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火靓汤(伪姑侄)》 |木棉花荷包豆云苓煲猪骨 学校十点四十下晚自习,搭公交回到公寓,差不多就已经十一点半了。收拾好东西,简单洗了个澡,当张因明站在关绮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 张因明管关绮叫做「宜姑」,不过她其实是他妈妈的朋友。 广州话里,「绮」这个字念作「宜」。 妈妈是广州人,但是张因明从小在深圳长大,其实并不会讲粤语。第一次见到关绮的时候,照着原本的习惯,叫了一声「关姨」。 「没大没小。」 关绮在他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因明以后管我叫绮姑。」关绮没和他母亲商量,就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里的「绮」依然念作「宜」音。 至于为什么不是「绮姨」—— 「——这样说话怪得不行。钟楚红叫红姑又不是红姨,漂亮的女人就是这样叫的。」 所以称呼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和关绮见面次数不很多,一是住的远,二是爸爸不愿意妈妈和绮姑来往过密。绮姑是离婚之后出国念书做生意的,「野心太重」,名声在妈妈的老家也并不算很好。 妈妈是非常受尊敬的公立学校老师,爸爸不允许她和绮姑这样的女人走的太近。况且妈妈本来也没什么非常亲密的朋友。 自己上中学之后,绮姑又离了一次婚,果断地搬去了广州。和他们家的少的可怜的联系,从那时起也就断了。 高考前夕,张母意外去世,因明考试发挥失常,不得不复读一年。身为校长的父亲觉得面上无光,宁愿逼着张因明上个普通一本,也不愿意他继续留在学校。 过程其实有些复杂,总而言之,关绮知道张因明的决心后,很快安排好了因明到广州上学的事情。她在学校附近有一套舒服的复式公寓,还要因明报名走读,邀请他住在那里。 怎么说呢?张父大概太惊讶于关绮的人脉手段,竟然忘了表示反对。 临上车前,动了心思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 「和你绮姑关系搞亲点,有好处的。」 这是张因明第一次听到张父称关绮为「你的绮姑」——张父一直对此很不满意,毕竟关绮和他又没有关系,却被自己的儿子叫姑姑,像是在故意占他的便宜。 事到如今,张因明也不知道自己和关绮的关系算不算亲近。自己和关绮的「亲近」,大概和父亲要求的……不很一样。 总之最后,在无数次靠近又抽回的敲门尝试之后,他还是决定敲门。 叩叩两下。 没人应门,不过房内的电视声停了。因明轻手轻脚地靠近,脸贴在门板上,试图探寻里面关绮的动静。绮姑大概是从床上下来了,脚步声停在门前的厚羊毛毯中。 大概……还在生气吧。 张因明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门锁却吧嗒一下开了。 「干嘛。」 关绮靠在门边,只穿着丝绸的睡衣,头发也没绑起来,卷发懒洋洋地搭在肩膀上。她的脸上刚抹完护肤的精华,房间里只开了一昏暗的夜灯,让她看上去像是水晶切割出的一样。 房间暖和如春,她的睡衣也是夏天的款式。吊带的蕾丝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和张因明层层迭迭的校服——这是他的睡衣——对比强烈。 「你明天不是还要考试吗?」关绮皱眉。 张因明点头,舔了舔嘴唇,张口却是:「绮姑,我房间空调怀了。」这样蹩脚的借口。 关绮显然听得出少年的意思。揉揉太阳穴,略带埋怨却怀着笑地侧身让路,允许张因明躺在她的床上过夜,「好吧,你进来吧。」 心愿达成。 -- |青榄炖猪肺 pō壹⑧ъě.cō㎡ 关绮这样的老广,无论在外生活多久,日常煲汤的习惯是绝对不会改的。 她现在太忙,当然不会自己下厨,但是一周两次的汤品都是她亲自写好,请家里的阿姨特地去郊外的菜场买来,讲究地送到砂锅里去的。 那天给张因明的是健脾去湿的板栗山药鸡,给纪存声的是止咳润肺的海底椰响螺煲猪骨,关绮则提前在公司吃了饭。身为老板庆祝四十大寿,自然要好好犒劳一下员工。 不过纪存声是她男朋友,所以待遇同张因明也不太一样。张因明只有白饭配汤水,纪存声却还有国内最好的红酒。 但是纪存声并没有来,于是倒霉的张因明喝了两人份的炖汤,难过的关绮喝了两人份的红酒。 醉醺醺的关绮压着张因明,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ǒ⒅τǒ.℃ǒⅿ(po18to.coⅿ) 但是他们都惊讶于自己想要亲近彼此的愿望,与对方肌肤相亲,并不觉得别扭和奇怪。所以某种程度上,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即使两人都有意控制自己,关绮和张因明的距离还是一点点慢慢消去。 自从那晚搂着关绮睡着之后,张因明不止一次产生过大逆不道的幻想。 绮姑今年不到四十岁,有半片半永久的下眼线,好像黄金时代港片里的时髦女郎。典型的广女长相俊气灵动,身材不算高挑,但有一身年轻时跑粥铺锻炼出来的肌肉,偏黑的皮肤下是一副铁打的修长身材。 而关绮也是一样。 张因明刚刚十八岁,被教辅和试卷腌了入味,正是鲜嫩可口的时候。他父亲本想靠体育特长的身份把他塞进好学校,十年间实打实的游泳集训,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不可磨灭的。 是这样的,自己当然不能逾矩,但是稍微地往外推一点,其实也没关系吧? 如果因明洗完澡之后会裸着上身看新闻,那关绮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扶着他的肩膀往他嘴里塞吃的,应该没关系吧? 如果绮姑辅导自己功课的时候,会像是拥抱一样,胸口轻轻碰着自己的后背,那张因明以防止驼背的借口,把卧室里的椅子换成没有椅背的,应该也没关系吧?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偷偷占便宜,做好了随时被发现的打算——但是张因明确实还得在她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所以两位也都很克制。 「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也给对方开了绿灯。 首先就是在煲汤的时候。 关绮生理期的定番是党参红枣莲子煲鸭。她其实也不相信食疗真的能帮到什么,但是红枣溶到浓汤里,一剂鲜味提了甜,顺着喉咙落到肚里,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老鸭肉的柴味会被党参冲开,两者相撞,稍微清苦的味道就全部化入了莲子里,嚼一口软绵绵,正是冬日好味道。 「这个食谱还是你妈妈给我的。」关绮某次不经意地说,「伯娘——你外婆——就是这么煲的,高中的时候会拿过来我们吃。」 这件事她没说给过别人,因为感觉很奇怪。纪存声倒是知道,但是她也没开过口,是那个聪明人自己发现的。 「因为红枣吗?」张因明问。 「应该吧。」关绮耸肩。 但她还是得到了张因明那盅的全部的红枣,然后这也成了一件平常的事情。 以汤盅里的交换为起点,他们在餐桌上的位置也随之变化了。原本在修长的西式桌坐对位,现在关绮还是坐在主位,张因明却坐到了她右手边。 交换红枣也随之升级成了交换银耳。煲得稀烂的银耳像一团月黄的水母,没法用筷子夹起,只能用汤匙舀着。 放到碗里,再捞起来也麻烦。所以关绮都是用手托着,直接送到张因明嘴里的。 「好吃吗?」她问。 「很脆。」张因明点头。 关绮道义上不能做那个跨越红线的人,不过她也没想过真的要做些什么。溺爱地让渡本该森严的边界,一点一点让对方走到自己的生活当中。 只要别再醉一场就好。 -- |玉竹沙参煲鹌鹑 pō壹⑧ъě.cō㎡ 最后却和酒精也没什么关系。 关绮恢复单身以后,就一直想要去掉身上和纪存声配对的那个纹身。 一只小小的蝴蝶,躺在她的腰窝里。 她和私人诊所的皮肤科医生通电话,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更衣镜子边,撩起上衣,扭腰看镜子里翩跹的蝴蝶。 「……怎么可能有巴掌大,我又不是疯子。」 她隔空朝对面的朋友翻了个白眼。 从镜子能看见客房的情况。现在张因明已经不怎么关门了。广州十一月偶尔还能穿短袖,张因明刚跑步回来,长袖的运动衫湿嗒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然让人动心的肉体。 「脊椎?」关绮根本没听朋友讲些什么,鬼使神差地把上衣又撩起了一点,「阿声有,我没有。我之前那个还是在美国纹的。」 或许是她故意,或许是她没注意,但是张因明一抬头就瞥见了关绮的…… 啪! 他关上了门。⒫ǒ⒅τǒ.℃ǒⅿ(po18to.coⅿ) 等张因明洗完澡出来,关绮已经挂了电话,躺在沙发上,撩起裙子看大腿上的一处纹身。 脑中警铃大作,关绮马上正坐,拉过旁边的靠枕压在腿上。 两处动作让关绮咒骂自己的不小心,但是在张因明眼里,这便是关绮驱逐自己的表现。 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是可以的,稍微主动地贴上她的身体是可以的,依偎着看恐怖电影时、在她受惊吓的时候,偷偷搂住她的腰是可以的。 但是红线就在哪里,他绝对不敢冒险逾越。 只能回到房间里,像每个青春期的男生一样,自力更生地解决一些与学习无关的问题。 房间的隔音很好,他并不压抑自己的声音。他在这种事情上不算熟练,但是本来无师自通,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技巧。 谁知道呢?绮姑腰上的蝴蝶,居然真的会飞到他心里。 渐入佳境,门却一下被推开。 「——明明?」 他的动作简直和刚才的关绮一模一样。 「咳,」关绮看出了他的窘迫,「李医生要我拍一下背后的纹身。」 她把手机递给张因明,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拉开了自己的衣服。她的手掌有很多肉,手指也不算长,圆圆两只非常可爱,方形的长指甲却被涂成了黑色,和她同样趾高气昂的朋友们一样。 蝴蝶的图案不大,斜着印在她的腰窝里。应该是某种剑蝶或者凤蝶,翅膀拖出长长一道流星一样的尾巴,引着他的视线往绮姑裙子里探。 喉结上下一滚,以缓解当中的干燥。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卡在中间最为难受。彩色的蝴蝶挥动着翅膀,迷情的花粉扑到了他的面上,身体里的火就起得更旺盛了。 张因明接过手机,咔嚓,拍完了照片。 虽然还没弄脏,可是手上还是垫了枕巾。 「谢谢。」关绮回头接过,有点奇怪张因明手里的枕巾。他随便拉起的初中校裤薄得透明,而且显然不太合身,饱胀的部位一下出卖了他刚才窘迫的原因。 红线! 手足无措,然后一下撞到了张因明身上,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抱歉。」 关绮压在张因明身上时,确实明显地感觉到了少年蓬勃的生命力。双手撑起身体,只看见面前的张因明满脸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螃蟹。 她撩起的上衣还没来得及放下,摔倒时更是全部掀了起来。小腹紧靠着的地方,正是那股少年气的来源。现在却有了其他的感觉。 「我……」 张因明开口,马上又闭上了嘴。 噗通,噗通,噗通。 一瞬间被拉长成了永远,四目相对,都在略带期待地恳求对方主动迈出下一步。他们心底里清楚地明白,不是这次的话,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一定要是这一次的。 -- |黑豆红枣党参乌鸡汤 衣衫不整、气喘吁吁,把房间搞的一塌糊涂。 在床上亲热到某个猛然清醒的时间,她倒是也想抽身夺门而逃。结果却是书桌上的卷子被一把扫开,哗啦啦地伴奏着钢笔落地的叮咚声响,和一些她不愿意回想的情不自禁。 张因明不算是个很有技巧的情人,但是年轻本身就是资本。 好像永远不会疲惫一样,尽职尽责地把他最剧烈的情感全部送入自己身体当中。刚运动完的身体又沾上了一层薄汗,窗纱外的太阳让他闪闪发光,更加勾勒出了雕塑一样的肌肉。 而且乖巧听话,全程像一只做错事情的豹猫,咬着她的肩膀呜咽吟叫。让他做什么都点头,忽然叫停,也卡着继续的愿望配合她变换身体,好像自己是一只傀儡玩偶一样任她摆布。 真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 她仰面躺在床上,灵魂好像飞到了天花板上,从那里俯视着自己。自己的身体确实不算年轻,疏于保养的身材也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和身边蜷曲的青春肉体对比鲜明。 脸同样是潮红,她却很难说是因为情欲。 不如说是因为羞愧。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情人的范围拓展到智贤的细佬为止了? 「你……几月生日的啊?」 粤人早念书的多,提前几年塞到学校,复读的时候也不一定成年。 最起码,自己不能越过这条红线吧? 张因明依然把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回答:「十月二十七。」 关绮松了一口气。 但是转念一想,卡着点不至于犯罪,也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于是又自责了起来。 身边那位似乎不打算移动了,头埋在柔软纯棉的床上用品中,稍微拉起了一边的毛毯,遮住了修长的双腿。 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装成鸵鸟也不是不好理解。可是关绮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就让她觉得很惊恐了。 她是不是想要揉一揉侄子的脑袋,亲亲他的脸蛋,告诉他一切都好、自己度过了愉快的下午茶时光呢? ——一点都不,甚至于想想就觉得反胃。 「呃……」她不知道现在高中生对性有多少了解,不知该从何说起,「这种事情……不是随便和人做的。我不是说——我也不是——那个……」 还是放弃好了。 关绮闭着眼睛滚下了床,不敢正视身上一些亲密的痕迹。她也知道该怎么感受腰腹那股酸楚,弓着身子捡回了随便乱扔的衣服。 逃吧。 但是张因明忽然不打算装睡了。 「绮姑?」 关绮回头,高中生依然缩在被子里。 「嗯?」 她努力做出长辈的语气。 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关绮希望张因明能继续说话。他年纪不算太大,自己怎么也得给他做个榜样。无论他们之间的事情算什么——她也不愿意去想——但是她不能冒险,自己这样以身作则,将来一定会害某个喜欢因明的女孩子被始乱终弃。 而张因明是个好孩子,他从来没有辜负过关绮的期望。 「我知道的。」他说。 知道什么? 关绮的疑问没有出口,但是张因明好像也能知道。清了清嗓子,把枕头稍微松了一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随便和绮姑一起的。」 这是她没想到的。 张因明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对关绮有多大的影响。实话实说,他脑子现在还不是很清醒。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正如他们开始之前,有些话不说出来的话,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对不起。」他接着道歉,「如果……」 这话自然是,「如果你讨厌我了,我就搬回学校去住。」可他又怕这话听着不对,怕关绮以为他在耍性子,另外生他的气。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问她:「绮姑,这周饮哪种汤?」 核桃栗子毛桃炖鸡。 一轮复习差不多结束了,马上就有准备模考,复读班压力更大。补脑强筋,香浓可口,最适合夜半学习时提升精神。 但是食谱也不是不能再改。 「黑豆红枣党参……乌鸡汤。」 滋阴补肾,助腰膝酸软。 -- |胡萝卜雪梨凤爪汤 关绮的厨房里很少出现辣椒,各色琳琅吃食,只有四味酸甜苦咸。 但是食物的味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猪骨和凤爪过水,在锅里煲上一个钟头,然后放药材。罗汉果,茅根,玉竹还有湘莲。这个时候的汤是苦的,因为猪骨的咸味提了鲜,带着一些清高,严肃得像终南山上的隐士。 雪梨肉甜核酸,皮尝起来也是苦的。所以煲汤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地去掉种子和果皮,只留下一盏盏白糖拼的果肉。 混合慢炖,再放进胡萝卜块。有些腻人的浓郁甜味冲入清苦,最后在汤里留下的只是清甜。 出生在宵夜粥铺的关绮拥有一对食神父母,特别喜欢和她讲食物与人生的联系。他们说用来捞鱼片的无米粥,需要一层层一次次地过滤,所以颗颗米粒必须经过烈火熬煮,将自己的内在精华逼到出来,才能最终留在饕客的碗里。 他们也说,人类的喜怒哀乐和食物的酸甜苦辣也是相通的。放入的食材如同心里各种情感,第一口可能觉得杂乱,口中的回甘、食物真正的味道,很要等吞入腹中之后才能体会到。 那自己对明明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她第二天早上就跑到顺德去了,其实也没和张因明仔细谈过。她一直把自己关在乡下的别墅里,偶尔到河堤上散散步,也是故意在回避一些问题。叁天过去了,她倒是什么都没有思考过。 反正洗衣做饭都有阿姨忙活,羊城通可以保证他上放学的便利,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 智贤还在就好了,自己起码可以和她稍微商量一下。但是关绮该怎么开口呢? 「阿贤,」她当然是用白话同智贤讲,「我揾到一个细契,还未上大学的喔。」 但是身为特级语文教师的苏智贤,一定用她一乙的普通话感叹:「真有你的!」 智贤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轻声和儿化音:「我一早就知道你玩儿得野,要这个年纪和时代,才有人看得懂你哪里好。」 「但是那人是你的衰崽诶。」关绮接着说 「啊?!」苏智贤大惊失色,「那、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她脑海里苏智贤的幽灵,脸色从白变成红色,再变成青紫色,最后又变回白色,像是炼丹炉的朱砂一样。 但是关绮想不出苏智贤对这件事的评价。童年时候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对自己刚满十八的小孩下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不过苏智贤本来就是不喜欢评价别人的女仔,她还没立志做老师的时候,就一早养成了「好为人师」的习惯。无论关绮做出了多疯狂的事情,她也只会皱一次眉头,然后说一些启发人的话。 「晚上一起去喝汤吧,到那时我们再讨论一下。」 关绮毕竟不是苏智贤,思来想去,也只能为在天之灵的好友憋出这么一句。 「烦。」她摇头。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往后拖。她很会安排工作,却也只能无故失踪一个周末。周一事多,忙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还不见结束,干脆打电话给家里,叫梁阿姨送来夜宵。 同阿姨讲话的时候,她听见了张因明的声音。他一般十一点才到家,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 而且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笃笃。」 抬头,是陪她一起加班的秘书。 「关姐,有人说要给你送汤。」 但是前台应该认识梁阿姨啊? 「人呢?」关绮心里起了一点波澜,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焦急,「在楼下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关绮穿上外套就跑到一楼。 「绮姑!」 来人果然是张因明。 他换掉了校服,穿的那样朴素,头发又是复读学校统一要求的寸头,在保安眼里活像个刑满释放的少年犯。听见这人带了东西,要送给麻烦缠身的老板,尽职尽责的阿Sir当然要马上将他拦下。 「没事,这位是我侄子。」 关绮把自己的卡递给保安,让他放张因明进了内间。 「你怎么不休息?」她尽量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尽管手心早就全是汗了。 张因明举起了手里的保温杯,「梁阿姨挑了一下午的雪梨,我们一起喝汤吧。」 -- |淮山红枣猪肚清汤 周一晚上的宵夜当然不能是浓汤,张因明带来的食盒里,散发着诱人美味的便是两碗淮山红枣烘的猪肚清汤。 猪肚味爽,可口有韧劲,而且吸取汤汁。一口咬下,弹嫩的猪肚啪地断成两半,将内里饱含的汤水溅洒在口腔之中。淮山绵软,早就浸入了汤中,本身也没有味道,只是增加汤的层次。 整盅的味道,全靠两片姜,几颗茯神莲子和一小把枸杞。哦,还有一点点提鲜的盐巴,压下了药材自带的酸苦,镇住了浓鲜。这才配的上猪肚淮山这两味爱汤的好食材。 关绮习惯最后吃红枣,先吸干外层残留的咸汤,破开饱胀的枣皮,再用果肉的甜味犒劳自己的味蕾。 法餐讲究开胃前菜、汤、带肉的热菜和餐后的甜品,别人要四道菜,她只需要一碗汤。 放下碗,关绮把食盒拉到面前,小心将它收好。对面的张因明还在挑碗里的枸杞,稍微皱着眉头,很是认真的模样。 「别吃了。」关绮把碗从他手里抢过来,「再好的东西,煲汤完了也就是垃圾。」 「好。」他乖乖地放手,帮着关绮收好碗。 但是这又带来了一个问题。 刚才还在喝汤的时候,「食不言」的准则可以解释掉气氛里的沉默,但是现在不行。食盒整理完毕,一个不小心就四目相对,没人开口说话,这可就是尴尬了。 「你们考试了吗?」 关绮率先开口。询问考试成绩是长辈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张因明还是个复读生。 「没。」他摇头。 话题中止。 「你和你爸爸讲电话了吗?」 她又尝试了一次。 「嗯。」 这回倒是有一个肯定的回应,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张因明侧头盯着窗纱,比起关绮,好像对夜景更有兴趣。 「这个可以拉开的。」关绮走到窗户边,将窗纱拉起。 珠江新城的霓虹夜色天际线,和纽约东京相比也是更胜一筹。远远望去是一种景色,在大楼落地窗前,身在其中又是另一种景色。不识真面目,却是身在此景中,车水马龙环绕脚边,宛如此时已是仙境的千年以后。 「好漂亮。」张因明哇了一声。 「深圳也不差啊。」关绮把他从台阶上拉下来。她倒是不担心玻璃会裂开,但是站得太紧容易头晕,还是不要让高四学生冒险的好。 张因明不可置否地点头,「只不过我不住在那里。绮姑来过我家,小小一间挤在城市的边缘,晚上只能看见邻居家播的电视。」 她的手一直没放开张因明的胳膊。 隔着卫衣的外套,那只手好像有烙铁般的热度,烫得他闪了一下,躲开了关绮。 「抱歉。」关绮下意识出口。 然后短暂消失的尴尬沉默,又一次补满了空气中除了两人之外的所有空隙。 「我还有一点事没做完,」关绮咳嗽两下,「你自己玩一会,等下一起回家。」 「好。」他从包里拿出了英语的笔记。 键盘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催眠,张因明学了一天也确实太累。 英文字母本来长得就像虫子,此刻更是在他快合上的眼皮前到处乱爬。单词倒是想钻进他脑袋里呢,可是刚碰见,那颗脑袋就因为睡魔,猛一下倒在了方形的抱枕上。 等关绮打着哈欠再来,只看见小明抱着书本,七倒八歪地躺在沙发上,鼾声平稳,面容平静,红润的脸颊和修长的睫毛,轮廓间和智贤确实想象。 好可爱啊。 少年睡姿不太好,扭着腰滚了两圈,卫衣就被拉高到了胸部的位置。或许刚才是跑了一小段路,露出的小腹上,腹肌的形状也是十成十的显眼。 关绮拿出自己的小毯子,正要给他盖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低头,舔了一口张因明的小腹。 「啊哈!」 智贤的幽灵忽然在她背后出现。 「绮姑啊,你果然想要明明。」 -- |土茯苓眉豆煲乳鸽 pō壹⑧ъě.cō㎡ 关绮没舍得吵醒因明,陪他在公司的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九点才起床,看着少年一脸慌乱地大叫「迟到了!」的样子,关绮很内疚地接过了手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同老师报告了张因明忽然发烧的消息。 「对,今天下午也不去了。」关绮附和着老师的话点头,「嗯嗯,麻烦老师了。」 挂断电话,面前的张因明表情却不是很好看。 「缺课很惨的,」他叹气,「下午大课大概率会考英语,作业那么多,我还要找时间做卷子。」 现在的小孩可真是懂事,给他多捞点假期,居然还会哭丧着脸,担心自己学习被丢下。 想当年…… 算了,关绮摇头,自己高中时候确实也不算个出色的榜样,说出来只会带坏优等生的小孩。 「翘都翘了,干脆去喝早茶吧。」 关绮揉了揉张因明的脑袋,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出了门。电梯直达高管停车位,滴滴两下,昂贵的豪车便载着两人一路跑出了广州的眼珠。⒫ǒ⒅τǒ.℃ǒⅿ(po18to.coⅿ) 到了广州的心脏。 张因明本以为他们要去哪里的高端酒家,起码是隔壁商场的陶陶居或者点都德。没想到车子一停,确是不起眼的一个小巷。 七转八弯地摸到两层的小茶楼,张因明有些惊讶的看着门上的招牌。 「智贤楼。」他轻声念到。 这个字迹他也熟悉。工于书法的妈妈,作品挂满了深圳家里的每一面墙。 「智贤以前一直想开茶楼。」关绮锁好车,领着张因明往里走,「我们常来这里,买下来后改了名字,招牌也是智贤亲自题的。」 领班亲切地和关绮打了个招呼,在露台边新搭了一张桌子,请他们坐下,又递了一张菜单。 「不用了,」关绮看都没看,熟练地帮张因明破开碗筷,用开水烫好,「老叁样,上茉莉花。」 「好。」领班爽快地说。 领班临走时偷看了张因明一眼,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或许关绮之前也会带纪存声来这里吗?那位卷头发的资深阿姨,是把自己当作了绮姑的新男朋友吗? 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一壶浓香的茉莉和叁笼点心就放到了他们面前。叉烧包、水晶虾饺、酥皮蛋挞。大笼蒸、小笼蒸、甜点。 叉烧包有手掌大小,松软如云,像一朵棉花,从中裂成四瓣,是莲花的形状。肉香不一定要用咸味烘托,咬下一口,是蜂蜜的质感把肉沫推到喉咙当中。 「小心点。」关绮笑了,扯过纸巾,擦掉了张因明嘴边的肉汁。 其实,这些点心未必有那些大店做的好。 一家两层的茶楼,能有两个非它不可的招牌点心,就已经拥有立足百年的资本了。但是商场和酒店里面的那些店铺,全都是外来的游客,一点一大桌,恨不得点掉半本菜单,就少了这里的热闹。 每张桌子都小小的,旁边歪七扭八地放着铁皮的推车。椅子没有靠背,很随意地被拉来拉去,配合着那些人开玩笑说小话的动作。铝制的椅子脚摩擦地面,本该发出刺耳的声音,但是店里实在热闹,人的欢笑声、碗筷的碰撞声、高跟鞋和人字拖敲打地板的啪啪声,还有时不时的几句「借过唔该!」本身足够海纳百川,那些刺耳的声音划到这里边去,充其量也只是乐章上几个镶边的音符罢了。 屋子里的空气也比外头暖和,两人都脱掉了外套。茉莉茶不是茉莉花,福建来的茉莉龙珠在热水中展开成团,茶水带了花香,正好用清爽抵消这闷热。 这个场景很适合谈一些事情。这是智贤的楼,关绮能在张因明面前保持着长辈的姿态。气氛足够好,在一片人间烟火气当中,想说什么话都能轻易地开口。不像办公室或者家里,饮早茶的时候,人是不能不吹水的。 「明明,」她一口吞下一只虾饺,「我们需要谈谈。」 (作者对虾饺的态度一般,但是粤点之王不能不在第一次的早茶中登场。换做作者带各位饮茶的话,叁样点心会是:蟹子尖烧卖、咸口流沙包和千层榴莲酥。不喜欢榴莲味道就换成炸牛奶。) -- |淮山板栗芡实煲猪骨 pō壹⑧ъě.cō㎡ 她要谈的事情无非是这几样。 第一,张因明还是应该好好学习。第二,上次的事情是她的错。第叁,他们以后还是应该同原来一样。 现在的高中生压力太大,受不了一些事情导致种种情况,关绮也听说过不少。于是她想要尽可能地委婉一些,话也没说的太决绝,自以为坚定而温柔地、在自己认为的红线上划下了一道不可以逾越的沟壑。 「嗯。」 张因明的回答只有这一个。 茶楼的气氛让人没法沉迷,他们也确实说了很多。主要是讨论这个周末,在……在那件事之后两人的生活。 张因明说他现在周六也要上课。七天里只有周日下午的叁四个小时有空,本来打算和同学一起打篮球,借了器材到操场,立马被巡逻的老师捉回了学校自习。要高考的学生周末可以留在学校,像张因明一样走读的才是少数。⒫ǒ⒅τǒ.℃ǒⅿ(po18to.coⅿ) 「那你打算申请吗?」关绮心跳漏了一拍。 张因明用筷子把虾饺的皮剥开,弹嫩的鲜虾从里面跳了出来,蹦了两蹦,落在碟子外面磨出了毛球的桌布上。 「不知道。」他说。 没人动最后的那只蛋挞。凉下来之后,蛋心上凝了小小颗的水珠,湿掉了两边的酥皮。烤得有些黑边的饼干外皮,不如葡式蛋挞那样怕放,但是也到了该吃掉的时候了。 关绮拿起蛋挞,掰成两半,递给张因明。 「喏。」 他看着酥皮里面晃晃当当的蛋凝,忽然想起了那天关绮身体的形状。画面并不是很清晰,但是足够让他红了耳朵。 她的手指甲换了颜色,现在是晶莹的裸色,像是敷了一层蜂蜜质地的果冻。 想含在嘴里。 其实张因明也在考虑怎么和绮姑讲话。昨晚急匆匆地赶过来给她送汤,一路上不知道打了多少诡辩的腹稿,但是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恐惧还是控制了他的身体—— 关绮想要尽量维持原状,而他想继续呆在关绮身边。 腹稿里什么「反正纪叔叔,真的按照年龄也应该叫哥哥」还有「你和妈妈也不是亲姐妹」这样的话,通通埋在了心里。 可是关绮刚才说的话,又让他起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思。张因明不是没有筹码,事实上,关绮到底能宠他到什么程度,张因明心里其实也有数。 昨天他根本没睡着。 — 「你回家休息一会,晚自习再去学校吧。」关绮停下车,从后座捞来打包的干炒牛河,「中午应付一下,晚上自己在外面吃。我很晚才回来。」 张因明点头,结果她手里的打包盒,就要解开安全带。 「等等!」 关绮的手按在他大腿上,不让他起身。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张因明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下意识地举高,却撩到了关绮的头发。他第一次注意到,关绮耳朵上不止一个耳洞。右边耳朵的骨头处,有两枚小小的银色球体。 而且这亲昵马上更进一步了。 她侧过身来,一只手压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往门外靠,像是要整个把自己抱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关绮胸部贴着自己的手臂,皮肤的温度穿过空气,将他囚在了一张属于她的网里。 关绮转头,还未补上口红的嘴唇本身是偏粉的浅棕色,饱满欲滴,引诱着他也靠近—— 含住那对花一样唇瓣,再偷一点里面的蜜糖。 啪嗒。 关绮无意识地打开了柜子,一盒口罩雪片一样倒在了张因明脚下。 -- |木棉花荷包豆杂菌煲猪骨 那个吻确实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两位都称不上享受,基本上是呆呆地过完了全程。 后面催着在电梯井落车的不耐烦的喇叭让,张因明首先反应过来,甚至没有记得带上那盒牛河,抓起一只口罩就落荒而逃。他还没有带钥匙。 给关绮送汤的时候,本以为当晚就会和她一起回来,然后借一点夜晚的魔法……算了。 手机也不在身上,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坐车到学校去。他只允许自己周末用一会,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看网课。 张因明本打算蹲在门口,等梁阿姨下午过来打扫卫生。但是踱步的时候掀翻了地毯,发现底下藏了一把备用钥匙。 还真的打得开门。 他在美剧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猜测是关绮多年旅居海外养成的生活习惯。那天打电话给皮肤科诊所的时候,她说过「那是在美国纹的」。 她还有别的纹身吗,除了那只蝴蝶之外? 那天的事情……比较匆忙。即使他仔细回想,也只能看到一些迷糊的身影。炽热与羞愧马上蹿遍了他的身体,他能听见那天一样的呢喃,也能体会到那天贴上的体温,但是眼睛却好像被人蒙住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蒙住他眼睛的,是关绮修长带着茧子的手指。 「唔……」 他晕乎乎地,倒在了床上,连手和床单都来不及洗。 — 等张因明醒来,天边看得见灿红的夕阳。搭车回了学校,刚好赶上晚自习。玩得好的同学赶在老师来前对他嘘寒问暖。 同桌是细心的女孩子,捧着他的脸,略带心疼地说:「小明果然是累坏了。」 她的男朋友马上凑到张因明身边,脸贴脸地坐下,撒娇一样求女朋友也摸摸自己。高中生笨蛋情侣最喜欢打情骂俏,不过两叁个回合,话题就从张因明转移到周末避开家长的远足,手拉着手地互相暗送秋波。 「喂——」张因明摇摇头,拉开了快亲上的两个人,「别在我面前啊——」 毕竟他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和他做出差不多的事情诶。 但是那对鸳鸯自然是不会理睬他的嫌弃,座位隔着银河也能用眼神打起鹊桥。同桌和自己一样,是复读的优等生,而那位男友成绩奇差,挂个高中念书,实际上早就打算申请出国了。 早恋,又是完全不同的学生类型,这对受到的阻力应该也不小。家长会上女方家长大骂男方家长的视频,到现在还秘密地在年纪之间流传。 「可是喜欢嘛。」同桌踩着上课铃,给男友送了最后一个飞吻。 女孩子蜜桃的脸蛋上,醉人的笑容似乎自带青春的魔法。 「你不担心下次家长会吗?」张因明收好自己桌上新发的卷子,「成绩受影响的话,老师是不会原谅你第二次的。」 那姑娘扑哧笑了一声。她捏着张因明的脸颊,有点故意地向他展示手作的情侣手链,压低声音对他说:「不担心哦。」 她重新梳笼了马尾,郑重其事地说:「我现在啊,正是犯下什么错误都可以原谅的年纪哦。」 — 学校十点四十下晚自习,搭公交回到公寓,差不多就已经十一点半了。收拾好东西,简单洗了个澡,当张因明站在关绮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 他的心跳得像杂技表演前的鼓点。 那些他做过的、需要关绮原谅的事情——非常明显的性和吻,不那么明显的亲昵和耍赖,完全不明显的幻想和爱慕——在他心里四处乱砸,渴求她的答复。 她问过自己的年纪的。 对她来说,这是不是一个什么都能原谅的年纪呢? 总之最后,在无数次靠近又抽回的敲门尝试之后,他还是决定敲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