有些问题,等三魂归来应该就能回归正途了,现在这等着吧,别乱晃了。” 说完重九起身往后堂走,刚走了两步有补充道:“门口有禁制,平时只有魂能进来,若是有人……” “有人?有人怎么了?”于宋见重九话说了一半,疑惑问,“有什么人要来吗?” “没什么……”重九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有人的话不用开门,这里不适合活人进出,什么人都不要开。” 说完加快脚步回了屋。 于宋挠着头看着自家老板的背影,又看了看另一旁书架间来回穿梭的魄,忙忙碌碌热热闹闹,是于宋在这里待着的这段时间里从没有过的样子。 -- 第192页 他有种错觉,似乎千年来书店都没有这么热闹过,店里的阴气也似乎比从前还要浓郁了不少。 - 后堂的房间一如既往地空荡,一应家具少得可怜。 重九站在门口环顾他住了这么久的屋子,原本一直觉得这个房间这么多年都无甚变化,他不是个乐于打理生活的人,有什么用什么,没有就算了,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心思好好端详这个本应该熟悉的地方,猛然发现屋子其实跟千年前比起来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靠东边的床早已不是早年那个说不准颤颤巍巍随时就要倒塌的破木床,上面的床罩变成了比较舒服的纯棉制品,当年被他用来磨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床单早就没了踪影。 这些不是重九可以换,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房间的东西开始与时俱进了? 书店里没有别人,虽说晏子晋总往这边溜达,但也止步于前堂,大多时候自己找把椅子乖乖坐着玩手机,只有最近多了个于宋。 不过屋子究竟为什么有变化这种事倒没有细究的意义,不过这些变化让重九不仅嘀咕,既然都已经动了,为什么不多加些东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起来空落落的。 只有床边的木柜似乎还是原来的那个,重九看着光秃秃的柜子,突然很想去门口摘几只绣球插上。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摁了回去,插花逗鸟这种事他做不来。 重九这几天身体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没有灵魂归位后的舒爽,也没有因为多了个长孙愬而排斥,只是浑身累得很,连睁眼都像是一种负担,每时每刻都要倒头睡着。 这种状态跟天谴不同。 天谴的惩罚一向来得直接,卸去力量浑身疼痛难忍,几乎是将人类忍受过的病痛在他身上重演一遍,主折磨肉/体,倒是捱捱也就过去了,不像现在这样,重九怀疑自己会不会某一次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从前天谴每次来的都很快,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时间做准备,就像上次在许萍的事,他前脚刚回到书店,天谴紧接着降了下来。 可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几天过去天谴迟迟没有出现,重九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算错一招,长孙愬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真的融入到“人”当中。 若是长孙愬只是空有“人”的样貌,并没有“人”的身份,那此番种种变成了重九自讨苦吃,甚至可能会给长孙愬翻盘的机会。 长孙愬因为吞了太多人的因果,将因缘善果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乱七八糟和在一起倒是让他误打误撞捏出了人的身躯,这便是长孙愬所表现出来的人的样子。 而“人”的身份便没有这么简单。 活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有了羁绊,父母亲人的爱,医生护士的关心,邻里的探望,而后凡是见过听过,因为这个婴孩而产生情绪波动的人,都与婴孩产生了联系,即便刚出生时什么都不记得,其实无形中已经有了交集。 就好像多年之后,父母会指着某个人告诉已经长大的孩子:“当初就是这个人接生的你。” 长孙愬没有这些,但他可以拼凑。 长孙愬跟重九一样,来历不明,阴阳不算,在死人堆里爬来,无目的地在世间晃荡了许多年。 结果一个到了书店被时矣捡回去,最后甚至替了时矣的位置成了新的阴阳看守人。 另一个为躲避天道藏匿在人群中,慢慢在摸索中给自己找到了生存的方式。 长孙愬在不同时间段里偷不同人的人生,拼拼凑凑在给未来的自己铺好路后,顺便把过去也组装好,乍一看就是个经历颇丰的普通人。 但“做人”并不是长孙愬的愿望,他想要超脱生死。 相比而言,重九看见的大多是已故灵魂,长孙愬则看得是人生,知道生老病死的痛苦,虽说原本的期望是可以好好的在人间生存,但也不是在天道的控制下。 他想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所以他打上了时矣的主意。 缺了一魂的时矣成了现在的方未,卸了职责后彻底自由的神的两魂。 多么可口的食物啊。 长孙愬在看见方未后,那股压在心中寻求不到突破口的念头终于有了方向,所以他通过跟重九之间微妙的联系,控制了小白人,将重九和方未同时引到了别墅中。 重九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长孙愬虽然没有成功碰到时矣的魂,被他留在猫身体里的自己那缕率先拦了下来,而后跟着那缕魂一起回到体内,按理说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内心依旧空空。 四肢有了着力点让重九的四肢不用再硬撑着,这会儿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像是……被肢解。 真的是越来越难受了。 重九侧身蜷缩。 他现在连拉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长孙愬到底独立了这么多年,跟当年战场上其他灵魂不同,那些完全被怨气侵占的灵魂即便没有被重九吞掉很快也会被阳气冲散。它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天道抛弃,聚集到一起抗争者,想要报仇更想活下去。 一旦怨念达到一定的数量并且有了思想很容易在完全消散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东西,重九就是被留下的东西。 长孙愬很有可能是另一小撮残留下的怨魂,最后成了连身体都不曾有的怪物。 -- 第193页 长孙愬这会不知道在想什么,盘踞在重九的身体里老实得很,越是老实越说明他还在盘算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长孙愬突然开口。 此时长孙愬的声音有了变化,不像之前那样温文尔雅,反而好像很多声音捏在一起,尖锐刺耳。 “是吗。”重九闭着眼睛,他又开始犯困,这几天醒着的时间屈指可数。 “你在想,怎么样能将我彻底吞掉。”长孙愬的声音没有起伏,但还是诡异的音调显得阴恻恻,“或者你在想,将我放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囚禁起来,这样既不会在你眼前晃,也可以保障你的小情人。” 什么东西? 重九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堵纯白色的墙,满脑子晃动着“情人”两个字。 长孙愬嗤笑一声:“当初你被捡进书店时我就在你的身上,你没有察觉罢了。我那时候太弱小,一阵风可能都会吹散。猫真是个好东西,一身毛发太适合藏身了。” 重九想了想猫身上的短毛,长孙愬倒是够小,这都能藏住。 不过这么藏着都没有被时矣发现也真是奇怪。 这份情绪准确地传达到了长孙愬那里。 “当初时矣捡你的时候就没发现你奇怪?那么浓郁的阴气,就连修行多年的恶鬼都未必有你盛,这可跟我没关系。和你比起来,我那点微末阴气都没你一根毛浓郁。”虽然长孙愬不想承认,但是确实他就像遗留下来的一只蚂蚁,勉强苟活,“但时矣不还是将你捡回去,你不觉得奇怪?” “你就通过这个途径接触到了店里的书。”不是问句,重九终于弄明白最开始到底是哪里出错。 这个书店看着很小,藏书无数,那是世间万千生灵的书,每一本都十分厚重,只有属于这个生灵的记忆和痕迹完全消失,黑皮书才会彻底消失。 如此多的书本,有几本出现了细微的问题确实很难察觉。不是每一根汗毛脱落都能感觉得到,这点在重九掌管书店后感觉尤为深刻。 “所以当初时矣会死也跟你有关系。”长孙愬笑,“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出身污秽还想着走到阳光下真是可笑,更何况你拿到了我当初努力的成果。” 长孙愬说道最后恶狠狠的,那股狠劲恨不得直接将重九生吞了。 重聚懒懒地闭上眼,兴趣不高地搭了句话:“最开始你的目标是这个书店?” “倒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初来乍到,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栖身,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没觉得这里是能被时间遗忘的最好的地方吗?” 重九:“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离开的有些早,还有很多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长孙愬不懂重九的意思,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对天谴不是很了解。” 原本盘旋在那个别墅里的雷似乎来到了书店上空,轰隆声不绝于耳,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灯火透明。 长孙愬沉默,盘旋着的动作缓慢了许多,慢慢他落到了地上,化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正是当初走廊里,拉着重九往前走的那个小女孩。 第 107 章 ◎一世长安◎ 这些日子里,于宋安静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一个鬼顶好几个鬼,每天叽叽喳喳跑个不停,甚至不再那样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于宋老老实实地坐在柜台后面,盯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发呆。 木门上的铃铛很久没有响了,并不是没有鬼来报道,每天世界上都会死很多人,书店的这扇门却很神奇,鬼并不是到了这个城市,这条街才能进来,反而在自己死亡的地方,一旦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该去投胎了,这扇门就会出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所以每天有无数的鬼穿过这扇门进来,这也导致那个古铜色的铃铛总是响个不停,当初于宋觉得这个东西太吵了,但听习惯后听不见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宋这几天主要工作就变成了熬铃铛。 店里没有像老板之前说的那样来什么人,安静的木门好好地遵循着他的职责,将阴阳隔离开。 只是于宋在等不到人又等不到铃铛响后,开始担心门口种着的绣球花。夏天还没过去,大雨接连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轰隆的雷声将窗户震得颤抖不已,不知道绣球花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夏天。 带着这样的想法,于宋每天准时守在前厅。 在他守的第三天,那扇下了禁制的木门突然有了动静。 重九先前嘱咐他不要开门,可是那扇门就当着他的面自己开了。 - 重九洗了个澡从后堂出来时没有在前面看见于宋,大致看了一圈没见到鬼影便作罢,只是前脚刚踏进前厅,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轻飘飘地从鼻尖飘过,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重九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黑猫,正端坐在脚边仰着头看着他,随后细长地“喵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重九丝毫没觉得诧异,将猫拦在了怀里,走到窗边,那边放着一把竹藤做的椅子。 猫身体里没了他那缕魂后似乎并没没有疏远,依旧乖巧地窝在腿上,半眯着眼睛来起来懒洋洋的。 重九靠坐在椅子上,摸着熟悉的黑猫,看着窗外并不刺眼的太阳。 -- 第194页 这是回到书店后第一次见到太阳,只是那个黄色的圆球被夹杂云朵中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被遮挡。 雷声没停,雨还是要下。 重九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被压扁的烟,拿出一根掉到嘴里,咔哒一声点燃。 他深吸一口,缭绕的白烟模糊了他的面容,眯着眼看了一圈冷清的屋子。 书店的窗看上去像是普通玻璃,但无论太阳多么毒辣,阳光照射进来的颜色都会浅淡一些,斜斜地打在身上应该是暖和的,但是他依旧很冷,那种刺骨的冷,比每天络绎不绝的幽魂还要冷上几分。 重九身上依旧披着那件大红色的外套,炙热的颜色反而趁着他皮肤更加苍白,一副病态的样子。 自从上次谈完话后长孙愬就好像陷入了沉睡。 他们出生的时候并没有性别,至于重九为什么会是男性,在他看来估计因为有意识以来印象最深的身影是个男人,所以下意识就给自己定了性别。 长孙愬就比较复杂,功德吞的太多,或男或女,拼拼凑凑连带着自己的性别也跟着混乱,而他现在变化出来的那段应该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记忆,所以模样成了小姑娘。 重九仰躺在藤椅上,咬着烟蒂,白烟由浓转淡,慢慢升起直至消失,像极了人短暂的一生。 这便是时间,重九唯一一个爱好事实上只是为了感受时间。 投射在身上的阳光终于还是被乌云挡了回去,轰隆声再起,刚刚停歇的雨眼看着又要落下。 屋外探到窗边的绣球花已经不似先前饱满,被打落的花瓣有的贴到了窗上,有的已经落到泥土里。 雷声轰隆里,重九眼皮逐渐下垂。 白烟还在飘渺,重九含着烟就这么睡了过去。 当第一滴雨敲击在窗上时,重九猛地惊醒,豆大的雨滴敲击在玻璃上声音一下比一下大,雨瞬间大了。 黑猫在重九腿上伸了个懒腰,爪子不轻不重地在重九胳膊上抓了一下,而后晃动着尾巴从他身上跳下去。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嘴边感觉到灼热感,他才猛地回神将烧到尾的烟头吐出来。 困倦感再次袭来,眼看着他就又要睡过去,门口沉寂很久的铃铛突然开始猛烈晃动,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重九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方才迷离的眼睛这一会儿已经清明,闪着墨绿色的光。 一道紫色的闪电顺着窗边滑落,映亮了整间屋子。 重九这些时日一直没什么起伏的心情突然有些紧张,心脏剧烈跳动,放在藤椅上藏在衣衫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天天谴迟迟没有落下,知道自己惦念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可却也伴生出了些许遗憾。 “觉得难过吗?”安静许久的长孙愬仰着头,好像是在凝视着重九的灵魂。此时的他,或者是她已经很平静。 - 那天事情结束后,方未只带着台絮回到了隆安御园,晏子晋则在一脚踏到街道上后就变成了一副名画,扭曲着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最后消失在了路灯下。 方未眼睁睁地看着领导在面前消失,拖着已经吓呆的台絮。 台絮这一路收到了不晓得刺激,跟在方未身后走了几米远后,后知后觉地问了句:“我不是在做梦?” 他在接收到方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后,终于支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 方未站在街边,看着已经躺尸的台絮,在扔了他让他自生自灭还是要背个包袱走上好几公里的路中犹豫了两秒钟, 看着雨水将台絮的脸拍成瓷白色,最终还是拉出一个路人,借着手机报了警。 回到别墅后,里面空荡荡的没见到一个人,看来晏子晋并不在这。 先前晏子晋消失的太快,方未还没好好从晏子晋那里打探多些信息,不中用的领导就消失了。 这一晚上别墅都没有人回来,台絮被警察带走后也不知道送到了哪里,总之这一晚上过得很安静,但也只有面上安静。 好像当初他给重九下的禁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方未当初离开时过于仓促,而有问题的那些书上的气味竟是和重九一模一样,饶是再相信自家猫咪,这种情况也不得不留个心眼,天谴就是这个心眼。 天谴只用于束缚重九的个别过于激进行为,在重九担了看门人的职责后,并不会有本质上伤害,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方未洗完澡出来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他找不到头绪更没有解决办法,如此一来倒也不急着去书店打探情况。 他一贯谋而后动。 第二天一早依旧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出房间才发现唯一一个回来的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方未擦着头发过去,看着那人没忍住笑出声:“回来了?才回来?” 台絮正一脸发懵,脖子僵硬地朝着旁边转了转,看见方未后眼睛依旧没有聚焦,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脑袋又慢慢地转了过去,倒是傻了一般。 方未耸耸肩,他对于把小孩儿扔下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反倒是自己晃到厨房那边,倒了杯水。 这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到嘴里,就听那小孩儿哑着嗓子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良心。” -- 第195页 这口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应该从台絮嘴里说出来。 方未奇怪端着杯子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喝了一小口,坐到台絮身边,奇怪地打量着台絮。 就见台絮原本木讷的表情像是裂开般,表情十分夸张地冲着方未一笑。 方未杯子险些没那位,水晃到了裤子上,而后震惊地指着台絮:“你怕不是被附身了吧?!” “附身?附什么身?”台絮笑容不减,嘴角的纹路快要咧到耳根下面,越来越大。 方未:“停停停,别笑了,这小孩儿快被你笑散架了。” 台絮这才慢慢收了笑容,只是眼睛和嘴巴弯着的弧度依旧透露出他现在愉悦的心情。 方未渴了口水压压惊,而后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怕自己再手不稳甩了,这才沉思片刻,说:“你就这么跑出来没事么?大老远的出来干什么,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台絮”嘿嘿笑了两声,附和着方未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找你叙旧,这么多年没见,想的我茶不思饭不想。” 方未扶额,现在想想当初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应该想到,这小孩儿哪里能是个普通人。 “你可真是。”方未拍额仰头笑,“你真就跑出来这么长时间没事吗?” “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觉得你事情挺大。” “覃怀?” “嗯?” “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 “台絮”也就是覃怀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方未,而后看向桌子上喝了一半的水,似乎很感兴趣。 方未遮挡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将手臂拿下来,看着覃怀说:“我什么事比较大?” 覃怀趁着方未没注意正将水杯拉到自己面前,眼看着就要成功结果被抓个正着,索性破罐破摔,大大方方地将杯子端到面前,兴致勃勃地盯着里面晃动着的半杯水。 事实上传说摆渡人不能从书店后堂那扇门出来也是无稽之谈,关于神的传言中,十个有一个是真的就很不错了。 但因为覃怀身份特殊,确实不能经常从那扇门出来,虽说他可以幻化出无数个影子,但是本体长时间在外面晃依旧不妥。 可若是在外面晃的不是覃怀本体—— “台絮是你的影子?”方未问。 话虽是问句,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覃怀笑了笑,“咔哒”一声将桌子放回到桌子上。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手指轻点水杯的边缘说:“原本想跟你叙叙旧,不过时间不多,真跟你叙旧回头万一跟我拼命,我可打不过。” “你要是想试试我倒是不介意。”方未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覃怀。 覃怀好像没有听见话里的威胁,“嗯”了个长音后扫视了一圈房间,卖着关子。 方未好整以暇地摸着下巴,擎等着看覃怀能将戏唱到什么时候。 覃怀虽说看着其他地方,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方未,这会儿自己也看够了,叹了口起笑道:“你还真无趣。” 说完端正盯着方未看了两秒后继续说:“不过估摸着你知道事情始末就不像现在这么淡定了。” 方未冲着覃怀扬头示意他快说。 覃怀跟方未老交情了,最开始有生灵的时候二者就相熟,一个眼神过来就知道什么意思。 鉴于覃怀在外面晃荡的时间有限,为了不在黄泉那边再出什么岔子,他只能在这点上放过方未,不过另一件事…… “这就要从书店出现混乱,某人撂下烂摊子给一只猫开始说起。”覃怀轻轻嗓子,端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 方未屈指一弹,一道灰雾飞到覃怀面前,不轻不重地打了他嘴角一下:“再啰嗦赶紧滚回去。” 覃怀笑容不减,他的脸上好像一直只有这么个表情,不管别人怎么对待,他都能笑脸相迎。 不过覃怀也知道,真从那时候开始徐徐道来,估摸着讲完黄花菜都凉了,他只是故意惹方未。 被敲了一下覃怀终于乖了,端正地看着方未:“你就没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或者为什么魂魄都被打散了,竟然还能回来?” 方未皱眉,他以为是天道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至于怎么回来的……不知道。 覃怀见此笑容逐渐加深,一字一句说:“因为……书店还是你的。” “神印还在你身上。” 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出来,贴着方未的裤脚蹭着。 - 接下来的日子方未都在想办法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但无论是覃怀还是晏子晋那一屋子稀奇古怪的书都没用。 起初覃怀那些话方未并不信,因为他离开的时候将神印打在了门口的铃铛上,只要猫回来便直接没入他的额头。 他可以保证自己留下的神印不会被窃取,而且他对重九的性格很熟悉,离家出走也就是几天的事,早晚会回来。 只可惜他不能在门口等着了。 当初的时矣虽怀疑重九,但到底还是自己养在身边的猫,少有地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并没有留下杀招,顶多在神印上加了道名为“天谴”的束缚,归束着这只野猫的行为。 猫…… 对了,之前那些人说什么来着?重九将自己的皮剥下来就为了养他的魂。 -- 第196页 所以神印…… 再往下很难想,不敢想,若真是这样,神印并未印在重九的灵魂上,还是说……他把自己的一缕魂留在猫身体里和时矣剩下的一缕魂相伴,就是为了将神印送还。 竟是用这种方法让他回来? 狗屁天道让他回来收拾残局,自始至终都是重九将他叫了回来! 所以重九用自己身上澎湃的阴气捏出了自己身上现在这具身体,靠着两缕魂魄支撑到现在,在阴阳交界处,耗着自己的命。 怪不得他舍得将猫放出去当诱饵,方未还曾以为是重九想用自己的一缕魂引出长孙愬,原来是他感觉到那缕魂上面的神印已经不在了,而自己身上的阴气也愈发稀薄。 所以他想用自己当饵,让那缕魂和长孙愬简单融合后,将他吸到自己身体里,而后用最后一道天谴来结束自己和长孙愬。 长孙愬自然是没办法杀,但若将长孙愬纳入自己身体后,二者生命相连,长孙愬的业就是重九的业,而这些业障就是当初方未留给重九的禁锢。 犯了这么多生夺活人功德的罪,这道天谴将会有多骇人? 重九身上的阴气已经稀薄到需要切了头发来补充,怎么可能抗得过? 所以,这TM竟然走到了死局! 方未有些抓狂,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抓狂过。 晏子晋过了几天才回来。 回来时黑眼圈堪比熊猫,精神萎靡,一副马上就要升天的样子。 上楼时留下一句“我以为我这一世的不得好死是被别人吃了。” 说完双手撑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爬了上去。 然而晏子晋澡都没来得及洗,刚准备爬上床睡个昏天暗地,被子就被人掀开。 “让我睡一会儿吧大神,我快死了!”晏子晋无力地挣动着,红着眼睛大有方未不把被子还给他就当场哭给他看的架势。 方未若是看见眼泪就能心软,早几千年世界就乱套了。 所以他无情地将被子扔到地上,将晏子晋拖起来,问:“重九的天谴到底是什么样?” “你问我?”晏子晋有些抓狂,“你留下的你问我做什么?我哪里知道。” 方未:“我留下的只相当于闹钟一样的东西,充其量提个醒,为什么上次我看见的天谴会让他浑身无力?” “浑身无力算什么。”晏子晋有些破罐破摔,“你那天谴小则大病小病浑身无力烧上个把日子,重则雷劈,你看过电视没?就妖精作孽后被天打雷劈那种雷劈。” 然后方未就好像真的被雷劈了,他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该死的天道!这是在报复他当年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将神职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精怪,而不是在天地孕育出新的神明。 方未没在管已经坐起来的晏子晋,直接摔门而出,留下一脸懵的晏子晋盯着重新关严的房门抓了抓头发,随后捡起被子,看看床,看看自己,决定还是去洗个澡。 这几天天气不知道什么鬼,可能有神仙历劫?大雷大雨没完没了。 晏子晋一边走一边脱衣服,走到洗浴间门口,一只手刚搭上门把他突然反应过来,大雷?? 靠!不会吧! 这下睡意彻底没了,他顾不得身上的黏腻,拿着准备好干净的衣服直接套上,至少现在看来皮子是干净的,里子随缘吧。 只是他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出别墅时外面已经空荡荡,他那辆刚提回来的跑车连个影子都不剩,隐约能听见一点点发动机的轰鸣声。 这……可别超速…… 方未到书店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门口那丛绣球花上,无论是叶子还是花都在大雨中颤颤巍巍,一副不堪其重的样子,又像是再跟从前的主人告状,这么大的雨都没人给它们搭个棚子遮遮。 方未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那扇无甚变化的木门,他知道里面有一个铃铛,只要碰到木门就会摇晃个不停。 思及此,他又想起刚回来时第一次到书店,那次重九开门时,似乎……铃铛并没有响。 从前见过的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顺理成章。 怪不得重九脸色苍白,身上常年没有温度;怪不得身上的伤口很快会痊愈;怪不得会养一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猫;怪不得猫丢了他却有闲心跟着组织去一个个现场…… 因为重九的目的是长孙愬,而那些已经被长孙愬窃取过功德的魂魄就像是一个个监视器,在魄还没有被吸收的时候,主魂见过的听过的都会同样映在那缕存在于长孙愬手里的魂上。 所以重九是故意的。 方未在门口从白天站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大雨初歇。 他将藏在怀里的黑猫放到了地上,而后那只猫熟练地推开了木门钻进去,跟千年前每次重九出去闲逛完进屋的样子一模一样。 方未没有进去,他依旧没有想好解决方法。 只要他现在推开这扇门,神印归位的时矣就会重新成为这家书店的主人,而犯了业障的重九呢? 猫刚进去没多久木门再动,先前他们在许萍那里见到的魂飘了出来,站在方未面前欠了欠身说:“你找老板有事吗?” 方未盯着于宋看了看,而后苦笑道:“怎么办,我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 上一秒还毕恭毕敬的于宋眼神一闪,那抹熟悉的笑容再现,是覃怀惯有的笑容:“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把我认出来。” -- 第197页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玩笑。” “我自是知道。” “那你觉得怎么办。”方未有些泄气。 覃怀这个身份比书店看门人还要敏感,摆渡人只摆游魂,对人间任何时间不能插手,所以方未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 方未也只是感慨的一句话,没想从覃怀那里得到答案,不曾想错开目光看向窗户的瞬间,他听见覃怀很小声地说了四个字。 “破而后立。” 方未猛地转头,就见覃怀身影逐渐减淡,笑着说:“糟糕,话说多了,这缕魂我就只能先收回了。” “你到底在这世间放了多少双眼睛?”方未有些不悦,这已经是他们身边第二个了。 “这个……”覃怀笑容加深,“天机不可泄露。” 还真是没在这人间学到什么好的,哪来的天机?方未嗤笑一声,不过是在黄泉待着无趣,想看看外面的热闹罢了。 覃怀离开后方未没动,只是站在书店门口盯着那扇熟悉的门。 雨没有再下,但雷声滚滚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方未听见有两人从身边路过时,抱怨这样鬼天气是不是某个负心汉又发誓了。 他没忍住笑出声,吓得那两人以为遇见了精神病,赶紧加快脚步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火速撤离。 这一夜小巷里没有再出现别人,寂静的夜晚方未盯着绣球花看了一夜。 直到天亮,头顶乌云有一丝丝舒展,细微的阳光透过那点缝隙投射下来,他才动动僵硬的身子。 对啊,破而后立,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没想明白。 方未伸了个懒腰,弹了下距离他最近的绣球花。 过了没多久,方未隐约听见书店里有了声音,是走路声。 他知道店里的那个人起了。 即便那缕带着身影的魂还在猫身体里,方未却也可以感觉到书店内的一举一动。 探出头的太阳只照了须臾便再次没了踪影,像是故意躲着屋里的人。 倒是小气,一点温暖都不愿意分出。 这一刻方未是恼太阳的,他想,是不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什么东西都要欺负一下他曾经娇惯着的猫。 雷声再起,雨水敲在玻璃上尤为吵人,方未终于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千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这一推推得无影无踪,书店还是从前的书店,时矣每次在遇到大雨时都会给门口的绣球搭个棚,而后一身水汽地推门进屋,唤一声:“重九?” 刺目的光线亮了整间书店,雷声炸裂,没有围墙、没有玻璃,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门口的铃铛应和着不停晃动。 方未的手依旧摁在木门上,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木门上还在滴着水珠的手指正在不停地颤抖着。 即便知道这些肯定要经历,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事到如今却还是心脏疼的厉害,好像那雷不是落在面前,而是每一下都精准地砸到了心脏上。 雷声经久不休,向来灯光昏暗的书店此时却亮的刺眼。方未睁大眼想要努力去寻找,找的眼眶发酸都没有看见想找的影子,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雷声滚动了将近半小时才逐渐有所收敛,那半小时是生命的重量,也是这么多年无处伸冤的魂灵们未曾平息的怒火,本应由长孙愬一个人受着,如今却多了个人与他一起承担。 或许在重九知道当初若不是他将长孙愬带到这里,就不会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所以觉得这些是他应受的,才会那样心安理得地将长孙愬吞下,在这个书店里等着一个人来结束他漫长的生命。 这是重九的选择,可能他也想在生命的尽头再最后看一下那个人,惦记了千年的人,以一个赎罪后的身份再看一眼。 方未浑身湿透,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热热的。 是雨水吧,雨水竟然也有热的。 逐渐减弱的雷又落了十几分钟才慢慢消散,方未转身轻轻关上那扇门,像是怕吵醒什么人,动作很轻,连门上的铃铛这个时候都没了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夹在势微的雷声里,突然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像是怕方未听见,又怕方未听不见。 方未放在门上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头靠在门上,听着那句极其简短的话慢慢说完。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一时间,雷声停止。 方未没有转身,他抵着门闭着眼,轻声说了句:“晚安。” - 大雨下了一个星期天终于放晴,只是这几天突然降下的让城市的排水系统出现了一些问题,很多街道被淹,尤其是几条主干道,所以向来热热闹闹的商业街人并不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住在附近,为了逛街还要步行几公里这种事也没几个愿意干。 所以这种冷清持续了四五天才有好转,商场旁边的那条小巷也开始多了很多找不到位置的车。 书店里面前几天落下的雷没有惊动外界任何一人,上天在这方面很偏私,是谁的就是谁的,其余的多一根毛都不会碰。 所以当时趴在藤椅旁边的黑猫竟然还能安然地趴在柜台上睡觉,将没心没肺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后来方未知道这件事后很不想承认里面其实是自己的魂。 书店门口野生野长的花从前一向谁高谁老大,很多花苞被压在下面晒不到太阳,所以又小又丑,现在终于有人打理得以见到天日,正卯足劲想要展露一下身姿。 -- 第198页 书店门上的铃铛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晃动,最近似乎心情很好,使劲晃动着似乎在告诉什么人“你看我这么勤奋的工作,要不要也临幸一下我”。 只是这些小东西们的心情到底还是错付了,书店新主人对于他们哪个漂亮哪个响亮并不关心,每天见不到几次影子。 除了前两天出来剪了剪花枝培培土以外,再没有出现过前堂,而且那天剪花枝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还将开的最盛的一株贴着花剪断,连插瓶的机会都没留下。 之后这位新任店主就不见了,捧着硕大的绣球花回到后堂后再也没有露过面。 门上的那个铃铛表示:可能店主因为剪花手法过于生疏,所以羞于见人,正在后堂埋头苦练,在日成为采花大神。 那日重九出事后,方未靠在门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知觉,然而转身后,他看着空荡荡还在摇晃的藤椅时,心脏依旧抽痛了一下。 好在他将猫先放了回来,还好有猫。 重九的情况与时矣当初不同。 时矣当初是为了添补功德的空缺,为了平衡,有些像“补天石”,零零碎碎到处都是,最后可能是因为这些魂多次投胎后,错乱的功过慢慢回归正常,释放出来的时矣的魂魄碎片有猫身体的一缕魂做引导,让另外两魂重新聚集起来。 而重九则纯是因为惩戒,所以碎了的魂并不会四散,倒是要比当初的时矣好收集多了,更何况还有覃怀,一个专门渡魂的摆渡人。 最主要的是,方未那天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将猫身体里的那缕魂身上的神印重新打到了重九身上。 所以重九还是看门人。 覃怀借着台絮的身子费了好一番力,又融了方未的血肉才将重九的三魂重新聚集,可聚齐后的重九虽然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模样,就连眼角的疤痕都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皮肤惨白,浑身冷冰冰。 “就这样吧。”覃怀浑身脱离地坐在地上,“这家伙不算是插手阴阳吧,毕竟是恶灵……看什么看,我说的没错吗?折寿啊,竟然帮了恶灵。” 覃怀嘟嘟囔囔地站起来,扶着墙壁缓了缓后接着说:“回头你们还得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小孩儿。” “要补偿也应该是你补偿。”方未头也没抬,给重九调整了下姿势,盖好被子,“当初哪个录取通知可不是晏子晋写的。” 覃怀离开的动作一顿,随后麻溜地跑了。 重九醒来是在第七天,当他睁开眼看着上方空荡荡的天花板时思想尚有些混沌,有些弄不清先前发生的是梦还是臆想,毕竟若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他应该已经死了,魂飞魄散的死法。 但他现在却好好的躺在床上。 他就这样四肢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刻钟,直到听见门口的开门声才回神,转动脖子看过去,一道火红的身影出现在在眼前。 这种场景重九在书店见了无数回,在他接手书店后无数个臆想里。 估计这也是臆想吧。 重九闭了闭眼睛,他不想再被这种情绪左右,曾经即便是利用,他都想再亲密些,触碰着遥不可及的梦。 可如今,他算什么?该死的,要死的,还是等死的? 重九脑子有些混沌,甚至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先发生,哪些是后发生,当初亲眼看着雷落到身上到底是不是梦里对未来的预料。 这种时候他不想见时矣,哪怕是臆想也不想见,他怕临死时那种求而不得又不得不割舍的感情将自己折磨疯。 重九感受着身边越来越近的热源,感觉这扑在脸上的呼吸,直到柔软碰到唇上他都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并且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 直到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轻笑声,重九才猛然觉得不对劲。 他赶紧睁开眼,看着方未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弯成个漂亮的弧度,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睡了这么多天还没睡够?还准备再睡几天?” “我……”重九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难听的一个字刚蹦出口他就不肯再说了。 方未俯身将重九困在自己和窗中间,看着这张漂亮的眼睛,不明白这只猫怎么怎么死脑筋。 “你知不知道若你不养着我,即便吃了长孙愬你也不会死,顶多伤几天休休就好了。” 重九抿嘴不言。 “有时候觉得你真是豁达,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有时候又觉得你特别偏执,为什么非要让我回来。”方未身子又往下压了压,眼看着就要压到重九身上,“嗯?说说为什么非要让我回来。” 重九扭头想要躲过方未逼人的视线。 “躲什么,话当初不是说过一遍吗?再说一遍又不会掉块肉。”方未轻笑。 “既然听见了还让我说什么。”这会儿重九的嗓子好了很多,只是还是有一点哑,沙沙的,意外的好听。 “这不是想听你当面说一次,我怎么知道当时是不是幻听,或者是雷跟我讲的。”方未将重九脑袋扶正,鼻子抵到重九的鼻子上,眼睛里笑意更深,“我想知道我家小猫咪到底有多放肆,竟然对主人都有非分之想。” 重九听此猛地将方未推开,刚刚爬到脸上的红色瞬间褪去,脸色比先前无意识时还要苍白。 他抿着嘴看着方未,那股悲伤即便不说却还是弥漫在了周围。 -- 第199页 他轻轻咬了下嘴唇,忍着痛苦不已的胸口,眼睛失神地沿落到床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里面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唔……” 一个字便结了尾,剩下的话全都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不同于从前任何一次触碰,明明是最柔软的两处却带着拼了命的气势,摩挲着撕咬着,似乎只有将对方拆骨入腹,才能让这人不乱想不乱动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仅仅一个字就已经将方未的贼心烂肺拖了出来。 重九方恢复没有多久的心脏再次停歇几秒,而后竟是比门口的铃铛跳动的还欢。 他……这是什么?奖励?还是又想从他身上拿些阴气? 别的重九不敢想,一点点都不敢,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竟然比台絮胆子还要小,就像是个窥视着奶酪的老鼠,即便他的本体其实是只猫。 “这个时候还能分心?”方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重九稍稍错开了点距离,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又在胡想些什么?” “没……” “嘘……”方未手指抵着重九的唇,“我知道你想什么,虽然我养你的时间不长,但是你那点脾气我还是有些头绪,我却实是想要些什么。” 重九心咯噔一声,狂跳的心再次跌落,墨绿色的瞳孔里掩饰不住的落寞。 方未暗骂自己又作死,赶紧在重九在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补充道:“我想要你,给我吗?” “嗯。”重九下意识回了句,根本没听清方未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的东西不太多,都送了也没什么。 然而应下的话刚出口,他突然反应过来方未说的话。 重九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未。 方未将重九揽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不过我性格比较差,爱好也不多,既无趣又古板,没对什么人好过,也有可能说话比较刺耳,这样没问题吗?” 重九身体僵硬,任由方未抱着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肩头闷闷地回了句:“嗯。” 方未侧头正好看见重九愈发红通的耳朵,心中又起了调戏的心,但一想到刚刚那样落寞的神情,他还是强忍着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重九等了好半天没听见方未再开口,不明白怎么了,想看看方未究竟在做什么,又怕推开后方未就反悔了。 所以赶紧上手抱住方未结结巴巴道:“我……喜欢。” 方未一愣,没想到自己停顿的空档会换来这么一句话,刚刚压住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抚摸着重九的短发,说:“我还想听那天你对我说的话,那天雷声太大了,很多字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他最后一句话软了语气,带着点哄的意味。 这一刻重九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变得微不足道,既是说过的话,再说上几遍又能怎么样?不管如何都是他临死前想要让方未知道的话。 重九贴着方未的耳朵,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一字不落地将话又说了一遍,那些在他心里模拟过无数遍,从未表露过的准备埋藏起来的心意。 方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漫上心头。 虽说是“破而后立”,破很简单的,能不能真的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真的失手,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猫咪了。 思及此方未再不控制,将重九压倒在床上吻了下去。 这是他爱的猫。 这是他爱的神。 - “我曾经喜欢上一个神明,可神明高高在上,世间的一切都不曾入他的眼,所以我退却了。后来神明遇到了难事,我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我便只能拿灵魂去换,希望用我的生命换他的一世长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三章放一起了,我感觉还是放一起看比较好。 原本想写一个比较疯的攻的人设,但是写着写着发现疯不起来,毕竟原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神明,骨子里是温柔的,没有大纲,一边写一边做了调整,所以对此说声抱歉。 但无论如何,重九和方未我都很爱。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也谢谢你们还在,感谢支持,爱你们~ 108、番外一 109、番外二 ◎不算病的病◎ 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挂满了霓虹,树杈上雪花形状的灯闪着黄色的光乍一看倒是给雪花增添了温度。 广场上的雪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清理,广场中间早早就放好了西方节日常放的装饰,看起来倒是热热闹闹的,就连街角巷尾都摆放了几个红绿色的礼物盒,虽不可能真的放上一些礼物,但气氛到位就能促进年轻人到商场里大肆消费。 外面虽然冷,室内却暖烘烘的,就连每天接纳不少鬼的书店都暖着,玻璃上留下一层白色的水汽。 重九抱着时矣带给他的暖宝宝坐在藤椅上,像个大爷似的闭目养神。 只是这个神养得并不好,门上铃铛一直响个没完,从前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最近却愈发觉得不顺耳,越听越难听。 时矣端着热水出来的时候瞥了眼木门,而后将杯子放在藤椅一侧的桌子上,摸摸重九的额头。 “还好,不是特别热。”时矣蹲在重九身边,看着他泛红的脸觉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现在就体弱成了这样,以前冬天也总生病?” -- 第200页 这是时矣回来后的第一个冬天,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过去的日子里,每个冬天都是这样,身体不舒服怎么办?硬捱吗?重九不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样子。 “倒也没有。”重九想把暖宝放桌子上,刚有苗头就被时矣摁了回去。 他不太喜欢这些热乎乎的东西。 “之前没有生病,也很少出门。神印没有让出去的时候上天估计只能勉为其难对我好点,只是有时候做点出格的事情,会被天谴折磨几天,捱过也就好了。” 重九说这话时眼角偷偷撇着时矣,见他神情微微闪动,赶紧将暖宝扔到桌子上,而后侧身躺下去一副要休息的样子。 时矣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也知道重九这是故意卖惨。 难得见到这一幕,时矣也就懒得跟他计较,拍拍肩膀说:“睡觉进屋,别在这,窗边透风再加重了。” 说来这也是重九第一次感冒,若不是这次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感冒。 重九脑袋昏沉地从藤椅上爬起来,晃晃荡荡地往后堂走去。 原本空落落的屋子里添了不少东西,但大多也是生活的必需品,当初重九图省事什么都没加过。 他晃晃悠悠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的前一刻还在想:好像没见到时矣将这些东西搬进来,怎么又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 床边的柜子上多了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朵曼陀罗。 时矣紧跟着重九进来,见他长手长脚地随意搭在床边,当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时矣笑着摇摇头,将被子拉到重九身上,而后站在床头,就这样静静看着重九的脸。 说来上次这么观察他,好像还是他散魂后刚刚聚集起来的几日里。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小猫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甚至还学会了生病,真的不省心。 时矣将重九的头发撩开,在额头上浅浅吻了一下。 重九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接受自己,这话问的都很被动,是接受而不是喜欢。 时矣听见这话后没忍住嘲笑了重九一顿,随后将重九摁在怀里,直到呼吸凌乱衣衫不整,眼看着就要深入交流时,时矣突然停了下来,郑重地看着重九说:“你应该问我为什么非要强行将你留在我身边,哪怕魂飞魄散,你每散成的一个碎片都应该是属于我。” “怕了吗?”时矣吐着气,隔着衣服感觉到重九越发紧绷的肌肉,“怕也晚了,我就是想要占有你,让你永远都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为什么?”重九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我只是……” “是什么都不要紧,终归是我的,是我喜欢的。”时矣笑着,“至于为什么会喜欢……” 他看着重九不自觉抿在一起的嘴唇:“大概是因为你的执着吧,执着于把我塞进猫身体里带在身边千年。” “说到这,你真不是为了报复吗?”时矣笑声抵在喉咙里,带着说不出的诱惑,“竟能想到塞到自己身体里,真是恶趣味。” 为什么把时矣的魂塞到猫身体里时矣自然是明白,重九也不想多解释,而为什么会喜欢这件事,重九暗自叹了口气,估计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终归是留在了身边的人,答案慢慢地也就变得没那么重要。 - 时矣冲了个澡后掀开被子躺到了重九身边。 其实无论是重九本身的身份,还是后来继承的神格都会让他免于疾病,更不论是这种连普通人都不怎么当回事的感冒。 至于原因……时矣知道,重九趁着时矣不备的时候将神印送还了回去,因为短时间内一进一出导致身体出了问题,这才浑身发烫,跟普通的感冒有本质区别。 怕冷是真的,感冒是假的,但重九说是感冒,时矣也愿意陪他演下去。 时矣知道重九是什么意思。 没有神印的他起身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里,无论灵魂多么强大,肉里依旧会经历生老病死,待那日来临,时矣也没办法在世间长留,他不能轮回有无处可贵,最终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所以重九想让他陪着他,长长久久的,哪怕重九知道自己现在身体依旧差得很,将神印交出后很可能会病痛上几日。 时矣侧躺在重九身边,长臂一伸将他捞到怀里,下巴抵在重九的头顶,轻声说:“虽然你只问过一次,我想你还是不放心,插科打诨我比较在行,真的袒露心迹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但终归是动了心的,至于究竟有多爱。” 时矣低头亲吻着重九,“下次有机会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为你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原本一动未动的重九突然翻了个身,双手环在时矣的腰上将紧紧抱住,脸埋在胸口闷声说:“不会。” “竟然在装睡。”时矣笑道,“不会什么?” “不会有哪一天。”重九身上依旧很热,贴在时矣身上像是个火炉,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情感也会相对脆弱,说话不自觉地染上了一点点撒娇的味道,“也不需要你去证明,你在就好。” 时矣回抱着他,十分享受现在这种状态,甚至开始盘算着以后怎么样能让小猫咪没事就撒撒娇:“在在在,你都将神印还我了,不就是让我生生世世陪着你吗?” 重九闭嘴,这时他偷偷干的,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 -- 第201页 “还难受?”时矣低头问。 “有点。”重九蹭了蹭脑袋,“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跟雷劈比哪个难受?” “……” 壳子早就被拿去当容器了,天谴的雷没一下都敲在灵魂上自然不好受。但既然已经过去,再说出来就像撒娇讨关心,这种事重九做不出来,自然也不希望再给时矣添忧。 所以他闭口不言,手下意识里抱紧时矣。 这种不自觉撒娇的样子直接戳得时矣差点直接将重九就地正法,但念在小猫咪身体恢复没多久,现在身体又不痛快,便只能忍着躁动不安的心,在手上占占便宜。 两人盖着一床被,时矣搭在重九肩膀上的手顺着领子探了进去。 重九不想说时矣也没再问,但是当时的情况就算不说时矣也明白,这会子心照不宣谁都不想破坏这种气氛。 重九浑身一崩,呼吸跟着停滞了几秒,而后放缓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如。 “听晏子晋说这么多年你哪都没去,守着这个破书店做什么?到处走走玩玩,世界发展的这么快,很多东西你再不看过几年就换成了别的样子,不遗憾吗?”时矣故意找话题闲聊,说到这他突然想到,“听说你连抽的烟都是从晏子晋那里拿的,早年多存点瓷器什么的,你现在都成富翁了。” 重九哼哼了两声没有表示赞同,原本金钱对于他来说就没什么用,抽烟也只是打发时间。 “以后别抽了。”时矣说。 重九本来就没有瘾,说到这就应下了。当然他不知道现在应得痛快,之后为了维持这点爱好不得不跟晏子晋打好关系,还要偷偷摸摸。 时矣每次见到重九乖乖听话,心里不安定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原本贴着后背的手开始不安分,另一只手则捏着重九的下把,强迫他仰起头:“现在只觉得九爷高冷,没想到也有这样软萌的时候,不知道那些怕你的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惊掉下巴。” 重九抿着嘴,他现在浑身热的不正常,就算再怎么冰冷的人这时候也该红了,怪不得他,又跟“软萌”有什么关系。 “不过……”时矣低头在重九嘴唇上啄了一下,“不给别人看。” 重九脸轰的一下更热了,即便过了这么些时日,他还是有些适应不了时矣的不正经。 重九别过头眼神躲闪,正好看见墙边新添的柜子,随便扯了个话题转移视线说:“我没见到你搬东西,怎么多了这么多。” “不喜欢?不是我搬的,以前你都没注意过么,这间书店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都会根据世界而产生变化,大格局是书店自己的变动,小家具之类的嘛……有覃怀。” 重九怎么都没想到搬运工会是覃怀。 “他□□多得是,不用白不用,从前帮我准备东西习惯了,后来应该就下意识帮你准备了,只是准备的实在是有些敷衍。”时矣想起先前来到这间屋子时的景象,寒酸地他险些当场落泪。 重九倒是无所谓,这个闲聊的话题成功让他方才跑掉的困意重新爬了回来。 “困了?”时矣发现重九的异样问道。 “嗯,有点。” “困了就睡吧。”时矣向下挪了挪,躺在重九身侧。 “嗯。”说罢重九闭上眼睛,立刻就要睡过去,只是他意识刚刚有点混沌,就感觉嘴唇上痒痒的,或揉或吮或咬。 重九猛地睁看眼,就见一双含笑的眼睛正看着他,见他醒后稍稍拉开点距离说:“你睡你的,我先收点利息,不然实在饿得慌。” 重九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攀上时矣的肩膀,直接迎了上去。 屋外大雪又落了下来,积在窗台上越来越高,玻璃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将屋内景色全都遮住,倒是替了窗帘的职责。 书店门口的黑色牌子上一个偌大的“乙”字被雪填成了白色。 原本孤孤单单的一个字,前面隐约间能看到最前面多了几笔,似乎多了个将店名变成了另外一个字。 这里原本就是承载了许多人记忆的地方,在这场雪夜里,它终于找到了丢失的那颗心。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