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马甲(GL)》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 《江湖遍地是马甲》作者:方块的六只猫 本文文案: 傅沛白为报亲仇,女扮男装赴武林第一剑宗学武,对清冷如谪仙般的宗主长女陆晏冉暗生情愫。 殊不知,这令她魂牵梦绕的女子,真实身份却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使十七。 下山历练,她一步步走进十七为她布下的温柔陷阱。 她不可避免的被吸引,陷落。 到最后才发现,她所衷心的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无关相貌,无关身份。情之一字,源于初见,生根发芽于朝夕之间。 这个江湖,人人都披着一层马甲。 乡野少女傅沛白女扮男装,一心学武只为复仇。 魔教暗探十七顶替他人身份,只为一展多年计划。 受人敬仰的正派儒侠有着不为人知狼子野心的一面。 被人唾弃的魔教余孽也有心慈手软饱含温情的一刻。 看似平平无奇的白须老者或许是盛誉一时的隐世医圣。 隐姓埋名的杂役总管谁又知他曾是当世剑圣座下首徒。 这个江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为正,何又为邪? 是神是魔,皆在人心一念之间。 单纯正直忠犬X魔教清冷诱受 注: 1.两名主角非完美人设,各有各的缺点,不属于纯粹讨喜的人设 2.前六十章节奏较缓,主要引入感情线及各伏笔,六十章后节奏加快 3.用心想写好这个故事,然笔力有限,不喜退出即可,不必告知 分割线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沛白,陆晏冉(十七) ┃ 配角:陆清婉,桑韵诗,陆文成,施青寒,蒙岩,丁一,阿芙 ┃ 其它:云若灵,司马拓,闻默尧,谢景明 一句话简介:青衣仗剑,破阴谋,斩恩仇 立意:宣扬侠之精神,忠义礼信孝廉耻 第1章 遭灾祸 平元十六年,是极其动乱的一个年头,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民间,无不乱象丛生。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眼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明争暗斗储君一位,地方势力蠢蠢欲动,塞外蛮夷虎视眈眈。 江湖之中亦不太平,正邪两派剑拔弩张,大大小小纷争不断,先是邪门第一大教落影教大肆抓捕民间幼童,以其心头血淬炼丹药。 消息传出,江湖之上一片哗然,声讨声四起,紧接着各大门派同力协契结成联盟一举伐之,同年,由天极宗为首的各大门派联盟成功击败落影教,其下教众被悉数歼灭,教主施青寒身受重伤不知所踪,至此,江湖上迎来了表明上的风平浪静。 而我们的故事,却要从众门派结成联盟讨伐落影教开始说起。 ...... 平元十六年四月,西北地区一个唤作怀柳的小村庄中,白发苍苍的老村长集齐了全村五十六口人,他们正商议着明日要将哪家的男童交给落影子黑甲,然而面对如此沉重的抉择,在场众人皆都鸦雀无声。 到底是一位妇孺按捺不住心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身旁的男人耷拉下脸,粗声粗气地吼道:哭什么哭,你这婆娘就知道哭,闭嘴! 那妇人看着柔弱,气性却是不弱的,被自家男人这么一吼,止了哭声,但是却扯着尖嗓吼了回去,我哭怎么了!我哭我的儿子生死不明,我这个当娘的担心得吃不着睡不下,现在为我儿流两滴眼泪也不许吗?!总比好过你这个当爹的!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了,送去了那魔教,现在不知是死是活,王壮,我告诉你,要是儿子回不来了,我也不活了,你下面早不行了,就让你老王家断子绝孙去吧! 妇人话音刚落,那王姓男人就站了起来,脖子和脸涨得通红,自身的辛秘就这么被众人听了去,难堪得他怒火中烧,扬手一巴掌就把妇人扇到了地上,怒斥道:你他娘的少胡说,你这婆娘,我看是打得少了,老子今天不给你打服了你是不知道谁当家作主了! 说罢,男人撸起袖子捏起拳头就要朝女人脸上挥去,然而下一刻胳膊便被人攥住了。 男人扭头看去,瞪着阻拦他的男人吼道:傅老汉,你少管闲事,放手! 被叫做傅老汉的男人虽然鬓发斑白,但是身形伟岸,显然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他神情祥和,用着商量的语气劝慰道:王嫂子也是一时情急,念子心切,这才说了些气话,于情,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不该将所谓的男子气概逞在她身上,于理,你一个七尺男儿,更不该与妇人争之高下,于情于理,,你这会也该冷静冷静,收了这拳头。 一番话,明显是给王壮台阶下,王壮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村里人原本就不待见他,现下众人更是对他抛来鄙夷的目光,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傅老汉给身侧的妻子使了个眼色,傅夫人心领神会,走到那王嫂子身边将人扶起来,低声宽慰着。 这一出闹完,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男人大多蹙眉低头,面含愤恨无奈,女人皆都神色悲伤,泫然泪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还要从上元节后开始说起,西北这片地区本是落影教扎根的地盘,往年间,落影教除了不时去骚扰骚扰那些名门正派,闹些不痛不痒的麻烦外,几乎从不生乱民间,然而平元十三年的上元节后,西北地区的各个郡县乡镇陆续出现一批批黑甲之人,他们自称是落影教使,向民间征收童男子扩充教众,乖乖应允的会得到一份不多不少的贴补金,不答应的则统统被灭了门,血溅当场,手段极其残忍。 此事在民间闹得人心惶惶,官衙派衙卫驻守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可当夜县老爷便被人抹了喉,血竭而亡,尸身被挂在衙匾上示众。这可把省知府吓坏了,他连夜收拾家当细软奔赴京都,美其名曰,兹事体大,需要上报朝廷,派来援军镇压,可百姓苦苦等了半月有余,却无一援军赶到,朝野上下正值储君之争,哪有闲暇来管这小小的西北边陲。至此,这里的百姓算是彻底失去了朝廷的庇护,只能任人宰割。 初始,大家还能安慰自己,将孩子送去学武而已,虽是魔教,但好歹是教功夫的,总比没了命好,便纷纷按时送走家中童男,可后来,民间渐渐流传起一个传闻,说这落影教根本不是抓男童去学功夫,而是以其心头血炼药。 此消息一出,江湖上下一片震惊,天极宗宗主痛斥魔教中人惨无人道,丧心病狂,而后天极宗联合其余门派组成联盟决定共同讨伐落影教,然而三月初武林联盟浩浩荡荡开完势师大会后,却迟迟没有出发,这一拖就拖到了四月中旬。 百姓们一个个希望落空,皆都面如死灰,更有甚者,抛去家产田地,携了一家老小想要远赴他乡避难,然而城门守卫一看那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又问清是打西北边来的,便纷纷摇头拒绝,说不接收流民,概不准入城,也就断了他们最后一个求生希望。 今日便是怀柳村最后的期限,他们需要在明日之前,选定两个童男交给前来的黑甲人,在此之前他们村已经送走了九个童男,眼下整个村子只剩下两个襁褓中的男婴,还有两个七八岁的男童,一个是张木匠家的独生子,一个是傅老汉家的幼子。其实他们已经没得选了,但是谁也开不了口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 老村长重重咳嗽了两声,神情满是悲怆无奈,就让元虎和嘉许去吧。 场中一位妇人听完当即便晕了过去,者妇人正是张木匠的媳妇,张木匠搂着她,自己已是两泪纵横,哆嗦着嘴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是老来得子,花甲之年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却是没想到,现在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怎么叫他接受得了,抗命不尊,他死了也就算了,可他不忍看他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婆娘也随他去了。 傅老汉来回踱步,背绷得笔直,少顷后,他站定,脸色肃穆的说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村中男童悉数送走总有个头,谁能保证这魔教征收完了男童,不会对女娃也下手,等孩子都收完了,又会不会打起壮丁的主意,欲望是无穷无止的,我们一昧的忍让退缩换来的只是一时的相安无事,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就此收手。 那你看,该怎么办?,老村长挥挥拐杖反问道。 举村搬迁,此话一出,众人却是毫无反应,因为这傅老汉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了。 然而没有哪座城会收留他们的,丢了家产田地最后落得个流离失所客死他乡,对落叶归根执念颇深的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上上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上。 傅老汉自然也知众人的顾虑,他继续劝道:没有城池接纳我们,我们便自行建城,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所的,再往北去,那里土地众多,我们花费些时间开垦土地,修筑房屋,不出几年,便能再造一处怀柳村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老村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连连摇头,再往北如此荒凉,土地贫瘠,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怕是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了,傅明,我知你是为众人着想,但眼下除了送去孩子已经是别无他法了啊。 我是村长,我得为了全村人着想,你也不想咱们怀柳村落得个满村被屠的地步吧。 傅老汉噤了声,双拳紧握。 在场又陷入沉默的压抑氛围中,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男女莫辨的清亮声音。 我去! 傅老汉眉头登时就拧了起来,扭头看向正跑过来的他的大女儿,傅沛白。 说是女儿,但村子一直都当傅家是两个男娃娃,原因不外乎是傅沛白年方十六,却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常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跟着村里的男娃摸鱼打鸟,把原本随她娘的白皙皮肤晒得黝黑,只剩一双眼睛明亮。 纵使他们只是个偏僻的山野乡村,也不会把女娃娃养成这般德行的,即便不念书,也是要教些手工活,教导成温顺娴静的性子才是,而这傅老汉却是不管他这女儿,任她肆意妄为。 傅沛白跑近了些,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道:我去,我代嘉许去,她说完抬头时,面上笑得洒脱,露出一排明晃晃的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着去什么好地方呢,可这明明是去送命的事。 傅老汉刚想向傅沛白走去,那瘦高高的姑娘就灵活地钻到人群另一头,扒拉着身前一位壮汉的肩头,垫了脚跟她爹遥遥相望,你别过来啊爹,光天化日打女儿可不行。 傅老汉气结,牙帮子咬得紧紧的,微笑道:我不打你,你先过来,跟你娘回家去。 我不回,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要送走虎子和嘉许是吧,我说了,我替嘉许去! 胡闹!,傅老汉彻底动了气,大喊道。 老村长重重杵了杵拐杖,摇头道:别闹了小白,他们指定要的是童男子,你一女子身份如何去得? 傅沛白梗着脖子,中气十足地回:假扮成男子便是,反正去了也是一死,被发现也是一死,有何不可,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无间地狱,我也要替嘉许去! 嚯,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众人都被这十几岁的姑娘惊了一下。 老村长沉沉叹气,还是觉得不可,可这傅家总归是要送走一个的,是姑娘还是儿子,轮不到他作主,就让傅老汉自己决定吧。 傅明,嘉许和沛白,你选一个吧。 傅老汉绷着脸,沉默片刻后高声道:我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送走,今夜,我会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北上出塞。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子站起身来,尖声道:不行!你走了,那些黑甲会将我们连坐,整个村的人都会死!你不能这样自私,弃全村人的性命不顾,你不能走! 此话虽是无情,却是事实。 傅老汉闭了闭眼,脸色铁青,自他卸甲隐居怀柳已有十六载,早已融入了这个村子,对这里的山水土地,邻居村民皆都有了感情,他若无情,早就带着家人远去避难了,是看不得这一村乡邻任人宰割才留下好心相劝,可如今,灾祸已经殃及家人,他再仁心慈悲,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啊。 今夜子时,我会带着家人离开北上,愿意来的,子时村口集合,傅某不敢保证其它,但只要我有一口余粮,便会分你一口,决不食言,说完,傅老汉头也不回的扯着傅沛白走了。 众人只看得那一家三口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影子。 ...... 入夜,天空乌云厚重,不见星月。 怀柳村一间民屋内,三个男子正鬼鬼祟祟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位正是傍晚间厉声不准傅老汉走的那人,此人生得尖嘴猴腮,不似好人,而之后的举动果然证实其面由心生。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往酒坛里倒去。 一旁的男子压低声音问道:老六,你确定这药能行?那傅老汉可是个练家子,要是没成功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被叫做老六的男子得意地笑笑,放心,就算是十头牛也能给他放倒咯,倒是你们,等会自然点,别露馅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点点头。 最后三人商议完毕,吹熄了灯,提酒出了门去。 待他们走向村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一侧的茅厕走出一位身形萧索的老人,是那老村长,他重重地叹气,直直摇头,造孽啊,造孽。 此时的怀柳村村口,傅家四口轻装简便候在此处,可除了他们,却是不见另外的人,唯有夜风轻拂而过的柳叶摩挲声。 傅沛白自知村里这些人有多顽固死板,她打了打哈欠道:爹,咱们走吧,他们不会来的。 傅老汉蹙着眉,沉声道:再等等。 傅沛白撇撇嘴,去逗身旁正打瞌睡的傅嘉许。 刚八岁的男孩只到傅沛白的腰身高,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着问:小嘉许困啦? 傅嘉许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睡得正香甜便被爹爹拉了起来,说要出远门去,他性子一向软,从不调皮耍性子,爹娘和阿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听话极了。 傅嘉许点点头,嘟嘟囔囔嗯了一声,他生得面红齿白,眼睛圆圆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可爱得紧。 傅沛白宠溺地将他往怀里一带,拍拍他的背,靠着阿姐眯会吧。 傅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余光瞥见远方小道上似乎出现了三个人影,便抬手指了过去,阿明,你看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傅老汉眯眼一打量,可不正是三个人吗,他正暗自高兴数月的劝告,总算有人听进去了,可待那三人走近了,他高兴的神色却是淡了下来,因为来人的三个男子既没携带行李,也没拖家带口,显然不是来跟他北上的。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 第2章 亲人亡 傅老汉一脸疑色,问道:你们这是? 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率先站出来回答:傅大哥,我们是来给你送别的,再来我要为傍晚那会的话道歉,哎,我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我可太不是人了,小弟回去后夜不能寐,实在是羞愧至极,还望傅大哥能够原谅小弟。 傅老汉和此人向来有些嫌隙,也深知对方秉性,这会对方这么情真意切的同他道歉,不免让他有些吃惊,不过那老六一脸的悔恨加羞愧的神情很能唬人,他到底还是信了,没事,我能理解,送别便不必了,我们这就起程了,你们也回吧。 眼见他们要走,那老六急了,上前几步,伸出瘦长的胳膊拦在傅老汉身前,这可不行,此去一别,大概今生都难以相见,傅大哥若不嫌弃的话,一定要与我们几个喝碗拜别酒。 傅老汉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那碗酒,一口饮罢,可这老六还不作数,又让人倒了一碗递给了傅夫人,傅大嫂,这些年,你一直帮扶着咱家媳妇,我都看在眼里,大恩不言谢,千言万语感激的话都在酒里了。 傅老汉本要去拦,被傅夫人阻了下来,她自行接过酒后浅笑道:你日后可要好好待你家娘子。 自然自然。 两碗酒喝罢,老六松了口气,他爽快地挥挥手,天高海阔,大哥大嫂保重啊。 傅老汉也挥手致意,转身欲走,可刚迈出去几步,他眼前突然发花,脑子混沌,看向妻子时,对方也是同样的反应,他瞬间就明白过来,瞪大眼睛指着那三人,你!你们......,然而话音未落,他便身子一沉,栽倒在一旁了,傅夫人也是脚下一软倒在了他身侧。 事发突然,傅沛白脑子一懵,她跪倒在地,去摇傅老汉,爹,爹!醒醒!,见傅老汉丝毫没有反应,她又去喊一旁的傅夫人,娘!醒醒,醒醒啊! 皆是无用,一旁的傅嘉许早就吓傻了,跌倒在田渠中,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那三名男子走了过来,为首的老六搓搓手,嘴里说着抱歉了,脸上却挂着笑,你们两个,去把那小子先绑上,然后把这丫头也捆了。 是。 两名男子朝着傅嘉许走过去,他们刚从后腰摸出绳子,背后便被猝不及防撞了一下,不过他两再怎么说也是壮实的汉子,踉跄一步后就站稳了,抬头看去,那半大的姑娘正张着双臂挡在男孩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给我爹娘喝了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大而气势不足,说到底傅沛白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三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怕她的。 老六上前两步,微笑着解释:放心吧,丫头,就是两碗蒙汗药而已,我说了,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村子就遭殃了,所以为了顾全大局,你就先老老实实跟你爹娘呆一晚,等明天来人带走你弟弟后,我就放了你们三个,到时候你们要走,去哪我都不拦了。 傅沛白立马就啐了一声,你做梦,想带走我弟弟,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 这一口唾沫挂在老六的脸上,他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眯眼瞧着面前状似小兽一般龇牙咧嘴的姑娘,表情阴晴不定,少顷后,或许是他残存的良知让他选择了不跟傅沛白计较,他冷着脸抹掉脸上的唾沫,指挥着另外两名男子赶紧将人绑了。 两个大腿还没男人胳膊粗的小家伙哪里反抗得了,立刻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傅沛白绝望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呼喊之声响彻夜空,不会有人听不到,可村子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喊到最后傅沛白声音嘶哑,她紧紧地握着拳,指尖扎得掌心生疼,随后她便被扔进了地窖,男人将她的嘴缠上了好几圈布条,系得死死的,让她无法开口,接着又四处检查了番,确保她无法逃脱后,才爬出了地窖。 地窖出口的木板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缕月光。 傅沛白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她拼命地回想着爹爹同她讲过的话,即便身为女子也要勇敢,坚强,面对危险时要沉着冷静,她就这么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些话,眼泪最终是憋了回去,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地窖中的黑暗。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个地窖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为她使用的工具,那三人还谨慎的将她与爹爹娘亲分开关押,逃出去简直是难于登天。 她侧倒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脑海里出现弟弟傅嘉许和她相处的一幕幕画面。 傅嘉许才出生时皱皱巴巴像个猴子,而傅沛白当时虽才七八岁,肆意洒脱的性子却是初初长成了,她皱眉说了一句好丑,将她爹爹气得跳了脚。 傅嘉许五岁时,她带着他去河边游玩,一时没有看顾好,让小嘉许落了水,她跳入湍流的水中救起了弟弟,本以为回去一定会挨上爹爹的一顿骂,可爹爹却只是面色严肃的问她有没有事,下次不可再这般鲁莽的跳下河救人了,她第一次忍不住落了泪。 傅嘉许八岁时,她带他去县城游玩,给他买了糖葫芦吃,还有小糖人,带他看了皮影戏,傅嘉许举着糖葫芦蹦跶在回村的路上高喊着:阿姐最好了,阿姐最好了! 还有许多许多,她和傅嘉许一起成长的回忆,和爹爹娘亲相伴的记忆,就这么想着想着,她眼皮耷拉下去,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砰!的一声巨响。 傅沛白被这响声惊醒,她的心跳得仿佛在擂鼓,响声是从地面上发出的,可她却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何事,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 她盯着木板的那几缕缝隙,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那最后的光亮也被遮住了,好似有人摔在了地窖的木板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地面上响起众多吵杂的声音,有男有女,无一不是在高声求饶着,可蓦地,伴随着一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地面上所有的人声戛然而止。 傅沛白惊恐地瞪着木板,眼见那缝隙渗下延绵不绝的血珠,汇流成一柱,淌落在她脚边,血腥味逐渐弥漫在整个地窖。 而地窖上,片刻后又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声,有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婴儿的啼哭,以及接连不断的利器入肉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不断的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怔忡地盯着地窖的虚空,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听到爹爹娘亲和嘉许的声音,他们应该也在地窖逃过了一劫,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可她的幻想随着一声尖锐的傅明!彻底破灭了,那是她娘亲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傅嘉许稚嫩又惊恐的童音。 爹爹!娘亲! 傅沛白血气上涌,她腾地站起身,木板渗下的血珠顺势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沿着她的眉骨,脸颊,向下缓缓流动着。 她被粘稠的血液糊住了眼,一时睁不开眼,她只能飞速地眨动眼皮,从地上往上跳,妄想用头顶开木板,可一切都是徒劳。 血珠绵延不绝地滴落在她脸上,渐渐的覆了一脸,余有一双黝黑的眼睛露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上面的喧嚣声渐渐小了,刀剑回鞘的声音仿佛一刀刀划拉在傅沛白的心口,她的眼睛虽然睁开了,目光却空洞得可怕。 最后,怀柳村重归平静,木板上那人的血也仿佛流干了,不再滴落血珠。 傅沛白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她视线内正好是那摊暗红浓稠的血泊。 脑袋一点点混沌,意识一点点抽离,她想着,她应该也要去找爹娘和弟弟了吧,这样也好,一家团聚,也好。 ...... 再次醒来时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发出一串咕噜的叫声,在空荡的地窖显得突兀又诡异,她眨了眨眼,忍着腹里的空虚坐起来。 爹爹,娘亲,嘉许。 家人的面庞又一一在她脑海闪过,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安静的等着阎王爷来收走她这条命。 可这般过了许久,她想象中的死亡都没有到来,反而是胃里火烧火燎的痛感告诉她,她还活着。 她瞳孔僵硬的转动了一圈,目光落到地上的那滩血,可此时,那滩妖异粘稠的鲜血在她眼里一点也不可怖,反而犹如甘泉一般夺人心魄,迷离间,她感觉自己鼻尖好像闻到了那浓烈的血腥味,睁眼之际,她发现自己已经匍匐在了地上,脸与那滩鲜血仅仅一寸之隔,她瞳孔一缩,坐起身后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几十个小时未进米水,她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死亡,死亡就近在咫尺,却就是不给她个痛快,她后仰瘫倒在地上,心如死水地闭上眼。 将将又要陷入昏迷之际,地窖上传来了人声,她倏地睁眼,默默地听着地面上的交谈。 又是一村,这魔教真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峰主,都检查过了,无一幸存,如何处理? 一道清冷如泉的女声响起,就地掩埋。 是。 她瞬间睁大了眼,翻起身来,拼命的向上跳着,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她想活,她要活下来,活下来为家人报仇,报仇! 她要杀光世间所有邪魔外道! 她心里此刻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她要活下来报完仇再下去找爹娘嘉许团聚,不然她死不瞑目! 或许是苍天有眼,她跳动的微弱声音终于被人察觉,那道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很快便有人踏着沉沉的步子走了过来,压在木板上的尸体被挪开,木板被打开的一瞬,光线重新笼罩进地窖,刺目的阳光让傅沛白睁不开眼,她皱起眉头,闭着眼,听到头上有人说,禀告峰主,这里还有人活着。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隐约的女子身影,那人站在逆光下,光影重叠,她看不清对方的脸,直到她眼前完全清明,她才得以窥见对方真容。 那年轻女子身着一身素净白衣,眉眼细长,面容清冷,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仿佛一对琉璃宝石,晶莹通透。 傅沛白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她成长的前十六年里,还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人,将之比作谪仙,也毫不为过。 白衣女子瞧了眼满脸血污的她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那双漆黑明亮的瞳孔上。 两人视线相接,女子沉默了一瞬,丢下一把匕首,其意不言而喻。 匕首落地发出声响,拉回了走神的傅沛白,她坐在地上,绑在身后的双手拾起匕首后灵活地割开绳子,然后扯掉嘴上的布条,再抬头望去时,女子适逢伸了手下来。 那双手生得极为好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 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偷摸在裤腿上蹭了好几下手心,才将手放了上去,随后便被对方拉出了地窖。 重新回到地面上,她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闭了眼,五官紧缩着,好一会才睁开眼来。 目光所至,血,遍地的血,泥地上,屋檐上,水缸边,到处都是喷溅而上的血,视线内一片血色弥漫。 而血光之中,四处躺着形态各异的尸体。 她脑子一嗡,跌跌撞撞冲向一边,翻开尸体一看,不是,再扒拉另外一具,不是,另一个,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最后她翻看尸体的手一顿,整个人僵住了,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和男童的尸体,那正是她的爹娘和弟弟。 傅老汉靠在土壁上,一手揽着傅夫人,一手揽着傅嘉许,三人靠在一起,背依墙壁,面容祥和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傅沛白上下牙齿打起颤,随即她连滚带爬跑到了她的亲人身边。 他们的尸体已经凉透了,皆是被一剑封喉,血液濡湿了身前大片的衣裳。 傅沛白看着他们,嘴巴张开又合,合了又张,颤抖着伸手过去,刚刚要碰上傅老汉的尸体时又猛地缩回来,眉眼拧在一起又松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表情古怪极了。 那白衣女子和一众下属默不作声站在数步远看着此情此景。 傅沛白没有哭,应该说是没有哭出声,她脸上的眼泪簌簌的落,和上面的血污交杂在一起,但她就是连一点声音都没从喉咙里发出,她忍着喉头的哽咽,鼻腔的酸楚,忍不住了就咬住自己的舌尖,生生将那些本该肆意宣泄的痛苦,绝望,和仇恨咽了下去。 她背对众人,低垂着头,佝偻着身子,背影看上去萧索单薄。 原本总是朝气勃勃的清亮声音现在变得黯哑,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人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然后又是一声为什么?,声音比上一句大了许多。 一名执剑的年轻男子上前,问道:什么为什么?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傅沛白就像疯魔了一般,转身死死拽住了男人干净的衣袍下摆,满眼血丝的嘶吼着,为什么?! 男人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与傅沛白的脖颈仅仅相隔一寸之余,可她丝毫不害怕,手里抓着那块布料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男子有些失了耐性,收了剑语气不耐,你这小子,有话就说,一个劲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在说甚? 满脸血污,声音沙哑的傅沛白竟被认作了男子,不过她根本不在意这个,眸光闪动,怨恨一丝丝爬上了脸。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才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武林中人,名门世家的人,来这里讨伐落影教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才来,为什么?! 男子愣了一下,皱眉冷声:讨伐一事,兹事体大,自然要深思熟虑,百般筹谋,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傅沛白松开了手,枯坐在那里,形单影只,孤寂凄潦。 白衣女子遥遥看着这一切,随后召来了一名黑衣女子与其耳畔低语了几句,然后那黑衣女子便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袋重量不轻的钱袋递向傅沛白,事已至此,小兄弟节哀,这些银两你且收下,日后也好安身立命。 傅沛白一把打掉钱袋,袋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不要。 黑衣女子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捡起钱袋又递了过去,收下吧。 傅沛白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黑衣女子,我不要这个。 黑衣女子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面色平静,遥遥发问:你想要什么? 傅沛白眼睛蓦的一亮,语气坚定,我要学武! 我要学武!我想跟着你们,你们教我学武! 先前与傅沛白搭话的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小兄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天极宗听过没?天下第一的剑宗,每年趋之若鹜拜山求学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王公贵族,地方豪绅,但是每年能入我宗门者少之又少,你说想学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先不说你这岁数远远超了学武最佳的年龄,就是那拜师学艺的银两你也是掏不出来万分之一的,听我一句话,收了这袋钱,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吧,你的仇天极宗会替你报的。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 傅沛白根本不理会男子,而是固执的冲着白衣女子大喊,我想学武! 白衣女子浅浅皱上了眉,没再搭理她,和下属说了一些什么后,便向村外走去了。 傅沛白无法追上前,因为她还没有敛葬父母弟弟的尸身。 最后,天极宗的人埋葬了遇害村民的尸身,而傅家三人,傅沛白执意亲手敛葬,她独自一人撑着瘦弱的身躯来来回回将父母弟弟的尸身背到了村外的柳树下,然后默不作声的开始挖坑,指甲锉了,指尖渗血也不毫无反应,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手里的动作一下都没停。 天极宗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黑衣女子站在马车旁,说道:峰主,我们该出发了。 闻言,白衣女子收回了投向柳树之下的目光,放下了车帘,面无波澜的开口。 出发。 第3章 希望生 兴阳城是西北地区规模较大也较为繁华的城池之一,这里有络绎不绝的商队,胡人汉人融与一城,繁荣兴盛。 傅沛白风餐露宿大半个月,日夜不眠的追着白衣女子车队的马蹄印来到了兴阳城,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离家如此远的地方,以往走得最远也不过是百里开外的县城。 而此时兴阳城内繁华的景象让她有些目不暇接,站在大道中间不知该往哪里去。 一名富绅撞了她一把,斥道:小乞丐一边去,站在路中当什么拦路桩,说完,丢了一枚铜钱过去,铜钱打在傅沛白胳膊然后掉到了地上。 是了,眼下她与乞丐何异,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在日月奔袭下脏污不堪,布鞋也已经磨破了鞋底,露出黑黢黢的脚趾来,更明显的是那张脸,从前充满活气笑意的脸现在已经死气沉沉,头发乱蓬蓬缠做一堆,脸上虽然洗去了血污,但是乌漆嘛黑的看不清五官。 傅沛白盯着那枚躺在地上的铜板,良久之后才佝偻了腰,将它捡了起来,后背的脊骨透过单薄的衣物清晰可见。 她捡起铜板后,掸了掸灰,放进衣袖里,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黑了,不过兴阳城倒是越发热闹了起来,街上张灯结彩,她看着远处吆喝着的糖葫芦小贩,脚下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 小贩盯着眼前的小乞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糖葫芦串,生怕对方抢似的,赶紧将其拿到了身后,警惕道:做什么,小乞丐? 傅沛白盯着那红润光泽的糖葫芦,眼睛都直了,开口是暗哑的声音,我买一串。 小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乞丐买糖葫芦,闻所未闻,说道:这糖葫芦十文一串,你有钱吗? 傅沛白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她摇摇头走到了一旁去,多日赶路,她的身子早已疲惫不堪,坐在街边倚着墙壁想休息会,刚闭上眼,却听到耳边恶狠狠的嗓音。 嘿,你这小乞丐怎的坐这乞讨来了,这里不许乞讨,上别地去,赶紧走,赶紧走。 傅沛白睁眼看着眼前肩宽腰圆的男人,仍旧坐着没动,那男人面对着这半大的孩子也不好动手撵人,只得从怀里摸了几个铜板扔了过去,其中一枚不巧砸到了傅沛白的眼眶,好在她及时闭眼,虽没伤到眼睛,但此刻眼皮上方却是火辣辣的。 晦气,拿了钱赶紧走,别脏了大爷我的门槛。 这下傅沛白动了,她趴在地上捡起一枚枚的铜钱,揣进怀里,拖着迟缓的步子向一侧的小巷子走去。 这个巷子狭窄阴森,黑漆漆的,瞧不见一个人影,傅沛白靠墙坐下,想着这下应该不会被人撵了吧,于是便放松的闭了眼,结果身侧猝不及防响起不太客气的一声喂。 她眼皮一跳,睁开眼看去,原来是巷子太黑暗,她没看到这里已经躺了一个乞丐了。 她不想起什么无谓的纷争,起了身正准备离去,却被人叫住。 喂,站住。 傅沛白站定扭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那乞丐抖掉身上的破布席子,站了起来,他的身量比傅沛白高上一个头,绕着对方仔细打量了几圈后,摸着下巴疑道:你打哪来的?从前可没见过你。 傅沛白不想说话,抬了腿想走,那乞丐却拦了上来,傅沛白借着些许光亮瞧清了这乞丐的脸,是个青年面孔,浓眉大眼,长相算是英俊,但右侧脸上偌大一块暗色斑记生生毁了整张脸。 你初来乍到,怕是没得睡处,这兴阳城的地盘早就被那些老乞丐瓜分完了,你与我讲讲话,我就让你睡我这。 傅沛白望着乞丐明亮的瞳孔,最终还是放下了戒备,重新靠着墙坐下休息。 快说说,你这是打哪来的? 怀柳村,傅沛白嗫嚅了一下,吐出这么三个字。 那乞丐也顺着墙壁坐下,习惯性的摸起了下巴,没听过,是西边的吗? 嗯。 乞丐想了想,不用再问他就大概知道傅沛白遭了什么灾祸,于是便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放心吧,这兴阳城那魔教是万万不敢闯来的,近日这里聚集了许多名门正派人士,都是为了讨伐魔教来的,所以你就放心在城里呆着吧。 傅沛白眼珠转了转,扭头问道:你说最近来了很多江湖人士,他们在哪儿? 城东吧,那一片是富人区,有好些个繁华的大客栈,他们应该都住那。 傅沛白眼睛一亮,她猛地抓住了乞丐的胳膊,力气大得有些吓人,你,你带我去。 乞丐胳膊吃痛,抽了几下硬是抽不回来,他愣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身板的人竟有这种气力,疼得他直喊,哎哟,疼,疼,你放手,你先放手。 傅沛白松开手,眼神灼灼,带我去。 乞丐揉了揉胳膊上没多少的皮肉,嘟囔道:那边可去不得,那是富人区,好些个富贵人家呢,官府明文告示了乞丐不得入城东,被发现可是要打板子的。 傅沛白不想强人所难,于是又说道:那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 乞丐犯了难,你这样子根本就进不去,刚靠近就得被人给撵走。 有其它方法可以进去吗? 见傅沛白这么执着于去城东,这勾起了乞丐的好奇心,有倒是有,不过你干嘛非得去里边啊?那里边不能乞讨,守卫又多,顺不了东西,这么冒险进去干嘛呢? 傅沛白不想说,于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乞丐啧了一声,也不知是被傅沛白刚才灼热又真切的眼神打动了还是怎么的,心一软就说道:算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带你一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进去后就自求多福了,如果被官府发现抓了去一定不准供出我来,就说你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个洞进去的,听见没? 傅沛白重重的点头。 于是等夜色朦胧后,城东片区的一侧牌坊外出现了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影,正是傅沛白和那乞丐,牌坊处的衙卫此时正靠着墙墩昏昏欲睡。 这是进去城东片区的主路,听说一路进去,金玉璀璨,那地砖都是上好石料铺的,乞丐的语气满是厌羡,说完,他带着傅沛白绕到了另一侧,这一边铸了矮墙篱笆,比两人高不了多少,一个垫着另一个勉强能够翻进去。 喏,就是这里了,翻进去后你可别在大街上晃悠,自己躲着点巡逻的官兵,完事了就赶紧出来,官府抓去打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屁股都给你打得皮开肉绽,几天挨不了地,说到这里,乞丐缩了缩脖子,仿佛对打板子深有体会。 谢谢,傅沛白郑重其事的道了一声谢,说完她也没叫乞丐搭把手,双手搭上墙沿,脚蹬着墙就翻了过去,转瞬间,就不见人影了。 乞丐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谢谢搞得有些发懵,他不自然的摸摸鼻子一看傅沛白早已翻了过去,他本欲离开,随后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急急的问道:喂,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篱笆那边很快传出微弱的人声,傅沛白。 我叫丁一,你可记住了。 墙那边没了回应,大概是已经走远了,丁一笑了笑,吹着口哨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 兴阳城东,傅沛白进来之后基本是借着夜色贴墙走,就怕被人发现,好在此刻快要子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偶尔远处巡逻士兵的踏步声传来。 她壮着胆子,深吸了一口气后猛的冲向街的另一侧,跑过去之后就躲在暗处,打量一番确定四周无人后她才松了口气,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在一家客栈的外围,客栈此刻早已打了烊。 她清楚的记得那批人的马,通身黑色,毛色黝亮,是上品良驹。她利落的翻进客栈的马厩,一匹匹马挨个看过去,可惜都不是,于是她又翻出来,去找下一家客栈,还好城东片区并不算大,这些个客栈也大多挨在一起,傅沛白在找到第五家客栈的时候发现了那一匹匹高大的黑马。 马儿的毛发柔顺黑得锃亮,她没忍住将手放了上去,谁知这马竟是个认主的,被陌生人这么一摸,气性立马就上来了,鼻子发出浓重的出气声,焦躁不安的在马厩踏步,扯动着套在马栏上的缰绳。 傅沛白惊慌失措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这马,而其它本来老实站着的马似乎也被带动了,齐齐闹腾了起来,这下好了,本来安静的马厩瞬间马蹄阵阵,漆黑的客栈瞬间亮起灯来,有人说话间已经走向马厩。 这些马怎么回事? 傅沛白躲无可躲,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点灯而来的小厮面前。 小厮怒目圆睁,一看眼前这人的打扮就立刻大喊,来人啊来人,进贼了,进贼了! 傅沛白举手解释,我不是......,声音很快便被掩盖在小厮的大喊中。 少顷后客栈走出来两个壮实的男子,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傅沛白被人擒住一边的胳膊跪了下去,还被重重按着脑袋,抬不起头来。 小厮一脸谄媚的围在中年男人身旁,说道:大当家,定是这小贼闯进来,不小心惊了马匹,扰人清梦,你看看,如何处置是好? 客栈老板一脸睡意惺忪的样子,瞧着这小乞丐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着傅沛白的头发将她的头拽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哪家不长眼的小贼敢偷到我这来。 傅沛白黝黑的眸子盯着男人,没有一丝被抓之后的慌乱,这一看,男人火气更大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傅沛白扇得侧了脸去,而他的玉石扳指一下就刮伤了对方眼角的皮肉。 傅沛白眼角渗了微末血珠,整个右眼浮肿起来,睁不开,她仍旧一声不吭,不求饶,不辩解,也不出声。 客栈老板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身上似的,一点也不解气,于是便挽起袖子准备好好收拾这不长眼的小乞丐,这时他身后却传来了不咸不淡的女声,你们在做什么? 男人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三楼贵宾中的一位黑衣女子,于是赶快腆着笑解释:刚刚马匹无端躁动,小厮来看,发现原是进了贼,我正在审讯这贼人呢,可是打扰到姑娘了? 黑衣女子点头,她正是被峰主遣下来看看发生何事的,峰主浅眠,早在有动静的第一时刻便醒了。 扭送官府便是,别再闹出动静了,女子说完便准备返回楼上。 傅沛白咬紧了牙,她知道如果此刻再不出声,她就错过机会了,于是高声大喊道:姑娘留步! 黑衣女子听到喊声停下了步子,扭头疑惑的盯着傅沛白,夜色中瞧着对方隐约的脸,觉出一丝熟悉来,便走了过去,走至跟前这才认出此人就是当初怀柳村那名幸存的少年。 怎么是你?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微微喘息着,对,是,是我,我是一路追着你们马蹄印来的。 黑衣女子微惊,她们的车队的行进速度虽算不得快,但好歹是几百公里的路,这人就凭着一双腿生生走过来的吗?她一边有些感叹对方的意志一边又有些无奈道:那日我那位同袍说的话虽然不甚中听,但也是事实,你别再执着于此了,我知道你想学武是为了报仇,放心,天极宗一定会踏平落影教,为无辜丧命的百姓们报仇的。 傅沛白眼眶倏的红了起来,她摇摇头,执拗又倔强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求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学武,亲手为家人报仇,再辛苦我也不怕,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了。 黑衣女子的眸子闪了闪,不可否认的被眼前这少年人的执着有所打动,但她是没有资格应允此事的,只有峰主,峰主可以破例,可是上月在村里的时候,峰主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而峰主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傅沛白看清了黑衣女子面色的犹豫,心知有望,不管不顾用力挣出被擒住的胳膊,关节处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那胳膊就软趴趴的垂了下来,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觉一般,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开始磕头,嘴里重复的喊着,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求你了,求你了! 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额头每一下都真切的撞击着青石板,在这安静的夜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在场的人被这一幕弄得都有些发懵,黑衣女子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在纠结要不要越矩的去替此人给峰主说说好话,身后就传来了清冷的一道声音,阿芙? 闻声,黑衣女子立刻转身作礼,峰主。 白衣女子走向马厩,最后停在门槛这边,她俯视着那不知疲倦磕头呢喃的少年。 停下。 此声一出,傅沛白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到了白衣女子,她眼神有些迷茫,但还是嗫嚅着开口,求你们,给我个机会。 白衣女子面淡如水,声音冷漠,凭什么? 这一声凭什么问懵了傅沛白,她眼神怔怔,而女子也不等她回答,替她答道:凭你家破人亡,血海深仇?还是凭你大难不死,命格过硬?或是凭你赤足追来,诚心一片? 女子跨过门槛,洁白的裙摆落在马厩中泥泞肮脏的地上,她一步步走过来,最后驻于傅沛白身前,自上而下,高高在上的睨着对方,开口仍然是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 世人皆有所求,拜我门者,获是追名逐利,获是追求武学造诣,再者,如你一般为报家仇者,数不胜数,你告诉我,为何我要格外优待于你,给你个机会,你若能给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我便破例将你收入宗门。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 傅沛白仰着头,看着这仙人之姿的女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她沉默的时候,女子又道:纵使我今日破例给了你机会,你又能确保你就能抓住这个机会了吗? 傅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求来的往往不是机会,或许是命运的又一次戏弄也未可知,上天抛在你面前的,是机会,还是陷阱,最终取决于你如何做。 傅沛白脑子一道白光闪过,是了,心之所愿,不问外求,她匍匐下身子,头贴着坚硬的地砖,铿锵有力道:我想凭借自己加入天极宗,求姑娘指路! 叮铃一声,一个物什掉落在地上,她抬头看去,视线内出现一块晶莹剔透,上好质地的椭形玉佩。 她不知这是何意,自然不敢伸手去拿。 阿芙急道:峰主,这...... 白衣女子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随后转身离开了马厩,她的身影驻足了片刻,开口的声调仍然是淡漠的,六月十五,江南缙云山可凭此物报名天极宗入宗初试,说罢,便和黑衣女子上了楼。 楼梯间,阿芙还有些不解,峰主,那玉佩如此珍贵,怎能轻易赠人,还让他去参加入宗初试,他根本没有武学功底,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就够他练个表面拳脚的,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白衣女子听着这细语唠叨,避而不答,只是轻声道:我乏了。 阿芙只能闭了嘴。 而马厩这边,傅沛白拿起了玉佩,仔细擦去上面沾染的泥渍,又用比较干净的衣摆内里反复蹭了蹭,见到玉佩重新通透白瑕,这才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老板一看刚刚这场面,自然也知道不好再收拾这小子了,沉着脸吩咐小厮将这人扔出客栈外。 不一会傅沛白便被人高高抬起,然后结结实实扔到了客栈外的石板上,她摔得眼冒金星,脸上却是带着这一月以来难得的放松神情。 她看着明朗的夜空,就这么躺了一会,最后用一只胳膊勉强的爬了起来。 彼时胳膊的才传来强烈的痛感,她龇牙咧嘴了一下,跛着脚回到了进来之时的篱笆下。一只胳膊到底是不好翻墙,她只得寻了远处杂物堆处的一坛空坛搬过来垫脚翻了过去。 刚落地,便听见人声。 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的人是丁一。 傅沛白站定,疑惑地盯着他,你没走吗? 走了呀,半路又折回来了,担心你不是,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跟你格外投缘,不然以后我两结伴乞讨,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怎样? 傅沛白摇摇头,说道:我志不在此,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志不在此,好家伙,口气忒大,丁一摸着下巴问:那你想干嘛? 傅沛白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要上天极宗学武。 话音刚落,丁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傅沛白不甚在意,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前方走去。 她离开了墙边的阴影处,丁一这才看到她垂着无力的胳膊,止住了笑,问道:哎哟,你这胳膊怎么断了?莫不是被官人捉到了打折的? 不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脱臼而已,没断。 丁一瞧着就疼,摸摸自己的胳膊,一抬眼又看到傅沛白一脸的伤,立马哀声叹道:还说不是被官兵捉了,小脸都给打成这样了,真是,下多狠的手啊。 傅沛白累得很,没有精力回应丁一,只能佝偻着腰准备回小巷好好睡一觉,她这一月日追夜赶,生怕多睡了会就跟丢了去,没有一刻的好眠,这会所愿达成,总算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第4章 暂安顿 两人一起回了小巷,丁一一直瞅着傅沛白垂着的胳膊,表情踌躇。 良久后他脱了草鞋,从鞋垫下摸出一串铜板,冲着傅沛白扬了扬,走,哥带你瞧大夫去。 傅沛白有些惊讶,这人就一直将这么硬的铜板藏在脚底,走路不嫌硌得慌吗。 她摆摆手,谢绝道:不用了。 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时辰,丁一就愿意将这悉数家财掏出来给她看病,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但自怀柳村父母被人下药导致遇害之后,与人交往,她就多了一层防备和警惕。 哎呀,你就别扭捏了,我说了,我与你投缘得紧,赶紧跟我一起去瞧瞧这胳膊吧,万一落下什么病根,成了残废可怎么办,再说了,你不是说要学武吗,这胳膊断了还怎么拿武器。 傅沛白眸光闪动,动摇了,小会儿后,她轻声应了下来,那多谢你了,日后我定百倍偿还。 丁一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带着傅沛白往西市走去,这个点医馆都关门了,但他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还有人。 两人兜兜转转走了一刻钟之后,在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外停下了脚步。丁一大摇大摆的推开院门,看到木屋果然灯火通明,他一脚踹开屋子的木门,喊道:闻老头,我来了。 屋里的白须老者正拿着个小物件,仔细钻研着,被这一动静闹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白胡子一吹,看清来人后,推搡着丁一就往外赶,滚滚滚,你这臭小子指不定哪天吓死老夫,赶紧滚。 丁一笑眯眯的,别呀别呀,找你是为了正事来的,改日给你买酒喝陪罪。 你这小乞丐还买酒,牛皮吹大发了,有事说事,老夫的八面玲珑骰还没解呢。 丁一一看成了,赶紧把院内站着的瘦人条拉了过来,指了指,喏,你给他看看这胳膊是断了还是怎么的。 白须老头轻飘飘瞥了傅沛白一眼,语气温和了下来,进来吧。 三人进得屋去,不大的屋子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中间这一套桌椅,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剩下的就是墙角垫了几层干草铺上草席,勉强算得上是床榻的东西了。 坐吧,尽力抬抬胳膊试试。 傅沛白闻言坐下,发力试图抬起胳膊,但一发力,手肘便有尖锐的疼痛传来。 行了,老人挥手叫停,自顾自抬起傅沛白那软绵绵的胳膊,在胳膊上下一顿摸索,最后放在关节处,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们看那边。 傅沛白丁一齐齐扭头之时,老头一只手按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托着关节处往上一捣,关节错位处复原,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傅沛白一声闷哼差点叫出来,最后还是咬紧牙关咽了下去,只是脸色苍白得紧,额头还渗出了些许冷汗。 老头瞥了她一眼,奇道:你这姑娘倒是能忍。 姑娘?,丁一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是女的? 傅沛白收回胳膊,淡淡回道:我没说过我是男的。 丁一站起身,围着傅沛白转过去转过来的打量,你这,这这这,这哪有姑娘家的样子。 老头笑道:这姑娘骨骼确是长于一般女子,五官也多些英气,也怪不得你认错。 丁一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表情犹如吃瘪一般,语塞良久后才问老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头捋着胡子,不无得意道:这有什么,老夫可是天下第一医圣,阅人无数,这人啊,每根头发每寸骨骼我都能瞧出差来,女子可假扮男装,但根骨是无法变化的,寻常人瞧不出,老夫一眼就能识破。 丁一翻了翻白眼,凑到傅沛白身边小声道:别理他,发梦呢,鬼扯什么劳什子的医圣还。 老头洋洋洒洒说完自己的风云往事,心胸舒畅,瞧着傅沛白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八面玲珑骰,问道:会玩吗? 傅沛白默默的伸了一只手过去,拿起那形状奇特的骰子,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带着骰子的各面进行转动,不多时,每一面便复归原位,上面所刻之数字一般无二。 老头眼睛都瞪圆了,夺过骰子上下打量,他熬了几夜都没解开的奇巧玩意儿,这么简单就被破解了? 你,你怎么弄的? 傅沛白垂下了眼皮,盯着桌角,我弟弟喜欢玩这些,以前常陪他玩,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老头刚要问那你弟弟也很会破解咯,丁一便悄悄扯了扯他胳膊,小声提醒道:西边来的。 老头一听,兴奋的神色淡了下来,挠头道:这玩意儿老夫足足花了三日都未解开,想不到小姑娘你一下就破解了,老夫实在是佩服佩服。 没什么,这个东西有技巧,熟知技巧,举一反三,其它类似物件也能对应解开。 哦?竟有这种捷径,快快与老夫说来。 喂,闻老头,我带人来是让你医病的,不是给你当老师的,这胳膊治完了,你得看看这脸啊,这眼睛肿这么老高,万一瞎了怎么办,还有有没有内伤什么的,你也赶紧瞧瞧,说完,丁一从怀里摸出那串铜板啪的一声放到了桌上。 老头一拍脑门,也知道自己一时兴奋过头,眼下医治要紧,便跑到院外一坛大缸中摸索了片刻,然后揣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回到屋里,紧接着当着两人的面将草药放进嘴里嚼巴嚼巴,过了一会吐了出来,啪的一下将碎草药敷在了傅沛白脸上的伤口上。 丁一皱眉大喊:恶心死了! 老头不以为意,一边嚼一边说:你小子前年脑袋被人打得开了花,老夫也是给你这么治的。 丁一连忙呸了几声。 傅沛白一动不动,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安静的坐在那里任由老头给她敷药。 等药敷完了,她开口道谢:谢谢老伯。 小事,不足言谢。 丁一看外伤都治完了,又催促道:老头儿,你给把把脉啊,看看有啥内伤没? 其实有没有内伤根本不用把脈,老头一看傅沛白这样子,面黄肌廋,双眼无神,嘴唇干裂,估摸着就是营养不良而已,吃点肉补补就是。 他表情踌躇起来,纠结良久后才去到院里,解下一块风干的炊肉。 丁一眼睛发光,视线跟着那炊肉紧紧移动。 老头叹了口气,提着炊肉在傅沛白眼前晃悠,这二两肉,可是用的上好的五花,老夫我珍藏了几月都没舍得吃,眼下与你做个交易,你教我破解奇巧,我将这肉抵于你可好? 傅沛白没说话,丁一倒是急急开口,替她答应,好好好!赶快煮上。 老头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关你屁事,我问人姑娘呢,这肉可没你的份。 傅沛白看了看丁一,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只得小幅度点了点头。 很快,深夜的农家小院升起袅袅的炊烟。 三人拿了空酒坛当成板凳坐,围在一起看着石凳上那盘黑黢黢的菜。 丁一有些下不了筷子,狐疑道:这能吃吗? 老头心底也有些玄乎,他做菜只能保证熟透了,其它的可无法保证,但好歹是自己做的,怎么也不能丢自己的脸,便率先伸了筷子去。 总之吃不死你。 他夹上一块发黑的炊肉放进嘴里,缓慢的咀嚼,肉硬得差点硌掉他一口老牙,因为表皮都焦了,味道还微微发苦,他赶紧就了一口冷窝窝头,含糊咽了下去。 然后若无其事道:嗯,不错不错,看来老夫厨艺渐长。 丁一迟疑的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少顷后,面色狰狞的开口:呸,这什么玩意,这是肉还是石头啊,闻老头,你拿石头糊弄我们是不是。 两人正在斗嘴间,傅沛白已经神色淡然的吃了起来,一口就着一口窝窝头,不疾不徐的吃,吃到眼眶发红,吃到喉头哽咽。 这应该是她这大半月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大半月来风餐露宿,靠着野菜野果充饥,有时饿得狠了,就差啃树皮了。 那两人见状也纷纷不闹腾了,闭上嘴,三人安静的吃完了地上那盘炊肉。 吃完后老头就迫不及待的把傅沛白拉回了屋,从角落搬出一个不小的箱子,像是炫耀战利品一般放到地上,打开箱子,豪气的挥臂,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奇巧玩意,左边的是破解了的,右边的没破解,姑娘你帮我瞧瞧。 你这老头,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地主家也没这么压榨人的,傅,傅......,丁一挠着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现在知道人家是个姑娘,自然不能称兄道弟了。 这,怎么称呼你啊? 叫我沛白就行。 光叫名字多生分啊,瞧着你比我小上几岁,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好了。 丁一接着道:那小白咱两回吧,折腾大半夜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老头瞪向他,回哪啊,回你那四面漏风的破巷子啊?拜托你啊臭小子,人家是姑娘,男女有别,你还想跟人家睡一块占人家便宜不成。 丁一眼睛睁得溜圆,怎么可能,我之前一直把小白当兄弟来看的,她这不是没地方去麻,也只能在我那委屈委屈了,我丁一虽然只是个小乞丐,但也是行得端坐得直,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动什么非分之想的,小白你放心吧。 傅沛白还没说话,老头又道:不成,不成,要不这样,我那边,瞅着没,以前是间草药屋,现在空出来了,收拾收拾勉强也是能睡人的,傅姑娘就搁我这暂时住着吧,我也好请教你不是。 你这就偏心了啊老头,以前我求你那么多次让我睡进去,你死活不干,现在小白一来你就让了,你这这这,丁一语塞,半天这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你十天半月都不洗澡的家伙,臭得要死,让你住,是想熏死老夫不成,再说你一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能跟姑娘家比,大丈夫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有何不可,赶紧走,再不走我可要撵人啦。 两人唇舌交锋,傅沛白根本没有插话的间隙,她想说不用的,自己没那么娇弱,去睡巷子也可以。 最后她的落宿问题在那两人喋喋不休之间敲定,傅沛白就睡在老头的草药屋里。 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能得到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 待丁一走后,她抬起才接好的胳膊,回忆着爹爹教她的行礼样式做了一个标准的谢礼。 多谢你了,老伯。 老头瞧着傅沛白单薄的身子骨,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和磨难才一路来此,他和颜悦色道:没事的姑娘,还没问你全名呢?你叫什么? 傅沛白。 老头呵呵笑了两声,我叫闻雪风,平日唤我闻伯就行了。 是,多谢闻伯。 第5章 心意决 夕阳西下,此时正到饭点,各家升起袅袅炊烟,杨柳在空中摇曳,晚霞照射在每一片田野村落,形成一幅恬静闲适的乡村之景。 傅沛白和村里的小伙伴摸鱼归来,她提着一箩筐的战利品,喜不自胜,哼着娘亲教给她的小曲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等走回了自家小院,她看到娘亲正挽袖挥动着锅铲炒菜,爹爹在一旁舞剑,弟弟在一侧拍手叫好,笑得开怀。 很快,爹爹娘亲和弟弟都看见她回来了,转身齐齐看着她,脸上均带着和煦的笑。 阿沛。 阿沛。 阿姐! 傅沛白也笑着回应,放下鱼篓,想走到她的家人身边,可转瞬,刚刚还笑容满面的三人笑容凝固了,喉间出现细细的血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摔倒在地。 傅嘉许离傅沛白最近,他小小的身躯倒在地上后向傅沛白伸出了一只胳膊,表情痛苦,小嘴嗫嚅着,阿,阿姐,阿姐...... 傅沛白脚下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撕碎了,却只能无力的痛哭,嘶喊。 爹!娘!嘉许! 梦魇,无尽的梦魇...... 傅沛白惊醒过来,心跳如雷,草药屋里一片漆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手湿润。 她怔怔的看着虚空,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发现胸口似有一股暖流,抬手摸出了一块椭圆的玉佩,那玉佩握在手中,此刻竟比掌心更热。 她将玉佩拿近了些,举在眼前端量,鼻翼翕动,闻到了某种香味,再凑近了些,轻嗅,鼻尖传来一种浅淡的香气,她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凝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味道在那名白衣女子拉她出地窖时,她也闻到过。 这种香气非常浅,和以往傅沛白闻到过的所有香气都不同,不是花香,也不是草药的味道,是一种浅浅的,好闻的味道。 她轻嗅了两下,把玉佩放回了怀里,再闭上眼时,虽然仍旧睡不安稳,但总算没再梦魇,就这么浅眠着迎来了翌日的太阳。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了之后她估摸着时辰,赶快爬起了身,在别人家睡这么晚总归是于礼不合的,谁知她出了草药屋子看到闻老头正在主屋的草席上睡得正香,鼾声如雷,她也不便去打扰。 周身虽然酸痛,但精神比昨日好多了,她四处看了看,院内没有什么能吃的,便自行在井边打水洗了脸后去到了街上,用怀里昨天讨得的几枚铜板换了几个白面馒头,回到小院时闻老头已经醒了,正站在院里伸懒腰。 听见动静闻老头回了头,看见洗干净脸后的傅沛白,愣了一下道:傅姑娘生得挺标志的啊,就是脸晒得稍微黑了些。 傅沛白抿了抿唇没接话,把馒头递给闻老头。 傅老汉和傅夫人的容貌都极为出众,傅老汉年轻时剑眉星目,俊朗不凡,而傅夫人生得温婉,眉眼如江南女子般温柔恬淡。 不过偏偏傅家姐弟二人,姐姐随了父亲的长相,五官多了些男子的英气,而弟弟随了母亲的长相,眉眼细致精巧。 闻老头看出傅沛白不想聊这个,于是便也不再开腔,接过馒头吃了起来,吃完后一边打井水一边问道:傅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啊?是准备就此扎根在兴阳城了还是说去其它城镇落脚? 傅沛白放下水碗,认真的回道:我只是暂留兴阳城,六月我要去往江南缙云山参加天极宗的入宗比试,这段时间便打扰一下闻伯了。 客气客气,你住便是了,只不过......你一女子之身如何参加天极宗的入宗比试? 傅沛白一脸疑惑,女子之身,怎么了吗? 这天极宗只招收男弟子,你不知道吗? 傅沛白摇摇头,想到了那一黑一白的二位女子,可是,我见过天极宗的人,其中有女子。 老头想了片刻这才说道:你说的是朝泉峰的峰主和她的贴身婢女吧,你可知她们是什么人? 傅沛白再次摇头。 这朝泉峰峰主啊叫做陆晏冉,是天极宗宗主陆文成的女儿,从小根骨极佳,武学奇才,虽为女子,却胜过男子,这才破例将其培养成了四峰峰主之一。 闻老头说的这些傅沛白都不在意,她只想入宗学武,那我就扮作男子去参加比试。 闻老头直摇头,不成不成,万一被发现可是大罪,轻则撵出山门,重则废去筋骨,一辈子都学不了武功了。 我看呐,你如若非要学武,不必执着于这天极宗啊,虽然它是天下第一的大宗派,人人趋之若鹜,但是比试自然也残酷许多,天下武学门派众多,愿意收女弟子的也不在少数,你挑个其它的也成啊。 傅沛白神情晦暗,看不出在想什么,她听着闻老头的劝告,蓦然想到了那天马厩之中,白衣女子如同仙人一般俯视着她,姣好的面孔无波无澜,声音明明轻灵悦耳,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酷无情,在她自认绝望没有任何机会的时候,那人又丢了一块玉佩给她,再次给她希望,想到这些,她抬了头,眼神异常坚定,我要去天极宗。 闻老头哑然,少顷后才道:你这姑娘怎么就这么犟啊。 你说说你,女儿身学武也就算了,现在这个动荡年头,学点功夫保命也是好的,但为什么就偏偏要铤而走险去那天极宗呢?天极宗入宗比试足足有三轮,去参加的人已经是身手不凡了,你这没有任何底子,临时抱佛脚学些虾脚猫功夫到时候也不够使啊,即便是你通过了入宗比试,每天还得提心吊胆的掩藏身份,再来每阶段还有武学考核,你通过不了还是会被撵下山的,所以何苦呢?,闻老头一连串话说完,赶紧喝了大口水喘气,自觉这番话言之凿凿,苦口婆心,总该能劝动这姑娘了。 谁知傅沛白还是神情坚毅的道:我一定要去天极宗。 闻老头无奈扶额。 傅沛白起身,去墙角柴火堆翻找,找出一根细长的枯树枝后,站在院中,闭眼呼气,回忆着幼时,爹爹教她习武的口诀。 重心平移,双腿站定,气沉丹田,剑出而身不动,顺势而移,身动而形不散...... 闻老头默不作声看着院子里瘦瘦高高的姑娘不知疲倦的挥舞着枯树枝,表情认真又专注,他动摇了,良久后,才幽幽一叹:傅姑娘,既然你执意要去天极宗,老夫就不劝你了,老夫可以帮你伪造成男子身份而不易被人发现。 傅沛白动作停顿,她三两步走过来,满眼都是期待,闻伯,如何做? 闻老头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外形已经酷似男子,不需再多做装扮,但声音随着年岁渐长难免会被人怀疑,再来就是你这......,说着,闻老头目光落到了傅沛白微微起伏的胸膛。 闻伯但说无妨。 就是随着年岁渐长,你这胸膛自然也会发育,也需得隐藏,再来就是女子月事也是个问题。 傅沛白脸色有些忧虑,那闻伯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掩盖这些女子特征吗? 有倒是有,不过一旦用了就无法复原了,你确定想清楚了吗?对于你一个姑娘来说,日后还怎么嫁人啊。 嫁人?傅沛白怔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个,她现在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手刃亲仇,夙愿达成,她就找个僻静的地方了此残生吧,嫁人什么的,不在她的考量中。 于是她摇摇头,示意无事。 闻老头又是一声轻叹,只得说起了方法:我可以做一味药引,服下之后,你的声音就会保持现在这样雌雄莫辨的音色,而胸部也会停止发育,但稳妥起见,扮作男子后,你仍得缠紧裹胸布,至于女子月事,服药当月便会停了,第一个月每日服下一包,后面只需每月一服,足足服够一年,月事就会完全停住,但是你的身体多少会受损,是以你不能学习性热的功法,会与你体内的寒气相冲,煎熬至极,切记切记。 闻老头说完,又定定的看着傅沛白,语气沉重,最后一点,一旦这样选择,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孕育自己的孩子了,你要想清楚。 傅沛白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我想清楚了闻伯,此生无悔。 好罢,好罢,随我进来。 两人进得屋去,闻老头拿过纸笔,洋洋洒洒写下一串草药名字,交给了傅沛白。 你按着这单子上的草药名字去城中的德济堂挨个认,都认得了然后去城外往东十五里远的章明山上采,每样都多采点。 傅沛白接过单子,就要转身走,被闻老头拦下,哎哎哎,今日就别去了,你这走着去少说来回也得半天的时辰,明日起个早再去。 傅沛白看了看天色,也是,便把药单揣进怀里,重新去到小院舞起树枝来。 闻老头靠着墙一边看她练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瞧着你虽然动作生疏,但身手敏捷,也算是有点底子,小时候学过武吗? 傅沛白动作放缓了下来,回道:八岁的时候跟着爹学过一阵,后来懈怠了,疏于练习,就搁下了。 你根骨不错,其实是个练武的苗子,就是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不过勤能补拙,你少年老成,心性坚韧,老夫相信你定会学有所成的。 傅沛白停下动作,转身抱拳,那样子有模有样,初具江湖人的气息。 多谢闻伯。 第6章 终不悔 次日,傅沛白起了个大早,背上竹篓往城中的德济堂去了,到的时候,因为时辰尚早,店里还没开门,她直杵杵的站在那里活像个杆子,一刻钟后大门才咯吱一声打开,睡意朦胧的药堂伙计瞧见她,拍了拍哈欠道:喂,别站着了,进来吧。 傅沛白转身进去,从怀里摸出单子,一语不发递了过去,伙计接了单子,又抬眼悄悄打量对方,是个陌生面孔,没来过自家堂口买药,看这穿着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厮。 伙计之所以没把傅沛白当成乞丐,那是因为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了,虽然还是粗布麻衣,但是穿的是闻老头干净的衣物,略大了一些,她拿到后,自己裁剪了一下,绑紧了袖口和裤腿,做了一身精神的短打,再裹上了束胸布,乱遭遭的头发也一刀割去了大半,剩下的全部束起来在脑后扎了个短马尾,脸上的伤虽然还在,但红肿已经褪了,显出了英气十足的五官来。 伙计照着单子很快挑挑拣拣出来了对应的草药,一一摆在桌上,问道:小兄弟要多少?,说完伙计又去瞧她背着的大大的竹笼,心里乐呵呵的想着今天运气可真好,一开堂就是开门红啊。 结果傅沛白只是沉默的盯着这些草药,视线逐一扫过后来了一句不用了,随后便转身出了店去。 伙计愣在那里,少顷后才对着傅沛白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两个时辰后傅沛白来到了闻老头所说的章明山。 山里杂草丛生,要找齐草药颇有些难度,也亏得她打小记性好,虽然药单上的草药足足有十几种之多,但是她都一一记了下来,等她找齐所有草药后,竹篓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一篓,时辰也不早了,太阳西挂,快要落山,她回到了官道,朝兴阳城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一月多一点的时间该如何训练。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听到前方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向这边驶来,她赶紧站在道上一侧,准备等马队通过后再走。 马蹄声渐近,她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草鞋,一支马队浩浩荡荡从她身边经过,耳边响起马车滚动的轱辘声,风中飘来那股熟悉的香气。 她猛然抬头看去,马队已经远去,只能瞥见夹在队伍中间的那辆马车,随风摆动的白纱帘子。 是她们。 傅沛白认了出来,她眺望着远方马队的残影,待再也看不到之后,她才往兴阳城的方向走去。 等她回到闻老头院里的时候,正看到闻老头拿了根细柳条撵得丁一在院里东躲西藏,闻老头一边打还一边骂:打你个手脚不干净的,打死你得了! 院里一片鸡飞狗跳之象。 丁一看到傅沛白站在门口,犹如见到了救兵,赶紧躲到了她身后,高声喊:我说了我没偷!你这老头怎么就不信呢! 闻老头停下了动作,也是气得急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打断你手脚,傅姑娘,你让让,别包庇他,这人有手有脚,一天竟干些鸡鸣狗盗的事,老夫必须得收拾收拾他! 傅沛白没动,扭头看了一脸无辜的丁一,开口道:闻伯,不然先听他解释解释,如果真的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再打不迟。 闻老头摔了柳条,恨铁不成钢,你说! 丁一从傅沛白身后钻了出来,语气颇为委屈,我说了我没偷,这酒这肉是城南张家老爷迎儿媳酒宴上剩下的,我跟那里伙房小厮有点交情,他就送给我了,我真没偷。 闻老头眯了眯眼,真的? 丁一点头如捣蒜。 傅沛白回忆了下道:他应该没撒谎,我今早出城就是走的南城门,路上是看见一大户人家高挂红笼,应该就是他说的张家。 有了傅沛白的作证,闻老头自然不再怀疑,不过他也拉不下脸去跟一个毛头小子道歉,便只能尴尬的咳了两声,行吧,我相信傅姑娘,这次就放过你。 丁一松了口气,跑进屋里招手,快进来,今晚上咱们有口福了。 傅沛白放下竹篓和闻老头一起进了屋去,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丰盛的美食,甚至还有两坛好酒。 丁一乐呵呵道:放心放心,都干净着呢,没被人动过,是伙房余下的。 闻老头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睛看到酒坛的时候就已经发亮了。 三人坐下,默契的没多说话,一顿风卷残云。半个时辰后,酒足饭饱,丁一和闻老头靠着椅背抚摸着肚皮打酒嗝儿,动作整齐得活像两爷孙。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 傅沛白没怎么喝过酒,于是只浅饮了几杯,黝黑的脸颊显出一点红来。 五月的天,还不热,晚风一吹,格外惬意,傅沛白看着院外那棵摇曳的柳树,微微出神,直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小白,丁一脸上有两坨红晕,笑得露了一豁口的牙,傻气十足。 傅沛白眉头微皱,缓缓吐出两个字:想家。 丁一纵使醉了三分,也知道此刻乱开不得玩笑,看傅沛白情绪有些低沉,便主动安慰道:我也没家人小白,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你的家人在黄泉之下也一定希望你健康快乐的生活。 傅沛白垂下头,一声轻叹溢于齿间,谢谢你,丁一。 没事,我是真觉得和你投缘得紧,想和你做朋友。 傅沛白没应声,瞧了瞧丁一的脸色,轻声问:你家里是发生何事了? 丁一面色无恙,轻松的说道:说来话长,简单点告诉你吧,就是一个风尘女子爱上负心汉的故事,我娘怀了我,坚持要生下来,我爹一听就跑了,再不见人影,之后我娘就被青楼撵了出来,她身无分文,又没有家人,每日食不果腹,生下我时都瘦得没人形了,她多傻啊,还期盼着我爹能回来,就这么苦苦的等,没多久就得病死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兴阳城,反正自我有记忆起,便在这乞讨为生了,不过我身上一直有枚玉佩,我猜应该是我那个混蛋老爹留给我娘的,我娘即便是病死也不愿意将这块玉佩当掉,后来又留给了我,不过更可笑的是,后来我再大点,和一群流棍抢地盘,他们瞧着我戴的这玉,就给我抢了过去,结果几天后又回来还给了我,说这是假的,当铺都不收,哈哈哈哈,你说我娘傻不傻,从头到尾被我爹骗着,就连定情信物都是假的,说完了,是不是很老套的戏码?,说完,他笑嘻嘻的看向傅沛白,从衣襟里摸出了那块玉佩扬了扬。 傅沛白怔了怔,对方明明笑着,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她严肃的摇头,又问:那......你为何不去找你爹,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总归是要认你的。 丁一自嘲的笑着,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再说了,我脸上这丑陋的印记,估摸着我爹那人渣就算见了我也不会认我的。 傅沛白不知如何安慰人,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你日后有何打算,一直乞讨也不是办法。 丁一挠挠头回道:这还真没想过,过一天算一天咯。 傅沛白再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半大的孩子,拿不出什么人生建议给丁一,只得闭了嘴。 农家小院里,两个年轻人靠着椅背同望那一轮圆月,身后的老人匍匐在桌上发出阵阵鼾声,伴随着夜莺,蛙鸣,共同形成一副恬静舒适的景象。 就这么,傅沛白在闻老头的小院住下了,每日练武的同时还要服下一大碗黑黢黢的汤药,服下之后她身体往往会一阵热一阵凉,闻老头说这是正常现象,因为此药破坏了她体内的阴阳平衡,等稳定后,她的体温会略低于常人,可能还会落下手脚冰凉的毛病。 不过傅沛白根本不在意这些,每天鸡鸣而起,为了不打扰闻老头休息,便到城郊空地去练习,练上整整一日,然后暮至而归。 丁一隔三差五会来探望探望她,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的流转,很快便到了五月底,傅沛白该出发了。 临行之日,闻老头起了个大早,丁一也急急赶来,三人相顾无言,到底还是丁一先开口,语气很是不舍,小白,这一去山高水远,多多保重,日后记得回来看我们。 闻老头捋着胡子语重心长道:傅姑娘,别的话不多说,老夫且祝你此程一帆风顺,如愿以偿。 傅沛白一一回礼,经过这月余的相处,她早已放下了戒备,与这一老一少算是赤诚相交了。 千言万语的感谢说不出口,她只能深深凝望了二人一眼,暗道日后定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她收紧了背上的行囊,准备转身离去之时被闻老头拉住了胳膊。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小白,你若顺利进入了天极宗,帮我打听打听宗里有没有一个叫蒙岩的人,若有的话,你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再替我带一句话,就说阔别已久,望能一叙,闻老头说着朝傅沛白递去一个物什。 丁一笑得不怀好意,哟,你老相好啊? 闻老头一巴掌就拍到丁一背上,吼道:相好你个头相好,这名字能是女的吗?臭小子一天想啥呢。 傅沛白接过那物件,是个铁牌,上面刻着清晰的闻字,她没问各中缘由,答应了下来。 离别的时刻总是磨人,但也最终会到来,傅沛白迎着第一缕迸发出的阳光向着东边走去了,她心怀忐忑的迈向未知的道路,不管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是何风雨歧途。 此去,终不悔。 第7章 赴天极 听说了吗,以天极宗为首的武林联盟昨日已经杀进了落影教,直接端了那魔教的老巢,不过可惜的是被那女魔头施青寒跑了。 早听说了,天道轮回,恶人自有恶报,那些魔教中人枉害那么多人命,就算是下了黄泉,阎王爷都得把他们打到恶鬼地狱去。 以后江湖就太平咯,能过个安生日子了。 别想得太美,虽然这落影教没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冒出一个什么东影教西影教的,魔教这帮人百年间真的是赶不尽杀不绝,实在可恨。 应该不会吧,天极宗那边出了公告说会派宗门子弟镇守西北的。 说得好听罢了,这正派之间啊,没你想得那么光明磊落,一起对付完了外敌,就该内部相争了。 不说了不说了,吃面,几名男子交谈完,埋头吃起面来。 另一桌的傅沛白也收了心,专心吃面,一碗阳春面在她手里很快见底,她捧起碗将汤喝了个干净后才放下,从怀中摸了十文铜板放到桌上后离开了面摊。 这是她从兴阳城出发后的第十日,将将赶了一半的路程,她租不起马车,甚至连驴车也是租不起的,只能瞧见有农户经过,好言请求载她一程,大多农户看她是个破布褴褛的少年,便也就顺路带上了,没有农户经过的路段,她便只能自己走,还好穿的草鞋是加厚了的,倒也没磨破,后来她在包裹里拿干粮吃的时候,才发现了那袋份量不少的钱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傅沛白粗略估算了一下钱袋里的铜板数量,计划着要怎么用,每一枚都得精打细算,不过今天,她可能必须得奢靡一把了。 她决定去买一辆驴车,因为以她目前的脚力来看,六月十五是赶不到缙云山的。 和老板好说歹说,纠缠良久,老板才松口,以七成的价格卖了一辆驴车给傅沛白。 她高兴的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吹了一声口哨便大喇喇的架着驴车往东南边去了。 有了驴车,她的脚程快了不少,顺利在六月十五这天来到了江南第一山缙云山的山下。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江南之地,从前只在书上听过江南多山多河,此刻一见,大为震撼,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半山腰云雾缭绕,白鹤啼鸣,宛如仙境。 而山脚之下,开辟了一处极大的空地,铺着上好的石料,一条陡峭的石阶沿着山体蜿蜒向上,直到消失在山雾中,而石阶源头伫立着一座几丈之高的大理石牌坊,匾额之上刻着虬劲有力的天极宗三个大字。 此时空地之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子,皆都穿着华服绸缎,佩戴着宝玉名剑,三三两两围在一堆,而在这番景象中,傅沛白的出现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有人发现了这穿着粗布麻衣驾着驴车的农家小子,赶紧指给了身边人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到了傅沛白的身上,有人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言语间透出轻蔑的笑。 傅沛白取下了头顶的笠帽,不卑不亢的朝着人群走去,而那些人却视她为瘟疫般,纷纷退开,表情颇为嫌弃。 众人散开,倒是露出了石牌坊之下的报名处来,由两名服装帽饰一样的男子坐镇,桌上摊放着报名册,傅沛白径直走过去,朗声道:你好,我来报名参加入宗比试。 其中一名男子正在饮茶,余光瞥见傅沛白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不过出于家教修养,他还是忍了下去,擦掉嘴边的茶渍,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是天极宗,是学武的。 我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懵,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那名男子明显老成一些,神色如常的问:没问题,不过这位兄弟,报名的必需品可都带齐了? 见傅沛白一脸疑色,他解释道:第一是需要天极宗宗门子弟或是其他门派中人的推荐信,再来就是需要报名费一百两银子。 傅沛白摇摇头,立马迎来四周一众的嘲笑声,不过很快大家的笑就止住了,因为傅沛白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放到桌上后,主事的那两名天极宗弟子脸色一变,立马无比恭敬的问了傅沛白的出生年岁,籍贯,名字等信息后详细记载到了报名册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一块玉佩竟这么厉害,难不成这土包子大有来头,很快便有趋炎附势之辈上前作揖与傅沛白搭话。 在下宛城莫氏子弟,莫清源,今日与兄台一见,颇为投缘,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傅沛白眼皮一抬,没搭理对方。 那莫氏子弟的手还抬在空中,迟迟得不到对方回应,周围议论四起,他尴尬得无所适从,放下手便甩袖离去,经这么一事,也没人来和傅沛白搭话了。 隔了少顷,人群又沸腾起来,原是来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黑衣男子,正骑着一匹青熜驹缓缓而来,他脊背笔直,眉宇飞扬,端的是一个器宇不凡。 那不是赤羽山庄的二公子吗?他怎的来这了。 对啊,放着自家山庄不入,来天极宗当个小小的弟子,怎么回事? 贺兄,贺兄,好久不见! 宝驹上的男子听得有人高声唤自己,扯了扯缰绳,加快速度驶了过来,然后便看到了路边停着的驴车,他蹙眉,不无嫌弃的将马拉到另一边去,下马后和刚才唤他的友人拥抱寒暄。 贺兄,去年一别,真是许久未见了。 是啊,这次难得重聚,你我可要好好畅饮一番。 哈哈哈没问题,待今日比试结束,你我好好聚聚,两人说话间走向报名台,自然也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傅沛白。 黑衣男子一看傅沛白的穿着打扮,就明白眼前这人便是那驴车的主人,他毫不避讳的对着主事的天极宗弟子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如今你们门派人才枯竭到种田的农民也能来参加入宗比试了吗? 一番话说得极为难听,一讽刺了天极宗,二又嘲笑了傅沛白。 两个主事弟子的脸登时便变得难看极了,不知如何解释,最后还是那位稍稍年长一些的弟子回道:贺公子,这位公子非是通过常规条件来报名来参加比试的,而是朝泉峰峰主破例给予的机会。 黑衣男子听到朝泉峰三字眼神就变了,他转身面向了傅沛白,逼近了对方身前,两步,他俯视着眼前这干瘦的少年,冷声问道:你是谁? 傅沛白后退两步,微微仰头对上男子目光,神色如常。 我在问你话,你是谁?,黑衣男子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傅沛白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在他看来如同挑衅。 他刚要出手试探试探此人身手,山腰之上就传来了厚重绵远不绝的钟声。 两个主事弟子瞧着眼前这一幕冷汗都要吓出来了,一边是手执朝泉峰峰主贴身暖玉的神秘少年,一边是风头正盛的赤羽山庄二公子,哪边他们都不敢惹,还好此时钟声响起,于是赶紧起身大喊道:开山门! 开山门! 开山门! 他们运转内力,由气发声,响亮的喊声惊到一众林鸟,从林间飞散而出。 人群开始自行排做两列朝着蜿蜒的上山小路前行,傅沛白排到了最后去 ,她身侧是和她身形差不多的一个少年,穿着金贵,定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表情却紧张得很,死死抓着剑柄,脸色仓惶得仿佛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傅沛白瞅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无虞,其实心里也紧张得很。 就这么不断的向上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路越来越陡峭,几乎要手脚并爬,开始有人不断掉队,坐在石阶上气喘吁吁,其中也不乏有人坚持不了,干脆放弃下山的。 傅沛白也同样开始体力不支,喘着大气,脸上是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她瞧了瞧身边的那个少年,竟也咬牙坚持下来了。 约莫又爬了一刻钟,掉队的人越来越多,傅沛白本来在队伍的最后,现在却是排到了中段的位置,还不知道要走多久,队伍里抱怨声四起。 这还要爬多久啊,等会爬上去都没了力气,还怎么比试。 你这就不懂了吧,虽然对外宣称是三轮比试,其实这爬登山天梯才是第一个考验,习武之人,若是连这几千阶梯都爬不下来,还怎么入天极宗。 这人这么一说,本来打算放弃的人又咬着牙抖抖腿重新跟上了队伍,毕竟能入天极宗求学,是每个习武少年人的梦想。 等最后爬到山腰,整个队伍已经只剩下三成左右的人了,傅沛白嘴唇失了血色,腿重得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不过她瞧着那青葱翠绿的山间心一横,咬牙加快了脚下速度,越过众人走到了队伍前头,将一行人甩在了身后。 众人一惊,这不是那农家小子吗,居然敢跑到自己前头,一众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的公子哥哪能被一农家小子比下去,纷纷斗志昂扬了起来,抬腿向上爬去。 就这么约莫又爬了一个时辰,傅沛白总算看到了头,她第一个跨上最后一级的阶梯,腿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有人来拉她,她挥挥手,示意不用,自己揉揉腿走到了一侧的阴凉地休息。 不过很快她就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她抬头看去,瞧见空地那头摆了台子,那边坐了四个中年男人,台子两侧站了两个年轻一点的男子,而打量的目光正是来自那四个男人。 四个男人此刻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她,傅沛白忽视掉这些目光,继续揉揉胳膊揉揉腿放松紧绷的肌肉。 过了少顷,其他人陆续上来了,有的一上来就瘫倒在地,有的高声嚷着要水喝,有的眼睛发花打着踉跄,那四名男人看着昏的昏倒的倒的一众少年人直摇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 等人都上来完了,台子一侧的年轻男子才高声道:欢迎各位来到天极宗参加入宗比试,此处场地的比试为第一轮,通过此轮者可继续上爬,去往第二轮的比试场地,接来下向众人宣布第一轮比试规则。 在场众人将根据年龄分作四组,每组各自进行对战,最后每组头十八名获得晋级第二轮的资格,四个小组的比试分别在校场四个方位同时进行,每场的比试用时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各执木剑,剑端涂抹有红泥,比试内容当作实战,尽可能的攻击对方,时间一到,各自上报身上的红泥印记数,命中对方致命处一下记两分,其余部位一下记一分,最后统计总分,揭晓排名,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比试在即,大家恢复了精气神,齐齐回道,又惊起一众林鸟直冲云霄。 第8章 遇小人 傅沛白卸下了身上的包裹,走到她所分的小组,这里皆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现在正拉练着身体,摩拳擦掌,她咽了咽口水,更加紧张了。 很快,锣声敲响,随着一声比试开始!,每组的场地都上了人,傅沛白站在场下,神情专注的盯着她们组的情况。 她们组上场的两个少年,换好了武服,接过木剑行礼之后分开,执剑对峙起来。 左边的少年明显更为自信,率先发动进攻,他脚下一动,疾速的来到了对手身前,长剑抽回,蓄力之后猛然刺出,剑身与胳膊齐平,直直朝对方的胸口刺去,不过他攻击固然凶猛,但与他交手之人也并非无能之辈,那名少年眸光一闪,灵活的侧身躲过,防御的同时,也不忘进攻,手腕灵活的转动,将剑如利斧一般砍向对方,对方腰腹受这一击,吃痛的后退两步,露出了破绽,少年抓住时机,持剑的手突然屈腕上翘,立剑,然后直点对方胸膛,对面少年的浅色武服上很快便出现了一处红色印记。 两分! 观战之人齐齐叫好,拍手称赞。 傅沛白看得有些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人比武,与她在话本里看过的要精彩刺激得多。 台上的两人重新激斗在一起,实力不相上下,各有伯仲,不过傅沛白已经无心再看了,这些人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要通过这第一轮,机会渺茫,只能以巧取胜,那又该如何巧胜呢? 就在她思索间,台上已经比了几轮了,主事台那边这会正高声呼道:第四组傅沛白准备! 傅沛白!人呢?在吗?! 主事弟子又高声喊了两声,傅沛白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赶紧举了手,上得台去,好巧不巧,她对面站着的正是在山下与她搭话的莫清源。 莫清源眯了眯眼,也没想到这么巧,他不着痕迹的冷笑了一声,拿了木剑上前作揖。 这两人的比试很快吸引了一众人的围观,大家都想看看这农家小子有什么本事。 傅沛白拿着木剑,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有些手抖,她闭眼深呼吸吐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一声开始落罢,莫清源便执剑向她袭来,动作迅猛,傅沛白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下一刻,左胸膛便被木剑剑尖击中,甚至身子顺着剑势还往后退了两步,她盯着左胸膛处染上的红印愣住了。 如若是实战,她现下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场下传来一阵嘘声,戏谑,嘲笑,她感觉自己耳朵嗡嗡的,无数吵杂的声音往里钻。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就这么不断暗示着自己,她重新拿好剑,摆好架势。 对面的莫清源扬了扬嘴角,他刚刚不过使了三分功力就将这小子击中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他便颇为挑衅的冲傅沛白招了招手,示意对方来攻击自己。 可傅沛白不傻,主动进攻她绝无胜算,只能以守为攻,从中抓住对方的破绽,趁机得分。 见傅沛白迟迟不动,莫清源沉不住气了,时间宝贵,他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更多的得分,于是他不再耽搁,执剑再次攻去。 有了第一次被袭的经验,傅沛白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对方,在剑端将将要抵上的她的脖颈之时,她侧头矮身往莫清源身侧一翻滚,眨眼间便来到对方的身后,手起剑落,莫清源后背被击中。 一分! 莫清源难以置信的回头,竟然轻看了这小子,他警惕起来,身形一动,与傅沛白拉开了距离。 他单手执剑站在这一侧,傅沛白双手握剑蹲身呈防御姿势在另一头,两人对峙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发动攻击。 莫清源估算着时间,再拖下去就要结束了,只能高喝一声后持剑冲了上去,这一剑,攻向的是傅沛白的右臂,因为他看出了傅沛白的右臂似乎受过旧伤,力道不及左臂。 傅沛白仍是不急,直到剑在眼前她才矮身躲过,随后左腿一勾,试图绊倒莫清源,莫清源目光一凝,用剑挡住了傅沛白的腿,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根本不是为了攻击他下盘,只是佯攻而已,真正的意图其实还是上方。 傅沛白趁此机会,迅速起身,手肘用力捣向对方后背,一击得手,莫清源往前扑倒,背上再中一剑。 这下场下彻底沸腾了,大家都被傅沛白这些不成一派的身法招式惊到了,有人率先拍了掌叫好,随后便是掌声雷动。 莫清源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听着耳边那些为傅沛白叫好的声音,又想到了在山下那一幕,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袭来。 他恼羞成怒,腾的爬起身,不管不顾冲着傅沛白就砍去,若是先前他轻敌只用了三四成的功夫,那这下他就是使了十成的功夫了,甚至每一道攻势中都藏了些按捺不住的杀气。 傅沛白之前利用的就是莫清源轻敌的破绽,这下对方使了十成十的功夫,局势立马便一边倒了。 傅沛白被单方面碾压,木剑一下一下击中她的胳膊,腰腹,后背,大腿,她虽然身手敏捷,但随着这猛烈又迅速的攻击,根本躲无可躲。 又是一道凌厉的剑势,直接砍到了她的后脖颈,她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差点往前栽去,好在最后用剑撑在地上勉强站住了,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背后之人一剑再次砍中她的右臂,随后便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她摔得头冒金星,刚想撑着起身子爬起来,背上落下重重一脚,将她踩回了地上趴着。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呼住手,这哪里还是比试,分明已经演化成了殴打。 可失去理智的莫清源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再次抬腿一脚踩上了傅沛白受过伤的右臂手肘,然后缓缓的碾动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傅沛白痛得冷汗直冒,一声闷哼溢出,莫清源不理场下的喧嚣,蹲下身道:你求我,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傅沛白咬紧牙关闭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那边的主事台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派了人正走过来。 莫清源抓住傅沛白后脑勺的头发,正准备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弹指之间,一枚速度极快的碎石击中了他的手腕,石块掉落之时,他的手腕也无力的垂了下去,他抬起头来,愤怒的吼道:谁?! 远处石阶之上,缓缓出现一黑一白两个女子的身影,白衣女子率先走了过来,她戴着帷帽,以白纱掩面,偶有微风吹过,掀起纱帘一角,虽看不清真容,但光是看她窈窕的身姿,也能想象白纱之下是怎样一张出尘绝世的脸。 女子缓缓走到场边站定,而那边的主事台瞧见之后,四名中年男人齐齐起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白衣女子身边,恭敬道:参见峰主。 众人一听,皆都明白了,这天极宗唯一的女峰主还能是谁,自然是那宗主的长女,朝泉峰峰主了。 一个二个脖子立马抻着脖子想去窥探女子白纱之下的面容。 白衣女子没有摘下帷帽,她透过白纱扫了一眼场上的情形,凉凉的发问:四位堂主不解释解释眼下的局面? 四个男人脸色一僵,互相推诿着,谁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一位年轻的主事弟子站出来道:禀告峰主,应该是这二位在比试期间发生了言语间的冲突,是以态势失控,发生了斗殴。 女子声音愈发冷淡,斗殴?我分明瞧着是这位公子单方面的殴打地上这位,现下你与我说他们这是在互相争斗? 那弟子心一紧,听出了女子话间的不满,赶紧补充道:弟子也只是远远瞧见,并未亲眼看到,刚才所说也只是猜测罢了,事实应当是如峰主所言。 女子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又将矛头指向了四位中年男人,那四位觉得现下该如何处理? 不如先问清事情原委,然后按门规处置,不知峰主意下如何?,说话的男人一脸小心翼翼。 女子没出声,算是默认了,然后四人中年岁最长的一位便走了出来,他拿出了一点威严和气势,负手对着地上的两个少年人问道:你们谁来说说方才场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傅沛白还趴在地上,方才的确被打得狠了,此刻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一片混沌。 模糊记起刚才莫清源拽住她头发的手突然松开,不久后鼻尖便荡漾起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洁白的裙摆,以及干净无暇的鞋履。 当事的两人谁都没说话,傅沛白是没这个气力,莫清源是人都吓傻了,这会他已经恢复了理智,看着眼前的几人,自知闯了大祸,一张脸煞白。 男人见问这两人问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身向着台下问道:你们方才可看清台上发生了什么? 场下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你,你来说!,男人说着指向了前排的一人。 我? 对,就是你,快说。 被点中的少年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场上那人突然就像疯了似的去攻击这农家小子。 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所看到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男人听罢,还在沉思如何处理这事,另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便走出来对着白衣女子道:峰主,在下斗胆猜测这位公子突然如此失控的袭击对手,应该是在比试期间受到了对方的言语挑衅抑或是一些羞辱诋毁的话,是以这位公子才失去了理智殴打对方,说完,他又对着莫清源状似严厉的问:是不是他口不择言出口羞辱了你? 莫清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家父交情颇深的男人,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在帮自己呢,于是连忙点头,是是是,这厮见打不过我,便出口侮辱家母,以此来分我心神,我忍让了几次,他却得寸进尺,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失了分寸。 男人点点头,颇有点包公断案公正严明的模样,既是这样,虽然你打人在先,但念你是情有可原,酌情从轻处置,至于你嘛......,男人说着,看向了地上趴着的少年,正好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少年的瞳孔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男人有些心虚的挪开视线,你遇人不敌,竟然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就算赢了,也有违道义,念在你年岁尚小,秉性未定,暂且不与你计较,现在宣布剥夺你本次的比试资格,自行下山去吧。 傅沛白猛的抬头,哆嗦着站了起来,她虚虚的扶着自己的右臂,厉声道:我没有!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男人怔了一下,被少年人这么一吼,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拉下脸,你别不识好歹,若是再狡辩不认,可不是撵下山这么简单了! 傅沛白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她皮肤黑,否则一定能看出她此刻涨红了的脸。 我说了,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男人也怒了,吼回去:你说没有就当真没有吗?!片面之词,如何信你?就问问台下之人,可有人与你作证?,男人之所以这么问,自然是认定了台下不会有人愿意给这个无名小子作证的,可谁知台下却传来弱弱的一句,我可以作证...... 台上众人齐齐看下去,是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开的口。 而这人正是上山之时,和傅沛白同行的那位小公子。 那少年哪里接受过这么多人的注目,一时之间有些紧张,说话都结巴,我,我可以替他作证,他确实没,没有跟那位说话,他都没张过嘴。 台上帮莫清源的男人脸色顿时就变了,犹如吃瘪一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袖子一挥,生硬的道:但凭峰主定夺。 白衣女子伫立在一旁,一直漠然的看着一切,没有说话,场上场下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傅沛白牙关咬得死死的,她望向白衣女子那边,虽然隔着一层白纱,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她不由得攥紧了拳。 白纱随风微动,女子也淡淡的开了口:既已有人证,那就是这位公子说谎了,说罢她顿了顿,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为了取胜,不择手段,无视规则,诬陷他人,依照宗规,逐出山去,今生永不准入天极宗。 莫清源一下就懵了,腿一软跌倒在地,大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撒谎,我不该打他,求你们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求你们了,求求你们!,说着就涕泗横流起来,样子颇为狼狈。 本来正准备驾着人走的主事弟子听罢,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女子,等她发话。 你们还在等什么?,女子清冷的声音从白纱之后传出,两名弟子不敢再耽搁,一人一边擒住莫清源的胳膊,任他如何告饶,皆不理会,很快便压着人往石阶之下走远了。 发生了这事,场上的比试早都停了,一众人看向白衣女子,女子施施然走到主事台那边坐下,黑衣女子紧随其后,待白衣女子坐下之后,冲着场上大声道:看什么看!比试继续! 第9章 入朝泉 众人一听,各归各位,继续开始比试,场上重新响起木剑相击的声音。 而四组这边,莫清源被擒走,那这场自然就算傅沛白胜,按照规则,她需要马上对战下一位对手,可是眼下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片眩光,周身疼痛难忍,特别是被莫清源碾过的右臂,连抬手都有些困难,可是,她不能认输,她更不能放弃,为了家人,为了报仇,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她狠狠掐了掐自己大腿的嫩肉,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换做左手执剑,将右手负于身后,等待对手发动进攻。 最终这场比试她还是败了,败得非常难看,全身上下数不清的红色印记,最开始她还能闪躲一二,到后面,她的身形动作全都因为体力不支身负伤痛的原因慢了下来,一次次被刺中,躲无可躲,最后时辰一到,比试结束,她脚下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连忙撑着木剑才不至于狼狈的趴下。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 她垂着头,瘦削的肩膀因为剧烈的喘气而颤动着。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到底是没有抓住这次机会。 场下这时已经没有嘘声和嘲笑了,每个人看向她的目光多多少少带着些可怜和同情。 傅沛白,离场,主事台传来催促她离开的声音。 她撑着剑起身,脚也不知什么时候扭伤了,只能一瘸一拐的走下场,回到自己的包裹旁后,众人给她让出了偌大一片空间,有人问道:你没事吧? 你还好吗? 要不要喝水? 傅沛白坐在地上,一直摇头,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血气上涌还是怎么的,感觉自己嘴里涌起一股腥甜腥甜的味道,她用舌尖顶住牙齿舔舐了两下,像是血。 众人逐渐散去,她闭眼休息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过包裹一阵翻找,最后摸出了那块她用干净的布包好的玉。 她拿着玉佩,缓缓爬起身,跛着脚,向主事台那边走去。 黑衣女子见她过来,两步上前问道:有什么事吗? 傅沛白左手杵着木剑,右手微微发颤的将玉佩递了过去,虽然是面向的黑衣女子,但话却是冲向白衣女子说的,你的玉佩。 还有,谢谢。 白衣女子闻言隔着白纱轻飘飘的望了过来,没有说话。 傅沛白握紧了拳,一种无言的羞愧之情升起,女子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抓住,她难堪的移开视线,转身步履蹒跚的走了。 待她身影消失后,黑衣女子将玉佩递给了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摩挲着这与她阔别一月的沉香暖玉,久久不言。 ...... 天极宗的入宗比试随着太阳落山也拉下了帷幕,报名者三百七十八人,参加第一轮比试者两百二十二人,最终成功通过三轮比试,顺利入宗者不过四十七人。 落败的各家子弟陆陆续续下得山来,看见路边还停着的那辆驴车,而驴车边那位农家少年垂首靠坐着轱辘,像是睡着了,没人再来跟他搭话,各自三三两两散去了。 缙云山下的空坝安静了下来,偶尔有一声驴叫,大概这毛驴也是在这站了一天,开始有些焦躁的不停抬蹄,这动作惊醒了傅沛白,她方才的确是靠着驴车睡着了。 下得山来之后,她全身一下就泄了力,靠着驴车滑坐了下去,心里百味杂陈,迷茫,绝望,不甘,愤恨,这些心情通通交杂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就这么坐着坐着便沉沉睡去了。 这会醒过来,睁开眼,发现整个山下就只有她一人,面前巍峨的大山在黑夜里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偶有几声鸟鸣,狼嚎传来,再来就是夜风簌簌的声响。 她站起身,浑身疼得她一下没忍住,轻声嘶了一下,好一会儿后她才坐上了驴车,心里四顾茫然,天大地大,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了,她想到闻老头说的天下门派众多,去投身别处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可她抬头看着那远处气势雄伟的石牌坊,心里那股不甘怎么都压不下去。 然而事已至此,不认命又能如何?她扯动缰绳,正欲驱着驴车离去,听人一声高呼:公子留步! 她回头望去,瞧见是那黑衣女子,她依稀记得对方好像叫阿芙。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带困惑的盯着对方。 黑衣女子几步上前,面容带着亲和的笑意,我们峰主让我问你,朝泉峰上还缺一个挑水砍柴的小厮,你可愿来? 傅沛白愣了一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急切的答道:我愿意,我愿意! 黑衣女子扑哧一笑,眉眼弯弯,招招手,那你随我来吧。 我......这车。 我会安排人处理的,你随我来,黑衣女子说罢便走向了登山石阶。 傅沛白看着那幽长的石阶,心里有些发怵,她自认自己没力气再爬第二次了,不过没等她反应,黑衣女子便提着她后衣领往上奔去,速度之快,她感觉自己脚下仿佛腾空,眼前的景象快速倒退,不过须臾间,她们便攀上了一座山峰,山风瑟瑟,吹得她打哆嗦。 黑衣女子领着她又走了片刻,面前出现一道悬空索桥,连接着另一侧的稍矮一些的山峰。 木质吊桥看上去不太稳固的样子,桥身随着山风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黑衣女子已经率先走上了桥,回头一看傅沛白还站在原地,催道:快跟上。 傅沛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从上往下看去,吊桥之下幽深不见底,摔下去肯定是尸骨无存。她鼓足勇气,站上桥去,搀扶着吊桥的把手,一步步艰难的挪动着。 等脚下彻底踩上稳固的石板路后,她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晃悠悠的索桥问道:通往这边只有这一条路吗? 黑衣女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嗯,天极宗一共有六大峰,今日你参加比试那座是主峰,唤做苍穹,另外五峰,一是宗主所辖之峰,坐落正东,名为青辽,二是永襄峰位于西北,三叫云昆峰面向西南,吴巨峰辖东北,最后啊就是咱们这朝泉峰位东南。 五峰环绕苍穹峰而立,各自分离,以悬吊索桥相连,所以你可得习惯走这桥才行。 一串名字吐出,傅沛白根本没记住,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她倒是听清了,现下所处之地唤作朝泉峰,就是她往后要呆的地方。 黑衣女子带着她在林间穿梭,走过一条青石板小路后,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不大但极为别雅的小院。 院内十分安静,黑衣女子放轻了脚步,低声道:轻点声,峰主浅眠,这会已经歇下了,别扰到了她。 傅沛白点点头,猫着腰跟在黑衣女子身后,两人只是路过这竹林中的清净院落,很快便去到了后山,众多房屋错落的分散着,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人这时候还在各自忙碌。 这里是朝泉峰的后山,主要负责峰里一些闲杂事务,黑衣女子介绍道。 傅沛白颔首,跟着女子往屋子那边走去,待走近了些,她才看到这些人在忙碌什么,有在洗衣服的,有在刷碗的,也有在择菜的,还有抱着小孩在牙牙学语的,男女老少都有,大概有四五十号人之多,这种景象一下子就将她拉回到了在怀柳村的时光,想到昔日种种,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 女子将她带到一处屋前,敲了敲门,蒙大哥在吗? 屋里很快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吱呀一下,门被拉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倚靠着门框粗嘎的笑着,这么晚了,阿芙姑娘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阿芙拉过身后的傅沛白开始介绍:这是今天新入峰的小厮,你先带着,让他先熟悉熟悉,然后给他安排点他能做的事。 大汉眉毛一挑,打量起面前瘦瘦高高的少年来,看了良久,颇为不满意道:这小胳膊小腿的拎水都困难,能干点什么? 哎呀,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反正人呢,我就交给你了,你一大把岁数的人,可别欺负人小孩,听见没?,阿芙说完又冲傅沛白道:以后你就好好跟着他,他是这后院的总管事,叫他蒙叔就成。 对了,还有他这一身伤,你等会找阿若给她看看,我就先走了,说完,阿芙便离开了,留下傅沛白和大汉在这两两对望。 大汉摸着下巴的胡茬,啧了一声,迈腿往另一间屋子走去,跟上。 傅沛白转身跟了上去,两人到了正对面的屋舍,大汉笃笃笃敲门,片刻后,房间的主人开了门,是个桃李年华的姑娘,眉眼细致清雅,典型的江南水乡人,她面对着大汉这般粗鲁的举动浅笑着问:这么晚了,蒙大哥有事吗? 大汉指了指身旁的傅沛白,说道:新来的小子,一身的伤,给他瞧瞧。 女子看向傅沛白,侧过身道:进来吧。 傅沛白刚想往里走,被大汉一把拽住,凶狠狠道:嘿,你这小子,人姑娘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好意思了,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一臭小子懂不懂点规矩。 傅沛白站定身子,脸上有点懵,对哦,她现在是假扮男子之身,确实是要注意一下男女之别。 于是她退了两步,歉声道:抱歉。 女子柔柔一笑,无事的,医者不拘泥于这些,进来吧。 不成,不成,你带着这小子去我那屋,大汉坚持道。 那好罢,说完,女子折返屋内提了一个药箱,跟着大汉去往对面的屋子。 走路间,她侧头瞧了瞧这新来的陌生少年,主动搭话道:还不知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傅沛白埋头走路,闷声回:傅沛白。 我叫云若灵,应该长你几岁,是这里的医女,平日你可随其它人一样,唤我阿若便是。 傅沛白点点头,没吭声,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三人来到了大汉的屋里,屋子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酒味。 云若灵打趣道:蒙大哥,你又偷偷喝酒啦?不怕被峰主发现受罚了吗? 汉子嘿嘿一笑,赶紧关上门,好妹子,你可别说出去,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云若灵笑笑,对傅沛白说道:你往后可别学他,朝泉峰上禁酒,被发现是要受罚的。 坐下吧,我先瞧瞧你这胳膊。 傅沛白老实坐下,听到对方让她活动活动胳膊,她便试着抬了抬手臂,没什么问题,但是想要手部发力的时候却感觉手腕一阵刺痛,使不起力来。 云若灵想伸过去给她把把脉,傅沛白却猛的缩回了手臂,眼里有明显的戒备,云若灵愣了愣,轻声道:我只是想替你把把脉,别紧张。 傅沛白想到了闻老头当初的话,嘱咐她一定不能随意让人把脉,男女脉象不同,一摸便能察觉,让她一定警惕,便说道:不用了。 大汉啧了一声,还以为是傅沛白不好意思,便说道:你这会扭捏个什么劲,刚还想往人姑娘闺房里钻呢,现在一副黄花大闺男的样子做甚? 傅沛白还是摇摇头,异常坚持,不用了。 云若灵不好强人所难,只得说:那你内里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傅沛白又是摇头,此刻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她只觉得心神疲惫而已。 你这胳膊是否有过旧伤? 嗯。 我瞧着你手腕脱力,微微发颤,很大可能是筋脉受损了,不及时医治的话你这胳膊可能以后拿不了重物了。 傅沛白脸色一变,这是右臂,她还得拿剑,于是立马紧张的问:能,能治好吗? 云若灵看着少年黝黑的眼眸,轻点了下头,能治好的,施针灸之法,三日一次,持续月余,应该就能见好,不过后面半年最好也好生养护着,万不能再受伤了。 那这半年,不能用右手练剑了吗? 最好是不要,强度过大再损伤筋脉就是不可逆的了。 傅沛白肩膀垮了下来,人看上去有些萎靡。 你这小子,练什么剑呢还,等你胳膊好点了有你忙的,大汉粗声道。 好了,至于你脸上这些伤,都是些小的擦伤,仔细清洁下便可,你身上可还有其它地方受伤? 有倒是有,傅沛白被莫清源踹了好几脚,还有那些木剑击打的伤,不过伤都在隐秘处,她自然是不能说的,于是便摇摇头。 那好罢,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再替你针灸,蒙大哥今晚你先给他寻间屋子住下吧,云若灵说罢,提了木箱离去。 大汉摸着胡茬,没空房间了,你就跟我睡一屋,我睡炕上,你打地铺,没意见吧? 傅沛白自然是没意见,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能入了这天极宗已是走大运了,不能以正统弟子习武,偷师学艺也成。 大汉嫌弃道:你去,屋子后面有口井,打桶水自己洗洗。 傅沛白也知道自己现在满身的灰,蓬头垢面,身上混杂着汗味,难闻得紧,于是便听话的去到了井边打水清洗。 井水很凉,碰到脸上伤口时有微微的刺痛感,清洗完后,她坐到井边望向了夜空中高高悬挂的上弦月,明日应该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此刻空中星罗棋布,这是她在西北很难看到的景象,随着她目光下移,远方朦胧夜色下那闪烁着零星灯火的小院便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站了起来,抻长脖子往那个方向探去,因着这一片地势稍高,能看清那处于竹林中心的院落,正是她来时路过的那一个,也就是朝泉峰峰主的住处。 她脑子里闪现出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犹如天仙一般让人望而生却,可又带着迷人的浅淡芳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将玉佩还给人家了。 她收回目光,回到大汉的屋子,大汉彼时已经睡下了,发出了微弱的鼾声,而地上,已经铺好了地铺,厚厚的两层棉被,她脱了外衣和鞋子躺了上去,身下是柔软温暖的触感,就像娘亲亲手弹的棉絮一般,她看着虚空,缓缓闭上了眼。 第10章 新生活 傅沛白这夜难得没有梦魇,但她睡得还是不太安稳,自从家中生变之后,她鲜少能够睡个安稳觉,有时候,睡着醒来通身冷汗,会比没睡之前还精神疲惫。 就如眼下,她刚悠悠转醒,太阳穴就疼得厉害,口干舌燥,身子疲惫得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物什,刚一睁眼,就看到三个巨大的脑瓜子悬在自己面前,她瞬间弹起身,心脏猛烈跳动着。 那肇事的三人却笑嘻嘻的问:你是谁呀? 傅沛白扭头看去,原来是三个半大的小孩,两个男娃,一个女娃,都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此刻正仰着稚嫩的面庞看着她。 她松了口气,回道:我是新来的杂役。 那小女孩又甜甜的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傅沛白。 我们以后可以叫你阿沛哥哥吗? 面对着三张童真的脸,傅沛白说不出拒绝,只能僵硬的点点头。 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孩问道:那哥哥你会陪我们玩吗? 傅沛白看着男孩稚生生的的脸就想到了傅嘉许,心中一痛,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这一幕恰巧被负手进来的大汉看到,他抬手打在男孩屁股墩儿上,玩,玩什么玩,一天就知道玩,书看了吗,武练了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 男孩被这么一凶,委屈得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那大汉背着手又是一凶,哭什么哭,你可是男孩子,成天哭哭啼啼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怎么行! 男孩彻底放声大哭,我不要当男孩了,呜......我要当女孩。 傅沛白看到他就会联想到自己弟弟,心里难受得紧,干巴巴的道:别哭了...... 大汉被哭得心烦意乱,从怀里摸出三颗糖递过去,吃糖,一人一颗,不准哭了,外边玩去。 还是这招管用,男孩果然不哭了,一把抹掉鼻涕泡,三个孩子手拉手欢快的出了屋去。 喏,给你赊来的两套衣服,换洗着穿,看你这样儿估计也没钱,等月钱发了,直接给我,我好还给人家,大汉说着,递了两套衣服过去。 傅沛白接过,衣物是柔软的棉布做的,比她之前穿的葛麻衣好多了,她接过后轻声道了谢,就没其它动作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汉。 大汉被她黑漆漆的眼睛盯得有些发毛,你看我干嘛,换上啊。 你先出去一下。 大汉一头雾水,我出去干嘛? 我换衣服,傅沛白说得自然极了。 你换就换呗,我又不打扰你,大汉说完,突然后知后觉道:不是,你在我面前不好意思换衣服? 傅沛白没吭声。 不是吧小子,我两都是男的,你在害羞个啥?我说你是黄花大闺女,你还真就演上了?,大汉一脸无语。 傅沛白严肃道:总之,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大汉挠了挠头,转身大步迈了出去,关门前留下一句真麻烦。 等房间只剩傅沛白之后,她才放松下警惕,麻利的将一身衣物更换完毕后打开了门,门外背对她的大汉听见声响转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她道:不错,精神了许多,走吧,去给你扎针。 傅沛白眼睛一亮,赶紧跟上,和大汉来到了一间茅草屋子,这屋子墙壁地上都挂满了晒干的草药,只有一方角落靠墙放着一张大大的抽屉柜子,前面是一张桌子,此时云若灵正坐在桌子里侧替一位老叟把着脉,她余光瞧见了他们,抬头浅笑道:你们等会啊,我先替余伯抓味药。 说罢,云若灵就转身在药柜的各个抽屉里取出草药,然后拿过桌上的药捻子仔细碾好了,分作三包,交给了老叟,或许是因为她面前的老人耳朵不灵光,她便凑到老人耳边大声嘱咐道:余伯,这药啊,放到锅里熬上一会,显了色,就可以了,每日一副,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啦,听清楚啦,老叟说完,提着药佝偻着药颤颤巍巍走过来。 傅沛白和大汉赶紧侧身让过。 来吧,这边坐,云若灵说话间收拾好了桌上的杂物。 等傅沛白坐下后云若灵又道:把袖子捋起来,见对方有些犹豫,她解释起来,放心,不会给你诊脉的,你不把胳膊放上来我怎么替你扎针呢? 傅沛白闻言,缓慢的捋起袖子,放上去的动作小心翼翼,有种对方如果敢碰她手腕,她就立马收回来的戒备。 云若灵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棉布包来,在桌上抖开,布包里是大小不一,排序整齐的银针,最粗的一根感觉有树叶叶柄那么粗,每根银针顶端都闪着光亮。 大汉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胳膊,摸了摸手臂道:阿若妹子,这要花多长时间啊? 约莫半个时辰。 那行,那你先给他扎着,我半个时辰后再来,说罢,便脚下生烟溜了。 那傅沛白怕吗?自然也是怕的,想到这么多根针要扎上她的胳膊,不仅怕,还紧张得很。 云若灵瞧出了她紧张,为了让她放松心情,便打趣起那大汉来,你别看蒙大哥生得高高壮壮的,其实他啊,是这院子里最怕疼的了,而且都到了不惑之年,还跟三岁孩童一般,喜欢吃糖,怀里常年揣着甜果呢,你若往后哪天馋了,去向他讨,他指定给你掏出一堆来。 傅沛白想到了早上那大汉给小孩散糖的一幕,她还以为是专门给孩童的糖果,原来是他自己的,她脑海里出现了大汉那张粗犷豪放的脸,然后下一幕,大汉欢欢喜喜拨开糖纸往自己嘴里丢了粒糖,这画面着实违和,她轻晃了下头,不再乱想。 而这边云若灵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先是拿起最细的一根针,点了点傅沛白手腕之上的一处地方道:第一针,阳池穴,会有点疼,你忍忍。 傅沛白点头,看着那根细若发丝的银针缓缓的刺破自己皮肤表面,然后继续向下,虽然有些刺痛,但还在忍受范围里。 扎下第一根,云若灵又以两指掐住针柄微微的捻转,随着这种动作,傅沛白感觉自手腕处生出一些暖气,流向整只胳膊。 云若灵处理好第一根,又从棉布包里取出第二根,略粗一些,指向傅沛白的小臂上的三阳络穴,第二针,三阳络。 银针扎入穴道,傅沛白吃痛,皱起了眉,云若灵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下的动作稍稍放缓了一些。 第三针,曲池穴。 第四针,臂臑穴。 第五针...... 第六针...... ...... 第十二针,肩髃穴。 等十二针扎完,傅沛白整个右臂自下而上分散着粗细不同的银针,整个手臂又酸又麻,微微胀痛。 云若灵嘱咐道:手臂放松,别用力,就暂且保持这个姿势。 傅沛白闻言一动不动,目光盯着那些银针。 云若灵收拾好了针灸包后转身在药柜中翻找起来,随后摸出了一包油皮纸包,取出了几根绒状的小柱。 傅沛白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艾草做的灸炷,搭配上扎针,疗效更好。 傅沛白点头,看着一根根灸炷立于自己胳膊上的各个穴位,顶端缓缓升起白烟,胳膊里面好像有气流涌动一般,时而痒痒的,胀胀的。 云若灵点燃最后一根艾灸,针灸期间你的胳膊会有些不适,酸麻痛胀的程度因人而异,都是正常的。 草药屋里弥漫起一阵艾草的气味,傅沛白敛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云若灵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天极宗啊?咱们朝泉峰有段时间没进外人了。 参加入宗比试。 能出现在这里,自然而然代表傅沛白没通过入宗比试,云若灵也不想提人家的伤心事,便换了话题,听说你是阿芙姑娘带过来的,她是咱们峰主身边的人,你就在朝泉峰上好好呆着吧,咱们峰主面冷心热,待人不薄的。 傅沛白想起了那白衣女子,犹豫片刻后问道:峰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云若灵莞尔一笑,咱们峰主啊,怎么说呢......嗯,我想想...... 想了一会她问傅沛白:你可曾见过峰主? 见过,傅沛白点头,第一次,她救了自己的命,第二次,她给了自己希望,第三次,她又帮了自己。 那你先同我说说,你对峰主的第一印象如何? 傅沛白蹙起了眉头,神情十分纠结,总的来说她对白衣女子的印象很复杂。 长得很美......像天上下来的......,她说得认真,云若灵却溢出一声笑来。 傅沛白怔住,怎么了吗? 无事,见过我们峰主的人都这么说,你继续。 冷若冰霜,让人觉得不敢接近。 还有呢? 很......善良,她帮过我许多次。 云若灵听罢,脸上的笑容更甚,是了,其实咱们峰主啊,如你所言,瞧着呢,面若冰霜,生人勿近,话也是极少的,但其实心地善良,这后山院里一大半都是流离失所的人,峰主不忍心,就带回了山上来,给了我们遮风避雨,吃饱穿暖的生活。 傅沛白想起了白衣女子俯视她时的面孔,姣好的五官无波无澜,一字一句仿佛冰锥,她满心绝望之时,那人又给了她那块代表希望的玉佩,想到玉佩,傅沛白问道:她给过我一块非常奇特的玉佩,能自行发热,你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吗? 云若灵脸上显现出一些惊讶来,你说的应该是峰主惯不离身的沉香暖玉吧,你说她把玉佩给你啦? 嗯,不过现下已经还回去了。 那就好,云若灵松了口气后解释道;那玉可大有来头,几年前峰主外出游历时遭魔教偷袭,受了重伤,落下了这病根,身体阴冷异常,后来赤羽山庄庄主赠与峰主这稀世的沉香暖玉,佩于身上能很好的压制寒气,是以这两年峰主基本玉不离身。 傅沛白原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块比较珍贵的宝玉而以,现在看来,却是有更重的份量,一时之间,她的心绪有些复杂,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报答。 好了,再一会就可以拔针了,你再坐会。 第11章 偷学艺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云若灵拔针之时,蒙大汉飘飘然走了进来,顺便递给傅沛白一个大包子,阿若妹子,你要不? 不用了,蒙大哥,拔完针,云若灵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傅沛白放下了袖子。 谢谢你,云姑娘。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行了,走吧,带你先在山上转转,大汉大手一挥,领着傅沛白出了草药屋。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包子,并排而立,动作整齐的吃着。 大汉一边啃包子一边思索着路线。 傅沛白一边啃包子一边思索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走吧,先带你熟悉熟悉这后山,大汉啃完了包子,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这里是伙房,负责整个峰上的伙食,他边指边说道,时不时有男女老少和他打招呼。 蒙哥,早啊。 早。 蒙哥,吃了没? 吃了吃了,你小子腿好了没,好了今天就开始砍柴去。 蒙大汉笑得一脸灿烂,又指向其它的屋舍,这边是茅厕,男的用这个,那边还有一个,是女子用的,你可记住别进错了。 这一片都是住人的,这块地是用来晒衣服的,这是账房,支月钱的......还有那......都记住了吗?,大汉一股脑说完。 傅沛白点点头。 大汉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前行,出了后山后,两人路过白衣女子的庭院,竹林间十分寂静。 大汉放轻了脚步,压低声音道:这是峰主的院子,你没事别过来晃悠知道不,峰主最厌恶吵杂,这次带你过来就是认认,平时出行的话可以走那边的小路,等会回去的时候咱们就走那边。 好。 出了竹林后,大汉才挺直了腰板,恢复了虎虎生威的走姿,带着傅沛白到了前山。 不远处一众屋舍连成一排,屋舍前还开辟出很大一块校场,此刻那校场上一众青年正穿着统一的服装练剑,动作整齐,剑势凌厉。 那是朝泉峰弟子练功和休息的地方,咱们峰里的弟子虽然是四峰中人数最少的,但也是实力最高的,想要成为咱们峰主的弟子,那可是难得很呐,大汉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傅沛白突然落寞的神情。 好了,峰里大概也就是这么些个地方,走吧,回去了。 两人折返时走的另一侧的林间小道,大汉在前,傅沛白跟在其后,两人本来正走得好好的,大汉突然顿足,傅沛白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去,还好及时站定,她歪头朝着前方看去。 原来是小道远处的竹林间,正有人在练剑,傅沛白眯了眯眼,看得更清楚了,那一袭白衣,身姿飘然的人不是朝泉峰峰主又能是谁。 女子的身形婉若游龙,在林间飘然而动,她手里执着的是柄细长的银色软剑,剑身通体锃亮,所掠之处,竹叶凋落。 傅沛白不由看呆了,与其说女子是在练剑,不如说是在肆意舞剑,身法随性自然,却又气势不减,裙摆和青丝随着动作飘曳,柔软的腰身时而前倾时而后仰,银色软剑在其手中柔似婵娟,复直又发出铮铮弦音,配着清风绿竹,这一幕着实好看极了。 大汉弹了弹了傅沛白脑门,走了,别打扰到峰主。 傅沛白回过神来,揉揉额头,她模糊的想起闻老头所说的朝泉峰峰主叫陆什么来着,陆......啊对,陆晏冉,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回去的路上,许是见傅沛白一直若有所思,大汉揶揄道:想什么呢?被咱们峰主的天姿绝色惊到啦? 傅沛白摇摇头。 别不好意思,毕竟咱们峰主的容貌冠绝天下,没几个男子见了能把持得住的,你又正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我懂我懂,大汉说完,露出了不坏好意的笑。 傅沛白眉头一皱,这哪跟哪儿啊,白衣女子确实美极了,但她也只是出于对美的欣赏,毕竟同为女子,她怎么可能生出其它心思呢。 于是她幽幽回道:那你呢?把持住了吗? 大汉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还打趣到自己身上了,直挥手,去去去,说什么呢臭小子,咱们峰主今年刚桃李之年,我跟她可差着辈呢。 你脸红了。 大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怒目圆睁,你放屁! 其实大汉的脸比傅沛白还黑些,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傅沛白确实只是随口一说。 你耳朵也红了。 大汉一愣,又摸向自己耳朵,刚才红没红不知道,这会的确是血气上涌大概红了起来,但是是被傅沛白气的。 你少胡说!我为什么要脸红?我对咱们峰主是欣赏,欣赏你懂吗?! 不懂。 嘿,你这小子,昨日还蔫了吧唧的,今天就有精神跟我斗嘴了哈,我看你胳膊也好完了,下午就给我挑水去,不挑满不准吃晚饭!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 傅沛白轻飘飘看了大汉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我要去告诉阿芙姑娘。 什么?! 说你以大欺小,剥削我,压榨我,奴役我。 大汉犹如吃瘪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傅沛白已经越过他,走远了,他赶紧大步追上去,嘴里还气道:你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哪剥削你了?哪压榨你了?还奴役你......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间小路。 等回到后院后,傅沛白突然想起闻老头交代她的事,便一个回身,对还在滔滔不绝的大汉说了个停字。 大汉话说一半,嘴还半张着,被一个毛头小子命令了,心里很不爽,刚要发作,对方又客客气气的道:蒙大哥,我想问你个事。 这是傅沛白第一次客客气气称呼他,又是这么郑重其事的态度,再发火似乎显得自己有点小气了,便摸了摸鼻子平静了下来,你问。 天极宗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 六个峰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千号人,我哪里认识得过来,不过咱们峰上的几百号人倒是都认识。 那你认识一个叫蒙岩的人吗? 大汉眉梢一动,哪个岩? 傅沛白摇了摇头。 我就叫蒙岩,岩石的岩。 你等等,说完傅沛白跑进房里从包裹里拿出了那块铁牌,出来后递给了蒙岩,那你识得这个东西吗? 蒙岩一看铁牌上大大的闻字,赶紧接了过来,认识,认识,这个牌子是我师兄的,你哪来的这东西? 看来是找对了人,于是傅沛白就简单说了一下她和闻老头的相识过程。 蒙岩听了嘿嘿笑,天下还真是小啊,对了,我师兄身体怎么样? 还算健朗。 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阔别良久,望能一叙。 蒙岩怔了一下,沉声道:我知道了。 傅沛白敏锐的察觉出了蒙岩的情绪变化,但两人相识不过一天,她也不便问什么,便说道:你看看给我安排一些什么活吧,我的胳膊不碍事。 不着急,再等两天你恢复一点了来。 傅沛白点了点头,就这么在朝泉峰后山安定了下来,每三日去针灸一次,胳膊好一点了之后也开始慢慢打起杂来,有时候是砍柴,挑水,有时候是去采药,有时候去打山里的野味。 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和后山的众人慢慢熟络了起来,渐渐发现这里的人都简单淳朴,逐渐也就放松了那种与人相处的戒备,恢复了以往开朗的本性。 这小半月以来,虽然每天挑柴打水的日子让她觉得放松舒适,但每天她最期待也是最开心的事却是早上偷偷溜到上次峰主练剑的那片竹林,藏好身形后,掏出小本本一边专注的偷看练剑的女子,一边将对方的每一处动作每一个招式仔细的画下来。 这日一早,她如往日般鬼鬼祟祟的来到了竹林,找了惯常呆的杂草从蹲下,扯了些绿叶盖在头顶,两眼放光的向不远处的林间看去。 片刻后,白衣女子翩翩而来,软剑从腰间出鞘,很快行云流水般打出了一套剑式。 傅沛白看得眼花缭乱,今日是新招式,她连忙打开册子,急急画了起来,正是凝神专注之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阿芙正一脸莫名的盯着她。 小白,你蹲在这里干嘛? 傅沛白眼睛睁大,生怕被峰主发现,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色紧张。 阿芙看了看远处正在练剑的峰主,又看了看傅沛白手里拿的纸册子,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着蹲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拂掉了她头上的绿叶,你在偷看峰主练剑啊? 傅沛白喉头滑动了一下,偷师学艺被人发现,还是峰主身边的人,实在是心虚得很。 她纠结了小会道:阿芙姐,你......能不能别告诉峰主...我以后不会再偷看了。 阿芙笑弯了眼,你呀,可真傻,以咱们峰主的耳力,早知道这有人了,若她真想赶你走早就做了,哪还能让你在这偷师学艺这么长时间。 傅沛白一惊,一屁股坐了下来,恰好坐到了枯树枝上,嘎吱一声,一群林鸟从林间飞出。 弄出这么大动静,陆晏冉想装没听见都不行了,她收了剑朝着傅沛白躲藏的草丛道:出来。 傅沛白心里一紧,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走吧,峰主不会责怪你的。 于是阿芙走在前,傅沛白畏畏缩缩走在后面,等走到了,她停住脚步,也不敢抬头,只听见女子淡淡的声音传来,背后藏什么了? 傅沛白心里直呼要命。 拿出来。 陆晏冉声音不大,但颇具气势,傅沛白只能拿出册子,缓缓的递过去,头垂得更低了。 陆晏冉看着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秘籍沉默不语,她翻开册子,里面每一页都是小人画,画中的人时而头大身子小,时而胳膊长腿短,总之,画得一言难尽。 葱白的指尖停在一副身姿怪异的小人身上,少顷后,她开口,抬起头来。 傅沛白内心煎熬至极,她缓缓抬了头,正好对上陆晏冉冷清如水的眸子。 两人对视着,傅沛白微微睁大了些眼,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本是清爽的林间,她却紧张得冒了冷汗。 陆晏冉蹙眉,盯着眼前的少年人打量,这人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黑,但眼睛却很亮,是世间少有的通透的眸子,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若是仔细打扮打扮,算是俊俏。 紧接着,她视线下移,看到了傅沛白紧紧揪着自己裤缝的手,她轻声问:你怕我? 傅沛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露怯,于是赶紧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大声道:不怕! 陆晏冉盯着她,缓缓上前了一步,傅沛白瞳孔一闪,直挺挺的背软了一分。 对方又上前一步,她直直的肩膀也塌了下来。 最后陆晏冉与她仅仅相隔几寸,两人身量相当,四目相对。 她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鼻尖莫名的有些发痒,但现下肯定是不能挠的,她缓缓移开对视的视线,无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那道探究意味颇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她被盯得发毛,最后只得讨饶般的开口:峰主......我错了...... 陆晏冉收回了目光,退了两步,声音一点起伏也没有,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偷看峰主练剑,更不该把峰主的剑招画下来。 说起册子,陆晏冉便当着傅沛白的面翻起了册子,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副,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头大如牛?四肢怪异? 傅沛白瞥了一眼自己的画,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是我画艺不精,冒犯了峰主,我认错,请峰主责罚。 那便罚你一月月钱,可有疑义? 没有。 陆晏冉点点头,准备离去。 傅沛白不死心的开口,峰主,我......我的册子。 陆晏冉扭头看向她,轻飘飘道:没收了。 傅沛白只能闭嘴,面带不舍的看着那携带着秘籍逐渐远去的女子身影。 阿芙忍不住笑出声,她安慰似的拍拍傅沛白的肩,随后也离开了。 第12章 偶遇夜 傅沛白偷师学艺一事败露加上秘籍被收,让她些许消沉起来,脸上又带着才上山时郁郁寡欢的模样,蒙岩瞧不得她这般,便找了个日子,将自己珍藏的两瓶好酒拎了出来,煞有其事的和傅沛白说傍晚河边见。 他说的这河其实就是山上男人惯常洗澡的一条小溪,而女子是有专门的浴室的。 不过傅沛白从没在这里洗过,碍于真实身份,对于那些热情洋溢邀请她一起去洗澡的,她向来都是直接拒绝掉,每次都是趁蒙岩鼾声大起后她才摸起身,去溪边更上游的地方草草擦擦身子作罢。 两人这天到达河边时,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把溪水映照得泛红,而里边早就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汉子正互相搓背,傅沛白初时见到这些男子光裸的脊背时还会眼皮一跳,现下已是见怪不怪了。 蒙岩领着她在稍远的岸边坐下,提过两坛酒麻利的剥开酒封,递了一坛过去。 傅沛白没接,老实的说道:我不会喝酒,蒙大哥。 这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喝酒可不行,来来来,拿着,蒙岩说着,硬是把酒坛塞到了她怀里。 傅沛白幽幽叹了一口气,没再拒绝。 你小子,最近有心事啊?,喝了一口酒问道。 傅沛白摇了摇头,尝试性的小小嘬了一口酒,入口辛辣呛鼻,眉头立马就破皱了起来。 蒙岩撺掇着,再试试,一口开怀,二口你就忘不掉了。 傅沛白犹豫了下,近来心情的确不佳,有点起了借酒消愁的意思,便仰头饮了一大口,烈酒下肚,辣得她五官都皱了起来。 蒙岩发出爽朗的大笑,自己也饮下一大口酒,发出畅快的叫好声。 我说,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别憋着,虽然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但是听你诉诉苦抱怨抱怨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傅沛白看向潺潺流动的溪水,目光飘忽起来,良久后她才说道:我最初来这里是为了学武。 蒙岩挑了挑眉,示意继续。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学武是为了什么? 傅沛白转过头来,用那双漆黑又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报仇。 蒙岩一双浓眉拧了起来,正色道:仇恨永无止境,如果报仇成了你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那你可想过日后若你大仇得报,你又该何去何从,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学会放下,好好活着才是。 傅沛白提高了声调,表情有些激动,你懂什么?!你没有体会过那种痛苦,就别轻言劝他人放下仇恨。 蒙岩握紧了拳,表情几经变化,最后还是归于平静,我只是不想你一脚踩进仇恨的深渊,再也走不出来。 傅沛白闷不做声饮下一口烈酒,她闭上眼,父母弟弟最后依偎在一起那一幕就像烙铁一样烙进了她的脑海,她怎么能放下这滔天血仇,每个午夜梦回,无数次梦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恨怀柳村的人,恨那些凶手,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苟且偷生,上山这半月以来,每每她觉得开心的时候,爹娘和弟弟受害时的一幕幕就会突然闯进她的脑海里,她愧疚,愧疚到无颜面对,她的至亲惨死于黄泉之下,而她却还这么怡然自得的活着,不能手刃血仇,她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爹娘和弟弟。 小白,你......,蒙岩刚要继续说,远处蹦蹦跶跶跑来了一个小男孩,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男孩正是那个长相神似嘉许的孩子,甚至名字里也带了个嘉字,叫霍嘉然,也因为这层原因,傅沛白对他格外亲近。 蒙叔叔,阿沛哥哥,男孩才从水里出来,穿着条不合身的大裤衩,光着单薄的小身板。 傅沛白冲他招了招手,语气温和,不冷吗? 男孩乖乖的走到傅沛白身前,笑出了小虎牙,不冷,说完,他又向蒙岩伸出手去,蒙叔叔,我要吃糖。 蒙岩不轻不重的打了他的屁股墩儿,还吃!牙都快给虫蛀完了,你小小年纪就想跟秦阿公一样掉完整口牙吗? 霍嘉然小嘴一瘪,不高兴的道:才不会! 蒙叔叔真小气! 你不给我糖吃,我就去告诉峰主你又偷偷藏酒喝,霍嘉然气鼓鼓的说完,又转头对傅沛白说道:阿沛哥哥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 傅沛白眯眼笑了笑。 臭小子,去去去,我还怕你不成,少拿这个威胁我,你要给峰主告密,接下来你都别想吃糖了。 霍嘉然委屈巴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傅沛白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咱们今天就不吃了好不好?以后我有机会下山采办物品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回来好不? 小孩是最好哄的,立马就喜笑颜开了。 去玩吧。 见霍嘉然开开心心扭着屁股跑远后,蒙岩赞道:你倒是会哄小孩。 傅沛白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捡了块石头往溪里打起水漂来,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四连跳,以前经常哄我弟弟,他和嘉然性格很像。 蒙岩没接话,虽然他不知道傅沛白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来到山上,但那异常坚定的报仇决心一定和家人有关。 日后有何打算? 傅沛白随口道:不知道,暂且苟活着,等哪天不想活了就找个安静的地儿埋了自己。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你才多小,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体会人世间的美好,好好活着,取个漂亮媳妇儿,生个大胖儿子,享天伦之乐,你多想想这些,别一天死不死活不活的挂嘴上。 傅沛白根本听不进去,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酒,目光迷离起来,你知道吗?蒙大哥,我没亲人了,一个都没了,这世间就剩我一个人了,生死无依,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你懂吗?我没有办法替他们报仇,那我活着为了什么啊? 一个区区十六岁的少年这一刻却好像是历经沧桑的花甲老人,蒙岩看着这一幕,再也说不出让对方想开点的话了,他一口豪饮,认真的问道:非报仇不可吗? 傅沛白迷离的眼光清明了一些,掷地有声,此生非报不可。 蒙岩盯着少年坚毅的面庞,少顷后闭了眼,复又睁开,无比严肃道:好,我帮你。 傅沛白有些错愕,你如何帮我? 这你不用管,我说了帮你便自有办法,但你需得答应我,习武之道,是为锄强扶弱,你万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丢了初心。 傅沛白不知道蒙岩能怎么帮她,但她除此别无选择,任何一个机会她都不想放过,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 蒙岩表情放松了下来,举了酒坛扬了扬,傅沛白心领神会举起酒坛与他碰了碰,两人相视一笑,一口饮罢。 喝到最后两人都有点醉了,蒙岩醉后是属于话多的那号人,天南地北的胡侃着,嚷得傅沛白耳朵疼,傅沛白虽然还能走直道,但脑袋也是晕乎乎的,凭着最后一丝清醒连拖带拽的将这八尺大汉弄回了屋。 她泄了力躺在了自己的地铺上,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脑子昏沉,但鼻尖若有若无的汗味让她清醒了些,是自己身上的味道,现下初夏,每日忙碌下来基本都会汗湿后背,这会汗味夹杂着酒味直直往鼻子里窜,熏得她几欲干呕。 她甩甩头,又拍了拍自己脸,拿起换洗的衣物放轻脚步离开了屋子,惯例到了自己洗澡的地方,但出于谨慎,她也只是脱了外衣,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进入溪里。 溪水清凉,沁人心脾,自从她开始服用闻老头给她开的药后,的确经常体温失衡,时而觉得燥热,时而觉得阴冷,煞是磨人。 今夜是个月明星稀的日子,她大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体温迅速下降,不过她习惯了,甚至有些喜欢,因为冰凉的溪水能让她郁躁的心也冷静下来。 她稍稍解开中衣和束胸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身体,等洗得差不多后,正准备系上衣带,便猝不及防的听到岸边传来的清冷女声,你为何在这里?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感觉酒意瞬间消褪,她下意识的往深水区走去,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下,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然后缓缓转身,瞧着岸边那一抹白色身影,僵硬的说道:回峰主的话,我在洗澡......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在此,具我所知,后山男子通常在下游沐浴。 傅沛白大脑飞速运转,然后说了一个瞬间让两人都沉默的话。 我,我比较喜欢这里的水,对,这里的水洗着更舒服,说罢,她还掬起一捧水洒了洒。 两人相顾无言,傅沛白尴尬的收回手,默默在水里蹲着。 一声夜莺蹄鸣,打破寂静。 你还要泡多久? 傅沛白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啊? 对方没解释,就这么定定的站在溪边,她这时心里才生出模糊的想法,难不成峰主在等我一起回去?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峰主,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为何? 我上岸穿衣服。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不难猜出女子应该也是在觉得傅沛白一个男子居然扭捏至此。 傅沛白见对方转过身去后,才在水中一阵窸窣,缠好束胸系上里衣,迅速上岸套好了外衣,她穿好衣服时,陆晏冉也恰好转了身,看见了她湿透的衣襟,眉梢稍抬,你穿着衣服沐浴? 傅沛白无从解释,打着马虎道:就当把衣服也洗了,方便,方便,哈哈。 陆晏冉也不追问,正欲转身离去,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酒气,她停住步子,轻声道:你上前来。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其意。 上前两步来。 其实两人相隔并不远,约莫两三人的距离,若再上前几步,距离就有些过近了。 但峰主的命令傅沛白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小小的前进了两步。 这下两人的距离拉近,剩下两掌的距离,傅沛白闻到了熟悉的浅淡香气,陆晏冉也自然闻道了傅沛白身上馥郁的酒香,她立马就皱眉冷声道:你喝酒了? 傅沛白心重重一跳,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就这么直直望进了女子宛若琉璃的眸子里,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看清陆晏冉的五官,不得不说,真是生得美极了,眉目如画,面庞白皙又精致。 见傅沛白竟然发起神来,陆晏冉不悦道:说话。 啊,哦,是,我,我是喝酒了,我错了,请峰主责罚,傅沛白惊觉自己竟然看呆了,连忙退了两步,垂头下去主动请罚。 你哪来的酒? ...... 傅沛白自然是不能把蒙岩供出来的,便只能缄口不言。 峰规严禁饮酒,你却明知故犯,你觉得该如何受罚? 但凭峰主惩罚。 陆晏冉抬眼瞧着少年人一年无惧的表情,问道:但凭惩罚是吗? 傅沛白点头,面上镇定无虞,实则心里忐忑得很。 陆晏冉转身向前走去,留下一句那便先欠着。 傅沛白愣了一下,小跑一段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小道上。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傅沛白悄悄看向女子的背影,月光映照在这一袭白衣之下,晚风掠过,她蓦的觉得这背影单薄又露出些许孤寂来。 她鼓足勇气开了口,峰主,你怎么深夜一个人到这边来,阿芙姑娘呢? 陆晏冉第一时间没有回应,良久后才回道:失眠心烦,四处走走散心罢了。 女子的声音如这夜色般凉淡如水,傅沛白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会失眠,转念一想似乎有点越矩了,便闭了嘴。 很快,两人走到了后院,陆晏冉停下脚步,去吧。 傅沛白握了握拳,在女子转身之际,有些紧张的开口:峰主,谢谢你。 陆晏冉面上带了些许疑惑,细长的眉微微蹙起。 傅沛白盯着地面,声音不大但说得极为认真,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谢谢你诸多的帮扶,总之,真的谢谢你,峰主,说完,她抬头,眼神灼灼的看向陆晏冉。 陆晏冉被那黑漆漆的眸子看得有些不自然,就是这双眸子,在地窖初见,这人一脸的血污肮脏不堪,唯有这剔透的眸子,仿佛能蛊惑人心般,她莫名的就伸了手去,将这少年从黑暗中拉了起来。 峰主,我的这条命是你救的,自然也就是你的,往后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少年人诚挚的目光在这朦胧夜色里熠熠生辉。 陆晏冉隔着淡淡的夜色看着她,少顷后道:去睡罢。 好。 第13章 二小姐 翌日一大早,傅沛白还在睡梦中时,隐约听见低沉的男声。 小白。 她倏地睁开眼,看见蒙岩粗犷的脸悬在上方。 她揉揉睡眼问:怎么了,蒙大哥。 蒙岩拿过外衣扔到她身上,穿上衣服,跟我走。 傅沛白没多问,麻利的套上外衣跟着蒙岩出了房间去,外面天还蒙蒙黑,两人脚步放得很轻,蒙岩带着她七拐八拐,时而攀阶,时而向下,约莫一刻钟后将她引到了一个山洞门口。 就是这儿了。 洞口非常隐蔽,缠了不少绿色藤蔓,仅仅能容一人通过。 这是?,傅沛白疑惑道。 蒙岩没解释,伸手扯掉藤蔓,率先钻进洞口,跟上。 两人进入山洞走了一会儿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极大的中空洞穴,洞顶和地下都攀附着形状各异的灰色岩石,被蜡烛微弱的光亮一照,猝不及防看去,犹如异兽。 蒙岩从怀里摸出几截蜡烛,一一点上放到各个角落,解释道:朝泉峰上有许多这样的溶洞,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十分僻静,接下来你每日寅卯交替时随来我此练功,练上一个时辰方归,还有,我教你你习武一事决不可外露,任何人都不能说,能做到吗? 傅沛白点了点头。 好,今日我便先教你武学基本功,肩功、腰功、腿功、手形、手法、步形、步法、跳跃、身法等等,等你熟练掌握后,我再教你内功,再然后是结合武器,如此循序渐进。 接下来我打一套拳法,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一切武学身法,你看仔细了,他说罢,深呼了一口气,眼神凌厉了起来,双脚分开站定,身子下沉,迅决的往前方出拳。 蒙岩一边挥舞着架式,一边朗声道:眼要毒,手要奸,脚踏中门往里钻,眼有鉴察之明,手有拨转之能,脚有行逞之功,两肘不离肋,双手不离心。 他身高体壮,现下身形却无比灵活,一招一式又饱含劲道。 乘其无备而攻之,由其不意而出之。前脚趁后脚,后脚踩腿弯。后脚趁前脚,前腿拾后连,起先前进左腿随...... 傅沛白睁大了眼,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这些招式完全不同于陆晏冉身轻如燕柔和似水的剑式,蒙岩的每一拳,每一腿,都蕴含着十足的力量,刚劲霸道。 一套打完,蒙岩收了动作,调理内息,看明白了吗? 傅沛白怔怔的点头,有些心潮澎湃,蒙大哥,原来你会武功。 她初时还以为蒙岩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杂役总管,现下看来,分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为何又隐居在此,甘心做一个平凡人呢。 蒙岩神色不变,严肃道:记得我们的约定,此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刚才的拳法我不要求你立马融汇贯通,但你必须记在脑子里,闲暇时刻,自己好好回忆琢磨。 明白了,那我现在就开始练吗? 蒙岩眯了眯眼,不急,你先扎个马步。 等傅沛白扎好马步后,他捡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回来,放到了傅沛白头顶。 这块石头凹凸不平,在傅沛白的头上晃晃悠悠。 扎一个时辰马步,头上这块石头不能掉下来,若是掉下来,便重新计时? 傅沛白眨眨眼,示意明白了。 蒙岩打了个哈欠,走到对面找了块平坦的地方躺下,将胳膊枕在脑后,眯起了眼,我睡会,一个时辰后叫我。 嗯。 空荡的溶洞里逐渐响起规律的鼾声,傅沛白扎着马步,初时还觉得轻松,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身体开始发热出汗,本来这个洞穴较为阴冷,现在她却燥热无比。 一刻钟过去,她双腿微微有些发颤,双臂也觉得异常沉重,背脊发软,头顶的石块微微晃动,她捏紧了拳,咬牙坚持着。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她的马步姿势已经不是很标准了,双腿酸痛到无法控制的摇晃起来,最后,石块应声着地。 鼾声此刻也停了,蒙岩一个翻身走了过来,捡起石块颠了颠,看着傅沛白一脸的落寞和不甘,说道:可以了,小子,你没有习武的底子,这小身板能站半个时辰已是不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练。 傅沛白还是不甘心道:我还能再练会。 我说了要循序渐进,你还想着一步登天不成,慢慢来,先打好基础底子,等哪天你能轻松扎上一个时辰后,便可以开始学那套拳法了。 蒙岩都这么说了,傅沛白也只能点头,她知道习武不能急,但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给家人报仇雪恨了。 两人出得洞去,这时候正逢旭日东升,傅沛白看着远方的明黄阳光,身体疲惫至极,心里的阴霾却一扫而空。 一连几日傅沛白都准时来到洞里扎马步,蒙岩有时候会随行,有时候会因为起不来就让傅沛白自己去。 这天傅沛白独自一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洞里,扎完马步后,大汗淋漓,现在她已经比最开始要站得久了,每天肉眼可见的进步让她觉得身心舒畅,走出洞后,她习惯性的驻足欣赏日出,结果就听到了身后陌生的女声。 你是谁? 傅沛白扭头看去,是一个她从未在峰上见过的陌生脸孔,少女约莫和她岁数相当,眉眼五官小巧精致。 见傅沛白没回答,少女走近了两步,倨傲的扬着下巴,问道:我在问你话,你是谁? 傅沛白瞧着对方一身的绫罗绸缎,垂眸道:我是峰上新来的杂役。 少女背着手绕着傅沛白走了两圈,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人,难怪我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 傅沛白。 少女点点头,又道:这个时刻,你不在后山忙活,为何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说,你在干什么? 傅沛白哑然,寻思自己刚不过是站在这里看日出,怎么就变成鬼鬼祟祟了,她抬眼不动声色的瞧了瞧掩盖好的洞穴口回道:我在这里看日出。 少女蹙起眉头,似乎在判断傅沛白话中真假,少顷才松了口,行吧,你走吧。 傅沛白如释重负,步伐飞快的离开了,等回到后院后,将刚才所发生的事讲给了蒙岩听,蒙岩一拍脑门,问道:你说的那小姑娘是不是戴着一枚金钗? 没注意看。 反正咱们天极宗里如你所说的一身华服又豆蔻年华的姑娘就只有一位,就是咱们峰主的亲妹妹,宗主的小女儿,陆清婉。 傅沛白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峰主是独生女,原来还有一个妹妹。 她想到了那小姑娘飞扬跋扈的样子,又想到了陆晏冉冷淡自持的模样,嗫嚅道:峰主和她妹妹可真是性格迥异。 二小姐出生不久宗主夫人便染病去世了,所以宗主对这幼年丧母的小女儿自然更加疼惜些,这二小姐从小备受宠爱,性格难免乖戾了点,你下次见到她可得绕路走,她是宗里有名的小霸王,连宗主都管不了她,只有峰主的话她才愿意听进一些。 傅沛白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便去忙活今天的事了。 ...... 朝泉峰竹林小筑内,那一向横行霸道的二小姐陆清婉此刻却乖伏在自己姐姐的肩头,眉眼温顺,阿姐,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婉儿?,陆晏冉还是惯常的平淡神情,但语气亲和了不少,自然是想了,此番出去游历可有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 说起这个,陆清婉就不高兴了,她小声抱怨道:都怪爹爹,我说了不要那么多人跟着,他非要派那么多人整天围着我,那些人这也不要我干,那也不要我干,可没意思了。 适逢乱世,女儿家在外总是容易遇见危险的,父亲这么做也是担心你。 下次阿姐带我出去玩,可好? 好,你回来还没去见过父亲吧,快去同父亲请安。 阿姐不去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 我等会还有事,你去吧。 陆清婉恋恋不舍的和陆晏冉道了别,去往青辽峰。 青辽峰是除了主峰苍穹外缙云山第二大的山峰,也正因为是天极宗宗主其下的,一过索桥,往前行进一盏茶的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开阔庞大的宫殿群,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好不壮观。 陆清婉几步跑进主殿中,大殿内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下面的一众属下交代着什么,远远见了自己这小女儿过来,严肃的眉目立马松和了下来,从位置上起身迎过去,喜笑颜开道:婉儿,你可算回来了。 众人齐声道:参见二小姐。 陆清婉挽着陆文成的胳膊,小女儿的骄态尽显,因为我想爹爹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回来啦。 陆文成一脸的慈爱,好好好,还未吃过早膳吧,等会和爹爹一起吃可好? 陆清婉自然是高高兴兴应声。 婉儿,你就坐爹爹旁边,陆文成说道,一点也不避讳的继续和属下交代起公务来。 这次一举摧垮落影教,实在振奋人心,武林各派都功不可没,所以此次庆祝大会一定要好生筹备,都听明白了吗? 是,宗主。 都吩咐下去吧,大会暂定三日后于苍穹峰开办。 天极宗要筹备庆祝大会的事很快就在武林中传开了,本次大会共计邀请了二十多家大小不一的门派,参会人数粗略估计高达数百之众,这也使得天极宗各个峰开始忙碌起来,也迫使傅沛白中断了每日清晨的练功时间,她只能趁人都睡下后,摸黑去洞中练功。 第14章 苍穹宴 庆祝大会很快如期在天极宗苍穹峰举行,盛会当日,一向清净的缙云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陆文成一早便携带了四峰峰主以及家眷侯在山脚的空坝上,迎接着络绎而来的各方门派大家,不管对方实力如何,辈分如何,陆文成脸上始终都带着一视同仁和蔼的笑。 陆文成年少得志,不惑之年就以外姓弟子身份袭得了天极宗宗主一位,初时还有人不服,他继位以后,面对武林各家质疑,广发英雄帖,约战青辽峰,打遍三十二家武林大派,以全胜之姿傲视群雄,自此他的实力得到了宗内宗外的一致认可,又因其为人虚怀若谷,不骄不躁,宽仁大度,江湖尊其为儒侠。 苦禅大师,许久未见了,此次能一举荡平落影教,可多亏了般若寺的鼎力相助。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陆文成发出爽朗的笑声,这边请,大师,今日特意为般若寺僧众准备了斋食,大家可要放开了吃。 那便有劳陆宗主了。 客气客气了。 迎完般若寺,马车滚滚,车辇不停,很快下一个门派大家携着其下一众弟子又走了过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健壮,穿着墨黑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同色的暗纹腰带,脚踩高靴,气度不凡。 他身侧则跟着两位较为年轻的男子,身量相差无几,皆是同样的打扮。 陆文成远远瞧见了,几步迎了上去,贺兄,贺兄,上次一别,可让我好生想念。 黑袍男子不怒自威的面孔软和下来,声如洪钟,是啊陆兄,若非今日借着铲平魔教庆祝一事,不知你我兄弟二人下次见该是什么时候了。 男人说罢,吩咐身后的小厮,还不快奉上拜帖。 小厮躬身前来,双手奉上一道拜帖,上面四个烫金的大字赤羽山庄。 黑袍男子正是赤羽山庄现任庄主,贺阳曜,一把烈阳刀称霸江湖,与陆文成五年前焚香结拜,江湖奉其称号武圣。 毅儿,琮儿,还不快见过陆伯伯,贺阳曜看向自己身侧的两个儿子说道。 兄弟二人立马上前躬身抱拳,齐声道:晚辈贺毅见过陆宗主。 晚辈贺琮见过陆宗主。 陆文成捋起胡须,颇为慈爱的看着两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欣慰道:多年不见,毅儿和琮儿都这般大了,上次见面,依稀是四年前了吧,那时两位少爷皆都白净清瘦,现在身子骨壮实了不少,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也算是随你们爹了,来这里便无需见外,我与你们父亲是异姓相交的结拜兄弟,你们叫我陆叔叔就行了。 陆叔叔好。 好好,来,晏冉,清婉,快来见过贺叔叔,还有还有两位表兄,陆文成冲几步外的两个女儿招招手。 陆清婉有些不情愿,大早上的就被叫起来然后站在山下对着这些不相干的人笑脸相应,脚都站酸了,难免心中有些小女儿气性。 陆晏冉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后率先走过去,行礼轻声道:晏冉见过贺伯伯,两位表兄。 清婉见过伯伯表兄。 陆晏冉行完礼后微微抬眸,对上了贺琮毫不避讳的看向自己炽热的目光,她没什么表情,移开了视线。 真是想不到啊,短短几年过去,贺兄家的公子和我家的姑娘都这般大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好生养眼,上次见还是晏冉及笄大会的时候见过吧,真是岁月如梭啊岁月如梭,孩子们大了,贺兄你和我可老了,陆文成感慨道。 贺阳曜抚须大笑,可不是,我这鬓角啊,都生出几丝华发来了,倒是你,还显年轻。 两人又是一顿寒暄客气,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石阶,身后跟着各自的儿女。 登山石阶只能容纳两人并列,是以贺陆两位大人在前,陆清婉和陆晏冉走在第二排,贺毅贺琮跟在其后,再下面就是一众小厮。 贺琮抬眼看着眼前白衣女子窈窕的背影,开口道:清婉妹妹。 陆清婉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去,对男子未经允许,擅自叫得这么亲热颇为不满,闷声道:干嘛? 可否与我换个位置? 陆清婉细眉一拧,为什么? 贺琮一时无言,还好贺毅瞧出了自己弟弟的心思,嘴角挂笑,帮忙道:清婉姑娘,听说你不日前曾去西南蛊域游历,在下对那里一直好奇得紧,不知姑娘可否讲给在下听听你一路上的奇闻趣事? 陆清婉一听,倾诉欲立马就上来了,主动对贺琮道:那你上来吧。 贺琮松了口气,侧身走下石阶,让陆清婉下来后,他才绕过两人追上了远去几步的陆晏冉,站在她身侧,和她一起向上走着。 陆晏冉至始至终连头都没歪一下,并不好奇身边为何换了人。 贺琮闻着身侧的隐隐约约的迷人香气,沉醉得紧,眼见阶梯快要到头,急急开口:陆姑娘。 陆晏冉微微侧头看他,贺公子有事吗? 淡漠的语气并没有打倒男子的热情,他继续道:我们四年前在你的及笄宴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女子打量着男子,似乎在回忆,贺琮急急的补充道:我叫贺琮,上月我们也见过,入宗比试,第一轮的时候,你来了,可能你没看见我。 哦?那陆公子比试通过了吗? 陆晏冉主动的问话让贺琮兴奋起来,他颇为自豪的道:那是自然,一场未败。 陆晏冉又是轻飘飘的问;那为何贺公子今日是随家父而来,并未在天极宗内呢?虽然入宗比试一事不归我管,但我依稀记得入宗比试合格者需立即入宗,未有宗主手书,不得擅自下山。 贺琮有些尴尬,这......当时庄里适逢有事,家父急急传信唤我回去,我也与陆叔叔说过了,他应允了我才下山的。 一声意欲不明的轻笑从女子的薄唇溢出,她并未再说什么,加快了脚步,将贺琮甩在了身后。 贺琮立在原地,琢磨不清刚刚女子那声似讥似嘲的笑是何意,有些懊恼。 贺毅见了他的样子,无言的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 ...... 苍穹峰后山,此刻已忙成了一片,男女老少一众杂役将本就不大的后院挤得水泄不通,有的在择菜,有的在劈柴火,有的在准备酒具,而傅沛白正窝在角落默默洗着大白菜,因着这次参会人数众多,光是靠苍穹峰的杂役忙不过来,就将其余五峰的后院小厮借过来打杂了。 傅沛白正搓着白菜,很快便被身旁的大娘打了手背,啧啧啧,你这小子,当白菜是抹布啊还是这白菜跟你有仇啊,过了水荡荡就行了。 傅沛白哦了一声,闻言照做,将白菜在清水里荡了荡,沥干水分放到一边的竹篓里,她最近两天起早贪黑忙活,还要半夜摸起来练功,有点精神不振。 小白,小白,别忙活了,快过来! 人群中传来人声,傅沛白扭头看去,看见人群中蹦跶的蒙岩,她放下白菜,从人群中钻了过去。 两人走到稍微空旷点的地,蒙岩这才说道:你把你手上的活都放放,跟我走。 怎么了? 大殿内差小厮,你去顶顶。 傅沛白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我? 蒙岩薅了一把她的脸,还不是因为你年轻又长得俊,难不成让我去啊,这不是丢咱们天极宗的脸吗,别啰嗦了,快快快,去换身衣服,说完,蒙岩就推着她往一间屋子走去。 一开门,里面几排架子挂好了干净的小厮服,此刻正有几个少年在套外袍,模样果然长得清秀端正。 蒙岩急匆匆的跑到架子边,挑了一件适合傅沛白身量的衣服扔了过去,你就把外袍套上,里面的就别换了,来不及了,快开宴了。 傅沛白老老实实套上外袍接过,外面已经响起大殿总管尖锐的催促声,快,小厮端酒,婢女呈菜,往恒光殿走,仔细着脚下,抓紧时辰。 片刻后傅沛白用食盘端着一壶玉酿琼浆,跟在一众小厮婢女的身后往苍穹峰的主殿走去。 恒光殿外,此刻已经摆好了两面大鼓,两位壮汉手持鼓槌蓄势待发,随着主管一声开宴!,大鼓擂起,发出悠远厚重的鼓声。 傅沛白行进的队伍恰好经过两个大鼓之中,她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面前雄伟壮丽的宫殿,琼楼玉柱,十分奢华。 端酒盛菜的小厮队伍很快鱼贯而入,按着次序分别列于各家的食案,婢女放下菜肴后,整齐的退出,去呈下一道菜,而小厮斟完酒则要立于案边,随时伺候。 傅沛白进入大殿之后便自觉的垂了头,一直走到自己负责的食案后躬身,斟酒,一切做得一丝不苟,直到鼻尖传来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她才抬眼,与陆晏冉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她手下一抖,壶中的酒差点洒落,赶紧定了定心神,这才有条不紊的斟好酒,默默退到了一侧伫立。 这张食案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陆晏冉,一个正是陆清婉,今年八月才要及笄的小姑娘盯着陆晏冉案前的月光酒杯,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就要去拿。 陆晏冉表情未动,轻手拦下,不可。 陆清婉缠了对方的胳膊,撒着娇,阿姐......我就浅浅的尝一下。 陆晏冉不说话,许是为了断掉陆清婉的心思,她执起酒杯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说了不可便是不可。 陆清婉瘪瘪嘴,只能抽回身子坐好。 傅沛白虽然目光落在对面的殿中大柱上,但余光却是注意着身侧,瞥见陆晏冉一口饮尽杯中酒,脸色未变,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来酒量不错。 随着一道菜一道菜的呈上来,主座之上的陆文成轻咳了两声,殿中安静了下来。 今日各位武林豪杰,英雄好汉能够齐聚苍穹峰,乃是我天极宗之幸,我陆某之幸,此番能荡平落影,铲除魔教,离不开在座各位的鼎力相助,让我们举杯畅饮,共庆此刻,来! 来!同贺!,殿内响起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很快便听得陆文成又道:各位,今日咱们聚集一堂一则为了庆祝消灭魔教一事,二则陆某还有一事需得和各位商议。 陆宗主有事便直说吧,我等唯陆宗主马首是瞻。 陆文成放下了酒杯,正色起来,魔教祸乱江湖一事,虽已了结,但施青寒至今潜逃在外,我们不得不防其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所以陆某有个提议,由我天极宗牵头,在各家门派设立督武堂,一则防止魔教余孽复生报仇,二则监察百家,防止内部生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各个门派的掌门脸上的神情僵了僵,毕竟是在他们地盘插入其它宗门的力量,此事非同小可,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声应下来。 贺阳曜大掌一拍食案,起身来到大殿中,他环伺众人一圈后朗声道:我赤羽山庄愿立督武堂!我知道在座各位都在担心什么,我贺某在此可以担保陆宗主此事是为公,为江湖安定着想,绝非为一己私利,若尔后天极宗违背正义,一家独大祸乱江湖,我赤羽山庄将会第一个出来拨乱反正!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其余门派不答应也不行了,只得纷纷应声。 洪霞派愿设督武堂! 千岩门愿立督武堂! 元明教也应了! ...... 陆文成执起酒杯高高扬起,我陆某以项上人头作誓,定不辜负在座的信任,督武堂将成为督察武林百家,绝对公正的利器! 殿内又是齐齐举杯,高声叫好。 陆文成豪饮一杯,坐下后招呼道:来人,唤剑舞。 是,宗主。 第15章 我信你 一排云罗绮裳的女子翩翩进入大殿,很快便摆好了姿势,五个女子掐着柔媚的动作各自立于自己的位置,中间的一位显然是主舞,一身黛紫轻纱,白娟覆面,轻薄的衣物遮掩着妖娆的身姿。 随着一声琵琶声起,主舞的女子很快变化动作,碧水长袖高高扬起,身子随着乐声的节奏灵活的变化着姿态,仿佛柔若无骨一般,轻踮脚尖,下巴高昂,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来,不得不说,虽然其余四位女子的舞姿也格外动人,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紧紧的锁在了主舞的女子身上。 本是琴瑟和鸣之音,乐师骤然停住,换做小鼓起锤,紧密的鼓声让所有人的心弦都提了起来,那四位女子飘然退下,大殿之中唯剩那黛紫色的身影。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 一声悠扬的箫声响起,伴随着笙音合鸣,让人仿佛置身处于碧绿竹林,神清气爽,女子腰间一柄未开刃的软剑贴着她的胳膊飞出,随后笙箫急促起来,女子的舞剑动作也利落了不少,舞姿和剑式结合在一起,辅以笙箫伴奏,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剑舞表演。 傅沛白正看得入神,冷不丁身侧传来一句,好看吗? 她蓦的扭头看去,正是陆晏冉所发出的声音。 傅沛白怔怔的点头,是挺好看的。 不过她虽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殿中女子舞剑的身姿,但脑海里却忆起了前阵在竹林中陆晏冉练剑的模样,两柄软剑,各有风姿,但两相比较,她还是更喜欢她们峰主刚柔并济的剑式,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陆晏冉浅酌了一口,没说什么。 剑舞表演完后,陆文成神色颇为愉悦,赞叹道:曼妙舞姿,步步生莲,剑舞一出,惊为天人,妙啊,妙极了,姑娘报上名来,陆某定要好好嘉赏你一番! 女子收剑回腰,盈盈一拜,小女子名叫桑韵诗,见过陆宗主,小女子不求奖赏,只求能呆在天极宗做一名小小的舞女,便心满意足了。 这......姑娘一身舞技出神入化,为何要屈身到我宗内做一名舞女呢? 女子听罢,面纱之下竟是有了隐约泣声,宗主有所不知,小女子十年前家门满灭,是魔教所为,而那时候陆宗主携门下弟子恰好路过,挺身而出,救下了小女子,小女子长大成人后多方流转,学了一身舞艺,也是为了进天极宗,报答宗门以及陆宗主的恩情。 陆文成皱眉沉思起来,时过境迁,十年前的往事他哪里还记得。 陆兄,我见这姑娘报恩之心一片诚诚,你便收入门下吧,贺阳曜是怜香惜玉的人,听得女子这般可怜的身世,哪里还旁观得下去,连忙说道。 是啊,陆宗主,这女子情真意切,一心只为报恩,你便成全她吧。 帮舞女说话的人越来越多,陆文成虽还惦记着宗规,但此般情境却也只能应下,这......好吧,桑姑娘你且先退下,稍后我吩咐人安排你的住处。 谢过宗主,女子浅浅一笑,转身而去,留下殿内一片痴缠不舍的目光。 傅沛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察觉错了,她总觉得这女子经过她这边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看着女子已经出了殿逐渐远去的背影,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阿姐,我不喜欢这个人,陆清婉气鼓鼓道。 陆晏冉一边替妹妹布菜,一边问:为何? 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打扮得跟个妖女似的,你看看那些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就差流哈喇子了,简直下流!,陆清婉愤然道,但仍旧不解气,扭头看到了傅沛白,厉声道;说,你是不是也被那妖女迷住了! 傅沛白微睁大眼,表情显得有些无辜,回,回二小姐的话,没有。 陆清婉皱起眉来,看着傅沛白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就是前两天我撞见的那个人。 是小的。 阿姐,你怎么招了一个这样的人进峰里! 陆晏冉执杯浅饮,他怎样了? 还不是和那些个臭男人一样,小小年纪就见色眼开。 傅沛白简直快在心里大喊无辜了,又听见耳边一句轻飘飘的一句,来,你自己说说,你方才有见色眼开吗? 她心里一紧,赶紧低头回话,回峰主的话,小的没有。 那你方才说好看得紧,现下又说没有,岂不是前后矛盾? 傅沛白语塞,只能干巴巴的道:小的只是欣赏才艺,没有其它心思。 陆清婉自然不信,冷哼了一声,鬼才信你。 好了,婉儿,吃菜吧。 傅沛白心里松了口气,默默垂下头立在一旁。 此刻宴会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候,众人各自起身,去和相识或者熟知的人敬酒攀谈起来,就连陆清婉也跑到了同龄的朋友那去玩,殿内喧哗又热闹。 陆晏冉蹙了眉,如此嘈杂的环境让她觉得心烦聒噪,偏偏还有没眼力劲的人过来敬酒,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贺琮。 贺琮端着酒杯信步而来,大约也是饮过一些酒了,神色较之山下的时候放纵了许多,眉飞色舞。 他走到了陆晏冉的食案面前,微微躬身,问道:陆姑娘,能否与在下共饮一杯? 傅沛白耳畔听得声音熟悉,抬眼瞧去,面前高大的黑袍男子不正是当初入宗比试报名时,色厉荏苒问他姓名的男子吗? 她赶紧低头,希望男子没认出她来,她可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贺琮没得到陆晏冉的回应,手还举在空中,尴尬得紧,眼神闪烁时瞥见案旁的小厮熟悉得紧,语气不善的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傅沛白心道倒霉,只得缓缓抬了头。 贺琮一看,眉峰就耸立起来,大喝,怎么是你?! 你第一轮就淘汰了,你怎么会在这?! 傅沛白正在踌躇怎么回答,就瞥见陆晏冉施施然起身,他是我峰内的小厮,为何不能出现在这? 贺琮怔了一下,泄了气道:我就是觉得意外,没想到他会在这。 那贺公子现下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那我就先不打扰陆姑娘了......,贺琮说罢,瞪了一眼傅沛白后离开了。 傅沛白眼神复杂的看向陆晏冉,见对方已经坐下了,神色平淡的饮着酒。 峰主,谢谢你替我解围。 无须言谢,你既是我峰内的人,自然不能让一个外人欺负了去。 傅沛白心神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家破人忙,她已当自己这一世浮萍,无根无依,现在却有幸得此庇护,她怎能不感动,一声谢谢自然无法还报恩情,现下能做的也只有替陆晏冉斟满那空杯,她提起酒壶,正欲斟上,而对方也将将伸了手过来准备执杯。 两人的手背轻轻碰到了一起,在大殿金黄灿烂的光亮下,一深一浅的肤色对比,格外扎眼。 傅沛白手背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微微一惊,而此时对方已经收回了手。 不必倒了。 傅沛白呐呐了一声好,放下酒壶,重新站在一旁,心里琢磨着,为什么峰主的手那么凉,比自己还要冷上几分,她因为服下伪装之药后,身体已低于常人温度,而峰主的体温却比她还低,是不是就是阿芙姑娘所说的峰主几年前遭魔教偷袭,落下的这病根,难道无法根治吗?现在夏日就这么冰凉,那冬季又该多煎熬,她正胡乱的想着,又听见几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来,晏冉,为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宛城玄光门的莫元忠掌门,这是莫氏公子莫清源,玄光门可是近两年新崛起的武林大家啊,莫掌门一手三环套月枪可是使得虎虎生威,快给莫掌门行礼,说话的正是陆文成,携了两人和陆晏冉介绍道。 傅沛白一听那名字,耳朵就竖了起来,莫清源,不用瞧,她也知道是谁,今日可真倒霉,接着遇见两个瞧她不顺眼的来。 陆晏冉自然也不眼生,她瞥了瞥意气焕发的莫清源,轻声道:晏冉见过莫掌门,见过莫公子。 陆姑娘客气啦,今日莫某来呢,一则庆贺魔教覆灭一事,这二呢,是想解决一件私事。 莫兄直说便是。 莫元忠拉过莫清源,脸上堆笑,这是莫某的犬子,不日前参加了贵宗的入宗比试,谁曾想当日便蓬头垢面回了家来,待我一问,犬子说是与陆姑娘发生了一些误会,被逐出宗来了,莫某想趁今日将事情说开,解开咱们两家的嫌隙,不知陆宗主觉得如何? 陆文成颔首,自然。 莫元忠推了推莫清源,你今天就仔细说清楚,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清源有了父亲撑腰,硬气了不少,虽然一想到当天那颗震痛他手腕的飞来石子还有些后怕,但还是扬起了下巴,大声开口道:当天我和一个叫傅沛白的人进行比试,我一时冲动,没有掌握好手劲,打伤了对方,这时陆姑娘出现,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一昧站在那人那边,将我撵下了山去。 陆文成脸色严肃了起来,晏冉,可有此事? 陆晏冉轻笑了一声,眯了眯狭长的眼,莫公子,你为何不说说当日你因何不分轻重打伤傅沛白?又为何决口不提旁人举证你污蔑一事? 莫清源顿了一下,但显然他有备而来,他解释道;我承认当时在场上时傅沛白并没有和我搭话,但在山下报名之时,他却对我出言不逊,大放厥词,我心怀怨愤,到了场上才想着用实力一较高下,一时气急,失了分寸,是我不对,但他也难逃其咎! 陆晏冉面色愈发冷淡,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莫清源分明是咬定此刻再没有人能出来作证才如此嚣张的。 几人间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傅沛白也默不作声立在一旁,心里却把莫清源这厮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好了,好了,事情说清楚便好了,陆宗主你看,既然事情说开了,那天极宗是否能收下犬子呢?若非当日生变,以他的实力,入宗比试自然是不在话下,他从小就喜欢剑术,瞧不上我这枪,发了誓非要拜入你门下,我也着实无奈得很。 陆文成脸上重新挂上笑,既然是误会一场,说清楚便好了,莫公子入宗一事,待宴会结束后我遣人去办。 那便有劳陆宗主了,清源,还不快道谢。 莫清源一副好不得意的样子,谢过陆宗主。 三人说罢,朝着其它方向走了,傅沛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别人三言两语下来就得到了。 难过了? 她闻声抬头,峰主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也......没有,说完,她想到了什么,认真的问:峰主,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可问完,她又生怕对方说相信似的,紧张的补充,我没有跟他搭过话,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 陆晏冉看着神色焦急的少年人,轻声:我知道。 少顷,薄唇又缓缓启开,我信你。 第16章 惨受辱 短短的三个字,却犹如定心针一样让傅沛白焦躁的心平复了下来。 替我再斟一杯吧。 傅沛白提壶倒去,壶中却只剩一点残余,峰主,没酒了,我去后山取一壶来。 去罢。 于是她高高兴兴的提着空酒壶出了殿去,遇到了靠在一侧大柱上笑得阴险的莫清源。 果然是你,方才瞧着那身形就像你,碍于我爹在,没仔细看,想不到居然真是你,傅沛白,你怎么在这? 傅沛白嘴角的笑一下就隐了下去,她眉头紧蹙,问道:你有事吗? 莫清源摸着下巴,围着傅沛白上下打量,看你这样子,没做成天极宗弟子,倒是做了个打杂的是吧,倒也符合你的身份,地里的虫还妄想一飞冲天,简直可笑,你刚刚也听到了,我马上要加入天极宗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是一出生便注定好了的,你这种人,永远只能在泥里摸爬滚打,永远只能做人下人,不要再妄想得到你不配的东西,这一辈子,你就乖乖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仆从,知道了吗?,莫清源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手背不轻不重的甩在傅沛白的脸上,侮辱意味极重。 傅沛白闭上了眼,咬着牙忍耐着心里翻滚的怒气,几秒后睁眼,表情淡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做。 又是这种模样,又是这种态度!明明是个下贱身份,却要摆出一副自傲清高谁都瞧不起的脸来,莫清源低啐一声,站住!,说着抓住了傅沛白的胳膊,不让她走。 我让你走了吗?我说了你可以走吗?! 傅沛白猛的发力抽回手,嫌恶的拍了拍胳膊,那你还有什么事? 这个动作无疑刺激到了莫清源,他一脚抬起,十足十的发力踹到傅沛白的胸口上,直直的将她踹到几米外,不等她爬起来,莫清源又大步上前,踩在了她的胸口上,狠声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让我再看看你的身手,或者叫人来救你啊! 傅沛白一口郁气梗在喉中,她身子动弹不得,但胳膊还是灵活的,一扭头便看到一旁掉落的酒壶,想都没想,拿起酒壶,对着莫清源的膝盖就是狠狠一砸。 莫清源吃痛松开腿,傅沛白也趁势爬了起来,她拍掉胸口的灰,眼神狠厉的盯着对方。 莫清源抱着膝盖跳脚,嘴里蹦出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傅沛白不想再搭理他,捡起酒壶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那句,你这个婊|子生的杂种!狗东西! 血气直冲她的头顶,脑子嗡嗡的,她双眼发起红来,缓缓的回过身来,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莫清源自以为说到了傅沛白的痛处,更加张狂,说你是婊|子生的杂种,怎么,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么个腌臜玩意,碰你我都嫌脏,你娘身子都被人睡烂了吧,你爹是她第几个恩客啊哈哈哈。 砰!的一声,酒壶直直的飞向莫清源的脸,狠狠的砸到了鼻梁上。 莫清源,抬手一摸,刺目的鼻血淌了大半的手掌。 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伤,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他一把抹掉鼻血,怒吼一声后冲向了傅沛白。 两人立马扭打做了一堆,基本没什么招式,纯靠蛮力,发狠的斗着劲,傅沛白身量小些,打不过莫清源,但她能忍,每一掌每一拳打到她身上她根本不叫疼,好似没有知觉般,完全不防守,只顾着一昧的攻击。 她这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了莫清源,莫清源身上痛得呜呼哀哉的,急急脱了身向大殿跑去。 傅沛白大步追上,掰过莫清源的肩膀,直接用头撞向对方的头,一声沉闷的砰后,两人额间都渗出血,莫清源看着双眼赤红的少年,犹如见了恶鬼一般,吓得连滚带爬,大喊救命! 傅沛白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脑子都是这人刚才侮辱她娘的话,她第一次涌起了杀意,她要杀了此人,杀了他,被这种想法驱动着,她缓缓走向地上的莫清源。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4) 可随即咻的一声,一柄长剑极速飞来,刚好掠过她的耳侧,扎向了身后的大柱。 大殿内也立马涌出了一堆人来,陆文成为首,面含愠怒的看着两人,你们在做什么?! 莫清源犹如见了救命神仙一样,爬起身冲到了莫元忠身后,鼻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还有刚才狂妄的模样,哆哆嗦嗦的道:爹,爹,他要杀我,他要杀了我,救我救我! 莫元忠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幅模样,心痛难忍,未发一言,隔空甩出一掌,傅沛白便犹如受击一般含胸弓背,径直向后飞出几米摔倒在地。 打完一掌,莫元忠还不解气,怒吼道:你是谁?!竟敢伤我儿至此?! 莫掌门冷静,我们先弄清楚事情原委后再行惩处如何? 莫元忠气得发颤,但陆文成的面子还是要卖的,只能瓮声瓮气道:此事发生在天极宗,望陆宗主定要给我个交代! 陆文成安抚好后莫元忠后,冲着地上的傅沛白喊话,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傅沛白被那一掌直接打懵了,根本说不出话来,眼睛发黑,模糊中看向那边的人群中那袭熟悉的白色身影,下一刻,那身影便站了出来。 回父亲的话,此人是我峰内的小厮。 陆文成沉声道:叫什么名字? 陆晏冉垂眸,傅沛白。 此话一出,莫元忠脖颈青筋爆出,脸色狰狞起来,他就是傅沛白?!他就是那个对我儿出言不逊的那小子?好啊,好啊,新仇旧恨,今日便一并了了!,他说着,就要走向傅沛白。 陆文成及时伸手拦住,莫兄且慢,听陆某......,话音未落,莫元忠已经是挥手打开了他的手,陆宗主,你是正辈楷模,我敬重你,但不代表我事事都要遵从你!若此刻你再拦我,休怪莫某翻脸不认人! 陆文成正色道:莫掌门,你且听我一言,我看莫公子虽然一身的伤,但那小厮浑身上下也没一块好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两人互殴所为,那为何斗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弄清楚原因?再说了,那小厮左右瞧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受你一掌,已是内伤在身,你现下还要对他大打出手,就不怕传出去,落得个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的名声? 围观的众人这时也纷纷出声。 是啊,莫掌门,先问清楚原因了再行定夺吧。 你这一掌下去,那小厮已经这幅模样了,你若再打下去,他焉有命在啊? 莫元忠满腹怒气,眼神阴郁的盯着远处躺在地上的少年,终于还是拂了拂袖,稍做退让,行,那陆宗主问吧,我莫某就在此等着。 那好,莫公子,陆某问你几句,你如实作答即可。 莫清源此刻还躲在自己父亲背后瑟瑟发抖,好,你,你问。 你为何会和那人发生争斗? 我不知道,我一出殿,就发现他在那里等着我,然后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打我,发了疯似的打我,他分明是想杀了我,爹,爹,你一定要给我主持公道。 莫元忠一脸心疼,好好,我定为我儿讨回公道!,说罢,他语气又生硬起来,陆宗主,现下事已查明,你如何定夺? 不急,说着,陆文成负手来到了傅沛白身边,朝她伸出了手。 傅沛白勉强的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儒雅的男人,没有伸手过去。 被一个小厮这般无视了,陆文成也不恼,温和的说道:我且问你,方才你们为何斗殴? 傅沛白微微张嘴,嘴角糊住的血痂便撕裂开口,疼得很,她想到了上次入宗比试的第一轮,她那般声嘶力竭的大吼她没有她没做过,可是没人信她,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但唯有一人,她知道,那人会信她的,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信她这便足够了,说不说似乎没什么意义了。 陆文成兴许瞧出了傅沛白的神色变化,安抚道;你尽可大胆的说,我会站在公道的一边,而非身份。 傅沛白抬眼,瞳孔里没什么光彩,自暴自弃道;我说了你便会信吗?他们会信吗? 你不说我如何信你呢? 那好,我说我没做过,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说罢,傅沛白摊开身子,仰面躺着,大口喘气舒缓胸口的疼痛。 人群那边已经小声了议论起来,但大多都偏向莫氏父子,贺琮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陆伯伯,在下以为这小厮的话不可轻信,莫公子这般声泪俱下,言之凿凿,可信度更高! 赤羽山庄的人一发话,众人立刻就偏向了这一边,附和着,是啊,莫公子我是知道的,为人一向光明磊落,自是不会无端污蔑一个小厮。 在下瞧着这小厮态度蛮横,的确像是能做出这种无端打人的事来。 陆文成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回到了人群中,如此,那便罚这小厮教鞭三十,驱逐下山。 傅沛白听到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意料之中罢了。 她绝望的闭上眼,耳边却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父亲,惩教即可,但他是我朝泉峰的人,去留该由我来定夺,陆晏冉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 陆文成有些意外,不知自己的女儿为何对一个小厮这般看重。 贺琮急道:不可,陆姑娘,此等恶劣行迹之人留在天极宗实在是祸害,日后定会生出更多事端,应当惩处完,立刻驱逐下山才是! 陆晏冉压着眼底的怒气,声音冷淡至极,贺公子,烦请叫我陆峰主,我峰里的人走或留由我来决定,希望你不要过多置喙,管好你门下弟子便是。 贺阳曜低声呵斥道:要你多什么嘴,回来! 贺琮有些难堪,脸上挂不住,缩回了人堆。 陆文成眯眼又打量了傅沛白一眼,对莫元忠道:莫掌门,我虽然是天极宗宗主,但四峰独立,峰内众人却是不归我直接管辖,是以我不能决定此人的去留,便只施惩戒,你看可好? 莫元忠有些不满,但眼下再咄咄逼人倒显得他气量小了,只能粗声回,行,不过旋即他又高声道:但这三十教鞭需要由我儿亲自掌刑!。 陆文成有些为难,可见莫元忠一脸的再无商榷之相,只能应下。 傅沛白此时已经有些半昏迷状态了,迷迷糊糊感觉被人架了起来,她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又被人扶住。 莫元忠冷声,站不住就给我绑起来。 于是很快,傅沛白又感觉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到了柱子上,她缓缓掀起眼皮看着莫清源拿着一条细长的鞭子走向自己,可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遑论反抗。 随着一声啪!,莫清源挥着鞭子狠狠抽到了她身上,众人预想的惨叫并未响起,这霹雳一鞭只换得了少年一声轻哼。 这哪能解气,莫清源连甩三鞭,大腿,腰腹,胸膛,每一鞭都实打实的落在傅沛白身上。 叫你狂,我叫你狂!,莫清源一边抽着鞭子,一边恨恨道。 傅沛白已经痛到麻木了,她睨着王清源,唇齿张开,气息不稳,讥笑道:你就这点能耐吗? 这声嘲弄自然换得莫清源更加用力的挥着鞭子,一下又一下,直到傅沛白的外衣被打烂,稀碎的挂在身上。 在场一时鸦雀无声,除了那鞭子挥舞的啪啪作响和傅沛白偶尔忍不住溢出口的闷哼,就再无其它动静,一声惨叫都没有,一声哀嚎都不见,众人都有些吃惊。 陆文成眯了眯眼,表情晦暗不明的盯着大柱上的少年看。 而陆清婉挽着自己阿姐的胳膊,那鞭子每抽一下,她就瑟缩一下,阿姐,那人,那人看着有点可怜。 陆晏冉面色沉沉,看不出心绪,而她掩藏在长袖之下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 第17章 赤子心 傅沛白是早上走着离开朝泉峰的,最后却是被抬着回来的,一脸的伤,外衣破烂,隐隐有血渗出,不用看也知道衣服下面又是怎样不忍直视的惨状。 蒙岩最为自责,略略听了一些他人讲的事情经过后,拳头就往桌上一砸,声如洪钟,他狗娘养的龟孙,居然污蔑咱家孩子,还把人打成这样,这狗东西,小畜生!他在哪里?!老子要把他天灵盖都敲碎! 云若灵轻声安抚道:蒙大哥,小声些,小白现下需要静养,恶人自有天谴,你可别冲动行事。 蒙岩还在呼哧呼哧喘气,霍嘉然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沛哥哥,你疼不疼啊? 傅沛白被打了半条命去,现下只能勉强的半睁着眼,她抬手摸了摸霍嘉然肉嘟嘟的脸,我没事,别哭了。 这一摸,霍嘉然哭得更厉害了,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阿沛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给你报仇,你要快点好起来。 傅沛白扯着唇角,浅浅一笑,好,我等着。 好了,小家伙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跟小白说,蒙岩冷静了下来,严肃的说道。 霍嘉然抹掉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去。 等小孩走后,蒙岩才又开口:小白,你到底为什么不让阿若姑娘为你诊治?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讳疾忌医吗?! 傅沛白沉默,无法言说背后的难言之隐。 云若灵轻叹一声,蒙大哥,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来劝劝小白。 蒙岩也是真没办法了,这小子被人抬回来一句话不说,进屋就直晃脑袋,说着自己不用诊治,留两瓶金疮药就行,无论他怎么问,怎么劝,傅沛白都缄口不言,油盐不进,他只能无奈的退出了房间。 小白,有什么事你便说吧,我会替你瞒着的,你这伤不只是外伤这么简单,内伤郁积,是要折寿的啊。 傅沛白一张脸煞白,却还在坚持着,真的不必了,云姑娘,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没事的,你给我一点外伤的膏药和内服的草药便可。 云若灵无奈至极,眼下也只能先这么做了,仔细叮嘱着,外伤药每日两次敷于患处,草药每日一副,煎好服下,一定程度可活血化瘀,但你的内伤不诊脉具体查不出伤到了何处,是会留下病根的。 我明白。 哎,你真是......算了,我先走了,有何不适就让人来找我。 谢谢,云姑娘。 云若灵不懂她为何这么执拗,连叹数声出了房间。 傅沛白躺在榻上听见外面蒙岩和云若灵的小声交谈,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大步前来,刚要说话,傅沛白先他一步开口,蒙大哥,你不用再劝我了。 蒙岩一口气提上来又泻了下去,他烦躁的抚着额头,你小子到底为什么啊?害羞,不好意思让姑娘看你身体,那就我来,你硬挺着不诊治到底为什么啊? 你不是想学武吗?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好好治疗还怎么学?你不治好身子还怎么报仇?! 一连数问抛出,傅沛白以一室沉默还之。 蒙岩气结,粗暴的打开衣柜收拾起来衣服来,这几日你自己一个人睡,我去其他人屋里挤挤,有事找我。 傅沛白听得这状似冷漠的话,心里却知道蒙岩这是默许了,又给自己让出了安静休息的空间,于是她轻声道了一声谢。 蒙岩的背影顿了顿,啪的关上了门。 房间这时只剩下了傅沛白,她也终于不用再强打着精神应对他人,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是那些鞭伤,密密麻麻罗列的全身各处。 这种疼痛仿佛一根针一直插在她的脑袋里,她明明困倦至极,却被这种痛扰得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来人是云若灵,端着已经煎好的药和一瓶外伤膏。 把药喝了,云若灵端过药来,一只手想去扶着傅沛白起身。 我自己来,傅沛白别开对方的手,忍着疼痛坐起身子来,咕噜咕噜就把那碗发黑的汤药喝了干净。 这个药,自己记得擦,放下膏药后,云若灵便离开了。 傅沛白又坐了一会,觉得脑袋没那么昏了,才踉跄着起身缓缓的褪下中衣,里衣,束胸,她低头看去,干瘦的上身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鞭痕,轻的只是红肿起了血痕,重的已经皮开肉绽。 她拿过膏药,一指挑了,慢慢的往伤口上抹去,刚一碰到,难免吃痛,她不轻不重的嘶了一声,不过随后而来的是清凉的药感,稍稍压下了一些痛觉,擦完身前的伤口,又把腿上的伤擦好后,她才重新穿上干净的衣物,躺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外伤膏是什么做的,清凉过后是一阵麻麻的感觉,和痛感两相抵制下很快便让她沉沉睡去了。 醒来之时,她脑子有些发懵,身上的药效估计过了时辰,又密密麻麻痛了起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黑暗,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去点上蜡烛,刚抬起身子便被人不轻不重按了下去。 别动。 听到这个声音,傅沛白立马便不动了,老实的躺在榻上,她侧过头去,想看清榻边之人的轮廓,无奈屋里太黑,只能瞧见模糊的人影。 峰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晏冉整个人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轻轻的一句,刚到。 傅沛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话扯着喉咙又疼得厉害。 过了片刻,房间里又响起清冷的女声,你可会怪我,当时没有替你辩解? 傅沛白怔了一下,摇摇头,又想到黑暗中对方也看不清自己,便说道:不会,我现在还能留在朝泉峰,不就是因为峰主替我说话了吗? 室内一片寂静,傅沛白歇了小会,继续道:我能理解峰主当时的境况,那时,就算峰主站出来说相信我,其他人也不会信我,这个世道是信奉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的,不管我做没做,说没说,都不重要,从打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大概猜到了自己的下场,我原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打一顿然后撵下山,现在却还能安稳的躺在这里,比我预想中要好,这都是因为峰主帮了我,所以我不会怪峰主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厉害,只能任人宰割。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5) 她喘着大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那时候我躺在那里,看着所有人对我议论纷纷,他们眼里有藐视,嘲讽,不屑,愤怒,我都不在意,因为我记得峰主说过一句,我信你,我便知道,在那么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人是站在我这边的,有这么一个人便已足够了。 我曾经说过,我的命是峰主救的,所以峰主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我对峰主,今生都永无怨言,傅沛白会永远谨记这句话,直至黄土白骨,九泉之下。 房间异常安静,傅沛白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跟人这般推心置腹了,但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后,喉咙不舒服,心里却畅快得紧。 这一番话裹挟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与真心,陆晏冉手里本握着一瓶上好的膏药,随着对方那句今生永无怨言说出,她心一跳,手中之物差点脱手掉落,还好即时攥住了。 又是短暂沉默后,她问道:阿若说你不肯诊治,为什么? 傅沛白深知云蒙二人她还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在峰主面前可不好使了,沉思了半晌后才开口:幼时意外受了伤,身上落下了十分可怖的疤痕,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也很抵触与旁人肢体接触。 很好,很完美的借口,日后还可以接着用,她这么想着,果然就听到陆晏冉说: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应该是相信了罢,傅沛白颔首,目送着黑暗中的人影离去。 屋里回归安静,也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了,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只有蛙鸣,蝉叫,一声又一声,像是催眠曲一般,又催得她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漫照在朝泉峰上,阿芙刚起身准备去伺候峰主起床,一推门便看到,白衣女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几边饮茶。 阿芙有些吃惊,赶紧上前,劝阻道:峰主,你还未进过早食,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 无碍,陆晏冉放下茶杯,脸上是惯常淡然的神情。 那我现在为你传膳吧。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阿芙瞥了瞥陆晏冉的表情,微妙的察觉出峰主似乎心情不佳,又想到昨日其它人和自己讲的恒光殿发生的事,小心翼翼问道:峰主,你是在为小白的事忧神吗? 陆晏冉没回答,却是问起了其它:你可知道,世间有何物能够祛除陈年伤疤? 阿芙摇摇头,若是陈年疤痕,久久未消,说明是受伤那人体质原因容易落下疤痕,体质原因的话,是很难靠后天去改变的。 我知道了,随我去一趟后山,说着,陆晏冉起身先行离开了屋子。 两人到达后山时,屋内的人应该还在沉睡,因为阿芙在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峰主,小白好像还没醒,我们要不要等会过来? 陆晏冉不语,上前来自己推开了门,榻上之人果然还在沉睡,不过待她走近之后,才发现傅沛白不仅仅是睡着这么简单,因为对方脸色苍白,面颊上还挂挂着细密的汗珠,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语速飞快的唤道:傅沛白,醒醒,能听到吗?醒醒! 床上之人没有一丝动静,陆晏冉冲阿芙喊着,去,快去把阿若叫过来。 阿芙愣了一下,第一次见峰主这般焦急的神色,回过神来后赶快跑了出去找人。 陆晏冉又低声急促的叫着:傅沛白,快醒醒!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睫毛颤动了两下后,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傅沛白根本看不清眼前是何人,她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身体冷得像置身于冰窖。 冷...... 陆晏冉没听清,俯身下去,贴近了傅沛白的嘴边问:你说什么? 傅沛白全身发起抖来,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冷,好冷,冷...... 这下陆晏冉总算听清了,她撩起衣袖,伸手放到了傅沛白额头,所触一片火热,明明是烧得厉害,为什么会叫冷?可傅沛白一声一声的冷让她无法思考,只能急急收回手,去打开衣柜,抱出来好几层被子,给傅沛白仔仔细细盖好,掖好被角,问道:现在呢?现在好一点没有? 身上突然加重,几层厚实的被子盖在身上,可傅沛白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身体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透出寒气,意识恍惚到她快以为自己身上要结冰了。 冷......好冷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 陆晏冉脸上显出一丝焦急来,于医术她不懂分毫,现在不知如何是好,正准备扶起傅沛白,为她运功驱散寒意,阿芙带着云若灵赶到了。 云若灵放下药箱,快步上前,先是观察了几秒傅沛白的状况,又准备伸手去捉对方的胳膊诊脉,谁知道,傅沛白都昏沉到这种状态,有人一碰她的胳膊,她还是猛的缩了回去,打着牙颤道:别,别碰我。 云若灵皱眉轻喝道:傅沛白!你还要不要命了! 傅沛白没有力气回话,全身发着抖,晃着头,表示拒绝,她咬紧了牙关,拼命警告自己不能昏过去,不能昏过去,谁知脖颈突然被人两指一点,身体便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陆晏冉收回手,严肃道:阿若,替他诊治吧,说完,她想起了傅沛白说过的满身伤疤,不欲被人看见的话,又道:我和阿芙在门外候着,有任何需要,唤我们便是。 这下说完,她才带着阿芙出了门去。 第18章 女儿身 房间内,云若灵已经一把掀开了所有被子,将两指搭到了傅沛白的手腕上,闭眼感受着对方的脉象。 脉搏急促,一息五至、六至...... 津血不足,虚热内生...... 不......不对...... 云若灵倏地睁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慌乱的去解开傅沛白的外衣,再然后是中衣,直到那白色的裹胸布出现在视线里,她才停下了动作。 怎么会......小白竟然是女子...... 云若灵想到了对方之前的一言一行,纵使一身的伤也不曾掉过泪叫过苦,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呢....... 震惊过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再看向傅沛白时,眼神复杂了许多,原来这就是小白的难言之隐,那为什么要假扮男子活得这么辛苦呢? 云若灵转瞬一想,忆起某日傅沛白和她闲聊时,说过自己一定要以正统的弟子身份入宗学武的事,或许这就是她不得已女扮男装的原因吧。 她轻叹了口气,仔细给傅沛白上起药来,上完药后,又把她的衣物都系好,盖上了被子,随后又复诊脉象,指下的肌肤发烫,脉搏也急促。 她发现傅沛白体内似乎有两股脉象,这次受伤所致的内伤导致虚火旺盛,而另一股脉象沉积体内有段时间了,寒气入体,两股脉象纠缠在一起,造成了傅沛白明明是发热却觉得冷的的情形。 把完脉,她收回手,一边往门那边走去,一边沉思着如何对诊下药。 门刚打开,陆晏冉就问道:如何? 把过脈了,只是起了热病,无什么大碍,我去抓几包对症的药,一两天便能褪了热。 陆晏冉眉头还是没有缓和下来,是热病,为何他却直叫冷? 云若灵心下纠结了片刻,解释道:应该只是烧糊涂了,退了烧便好了。 好,你去吧。 待傅沛白悠悠醒转后,就看得云若灵在榻前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身上的伤有重新上药之后的微麻感,无须多说,她便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她敛了眸子,沉默的盯着虚空。 小白,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傅沛白没有反应,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可云若灵却说了一句,我会替你保密的。 她蓦地睁大眼,想张嘴说些什么,嘴角却撕裂得生疼。 你别说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问我为什么还是道谢?都不必说了,我答应你替你保密,便绝不会说出去,以后你若再受伤,也不必瞒我了,知道了吗? 傅沛白连连点头,心底无声的道着谢。 就这么,傅沛白再也不抵触诊脉和上药了,但也仅限对云若灵一个人,某天蒙岩提出来帮她上药,她脸一黑,生硬的说:不用了,阿若替我上药就好了。 蒙岩大眼一瞪,摸着下巴粗糙的胡茬,你俩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我不放心。 说完,他又狐疑的打量起面带笑意的云若灵来,试探性的问:你......你不会是喜欢上这小子了吧?! 云若灵这下彻底笑出声来,连傅沛白都没绷住,嘴角挂了笑,两人这幅模样,更让蒙岩坐实了心底的怀疑,他指着两人,满脸震惊,不,不会吧,你两总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傅沛白闷笑,胸腔震动,咳出了声来,云若灵赶紧上前替她轻拍后背,她也没拒绝。 蒙岩看着眼前这一幕琴瑟和鸣的模样,颇受打击的坐到了凳子上,一脸难言,不是,你俩,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认识一个月都不到,再说了,小白,你才多大啊,你今年才十六吧,你知道阿若姑娘多大了吗,她整整大你四岁啊,你们这都隔着辈了,怎么,怎么能...... 云若灵和傅沛白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狡黠的笑意,起了打趣蒙岩的心思。 云若灵正了正神色道:蒙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太大了,是个老姑娘了,配不上小白是吗? 蒙岩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哪能啊,我的意思是...就,你们太突然了,我一下有点接受不了......我,哎...... 傅沛白还从没看过蒙岩这幅有口难言的模样,笑出了声,她又是闷咳了两下,说道:好了,不逗你了,蒙大哥,我和阿若没在一起,也不可能会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蒙岩还是有点不相信,真的假的?以前你可都叫她云姑娘的,现在阿若阿若的叫得亲热。 云若灵敛了敛笑意,也跟着解释:真的,蒙大哥,我和小白并无男女之情,我只是把他当成弟弟对待。 蒙岩这下终于信了,他大手一挥,拍了拍傅沛白后脑勺,好小子,你俩合起伙来逗我,我看你这精气神都恢复了啊,怎么,这就想去挑水了? 傅沛白立刻缩回榻上,叫道:哎哟,头好疼,蒙大哥,你打痛我了。 用了多少劲蒙岩自己能不知道吗,他佯怒道:你少装,你这小子我算看明白了,看着老老实实的,鬼心眼可多。 这幅样子又是引得屋内几声嘻笑,直到门被打开,陆晏冉缓缓走了进来,三人才止了笑,恭敬道:峰主。 蒙岩使了个眼色拉着云若灵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傅沛白陆晏冉两人。 陆晏冉走近榻边,轻声的问:伤可有好些? 傅沛白这几日足不下榻,事事有人照料,除了外伤,内伤基本已经好了大半,说话都有气力了。 好多了,多亏阿若这几日照料我,等好起来得好好谢谢她。 陆晏冉走到窗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一盆花的绿叶,你们近来貌似亲近了许多。 傅沛白点点头道:阿若人很好,虽然比我长了几岁,但我和她还挺聊得来的。 毕竟对方现在是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和对方相处起来不用再那么戒备和拘谨,能够完全放松的做自己,相处起来自然也就亲近了许多。 陆晏冉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放到了桌上,这是玉凝膏,听闻有化淤去疤的作用,你可以试试。 傅沛白眉毛微微上扬,有些吃惊又有些开心,急忙道谢:那便谢过峰主了。 陆晏冉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站着的阿芙一看到自家峰主,就关心道:峰主,这后山蚊虫也太多了吧,我们刚刚站了这么一会我全身就被叮了好多处,你有没有哪里被叮咬。 陆晏冉脚步匆匆,没有。 阿芙敏锐的察觉到峰主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于是赶紧闭了嘴。 ...... 就这么日子一天天流逝,很快便到了八月中旬,傅沛白的伤基本已经好完了,只是鞭痕重的一些地方落下了伤疤,她没有用陆晏冉给她的药祛除掉这些疤痕,而是选择了将这一身伤痕留下来,她要留着这一身的伤,每日看到便警醒自己的报仇决心,而那瓶上好的膏药,她将其锁到了一个小匣子里,仔细保管着。 八月盛夏的朝泉峰并不算炎热,但近日来,傅沛白却还是时常大汗淋漓,因为白日她要跟着一群汉子在后院不远处的空地上修建新屋,峰上进后山的人多了之后,原本的屋子已经不太够住了,为了大家都住得宽松点,蒙岩便带头组织后院的男子修起新房来。 烈日当空,一众男子顶着大太阳站在空坝上忙活,傅沛白被安排了最轻松的活,刨去木头表面粗糙的皮,虽然简单,但一天重复下来,也是累人得紧,大滴的汗从她额头掉落,她一把抹掉,又继续干活。 坝上不少男人嫌热,要么赤着膀子,要么就是穿着一件无袖宽大的褂子,唯有傅沛白一人穿着里外两件,领口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没说什么。 蒙岩放下了手里凿石头的工具,看了看日头,大声道:好了,原地休息一会,要上茅厕就去,要喝水的也去,等会继续干,这几天抓抓紧,我给大家涨工钱! 一众男子欢呼一声,小部分结伴回后院去上茅厕,剩下大部分人都坐在原地休息,傅沛白也寻了一处大石头坐下,大口喘着气。 这坝子太空,连块阴凉遮阳的地方都找不到,还好山上的太阳不算毒,但仍然燥热得很,她扯着胸前的衣襟给自己散热,还是不得劲,便又挽起了袖子,高高的捋到手肘之上,右臂一条数寸长的鞭伤疤痕印记便露了出来。 这下胳膊倒是凉快了一些,她拿过一旁的水壶正准备喝上一大口,听见不远处的蒙岩惊恐的大吼着:你们,快点,把衣服都给我穿上!快点,马上给我穿上! 傅沛白扭头看去,从后院那边的小路远远出现两个女子身影,一黑一白,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可在场的男子有几个都是脱了上衣后过来做工的,现下哪里找得到外衣蔽体,他们神色慌张,手足无措。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6) 蒙哥,没,没衣服啊,怎么办? 蒙岩也急得抓耳挠腮,他们这副样子要是冲撞了峰主这可如何是好。 傅沛白瞧了眼那快要走近的两人,腾的起身,冲到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身边,推了他一把,指着东边遥远的林子,你们往那边跑,快点,别让峰主看见你们! 蒙岩也一拍腿,对对对,快,你们快跑,要是被峰主看见了,一顿板子跑不了的,快点! 一声令下,几个男子猛地撒腿向东边跑去。 待陆晏冉领着阿芙走近后,只看得几个模糊的身影往东边跑远了,他们怎么了? 蒙岩脸上堆起笑,摸了摸鼻子,回峰主的话,那几个做工偷懒,我罚他们跑几圈。 陆晏冉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你们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闻声众人各自鸟作兽散了,虽然他们峰主只是个女子,但面对她时,总是有些望而生畏。 众人散去,傅沛白却没动,她一扫之前疲乏倦怠的脸色,眉眼都舒缓了开来,嘴角高高上扬着问:峰主,你怎么来了? 陆晏冉没回话,眼神落在了傅沛白露出的小臂之上,随后她便颇为冷淡的转了身,留下一句你忙着吧随即走远了。 傅沛白看着陆晏冉离去的背影,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阿芙自然也瞧见了傅沛白手臂上的疤痕,语重心长道:小白,峰主给你的药你没用吗? 啊,那个啊,我放着了。 阿芙弹了弹她的脑门,无奈的说:你啊,你知道那个药来得多不容易吗,峰主托了人快马去西域带回来的,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从不曾拜托别人去做什么事,这回欠人人情给你带来的药,你却用都不用,怎么叫人看了不生气? 这......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峰主又不会告诉你这药来得多不容易。 傅沛白拧起了眉,随即急急的对着阿芙说道:阿芙姑娘,你替我给蒙大哥说一声,我有事要离开一会,晚点回来,说罢,她也不等阿芙答应,径直就往陆晏冉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她赶到后院时,不见陆晏冉人影,拉了个人问有没有见着峰主,那人指了个方向,于是她又大步跑去,最后来到了竹林小筑。 小院外面站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守卫,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她几步上前,喘着粗气道:两,两位大哥,峰主,在里边吗? 右边的守卫整整高了傅沛白一个头,他俯视着少年,沉声答:在。 那能否行个方便放我进去,我找峰主有事。 两个守卫立刻就伸手拦在了她身前,一幅凛不可犯的模样,非峰主口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傅沛白赔起笑脸,两位大哥,我是咱们后山的小厮,真的找峰主有事,你们放我进去吧,不然帮我通报一声也行。 不行,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擅自离岗。 傅沛白真是没办法了,正准备扯着嗓子大喊峰主,便听得院子最的木屋传来声音。 让他进来。 守卫听见命令,利落的收回手,给傅沛白放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4 17:27:51~20211015 09: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雁過無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忙救人 傅沛白走到木屋前,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放下袖子,又捋了捋头发这才笃笃笃敲响了门。 进。 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浅淡好闻的香气,她深吸了一口,觉得身上的燥热都散去了。 陆晏冉此刻正坐在桌前看书,她抬眼瞥了一眼门口的人,收回视线,目光专注的落在书页上,何事? 傅沛白不敢上前,只能站在门口,着急解释起来:峰主给我的那瓶药不是我故意不用的,我只是想留着这个疤,提醒自己,鞭策自己要变得更强,这样才不会被人瞧不起,被人侮辱,被人踩在脚下......我很感谢峰主给我找来的药,也很珍惜它,真的,说完,她又怕陆晏冉不相信似的,拔腿就跑回了后山屋子,将衣柜里面的小匣子拿出来,又一刻不停地冲回了竹林小筑。 她气喘吁吁地将匣子捧到陆晏冉面前,你看,我好好放在这里的,没,没乱扔。 陆晏冉终于放下了书,她接过匣子打开瞧了瞧,果然那白瓷瓶身的药正好好的躺在里面,或许是怕被磕碰到,瓶身周围还塞满了棉絮。 她关上匣子,将视线挪到了傅沛白大汗淋漓的脸上去。 少年人的眉目乌黑,鼻梁高挺,下颌线随着张嘴呼吸清晰分明,她盯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洁白无瑕的手帕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没敢接,那白色的手绢看着太干净了,她一手的灰怕给弄脏了,不用了,峰主,说完,她就一抬手,用袖子抹掉了脸颊的汗。 陆晏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然后又转身去衣柜旁拿出了一顶笠帽来,连带着手帕递向傅沛白,语气有种命令的意味在,拿着。 傅沛白偷偷瞥了眼陆晏冉不算愉悦的神色,只得连忙双手接了,小声道谢。 谢谢峰主。 你走吧。 等傅沛白出了院子,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察觉今天峰主似乎心情不太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两指捏着手帕,生怕给弄脏了,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那帽子也干净得紧,她也是虚虚地提着一边,回到后院后,便将手帕跟帽子妥帖放进了衣柜中,这才回到空坝上忙活。 就这么又过了七日左右,新屋总算竣工了,在宽阔的坝上,数十座新屋舍冒了出来。 傅沛白美滋滋的带着自己的东西搬进了独居的小屋。 蒙岩颇为不舍,小白,你这下听不见哥打鼾了,怕是习惯不来吧? 傅沛白心里高兴,也乐得和蒙岩逗趣,是啊,这几天我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要不然你就别搬走了,继续跟我睡一屋吧,咱两轮流打地铺,现在屋子就我一个人了,还怪冷清的。 那不成,这新屋建成,总得沾沾人气。 蒙岩也不劝了,勾搭上傅沛白肩膀,身子压过来,把她脖子都压弯了下去,那行吧,对了,明天休息一天,然后晌午咱们去溪边烤肉吃,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的,都有,可别系裤腰带来啊。 怎么突然要休息了?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二小姐生辰,她求着宗主搞了一个什么围猎大会,大会上猎下的动物会分给各峰,明天还要办一天,这下咱们有口福了。 傅沛白哦了一声,明天你们自己吃吧,我要去帮阿若摘草药。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阿若妹子有意思,别不好意思,说说。 傅沛白无奈道:真不是,你一天想啥呢? 后山也有那么多小姑娘,我就见你俩走得最近,时常有说有笑的,你说我看了怎么不怀疑? 傅沛白睨他,你让我说多少遍都是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也不可能会有。 蒙岩啧了一声,行吧,勉强相信你,不过按说阿若姑娘那长相,那性子,你怎的瞧了不心动?你这年纪,不正是容易春心萌动的时候吗? 蒙大哥,你除了一天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能想点别的吗?比如什么时候教我练剑。 你这小子,真没意思,你别看你现在这幅无欲无求的样子,等你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你就知道感情有多美好了。 傅沛白现在一心扑在如何练武,如何变强之上,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她根本不懂,也不想去了解,更谈不上向往,所以回答得极为敷衍,遇见了再说吧。 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姑娘看走了眼会瞧上你,哼。 傅沛白不以为意,瞧了眼天色,不早了,便推搡着蒙岩往屋外去,天色不早了,蒙大哥早些睡吧,说罢,啪的一下关了门。 蒙岩嘟囔一句臭小子后便离开了。 竖日,傅沛白起了个大早,背着竹篓往山腰走去,然后钻进了老林里,拿着一把弯刀一边割开脚下的杂草,一边找寻着需要的草药。 而此刻的朝泉峰索桥处,陆清婉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女子武服,秀发高高扎起,背后垮了一把银色弯弓,正对着一名男子吩咐道:你好好给我在苍穹峰上呆着,就负责给他们添乱知道不,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他们这群纨绔子弟了。 这名男子显然对自家二小姐无视规则,作弊的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恭声应下,便转身回了苍穹峰那边。 陆清婉向着朝泉峰深处的无人老林走去,一边走一边愤愤道:该死的贺琮,该死的唐丘,该死的瞿鸿光,这次看我怎么超过你们,我一定要给爹爹证明我才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我也可以像阿姐一样独当一面,我也可以胜过那些臭男人! 随即她眸光一闪,从背后拿出弓箭,搭箭上弓,利落的射出一箭,林中的野兔受惊,灵活的钻进草丛溜掉了。 一箭射空,她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去,途中又见了一些野鸡野兔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朝泉峰的野禽怎么都这么灵活敏捷,她大半的箭都射了空,几个时辰下来,走得她脚板生疼,最后也只射中了两只个头极小的山鸡。 她气急败坏的扔掉山鸡,本来围猎赛场范围只局限苍穹峰,她为了猎得更多猎物才来了朝泉峰,谁知道这峰上的野禽这么难打。 她正要收了弓箭离开,便听见远处树上一阵扑腾声,扭头看去,那枝桠上站了一只紫云鸟,极为稀少,她脸上一喜,立马拉弓,这次没有急忙射出,而是缓缓的向前移动,缩短距离,以便提高命中率。 那紫云鸟才落在树枝上站稳,并没有发现危险正在靠近。 随着咻的一声,陆清婉的利箭射出,直直扎进了紫云鸟的翅膀上。 紫云鸟吃痛,翅膀扑腾,往林子外飞去,陆清婉哪能甘心到手的猎物飞走了,提着弓箭就往那边追去,谁知道刚出林子,这下面却不是平坦的地界,而是一处纵深几丈高的沟壑。 她虽及时刹住了脚,却被脚边杂草一绊,直直往沟壑里栽去,她惊呼一声,双臂胡乱挥舞着,意外抓到了沟壑岩壁上细长的藤蔓,止住了向下掉的势头,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沟壑不算很深,但这个高度摔下去,指不定要受伤,她两只手紧紧攀着藤蔓,满脸惊惧,扯着嗓子开始高声呼喊起来,救命!有没有人!救命,救命啊! 可声音没在深山老林吸引来人,却是吸引来了一条三角毒蛇。 毒蛇从沟壑深处沿着岩壁往上爬,吐着蛇信子,发出可怖的嘶嘶声。 陆清婉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眼眶蓄起了泪水。 嘶嘶嘶,那条毒蛇扭着身子,攀上了陆清婉的脚脖子,尽管隔着一层布料,蛇身那种滑腻冰凉的触感也让她瞬间抓狂,她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手松掉藤蔓的同时,毒蛇也亮起尖牙,朝着她的脚踝处狠狠咬了一口。 她手一松,整个人坠落到了沟壑底部。 而就在离沟壑初不远的林子中,傅沛白正弯着身子摘草药,猝不及防听见安静的林子中响起了隐约的人声,随后又是一声尖锐的惨叫,她直起身子,脸上有些疑惑,再仔细听去,哪里还有动静,莫不是幻听了?这么想着,她继续弯下腰摘起采药,等摘完这片区域的草药后,她收拾好竹篓准备离去,临行前又看了看方才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脚下驻足了片刻,最后还是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她走近时发现了沟壑,探了身子往下望去,光线照射不到的底部似乎还真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喂! 她大声呼喊了几声,并未得到回应,看了看即将西落的太阳,眼下又不能不管这人,只得放下竹篓,挑了跟紧实的藤蔓缠在腰间滑了下去。 沟壑底部杂草丛生,常年照射不到阳光,显得有些阴冷,她解开藤蔓,便看到了昏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的陆清婉。 她一惊,赶紧上前低唤:二小姐,醒醒,二小姐? 昏迷之人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她急忙去探了探陆清婉鼻息,这才松了口气,又检查了下对方的头部,似乎并没有严重的外伤,应该只是受惊昏了过去。 没有一丝犹豫,她抬手狠狠掐了一把陆清婉的人中穴,陆清婉吃痛蓦地睁开眼,一声尖叫响起。 救命! 待她完全清醒过来,看见傅沛白后才冷静了下来,她蹙眉冷声道:你怎么在这? 小的在附近采草药,方才听到呼救声才过来看了看,这才发现了二小姐你。 陆清婉一张白净的脸此刻灰头土面的,她也顾不得这些,抬头看了看上边,命令着,带我出去,快点,说罢,扶着岩壁正要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腿一软就要跌倒,傅沛白急忙扶住了她。 大胆!你一个区区小厮竟敢碰我!,陆清婉抽出胳膊,虚虚地靠着岩壁厉声道。 傅沛白默默退开两步,瞅了眼陆清婉的脚,你脚受伤了? 陆清婉咬着下唇,想到了跌落之时那条盘在自己脚踝上的毒蛇,心中后怕,好像被蛇咬了。 这下傅沛白也顾不得规矩了,神情严肃起来,鞋子脱了,我看看。 陆清婉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面带愠怒,你,你说什么?!你放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在一个男子面前脱袜赤足,何况这人还是一个位卑低贱的小厮。 傅沛白有些失了耐性,懒得再对这娇生惯养的二小姐假装恭敬,她不耐道:这林子多生毒蛇,再耽搁片刻,你这腿就保不住了,四个时辰内不清理体内蛇毒,你这命也保不住了。 陆清婉被吓得一张脸惨白,眼眶含泪,面上一半害怕一半不情愿,那,你祛蛇毒归祛蛇毒,绝对不准乱摸,如果我发现你趁机非礼我,等回去后我就让我爹砍了你这双手,听明白了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7) 傅沛白敷衍的嗯了一声,待陆清婉坐下后,她缓缓脱去对方的鞋袜,那脚踝处赫然一处蛇印,此刻伤处已高高肿起,周围的皮肤泛起了青紫。 她不顾陆清婉的阻拦,将对方的裤腿往上推了上去,洁白纤细的小腿已经布满了青紫色的乌痕。 陆清婉整个左小腿暴露在傅沛白的视线里,她羞愤的叫了起来,你干什么?!,一边吼着一边想蹬开傅沛白,却被傅沛白一把握住了脚腕。 别闹了,你这腿蛇毒侵入已深,再不处理就真保不住了! 或许是傅沛白神色过于严肃,陆清婉总算没再挣扎,她偏过了头去,耳根绯红。 傅沛白放下陆清婉的裤腿,用腰间小刀割下了一条柔韧的藤蔓,刮去了上面的杂枝绿叶,对着陆清婉的腿比了比,我会先用藤蔓把你的腿暂时缠紧,防止蛇毒继续向上扩散。 陆清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傅沛白替她缠好腿后,又道:好了,试着看能不能站起来。 陆清婉脚下刚一发力,就痛得叫出了声,根本没办法走路。 傅沛白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日暮时分昏黄的天,只得矮下身蹲在了陆清婉身前,上来,我们要快点赶回去。 陆清婉自是不愿了,逞强道:我自己可以走。 可以什么可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吗?还要耍你的大小姐脾气到什么时候?腿真的不想要了?要是觉得我碰了你,脏了你的身体,等回去了你罚我便是,现在除了让我背你走出这里,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陆清婉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傅沛白,她长到现在这般岁数,还是第一次有人凶她,她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但那人的话的确在理,心里将傅沛白骂了好生一顿,才不情不愿的地趴到了对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捕猎野生动物,也不要食用,打猎情节只为文章剧情所需 第20章 逢转机 陆清婉趴在傅沛白的背上,为了避免过多的身体接触,她用手撑在对方背上,以免胸膛贴了上去。 她满心想着傅沛白会不会趁机颠簸一下,好占她便宜,但傅沛白这一路却走得极稳,就连背着她的手也是在身后互相握着,并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身体。 两人就这么走了许久,最后在天黑之时回到了朝泉峰后山。 此刻后院这里聚集了一大堆人,远远便能听见陆文成站在人群中心怒斥着一众下属。 陆清婉赶紧挥舞着双臂高声道:爹!我在这! 众人闻声看去,便瞧得自家金贵的小姐正被一身粗布麻衣的小厮背着,赶紧跑了过去,将陆清婉从傅沛白身上扶了下来,陆文成大步走来,脸上全是担忧,婉儿,可有哪里受伤? 陆清婉这下总算从险境中脱离了出来,心里的惊慌,委屈一下都涌了出来,她扑进了陆文成怀里,哭诉道:爹,婉儿好害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文成一脸揪心,轻抚着陆清婉的背小声安抚着。 陆晏冉此刻也走了过来,她瞧了一旁垂首伫立的傅沛白,又瞧了眼陆清婉的腿,开口道:父亲,清婉的腿似乎伤了。 陆文成闻言看去,有些焦急,这,婉儿,这是怎么了? 我不小心摔到了一处沟里,被毒蛇咬了,陆清婉嘴上一顿,指了指傅沛白,是他救了我。 众人齐齐看向傅沛白,陆文成疑惑的看了几眼,觉得此人身形异常熟悉,你抬起头来。 等傅沛白抬头之后,陆文成自然认了出来,他眉头舒缓下来问道:你是上次那个小厮? 傅沛白不卑不亢的回道:是小的。 是你救了婉儿吗? 恰逢二小姐遇难,是小的应该做的,谈不上救。 陆文成满意的捋了捋胡须,武忠,速将二小姐带回青辽诊治,我与这少年人有几句话要说。 一名黑袍中年男子走出人群,毕恭毕敬的应声,然后带着陆清婉先行离去了。 陆文成仔细打量了一番傅沛白,说道:你既救了我的女儿,我理应还报这份人情,你想要何赏赐? 傅沛白瞳孔闪烁了一下,朗声道:小的斗胆有一愿,望宗主成全。 哦?何事? 她单膝跪了下来,仰头抱拳,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热切渴望,我想入天极宗习武,望宗主给予小的一次机会。 陆文成沉默了少顷,宽袍衣袖一挥,伸出手来按在了傅沛白肩上,驱动内力往下压去。 傅沛白感觉肩上犹如千斤重,压得她笔直的脊骨一弯。 陆文成收回手,点出关键,你没有一丝武学根基,如何习武?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能赶上别人的,世人都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不是吗? 陆文成摇摇头,孩子,习武不是一昧的坚持就可以了,这是讲究天赋讲求时机的事,我宗内弟子五岁习武,八岁练剑,十五岁身手可以一抵十,天赋和努力都缺一不可。 傅沛白神情颓靡了下来,真的......不行吗? 陆文成沉思良久才又开口,若你执意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明年会举办天极宗立宗一百年的庆典,若你能在庆典之前自行习武,内外兼修,最后接下我三招,我便破例将你收入门下。 傅沛白重新仰起头,激动得难以自持,好,我,我一定会努力,多谢宗主,多谢宗主! 那希望你这段时间勤勉自励,把握机会。 傅沛白连连点头,目送着陆文成远去,其实她说的时候没敢抱太大希望,上次的事历历在目,她以为陆文成也和那一众所谓的正人君子一般,现在看来却是不一样的。 等陆文成领着大部分人离开朝泉峰后,后山就剩下后院的这一席人,以及陆晏冉。 云若灵看了看傅沛白全身上下,小白,你可有哪里受伤? 傅沛白现在正高兴着,眉眼都是显而易见的愉悦,嘴角上扬,没有。 云若灵也浅笑着回:那就好。 两人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亲密异常。 而傅沛白正准备和陆晏冉打招呼,陆晏冉却已经转身走了。 傅沛白呆在原地,一头雾水的摸了摸脑袋,呢喃:峰主还心情不好么? 蒙岩胳膊一挥,揽住了她,走走走,溪边还烤着肉呢,咱们继续。 众人齐齐叫好,三三两两勾搭着往溪边去了,傅沛白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心里高兴,也就跟去了。 后山溪边,此刻正起了四五堆篝火,篝火之上搭了铁锅和木头架子,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味。 傅沛白刚坐下,蒙岩便拎出了一壶酒递过来,来,咱哥俩今天好好喝一个。 傅沛白连连挥手拒绝,上次酒后难受的感觉至今难忘,不了,蒙大哥,你喝吧。 你这小子,别扫兴啊,这酒可不是我偷藏的,是宗主赏的,明日全宗休息半日,不用早起,喝吧。 傅沛白还有些犹豫,云若灵倒是爽快的接了,既然是宗主赏的酒,那我可也要尝尝。 蒙岩笑得眼角泛起细褶,你瞅瞅,人家姑娘都这么爽快,你一个男的这么扭捏,你好意思吗? 别说,激将法对傅沛白还真的颇为管用,她一听这话,眉毛一挑便接过了酒壶,对着壶嘴便直直饮了一口,入口窖香浓郁,非但不呛喉,口感反而顺滑甘冽,入肚以后又是回味悠长,绵长回甘,意外的好喝,果然是佳酿。 三人围在一处篝火旁,开怀畅聊,举杯饮酒,大口吃肉,火焰将木头烧得噼啪作响,掺杂着三人爽朗的笑声。 而远处的篝火旁有人载歌载舞起来,朴实的男女老少拉着手,围成偌大的一圈,唱着不知名的民间小曲,夜莺蝉鸣为其伴奏,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傅沛白看着眼前这幕老少其乐,热闹又温馨的画面,脸上挂上了笑,心里却涌出一股道不清言不明的怅惘来,她向后倒去,身下是微微扎背的青草,眼前是满目繁星的夜空。 蒙岩也在她身边躺下,同她一起看着这风清月皎,满天星斗,舒服的叹了一声。 云若灵始终是女子,不能像男子这般肆无忌惮的躺下,便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月色。 三人一时无话,直到蒙岩开口打破沉寂,小白,明年若还是失败,你会如何? 傅沛白闭上眼,听力敏锐了不少,耳边风声猎猎,不如何,机会总还会有的,我只要每次都牢牢把握住,总有一次会成的。 把自己的人生耗在这无穷无尽的仇恨之上,真的值得吗?蒙岩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重。 傅沛白连想都没想,答道:值得,傅沛白的人生早就在亲人遇害之时结束了,我之所以还活着,是为了报仇,别无其他,接下来的人生我只为此而活。 蒙岩幽幽喟叹了一声,再无二话。 热闹欢愉总会结束,溪边篝火宴随着夜色深沉,也渐渐冷淡了下来,人们熄灭了篝火,稀稀拉拉回了后院,剩下一部分男人跳进了河里洗澡。 傅沛白总的喝了大抵两壶酒,这酒喝着不烈,后劲却是十足,蒙岩喝得比她更多,最后是被两个大汉抬着走的,而她则是在云若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回了屋子。 云若灵将她扶上榻,去到桌边倒了一杯醒酒茶,端着回到榻边时,傅沛白已经沉沉睡去了,月光洋洋洒洒照在她的脸上,五官柔和了下来,这时才能模糊的看出一点女儿样。 云若灵轻笑了一声,替她掩好被子便出了屋去。 傅沛白恍惚醒来时,正是月色正深,她是被渴醒了,榻边矮几上放着凉茶,她一饮而尽,干涩的喉间舒服了一些,但头脑仍是昏沉,她甩了甩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胃里顿时恶心得紧,赶紧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便出了门去。 她并未去往日的溪水上流处,而是朝着远处的林子走去。 修建新屋的时候,她意外在林子那边发现了一处隐秘的泉水,较之原先的那地更安全,搬来这边后她便换了洗浴的地。 穿过林子,眼前跃然出现一处不大的冷泉,瀑布之声哗哗啦啦,而水面之上则散发着微微寒气。 她是入了峰许久之后才得知这里为何叫朝泉峰的,因为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几十处冷泉,虽然泉水冰凉,但却对身体大有裨益。 傅沛白脱了外衣一步步走进泉水中,被冷得一激灵,草草洗好,又将脏衣服洗净,这才准备离开,脚下刚一动,却听见不远处一声哗啦水声,掩盖在瀑布声中不甚明显,但她听觉较常人敏锐不少,还是听见了。 她好奇这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这突兀响声,犹豫了片刻,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走了一小会后,她拨开面前一人高的杂草,另一处更大的冷泉出现在视线里,以及那一片洁白光暇的女子后背。 她蓦地睁大了眼,手里的衣服掉了也不自知,那女子的后背像是白玉一般,纵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在月光下瞧见那背上翩翩欲飞的蝴蝶骨,以及随着女子弯头清洗乌发时露出的莹白纤细的后脖颈。 心跳骤然加速,她甚至觉得面上有些发热,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她在瞧着这沐浴的女子第一眼后便反应了过来,能深夜在此沐浴,又有如此风骨的,不是峰主,又能是何人? 她不敢再看,赶紧猫着腰,转身准备离开。 咻的一声,一粒石子飞过来,径直打进她身后的一颗树的树干,入木几寸,若是人的话,现下应该变作一具尸体了。 她不敢再动,闭着眼双手高高举起,缓缓转了过来,声音有些抖,峰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泉水那边良久都没有动静,半晌后耳边传来一阵出水之时带上的哗啦声,随即是衣物的摩挲声,再然后就是熟悉的冷淡嗓音,睁眼。 傅沛白心道完了,睁开眼,果不其然,面前乌发披肩,只着一层单薄外衣,浑身散发着水汽的女子不是峰主又是谁? 第21章 还恩情 峰主......,傅沛白讪讪开口。 陆晏冉抬眸看着对方,或许是才出浴的缘故,她脸上蕴着些许水汽,瞳孔里也莹莹如水一般,少了些白日的冷淡疏离。 你为何在这? 我洗澡...... 陆晏冉眉头一皱,上次我在溪边上游撞见你,你当时也说是在沐浴。 诶......,傅沛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又听得陆晏冉开口,怎么,又喜欢上这里的水了? 她心知这是调侃,颇为尴尬,只得顺着这个话接下,是,这里的泉水泡着很舒服。 陆晏冉轻哼了一声,那可真是巧了,上次深夜我散步便恰巧撞见你,这次子时将过我沐浴便也恰巧撞见你,一连两次,竟有这般巧的事? 峰主,这......真是凑巧,我也没想到这时候还能碰上你,我绝对没有揣着什么腌臜心思,更没有对你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如若有的话,我愿意接受峰主任何惩罚!,一番话,傅沛白说得真挚坦荡,就怕陆晏冉误会自己是个好色的登徒子。 想象中的斥责没有到来,她只看见陆晏冉转了身,独自离去。 她赶紧追上,跟在陆晏冉身后几步的距离。 两人走在林间小道,月色迷离又有些凄凉,傅沛白看着身前之人单薄的臂膀,微风一吹,甚至觉得对方会应风而倒,她没有丝毫犹豫,脱下身上的外袍,大步上前披在了陆晏冉的肩上。 陆晏冉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傅沛白,她额间一缕发丝垂下,眼神里带着些探寻的意味,薄唇紧抿。 傅沛白退后两步,恍然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越矩了,连忙解释道:夜晚风凉,峰主该多穿些衣物出来。 陆晏冉没说话,瞧了眼身上质地粗糙的外衣,转身过去,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了后院零星的灯火光亮,她才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年底便满十七了。 日后有何打算? 认真习武,争取明年能以正式弟子的身份加入天极宗,让自己变得更强,为亲人报仇。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8) 当初杀害你家人的只是落影教的一席教众,早已伏诛,你的仇找何人报? 找那魔教教主,她不是逃走了吗,待我习成下山,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出来,千刀万剐,以报血仇,傅沛白恨恨地说着。 陆晏冉沉默了片刻,接着问:大仇得报之后呢? 傅沛白楞了一下,蒙岩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自己夙愿了结,便随处找个地了此残生,但眼下她想法却有些变了,报仇之后,她想好好活着,替爹娘和嘉许好好活着,去看这大好河山,去经历这世间百态,做一个逍遥游侠,锄强扶弱,闯荡江湖。 于是她回道:行走江湖,逍遥一世吧。 不曾想过成家立业? 没想过,虽然我爹娘恩爱和睦,但我也见多了貌合神离,欺骗背叛的感情,我不太相信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又牺牲奉献。 陆晏冉良久没说话,开口时话锋一转,你觉得阿若如何? 傅沛白不知道陆晏冉为何提起云若灵来,不过既然问了,她便也认真答了起来,医术高明,心地又善良,性格温柔,从不疾言厉色,待谁都细致又耐心。 她似乎对你有意,她上山以来我还从未见过她与哪个男子这般亲密,你是第一个,若你二人心意相通,便早日说开,不必拘泥于世俗,女子比男子大的夫妻,世间也常有。 这误会可大了,傅沛白停住步子,语气无奈道:峰主,你误会了,我和阿若只是朋友关系,从来就没有过男女之情,因着上次她帮我疗伤之事,方才亲近了不少,我一直将她看做姐姐。 陆晏冉也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盯着傅沛白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其话中真假。 真的,而且我敢保证阿若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她将我当做弟弟一般,我将她当成姐姐,我们除开朋友之情,顶多再有个姐弟之情。 陆晏冉闻言收回了视线,转身继续走。 傅沛白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两人走到了要分开的路口,陆晏冉脱下棉衣递过去,傅沛白没接,而是说道:峰主披着吧,回去还有一段路呢。 陆晏冉不是忸怩的人,她收回手,转身离去之际,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传出。 傅沛白站在原地,有些吃惊,这是陆晏冉第一次向她言谢,虽然以对方的身份此事根本无需言谢,但她还是有些开心,她一直想着要如何如何报答峰主,如今能做上这么一件小事她也是满足的。 第二日傅沛白的衣服没有送回来,她自己倒也不上心,只是一件不值钱的棉衣罢了,何况她今日领了月钱,不再是两兜空空的人了,虽然在山上生活基本不用开销,但总得攒点钱为日后打算。 她从山洞练完武,往后山走去,现在她已经能头顶石块,扎马步稳稳当当站上一个时辰了,身体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瘦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气力比之前大了不少,这一切显而易见的变化让她觉得欣喜,走在路上都不自觉哼起小曲来。 喂,站住!你没看见本小姐吗?! 她听见身后的喊声,一脸莫名回过头去,瞧见了神情不满的陆清婉,于是退回去几步,恭敬道:小的见过二小姐。 陆清婉撇了撇嘴,眼神飘忽,踢着脚下的石子问道:你干嘛去了,我刚刚问别人说你不在。 傅沛白心里有些打鼓,难不成是找自己算上次的账,但面上还是淡定的回话,小的方才去晨练了。 陆清婉哦了一声,没说话。 没让傅沛白走,傅沛白自然是不敢走的,眼下氛围有些尴尬,她踌躇着开口:二小姐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已经。 那便好,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傅沛白被这气氛搞得有些难受,那二小姐没事的话,小的便先行去忙了。 你,你先等会! 二小姐有何吩咐? 陆清婉东瞅西瞅,状似随意道:你虽然对我出言不逊,但救了我是事实,我陆清婉不喜欢欠人人情,你想要什么便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尽量都满足你。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傅沛白心道不是来算账的就行,不用了二小姐,宗主在昨日已经允诺了小的愿望。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怎么奖赏你我不管,我该还你的我绝不欠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武器秘籍,还是香车宝马,我都能满足你,陆清婉说完,颇为倨傲地扬起下巴,一副千金小姐做派。 傅沛白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与自己一般大,但总觉得对方和不懂世事的十二岁少女般,言行举止都稚嫩得很。 真的不用了二小姐,我已经别无所求了,再说了我本是宗内的小厮,见到二小姐遇难,岂能不救,所以您不必放在心上,这本是我该做的。 你不要不识好歹! 真的不用,二小姐。 陆清婉生起气来,大吼一声你给我等着!随即便转身跑走了。 傅沛白摸了摸鼻子,深觉蒙岩当初那句小霸王形容得十分准确。 陆清婉说让傅沛白等着,却没说让她等着什么,结果这天过后,这句等着就显验了,先是苍穹峰的老管家抱着一箱金条跑来,一脸凄凄地说道,你就收下吧,你不收老朽没办法跟二小姐交差啊。 傅沛白自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金子,一摞摞金条整整齐齐金光闪闪的躺在箱子里,说不心动是假的,这么多金子,能让她去换一把绝世名剑了,但她自有原则,收是不能收的,便一言回绝了老管家。 谁知第二日这老管家又抱着一个长匣子跑来,啪的放在傅沛白眼前,气喘吁吁道:傅公子,你,你就收了吧,二小姐放了死话,你不收就接着送,你就可怜可怜老朽这把身子骨,收下吧。 傅沛白打开匣子,一把材料上乘,做工极佳的宝剑映入眼帘,剑身映照出她心动的脸,但她还是关上了匣子,断然拒绝,你还是回去吧老伯,你和二小姐好好说说,我真受不得如此大礼。 老管家眼睛一黑,又哆哆嗦嗦地抱着匣子回去。 第三日,来人不是老者,是个身强力健的年轻小伙,说管家病倒了,由他接替,而他这次带来的是一箱珠宝玉器,后院一众人无不艳羡,蒙岩更是拉着傅沛白耳语道:小白,你就收了吧,你不要分给大伙也行啊。 傅沛白一把推开他,让男人把东西抬回去。 就这样,一连几日陆清婉遣人换着花样给傅沛白送东西,雷打不动。 傅沛白被磨得苦不堪言,真是怕了这二小姐,想到了蒙岩说的这小霸王只听她阿姐的话,便寻了个午日休息的时间,来到了竹林小筑,侍卫还是那不苟言笑的两位,说峰主这时正在午眠,任何人不得打扰。 傅沛白刚准备走,碰上阿芙正好出来,问了她来意后说峰主这会还未睡下,便放了她进去。 屋里荡漾着熟悉的幽幽浅香,她心里那股急躁劲缓了下来,隔着薄纱对着榻上朦朦胧胧的人影大致说了下最近发生的情况。 傅沛白无奈道:峰主,你快去给二小姐说说吧,让她别再送东西过来了,我真的不需要。 陆晏冉是侧着身的姿势,一只手虚虚撑着脑袋,身影透过薄纱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傅沛白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不敢细看,低下头去。 很快,一声轻笑从薄纱之后传出,你倒是招人得很。 傅沛白不懂这是何意,啊了一声,然后便又听见白纱之后的一句,我知道了,我自会去说,你退下吧。 第22章 初下山 翌日,果然没有人再往朝泉峰后山送东西,但陆清婉却自己跑来了,彼时傅沛白正在劈柴,满头大汗,坝上还有几名男子也一齐在劈柴,同样的大汗淋漓。 陆清婉站得远远的,捂着鼻子,样子颇为嫌弃,傅沛白,你过来! 傅沛白只得无奈的放下斧子,用胳膊上的擦汗巾擦掉了脸上的汗,走了过去。 二小姐,有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吗?! 傅沛白不知如何回答,她搞不清这小祖宗一天缠着她是要干嘛。 陆清婉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却不看傅沛白,拿着。 这是什么?,傅沛白怕一打开又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没敢接。 陆清婉咬着下唇,难得耐心的解释: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就是几颗药丸,防止中暑的。 不用了,二小姐,这日头晒人,倒也不会中暑。 傅沛白!你烦不烦!三番两次拒绝我的好意,你不要不识好歹!,陆清婉长这么大,从来就只有她收人东西的份,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的给别人送过东西,那人还几次三番的拒绝她,让她颜面难堪。 傅沛白见陆清婉发了火,碍于身份,只得轻声劝慰,不是,二小姐,我不是不识好歹,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必了,你看我那边的几个兄弟,他们也同样在烈日下劳作,我们使一样的力,干一样的活,为什么我要被格外优待呢?如果二小姐是因为上次的事,我也说过了,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清婉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忍下了火气,哼了一声离开了。 傅沛白心道这次总该清净下来了吧,结果陆清婉第二日又来了,还带着一列的丫鬟,丫鬟手上皆都捧着食盘,食盘中是一串串鲜嫩水灵圆滚滚的葡萄。 她双手一挥,招呼着,大伙都辛苦了,过来吃点葡萄解乏吧。 正在水塘摸鱼的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都不敢动。 傅沛白站在更远处的荷塘中,挽着裤腿挖莲藕,手上,腿上,脸上,都粘着黑泥。 见无人动作,陆清婉的贴身婢女高呼着,都过来吧,二小姐念在你们夏日劳作,辛苦疲惫,特地赏赐你们的冰镇葡萄。 这下总算有人动了,众人陆陆续续往着塘边走去,陆清婉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招呼众人多吃点,眼神却一直瞥着远处的荷塘。 傅沛白虽然听见了那边的动静,但眼下的藕还有一点就挖完了,于是准备一鼓作气干完这点的活,便没有过去。 陆清婉见傅沛白迟迟没有要过来的意向,娥眉微蹙起来,一脸的懊恼,把盘子给我。 婢女瞅了眼远处烈阳下的农作少年,又想到了近来自家二小姐毫不掩饰的殷勤,低声道:小姐,奴婢替你送过去吧,那边路窄泥泞,会脏了鞋的。 给我,我自己去。 无法,婢女只得挑了串稍小的葡萄放在盘上递给了陆清婉。 随后众人便看见田坎上一名浅色罗裙的少女一手端着个盘子,一手提着裙摆左右摇晃的走着,仿佛下一步就要失足踩进田里。 大伙提心吊胆,陆清婉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脚下的田坎刚刚只能容一人通过,坎面上又凹凸泥泞,她是又嫌弃又害怕踩空 傅沛白听见动静,抬头看见陆清婉站在田坎上,有些惊讶,二小姐? 陆清婉听见对方叫她,脸上绽笑,刚准备回应,脚下一滑,整个人遍侧倒向了田里。 小姐! 二小姐!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放下葡萄向这边跑来,傅沛白离陆清婉最近,也是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藕,大步跑了过来。 陆清婉此时正趴在田间的淤泥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傅沛白满手的黑泥,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有点手足无措,二小姐...... 还好那边的一众丫鬟及时赶到,婢女直接跳进了田里,扶住了陆清婉的胳膊想要将她拉起来。 陆清婉却不动,宁愿自己的脸埋在污泥中,闷着声大喊:你们都走开! 婢女从小跟在陆清婉身边,自是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于是便也振臂大呼,你们都走开,不许围在这里。 众人散去,傅沛白却没动,她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好歹陆清婉是因为过来找自己摔的。 二小姐,你没事吧? 陆清婉此刻已经在婢女的掺扶下站了起来,她转身背对着傅沛白,厉声道:不准看我,你走! 傅沛白挠挠头,回到了荷塘,看见陆清婉一瘸一拐的往来的方向走远了。 经过这么一事,陆清婉还当真消停了几天,没再来朝泉峰后山,傅沛白每日清晨和夜深去练功,白日劳作,闲暇时和蒙岩小酌一番,日子安逸又舒适。 可清净的日子不过七日便到了头,陆清婉似乎忘了上次丢脸的事,又意气风发的跑到朝泉峰后院来找傅沛白,次数多了,渐渐峰上开始传,说二小姐看上了傅沛白,然后再是传遍了整个天极宗,故事的版本也越发离谱,说二小姐看上了一名小厮,小厮却心有所属,独独钟情于一名医女,三人之间上演了好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 这个传言传到傅沛白耳朵时,她满脸无语,觉得荒唐至极,连蒙岩都打趣她,说要不就从了二小姐,做个上门女婿,日后吃穿不愁,飞黄腾达了。 傅沛白自己寻思着怎么可能,陆清婉那样金枝玉叶的小姐怎么会看上她,再说了,自己还只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若是被陆清婉发现,岂不是要掉层皮,于是她能躲就躲,早出晚归,尽量避免着和陆清婉接触。 日子就这么到了九月,峰上不复夏日的炎热,天高气爽了不少,督武堂筹建一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 朝泉峰竹林小筑,陆晏冉此时正站在窗边,盯着远处的葱绿的林间兀自出神,片刻后,林间响起一阵窸窣之声,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飞了过来,落在窗台之上。 她伸手将鸽子脚上绑好的小竹筒取了下来,鸽子随即便又飞入了林中。 拆开竹筒,白纸上只有五个大字,随办督武堂。 她神情没什么变化,将纸揉在掌心,不消片刻,白纸化作纸灰,随风散去了。 翌日天极宗的例会之上便出现了陆晏冉的影子,之前因着她身体原因,陆文成特许她不用每日都参加,所以今日来了,其余的峰主和堂主见了她倒有些意外。 陆文成坐在主座之上,饮了一口茶,说起正事,上次大会上提过的督武堂,也该着手筹办起来了,至于如何筹建,规制如何,以及人员任职等细琐之事还需同各位仔细商榷一番,你们有什么想法,意见,尽管提。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9) 左侧一位身形瘦削却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率先站出来道:在下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先在各家门派地界修建好督武堂,由本宗内的直系弟子派去常驻,至于其它小事待建成之后再定不迟。 此话一处,男人正对面立马走出来另外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他一脸的络腮胡,典型的武夫之相,说话也如外貌一般,声如洪钟,不可!此事关联百家,兹事体大,切要慎重,上次宗主提出建立督武堂时,已有人面露不快,若是现在急于修建,会被有心之人传出天极宗居心不良,实则谋私的流言来,我以为应该先整理好一切内部制度,理法,包括人员派遣,虽由我宗牵头,但也需得引入当地宗派之人,方可让百家安心。 你懂什么!现在不建更待何时,他们本是心不甘情不愿,再行拖延下去,他们日后反悔怎么办?你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不懂你就懂了?!你表面是为宗主,为宗门,其实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好谋取私利,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你少血口喷人! 眼见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陆文成高喝:都给我住口!,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头疼,视线在一众人间游移,最后看向了他的长女,晏冉,你有何看法? 晏冉以为应当如吴巨峰峰主所言,尽快筹建督武堂,虽然此举会被有心之人散播出去,污蔑天极宗,但长远来看,此举是为武林安定,天下天平,日后各家门派皆会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陆晏冉说完,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身材瘦小的吴巨峰峰主得意的扬起了下巴,像是冲着对面的男子挑衅一般。 陆文成沉思了片刻,高声道:那便即日起开始筹建督武堂,吴巨峰峰主负责东南区域的修建,永襄峰峰主前往东北,云昆峰主管西南,朝泉峰麻,晏冉身体不好,便下放给四堂堂主,去负责西北地区。 众人齐声应下,唯有陆晏冉站出来道:女儿身体无恙,可以自行前去西北督建督武堂,四位堂主还是留在山上协助父亲管理宗内事务好了。 这......此去少说也要几月,适逢入冬,你的身体可撑得住? 无碍的,经过调养女儿身体已经好多了,我既身为朝泉峰峰主,此事自该亲力亲为,望父亲成全。 陆文成面上犹豫,见陆晏冉语气坚定,便应下了,那好,不过你先随我去一趟赤羽山庄,贺庄主生辰,你随我一同前去祝寿,寿宴之后,你再前往西北。 是。 ...... 很快便到了出发之日,缙云山脚浩浩荡荡站满了人,都是天极宗的弟子,前来为四大峰主以及宗主送行,而出发的队伍中,猫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傅沛白,她背着一个包裹,佝偻着身子跑到了陆晏冉所在的马车旁,阿芙见了她惊讶道:小白?你怎么在这?你来送峰主的吗? 傅沛白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像是在躲着什么人,小声道:阿芙姑娘,行个方便,我能跟峰主说两句话吗? 阿芙还没开口,马车车帘已经被半掀开,陆晏冉坐在里面淡淡道:何事? 从傅沛白的目光看去,只能看陆晏冉一部分白皙的脖颈,这一看她就联想到了上次不小心撞见对方沐浴的场景,心一紧,立马收回了视线,轻声道:峰主,我听说你要前往西北,我能一起去吗? 马车里良久的沉默过后,传出了声音,为何? 我在兴阳城有故友,上山也过了这么久了,想趁此机会回去看看他们,也想回去祭拜一下家人......,傅沛白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一些。 但除开这两点,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趁机躲开陆清婉,她实在是被烦得不堪其扰了。 马车里很快传出平淡的一句,想来就来吧,随你。 傅沛白正是欣喜间,听见远处一声大叫。 傅沛白!你站住! 她还来不及跑,也躲无可躲,陆清婉已经跑到了她面前,又是委屈又是愤愤的道:我就这么招你烦吗?!为了躲我现在还要跑下山,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意了! ..... 在场鸦雀无声,傅沛白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而陆清婉说完眼睛就蓄起了眼泪。 二小姐,你,你别哭呀,我没有烦你,我也没躲你,我就是,就是趁着这次机会想回家乡那边看看,她越说越心虚,对方到底也小姑娘,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伤人了。 那我也要去,你去西北是吗,我也要去。 傅沛白尚未回答,陆晏冉已经掀开车帘走了出来,轻喝道:胡闹。 第23章 共乘车 陆清婉眼眶蓄起泪水,凭什么我不可以去,我就要去! 闹声渐大,引得陆文成走了过来,他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哭得一脸的梨花带雨,虽然心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端起了架子,严肃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陆清婉止住了哭声,眼尾红通通的,拉着陆文成衣袖撒娇:爹,我也要去,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你和阿姐都走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山上。 不行,此次外出并非游玩,是有正事要做,你跟着晏冉去西北,她无暇分神出来照顾你,出了意外怎么办? 陆文成的声音异常坚定,陆清婉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让我跟着你们去赤羽山庄,之后我就回来。 陆文成沉默了,想到了贺阳曜给他的书信上委婉的写着让陆清婉好生呆在宗内,不要再去糟蹋他的金凤赤羽鸟了。 这金凤赤羽鸟是赤羽山庄的家徽,贺家世代豢养此鸟,视为祥瑞,传承了上百年,而庄内后山就是金凤赤羽鸟的栖息地,有上百只之多,可自几年前陆清婉来了之后,庄内金凤赤羽鸟的数量足足折了一成,原由是她不小心闯入后山禁地,见此神鸟,心生欢喜,搭弓射箭,射下了十几只来,贺阳曜见满地鸟尸,眼一黑差点晕过去,至此,再也没让陆清婉踏入过赤羽山庄一步。 陆文成忆起了往事,便直截了当的拒绝,不行,你好生呆在宗里,等我回来。 陆清婉咬着下唇,一脸不甘,她心知父亲虽对她百般宠爱,但也不会毫无底线的退让,只得怨声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大不了! 傅沛白刚心里松了口气,耳边便又听见陆清婉与欲语还休的声音。 你,你记得想我!不准忘了我,还有,回来记得给我带礼物!,说完,陆清婉也不等傅沛白回复,钻出人群便跑远了。 剩下一片沉默的众人,傅沛白咽了咽口水,浑身僵硬。 陆文成别有深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但颇有威慑力,然后未发一言,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傅沛白心里直冒冷汗,还以为陆文成会大发雷霆,正出神胡乱的想着,又听见身旁一道凉凉的声音。 舍不得? 她一激灵,回过神来,对上了陆晏冉无波无澜的瞳孔。 怎会,没有。 可会骑马? 傅沛白摇摇头。 陆晏冉沉默了片刻,先行上了马车,然后招了招手。 傅沛白不解其意,阿芙轻笑了一声,推了推她后背,还不快上去,你不会骑马,难不成走着去?峰主这是特许你上马车坐呢。 傅沛白有些惊讶,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总觉得和这精致的马车格格不入。 阿芙又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点儿,该出发了。 她只能掀起车帘钻进了马车。 马车车厢虽不大,但装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陆晏冉此刻正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专注的落在书页上面。 傅沛白不敢出声打扰,靠着马车门边坐下,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 随着一声驾,马车缓缓驶动了起来,车外是马蹄声阵阵,车内则是一片寂静。 傅沛白坐着坐着就有点走神,背渐渐弯了下来,靠着车厢,鼻尖传来若有如无的香味,不知不觉眼皮就耷拉了下去,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马车一阵猛烈的颠簸,将傅沛白震醒了过来,她一脸迷蒙,怎,怎么了? 陆晏冉刚刚也在小憩,听见傅沛白的声音才睁了眼,无事,路下颠簸罢了。 傅沛白哦了一声,瞌睡也醒了大半,掀开车帘想看看走到哪了,探出了一点头去,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阿芙,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阿芙姐,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还没出天极宗地界呢,今日到不了的,晚上会落宿涠洲,明日加紧脚程天黑前应该能到。 她放下帘子,重新坐好,却没了睡意,此时又不知道该干嘛,眼神东瞟西瞟的最后落到了陆晏冉的脸上。 此时陆晏冉已经重新闭了眼,一只手枕在一边的小桌上撑着脸颊休憩。 傅沛白壮着胆子一点点将视线从女子光洁的额头游移到眼睛上,此刻那双琉璃瞳虽闭上了,但长长的眼睫毛却凸显了出来,浓密卷翘,再往下是笔挺又秀气的鼻子,紧接着往下是红润的薄唇。 她的视线落在那一方红润上,迟迟没有挪开目光,直到陆晏冉倏地睁开眼。 你在看什么? 她连忙收回视线,打直了背,回峰主的话,没看什么! 陆晏冉没再吭声,傅沛白自是不敢再往那边瞧去,可呆在这狭小的空间又无端让她紧张得很,便掀开了车帘,坐到了外面驾驶马车的马夫身边。 说是马夫,但此人却长得高大健壮,面容刚毅,一身简单的黑袍穿着却显得器宇不凡。 傅沛白坐定了,搭话道:大哥,怎么称呼? 男人专心的拉着缰绳,声音淡漠,刑广。 我叫傅沛白。 男人没有应声,傅沛白自讨没趣,觉得此人就像是男版的峰主一样,寡言少语,冷冰冰的,便也不搭话了,百无聊赖的看着外边的风景。 就这么车队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在一片青葱的草地旁停了下来。 为首的陆文成冲着队伍高喊着就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整个车队的守卫陆续下了马来,去到草坪上席地而坐,吃起干粮,有的则跑向了远处的林子小解。 傅沛白本来也想着去草地休息会,结果跳下马车,扭头一看,阿芙,刑广,以至于他们这两列的侍卫,身形笔直的站着,动都没动,更别说马车中安坐着的陆晏冉了。 她默默收回了向前迈的腿,坐回了刑广身边,正准备摸出包裹里的干馍吃,马车里传出声音,都散了,各自休整。 侍卫得令,都向草地那边走去了。 傅沛白看阿芙和刑广还是没动,便小声的朝马车里说道:峰主,我可以过去吗? 嗯。 话音刚落,傅沛白便跳下了马车,小跑着往草地那边去了,其实这会她倒不是想去草地上休息,而是刚才随意一瞥,她瞅见了不远处草地和林间交接的一片暗红。 等她再回到马车边上时,不再是两手空空,而是用衣兜兜着一大把红通通的不知名果子。 傅沛白抓了一把递给阿芙,脸上带笑,阿芙姐,你尝尝,这是圣火果,很甜的,我家乡那边盛产这个,想不到这里也有。 阿芙双手接过,新奇的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果子,也不嫌弃,拿出绢帕擦擦便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果香十足,汁水丰富,果然好吃! 傅沛白脸上的笑容更甚,然后又抓了一把给刑广,刑大哥,你也试试。 刑广没推拒,接了过来,硬梆梆的道谢,谢谢。 别客气。 傅沛白最后又精挑细选了一捧出来,给自己剩了三四个,将选好的那捧递进了车帘内,峰主,你要不要试试? 马车里良久没有动静,傅沛白以为陆晏冉嫌弃这路边不干不净的野果,正准备收回来,指端便碰上了一片冰凉的肌肤,手中的果子悉数被拿走。 她怔了一下,收回手,啃起果子来,心里有些期待陆晏冉对这野果的评价,不过直到车队重新出发,马车里也没什么声响。 就这样车队不停歇的驶了一下午,在暮落时分赶到了涠洲城,由于此次出行人数众多,陆文成早早便包下了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 侍卫和小厮都宿在一楼,二三楼则是各个峰主和陆文成的房间,傅沛白运气不好,分的那间房正好挨着马厩,即便不开窗,屋里也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马粪味,跟她同病相连的还有几个守卫,都住在这一间。 草草吃过晚饭后,她便回了房,也不和那几个侍卫争床榻,兀自打了一个最远的地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说自己先睡了。 她之所以休息这么早,是计划着半夜起来练功,虽然现在下了山,但练武也不能落下。 躺着没一会,她便睡着了,安稳的睡了一会,然后又是贯常的那些梦魇,她满头大汗醒来之时,外边的街道也响起了打更人的声音,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她小心翼翼穿好鞋袜,披上外袍,在一片鼾声中推开了门。 出了客栈后她走向了后面的林子,这处是她白日来时刻意考察好的,人烟稀少,更何况是深夜,应该没人来打扰她练武。 这么想着她往林子深处钻去,本来安静的树林中,却突然出现两声低喃的人语,她脚下顿了顿,抬腿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了小会,她隔着斑驳的树影瞧着前面似乎有两个人影,看身形,像是两个女子,而且右边那人影的身形格外熟悉,她仔细看去,似乎有点像峰主? 这大半夜的,峰主怎么会在这?傅沛白揉了揉眼,再睁眼看去时,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有树叶在月光下交杂不清的影子。 她心里有些发毛,虽然她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大半夜的明明上一秒还瞧着两个人影,下一秒便凭空消失了,难免心里有些发怵,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环绕了一圈四周后,确定没人,只能将刚刚那种情况归于看走眼了,随即便一板一眼的打起拳来。 第24章 赤羽庄 翌日,队伍分作了两队人马,一队跟随其余三峰峰主前往各自督办的地界筹建督武堂,余下则由陆文成带领前往赤羽山庄贺寿。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0) 许是为了赶路程,前往赤羽山庄的队伍行进速度较之前快了不少,颠得傅沛白想补会觉都没办法,头昏脑胀又有点反胃,坐在马车外边东摇西晃的,实在坐不住,只能虚弱地朝马车里问道:峰主,我可以进来坐会吗? 可以。 傅沛白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虚虚地靠着车厢,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陆晏冉瞥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了? 有点晕,说完,傅沛白闭了眼,强压着胃里的不适。 陆晏冉瞧了她小会,放下了手里的书,轻声道:手伸出来。 傅沛白睁开眼,表情疑惑。 伸手。 傅沛白缓缓伸了手过去,然后下一刻手便被陆晏冉握住了,整个手心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陆晏冉发动内力按压着她的手心,重重按了几下后收回手。 傅沛白还处在震惊中,甚至暂时忘掉了身体的不适,只记得那白皙纤细的手托着自己手背的清凉触感,她抬头看去,陆晏冉已经重新拿好书,淡淡说道:掌心处有一道穴位,按压可缓解胃中不适。 听到解释,傅沛白这才明白了峰主的用意,她收回手,不自觉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感觉胃部的不适真的褪去了大半。 谢谢峰主。 陆晏冉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傅沛白心神有些乱,却又说不上为什么,然后一下想到了昨晚的事,便道了出来,最后怕陆晏冉不信,她又认真补充了一句,峰主,那人真的特别像你。 陆晏冉掀起眼皮定定地盯着她,问道:夜深雾重,单凭身形便能看出像我? 这...... 陆晏冉探了身子过去,又道:你我虽在一处峰上,却不常见,为何瞧着身形便觉得像我?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整个后背贴上了车厢,怔怔地看着眼前缓缓向她逼近的女子。 我......,她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觉得喉间干涩。 最后陆晏冉停在了她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两人四目相对着。 莫不是夜里梦过我?才如此熟悉我的身形步调? 傅沛白心猛地一跳,心虚又紧张地挪开视线,她的确曾梦见过陆晏冉,就在那晚撞见对方冷泉沐浴之后,她当夜便做起梦来,梦中就是那般的情景再现。 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干巴巴地回道:没......没有。 陆晏冉盯着她的脸,少顷后轻笑了一声。 这声意味不明的笑声闯进傅沛白的耳朵里,她顿时头皮一麻,心跳如雷,几乎是逃似地钻出了马车。 峰主,我休息好了,我出去了。 直到她坐回刑广身侧,被微风一吹,胸腔强烈的震动才缓和了下来。 刑广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脸红了。 傅沛白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似乎是有些发烫,没有吧,诶,你这么大声干嘛?我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热,说完,她又扯了扯衣襟,僵硬地笑了笑。 这之后,傅沛白就老老实实坐在马车外,再也没动过进马车内的想法了。 ...... 夜幕缓缓降临,车队已经驶入了赤羽山庄的地界,远远的便能瞧见那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庄子,和庄外站着等候的人群。 傅沛白跳下马车,安静的站在一旁,陆晏冉也在阿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着庄子那边走去。 赤羽山庄的牌坊下,陆文成已经和贺阳曜寒暄了起来,贺兄,好久不见。 是啊,分别短短几月,又像是和陆兄几年不见了。 陆晏冉走过去朝贺阳曜行了礼,晏冉见过贺伯父。 贺阳曜连连点头,对陆晏冉温静娴婉的模样颇为满意。 陆姑娘,好久不见,贺琮从一旁站了出来,眼神灼灼的盯着陆晏冉。 好久不见,贺公子。 贺阳曜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别站在这了,早就备着好菜好酒就等陆兄你们了。 陆文成和贺阳曜有说有笑先行进了庄子去,陆晏冉和贺琮紧随其后,再然后是天极宗浩浩荡荡的车队。 傅沛白跟着一众守卫被分去了下人吃饭的院子,院子不大,但也摆满了四五桌美食,众人都叹道这贺庄主果然豪爽大气,待人不薄,纷纷放下武器入座,大快朵颐起来。 傅沛白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两日来干粮裹腹,这会自然对满桌美食垂涎万分,她伸手拿了个鸡腿,正准备放进嘴里,院里的小门砰的一下被人踹开。 贺琮领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后,将视线锁定在了傅沛白身上,随即大步上前喝道:谁准你一个小厮上桌吃饭的?! 傅沛白不想起争执,也不想逞口舌之快,她放下鸡腿,起身准备离开,贺琮却不依不饶,一跨腿,挡在傅沛白身前,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贺琮比傅沛白高了大半的头,傅沛白虽是仰视着他,但眼里没有一丝畏惧,她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贺琮冷笑了一声,上次受了莫兄那一顿鞭子,你倒是好得挺快。 傅沛白皱眉,不想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劳烦贺公子移步,我还有事。 呵,你一个小厮能有什么事,既然这么想忙活,那我就给你安排个活,不如去马厩清理马粪。 傅沛白抬眼,直视着对方,我非你庄内之人,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贺琮气急反笑,不过他到底是比莫清源稳重些,不会被三言两语便激得失去理智,他随意指了指一桌坐着的侍卫,高声道:我让你们现在去清理马厩,可有意见? 那几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拿起佩剑,出了院子。 贺琮眯了眯眼,又冲傅沛白道:他们也是天极宗的人,怎的我能吩咐动他们,却差遣不得你了?还是说恕贺某眼拙,竟不识得你大有来头? 傅沛白握紧了拳,冷声,马厩在哪? 贺琮拍了拍掌,来,带咱们的傅公子去马厩。 随从皮笑肉不笑道:走吧,傅公子。 傅沛白跟着随从去了马厩,那随从仗着自己主子的地位,愈发趾高气昂,你们几个可以走了,二少爷说了,让这位傅公子一个人打扫就行了。 那几人中有和傅沛白相识的,有些不忍,一时没有动身,傅沛白朝对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无碍。 很快,马厩中就只剩下傅沛白一人,她挽起了袖子,拿着大扫帚清理着马粪,扫完马粪,又拿了毛刷给马刷着身子,直到阿芙找了过来。 阿芙捂着鼻子,被马厩难闻的气味熏得退了两步,小白,你怎么在这? 傅沛白想了想,把贺琮故意刁难她一事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天极宗和赤羽山庄世代交好,她区区一个小厮受点委屈根本不足挂齿,于是便随意道:这些马风尘仆仆了两日,我闲来无事给它们擦擦。 你别弄了,快跟我走。 怎么了? 峰主要你和我一起去寿宴上添酒布菜,你快跟我去换身衣服,再好好洗了身上的味道。 傅沛白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洗净了身上的味道,换了干净的衣物后随着阿芙进入了大殿内。 此时宴会上高朋满座,鼓乐齐鸣,众多纷杂中,傅沛白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坐在一侧的陆晏冉。 她加紧脚步走了过去,如上次那般立于案边,峰主。 陆晏冉神色淡淡,嗯了一声。 傅沛白跪坐了下来,执了筷子,看着案上花式各样的玉盘珍馐,不知道陆晏冉喜欢吃什么菜,犹豫了片刻,她夹起了一块无刺的清蒸鱼腹肉放到了陆晏冉的碗中,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很快陆晏冉夹起了鱼肉放进嘴里,小口咀嚼着,表情看不出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傅沛白寻思既然峰主都吃了,那应该不难吃,便又夹了两三块鱼肉放进对方碗里,直到阿芙端了酒壶过来,看见了这一幕,吃惊道:峰主,你不是向来不吃鱼吗? 傅沛白一听,连连道歉:啊,抱歉,峰主,我不知道你不吃鱼,剩下的我给你腾出来吧。 无事,这鱼肉鲜美细嫩,尚可入口,说着,陆晏冉又抬起筷子将碗中剩下的鱼肉吃掉了。 虽然陆晏冉说了无事,但之后傅沛白也没再给她夹鱼肉,而是挑着一些其它的荤菜,夹到碗里去,什么胭脂鹅脯,蒸羊羔,江米酿鸭子,贵妃鸡......反正什么是荤的就夹什么。 阿芙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小白,别夹了,峰主喜素食,你这夹的全是肉。 傅沛白停下了动作,看着那玉瓷白碗中已经冒了一个尖尖,堆积着各种肉食。 她有些局促道:我......还是为峰主斟酒吧,斟酒我在行。 不用了,你就站在这边,陆晏冉重新拿了一个空碗,说着夹起了一道青菜放入口中。 傅沛白哦了一声,有种莫名的挫败感,本来是想好好伺候峰主吃饭的,结果弄巧成拙了。 她站在案边,一边看着陆晏冉用膳,一边感叹,峰主真的好瘦,该多吃点肉的,峰主连吃饭都这么文雅,可真好看。 她就这么没边没际的想着,突然感受到自己身上落下一道重重的视线,她抬头看去,正对面的贺琮正饮着一杯酒,眼神宛若飞刀的盯着她。 她觉得莫名得很,若说当初莫清源是因为山下初结梁子,后来在比试中丢了脸,才对她记恨在心,那这贺琮为何又这么无端仇视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陆文成执着酒杯走到陆晏冉的桌前,她才收回视线垂首立在一旁。 晏冉,走,随为父去为你贺伯父敬酒。 傅沛白余光瞥见陆晏冉端着酒杯起身跟着陆文成去到了对面,也不知道是在聊些什么,她偷偷抬头看见陆晏冉嘴边挂了浅笑,整个五官都柔和了下来,不似平时那么冷若冰霜。 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不动声色往前挪动了两步,再两步,直到能让她大概听清对面谈话的位置后她才站定,虽然还是低眸垂首,但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耳朵上。 第25章 谈心夜 贺阳曜眉飞眼笑的和陆文成碰了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拉过身边的贺琮说道:以后我这犬子就拜托陆兄了,待他正式入学天极,你可要好生管教他,如若犯错,该如何惩处就如何惩处,毋须心慈手软。 那是自然,贺兄你便放心吧。 贺阳曜将目光挪到陆晏冉身上,温和地笑着,晏冉如今初初桃李年华,年纪轻轻,虽身为女子,却凭自己的实力坐上了峰主一位,真是令人好生倾佩,想当初,贺某不惑之年才当上一庄之主,如此和晏冉比起来,真是惭愧惭愧。 陆晏冉露出谦逊的笑容,贺伯父谬赞了。 贺阳曜捋着胡须发出爽朗的笑声,他攀上陆文成的胳膊,陆兄啊,我这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了,如今晏冉已经是大姑娘了,却还未婚嫁,难不成你想把你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替你管理宗内事务吗? 陆文成叹了一口气,贺兄你也看见了,我这大女儿品貌俱佳,就连武学造诣也是极高的,这天下当真找不出几个男子能和晏冉相配,我也是怕她嫁出去受苦。 贺阳曜眯了眯眼,大手一挥,指向了贺琮,不知陆兄看我这儿子如何啊?其实不瞒你说,这小子自四年前见过晏冉后,便像丢了魂一般,毛都没长齐就跟我面前信誓旦旦道,说此生非晏冉不娶,我那时候当他年少热血,一时新鲜罢了,谁知放他出去历练几年,回来后身体壮实了,武功长进了,这一颗心啊,还是扑在你家姑娘身上,所以我这不是趁此机会,替这小子说开麻。 再来我看晏冉和琮儿年岁相当,外貌般配,你我二人已有结交之情,若子女还能走到一起,贺陆两家永结同好,亲上加亲,岂不乐哉?,说罢,他看陆文成面显疑虑,便不轻不重踹了贺琮一脚,你这小子,愣着做甚,你陆伯父和晏冉就在眼前,自己什么想法什么心意你倒是说啊。 贺琮刚毅的脸上显出一丝腼腆来,含糊道:我,我确实对陆姑娘倾慕已久,还望陆伯伯成全。 陆文成看了看贺琮,又看了看陆晏冉道:这......虽说嫁娶一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还是尊重晏冉自己的意愿。 话音刚落,三人的目光便都移到了陆晏冉身上,陆晏冉微微敛下眸子,回道:晏冉多谢贺公子厚爱,然父亲膝下无子,晏冉身为长女,自当承袭父亲的志向,振兴天极,维护武林和平,是以志不在男女之情上。 贺琮急急道:我可以等你! 贺公子丰神俊朗,武功高强,日后定会遇上比晏冉更优秀的女子。 不会了,我只钟情于你,此生不变! 贺阳曜眯眼观察着陆晏冉的反应,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分明是对自己儿子无意,他心叹一声可惜了,若是陆晏冉嫁入赤羽山庄做他儿媳,他倒是满意得很,不过既然对方无意,他也不好勉强,于是拍了拍贺琮肩膀,好了,别说了,人家晏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莫要再痴缠恼人了。 陆兄啊,看来我们注定成不了亲家啊,你我二人若不是发妻早逝,现在你家再生个姑娘,我家再生个儿子,定要给他们结下娃娃亲,咱们两家交百年之好,方为幸事啊。 陆文成回以大笑,和贺阳曜拉起了家长里短。 之后再说着什么,傅沛白就一点也听不清了,刚才那边交谈的内容,她也只是粗略听了个大概,好似有关什么嫁啊娶啊什么的。 她正出神地想着,陆晏冉已经走回了这边,见着傅沛白站在案边,整个脖子却往前探了一大截,姿势有些滑稽,于是问道:你在做什么? 傅沛白骤然回神,掩饰性地扭了扭脖子,尴尬笑着,脖子有点酸,我活动活动,呵呵。 陆晏冉坐回食案边,让阿芙给她斟了一杯酒,累了你就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傅沛白哦了一声,离开了大殿,虽然是得了闲,但她心里却不怎么快活,脑子里总在想刚刚宴席上峰主到底在和他们聊什么。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1) 就这样她一晚上都有点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辗转在地铺上,直到被同屋的人喝斥。 动什么呢?还让人睡不睡了? 傅沛白低语了一句抱歉,穿上外衣出了门去。 天极宗来的一众侍卫都宿在后院,和前院隔着高高的围墙,她四处溜达了下,想找个僻静的地练武,便从后墙翻了出去,来到了庄外不远处的一片林子。 她练的仍旧是蒙岩教她的那套拳法,如今已经能使得虎虎生威了,一招一式虽不似蒙岩那样霸道,却打出了独特的灵动与力量感。 她打完一套拳,站定吐气调理气息,一边想着若是能在年底归山,便能让蒙岩教她剑法了,一边往回走去。 等回了后院,却依旧没什么睡意,她找了个石墩坐下,托着下巴赏起月来,记忆又被拉回昔日的怀柳村。 那是一年中秋佳节,母亲做了一大堆月饼送给乡亲邻里,剩下她和弟弟最喜欢吃的冰糖桂花杏仁馅,她和弟弟一人捧着一个大月饼坐在院里的小木凳上,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父亲和母亲就在他们身后相拥而立,都道花好月圆,阖家欢乐。 可如今却成了镜花水月,梦中泡影了,她心情渐渐沉重起来,趴在石桌上,闭上了眼,不愿再想。 谁知趴着趴着意识就开始模煳了,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可趴着睡并不舒服,她耸了耸肩膀,突然感觉身上轻了不少,她倏地睁开眼,对上了陆晏冉掩在夜色下的浅棕色眸子。 峰主,你怎么在这?,傅沛白惊道,转头看向地下,刚刚被她抖落的正是一件白净的外袍,她赶紧捡起来掸掸灰,不用问也该知道是谁的,连忙递向陆晏冉。 陆晏冉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罢了,倒是你,怎的不进屋睡? 我也是刚刚溜达完,不小心趴在这睡着了。 两人说完间,那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睡眼朦胧,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样子像是要去小解,结果猝不及防看见院里居竟有两个人,他揉了揉眼,看清是谁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峰,峰主,你,你怎么在这? 傅沛白来不及思考,猛地起身,挡在陆晏冉身前,皱眉道:这位大哥,我和峰主有事交谈,劳烦你回避下。 男子连连哦了几声,转身回到房间,啪的关了门。 傅沛白松了口气,这赤羽山庄不比山上,燥热不少,所以男子大多晚上都光着膀子睡,她是习惯了,可以视若无物,但万万不能让峰主瞧见。 你有何事要与我交谈? 傅沛白转过身来,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托词罢了,对了,峰主,你的衣服,说着,又将外袍递了过去。 陆晏冉没接,施施然起身,向后院的出口走去,走了几步后,她扭头道:我还想再走走,你可要来? 傅沛白愣了片刻,随即拔腿跟上,她瞧着眼前那纤瘦的肩,连忙将外袍抖开,披了上去。 随后二人走出了后院,沿着庄外蜿蜒的小路漫无目的前行。 这赤羽山庄虽比不得缙云山那般青山绿水,世外桃源,但也别具自身特色,整座庄子坐落在城郊半山,站在高处眺望便能看见其下雍容繁华的宜州城。 此时傅沛白和陆晏冉便站在一处稍高的山丘上,那远处一片灯火不歇的繁华之景,让人看得有些入迷。 一阵夜风袭来,伴随着微凉的寒意,傅沛白盯着眼前那白色身影,迟疑了少顷后,上前两步提醒道:峰主,我们回去吧,夜深风寒,小心着凉了。 陆晏冉转过头来,她站的地方比傅沛白站的位置稍高一些,此刻便是略微俯视着对方,夜色太黑,她看不清少年人的五官,但却独独能看清那一双明亮的眼。 世人欲望万千,她见过太多人,那些人眼里或是须臾奉承,或是勾心斗角,或是虚情假意,早已被这世俗、权利、金钱蒙蔽了眼,而傅沛白却依旧保持着这么一双如孩童般纯净的眼,不被世俗所玷污,赤子之心,最为可贵。 她就这么盯着傅沛白看了良久,才迈开腿说道:走罢。 回庄里的路上,两人虽一言不发,但傅沛白却觉得丝毫不尴尬,她很喜欢这样默默跟在陆晏冉身后,即便一句话也不说。 等走到了两人要各自分开的地方,她突然心生不舍,想将这片刻时光延长,再延长一些,便停下了步子。 峰主。 你...... 两人同时开口,皆都愣了一下,傅沛白眉眼舒缓下来,嘴角染上笑意,峰主,你先说吧。 无事,你说吧。 傅沛白眼神飘忽起来,她背着手,双手在背后紧紧绞在一起,左顾右盼道:就是,今日宴会上,我好像听见宗主说什么嫁娶一类的话,是峰主要嫁人还是二小姐嫁人呢? 陆晏冉眯了眯眼,眼睛里带上零星笑意,但神情还是淡然,清婉对你情真意切,痴心一片,她可只认你,父亲向来宠她,多半是会随了她意的。 傅沛白惊恐地举起双手,不不不,我跟二小姐绝无可能,她少不经事,错把报恩之心当□□慕之情,等她再大些,便会醒悟了。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隐隐有些失落,不是二小姐的话,那便是峰主要嫁人了吗? 陆晏冉幽幽一叹,你可知我年岁几何了? 二......十? 是了,我这个年纪的寻常女子早已嫁做人妇,孩子兴许都生了两个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傅沛白握了握拳,不确定地问:峰主要嫁给那位贺公子吗? 陆晏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飘飘道:贺二公子气宇不凡,武艺在他这一辈来说也属上乘,家境也委实不错,的确是一个成婚的合格人选。 傅沛白觉得心里有些闷,皱着眉松开又皱上,如此反复了良久才开口:但是,他配不上峰主。 哦?那你以为怎样的人能与我相配呢? 傅沛白抬起头,一脸正经,能够与峰主比肩的人首先一定要武艺超群,这样才可以保护峰主,再来外貌也不能磕碜,不说要多貌若潘安,但至少也要五官端正,否则会影响下一代,其次为人品格,忠孝仁义是必须的,遇事沉着冷静也是必须的,还要足智多谋,上进谦逊,对了,还有,一定要温柔细致且耐心,这样才能照顾好峰主,我觉得,至少要具备这些条件才能配得上峰主。 她刚说完,便听见扑哧一笑,她不明所以看去,看见陆晏冉笑颜逐开,冷清的五官好似冰山消融,眉眼彻底舒展开来,笑眼弯弯。 她从未见过陆晏冉这么笑,这是第一次,笑声传进她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胸腔,直到心里仿佛打起鼓来,跳得热烈,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道:怎么了吗?峰主。 陆晏冉敛下笑意,但脸上的愉悦怎么都散不去,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无暇之人? 傅沛白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说得过于严苛了,这种人的确很少,但一定会有的,峰主值得这样的人。 是吗? 傅沛白重重嗯了一声。 陆晏冉拉紧了身上的外袍,转身离去之际,留下一句,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第26章 闹酒肆 翌日,天极宗的车马在庄外整顿齐备,贺阳曜十分不舍地拉着陆文成让他再小住几日,陆文成以宗内事务繁忙回绝掉了。 一旁的贺琮也依依不舍看着他心仪的女子,轻声道别:陆姑娘,山高水远,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贺公子,你也好生珍重,说罢,陆晏冉没有一丝留恋的转身,在阿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徒留暗自神伤的贺琮站在原地。 傅沛白坐在在刑广身边,她看着贺琮,半是挑衅半是促狭地笑了笑,差点把贺琮气得当场拔剑。 车队浩浩荡荡驶向来时的道路,不急不忙走了一天,到达了涠洲城,如来时那般落宿客栈,竖日车队再次分作两队人马,陆文成带领一路人马返回天极,陆晏冉带领余下的人赶往西北。 西北毕竟是偏远之地,车队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花了半月的时间到达了阆中城,这座城连接着中原与西北地区,也是一处繁华之地。 车队到达时将将日暮,大街上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他们要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奔赴兴阳。 兴许是为了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陆晏冉没有选择让酒楼小厮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来,而是带着阿芙和傅沛白还有刑广去了城中一家鼎鼎有名的酒肆。 酒肆早已座无虚席,他们四个等了片刻,才有一桌靠窗的位置腾了出来,陆晏冉独坐一方,阿芙和傅沛白坐一起,刑广坐一方。 点完菜后,几人的视线齐齐向堂中的高台看去,那高台之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安坐在木桌之前,他一手执醒木,一手捋胡须,嘴里念的是波澜壮阔的江湖风云往事,讲到振奋处,醒木重重落下,伴随着音调拔高,台下一片拍掌叫好之声。 那边实在是太吵杂喧哗了,傅沛白想到了陆晏冉喜静,于是说道:峰主,这里太吵了,我们要要不换个地方? 无碍。 高台那边依旧聒噪,傅沛白听不真切台上到底在讲些什么,嘴里嘟哝道:在讲什么啊?这些人听得这么激动。 阿芙此时正在用茶水清洗碗筷,她随峰主下山游历过许多次,这些个评书讲义早就听腻了,她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说道:无非就是登陵楼那点事,都传了快一百年了,这些人怎的还听不腻歪。 傅沛白来了兴趣,问道:登陵楼,那是什么? 传说是一处非常神秘的亭台楼阁,唤作登陵,是前朝覆灭时当时的皇帝命人修建的,楼阁下埋藏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相传,若能掘此宝藏,将拥有撼动天下的财力,不过说是这么说,这一百年来,这么多人去探寻登陵,却从未有人成功。 那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会不会是谁无聊编排出来的故事呢? 阿芙清洗完了陆晏冉的碗筷后又将刑广的拿过来,用茶水烫洗着,应该不是假的,我听上一辈的老人讲过,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在乱军杀进宫时,已经自刎在了皇座之上,后来清理皇宫时在龙座下发现了一个匣子,匣子装着一封血书和黄巾帛,血书上面写着要皇室后人去找寻此地,用那些钱财招兵买马东山再起,而那黄帛便是一张标有登陵楼具体方位的舆图,当时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几位藩王为了争抢宝图反戈相向,各自夺去了四分之一的绢布,四分天下,自立为王。 而后天下又动荡了十余年,本朝开朝□□才乱世而出,一统天下,世人都道这登陵秘宝定是落入了□□手里,但建朝以来,朝局不稳,国库亏空,连皇家都缩衣节食,才又传出这宝藏还在地下安睡的说法来。 也就是说那四块登陵碎片现在不知所踪了? 是啊,这天下,这江湖,百年间为了这登陵碎片大打出手的人不在少数,但凡听见一点风吹草动,便顷拥而上,最后发现都是假的,一会传这秘宝在塞外,一会传这秘宝其实就在皇城,更离谱的还有人说这宝藏就在落影教中,落影教若真有这么多宝藏,何必龟缩在西边,早就用这些金子扩充地盘,收买人手了,既而吞并天下也未可知。 傅沛白听得饶有兴趣,正待再问,小二来上菜了。 客官儿,劳烦挪挪,仔细烫着您。 无法,她只能意犹未尽的闭了嘴。 桌上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陆晏冉和阿芙全程只夹了几筷素菜,以及几口米饭后便放下了筷子,说吃好了,彼时傅沛白正往嘴里塞了一块烤鸭,嘴角沾着油渍,一脸餍足。 阿芙姐,峰主,你们这就吃好了?我看你们都没怎么吃啊? 阿芙看着傅沛白狼吞虎咽那劲儿,现在已经不足为奇了,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倒是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么瘦弱的身板竟然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食不言寝不语,陆晏冉淡淡地来了一句。 傅沛白只得噤声乖乖吃自己的饭,等到刑广都放下了筷子,她还在吃,一顿风卷残云后,她喝掉最后一碗汤,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嗝,随即面色窘迫地捂住了嘴,抱歉,峰主。 陆晏冉瞥了瞥四个空空如也挂着残余料汁的盘子,问:吃饱了? 吃饱了,吃饱了,说罢,傅沛白又打了个嗝。 阿芙轻笑出声,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催你,以后记得慢慢吃。 大家都吃完了,等我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惭愧,咱们走吧,峰主。 陆晏冉没动,抬手唤来小二,点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后说道:不急,歇会再走。 傅沛白自然是乐意的,她方才吃得太撑了,能再坐会消会食也好。 茶水还没上来,他们旁边刚空下的一桌便来了新的客人,三名男子一身华服,摇着纸扇,一脸的豪横跋扈,其中一人一把踢开长凳,用纸扇敲桌,大喊着小二。 小二弯身过去,脸上赔笑,三位爷,想吃点什么? 最好的酒,最好的肉,看着上,爷有的是银子。 得嘞,三位爷坐好,稍后就来。 傅沛白听见动静后,瞅了那边一眼便转回了身,她向来看不起这类自视甚高的纨绔子弟,跟贺莫二人如出一辙。 她本想安安静静等茶水上桌饮完后就走,谁知不一会背后就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大哥,你瞧,那边有个冷冰冰的美人。 哪儿呢? 窗边呢,白衣服那个。 豁,这是哪来的美人,瞧着是个生面孔。 途径此地吧。 啧啧啧,你瞧瞧那眼睛鼻子,还有那小嘴,极品,属实极品。 傅沛白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她豁地站起身,走到陆晏冉身前,用身体挡住了那边投来的打量视线。 陆晏冉微微仰头看着她,问道:做甚? 傅沛白脸上带着明显的戾气,她调整了一下语气,温和道:想看看窗外边,峰主这边瞧着清楚些。 她刚说完,又听见背后那几人的交谈声。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2) 哪来的臭小子! 别生气大哥,我去帮你约这美人如何? 还是你懂我心意,去吧。 很快,那边的一名男子起身,向这边走来,他径直走到陆晏冉身前,也不管旁边的傅沛白,施施然行了礼,这位姑娘,在下城东洛昀,那边二位是我的结拜义兄,左边的那位是知府大人的长子元公子,右边那位是卫渊侯世子卫......,男子话未说话,就被傅沛白粗声打断,你有事吗? 男子一愣,看向傅沛白,打量了对方的穿着后,他怒道:我跟你家小姐说话!有你一个下人插话的份吗?! 傅沛白正准备呛声回去,陆晏冉蹙了眉,冷淡的开口:你有事吗? 男子看看陆晏冉,又看看傅沛白,最后啐了一声回到了那边去。 大哥,那娘们不识好歹。 什么?你可有报上我们的来头? 说了,但是她听都没听完就把我撵走了。 男子一听就怒了,用力砸了砸桌子,起身就准备过来找麻烦,却被另一位话少的男子拉住了。 大哥,别冲动,侯爷前天才嘱咐你安生点,而且我看了看,那边那个男人,你们看见没,身后背着一把重剑,那剑少说也有好几十斤,他却连腰都没弯一下,这几人应该是武林中人,我们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此话一出,那男子果然坐了下来,看样子打消了过来的想法,但嘴上还是放着狠话,下次别让我再碰见她们,否则......哼。 别气了大哥,这种女的瞧着清高矜贵,到了榻上指不定如何放浪呢,等晚些时候,我帮你找蝶鸢姑娘,那滋味......,男子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然而片刻后,他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一只碗径直砸到了他的脸上,瓷碗碎裂,男子的脸也被瓷片划伤渗出了鲜血。 傅沛白面对着三名男子,目光阴沉。 其实早在男子说出那些腌臜不堪的话时,阿芙和刑广就已经站了起来,但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傅沛白突然拿起桌上的碗,转身用力砸了过去。 那男子受此一击,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面上传来痛感,他抬手一摸,看见手上一片殷红时才大叫了起来,而那两位男子也反应了过来,大骂了一声后朝傅沛白跑来。 阿芙正要出手,陆晏冉却叫住了她,阿芙不解,但也只能听从命令,面露担忧地看向傅沛白。 而傅沛白这边,虽然她身形体量完全比不上那三名男子,但却胜在灵活,又学了蒙岩教她的那套身法,那三个不会一点功夫的大男人愣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傅沛白也不进攻,就靠着敏捷的身手四处乱窜,绕着酒肆内的桌子和他们绕圈,那三名男子气得破口大骂,不时抓起酒瓶,桌碗板凳朝傅沛白砸去,不过却一一落空。 酒肆里一时之间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傅沛白不解气,一边跑也一边拾起桌上的酒杯往那三人砸去,一砸一个准。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别跑,等爷逮住你,看我不扒掉你的皮! 那你倒是来啊!,傅沛白挑衅着,矮下身子躲过对面一击,顺便伸腿把其中一人绊倒在地,然后又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三个人被傅沛白耍得团团转,扶着桌子大口喘气,而傅沛白就站在他们对面双手插在胸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几位爷,几位爷,消消气,消消气,可别折腾了,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我这店都要给糟蹋完了,这时一位白发婆娑的老人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这家酒肆的老板。 男子正愁有气没处撒,一把推开老人,吼道:滚远点老东西。 老人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推,当即摔在了地上,哀呼一声,他抱住男子的腿,声泪俱下道:这位爷啊,这店可是老叟几代传下来的家业,可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您行行好,行行好,有什么私仇恩怨的,您去别的地界儿解决行吗? 男子又啐骂了几声,想抽回腿却被老人抱得紧紧的,一时怒火攻心,拿起桌上的酒瓶,就想往老人头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一根筷子以破空之势飞来,命中酒瓶后,直直扎进了远处的木柱,酒瓶也顷刻炸裂碎开。 这一举惊呆了众人,在场大多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厉害的招式,竟能使筷子变作武器,若是刚刚这筷子是冲人而来,那穿过的便不是酒瓶,而是男子的胸膛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发出这一击的白衣女子,面上带着畏惧之色,胆小一点的直接拉着同伴就跑了,而还被老人抱着腿的男子也吓傻了,这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他哆哆嗦嗦地抽回腿,招呼着另外两名男子,走......我们,我们走。 可他刚迈出一步,又是一根筷子飞来,扎进了他脚下一寸不足的石砖里,这下他彻底不敢动了,满脸惊恐,转身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女侠,女侠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他,是他出言侮辱的你,男子说着,指向了刚才来和陆晏冉搭话的男子。 被指着的男子大惊失色,也立马跪下,浑身抖如筛糠,女侠,我错了,我口无遮拦,冒犯了你,你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陆晏冉走到跪着的两名男子身前,她打量着这二人,好似在思考如何处置他们。 良久之后她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句发问的话是冲着傅沛白说的。 傅沛白微微扬眉,有些不解峰主为何会问她,不过既然问了,她说便是,于是她率先指了指那个世子,这人,略施惩戒即可,她顿了顿,语气倏地变得冰冷,指向旁边那个男子。 你,死不足惜。 第27章 火势起 傅沛白此话一出,把那男子都吓蒙了,他身子一软,匍匐在地上,开始一个劲的求饶。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男子的目光阴沉得很,不过你,不配死在我家小姐的剑下,你这种人,连血都是脏的。 明面傅沛白是饶过了这人的性命,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对这个人是真的起了杀心,竟敢玷污峰主,就凭那几句话,此人死一万次在她心里也不足惜。 男子如临大赦,匍匐在地上磕头言谢,脸上的血和泪糊了一脸。 傅沛白走到他身前,说道:但你也得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现在,就在这里,扇自己一百个耳光,每一个都要用尽全力,如果一个不合格,就重来,直到扇完一百个。 男子哆嗦着说好,随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边打一边数着数。 一...... 二...... 三...... 轻了,重来。 一,一...... 二...... 三...... 四...... 重来,傅沛白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就这么男子每重重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后,就被喊停重来,打到最后,他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眼皮耷拉在一块,两颊高高肿起,胳膊只能颤颤巍巍的抬动。 傅沛白起身,走到陆晏冉身边,语气温和了下来,峰主,我们回去吧。 那三人赶紧爬到一边让开了路。 陆晏冉临走前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在阿芙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后阿芙便走到那边搀扶起了老人,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递给了老人。 老伯,我们无意生事,不小心损坏了你的酒楼,这些钱赔给您,您拿好了。 老人接过,连连道谢:谢谢姑娘,谢谢两位姑娘。 善好后几人才出了酒肆,彼时街上华灯初上,各路小摊沿街贩卖高声叫唤,热闹得紧。 刚走出去没两步,傅沛白却突然停下脚步,说了一句等一下后便转身跑回了酒肆。 回到酒肆时,那男子已经停下了自掴的动作,突然见傅沛白回来,吓得他一哆嗦,连忙又扇了起来。 傅沛白看也不看他,径直跑到窗边那桌,拿起陆晏冉遗漏的白色帷帽,仔细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后,这才拿着帽子出了酒肆。 陆晏冉见她出来,又看见她手上的帏帽,心领神会,便伸出手去,可傅沛白却没有把帽子递来,而是拿着帽子,上前了两步,亲手给陆晏冉戴好,然后又把四周垂下的白纱仔细规整好,她才收回手,看着陆晏冉的面容完全被掩藏着轻纱后,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陆晏冉愣了一下,轻声道:谢谢。 傅沛白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有什么的,举手之劳,峰主不必和我言谢。 陆晏冉隔着朦胧的轻纱看着眼前人,对方笑出了一口白牙,显得有些稚气,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向落宿的客栈走去。 等四人回到客栈后便各自回了房间,车队自涠洲城分作两批后,傅沛白这一车队剩下十二人,人数大大减少,每人都开了单独的房间,对此她倒是高兴,不用睡地铺,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身份,乐得轻松。 一进屋,她就直直跑到榻上躺着了,晚食吃得太撑,之后又跑了一阵,这会肚里岔着气了,有点不舒服。 本想好好趴着休息会,可才趴下一会,门就被笃笃笃敲响了。 小白,我方便进来吗? 是阿芙的声音,傅沛白打起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怎么了,阿芙姐。 你这会没事吧? 没事啊。 那行,峰主要沐浴了,你跟我一起去抬热水。 刑大哥呢,前几天不都是他去吗? 你可别说他了,一回来就没看见他人影,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好罢。 于是二人一起去了烧水间,傅沛白挑水挑习惯了,一只手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便往楼上走去。 进到陆晏冉房间时,她下意识往榻上那边瞅了一眼,没看见人,她也不方便问峰主去哪了,便老老实实将两桶热水倒入浴桶,接着下楼再去提,等她第二次提着热水进入房间时,陆晏冉已经端坐在了梳妆台前。 对方只着一身轻薄的中衣,未戴发簪,如瀑的黑发自然倾泻,比白日佩玉带簪的模样多了些淡雅秀婉的感觉。 小白,愣着做什么,等会水凉了。 傅沛白乍然回过神来,赶紧移走视线,将热水倒进浴桶后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还有些心律不齐,仍旧说不清是为什么,草草洗漱后便躺到了榻上。 这夜,她在起夜练功前再次被梦魇折磨,但梦境却与以往有了些许差别。 梦中大雾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白雾深处传来鼓瑟齐鸣,须臾间又加入笙箫合奏,最后多达数十种乐器奏起,交杂在一起,吵杂又聒噪,最后这些声音淡去,忽然传来一声哀凄的唢呐声,辅以喇叭伴奏,接着白雾紧骤散,她眼前出现一条小路,一众牛头马面的人抬着三口棺材,从她身边缓缓经过,一声比一声更尖锐的喇叭唢呐声刺激着她的耳朵,可她却一动不能动。 她喉头无声地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喊停下,让那些人停下,尽管她看不到那三口棺材里躺着的到底是谁,可潜意识中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爹娘和弟弟。 在梦里,她已经像这般失去他们无数次了。 白雾又渐渐回拢,最后遮盖了她的视线,她感觉自己脚下可以动了,于是迈开腿,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她鼻尖飘来熟悉的香味。 峰主! 她拔腿朝着飘来香气的方向跑去,下一刻却突然感觉面上覆了一片柔软轻薄的白纱,白纱上面是浅淡好闻的味道,她一把抓下白纱,眼前出现一片女子光裸白皙的后背,还有那柔顺乌黑的青丝。 她停下脚步,眼神迷蒙起来,试探性地开口问:峰......主? 女子闻声扭头过来,果然是陆晏冉,可那张明媚的脸上挂着惨淡凄美的笑,纤细白皙的脖颈有着一条刺目的血线。 她睁大了眼,身体发抖,眼睁睁看着那条血线开始往外渗出鲜血,最后几乎事是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梦里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大喊不要! ...... 傅沛白猛地从榻上坐起,眼前一片漆黑,她掐了大腿一把,疼痛的感觉让她意识到现在不是在做梦。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这安静的室内,几乎能听到胸腔内猛烈的心脏跳动声。 就这么坐了一会,她内心生出一种感觉,她深知那是什么,那是害怕,害怕失去的感觉。 又歇息了一会后,傅沛白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后下了榻,准备外出夜练,可她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外面的走廊闪烁着明黄的光亮,门缝处渗进来丝丝缕缕的白烟,屋外也随即响起一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出来,都出来! 她来不及震惊,立马一脚踹开门,发现走廊的火势已经很大了,一道火墙熊熊燃烧着,将楼梯间隔了开来,阿芙此刻也从隔壁的房间跑了出来,捂着口鼻喊道:峰主,峰主在三楼,她还没下来! 傅沛白立刻脱下外袍,返回屋子,用剩余的茶水打湿衣物后披在身上,随即带着阿芙,猛地向楼梯方向跑去,两人顺利穿过火墙,她又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跑去。 三楼的火势更甚,浓烟滚滚,有一截走廊甚至完全被烧断了,而陆晏冉的房间就在走廊最里间。 傅沛白撕下一片衣摆捂住口鼻,闷声大喊着:峰主! 没得到回应,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往后退了两步,蓄力猛地冲过去,最后堪堪跳过断掉的走廊。 她拍掉身上零碎的小火星,踢开房门,房间内,陆晏冉正安静的躺在榻上,傅沛白连忙跑到榻边,看着对方昏睡的面容急促又小声的唤着,峰主,峰主,快醒醒,醒醒!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傅沛白无法,只能将陆晏冉背起后冲出房间,然而走廊的火势已经更甚了,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她背着一个人,根本无法再跳过走廊断口。 这时,刑广也跑了上来,他看着目前的火势,大声吼道:回房间,从窗户跳下去,快! 傅沛白马上掉头回了房间,然后用被子将陆晏冉从头到脚裹了起来,随后将对方紧紧搂抱在胸前,没有一丝犹豫,背对站在窗边,闭眼向后倒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3) 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落地时,傅沛白在下,陆晏冉整个人裹在柔软的被中摔在她身上。 傅沛白被摔得眼前一黑,后脑撞上了坚硬的石砖,一身闷哼从她口中溢出,但她无暇顾及这些疼痛,半抬起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的陆晏冉,几番确定对方没有哪里受伤后,她才松了口气,护住陆晏冉头部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峰主,小白!阿芙和刑广大喊着赶了过来。 刑广一把抱起陆晏冉朝另外一家客栈走去,阿芙则搀着傅沛白起身。 你没事吧,小白? 傅沛白站起身,感觉耳朵有些嗡鸣,右脚在摔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现在稍微触地便是钻心的疼。 咱们先换一家客栈安顿,你慢慢走,我扶着你。 等她们二人来到另一条街上的客栈时,刑广已经安顿好了陆晏冉,这时正准备外出去找大夫。 刑大哥,这会太晚了,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去城东,我往城西,小白,你先去房间照看一下峰主,阿芙说完便和刑广出了客栈。 傅沛白跛着脚缓慢地上楼去,右脚踝此刻已经高高肿起,沾地便是一阵疼直冲脑门,于是她只能扶着楼梯,单脚往上蹦。 来到房间前,她轻轻推开门,进屋便瞧见榻上昏睡着的女子,她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拖着伤腿缓缓往榻边挪动。 她走到榻边后,扶着床柱站立,榻上的女子眉眼轻阖,在昏黄的烛光下,五官柔和,比白日少了些冷淡,只是那白净的脸上这会沾了一些浓烟炊上的黑灰,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替对方抹掉,却看见自己满手脏污,只得悻悻收回手。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脚下有些失力,便靠着床柱滑坐到了地上,闭上眼,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先前发生的那一幕。 峰主就那么安安静静又了无生机的躺着,她当时差点以为这也是梦,心在那一刻仿佛沉入了幽深不见底的冰湖中。 即便现在已经脱险了,那种感觉却还是萦绕在心里,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无言的握了握又松开。 我可以保护你吗? 我有能力保护你吗?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神空洞得仿佛陷入了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8 22:30:29~20211019 14: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ic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泄私恨 阿芙和刑广带着大夫回来时,就看见傅沛白坐在榻边,神情萎靡的模样。 阿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关心道:小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声音,傅沛白抬起头,表情有些迷茫,我没事。 这位小兄弟你先歇着,我先替床上的姑娘看看,大夫说罢,探出手去,隔着床帘搭上陆晏冉的手腕。 片刻后,他收了手,这姑娘体内脉象沉郁,血气不通,这般昏迷,不像是吸入浓烟所致,倒像是吸入了某种烈性迷药。 傅沛白腾地站起身,却因着右脚吃痛没站稳,差点跌倒,好在刑广伸手扶住了她。 迷药?也就是说,有人潜入客栈往峰主房间吹了迷药?然后再恶意纵火? 她神情过于激动,大夫讪讪道:我没这么说,只是说可能,小兄弟冷静点。 傅沛白哪里冷静得下来,她大脑胡乱地思索着,想到晚间在酒肆和她们发生冲突的那三名男子,又想到近来一路颠簸,峰主睡眠不佳,是以晚上都会点上一只助眠的安神香,很有可能便是那三名男子趁峰主睡着后往屋内吹入了迷烟,想到这里,她立马激动起来,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怀恨在心,故意纵火泄恨,一定是他们!,说着傅沛白就撒开了刑广的手想往外走。 小白,你做什么?!,阿芙几步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我找他们算账! 阿芙低喝道:算账?算什么账,你现在这个腿,跑过去白白挨他们一顿打吗?再说了,咱们现在无凭无据怎能断定是他们做的,我们此次下山是为了正事,跟官府打上交道又得拖慢路程,如果峰主现在醒了,她也不会赞同你这样鲁莽行事的! 傅沛白咬着牙,满脸不甘和愤怒,他们差点,差一点就害死峰主了! 阿芙正待再劝劝她,刑广走了过来,沉声道: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等峰主醒后再行商议。 傅沛白全身泄了力,垂首敛眸,轻轻的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等体内药劲褪去一些便能清醒了,大夫说完陆晏冉的情况,走到傅沛白身前问道:来,小兄弟,你哪里伤着了? 阿芙指了指她的脚,大夫,他脚应该摔伤了,你给看看吧。 好嘞,把鞋子脱了我瞅瞅。 傅沛白被阿芙搀到桌子旁坐下,随即脱掉右脚的鞋,脚踝处已经高高红肿起来了。 大夫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按得她轻嘶了一声。 没伤到骨头,只是轻微扭伤,我回去开些药,你每日热敷后擦药,两三日便能见好。 谢谢大夫,我跟你一起回医馆拿药,阿芙说着,和大夫离开了房间。 屋内一时恢复了安静,刑广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傅沛白,说道:你回房间休息吧,等会阿芙姑娘回来了自会照看峰主。 傅沛白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我二人皆是男子,不便与峰主共处一室。 刑广都这么说了,她纵使不舍,也只能缓缓起身,和刑广出了房间。 我在此看守,你去休息吧。 好,如果峰主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刑广点了点头,傅沛白这才扶着墙回了隔壁的房间,躺在榻上后她脑子还有些眩晕,今晚发生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就好像当初家中突遭巨变的那一天。 她闭上了眼,身体的疲惫与疼痛缓缓袭来,不一会便让她陷入了沉睡。 待她醒来时,天边正值旭日东升,她看着明亮的屋子愣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下榻,却忘了受伤的脚,一触地脚踝处便传来痛感,以至于她摔到了地上。 她这么一摔,摔出了不小的动静。 外面很快响起敲门声,你没事吧?是刑广的声音。 傅沛白痛得表情都有点扭曲了,她咬牙撑着床边站了起来,道了一声我没事,然后单脚蹦跶过去开了门,急忙问屋外的刑广:峰主醒了吗? 醒了。 她一听,又立马蹦跶着往旁边的房间跳去,进屋时,正好看到陆晏冉靠坐在床栏,由阿芙小口小口的喂粥。 她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跳到床边站着,看着面色苍白憔悴的陆晏冉,心里一酸,小声的唤道:峰主...... 陆晏冉也抬眸看着她,眼前人蓬头垢面,甚至连满脸的黑灰都还未洗去,瘪着嘴,眼眸倒还是亮亮的。 她的视线缓缓在傅沛白身上移动,然后落到了那微抬着的右脚上。 你的脚? 没事,小伤。 陆晏冉醒来后已经听阿芙讲了昨晚大概的经过,不用细问也知道傅沛白这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她敛下眸子,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如水,你先去洗漱一下,处理一下受伤的地方。 傅沛白连连点头,只要峰主没事就好,于是她又蹦跶着回了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下楼去洗漱,最后给脚踝上药。 药膏冰冰凉凉的,抹上后消除了不少痛感,她擦完药就急匆匆穿好鞋子,一瘸一拐的上了楼,咚咚咚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 进来。 她推开门,见房间里阿芙已经走了,只剩下陆晏冉一个人靠坐在床上,她走到榻边,轻声问:峰主,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说完,陆晏冉又微微偏头定定地看着傅沛白,你呢? 我?我没事啊? 你冲进来救我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或许会葬生火海吗?,陆晏冉提高了一些声调,表情显得严肃。 傅沛白回想当时的情形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她看着陆晏冉明显不悦的脸色,怔怔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能弃峰主于不顾啊。 陆晏冉眉峰紧皱,语气更加严厉了,你不做任何防护措施抱着我跳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现下你运气好只是伤了一只脚,若是伤了脑袋,摔断了腿,你日后又当如何生活?! 傅沛白被斥得一愣,她摸了摸鼻尖,试图搪塞过去,没事的,小时候经常跟村子里的小伙伴爬树掏鸟蛋,早就摔得皮糙肉厚了,这点高度还摔不死我。 陆晏冉沉沉吐出一口气,肃声道:没有下次了,你这样舍身救我,我非但不会觉得感激,反而只会觉得你愚蠢,愚不可及。 傅沛白脸上的笑凝住了,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淡了下来,她没有期待陆晏冉能感激她,因为她觉得这都是她该做的,但现下对方这样冷淡的斥责着自己,难免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是她并不后悔这样做,只要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舍掉性命又有何惧,再来一次,再来一万次,她也一定会那样做,就像小时候嘉许整个人淹没在湍流的江水中时,她也是没有丝毫犹豫便纵身而下。 傅沛白眼里的神采淡了下来,小声说道:峰主,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佝偻着腰,看上去有些落寞。 陆晏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经此一事,他们不得不在阆中城多耽搁几日休整,直到第四日的时候,傅沛白的脚伤才将将好完,这几日她基本都缩在房间里,腿不能动,便坐在椅子上挥动双臂,练习拳法。 这天吃过晚饭后她也照常在房间练习拳法,一套打下来,流了不少汗,但畅快淋漓。 如今她的出拳速度快了不少,她正准备换上干净的衣物,就有人来敲门,她打开房门一看,来人是刑广,对方穿着一身黑衣,头待笠帽,面上系着黑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刑大哥,你这是? 刑广钻进屋里,将面巾扯了下来,说道:我已查明,那晚的意外的确是那三名男子所为,那夜他们买通了城东一名乞丐潜进客栈中,用备好的迷药迷晕了峰主,本意是掳走峰主,但中途不慎,引发失火,之后仓惶而逃,峰主命我去教训那三人一番,你可要同去? 傅沛白眼睛一亮,去,当然去,现在就走。 刑广从身后的行囊里掏出一套黑衣丢给傅沛白,换上,然后出了房间,在门外等候。 傅沛白麻利地换好衣服,和刑广离开客栈潜入了夜色中。 由于她还不会轻功,刑广便只能带着她在小巷中穿梭,此刻夜已深,城中不见任何人影,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卫渊侯府外。 两名守卫正站在门口昏昏欲睡,傅沛白与刑广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的潜到守卫视线看不到的墙角,互相配合着翻过墙去。 侯府后寂静无声,众多房间,根本不知道是哪间是那世子的房间。 刑广打了一个手势,让傅沛白呆在原地,随后攀着树干爬上了树顶,灵活地跳到屋顶上,全程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让傅沛白惊叹不已。 他挨着每间屋顶掀开屋瓦探查,最后找到了那世子的房间,然后原路返回,轻飘飘落在傅沛白身前。 好轻功! 面对称赞,刑广仍旧没什么反应,他佝偻下身子,贴墙而走,两人很快来到世子的房前。 傅沛白在外放哨,刑广潜入屋内,片刻后,他拎着世子软绵绵的身体出了房间。 傅沛白有些困惑,她以为她们此行就是来揍一顿这三人出气,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刑大哥,我们这是要干嘛? 刑广没过多解释,先走,等会再说。 二人按着原路返回,将这金贵的世子爷像扔包袱似的直接扔过墙,随后二人又是如法炮制,掳走了另外的两人后,来到了城墙一侧一颗大树的阴影下。 刑广低声道:先把他们衣服都扒了。 傅沛白看着昏迷不醒的三人,又看了看高高的城墙,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她还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三人,撸起袖子便给了三人一顿拳打脚踢,直到刑广叫住她,她才收了手。 好了,再打下去他们就死了,峰主严令,不能闹出人命。 傅沛白微微喘着气,心里还是不痛快,最后又给了那三人一人一脚后,才蹲下来扒掉他们的衣服,很快那三人被脱得光溜溜的,浑身上下就剩下一个裤衩,身上大大小小被傅沛白打得一片青紫。 刑广从怀里里摸出两只汲满了墨汁的毛笔,递给傅沛白一只。 两人在那三人光溜溜的肚子上写起字来。 刑广写的是衣冠禽兽,行同狗彘。 傅沛白可就直白多了,落笔即是我不是人,我是个畜生,我猪狗不如,我十恶不赦,我该死,我有罪,我应受万人唾弃,我愧对天地,愧对父母,愧对祖宗,我枉为做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正面不够写,她还把人翻过来,往背上又写了不少。 到最后,毛笔没墨汁了,她才停了笔,满意的盯着眼前的杰作。 刑广三人扒下来的衣服撕成了三块布巾,紧紧的将三人的嘴缠了起来,然后又看了看城墙,低声道:城墙上换防了,就趁现在。 他拎着两人,傅沛白拖着一人,很快到来到了城墙脚下,城门口有士兵驻守,他们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从石阶登上城楼,只能由刑广用飞爪扔上城墙,等他爬上去后,落下一根绳子,把昏迷的三人绑着拉上去。 傅沛白仰头望着上面,心里有些紧张,很快,她便看见那三人手脚都被绑着吊挂在了城门上,而后刑广顺着飞爪麻利地滑了下来。 她盯着那夜色中被悬挂在城门之上光溜溜的三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拍了拍手,走罢。 第29章 宿郊外 翌日,傅沛白他们的车队出城时,远远的就瞧见城门那里一片喧闹。 傅沛白坐在刑广边上,一只腿撑在马车边沿,一只腿随意晃悠着,心情颇好的吹着口哨。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4) 待车队驶近,便能看清那挂在城墙上的三人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嘴里呜呜咽咽发不出声音,而城墙上的守卫正在为了如何将他们安全取下来颇为伤神,下面围了不少人对着那三人身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着。 傅沛白促狭地眯了眯眼,嘴角轻挑,盯着那其中一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字,满意得很,她扭过头去,隔着车帘问:峰主,你要不要看看?,说罢,又觉得不行,算了,脏眼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看的。 陆晏冉没听她的,昨日她只是吩咐刑广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去教训教训那三人,倒没想到刑广会喊上傅沛白同去,也不知这二人昨晚到底是如何教训那三人的,这会便起了些兴趣,撩起了一半的窗帘,微微侧头看去。 三名男子光裸着身子被悬挂在城门之上任人围观,而其中一人的胸膛,肚皮,腿上写满了仿佛自检书一般的长篇累述,那歪歪扭扭的笔迹,以及口水话一般的内容,她不用去想,便知道是谁所为,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淡淡的来了一句你倒是会骂人。 傅沛白索性当这是夸奖了,嘿嘿笑了两声。 刑广抽了一下马鞭,扯着缰绳,领着车队出了城去,刚出城门,便与一架四马奇驱的马车擦肩而过,风微微吹起那马车的车帘,傅沛白歪头看去,里面坐着一个面相俊美又孱弱的男子,一双凤眸竟生得比女子更妖娆,他也同时看向傅沛白,浅笑着,微微颔首致意。 两架马车很快分开,傅沛白一脸莫名,她不认识男子,但那男子对她露出的笑却显得别有深意。 这件微不起眼的小事,很快便被她忘之脑后了。 从阆中城出发,快马加鞭一日就能赶到兴阳城,除了陆晏冉坐的马车,其它侍卫和阿芙都是骑的马,他们能快,但马车跑不起来,而两城之间又无其它城镇落脚,夜幕将至,便只能在郊外落宿。 傅沛白倒是没什么,只是觉得委屈了峰主,马车虽然宽敞,但又不能躺下,那样坐一晚上也是累人得紧。 她正冥思苦想怎么能让峰主晚上睡得舒坦点,侍卫已经点燃了火堆照明,陆晏冉也掀起车帘下了马车,走过来后随意的坐在一处树桩上。 傅沛白那句峰主,脏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半张着的嘴缓缓闭上,将手里烤着的馍馍递了过去,峰主,你要吃吗? 陆晏冉瞅着那表皮微微焦黑的馍,疑惑:这还能吃? 傅沛白赶紧收了回来,她差点忘了,她自己是粗茶淡饭习惯了,但峰主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会吃这种东西,便埋头自己啃了起来。 结果刚下嘴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句给我。 她诧异的抬头,看见陆晏冉向她伸了手来,但这块馍已经被她咬了,自然是不能给峰主了,便从油皮纸中拿出另一个馍馍递过去,谁想陆晏冉却不接了。 傅沛白不解其意,试探性地问:峰主想吃烤的? 陆晏冉轻嗯了一声。 傅沛白脸上立马带了笑,一边把馍串上,一边念叨着:其实峰主你不知道,这东西虽然看着乌漆麻黑的不好吃,但经过这炭火一烤啊,这立马就不一样了,口感会软上许多,面粉里的甜味全钻了出来,吃着又香又软又甜,要是有油再给它面上这么一刷,来点蜂蜜一抹,那简直了。 陆晏冉不置可否的听着,看着火光映照下傅沛白神采奕奕的侧脸没有说话。 说得我都馋了,小白你也给我烤一个,阿芙笑着道。 没问题,傅沛白把馍馍放在架子上,赶紧又串上一个,接着问了问刑广,刑大哥,你要不要? 刑广正在擦他那把重剑,眼神专注,随便。 傅沛白便默认他这是要了,又大声的问向旁边火堆的几名侍卫,几位大哥,你们要不要? 那边齐齐道:都来一个吧,谢了,傅兄弟。 客气客气。 傅沛白麻利地串好一堆馍馍,放到烤架上,掐着时间翻面,那熟稔的模样叫人看了还以为她从前做过烤串摊的营生。 陆晏冉的那串最先烤好,她拿到手上的时候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傅沛白手上翻烤的动作不停,提醒道:吹一下,峰主,小心烫着。 陆晏冉没吹,拿在手中等它自然放凉。 不多时,其它人的馍也烤好了,傅沛白一人一串挨着散去,然后坐在地上,盯着陆晏冉,眼神可谓是饱含期待。 峰主,好吃吗? 陆晏冉撕下一小口慢慢咀嚼着,瞧见傅沛白那一脸紧张又期待的表情,那句尚可哽在了喉中,少顷后轻声道:好吃。 傅沛白笑得满面春风,又大声的问其他人好吃吗,众人都很捧场,皆道好吃。 吃完东西,就面临着睡觉的问题了,男人倒是简单,随意找个干净的地和衣一躺就行,或者靠着树干也能沉沉睡上一宿,傅沛白虽是女子,但可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姑娘,自然也不会介意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不过到底阿芙和峰主是不能向他们这般睡的。 傅沛白将自己行囊里的干净衣物拿出来,折成整齐的方块,放到马车里的垫子上,虽然那垫子足够柔软了,但她始终觉得还是不够舒适。 弄完这一切,她才向陆晏冉招了招手:峰主,阿芙姐,你们来马车上休息吧。 陆晏冉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用了,现下不困。 傅沛白走过去,坐到陆晏冉旁距离一人左右的位置,给火堆添柴,明天还要赶路呢,峰主还是早点休息吧。 你睡何处? 就睡这火堆旁吧,还挺暖和的。 陆晏冉沉默了片刻道:马车里能坐下三人。 傅沛白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明白什么意思,少顷之后才觉出味来,峰主这是让她也进马车睡吗? 想到这里,她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一个男子,峰主和阿芙姐都是女子,晚上一同呆在马车里,不好,不好。 阿芙笑道:江湖儿女,何须顾忌这些,我和峰主两个女子都不介意,你一男子倒是忸怩上了,小白,你是不是没怎么跟姑娘接触过呀? 傅沛白挠了挠头,想到似乎还真没有,小时候在村里她跟女孩玩不到一堆,女孩都玩什么你扮谁我扮谁一般的家家酒,要么就是去采花,她通通不感兴趣,基本都是跟村里的男娃在一起斗蛐蛐,蹴鞠,摸鱼打鸟。 于是她老实的摇了摇头。 阿芙脸上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又问:那你岂不是没有喜欢过谁? 傅沛白又是连忙摇头。 阿芙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年少时的感情最为纯真,若这时没能好好体验过一番男女之情,着实可惜。 傅沛白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从鼻腔发出十分敷衍的一声嗯。 我相信小白日后定会遇上那个让你满心欢喜的女子的,不过说到这,还真有些好奇,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傅沛白心思根本不在阿芙说的话上,她偷偷瞥了一眼陆晏冉,生出了一些好奇,峰主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随缘吧。 随缘,随缘,倒也是,缘分自有天定,不过也需要自己把握,小白你日后若是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子,可要把握缘分,不要错过咯。 傅沛白嗯嗯两声,开口问:峰主,有喜欢的人吗? 陆晏冉本在闭眼小憩,听见声音,睁开了眸子,她盯着傅沛白,但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阿芙又是轻笑一声,自然是没有了,哪个男子能入得了我们峰主的眼。 哦,那峰主中意什么样的人呢? 这我就回答不了你了,峰主喜欢什么样的,自然只有峰主自己知道。 傅沛白把目光又落到陆晏冉身上。 我喜欢...... 傅沛白感觉自己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莫名感到紧张,她盯着陆晏冉的脸,等着对方说下去。 可关键时刻陆晏冉却闭了嘴,好似不打算再继续讲下去,傅沛白被吊足了胃口,央求着:接着说呀,峰主。 陆晏冉眯了眯眼,反问:那你认为我会喜欢怎样的人? 傅沛白哪里知道,她思考了片刻回道:上次我说的那种,能配上峰主的人? 陆晏冉摇了摇头,那样的人太假,再猜。 傅沛白一脸迷茫,那就真不知道了。 猜不中那便休息罢。 傅沛白现在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哪里睡得着,说说嘛,峰主,我......我有点好奇。 陆晏冉这次没再兜圈子,她直视着傅沛白的眼睛,四目相对,缓缓道:我喜欢历经世事沉浮仍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傅沛白眼皮一跳,心也跟着跳起来,其实她觉得赤子之心这个词太过于模糊,她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以算作赤子,怎样又算作拥有赤子之心。 只是陆晏冉盯着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和认真,恍惚间,她以为她听到的是我喜欢你,她臆想中的这几个字仿佛是一块石头猛地坠入平静的湖面,拖拽着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 第30章 明心意 小白,想啥呢?,阿芙在傅沛白面前挥了挥手。 傅沛白猛地回过神来,心跳如雷,她不敢再看陆晏冉,视线慌乱匆忙的移开,结巴道:峰主,我,我去洗把脸。 她没等陆晏冉应声便拔腿跑了,奔跑在树影斑驳的林间,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一面幽深的湖泊,她才停下脚步。 她跪在湖边,掬起一捧水狠狠泼向脸,可冰凉的湖水怎么也浇不透她那颗滚烫的心,她将头扎进水里,憋气,憋到最后一刻才乍然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刚才脑子里会幻想峰主对她说那样的话,她的心为何现在又因为那幻想中的四个字跳得这般热烈,仿佛要跳出胸腔,为什么她会那样害怕失去峰主。 为什么,为什么,她满心的疑问找不到答案,或者说,她不敢去面对那个答案。 她无力的颓坐在湖边,借着月光,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比寻常女子英气不少,鼻梁细薄高挺,脸部轮廓也比普通女子明朗许多,扮做男装基本没人会看出她其实是个女子。 她捡起一块碎石砸向那镜花水月,湖中倒映着的人脸随即破碎,化成一圈圈的波纹荡漾开。 她勾了勾唇上,脸上挂起寡淡的笑容,似讥似讽。 怎么,扮做儿郎身,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儿郎了吗? 就这么她坐在湖边吹了半宿的风,回去的时候陆晏冉和阿芙已经靠着树干睡了,其他的侍卫睡在稍远的地界。 火堆的火势小了许多,她放轻脚步走近,往里添了些柴火,然后看着昏黄火光下陆晏冉姣好的面容,她盯着睡着的女子看,眷恋的打量着对方的眉眼,五官。 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陆晏冉产生了背德之情,女子爱上女子,何其荒谬,何其可笑,她永远无法诉说出这份难言的感情,她甚至不敢想象如若陆晏冉发现自己假扮男子,又对她生出不伦之情,该觉得自己多恶心啊。 傅沛白无法去想象那一幕,更无法接受。 吹了大半夜的凉风,依旧吹不灭心头那簇刚燃烧的火,但她可以选择将这份情感永远深埋心底,让它永不见天日,她会以下属,更甚者,以好友,最奢望的也不过是知己而已,只要能陪在峰主身边,照顾她,保护她,这便足够了。 她走到陆晏冉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不过一寸的距离,伸手便可触碰,可是她不敢,她也不能。 火焰烧得树枝噼啪作响,她就这么歪过头看着陆晏冉,想着,她现在的表情应该就像当初父亲看着母亲时的样子吧,她突然便明白有了爱慕之人的心情是如何的了,心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蜜罐中,会生出饱胀又酸涩的情绪来,会因此开心,因此担忧,因此难过,也会忍不住的期待,又不可避免的失落,爱恋真是一个奇妙至极的东西。 她就这么看了会,直到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她才赶紧脱下外袍,小心翼翼盖在陆晏冉身上,然后走去稍远的一颗树坐下,缓缓闭上了眼。 大约睡了两三个时辰后傅沛白便听见了阿芙叫自己的声音,小白,醒醒,咱们该出发了。 睁眼之际,她还有点迷蒙,下意识看向陆晏冉那边,可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又低头看着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抿了抿唇,站了起来。 其它人也纷纷起了身,正在收拾行囊,掩灭火堆。 阿芙姐,我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去吧,快点儿。 傅沛白又来到了湖边,日出的明黄光亮映照在湖面上金光闪闪,她有些恍惚,叹了一口气,快速的洗了把脸回到了车队。 她坐到刑广身边后便靠着马车闭上了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车队开始出发,阿芙扯动缰绳,骑着马上前了两步,关心道:小白,你怎么了? 傅沛白睁开眼,勉强的笑笑,没怎么呀,就是昨晚没睡好,这会想补补觉。 说起昨晚,你说你去洗把脸,怎么大半天没回来,我后来都睡着了。 顺便在林子里练了会武。 那好吧,你休息会,下午应该就能到兴阳城了,阿芙说罢,骑马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傅沛白昨晚确实睡眠不够,加上忽然认清自己心里那些晦暗不明的情感,心乱如麻又头疼,正准备闭眼睡会,听见马车里传出一声,傅沛白。 她浑身一激灵,意识到这好像还是峰主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声音不大,语气没什么起伏,更谈不上温柔,但她就是被叫得突然心生一丝愉悦。 她转过身去问道:怎么了,峰主? 进来休息。 她微微张开了嘴,内心无比纠结,理性上她告诫自己不要进去,可情感上她自然是无比愿意的,纠结了少顷,她还是轻声道:不用了,峰主,我就在外面眯会就成。 她刚转回身,又听得车帘内的声音,这次带着些冷淡,还要我出来请你不成? ......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5) 无法,她只能弯身钻进了马车,一进马车,便被熟悉的浅香包围着,她有些沉醉,赶紧坐到了离陆晏冉最远的位置,正襟危坐,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上,目光直视前方。 她能感受到身上投过来审视的目光,不由得抓紧了膝盖,心中忐忑。 这道视线久久没有移开,她被盯得有些发毛,涩声道:峰,峰主,怎么了? 陆晏冉拧着眉,表情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片刻后,她神情恢复了平淡,淡淡道:无事。 傅沛白连着哦了两声,继续端坐着。 陆晏冉原意是让她进来休息,但她哪里放松得下来,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坐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车队驶入兴阳城,去到城东客栈落宿,说巧不巧,他们这次落宿的正是几月前她跪倒在马厩苦苦哀求陆晏冉的那家客栈。 开好房间,放好行李后,她来到马厩,看着这里,便回想起了当时的一幕幕,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她正站在马厩回忆往昔,身后蓦地响起人声,在看什么? 是陆晏冉的声音,傅沛白慌张的转过身,峰主,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吓到你了? 傅沛白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看到这里想起了以前,想到如果当时峰主没有给我机会,我现在又该是何光景。 不过,峰主当时为什么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 陆晏冉第一时间没有回答,她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回忆似乎也将她拉回了几个月前的时候,当时她们从怀柳往兴阳城出发,她一直都知道傅沛白在身后跟着她们,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少年血气,熬不过几天就会被磨灭的,可让她意外的是那晚她又在马厩看到了傅沛白。 黝黑消瘦的少年,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指甲里满是黑泥,可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恳求着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她冥冥之中有感,此人是璞玉,是蒙尘的宝剑,日后定有其锋芒毕露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她便将玉佩丢了出去,而后入山,越是接触,她便越是感觉当初并未看错人,傅沛白身上有世人鲜有的一些东西,非常珍贵。 峰主?,傅沛白瞧着陆晏冉似乎出神了,小声道。 陆晏冉回过神来,随口道:给了就是给了,哪有什么为什么,说罢便离开了。 傅沛白有些失落,虽不想承认,但她刚才的确对陆晏如的答案有所期待,期待什么呢,无非就是那些你不同于别人,能让傅沛白觉得自己是特殊存在的话,她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晚饭的时候傅沛白没留在客栈吃,而是去了闻老头的院子,一别数月,这次总算能来看望旧人了。 她到时,院子静悄悄的,敲门后里面没人应声,她推开小木门进到院里,发现屋里黑漆漆一片,好像没有人在。 她寻思站在院里等会吧,又有些无聊,便四处晃悠起来,看看灶台,看看草药屋子,又瞧瞧水井。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小贼,吃小爷一招! 傅沛白全身警觉起来,耳朵捕捉到了身后呼啸而来的风声,她下意识侧身躲过,袭击她的人骤然扑空,脚下又没止住力道,直直扑倒在地。 地上那人正要起身再战,傅沛白瞅着那熟悉的背影,戒备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无奈道:丁一。 地上的青年身子顿时僵住,然后猛地起身,也不顾灰头土面,向傅沛白大叫着扑去。 小白! 傅沛白没有拒绝,让对方抱了个满怀,身后又传来老人惊讶的声音,小白?你回来了? 傅沛白被丁一手脚并用的扒拉着,只能艰难地转过头去,微笑着和闻老头打招呼,闻伯。 闻老头提着酒,大步上前来,颇为欣喜,哎呀哎呀,真的是小白,明明也就阔别几月,怎的感觉像是几年未见了呢,说着,他看到丁一的动作,吹胡子瞪眼的斥道:臭小子,干什么呢你,人家小白是姑娘,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还不赶快把你那不干不净的爪子拿下来! 丁一松开傅沛白,摸了摸后脑勺,笑得一脸灿烂,我这不是见着小白太高兴了麻,一时情难自禁,而且乍见小白这身打扮和气度,哪能看出是姑娘啊。 傅沛白开怀笑道:没事的,闻伯,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 闻老头捋着胡须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江湖儿女,此去短短几月,你倒真有些江湖人士的风度了,不错不错。 走,今天给小白接风,老夫请客,闻老头颇为豪气的说道。 别,闻伯,这顿怎么都该由我来请,当初我一穷二白,若不是你和丁一对我的帮扶,我也没有今日,这顿饭说什么得我来。 闻老头也不忸怩,豪爽道: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夫也不多推诿了,走走走,喝酒去。 第31章 醉酒夜 傅沛白挑了一间中上价位的酒肆,怕闻老不好意思点多点贵,便让丁一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她又加了几道。 最后菜上桌时,闻老头咋舌道:这也太多了小白,我们三人怎的吃得完? 没事,吃不完打包回去接着吃,傅沛白说着,又挥手让小二上了一坛好酒,给丁一闻老头一人斟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举杯朗声道:来吧,久别重逢,咱们还是碰个杯。 闻老头有些惊奇,一杯举起杯子一边说道:小白,我记得当初你可不太会喝酒啊,现在看来,竟也有模有样了。 是啊,小白,当初咱们喝的酒也不过是清酒而已,你点的这可是烈酒,我都有点吃不消,丁一也说道。 傅沛白笑了笑,一口饮罢,在这初秋时节,全身都暖和了起来,这说起来,还不是闻伯的那位师弟,蒙岩蒙大哥给我练出来的,他可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隔三差五便要找我小酌一杯,几月下来,我酒量确是长进不少。 对了,闻伯,蒙大哥是你师弟,那你们以前是哪个门派下的呢?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闻老头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恢复了自然,随口道:陈年往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傅沛白没再追问。 三人吃到最后,都有些喝多了,久别重逢,心中欣喜,皆都觉得不够,堆在桌边的酒坛足足有五六个之多,最后还是酒肆要打烊了,三人才勾肩搭背歪歪扭扭的离开了酒肆。 深夜的街上已经归于冷清,初秋的夜风萧瑟得很,傅沛白走在中间,闻老头在右,丁一在左,三人互相搭着肩,眼神迷蒙,嘴里嘟嘟囔囔着。 他们一路摇晃,连个直线都走不准,最后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了闻老头的小院,自傅沛白离开兴阳后,丁一就搬进了草药屋住,眼下就没她睡的地方了,虽然闻老一再的说他和丁一睡一屋,让傅沛白睡草药屋,不过傅沛白还是拒绝了,坚持回客栈去。 临走时,屋里已经响起了鼾声阵阵,她笑了笑,钻进了夜色里。 等回到酒楼时,整个楼早就落了灯,她本来就头晕眼花的看不太清楚脚下的路,这下大堂里一片漆黑,她刚走两步就踢到了板凳,凳子和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不敢再动,弯下身子,像是瞎子探路一般,摸摸索索的前进,好一会才摸到了楼梯间,扶着把手往上走,转角的时候,又伸手往前探,没摸到坚硬的楼梯扶手,却摸到了柔软的布料,她收回手,大着舌头问:谁啊? 你倒是喝得高兴。 这声音,即便是傅沛白喝得再醉她也不可能认不出来,她有些欣喜,晕沉沉的问:峰主? 陆晏如没吭声,傅沛白便又自顾自说道:峰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啊,快去睡吧,去睡吧,你要多睡点觉,睡得好,才能吃得香,你老是不好好吃饭,你看你多瘦啊,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她念叨完一通,有些口干舌燥,但脑子里还有许多想跟陆晏冉说的话,正准备开口继续唠叨,陆晏冉开口了。 你喝醉了? 傅沛白一肚子的话哽在了喉中,一下就忘了自己想讲什么,她扶着楼梯把手,微微仰头想要看清站在比自己高一个阶梯上的陆晏冉,但怎么眨眼也看不清。 没醉,喝多了一些,没醉......醉。 陆晏冉听见这含糊不清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她伸手探了过去,指尖碰到了傅沛白的脸颊,一片滚烫。 傅沛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了一下,愣在了那里,即便她现在神智不是很清醒,但这肌肤相触,还是让她一阵心神荡漾,脸上传来冰冰凉凉舒服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喃喃了一句好舒服。 结果下一刻那只手便蓦地收了回去。 黑暗里响起陆晏冉坚定的声音,你就是喝醉了。 傅沛白有些失不高兴,不是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是脸上的冰冰凉凉的触感没有了,她有些撒气的道:没醉,说了没醉就是没醉。 陆晏冉薄唇紧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与一个醉酒之人计较。 那我问你,这是几,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傅沛白眼前晃悠着。 傅沛白只看见黑暗中微微的白影晃动,哪里看得清,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陆晏如的那根手指,喃喃着:不要晃了,峰主,我头晕。 陆晏冉没有抽回手,少年人只是虚虚的握着,并没有让她不舒服,甚至对方发烫的掌心让她整个手都暖和了不少。 两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傅沛白站得累了,松开手,径直坐到了楼梯上。 坐在这里做甚,去睡觉,陆晏如轻声道。 傅沛白动作迟缓的爬起身来,脑袋天旋地转,扒着楼梯走都有点费劲,片刻后,她感觉自己胳膊被人虚虚的扶住了,然后便被一路扶进了房间里,她还没来得及回味个中感受,便被陆晏冉扔到了床上。 床榻柔软,她趴在那里,睡意立马来袭,但她隐约又有些舍不得什么,冥思苦想后,突然坐起来大叫了一声,峰主! 陆晏冉被她这借尸还魂的样儿惊了一下,清清嗓子道:做甚? 傅沛白一叫完,又泄了气,向后倒在榻上,声音虚虚的,可,可以陪我一会吗? 短暂的沉默后,她几乎以为陆晏冉就要拒绝了,然而下一刻,她就听见了低低的一声嗯。 她神智一下清醒了不少,虽然看不清陆晏冉的脸,但光是能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和对方呆在一起她便心满意足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陆晏冉在榻边站得腿疼,也没见榻上的人有说话的意思,她心想总不会睡着了吧,叫自己留下看他睡觉的么,这么一想,她便有些不满的开口,傅沛白? 在! 好家伙,傅沛白不紧没睡,反而还特精神的立马回了一句。 ...... 陆晏冉有些无奈,想说我走了,却又没说出口。 两人就这样静默无言的又过了一会,傅沛白总算开了口,峰主。 嗯? 我今日很开心。 看得出来。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开心吗? 陆晏冉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在同三岁幼儿讲话,感到无奈又有些好笑。 那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傅沛白满意的扬起嘴角,因为我今天去见了我两位旧友,一个是比我大几岁的青年,叫丁一,还有一位是上了些年纪的老伯,叫闻雪风,丁一是个乞丐,但是他为人和善,要不是他帮我,我就找不到你当时住的客栈了,闻伯也是个大好人,他医术特别厉害,他们两个是我从怀柳村出来后遇到最好的人,不过,现在峰主才是,峰主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陆晏冉轻声问:我对你好吗? 好! 那如若我以后对你不好了呢? 傅沛白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道:没关系,峰主不用一直对我好,毕竟对人好是一件很累的事,以后换我对峰主好就行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过于稚气了,但陆晏冉没有笑,她眼神复杂的盯着傅沛白,良久没有出声,半晌后,她才淡淡的开口:睡罢。 可傅沛白还不想睡,她想留住这难得的时光,于是在陆晏冉要走的时候,她鼓足了所有勇气去拉住了对方的手。 两人手掌相贴的一瞬间,互相都愣了愣,傅沛白一下惊觉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缩回手。 抱,抱歉,峰主,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小阵沉默后,陆晏冉开口道:无事。 你,你再呆会吧,就一会,傅沛白看不清陆晏冉的神情,只能小心翼翼的央求道。 陆晏冉不说话,也不拒绝,去拾了一张椅子过来,施施然坐下,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傅沛白在心里窃喜了一番,她侧过身来面朝着陆晏如躺着,心满意足的看着那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轮廓。 结果就这么盯着盯着,酒意困意齐齐袭来,眼皮耷拉了好几遍,最终还是阖上了。 因着喝了酒胃里不舒服的缘故,她并没有睡得很沉,一直浅眠着,很快便被拉入了那熟悉的梦魇中。 她在梦中嚎哭,怒吼,像是疯魔一般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正是无比痛苦挣扎之际,正在仿佛天边传来的一声呼唤。 傅沛白! 她骤然惊醒,睁大了眼,止不住的喘着粗气,瞳孔聚拢视线后,陆晏冉些许焦急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看不真切夜色中对方的面容,甚至分不清眼下这是梦还是现实。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碰到了陆晏冉的脸颊,声音颤栗着去确认。 峰,峰主? 陆晏冉没有躲开她的手,低声问道:是我,你梦魇了吗? 傅沛白喉头滑动,满头的冷汗,眼角还残留着泪渍。 峰主,我......我......,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晏冉眉头紧皱,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梦里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的,我就在你面前,你不是碰到了吗? 傅沛白嗯了一声,收回手背过身去,她将自己整个蜷缩起来,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少顷后,又发出了像是小兽般压抑的呜咽声。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6) 窗外月明星稀,夜莺啼鸣,一片秋风过耳,而屋内,少年人压抑又痛苦的哭声像是一鼓重锤,一下又一下落在陆晏冉的心上。 第32章 游画舫 翌日,傅沛白和陆晏冉都心照不宣的未提及昨晚的事,两人默默的坐在客栈大堂喝粥。 阿芙觉得桌上的氛围有点怪,她瞥了眼傅沛白问:小白,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沛白夹咸菜的手一顿,说道:没事啊。 没事就好,我们要在兴阳城暂歇一日,明日再启程出发,今日天高气爽,你若没什么安排的话跟我们一起去游湖吧? 你们去吧,我等会去看看我朋友,昨夜喝多了,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那好吧。 傅沛白捧着粥碗咕噜噜几下喝完,擦完嘴后飞速说道:峰主,阿芙姐,刑大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离开了客栈。 阿芙舀着一勺粥正要往嘴里送,她停下动作看向客栈大门。 小白这是怎么了? 陆晏冉神色淡淡,吃饭吧。 傅沛白离开客栈后,松了一口气,她今早醒来,昨晚发生的事犹如倒涌一般骤然浮现在脑海里,她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当时哪来的胆子居然摸了峰主的脸。 她站在客栈外沉沉叹了一口气,抬腿向闻老头的院子走去。 等她到的时候,果不其然,那两人还在蒙头大睡,她将路上买的烧饼放到桌上,热腾腾的烧饼香味很快弥漫在了整个屋子。 丁一率先闻着香味醒来,看着桌上大个的肉馅烧饼,不禁食指大动,脸都不洗就捧着烧饼啃了起来。 不一会,闻老头也悠悠转醒,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这么开怀畅饮了,不过宿醉的确不好受,眼下脑袋疼得很。 傅沛白见他不舒服,便拿了一个热腾腾的饼走过去。 闻伯,吃饼,我给你们煮点解酒茶。 好,谢了,小白。 傅沛白去到院中,熟稔的砍柴烧火,泡好茶后端回屋中。 丁一性急,急忙接过,刚一沾嘴,又急急放下,嚷嚷道:烫烫烫。 闻老头就淡定了许多,吹了几口才缓缓饮下一口热茶,浑身舒畅了不少。 小白,今日有何打算啊? 傅沛白刚想说没有,话到嘴边,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想来我当初在兴阳城住了半月有余,却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听说城中有片人工湖,风景秀丽,不如我们三人一同去走走? 丁一啧了一声,那地方不就是一水池子,有什么好玩的,而且那里租船可贵了,要这个数,说着,他一脸夸张的比了个手势。 我们不去坐船便是,就在湖边散步也行,闻伯你说呢? 闻老头摆摆手,地方是个好地方,但老夫今天身体不适,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去了,你俩去吧。 其实丁一也是不想去的,常去那地方的除了一些文人墨客,就是世家的公子小姐,他最瞧不惯这装腔作势的两类人。 我也不想去,小白你自己去吧。 傅沛白微笑着,陪我去我便请你吃城南的王娘酥鸡如何? 丁一眸光一动,好! 两人说定,便要出发,临走前,傅沛白想到了什么,推搡着丁一让他去洗了个澡,然后又让他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仪貌算是整洁后才带着他去到了城中的那片人造湖。 这片湖名叫沐仙湖,不大,但在西北地区能打造出这么一片绿洲之景,实属不易,自然也就成了城内世家贵族出游首选。 今日恰逢天朗气清,是个踏青的好日子,湖面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画舫,有大有小,舫上传来各类弦音。 丁一跟在傅沛白身后,走得百无聊赖,打起了哈欠,小白,咱们还要走多久啊,这湖就这么大,一眼就能望到头,看完了咱们就去城南买酥□□。 傅沛白扫视着湖面上的一众画舫,像在搜寻着什么,嘴里说着:不急。 二人就这么绕湖边走了一圈,眼见傅沛白还有要走第二圈的架势,丁一不干了,直接走到一处石椅坐下。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这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傅沛白拉起他,脸上赔笑,再走一圈,最后一圈。 直到两人快要再次走到原点时,傅沛白总算听见了湖面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小白。 她赶紧驻足眺望,看见远处一艘画舫上,阿芙正站在船沿向她挥手高呼,她也挥动双臂大声回道:阿芙姐! 画舫很快驶了过来,阿芙趴在船檐上,一脸笑意,小白,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看你朋友了吗? 傅沛白拉过丁一,介绍道:喏,他就是了,还有一位老人家身体不好,在家歇着呢。 丁一瞧着船上言笑晏晏的女子,脸蓦地红了起来,结结巴巴打起招呼,我......我叫丁一。 幸会啊,我叫叶芙,既然是小白的朋友,便和他一样唤我阿芙姐就行了,上来一起游湖吧。 傅沛白率先爬上画舫垂下来的软梯,上去后看见刑广也在。 刑大哥。 刑广嗯了一声,仍旧一脸冷峻的模样。 傅沛白四下打量,在船板上没发现熟悉的身影,随即目光落到了垂着帘子的船舱中,她小声问阿芙:峰主在里面吗? 在呢。 傅沛白心里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刚伸手准备撩起帘子,那帘子便被船舱里的人掀开了。 陆晏冉和傅沛白打了个照面。 峰主......傅沛白嗫嚅道。 陆晏冉没看她,看向了丁一。 你朋友? 嗯,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丁一,此话一出,傅沛白不免又想到昨晚自己说的那番话和行径,眉头一皱,在心底狠狠唾骂了自己一番。 丁一刚爬上船,这会见了陆晏冉,又愣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何况是一天见两个,一时也忘了打招呼。 傅沛白见他这般失礼,赶紧走过去用手肘捣了捣他,低声道:这就是天极宗朝泉峰的峰主,快打招呼。 丁一哦哦两声,回过神来,装模做样的作揖行礼,在下丁一,见过,见过......峰主,他不甚熟悉与人这般文绉绉的打招呼,嘴里便有些含糊其辞,脸上十分窘迫。 陆晏冉平淡道:你非我宗内之人,不必唤我峰主,我姓陆,唤我陆姑娘便可。 见,见过陆姑娘。 陆晏冉嗯了一声后走到了画舫前端去。 阿芙笑出了声,打趣道:小白,你这朋友莫不是口吃,怎的说话一直口齿不清的呀? 丁一耳根子绯红,羞愧地低下头去,哪有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是,大概就是有点紧张吧,傅沛白解释道。 紧张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人,小兄弟,别紧张,要不要吃糕点? 丁一抬头,看着阿芙明媚动人的笑脸,怔怔地点了点头。 阿芙又问傅沛白,小白,你要吃吗? 傅沛白摇摇头,余光一直瞥着船头那道白色身影。 等阿芙带着丁一去船舱中吃糕点后,傅沛白身形一动,先是两步,漫不经心走到船边,欣赏起湖中风光来,然后又是两步 ,向左移动,站定后,左顾右盼,像是在打量景色,最后两步走过去,她总算如愿以偿站到了陆晏冉身边。 头上是白云朵朵,脚下是碧绿荡漾的湖水,岸边是柳叶飘飘,一切景象都让人身心舒畅,但傅沛白却是紧提着一颗心,昨晚的事她只约莫回忆起八成,还有些零散的片段,她死活想不起来,因此她很害怕昨夜自己有没有借着酒意,做出了比摸脸更为逾矩的事来,或者不小心倾吐了心意,此刻便想借机打探一下峰主的口风。 她瞥了瞥陆晏冉淡然的侧脸,说道:峰主,昨晚,我喝醉了。 陆晏冉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傅沛白见对方这反应,心里更加紧张,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我没有对峰主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吧? 陆晏冉这会才扭了头过来,神色自若的问:你说的不可饶恕指的是什么? 傅沛白不敢对上她的目光,盯着湖面,状似随意道:就有没有无意冒犯到峰主,或者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之类的。 有。 傅沛白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抠着船沿,声音干涩的问:是什么啊? 陆晏冉勾了勾唇角,带起一丝笑意,看来你还真是醉得不轻。 抱歉......峰主,我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傅沛白说完,又想问出更多关于昨夜发生的事,那峰主我到底做什么了,还有说什么了? 自己想去吧。 陆晏冉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船舱,很快丁一便跑了出来,挨着傅沛白站着,他松了一口气道:小白,你家峰主瞧着真吓人,我都不敢看她。 不过那位阿芙姑娘好温柔,她亲手给我倒茶,还同我聊起了你们峰上的趣事,一点都不嫌弃我的样子,说罢,丁一露出腼腆的笑来。 傅沛白有些失神,心里七上八下的,随口敷衍了下丁一。 待夕阳落下,众人才下了画舫,丁一不敢和陆晏冉打招呼,悄悄跟傅沛白说了一声先走了,便脚下生烟溜了。 傅沛白回到客栈后,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陆晏冉那句自己想去吧真是让她绞尽了脑汁。 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脑子里一直在回忆昨晚的事,自己先是从街上回来,然后在客栈楼梯遇到了峰主,接着峰主把自己扶回了房间,然后有一小段的记忆空白,紧接着她给峰主介绍丁一和闻老头,后面又想不起来了,再然后便是让她回忆起来大为惊惧的摸脸,之后便是一片空白了。 她锤了锤床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随后便被一股冲动劲驱使着,披上了外衣,来到陆晏冉房前,敲响了房门。 好一会里边都没有动静,傅沛白这会已经冷静了下来,有些后悔做出大半夜来打扰峰主的举动,刚想转身离开,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的陆晏冉一脸倦容,瞥了一眼傅沛白。 进来。 傅沛白愣了一下,随即长腿一跨,进入房间。 陆晏冉一袭单衣撑着下颌坐在桌边,声音透露着疲惫,什么事? 傅沛白这下是真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了,她记得阿芙说过峰主浅眠,眼下见了陆晏冉满脸的倦怠,自知是扰了对方睡觉,局促道:抱歉,峰主,我打扰你休息了,你快睡吧,我明早再找你。 已经被你吵醒了,现下也睡不着了,有事便说。 傅沛白看着昏黄的烛光下陆晏冉的倦容,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哎,我真是...... 陆晏冉拧起眉,她昨夜本欲走的时候,谁知床上那人一个翻身转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攥得她手生疼,她抽不出手来,又瞧着对方那副模样,可怜得紧,于是就顺势坐到了榻边。 结果被傅沛白攥着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回去后便失了睡意,怎么也睡不着了,本来打算白日出去游船消耗一点精力,待到今晚能好好休息一下,将将睡着,这人又来扰她,实在有些气人得紧。 别吞吞吐吐的,有事直说,没事便走。 见陆晏冉有些不耐了,傅沛白只得鼓足勇气说道:我......就是想为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一些事给峰主道歉,如果我昨晚有什么越矩的行为,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望峰主原谅,不管我说什么都是胡言乱语,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越说,她头便垂得更低了,一副犯错等待受训的模样。 陆晏冉简直快气极反笑了,在船上也是,现在也是,所以这人就是为了昨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么。 还真是有够执拗。 她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傅沛白的身上,淡淡道:那你自己说说,该如何受罚? 但凭峰主处罚。 陆晏冉眯了眯眼,我记得你已经欠我一个惩罚了。 傅沛白踌躇的嗯了一声。 那便还是欠着吧,陆晏冉淡然说完,起身走回了榻边。 傅沛白急急起身,郑重道:好,峰主想什么时候讨回便什么时候讨回。 门最后在傅沛白退出屋子的时候缓缓合上,她借着门关合之际,留恋的看着榻上女子纤瘦的背影,焦躁的心最终缓缓平和了下来。 第33章 相思愁 翌日,陆晏冉需要前往更西边的施古盆地,协助当时被落影教逐走的一家武林门派重建并设立督武堂,路途恰好会经过怀柳村,傅沛白便搭车一同前往。 马车行驶了数日,从官道走到泥泞石路,最后停在怀柳村的村口,还不到半年的光景,曾经炊烟袅袅的农家乡村现在已经变得死气沉沉了。 屋舍破落,杂草丛生,就连村口那颗柳树也变成光秃秃的样子,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寂寥凄清。 傅沛白跳下马车,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她挥手和阿芙刑广道别,最后隔着车帘和陆晏冉作别。 嗯,去吧。 听见马车里传出这么一句话后,傅沛白收紧了背上的包裹,缓缓走向村子,而包裹里装着她准备好的祭奠用品。 傅沛白瘦瘦高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村子深处,陆晏冉放下窗帘,淡淡道:走吧。 车队很快离开,而傅沛白也回到了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院。 院落不大,现在满地已经被杂草覆盖,水井结了厚厚的青苔,屋瓦破了好几个大洞,而墙壁上被傅嘉许画上的小人画甚至都被雨水冲刷得斑驳不可见了。 她就这么站在院中,回忆像是潮水,裹挟着从前和家人的一幕幕生活片段冲击着她的脑海。 直到天人永隔,她才明白了书上的欲哭无泪是何感受。 看着眼前的一片荒凉,破败,她的心仿佛也变成了一片枯草,她哭不出来,心里却涌动着巨大的哀痛之情。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7) 她抬腿走进破败的木屋中,目光扫过一圈后,神情却凝固住了。 不......不对,屋里怎会一片狼藉,她离开怀柳村时分明打扫了屋子,将所有物什整整齐齐归纳好了,现下却一片凌乱,怎会如此? 傅沛白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她四下看了看,所有的抽屉柜子都被人打开,里面的杂物被悉数扔到地上,俨然曾经有人来此翻找过什么。 是谁?为了找什么?难不成是落影教还是别的人? 她满心疑惑,走出屋去,去其他破败的民居看了看,都没有被人暴力翻找过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人是冲着傅家来的。 明明是阴凉的天,傅沛白身上却渗出冷汗,她隐隐觉得亲人的死并非魔教抓捕幼童炼丹这么简单,背后或许有更大的阴谋。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后才转身离开,去到村口那颗枯柳树下。 当初掩埋亲人的小土包已经逐渐变得平坦,她拿出包裹里的纸钱,在这泥土之上一一燃了,一堆堆纸钱化作灰烬,白烟升入空中,像极了当初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可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纸钱烧尽,她跪了下来,重重磕头,声音有些颤栗沙哑,爹,娘,嘉许,我来看你们了。 而后她直起身子,又郑重无比的磕上一个响头,你们等我,我会给你们报仇的,一定会的。 磕到第三个,傅沛白没再说话,她起身拍掉额头上的泥土,沉沉看了一眼寂静的村庄残迹,又看了一眼枯柳树后,转身离去。 回到兴阳城后,傅沛白消沉了好几天,白日外出练武顺便练习骑马,晚上也是练武,基本除了睡觉吃饭便是在练武,就连丁一来客栈找她了玩,她也兴致缺缺。 直到这日天空开始飘雪,她才意识到冬天来了,天气陡转直下,她开始挂念起那个总是一袭白衣的女子。 想来,她和陆晏冉分别已有一月过半之久,说不想念那肯定是假的,吃饭时,睡觉时,就连练武的时候,她都会突然出神,脑子里浮现出陆晏冉的音容笑貌。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坐在窗边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白雪飘飘,心神也跟着飘远了,还是丁一来找她,用力拍了拍她肩,她才回过神来。 如今丁一托了认识的人去一个大户人家打杂,偶尔休息便来找傅沛白玩,结果不出意外又是见着她一副神游天地的模样,他担心的问道:小白,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啊?有心事? 傅沛白的心事自然无法轻易与人言说,她轻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丁一摸了摸鼻子,面露纠结,少顷后才开口:就是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就是吧......你们什么时候回天极宗啊? 还不知道峰主那边公事的进展,可能要明年了。 那你们走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天极宗。 傅沛白神情严肃了几分,为什么?你想学武吗? 丁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明白,我对学武也不感兴趣,更吃不下那个苦,我就是想去你们峰上当个小厮。 傅沛白见他笑得有些深意,疑惑更甚,为什么非要去我们峰上当小厮,你现在这份工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哎呀,那当然是舍不得你啦,咱两姐弟要是能在一个地方,能够时常见面那不是挺好的。 你可比我大不少。 好好好,咱两兄妹行了吧。 傅沛白想起丁一从半个月前就有意无意向自己打听朝泉峰的情况,又时常问起峰主以及阿芙的事,再结合上次丁一看见峰主时那副模样,她心里升起一种怀疑,蹙眉严肃的问:你非要去朝泉峰,难不成是喜欢上了峰主? 丁一睁大了眼,声音拔高,怎么可能,你说什么呢?!我怕她都来不及,还喜欢,那种女子,只适合远远的瞻仰,我是万万不敢动其它心思的。 傅沛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她说完,想到了什么,又试探性地问:不会是......为了阿芙姐吧? 丁一这下没说话了,耳根子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眼神东瞟西瞟。 傅沛白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喜欢上的阿芙姐啊,难不成就上次游湖的时候? 唉,你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阿芙姑娘那么温柔亲切,长得又漂亮,我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 傅沛白脸上笑容更甚,是是是,正常,阿芙姐确实招人喜欢。 那你倒是答应我,等你们回宗的时候带上我一起。 我说了不算数,不过等峰主回来的时候,我会帮你好好说说的。 丁一立马高兴的叫了一声。 傅沛白不免有些羡慕,丁一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所爱慕之人,而她却只能将自己的那份情感掩埋心底。 她的表情落寞了些许,正高兴的丁一并没有发现,他和傅沛白又闲聊了一会才离开客栈。 丁一走后,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傅沛白在窗边枯坐了良久,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她想去施古盆地看望峰主。 这么想着,她脚下便动了,麻利收拾好行囊出了客栈,去到马馆租马,马倌一看这天气,好心劝她明日再赶路,今日大雪,视线不清,晚间兴许还要下雨的,但傅沛白异常固执,还是租了马,朝着西边的方向绝尘而去。 施古盆地距离兴阳城差不多要近半个月的脚程,傅沛白风雨兼程,顶着数日的风雪愣是快马加鞭花了七日便赶到了。 盆地地势较低,空气阴冷,她赶到附近唯一的一个小镇时,整个人身上裹着雨雪,眉毛上都沾着雪花,看着好不狼狈。 她走到一间小客栈,搓着手问店家,附近有没有武林世家。 店家瞅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此人不是为了落宿,言语间也冷淡了不少。 镇外东边十里地有个庄子。 傅沛白道了谢,又骑上马往镇外奔去,凛冽的寒风夹着雨雪,刮得她脸生疼,她勉强睁着眼,骑了大概一刻钟后总算见到了前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子。 她俯下身,摸了摸马头,这几天辛苦你了。 骑到庄子大门后,她翻身下马,给守卫报了来意,守卫去里面传话,很快,阿芙便走了出来。 她看到傅沛白的一瞬惊讶的喊了起来,小白?!看到傅沛白身侧牵着的马时,更惊讶了,小白?你怎么来了?你学会骑马了? 傅沛白笑笑,在兴阳城呆着无聊,想过来看看你们和峰主,想着以后出行方便,便学了骑马。 阿芙赶紧冲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看看你这一身,赶紧去洗个热水澡,不然得染上风寒了。 两人走进庄子,阿芙给傅沛白安排了房间,又差人给她打好热水嘱咐她好好泡泡,祛除寒意,可傅沛白却心不在此,随口敷衍着,等阿芙走后,她偷偷钻出房间,四处打探起来。 庄子很大,也很空,前院住的是当地武林门派的人,后院则是天极宗的众人,后院比前院清静不少,各个屋子都落了灯,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陆晏冉所在的屋子,心里虽然知道不用急于现在,明早再去找峰主也行,但她现下就是定不下心来,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人。 她有些失落,准备返回房间,下一刻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怎么来了? 她惊喜的转过身去,一扫颓靡,眉欢眼笑的盯着陆晏冉。 面前的女子还是一袭白衣,但加了一层厚实的大氅,白皙的肌肤和雪白的大氅皮毛竟然分不出谁更白一点。 傅沛白上前两步,脸上的激动之情渐渐淡了下去,因为峰主身形看上去似乎要比一月前更消瘦了一些。 峰主,你瘦了。 陆晏冉没应声,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就想来看看阿芙姐刑大哥......她顿下一下,又道:还有峰主。 陆晏冉默不作声,盯着眼前瘦瘦高高的人肩上的雨雪,虽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但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她放轻了语调道:先去洗洗然后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傅沛白能见上陆晏冉一眼,便已心满意足,虽还有满腔的话想要讲但也听话的回了房间。 第34章 相处间 次日,傅沛白刚醒就觉得头昏脑涨,鼻塞喉痛,风雨兼程的赶了大半个月,身子到底不是铁打的。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又觉得浑身绵软无力,额头冒着虚汗,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不一会有人敲响了门。 小白,醒了吗? 阿芙姐,进来吧,一开口,声音嘶哑,喉咙生疼。 阿芙推门进来,一看傅沛白这模样,便知道是病了。 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傅沛白连忙出声,不用了,阿芙姐,我就是有点受凉,劳烦你帮我去买几幅治风寒的药就行了。 阿芙知道傅沛白的性子,答应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傅沛白闭眼躺在榻上休息,不一会又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正疑惑阿芙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眼睛刚睁开一条缝,额头上便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她倏地睁开眼,看见陆晏冉坐在榻边,一只手撩着宽大的衣袖,另一只手的手背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有些受宠若惊,更惊讶于对方的手为何这般凉。 她捉住陆晏冉的手,哑声问道:峰主,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陆晏冉抽回手,给她盖好被子,先顾好你自己吧,都烧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峰主你是寒疾犯了吗? 陆晏冉似乎不想聊这个,刻意回避着话题,你不用回兴阳了,暂且留在这,待下月督武堂完工后随我们一起返山。 傅沛白还想追问,陆晏冉已经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声峰主还卡在喉咙,她无力的躺在榻上,有些懊恼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峰主做。 过了一会,阿芙回来了,端着熬好的汤药,傅沛白一口饮罢,口腔里泛着苦。 阿芙姐,峰主是不是寒疾犯了? 阿芙接过碗叹气,是啊,因着这里的地形较低,潮湿阴冷,又赶上寒冬腊月的天,峰主刚到半月便犯了寒疾,手脚冰凉,屋里二十四时辰烧着暖炉也不管用,峰主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身体肯定不好受。 傅沛白一脸揪心的问:就没有根治之法吗? 阿芙摇了摇头,宗主以前找过天下众多名医来为峰主诊治寒疾,但无一例外都说这寒毒已渗入五脏六腑,气血经脉,药石无医,只开了一些温和滋补的药,让峰主每年寒疾来犯时服下,身子会稍稍暖和一些,初时一两年那药还有作用,这两年已经没什么效果了,便也就停了药。 那便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听闻西南蛊域有一种草药,名叫凌霄花,性属热,入药可逆转体内阴阳平衡,治世间一切顽疾,但去年宗主便派了人深入西南寻找这个草药,但最后无功而返,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傅沛白没再发问,心里却默默计划好了日后定要去一趟西南蛊域,寻找这凌霄花。 好了,不和你说了,你快歇着吧。 傅沛白点点头,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在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身体也已经褪了热,她连忙下榻,穿好衣袍后跑到了陆晏冉的房门外。 从门缝能看见屋内火炉燃烧着的微弱火光。 峰主。 进。 傅沛白走进屋里,看见陆晏冉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桌边写着什么,不远处便是大开着的窗户。 她大步上前,关上窗户,只留下了一丝缝隙透气,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陆晏冉的肩上。 峰主,你怎么穿这么少坐在这里?语气半是担忧半是指责。 陆晏冉手里的动作不停,笔下落下一个霜字。 傅沛白无暇去看那白宣纸上写的什么,眉眼全是急色,峰主,你去榻上歇着吧,这里冷。 陆晏冉眼皮都没眨一下,继续专注的写字,直到一句完整的诗词落下,她才搁下笔,抬头打量傅沛白。 病好完了? 好得差不多了。 身子骨不错。 峰主......快去榻上休息吧。 陆晏冉起身,来到窗边,又兀自把两扇木窗完全推开。 寒风再次卷入屋内,吹得暖炉的火一明一灭。 峰主!,傅沛白焦急喊道,又不敢违背陆晏冉去关窗。 陆晏冉没搭理她,身子微微靠在窗栏上,看着窗外凄清的萧萧夜色。 傅沛白站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看着眼前人单薄的背影,竟然生出一种峰主很孤独的感觉来,这种感觉很违和,因为明明峰主受众人敬仰,不管是相貌,出身,能力,皆都受人追捧,如若她愿意,她的身边可以簇拥着各式各样的人。 可如今陆晏冉就这么孤孤单单的站在窗边,大半的身子掩藏在夜色中,给人一种落寞萧条的感觉。 傅沛白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向前伸了手,就在刚刚要碰上那清瘦的肩膀时,对方猝不及防出声喊她。 傅沛白。 她猛然收回手,心狂乱的跳了起来,怎,怎么了,峰主。 陆晏冉没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别说话,就这么陪我站一会。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虽然峰主的声音语调和惯常说话并无不同,但现下她听来却透露着一丝脆弱感。 她重重嗯了一声,站得笔直。 就这么两人在窗边站了少倾后,陆晏冉才转身去到榻边,傅沛白赶紧关上窗,也跟着走到榻边,然后给榻上之人仔细掖好被子。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陆晏冉的脸上,让她细长冷淡的眉目都温和了不少,傅沛白看得心里一片柔软,轻声道:峰主,快睡吧。 陆晏冉整个身子和脖子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她觉得有些闷,但并不抗拒身上这种厚实感,她微微张嘴,唤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傅沛白。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8) 傅沛白在榻边蹲下来,视线和陆晏冉齐平。 嗯? 月底是你生辰吧? 陆晏冉不说,傅沛白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会才记起来,于是点了点头。 有想要的生辰礼物吗? 傅沛白有些欣喜,难不成峰主这是打算送自己礼物吗,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渐大,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那你以前的生辰都怎么过的? 傅沛白想了想道:我娘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然后一家人去县城玩上一天,吃好吃的,看皮影戏,马戏什么的。 这边没有这些,陆晏冉淡淡的说着。 没事呀,峰主能记挂到我的生辰,我便很高兴了,不需要礼物,也不用特意过。 陆晏冉嗯了一声,像是有些困了,眼皮微微阖上。 傅沛白心里暖烘烘的,起身去把暖炉里的火势加大了些,再把窗户开多一点透气,这才退出了房间。 之后的日子她便留在了庄子,阿芙和刑广每日都会外出去监办督武堂,照顾峰主的责任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虽说是照顾,但陆晏冉凡事并不喜旁人过分照料,所以傅沛白终日还是挺闲的,基本就是白天把餐食端进陆晏冉的房间,然后再负责准备沐浴的热水,其余时候陆晏冉也基本无事找她。 纵使她很想贴身跟在陆晏冉身边,但又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只能利用闲暇的时间在院子练武。 蒙岩教她的那套拳法她早已熟练,此刻便捡了一根枯树枝用不甚灵活的左手舞起剑来,没什么招式可言,但结合上了拳法身法,倒也显得灵动。 她正练的认真,背后传来开门声。 你这般练下去,在明年立宗庆典前是接不下宗主三招的。 是峰主! 傅沛白丢下树枝,抹掉额头的细汗,几步跑到陆晏冉跟前,乐呵呵道:成事在人麻,还有两个月,可尽力一试。 可学过剑? 没有。 这套身法谁教你的? 傅沛白心虚的眨了眨眼,小声道:就机缘巧合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陆晏冉没再追问,走到石桌边正欲坐下,却被傅沛白高声的一句等等叫停了。 傅沛白脱掉外袍折好放在冰凉的石凳上,这才笑着让陆晏冉坐。 陆晏冉没有拒绝,看着一口白牙的少年人,说道:继续。 傅沛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峰主是让自己继续练剑,于是她捡起树枝,一板一眼练了起来,不过这次她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因为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而这道目光的主人光是呆在这里便足够让她心猿意马了。 很快她的胳膊被一块碎雪不轻不重打了一下,陆晏冉起身走过来,脸色严肃,练武不专,分神散心,是为大忌。 傅沛白这才收心,凝住心神,认真练起剑来,少顷后,她又感觉陆晏冉贴近了她的身子,手搭在她的肩上。 右胯气下沉,松右膝、右胯,身体下降,松肩带动剑由上而下劈出,劲贯剑下刃,吸气。 傅沛白明白过来峰主这是在指点自己,于是屏气凝神,闻言照做起来。 上刺剑时,手与肩同高,两臂微屈。 身体转正,垫步的步幅要适度,不要超过一脚长。 先松右胯,屈右膝,背往后倚,档走一个后弧形,收合蓄劲,吸气。 ...... 两人就这么一人练着,一人指点着,直到天空开始飘雪,傅沛白才收了树枝,她微微喘着气,脸上露出明朗开怀的笑容。 峰主,谢谢你。 刚刚教你的那些只是用剑时需要注意的地方,算不上正经的剑招,剑术一门悠远流长,所包含的身法功法术法数不胜数,你堪堪入门,起步又比别人晚,日后还要勤勉自律,好生学习。 是! 第35章 犯寒疾 傅小子,还不快看着火,粥都要糊了!,一名白发老妪拍了拍正在走神的傅沛白。 傅沛白陡然回过神来,她刚刚是在琢磨一些身法招式。 她赶紧弄小火势,看了看锅里的粥,还好没糊,她松了一口气,拿过干净的小碗乘上一碗清粥,又切了一些佐餐小菜放进盘子里,然后迅速将两样东西装进食匣,抱着食匣,冲出了灶房。 等跑到陆晏冉屋外时她才停下,敲响了门。 里面很快传出了声音,进。 她推开门,不用看也知道陆晏冉正坐在桌前看书,她先是放下食匣,去把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旺一些,再走回餐桌,将粥和小菜端出来摆好。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相当熟练。 峰主,吃饭吧。 陆晏冉放下书,来到餐桌边坐下,安静的喝起粥来。 傅沛白站在一旁,每看到陆晏冉吃进一口,便欣喜一分,心里喃喃着再吃一口,吃完下一口,又暗道再吃一口。 陆晏冉今日似乎胃口不错,将一小碗清粥都喝完了,剩下一点佐餐小菜,傅沛白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道:峰主,你今日胃口不错呀,晚上有想吃的吗? 这小半月来她唯一苦恼的事便是能如何能让陆晏冉多吃一点饭菜,甚至跟着灶房里的阿婆学了几天的厨艺,但她实在没有做饭的天赋,一盘盘黑黢黢的菜,让老妪连连锤她的胳膊,斥她浪费粮食,于是学厨一事只得作罢。 陆晏冉擦完嘴,重新回到书桌边,随口道:吃面吧。 傅沛白有些惊讶,以前可从未见过峰主吃面,不过只要有胃口,那便是好的,于是她喜滋滋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房间。 到晚饭点的时候,她让老妪煮好了一大碗面,又做了一碗臊子,这才提着两样东西去到陆晏冉屋里。 进屋的时候,陆晏冉已经在餐桌边坐好了,就像是等她一样,傅沛白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自作多情的想法,将面和臊子一一摆好。 然后拿过空碗替陆晏冉乘面,再舀上一勺臊子淋在上面。 峰主,可以吃了。 说罢,她如往常一般站在桌旁,然而陆晏冉却没有动筷,而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坐下,一起吃。 傅沛白睁大了眼,指了指自己,我? 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谁? 傅沛白有些诧异,不明白今日为何峰主要和自己一起吃饭,她又是忐忑又是高兴,拉过板凳缓缓坐下来。 陆晏冉将剩下的面跟臊子推到她面前,我吃这一碗就够了,这些你吃。 傅沛白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大碗的面,心里有些犯嘀咕,单独跟峰主两人同桌而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将臊子淋到面上,又拌了拌,夹起一大口放进嘴里。 王婆的厨艺果然不错,臊子鲜香,面条筋道。 她正这么想着,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句生辰快乐。 她猝然抬头,看向陆晏冉,这才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峰主叫自己一起吃面原来是因为她生辰,峰主状似无心的一问,原来一直都记在心里...... 她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狂喜占了大部分,心像是被塞入了什么,满满胀胀的,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峰主...... 陆晏冉说完那句生辰快乐后便低下头去,开始吃面。 傅沛白放下筷子,拖着又长又软的声调喊着。 峰主...... 陆晏冉听见耳边少年人仿佛撒娇一般的声音,只得抬了头,放轻语调,怎么了? 傅沛白浅浅笑着,眼神专注又认真的看着陆晏冉,郑重道:峰主,谢谢你,这个生辰我很开心。 陆晏冉不自然的挪开视线,语调还是轻缓,却透露出了一丝起伏,这没什么。 傅沛白嘴角咧开,露出了白牙,笑眯了眼,她继续埋头吃面,因着心情很好,觉得面条也更加美味了,很快便将一大碗面横扫一空。 吃完面后她靠着椅背放松身子休息,瞧见陆晏冉还在小口吃着,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峰主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不过生辰。 虽然陆晏冉话是这么说了,但傅沛白可不管,她在心里默默筹划着一定要给峰主好好过一个生辰。 等陆晏冉吃完,傅沛白便收拾了碗筷退出了房间。 房间一时又安静了下来,惯于独处的陆晏冉居然生出了一丝冷清的感觉来,她走到窗边,很快听到了窗外一声夜鹰鸣叫,她眸子一闪,立刻翻出了窗子。 少顷后,她来到庄外不远处的林子,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已经等在那了,那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辩男女,直到发出了沙哑粗粝的女子声音。 如何? 没有异样,陆文成建立督武堂应该只是想在各派插入自己的力量,以作眼线,我们的人已经借机安插进去了。 黑袍女子沉思了片刻,继续道:应该是为了探查登陵碎片的消息,看来他已经沉不住气了,继续观察。 是。 陆晏冉说完,等了片刻,见黑袍女子似乎没有话要交代,便准备离开,转身之际却又被叫住了。 十七。 陆晏冉脚步一顿,回过身来,语气恭敬却又透着疏离:教主。 那个叫傅沛白的人,你似乎对他格外亲近。 没有,只是瞧着他身世可怜,给了些许帮扶罢了。 没有便好,只是虽然你无意,但我瞧他那殷切的模样,倒像对你有情,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陆晏冉敛下了眸子,声音平淡,我知道。 黑袍女子点点头,我们如今还有正事要做,勿要沾染男女之情,爱一个人,便是有了软肋,有了软肋做事便会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五教使是怎么被情爱给毁掉的你我有目共睹,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也不允许你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陆晏冉没应声,微微垂着头。 十七,我要你听着,日后怎样我不管,但是只要你作为陆晏冉一天,你便要规规矩矩的做这陆氏长女,不要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如若以后我们大仇得报,你再要如何,我都不会拦了,届时我会放你自由。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后,陆晏冉沉声应下,随即离开了竹林。 黑袍女子的身影也很快溶入了无边夜色中。 ...... 平元十六年的最后几天很快便过去了,新的一年伊始,傅沛白起了个大早,精神振奋的去灶房给陆晏冉端来早食,可敲了好一会房门,里面都没有动静。 她正疑惑着,里面传出一声黯哑的进。 她急忙推开门,发现陆晏冉还睡在榻上,这可不似往常的作息。 她放下食匣,跑过去单膝跪在榻边,轻声问道:峰主,你怎么了? 陆晏冉背对着傅沛白,声音有些闷,我没事,没什么胃口,你先出去吧。 傅沛白哪里放得下心,她想看看陆晏冉的脸色,但又不敢擅自去触碰对方,只能焦急道:峰主,你先转过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给你请大夫? 可是这么大串话只换了对方一句冷淡的不用。 傅沛白有些失落,其实陆晏冉自她生辰那天后,虽然表面瞧着没什么变化,但她能敏锐察觉出对方的态度对自己冷淡了不少。 峰主...... 陆晏冉一动不动,声音愈加冷硬,出去。 傅沛白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后退出了房间。 她心里烦躁得很,发泄似的打了一拳树干,上面的白雪纷纷落下,掉了她一头。 她甩甩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难受委屈,更多的担忧,阿芙和刑广要很晚才回来,这会她想找人去看看峰主都找不了。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午间的时候,她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再次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不出意外,里面仍旧传出一句冷淡的不用。 她泄气的将饭菜端回灶房,坐在矮凳上出神,老妪见了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看了看原封不动的饭菜,心里有了底。 怎么了,傅小子,和你家小姐吵架了? 傅沛白低落道:没吵架,但又好像跟吵架了似的。 老妪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搬过来一个矮凳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家麻,心思最是难猜,你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 傅沛白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一脸苦恼,没有啊,这几天她都不怎么搭理我,我根本没什么机会和她说话。 老妪笑笑,那不如你直接去问问,打开天窗说亮话,好过你现在这幅样子。 不......不太好,傅沛白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问这个。 哎,傻小子,你不会还没跟你家小姐表明心意吧? 傅沛白身子一僵,不知道老妪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干巴巴道:我对我家小姐没有非分之想。 老妪听这话,笑出一脸褶子,骗谁呀你,别人看不出,我这活了几十年的老太婆还看不出吗?你对着你家小姐那样子,活生生就像当初我老伴缠着我的样子,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傅沛白握了握拳,垂下头,她不知道。 你是怕你的身份配不上你家小姐吗? 傅沛白含糊的嗯了一声。 哎呀,这有什么,只要你们双方情投意合,何必去在意这世俗之见,再说了,虽然老婆子我和你认识不久,但也看得出你这个娃娃能吃苦,又勤奋,还这么年轻,有朝一日,总能出人头地的。 而且呀,我瞧着你家小姐虽然看着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但对你倒是有些不同,你这是当局者迷,我旁观者自然看得清楚了。 傅沛白摇摇头,从来都没妄想过峰主会对她有什么别样的感情,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对我......总之,我和她不可能的,我也没有奢求过什么,唯愿她这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罢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29) 哎,你这小子...... 傅沛白不想再聊,起身回了房间。 夜幕悄然降临,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踌躇半晌后,去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 峰主,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屋内屋外都是良久的沉默。 傅沛白脸色凝重起来,又敲了几下,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她等不下去了,径直推开了门。 进屋后,她发现峰主还如早间她离开时侧身面向里边躺着,像是睡了一天的模样。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声唤道:峰主? 榻上的女子一动不动,傅沛白又是连连叫了几声,陆晏冉还是不动,傅沛白这才察觉不对。 情急之下她掰过陆晏冉清瘦的肩头,看见女子一张素净的脸毫无血色,她伸手去碰了碰对方的脸颊,然后猛地缩回手,心里又惊又惧。 峰主的脸就像是这寒冬腊月的天一般,又冰又凉,根本没有常人的体温,若不是对方鼻尖还有微弱的鼻息,她会以为峰主...... 她拔腿冲出房间,高声大喊:来人,快来人! 几名守卫闻声赶来,问发生了什么,傅沛白刚想说去请大夫,又想到这一去一回不知道耽搁多少时间,便厉声道:快,准备马车!快点! 守卫没再多问,赶紧去庄外准备马车。 傅沛白跑回房间,全然顾不得其它,将陆晏冉扶起身穿好外袍后,将人放到背上,起身站稳了,朝庄外跑去。 庄子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她背着人钻进马车,将陆晏冉妥帖放下。 守卫一见这架势,也知道是这天极宗来的贵人生病了,赶紧冲马夫道:去镇上的名仁堂,快点! 马夫得令,挥动马鞭,车轮滚滚,往镇上驶去。 车厢中的傅沛白心急如焚,她虚虚揽着陆晏冉,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握着对方冰冷透骨的双手,紧紧握,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对方的手。 可一切都是徒劳,她自己本身因为服了伪装之药,体温已经较旁人低了,又何谈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陆晏冉呢? 第一次,傅沛白后悔吃了那药,脸上急得似要落泪。 马车很快便赶到了镇上的药堂,不过这时候药堂已经打烊了。 傅沛白把木门拍得啪啪作响,好一会,里面才传出一个老人不耐烦的声音,随后门开了。 她猛地攥住老人的手腕,声线颤抖着,大夫,劳烦你替我家小姐看看病,拜托了。 老人愣了一下,虽然很不满大半夜被人吵醒,不过到底是医者仁心,他招招手,进来吧。 第36章 关系僵 傅沛白将陆晏冉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抱进药堂内室的榻上。 大夫一边把脉,一边问:这姑娘是何症状啊? 全身冰冷,鼻息微弱。 大夫点了点头,闭眼感受着脉象,少顷后睁眼问:这姑娘脉象迟缓,像是内伤久病,阴血衰少,可是旧疾发作了? 是,我家小姐染有寒疾,近年来一直不见好。 难怪,寒则凝滞,气血运行缓慢,不过这寒疾已然落下病根,无法痊愈的,老朽也只能暂且开些滋补的药让这位姑娘服下,待她身体回暖便暂时无碍了。 傅沛白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她连声致谢:好,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大夫挥挥手示意无碍,起身去外堂抓药,内室剩下傅沛白和陆晏冉两人。 傅沛白嘴角下撇着,有些无助的看着榻上昏睡的女子,轻声呢喃,峰主...... 屋内一片寂静无声。 她伸出手去,探进被褥里,握住了那双寒冰似的手,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一直握着,直到大夫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 快扶你家娘子起来喝点药。 傅沛白一惊,猛地缩回手,局促不安的解释道:她不是......不是我娘子,她是我家小姐。 那就是单相思是吧? 不是,没有,大夫你...... 好了好了,老夫管你们是什么呢,赶快把人扶起来喝点药,在我这药堂休息一晚,明天醒了就可以走了。 傅沛白表情犹如吃瘪一般,扶起陆晏冉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单手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后缓缓送进陆晏冉嘴里,无奈昏睡的人无法自主张嘴,只能通过嘴角喂进去微末药汤。 最后一碗汤药浪费了大半有余,陆晏冉的衣襟也被乌黑的药水浸湿了一小部分。 大夫收走碗,临走又来了一句,给你家小姐把打脏的外袍脱了。 傅沛白眼睛瞪得圆圆的,如临大敌般,双手抬在空中,下不去手,其实陆晏冉里边还穿着中衣和里衣,她脱掉对方的外袍,也并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但毕竟她对峰主心思不纯粹,脱对方衣服的行为在她自己看来就有点不可言说的意味了。 她正兀自纠结着,有人掀开内堂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小白!峰主怎么样了? 来人是阿芙跟刑广,应当是回庄子后听守卫说了,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傅沛白松了口气,收回手,大夫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刚才也服了一味药,说让峰主在这休息一晚,明天醒了再走。 阿芙满脸自责,都怪我,当初就应该劝峰主留在峰上,明明知道她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寒疾就会复发,还心存侥幸,都怪我。 傅沛白轻叹了一口气,三人间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傅沛白才想起换衣服的事,对阿芙说道:阿芙姐,峰主的衣服脏了,你给她换换吧。 阿芙点点头,傅沛白便和刑广出了内室。 药堂的大夫早已回后院睡觉去了,外堂这会就只有傅沛白和刑广两人各自沉默的站着。 等了一会,傅沛白有些百无聊赖,她瞅了一眼身边高大冷峻的男人,问道:刑大哥,你跟在峰主身边多久了? 刑广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十年。 峰主小时候性子就跟现在一样么? 嗯。 那峰主寒疾这病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傅沛白心想这个问题总不该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吧,结果男人还是惜字如金。 魔教埋伏,武器上淬了毒。 落影教? 嗯。 她正想再仔细问问,阿芙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回庄子吧,晚上我在这守着峰主。 傅沛白急急开口:阿芙姐,还是我留在这守着峰主吧,你和刑大哥回去休息,你们明天还要去监工,我白天又没什么事的。 阿芙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又嘱咐傅沛白几句,才和刑广一起离开了药堂。 傅沛白回到内室,搬来小凳子坐到榻边,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放在膝上,嘴里呢喃着:峰主赶快好起来,眼皮一张一合,便睡了过去。 深夜时分,整个药堂都静悄悄的,陆晏冉醒了,她是被浑身刺骨的寒意冷醒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骨胳血肉仿佛都在凝结成冰,丹田内力消散,一片虚无。 她忍着体内的疼痛缓缓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榻边沉沉睡着的傅沛白。 她本欲开口,可张嘴便是一股寒气呼出。 她躺下身子,蜷缩了起来,牙齿上下打着颤,许是她身体颤栗的幅度越来越大,傅沛白还是醒了过来,她一把将陆晏冉身子掰过来躺平。 对方嘴巴大开大合明明在说些什么,陆晏冉却一点都听不清,那饱含焦急的声音时远时近,时大时小,最后连眼前的视线也越发模糊,傅沛白的眉眼都重重叠叠在了一起。 峰主,你怎么了?!峰主! 眼见陆晏冉又要昏睡过去,傅沛白急得快要抓狂,耳边听见一声压抑又痛苦的冷,她来不及多想,脱鞋上榻,隔着厚厚的被子一把抱住了陆晏冉。 她将陆晏冉整个人牢牢拥在怀里,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对方的背,峰主,我抱着你,我抱着你,不冷了,不冷了。 陆晏冉没有动,过了小会才隔着被子无力的推搡着傅沛白,声线微颤:走开。 傅沛白怔了一下,她知道现在自己的行为有多越矩,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 陆晏冉被勒得微微喘气,她大脑一片混沌,由内到外,全身上下,冷到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她无力再去推拒,抑或是不想抗拒。 傅沛白继续轻柔又缓慢的拍着陆晏冉的背,嘴里哼起一首曲调柔缓的调子,渐渐的,两人就这么拥抱着,睡了过去...... 金鸡报晓,旭日东升,药堂大夫打着哈欠从后院走进内室,看见屋里相拥而眠的两人,喊道:小子,醒醒。 傅沛白听见声音,陡然惊醒,被陆晏冉枕了一晚上的手臂有些发麻,她低眸看了看对方熟睡着的姣好面容,轻轻抽出胳膊,轻手轻脚下了榻。 大夫走过来,给陆晏冉把脈,收手后点点头,脉象恢复平稳了,体温也上去了,等她醒了你们便可走了。 多谢大夫。 大夫走后傅沛白坐回小凳子上,心虚的盯着陆晏冉,心里忐忑万分,不知道对方醒来后会如何找自己算账。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没隔一会陆晏冉便醒了,她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傅沛白,什么都没说,似乎全然忘记了昨晚二人共宿一榻的事,神情平淡的起身说道:回去吧。 傅沛白忙不迭跟上,回去的马车上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庄子,陆晏冉便径直回了屋,傅沛白愣愣的站在屋外,心乱如麻。 她一边想一边走回自己房间,峰主应该是生我气了吧,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不理我呢?我是不是该去道歉,但是峰主现在看上去不太想搭理我。 她栽倒在床上,哀呼了一声,心中烦闷得紧。 等到了中午,她借着吃饭一由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峰主,吃饭了。 不用,已经吃过了。 冷冷淡淡的语调让她一下就懵了,吃过了?什么时候吃的?谁送的?为什么不让自己伺候着了。 她失落的走回灶房,摸着一条小黄狗的头,像是在对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峰主是不是发现我的心思了? 还是说只是在生气昨晚我的轻薄行径? 这样,小黄,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不要的话你就叫一声,要的话你就叫两声。 小狗咧着嘴哈气,尾巴摇得欢快。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给峰主道歉? 小狗不出声,趴在地上舔起了爪子。 傅沛白用脚背轻轻碰了它一下,小狗抬头汪了一声,然后傅沛白又如法炮制,小狗连着汪汪汪了好几声。 傅沛白脸上绽开了笑容,既然你都说要了,那我便去吧。 虽然决定了要去,但她还是差几分胆子,想了想后便跑到了前院去找老管家要了一瓶老窖。 酒能壮人胆,喝醉了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她如是想道。 豪饮了两杯后,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雄纠纠气昂昂的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 少顷后,房门打开。 傅沛白一看到陆晏冉的脸,方才的气量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事?,陆晏冉站在门口,没有要让傅沛白进屋的意思。 就是......想问峰主好点没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已经没事了。 傅沛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得讪讪道:那我走了,峰主,你好好休息。 嗯。 房门缓缓关闭,傅沛白的肩膀塌了下去,最后神情萎靡的回了房间。 这之后的一连好几天,陆晏冉都好似刻意避着傅沛白一样,就连送饭也换成了前院的婢女。 傅沛白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脸上也不见笑容,颓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正月底,督武堂完工,天极宗众人返回缙云山。 回程的途中,他们仍旧要在兴阳城落宿一晚,傅沛白想到丁一拜托的事,便给陆晏冉说了。 陆晏冉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平淡的应允了下来。 丁一很高兴,可傅沛白高兴不起来,面对丁一的笑,也只能扯扯嘴角回以一个勉强的笑。 如今她已经学会骑马,便没有再坐在刑广身边,而是骑马跟在马车后边,一路上,她没什么机会跟陆晏冉说话,也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心烦意外四字足以描述她眼下的心境。 第37章 觉委屈 车队原路返程,在二月下旬回到了缙云山朝泉峰,傅沛白领着丁一将他介绍给了后山众人,没过两天,丁一外向活泼的性子便和众人混熟了。 傅沛白也回归到了下山以前的日子,白日干活,清晨和晚上练武,看似一如往常的生活,不过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连蒙岩这种大大咧咧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天两人如往常般在山洞练武,傅沛白挥剑的动作一顿,神情露出一瞬的怅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下一刻便被蒙岩敲了脑门。 你怎么回来之后就跟丢了魂似的,问你你也不说,整天闷闷不乐的,看着就闹心。 抱歉......蒙大哥,傅沛白垂头丧气道。 蒙岩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丢到她身上,你小子下山倒是没懈怠,身法精进了不少,现在可以开始练内功了,这本书你拿着,自己揣摩,内功不似外功,无法言传身教,所以自己好生体会。 黄皮书页上三个大字水云谱,傅沛白翻开瞧了瞧,整篇密密麻麻的小字。 蒙大哥,这是本阴性内功吗? 嗯,原本男子大多修习阳性功法,不过我听阿若说过你体内阴气旺盛,我琢磨着你或许更适合修习阴性的内功,便给你找了这本来。 傅沛白皱眉沉思了片刻道:蒙大哥,我想修习阳性功法。 蒙岩一脸疑惑,为什么?你的身体不适合修行阳性功法,强行修炼或许会适得其反。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0) 我要学。 这事可不是件小事,蒙岩严肃道:小白,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傅沛白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但是我一定要学阳性功法,拜托了,蒙大哥。 蒙岩也沉默了,他深知傅沛白执拗的性子,决定的事轻易难以改口,少顷后,他无奈道:好吧,过几日我再替你寻一本适合你的阳性内功,不过你要答应我,一旦身体开始出现排斥,有任何不适,你都要立刻停止,能做到吗? 傅沛白点了点头。 二人交谈完,离开山洞,走了几步就遇到了陆清婉。 蒙岩深知这两人的纠葛,随意找个了理由便溜走了。 傅沛白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见过二小姐。 陆清婉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哀怨,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不来找我? 峰中事务繁杂,脱不开身,再者,小的无事叨扰二小姐。 陆清婉咬了咬下唇,心里委屈得紧,她堂堂天极宗二小姐,对一介下人三番两次的上赶着示好,对方却根本不领情,让她情何以堪。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虽然整个山上的人都知道陆清婉对傅沛白有意,甚至傅沛白自己心下也明了,但这还是陆清婉第一次这么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心意表明出来。 傅沛白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喜欢与否,有何缘由可言呢? 她思忖了片刻,觉得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直白说道:小的已有倾心之人,所以二小姐不要再执着于小的了,我只是个平凡人,身无长物,不值得二小姐喜欢。 陆清婉眼眶蓄起泪水,觉得很难堪,又不甘心,你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 傅沛白眼神柔软下来,连语调都轻缓了不少,她......是我见过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面冷心热,虽不爱表露自己,却总会默默做出一些善举,她......,傅沛白还没说完,便被陆清婉大声叫停了。 够了! 陆清婉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她别过头去大声道:我不会祝福你们的,我也不会放弃的,我陆清婉想要的东西,包括人,只能是我的!,说罢,她便提裙跑走了。 傅沛白站在原地,表情僵硬,犹如雷击。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想回到采药的那天,她一定不会去深沟下救下陆清婉,而是去找帮手来。 她叹了口气,往后山走去。 而陆清婉这边则一路哭哭啼啼跑进了竹林小筑,一下扑到陆晏冉怀里。 阿姐,阿姐...... 陆晏冉轻拍着她的背问:怎么了,婉儿? 傅,傅......沛白,陆清婉哭得口齿不清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晏冉蹙起眉,他怎么你了? 他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阿芙默默伫立在一旁,心道这峰里上上下下早都知道小白不喜欢你,合着二小姐你现在才发现。 陆晏冉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无声的轻抚着她的背。 陆清婉哭够了,抬起头,一脸的梨花带雨,微微抽泣着,他说他有喜欢的女子了。 陆晏冉尚未开口,阿芙惊道:啊?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他把那人夸得跟天仙似的,这也好那也好,天下哪有这么完美的人? 陆晏冉眸光晃动了一下,轻声问:他如何说的? 说起这个就来气,陆清婉愤愤道:就说什么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女子,人美心善,待他又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阿姐,你说,他是不是为了拒绝我所以瞎编的啊,他成天都在山上,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说是他下山的这几个月碰见的? 陆晏冉微微敛下眸子,声音平淡,不管是瞎编的还是确有其人,他若无意,你便莫要痴缠了,父亲也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 陆清婉从小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喜欢的人也不例外,她扬起下巴坚定道:我就要他,反正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喜欢上我的,爹爹也说过,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不管对方出身如何,只要待我好,他会支持的。 阿姐,奶娘和曲叔他们都不支持我,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陆晏冉迟疑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陆清婉仿佛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脸上重新绽开笑,那阿姐你要帮我,他是你峰里的人,他一定会听你话的。 好。 之后陆清婉又开始频繁出入朝泉峰,傅沛白在哪,她就跟到哪,这事成了天极宗上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知道傅沛白真实身份的丁一简直快要被这事乐开了花,但也只能一个人窃喜。 傅沛白这日如往常一般趁午休时间在屋子里看内功心法,这本书很多内容晦涩难懂,她粗略看过一遍后不得其解,第二遍便看得格外仔细。 目光刚扫过两排字,房门便被人敲响了,她放下书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竹林小筑的侍卫之一,一时间她有些惊喜,难不成是峰主要找自己,便急急问道:是峰主有事找我吗? 守卫点点头,峰主约你日落时分在后山竹林小叙。 傅沛白大喜过望,连连道好,自饭山后,她已经有十几日没见过陆晏冉了,自然是想念得紧。 得知这令人开心的消息,她也静不下心来看书了,索性去把下午的活一口气干完,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太阳一点点往西边坠落,她开始紧张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直到黄昏降临,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整洁无异后出了门去,直奔后山竹林。 她小跑在林间小道上,脚下踩到枯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直到远处林间出现一袭白衣身影,她才顿然驻足,心跳猛地加快,拔腿跑上前去。 峰......,她才喊出一个字,女子转过身来,冲她回眸一笑,娇俏可爱的脸,却不是她魂牵梦萦的那张脸。 她激动的神情淡了下来,盯着眼前的陆清婉疑惑道:二小姐,怎么是你? 陆清婉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素雅却不失精致的白裙,面施粉黛,头戴珠钗,亲切的唤着:阿沛。 傅沛白后退两步,手背汗毛倒竖,她咽了咽口水道:二小姐,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我不要,我就要叫你阿沛,别人叫得,我如何叫不得了? 傅沛白避开她的眼神,问道:不是峰主约我来这的吗?怎么是二小姐你? 哼,还不是因为我找你你不出来,只能拜托我阿姐约你出来啦,她的话你总得要听。 傅沛白拧眉,脸色有些难看,峰主......帮你约我出来? 是啊,谁叫你不答应我,下次我就让我爹叫你了,看你还敢不敢躲我。 陆清婉话刚说完,结果傅沛白转身就跑,把她气得狠狠跺了脚,看着逐渐跑远的身影高声喊道:傅沛白!你站住! 傅沛白充耳不闻,她现在有一股无名火燃在心头,驱使着她跑到了竹林小筑,守卫依旧不让她进,她就站在院外大喊:峰主!我有事问你。 很快里面便传出声音。 让他进来。 傅沛白一把拨开拦在身前的手,冲进小院后径直推开房门,看见陆晏冉正从床榻上起身,显然刚刚正在午间小憩。 她心里的烦躁褪去了一些,隔着薄薄的一层床榻帷帘,定定的看着那模糊的纤瘦身影。 峰主,你为什么要替二小姐约我出来? 陆晏冉靠坐在床榻上,声音平淡,婉儿是我妹妹,她央着我做这么一件小事,我有何理由不答应? 傅沛白心中蔓延起一股酸楚,她皱眉道:我不喜欢她。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相处久了日久生情也是常有的事。 傅沛白睁大了眼,声调拔高,不是!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喜欢她! 陆晏冉没有再说什么,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少顷后,她才开口道:你不过年方十七,少年心性最是不定,今日不喜欢,明日便可能喜欢了。 傅沛白咬着牙,握紧了拳,声音不大但却格外坚定,不会,一定不会。 陆晏冉又不说话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安静低迷的氛围。 峰主希望我和二小姐在一起吗?,短短一句话,傅沛白问得格外艰难。 你二人的事,我希望与否又有何重要,婉儿倾心于你,我自然盼她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你若对她毫无情意,感情之事,也不便勉强。 陆晏冉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这番话说得平淡又自然,傅沛白闭了闭眼,心里叫嚣着,说出来,说出来,我喜欢的是你,告诉她,就现在! 然而她心底的情意不管如何泛滥,她也无法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她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那不断上涌的冲动,冷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恳求峰主不要再替二小姐与我牵线搭桥了,二小姐那里,我会再次说明。 小的告退,说罢,她做了一个标准的告退礼,离开了房间。 重归寂静的屋内,良久之后响起幽幽的一声叹息。 第38章 望皎月 回到房间,傅沛白趴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少顷后,房门被人打开,来人是蒙岩,他来到榻边,大手一挥,拍到傅沛白背上,把傅沛白拍得叫唤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阿若说见你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被二小姐缠得烦了? 傅沛白无力的挥挥手,不想说话。 蒙岩眯了眯眼,俯下身来,小声道:等天黑了,去河边,我又得了两瓶好酒。 若是平时,傅沛白可能会拒绝,但今日,她也有了借酒消愁的想法,于是夜深之后,溪水岸边便出现了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 蒙岩挑了个月光倾照敞亮的地,大喇喇坐下,递了一坛酒给傅沛白。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沉默的喝着酒,直到最后两个大酒坛空了,落到滩上发出咣当的声音。 傅沛白托着腮,眼神迷离的盯着水面倒映的月光。 蒙岩喝高兴了,黝黑的脸上现出两坨红晕,他笑得一脸痴傻相,指着傅沛白,你小子别一天装深沉,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委屈就说,一天拉着个脸,看得我心烦,心烦,知道不! 傅沛白歪过头来,盯着他,缓缓张嘴,哥?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蒙岩打了个酒嗝,有啊,有。 那她现下在何处?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蒙岩张扬的眉眼缓缓松弛下来,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表情变得有些迷茫和怅然,好一会才吐出一句不在了。 傅沛白一时没明白过来不在了是指什么,刚想开口问,便听见蒙岩又道:她不在这个世间了。 说罢,他仰倒在石子滩上,看着满目繁星,指向了其中最亮的一颗,她现在在那里。 傅沛白怔住,随即也躺下去,背后的小石子有些硌人,她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夜空中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你们生前在一起过吗? 蒙岩刚硬的五官在月光下柔和了下来,语调轻缓,那当然了,我和她是青梅竹马,从五岁到二十五岁我们都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二十五岁那年,我们成婚了,高堂之上,凤冠霞披,我永远都记得她望向我的模样。 男人说完,脸上浮现出与粗犷面庞不相符的温柔笑容来,他向空中伸出手去,好似想要抓住那颗星星。 傅沛白心里有些沉重,她不想再问下去,徒徒勾起蒙岩的伤心事。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躺着,过了一会,傅沛白才开口道:蒙大哥,如果你和你的心爱之人中间隔着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阻碍,你会如何做? 蒙岩想都没想,便答道:于感情而言,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永远无法跨越的阻碍,所有自认为是阻碍或者桎梏的东西都是自己加诸到感情上的,只要两人心意相通,互相衷情,那便是天大的阻碍也阻挡不了两人在一起。 他说完,捣了傅沛白一手臂,问道:你问这个干嘛?怎么,遇到感情上的阻碍了? 本来他只是打趣,他没看出来傅沛白有喜欢上谁的迹象,这小子,连阿若和二小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谁。 结果傅沛白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傅沛白踌躇了一会后小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我还没告诉她。 蒙岩猛地坐起来,酒意都醒了大半,好奇心驱使着他急急开口问道:谁啊?小白,你藏得够深的啊,咱们院里的吗?除了阿若,平时也没见你跟哪个姑娘走得比较近啊。 傅沛白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蒙岩,但她现下的确需要一个倾诉的缺口,让心里那些无法言说满满当当的情感倾泻出来。 说啊,小白,我俩什么关系,你还把不把我当哥了? 傅沛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清明了许多,她嘴唇微张,嗫嚅道:你也认识的。 蒙岩挠了挠头,他认识的姑娘可多了,这哪知道是谁啊,所以是谁,你直接说名字,别故弄玄虚的。 傅沛白咽了咽口水,微不可见的吐出峰主两个字,说完,她就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蒙岩根本没听清,就听见一个峰字,不耐道:风什么啊,咱们山上有姓风的姑娘吗?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吼出来,是峰主! 蒙岩听到峰主两个字,心一紧,还以为峰主来了,下意识腾地站起身,把酒坛藏在身后,转过去正准备打招呼,溪边除了他俩哪里还有人。 一阵夜风吹过,酒坛落地,发出哐当两声,蒙岩不可置信的蹲下身去,瞪着傅沛白,你说你喜欢峰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1) 傅沛白赶紧起身,捂住他的嘴,你这么大声干嘛,等会被别人听了去! 蒙岩一把打掉她的手,表情仍旧震惊无比,他压低声音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喜欢峰主?咱们峰的峰主,宗主的长女? 傅沛白重重的点了点头。 蒙岩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傅沛白,半天你你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沛白烦躁的薅了薅头发,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我配不上她。 蒙岩擂了一把她的肩膀,笑道:你还真是,眼光有够高啊,难怪不喜欢阿若姑娘和二小姐,咱们峰主那相貌和出身,别说你配不上,世间鲜有男子能配上。 我没想怎么样,也没打算告诉她。 蒙岩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小白啊,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喜欢上峰主呢,你知道每年往山上送拜帖求娶咱们峰主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来,我给你数数啊,峰主及笄那年吧,先后有潇湘楼的大公子,雪狐城的二少爷,还有灵云阁的阁主求娶峰主,这三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 紧接着前年吧,燕王你知道吗,皇亲国戚啊,十岁时便被加封亲王,还是现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当年也是携了十里红妆赶赴天极就为见咱们峰主一面,听说至今未娶,是对咱们峰主念念不忘呢。 傅沛白听见这些心里更加难受了,她知道,即便她身为男子,那也是配不上峰主的,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不般配,更是难以逾越的是天道人伦。 小白,我不想说违心话,虽然我很想鼓励你去追求自己的感情,但我不想看你因此受伤,不想看你失望,你打消对峰主的心思,否则最后伤心难过的是你。 傅沛白当然知道,她应该做的就是用全然的理性去压制这不可能的情感,但理性之下,总会生出些许不甘,你方才不还说,感情之间,没什么永远的阻碍吗? 那也得是两人都喜欢对方才行啊,你喜欢峰主毋庸置疑,那峰主喜欢你吗? 傅沛白像是被问中了软肋,表情落寞至极。 蒙岩见她没有应声,他指向高挂夜空的一轮月亮说道:就好比这天上的月亮,好看吧,迷人吧?但是你喜欢这月亮,月亮会奔你而来吗? 傅沛白在听见这句话后眼里的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垂着头,眼睛有些发烫,轻声的回:不会,月亮不会奔我而来。 蒙岩心里也不好受,傅沛白这模样明显就是情根深种了,短时间难以走出来。 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背,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天沉迷于男女之情,你把心思好好放在练武上,下个月就要接受宗主的考验了,等通过考验,正式入了宗门,好生学武,日后报得亲仇,天高海阔,江湖路迢迢,有得你闯的。 傅沛白哽咽道:我知道。 今晚,我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也慢慢放下对峰主的感情,成吗? 短暂沉默后,傅沛白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傅沛白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出神,她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但心里很空,荡漾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她就这么干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拉开柜子将木匣取出来,匣子里安放着陆晏冉当初赠予她的药,她摩挲着瓶身,忆起当初峰主的身影以及音容相貌,一幕又一幕,接踵而至的闯入脑海。 她啪的关上匣子,内心被一种无言的思念折磨着,少顷后,她起身推开门,径直走向竹林小筑,不过她并未靠近小院,而是站在对面的林间,悄无声息的看着这恬静的一方院落。 没隔一会儿,院子突然点了灯,她眨眼间便看见院子里一袭白色身影缓缓步出,走上了林间小道。 她赶紧藏身在树后,待人走远一点,她才钻出来跟了上去。 峰主失眠便会有出来散心的习惯,她瞧着前方的清瘦背影,心想,峰主又是在为什么事烦心忧神呢? 她就这么远远的跟着,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向了林间深处,直到白衣身影顿然驻足,她才停下脚步,见前方之人缓缓转身,声音疲惫中透着些许无奈。 跟着我做甚? 傅沛白哑然,几步上前去,瞧见陆晏冉神情倦怠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又睡不着吗?峰主。 陆晏冉浅浅嗯了一声,问:有事找我? 傅沛白深吸了口气,先前答应蒙岩的那些话现在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峰主,你讨厌我吗? 凉凉的夜风吹过,吹起陆晏冉额间垂落的一缕乌黑的发丝,傅沛白看得心神一阵恍惚,继续说道:峰主,如果是因为上次在药堂那晚我冒犯了你,你想怎么罚我,我都愿意受着,只求你,求你,别不理我...... 说到最后,她半垂着眼眸,黝黑的瞳孔水润润的,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小狗。 陆晏冉黛眉轻蹙,良久无言,又是一阵晚风吹来,也带走了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不讨厌你。 傅沛白还来不及欣喜,下一句话又将她打入了深渊。 你走吧。 傅沛白蓦地抬头,脸上全然一副受伤的神色,她后退了两步,心里默认峰主分明就是讨厌自己。 难堪,难过,齐齐袭上心头,她嘴巴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转身踉踉跄跄跑远了。 自此以后,傅沛白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一心扑在了练功习武之上,身法更为精进的同时,那本晦涩难懂的内功心法也被她琢磨透了。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流逝,很快便来到了与陆文成相约考验的那天。 第39章 进苍穹 平元十七年三月初四,陆文成亲赴朝泉峰校场履行与傅沛白的约定。 此举吸引来峰上一干人等围观,然而最该出现的那个人,却始终未现身,那便是朝泉峰峰主陆晏冉。 傅沛白站在校场东侧,视线在校场周围的人群中一一扫过,少顷后,瞳孔中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 陆文成负手立于她对面,高声道:按照当初的约定,如果你能接下我三招而不倒,我便破例收你入宗,成为宗门正式弟子,傅沛白,你可准备好了? 傅沛白屏气凝神,庄重的点了点头。 陆文成脚下轻点,身影晃动,须臾间便来到了傅沛白身前,他运气抬掌,直逼对方胸膛。 他的出手动作实在太快,傅沛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马便被一掌击中,直直退了好几步。 她眼前一黑,差点向后倒去,她赶紧放低身子,稳住重心,这才堪堪站稳。 陆文成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不错。 方才虽然他只使了两层功力,但对一个习武还不满一年的人来说,能接下他这一掌已属不易,此人若是年少习武,必然有所大成。 第二掌!,他高声喊罢,身形化成一片重叠人影,飞速窜至傅沛白身后,运发三成内力对傅沛白背部重重一击。 场外的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皆都心道这下傅沛白怕是撑不住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傅沛白虽然被这一掌贯得猛地向前冲去,几乎就要扑倒在地,但她在摔倒之时顺势往前一滚,最后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又站了起来。 场外一片叫好,其中属蒙岩叫得最大声。 好样的!小白! 傅沛白体态灵活,已然将他那套通体拳练得炉火纯青了。 最后一掌!,随着陆文成声音落地,他的攻击也顺势而发,这最后一击,他用了五成功力,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几乎没人能受此一击。 傅沛白瞳孔紧缩,方才受那两掌后,她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奇异的气流,隐隐躁动着。 面对陆文成的这蓄力一掌,她非但没有觉得害怕,心里反而燃烧起了斗志,黝黑的瞳孔显出几丝红血丝来,她摆开双腿站定,向前伸掌,选择接下陆文成这一击。 陆文成一惊,没料到傅沛白会这样做,两人若真是对上掌,傅沛白决计会被他的内力震伤肺腑,于是他连连卸去三成功力。 即便如此,两人对掌的一瞬,傅沛白也径直被打出去一丈远,她脚下的石砖应着她后退的势头一路破碎,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小白! 阿沛! 场下响起众人的呼喊,他们正要上场查看傅沛白的伤势,烟尘散去,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陆文成大惊失色,他方才与这少年手掌相贴的瞬间居然察觉到对方体内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内力,这太诡异了。 他急急上前,正要询问,那瘦高的人影却好似失力一般单膝跪在了地上。 傅沛白垂着头,重重喘了几口气后抬起头来,一张脸面色惨白,嘴角挂着血渍,她看向陆文成,气息不稳的问道:宗主,我算贏了吗? 陆文成看着傅沛白这般虚弱的模样,心道莫不是方才感知出错了,少顷后,他点了点头。 场下的人欢呼一声齐齐围拢过来,蒙岩将傅沛白扶起靠在自己膝上,关心道:小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傅沛白耳朵嗡鸣,全身酸痛,心里却极为畅快,她扯着嘴角笑道:我没事,蒙大哥。 下一刻,陆清婉从人群中钻了回来,不顾众人的目光,拉住傅沛白的手,煞是心疼道:你没事吧?你怎么流血了,爹爹真是,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傅沛白连忙缩回手,礼貌又疏离的回道:二小姐,我没事的。 陆清婉对傅沛白冷淡的态度已经习惯了,她伸出手去,想为对方拭去嘴角的血迹。 这时人群外传来陆文成低沉的声音,清婉!众目睽睽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你在做什么?! 他是我喜欢的男子!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他吗?爹爹你也是,你干嘛下这么重的手,你把他打伤了怎么办?! 众人这时都处于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状态,表情忍得极为辛苦,傅沛白更是尴尬得紧,索性闭了眼,装昏。 陆文成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咳了两声,自家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怎能让人不气。 走,跟我回去! 我不走,我还要照顾他。 你照顾什么照顾,你连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我看我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了,武忠,把她给我拎走。 陆文成身边的高大男子很快出列,对陆清婉说了句失礼了,二小姐,便将她犹如拎小鸡崽一般拎了起来,任她如何拳打脚踢,他都纹丝不动。 陆文成临走前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傅沛白,留下一句继续努力。 待陆文成走后,众人就炸开了锅,谁都看得出来宗主格外欣赏傅沛白,傅沛白前路定是一片光明坦荡了。 云若灵笑道:小白,宗主走了,睁眼吧。 傅沛白睁开眼,松了口气,爬起身来。 蒙岩拦腰把她扛起来,往天上抛去,下落之际,一双双手接住她,复又把她半抛向上。 耶!小白成为正式的宗门弟子了。 真给咱们朝泉峰涨脸!小白好样的! 众人欢呼着,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走远了。 校场重归寂静,一颗大树下缓缓走出两个身姿纤长的女子。 阿芙看了看远去的后山众人,又看了看自家峰主,小声问道:峰主,你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看宗主对小白的考验呢? 陆晏冉没有回答,她神情平淡的眺望了一眼远处模糊的人群身影,收回视线道:走吧。 这边傅沛白回到房间后,云若灵正给她把脉,她想起方才与宗主对掌时体内那股陌生的气流,于是说道:阿若,方才我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掌控的气流,在五脏肺腑丹田乱窜,这是怎么回事? 云若灵表情严肃了几分,仔细感受着手下的脉象,但并未发现异常,她思考了片刻后道:你最近修习那本阳性内功时,身体可有不适? 有一点,有时候会觉得身体燥热万分,心神也很躁动,有时候又会觉得很冷,好似坠入冰窖。 这......听上去像是你身体与那本心法产生了排斥,长此以往练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稳妥起见,你还是换一种内功修习吧。 傅沛白摇摇头,很是坚定,不,我就学这个。 云若灵知她执拗的性子,便也不劝了,好了,我给你开几副恢复的汤药即可,你身体倒是比才上山时硬朗了不少,受宗主三击竟然没受多大的伤。 对此,傅沛白也挺意外的,原本对于这场考验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毕竟她才开始练武,较之同龄人的武功远远不及,不承想现在居然就这样通过了考验,让她又是惊喜又有些忐忑,甚至想过宗主是不是因着二小姐的缘故对她手下留情了。 眼下虽然能以正统弟子的身份进入天极宗学武,自然令她欣喜若狂,然而高兴之余也不免失落,失落是因为这就意味着她要离开朝泉峰了。 天极宗每年通过入宗比试者通通划入四堂成为外门弟子,等待隔年的内门比试,如若通过,才能晋升为内门弟子,由宗主以及其他四峰峰主挑选后进入各个峰下,再然后是晋升真传弟子,座下首徒等等。 不过也有不少其他名门大派的弟子加入天极宗只是为了学习天极剑术,这类人往往在进入内门修习一两年后,学得剑术要领便会退宗,回到自家门派接管宗门,是以江湖大半门派只要是习剑之人大抵都带着天极剑术的影子。 她脑海里忆起那清冷淡雅的白衣身影,沉沉叹了一口气,闭眼不愿再想。 就这样,她休养了一日,翌日便有苍穹峰的主事弟子来接她入宗了。 众人对于她的离开皆都不舍,同时又为她感到高兴。 蒙岩揽过她,给了她一个拥抱,小白,我会想你的。 傅沛白也不拒绝蒙岩这难得温情的拥抱,回抱了过去,蒙大哥,保重身体。 小白,你也要保重,照顾好自己。 傅沛白冲云若灵点了点头,又拉过哭鼻子的霍嘉然,捏了捏他的小脸,好了,好了,大家怎的还哭了呀?张叔,秦嫂,别哭了,我这是去学武,又不是去吃苦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会时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丁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白,祝你学有所成,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2) 傅沛白颔首,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有些不甘心的问:阿芙姐,峰主没来吗? 峰主三日前闭关了,每年她寒疾复发后便会闭关一段时日,小白,苍穹峰不比朝泉,礼数众多,规矩繁琐,你要好生注意啊。 傅沛白难掩失落之情,一一应下众人的叮嘱后,背着行囊迎着东方投来的第一缕曙光踏上了前往苍穹峰的索桥。 她的背影欣长,步履稳健,一如去年离开兴阳城前往缙云山时的模样。 ...... 朝泉峰明溪洞内,一片冰天雪地之景,冰床上赫然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她如瀑的乌黑长发自然垂落,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她薄唇紧抿,长长的睫毛都凝上了冰霜。 洞口隐隐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人走到冰床跟前,开口说道:峰主,小白已经去往苍穹了。 冰床上打坐之人正是陆晏冉,她倏地睁开眼,嘴唇微启,知道了。 阿芙面上有些纠结,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她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峰主,往年你都是四月才闭关,为何今年提早了这么多天? 陆晏冉没有作答,缓缓闭上眼。 阿芙接着道:是因为不想见小白吗?峰主你和他...... 勿需多言,陆晏冉猝然出声,声音和这冰洞一般毫无温度。 阿芙只能讪讪退了下去。 第40章 遇旧仇 喏,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饭堂以及校场还有其他地方都在这附近,自己去认,没事我就走了,主事弟子说完就离开了房间,态度十分冷淡,显然对傅沛白没什么好感。 毕竟他们是辛辛苦苦通过入宗比试才进来的,而傅沛白虽然明面是通过了宗主的考验才破例提入宗门,但他们心里认定了这名小厮是依仗着二小姐的缘故,才让宗主对他格外开恩。 傅沛白放下包裹,打量起房间来,房间很大,左右有两张床榻,整体陈设简洁大方,干净明亮,居住条件自然是比她在朝泉峰住的屋子好多了。 她把包裹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归置整齐,手却在摸到一个白玉瓷瓶时突然顿住了。 是当初峰主给她的那瓶玉凝膏,她不自觉摩挲着瓶身,神情怅然。 这时,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傅沛白瞧着他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收起药瓶后同对方打招呼:你好,我是新入宗的弟子,我叫傅沛白。 那少年指着她,激动得结巴道:我,我记得你,入宗,宗比试,我和你,和你一起上山的,你还记得我吗? 少年这么一说,傅沛白倒的确想起来了,这人正是当初和自己一起登山的那位小公子哥,后来又站出来帮自己作证。 她笑了笑,原来是你啊,真巧。 少年也腼腆的笑道:我,我叫谢景明,幸会幸会。 你说话...... 谢景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有口吃。 没事,我能听明白。 谢景明从小因为这个毛病不被父母兄长喜欢,身边也没有朋友,见傅沛白一点也不嫌弃他口吃,他对傅沛白多了不少好感,主动提出带对方去转转。 傅沛白自然是乐意的,于是二人一起出了门去。 这是饭,饭堂,提供三顿饭,不,不过峰上人多,饭点要早,早些去,不然抢不到肉。 傅沛白点点头,又随着对方往前走。 这是浴室,茅茅厕在那边。 这是,是校场,每天习武的地方。 这是教教塾,每三天,需要听,听学一次。 ...... ...... 两人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该认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不得不说,苍穹峰果然是缙云山第一大峰,地界比朝泉峰大了一半有余。 两人回到房中,傅沛白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谢景明,多谢你了,景明。 谢景明小口喝着茶,问道:你比我大吗? 瞧着应该是比你大的,我年方十七,你呢。 十六。 那你该叫我哥了。 谢景明摇了摇头,他有两个亲哥哥,但从小欺负他,所以他对叫哥哥这个词十分抵触,我,我叫你阿沛,可以吗? 傅沛白自然没什么所谓,可以啊。 那阿沛,我,我再给你讲讲练武的事吧。 好,你慢慢讲。 天极,极宗外门弟子都归四堂管,每每个堂主管三百名弟子,辰时两刻统一到校场习武,中午休,休息一个时辰,下午,下午直到酉时结束,晚饭后是自由时间。 然后,每,每隔三日到教塾听学,七日休沐一次,每年六月会有内门考试,通,通过的可以进入到宗主或者其,其它四峰峰主门下习武,没通过的,要继续留在苍穹,三年都没通过,没通过内门考试的话,会被,被驱逐下山,一番话,谢景明说得格外费劲,他好不容易说完,微微喘着气,喝下一大口茶水润喉。 傅沛白想了想,问道:浴室晚上会关门吗? 不,不会,怎么了? 我晚上会加练,可能会练得比较晚。 阿沛,你,你好勤奋。 傅沛白笑笑,我没有武学底子,已经比大家落后太多了,想要赶上别人,自然要付出得更多,对了,那饭堂呢? 会,会关,最晚到亥时。 好,我知道了,多谢啦,景明。 没事,我,我们以后就是同窗了,要互相帮助。 好。 门外传来厚重的钟声,谢景明起身道:阿沛,午,午休时间结束了,我要去,去校场练武了。 去吧。 你无,无聊的话我柜子里有书,你,你可以拿着看。 好,谢啦。 谢景明离开后,房间剩下傅沛白一人,她在屋内转了一圈,的确有些无聊,便打开了谢景明的柜子,随意拿了一本话本看起来。 这本册子图文并茂,她看了几页才发现是讲的男女之情,求而不得的故事,联想到自己,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便丢了书,坐在床上打坐,运转内功。 酉时的时候谢景明回来了,领着傅沛白一起去饭堂吃饭。 饭堂也果如谢景明所言,人很多,大排长龙,他们排在队伍末尾,傅沛白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突然瞥见远处正狠狠盯着自己的莫清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半眯上眼了过去,两人就这么盯着对方,少顷后,莫清源收回视线,冷哼了一声,引得身旁人发问。 莫兄,怎的了? 无事,瞧见一个惹人作呕的虫子罢了。 而这边傅沛白将将要排到打饭桌前时,身前突然挤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贺琮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傅公子,别来无恙啊。 傅沛白顿时皱眉,语气冷淡,有事吗? 无事,只是先前听闻你通过了宗主的考验,着实让人佩服,这不,贺某前来瞻仰瞻仰傅公子的风采麻。 一番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令人不适,傅沛白按捺着不悦,不想徒增事端,选择了退让。 在下饿急了,不知傅公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先打上晚膳。 傅沛白后退两步,请便。 谢景明有些不高兴,想上前理论,被她拉住了胳膊。 随后两人便看见贺琮指挥着盛饭打菜的老妪将盆中剩下的一些荤菜席卷一空了,他还故意用托盘盛着几大碗满满当当的菜从傅沛白身前经过,当着二人的面,将一碗碗的菜倒入了泔水桶中,而后又冲傅沛白挑衅般的扬了扬眉。 他,他怎么能这样?!,谢景明气得脸色发红,拳头捏得紧紧的。 没事,不要理会他,傅沛白说罢,瞧了瞧仅剩的一些残羹剩炙,让打饭的老妪替她盛了,又装了两大碗白饭这才和谢景明找了清净的角落落座。 谢景明一边夹起一根清汤寡水的白菜放入口中,一边愤愤道:那,那个人就是故意的,他找,找你麻烦,简直,简直无赖。 傅沛白无所谓的笑笑,夹了为数不多的一块肉放到谢景明碗中,不理会他便是了,跳梁小丑,容他自娱自乐吧。 谢景明听罢,觉得言之有理,眉头松开来,也对,不,不跟他一般见识。 两人安静吃起饭来,吃到一半,桌对面突然坐下一陌生男子,年纪看着要长他们一些,生得一副温润和蔼的模样。 两位公子,幸会。 傅沛白面显疑色,你是? 在下是四堂门下弟子,蔚萧,不日前听闻傅公子竟能接下宗主三掌,实在令人敬佩,特来拜会。 傅沛白不爱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敷衍的回道:幸会。 蔚萧又对谢景明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谢景明鲜与陌生人交际,有些局促的回:在下,在下谢景明。 二位入宗该是比我晚些,往后我便以傅师弟,谢师弟称呼二位可好? 傅沛白无所谓的点点头,专心的扒拉着饭,谢景明看傅沛白应下了,便也点了点头。 蔚萧脸上笑容更甚,他从自己碗中夹了几大块排骨放入傅沛白和谢景明的碗中,那往后你我三人可要多亲近亲近。 傅沛白盯着排骨,吃人嘴软她是明白的,对这男子突如其来的热情之举有些下意识的防备,便没有动筷,疑惑的问道:蔚师兄,你为何想与我二人结交? 蔚萧笑得一脸坦荡,傅师弟,我知你心存疑窦,人在江湖,有戒心是好的,但也不必抗拒一切善意,你能从一介杂役凭借自身的努力加入宗门,在下委实敬佩,与你结交,的确是被你坚韧,顽强的品格所打动,并无他谋,你大可放心。 傅沛白听罢,再看向碗中那色泽俱佳的排骨,终究是放下了防备,小声道:那便谢过蔚师兄了,说完,她夹了排骨放入嘴中咀嚼,嘴里肉香四溢,令人餍足。 这一餐傅沛白吃得相当愉快,蔚萧此人,年岁长他一岁,但谈吐,心性却老成不少,上至宗门往事,下至江湖百闻,出口便是侃侃而谈,听得傅沛白和谢景明连连称奇。 两人到底还是少年,性子单纯,很快便彻底放下了对蔚萧的防备,将之比作了贴心的的师兄。 三人最后食罢,在住所前各自散去。 而蔚萧却并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他看到傅谢二人关门回房之后,脚尖一点,飞上了屋檐,很快便来到了苍穹峰连接朝泉峰的悬空吊桥,四下查看无人后,身形一动,来到了明溪洞前。 他面向寒气四溢的洞口,语气恭敬,峰主。 半晌后洞里传出清冷的女声,进来吧。 他抬腿进入洞内,周身温度极速下降,连忙运转内功护体,但也免不了打了一个冷噤。 进入冰洞最深处的冰室后,他垂着头汇报道:峰主,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和傅沛白结识了,他并未起疑。 陆晏冉缓缓抬眸,眸子和这冰洞一般,没有温度亦没有神采,张嘴便是一团寒气呼出,知道了,若有人与他使绊,你暗中解围便是,别让他发现,也别引起旁人对你的注意。 是,蔚萧应下之后悄悄抬眼看了看冰床上周身覆上一层薄霜的女子。 还未来得及收眼,陆晏冉的目光便犹如冰柱一般落到了身上,他仓促移开视线,身子弯得更低了。 峰主,教主不日前曾飞书与我,让我转交给你,说罢,蔚萧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又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到床沿。 陆晏冉看都没看一眼那匣子,轻快的拆开信封,信纸上是很简短的一句话,陆文成已知其二登陵碎片下落,严密监视,适时而动。 她收起信,整个信封很快在她的手上化作齑粉。 退下吧。 蔚萧走后,陆晏冉才打开了木匣,匣中放着一颗黝黑的小药丸,她眯了眯眼,神情愈发冰冷,抬手便打翻了木匣,那颗药丸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滑到了角落。 第41章 入学日 寅卯交替时,傅沛白自发醒了,屋内黑漆漆一片,她翻身坐起,脑海里闪过一串串内功心法要诀,随即运气开始打坐。 如往常一般,运转一个小周天后,先是有热流自丹田而起,流向四肢百骸,整个人犹如浸入温暖舒适的暖泉之中,身心熨帖舒适。 可须臾之间,丹田滞纳,骤然生出一股寒气,直逼头颅,与体中热流纠葛在一起,她难耐的皱起眉,深吸吐纳,压制着体内的暗流涌动。 两股气流就像是在争夺身体的所属权一般,互不消退,较之以往,此次更甚,她已经隐隐有了不可压制之感,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少顷后,她身子猛地向前一颤,在安静的室内闷咳出声。 这动静吵醒了谢景明,他揉了揉眼,盯着对面床榻上模模糊糊的身影问道:阿沛,你怎么了? 傅沛白重重喘了一口气,清清嗓子道:没事,你继续睡。 待谢景明睡下后,她才抹了抹嘴角,月光下指尖的暗红,深深的映入她的瞳孔。 她怔了一瞬,脸色逐渐平静下来,躺下后缓缓阖上眼。 再次醒来时,辰时刚过,她起身和谢景明各自洗漱完去饭堂吃早饭,而后又遇到了蔚萧,三人一桌而食,吃过后一同去了校场。 到的时候,校场已经三三两两站着人了,皆都穿着一身白衣校服,神采奕奕。 阿沛,等,等会看看你会分,分到哪个堂主座下,希望我,我们是一个堂的。 傅沛白浅浅笑了笑,并未言语。 很快宽大的校场响起厚重绵长的钟声,众人一听,各归其位,排列成了四个整齐的方队,唯有傅沛白一人站在队外,略显突兀。 钟声止,四个宽袍长袖的中年男子走上校场的高台,正是傅沛白去年参加入宗比试时,主管第一轮比试的那四位。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3) 领头的是个身材壮硕,面容刚毅的男人,他一眼便瞧见了队伍之外的傅沛白,朗声问道:你便是那宗主破例提入宗门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场外的少年,傅沛白不卑不亢的高声回道:是。 男人颔首,随即和身后三人交谈起来,似乎在商榷傅沛白的归属问题。 少顷后,又一男人站了出来,这人颧骨高高突起,目如鹰隼,说话间的语气颇为冷淡,既然是宗主亲允,你便分入我座下吧,说罢,他抬手指了指最右边的队列。 傅沛白离高台太远,瞧不清这男人的面貌,但听对方语气似乎并不待见自己,却又不知为何,只能抬腿走向最右边的队列,排到队列末尾,结果一抬眼,便看见前方几排之中莫清源回头盯着她的阴沉目光。 她移开视线,心道为何总能与这厮碰上,她不想生事,也不想招惹别人,但偏偏事总寻到她身上来,想到这些,心中有些烦闷。 不过很快,她又在队伍中瞥见了蔚萧,蔚萧对她和煦的笑了笑,有熟悉的人在,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钟声再次敲响,所有人站得笔直,随着高台之上一声开始,皆都抽出了佩剑,练起剑式。 傅沛白没有学过天极剑术,手中亦无佩剑,只能眼巴巴的干站在那里,看着其它人练剑。 高台之上的四位堂主似乎也并不打算理会她,下场后巡视着其它弟子操练。 她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打起了通体拳来。 她虽然在整个队伍的末尾,但姿势动作全然与整齐的旁人不同,很快便引起了那四名堂主的瞩目。 师兄,你瞧见那人的身法了吗? 嗯,这身法瞧着是有些眼熟。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明霄派的通体拳吗?这小子怎么会使?! 此言一出,他们脸色齐齐一变,明霄派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其功法秘籍皆都失传,他这毛头小子从哪习来的?莫不是背后有明霄派隐士高人指点? 四人皆都沉默了下来,各怀心思,随后那目如鹰隼的男人朝着傅沛白走了过去,行至跟前后,他打量了一番傅沛白,沉声道:停下。 傅沛白停下了动作,抬手作揖,弟子见过堂主。 这套身法,你从何学来? 偶得一古籍,从书上学来。 书为何名? 无名。 男子眼神愈发阴沉,他猝然抬手一掌,击向傅沛白肩胛。 这莫名的攻势来得太突兀,傅沛白根本没防备,当即便受此一击,生生退了两步,她咳了两声,面上震惊不解,堂主,你...... 男子收了手,冷哼道:你所学非我宗门身法,以后休要再练,如若再被我发现,我堂内便容不下你了,说罢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低头接耳议论纷纷,唯有蔚萧走了过来,关心道:傅师弟,你没事吧?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道:我没事。 之后的一上午,她便只能干站在一旁,看众人练剑习武,直到午休,众人散去,谢景明走了过来,表示担心,阿,阿沛,你没事吧? 傅沛白摇了摇头,又见莫清源走了过来,他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傅师弟刚刚那套拳法使得可真是虎虎生威,好生气派呀。 傅沛白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和谢景明说了一声走了,便率先走向饭堂去,留下莫清源在原地咬牙切齿。 饭桌之上,蔚萧又主动走来和他们坐一起端了,他看傅沛白郁郁的神情,宽慰道:傅师弟,别苦恼了,你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堂主跟明霄派早年间有私怨,所以你以后就别在他面前练那套拳法了,自己偷偷练便是了。 傅沛白皱眉道:蔚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打的是明霄派的拳法? 傅沛白先是疑惑了片刻,然后很快明白了过来,问道:你是说我练的那套拳法是明霄派的功法? 蔚萧也惊讶起来,你自己练习的功法,竟然不知吗? 我只是偶然从一古籍之上学来的。 那还真是奇哉,明霄派当年是唯一能和天极宗并驾齐驱的剑门之一,门内高手云集,一时风头艳压天极。 只是不知怎的,十年前却突然绝迹于江湖,再无半点音讯,其门内功法秘籍皆都失传了,想不到竟能被你偶然习得,看来也是机缘啊,只是不知这明霄剑落到了何处。 傅沛白脸色严肃起来,他想到蒙岩,心中生出一片困惑,蒙大哥难道就是明霄派的弟子吗?那为何他又会隐居于此,甘愿做一个杂役总管,还有闻老伯,他们是师兄弟,那必然同属一门。 明霄派,当年到底怎么了? 她看向蔚萧,主动问道:这明霄剑又是何来头? 明霄剑是明霄派的镇派之宝,是掌门佩剑,相传此剑是铸剑大师段无寿用北海玄铁所铸,剑身柔韧,可弯曲藏于腰间,运发周身内力,可使剑身复刚直,世间无一利刃可将其击断。 段无寿造出此宝剑后,将其赠与了当时号称剑仙的晏明霄,之后便撒手离世了,而晏明霄有此神剑相助,这才得以开宗立派。 谢景明听得下巴微张,赞道:好,好厉害的剑。 傅沛白却听得皱了眉,那关于明霄派消失的事,江湖上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蔚萧夹了一筷子菜,一边吃一边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颇为离谱。 蔚师兄,说来听听。 见傅沛白一脸的好奇,蔚萧便放下了筷子,认真的说了起来,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是说明霄派当时的两名弟子同时觊觎上了长老夫人,而后毒害了长老,侵犯了长老夫人,东窗事发后,引发其余弟子众怒,派内分作两个阵营厮杀了起来。 到最后,无一人而活,明霄派就四分五裂了,你说离不离谱,明霄派当时的大长老夫人已然花甲之年了,怎么会引得弟子因其生乱?,蔚萧说完,自己都觉得离谱,摇头笑了笑。 那还有呢? 还有么,我想想,嗯......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明霄派也卷入了登陵之争,登陵你知道吧? 傅沛白点了点头。 蔚萧继续道:相传是明霄派藏有登陵碎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此受到了其它门派的联合暗杀,就此绝迹,但这个传言也存在其不合理的地方。 一来,明霄派向来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不太会为了登陵之宝而卷入江湖纷争,再来,以明霄派的实力,一夜之间满门被灭,也不太可能,所以这个传言也不可轻信,至于明霄派消失的真相到底如何,我等后人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登陵,又是登陵,傅沛白想到上次酒肆说书人所言的登陵,这江湖百年间,这般多的出世名人,波澜壮阔的伟事,最终都流入历史长河,唯有这登陵秘宝存活了百年之余,至今仍然搅动着江湖之下波浪汹涌的暗流。 她不由对此心生好奇,蔚师兄,以你的见识,你觉得登陵真的存在吗? 蔚萧笑了笑,那是自然,如若是假的,那这百年间,江湖庙堂为其所争不通通变成了一场笑话吗? 傅沛白点点头,没再发问,一边吃饭,一边却在沉思着什么。 第42章 被打压 到下午的时候,傅沛白还是如早间一般被晾在一旁,别无他法,她只能干站着,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可又时不时能察觉到高台上投来的沉沉目光,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 好不容易,酉时到了,今日习武结束,于她而言,却是才开始。 吃罢晚饭后她就去找到了蔚萧,让对方教自己天极剑式,蔚萧一口应允,先带她去领了校服和佩剑,再领着她到达一无人的宽阔林间,传其剑招。 傅沛白只看过蔚萧练了一遍,便心领神会,左手执剑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蔚萧有些惊讶,连连赞道:傅师弟,你天赋过人,若是年少习武,定能远超我辈。 傅沛白闻言抱了抱拳,谦逊地笑了笑,继续练剑。 不过练剑讲求人与剑合一,剑与神合一,她才开始学此剑式,仅仅能学个表象,经不起探究。 这不,第二日,那四堂堂主瞧见了她练剑的身姿,很快便走了过来。 男人皱眉瞧了一会,伸手敲打傅沛白的胳膊,不对,手高一寸有余,收。 傅沛白还以为他是来指导自己的,连忙屏气照做,不过很快,她小腿又被不轻不重踢了一脚,不对,踏步而躬身,略低。 再来又是背部,大腿,脖颈,一一受那堂主敲打,男人手劲渐重,表情也愈发不耐,不对,通通不对,老夫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让宗主对你青睐有加,不承想,宗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天极宗剑法灵逸飘动,在你学来简直就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傅沛白收了动作,垂首不语,这一声声侮辱的话入耳,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但她也只能听着。 这时,高台上又走下来一位中年男子,身材较为圆润,面容亲和,同四堂主说道:师弟,你这就过于严苛了,你也不想想,他以前只是个种地耕田的农家小子,资质愚钝,如今堪堪学武一年,能模仿个样子已然是为难他了,就莫要再苛责于他了。 表面是解围,实则嘲讽,傅沛白不是听不出,她抬头看了过去,说话的男子正是去年入宗比试时帮莫清源说话的那人,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又低首听训。 晚间的时候,谢景明替她打抱不平,一直在她耳边嘟嘟囔囔,四,四堂主分明就是故意,故意为难你,你明明,明明那么努力,他就是故意让你难堪,故意,故意给你使绊子,要不,我们,我们去找宗主主持公道吧? 傅沛白摇了摇头,一边揉捏胳膊放松一边说道:这点小事就不要去打扰宗主了,等通过内门考试就好了,对了,景明,你想去哪个峰? 谢景明还没想过这个,以他的实力来说,第一年就通过内门考试有点难,他仔细沉思了半晌,说道:朝泉峰吧。 傅沛白耳朵一动,为什么? 听说,朝泉峰峰主为人冷淡,但,但对座下弟子很好,其它三峰的峰主严厉,规矩,规矩又多,宗主嘛,我没想过,我,我也肯定入不了宗主座下的。 对了,阿,阿沛,你是朝泉峰出来的,朝泉峰峰主待待人如何? 傅沛白皱了皱眉,松开道:很好。 谢景明笑道:那,那就好,阿沛你呢,你想,想去哪座峰? 傅沛白盯着虚空,嘴里嗫嚅出峰主两个字,然后一股酸涩之感涌上心间,她闭了闭眼,开口道:不知道,随便哪个都可以吧。 阿沛,我,我相信你可以,可以进到宗主座下的。 傅沛白勉强笑笑,转过身去,睡吧。 翌日,这天不需练武,而是要往教孰听学,苍穹峰的外门弟子们穿上宽袍长袖的学子服,头发规整的束好,头戴网巾,手持书卷,端的是风度翩翩,俊雅儒秀。 谢景明刚一起身,便看见傅沛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称赞道:阿沛,你,你穿这身真好看。 傅沛白上山近一年,早已经不是当初那副黝黑脏污的叫花子模样了,这会穿了一身牙白长袍,直襟长摆,身形欣长,五官明朗英气,皮肤也不似以前那般黑了,而是趋向于健康的小麦色,双眼明亮,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少年意气好儿郎。 两人很快收拾好东西向教孰出发。 教孰坐落在校场之东,每三十人一间,谢景明和傅沛白不属于一个堂,自然就无法在一间听学,不过蔚萧恰好与她分在一间,两人便同坐一长桌。 室内学子差不多都到齐之后,一白发老翁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了进来,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人人正襟危坐,虽然老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叫人看了都想去扶他一把,可他的眼神却极具压迫之势,叫人无端生畏。 他一一环视堂下之人,很快便发现了傅沛白这个生面孔,他收回视线,拿出一本书来,讲学起来。 今日讲的是一本古老的内心功法,用词晦涩难懂,傅沛白听得云里雾里,正是发蒙时,便看见堂上的老叟指向了她,说道:你,来释义一下这段话,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气。幻出诸形相,辅助生成意。飞潜与动植,万类为人使。造化恩何洪,妄杀成暴庚。蚌蟒与蚊蝇,朝生而暮死。龟鹤康与鹿,食少而服气,乃得享长年,人而不如物。只贪衣与食,忘却身生死。若能绝嗜欲,物我皆一致。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身上落下众多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万物非是万物,与自身本是一体的...万物幻化出诸般模样,辅助,辅助...... 老人猝然打断她,冷声道:好了,不知道便说不知道,信口开河,遑说一气,徒惹人生笑,这本心经乃武学心法必修,在座其余弟子不说倒背如流,最差的也是熟读经义了,你回去将这本心经抄上十遍,下次听学时带来,听明白了吗? 傅沛白垂头,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笑声,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一日听学下来,她的情绪显而易见低落了下来,蔚萧安慰了她许久,收效甚微。 傅沛白回到房间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谢景明见她如此颓靡不用问也知道该是在教孰受了委屈,可他不会安慰人,便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阿沛...... 傅沛白翻过身,坐起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没事的,我出去练会武。 说罢,她推门而出,来到了惯常练武的林子,运气发力的同时,心中难免怅然,家中生变,一路颠沛流离至兴阳,幸运的结识了丁一和闻老,得他们相助,来到天极。 途中并未多生磨难,便入山入了朝泉,峰主更是处处待她极好,峰上众人也是,阿若,阿芙,蒙岩,还有一众热心温暖的长辈。 她深知,这一路走来,受旁人帮扶良多,自觉并未遭受多大的坎坷,便顺利入学了天极,而如今,夙愿得偿,周遭的人和事却让她感觉陌生至极,每日不是莫贺二人的明嘲暗讽,便是堂主及他人的故意刁难,让她觉得压抑。 她想到此,一股郁气涌上心头,一拳直直打向一颗粗壮的大树树干,大树应力颤动,簌簌掉落一片落叶。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4) 她发泄般的打了两个时辰的拳,这才感觉心里舒畅了不少,往回走去。 屋里已经落了灯,安静的房间只有谢景明规律的呼吸声,她放轻脚步,拿起干净的衣物去换洗。 走往浴室的途中,旁边安静的林子突然簌动,她脚下一顿,扭头便瞥见了林间之上踏叶而行的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速度极快,转瞬便消失了。 她被这出神入化的轻功一惊,随即起了疑虑,这深更半夜,为何有人出现在此?她看了看神秘人消失的方向,似乎是通往朝泉的索桥。 她连忙跑了过去,可月光之下,悬空吊桥摇摇欲坠般摇晃着,一阵夜风吹过,吊桥对面的朝泉峰夜雾弥漫,林影重重,她甚至觉得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盯着一桥之隔的朝泉峰,忍不住想要过去,一声夜莺啼鸣,还是将她给叫醒了。 夜风凄凄,心也凄凄。 她长叹一声转身回了苍穹。 翌日吃早饭的时候,她想到昨夜的事,便问起了蔚萧,蔚师兄,苍穹峰上可有能踏叶而行之人? 蔚萧眼皮一跳,但脸上还是镇定,微笑着回问:怎么想到问这个? 傅沛白停顿了片刻,说道:我昨晚似乎在林间瞧见一个黑衣人,在林端穿行,身形犹如鬼魅。 谢景明一惊,真,真的吗? 蔚萧笑道:不可能,傅师弟你看错了吧,别说苍穹,就连整个天极宗,有如此轻功造诣之人,唯有四峰峰主以及宗主,他们自然不会深更半夜这般行径出现在苍穹的。 傅沛白挠了挠头,现在回忆起那个黑影越发模糊了起来,喃喃道: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蔚萧松了口气,好了,都吃好了,咱们走吧。 三人去往校场,今日天气不好,乌云滚滚,云浪翻涌,眼见天雨欲来。 他们今日所习的是轻功,由主事弟子搬出器械之后,自行选择练习。 傅沛白走到一处单杠之下,两手向上抓握单杠,身体自然悬垂,而后收腹举腿,两脚尖勾挂在单杠上,做起了倒挂金钟。 血气涌向脑袋,她收腹往上躬身,嘴里均匀的呼吸吐纳。 而这时天空一阵轰隆声传来,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珠应声落下,雨势实在太大,眼前视线都模糊了。 主事弟子招呼着众人先去避雨,待雨势稍小再继续练习,场中很快便有人结伴离开,谢景明和蔚萧跑到傅沛白这边来喊她一起去避避雨。 傅沛白身形不动,雨滴一下下砸在她身上,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摇摇头道:你们去吧! 伴随着九天之上的一声轰隆,她的声音不大,但却无比坚定,蔚萧只能先和谢景明校场旁的屋檐之下避雨,下面挤满了躲雨的弟子,而场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身影,其中就有傅沛白。 她倒挂悬于单杠之上,任暴雨倾盆,岿然不动,心里默念着数,直到一刻钟后,她才放松身体,正准备躬身而起的时候,一角竹骨青伞笼罩在了上方,眼前蓦然出现一张五官倒置的脸,离她极近,她大惊之下,脚下失力,从单杠上摔了下来。 她摔下之时没忘记护住头,好在只是身上摔得疼了,正欲爬起身来时,便听见耳畔熟悉的娇俏少女声,阿沛,你没事吧?! 果不其然,她一抬头便看到了陆清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连连后退,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陆清婉撑着伞刚想上前扶傅沛白,结果对方腾地自己站起来了,我没事,二小姐,你快回去吧,你看你衣服都打湿了。 陆清婉青色裙摆垂落在地上,沾染了一片水渍,肩头的薄纱也浸湿了一片,更不用说脸上挂着的水珠了,傅沛白心下有些不忍 陆清婉微微咬着下唇,就这么看着眼前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雨中,对方好看的眉目浅皱着,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让自己走的话,雨水一点点从对方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又浸入衣领。 这人被狂风暴雨打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就是这么直愣愣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她又是心疼心间又荡漾起一股欣赏来。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喜欢上傅沛白这样一个小厮,但现在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傅沛白其人,有着同龄男子所不再具备的少年心气。 似清风,皎月,和夏夜永不消散的星辰。 第43章 生误会 陆清婉上前两步,把竹骨伞一丢,大喊道:你要淋雨,我便陪你! 傅沛白大惊,赶紧捡起伞,撑在陆清婉头上,可竹伞已经被地上的污水打脏,伞沿一点点滴落着泥水,她刚想用手去撇掉泥水,陆清婉却趁她抬手之际,突然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了她,头贴在了她的脖颈处。 她身子一僵,下意识丢开伞,双手往陆清婉肩上一推,陆清婉不防,一下便被推得后退几大步,不慎跌倒在地。 两人一时都愣了,陆清婉不可置信地盯着傅沛白,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鬓发,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之上,身上薄薄的衣物也服帖在了身上,露出了少女的酮体曲线来。 傅沛白连忙捡起竹骨伞,单膝跪在陆清婉身前,替她重新遮住大雨,慌张道:二小姐,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陆清婉呜咽了一声流下泪来,抱膝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傅沛白眉头紧皱,伸出手去,想去安慰陆清婉,却又迟迟下不了手,一番心里挣扎后,还是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背上轻轻抚着,二小姐,别哭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推你,你罚我便是,别哭了。 陆清婉抬头盯着她,一脸斑驳的泪痕,随便怎么罚都可以吗? 傅沛白不敢直视陆清婉殷切的眼神,僵硬的点了点头。 陆清婉犹如变脸一般,瞬间就不哭了,微笑着道:我脚扭了,走不了路,便罚你背我回去。 ...... 你不是说什么惩罚都可以吗?,陆清婉撇下嘴,隐隐又有落泪之势。 傅沛白无法,只能将伞递给陆清婉,躬身来到对方身前,不过她刚蹲下,便瞧见远处屋檐下一众男子投来的目光,她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到陆清婉身上,这才说道:上来吧,二小姐。 陆清婉心里一暖,嘴角扬起计谋得逞的窃笑,缓缓伏到傅沛白的背上。 傅沛白随即背着陆清婉朝校场外走去。 经过避雨屋檐时,不可避免的听到众人指指点点的声音,她刻意去忽视这声音,目不斜视,往青辽峰的方向去。 背上的陆清婉却不老实,她一会贴近傅沛白脸颊低语,一会又摩挲着傅沛白的耳垂,这过于亲密之举,让傅沛白极为不适,但现下她又不能说些什么,便只能忍了下去。 阿沛,方才你听见没,他们有人说我们很是般配呢。 没有。 我不管,反正我听到了,那人真有眼光,你说日后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我希望男孩子像你,女孩子像我,你说好不好? 傅沛白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她连忙站定,声音冷硬了起来,二小姐,我说过了,我们绝无可能,我已有心仪之人,如若此生定要成婚,我非她不娶。 陆清婉冷哼一声,你现在都没与她在一起,兴许几年后,你下山,她早已嫁做人妇,孩子都生几个了,到那时候,你又当如何? 傅沛白重新抬腿往前走,随口道:不如何,她若能找到此生所托,我也为她高兴,二小姐,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对方才是最好的,只要那人平安幸福,万事顺遂,便足够了。 陆清婉不理解她这种想法,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得到对方,让对方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这才不辜负一世情爱。 她正欲反驳傅沛白,一抬眼,青辽峰已经到了。 傅沛白停住脚步,看着通向不同方位的小道,问:二小姐,走哪边? 陆清婉撇撇嘴,指了指右边。 傅沛白步履稳健的继续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方院落前。 二小姐,到了。 话音落,院中走出一高大儒雅的男人,正是陆文成,他瞧见两人这副模样,眼底闪过笑意。 他清清嗓子问道:婉儿,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傅沛白吓得手一松,陆清婉便落了地,她赶紧伸手扶住对方,微微垂首立于一侧。 陆清婉跛着脚朝陆文成走过去。 陆文成眉头一皱,上前牵过急急发问:这是怎的了?脚怎么又伤着了? 傅沛白赶紧回道:回宗主的话,是弟子不小心误伤了二小姐,请宗主责罚。 陆文成还未开口,陆清婉便开口解释:不是的,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跟阿沛没关系。 是弟子所为,弟子甘愿受罚。 阿沛!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陆文成一眯眼,高声道:好了! 两人顿时都闭了嘴,陆文成盯着傅沛白,少顷后说道:既然婉儿说了不是你,你便无需再揽责于自身了,我若罚了你,心疼的还是我婉儿。 他这一番话,说得颇有深意,陆清婉有些害羞,娇嗔的喊爹! 女大不中留啊,你先进屋去,换身暖和衣物,免得受凉,爹跟傅沛白有几句话要说。 陆清婉狐疑的盯着陆文成,提醒道:你不准欺负阿沛哦。 陆文成气笑了,我堂堂天极宗宗主,欺负门下弟子?传出去,我陆文成成什么了? 那好吧,你说完了就快些放他回去,别让他受寒了。 陆文成嗯了一声,待陆清婉走后,他才重新将目光落到眼前的少年人身上。 傅沛白。 傅沛白心一紧,抬头对上了陆文成探究的目光,她发现宗主的眸色也是浅棕色,盯着人看时显得深邃,和峰主一般无二。 初入苍穹,感觉如何? 天极剑式精妙绝伦,内功心法更是高深莫测,弟子受益良多,多谢宗主当初给予的入宗机会。 陆文成轻笑了一声,一抬手打向傅沛白天灵,不过在触碰的一瞬,他便卸了力,掌心贴到了对方的额头,感受着其体内的内力,少顷后,他收了手,称赞似的点点头,不错,短短数日,内力已然增进许多。 傅沛白不由感叹宗主的出手速度之快,她自谦道:宗主过奖了。 陆文成看她的眼神温和了不少,用长辈同小辈闲聊一般的语气问道:六月中旬的内门比试可有信心? 傅沛白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诚实作答:弟子习武较晚,不敢奢求本次通过内门考试,但明年,明年弟子一定会通过。 好,我便好生期待着。 陆文成说罢,转身就要进屋,但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冲傅沛白别有深意道:日后好好待清婉。 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刚想解释,陆文成已经进屋了。 她紧紧握着竹骨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打得她心烦意乱,总觉得若不早日同陆文成说清,日后定要引得更深的误会,但现下她也不便为此进去叨扰,只能返回了苍穹峰。 回去之后,她换了衣服便伏在桌头抄着被罚的心经,字写得歪歪扭扭,抄到不解其意的地方便问问谢景明,但有些地方谢景明知其意,却苦于口头表述不好,她便只能捧着书去找蔚萧。 结果同屋的人说蔚萧不在,她又只能返回屋中。 而此时的蔚萧早已趁着昏暗的雨色来到了明溪洞内,洞内隔绝了外面的雷雨声,他拍掉身上的雨珠,躬身行礼道:峰主。 陆晏冉还是那副模样,身着单薄的中衣,独坐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嗯。 今日暴雨,傅沛白执意于雨中练功,我等劝之无用,而后二小姐执伞而来,距离较远,未听清二人所谈何事,片刻后,两人似乎发生争执,傅沛白将二小姐推倒在地,二人于伞下密谈,无法窥其容。 再之后,傅沛白背着二小姐返回青辽,属下屈身跟上,见二人贴面交谈,举止颇为亲密,中途驻足片刻,而后再次启程,返回青辽,傅沛白于二小姐院中见宗主,属下怕被发现,便离得远了些,并未听清二人交谈之语。 陆晏冉放在膝头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眉头轻蹙,往后傅沛白的事,若非紧急,不必再报。 蔚萧心道不是前几日才交代他傅沛白之事,事无巨细,皆数上报吗,怎的,才几天就变了心思,不过,不用再频繁往返于苍穹朝泉,免去了他被发现的风险,他自然是乐意的,便欣然应下了。 蔚萧走后,明溪洞内重归寂静,白衣女子茕茕孑立,单薄的身子微微晃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倒在这一片冰雪之中。 她躺在冰床上,又慢慢的侧身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就像发病时那般,眼皮缓缓耷拉下来,如玉的肌肤好似透明,隐隐能瞧见肤下细细的血管。 她嘴唇颤栗着,不可抑制的回想起药堂之夜少年人温热的怀抱,像是冬日的暖阳,温柔舒适,让人忍不住贪恋,忍不住想要更多...... 第44章 生辰礼 自上次陆清婉来过苍穹校场后,傅沛白敏锐的发觉旁人对她的态度客气了不少,不说多热情,但偶尔碰见,会主动同她打招呼。 而那平日时常借机打压斥责她的四堂堂主也没再找她麻烦,她深知其背后的原因,一边有些庆幸日子好过了不少,一边又颇为苦恼和陆清婉的关系。 就这么日子很快来到了四月份,草长莺飞,万花争春,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四月初五是陆晏冉的生辰,傅沛白自是没忘,早在几日前,她就在为送陆晏冉什么样的生辰礼物所苦恼了,为此,她特别严肃的叫上了谢景明和蔚萧坐在桌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严肃无比的问道:你们觉得送女子生辰礼物,送什么比较合适? 谢景明和蔚萧对视一眼,问道:送给二小姐的吗? 傅沛白扶额低叹,自那事以后,别说旁人,就连苍穹峰上与她最亲近的两人都认为她跟二小姐绝对有男女之情,不然怎么可能将未出阁的二小姐背回青辽峰去。 我都说了,我跟二小姐不是那种关系,也不会发展成那种关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5) 蔚萧耸耸肩,漫不经心道:那你送给谁?哪个峰上的女子么?还是你在山下的相好? 你管那么多做甚,你就说送什么比较好? 谢景明结结巴巴开口:女,女子的话,大抵都喜欢,喜欢金银玉器,珠宝首饰,琴棋书画,之,之类的吧。 傅沛白沉思想了想,觉得这些东西缺乏新意,遂摇了摇头。 那便投其所好,对方喜欢什么你便送什么?,蔚萧这般说道。 傅沛白皱眉一想,峰主向来冷冷清清的,从未见她对什么事物感兴趣,亦瞧不出喜好来。 她思忖了片刻,觉得不如去问峰主身边的人好了。 说做便做,趁着午休,她来到朝泉峰后山,蒙岩还未来得及跟她热情拥抱,诉说思念之情,她问了一声阿芙姐在哪,得了回答后转身就跑了。 蒙岩愣在原地,冲着傅沛白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喊:没良心的小子! 傅沛白别不见的声音,只听得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越发靠近竹林小筑时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不多时,她跑到了竹林小筑,喘着粗气冲守卫问道:两位大哥,阿芙姐在吗? 你等等,一名守卫说罢,转身进入院中,隔着房门说了些什么后,阿芙推门而出,她一眼看到院外的傅沛白,惊喜的走了过来,小白,你怎么来了,今日休沐吗? 傅沛白胸膛还微微起伏着,眼神越过阿芙落在屋里,峰,峰主出关了吗? 还没有,峰主应该会在百年立宗庆典前出来,你找峰主有事吗? 不是,我是来找阿芙姐你的。 找我?什么事呀? 傅沛白瞥了两眼守卫,小声道:阿芙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阿芙点点头,跟着傅沛白走到静谧的林间,她见傅沛白一脸的踌躇之色,不由好奇起来,怎么了呀?小白。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就是......峰主的生辰是这月初五吧? 是啊,怎么了? 我就是寻思着峰主以前帮了我那么多,我理当要送峰主一份生辰礼物的,想问问阿芙姐你知不知道峰主喜欢些什么? 阿芙一听就笑了,她还以为傅沛白是为了多大的事找她呢,原来就为了这个。 小白有心了,不过自我上山来这四年,从未见过峰主过生辰,至于峰主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峰主清心寡欲,似乎对俗世之物都不太感兴趣。 傅沛白失望地点点头,而后回到了后山,蒙岩从一旁窜出来勾住她的脖子,压得她弯下了腰,你小子,回来就往峰主那里跑,我上次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吧。 傅沛白连忙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没人后才松了口气,蒙大哥,你别这么口无遮拦,被旁人听了去徒增麻烦。 蒙岩象征性的拍了怕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他揽过傅沛白的肩,不说这个了,走,正好饭点,咱两吃饭去。 傅沛白点头,正好有事想问蒙岩。 两人从灶房打了饭后去蒙岩的房间吃,蒙岩大喇喇坐着,一口肉就一口饭,吃得欢快,傅沛白瞅着他这副样子,很难将其和闻名遐迩,仙风道骨的明霄剑派联想在一起,她纠结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蒙大哥,你以前是不是明霄派的弟子? 蒙岩夹菜的动作一顿,他放下筷子,挑眉问道:你的身法被人认出来了是吧? 是,他们说这是明霄派失传的功法之一,通体拳。 蒙岩神色严肃起来,你没有告诉别人是我教你的吧? 没有,我答应过你的,我便绝不会告诉旁人。 蒙岩点了点头,是,我师承明霄派。 对此,傅沛白已经不太惊讶了,可她还是有满腹疑问,那你为何...... 蒙岩自嘲一笑,替她问道:你想问我为何会成为朝泉峰的一介杂役总管是吧? 傅沛白点点头。 前程往事皆如浮云,我不想再提了,总之,世间再无明霄,我亦不是明霄弟子,蒙岩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与他外貌不相符的淡淡怅然来。 傅沛白识趣的闭了嘴,两人安静的吃完这顿饭。 饭后,她准备返回苍穹峰,又被赶来的丁一拉住了,丁一一脸苦恼,阿沛,你说到底怎么才能讨女子喜欢,你是女子,自然也知女子心中所想,你快与我讲讲。 傅沛白一脸无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丁一怅惘起来,灰褐色的瞳孔显出一丝沮丧,阿芙姑娘会喜欢我吗?我生得这般难看,哪里都配不上她。 傅沛白正了正脸色道:丁一,我听闻西南蛊域有一神奇草药能抚平肌肤疤痕及一切印记,我日后替你寻来可好? 丁一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我答应你。 丁一上前两步,轻轻环住傅沛白,沉声道:阿沛,谢谢你。 傅沛白回抱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才是要谢谢你,因为你我如今才能站在这里。 两人分开,对视一笑。 之后傅沛白又去看了云若灵霍嘉然以及一众熟识的人,寒暄之后掐点回了苍穹校场习武。 又是一下午的挥汗如雨,吃过晚饭后她回到房间,不知从哪里倒腾来了一截竹筒,拿着木锯就在竹筒上卖力的挥拉着。 谢景明一推门便看见这一幕,好奇的问道:阿沛,你,你在做什么? 傅沛白头也不抬,一边在竹筒上比划着什么,一边回道:做一个小玩意儿。 什么啊? 木簪,她说完,抬头冲谢景明笑了笑。 谢景明感到诧异,你,你还会做这种手,手工活呀? 我不会,就是想试试。 谢景明点点头,不再打扰对方。 傅沛白忙活了两个时辰,总算完整的取下了几块能用的竹料来,她伏在桌案上,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用小刀在上面雕刻着花纹。 夜色悄然来临,她专注在手上的物件,原本是想在木簪之上雕上一些花纹,但技艺不佳,往往不是手劲过重,生生折断了木簪,就是力道轻了,不见其纹路。 最后无法,只能放弃,退而求其次做了一支尖端细长,尾端圆润,没有任何雕饰的木簪,簪面没抛光,显得有些粗糙,浑身透露着一股质朴的气息,唯一可能算得上别致的便是凑近些闻,能闻到些许竹子的清淡香气。 这是她冥思苦想半日后准备送给峰主的礼物,峰主在她心中就好比这高风亮节的明竹一般,清雅脱俗,遗世独立,亲手做的又更具有意义。 她把玩着手里的木簪,一时有些激动,也顾不得谢景明睡下了,拿着簪子走到对方的榻前,轻轻摇晃着谢景明。 景明,醒醒。 谢景明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声音有些软糯,怎,怎么了? 傅沛白拿着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瞧瞧,如何? 谢景明一时之间还没清醒过来,烛光又太昏暗,他瞧不清楚眼前之物,迷糊道:阿沛,你,你怎么拿根筷子在我眼前晃呀? 傅沛白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喃喃道:筷子吗? 谢景明这才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后夺过傅沛白手中的木簪,仔细打量一番解释道:阿,阿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方才看错了,现下,现下看这木簪,的确别致,不同于俗物。 傅沛白无力的笑笑,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木簪如何,只是方才一时激动罢了,这会冷静了下来,瞧着这木簪的确是送不出手的样子。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然是知道这簪子怎样的,哎。 谢景明涨红了脸,生怕傅沛白失望,继续宽慰道:礼,礼物贵在心意,你,你亲手做的,饱含你的心血,自然是,是一般簪子不能相比的,你要送的那位,姑娘,一定,一定会喜欢的。 傅沛白脸上重新带了神采,真的吗? 谢景明重重的点头。 傅沛白拿回簪子,仔细揣回了怀里,打扰你了,景明,抱歉啊,你继续睡吧。 她喜不自胜的躺在榻上,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这木簪,越看越欣喜,又忍不住想象峰主戴上这木簪的模样,一定好看得紧,不过,峰主不挽发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她就这么胡乱的想着,手里握着簪子渐渐睡去了。 第45章 大庆典 四月初五当天,并非休沐日,傅沛白又挑了午休的时间回到朝泉峰。 她手里揣着一个不大的木匣子,匣子中放着的正是那枚简朴的木簪,她心下有些忐忑,在通往竹林小筑的路上踌躇不前,如此纠结半晌,才迈步走到小院前,托守卫唤来了阿芙。 阿芙一见傅沛白拿着的匣子,便心领神会的笑笑:小白,这是给峰主的生辰礼物是吧? 傅沛白从鼻腔嗯了一声,一只手掩藏着宽袖之下,用力握了握,鼓足勇气道:我可以亲手送给峰主吗? 她实在太想念那个白衣女子了,每个午夜梦回,无尽的梦魇后她永远都能忆起酒楼中,她捧着对方莹白如玉的脸颊,掌心传来清凉细腻的触感,那双琉璃般的瞳孔就这么倒映着她的面容。 即便她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再打扰峰主,可又总是被这些思念一举击溃。 峰主闭关期间是不会见旁人的,若是你想见她,我试试去为你通报一声吧? 傅沛白听到这,仓促开口:不,不用了,不打扰峰主,阿芙姐你就带我去峰主闭关的地方,我放下礼物便走。 那好罢,随我来。 阿芙很快领着傅沛白来到了明溪洞前,整个洞口往外渗透出巨大的寒意,傅沛白哆嗦了一下,有些不解,阿芙姐,峰主怎么在这种地方闭关,这不会影响她体内寒疾发作吗? 我之前也觉得困惑,后来听峰主说起,是用这以毒攻毒之法,逼退体内寒疾,不过过程自然十分艰辛难熬。 傅沛白皱起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她抻长了脖子往里探去。 好了,小白,你放下匣子便跟我走吧,临近立宗庆典,我等会还有事要筹备。 傅沛白将匣子放到洞前,一步三回头的看去,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那冰冷透骨的山洞。 ...... 日暮降临,明溪洞前还是静悄悄的,木匣依旧在地上,直到一名端着餐食的婢女从林间走出,发现了匣子,才将匣子一同带入了洞中。 越往里洞内温度便越低,热腾的饭菜很快便散去了热气,婢女来到冰室内,熟稔的将餐盘放到冰砌的桌上,峰主,奴婢在洞口发现了这个匣子,不知是谁放的。 陆晏冉睁开眼来,目光投向木匣,知道了,退下吧。 待婢女退出洞外后,她缓缓起身走到桌前,纤瘦莹白的手指拾起木匣,食指轻轻一拨,匣子的搭扣便解开了,匣子里躺着一枚一头尖细一头圆润的物件。 她冰霜一般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拿出这物件打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想到了那傻里傻气的少年该是如何大费周折的做出这簪子来,一时心间有些柔软。 她从未收过生辰礼物,也从未过过生辰,无论是作为十七,还是作为陆晏冉,这枚粗制滥造的木簪是她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 她摩挲着木簪,嘴里不自觉喃喃起来:这头打磨得这般尖,倒像枚佯做簪子的暗器。 说罢,她轻笑出声,笑声在空空的洞穴回荡,融化了这一室的冰天冻地。 ...... 苍穹峰内,时逢天极宗立宗百年庆典在即,缙云山上上下下又开始忙碌起来,陆文成极为重视本次庆典,亲自打点着庆典上的繁杂事物,并精心设计了由百名弟子组成的方队,准备在庆典之上表演天极剑式。 傅沛白原本没被选中,不过第二日她便被人领进了方队的排练之中,听人说是宗主点名道姓让她参加的,她有些受宠若惊,为了不辜负陆文成的期望,较之旁人,她练得更加认真刻苦。 五日后,天极宗百年庆典正式到来,缙云山千步长阶铺上了华贵的金丝镶边红绒地毯,迎接着江湖各门各派英雄豪杰。 苍穹峰上的恒光殿更是装饰得奢华无比,整个宫殿镶金戴玉,大柱之上那栩栩如生的石龙口中所衔乃是上好的夜明珠,十二根通天龙柱,便是十二颗价值连城的无上宝珠,更别论那玉石地砖,金银器皿和上好的沉香食案了又该是多么珍贵了。 傅沛白一早换好了方队统一表演的衣物,一身白袍,束冠戴玉,额头系着一根靛蓝色的抹额,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 方队弟子被安排在恒光殿外站作两列,以夹道欢迎之姿恭迎各方世家。 傅沛白微微躬身,手里呈作揖的手势,跟着身边的弟子齐声高呼,恭迎玄炎教教主。 恭迎镜月洞洞主。 恭迎神鹰寺掌门。 ...... 她自己也数不清到底欢迎了多少家门派了,直到带领他们说话的主事弟子高喊了一声,弟子恭迎宗主,二小姐,四位峰主! 所有弟子都高声齐呼,躬身作揖,唯有她怔了一下,然后突兀的直起身子朝那边望了过去。 她的视线越过为首的陆文成,又越过黛青罗裙的陆清婉,最后目光落到了那一袭白衣女子身上。 女子虽然还是简单的一袭白衣,但比平时更加典雅精致,衣领和裙摆有云纹暗绣,腰间坠着一块圆润白玉,面施粉黛,头戴玉钗,比往日清淡素雅的模样多了几分明艳动人之感。 傅沛白被惊艳到了,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陆晏冉,视线从对方细长姣好的眉眼一一掠过,又落到那艳丽的红唇上,乃至周围的纷杂她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胸腔猛烈震动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她喉头微哽咽,口干舌燥,直到身边的同伴扯了扯她的袖子。 做什么你!还不快行礼! 傅沛白骤然回过神来,赶紧躬身垂首,少顷后鼻尖飘过一阵冷香,眼角也出现一角飘然而过的白色裙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6) 她再抬头时,陆文成一行人已经步入大殿了,她起伏的心绪缓缓恢复了平静,可又生出一些沮丧落寞来。 峰主没有看到自己,抑或说她不想看见自己...... 傅沛白沉沉吐出一口郁气,跟随方队散去,吃过午饭,他们又回到恒光殿前宽阔的校场,排列整齐,少顷后,殿内的人鱼贯而出,跟随陆文成去到校场一旁高高的看台上。 陆文成长袖一挥,朗声道:开始吧! 主事弟子高声应下,站在队伍前列运气大喊:排列,开始! 方队分散而站,众人齐齐从腰间拔出佩剑立于身后,随着一声震天鼓响,队列开始变化形态,作收拢之势,鼓声渐密,紧接着悠扬的编钟声回荡在整个校场,方队弟子随着乐声节奏开始舞剑,白云流袖,衣玦飘然。 他们皆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各个长身玉立,英姿飒爽,整个表演气势磅礴的同时又将天极剑式灵动飘逸的特点展示得淋漓尽致。 高台上,称赞之声连绵不绝,陆文成抚掌大笑,颇为自豪。 他身侧的陆晏冉自始自终神色淡然,目光只远远的落在方队一角的少年身上。 乐声渐缓,表演方队重新收拢站好,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陆文成正想挥手让人退下,他身旁一年轻俊美的男子说道:陆宗主,天极剑术果然精妙绝伦,只是方才隔得远了,瞧得并不真切,不知能否挑选几名弟子上前来表演一番? 说话的男子瞧着身子有些孱弱,并不像习武之人,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眼梢微微上吊,看人时总是微微眯着眼,透露出一种无形的威严。 陆文成没有犹豫,应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恭敬之意,那便按王爷所说,武忠。 属下在。 去挑几个弟子让他们上前来切磋比试。 武忠应声正要下台去,那年轻男子又缓缓开口:我方才瞧见队中有位少年身姿卓然,剑术超群,不如就叫他,再叫上另外一名弟子切磋如何? 王爷说的是哪位? 男子嘴角扬起高深莫测的笑,旋即指向了队伍一角。 众人齐齐望去。 第二列最后一排那位。 陆文成凝神一看,被指中之人是傅沛白,他思忖了少顷,吩咐道:文忠,带傅沛白过来,再挑一位弟子与之对垒。 是。 很快,武忠便去到傅沛白身边,简单几句说明来意后,随手一点点了一旁的蔚萧同行。 两人被带到高台下,一众门派掌门及武林前辈注目着他们,两人忙不迭行礼。 天极宗弟子傅沛白见过宗主及各位前辈。 天极宗弟子蔚萧见过宗主及各位前辈。 陆文成的目光落在傅沛白身上,眼神和煦,燕王想看你们切磋一番,你二人就在这高台下比试,点到即止。 傅沛白应声,抬头便看到了陆文成身边站着的那俊美男子,想必就是那燕王了。 彼时燕王也嘴角含笑的看着她,两人视线刚一接触,傅沛白便觉得此人分外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不过燕王的名头她是听蒙岩讲过的,所以印象深刻。 而后她的视线便不可控制的落到了燕王身边的陆晏冉身上,可对方并未看她,黛眉微蹙正和身边的陆清婉小声说着什么。 她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后和蔚萧各自退开几步站定。 蔚萧眉宇飞扬,神情显得有些跃跃欲试,傅师弟,借着此次机会,你我二人好生切磋一番,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傅沛白感受到身上纷杂的目光,也燃起斗志来,她高声回道:好! 两人的比武很快开始,蔚萧好进攻,持剑先发制人,直逼傅沛白要害,但傅沛白早已不是当初上山时那个不懂武功的少年了,她瞳孔一缩,轻巧的用剑横于胸前,格挡住蔚萧的攻势。 蔚萧收剑,手里挽了一个剑花,再次向傅沛白袭来,这次傅沛白不再选择防守,而是化守为攻,挡住一击后,灵活的饶至蔚萧身侧,手腕翻动,向对方的后脖颈劈砍而去。 蔚萧感受到了背后凌厉的剑势,立马向前翻滚,躲过一击。 他扬了扬嘴角,再看向傅沛白时,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振奋的感觉了,他高喝一声,再次发动攻击。 两把剑不断在场中交接,发出清脆的交戈声,锋利的剑刃迸发出刺目的银色火花。 两人斗得酣畅淋漓,台上也是讨论得激烈。 陆宗主,这两位外门弟子竟有如此武功,天极宗可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啊。 是啊,我瞧着那左手执剑的少年身形轻巧飘逸,竟能看出几分明霄派的身法来。 我看与之对垒的那位倒是胜之半分,你瞧他每次出击,看着绵软无力,但落剑时,分明含藏着深厚的内力,小小年纪,内力便已然如此,再修习几年,江湖又要横空出世一代俊杰了。 陆文成面上带笑一一听着,但看向台下两人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深沉。 第46章 展锋芒 台下傅沛白已经渐落下风,她内力薄弱,支撑不了多久,反观蔚萧却是越战越勇。 他又是一击刺向傅沛白面部,原以为对方会轻巧躲过,但傅沛白只是微微侧头,动作迟缓了一分,锐利的剑刃便在她脸颊一侧划出一道血线。 蔚萧一惊,连忙收剑上前,傅师弟!你没事吧? 傅沛白抹了一把脸,好在伤口不深,只是微微蹭破了皮,她碾掉指端的血珠,笑道:没事,蔚师兄,想不到你剑法这么好,甘拜下风。 蔚萧有些内疚,没事就好,怪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傅沛白笑笑不再说话,两人走到台下作礼。 陆文成面含微笑问燕王:不知王爷看得可尽兴? 燕王朗声笑道:满意满意,我虽身在庙堂,却对江湖心驰神往,今日陆宗主可叫我好生领略了一番江湖儿郎的风姿。 本以为一场切磋到此为止,可那玄光门莫元忠却突然站出来,意味深沉的道:这二位都是天极宗弟子,使同样的武功剑式,好之左右手互博,虽然精彩,但却差点意思,不如挑一位我派弟子使用本门枪法与这位少年豪杰切磋一二如何? 他说的这少年豪杰自然就是傅沛白了,他与这少年的嫌隙,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当即便有人站出来反对。 莫掌门,这不妥吧,这少年方才已经激斗一场,耗去了气力,如何再战?,说话之人是贺阳曜。 不过这燕王似乎不知其中的恩恩怨怨,听莫元忠这一讲,甚至起了兴趣,附和道:我倒觉得甚好,恰好本王也想看看天极剑对上其它武器又是何模样,燕王看向傅沛白,勾了勾嘴角,如何,你还能再战吗? 傅沛白咬了咬牙,方才与蔚萧切磋已经耗去太多体力,现在再比一场,委实勉强,但她知道莫元忠打着什么心思,她偏不想遂他意,便高声回道:弟子还能再战! 陆文成欣慰的点点头,好,那便再比试一场,不过切勿勉强,仍然点到为止。 莫元忠冷哼一声,派下身后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男子下得场去,取了一柄九尺长|枪,金枪银刃,火红的枪缨随风飘动。 他站在傅沛白身前,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不止,浑身肌肉结实,脖子粗壮,傅沛白与之相比,顿时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两人抱了抱拳,后退站定,傅沛白想速战速决,拖得越久,于她越不利,她屏气凝神,撤步劈剑,可男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轻蔑的举起长|枪随意挡住,然后双手握着枪柄一番旋转,便脱了身,他握住枪身,与臂持平,驱动内力朝傅沛白猛地刺去。 长|枪不似剑灵活,但劲道威猛,傅沛白深知不能硬挡,只能调动身法虚虚躲过,不过很快对方又是一击,枪如惊龙,席卷而来,她一个闪身躲过,但锐利的枪刃还是划破了她的外衣。 她急急喘了几口气,趁男子收枪时,径直扔掉剑,一个健步踩上男子大腿,顺势攀爬到男子后背,紧紧锁住了他的咽喉。 男子吃痛,向后踉跄了两步,傅沛白立即跳下来,一个翻滚捡起地上的剑向着男子腰间一顿横扫。 男子忙不迭躲过,但腰间衣物仍然被剑刃割得破破烂烂,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傅沛白,随即怒喝了一声,枪身随之震动,旋即对傅沛白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傅沛白额头渗下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拾去眼角的汗渍,十分勉强的躲过这些攻势,静待时机。 终于,男子的体力似乎也消耗到了一定地步,手里的动作迟缓了半分。 就是现在! 傅沛白骤然暴起,欺身上前,用剑刃格住枪身,脚下发力,用她单薄的身躯,硬是生生逼退了男子两步,在男子分神之际,她又快速后退,双手握着剑刃直直劈下,锋利的剑刃瞬间劈断了枪身。 九尺长|枪就这么硬生生断了开来,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 傅沛白收了剑,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承让了。 陆文成率先抚掌大笑,随之台上响起一片称赞之声,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年轻俊杰,前途无量,造诣颇深等附和之词接踵而来。 傅沛白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一个人,她抬眼望向人群中的白色身影,冷不丁与对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陆晏冉皱眉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傅沛白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但仅仅是这一眼,便让她心潮澎起来,连陆清婉跑到她身边她都没注意到。 阿沛,你的脸受伤了,快跟我去处理一下。 傅沛白回过神来,将胳膊从陆清婉手中抽了出来,不碍事的,宗主还未发话,我怎能擅自离开,二小姐你快回去,你这般于礼不合。 陆清婉跺了跺脚,毫不顾忌的冲着台上大喊:爹!阿沛受伤了,我先带他离开,去给他上药,可以吗? 众人一看这架势,顿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贺阳曜揶揄道:陆兄,原来清婉早已心有所属啊,我还想着撮合她和旭阳派的小少爷呢。 燕王也插上话来,少年豪杰,前途无量,陆宗主你可不要有门第之见,断了这一对有情人的姻缘呐。 陆文成的目光落在那少年和少女的身上反复游移,颇为无奈道:小女生性洒脱,自小喜欢什么,认定什么便一定要求得,否则便是一顿折腾,我哪敢阻她。 那陆宗主这意思,我们很快便又能齐聚一堂,吃上二小姐的喜酒了? 陆文成笑而不语。 陆清婉久久得不到回复,又跑回台上,拉着陆文成衣袖晃悠着,爹! 清婉!各家掌门和武林前辈都在,注意礼节! 贺阳曜抚须大笑,我等江湖中人,不拘泥于小节,二小姐性情直爽,颇有江湖儿女敢爱敢恨的风范。 陆文成无奈笑笑,松了口,去吧。 陆清婉高高兴兴下得台去,连拖带拽的拉着傅沛白走了。 宾客尽欢的天极宗百年庆典也随着日暮而结束了,陆文成亲自下山送别众人,马车滚滚,驶入夜色,待送走最后一家门派后,他脸上的笑骤然凝固,嘴角下拉,神情显得有些阴骘,武忠,查查白日与傅沛白切磋的那名外门弟子。 是。 还有傅沛白,仔细查查他的生平,亲族关系,以及他从何学来的通体拳。 沉默高大的侍卫很快应声,身影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朝泉峰一处隐秘的竹林间,陆晏冉站在其中,偶有一阵夜风吹过,掀起几缕碎发。 很快,蔚萧的身形出现在林间,他快步上前作礼,峰主。 陆晏冉没有说话,腰间软剑瞬间出鞘,剑刃明晃晃比在了蔚萧的脖颈。 拔剑。 蔚萧一阵心惊肉跳,看着眼前面若冰霜的女子,不知发生了何事,怎,怎么了,峰主? 陆晏冉冷喝:拔剑! 蔚萧爬起身来,只能照做,他拔出佩剑,两人很快在林间交锋起来,女子的软剑无比灵活,身形婉若游龙穿梭林间,他无力格挡,也不敢抵抗,外衣被割得零零散散挂在身上。 他一把丢掉剑,跪在地上,满脸土色,属下不知做出何事引峰主震怒,还请峰主明示。 陆晏冉收了剑,冷漠的注视着他,其罪有三。 一,众人面前,暴露身手,引陆文成生疑,你这颗棋子已然作废。 蔚萧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你直隶于我,却越过我听教主之令,视我为无物,其罪之二。 三,何人准你伤傅沛白的! 陆晏冉最后一声轻喝,惊起一众林鸟齐飞,林间哗啦啦一片作响。 蔚萧冒了冷汗,深埋着头,属下知罪,愿受峰主责罚,然属下虽听教主之令,但对峰主亦是一片忠心,傅沛白之事,是教主言明让我探查其身手,弟子一时不慎,伤到了他,是属下之过。 陆晏冉眸色沉沉,面上已然看不出喜怒,少顷后,她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惩戒无用,陆文成对你生疑,你再留在天极已然无用,我会托个时机将你送下山,近来一段日子,不必再来朝泉。 是。 蔚萧说完,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峰主,你如此看重傅沛白,是因为此人对我们的计划大有用处吗? 陆晏冉眯眼俯视着他,姣好的面容一副仙人之姿,开口却是与之不符的阴冷语气,多舌之人的下场,用我提醒你吗? 蔚萧一个哆嗦,连忙爬起身,属下僭越了,属下告退。 林间重归寂静,陆晏冉卸去了脸上冰冷的神情,透露出些许疲惫之感,她摸出怀中那根简朴的木簪,微微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7章 露真身 立宗大典后,苍穹峰众人对傅沛白的态度变得格外热情,傅兄傅兄的叫得异常亲切又顺口。 不过,唯有二人还是一如往常对傅沛白横眉冷竖,就连经过她身旁时都要冷哼一声才作数,这二人便是莫清源和贺琮。 傅沛白懒得搭理他们,好在他们也没主动找什么麻烦。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7) 日子很快就到了六月,苍穹峰上下皆都沉浸在紧绷沉闷的氛围中,原因无外乎就是这一众外门弟子即将面临他们入宗以来的第一次大考。 也就是内门考试,通过者,便可进阶至各峰甚至宗主座下,前途可谓一片坦荡,未通过者则要继续留在苍穹每日磨练,身心压力极大,所以众人都在为此次通过内门考试而努力备练着。 傅沛白也不例外,甚至比常人更加勤学苦练,她每日废寝忘食的习武练功,同时惊奇的发现,体中内力随着她修习蒙岩给她的那本心法而愈加深厚。 她可以毫不费力的打下一套通体拳加天极剑式,浑身经脉活跃,丹田中好似有有取之不竭的内力,她隐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极大可能是因为修习的阳性内功和当初闻老头给她的药在体内产生了冲突。 可眼下,她需要凭借这股力量去通过内门考试,尽快修习下山后找到魔头施青寒报仇,即便是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 ...... 入夜,月明星稀,子时过半,天亮便是天极宗一年一度的内门考试。 傅沛白今日休息得格外早,为白天的大考养精蓄锐,殊不知此时她门外出现了两个行迹可疑的身影。 其中一人一脸奸邪之像,正是莫清源,他扯了扯身旁站得笔直的贺琮,压低声音道:贺兄,小心些,你这样子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吗? 贺琮睨着他,眼神饱含鄙夷,心下不耻莫清源的行为,但他确实不想让傅沛白好过,所以莫清源找到他说有法子让傅沛白无法通过内门考试的时候,他才应了下来,只是不知,竟然是这般下三滥的做法,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临时反悔了。 莫清源从怀里摸出一个细竹筒,戳破纸窗,缓缓向屋内吹动迷烟。 半晌后,他推开门进屋,虽然傅沛白和谢景明已然在迷香的作用下昏睡过去,但他还是佝偻着身子,偷偷摸摸,身形猥琐。 贺琮大步跨入门槛,见莫清源这般模样,更是嫌弃,抬脚便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把莫清源踢得扑到桌上,带动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响声。 莫清源恼怒的转过头,低喝:你做什么!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 贺琮也怒道:你! 好了,咱两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想被发现就别弄出动静!你去外面放风,我完事了就出来。 贺琮冷声道:别弄出人命。 我知道,用得着你说吗! 贺琮冷哼一声,随即出了屋。 莫清源则摸黑来到傅沛白榻前,他看着眼前昏睡着的少年,目光阴沉了几分。 他从怀里摸出两粒黑色药丸,掰开傅沛白的嘴,毫不客气的塞了进去,狰狞地笑着:吃吧,吃了,乖乖睡一天就好。 而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一瓶烈酒来,朝着傅沛白嘴里猛灌,又往对方的衣物,脸上都倒满了酒,一番动作下来,傅沛白被打造成了一个宿醉之人,那么错过内门考试便也顺理成章了。 莫清源做完这一切颇为满意,打量起自己的杰作来,正欲走时,又想到不如借此机会泄泄私愤,他撩起袖摆,正准备狠狠抽傅沛白一耳光,手掠过对方鼻尖时,他的动作却一下顿住了。 他瞪大了眼,手有些颤抖,再伸出二指去探床上之人的鼻息,居然是一片虚无,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贺琮在外听见声响,脸色不悦的走进来,不是说不要弄出动静吗?你做什么?! 莫清源惊恐地指着傅沛白,他,他死了...... 什么?! 贺琮大步上前,去探傅沛白鼻息,当真一片虚无,他又按压到傅沛白的脖颈处,亦无跳动。 他神色严肃起来,扭头轻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莫清源已然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回:我就给他吃,吃了两颗使人昏睡的药丸,然后灌了一些酒,他不可能,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啊。 贺琮恼怒地瞪着他,又看向傅沛白,脑子飞速思索着,随即一把背起傅沛白道:走! 去,去哪儿? 少废话,不想被发现就跟我走。 莫清源连忙爬起身,腿脚发软的跟在贺琮身后。 二人很快出离开了房间,屋外静谧,四下无人。 贺琮背着傅沛白匆匆向苍穹后山走去。 两道人影很快穿过蜿蜒小路来到后山一处偌大的湖泊前,贺琮将傅沛白放下来,吩咐莫清源,去,找一块大石头,越大越好。 莫清源这会隐隐约约明白了贺琮的意图,他连连点头,去林间搬了一块极大的石头来。 贺琮匆忙将傅沛白的中衣脱了,慌乱之下,并未看见只着单衣的傅沛白略不平坦的胸膛。 他将衣物撕成细长的布条,一端绑在巨石上,一端系在傅沛白的腰部,随即先将傅沛白推入水中,再将巨大的石块推入水中。 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继而又平静下去,月黑风高,夜风吹拂过无波无澜的湖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贺琮松了一口气,眼神狠厉的盯着莫清源,你我今日从未来过此处,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走。 两道黑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路,而他们甫一离开,又是一道黑影从浓密的夜色中走了出来。 来人是蔚萧,他定神看了看黝黑的水潭,心下犹豫片刻,还是施展轻功飞身前往了朝泉峰。 他立在一崖前,吹起了一段狼嚎的悠扬口哨。 不多时,一白色身影飘然而至。 陆晏冉只着一身轻薄的中衣,脸上倦容明显,显然是早已睡下了,她脸上带着一些不耐,冷冰冰道:不是说过别来朝泉吗? 事出紧急,峰主,傅沛白遇害了。 陆晏冉瞬间清醒过来,语调不自觉拔高,什么?! 白日属下瞧见贺琮莫清源两人鬼鬼祟祟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晚上便留了心眼,尾随他们一路,方才便瞧见那二人将傅沛白背出房间后投到了苍穹后山的湖中。 你为什么不先救他!,一声暴喝后,女子已经飞身而去。 蔚萧楞在原地,表情有些无辜。 属下......属下不识水性啊...... ...... 陆晏冉施展轻功飞速赶往苍穹后山,耳边夜风呼啸,她的掌心隐隐渗出了薄汗。 快点,再快点......她心里默念着,脚下发力,几乎化作一道白影咻地掠过林间。 少倾后她赶到了苍穹后山湖水旁,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扎进湖水中。 湖水冰凉透骨,但也比不得她此时的心境,她屏气张开了眼睛,短暂的不适之后,向着湖底游去。 湖底幽深漆黑,她寻觅了一会儿,才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快速游过去,这才得以看清,那黑色身影果然是傅沛白,对方腰间系着一个死结,另一头连着巨石。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慌乱,解绳的动作也了无章法,用蛮力想将这布条撕开,可越慌便越解不开,薄唇不自觉微张,呼出一股气泡。 她逼迫自己沉下心来,手指颤栗,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解开了布条,她揽过傅沛白的腰身,带着昏迷不醒的人朝着湖面游去。 湖面再次泛起波澜,两个人影破水而出,陆晏冉大口喘息着,揽着傅沛白游到岸边,将人拖回了岸上。 她来不及休息,伏到傅沛白身上去探鼻息,指端却是什么都没有,她又连忙轻按上对方的脖颈,也是一片沉寂。 她深吸了一口气,侧头趴在傅沛白胸膛上,这时,她的耳畔才传来微弱的跳动声,她攥紧的拳蓦地一松,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可她冷静下来后,才察觉到某处怪异,她狐疑地抬起头,看向了傅沛白的胸膛,那微微隆起的胸部,以及刚才脸颊上柔软的触感无不在昭揭着对方的女子之身。 她骤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昏睡之人。 为什么傅沛白如此抗拒看大夫,又为何总是深夜独自外出沐浴,这一切在此刻都有了合理解释。 好一会儿后,她震惊的神色缓缓平静了下来,想到傅沛白往日所受种种,没有抱怨,没有哀叹,亦没有退缩,她若身为男子,心性品格也胜过数人,何况只是一个女子,用这副单薄的身躯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湖面波光粼粼,涟漪微起,就像彼此她的心,又是良久过后,一声轻叹从她的齿间溢出,晚风拂过,也带走了她纷杂的心绪,她背起傅沛白施展轻功回到了朝泉峰。 她将傅沛白带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山洞,然后将她安放到石床上,驱动内力为她烘干了身上的衣物,随即又去到后山,敲响了云若灵的房门。 片刻后,云若灵披着外袍开了门,看见乌丝贴面,衣衫尽湿的陆晏冉,一脸惊讶,峰主,你这是怎的了? 陆晏冉神色严肃,先跟我走。 云若灵的睡意彻底散去,来不及多问,裹紧外袍便和陆晏冉钻进了夜色中。 而后来到秘洞,看见石床之上的傅沛白,云若灵更是震惊,峰主,小白她? 她发生了一些意外,眼下探不到鼻息,亦无脉息,唯有微弱心跳,你快看看。 云若灵不再多问,神色凝重的给傅沛白把起脉来,少顷后,她收了手,说道:小白体内脉象微弱,体内似乎有两股寒热气息肆意窜动,她先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不过眼下看来越发严重了,体内的寒热冲突,必须以外力干扰,助其平息。 陆晏冉点了点头,你将她扶起来。 云若灵闻言照做,将傅沛白扶起身,虚虚的坐着。 陆晏冉上了石床,盘腿坐好,双掌贴近了傅沛白的后背,缓缓闭了眼。 第48章 内门考 陆晏冉的手掌与傅沛白后背间升腾起微弱的寒气。 云若灵原以为峰主这是在给傅沛白输送内力,但越看越觉得不对。 陆晏冉的脸上血色尽褪,显出病态的苍白来,秀窄修长的手指也开始发白。 峰主你...... 陆晏冉没有应声,她眉头轻皱,面上显出一丝强忍痛苦的神色,单薄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如此过去半晌,她才收了手。 我已经将她体内阴寒之气吸纳了过来,你再替她看看。 云若灵扶着傅沛白躺下,又探了探对方的脉息,已然恢复平稳了,小白已然无碍了,不过峰主你本就患有寒疾,这般做岂不是自损己身吗? 陆晏冉呼出一口寒气,神色恢复淡然,无碍,她体内何来的这股阴寒之气? 云若灵看了看傅沛白,面上有些为难。 我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你不必再瞒我。 云若灵微微一惊,对上陆晏冉幽深的瞳孔,她一声叹罢,缓缓说道:她一心为入天极学武,女扮男装,服下了某种隐匿身份的秘药,身体便蕴生了这股寒气。 而后修习内功的时候,又一意孤行选择了与体内相逆的阳性功法,两股气息久久在体内纠斗,表面无恙,实则内耗精元,可是现下却全然恢复了,气盈肺腑,经脉流通,难不成是因为峰主你刚刚汲取走了小白体内寒气的缘故吗? 陆晏冉摇了摇头,不是,我虽将其体内寒气吸纳而出,但并不能绝其根。 那还真是奇哉,不过也算好事,小白总算不用再受那寒热交替的折磨了,对了,峰主,小白今日怎的会突然这样?还有峰主你...... 说来话长,今夜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傅沛白。 云若灵有一瞬的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而后离开了洞穴。 空荡的洞中只剩下了陆傅二人,静悄悄的。 陆晏冉良久无言的看着石床上的人,目光一一从对方的眉眼五官划过,昏暗的烛光下,傅沛白沉沉的睡着,安静祥和的面容露出了些许女儿姿态。 竟是女子吗? 陆晏冉这么想着,探出手去,指尖触碰到了傅沛白的脸颊,触感带着一点温热和柔软,她蓦地收回手,压下内心起伏,带着傅沛白赶回了苍穹。 静谧的室内,傅沛白躺在榻上,在寂静的深夜,将她妥帖放回了榻上,替其盖好被子后关门离去。 ...... 天之将明,傅沛白悠悠转醒,头疼得厉害,昨晚实在是睡得太沉了,途中好似又梦魇了,沉入冰冷刺骨暗不见天日的湖水,再之后便不记得了。 她坐起身用力甩了甩头,却突然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在黢黑的房间里,她竟然能隐隐视物。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房中的桌椅板凳,轮廓无不清晰可见。 怎的......睡了一觉起来竟能夜视了,她惊奇不已,下了床,感觉整个人通透清爽,连身子都轻盈了半分,奇哉奇哉。 她怕扰醒谢景明,放轻脚步推开门,来到了平日练武的竹林,运气出掌,不远处细长的竹竿应势而颤动,就像被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击中,连带着竹叶簌簌作响。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感受到丹田处滋生出一股奇异而又充盈的气流,好似蕴藏着取之不竭的内力。 她依照着心法调理气息,而后又是一掌,甫一接触到竹身,那绿竹便从中折断,发出清脆的滋拉声,摇摇欲拽倒向一旁。 傅沛白目瞪口呆,心下骇然,觉得身体陌生至极,她武功如何,内力几许,她自己是知道的,怎会一夜之间变化至此,这着实太诡异了。 这突然得到的强大力量,不知是福是祸。 她怔楞的走回房间,坐在黑暗的室内,直至破晓。 谢景明缓缓转醒,也是一阵头晕目眩,见傅沛白正出神坐在榻边,关心道:阿,阿沛,你怎么了? 傅沛白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无事,快收拾收拾。 谢景明精神起来,忙不迭起身穿戴整齐,和傅沛白出门走去饭堂。 两人刚进饭堂,便遇上了蔚萧,蔚萧端着餐盘,见到傅沛白的一瞬有些惊讶,旋即调整了神情,微笑着和两人打招呼。 傅沛白排队打饭的时候,又感觉到身上投来两道诡异的视线,她转过头去,看见不远处莫清源一脸惊惧的盯着自己,贺琮也是神情一变,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她被莫清源盯得有些发毛,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好似见到鬼了一般,她转回头,懒得深究。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8) 贺,贺兄,傅,傅沛白他不是...... 闭嘴! 莫清源讪讪闭了嘴,心有余悸的走向一边。 ...... 天极宗一年一度的内门比试设立在苍穹峰校场上,所有外门弟子皆可参加,宗主以及四位峰主会全程观看,比试将从上午比至日暮,规则同入宗比试大同小异,头甲可直接进入宗主座下,前五十名自行选择各峰。 再来就是宗主及各位峰主若有青睐的弟子也可直接提入门下,一千二百名外门弟子,通常来说,能晋升内门的只有两百号人左右,竞争可谓十分激烈。 今日的太阳有些毒辣,悬吊在高空之上,整个校场并无遮阴避阳的地方,而场中弟子大多顶着日头而站,不一会便汗湿了背衫。 看台之上的宗主峰主以及长老主事则由小厮撑着遮阳大伞,婢女摇扇,辅以茶水点心,悠闲自在。 校场中分作了十个大小相同的小型比试台,但并未分组,是以不同属于一堂的也可能会一起比试。 傅沛白,谢景明,蔚萧三人并肩而立,站在校场一侧,比试已然开始了两个时辰,迟迟未轮到他们,而头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射着,晒得他们皆出了一身薄汗,不过其中属谢景明最夸张。 他表情紧张至极,手心一直紧攥着裤腿,眼神止不住地在场上游离。 傅沛白心下也是紧张的,不过面上不显,还安慰着谢景明,别紧张,景明,就当作平时的练习切磋好了。 不,不行,我冷静不下来。 蔚萧拍拍他的肩,哎呀,没事的,这次没过,等明年就是了。 我,我想跟阿沛一起通,通过比试,然后,继续,继续呆在一起。 傅沛白笑笑,我入宗不足三月,哪能这么容易通过比试,我看啊,我们三人中,唯有蔚师兄有此实力,此次定能晋升内门。 蔚萧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也不行,你可别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可是各个深藏不露,只是平日刻意隐藏真实身手罢了,毕竟只要还在外门一天,便和其它人同为竞争者,卧龙不显,只待今日。 他说罢,随手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比赛台,看着左边那个男子没,你们别看他身形瘦小,手下绵软无力,但你们仔细看,他每次甫一接触到对方身体时,劲道乍现,功力在最后一刻击出,往往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接着他又指向另一边,还有这个,这人早年在风刃门下做过一段时间的外门弟子,而后为了学剑才进入天极,你看他的身形宛如凌风,已然是将风刃门下的柔云式学得通透了。 傅沛白听罢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她虽不知今日会与谁比试,对方实力如何,但她定会全力以赴,既不轻视对手,也不会妄自菲薄,只当全力一战。 可谢景明心态就不如她好了,这会听蔚萧这么说,信心直接跌落谷底,甚至打起退堂鼓来,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主事已经在高声大呼:谢景明,三号擂台准备。 他登时腿一软,差点跪下,傅沛白及时扶住他,鼓励道:别怕,景明,你武艺并不差,就像平时一样发挥即可,勉力为之,去吧。 谢景明站定身子,看着傅沛白一脸信任的表情,心里涌出一些勇气,抬腿走向三号台。 傅沛白和蔚萧也从校场边绕到了三号台侧,准备观看谢景明的比试。 谢景明怯怯地上了台,而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比瘦小的谢景明身形大了一圈。 他无助地看向台下的傅沛白,看见对方无声的张口,你可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拔剑摆出对战姿势。 紧接着锣声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傅沛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激斗着的两人,谢景明胜在身体轻巧灵活,高壮的男子胜在力量霸道,两人各有优点,一时难分胜负。 两人久久缠斗在一起,高壮男子面上越发不耐,手下也愈发凶狠起来,谢景明抵挡得很是吃力,几乎快要败下阵来。 傅沛白一颗心也随着比试的激烈提了起来,仿佛此刻在台上比试的人化作了自己,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如何拆解对方的招式,又如何抓住对方的破绽转守为攻。 铮的一声,台上两道长剑相交,发出刺耳的争鸣声,谢景明被对方的力道逼得后退,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不愿就此落败。 男子大喝一声,收剑再次向谢景明劈砍而去,攻势迅猛,谢景明不敌,手中剑刃应声而断,而对面的男子却并未及时收手,如若这一剑下来,谢景明肩胛必然血肉模糊,甚至小命不保,危急之时,台下传来一声惊呼。 小心! 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人影咻地翻身上台。 傅沛白拔出腰间佩剑格挡住男子的剑,双臂猛地发力,震退了男子。 她满脸戾气的盯着对方,喝道:方才他已然落败,你为何不及时收剑?!这仅是一场比试而以,点到为止,何况他是你的同门师弟,不是你的仇人! 男子怔了怔,方才他的确因一时酣斗,血气上头,忘了收剑,心下原本有几分惭愧,但这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身单力薄的少年吼了一顿,他面上有些挂不住,便颇为不客气的回道:刀剑无眼,即便是比试,也该自己小心才是,再说,他现下不没受伤吗,主判官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跳出来多嘴多舌? 傅沛白不胜与人争辩,但心中又为谢景明愤懑不平,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阿,阿沛,我没事,怪我,自己没躲开,谢景明拉了拉傅沛白衣摆,不想徒增事端。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极端烦躁,浑身血液沸腾起来,身体好似像有野兽要破体而出,脑子里一个劲的叫嚣着战斗、战斗。 在这股莫名的冲动下,她缓缓抬起剑,指向了对面的男子,脸色深沉,眼底翻腾着浓浓戾气。 身形高挑纤瘦的少年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拿起你的剑,与我一战。 第49章 生意外 蔚萧愣了,冲着台上大喊,傅师弟!你做什么,快下来! 谢景明也傻了,急急开口:阿,阿沛,你别冲动,我没事的。 傅沛白拨开他的手,挑衅的冲对面男子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缕讥嘲的笑:不敢? 男子一愣,旋即抬起剑,我有什么不敢!比就比! 不过他刚说完,主判官就上了台来,怒道:闹什么闹!内门比试,岂容你们肆意妄为,都给我滚下去! 傅沛白脚下不动,神情与往日大相径庭,沉着冷静道:前辈,劳烦你去同宗主说明缘由,恳请宗主恩允傅沛白这一战。 主判官听见这名字心下一跳,如今傅沛白这名头别说在苍穹峰,就是在整个天极宗也是响当当的了,人人都将他看做宗主的乘龙快婿,宗主对其的栽培之心众人也有目共睹,那此人自然是他不敢招惹的。 于是他连忙跑到看台上,如实同陆文成说明事情的前后缘由。 彼时陆文成手里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眼神晦暗不明,他听罢便挥手允下了,待判官离去,他随意的问向身边的陆晏冉:晏冉,你如何看待这傅沛白? 陆晏冉神情平淡,微微敛眸,少年自有少年狂,心如骄阳,不畏傲雪凌霜。 陆文成听罢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少年狂。 主判官这边已经回到比试台上,他喘着气道:宗主准了,你们比吧,不过此场比试不计入内门考试,且点到为止,不准伤人。 傅沛白眯了眯眼,手腕一抖,剑身随之颤动,一股奇异的兴奋之情从身体涌出。 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对面男子不禁咽了咽口水,但他不愿示弱,也拿起剑来。 这场意外而生的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傅沛白一反往日的防守为主,伊始便进行猛烈进攻,她全身血液沸腾着,叫嚣着,冲击着,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沸盈的滚水之中,通体燥热。 她手下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猛,钩、挂、点、挑、剌、撩、劈,一招一式灵敏又蕴含力量,男子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一直落于下风,疲于闪躲着。 傅沛白又是一劈,如同男子方才劈向谢景明的那招,男子的剑应势从中折断,他盯着那锋利的银色剑光袭来,一时之间竟忘了闪避,呆滞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以为傅沛白就要这么砍下去,可在距离男子肩上一寸有余的时候,剑定定的停住了。 傅沛白嗤笑了一声,刀剑无眼,可要小心了,说罢,她收了剑,下了台去。 男子愣在台上,周身被吓得冷汗涔涔。 谢景明睁圆了眼,满脸崇拜的看着傅沛白,阿沛,你,你好厉害! 傅沛白沉沉吐了一口气,笑了笑,并未言语,她现在脑子有些混沌,一时也忽略了身旁蔚萧投来的怪异眼神。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蔚萧被叫到名字去了另一个擂台比试,然而他很快便败下阵来,这让傅沛白感到有些意外,她记得上次与蔚萧比试,对方的武功实力远远在她之上,对战此人应该是轻松取胜才对。 看着傅沛白疑惑的神色,蔚萧含糊笑道:轻敌了轻敌了,可惜。 再之后,便是傅沛白上场,她此刻充满了斗志,丹田内力充盈,轻而易举取便取得了首胜,而后又是几场比试,她皆轻松取胜。 到最后一场比试时,她发现对垒的人竟是贺琮。 贺琮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台下观看的众人心道这次傅沛白该是踢到铁板了,可最后的比试结果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贺琮输了,而且输得极惨,整场比试从头到尾都被傅沛白死死压制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贺琮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看着掉在地上的佩剑,又看向傅沛白,满脸震惊。 他是因着昨晚的事有些许分神,但绝不会不敌傅沛白,对方只是一个区区习武一年的人,而他习武十五载,怎会输得如此难堪。 不,不可能,你才习武一年,怎会......怎会如此轻松胜我,不可能,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贺琮不可置信的问道,骄傲如他,自负如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 傅沛白皱眉抿了抿唇,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刚想开口说话,突然眼前发黑,喉头一甜,腿下登时失去了气力,整个人往前扑去。 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弥漫起一道血雾,紧接着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在了擂台上。 她眼前一阵模糊,化作朦胧的重影,眼皮一张一合,只能听见耳边聒噪的人声,和陆续围拢而来的脚步声。 阿,阿沛! 傅师弟! 怎么回事?! ...... 这些声音像是从远古飘来,显得空灵又遥远,她听不真切,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半阖着的眼角出现了一片洁白的裙摆,鼻尖传来了熟悉的清幽冷香。 再然后,她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半托起自己的后背,随即,那手又抚上她的脸,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已然没有力气去睁眼看这人是谁,可她心里却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她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啊。 她勉强提振着的心神彻底松溃下来,就这么昏迷在了陆晏冉的怀里。 陆晏冉睨着贺琮,眼底蕴藏着滚滚怒气,声音不大,却饱含威慑力,你对她做了什么?! 贺琮被吼得一愣,刚才看见傅沛白突然仰天吐血倒地,他也着实惊到了,我,我什么都没做。 陆文成这时也赶了过来,他瞧了眼昏迷不醒的傅沛白,脸色沉下来,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武忠,快去叫大夫。 武忠刚要应声,陆晏冉却直直横抱起了傅沛白,声音冷淡又有些强硬,不用了父亲,她身有旧疾,我峰内的医女熟知,我将她带回朝泉诊治便是。 陆文成眼睛一眯,盯着陆晏冉审视了一瞬,随即应声:那快去吧。 陆晏冉抱着傅沛白急步离开了校场,众人看着这一幕齐齐傻眼,都道男子抱女子是郎情妾意,这女子抱着男子是怎的回事? 朝泉峰峰主向来冷淡自持,何时这般失态过,两人瞧着着实关系匪浅,不是说傅沛白和二小姐才是一对吗,现下瞧来,怎的大小姐又牵扯其中了?难不成是一出三角虐恋,众人当即便交头接耳起来。 陆文成浓眉紧皱,大喝:继续比试! 他转身走回看台,表情有些深沉,武忠,你方才有觉得晏冉有些奇怪吗? 似乎大小姐对那傅沛白异于旁人。 我不是指这个。 属下愚钝,请宗主明示。 我方才瞧她言语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陌生,陆文成说罢驻足,回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 武忠怔了一下,他跟随陆文成身边已有十余年,很快便明白了对方深意,说道:是否需要属下探查一番? 陆文成皱眉,像是在思量,少顷后他开口:你说我这多疑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如今竟也怀疑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宗主身怀大志,成事之前,自当万事小心。 陆文成眉眼缓和下来,带了些许笑意,你如今嘴上功夫倒是长进不少,晏冉那边,暂且不用,对了,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那名叫蔚萧的弟子查无身世,过往一切空白,身手却远在同龄人之上,很是可疑,至于傅沛白的身世,属下只粗略打探到一些,西北人士,父母皆是农户,育有一对儿女,而后遭遇了落影之难,满村被屠,是以查不到他具体的身世背景。 陆文成颔首道:找个时机,处理掉蔚萧,一只来路不明的耗子罢了,本来容他留着也无妨,偏偏出现在本座眼前,惹人生厌。 是武忠说完,又问道:宗主是想重用傅沛白此人吗? 陆文成重新走向看台,边走边道:某些时刻,我瞧着这少年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难免感怀。 再者,清婉这般喜欢他,现下瞧来,晏冉对他也不一般,这小子倒是有能耐,生生讨了我两个女儿的心,无论最后他和谁走到一起,他都做定了我的女婿,我膝下无子,往后这偌大的天极宗自然是要找个人接替的,且再培养他几年,看他能否堪此大任吧。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39) 陆文成说完瞧见武忠神色有恙,于是问道:怎的,你对这人有其它看法? 属下观此人秉性刚直,怕他日后不认可宗主所谋之事,成为大业下的一道阻碍。 陆文成闷闷笑了一声,随口道:大业之下,数不清的阻碍,若多他这道阻碍,清掉便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就像在说扫去一片垃圾这般轻巧。 武忠颔首,未再说话。 第50章 内息症 此时的朝泉峰后山已经乱作一团,陆晏冉抱着傅沛白进了云若灵的药堂,大门紧闭,众人被挡在在门外,面带急色,七嘴八舌。 小白这是怎么了?我方才瞧着他脸上还带着血,怎么搞的?今天不是内门比试么,难不成被人打成了重伤? 哎哟,这傅小子命可真苦,一年到头受多少伤啊,真是遭罪。 可不是嘛,走的时候还说是去学武的,不是受苦的,现在这幅样子回来,早知道还不如安安生生呆在咱们峰上,非得学什么武啊。 呜呜,阿沛哥哥,阿沛哥哥不会死了吧。 蒙岩一听,一巴掌呼上霍嘉然的后脑勺,呸呸呸,说什么呢,你阿沛哥哥身体好着呢,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霍嘉然瘪着嘴抽噎,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一边的一群婆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诶,你们方才瞧见了吧,咱们峰主居然抱着小白回来,一点也不顾忌男女之别啊,你说他两不会是...... 你别说,还真是,峰主脸色刚才可难看了,一脸担忧,我瞧着一定...... 不过这几个婆子话还没说话,便被蒙岩大声喝住了,你们几个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很闲是不是,烧柴做饭去,都散了! 众人还没见过蒙岩发这么大的火,转眼就鸟作兽散了。 门外站着的只剩下孟岩、丁一、阿芙和霍嘉然。 几人没交谈,就这么面色沉重的站着。 而屋内,云若灵正替傅沛白把脈,良久后,她收了手,表情凝重,小白的身体现下变得很奇怪,怎么说呢,峰主可以将她的身体想象成一个器皿,先前她体内的两股寒热气息纠斗,反倒是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上次她突然发作,机缘巧合,体内那股阴寒之气消散了,这热息便占了上风,从小白体内源源不断的滋生,已然超过了她身体容纳的上限,盈满则亏,物极必反,她承受不住,更驾驭不了这股强大的力量。 陆晏冉看了眼昏睡的傅沛白,皱眉道:如何解? 云若灵一脸愁色,我医术浅薄,不知何解,如此难症,世上唯有一人可解。 谁? 医圣,可医圣前辈早已退隐江湖,现在无人知其下落。 就是说她这病无可解了吗? 唯有找寻医圣下落,方能一试,小白这次体内的热息已经平复下去了,但身体就像埋了一根引线,若下次热息再次爆发,兴许就不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陆晏冉伸了手去,细长的手指落在傅沛白的嘴角,指端轻轻揩拭掉上面挂着的余血。 她的声音仍然平淡,指尖却微微颤了颤,那可有抑制之法? 我尚不清楚这热息骤生的缘由,待小白清醒后问一问吧。 陆晏冉低低嗯了一声,你且照看着她,我去安排人找寻医圣的下落。 ...... 紧闭良久的药堂房门总算打开了,蒙岩第一个按捺不住,抻长了脖子往里探去,峰主,小白没事吧? 现下没事了,她还未清醒,你们勿要进去扰她。陆晏冉又对阿芙说道:去将刑广找来。 是。 阿芙离开了,门外剩下陆晏冉,蒙岩,丁一还有一个小小的霍嘉然,几人间气氛有些沉闷。 蒙岩沉着脸,满脸担忧,丁一是怕陆晏冉,所以不敢说话,而霍嘉然方才被蒙岩训了,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绞着双手吸鼻子。 几人一时无话,直到门又打开,云若灵走出来,同他们说道她去取一些晾晒的草药后,便急急离开了,这几人之间的氛围便又沉寂了下来。 陆晏冉察觉到自己站在这里,他们三人似乎不太自在,便打算走到另一边去,刚迈开一条腿,衣摆便被一只肉肉的小手攥住了,她低头看去,是瘪着嘴一脸哭相的霍嘉然。 峰主姐姐,阿沛哥哥怎么了? 陆晏冉并不熟悉如何与小孩打交道,只能尽量放轻声调同霍嘉然说道:她没事,等她睡一觉便好了。 霍嘉然圆圆的小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吗? 陆晏冉盯着这双眼睛,突然想到傅沛白小时候也该是有着这样一双圆润又清澈的眼睛。 这一想,她又不由得去遐想傅沛白小时候该是个什么模样,从前听傅沛白讲过一些儿时的事,想必该是在田野乱跑撒欢,脸上带着张扬的笑,肆意欢快的模样吧。 峰主姐姐...... 霍嘉然糯糯的声音传来,拉回了走神的陆晏冉。 真的,她弯下身子,摸了摸男孩的头,我先送你回去吧,阿沛哥哥醒了见你在这一直等着会心疼的。 霍嘉然脸上挂着鼻涕泡,重新绽放了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陆晏冉浅浅笑了一下,小男孩的手因为整日玩闹惯常是黑的,但她心下却不反感,牵了那双小手带着霍嘉然朝着远方的一间屋舍走去,剩下呆若木鸡的丁蒙二人。 直到女子和男孩的身影走远了,蒙岩才用手肘捣了捣丁一,丁一啊,你掐我一下。 丁一哦了一声,狠狠拧了一把蒙岩的胳膊,把蒙岩拧得跳了起来,怪叫道:臭小子,你干嘛! 不是你叫我掐你吗?丁一委屈道。 我叫你掐我,没叫你掐死我! 丁一耸耸肩,那对不住了啊,蒙大哥,心里却在腹诽,自己才用多少力啊,这大男人怎的比女子还怕疼。 蒙岩揉着被揪疼的胳膊问道:你刚才瞧见峰主的样子没? 瞧见了,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蒙岩眼睛一亮,激动道:是吧,是吧,刚刚看见峰主那副样子我简直以为我在做梦,我上山四年多,可从来没见过峰主这般模样,她方才走神的时候,眉眼温柔得像要掐出水来,嘴角含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我猜峰主是想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吧,那种眼神我在山下的时候见过,出嫁的姑娘都这样儿。 放屁,我可没听说峰主有喜欢的男子。蒙岩说完,顿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峰主方才抱着小白步履匆匆赶来的画面。 之前他一心挂在傅沛白身上,没注意到这茬,现下想来,简直大为吃惊,女子这般抱着男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何况是两个未婚男女,这种姿势未免太过于亲密了。 丁一看蒙岩一脸复杂又精彩纷呈的神情,伸手往他脸上挥了挥,怎么了,蒙大哥? 蒙岩打掉他的手,仿佛失魂一般,你说峰主和小白......他们,他们不会有点什么吧? 啥?有点什么? 当然是男女之情了!你方才没见到峰主把小白抱回来的吗?男未婚女未嫁,抱回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这个毛头小子怎么什么都不懂。 蒙岩说得煞是认真,丁一听完却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 蒙岩气恼,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笑什么?我在很严肃的跟你说这事! 丁一直起腰来,脸笑得有些充血泛红,他连连摆手,不可能,峰主跟阿沛绝对没什么,你信我,蒙大哥,她们绝对没有男女之情,更不会产生男女之情。 你又不是他们,做什么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哎呀,你就相信我,没错的。 蒙岩狐疑的盯着他,随后捏住他的脖颈,手下微微发力,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说! 丁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哪儿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方才说他们绝无可能。 丁一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因为,因为阿沛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就在山下,她们已经定亲了,就等阿沛学成下山,便会成婚,所以她跟峰主绝无可能。 蒙岩瞪大了眼,你放屁!他明明同我说他喜欢峰主,怎么可能会在山下还有个红颜知己。他刚说完,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紧嘴巴,四下打量,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我方才胡言乱语的,你不要当真。 可这会一脸震惊的人已经变成丁一了,他微微张着下巴,缓缓问道:你,你刚刚说,阿沛喜欢峰主?就咱们峰主? 蒙岩一脸懊恼,我说了我胡言乱语的! 不,不,我听到了,你就是说的阿沛喜欢峰主是吧? 这下瞒是瞒不住了,蒙岩索性懒得装了,是是是,瞧我这张嘴,真是的。 丁一拧着眉,表情复杂,怎么会呢......阿沛怎么会喜欢峰主呢......不应该啊。 我当时知道也吓了一跳,不过也不能怪小白,咱们峰主人美心善,武功又高,不怪他动心。 可丁一仿佛没听到似的,还在一个劲的低喃: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蒙岩看他这副神叨叨的样子,正想训他,余光瞥到远处跑来的少女身影,他赶紧扯了扯丁一,让他住嘴。 等到陆清婉跑到他们身旁时,两人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 二小姐好。 陆清婉微微喘着气,焦急道:阿沛呢,阿沛在里面是吧。 是的,小白还没醒,峰主说先不要去打扰他。 陆清婉放到门框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有些失望又担忧的问:他现在没事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受伤? 蒙岩正色起来,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说小白在今日的内门比试中力挫十二名弟子获得全胜,但在赢下最后一场后便吐血昏迷了,方才阿若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等他醒过来就好,二小姐不用担心。 陆清婉点了点头,又问:他大抵何时会醒?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同你们一起等。 两人急急摆手,不可不可,二小姐还是先回去吧,等小白醒了我托人告知二小姐便是。 陆清婉咬着下唇,思考了片刻道:那好罢,他醒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待陆清婉的身影走远后,他两才松了口气,蒙岩摸着下巴的胡茬,半眯起眼,你说小白到底使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收获了宗主两位千金的芳心,这小子,命里桃花泛滥啊。 丁一皱着五官,一副难言的神情,此刻他恨不得掰过蒙岩的肩膀狠狠摇晃对方,大喊清醒点,阿沛是女子。 但他不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第51章 得安抚 傅沛白醒来后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鼻尖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 她撑着床榻坐起身,闷闷咳了一声,咳嗽声传到屋外,很快便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是阿芙。 阿芙点燃烛台,来到榻边,关切道:小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沛白摇了摇头,除了胸口有些闷,身体其它地方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了。 她蓦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一幕幕闯进脑海中,手指不由地紧紧抠住了床沿,声音沙哑的问:峰,峰主呢? 峰主去处理一些事情,我等会再告诉她你醒了,你先歇着,我去找阿若姑娘来替你看看。 傅沛白怔怔地点头,随即躺下,阿芙离开房间后,没过一会云若灵便来了,她未多一言,替傅沛白细细把着脈。 小白,你身体近来异常,自己可有察觉? 嗯,前段时间明明体内有两股寒热气息交替相斥,煞是磨人,但今早我醒来,身体突然就发生了变化,好似七经八络都被打通,那股阴寒之气也彻底消失了,浑身通透清爽,耳清目明,感觉有远远不断的内力从丹田滋生,很奇异。 云若灵沉思了片刻又问:那昨日你吐血昏迷前身体可有不适? 傅沛白凝神回忆了一下,开口说道:确实有些奇怪,当时我体内突然涌起一股灼热的气息,好似烧到了脑子一般,有另一个声音一直鼓动着我叫嚣着我去跟人战斗,身体便一直处于一种燥热难以控制的状态,想要宣泄爆发出来,随后我便跟那人约战,打的时候才觉得身心舒畅。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飘渺,我......记得我当时最后一剑马上就要砍到那人脖子颈,虽然最后关头我及时收了手,但是我记得当时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喊着劈下去,砍下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杀了他...... 傅沛白说完,先前模糊的记忆通通清晰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颤栗,阿若,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感觉我身体里好像住进了另一个人,残忍,嗜血,又好斗,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抬头看向云若灵,一脸的惊慌失措。 云若灵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小白,你冷静点,你现在的确身体有异,具体是什么缘故造成的,我亦不知,但听你讲来,你体内的热息发作似乎跟你的心绪有关,在我为你找到破解之法前,你尽量保持稳定的情绪,特别是不要动怒,不要心生戾气,不要让它控制了你,明白吗? 傅沛白木然地点点头,紧紧攥住了拳。 我去替你开一些静心养神的药,你先休息会。 好。 房间里重归寂静,她躺在床上,盯着屋梁,心下有些茫然和困惑。 眼前一切都好似虚幻,连自己也是,活了十七年了,眼下竟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陌生。 她躺在榻上神思飘忽,房门再次被打开,随着一股浅淡清幽的冷香飘进来,她霎时坐起身,看向来人。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0) 陆晏冉缓步来到榻前,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惯常的平波无澜,身体可好点了?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在傅沛白听来却宛如天籁一般,许是她的表情过于呆滞,陆晏冉以为她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蹙眉问道:还有哪里不适吗? 傅沛白骤然回神,低语道:没有,没有不适。 她说完,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细细算来,她二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傅沛白心中酸涩,连带着鼻腔发酸,她暗自唾弃自己,却又忍不住开口唤道:峰主...... 她的声音有种雌雄莫辨的中性音调,不尖不细,也不算低沉,而是同少年一般的清亮,现下带着一点鼻音,显得声音闷闷的,语调拖得极长,与撒娇委屈的孩童一般无二。 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彼时屋外一道白电划破夜空,一声闷雷乍响,轰隆一声,倾盆大雨落下,屋外响起吵杂的夏夜雷雨声。 陆晏冉的眉目细长,眼睛状若桃花,瞳孔仿佛是浅棕色的琉璃一般,看人时总是透露着一股冷清疏离的感觉。 傅沛白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将目光一直落在对方的脸上,内心饱胀,某种情绪就快要按捺不住破土而出了。 陆晏冉幽幽一叹,冷淡的眉眼软和了下来,轻轻一问:怎么了? 傅沛白被这短短的三个字击得溃不成军,这段时间以来的难受、压抑、委屈和思念,通通涌上心头,逼得她眼角发红,几乎快要落泪。 她脑子糊涂起来,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嘴角下拉,只一个劲的喃喃:峰主,峰主...... 陆晏冉盯着她,嘴角忽然带起一丝笑意,傅沛白,你今年几岁了? 年底就十八了。 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像谁吗? 像谁? 八岁的霍嘉然。 傅沛白听出了话中的调侃之意,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窘,一时没有回话。 好了,你身体到底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没有,她虽然只回了短短两个字,心里却默道见到你什么都好了。 陆晏冉正了脸色,你身体的事阿若已经与我说了,这几天你就在朝泉修养一阵再回苍穹,我会禀明父亲的,还有,记得阿若的嘱托,保持平稳的心绪,遇事遇人,淡然处之。 傅沛白听到身体二字时眼皮一跳,还以为女子身份被发现了,等陆晏冉说完她才堪堪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 眼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陆晏冉有要走的意思,傅沛白自是不舍,她仓促开口道:峰主! 陆晏冉转过身看她,耐心地问,怎么了? 我......害怕。 陆晏冉瞧了眼窗外的电闪雷鸣,又看向傅沛白,眉梢微挑,怕打雷? 傅沛白窘迫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怕,她喉头发紧,语调也沉缓了下来,我是怕我自己。 陆晏冉走回榻边,微微敛眸看着她,为何? 傅沛白垂着头,手里死死抓着被褥,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峰主你现在也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怪物。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傅沛白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双沉寂如水的眸子,她看见陆晏冉薄唇轻启,发出轻柔悦耳的声音。 不会的,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女子的声音不大,亦无什么声调起伏,无形中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意味。 傅沛白心神一震,手缓缓松开被褥,她眸光闪闪的看着眼前为之倾心的女子。 善恶本是一体,此消彼长,世人皆如此,你能遏制住恶念,也能控制住你自己,傅沛白,我信你。 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浑身被一股狂喜之情所包裹。 我信你,我信你,仅仅三个字,于她而言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她喜不自胜,指尖都有些发颤,她深知为什么对方三言两语就会让自己这般心生欢喜,好似上天赐下了偌大的恩惠。 好一会儿后,她才从激荡的情绪中平静了下来,就在刚刚一瞬,她突然顿悟,天上的月亮之所以皎洁流芳,正是因为它永远高悬于天,月亮不会奔她而来,但她永远都会被照亮。 足够了,这般就已然足够了。 她大笑起来,笑容张扬洒脱,脸上耀眼的神采像是窗外雷雨都打不消的明亮星辰。 陆晏冉一脸莫名的盯着她,语气颇为无奈,身体好了,脑袋又糊涂了吗? 傅沛白眉间愁云骤消,恢复了往日明朗的模样,不是,峰主,我没事了,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豁然开朗罢了。 哦?何事? 日后有机会再告诉峰主吧。 陆晏冉面对她敷衍的回答也不多问,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出了门去,门外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是刑广。 陆晏冉神色冷峻起来,一边朝竹林小筑走,一边向身后跟来的刑广发问:你不是下山寻医圣去了吗?怎的折返回来了? 刑广沉声道:教主来了。 陆晏冉脚下一顿,急急开口:带我去。 很快,两人来到朝泉山腰的一处秘洞,穿过长长崎岖不平的甬道后,到达了深处的中空洞穴。 而中间正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 陆晏冉上前两步,垂首道:见过教主。 黑袍人旋即转过身来,细瘦干枯的手臂高高扬起,随着洞穴中一声清脆的啪,陆晏冉微侧着头,脸颊一侧被尖锐的指甲划出了一条口子,不过奇异的是,这口子之下并没有渗出血珠,而是露出了白皙细腻的又一层肌肤来。 她被这般狠狠扇了一巴掌,神色却并没有变化,只是低首垂眸一动不动。 黑袍人掀开身上厚重的袍子扔到地上,露出其下一头华发来,原是一女子,不过她身材瘦小,指节干枯,明明是风烛残年的老妪身姿,脸却还呈现妙龄女子的模样,皮肤吹弹可破,柳叶眉丹凤眼,长相美艳,只是她的脸和体态实在过于违和,因此整个人显得十分诡异。 那女子此刻横眉冷竖,声音饱含怒气,对陆晏冉喝道:十七,你上次是如何答应我的?!可你现在却做了些什么?! 第52章 受警告 陆晏冉敛着眸,瞳孔里不带任何情绪,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知错,我看你不仅不知错,反倒是学会了阳奉阴违那套! 黑袍女子越发盛怒,高声道:要我提醒你,你父母是如何惨死在陆文成剑下的吗?要我提醒你,你满门是如何葬身火海的吗?啊?! 陆晏冉脸色倏地煞白一片,她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滚着的痛苦回忆,良久后,低声道:不......不用,教主,我知错了。 黑袍女子冷哼一声,眉间还是阴云不散,我派蔚萧来辅佐你潜入天极,你倒是很会用人,让他去暗中相助傅沛白,好啊,真是好得很。 你还当着陆文成的面失态,露了破绽,你可知此举,会将我们布局几年的计划和心血一举作废! 黑袍女子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有些体力不支似,脚下踉跄了一下,陆晏冉几步上前扶住了她。 黑袍女子一把拨开她的手,勉强站定后,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最为满意的弟子。 十七。 属下在。 你可是对那个傅沛白动了真心? 陆晏冉蓦地抬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怔忪,不,没有...... 黑袍女子听罢,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她高声道:刑广,现在立刻去将傅沛白项上人头取来。 是。 不要!陆晏冉猝然失声大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神色。 黑袍女子挥手叫停刑广,她上前一步,捏住了陆晏冉的下巴,将对方脸上轻薄的人|皮面具一举掀开,露出了其下真实面容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也生得极美,五官和人|皮面具五官神似,但又不是一种类型,真实的这张面容有着一双柳叶细眉,眼睛状似凤眸,仍旧是浅棕色的剔透瞳仁,眼角微微上扬,一旁坠着一颗泪痣,像是泫然欲泣的泪珠,平添风情。 这张脸比面具的那张美人脸孔更具明艳魅惑的感觉,而这原本才是陆晏冉的真面目。 黑袍女子捏着她下巴的手劲越来越大,直到将那白皙细腻的肌肤捏得微微泛红。 她像是要看穿这双深邃的眸子一般,死死盯着,十七,你是不是面具戴得久了,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十七下颌生疼,但并不反抗,没有,我,我是十七。 黑袍女子手里的力道松了半分,她摩挲着手下这细腻的皮肤,缓缓问道:你会为了一个旁人背叛我吗? 十七敛下目光,轻声道:不会,我永远不会背叛教主。 黑袍女子霎时松了手,好,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你也需得记住,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让那傅沛白消失在这世间,我如何做,皆取决于你如何做。 十七微微喘着气,脸色晦暗不明。 是。 黑袍女子重新披好外袍,将自己掩藏其中。 随后三人离开了洞穴,刚走出洞,便听见静谧的林子响起一声突兀的树枝嘎吱声。 刑广立马飞身而去,少顷后,他从林间揪出一对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女来,将他们扔到了黑袍女子和陆晏冉身前。 十七识得他们,是朝泉峰后山的人,可她虽认得他们,这一对男女却是不认得眼前这陌生艳丽的面容的,他们方才在林间亲昵,听见这边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便探了头去看,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树枝,发出了动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抓到了这里。 男子声音有些发抖,颤颤巍巍的说:我们什么,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放我们走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指着刑广,惊道:我认得你,你是,你是峰主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瞪大了眼,又气又恼,闭嘴,你不想活了吗?! 女子这才回过味来,深更半夜,月黑风高,这三人在此密谋,何况还有两个陌生面孔,能是什么好事呢,她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上,紧紧的捂住嘴。 男子开始止不住的磕头,就差涕泗横流了,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不会乱说的,求求几位,放过我们吧。 十七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黑袍女子瞥了一眼这一男一女,轻描淡写道:刑广,处理掉这二人。 不......十七才开口,黑袍女子已经扭头盯着她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她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无力地缓缓闭上了眼。 夜风凄凄,今夜的夜空像是泼墨一般浓重,将一切掩埋在这无边暗色中,两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又很快消失,幽深的山林恢复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两人的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十七薄唇紧抿,长长的眼睫随着这声音微微颤动。 ...... 王叔,瞧见张盟那小子和赵姑娘没? 没啊,也不知道一大早跑哪去了。 蒙岩摸了摸头,嘟囔一句都哪儿去了,随即来到了药堂,而这时屋内的傅沛白刚穿好外袍。 怎么不敲门啊?蒙大哥。 咱两都是男的,有什么好敲的,说完,蒙岩扯过傅沛白看了两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睡一觉起来屁事都没有了。 不过,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虚弱到要峰主给抱回来,你一大男人,好意思么你,是我的话,我爬都要自己爬回来。 傅沛白张大了嘴,一脸震惊,什么?峰,峰主抱我回来的? 是啊,蒙岩嘿嘿一笑,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 傅沛白脑袋有点发晕,高兴是高兴,但感觉像是踩在一片柔软的云上,有种不真实感。 她摸了摸鼻尖,不自然地问:怎么抱的啊? 还能怎么抱,那当然是打横抱啊,也亏得你小子身板小,轮到我这样的,能给峰主压没了。 她当时昏得彻底,根本不记得这事,这会不由得心生可惜,没能好好体会一番被峰主抱着是种什么感觉。 蒙岩看她耳根子泛红,凑近了些说:小白,我昨日看峰主抱你回来的时候满脸紧张,我还从未见过她那副样子,我觉得她对你似乎也有意,你小子简直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上次我说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勇敢的去摘你自己的月亮吧。 他以为傅沛白肯定会激动起来,但对方听罢却是神色如常,平静的说道:峰主于我,并不是那种感情,换做你们受伤,她也会担心的。 况且,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会再执着于感情了,人生道路且宽且长,我还有更多事要去做,虽然她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看破红尘一般,但心下还是有微小的难受,感情哪是说放下就能立马放下的。 蒙岩当即擂了她一拳,你小小年纪,怎的说话跟般若寺那些秃驴一样,叫人听得烦闷,算了,你自己感情的事旁人多说无用,只是,希望你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要后悔,说到最后,他指了指傅沛白心脏的位置。 傅沛白沉默了一会,郑重地点点头,之后两人一起出去吃饭,正一前一后的走着,傅沛白眼睛一眯,看见不远处跑来的一道黛青色身影,那身影愈来愈近,她一个闪身躲到一旁,陆清婉就四脚八叉的扒拉到了蒙岩的身上。 一大一小两双眸子惊恐的对视着,蒙岩双臂高高举着,整个人站得像是一根笔直的木桩。 陆清婉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恼怒地跺了跺脚,刚要发火,转身就看见丁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傅沛白,而那人竟不闪不躲,还笑着回抱了过去,气得她咬紧了一口银牙。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1) 为什么他抱得你,我就抱不得了! 傅沛白义正言辞道: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我跟丁一同是男子,自然无需介怀了。 丁一抿嘴憋笑,陆清婉叽叽喳喳聒噪不停,蒙岩和傅沛白微笑不语,而后四人打打闹闹一起朝着灶房走去。 待吃罢早饭,傅沛白餍足地摸了摸肚子,打了一个不大不响的嗝,丁一和蒙岩也恰好打嗝,三声嗝齐齐作响,三人对望一眼,皆都大笑起来。 陆清婉一脸无语又嫌弃地看着三人,没了胃口,一把丢开筷子。 回去的路上她又一个劲的缠着傅沛白问昨日到底怎么了,傅沛白不想细说,便三言两语的简单回答着。 陆清婉见她一副敷衍的样子,小姐脾气上来了,拉着脸不说话,最终还是傅沛白一阵温声细语,她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朝泉,蒙岩也去处理后院的杂务了。 见周围再无旁人后,丁一面色严肃的将傅沛白拉进房间,将她按在椅子上,严肃的问:阿沛,你喜欢峰主是吗? 傅沛白眉梢一抖,沉默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 那峰主知道你是女子吗? 她不知道 那你们...... 傅沛白浅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我们什么都没有,日后也不会怎样,丁一,你会觉得我恶心吗?女子爱上女子,有违伦常,天理难容。 虽然她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但紧抓着裤腿的动作还是透露出了她心里的不安。 丁一松开她的肩膀,摇了摇头,正色道:不会,阿沛,我们是朋友,你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厌恶你,只是你们都身为女子,这条路注定坎坷,我担心你罢了。 傅沛白眼眶有些热,喉头微微哽咽,丁一是第一个知道她以女子身份爱上另一个女子的人,他理解甚至还支持自己,怎能不让人感动。 谢谢你,丁一。她说罢,起身主动抱了丁一。 丁一虽然比傅沛白大三四岁,但性子一直不够沉稳老练,此刻他却好似突然成熟了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轻轻抚着傅沛白的背,温和地宽慰着对方。 不必言谢,阿沛,我们是朋友,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第53章 谈往事 就这样,傅沛白在朝泉峰后山休养了几日。 第三日的时候她觉得身体已然无碍了,体内那股热息也安静的蛰伏了下去,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准备在今日返回苍穹。 临走前,她决定去拜别峰主,刚开门便看见杵在门外的蒙岩。 怎么了?蒙大哥? 蒙岩一反往常的嬉皮笑脸,表情很是严肃,你今日回苍穹对吧? 是啊,怎么了? 蒙岩转身,冲她招了招手,跟我走。 傅沛白纵然心中疑惑,但也不多问,旋即跟上蒙岩。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处山崖前。 远方山峦连成一片暗绿,山腰间云卷云舒,偶尔一只雄鹰从头上呼啸而过,清爽宜人的山风轻拂过两人的面颊。 傅沛白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浑身舒畅,带我到这干嘛?蒙大哥。 蒙岩指了指云雾翻腾的崖底,跳下去。 傅沛白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跳下去? 嗯。 傅沛白讪讪地退了两步,你在说笑吧蒙大哥,我轻功如何你是知道的,跳下去怕是就一命呜呼了。 她刚说完,就感觉后背被蒙岩一把揪住,随即便被对方带着往崖下纵身一跃。 她甚至还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已经处于急速下坠的状态了。 身上的衣物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眼皮都睁不开,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少顷过后,她脚下才触到坚硬的地面,心落回了原位。 傅沛白缓缓睁眼,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崖底。 想到方才的惊险一刻,她不禁扶住膝盖喘息,好,好歹招呼一声。 蒙岩没吭声,径直往一侧走去。 崖底飘荡着潮湿腐朽的气味,傅沛白正想开口问蒙岩他们到底要去哪儿,眼前便出现一道光亮,再走近些,一面巨大的佛窟石壁跃然于眼前,众生佛像,或坐或卧,各个栩栩如生,庄重威严。 傅沛白不信鬼神,但这会见了这震撼的石刻佛壁,也不禁心生敬意,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呢喃了一句阿弥陀佛。 睁眼时,她看见蒙岩已经走进了佛壁一角的洞窟,她连忙跟了进去,甫一进入洞窟,满天的灰尘扬起,激得她连连咳嗽了几声。 这洞窟很是狭小,摆放有一张石床,石柜,除此外,便再无其它了。 地下散落着一些杂物,看上去是有人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蒙岩熟络的走到石床前,双手搭在上面发力,将厚重的石床板翻了个面,露出了其下的空间来,他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布包,以及一把风尘仆仆的剑。 不等傅沛白发问,他又招了招手,示意傅沛白跟他出去。 两人钻出洞窟,立于阳光之下,傅沛白此刻满心疑惑,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问道:蒙大哥,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带我来这? 蒙岩用袖子拂去剑鞘上的灰尘,淡淡道:我知道你对我有许多好奇,今日,你我二人比试一场,若你赢了,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傅沛白握了握拳,朗声道:好。 曙光初照,巨大的佛像慈眉善目地看着于壁前激斗的二人。 他们没用武器,用着同样的身法,赤手空拳打斗在一起,。 蒙岩一举擒住傅沛白的臂膀,朗声问:何为侠者? 傅沛白摆脱掣肘,脱身而去,高声回: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蒙岩踏步而来,一掌劈向她的天灵。 何为正道? 激浊扬清,嫉恶好善! 蒙岩攻势不停,连连发动攻击,江湖何在? 傅沛白眉宇飞扬,神采奕奕,九天之下,江川湖海,皆是江湖。一语言罢,她抓住蒙岩的一个破绽,一掌击上他的胸膛。 蒙岩受击登时便后退了两步,他像是不可置信般怔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明媚的阳光肆意洒在中年男子粗犷又豪气的脸上,他神情激动,走到傅沛白身边,重重拍了拍她的肩,阿沛,你长大了。 这还是蒙岩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叫傅沛白阿沛,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汗湿的鬓角,眼神清亮的看向蒙岩,蒙大哥,你方才说的可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说话算数。 傅沛白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是明霄派的弟子,为何隐退于天极?明霄派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蒙岩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看向远方绿绿葱葱的树林,眼神迷离了半分,像是被遥远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些意气风发的青葱岁月。 如你所言,我的确师承明霄派,我和闻雪风,就是你相识的那位闻老儿,还有我的亡妻,我三人本是同门,感情深厚,而一切变故都要从十年前说起......蒙岩停顿了一下,神色怆然,你可听过登陵碎片? 略有耳闻。 前朝遗留下的登陵秘宝,这百年间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明霄派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 十年前,我和闻师兄奉命去汉阳附近调查一个惨遭灭门的武林世家,回来时便发现门派遭人暗算,掌门被人下毒丧命,门下弟子皆都惨死,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空乌云翻滚,血水和雨水淌了一地,遍地的尸|体,残肢断臂。 蒙岩痛苦地闭上眼,我发疯似的找,最后找到了我那尚存一息的妻子,她满身的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我求闻师兄吊住她的命,可她除了还能呼吸,既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我和师兄找了一处落脚地,随后我就开始调查,到底是谁害了全门上下。 他喉头哽咽,嘴角溢出惨淡的笑声,可是,你知道我最后查出来的凶手是谁吗?不等傅沛白回答,他神情激动了起来,是我的大师兄!那个最受师兄弟敬仰,为人正直侠义的明霄派大弟子! 他勾结了其它几个宵小门派,同他们说明霄派藏有登陵碎片,要他们助他夺取掌门一位,事成之后他就将登陵碎片奉上。 而后他就趁我和闻师兄下山的那几日,伺机毒害了掌门,然后大开山门,引进贼子,将宗门上下屠戮殆尽。可笑的是,最后他拿不出编造的登陵碎片,两方瞬间倒戈,可他却侥幸留得一命,逃去了江南。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妻儿就在一间清雅的小院内,他还是那副模样,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好像他那双手从未沾染过掌门和师兄弟的鲜血,他还在教他几岁的儿子明霄剑术,多讽刺啊,他亲手犯下这滔天的罪孽,却还能齐家欢乐,凭什么,凭什么...... 蒙岩捏紧了拳,继续道:他看到了站在篱笆墙外的我,神色平静,没有惊慌,亦无丝毫愧疚之情,他的妻子也看到了我,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坐,俨然他的妻儿并不知道他所犯的罪孽,在他家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引以为傲的正派弟子,前途无量,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儿子眼中的好父亲。 他笑着向我走过来,亲切地唤我师弟,随后将我带到了城外,我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权力,地位,为了掌门位置就泯灭人性,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明明掌门百年之后,依照门规,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随即面目狰狞地向我发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癫狂的模样,我们举剑打斗在了一起,他怒吼着他多年压抑的愤怒,埋怨掌门对他的漠视,嫉恨掌门对我的栽培,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那般恨我,恨掌门,恨整个明霄派上下。 我们殊死搏斗,最后我刺向他要害时,他本可以躲避,他却兀自丢了剑,剑刃刺破他的胸膛,他却笑了,好像解脱一般,只恳求我放过他的家人,我应下了。 蒙岩停了下来,重重地喘气,好一会后他才继续道:可他死后,他那八九岁大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然后发疯似地冲了过来,捡起他爹的那把剑向我砍来,大吼着为什么要杀了他爹。 祸不及家人,我没想杀他的,可是......可是,最后那孩子自己撞上了我的剑,那小小的身躯就倒在了他爹的身旁,那一瞬间,我有些迷茫,我是为了复仇而来,却好像造就了另一个仇恨。 我将他和他儿子的尸体带回了小院,我以为那个温柔的女人会发狂与我搏命,可是她没有,她就安静的坐在院内,看着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尸体默默流泪。 我转身离开之际,听见身后刀剑出鞘的声音,是那个女人自刎了,灼热的鲜血泼洒一地,我盯着地上那滩血,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它与墙角的红梅谁更鲜艳。 大仇得报,我本该快活,可是那一刻,我只觉得心里空,空得厉害。 再之后我便返回了闻师兄那里,而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师兄同我说,是她自己要求停药的,她不想这么虽活犹死的躺在床上......蒙岩双眼发起红来,整个人被这些痛苦的回忆折磨着。 我明白,我怎会不明白,她生前那般活泼肆意的一个人,我们一起遨游过天下的山川湖海,领略人间风光无数,现下她却只能犹如废人一般躺在床上,我知她不愿意,是我......是我为了一己私欲留她在身边,是我舍不得她。 那个时候我简直快要疯了,感觉天地间都崩塌了,我埋怨她丢下我一人苟活在世,我埋怨闻师兄成全了她,却没放过我,我看一切都不再平静,我厌恶天上翱翔的鹰,湖边流动的水,路边绽放的花,我恨这世间万物。 我提剑去将之前攻打明霄派的那些人统统杀了,他们的家人,亲朋好友不断的向我寻仇,那几年,我每日都生活在刀光血影中,不停地杀人,不停的在阎王殿前徘徊,我也想过一死了之,反正在这世上再无牵挂。 可不久后闻师兄给了我妻子留下的书信,她让我好好活下去,活着,去替她看这繁华的人世,我不能死,也不敢死,我怕我下了九泉,她见着我会埋怨我。 蒙岩大口喘着气,眼底一片湿渍,我就这么苟活于世,直到四年前,我受到仇家偷袭,身负重伤,误入了天极地界,是峰主救下了我,她既不问我身份,也不好奇我的过往,只是将我领到了这佛崖底下,让我养好伤后,可自行离去。 就这么我躲在这里隐居了一年,日日对着佛壁忏悔,突然有一日,我盯着佛像怜悯众生的眼睛,心就这么平静了下来,往日种种,恍若隔世,再之后,我就去到了朝泉峰上,恳求峰主留下我,成为了一名杂役总管,自此发誓,今生再不出山。 蒙岩说完,脱力一般耸下了宽阔的肩膀,明明整个人站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却透露出无比孤寂的感觉来。 第54章 赠明霄 傅沛白心下无比沉重,她从未想过这般爽朗健谈的蒙大哥竟有这般惨痛的过往,时隔多年,男人仍能清清楚楚的回忆起往昔的一幕幕,就像是烙印一般刻心上,怕是今生都忘不了了。 她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字一言的安慰之语,因为她深知这种失去挚亲挚爱的感觉,再多的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蒙岩垂着头,凌乱粗糙的几缕头发垂于眼前,让傅沛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闷哼,像远远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傅沛白看向佛壁之上尊尊安然静坐的佛,它们睥睨着众生,无尽的岁月里看尽了人间百态,生离死别,爱恨嗔痴。 佛渡世人,人难自渡。 远处成群的山峰并延,云遮雾涌,明明是一片初夏时节的好风光,她却觉得心里发凉,内心有些迷茫。 她如今所谓的习武复仇真的是对的吗,她开始有点明白蒙岩先前所说的那句仇恨永无止境的话了,杀了仇人,你亦变成了别人的仇人,如此往复,没有尽头。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立在佛崖底下沉寂不言,好一阵过后,蒙岩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他拾起地上那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籍,右上四个大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2) 明霄剑谱。 蒙岩抚去上面的薄灰,递给傅沛白,这是明霄派的剑法,除了我和闻师兄,世上再无旁人会使此剑法了,我不愿它隐没于世间,现在便交给你,将它传承下去。 蒙大哥,这...... 就当了却我一个心愿,阿沛。 傅沛白怔了片刻,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剑谱。 蒙岩又将古剑拾起,古剑的剑鞘十分简朴,没有雕刻任何纹路,剑柄也极为简陋,与其他的传世名剑相比,显得有些粗制滥造。 明霄剑,也一并交于你了。蒙岩将剑塞到她怀里,脸上带着些毅然决然的神色,像是交托出这些与过往挂钩的旧物,便要彻底与往日种种决断了。 傅沛白捧着明霄剑,一时间有些心神激荡,她刚想拔剑出鞘看看这惊世名剑的光芒,但下一刻便被蒙岩重重按住手背,对方脸色肃穆道:阿沛,答应我三件事。 蒙大哥请讲。 不要被人发现你在修习明霄剑法。 好。 不要轻易使用明霄剑,我不想因它再搅翻江湖这场浑水。 好。 还有,答应我,明霄剑永不对着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永不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傅沛白庄重地点了点头,沉声应下。 ...... 朝泉峰竹林小筑内,陆晏冉正端坐于桌前,她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眸子微微敛着,状似出神,直到刑广大步走过来,她才拉回了心绪,平淡地问:何事? 刑广低声说了一句闲云居。 陆晏冉听到这三个字,猝然起身,步履匆匆,使用轻功下了山去。 缙云山一旁有一个小镇,唤做祈安镇,东南城郊树林中有一座精致别雅的小院,小院门外常年有高大魁梧的习武之人把守,镇上的人从未见过小院的主人,私下都传这小院里住着的是哪方富商养在外面的小妾。 此时一双洁白无瑕的鞋履出现在小院外,来人并未敲门,轻车熟路推开房门,朝着屋内的床榻走去。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显病态,但相貌又极美的女子。 榻边站着一个倚靠床柱的黑衣女子,五官生得冷淡,见着来人后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床上的女子听见开门动静后,霎时睁开眼,嘴角扬起一个浅薄的笑。 你来了。 你又做什么?声线清冷,来人也是个女子。 这二人互相对视着,如若有外人在场,此刻定会惊奇不已,因为这两位女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语调也相差无几。 陆晏冉盯着床上的陆晏冉,蹙眉问道:你就真这么想死? 床上的女子轻笑出声,隐隐约约露出白净脖颈上若隐若现的血痕,这个问题你问过许多遍了,我也回答过许多遍了,不愿再说了。 陆晏冉脸色更冷,语气渐显不耐,我说过,我会放你走。 四年了。 快了。 床上的女子骤然发怒,姣好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呵,快了,你说的快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将我绑至此地囚禁,又扮做我混入天极,整整四年,我不见天日,四年了!你是不是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女子狠厉地瞪着陆晏冉道:要我提醒你,你到底是谁吗?你只是个魔教妖女,放到江湖上人人喊打,丧心病狂的魔教余孽,你口口声声为了向我父亲报仇才这么做,可你又敢说,在你的复仇路上,你这双手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承认吧,你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凉薄之人,为了报仇,又残害了多少无辜之辈?你以为你瞒着那女魔头救下我,我就会感激你吗? 可笑,我告诉你,你最好杀了我,或者永远将我囚禁起来,否则有朝一日,我重获自由,我第一个要取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女子怒吼完,体力不支摔回床上,重重喘着气。 一旁的黑衣女子上前一把掐住塌上女子纤细的脖颈,她神色不善地半眯起眼,目露凶光,我们是魔头?那你又是什么?你爹又是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是什么?! 床上的女子被掐得面色涨红,身子都躬了起来,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的意思。 十二。 陆晏冉淡淡的声音响起,黑衣女子才骤然松开手,冷笑了一声看着床上的女子剧烈咳嗽。 想杀我的前提是你得活着,日后凭你自己的本事再来杀我。言罢,陆晏冉转身离开了屋子,往缙云山的方向走去。 刑广也正准备跟上,却被身后的黑衣女子叫住了。 喂。 他转身沉默的看着对方。 黑衣女子走到他身边,语气森冷,你说,我若是背着十七将这个女人杀了,她会如何? 刑广眼皮都未抬一下,平淡道:我劝你最好不要。 黑衣女子轻笑一声,说说罢了,谁敢惹十七啊,不过让我好奇的是,她到底在背着教主谋划些什么?为何要留下真的陆晏冉这个祸患,日后还准备放了她? 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被十七骗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心慈手软罢了。 刑广眯了眯眼,浑身的气势愈发冷淡,她自有她的考量,你我不必置喙。说罢,他便飞身离去,追上了不远处的陆晏冉。 二人回山的途中,皆是一语不发。 刑广看着眼前女子瘦削的肩头,惯常面无表情的脸显出一丝波澜。 峰主。 陆晏冉驻足,回头望着他,何事?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一阵林间清风吹过,掀起陆晏冉帏帽的面纱一角,那白皙细腻的下颌线隐隐紧绷着,沉默少顷后,她才开口道: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此人不能杀。 可是...... 陆晏冉神情冷淡下来,打断了他,好了,此事勿要再提。 是。 随后两人回到了朝泉峰,刚走至竹林小筑前,便看见院外倚墙而立姿势洒脱的傅沛白。 傅沛白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看见陆晏冉戴着的帏帽,她疑惑道:峰主,你这是下山了吗? 陆晏冉没有回答,问道:找我有事? 傅沛白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今日就要返回苍穹了,特来向峰主告别,还有多谢峰主那日......带我回朝泉诊治。 她说完,眼神游离到了别处,心惊差点就说成了抱回朝泉。 不必言谢,去吧。陆晏冉说完,便向着院内走去。 傅沛白站在原地,敏锐地察觉出虽然峰主没有不理她,但对她的态度似乎又冷淡了不少,明明几日前她们关系才破冰,如今又好像形同陌路一般了。 她盯着那颀长的身影进了屋后,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刑广见傅沛白离开后,才进入房间,屋内陆晏冉正坐在桌前临摹佛经。 他走过去,踌躇了片刻道:峰主,为何不寻时机将真相告诉傅沛白,他现在极受陆文成青睐,如若能将他转换成我们的人,不失为一枚好棋子。 陆晏冉重重地搁下笔,面上显出一些寒意来,如何告诉她?同她说她的仇人不是我们,而是陆文成吗?你觉得她会信吗? 她眼神透露出嫌恶,像是对刑广又像是对自己,陆文成于她是仇人,我们于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当初陆文成冒充我们的人大肆抓捕西北地区的幼童,散播谣言,栽赃于我们,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本可以救下那些孩子,却为了隐藏身份,借机麻痹陆文成而选择袖手旁观,陆文成是主谋,是凶手,那我们呢,无非是冷血旁观的看客,是造成那么多骨肉离散之下的帮凶。 刑广,陆晏冉说得对,我等本就是冷血无情的恶人,就不要打着复仇的口号自诩正义的一方了。 女子的脸有些惨白,眉头紧锁着,薄唇血色全无,她盯着刑广,警告道:别再打傅沛白的主意。 刑广怔了一下,双拳紧握,一些纷乱的回忆袭来。 火光冲天,断壁残垣,漫天的火灰掩不住少女的哭嚎。 他眸光晃动,最终还是闭了眼,沉声道:好。 第55章 棋子现 傅沛白甫一回到苍穹峰,便受到了众人的热情相迎,身边不停有人同她搭话,她出于礼数回应,随之而来便是一连串的阿谀奉承。 她听得不耐,急急敷衍了几句便躲回了房间,屋内谢景明正坐在桌前温书,一见着傅沛白,立马便站起了身,惊喜道:阿,阿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身体,身体好些了吗? 傅沛白将裹着布条的明霄剑放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喝一边道:好了,现下已经没事了。 谢景明盯着那明显是缠着剑的长布条,好奇的问:这,这是你的剑吗? 傅沛白嗯了一声,心想若是谢景明提出要看明霄剑她该如何拒绝,不过谢景明没再说什么,倒是识趣得紧。 她盯着眼前这唇红齿白长得精致的公子哥,突然对谢景明的家世有些好奇,他除了说话结巴,在待人礼数,为人处事上显然受过严格教导,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 景明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你说过你还有两个哥哥是吧? 谢景明一下坐直了身子,看着有些紧张,结巴更甚,我,我家,是,是经商的,是还有两个哥哥。 这么紧张做甚,我就随便问问,只是瞧着你不似寻常家的公子,怎的想来天极学武了,是家人送你来的吗? 不,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变强。 这点倒是与傅沛白不谋而合,她拍了拍对方的肩,好,我们一起努力变强。 谢景明腼腆一笑。 对了,怎的没瞧见蔚师兄? 我,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昨日去问,问他同屋的人,那人说蔚师兄,退宗了,他怎么,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呀? 傅沛白没多想,叹道:兴许是家中急事吧。 然而他们殊不知的是彼时的蔚萧根本没有下山,而是被关押在青辽峰的一处秘牢内。 与其说这是一间秘牢,不如说是暗藏地下的一个秘密洞穴,四周都是结实的岩壁,洞穴出口是一道密封的铁门,唯留了一个不足一掌宽的小口透气。 整个洞穴里暗无天日,没有想象中的严刑拷打,也没有审讯逼问,抓蔚萧来的人将他丢进这洞里之后,就再没有现过身。 铁门紧闭,蔚萧三日未进水米,身体已然脱力,只能虚弱地躺在地上,他分不清时日,意识昏昏沉沉的,直到铁门处传来嘎吱一声,伴随着声响,一缕光亮从铁门开口倾泻进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皮,但没有力气抬头看来人是谁。 来人蹲下身子,捏住他的下巴,强迫着他抬起了头。 蔚萧睁开一条眼缝,看着眼前的男人,是陆文成贴身的那名侍卫,武忠。 武忠俯视着蔚萧,手里的劲道仿佛要将他的下颌捏碎。 宗主说直接处理掉你,但我观你还有点作用,这才留下你性命,眼下,我问你答,若答得让人满意,饶你一命也无不可。 蔚萧睨着他,嘴唇缓缓张开,要杀便杀,少废话。 武忠松手起身,一脚踩上他的手背,狠狠碾压着。 蔚萧痛得额头冒出冷汗,愣是咬牙忍住了没叫出声。 想死?没那么容易,想让你开口的办法有许多,我倒要看看你嘴巴有多紧。 入夜,秘洞中响起压抑的闷哼声,洞外却是一片寂静。 ...... 朝泉峰上,刑广步履匆匆,敲响了陆晏冉的房门,须臾后,房门打开,陆晏冉披着外袍,神色倦怠的看着他,何事? 蔚萧不见了。 进屋说。 门关之后,陆晏冉低声道:可有发动其他探子去找? 找过了,没有发现,他是内门比试那日后消失的,唯二可能,一,已经被陆文成处理掉了,二,被抓起来关在了某处审讯。 陆晏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刑广离开后,她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七号棋子暴露,旋即对着窗台轻敲了几下,一只浑身雪白的信鸽从黢黑的夜空中飞来,落到窗栏上。 她将信装进小竹筒内再绑到信鸽脚上,拍了拍鸽子的翅膀后,信鸽扑哧着又遁回了夜空之中。 ...... 翌日,傅沛白天未亮便起了身,她提着烛台走向竹林,随后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倚靠着坐下,借着昏黄的烛光翻看起了明霄剑谱。 这剑谱一招一式十分新奇绝妙,与天极剑法和武林其他流派的剑法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独创的新招式。 她一页页认真看着,不时舞动手臂,模仿着剑谱上面的动作,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但明霄七十二剑式她才看了一半不到。 她颇为可惜的起身,把书揣进怀里,往住处走去,行至一半,路上却突然出现一名身着鸦青色校服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她,她隐约记得这是青辽峰的统一校服,那便是宗主门下的人,便主动拱手行礼道:见过师兄。 男子对她态度不冷不淡,语气公事化,我奉宗主之命带你前往青辽。 傅沛白愕然,敢问师兄是为何事? 不知,峰主只命我带你前去。 那有劳师兄了。 随即二人走向青辽,这是傅沛白第二次来青辽,上次是送陆清婉回来,她想到这里,眼皮一跳,一眼便看见了远远向她跑来的黛青色身影。 陆清婉笑得一脸灿烂,几步跑到她身边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亲热的唤着阿沛。 男子识趣的退至一旁,垂首敛眸。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3) 傅沛白有些尴尬,急急抽出自己的胳膊,正色道: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总是这般,于礼不合。 陆清婉可不管,又缠了上去,她对那名男子道:你下去吧,我带阿沛去住的地方。 是,男子行完礼便走远了。 傅沛白有些蒙,也忘了再把胳膊抽回来,住?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要住在青辽峰? 陆清婉眉眼都是笑意,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道:这是爹爹的意思,你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傅沛白怔怔地摇摇头。 明天是爹爹四十大寿的生辰,其实他往年是不怎么过生辰的,但不惑之年还是值得操办一番,便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准备办一场家宴,爹爹指名道姓要你也参加呢。 傅沛白一惊,这不合适吧,我只是一名外门弟子,怎能参加宗主的生辰家宴呢,不可不可,宗主在哪,我去同他说。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前方中气十足的男声。 在找我呢? 陆文成大步走过来,瞧见眼前两人挽着胳膊的亲密姿势,眯了眯眼,嘴角含笑。 弟子见过宗主。 婉儿见过爹爹。 陆文成扶住傅沛白作揖的胳膊,语气温和,方才远些的时候便听见你找我,所为何事啊? 弟子方才听二小姐说宗主明日生辰,要弟子也一同参加,但弟子深思熟虑后,觉得甚是不妥,还请宗主恩准弟子返回苍穹。 无妨,只是一场小小的家宴,笼统那么些个人。 正是因此,才不妥,家宴家宴,自然是宗主家人及亲近之人才能去,弟子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一同参加,实在于礼不合。 陆文成轻笑出声,你小小年纪怎的这般古板迂腐,明日是我的生辰,我这个做东之人都没说什么,你又介怀什么,还是说我本宗主的话,你也不听了? 弟子......不敢。 那你今夜就暂且在青辽住上一晚,明日直接到云阳殿赴宴。 是,傅沛白无奈应下,看着陆文成离去的身影,颇为惆怅。 阿沛,你怎的还不高兴呢?你知道爹爹带你参加他的寿宴,意味着什么吗?他很看重你,青睐你,日后会大力培养你的。 傅沛白自然是知道的,也很感激陆文成最初给她的那个比试机会,正因如此,她现在才能站在这里,但面对着长辈的厚望,心中难免忐忑,怕辜负对方的期冀与栽培,何况这突如其来的重视又有几分是因着陆清婉的缘故呢?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并未说话,由陆清婉领着去了一间独立的小院。 院子清雅干净,屋内的陈设简单却又不失雅致,角落还静静的燃着焚香,她鼻翼翕动,比起这个味道,她还是更喜欢那抹清幽的冷香。 一套牙白色的长袍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与其搭配的挂坠玉饰和玉冠,陆清婉几步上前将外袍拿起抖落开来。 一身牙白的精致长袍出现在傅沛白眼前,这身袍子瞧着素净,但面料一看便知道是极上成的,领口,腰间,以及袖口,袍摆都有云纹暗绣,整件袍子做工精美,看上去价值不菲。 阿沛,你快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傅沛白摸着那柔软丝滑的面料,思绪却一下被扯回几月前在兴阳城醉酒的那晚,她记得她在黑暗中抓住的峰主的衣物似乎也是这种触感,细滑冰凉。 阿沛? 傅沛白回过神来,接了袍子,那劳烦二小姐去外面等等。 好。 第56章 宗主宴 关上门后,傅沛白拿起袍子打量,这袍子里外三件,十分繁复,她何时穿过这等繁琐的衣物,手里拿着一根衣带不知该往何处系。 许是耽搁的时间久了,门外传来陆清婉的声音,阿沛,还没换好吗?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傅沛白连忙高声回道:不用了!二小姐,我自己可以。随即她也懒得再研究,匆匆将中衣衣带系好,又将外袍披上,束好腰带后便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陆清婉看见她的一瞬眼睛咻地亮了起来,笑弯了眼,真好看,阿沛生得好看,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傅沛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惯常是穿精简的武服,手腕脚腕都束着护腕,整个人显得精神干练,此刻换了这么一身长袍宽袖,十分不适,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陆清婉上前两步,纤纤玉手放到她的衣领处,替她整理着不平贴的衣领,眉眼温柔道:你呀,这般大了,怎的穿个衣服都穿不仔细。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道好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眷侣,傅沛白正想后退两步,耳边便听见一道冷泉似的声音。 清婉。 两人循声望去,站在院外一身白衣冰肌玉骨的女子不是陆晏冉又是谁。 傅沛白心一跳,连忙退至一旁,拱手作礼,见过峰主。 陆清婉则眉飞色舞地跑到陆晏冉身旁问道:阿姐,你怎的来了? 父亲唤我,便过来了。 阿姐,你看看阿沛这一身好不好看? 陆晏冉抬眼望去,傅沛白这副模样已经和去年刚上山时大相径庭了。 皮肤白皙了不少,五官英气,眉眼清秀俊逸,穿着这么一身牙白长袍,多了些许文人气质,真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傅沛白感受到身上来自陆晏冉打量的目光,心下局促,仿佛在接受审判一般,直到耳畔传来淡淡的好看二字时,她才放松下来,有些羞赧的开口:多......多谢峰主夸赞。 陆晏冉收回视线,又同陆清婉闲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傅沛白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白色背影缓缓走远,一直远到她看不清时,才收回视线。 陆清婉将她这幅样子看在眼里,她想到近来山上有关阿姐和傅沛白的风言风语,不禁咬紧了下唇,蹙眉问道:阿沛,你和我阿姐...... 傅沛白一时没明白陆清婉想说什么,疑惑道:我和峰主?怎么了? 你晕倒那日,我听旁人说是阿姐抱你回来的,他们说,你和阿姐早已在朝泉峰的时候便暗生情愫了。 傅沛白一听,连忙摇手,不不不,二小姐,你误会了,我和峰主没什么,当时昏迷,峰主......峰主她抱我也是一时情急,你该知道你阿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待峰内众人都十分关切,换做是旁人,峰主也会这么做的。 真的吗? 傅沛白心虚,不敢对上那双杏眸,挪开目光嗯了一声。 陆清婉脸上这才恢复了笑容,她又缠上傅沛白的胳膊聒噪地说起话来。 直到日落时分,傅沛白才打发走了陆清婉,屋里清净了下来。 她开始打坐练功,不多时,有婢女端来晚膳,食罢之后,对于惯常晚睡的她来说,天色尚早,她便出了小院,打算寻一僻静之地,修习外功。 行至一林间时,她耳朵微动,听见较远处隐隐约约的闷哼声,像是受伤之人发出的,她正心下纠结要不要过去看看,林间深处便走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傅沛白认识他,这男人正是宗主身边的那名侍卫,武忠。 武忠也自然看见了她,他眼底闪过一片异色,随即神色淡漠道:这般晚了,傅公子怎的在此处?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武统领你怎么也在这? 同傅公子一样。 傅沛白往林间深处看了一眼,武统领方才从里边过来,可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不曾,这林子荒弃已久,常有山林野兽出没,傅公子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傅沛白自从那夜身体异变之后,听力更甚以往,她疑惑该是没有听错才是,但武忠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便执意进去,最后同武忠一道返回了前山。 翌日,一早便有婢女来敲门,说为傅沛白穿戴洗漱,傅沛白高声拒绝后,自己折腾了半晌才勉强穿好衣物,戴好玉饰。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又从那面容中寻到了几丝爹娘的影子,心绪沉重了起来,就这么在屋内等到了午间开宴的时辰。 婢女领着她前往青辽峰上的云阳殿,云阳殿不比苍穹主殿恒光大气磅礴,但仍是一座规模不小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前是二三十步之高的台阶,而台阶正中是刻着五爪石龙的白玉石板,傅沛白看到这个不自觉微皱起眉。 御路踏跺,这是皇家才能用的制式,一个武林门派使用这规制似乎越矩了。 高高的门槛后便是主殿,她跨入其内,匆匆扫了一眼,殿内左右不过数十人,都是认识的面孔。 四峰峰主,陆清婉,赤羽山庄庄主和其下两个儿子,以及燕王。 她看到燕王时候略感惊讶,没想到宗主与这皇亲国戚交情竟如此的好。 她大步上前于殿中恭敬行礼,弟子傅沛白恭贺宗主生辰吉乐。 陆文成笑眯眯地挥袖,今日家宴,不用拘礼,快些落座吧。语罢指向了右侧空着的一张食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空着的一张食案正好在陆晏冉和陆清婉之间。众人登时神色各异,听见陆文成这般亲切的招呼傅沛白,又将位置安排得如此玄妙。 陆文成对此人的重视青睐,不言而喻。 傅沛白也有些错愕,她一个外门弟子,参加宗主寿诞已然于礼不合,按照规矩,本该是坐到最末尾的位置去,现下却要她坐在宗主的一双女儿之间。 她琢磨不清陆文成的意思,但也不好推拒,只能走过去落座,右边坐着的是陆晏冉,而左边则是陆清婉。 眼见人已到齐,陆文成长袖一挥,召人传膳,今日陆某生辰,在座都是自己人,不用拘束,尽情吃喝,开怀畅饮。 众人齐齐举杯敬向陆文成,随即便是一阵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傅沛白端坐在案前,面对着眼前一桌的美味珍馐,却是没什么胃口。小厮作势要替她布菜,她不习惯被人伺候,便遣退了小厮自己夹菜,同时又要顾忌礼数,只能学着旁人一般,一小口小口文雅地吃着,偶尔右边飘来的暗香扰得她心神不定,坐在这里浑身不自在。 她刚放下筷子,左侧的陆清婉便挪到了她身边,紧紧贴着她的胳膊,阿沛,怎的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傅沛白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右侧,将身子往那便倾靠一些,和陆清婉保持着距离,我已经吃饱了,二小姐也快些坐回去用膳吧。 陆清婉一脸惊讶,怎会,我记得上次同你吃早膳时你都吃那么多,你这才动几下筷子就饱了? 真的饱了,今日没什么胃口,二小姐快坐回去吧,这样被人瞧见了,该说二小姐不守礼数了。 陆清婉哼了一声,坐回自己食案前。 傅沛白背绷得笔直,余光一直瞥着右侧,直到看到小厮夹了一块鱼肉要放进陆晏冉碗中,她才骤然出声,别夹,峰主不爱吃鱼肉。 她这一出声,这边几人都齐齐看向她,陆晏冉和陆清婉更是侧头盯着她。 傅沛白这时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她局促地解释道:以前为峰主布过菜,我记得峰主不爱吃鱼肉的吧? 陆晏冉没说什么,神情淡然地转回了头去,而陆清婉看着她的目光却深沉了起来。 傅沛白坐在这里,简直如芒刺背,心里暗道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天不遂人愿,她原本想安静的等待宴散,但偏偏下一刻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俊美孱弱端着酒杯的男子。 她心叹一声,端着酒杯起身,先行开口:天极弟子傅沛白见过王爷。 男人嘴角含笑的看着她,正是燕王。 傅公子,你我真是好生有缘呐。 傅沛白不解其意,王爷这是何意? 想必傅公子忘了,你我初见可不是在上次的大典,而是数月前,阆中城外,马车之上,可还记得? 傅沛白凝神一想,这才想起眼前的男子正是当初出城时碰上的那架豪华马车中的男子,对方当时还向她投来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原来那人就是燕王。 在下眼拙,竟未识得王爷,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本王左右不过是一个远离朝堂的闲散之人罢了,不识也是正常的,燕王举起酒杯,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意。 上次大典之上便见得傅公子身手敏捷,英姿不凡,颇为敬仰,本王早已起了结交之意,这次有幸再次得见,你我二人定要把酒言欢,好生痛饮一番。 宗内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在下不过区区一名天极的外门弟子,一介无名之辈,当不得王爷如此高的称赞。 唉,勿要谦虚,天极数千弟子,为何陆宗主独独邀你赴宴,那自然是观你为可造之材,前途无量,陆宗主这般慧眼如炬之人,自然是不会看走眼的,本王亦如是,所以傅公子就不要妄自菲薄了。说罢,他便向傅沛白扬了扬酒杯。 无法,傅沛白只能躬身回礼,一饮作罢。 第57章 赏恩典 燕王同傅沛白寒暄完后走到一旁的陆晏冉桌前,他眉眼带笑,语气温柔的问道:陆姑娘,几月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身体可是有恙? 陆晏冉轻缓起身,欠身行礼,有劳王爷挂怀,晏冉无事。 而后两人又是一顿问候寒暄,傅沛白借着余光偷瞄,瞥见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起蒙岩说过燕王对峰主有意的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兀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宴会进行到最热烈时,陆文成已经有些许喝多了,但他此刻正兴致高昂,随手一挥,让人唤来了一曲舞蹈表演。 傅沛白抬眼看向殿中,感觉这舞女的身形面貌异常熟悉。 小女桑韵诗见过宗主,恭贺宗主大寿。 傅沛白闻言,这才想起这不正是上次表演那场惊为天人剑舞的女子吗? 女子很快随着乐曲的奏响,在殿中翩翩起舞,身姿摇曳,宛若流水。 傅沛白还没看两眼,眼前便出现一抹黛青色身影。 陆清婉站在她桌前,张着双臂,愠怒道:你不许看她!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4) 她这声音有些大,引得对面一众注视的目光,傅沛白有些尴尬,急急开口:我不看了,我不看了,二小姐你快坐好。 陆清婉冷哼一声,坐回了案前。 少顷后,一曲舞罢,桑韵诗退下,傅沛白心道这下总该结束了吧,谁知主座的陆文成却又朗声唤了她的名字,傅沛白。 傅沛白快速起身,走到殿中行礼,弟子在。 上次内门比试你因病昏倒,错过了晋升时机,可有不甘? 傅沛白犹豫片刻,选择了实话实说,回宗主的话,不甘自然是有的,但既已错过,弟子唯有继续发奋努力,等待下次机会。 你倒是诚实,今日我大寿,便破例给你一个恩典,四峰,你任选一个,进入内门继续修习吧。 此言一出,当场便有数道反对的声音响起,来自三峰峰主,唯有陆晏冉一言不发,连目光也没落到殿中,仿佛在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宗主,万万不可,傅沛白未按规则参与完内门比试,破例晋升,于宗规不合! 吴巨峰峰主所言甚是,如此这般,对其他弟子不甚公平,还望宗主三思。 恳请宗主三思! 陆文成皱眉道:我观他那日所战,皆轻松取胜,如若不是因病暂退,晋升名单中自然有他名号,他既然有这个实力,为何不能破例晋升内门?宗规固然要遵守,但却不是不可变通。 见那三人还有要反驳之势,陆文成沉了脸色,高声道:好了,此事我便独断专行一次,三位峰主勿要再拦,如若你们实在不愿,我便将傅沛白提入我的座下,你们看可好? 不可!宗主,纵使傅沛白此人天资卓越,可他入宗半年不到,万不可连升三级,传了出去,让其他弟子作何感想? 那便让他进入四峰之一,这下诸位没有疑义了吧? 三峰峰主只能不情不愿应下。 陆文成问向傅沛白:你想去哪座峰? 傅沛白扫过那三峰峰主阴郁的脸,显然是看不上她,她若投入这三人的门下,往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那剩下的就只有一座峰了。 朝泉。 她看向陆晏冉,对方正执杯浅饮,神情淡然。 她收回视线,朝陆文成躬身致谢,弟子多谢宗主提拔,但是弟子错过了本次晋升机会便是错过了,无论任何缘由,都不该打破宗规,破例晋升,弟子愿等明年再战,凭自己的实力进入内门修习。 她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大殿,一旁的贺阳曜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正直的儿郎,我喜欢,若你不是天极弟子,我定要将你讨入我的门下了。 陆文成也开怀笑了,他走下主座,来到傅沛白身前,手按上她的肩膀,傅沛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太死板迂腐了,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便要牢牢握住,若你没有这个实力,我怎会提携于你?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时间更是宝贵,你本有实力入内门修习更高深的功法,为何还要在外门蹉跎一载? 傅沛白啊傅沛白,刚正严明,遵规守矩固然是好的,但也要学会世事变通,通权达变,方为处事之道,你可明白? 傅沛白抬头看去,对上陆文成深邃的瞳孔,她怔了少顷后,拱手谢道:明白了,弟子多谢宗主恩典。 陆文成满意地笑笑,那便选吧,四大峰,任君挑选。 弟子任凭宗主安排。 哦?我想想,陆文成环视了一圈四峰峰主,随即抬手指向陆晏冉,朝泉峰如何? 可此话一出,殿中又惊起两声反对。 不行! 伯父,不可! 前者是陆清婉,后者是整场宴会一直沉默着的贺琮,两人此刻都已站起身来,失态地大喊出声。 陆文成敛下笑意,不悦道:婉儿你掺和什么?坐下!说罢,他又面向贺琮,问道:贺贤侄又为何出声反对啊? 贺琮还未来得及说话,陆清婉已经跑到了殿中,拉着陆文成的袖摆,摇晃道:不行,爹爹,别让阿沛去朝泉峰! 陆文成拍拍陆清婉手背,语气无奈,你这是为哪般? 陆清婉看了看傅沛白,又看了看陆晏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不行! 别闹了!婉儿,此事没有你说话的份,回座!陆文成收回手,厉声道。 陆清婉被斥得一愣,气得撒了手,留下一句,我再也不理爹爹了。便带着哭腔跑出了殿外。 小女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贺琮见陆文成态度这般坚定,也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一眼傅沛白,脸色阴晦地坐下了。 晏冉,那我便将傅沛白划入你门下,日后你可要尽心教导培养他。 陆晏冉轻声应下,自始至终脸上都毫无波澜。 陆文成重重拍了拍傅沛白的肩,语重心长,日后好生习武,不要辜负我的厚望。 是,弟子遵命。傅沛白说罢,微微抬眼,去看陆晏冉,对上了对方投来的清冷目光,她心下一跳,匆忙收回视线。 回座之后,她皱着眉,一幅沉思状。 其实方才在陆清婉贺琮高声反对之时,她心里也默默说了一声不要。 虽然重归朝泉,能常常见到峰主,她自然欣喜万分,但她并不想成为峰主座下弟子,不想和对方又徒增一份师徒的关系。 她自认已经不再对峰主另做它想,但方才那下意识的抗拒又分明显现出了自己的不甘心,不想成为师徒,又期盼着能成为什么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旁人都道她今日少年得意,前路康庄大道,唯有她自己心知,内心是多么的矛盾不安。 宴席整整进行了三个时辰,才主宾尽欢,散宴了。 待众人离去后,殿内唯剩傅沛白和陆晏冉二人,傅沛白盯着陆晏冉白皙如玉的侧脸,微微出神着,直到陆晏冉施施然起身,问道:还不走? 傅沛白这才回过神来,她忙不迭起身跟在陆晏冉身后出了殿。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并未言语,傅沛白内心踌躇,不时抬头看着前方清瘦的背影。 陆晏冉仿佛感知到了一般,驻足回首道:有话想说? 傅沛白喉头滑动了一下,轻声问:峰主愿意我入朝泉习武吗? 陆晏冉转过身去,声音凉淡如水,没什么愿不愿意,父亲这般安排,自有他的考量,我等遵守便是。 傅沛白停下了脚步,心仿佛沉到了冰冷的湖底,她看着眼前之人,明明就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然而此刻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万丈深渊,无间沟壑,她永远也跨不过去。 她低语了一声我明白了,旋即越过陆晏冉,往苍穹的方向去了。 陆晏冉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人的身影快步消失,掩藏在长袖下紧紧握着的手才缓缓松开。 ...... 青辽峰一处宁静雅致的院内,俊美羸弱的男人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执黑白子自弈。他时而做沉思状,时而眉头松开,似有所解。 不多时,一名脸覆薄纱,身材妖娆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径直在桌前单膝下跪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男人正是燕王,宴会结束后,天色已晚,陆文成便邀他留宿一日,明日再行下山,又吩咐人给他打理出这么个清净的院落。 燕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里执着一颗黑子,思考该下在何处,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堪堪将黑子落在棋盘一角,脸上化作春风般的笑意,对着虚空道:应岳,你看我这一步下得如何? 很快,一名黑衣男子犹如鬼影一般出现在了桌旁,他低声道:王爷棋技高超,这一步绝地求生,化险为夷,反杀白子。 燕王大笑,又问道:周围可有老鼠? 没有,方圆一里没有人息。 燕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可下一刻他便起身挥手,一巴掌扇倒了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脸上的面纱顷刻掉落,露出了其下妩媚绝美的面孔,正是舞女桑韵诗。 她被打得侧摔在了地上,一颊的脸隐隐泛着红肿,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迅速地爬起身继续跪着,属下失责,愿受王爷责罚。 燕王重新坐下,脸上的笑意早就消散了,眉宇间一股阴沉气,本王不是不讲情面之人,你我好歹主仆多年,情分尚在,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解释你上山一年多,除了飞书一封关于傅沛白的信后,就再无情报传来的原因,若有情可原,我便饶你一次。 桑韵诗垂首回道:陆文成疑心极重,一边差人调查属下的身世过往,一边派人暗中监视我,属下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最近他对我的疑心才小了些,将监视我的人撤了下去,属下才得以脱身前来参见王爷。 燕王的脸色缓缓和了不少,如此这般,倒也可以谅解,不过,还得看看你所探查到的情报是否有价值,如若拿一些无足轻重的信息来敷衍本王,你便也不必留在天极了,你知道的,本王从不养闲人。 是,陆文成去年筹办了分散于江湖各地的督武堂,实际上是其个人的一张情报网,为他找寻登陵碎片的消息,而近来,他已经探查到了其中两片的所在,一片在江东,一片在汉阳。 且属下发现,天极宗疑似有落影教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些人似乎不是为了取陆文成性命,而是别有目的,且其中貌似有一位落影教品阶较高的人潜伏在内,其下密探都听其指挥,属下无能,尚未查清此人是谁。 燕王听完眯了眯眼,眼神阴鸷起来,陆文成这老东西,同我说尚未发现登陵碎片的消息,果不其然是想自己独吞,小算盘打得好啊。 至于落影教,既然不是来杀陆文成的,那无外乎和咱们目的一样。 他手里拈起一颗白玉棋子,把玩了起来,落影教的核心除了教主施青寒就是其下的十七位教使,关于这十七个人,本王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但却一点消息都未查到,别说相貌,甚至连年岁性别都一无所知,如若你所说天极宗真隐匿了一位落影品阶较高的人,那必然就是这十七人中的一位了。 有趣有趣,小小的一座缙云山竟有这么多藏龙卧虎之辈。 接下来,属下该如何做?请王爷指示。 燕王丢了棋子,起身负手而立,落影教和陆文成要做那螳螂和蝉,我们自然就做那黄雀了,你且先不要轻举妄动,暗中潜伏探查,不过,除此外,本王还要交代你一件事。 王爷请讲。 燕王的眸子闪了闪,脸上带起意味不明的笑,用你最拿手的手段接近傅沛白,他身上应该有一把三尺六寸五分的重剑,剑鞘雕刻着镂空盘龙纹,剑把处刻有玄渊二字,如若发现,将其窃来,如若没有,就从他口中套出此剑下落,他一定知道的。 桑韵诗应声,又忍不住好奇问:王爷,属下斗胆一问,此剑有何来头? 燕王此刻似乎心情不错,轻飘飘地回道:你不用管,照我说的做便是,这玄渊剑啊,日后大有用处。 属下遵命。 第58章 受倾慕 傅沛白回到苍穹峰后便告诉了谢景明她即将前往朝泉习武的事,谢景明一边替她高兴一边又很是不舍,阿,阿沛,祝贺你,你等,等我,明年我若是通过了,内门比试,我,我也来朝泉。 傅沛白浅笑,好。 随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和谢景明坐在屋内闲聊,没过一会便有人来敲门了。 她打开门一看,来人竟是阿芙,对方眉飞眼笑道:峰主让我来接你,恭喜你啊,阿沛。 傅沛白笑得有些勉强,她背好包裹,带上明霄剑,和谢景明作别后便跟随阿芙重返朝泉了。 再入朝泉,却是以不一样的身份,也是不一样的心境。 走在悬空吊桥之上,她已然不会再胆战心惊,而是面色沉着,步履沉稳的通过了索桥。 甫一回到后山,众人便围拢过来,听闻她要返回朝泉峰习武,皆是一脸喜色。 蒙岩将她拉到一旁,似笑非笑道:把握机会,小白。 傅沛白心知他说的何意,只能无奈笑笑,随后告别后山众人,她又跟着阿芙去到了朝泉峰的前山。 一片宽阔的校场出现在眼前,一旁便是朝泉峰弟子的住处。 两人往那连成一片的屋舍走去,她原以为朝泉也如苍穹一般,是两人一间屋,阿芙却将她带到了最僻静的一间屋子,屋内只有一张床榻,看样子是张单间居。 小白,往后你就在这住下,等会有人会给你带朝泉的校服来,你看看如果缺什么物什便同那人说。 好,多谢阿芙姐。 阿芙笑笑,而后离开,回到了竹林小筑,她轻声叩门,峰主,是我。 进来。 峰主,我已经将小白安顿好了。 陆晏冉嗯了一声,继续在桌前临摹字帖,阿芙离开后,不一会又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人径直走过来低声道:峰主,探子趁今日陆文成寿诞,青辽懈防,查到了山林间有一出秘洞,把守严密,似乎关押有人,极有可能就是蔚萧。 陆晏冉手下的笔登时一顿,白纸上落下豆大的一颗黑墨晕染开来,她搁下笔,看向刑广,轻声问:有把握救出来吗? 刑广摇了摇头,秘洞防守严密,只有一个出口,很难。 好,下去吧,我知道了。 刑广走后,陆晏冉靠在椅背上,盯着白纸上那团晕染开的黑墨,就像是一朵绽放的妖异的黑色花朵。 她细长的手指伸了过去,旋即将这张纸捏做一团,纸团很快便在掌间化作了灰。 ......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在房间打坐的傅沛白倏地睁开眼,下榻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容清隽,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瞧着比她大上几岁。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5) 你就是新来的弟子吧?幸会幸会,我是朝泉峰的大弟子齐冀。 见过齐师兄,在下傅沛白。 齐冀大步跨入屋内,将朝泉校服和一些日常所需物什放到桌上,和煦地笑着,阿芙姑娘托我给你带这些东西来,你看看还差点什么? 傅沛白略略扫过一眼,语气端正道:有劳齐师兄了,师兄细致周到,已经将在下所需物什准备齐全了。 那我同你交代一下朝泉峰的规矩吧,其实咱们朝泉峰比起其它几峰来规矩不多,只不过有两条,你需得注意。 一就是朝泉峰上下不能饮酒,二就是峰内弟子不能随意外出,只能在前山范围内活动,再来就是朝泉峰和苍穹峰习武的规矩大同小异,只不过并未设教塾,若是想看书,可以去校场往东那边有个藏书阁,有许多文藏典籍可以借阅。 你看看还有什么想问的没? 没有了,多谢齐师兄。 齐冀笑笑,傅师弟见外了,你我日后既是同门师兄弟,不必这么拘礼,随性一点就好,你今日就暂且休整一晚吧,明日再正式同我们一起修习,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事你可以去隔壁往东第三间屋子找我。 好,齐师兄慢走。 第二日,傅沛白换上朝泉的校服,正式加入了朝泉峰弟子的习武阵营中。 朝泉峰的校场比苍穹峰小一些,弟子也只有两百来号人,是四大峰弟子人数最少的一个。 她原以为会见到陆晏冉来督导他们习武,但直到日暮也没见着人影,从始至终,高台上管事的都是那名大弟子齐冀。 休息时间,齐冀看出了她的困惑,主动解疑道:峰主并不常来,每五日才会到校场来一次,若你有什么武学上的困惑,可以来问我,虽然我的武功差强人意,但到底还是先你几年入宗,天极宗的功法剑谱已然倒背如流了。 傅沛白点头致谢,一天来悬吊着的心就这么沉了下去。 练完功后,她有些失神地住处走去,也没发现房门外站着一个人,待走近些后,她才看到那个站在房门前身姿妖娆的女子,一双狐狸眼风情万种。 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这就是那个舞女桑韵诗,不禁疑惑道:桑姑娘,你怎么在这? 桑韵诗惊喜道:傅公子居然记得奴家,奴家好生欢喜。 傅沛白面露尴尬,客气道:桑姑娘一曲剑舞,惊为天人,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奴家上次偶然瞧见傅公子在内门比试中为朋友打抱不平,重情重义,公子的武功身手更是了得,英姿飒爽,奴家...... 桑韵诗一脸羞怯,红晕爬上脸颊,奴家对傅公子心生仰慕,但自觉区区舞女,配不上傅公子,不可做红颜,惟愿做知己,这才鼓足勇气来找傅公子,公子你不会嫌弃奴家吧。 傅沛白大惊失色,浑身一僵,桑,桑姑娘,你,这这,我......我......她尚处在震惊中,便有几个男子瞧见这一幕后围了过来,朝他们吹起口哨,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打趣道:傅师弟,你这桃花运也太灿烂了吧,先是二小姐,再是咱们峰主,现在又来一个倾城绝色的桑姑娘,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师弟,你同师兄们说说,你到底中意谁,这三位可都是大美人,风姿各异,你更喜欢哪个? 傅沛白听见这些肆无忌惮的调侃之语,还扯进了峰主,不由心生不悦,她脸上的局促之情散去,沉声道:你们别胡说,我和峰主,二小姐,以及眼前这位桑姑娘什么都没有,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就不怕峰主听去了? 这几名男子随即耸了耸肩,识趣的离开了。 傅沛白见周遭清净下来,正色道:桑姑娘,我与你仅仅几面之缘,且先不说你这仰慕从何而来,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已有心悦之人,此生不变,做知己就不必了,在下祝愿你能找到你真正的倾心之人。 桑韵诗大抵是第一次碰上这等不识情趣之人,男子三妻四妾无比正常,这人却好似打算这一辈子一颗心就系在一个人身上了。 既是这般,那奴家今日便不打扰傅公子了。临罢,她却突然回首,眸眼含情地眨眨眼,说道:不过奴家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 傅沛白话音未落,桑韵诗已经走远了。 她只能长叹一声,回了房间。 之后的几日,傅沛白便进入了周而复始的习武练功之中。 桑韵诗隔了几日后又来了,这次倒是没有直接找傅沛白,而是站在校场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沛白习武练剑,她一身紫的曼妙罗裙,引得场中弟子频频回首。 傅沛白不胜其扰,私下同齐冀说外人应该不能随意出入朝泉吧,暗示齐冀将人赶走,可齐冀却好似没明白她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说,朝泉峰没有这条峰规,要不他去请示一下峰主? 傅沛白赶紧拦住他,莫名地不想让峰主知道此事,便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心里想着,行吧,看就看吧,不搭理她,无视她就好了。 结果也不知怎么的,桑韵诗跟傅沛白的事传到了陆清婉的耳朵里,她也顾不得寿宴后自己还在气头上,立马就跑来了朝泉,缠着傅沛白问,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妖女了,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傅沛白第一次还能耐心的解释,次数多了免不了心烦,白日练完功后也不敢回房,生怕被陆清婉缠上,索性从小路下到佛崖底下偷偷练习明霄剑法,有时候练得晚了,就在那个狭小的洞窟中睡下,第二日再趁着天未亮赶回朝泉前山。 ...... 入夜,悬月高挂,雾影婆娑,刑广脚步匆匆,来到了竹林小筑前,他屏退守卫后进了屋去。 屋里的陆晏冉早已睡下了,但听见刑广脚步声的一瞬她就睁开了眼,坐起身后隔着床帘问道:何事? 刑广自觉地垂首,目光落在地上,教主来信,说避免倒戈,将蔚萧灭口。 陆晏冉旋即掀开床帘,赤足下榻,朝刑广走来。 刑广余光瞥见那双雪白光滑的玉足,仓惶地挪开视线。 教主既传信于你,自是不愿我知晓此事,你何需来禀告我? 刑广立刻单膝跪地道:我听命于峰主,自然唯峰主命令是从。 下一刻他头顶便传来幽幽一叹,是吗?那我现下让你去救出蔚萧,将其妥帖送下山,你可愿意? 刑广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峰紧锁了起来,峰主,救出蔚萧风险极大,甚至可能将我们布局在天极的暗网悉数拔起。 陆晏冉的声音陡然拔高,这就是你说的唯我命令是从? 刑广,你走吧,日后你不必再听命于我了。 峰主,我...... 陆晏冉已经回到榻上,从床帘之后,传出一声冷漠的滚。 刑广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属下告退。 房间重归寂静,屋内一片漆黑,陆晏冉靠坐在榻上,一缕月光顷洒在她大半的身子上。 她紧蹙着眉,像是在踌躇什么,攥着被褥的指尖已然发白。 良久过后,她下了榻,从衣柜暗板下取出一套通体全黑的衣物,利落换好,又以黑纱覆面,头戴笠帽,从窗口处跃然翻出,钻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彼时的青辽峰,雾影重重,山林间静默无声。 嘎吱一声自林间响起,显得突兀又诡异,铁门外的六名守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名沉声道:你,去巡视一下。 被叫中的侍卫很快抬腿走向林子,然而过了许久,都不见这名前去探查的侍卫回来。 余下的几人脸色凝重起来,先前发号施令的那名侍卫又道:你,去林子找找,若有异,立马吹响呼天哨,你们立刻去前山多叫一些人来。 那几名侍卫很快领命离开,剩下的这名男子则默默将手按在了剑把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幽深的密林。 咻的一声,漆黑的密林深处飞来一个似是暗器的东西,直逼男子面部,男子瞳孔紧缩,立马闪身躲过。 那暗器则径直打入一旁的石壁,将坚硬的岩石打出一道深痕来,然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男子看去,不经大骇,这威力无比的暗器居然只是一片轻巧的竹叶。 飞叶似刀,如此武功高强者,他不一定是对手。 长剑出鞘,锐利的剑身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男子大喝一声,出来! 话音落,密林中便飞身出一人影,那人浑身裹在黑衣中,唯余一双深邃的眸子露在外面。 两人立马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侍卫能被武忠挑选到此处堪当守卫,身手自然不凡,但显然他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几乎被对方打得还不了手。 情急之下,他连忙摸向怀中,刚想掏出呼天哨吹响,下一刻,黑衣人便犹如鬼影一般窜到了他身后。 紧接着他感觉脖间一凉,低头看去,一把通体锃亮的匕首已然横于脖前,那匕首的把手处雕刻着极为繁复精致的一朵花。 侍卫惊恐地睁大了眼,脖间显出一抹血线,顿时喷涌四溅出大量的鲜.血,他捂住脖颈,身体轰然倒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打开铁门走进秘牢。 落,落影教......侍卫在临死之际只留下这么一句。 秘牢内,蔚萧趴在地上,早已去掉了半条命,他通身没有一块好皮,入目尽是血肉模糊,手筋脚筋尽断,指甲也被拔掉了,连日来的折磨让他神智不清。 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为又是武忠来逼问他了,虚弱地开口,别,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来人扯下面巾,露出刚毅的五官,冷峻的面孔,是刑广。 刑广单膝跪在地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沉声道:是我。 蔚萧一怔,勉强抬起头来,看到刑广的一瞬,他的瞳孔恢复了一丝神采,我,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刑广皱眉,不敢去看蔚萧的眼睛,我是奉教主之命,来送你一程的,缙云山上下防守森严,我即便此刻能将你带出此地,但我并无万全把握能将你带下山,是以,我不能冒险。 蔚萧瞳孔里的神采缓缓消失了,他乌紫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随后重新趴在地上,闭了眼,我知道了,多谢你,冒险前来予我痛快,还有,帮我转告教主,多谢她的抚育教导之恩。 动手吧。 刑广面色沉重地闭了闭眼,复睁眼时,眼神坚定起来,他拔出铮亮的匕首就要动手,然而下一刻,一粒飞速而来的石子,砰的一声便击中了他的手腕。 他手一软,匕首哐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第59章 坠佛崖 刑广当即转过身去,看见了同是一身黑衣只露出眼睛的神秘人,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让他向来泰山不崩于前的神情顿生慌张。 十七! 一身黑衣打扮的十七不理会刑广,径直越过了他身侧,走到蔚萧身边,瞥了一眼他的伤势后,将人搀扶起来,言简意赅道:走。 刑广与蔚萧俱是一惊,前者更是直接攥住了十七的胳膊,力道有些大,你要违背教主的命令吗? 十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沉静如水的眼眸就这么直直盯着他,教主何时给我下过不准救蔚萧的命令了?你执行你的命令,我做我想做的事,你我,互不相扰。 你! 十七的表情已显得不耐,语气冷厉道:再不走,等人来了,我们都得死在这。 刑广握了握拳,旋即拾起匕首,重新覆好面巾,跟着十七离开了秘牢。 原本静谧漆黑的青辽峰已经亮起灯火一片,幽暗的竹林隐隐能瞧见火把的光亮和众多脚步声传来。 十七搀着蔚萧,脚下一点,两人身形窜出去几丈远,刑广没有追上去,面上踌躇少顷后,朝另一个反方向跑去,同时又用胳膊敲打竹木,发出动静,很快,火把的光亮和脚步声就朝着他这个方向来了。 ...... 统领,有人夜闯秘牢,将关押之人劫走了。 下一刻,门被轰然打开,武忠压抑着怒气,冲侍卫问道:可派人去追了? 是,贼人往吴巨峰的方向去了。 武忠骤然抓住男子的衣襟,怒喝:蠢货!救人自然是为了下山,怎会往反方向跑,快,点一队人,马上去苍穹! 男子连忙应下:是,是,属下遵命。 武忠旋即返回屋内,拿了佩剑,使用轻功奔向苍穹。 而十七这边早已带着蔚萧下了山,小道旁停着一架马车,一名老叟正手执马缰坐着。 蔚萧在陆晏冉的掺扶下坐进马车,他表情甚是复杂,虚虚张着嘴喘气,满脸的伤让他的表情看着有些奇怪,似哭似笑。 你大可不必以身犯险来救我,不,不值得。 十七听后眉头一皱,怎的,那我现下将你送回,然后去陆文成面前自首么? 蔚萧听见这熟悉的冷嘲,无声笑了笑,他眼角沁出泪,看着十七说道:谢谢你,十七。 马车里有个包裹,里面有一些盘缠,别回落影了,自己找个地方安生度日。十七说罢,放下马车帘子,吩咐老叟:快马加鞭,天亮前务必离开天极地界。 老叟应下,随即抽响马鞭,马车轱辘转动,驶进了远方深沉厚重的夜色中。 十七紧绷的身子放松了半分,转身向苍穹另一条蜿蜒小路奔袭上山,可行至一半,前方便出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明明闪闪的火把光亮,她身形一顿,放轻脚步后躲进了一旁的杂草丛中。 一大队持剑的侍卫陆续从小路下来,并未发现一旁漆黑的杂草丛中藏匿着的身影。 武忠方才从登山天阶探查过来,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这会走在了这队人马的最末处。他下到一处台阶时,突然顿住脚步,耳根轻微地动了动,顷刻拔剑出鞘,大跨步跳入杂草丛中。 十七几乎是同时矮身往林间深处遁去,武忠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两道人影不断在林间穿梭,所掠处,一片竹叶窸窣,十七飞速思索着逃跑路线,而后脚下一拐,往东边跑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6)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些光亮,她身形闪动,转瞬便钻出了林子,伫立在一道万丈高的崖前,往下便是汹涌波涛的江水,再往前一步便面临着粉身碎骨的危险。 武忠须臾后也紧随而来,他盯着眼前的神秘人打量,此人浑身包裹在黑衣之下,不辨男女,但轻功出神入化到连他也追不上的地步,两人虽未交手,他却笃定此人武功定是不俗。 他扬起锋利的剑身指着对方,眯眼凝视,你是谁? 十七藏匿在面巾下的嘴角微扬,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随后转身纵身跃下悬崖。 武忠一惊,大步上前,只看见黑衣人消失在重重灰色云雾中的衣袍一角。 众多侍卫这时也赶了过来,武忠收剑入鞘,注视着黢黑不见底的悬崖,沉声道:拨一队人,去崖底搜寻,任何一处都不要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统领,这里这么高,人若是掉下去,必死无疑,况且这......南曲江正值汛期,水高浪急的,这可叫属下们如何寻那尸骨啊?侍卫说完,抬头对上了武忠阴沉的眼神,吓得身子一抖,赶紧拱手,属下领命。 ...... 呼呼,哗拉 十七耳边是急速下坠时产生的呼啸声,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生疼,她甫一跳下来便借势转身,将腰间钩锁用力挥向崖壁,钩锁尖端三爪大开,形倒钩状,奈何这崖壁光滑平坦,没有一个着力点,三爪钩就这么浅浅扎入岩壁后急速下滑。 她心知再这么下去只能摔死,于是迅速打量起四周,余光中瞥见了右下方一根垂直于崖壁生长突出来的树干,她没有丝毫犹豫,松开钩锁,脚下蹬向崖壁,身子往后飞的同时立马□□,借着坠势,双手紧紧抓住了这树干,身体在风中晃荡着,整个人就这么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此刻她的面巾和笠帽早在下坠途中随风飘走了,束好的长发也凌乱的散落了下来,几缕青丝贴着她细腻白润的脸,增添了几分柔弱之感,但她偏偏又面容冷峻,眼神不见丝毫的畏惧。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寻找着能安全落地的机会。 这个高度,目光所及处已经能看见波涛汹涌的混沌江水,她正思量着,直接跳下去能否安然无恙,便听见头顶响起咔嚓一声,她眸子一缩,来不及反应,那树干已然受不住力,从中折断了。 远远看去,陡峭的崖壁上,一道黑影从半空中飞速坠入江水。 砰的一声,湍流不息的江面掀起一阵浪花,但很快这浪花便被急流淹没,江水复又奔袭向东而去。 十七被摔得眼前一黑,大量浑浊的江水涌入口鼻,让她耳间一阵嗡鸣。 湍急又污浊的水下根本无法视物,她连忙屏气往江面游,可却被身后滚滚而来的江水不住的往前推着,身子几乎快要脱力。 下一刻,不知是什么东西顺水飘来,猛地击上了她的后背和后脑,她感觉背部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意识也逐渐昏沉。 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抓,手中抓住了一块折断的树干,那木刺横生的断口处浸染了一片暗红。 她紧紧抓着这块树干,将身子伏了上去,江水不断推涌着她,她的意识愈发模糊,眼皮一张一合,最后盯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彻底昏了过去。 ...... 朝泉峰佛崖底,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月光下练着灵逸飘动的剑法,此人左手执剑,手腕灵活翻动,挽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剑花,一招一式看似普通,却能用一把木剑发出凌厉的破空声,可见其招饱含寸劲。 片刻后,她收剑站定,闭眼调理内息,月光倾洒在她直挺的鼻梁上,睁眼时,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正是傅沛白。 她练完了剑,虽然满身大汗,心里却通透舒爽,伸了伸懒腰后,拿着干净的衣物去江边清洗。 佛崖底往北走二里便是南曲江下游,水流湍湍,她也只是在江边掬水略微擦洗作罢。 她捧起清凉的江水泼向脸,粗略抹了一把后,正准备起身离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江面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快速飘来。 她凝神看去,那团黑影在江面胡乱打着转,一瞬间便掠过了她,往更下游飘去了。 她不敢深思,如果真是一个人,那便是一条人命,耽搁不得。 她连忙跳入了江水,深吸一口气后潜入水下,往着下游的方向游去。 不多时,她浮上水面,那团黑影已近在眼前了,瞧着那背影,的确是一个人。 她奋力划了两下,长长的胳膊一伸,攥住了那人背后的衣服,然后猛地发力将人拉向自己。 她揽住对方的腰身,刚一触上对方纤细柔软的腰腹她就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人是个女子。 她也来不及去看对方的脸,赶紧带着人往江边游去。 少倾后,她带着女子爬上了岸,脱力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缓过气来后,她才挪到昏迷着的女子身旁,用手撩开了覆在其面上的几缕湿发。 月光之下,女子的面容清晰可见,傅沛白在看见这张脸的一瞬便睁大了眼,她的神情错愕万分,因为这女子的脸型,五官同峰主面容竟然奇异的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女子的眉眼五官比峰主看上去还要冷峻,眼角有一颗明显的泪痣,此刻脸色惨白,薄唇紧抿着。 第60章 名十七 傅沛白盯着女子的脸陷入了困惑,没听说宗主还有一位女儿啊,难不成是私生女? 她甫一生出这个荒唐的念头,便猛地甩了甩了头,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她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有微弱的气流,还好,看来只是溺水了。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又陷入了为难,溺水之人,救治之法,她只会两种,其一便是以嘴渡气,虽然她们同为女子,眼下又是这般紧急情形,为了救人做出此举自然是情有可原,但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万万不愿同一个陌生女子做出此等亲密之举了。 那便只有用第二个法子了,就是用手按压对方胸口,通过外力将对方误入胸腔内的江水吐出来。 她抬着手,瞧着女子略略起伏着的胸部,有点下不了手,但眼下除此外别无它法了,只能闭了眼,喃喃道:事出从急,姑娘勿怪。 旋即双手叠在一起,缓缓按了下去,手掌甫一传来那柔软触感时,她还是冷不丁手一抖,连忙镇定心神,心里数着数一下一下按压着。 不多时,便听到一声闷哼,傅沛白睁开眼来,发现女子已经醒了过来,正伏在江边吐江水。 女子侧着身,双臂撑在地上,湿润的长发掩着半边的脸。 你......傅沛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女子听见声音已经猛地转过头来,浅棕色的眸子在一瞬间里闪过诸多情绪,复又回归平静。 傅沛白盯着那熟悉的眼睛,一时有些发蒙,暗道这也太像了吧。 姑娘,敢问尊姓大名? 她问得实在太突兀了,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 傅沛白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低声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女子眼神晦暗不明,看了傅沛白一眼后站起来,下一刻却脚下一软,眼见要跌倒,傅沛白忙不迭伸出手去,搀扶住了她。 女子站定后,偏头看过来,两人靠得比较近,傅沛白能清楚看到女子的面容。 细长的眉眼,眼睛是同峰主一样的浅棕色瞳孔,看人时显得很冷淡,但不同的是,峰主的眸子生得温和一些,而这个女子眼梢微微上扬,挂着一颗泪痣,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艳。 许是她看得有些出神,女子皱眉冷声道:你看什么? 傅沛白听到这声音一激灵,按捺不住的有些激动,姑娘,容在下冒犯一问,或许你姓陆吗? 女子的神色更冷了,语气也显得有些不耐,不。 傅沛白松开手困惑地挠了挠头,嘀咕道:也太像了吧......怎么会连声音都这么像...... 像什么? 女子的声音似是冷泉,与峰主如出一辙。 像我认识的一位女子,你们五官神似,连眸子颜色都一样,甚至是声音,声音最像了,不过性子倒是不一样的。 你所说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性子? 提到陆晏冉,傅沛白脸上便忍不住挂起温柔的笑,她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回道:嗯......就面冷心热,唉,不对,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还有你怎会大半夜坠到江里来,你是缙云山上的人吗? 女子忽视了傅沛白一连串的发问,突然上前一步,凑近了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面部仅仅余了两寸左右,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对方的脸上。 女子眯了眯眼,语气有些玩味,你的意思是,那位女子面冷心热,我则是面冷心也冷是吧,这倒让我好奇得紧,我与公子你左右相识不过一刻钟的时辰,怎的你就瞧出来我这颗心是冷的了? 傅沛白被女子这突然靠近的动作弄得有些懵,她目光落到对方沾着水渍的白皙面颊上,鼻尖传来了熟悉的幽幽冷香,她没听进去女子的话,而是抓住了对方纤细柔弱的手腕,怔愣的问道:这味道......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轻笑一声,旋即退开身子,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傅沛白眼神迷茫,又问:可是,为什么,你和峰主身上的香味一样? 峰主?就是你说的那面冷心热的女子吗?这有何奇怪,想来是我与那女子喜好一致,用了同样的香薰罢了。 傅沛白脸色还有些惑色,但瞥见女子淡漠的神情,也不方便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了,只得说道:这样啊......对了,姑娘,你叫什么? 女子闻声,浅棕色的瞳孔升起某种傅沛白看不懂的情绪,那毫无血色的薄唇缓缓张起,轻声说道:我叫十七。 十七?这是你的小名吗? 十七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就是我的名字。 傅沛白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女子的真名,但女子不愿作答,那就罢了。 十七姑娘,方才我瞧着你背上似乎受伤了,你随我走吧,那边有我落脚的一个地儿,里面有外伤用药,你且先处理一下伤口。 十七身形不动,她盯着眼前少年模样的傅沛白,对方方才为了救她跳下了江,此刻浑身浸湿了,脸上挂着一些水珠,整个人湿气腾腾的,那明亮的眼也蒙了一层水汽,让那黢黑的瞳孔水润了几分,十分像后山后厨里的那条小黄狗的眼睛。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冷硬的声音似乎软了几分,你不问我到底是何身份?为何半夜出现在此?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或许现下正是杀了人在逃命呢。 傅沛白心道我刚才问了啊,你不是没回答吗,她认真想了想,正色道:感觉你不像是坏人。 女子又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感觉?那你感觉感觉我是好人吗? 傅沛白听这熟悉的声音笑得这般灿烂,心像是被羽毛轻拂而过,有些痒痒的。 说实在的,她感觉这女子身上有种正邪莫辨的气质,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昧良心的话她说不出,便含糊道:嗯......我们尚不熟识,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你也不清楚我身份,也说不准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对不对? 十七笑眯了眼,冷清的眸子几乎化成水,总之不会有这么呆傻的坏人。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女子神情柔和下来的姣好面孔,眉眼弯弯的模样,很难不将这张相似的面容代入到峰主脸上,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有些古怪热烈地跳动起来。 她连忙挪开视线,暗道冷静冷静,傅沛白,这不是峰主,她不是。 少顷后,她平复下心虚,清了清嗓子道:走吧,十七姑娘。说罢,也不等人,便朝着佛崖底先走去了。 不过她走了几步,发现女子并未跟来,转头看去,女子兴许是脚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动作迟缓,脸上还因为疼痛微微蹙着眉。 她心里踌躇了一番后,还是走了过去,伸出胳膊道:搭住我胳膊吧,这样好走些。 十七没吭声,默默将手放在了傅沛白小臂上,虚虚扶着。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佛崖底下的洞窟。 洞内实在狭窄,又因着傅沛白在这里住了些许时日,原本空荡的洞室内多了许多日常用品,杂乱无章的摆放着,显得这洞更拥挤了。 傅沛白将石床上的被褥放远了些,拍了拍硬邦邦的石板道:你先坐吧,十七姑娘。 说完,她走到一旁的石柜边翻找起东西来,身后传来状似嫌弃的声音,你晚上就睡这? 她头也不回的道:偶尔在这练武练得晚了就宿在这,随后她手下一顿,找到了一瓶金疮药和一瓶烈酒。 转过身去,看女子已经坐在床榻上,便将酒和药一齐递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子便盯着她手上的酒瓶问:你练武还不忘喝酒? 这酒是蒙岩留在这的,傅沛白可没动过,她随口解释道:不是,这是以前住这的一位前辈留下的,我想着正好你可以用来清洗伤口。 女子眉头松了开来,她接过两样物件,把金疮药打开闻了闻,随即面无表情道:这药早就过期限了。 傅沛白大窘,赶紧拿过来看,果然,里面都生霉了,她有些郁闷,合着蒙岩给她留的没一件能用是吧。 她看向石床,面露挣扎之色,少顷后,像是狠下心决定了什么,说道:十七姑娘,麻烦你起来一下。 等女子让出位置后,傅沛白手下发力,将石板翻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匣子,又将那匣子打开,把陆晏冉以前送给她的玉凝膏拿了出来,煞是心疼道:你先用这个吧,不过,你别用太多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不太好,显得多小气了啊,便补充道:这个药药效很好,用一点就有疗效了,擦多了也没用,所以你稍微,轻轻的,挖一点出来用就可以了。 十七伸手夺过那瓷白的药瓶,颇为感兴趣地挑眉问:有这么神奇? 傅沛白盯着药瓶,重重的点头,严肃地重申:嗯,真的很管用,所以你用一点点就可以了。 十七拨开药瓶的塞子,旋即伸了一指下去,挑起厚厚的一层出来,这么多? 傅沛白瞪着女子指尖那抹莹白的药膏,感觉像是挖在了自己心口上,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她一把夺回瓶子,迅速塞好瓶塞,揣回自己怀里。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7) 够了够了。 十七姑娘,那你自己清洗下伤口后上药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傅沛白就准备转身离开,十七却突然开口,声音轻软:伤在背上,我擦不到。 傅沛白回头看向女子,对上了女子眸光潋滟的眼眸。 两人一时无话,洞室里的烛光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第61章 似相识 傅沛白十分窘迫,小心翼翼地问:是要我给你上药吗? 十七没说话,眼神却好似在说不然呢? 傅沛白退了两步,面露抗拒,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她说得有些心虚,因为她知道两人同为女子,这般也没什么。 十七靠坐在石榻上,侧头看着她,眼神轻飘飘的,声音有些慵懒,我一个女子都没觉得有什么?你一个男子忸怩什么?还是说,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傅沛白看着昏黄烛光下女子的脸,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峰主,如若是峰主这般温声细语的模样,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十七看着傅沛白望着自己的神情,像是在透过她回忆另一个人,登时眉眼便冷淡了下来,低声道:不用你了,出去吧。 傅沛白心里松了口气,那你自己可以吗? 嗯。 傅沛白转身走出洞室,站在洞口,身形笔直,里面逐渐传出宽衣解带的衣物摩挲声,她听见这声音有些心浮气躁。 女子艳丽的脸,浅棕色的眸子,挂着水珠的白皙脖颈,还有那颗蕴含风情的泪痣,一一从她脑子里闪过,她有些暗恼,却又说不上为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后默念起了静心抚神的经文来。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起伏的心绪总算缓缓平息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下一秒洞内便传出一声女子的轻哼,像是因为疼痛所发出的,可这声音落进傅沛白的耳朵,却好似某种暧昧之音,音调婉转又余韵悠长。 她方才平稳下来的心顷刻又浮躁起来,如同不远处的江水拍打着礁石,上次这般,还是她意外瞧见了峰主沐浴时光裸的脊背。 她狠狠掐了胳膊一把,逼迫自己分散心神,好不容易,才将内心那股躁动压了下去,僵硬地问道:十七姑娘,你上好药了吗? 洞里面久久没传出声音,莫不是晕倒了?她这么想着,转身探头进去,甫一抬眼,便看到女子的上衣层层叠叠堆在腰间,露出半边光滑的玉背,此刻对方正姿势别扭的扭着头,一只手挑着药膏往背上抹。 两人皆都一愣,傅沛白心乱如麻,她匆匆瞥了一眼那纤瘦莹润的背上刺目的伤口,抬腿走过去,沉声道:我来吧。 说罢她垂首,不去看那莹白的一片,将滑腻的药膏仔细地在伤口处抹匀敷开。 指尖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不定,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药膏凉还是是女子肌肤的温度。 擦完药后她连忙收了手,好了。 十七神色自若,伸手将堆在腰间的衣物往上提。 傅沛白余光瞥见那因为姿势凸出来的仿若要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呼吸又是一滞,视线胡乱掠过女子湿润的乌发,纤长优美的后脖颈,她猝然背过身去,语调有些不稳,我去升个火堆,说罢就急急跑出了洞外。 出了洞室后,她狂奔到江边,猛地掬起一捧江水泼向自己,如此反复,胸腔内那颗不甚安分的心才平缓下来。 她捏紧拳头懊恼地砸向水面,激起一片水浪,疯了,疯了,傅沛白!清醒点,那不是峰主,那不是! 她一边低吼着一边又砸了好几次,心里恍惚生出一种微妙的背叛感来,止不住的懊恼和唾弃自己。 彻底冷静下来后她才去一旁的林子捡了一些柴火,返回佛崖底下,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随后又进入洞室,瞥了十七一眼,见对方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从石柜上取下一套自己换洗的衣服,递了过去,你把湿衣服换下来,暂时先穿我这个,干净的。 十七没接,盯着傅沛白同样湿沉沉的衣服问:你呢? 我没事,我在火边烤一会就干了。 十七这才接过衣物,傅沛白自觉钻出洞室,站在外边等候,等里面传出一声好了,她才又回到洞室,拿了女子换下的湿衣便脚步匆匆出去,到了火堆旁。 火堆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声,她双手举着衣物烘烤,明黄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一副出神的模样,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她才偏头看去,看见十七正往这边走来。 对方穿着不合身的男子衣物,虚虚地罩在身上,长长的乌发自然垂落,赤足微跛,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份纤弱的美感,傅沛白怔怔看着,直到十七走到她身边来,她才蓦地回神,赶紧腾出一个位置,让对方坐下。 她看向女子的赤足,那纤瘦白皙的脚踝此刻有些红肿。 她微皱起眉,将怀里的玉凝膏摸出来递过去,你的脚。 十七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不心疼了? 傅沛白撇撇嘴,总归是要用的。 十七轻笑出声,接过药后给脚踝上起药来。 夜阑人静,两人静坐无言,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舌摇曳,照亮了崖壁上半阖着眼慈悲肃穆的巨大佛脸。 傅沛白端正坐着,极力压制着想要去看身旁女子的冲动,可鼻尖那若有若无飘来的浅淡香气还是让她破了功,她笔直的脊背软了下来,偏头问道:十七,你到底是什么人? 十七的目光落在火焰上,淡淡道:是谁重要吗? 傅沛白哑然,既然对方不愿讲,她便不问了吧。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不多时,衣物也烘干了,傅沛白将衣服折叠整齐后递了过去。 谢谢。 女子的声音很轻,这语调让傅沛白又是一怔,峰主也同她说过谢谢,几乎与这女子的音调,语气一模一样。 怎么了?十七问道。 傅沛白对视上十七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嘴里低喃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好熟悉,可是我明明不认识你。 十七转回头,目光眺望进远方的沉沉夜色中去,你不是说我和你认识的一位女子生得很像吗?可是因此将我比作了她? 说罢,她又偏头过来,曲起一只腿,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下颌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皱着的眉头松开,神情低落了半分,不,你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何处不一样? 傅沛白不太想聊这个话题,用一根树枝去鼓捣着火堆,敷衍道:不是一个人,自然哪里都不一样了。 听你言语间,似乎对这个女子感情不太一般,她是你什么人? 傅沛白愁上心头,眉峰又紧蹙起来,手里的动作也越发烦躁,少顷后,她像是自暴自弃般丢了树枝,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空中的皎洁明月,轻声道:她是我遥不可及的人。 十七听到这句话,眸光闪烁了一瞬,而后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她也同傅沛白一样仰头看着夜空上星月交辉的景色。 两人就这么安静坐了片刻,傅沛白看时辰不早了,准备起身,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抓起一把碎石砸向火堆,火堆顷刻间熄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子又攥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朝着洞室那边拔腿狂奔。 而后进入洞室,女子一举吹灭了蜡烛,整个洞内陷入一片黑暗,傅沛白刚想问怎么了,便听见女子低声嘘了一下,下一刻对方便顷身上前,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傅沛白骤然睁大了眼,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十七的面容,但对方温热的呼吸声就直直的打在她的脸上,呵气如兰,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倒竖了起来。 静谧的洞中,轻缓的呼吸和低沉急促的呼吸交杂在一起。 少顷后,傅沛白听见洞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又亮起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以及几名男子大声的交谈。 那边搜了没,有没有发现? 没有,都找过了,一点踪迹也没有。 这边不用找了,落到江里根本没气力爬到这边来,走,继续沿着下游搜。 是! 很快,脚步声又渐渐远了,傅沛白感觉蒙在嘴上的手移开了,洞室里不见月光,漆黑一片,饶是她眼力渐长,此刻也仍旧看不清女子的脸。 她脑子有点乱,理不清现在的情况,但想到方才那队人的交谈以及女子用一捧碎石便轻易砸灭火堆看来,此人身份一定不简单,理智来讲,她现在应该保持警惕,可莫名的,她就是无法对这个初识的女子产生强烈的戒备心。 你...... 她想问你到底是谁,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随即她弯下腰,想去将蜡烛点上,下一刻手腕便又被人攥住了,这次女子的力道很轻,只虚虚地握着,她稍微用力便能挣脱开。 不过她感受着手腕冰冰凉凉的触感,并没有抽手,只是回过头去,对着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女子的声音在狭小的洞内显出一丝空灵的感觉来,傅沛白愣了一瞬,随即又弯身一边摸索一边道:没什么好问的啊。 说罢,她手里已经摸到了蜡烛,正准备将怀里的火石摸出来点上,又听见女子说:别点。 为何? 总之别点,我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傅沛白伸进怀里的手一顿,虽然觉得这女子好生奇怪,但还是选择了迁就对方,将烛台放下了。 那你就在此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可以朝着北边的那片林子走,十五里外就出缙云山了,我在外面守着,放心,我不会进来,你可以安心的睡会儿。 十七沉默了片刻,道:你就真的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关于我的身份?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人追,还有你就真的不怕我是坏人,对你们天极宗不利吗? 傅沛白咧嘴笑出了声,心道女子根本不是要自己问她,而是自己想说还差不多,她笑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便清咳了两声,正经道:你若是自己想说,那我便洗耳恭听,若你不愿,我自是不会多问。 再来,如果你确实对我宗门不利,犯了什么事被人追杀的话,我虽身为天极弟子,现下也不能对你做什么。 一是我并不清楚今晚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能仅因疑心就将你扭送押走,二来,你现下受了伤,我不会做趁人之危,胜之不武的不义之举。 所以,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是何缘故出现在此都不重要,我只当你是一个萍水相逢落难受伤的姑娘罢了。 洞室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少顷后才响起女子轻声细语的一声傻子。 第62章 月下吻 听到女子说的这声傻子,傅沛白不置可否挠挠耳腮,世人皆有各自所坚守的行事法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便好。 她估摸了下时辰,实在挺晚了,于是也不再耽搁,钻出洞室道:十七姑娘,快些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没得到回应,她也没再说什么,兀自靠着岩壁坐了下来,闭上眼小憩,许是今晚太过疲累,没一会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洞室内的十七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才拿起那身黑色衣物换好,来到洞外,看见了倚靠着岩壁睡得正沉的傅沛白。 对方俊秀英气的五官蒙上了一层温柔的月光,彼时才能看出一点微末的少女感来,她嘴角微微上扬,心间一片柔软。 傅沛白的眉峰浅浅皱着,好似睡得并不安稳,十七蓦地想起数月前对方醉酒后梦魇崩溃的那一幕。 又做噩梦了吗?她低声喃喃着。 熟睡之人自是无法作答。 她就这么瞧着这张俊美中性的脸,良久后,轻声唤道:傅沛白。 没有回应。 她便又唤了一声,傅沛白。 仍然没有反应。 她攥紧了拳,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少顷后,她缓缓倾下身子,在这寂静无人的沉沉夜色中,在这肃穆庄严的佛像下,轻轻吻上了傅沛白的唇角。 她的指尖发颤,长而卷密的眼睫也微微抖动着,几乎是在碰到对方唇角的一瞬,她就退开了身子。 这般浮光掠影的一下,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吻。 她站直身子,表情沉寂,不带一丝亲近心仪之人该有的喜悦或是羞赧。 她就这么看着熟睡的傅沛白,看了许久,直到天上一朵厚重的乌云飘来,掩住了一半皎洁的明月,她才毅然决然转身,往幽暗阴冷的崖底沟壑走去。 ...... 翌日,天蒙蒙亮傅沛白醒了过来,睁眼时,神智有些迷蒙,缓了片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身上,正盖着昨晚她让那女子换上的衣物,此刻这件外袍上也沾染了女子身上的香味,她不自觉抓着凑近鼻尖闻了闻。 淡淡的清幽的味道。 她起身走进洞里,果然洞室内已经空了,被褥也没有温度,显然女子早已离去,她盯着石床出神,忆起昨晚的种种,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酷似峰主的神秘女子,现在想起好似做梦一般。 她晃了晃头,不再多想,简单收拾了一下,返回了朝泉。 吃罢早饭后傅沛白和齐冀一起去校场练功,齐冀站在她身侧,没有要上高台的意思。 这让傅沛白有些意外,齐师兄,你今日不需要上主事台吗? 今日是峰主例行过来巡视的日子,由峰主亲自教导,检验峰内弟子的武功长进,等会你记得好好表现哦。齐冀眨了眨眼,一脸颇有深意的样子。 傅沛白哑然,自知齐冀是误会了什么,想解释,张了嘴却又感觉无从解释,只得悻悻闭嘴。 不多时,场中弟子悉数到齐,可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峰主身影,便低头交耳了起来,齐冀只能先行跑上台高声道:肃静!开始练武!说罢,他唤了一个小弟子吩咐几句,小弟子应下后便往后山跑去了。 傅沛白没见着陆晏冉,心里自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打起精神,认真练起武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8) 一刻钟后,校场旁出现一个浅紫色罗裙的靓丽身影,正是桑韵诗,傅沛白余光瞥见,赶紧收回视线,愈发专注的练起剑来。 没过一会,校场另一边又出现一个茜粉色高腰襦裙的少女身影,是陆清婉,她今日面施粉黛,妆容精致艳丽,让她看上去成熟了几分,她没有穿平日的黛青色裙子,而是穿了这么一身华丽亮眼的衣物,像是要与谁争奇斗艳一般。 陆清婉身旁的婢女看了看太阳,赶紧拿出遮阳伞,准备给自家小姐打上,陆清婉推开她的手,瞪着对面那道紫色身影道:我不打,她都不怕晒,我也不怕。 这一粉一紫两道身影就这么各自站在校场一侧,望着场内的傅沛白,傅沛白感受到左右两道火热又暗自争锋的视线,心里叫苦不迭,日头还不晒,她额头却已是渗出汗来。 桑韵诗瞥了几眼对面的小姑娘,嘴角勾起讥嘲的笑,旋即作头晕状,嘤咛两声后,身子软软的倒地了。 这动静可不小,场中的弟子纷纷停了下来,靠边上最近的已经急急跑了过去。 傅沛白也是一惊,正准备抬腿走过去瞧瞧,却突然听到校场另一侧响起一声哀嚎,然后又响起一声不可谓不精神的哎哟,头好晕。 她扭头看去,看见陆清婉也状似虚弱的半趴在地上。 她停住脚步,站在场中,看看左边,又看向右边,听见台上的齐冀发话,快,去几个人把二小姐扶到阴凉处,再叫大夫过来看看!还有,桑姑娘这边也是,快去! 峰主今日不会来了,继续由我督导,其余人继续练武!齐冀喊完,将身边禀告的小弟子遣退了。 不来了,为什么不来了?傅沛白心里升起疑惑,甚至有些担心,她没有一丝犹豫,朝着主事台那边走去,也不管陆清婉和桑韵诗怎么样了。 她不傻,陆清婉是装的,很明显便能看出来,那句我晕了中气十足得可跟健壮男子媲美,怎么可能说晕就晕了,至于桑韵诗,真假与否也不重要了,反正已经有师兄派人去照顾了,用不着她。 她走到主事台,冲齐冀招了招手,齐师兄。 齐冀走下台来,问道:怎么了,傅师弟? 峰主今日为何不来了? 齐冀盯着她,脸上又露出那种意味悠长的笑,方才我派人去问了,峰主好似身体抱恙,卧床休息呢,我放你一天假如何?你去看看峰主。 ...... 傅沛白调整好表情,正色道:不用特意放我一天假,师兄你去吧,你身为峰主座下的大弟子,理应多关心关心峰主。 齐冀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去,我这不是还得督导大家练武吗?你去吧,师弟,你就代表咱们朝泉峰的弟子去看望一下峰主,表达一下师兄弟们的关怀之情。 傅沛白轻咳了两声,还是一脸正色,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齐冀眯眼笑笑,去吧,声音刚落,便看见傅沛白脚下飞快往竹林小筑的方向去了,他摇了摇头,笑意更甚。 这边的陆清婉被一众男子围着,汗味扑天,等半天也没听到熟悉的声音,只能睁眼爬起来,都给我走开!臭死了! 众人瞧见这仿佛诈尸还魂的二小姐俱是一惊,连忙退开几步远。 陆清婉探头去望,场中哪里还有傅沛白的影子,她以为对方跑到桑韵诗那边去了,提着裙摆就气冲冲往校场那边走去,身后的婢女迈着小碎步跟都跟不上她。 她拨开围着桑韵诗的一众人,发现傅沛白也不在,看见地上娇柔的女子,正虚虚地睁着眼,靠在树下,一众年轻男子正对她唬寒问暖。 妖女!惺惺作态。 桑韵诗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双柔荑抚上额头,脆弱的样子惹人怜爱,二小姐,小女子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总是这般咄咄逼人,如若小女子哪里惹得你不快了,小女子先同二小姐道歉,还望您人美心善,就不要与区区舞女计较了,可好? 陆清婉听得直皱眉,满脸被恶心到的表情,你少在这里装柔弱,我告诉你!你没得罪我,我就是看不惯你,你以后不准再来朝泉,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围着阿沛转,小心你这张脸! 桑韵诗顿时眼眶发红,泫然欲泣,轻声道:小女子孤苦无依,幸得宗主垂怜,有一落脚之地,得此荫庇,宗主于小女子是大大的恩人,恩人的女儿自然也是恩人,二小姐既然这般说了,小女子听从便是。 说罢,一颗泪珠已然顺着面颊滑落,这幅样子,人见犹怜。 当即便有年轻热血的男子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二小姐,桑姑娘都这般模样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是啊,二小姐,桑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无端仇视她? 二小姐就别太为难桑姑娘了吧,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亲人都不在了,多可怜啊。 ...... 陆清婉瞪大了眼,环视了一圈聒噪的男子后,瞥见桑韵诗原本梨花带雨的脸突然扬起一丝讥讽的笑,眼里明晃晃的得意之色,不过只是一瞬,那人便恢复了惹人垂怜的模样。 你,你你! 陆清婉被桑韵诗这换脸的速度惊到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男子以为蛮横的二小姐还要找人麻烦,叫嚷得更厉害了,陆清婉气得手发抖,大吼道:都给我闭嘴! 顿时,周遭安静了下来,她胸膛起伏着,瞪向桑韵诗,你给我走着瞧!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校场。 桑韵诗抹掉眼泪,盯着那远去的俏粉色身影,愉悦地眯了眯眼,搀着身旁的年轻男子胳膊站起来,柔声道:奴家多谢公子。 年轻男子听着这莺声燕语般的悦耳之声,到底是年轻,血气方刚,登时便红了脸,局促道:举手之劳,桑姑娘不必言谢。 桑韵诗浅笑着,微微欠身向众人行礼,奴家现下身体已经无碍了,便不叨扰各位公子练武了。 言罢,往着索桥的方向走去,徒留身后一片恋恋不舍的目光。 过了索桥后,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哪里还有方才柔弱的模样。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小院,进了屋后于桌前提笔写道:于昨日潜入傅房间,未发现玄渊踪迹,恐匿于它处,待进一步探查。 随后将纸卷起,塞入竹筒,唤来了信鸽后方传信下山。 第63章 揽明月 傅沛白走向熟识却又陌生的竹林小筑,心里万般踌躇,居然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方院落,她无比渴望见到对方,但却又出于种种原因害怕见到对方。 她站在通往院子的石板路上,踯躅不前,直到阿芙从院里出来,瞧见了林间她的身影,主动招手唤她:小白?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呀。 傅沛白轻叹一口气,走了过去,看见阿芙手上端着一个空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药渣,纠结愁闷的心绪顿时便被担忧挂念给取缔了,峰主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阿芙看她毫不掩饰的担心之意,抿嘴笑了笑,不严重,只是略微有些中暑,已经让阿若看过了,服两天药便好。 傅沛白紧张的心松了半分,看着院子里的木屋,有些不舍,没事就好,我就是代师兄们来问候一下峰主,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着。 怎么了,阿芙姐? 阿芙避开院外那两名守卫,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小白,我问你啊,你到底是替朝泉峰的弟子来看望峰主,还是你自己想来呢? 傅沛白刚要回答,阿芙又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傅沛白怔了一下,像是被阿芙清亮的眼神洞穿了一般,她嗫嚅道:是我,我自己想来看望峰主。 我就知道,阿芙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说真的,我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了,就上次下山督办督武堂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你对咱们峰主感情不一般。 傅沛白被看穿了心思,有些羞怯,有,有这么明显吗? 可不是麻,你看峰主的眼神,怎么说呢?有时候是温柔缱眷的,有时候怅然若失的,有时候又是炙热真诚的,你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喜欢两个字就差写脸上了。 傅沛白微微一惊,真有这么明显的话,那岂不是峰主也察觉到了,所以峰主对她的态度才这么冷淡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闷得发慌,这种被心仪之人用无声的远离来表达拒绝,可真让人感到难过。 我以后会注意点。 阿芙看她一脸落寞和沮丧,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掩藏住对峰主的感情,而是想告诉你,你要勇敢一些。 她定定地看着傅沛白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峰主对你的感情也不一般,虽然我看不真切,但她对你是特殊的。 峰主虽然心善,却是有原则之人,她破例给了你参加入宗比试的机会,她从不欠人人情,却为你讨来了玉凝膏,她不吃鱼肉,但你夹的她便会吃,她最厌恶与人肢体接触,可在你昏倒后却亲自将你抱了回来,诸如此类,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 我跟在峰主身边四年了,你别看她是宗主的女儿,又是一峰峰主,身份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因着宗主膝下无子,将所有的期望都寄予在了峰主身上,把大部分的宠爱给了二小姐,峰主她心思深沉,喜怒不显,外人眼前永远是一副淡然自得的端庄模样,但其实她很孤独。 阿芙顿了顿,继续道:纵使有许多男子喜欢峰主,但是无外乎都是冲着峰主的外貌,地位,抑或是天极宗的势力而来,他们皆有所图,却独独不是图的峰主那颗真心,小白,你明白吗? 傅沛白听到这一席话,耳朵有些嗡鸣,连带着大脑有些眩晕,她握紧双拳,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我感觉你是不一样的,你看向峰主的眼神没有俗世繁杂的欲望,而是纯粹又热烈的,,这也是你这个人一直以来带给我的感觉,所以我现下才会和你说这么多,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峰主。 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峰主的感情容不得我置喙,但我真的不忍看峰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希望你能主动一点,勇敢一点,去到峰主身边,陪伴她,照顾她。 傅沛白心脏砰砰直跳,她现在大脑有些混乱,像是被抛在了云端之上,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 峰主喜欢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但阿芙所说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峰主待她异于常人的话又的确历历在目。 峰主......真的喜欢自己吗? 我真的能保护,照顾好峰主吗? 我可以吗? 傅沛白伫立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中。 阿芙看她这幅模样,幽幽一叹,人生蹉跎,不留遗憾。 听到这句,傅沛白猛地抬起头,脸色涨红,神情激动,像是想清楚了什么,拔腿便跑进了院内,两名守卫愣是没来得及拦住她。 去他娘的喜欢不一定要得到,去他狗屁的月亮高悬苍穹。 她想好了,无论前路有多坎坷,无论峰主到最后能不能接受她的女子身份,她都要试试。 她不愿再做畏缩不前的懦夫,她偏要做那摘星揽月之人! 她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大步走到榻前,神情激亢。 陆晏冉此刻正半倚着床栏,柔顺的乌发尽数倾落,面容瞧着有些苍白,只着一层单薄的中衣,隐约可见其下精致的锁骨。 这柔弱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傅沛白,她心间一片熨贴发烫,亢奋的神情平缓了下来,她轻声道:峰主,我来看望你。 陆晏冉已经敛下了方才微微受惊的神情,平静地回道:看出来了,不过看望我倒也不用这般来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同我讨债的。 陆晏冉已经许久没这样打趣过自己了,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脑勺,方才那股斗志昂扬的勇气不知不觉消褪了一些,她发现她面对峰主的时候永远强硬不起来,就连表达心意也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笔直的脊背软了一分,嘴里含糊道:峰主,我,我...... 你...... 陆晏冉盯着她,耐着性子问:想说什么便说吧。 傅沛白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直视对方,脑子里胡乱地思索着,少顷后突然开口:峰主你还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相当诡异。 傅沛白问出这句话后自己都傻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刚才她脑子发蒙,突然想到十七的脸,便顺嘴问了出来。 啊,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峰主,你当我没问。 可陆晏冉好像认真了一样,问道:为何问这个? 傅沛白想了想,肯定是不能把十七说出来的,便支吾的回道:就是随便问问。 没有。陆晏冉回答的语气十分坚定。 傅沛白小心翼翼又问:那表的呢?远房亲戚这种,跟峰主差不多大的女子。 陆晏冉眉头一皱,神情冷了一些,没有。 傅沛白哦哦两声,不敢再问,直挺挺的站在屋内。 你还有什么事吗? 面对陆晏冉的疑问,傅沛白提了一口气,又泄下,她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等我。 陆晏冉蹙眉不解,等你什么? 总之,峰主你再等等我。傅沛白并不多解释,心底却暗自将这句话补全了。 你再等等我,等我变强,变得更厉害,足够与你并肩而立,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再等等我。 说罢她也不等陆晏冉反应便大步出了屋去,院外阿芙还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眉开眼笑冲她招手。 如何? 我没说。 阿芙不轻不重敲了她胳膊一下,怎的临阵脱逃了,方才我与你说的话都白说啦? 不是的,阿芙姐,我不是想放弃,我是觉得我现在还不足以同峰主比肩而立,一句我心悦你太轻飘飘了,我必须要变得更强大,更厉害之后,我才有资格同峰主说这句话,我才能承担起这句话的责任和意义。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49) 她说这番话时整个人站在逆光下,额头挂着细小的汗珠,神情庄重严肃,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阿芙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白,我果然没看错你。 傅沛白被夸后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下来,明朗的笑起来。 走吧,你回前山是吧,正好,我要往那个方向去。阿芙说道。 两人闲聊着,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竹林小路间。 而隐匿在不远处一棵树后的刑广这才缓缓走出来,他看着傅沛白离开的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眼神晦暗不明,少顷后,才抬腿走进院子,遣退侍卫后进了屋。 进屋后,他和陆晏冉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挪开视线。 峰主,蔚萧安全下山了吗? 你是要取他性命之人,现下倒是关心起他的安危来了,可笑。 刑广浓眉紧皱,换了话题,峰主,你可是受伤了? 陆晏冉面上不耐,与你无关,我已经说了,日后你不必再听命与我,你我各行其事。 刑广眸光黯淡下来,我也说过,我唯峰主命令是从。 陆晏冉没吭声,径直躺下,背过身去,俨然一副无声的送客之举。 刑广握了握拳,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句小姐。 可就是这么一声,床上的陆晏冉却突然发怒,将枕头狠狠砸向刑广。 她横眉冷竖道:谁是你的小姐!闭嘴! 刑广垂首,喉头滚动,待陆晏冉神情冷静之后,他才道:陆文成现在派了人大肆搜查缙云山可疑之人,近来,我们要小心行事了。 陆晏冉没理会他。 他又道:昨夜之事,我不会禀告教主。 房间响起一声嗤笑,陆晏冉盯着他,眉眼冷厉,那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咯?十六教使大人? 十七...... 陆晏冉冷漠道:我说了,在天极宗,叫我峰主。 刑广阖上眼,沉声:峰主,我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忠诚。 陆晏冉攥住被褥,死死地盯着刑广,我要你永远不准伤害傅沛白,即便是教主的命令。 房间里短暂的沉寂后,刑广睁开眼,对上那双深邃的浅棕色眸子。 他眼前分明是陆晏冉的脸,可他其实是在透过这张人|皮面具注视着十七。 抑或是在成为十七之前那个明眸善目的少女。 一阵沉默后,房间里响起黯哑的一声好。 第64章 亲指导 陆晏冉脸色缓和了下来,没再拒绝和刑广交流,两人在房间里讨论着关于日后的计划,部署问题,说到一半,刑广神色一凝,耳朵微动,随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起身站好,立于一旁。 少顷后,房门被打开,陆文成带着武忠进入屋内,他看向床榻一侧面容冷峻的刑广,想了想问道:你就是前些年晏冉招进峰里的那名贴身侍卫是吧? 刑广躬身行礼,是,属下刑广,见过宗主。 陆文成嗯了一声后来到榻边,目光祥和,方才去前山视巡,听弟子说你身体有恙,怎么病了都不跟爹说,可叫过大夫来看了? 劳父亲挂心,晏冉无事,只是这两日天干日燥,略微有些中暑,已经服了两日的药了,身体好多了。 陆文成心疼地拍了拍陆晏冉的手背,怎的不让人去冰窖抬些冰块回屋消暑?等会爹就去安排,身体可还有其它不适? 有劳父亲了,女儿无碍。 那就好,那爹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生歇着。 父亲慢走。 房门关上后,陆晏冉嫌恶地擦着方才被陆文成碰到的手背,把白皙的一片肌肤擦得通红,刑广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出了屋外的陆文成慈爱的神情瞬间敛了下来,脸色有些阴沉,他同身侧的武忠说道:你说昨夜那神秘人身形瞧着像晏冉,方才我探其内息,晏冉确实抱病在身,气血虚弱,怎会是昨夜那个轻功在你之上的黑衣人? 武忠犹豫了一下,道:宗主,你可想过峰主那番话是骗你的?如若她并非两日前抱病,而是因为昨晚坠入南曲江后侥幸逃生,所以身体才这般虚弱的呢? 陆文成停下脚步,半眯着眼盯着武忠,眼神透露着威压,像是要发怒,又像是在思忖。 武忠被这眼神压迫得不敢抬头,手心冒汗,属下失言了,请宗主责罚。 沉默片刻后,陆文成却突然笑了,笑得胡须微颤,你啊你啊,倒是把我这多疑的性子通通学了去。 武忠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文成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晏冉是我的女儿,她没有理由背叛我,现下着重清查宗里的人,一时疏忽,竟然混进来这么多鼠辈。 还有,继续搜南曲江,那人若真坠入江里,在这汛期中,这等高度坠落,即便是我,也无把握能逃生,此人存活的机率小之又小,你们就算是把江给我翻过来,我也要见到尸体。 是。 江东和汉阳那边,可以开始部署了,最迟年底前,我要见到登陵碎片。 属下遵命。 说完正事,陆文成脸上恢复了温和儒雅的模样,他向着吊桥走去,临到桥端,突然驻足,像是想起了什么,改道往朝泉峰后山去了。 去后山给清婉带一盒阳嫂做的桂花栗子糕吧,她打小就爱吃,这孩子,与我置气了这么多天,还没消气呢,还得我这个当爹的去哄啊。 宗主一心记挂二小姐,小姐必定会体恤宗主这份心意的的。 陆文成笑而不语,没一会便到了朝泉峰后院。 彼时后院正是忙碌的时候,一众人见宗主大驾光临,都连忙放下了手上的活,齐齐作礼,小的参见宗主。 陆文成神情温和,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摆手道:不必行礼,都忙自己的去吧,说罢,他负手走进后厨,厨房里白烟滚滚,很是呛人。 他皱起眉来,捂住口鼻,武忠赶紧上前,在浓烟中大喊:怎么回事?! 没一会,浓烟中走出一个瘦高的青年,脸上沾着锅灰,也被烟呛得直咳嗽。 青年没看清来人,挥着手里的柴火嚷嚷着:什么什么啊,烧火没看见啊。 放肆,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可知谁来了? 青年满不在乎道:谁啊? 武忠上前一把捏住青年的后脖颈,将他捏得嗷嗷叫疼,转瞬便将他带出了厨房。 陆文成也走了出来,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对方五官英俊,可惜右脸生有一块很大的暗色疤痕,穿着一件无袖褂子,两只胳膊精瘦,而脖间,挂着一枚圆形玉佩。 陆文成的视线一触及那玉佩便骤然睁大了眼,两步上前,抓住了那块玉佩,惊骇道:这,这玉佩你哪来的?! 青年男子正是丁一,他这会自然也看清了陆文成,被对方这幅模样吓到了,讪讪地回:回,回宗主的话,这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 陆文成踉跄了一步,失神地喃喃:你娘,你娘......旋即他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丁一不懂陆文成何故问起这个来,老实回答道:二十一了。 陆文成像是不敢置信般,连连后退两步,脚步不稳。 武忠何时见过宗主这般模样,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宗主,你可是身体不适? 陆文成站定身子,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丁一,随后才调整好面部表情,问道:你叫什么? 丁一。 陆文成没再发问,最后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丁一脖间的玉佩,也不去厨房拿糕点了,步履蹒跚的往索桥走去,武忠小跑着跟上,不解道:宗主,那名小厮可是身份有异? 你现在就去查,查这个丁一的身世背景,过往经历,越详细的越好,现在就去。陆文成声线不稳。 武忠跟在陆文成许多年了,鲜少看见宗主这般失控,深知那名青年的男子身份定是不简单,便赶紧去安排人着手调查了。 陆文成回首看着炊烟袅袅的朝泉峰后院,眼神怅然,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这才缓缓离去。 ...... 翌日,朝泉峰前山校场中,两百名朝泉峰弟子正整齐划一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柄利剑,银光乍现,矫若飞龙。 头顶烈日当空,弟子们却个个神采飞扬,挥汗如雨,原因不外乎是今日的主事台上多了一道令人心旷神怡的翩翩身影,一袭白衣,仿若遗世独立。 傅沛白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台上的女子,却又忍不住不时用余光去瞟,心神不一,难免动作不稳,下一刻手背便微微一疼,她停下动作一看,手背上一片湿润,能化水珠为器的人,只能是峰主。 她往台上望去,距离过远,看不清台上女子的面容,但她知道肯定是峰主看出了她分心,以此诫训她。 她收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后专注起来,如今天极剑法她已然熟练了,一招一式,凌厉劲猛,众人都惊讶于她的天赋与进步,但她却心知这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体内的内息之冲所蕴生的强大力量。 对此,她心中隐隐不安,却又找不到破解之法,只能依照阿若的嘱托,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动怒,心生戾气。 过往她的人生突逢巨变,孑然一生,自此她了无牵挂,不畏艰难,不惧死亡,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她有了心中所盼,有了牵挂之人,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惜命,她幻想着有朝一日,找到那女魔头,大仇得报,她能够和峰主携手相依,共度余生。 休息一刻钟,都散了吧。主事台上的阿芙高声喊罢,拉开木椅,让站了许久的陆晏冉坐下,又洗漱了杯子,重新倒上一盏凉茶。 傅师弟,走啊,一起去小解。 傅沛白推开一名男子来揽她肩膀的手,随口道:你去吧,师兄,言罢她便径直往主事台那边去了。 上了台后,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陆晏冉,虽然有阿芙撑着伞,但这酷夏的天还是将白净的脸上晒出了一丝薄汗,她有些心疼,峰主,你病好完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几日。 陆晏冉瞥了她一眼,见她满头大汗,鬓角都被汗水浸湿了,浑身热气腾腾的,眼睛倒还是黑亮温润。 她挪开目光,轻声道:今日我来了都抓着几个不认真的,若是再不来,你们还不知懈怠成什么样。 她这话意有所指,可不就是说方才傅沛白练剑的时候不专心麻。 傅沛白抹掉鼻尖的汗,心虚地笑着,怎么会,齐师兄恪尽职守,每日兢兢业业的督导师兄弟们练武,而且师兄弟们也都勤奋自勉,弟子们是不会让峰主失望的。 陆晏冉脸上浮现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哦?那你呢? 我?弟子入宗较晚,自然是比之师兄们有所不及,但弟子一定会勤学苦练,发奋习武的。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傅沛白怔住,心里犯嘀咕,峰主这是要和自己切磋吗? 陆晏冉起身走向主事台的另一边,腰间的软剑随着手腕一抖瞬间出鞘,她一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身姿亭亭而立。 这架势顿时引来台下众多人围观,傅沛白只能硬着头皮拔剑,其实她是不想和对方切磋的,毕竟是真刀实剑,她自己伤着了也就算了,但若是峰主不小心刮着蹭着她得多心疼啊。 两把长剑对峙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陆晏冉的银色软剑先发夺人,剑影翻飞,傅沛白抬手执剑格挡,利刃相接,发出一声铮鸣。 陆晏冉眯了眯眼,身形飘逸地撤步,身上长袍宽袖一点都不影响她矫捷的动作,她手中的银剑灵动轻巧,几乎能以对折之姿攻向傅沛白。 这场切磋,傅沛白迟迟未发动进攻,只是一昧的防守,不过这举措似乎让陆晏冉不悦了,她击出一剑后,轻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傅沛白脑子一激灵,对上陆晏冉凛冽的眼神,她心神瞬间振奋,立刻认真起来,使出一式脚法鬼影步,转瞬便来到了陆晏冉身侧,右手翻转,长剑一立一横,往前顺势横劈。 陆晏冉轻笑一声,往后仰去,灵敏地躲过这一击,不待傅沛白反应,她腰间仿似无骨,须臾便直起了身,手中的利剑微颤,向傅沛白胸膛挑刺而去。 两人你攻我守,我攻你守,见招拆招,将天极剑法的精髓展现得淋漓精致,台下的弟子好似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皆都拍手称赞。 傅沛白这是第一次见陆晏冉使用武功实战,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她心中还在暗自庆幸,自己武功未落下峰主太多,可对面的剑势下一刻便凌厉猛烈了起来,而她便以肉眼可见的姿态落于下风,眼前几乎看不清陆晏冉出招的手式,只能狼狈地躲闪着。 眼前剑光闪动,耳边剑气呼啸,她气息不稳,大口地喘着气,听见陆晏冉高声喊道:上动不停,挽花回刺,下一刻,对方的攻势便如所言的剑式刺了过来,她因着方才听了那话,这下很快便做出了对应的格挡之举。 弓步,右腕内旋,迎风扬尘!又是一击,松快迅猛,疾如闪电,傅沛白急急躲过,似是心中有所悟,躲过这一击后,她模仿着陆晏冉方才的这一式挥剑而出,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了那张冷淡持重的面容上挂了浅笑,不过来不及她细看,对方的下一击又迅速袭来。 以腕为轴,缕云裁月! 铮,两把长剑迅猛相触,发出刺耳的声音。 傅沛白面上通红,气喘吁吁,她先行一步收了剑,抱拳行礼,多谢峰主指点! 陆晏冉淡淡嗯了一声,软剑回鞘,匿于腰间,不见其形。 她施施然走回椅子落座,端着凉茶浅浅饮了一口,惯常冷白的脸皮此刻微微泛红,薄唇红润。 傅沛白不知道是方才一番打斗下来,经脉热络,所以现在心跳得厉害,还是因着见了峰主这般模样,才心潮澎湃,她鬼始神差地走了过去,对阿芙说道:阿芙姐,你休息会吧,我替峰主扇会儿。 阿芙冲她眨了眨眼,将手中的蒲扇递了过去。 随后众人便看见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的少年站在宛若天仙清冷出尘的白衣女子身边,微微躬身扇着蒲扇,表情认真又专注。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0) 当即便有人发出意欲不明的调笑声,结果白衣女子一个轻飘飘的目光扫视过去,那台下一众男子脸上的笑便凝住了,随即鸟作兽散离开了看台。 傅沛白不为所动,认真的扇着蒲扇,神情严肃端正得仿佛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自己脸上的汗淌下来滑入衣襟也不自知。 陆晏冉侧头瞥了她一眼,抬了手,不用了,休息时间到了,继续下去练武。 是,傅沛白刚要离开,又听见一声把这个喝了。 她回头看去,女子纤长白皙的食指正指着小茶几上另一个杯子的凉茶。 傅沛白先是一愣,然后眉开眼笑的将那茶杯拿起,咕噜噜一口饮尽,脸上带着神采奕奕的笑,嘴角还残留了几滴茶水渍。 少年人笔挺的身姿和张扬明朗的笑容让陆晏冉看得微微出神,多年体凉的她现下手心却隐隐出了汗,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低声催促:下去吧。 第65章 竟吃味 再回校场中练剑时,傅沛白神采飞扬,心无旁骛练起方才陆晏冉指点她的那三招剑式。 这三招剑法并非天极剑法,但却是由天极剑法引申创造而来,十分精妙,峰主方才明面是查验她的身手,实际上却是为了指点教导她。 她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想到峰主只亲自教了她,没有教别人,心里暗自欣喜,不过她还没高兴多久,便又看见场边出现一抹浅紫色身影,不多时,校场另一侧也出现一抹黛青色身影。 她心一紧,连忙往台上看去,发现白衣女子目光专注的落在场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校场两边出现的一紫一青两个身影,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继续挥舞手中的剑。 一刻钟后,站在烈日下的陆清婉额头渗出了一片薄汗,她身侧的婢女担忧道:二小姐,咱们回去吧,等会该中暑了。 陆清婉瞪着对面那紫色身影,咬牙道:不行,那妖女都站得,我比她差吗?你受不了就自己先回去。 婢女只能讪讪闭嘴。 又是一刻钟后,陆清婉被热得满脸通红,腿都站得发软了,婢女又劝道:二小姐,你就听奴婢一次吧,咱们回去吧,等会你出了什么事,宗主怪罪下来奴婢承担不起啊。 陆清婉烦躁地打开她的手,固执道:我说了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先走! 那奴婢去替小姐拿把椅子来,再撑把伞,吃点消暑的东西可好? 不要,她都不用,我也不用。 这时,台上的阿芙走了下来,来到陆清婉的身边行礼,二小姐,峰主让你去台上休息一下,随奴婢走吧。 陆清婉往台上瞧了一眼,咬着下唇,面上好似有些委屈一般,拒绝道:我不要,我就在这里等阿沛。 阿芙想再劝,婢女冲她使了个眼色,二小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软硬不吃,非得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才安生。 阿芙只能折身返回台上,在陆晏冉耳边低语了几句,陆晏冉听后,表情平淡,没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陆清婉感觉有点头晕,耳边聒噪不歇的蝉鸣更是让她心浮气躁,她狠狠睨着对面那道紫色身影,咬牙切齿着,这妖女今日怎的还不装晕? 却殊不知对面的桑韵诗别说站一个时辰了,她就是在烈日下站这么一天都不会晕的。 桑韵诗饶有趣味的盯着对面那摇摇欲坠的人儿,心里无端觉得畅快。 即将结束上午的操练进行午休时,在烈日下站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的陆二小姐,不出意外的真晕了,惊起她身侧婢女一声惨叫。 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 快醒醒,二小姐,你别吓奴婢,来人啊,快来人啊! 陆清婉晕是晕了,但还没晕得彻底,她眼皮微微阖着,虚弱地靠在婢女的腿上,脸上被热出两团不自然的红晕来。 众人很快围拢过去,傅沛白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陆清婉透过眼缝瞅见了她,连忙伸了手过来,一截细嫩白皙的手臂从袖中露了出来。 在场的除了傅沛白和那婢女都是血气方盛的年轻男子,这会见得这白生生的藕臂,对方又是这般尊贵的身份,都连忙偏头侧目,不敢直视。 傅沛白忽视陆清婉伸来的手,说道:这位姑娘,赶快扶你家小姐回去吧。 婢女正要照做,一道紫色身影突然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桑韵诗矮身蹲下,一把握住陆清婉那双白嫩的手,哎呀哎呀,二小姐这是怎的了,瞧着可真是叫人好生心疼。 她眉眼满带关怀之意,情真意切溢于言表,没有人会怀疑她这幅样子是装的,除了一个人,那便是陆清婉。 陆二小姐像是被毒蛇猛兽蛰了一般,她猛地抽回手,声音虚弱又夹杂着嫌恶,走,走开......你这妖女,少在这里虚情假意。 桑韵诗正想回应,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陆晏冉施施然走进来,她环视了一圈众人,声音不大却饱含压迫力,都愣着做甚?还不快扶二小姐回去。 齐冀率先站出来,和婢女一起将陆清婉掺扶了起来。 陆清婉看了一眼陆晏冉,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些委屈和哀怨之色,最后她什么都没说,任人扶着离开了。 众人各自散去,陆晏冉看着一脸妩媚相的桑韵诗,神色淡淡地说:桑姑娘,朝泉峰校场并非戏台,我座下弟子亦非戏子,习武练剑不是用作旁人参观的,还望你日后无事就不要再来打扰他们。 傅沛白站在一旁盯着地面,表情无恙,心底却在给陆晏冉叫好。 陆峰主这话可说得严重了,奴家只不过是站在场边等傅郎罢了,不动不语,又怎会打扰各位练剑呢?傅郎你说是不是?桑韵诗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说罢还伸出手去,缠上了傅沛白的胳膊。 傅沛白被这声傅郎叫得身子一抖,嘴角僵硬得有些抽搐,桑,桑姑娘,你别这么叫我,况且,我觉得峰主言之有理,你每日到此,众位师兄弟难免分神,练武不专,是为大忌,所以你还是别来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抽了出来,又往一旁挪了两步。 桑韵诗却好似没听见般,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傅郎可是嫌弃奴家了? 傅沛白刚想说话,陆晏冉先她一步开口,语气愈发冷淡,桑姑娘,不知你可曾听过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二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峰主可真是博览群书,桑韵诗浅浅一笑,反问:那不知陆峰主可曾听过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呢? 陆晏冉没有回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在场的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阿芙扯了扯傅沛白的袖子,低语:人冲你来的,你还不快说点什么! 傅沛白连忙哦哦两声,局促开口道:这个,桑姑娘,我上次也与你说过了,我对你无意,往后也不会生出什么其它心思来,你就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桑韵诗脸上顿时浮现出受伤的神情,她抬手轻掩红唇,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奴家并未奢求与傅郎在一起,不过就是想远远瞧上傅郎一眼罢了,现下却是连这也要剥夺,傅郎好狠的心呐。说罢,便拎着裙摆,跑远了。 桑......傅沛白话音未落,那紫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心里有些懊恼,这都什么事啊。 正暗自恼神呢,冷不丁又听见一句几不可闻的傅郎。 这声傅郎唤得轻飘飘的,尾音绵长,听得她心尖尖一颤,半边身子都麻了,她转头看去,方才正是陆晏冉唤的,对方叫了这么一声后,眼神直勾勾盯着她,表情平淡。 她有些尴尬,想解释点什么,峰主,我......话未说完,陆晏冉已经转过身去道:该午休了,傅郎自己好生歇着吧。说罢,便抬腿往后山的方向走了。 傅沛白怔在原地,如鲠在喉。 阿芙笑着拍拍她的肩,小白,峰主这是吃味了呢,往后几天你可得仔细哄哄。 傅沛白心情有些复杂,峰主若是为她吃醋,她自然高兴,但如今又还没到向峰主表明心意的时候,不能直接跑去同对方表衷心,对此颇有些烦闷。 之后的几天,桑韵诗没再来朝泉峰了,连带着陆清婉也没来了,傅沛白落得清净,一门心思扑在阿芙所说的哄峰主一事上。 关于哄人这事,她经验不多,唯一哄过的人便是弟弟傅嘉许。 嘉许脾气软,也没让她费心思哄过几次,若是不高兴了,一根糖葫芦便能安抚好,但是显然这招不能用在峰主身上。 她冥思苦想着既不用同峰主直接表明心意,又能向峰主委婉示好的法子,想了两天,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便决定问问身边的人。 她先是找到了齐冀,齐冀一听,眯眼笑了,随即取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并赋题讨女子欢心十八式,又在其末尾署名齐冀两个大字。 傅沛白抖开一丈长落在地上的白纸,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涩声道:师兄,你这......能否精简一点,言简意赅,直指要领。 齐冀手中的毛笔一挥,豪气干云道:要领就是八个字,峰主要什么,就给什么。 ...... 傅沛白沉默了片刻道:师兄,这是九个字。说完,她又觉出话中的不对,哎,哎,哎,不对,你提峰主做甚,关峰主什么事? 齐冀嘿嘿笑起来,温雅俊秀的气质荡然无存,他眼里泛着精光,压低声音道:师弟,还跟师兄面前装呢?你不是喜欢峰主吗?不是哄她又能哄谁? 傅沛白眼神闪烁着,被人频频看穿心思,她这会也不窘迫了,只是觉得好奇:我喜欢峰主这件事?真这么明显? 齐冀坐下,倒了一杯茶,我觉得是挺明显的,你一听峰主病了,恨不得立马冲到她面前去,还有今天峰主出现的时候,你的目光就一直黏在她身上。 这样啊...... 不对,师兄你做什么一天盯着我看? 你别多想啊,我可不是断袖,倒也没有一直盯着你看,为数不多瞟到你的几次,你都眼巴巴盯着峰主,恰好被我看见了而已。 行吧。 傅沛白坐下来,倒上一杯茶水准备润润喉,好方便等会继续和齐冀交流这哄人一门,可齐冀却突然悠哉哉道: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峰主的喜酒啊? 可真期待,不过说起来,你若是与峰主成婚,那难不成我日后要叫你师公?这辈分可连着升了几级啊,对了,你们婚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他也不等傅沛白回答,继续道:也不能要太多,峰主身体不好,女子生产到底不易,一儿一女足矣,你往后为人夫婿,要学会疼人,为峰主着想。 傅沛白刚入口的茶水扑哧一下,尽数对着齐冀的脸喷了出去。 几片茶叶渣挂在齐冀的脸上,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相对,一片沉默。 少顷后,傅沛白急忙起身,取了干净的帕子递给齐冀。 抱歉抱歉,师兄。 齐冀倒也不气,一边擦脸一边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年纪尚小,还未做这些打算,但日后总归是要经历这些的,勿需羞怯。 傅沛白面皮一阵发红,编了个理由便脚下开溜了。 第66章 怎哄人 云雾缥缈的青辽峰,陆文成所在的住所并不大,是一处别雅的清幽小院。 武忠进来的时候,陆文成正在为一缸红鲤投食。 宗主。 闻言,陆文成投掷的动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几粒几粒的往缸里扔着,看着那群鱼儿争食,如何了? 你让我查的那名丁一,属下已经查明,此人上山前是一名乞丐,在兴阳城乞讨为生,而后结识傅沛白,托其关系进了朝泉峰,她母亲是西南边界乌蒙镇青楼的一名娼妓,在他幼时离世,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便已离开,身份无从考证。 陆文成手一抖,饲料顷数落入水中,激起水面一阵涟漪。 知道了。 武忠继续汇报道:方才在南曲江搜寻的弟子来报,在缙云山二十里外的江边发现了两具尸体。 两具? 是,一男一女,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发烂,无法辨别相貌及身份,观其体态,这二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日了,断不会那晚劫秘牢的两人,倒是朝泉峰前段日子,失踪了两名小厮,极有可能便是这二人。 陆文成半眯上了眼,沉声道:居然没有摔死,武忠,你说这黑衣人到底是从山下来的还是一直藏在山上的呢? 如若不是对宗内地形熟悉,这人应该无法如此迅速精准的找到秘牢,再将人劫走,属下认为,此人必定是早早就藏匿于宗内了。 依你之见,这人是哪方势力派来的? 属下不敢妄言,觊觎宗门的各方势力众多,皆有嫌疑,不过那夜与我对上的那名黑衣人以及使调虎离山的另一人轻功卓绝,江湖上有此轻功者并不多见。 陆文成一把按住缸沿,看着未发多大的力气,整个瓦缸顷刻间却四分五裂了,水淌了一地,七八只红鲤在地上扑腾,他脸上带着汹涌的怒气,俊雅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 武忠单膝下跪,垂首道:属下无能,竟让居心不良之辈潜入了宗内,望宗主责罚。 陆文成脸色阴沉,伸手将他扶起,不能全怪你,天极宗体系庞大,上千之众,难免被人捡了缝隙钻进来,此事不要声张,勿要打草惊蛇,私下对宗内之人进行清查。 是。 ...... 阿沛,在前山呆着可习惯? 习惯的习惯的,常嫂,你腿脚好点了没? 好多啦。 小白,来,拿两个烧饼去吃,现出炉的呢。 不用啦,阳嫂,我赶着去找阿若呢。 小白,以后常来后山看看大伙呀。 好嘞,闫叔。 傅沛白同后院的一众老小寒暄完,走进了药堂,堂内云若灵正研磨着草药,看到她来了,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小白,你怎的来了?今日不用练武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1) 我告了半天假,想找你问点事。 找我?什么事呀,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傅沛白刚要说话,蒙岩像一阵旋风似的出现在了药堂,他一把搂住傅沛白,轻斥:小没良心的,一回来不先来看看你哥我。 傅沛白从他的胳膊钻出来,笑道:我这不是找阿若有事麻,打算等会去看你来着。 啥事啊? 说了你也不懂,你先去忙吧,蒙大哥。 蒙岩哪能依她,追问道:嘿,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什么是我不懂的,说说看。 傅沛白面露犹豫。 小白,有什么事便说吧,还有什么事是蒙大哥不能听的呢? 是啊,小白,难道你这就开始跟我见外了?真是叫人好生伤心啊。蒙岩说着,学起了小女子垂泪的动作。 九尺大汉,一身肌肉遒劲,做出这等姿态,着实违和,傅沛白看得牙酸,赶紧道: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了。 就假如有一个女子同你们置气了,该怎么哄她开心呢? 蒙岩想也没想就大喇喇地问:谁啊?峰主吗?你惹她生气啦? 傅沛白瞬间坐直了身子,瞪了一眼蒙岩,而后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云若灵,对方是知道她的女子身份的,现下若是知晓她喜欢峰主的话,会不会觉得奇怪恶心呢? 不过云若灵并没有露出惊诧嫌弃的表情来,只是虚虚掩嘴笑了笑。 傅沛白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羞赧,你别管是谁了,你有什么法子吗? 蒙岩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那是自然,哄女子开心,唯送礼最管用。 傅沛白当他真有法子,便认真听了起来。 寻常女子都喜欢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的,不过咱们峰主自然不能比之寻常女子,要想哄她开心麻,那必须得别出心裁。 傅沛白眼睛亮了,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 依我看,你小子那点月钱也买不了什么贵重的物件,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做一个物什,亲手送给峰主赔罪,自己做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了。 做什么呢? 刀! 傅沛白皱了眉,刀? 对,就是刀,你想想看,峰主是江湖中人,本身她已经有一把佩剑了,那再配上另一把利器,双刃合璧,岂不是英姿飒爽。蒙岩兴奋的说着。 ...... 傅沛白一脸难言的神情,蒙大哥,你认真的吗? 对啊,你自己亲手做一把霸气外露的刀,打铁磨刃,每一下都代表着你对峰主的心意,是不是足够特别? 傅沛白想象着陆晏冉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模样,却拿着一把粗犷霸气的大刀,这一幕着实诡异。 她嘴角一抽,连忙抬手拒绝,不,蒙大哥,你别说了,我不会送峰主刀的。 蒙岩还在一个劲的问为什么,同时唠叨着送刀的好处,傅沛白已经侧过身去改问云若灵了,阿若,若是你,你会喜欢什么呢? 云若灵早被蒙岩那番送刀言论乐得花枝乱颤了,这会笑够了才回道:我与峰主虽同为女子,但到底喜好是不同的,还得因人而异,你想想,峰主近来可有需要的东西? 傅沛白认真想了想道:峰主想要什么自然是不差的,但她前两日中了暑,不知有什么法子能消暑祛热,让峰主凉爽一些。 今年夏日的确酷暑难耐,不如你给峰主做一瓶清凉露好了。 那是什么? 是一种清凉解暑的药露,取几滴抹上对应的穴道,可使人一整天清爽凉快。 傅沛白觉得这个好,正是峰主所需的,于是问道:那要怎么做? 倒也不难,只是有一味药材有些难寻,紫微草,天极宗内只有苍穹峰的归树崖崖壁生有此草,归树崖高万丈,悬崖陡峭,采摘此物颇为危险。 没事,阿若你将这冰玉露所需的药材都告诉我,我去采来。 云若灵拿过一张白纸,写下需要的药材名,嘱咐道:那你可得小心些,若实在采摘困难,万不可冒险。 傅沛白点点头,接过单子将药篓背好,便出了药堂,往苍穹峰去。 半路上碰到了步履匆匆的刑广,她高兴地同他打招呼,对方微微颔首后便急步离开了。 傅沛白自讨没趣,耸耸肩后继续往苍穹峰走去。 ...... 嘎吱一声,刑广推开竹林小筑中的房门,径直走向书桌,低声禀告道:峰主,已探查到所有登陵碎片下落,一块在塞外,一块在西南蛊域,一块在汉阳,至于剩下的一块,与陆文成情报相悖,并非在江东,而是在般若寺内。 陆晏冉正在临摹一副书法帖,右边是原本,字迹张狂浩豪放,而左边是她所摹仿的,乍一眼瞧上去两张纸上的字迹竟然相差无几,她听见刑广的汇报后并未搁下笔,目光专注地落在宣纸上继续勾写着一笔一划,不在江东?那你认为陆文成是故意透露出错的情报,还是说他自己也被误导了? 刑广沉思了片刻道:现下不好判断,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派三教使将前往西南,六教使前往江东,八教使前往汉阳,我去般若寺一探究竟,教主说她会亲赴塞外。 陆晏冉放下笔,勾了勾唇角,如今山下书信皆由你来传递,交代给你的事你自去做便是了,不用一一汇报给我。 峰主理应知悉一切,方可做万全准备。 陆晏冉轻笑一声,随口问道:你何时动身? 明日启程。 好。 两人交谈完毕,刑广本该离开,他却没有动,目光落在陆晏冉纤薄白皙的手背上。 还有事吗? 女子的声音似冷泉激石,透着疏离和冷淡,他猝然回神,面上闪过一丝仓惶,那属下告退了,此去不知何时归山,望峰主保重身体。 陆晏冉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执笔临摹起书帖来。 刑广走后,屋子里安静了,陆晏冉写完一篇后,瞧了眼窗外骄阳似火的日头,轻唤道:阿芙。 不多时,门开了,阿芙端着一碗冰粥走进来,方才属下去后厨让阳嫂做了一碗冰镇绿豆粥,趁着没化,峰主喝点吧,祛祛暑气。 陆晏冉看了眼桌上那碗还冒着微微寒气的绿豆粥,说道:辛苦你了,今年的确是个酷暑的日头,去让后厨多做一些,给前山的弟子们送去吧。 阿芙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甚,突然提起了傅沛白,小白今日不在峰上,属下早间在后山碰见过她,她背了药篓往苍穹去了。 陆晏冉微微蹙眉道:她去做什么? 不知道呢,只说了要晚些时候回来。 陆晏冉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阿芙又道:阳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属下去帮忙打打下手吧,晚些时候再给峰上的弟子送去,峰主以为如何? 陆晏冉神色从容,淡淡道:也好。 第67章 初失控 苍穹峰归树崖,深高万丈,其下云雾迷蒙,不见其底。 傅沛白深头往下瞟了一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如今她武功飞速长进,但这轻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这摔下去,怕是尸骨无存,不过一想到峰主因为中暑虚弱苍白的脸,她心里又陡生出几分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后从背篓里拿出绳子,找了一颗粗壮的树干绑好,又把一头系到腰间,小心翼翼地贴着崖壁往下滑去,耳边风声猎猎,她一只手抓着腰间的绳子,一只手拿着铁镐砸进岩壁。 约莫往下滑了一丈多,她视线一侧出现了一朵暗紫色小花,正是云若灵给她画的紫微草模样,随即她双腿发力蹬向崖壁,身体顺势往右一荡,轻而易举将此花连根摘起,将花揣进怀里后,她继续下放着绳子,想多找几株,便能多做几瓶。 岂料下一刻身子却突然往下一抖,她猛地抬头,看见了崖边莫清源那张狰狞的脸,对方手上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正欲割断绳子。 她来不及慌张,本能的用双手攥住绳子,拼命往上爬,待她一只手攀上崖沿,手背却骤然吃痛。 莫清源正踩着她的手背,狠狠碾压着,仿佛癫狂了一般,嘴里喃喃着:去死吧,去死吧你,你早就该死了,你就该死在那晚的湖底,为什么要活过来,去死吧,死吧! 傅沛白吃痛之下,根本无法深思对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咬牙忍耐着疼痛,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了莫清源的腿,随即发力,身子往上窜的同时,将莫清源往下拉,转瞬间,两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对换。 傅沛白爬上悬崖,捂着红肿的手背,脸色阴郁地看着挂在崖边的莫清源,而对方早就被吓傻了,两只手攀着崖沿,惊惧地喊着:救命,救命,傅沛白,救救我,救救我! 傅沛白体内翻滚着怒气,她不懂人心为什么会险恶至此,她不过是和他有过几次嫌隙罢了,何至于要下此毒手,人命在他们这种人眼里难道就如草芥一般吗? 莫清源此刻鼻泗横流,崖下的狂风吹得他身体微微晃动,他指甲抠紧了崖沿继续哀求道:傅沛白,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没想害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你本该死在那晚的湖底,可是你却活过来了,我怕你报复我,我怕所有人知道那天我做的事,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傅沛白面露疑惑,喝道:湖底,什么湖底?你什么意思?! 你拉我起来,我就告诉你,快,我要抓不住了。 傅沛白蹲下身,盯着莫清源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考虑,最终在莫清源一只手脱力,即将坠下悬崖的时候,她才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然后狠狠一拽,将人拉了起来。 因着惯性,两人都摔倒在地,傅沛白喘了两口气,站起身揪住莫清源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厉声道:说,我本该死在那晚的湖底是什么意思?! 莫清源身子发软,脸色苍白,眼泪跟汗液糊了一脸,发鬓凌乱,狼狈不堪,任由傅沛白揪着他,喘着大气道:什么湖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沛白眉峰紧皱,莫清源脸上似有似无的戏谑笑意更是刺激了她,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怒气,直接一拳贯到了莫清源的脸上,将人打倒在地,随后骑在莫清源身上,便落下一阵狂风鄹雨的拳头。 她丹田开始发热,浑身血液沸腾,隐约有种要失控的感觉,可她停不下来,她对着莫清源的脸,一拳又一拳,对方脸上淌下一地的血,她看着这一片殷红,却觉得更加兴奋难耐,心里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打死他,打死他,就是这样,杀了他,杀了他! 她逐渐失控,眼里冒起红血丝,表情阴骘,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而她身下的莫清源早已被打得已经神志不清了,想开口求饶都做不到。 在莫清源就快被傅沛白生生打死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人,猛地将她从莫清源身上拽下了下来。 傅沛白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视线模糊的看向来人,是贺琮。 贺琮连忙探了莫清源鼻息,确认人还没死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不久瞧见了莫清源鬼鬼祟祟的跟在傅沛白身后,心道不妙,这才跟来,果不其然,刚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若他没即时将傅沛白拉开,莫清源当真要命丧当场了。 他正想怒斥傅沛白,却在转头看见对方脸时突然一怔,向来明朗温煦的少年面孔,此刻有些狰狞可怖。 傅沛白的鼻间流出了粘稠的血液,顺着下巴滑进衣襟,眉宇间全是戾气,眼神更是透露着掩盖不住的杀气。 她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向着贺琮走过去。 贺琮不自觉往后退一步,他看着眼前瘦高的少年和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居然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震慑到了,不禁喉间发紧,嗫嚅道:傅沛白,你,你冷静点。 可傅沛白却像没听到似的,仍然一步一步向着他们逼近。 贺琮握紧了拳,大吼:傅沛白,你如今是朝泉峰的弟子,你若杀了同门师兄,如何向宗主以及峰主交代?! 傅沛白顿时停下了脚步,峰主,峰主!她的眼睛瞬间清明,红血丝褪去,她看着不省人事的莫清源,又看向自己满手的鲜血,竟然回忆不起,方才是怎样将对方打成这般模样的。 贺琮见她冷静了下来,松了口气,将地上的莫清源扶起来,未发一言揽着人走了。 傅沛白伫立在原地,失神的盯着掌心的一片殷红,直到头顶的烈阳突然被乌云遮盖,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阵轰鸣雷响后,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她的脸上。 她回过神来,目无神采,脚下仿佛千斤重,拖着疲乏的身子一步步走回朝泉峰后山。 叩开药堂房门的时候,云若灵见傅沛白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她受伤了,连忙去看她身上,看了一圈,发现并无外伤,问她她又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然后把怀里压得有些零碎破烂的紫微草递了过来。 云若灵满脸担忧,小白,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何事了?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傅沛白还是摇摇头,失魂落魄道:我没事,阿若,我先回去了。 外面还下着雨呢,你身上都湿透了,我去找蒙大哥给你拿身干净衣物,你换了再走。 不用了。傅沛白说完,兀自推开门,又走入了雷声轰鸣的雨幕中去。 云若灵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那萧条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朦朦胧胧的雨色中。 傅沛白走得很慢,雨水渐渐冲刷掉了她脸上和手上的血,但衣襟处却还残有一道暗红,她没往前山的方向走,而是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漫无目地的走着,脑子里一点点回忆起方才自己失控癫狂的模样. 可怖,疯狂,又陌生...... 她不想承认那人是自己,然而事实又摆在那里,将莫清源打得半死的那人正是她,如若贺琮没来,她真的会打死莫清源。 上次内门比试时,她还能控制住内心那头想要冲出樊笼的野兽,而今日,竟然已经控制不住了,那往后,她是不是真的会变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就像杀掉她亲人那般的魔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2) 光是这样想想,傅沛白就不经打了个冷颤,大雨倾盆并没有让天气凉爽几分,反而让空气更加潮湿,闷热,黏腻,就像她现在胸腔内躁动不安的心。 她走着走着,不自觉便来到了通往竹林小筑的青石路上,她停下脚步,望向林间那清幽静雅的小院。 雷雨声声,林间的竹叶被雨滴敲打得哗哗作响,但她的世界却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这么看着那一方院落,就好像在纷杂凌乱的俗世中看见了唯一一处僻静美好的所在。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想走过去,却又不敢,想触碰这美好,却又觉得自己不配,这院子就代表着她心中那个犹如神祗一般的女子。 大雨冲刷掉了手上的血迹,却洗刷不掉她心里逐渐蕴生的恶念,她不愿意去玷污这神圣的所在,便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的瞧着。 她就这么站了良久,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又是半晌后,她脚下动了,转身准备离去,可刚转身,便听见林间前方传来一声清冷透润的嗓音。 傅沛白? 她身子一颤,抬头望去,林间骤雨中,白衣女子执着一柄竹骨青伞,遥遥地站在几丈开外,依旧是那副让她魂牵梦绕的姣好面容与身姿。 裙摆飘动,陆晏冉几步就来到了她身前。 离得近了,陆晏冉才看清傅沛白的狼狈模样,她细长的眉浅浅皱起,随后又瞥见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片暗红,顿时神色便焦急了一分,你怎么了? 傅沛白张了张嘴,看到陆晏冉因着把伞往她这边顷过来不少,那纤瘦的肩头已然落下雨水,浸湿了一片,她抬手将伞往对面推了推,不敢去看陆晏冉的眼神,微微侧着头,声音有些低沉,我没事,峰主。 陆晏冉可没云若灵那般好打发,她将伞往傅沛白那边移了几寸,直到完全能遮住对方的身子后,她才又道:没事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被人欺负了? 傅沛白苦笑,眼神闪烁,她要怎么说自己不是被欺负了,而是差点将别人欺负致死了,不能说,也不敢说,她记得陆晏冉曾说过相信自己,相信她能控制住恶念,控制自己,如今,却是辜负这份信任了。 她心中酸涩难忍,哑声道:别问了,峰主。 陆晏冉好似有些恼了,声音趋于冷淡,我最见不得你这副扭捏逞强的模样,受了委屈尽管说,如今你是我朝泉峰的弟子,我怎会让你被外人欺负了去。 天空一声惊雷骤响,雨势更大,外面喧嚣聒噪,这伞下的一方小天地却异常安静,傅沛白感觉喉间发酸,眼睛滚烫,她听见陆晏冉这一通袒护自己的话,心中扬起一种难抑的复杂情绪。 没有多想,也没有踌躇,她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的抱住了陆晏冉,而后感受到了对方身子的僵硬,却并没有推开自己,而是由着她这一个放肆越矩的拥抱。 傅沛白上山一年多,如今已比陆晏冉高一些了,她虚虚地揽着对方,把头放在了那清瘦的肩膀上,下巴淌着的雨水渐渐滑入了对方纤细的脖颈。 谢谢你,峰主......她沉声说完,没有松开手。 就一下,就抱一下,她这么催眠着自己,箍住对方背上的手渐渐加大了力道。 她将脸埋进陆晏冉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对方身上的冷香,下一刻,她凌乱躁动的心便奇迹般的缓缓平复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伫立林间小路,陆晏冉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她感受着傅沛白温热的体温,低沉的呼吸,以及那胸腔内传递而来的强烈震动。 她半敛下眸子,缓缓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傅沛白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无声的抚慰。 轰雷掣电,大雨如注,雨滴将青竹伞击打得噼啪作响,可傅沛白听不见这喧哗纷扰,她此刻就好像坠入云间,静谧恬逸,人是轻飘飘的,心也是轻飘飘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二人。 她拥抱住了她的月亮,多想,多想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便被一声峰主,小白?所打破,阿芙撑着伞,站在林间另一头,盯着她们的表情不可谓不惊讶。 相拥而立的两人瞬间分开,傅沛白几乎是弹到了两步开外,她脸上尴尬的神色怎么掩饰都掩不住,只能左顾右盼起来。 陆晏冉轻咳了一声,神情倒还是淡然,只是向来莹润白皙的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 阿芙走了过来,眼神在她们身上不断游移,随后扑哧一笑。 傅沛白仿佛怕她下一刻说些什么似的,猝然开口道:我还得赶回前山,我,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山方向跑去了。 小......阿芙才说一个字,傅沛白早就跑得没影了。 阿芙又面向陆晏冉,峰......也是刚开口,对方就抢先道:我先回去了,之后也转身离开了。 阿芙一个人站在原地,琢磨自己方才是不是不该出声打断她们,但她真的是被惊到了,所以才不自觉的喊了出来。 峰主,等等我,我去让后厨熬碗姜汤。 第68章 将离别 傅沛白近两日来有些心事重重,朝泉峰的弟子都能看出来,虽然往日这小师弟也不怎么与人交往,但近两日来更加离群索居了,眉宇间尽是愁色。 齐冀身为大师兄,义不容辞的找到了傅沛白,准备与其来一场彻夜不眠的深入谈心交流。 齐冀叩开傅沛白房门后便坐到椅子上,关切地问:师弟啊,你这两日是怎的了?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师兄倾诉,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的。 傅沛白眼下有很明显的两团乌青,自前几日冲动之下抱了峰主之后,她便没怎么睡好,夜里要么是断断续续的梦魇,不然就是一些有关峰主却不可与人言的旖旎梦境,白日又会想到莫清源,担心对方来找自己麻烦,几番愁绪缠绕在心头,整个人便有些精神不济,我没事,师兄。 嘴硬,逞强!齐冀在心里料定傅沛白是不愿意说,自己又不好强硬的逼迫对方,只能叹气道:你啊,就是太憋闷,什么事都藏心里。 傅沛白扬起嘴角勉强一笑,问道:师兄,你可听闻苍穹峰近两日来有什么要闻吗? 齐冀想了想回道:没什么大事吧,不过听说好像有一个名门大家的弟子自己主动退宗了,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傅沛白皱起眉,试探地问道:是姓莫吗? 对对对,是姓莫,好像是玄光门的公子,不知怎么的自己退宗了。 傅沛白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但想到莫清源被自己打得半死的模样,内心又有些复杂。 齐冀见她脸色不好,便说起了其它话题,师弟啊,要不然三日后你也去参加宗内的游川历练吧,正好借此机会下山四处走走看看,改善心情。 游川历练?那是什么?傅沛白有些好奇。 宗门每三年会举办一次游历活动,每座峰选出二十名弟子,各自前往自己想要去的地域,进行为期三月的历练,途中若是遇见什么不公不义之事,当挺身而出,行侠仗义,弘扬我天极宗锄强扶弱,扶危济困的宗门道义。 傅沛□□神了几分,想去哪都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游川历练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倒也去不了过远的地界,一般来说,弟子们都还是在江南地区进行历练,再远的也不过是北边皇城了。 去西南蛊域的话一来一回最快要花多长时间? 齐冀讶异道:师弟你想去西南蛊域?使不得,使不得,那边地处边陲,民风险恶狡诈,朝廷不管,江湖门派也管不了,乱得很呐。 傅沛白想到传闻中所说,那边生长有可抑制峰主寒疾以及丁一脸上疤痕的草药,于是坚持道:我有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还请师兄告知我此去往返需得花费多少时日。 见傅沛白异常认真,齐冀只得说道:路程遥远,快马加鞭的话,一来一去也得耗上一个半月,况且西南蛊域占地极广,你剩下的一个多月呆在那里也深入不了腹地。 多谢师兄,我决定了,我就去西南蛊域,还请师兄替我报名此次游川历练。 这......哎,好吧,不过你若是选择西南的话,怕是没有同门师兄弟与你同行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会万事小心。 齐冀见傅沛白铁了心要去,便也不再说什么,出了门去,前往竹林小筑禀告此事,陆晏冉听闻傅沛白要去西南,眸子闪了闪,随即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应允。 而傅沛白要去西南蛊域的事很快便被蒙岩云若灵和丁一知晓了,三人都对此表示担忧,毕竟那地方太过神秘,而有关蛊域的传闻可都算不得是好的。 传言西南蛊域聚集了江湖上一堆穷凶极恶之人,这些人在中原犯了事,要么被朝廷通缉,要么被仇家追杀,迫不得已,纷纷逃进了这偏远的蛊域以求安稳,且当地人各个擅用虫蛊药蛊,下蛊的法子让人防不胜防,诡谲多端,即便无冤无仇也会对你下蛊,喜怒无常,是以中原江湖鲜少有人踏足西南。 这人人避之不及的神秘蛊域,傅沛白却欣然往之,蒙岩不解,却也深知对方执拗的脾性,也不多劝,只叮嘱她万事小心,而云若灵则做了一些驱虫药粉以及常备用药让傅沛白带上。 傅沛白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临行前一日又想到了峰主,心生不舍,分离三月,日日不能相见,于她而言很难熬,但她此行非去不可,便想去同峰主辞别,可又还在为几日前那暧昧的拥抱而尴尬,怕见了面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于是她走到了竹林小筑又折返,倒回几步后又往前,如此反复,踌躇不已。 最后还是阿芙瞧见了她,招手将她唤了过来,小白,你是来找峰主的吗? 傅沛白含糊的嗯了一声。 阿芙见她这一脸的羞怯,打趣道:还在为那天的事不好意思呀?小白你有时候真有点小女儿姿态,这都几天了,还害羞呢,也不早点来,峰主昨日已经闭关了,现下你想见她也见不到了。 傅沛白抬起头,面上有些吃惊和疑惑,峰主不是四月闭关吗? 往常来说是,但昨日峰主说为了抵御下一次寒疾,便提早闭关了,这次闭关可能长达两三个月,约莫是你返山的时候,峰主也就出关了。 啊......傅沛白显而易见地失望起来,她还道能最后见一面峰主,现在却只能不告而别了。 阿芙拍拍她肩,不是我说你,你堂堂男子,那日抱了峰主之后,却好几日不来见峰主,你让峰主一个女子做何感想?就怕峰主并非真的想闭关,而是伤了心避着你罢了。 这话阿芙其实说得有些添油加醋了,但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刺激傅沛白这个榆木脑袋,这不,傅沛白一听,脸上就慌张起来,我,我并非故意的,我只是...... 她有些百口莫辩,无从解释,但心知这事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对,冲动之下抱了对方,却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不给峰主,若是换做她,她也会茶饭不思的忧愁许久。 阿芙姐,就没有其它法子能见峰主了吗? 没有,峰主闭关严令不见任何人,不过你若是想和峰主道别,倒可以去明溪洞前吼上两嗓子,峰主在里面是能听到的。 那好吧,烦请阿芙姐带我去。傅沛白鼓足勇气道。 阿芙笑了笑,领着她往明溪洞去了,不多时,两人来到了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明溪洞外。 那我先走啦,小白。 嗯。 待阿芙走后,傅沛白瞅着漆黑幽深的洞口,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峰主? 显而易见,没有回应,她又提高了几分音调叫了一声峰主,洞内隐隐有回声传出,但仍旧没有回应。 她握紧了拳,身子绷得笔直,本想一鼓作气大喊出来,可刚开口一个我字,气势便又弱了下去,一边懊恼自己没用一边又低喃着:峰主......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几日我并非是不想来见你,我只是害怕...... 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情,虽然她们都说,说你对我不同于常人,对我感情不一般,但我还是没信心,因为我有一件事骗了你,我怕你知道这事后气我,怨我,恨我,甚至不愿再理我,我太害怕了,所以迟迟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你等等我,再等等我,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沉声说完,久久的注视着洞口,又道:峰主,保重身体,她停顿了一下,语调轻缓,等我回来,言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明溪洞。 随后她又去了一趟苍穹峰,同谢景明道别,对方因着还是外门弟子,无法参加此次游川历练,谢景明听说傅沛白要去西南蛊域,一边有些羡慕,一边又替对方担心,他从怀里摸了几张银票塞到傅沛白怀里。 傅沛白一看那银票的面额,不禁咋舌,这几张银票加在一起,是她一辈子都攒不下来的数,她连忙摆手拒绝,谢景明却难得的强势了起来,直接将银票硬塞到她怀里,颇为豪气的说这几张银票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让傅沛白别再扭捏推拒了。 谢景明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沛白只能收下,心里却是打算尽量能不用就不用吧,之后便回到了朝泉峰住处,收拾起行囊来。 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但西南蛊域有千里之远,路途奔波,不便带太重的包裹,她稍稍收拾了几身换洗衣物,揣好云若灵给她的药。 再来便是明霄剑,她看着平平无奇的明霄剑剑鞘,心道外人该是认不出来吧,但稳妥起见,她还是拿了一块深色的布将其裹严实了,这才安心睡下。 第69章 西南行 翌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终日来的灼热褪去不少,的确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傅沛白早早背好了行囊,与朝泉峰参加此次游历的弟子一起静待在山下的空坝之上。 不多时,其它峰弟子也陆陆续续下来了,大坝上逐渐聚集起百人之众。 待人齐之后,千里长阶上才出现陆文成的身影,长身而立,儒雅俊美,他向着众人朗声道:在场各位都是我天极宗内出类拨萃的青年俊杰,此番下山,一为历练,二为宣扬天极宗宗门教义,各位务必要秉持正义之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不失为我派子弟,大家可听明白了? 场内人声震动,声如洪钟,弟子明白,谨遵宗主教诲!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3) 陆文成豪云万丈地挥挥手,出发!说罢,他又同耳边的侍卫低语了几句。 那侍卫随即便跑向正准备离开的傅沛白身边,行礼道:傅公子且随我来,宗主与您有话要说。 傅沛白眺望了一眼台阶上的陆文成,点点头,便跟着侍卫走了过去,走近后才发现陆文成身侧还站着桑韵诗,对方也看到了她,冲她一番挤眉弄眼,她赶紧挪开视线。 陆文成面带温和的笑,称赞道:听闻此次游历你选择了西南蛊域,倒是颇有胆量,游川历练至今已举办十届,我宗内弟子主动提出前往西南的,你是第一个,少年豪气,不畏凶险,着实让人佩服。 宗主过奖了。 昨日桑姑娘前来与我讲,说上山日久,想回西南那边寻亲访友,桑姑娘家世可怜,如若还能在世上寻到旧亲,自然是好的,你便带上她一道前往西南吧。 这......弟子遵命。傅沛白心底是不愿的,但宗主的命令她又岂能不遵,只能应了下来。 桑姑娘,随在下走吧。 桑韵诗温柔一笑,同陆文成道别后,跟上傅沛白的疾步。 两人来到路边,已经有弟子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了,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桑姑娘,你会骑马吗?傅沛白指向身前一匹黑鬃骏马。 桑韵诗摇摇头,轻声道:傅郎你会骑不就行了,咱们共乘一骑吧。 傅沛白还来不及拒绝,眼前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挡在了她和桑韵诗中间。 不行!妖女你想都别想。 这声音耳熟得很,傅沛白盯着眼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身影,不确定地问:二小姐? 身前这人转过身来,那矫俏明丽的面庞不是陆清婉又是谁。 这二小姐此刻穿着一身男子服饰,但身量娇小,撑不起这套衣服来,衣服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虽然梳着男子发髻,但她阴柔的五官实在太显眼了,总之,女扮男装得十分失败。 傅沛白盯着她的脸,疑惑道:二小姐,你作何这幅打扮? 陆清婉睨了她一眼,又转身瞪向桑韵诗,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西南! 傅沛白皱起眉来,语气严肃,不行,二小姐,此去西南没有护卫随行,前方路途凶险,我不敢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如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向宗主交代。 我不管,我就要去,这妖女分明是想借着探亲的借口跟你独处,你们两个孤男寡女,要相处整整三个月,我不放心,我一定要去。 陆清婉的性子,傅沛白是了解的,她知道强硬的态度不行,便软了语调劝道:二小姐,你听我一次劝吧,此去不是游山玩水,一为历练,二来我有私事要办,将你带在身边,我真的无暇顾及你。 如果你是担心我和桑姑娘发生什么,你大可放心,我可同你保证,我和她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将她送到西南后,我和她便会分道扬镳。 陆清婉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回头说道:你说你有私事要办,我可以帮你啊,我去过西南的,对那地界很熟,可以为你引路,再说了那地方没你们想的那么吓人,顶多民风彪悍了一些,阿沛,好阿沛,你就让我一起去吧。 傅沛白挠了挠耳腮,有些为难,但陆清婉说的话的确让她有些动摇,有人引路,会省去不少赶路的时间,她正准备开口,便听见桑韵诗浅笑着说道:二小姐,不知宗主可应允了你随我们一道前往西南? 仿佛被戳中软肋一般,陆清婉愤愤地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傅沛白一听,也意识到陆清婉这幅乔装打扮的模样,定是没告知宗主,如若她私自将二小姐带去西南,岂不是犯了大错,便坚决道:宗主没应允,我更加不能带二小姐你去了,二小姐请回吧,我们要出发了。 陆清婉眼见事情没有转机,索性耍起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掩面,放声嚎哭,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在场有没离开的弟子很快便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由于陆清婉掩着面,他们也没认出这就是二小姐,看穿着打扮,还以为是哪峰的小弟子。 傅师弟啊,这小兄弟是怎的了? 是谁欺负咱们这小师弟了啊?! ...... 傅沛白一脸无语凝噎,她是万万没想到矜贵高傲的二小姐能拉得下脸来闹这一出,眼见地上那人有越闹越凶的趋势,她只得软声妥协,别闹了,起来吧,咱们出发。 陆清婉透过指缝瞟了一眼傅沛白,小声抽泣,让他们都走。 傅沛白叹了一口气,挥手打发走看热闹的人,好了,二小姐起来吧。 陆清婉一下就窜了起来,脸上虽还挂着斑驳泪珠,脸颊却绽开了笑来,她挽上傅沛白的胳膊,兴奋道:那咱们走吧。 傅沛白一边抽出胳膊一边问:二小姐会骑马吗? 陆清婉倨傲地扬扬下巴,当然。 虽然她从小养尊处优,但生在武林世家,骑马一术是江湖儿女必备的。 傅沛白看了眼桑韵诗,心道正好,便说道:那劳烦二小姐和桑姑娘同乘一骑吧。 什么?!我和她?我不要,她不会骑马,让她自己走着去,谁要和她共乘一骑啊。陆清婉颇为嫌弃地说道。 傅沛白感觉这还没启程,便有些心力交瘁了,她无奈道:那不然我和桑姑娘骑一匹?总之你我总归是要有一个人载她的。 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不准骑一匹。陆清婉连连否定道。 傅沛白不说话了,盯着对方,眼神好似在说那你要如何? 在场的弟子都陆陆续续离开,剩下这沉默的三人以及踏蹄喷气的两匹骏马。 陆清婉面上纠结万分,最后十分不情愿的松了口,算了,你和我骑一匹吧。说罢,自行踩上马鞍骑上马去,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没有要拉桑韵诗上马的意思。 桑韵诗莞尔一笑,一只手提起过长的裙摆,一只手朝马上的陆清婉伸了手去,一双柔荑纤瘦洁白,劳烦二小姐拉小女子一把。 陆清婉没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傅沛白这边也利落地上了马,她回头看见这一幕,又是无奈出声,二小姐...... 陆清婉眉头紧皱,面上尽是不耐,随后大吼了一声,知道了,烦死了!然后这才伸了手去,十分粗暴地将桑韵诗拽上了马。 傅沛白叹了口气,想必这西南之行必定会十分心累了。 她夹了夹马腹,挥动马鞭,马儿高声嘶鸣,前腿在半空中扬起,带得马背上的人也微微后仰,马蹄落地之后便往前奔驰而去,卷起一阵飞尘。 一路上,傅沛白身后都是陆清婉断断续续地低斥,怒喝声,她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妖女,把你手给我拿开,你别碰我! 哎呀,小女子这不是不会骑马麻,不抱着二小姐,等会摔了,还得劳烦二小姐来扶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说是不是? 陆清婉气得咬牙切齿,心中的怒火全用在马鞭上了,将马鞭甩得劈啪作响。 这两人没安静多久,傅沛白又听到身后来自陆清婉的一声怒喝,放肆!你往哪摸! 抱歉,二小姐,小女子不是故意的,不过咱们同为女子,倒也不必在意这些,二小姐若是觉得吃亏,你摸回来便是。 陆清婉简直气得头冒青烟,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凶狠的脏话,想了半天也只是骂那几个词,妖女,下流,混账! 傅沛白快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陆清婉涨红的脸,和桑韵诗脸上明媚的笑。 三人就这样疾驰了一天,中途稍稍休息一阵后继续赶路,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座小镇落宿。 傅沛白主动包揽了陆清婉和桑韵诗的包裹,身上挂着几大包鼓鼓囊囊的行李,手上还提了三包,她轻喘着气走进镇上一间小客栈,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掌柜瞧见她身后面容姣好艳丽的两名女子,眼睛登时就亮了,好生漂亮的两位小娘子,公子可真是好福气。 傅沛白有些尴尬,心知掌柜这是误会了,正想解释,那掌柜又道:公子要一间房是吧? 她连忙放下包裹说道:不,我要三间房。 掌柜有些疑惑,这,咱们家房间虽小,但胜在床榻大,您三位是睡得下的。 傅沛白余光瞥见陆清婉神色不善,就要发火的样子,赶紧开口,不不不,掌柜你误会了,这两位是我家小姐,我只是一介随从罢了,自然是要三间房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放上柜面。 掌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见公子面俊,还以为这二位姑娘是您的娇妻美妾呢。他话音未落,陆清婉气得一掌拍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 傅沛白还以为陆清婉是因着掌柜这番冒犯的话而发怒呢,结果对方在意的却是后面的那四个字。 你说什么呢?!谁是妻,谁是妾?! 掌柜吓了一大跳,连忙赔罪道歉,小姐恕罪,瞧老夫这张嘴,口无遮拦的,还望小姐见谅,勿怪勿怪。说着便不轻不重的拍拍自己的嘴,胡须微颤。 陆清婉仍旧不依不饶,她双手叉腰,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妻,谁是妾?! 二小姐,别闹了,掌柜只是误会了而已,别无他意,傅沛白去劝,陆清婉还是不依,继续逼问掌柜,快说! 掌柜挠了挠头,不知如何作答,然后便听见那容貌艳丽的女子噗嗤一声笑道:那自然是二小姐是妻,奴家为妾了。 掌柜被这柔情万种的笑激起一阵汗毛倒竖,身子都软了半分,已过不惑之年的他血气上涌,脖子都红了一半,他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位小娘子说得是。 陆清婉神情缓和了不少,冲桑韵诗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第70章 行仗义 傅沛白将铜板推过去,那掌柜替我们开两间上房吧,再开一间一般的就行。 不好意思啊公子,咱们客栈小,今日只剩下两间空房了,你们看这...... 傅沛白想了想道:那便替我开这两间吧。说罢,她转身面向陆清婉询问:二小姐,可否委屈你一晚,今夜同桑姑娘睡一间房? 陆清婉想都没想,翻了个白眼直接拒绝,不可能。 傅沛白早已料到陆清婉的回答,她摆出一脸为难的神色道:那便只能让桑姑娘和我......她话没说完,陆清婉已经气得跺了脚,仿佛知道她下一秒要说什么似的,抢先说道:好了好了!她可以跟我睡一屋,但是只能睡地铺知道吗? 桑韵诗笑眯了眼,二小姐不嫌弃奴家,愿意与奴家共处一室已然是天大的恩惠了,睡地上我也是愿意的。 陆清婉被她的笑激起一阵恶寒,懒得搭理她,脚步匆匆便上了楼去,随后,桑韵诗也紧跟着上了楼。 傅沛白拿起地上的行李说道:劳烦店家等会差人打几桶热水送到二位小姐房间,我就不用了,晚些时辰我去热水房自行打水便是。 掌柜点头应下,随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准备上楼的傅沛白,公子。 怎么了? 掌柜几步走到她身边说道:公子带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路上可得小心些,你们明日离开可千万不要往东边那条小道走,那里有片林子闹山贼,打劫了不少往来富绅,听说呀,那伙人不仅劫财,还劫色呢,掳走了好些个黄花大闺女,你们可千万别往那边去。 傅沛白一听,竟有这事,这甫一下山,便遇上了山贼作乱,此次下山,虽是为了私事,但遇到这般为非作歹的事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她将行李放下,认真问道:这山贼作乱多久了?你们怎的不报官? 有一段时日了吧,这伙贼人狡猾多端,仗着熟悉龙虎山的地势,在山上筑了寨子,易守难攻,官府组织了几次缴匪行动都没成,本地的知府又是个不做正事的,再来这群山贼除了劫财劫色倒也没闹出什么人命,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傅沛白点点头,又问:那片林子往西走便能看到,对吗? 对,镇上出去往西十里地就到了,公子可千万别为了抄近路冒险走那边啊。 傅沛白温和地笑笑,谢过掌柜后便提着行李上了楼,她双手因着提着东西不好敲门,便用膝盖顶开了陆清婉的房门,可一进去,她就愣住了。 床上两名女子衣衫半解,桑韵诗伏在陆清婉身上,满头乌发倾泻,薄薄的轻纱勾勒出妖娆的身姿曲线来,而陆清婉则躺在床上,手腕被捉住高高的举在头顶,面色潮红。 这二人的姿势实在太过于亲密暧昧,傅沛白都惊了,大张着下巴,你们...... 床上两名女子齐齐看了过来,三人对视片刻,旋即陆清婉大喝一声,曲腿顶上桑韵诗的腰腹,猛地发力撞了上去。 桑韵诗吃痛,轻哼了一声,直起身子,跪坐在陆清婉身上,脸上却还带着笑意,二小姐好狠的心呐,奴家只不过是想服侍你宽衣解带罢了。 陆清婉又急又气,一把推开桑韵诗下了榻来,赤脚踩在地上,怒道:我用不着你服侍,你别碰我,我看见你就烦! 桑韵诗一副受伤的神情,也下了榻,单膝跪在陆清婉身前,伸手去碰那一双白皙的玉足,怜惜道:二小姐怎的打赤脚?等会该受凉了。 陆清婉甫一被对方触碰到,便跳到了一边,随后几步跑到傅沛白身后,面带委屈,哪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阿沛,我不要和她睡一屋,我和你睡好不好,我可以打地铺。 傅沛白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这会半边身子被陆清婉扒拉着,整个人往右边倾斜着,她看得出来这二人的确性格不合,相处不来,总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她也颇为烦恼,但跟陆清婉共处一室,她自是不愿意的,便狠心道:二小姐,你我男女有别,是万万不能睡在一个屋的,今晚便委屈你了。 说罢,她又冲桑韵诗说道:桑姑娘,二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还劳烦你多迁就包容她一下。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4) 桑韵诗坐在榻边,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玩绕着颈间的一缕青丝,狐狸眼眨巴眨巴,风情绰约,那是自然。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榻,冲陆清婉招手,二小姐,快来歇息吧,等会热水到了,奴家伺候你沐浴。 陆清婉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尖叫了一声,呼吸急促,纤纤玉指指向桑韵诗,你、你、你!她想咒骂桑韵诗,但想半天都想不到一个自认为凶狠的词来,怒气无从发泄心里憋闷得慌。 傅沛白被这一声吼得耳朵生疼,她自知无法劝慰这两人和谐相处,想着赶紧说完正事开遛,便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二小姐,你先冷静下,方才我听掌柜的说镇上往西十里有片林子闹山贼,咱们这次虽然是前往西南,但路遇不平,自当挺身而出,所以我想明日先将这窝山贼解决了押送官府,再回来寻你们继续启程。 你一个人去?不行,我也要去。陆清婉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事分散了,也顾不得和桑韵诗发火了。 不行,此去危险,我不能让二小姐你身处险境。 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吗?再说了,我是谁,本小姐可是天极宗宗主的女儿,自幼习武,武功虽比不上阿姐,但收拾几个山贼自然不在话下。 傅沛白正要反驳,桑韵诗走了过来,待她走得近了,傅沛白才瞧见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纱制里衣,隐隐约约露出其下白嫩的肌肤。 她连忙挪开视线,目光落到了桑韵诗的脸上,陆清婉忙不迭插进这两人中间,警惕地盯着桑韵诗。 桑韵诗的个头和傅沛白差不多,陆清婉则要比两人矮上半个头,彼时,她站在两人中间,却隔绝不开这两人对视的目光,她急得连忙伸手去盖住桑韵诗那双眸光婉转的眼睛。 你看什么看! 桑韵诗低低笑了一声,没有推开陆清婉,而是将自己的手覆在了陆清婉的手背上,两只同样白皙细嫩的手交叠在了一起,我只是想说我与你们同去。 陆清婉撇撇嘴,也忘记了收回手,就这么捂着桑韵诗的眼睛,任由对方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她鄙夷道:你去做什么,给我们拖后腿吗? 小女子不才,但盯梢放风还是会的,多一个人,多双眼睛,也多份防备。 傅沛白一想,也是,如今尚不知对方山贼人数以及实力,她孤身前往有些许犯险,如若多两个人暗中盯梢,发现山贼迹象后,由其中一人去报官,比她一人单枪匹马生闯,兴许要更稳妥些,便颔首应了下来。 桑姑娘说得是,那便如此做吧,明日我佯装行人路过,你二人在暗中窥伺,山贼现身后,如若我能战胜对方,我便擒了山贼头子扭送官府,如若我不敌,你们不要管我,我会与他们周旋,你们抓紧时间去搬救兵。 陆清婉想了想,以傅沛白的武功收拾几个山贼轻而易举,况且还有她在,便点了点头,而桑韵诗自然也无异议。 见正事说完了,傅沛白将身下的行李卸下,只留了自己的那一包,那二小姐,桑姑娘早些休息吧,咱们明日尽早出发。 关门时,又毫不意外的听见陆清婉的一声轻喝,妖女,你做什么?! 傅沛白无奈笑笑,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她醒得特别早,或许是习武之后第一次要用这份力量行侠仗义,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睡不安稳,醒的时候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便坐在房间打坐,调理气息,直到天蒙蒙亮,她推开房门去,正好碰上一旁也推门而出的陆清婉,对方此时已经换回了女儿身打扮,瞧着面色疲惫,双眼下隐隐有些乌青。 二小姐,昨夜没睡好吗? 桑韵诗此刻也跟了出来,却是面色红润,神采夺目。 陆清婉睨了桑韵诗一眼,咬牙切齿道:睡得好,可好了。 昨日她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挣扎着醒来,才发现明明睡在地铺上的女子却好似一条水蛇似地缠在了她身上,她一脚将对方踹下榻去,低骂一句后,正准备继续睡,又感觉被人从身后环腰抱住了,两人隔着薄薄的衣物,大部分温热的肌肤紧贴,互相传递着体温,饶是对方是女子,她也不免羞红了脸,她脚下发力再次将桑韵诗蹬下床去,一晚上,足足反复了三四次,这才作罢。 桑韵诗掩嘴一笑,那就好,我还怕我夜里翻身,吵到二小姐了呢。 陆清婉一口郁气憋在胸腔里,你! 傅沛白可不想两人闹起来耽搁正事,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吃过早饭便出发吧。 第71章 龙虎寨 静谧的林间,唯有声声聒噪不息的蝉鸣,一名身姿修长面容英俊的青年牵着一匹黑鬃骏马缓缓走入林间,不远处的一堆杂草丛中,蹲着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三人正是傅陆桑三人。 傅沛白牵着马慢慢走着,没有寻常赶路人的焦急,也不带游山玩水过路客的闲适,而是时不时的四处打量,脚步轻缓,就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直到她走出林子,一路上也无任何事发生,她挠了挠头,寻思着难不成这山贼今日休沐吗? 她牵着马往回走,这般走了两趟,可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将马牵到一处大树底下套好,随即来到陆桑二人藏身的草丛,蹲下去低声道:二小姐,桑姑娘,咱们今日似乎走空了。 桑韵诗摇摇头,不会,我从未听闻山贼还会休息的,通常他们都是派人轮流驻守在商客必经的关口,如若发现对方身上有所图的,便会现身拦道。 陆清婉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么了解,怎的,你做过山贼? 桑韵诗没接腔,又道:直白些说,你身上没有他们看上的东西,这才没有现身拦你。 傅沛白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质朴的衣物,以及背上背着的麻布包裹,瞧上去的确不像是有钱人,她真没想到,如今世风日下,山贼都挑剔起行路人的身份了。 桑韵诗眨眨眼,眼神促狭起来,你没有,但我和二小姐有呀,只待我二人出去走上一遭,包管那些山贼立马现身。 不行,太危险了,等我回去乔装打扮成富商模样,再来引他们现身们。 陆清婉哼了一声,虽然她看不惯桑韵诗,但此刻觉得对方说的法子倒是简单奏效,不用了,我二人出去便是,咱们不是还要赶路吗,早日了结此事,便能早日启程。 傅沛白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下,嘱咐道:好,不过山贼一旦现身,你二人就躲在我身后,照我昨日说的那样做。 陆清婉点点头,旋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鬓角后,走上林间大道,桑韵诗也紧跟其后。 傅沛白藏在草丛中,目光随着她们的身影缓缓向前移动,心里有些紧张。 只见那二人走着走着,突然挽在了一起,像是闺中密友一般亲密无间,嬉笑打闹,两张不同模样,却同样美丽的面孔带上了明媚的笑,笑声直直传达整片林子,犹如黄莺啼鸣,动听悦耳。 不失她们所望,在林子即将到头的时候,两侧的草丛中突然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各个长得凶狠彪悍,手持大刀。 傅沛白立马跳了出来,挡在陆清婉和桑韵诗身前。 那为首的壮汉一脸络腮胡,一道狭长的刀疤从额头划过,气势逼人,他眯了眯眼盯着傅沛白,旋即嗤笑,你不就是刚才那个来回倒腾两三趟的小子?看来这两小娘们也是你这边的了?就为了引爷爷们出来,你们想做甚? 傅沛白这会反倒是不紧张了,她扫了一眼对方的人数,若对方武功一般,的确能轻松拿下,她正准备开口时,对面的一个山贼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什往她们身前一砸,她本来是能躲过的,但念及身后有人,便迅速转过身去,双臂大张,用身体将陆桑二人遮掩住。 砰的一声,那物什落地,发出不小的动静,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傅沛白大感意外,转过身去,却发现脚下开始弥漫起浓烟,她瞳孔猛地一震,喊道:不好!快掩住口鼻! 却已是来不及了,陆清婉和桑韵诗只浅浅吸了一口迷烟便身子发软倒在了一旁。 傅沛白急忙屏住内息,但方才不慎也吸入了一缕迷烟,她瞪着对面那群笑得张狂的山贼,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如此阴险奸诈,随着周身迷雾渐浓,她脚下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迷烟一丝一缕缓缓浸入鼻腔,她最终还是身子一沉,昏迷倒在了地上。 随着迷烟逐渐散去,那群山贼正要走过来察看这三人,一旁的林子却施施然走出一个轻纱覆面的白衣女子来,光是凭那露出的光洁额头和一双眉眼,便能看出此人容貌惊绝。 女子的眼眸是浅淡的棕色,眼梢微扬,看人时带着点俯视的意味,一颗泪痣悬挂眼角,给清冷的面容添上了几分艳丽。 女子环视了一众山贼,目光平淡,却渗出一种不露自威的压迫感来,那几名山贼见到女子后登即下跪,方才还霸气横生为首的那名刀疤男,此刻畏怯道:女侠,我们都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放过我们了吧,我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明日我就解散龙虎寨,和我这帮兄弟们从良,回乡下种菜去。 说着说着,他一个肌肉贲张的九尺大汉竟然带起哭腔来,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想当山贼啊,我们龙虎寨从来都是打劫那些为富不仁的商人,哪里害过普通百姓,女侠,你看在我们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份上,你就绕了我们吧。 男子说到伤心处,竟然捂头痛哭起来,其它几名山贼见自家大哥哭得这么伤心,便也围拢了过去,抱做一堆,哭做一堆。 他们原本只是乱世之下的一伙流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便做起了山贼的勾当,不过也确实如他们所言,向来只是打劫富绅豪强,从来没对普通老百姓下过黑手,也更谈不上什么强掳妇女。 谁知道,就前两天,一名天姿绝色的白衣女子突然赤手空拳打上了龙虎山,他们一个寨子几十号壮汉,愣是连对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女子打得他们连连跪地求饶。 刀疤男原以为这身手不凡的女子是哪家富商差使来报仇的,但对方收拾完他们后,只说了让他们帮她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放过他们,而女子说的,正是将这一男二女掳回山上去。 如今他们也照做了,看女子的模样以为还不愿意放过自己,心下悲戚,呜呜咽咽便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伏,安静的林间一时好不聒噪。 女子黛眉微蹙,语气不耐,闭嘴。 山贼们登时闭嘴,其中一个哭得太厉害了,不小心打了一个嗝,连忙惊恐地捂住嘴。 女子看了看地上昏迷的三人,从怀里摸出一袋份量不轻的钱袋,丢到了刀疤脸面前,帮我再做一件事,这袋钱就是你们的了。 刀疤脸伸手勾过钱袋,打开一看眼睛就亮了,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包金叶子,这些钱,足够他和弟兄们安身立命了,他连忙叩头道谢,多谢女侠,多谢女侠,你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兄弟们肯定给你办妥咯。 女子面纱之下的唇角微微上扬,表情有些愉悦,目光直直地落在傅沛白身上。 再替我演一出戏。 女侠请讲。 女子并未直言,冲刀疤脸招了招手,刀疤脸迅速爬起身,来到女子身边,女子倾向他的耳侧,低语了几句,他听的同时,不免沉醉于那浅浅的迷人香味,直到女子正起身后,问道:听明白了吗?他才猝然回神,赶紧退开身子回道:明白了,明白了。 ...... 晚风瑟瑟,树影摇曳,龙虎山上一处偌大的寨子内,彼时上下红笼高挂,锣鼓齐鸣,一片热闹喜庆之景,似乎在筹办什么喜事。 傅沛白便是被这喧哗的声音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头有些痛,片刻的迷茫后,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景象,也立马意识到了现下身在何处。 她环视四周,借着屋顶破洞倾泻下来的月光瞧见了被绑在一起的陆清婉和桑韵诗,那二人还未清醒过来,她又不敢轻易出声,怕被外面的山贼发现。 她赶紧四下寻找着能解开手脚束缚的工具,很快,便在屋角发现了几块碎裂的瓦片,她心下有闪过一丝疑惑,当初那几个村民将她绑住扔在地窖之时,尚且知道检查一番,确保她无法逃脱才离开,可这些山贼却任由这些碎片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着实有些奇怪。 但眼下情形紧急,也容不得她深思,她挪动着身子来到屋角,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利落地割开了手腕的绳子,又去解开脚上的束缚。 脱身后,她猫着身子来到门口,借着门缝往外探了一眼,发现屋外没有守卫,而远方一处空坝之上红灯结彩,满满几大桌的人正在吃酒喝肉。 她微微放松了一些,来到陆桑二人身边,替她们解开了绳索,轻唤道:二小姐,桑姑娘,快醒醒。一边唤着一边微微摇晃两人。 少顷后,两人悠悠醒转,面上皆是迷蒙之色,看清傅沛白后,她们才猛地清醒过来。 傅沛白冲她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道:现下这里无人把守,他们人手众多,我们不是对手,且先趁机下山,待改日再寻机会。 陆桑二人点点头,随后傅沛白打开了木门,四下环顾,确认安全后同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三人趁着夜色沿着墙角一路溜出了寨子。 等跑出去几里地后,陆清婉回头望着灯红通明的山寨,气得牙痒痒,微微喘气道:卑鄙阴险的小人,竟然使诈,看我下次来,不端了你们这个老巢。 傅沛白也喘着大气说道:二小姐,桑姑娘,你们先下山,我得再回去一趟。 你又回去做甚?好不容易跑出来的,陆清婉拧眉道。 方才看到那寨子里上下挂满了红灯笼和彩绸,应该是在办喜事,不是说这伙山贼除了劫财还会劫色吗,被掳上山的肯定还有其它无辜的姑娘,我得回去救下她们。 那我也去,妖女自己先回去。 傅沛白严肃地摇摇头,我乔装一二还能混入山贼堆里,二小姐你不行,这次没有商榷的余地,你听我的,和桑姑娘先行下山,回客栈等我,我有法子脱身的,相信我。 见她说得这般坚定,陆清婉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下,叮嘱道:量力而行知道吗? 傅沛白嗯了一声,目送着那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盘山小路后,才折返潜回了山寨。 第72章 再相遇 老三,继续喝啊,今天可是寨主大喜的日子,咱多喝点。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5) 不行了不行了,肚皮圆了,我得去放放水了。一名人高马大的山贼连连摆手拒绝,随即脚下踉跄的离开了宴席大坝,往不远处的茅厕走去。 岂料他刚经过一处阴暗的墙角时,后颈突然吃痛,紧接着眼前发黑,便失去了意识,身子往前栽去,傅沛白从墙角闪出,双手托住山贼沉重的身躯,将其拖入了阴影中。 她望了一眼那边热闹沸腾的坝子,确认没惊动到旁人后,才蹲下身,利落的将山贼身上的衣物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而后又放下了发髻,随意薅了几把,让整个人看上去凌乱粗犷了几分,这才向着酒宴那边走去。 走得越近,那些山贼说话的声音便更清楚。 盘子,你见过老大的新娘子没,那身段,那脸蛋,简直绝了。 前几天那小娘子被大哥掳上山的时候远远瞧了一眼,可真他娘的好看。 哈哈哈哈,是啊,咱们老大可真有福气。 傅沛白找了一桌有空位的坐下,这一桌八个壮汉,六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了,只剩下两人显得清醒些,他们看到来了个不认识的,身子板瞧着挺瘦弱,几缕乱糟糟的头发掩在脸上,因着灯光昏暗,瞧不太清傅沛白的脸。 小兄弟瞧着面生啊,才入山的吗? 傅沛白垂着头,低低嗯了一声,其中一个山贼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大手一挥,将她揽住,热情高声道:瞧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没事,进了咱们龙虎寨,好好跟着寨主混,包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往后也能像咱们寨主一样取个漂亮婆娘。山贼说着,冲那边的台子扬了扬下巴。 傅沛白微微抬头,借着碎发的缝隙往台上看去。 那台子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木台,通通用红布包裹着,两侧坠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木墙上则贴着一个硕大的囍字。 台上站着傅沛白在山下遇见的那名山寨头子,此刻那刀疤脸正穿着一身红礼服,对前来敬酒的众人把酒言欢,他身侧则站了一名身形纤瘦的女子,身着红嫁衣,头戴金冠,红纱覆面。 傅沛白看不真切对方的脸,但隐约能感觉到这名女子应当是生得极美的,不然也不会被这山贼头子强娶为妻了,她看了几眼后,收回视线,脑子飞速思考着,该如何救下这名女子。 整场喜宴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月挂高梢,这才散宴,傅沛白看到台上的女子被一名男子引下台后往左侧去了,而那山寨头子正拉着一名属下说着什么。 是个机会,傅沛白脚下一动,不动声色地往左边跟去。 引路的山贼将女子带到一处房前,恭敬道:夫人请吧,寨主稍后就到。 随后女子进了屋,那山贼驻守在门口,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傅沛白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此时没有旁人经过,便假装路过一般往那边的房间走去,经过山贼时,她突然发作,以手臂为桎梏,绕到了男子身后,一只手狠狠地勒着对方的脖颈,让其无法出声,另一只手蓄力点向对方后颈的穴道。 山贼男子来不及反应和呼救便昏了过去,傅沛白将他的身子拖入一旁漆黑的巷道后,这才推门进屋。 屋内的桌上燃着两盏大红烛,将整个屋子映照着红通通的,她一眼便瞧见了床榻上端正坐着的女子,正准备走过去表明身份,耳朵微动,听到了屋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只能立马闪身,躲到床榻一侧的阴影中,用厚重繁复的红帘掩住身形。 很快,门嘎吱一声开了,山寨头子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他径直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有些踌躇,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榻上的女子,隔着薄薄的红纱也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视线,他连忙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口饮尽。 女子只说让他演一出强取豪夺的假成亲戏码,但也没具体说要怎么演,只说让他当成真的那样,自然点就可以了,可他哪里敢作真,他一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出房间还有一人的气息,应该就是掳上山的那小子,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该卖点破绽让这小子趁早出来英雄救美。 几番思索下,他骤然起身,笑容猥琐地朝床榻边走去,娘子,相公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别耽误时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床榻阴影处便跳出一个人影,也不知是拿了什么物件,猛地朝他后脑勺敲去,敲得他脑袋一蒙,不过也没到会昏迷的程度,他扮作脚下一软,身子晃悠了两下,往地上倒去。 傅沛白心跳得厉害,她蹲下身查看了一番,确认山寨头子昏迷后,她才松了口气,冲榻上的女子低声道:姑娘,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你先跟我走。 女子轻笑了一声,我不识得你,如何信你?谁知会不会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呢? 傅沛白听这熟悉的声音,眉峰紧皱,她低语了一声失礼了,旋即伸手将女子面上的轻薄红纱摘了下来。 在看清对方面貌的一瞬,她不由得瞪大了眼,怎么是你?! 女子有着细长的眉眼,浅棕色的眸子以及一颗坠于眼角的泪痣,正是傅沛白那夜在江中救起的女子,十七。 此时的十七整张面庞在红烛的映照下,冷淡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又因着上了红妆,眼梢一片红晕,嘴唇更是红润得娇艳欲滴,盯着傅沛白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意,整张脸明艳惑人。 傅沛白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嗫嚅道:你怎么会在这啊? 十七浅笑,你是如何到这山上的,我便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傅沛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多傻,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过眼下脱身要紧,她看着十七身上繁复厚重的嫁衣,以及头上那顶金冠,说道:十七姑娘,你先把这身行头换下。 十七没动,直勾勾盯着傅沛白问:你确定? 对啊,傅沛白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一遭,有些纳闷。 那好吧,十七说完,纤细的手指在腰间一拉一勾,缓缓解开了外袍的衣带,然后是大红的中衣,最后露出了其下浅色的里衣。 这里衣轻柔浅薄,似娟似纱,贴在身上,有些透明,朦朦胧胧的显出腰肢的曲线,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肤以及一方淡色的贴身内衣来。 傅沛白头皮一紧,她连忙转身,背对十七道:等,等等!说罢,她跑出房外,将小巷中昏迷的山贼外衣扒拉了下来,回到房间。 她侧身对着十七,长长的胳膊一伸,语速飞快道:你把这个穿上。 十七接过,闻到了这脏污的外袍上一股浓重的汗味和酒味,登即便将它扔到地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不要。 眼下事态紧急,十七姑娘暂且委屈一下吧。 不穿。 无法,傅沛白只能脱下自己身上山贼的外袍,又将里面那身自己的外袍脱下,递给对方,那你穿我这件吧,勉强算得干净。 十七没再说什么,欣然接过,一阵窸窣声后,她穿好了衣物。 傅沛白匆匆瞥了她一眼,随即打开房门,探了脑袋出去四下打量,确认没人后,冲十七招了招手,跟着我。 两人出了房间,山寨彼时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夏日的蝉鸣和晚风簌簌声就没什么动静了,但傅沛白还是十分警惕,带着十七贴着墙下的阴影走,眼见前方就是寨门了,身后却突然响起阵阵脚步声,紧接着亮起冲天的火把光亮。 来人啊,快追,夫人跑啦! 什么?!大哥呢! 快追!别让他们跑远了! 傅沛白瞳孔一缩,来不及思索,回头捉住十七的手后,带着人往山下拔腿狂奔。 微茫的月色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山林间的道路上奔跑着,月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映照清楚了两人紧紧相握的一双手。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再也瞧不见火把的光亮,和山贼追赶的声音后,傅沛白才停了下来,她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气。 真该好好学学轻功了,她这么想着,突然想到自己还带着一个人呢,抬头之际便撞上了月色下十七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此刻对方也喘着气,盯着她。 她视线往下挪,这才看到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手上凉凉的触感让她一惊,她顿时收回手,喘息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天生体寒。 她没多想,缓过来后说道:走吧,先回镇上落脚。 随即两人便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傅沛白一路上没说话,心里却在琢磨十七的身份,诸多疑惑。 那晚坠入南曲江,如今又出现在百里开外的龙虎寨,又恰好让她碰上,怎的会这么巧,以及按那夜十七扑灭火堆的样子看,对方应该是会武功的,又怎会被一群山贼捉住,还有她身上为何有这么多与峰主相似的地方,她与峰主有什么关系吗?此人,究竟是好是坏?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肃穆,走在她一旁的十七瞥了一眼便瞧了出来,点明道:你有何疑问便问吧。 傅沛白怔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正色道:十七姑娘,或许我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唐突,但我觉得还是早些说清楚比较好。 你说。 你会武功吗? 十七盯着傅沛白,少顷后,她伸出手去,将细白的手腕露了出来,你自己探探就知道了。 探息之法,可从脈上两寸察觉出内力,傅沛白从云若灵那里学过,她伸了两指过去,虚虚的按在对方的脉络之上,十七脉息平和缓慢,丹田虚无,分明没有内力。 她皱了皱眉,旋即收了手。 十七放下衣袖,轻声道:你怀疑我是吗?你觉得我会武功,却还被一群山贼捉住,故意诱你前来,对你居心叵测,别有企图是吗? 女子微蹙着眉,眼神流淌着一丝委屈。 傅沛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没有,我没有妄自揣测你,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更加意外你会出现在这里,这整座寨子,和那些人,都有些怪怪的,许是我多虑了吧。 她兀自认真的解释着,忽略了十七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好了,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十七嗯了一声,跟上傅沛白的步子往小镇走去。 第73章 同宿榻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过子时,客栈大堂一片静谧,傅沛白径直上了楼,去敲陆清婉的房门,敲了半晌后,却是无人应声,她有些担心,便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一瞬间诸多担忧在心底闪过。 她们是不是被捉住了?还是说下山途中碰上了其它意外? 她面带急色匆匆下楼,同十七说道:十七姑娘,今夜你暂且在我房间休息一晚,我得再去一趟山寨。说罢,她正准备离开,下一刻胳膊便被人拉住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怎的又要回去? 傅沛白急急回道:同我一起被掳上山的还有两位姑娘,她们先行我一步下山,本说好在客栈会合,但现下却不见她们人影,我怕她们逃跑时被发现后给捉了回去,或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我得去找她们。 不会,今夜龙虎寨的山贼都在坝上喝酒,山下无人盯梢,你先别急,她们兴许是中途碰见什么事耽搁了。 听见这番安慰的话,傅沛白冷静了几分,但仍旧有些放不下心来,不行,我还是得去找找。 十七没再多劝,松开她的胳膊道:我同你一起去。 傅沛白没有拒绝,好。 随即二人出了客栈,往山寨的方向走去,沿路杳无人烟,经过林子时树影交叠,不时几声狼嚎此起彼伏,气氛有些阴森。 傅沛白愈发担心起来,虽然她知道陆清婉会武功,普通的练家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因着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少女,又是宗主视若珍宝的女儿,若是同自己出来发生了意外,她良心不安,更加无法向宗主交代。 两人就这么在山下找了一圈,又往山腰处找了找,最后还偷偷潜回山寨,发现那些山贼早就睡下了,一间屋一间屋看去,鼾声阵阵,全是大老爷们,哪有姑娘家的身影,最后两人只得离去,傅沛白站在路边自责又懊恼。 十七见她愁得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轻声安慰道:现已子时三刻了,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天亮之后再来寻,如何? 傅沛白看向十七妆容精致的面庞,对方神情隐隐露出一丝疲惫,于是她点了点头,同十七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后,她便让十七去上楼去休息,自己则搬了根凳子到客栈大门处正襟危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街上的动静。十七像是了解她脾性似的,倒也没劝,上楼去了。 傅沛白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定定地看着空旷的大街,结果坐着坐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最后靠着门框睡了过去。 而彼时的陆清婉和桑韵诗正走在一处幽深静谧的小路上,不过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陆清婉正背着那娇笑不停的女子,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 她们之前和傅沛白分开后,便往山下继续跑,没跑两步,陆清婉就听见背后响起一身哎哟,转头看去,发现是桑韵诗摔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摔到哪里了,反正就是站不起来的样子,还故作可怜道:二小姐,你先跑吧,别管我了,等会山贼该追上来了。 她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一番纠结后,还是粗鲁地将桑韵诗拽了起来,结果对方仿佛软若无骨一般,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她二人这般姿势的行进速度宛如龟行,若是身后有人追,等不了一时半会便该追上来了,她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去,上来。 桑韵诗受宠若惊的捂住嘴,二小姐金枝玉叶,怎能纡尊降贵来背奴家,不妥,不妥,二小姐还是弃了奴家,自行逃命去吧。 陆清婉满脸不耐,烦躁道:少废话,上来。 她刚说完,背上便微微一沉,桑韵诗已然伏身到了她的背上。 还好,桑韵诗身材高挑,但却不重,她背着对方不算太吃力,之后两人就继续找着回镇上的路。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三条岔路,陆清婉方向感向来差得很,哪里知道哪个方位是下山的,问桑韵诗,对方也说不知。 于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天极宗二小姐就这么背着一个舞女走了好几个时辰,两人迷路了,走到后面她绷不住情绪,心中烦闷又委屈,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桑韵诗,念了一会儿后又怨起傅沛白来,甚至是陆文成陆晏冉也没能幸免,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的人名。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6) 桑韵诗听得嗤嗤发笑,又换来陆清婉的喝斥,她强忍住笑意,见小姑娘的确是累得紧了,便也不打算戏弄对方了,抬手指向另一侧的小路道:二小姐,咱们走那边,我方才似乎瞧见那边有光亮。 陆清婉一听,一扫萎靡的情绪,抻长脖子往前探,哪里?哪里?! 桑韵诗伸出一指,遥遥指向夜色中一幢朦朦胧胧的木屋。 陆清婉凝眸一看,好像确是有户人家,当即精神振奋了起来,脚下生风似的,背着人便往那边小跑了过去。 待走得近了,二人一看,果然是一幢有人住的木屋,屋内还有隐隐约约的烛光摇晃,陆清婉将桑韵诗放下来,上前敲响了门。 有人吗? 少顷后,门开了,屋内站着一个发鬓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妪,对方老得目光都有些浑浊了,瞧见两位陌生女子,和蔼地问道:两位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老人家,我和这位姑娘不小心在此迷路,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宿?您只需借我们两床褥子,我们打地铺便行,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陆清婉的语气客气又尊敬,与她惯常飞扬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这倒是让桑韵诗微感意外。 那老妪瞧着两个柔柔弱弱的姑娘,自然是不疑有它,侧过身子温声道:两位姑娘快进来吧。 陆清婉礼貌道谢后,也没忘了身后崴脚的桑韵诗,转身将人扶住往屋里带,语气又恢复了嫌弃的语调,走吧。 桑韵诗挑了挑眉,将身子大部分重量靠在陆清婉身上,由着对方将自己掺扶进屋。 二人进得屋后,发现整个屋子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套桌椅,一副摇摇欲坠的衣柜,以及铺着杂草的灶床,就别无它物了,屋顶的些许瓦片还不见了,露出几个大洞来。 陆清婉哪里见过这般一贫如洗的屋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但并非嫌弃,随即她的目光又落到桌上,桌上正放着一些尚未编织完成的竹篓,原来老妪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就是在秉烛做这物什,不用问,便知道这东西应该就是老妪谋生的活计。 陆清婉心下有些泛酸,这屋子这么破旧,既不见老人的老伴也不见她的儿女,孤苦伶仃的生活在此,怎能不让人心生同情。 老妪去衣柜中抱出两床风尘仆仆的褥子,连忙拍了拍上面的灰,脸上带着窘迫的笑,二位姑娘瞧着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老婆子这里破烂,只能委屈二位姑娘将就一晚了。 陆清婉急急摆手,不会,不会,老人家愿意收留我二人一晚,我们感激还来不及,说着她又捣了捣身侧的桑韵诗,语气带着点威胁的意味,你说是不是? 桑韵诗眯眼笑了笑,是,多谢你了,老人家。 随后陆清婉便和老妪一起将桌椅挪开,打好了地铺,桑韵诗径直躺下,又开始唤着腿疼,那老妪见她这幅叫嚷的模样,连忙问要不要紧,陆清婉瞪了一眼地铺上的女子,扭头温柔的同老妪说道:没事的,老人家,她脑子不太好使,估摸这会犯病了。 老妪信以为真,惋惜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患了这种病。 陆清婉捂嘴偷笑,耳边响起桑韵诗的声音,二小姐,我渴得很,可否劳烦你替我打碗水来。 她下意识的便想拒绝,自己没长腿吗,话到嘴边,又想起对方现下不正是腿脚不好使吗? 渴死你得了!,她虽然说着狠话,最后还是问了老妪水井的位置,端着一个空碗出了房间,少顷后,接了一大碗水回来,递给桑韵诗。 桑韵诗不接,扶着额头,哎呀,头好晕啊,现下身子无力,还得麻烦二小姐将我扶起来一下。 陆清婉心里开始冒火,暴躁道:爱喝不喝,不喝拉倒。说着就要抽回手,可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桑韵诗探起身来,捏着陆清婉的手腕就往自己这边一拽,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结果因着用力过猛,那碗中的水径直洒了大半出来,泼在她的胸口上,瞬间便浸湿了薄薄的衣衫,而那湿掉的薄纱则紧紧贴在胸间的部位,将那傲人的曲线勾勒得一清二楚。 陆清婉盯着那处,沉默了,而后她不动声色瞥了瞥自己略显平坦的胸部,有些懊恼的将手抽了回来。 我看你这下喝什么?! 桑韵诗身子微微后仰,两只手撑在腰侧,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现下却是不渴了。 陆清婉懒得搭理她,走到另一边去,同老妪闲聊起来,聊了一阵才得知这老妪的老伴以及两个儿子早些年被拉去充军,死在了战场上,而她有个小她十几岁的弟弟,却是个没良心的,将她亲人战死的那份抚恤金悉数骗了去,她便只能将老宅变卖,搬来这偏远的山间小屋生活,偶尔替人缝补衣裳或者做些小玩意到市集上卖,以此贴补生活。 陆清婉听完后破口大骂,斥道老妪的那个弟弟不是个东西,没良心,骂骂咧咧了许久,一副愤慨不平的模样。 桑韵诗没有参与进她们的交谈中来,而是脸带笑意的一直盯着陆清婉看。 陆清婉和老妪又聊了小会儿,她扶着老妪上榻睡下,然后吹熄蜡烛,在地铺上躺了下来。 屋子里并不算太黑,清冷的月光从屋顶破洞倾泻下来,将屋子照得半亮。 地铺并不宽,陆清婉睡在铺沿,一副泾渭分明的模样,临睡前还对桑韵诗煞有介事的道:你别过来,听见没? 随即,她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嗯声应下了。 她侧过身去,因着今日实在是太疲惫了,很快便睡着了,可睡得正香的时候,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背上贴上了一处柔软,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接着便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环住了,有轻缓的呼吸拍在她的脖颈处。 她此刻正睡得迷糊,做起梦来,还以为是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正在同她嬉闹,脖间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痒痒的,她无意识的嘤咛了一声,语气宠溺,阿丸,别闹。 桑韵诗身子一僵,阿皖?陆清婉的旧情人吗?她狭长的眼睛半眯起,伏下头去,将脸埋在了陆清婉的后颈之上,随即嘴唇微张,舌尖若有若无的舔了一下对方细腻的皮肤。 陆清婉身子战栗,半边身子都麻了,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第74章 怒相对 破烂的木屋中,月光之下,面容清丽可人的少女正与妖艳魅惑的女子无声对视着。 随即一声尖锐的声音在屋内乍响,你有病啊?! 这声音惊醒了老妪,老妪颤颤巍巍坐起身问道:姑娘,怎么了? 陆清婉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抱歉的说道:没事,老人家您继续睡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妪念叨着,侧身睡下。 陆清婉瞪向桑韵诗,彼时对方只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莹白的长腿勾在她的腿上,一双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她一想到方才是被这妖女舔了一下脖子,便不禁寒颤,她打掉对方的手,低斥道:你有病是不是?你发梦把我当成你哪位情郎了? 桑韵诗侧着身子,一只手撑在下颌处,薄薄的凉被披在腰以下的身子,掩盖不住那婀娜多姿的曲线,她笑得风情万种,眼波流转,当然不是,我自知身边人眼前人,是二小姐。 陆清婉坐起身来,将自己那床被子裹在身上,把脖子以下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你还......?!她没好意思把舔字说出口,只能羞恼地瞪着对方。 桑韵诗却突然凑了过来,离陆清婉面上只余两寸的距离,吐气如兰,缓缓道:自然是美人在侧,情难自禁了。 若是男子如此放浪轻佻,陆清婉当即便会一个巴掌扇过去,可桑韵诗是个女子,说这番话,她只当对方发疯,胡言乱语罢了。 莫名其妙。她低喃一句,随后转身睡下,警告道:你别过来啊,你要是再碰我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桑韵诗笑着不说话,待陆清婉背对她躺下后,她脸上妩媚多姿的笑意便尽数褪了下去。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将自己裹成一团的陆清婉,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随即也躺下闭上了眼。 翌日,天蒙蒙亮,山上不知道哪来的野鸡开始鸣叫,陆清婉迷迷糊糊醒来,感觉浑身酸痛,毕竟她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何曾睡过这么硬的地铺,这会感觉身子哪哪都不舒服。 她活动了下脖颈,看向身侧还睡得正香的桑韵诗,气就不打一处来,伸过手去正打算在对方面上假意扇几巴掌消消气,那双狐狸眼倏地便睁开了,她的手还半举在空中,略显尴尬。 桑韵诗半眯着眼,轻声道:二小姐,早啊。因着才睡醒,声音微哑,反倒是凸显出别样的勾人声线来。 陆清婉没理会她,兀自起身穿好外袍,看了眼炕上熟睡的老妪后,放轻脚步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梳洗。 少顷后,桑韵诗也跟了出来,脚步轻快。 陆清婉皱眉看向她的腿,不悦道:你不是脚扭伤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桑韵诗还是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哎呀,还真是,怎的在二小姐身边睡一晚这脚伤就好了呢,二小姐可比那灵丹妙药管用多啦。 陆清婉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对方,她觉得近来和这妖女相处多了,自己的脾性都变好了,能忍往常所不能忍的许多事。 两人简单洗漱后,天色已然大亮,陆清婉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轻手轻脚的放到木桌上,然后缓缓关上房门,和桑韵诗离开了。 桑韵诗浅笑道:二小姐可真是菩萨心肠。 陆清婉毫不谦虚的哼了一声,为人要知恩图报,你爹没教过你吗?她原本以为桑韵诗会很快呛声回来,或是打趣调侃她,不过意外的是,那惯常嘴不饶人的女子却沉默了,嘴角的笑意也渐渐隐去了。 你......陆清婉有些心虚,依稀想起对方亲人遭遇不幸,都已离世的事来,这下一时嘴快正好说到了人家的痛处,她内心有些许愧疚,但又拉不下脸来去解释,道歉什么的,神情便显得有些纠结。 不过桑韵诗很快便恢复那副轻佻调笑的模样,冲陆清婉眨了眨眼道:没教过,二小姐教我啊。 陆清婉轻咳了一声,摆出认真严肃的架子来,那你就好好看好好学,先把你这张肆无忌惮的嘴给我管住了。 遵命。 桑韵诗这么听话,搞得陆清婉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妖女除了长得妖里妖气,又时常与她作对外,倒也没别的毛病了,如若对方不再惹她生气,她倒是可以试着和她和谐共处这一个多月。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陆清婉发现这小小的舞女却懂很多东西,聪慧灵敏,许多事她才道出个模糊的轮廓来,对方便能明白她想表达的含义,先她一步接下话茬,这一路聊下来,她们居然颇为投机。 她心里觉得有些惋惜,要是她俩没有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话,兴许能成为知己密友也不定。 半个时辰后,她们顺利的回到了镇上,陆清婉远远的便瞧见客栈门口倚靠着门框睡着的傅沛白,想必对方一定是坐在这里等了自己宿,她心里一暖,连忙小跑了过去。 阿沛,阿沛,醒醒。 傅沛白身子一抖,惊醒过来,她眼神迷蒙的看着面前俏丽的少女面孔,顿时目清神明,二小姐,你们昨晚去哪了? 陆清婉羞于告诉她自己昨晚迷路了这件事,她觉得很蠢,便敷衍道:没事,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傅沛白悬了一晚的心总算落地,没事就好。 陆清婉心疼的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嗔道:你怎么这么傻呀,做什么不回屋里睡,要坐在这里等。 傅沛白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笑了笑,没事的,对了,我给你们介绍,她话音未落,二楼楼梯间已经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看见还穿着她外袍的十七正往她们这边来,对方脸上戴着一方轻柔的薄纱,只露出细致的眉眼。 她看得心生恍惚,眼前的女子与峰主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经又混淆了。 陆清婉看着这陌生女子,沉声问道:阿沛,她是谁?她为何会从你的房间出来? 傅沛白骤然回神,解释道:她就是我昨夜从山寨中救下的女子。说话间,十七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来。 两人站在一起,虽都身着朴素,但相貌气度,十分般配。 陆清婉定定的盯着十七眼睛,像要洞穿对方似的,连连发问:你是谁?叫什么?为何穿着阿沛的衣服? 十七眼梢弯了一下,一声轻笑溢出齿间,这位姑娘唤我十七便可。 陆清婉听见这笑声,总觉得里面夹杂了几丝讥笑的意味,她心中愈发不满,十七?为何不说本名? 见陆清婉的脸色不好,隐隐有发火的趋势,傅沛白连忙替十七回答道:十七姑娘既然以化名行走江湖,自是有其缘由,二小姐便不要再追问了吧。 你!陆清婉看她这么偏袒一个才认识的女子,心中怒火丛生,偏偏桑韵诗这时又出来多嘴道:是呀,二小姐,这十七姑娘左右瞧着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我们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呵,现在反倒是自己成了恶人,怙势凌弱了是吧。 陆清婉气得要死,狠跺了一下脚后便上了楼去,回到房间,啪的一声将房门甩得震天响。 二小姐性情乖戾了一些,但并无恶意,十七姑娘你别介怀,对了,这位是桑韵诗桑姑娘,傅沛白温声道,同十七介绍起桑韵诗来。 见过桑姑娘。 桑韵诗也回礼问候,见过十七姑娘,姑娘与我瞧着岁数相仿,不知芳龄几何了? 二十有一了。十七自然的回道。 傅沛白听到忍不住瞟了一眼十七,女子年龄较为隐讳,若是有男子在场的话是不便直言的,可她却是毫不避讳自己在场,就这么坦坦荡荡说了出来。 桑韵诗和十七闲聊起来,傅沛白见她们相处融洽,自己又插不上什么话,便提出去房间看下陆清婉。 上了楼后,她也没敲门,径直推开门,不出意外的看见陆清婉趴在床上,将自己脑袋埋在被褥里,生着闷气。 她走过去小声道:二小姐?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7) 陆清婉猛地抬起头,睨着她,眼神幽怨得很,找我做甚,去陪你那位十七姑娘啊。 傅沛白无奈道:二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十七姑娘什么都没有啊,再来你与她相识不过一刻,何故如此仇视她? 陆清婉坐起身嘟囔起来,我就是不喜欢她,她看着就不像好人,不说真名,还遮着脸故作神秘,我告诉你,我看人很准的,此人绝对不简单,阿沛,你不要总是这么单纯,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傅沛白轻叹一口气,认真道:她不愿透露姓名,或许是有何不得已的原因呢?二小姐,与人相交,谨慎戒备自然可以,但也不至于初始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况且,我验过她,她不会武功,又能如何害我?我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她又能骗我什么? 陆清婉微微睁大了眸子,想反驳她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骂道:你,你,你简直傻死了!蠢死了!笨死了! 傅沛白被吼了一遭,也不恼,语气依旧温和,好了,二小姐,下去吧,我有正事同你们说。 陆清婉不想下去,不想看到刚才帮腔的桑韵诗,也不想看那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 二小姐?,傅沛白深知陆清婉的小姐脾性,只能耐着性子唤道。 陆清婉扔掉抱在腰间的布枕,烦闷的大喊:知道了!随即下榻穿好鞋子,径直先下了楼。 傅沛白无奈摇摇头,也跟了下去。 大堂中交谈正欢的两名女子见陆清婉下来了,自发的闭了嘴。 陆清婉不往她们那边去,找了旁边的椅子坐下,盯着窗外,俨然还未消气。 傅沛白走到桌旁坐下,严肃道:桑姑娘,二小姐,十七姑娘,你们觉不觉得龙虎寨有些奇怪? 第75章 见真容 桑韵诗扬了扬眉,哦?何处奇怪? 他们是山贼,以劫财为生,将我们掳上山后,不仅没有搜走我们身上的钱袋,二小姐的首饰玉佩这些,值钱的物件通通不拿,只是将我们关在屋里,甚至很轻易的便让我们逃脱了,就好像故意为之,太可疑了。傅沛白说着,脸上疑惑更深。 昨日被绑上山后,事态紧急,是以她们也没注意到这么多不合理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些违和,陆清婉也不别扭了,走过来道:的确,这些山贼能在此处盘踞多年,官兵拿他们都没办法,按理来说应该是有勇有谋,警惕慎重的一群人,但昨日竟让我们如此轻易的逃走,确实奇怪。 傅沛白沉思了片刻,看向十七,十七姑娘,你比我们早些时日上山,你可曾察觉到这群山贼有何古怪的地方? 十七淡然回道:不曾。 傅沛白面色严肃,我得再去一趟山寨,不管这些山贼是否有异,打劫过往商客,强掳女子是不争的事实,擒贼先擒王,我趁机将他们的头目捉了,送往官府,才能彻底断绝这里的山贼之乱。 陆清婉正色道:阿沛,我跟你一起去。 傅沛白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她害怕再出现上次那样三人不慎中计的情形,她宁愿孤身冒险,不行。 陆清婉刚要说话,傅沛白神色极其严峻的再次否决,总之坚决不行。 我陪你去。十七轻声的开口。 三人齐齐看向面覆白纱的女子,傅沛白下意识的要拒绝,对方又道:我熟悉山寨地形,内部构造,可以帮上你。 傅沛白迟疑了少许,松了口,那好罢。 这下陆清婉不干了,闹了起来,凭什么她能去我就不能去啊,她连武功都不会,到时候被发现就是拖你后腿,我少说也能一个打十个,她能做什么?杵在那里喊救命吗? 傅沛白瞥了一眼十七,发现她脸色如常,似乎并不为这番话生气,便面向陆清婉,语气更加强硬了几分:不必说了二小姐,我和十七姑娘先去了,你和桑姑娘就在客栈呆着,别乱跑。 走吧,十七姑娘。 十七没动,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的脸。 傅沛白愣了片刻,随即想到自己还是那副山贼的打扮,脸上故意抹了灰,头发也粗糙得跟鸡窝似的,一时有些窘迫,哦哦哦,我去洗洗。说罢,便跑向了后院去,利落的打水洗漱完后,恢复了干净俊朗的面容,而后和十七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两人走在往龙虎寨的路上,傅沛白怕十七介怀陆清婉那番话,便劝慰道:你别介意啊,二小姐性子就那样。 十七勾了勾嘴角,风淡云轻道:我大她四岁,怎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诶?你怎么知道二小姐年方十七了。 十七目光眺望远处的山峰,随意回道:瞧着差不多就是十六十七的年纪。 傅沛白并未生疑,说起了正事,等会我们绕到后山去,找一片地势稍高,能看清山寨全貌的位置,你同我指认那些屋舍,以及寨内的路线图便行,不必跟我一起进去,待我捉住那山寨头目后再出来寻你。 十七没有疑异,嗯声应下,两人随即顺着盘山小路往后山走去。 而彼时,龙虎寨的一群山贼正喝完了分别酒,分好了家当,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了后山的小路下山去,不出意外,两队人没一会就碰上了。 两方大眼瞪小眼皆都怔住了,还是傅沛白先反应过来,瞧着对方俨然一副作逃的架势,迅速拔剑出鞘,剑光凛凛,直逼那山贼头子。 那山贼因着打算金盆洗手,早把武器扔寨里了,根本没有器物能挡住傅沛白的剑,他看到少年人身后的女子 傅沛白收了剑,但眉峰紧皱,面上还是肃穆,不行,你们在此作恶多时,犯下太多罪孽,如若我轻饶你们,如何对得起被你们所打劫的商客和迫害的女子,你们必须跟我去见官,由官府惩处。 山贼头子心里有苦说不出,差点就想将实情道出了,他偷偷觑了一眼十七,被对方的眼神震慑到,又匆忙收回视线,哀求道:少侠你就饶过我们吧,我们真的再也不胡作非为了,我们这次下山就是打算金盆洗手,以后我们会本本分分的做个良民。 不是都还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还有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看我们,这不就是放下刀了吗?你就给我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山寨头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结果傅沛白还是十分冷硬,不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准备换个地盘另起炉灶,必须跟我去见官。说着,她就去拽山寨头子的胳膊。 一个瞧着瘦弱的少年愣是把一个九尺大汉在地上拖出几尺远来。 横竖都是死,山寨头子一咬牙,一狠心,就要出卖十七保全自己,一抬眼便看见那边站着的女子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傅沛白听到动静,猛的回首,旋即便松开了大汉,几大步跑到十七身边,面露焦急:十七姑娘?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十七双眼紧闭,脸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更显苍白,黛眉紧蹙,一副虚弱难受的模样。 傅沛白额头渗出微末的汗来,又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看去,那些山贼已经捡起行李,撒腿就跑了,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她捏紧了拳,心里生怒,但此刻又无法追过去,恨恨地瞪着跑远的一众山贼,最后一咬牙,打横抱起十七便往另一个方向的山下跑去。 女子身体很轻,她抱着对方小步快跑着,甚至感觉女子还没有她在朝泉峰上提的两大担水重,心里越发担忧,一边跑着,一边去观察对方的状态,最后火急火燎的跑回了镇上,寻到一间药堂,进门便高呼:大夫,大夫!来人啊! 一白须老者慢悠悠的掀开帘子从后室走出来,脚步缓缓,嘴唇微张,半天才发出声音,怎么了?小伙子。 傅沛白气喘吁吁,急促道:快,快看她,她方才突然昏倒了。 老者还是不紧不慢,整个人的动作迟缓得很,说话也是慢腾腾,把傅沛白急得要死。 进来吧。 傅沛白一阵风似的抱着女子就进了后室,将人轻缓的放在了榻上,抬眼见那大夫才掀开帘子,龟速一般的往这边挪动着。 大夫,你快点啊。傅沛白第一次对年老之人失了礼数,略显不耐道。 老者摆摆手,不急,不急,小伙子,心要静,气要沉,万事莫急。 能不急吗?人命关天的事,傅沛白记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明明就几大步跨过来的距离,老人愣是走了半晌,也不知道真的是腿脚不便,还是性子使然。 他把上十七的脉络,摇头晃脑的感受着脉象,复睁眼,对上了傅沛白眼神紧张的眸子,没,可刚说一个字便被这少年人抢声道:没事是吗? 对,她,又是还没说完,傅沛白又急急开口:没事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 几次三番被人抢话,老人脸一黑,妙语连珠似的吐出一长串话来,我说你这小子,懂不懂得尊敬长辈?老夫话都没说完,你抢什么话,方才老夫不是正要说这姑娘为何晕倒,就被你给打断了,气死老夫了,臭小子。 老人这会说话是一点也不吞吞吐吐了,噼里啪啦就快速说了一大堆。 傅沛白刚想道歉,突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女子轻笑声,像是十七发出的,她疑惑的看去,对方正阖眼昏迷着,又怎会发笑,她便只当自己听错了。 不好意思啊大夫,是我心急了,您说吧,我听着,绝对不插话。 老人从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这姑娘昏倒兴许是有些中暑,没什么大碍,待我开一些清凉退热的药服下,便无事了。 好好好,多谢大夫。 傅沛白连忙致谢,等老人去抓药后,她才总算放松下来,瞧着昏迷中的女子身形单薄,抱着又轻飘飘的,体质生寒,想必是身子骨太弱,她这么想着,就觉得十七显得越发柔弱起来。 药堂的后室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息,几缕阳光从窗外投射到榻上来,屋内有些许燥热,这一幕熟悉得很,就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峰主寒疾发作,也是这般睡在药堂的榻上,傅沛白守在一边。 想起这里,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将窗户关小了一些,隔绝了炙热的阳光,又拿了一块蒲扇站在榻边给十七轻轻煽动着。 轻柔的风扑在女子的脸上,吹起几缕发丝微动,傅沛白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又怕女子戴着面纱闷热,伸了手打算将那面纱取下来,岂料刚伸出去,对方倏地一下便睁了眼。 傅沛白的手还悬在十七的脸上,四目相对。 她尴尬的收回手,怕对方误会,解释道:我怕你戴着面纱闷热,想替你取下来而已,没有其它意思。 十七嗯了一声,坐起身来,细瘦的手指绕到脑后一挑,面纱便顷刻落下了。 两次见到女子都是在昏黄的烛光以及月色之下,见得并不真切,彼时十七的脸才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了傅沛白的眼前。 她怔住了,出神的盯着眼前女子绝色的面容,脑子蓦地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来,美人若兮,顾盼流离。 她自认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子,如峰主,二小姐,乃至桑韵诗,都生得极美,但十七的美却有一种很难说出来的韵味。 肤如凝脂,面若桃李,眉眼狭长,有几分妖娆之感,但偏偏嘴唇又生得凉薄,显得面容冷淡,生出一种清冷之美来,两种气质本是对立,融合在十七身上却并不显得突兀。 傅沛白直直的盯着对方的脸,像是在观赏一件器物,这本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十七却并未生气,眼神有些玩味,少顷后才悠然道:看够了吗? 傅沛白猝然回神,赶紧挪开视线,尴尬道:抱歉,十七姑娘。 好看吗? ...... 傅沛白微睁大了眼,脸皮火速升温,目光局促地开始四下游移,放在膝上的手也将衣袍抓得些许发皱。 她没有回应十七,而是站了起来,仓促道:我去看看大夫药抓好了没。 旋即便逃似的窜出了后室,徒留身后一串清灵悦耳的女子笑声。 第76章 袒真情 待十七服下药后,两人离开了药堂往客栈走去。 此时小镇已经热闹了起来,行人熙熙攘攘,沿街小贩高声叫喝。 傅沛白本是端端正正走着,结果时不时就察觉到与之擦肩而过的一些年轻的,中年男子,甚至还有几个白须花鬓的老伯都频频回望着她们这边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这些目光并不是落在她身上的,而是落在她身边的女子身上。 食色性也,路遇美人,瞧两眼实属正常,但这些打量的目光中掺杂着太多赤条条,毫不遮掩的别样意味,偶有一两个还会低声私语顺夹着不怀好意的笑。 她听不清那两人说什么,但不用想,也该是些不入耳的腌臜话,她心里一股邪火冒起,恨不得将这些好色之徒通通打一顿。 她忍着戾气,停下脚步,转身道:十七姑娘,你还是将面纱戴上吧。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严肃,语气也生硬得很,十七怔了一下,问:为何? 傅沛不好直言说你的样子太出挑,容易引人瞩目,毕竟对方自己定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些目光,但却没有说什么,代表着十七自己都不介意,又怎的轮得到自己来管。 她没有过多解释,眉头微皱道:你就戴上吧。 十七没再追问,道了一声好后便将面纱戴上了,大半艳丽的面容掩藏在轻纱之后。 傅沛白心里莫名舒坦了,眉眼舒缓,那咱们走吧。 她们回到客栈的时候,陆清婉和桑韵诗还在大堂,两人分别坐于南北两个相隔甚远的桌边,互无交流。 陆清婉一见傅沛白就跑了过来,仿佛忘记了不久前闹的不愉快,眉眼弯弯的问道:阿沛,怎的回来这么早,山贼都捉住了吗? 傅沛白不动声色瞥了眼十七,然后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起谎来,没有,那些山贼颇为狡猾,让他们给逃了。 陆清婉冷哼一声,算他们走运。 对了,阿沛,那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傅沛白点点头,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钱袋,摸出一些碎银揣回怀里,将钱袋递向十七,十七姑娘,我们今日便要离开此地了,这点钱你拿着吧。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8) 十七没接,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们要去哪里? 陆清婉一下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 二小姐,不要这么没礼貌,十七姑娘,我们要出发前往西南蛊域。 十七莞尔,这次是看着陆清婉开的口,哦?这么巧,我恰逢也要去西南寻友,既然有缘相识一场,不如结伴同行吧? 傅沛白有些犹豫,这次前往西南,本就是快马加鞭赶路,捎带上陆清婉和桑韵诗已然放慢了不少脚程,若是再带上个人,又要拖慢行程。 何况对方还是个柔弱女子,跟着她赶路,难免风餐露宿,吃不少苦,但思及对方形单影只,孤身前往西南,路上可能又会遭遇危险,一时之间便有些纠结起来。 不过还没等她想好,陆清婉便跳出来大声拒绝道:不行!我们都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好是坏,接近我们是不是别有企图,还寻友。 她说着,转头瞪向嘴角含笑仿佛在看热闹的桑韵诗,怒气更甚,你们两个,一个寻亲,一个寻友,江湖这么大,倒是有这么巧,你们亲友都在西南,骗谁呢?! 我现在看你们两个越发可疑,也就阿沛心思单纯,被你们两个骗得团团转! 笑,你笑什么笑!你再笑我就把你店砸了。陆清婉转过头去就是对着掌柜一阵怒喝。 那掌柜当即不笑了,抿着嘴,憋笑憋得脸颊抽抽,在他眼里,陆清婉这一出,压根就是小姑娘吃醋闹脾气呢,他倒是很好奇这小伙子夹在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中间该如何自处。 而小伙子傅沛白此刻正心累得很,比练武几个时辰都累,她无奈道:二小姐,怎的在你眼里瞧谁都是坏人呢? 陆清婉气得抓狂,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傅沛白也不相信她,发泄似的大叫了一声,拔腿跑回了楼上的房间。 十七姑娘,桑姑娘,你们别生气啊,我先去看看二小姐。说罢,傅沛白转身就要上楼去,手指却猝不及防被人勾住了,指尖有微微的凉意传来。 她愕然转头,看见正是十七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了她的小指,不过下一刻对方就松开了,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带上我同去西南呢? 女子的声线原本是冷清沉寂的,彼时的声调却软了几分,尾音咬得很轻,带着一丝类似请求的意味在。 傅沛白怔怔地点头,既然顺路,便一同前往吧。 十七眯了眯眼,眼睛下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那就多谢傅公子了。 傅沛白不知是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还是被女子明媚的笑晃了眼睛,她挪开视线,目光凌乱的游移了一瞬,匆匆说了一句不必言谢后便大步上楼去了。 来到陆清婉门前,傅沛白没有立马进去,等莫名躁动的心平缓下来后,才推门而入,不出意外的看见这二小姐又如之前那般趴在榻上闷闷不乐。 二小姐,我们聊聊吧。 陆清婉腾地坐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好啊,聊聊,你是不是答应那个什么十七和我们一起去西南了? 傅沛白来到榻边,点点头,是,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孤身赶往西南,难免遇险,同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陆清婉听完就拿起枕头狠狠砸向她,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西南我也不去了,你就和那两个心机叵测的女的一起去吧! 既然如此,那二小姐便尽快返山吧。傅沛白说着将枕头抚平,放回榻上。 你!陆清婉还以为对方会哄上自己一番,结果却顺着她的意思让她赶快回去,她心里怄气,又觉得对方事事偏袒旁人,就是不站在她这边,眼睛顿时便红了起来。 傅沛白,你混蛋。虽是骂人,却没什么气势,只透露出一股委屈劲来。 傅沛白转身去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放软了语调,二小姐,我知你是为我着想,我亦知江湖险恶,但我相信这世间的好人是多过于坏人的。 我家逢巨变,若不是在兴阳城遇上闻老伯和丁一,我现下还不知身在何处,上山后又遇上蒙大哥、阿若、阿芙、峰主、二小姐、还有宗主,你们都待我极好。 我一路走来,受你们帮扶良多,我心怀感恩,更加应该同你们一般,对弱势之人,施以援手,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你说对不对? 她用着仿佛哄三岁孩童般的语气说着,陆清婉情绪果然缓和下来,轻声道:那你同我保证,你......你不能喜欢上她们。 怎么又扯到这个了,傅沛白心里颇为无语,思忖了片刻后,严肃又郑重的说道:二小姐,你可曾还记得我同你说我已有心仪之人? 陆清婉像是有些抗拒这个话题,别过了脸去,小声嗯了一下。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到手指蜷起,我不妨同你直言,我喜欢的那名女子你认识的。 你别说,我不想听。陆清婉眸子闪烁了一下,皱起眉来。 傅沛白不顾她的拒绝,缓缓开口道:我所喜欢的那个人,我放在心里的那个人,她顿了一下,嘴唇微张:不是别人,是你阿姐。 她说完后,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窗外恼人聒噪的蝉鸣。 她注视着陆清婉的眼睛,眼见那一双杏眸蓄起泪水,两行清泪随即滑落,她心下有些不忍。 陆清婉轻声啜泣起来,她或许早已看出了傅沛白的感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她哭了好一会才止住眼泪,微微抽噎着:为什么是我阿姐,不可以是我? 这话问得过于稚气了,傅沛白眉眼含笑,温和的说道:二小姐,感情的事向来是不讲缘由的,我不信命运之说,亦不信因果轮回,但喜欢上峰主,却好似觉得是缘分使然,与她相识相交,就像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陆清婉阖上眼,苦笑着低喃:我知道了。 傅沛白一阵欣慰,以为陆清婉总算想开了,结果下一刻对方便睁开眼,大声道:不过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你们一日未成亲,就一日做不得数,我便还有机会! ...... 傅沛白简直忍不住要扶额长叹了,她纳闷道:二小姐,为什么你就非得跟我过不去呢? 世上优秀的男子数不胜数,你何故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心有所属,这辈子就挂这么一个人身上了,即便最后和你阿姐走不到一起,我也不会喜欢上旁人,感情的事,最忌勉强。 要你管,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有本事你明天就去把阿姐娶了啊,那我就不缠你了。 傅沛白憋着一口气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化成一声长叹,算了,此事勿要再提,我们此次下山是为了前往西南历练,别在这些事上浪费口舌了。她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收拾收拾行囊,我们即刻出发了。 第77章 亲擦药 熙来攘往的街边客栈门口,站立着两匹高头大马,以及一男三女。 傅沛白摸着骏马柔顺的皮毛,问向十七,十七姑娘,可会骑马? 十七摇头,陆清婉不屑的哼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又多了一个累赘。 她身后的桑韵诗立马伏身贴了上去,二小姐,什么叫又?在你眼中,奴家怎的成累赘了,每日替你宽衣解带,伺候你服侍你,还不够么? 陆清婉横眉冷竖道:你给我坐好了!再说谁用你服侍了,你自己上赶着当人丫鬟我拦得住你吗? 两人又开始拌起嘴来。 对此,傅沛白已经习惯了,她一脚踩上马鞍,翻身上马,朝十七伸出手去。 傅沛白的手因着长期练武做杂活,比一般女子的手粗糙些许,手指修长,关节处有薄茧。 十七握住后,感觉到对方手掌粗粝的触感,没有任何细嫩可言,却十分温暖,且坚定。 傅沛白将十七拉上马,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后,语调略显生硬,你抓住我衣服就好。 身后没传来声音,一双胳膊却突然从腰侧伸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腹。 傅沛白登时身子紧绷,想说别,但共乘一骑,肢体接触,又不可避免。 许是她身体反应太过明显,一句轻柔又带着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了? 傅沛白紧紧扯着马缰,干巴巴道:没事,十七姑娘你坐好了,咱们出发了。说罢她扭头冲还在喋喋不休的那二人高声道:二小姐,可以出发了。 随即她挥动马鞭,马儿高声嘶鸣一声,向前扬蹄而去。 烈阳下,十七盯着身前人发红的耳廓,也不知道是被毒辣的阳光晒红的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两匹马儿就这么跑了一上午,傅沛白看了看头顶上的日头,决定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整一阵,等这最热的时段过去,再继续赶路。 随后四人便在一处能遮阴蔽日的大树底停了,傅沛白先行下马,自然要伸手搀扶十七下来,此举又惹起一旁陆清婉幽怨的目光,她只能假装没看到。 大树底下没有能坐的地方,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席地而坐便是,但显然不能让另外三个娇滴滴的姑娘这般。 她从马儿驮着的包裹中取出两件衣物抖开铺在地上,又前前后后拿出干粮和水,忙里忙外的活像一个伺候三位小姐出游的小厮。 等终于忙活完一切,她走到一旁坐下,倚靠着大树休息,拿出水囊咕噜噜饮了几口,塞瓶塞的时候发现十七正盯着自己,她随意抹掉嘴角的水渍,问:怎么了? 十七摇摇头,抬手拂去额头的薄汗,略显虚弱的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傅沛白一听,起身走了过去,蹲在十七身前,面色严肃的问:你脸色苍白得紧,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无碍,有些头晕燥热罢了。 陆清婉在旁边听见后,扯着地上的杂草低喃道:毛病真多。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肩上一沉,偏头看去,是桑韵诗将头放到她肩上,嚷嚷着:二小姐,我这会也头晕得慌,借你肩膀靠靠可好? 烦死了,你怎的也这么多毛病?滚开!陆清婉去推那脑袋,对方却是纹丝不动,气得她又开始破口大骂。 傅沛白惯常的无视这二人,她担心十七又中暑晕倒,便起身走向马匹那边,从马鞍包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折身回来。 这是清凉露,擦于腕上两寸的穴位处或是太阳穴,可以稍微凉爽一点。她说着,将瓶子递了过去。 十七接过,摩挲着白瓷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随便用? 傅沛白点点头,随即想到十七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应该是说上次江边自己给她用玉凝膏时那颇为吝啬的举措。 傅沛白不自然地摸摸鼻尖,大方道:随便用。 十七轻笑了一声,挑了一指药露抹到手腕上后将药瓶递还给傅沛白,傅沛白又将清凉露拿给陆清婉和桑韵诗,让她们各自也擦了一点。 待三人都擦好后,她收了瓶子正打算放回包里,十七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脚步一顿,也不知道是因着十七比她大上几岁,还是怎么的,她并不反感这好似命令一般的口吻,听话的走了过去,怎么了? 十七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坐。 傅沛白心里想的是说不用了,但盯着十七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浅淡通透的棕色眸子,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鬼始神差的就坐了下去,双腿盘着,手放在膝上,背脊挺直。 十七向她伸出手,像是讨要东西。 傅沛白的目光落在对方白皙如玉的手掌上,不明所以。 十七姑娘,这是何意? 药露,给我。 傅沛白以为她还想擦点,便又拿出药瓶递了过去,谁知下一刻那张面覆轻纱的脸便突然逼近了眼前,紧接着丝丝凉意从太阳穴开始蔓延。 她错愕地盯着对方,看见十七跪坐于自己身前,一只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柔的擦拭揉按着。 两人隔得很近,她能清楚的看到十七的眉眼,又长又密的眼睫,随着对方的每一次眨眼,睫毛也扑闪着,眼角那颗泪痣也愈发清晰了。 太阳穴上一片清凉,她的心却发燥发热,喉头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攥紧拳头,盯着那双眸子,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峰主清冷的面容,若是峰主,若是峰主这般......对她,便是要她下一刻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你做什么! 她尚沉醉于自己的幻想,陆清婉愤怒的声音骤然让她回过神来,她想起方才自己竟将十七当成了峰主,心里顿生一股寒意。 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看见陆清婉将十七推倒在地了。 二小姐!你做什么?!她连忙起身,将十七扶起,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做什么?!那你们是在做什么?!你不是整天把男女授受不亲挂嘴边吗?怎的和她又不介意这些了。 傅沛白!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阿姐,可一下山就跟别的女的拉拉扯扯,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桑韵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傅郎喜欢陆峰主啊,难怪上次陆峰主还以词暗示小女子别纠缠傅郎了,哎,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小女子便只能祝福你们了。 傅沛白五官紧皱,满心郁气,想开口解释,十七却先她一步说道:陆姑娘,想必你是误会了,且不说傅公子已有心仪之人,我亦是心有所属,方才一举是我思虑不周,原以为江湖儿女不拘泥于小节,竟不知你们如此看重男女大防,我现下知晓,日后定会注意的,你便勿要生气了。 陆清婉心里憋着火,发不出来,十七这番话说得落落大方,自然得体,若是再斤斤计较,倒显得她不懂事,小家子气了,她便只能偃旗息鼓,闷闷不乐的离开了这边。 心有所属?傅沛白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十七方才说的话,这倒让她不禁有些好奇,这般天姿绝色的女子喜欢上的男子又该是何相貌身份呢? 傅公子? 傅沛白回过神来,问道:啊,哦,你没摔到哪吧?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59) 没事。 这小插曲很快便翻篇了,随后她们又休息了一阵,待一天中最酷暑的时段过后,四人才上马继续前行。 十七还是用双手环着傅沛白的腰腹,但也真的如方才说的那般,注意了一些,只是虚虚的揽着。 疾驰一下午,日落时,她们赶到了下一个城镇落宿,今日运气不错,客栈尚未注满人,她们便一人开了一间房。 房间内,傅沛白泡在浴桶里,大半的身子浸在温水中,露出的肩颈瘦削,锁骨明晰。 她平日束起的发髻此刻悉数倾散下来,黑发如瀑,朦朦胧胧的水汽蕴盖在她的脸上,让轮廓分明的棱角柔和了几分,若白日是俊朗朝气的少年面孔,此时便是雌雄莫辨的俊美之相。 恰到好处的水温舒适宜人,驱散了几日奔波的疲劳,她放松身心靠着浴桶边沿,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咚咚咚。敲门声陡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下意识伸手去拿拿浴桶边上的衣服,看向门那边时才想起自己用一根筷子插在门把中,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她这才放松下来,清清嗓子开口,谁? 阿沛,是我。 二小姐?傅沛白迅速起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周身水汽腾腾的去开了门,屋外正是陆清婉。 怎么了?二小姐。 陆清婉微微咬着下唇,面上显得踌躇,温吞道:白日那会是我冲动过激了,说了些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你别生我的气。 傅沛白笑了笑,没事二小姐,我没生气。 那便好。陆清婉说完没有离开,好似还有话说的样子。 傅沛白自然看了出来,主动开口询问,二小姐还有事吗? 陆清婉眼神闪烁,脸颊绯红,幸而客栈灯光昏黄,看不太出来,她仿佛是决定了什么,语气坚定道:我想沐浴,你能不能帮我提些热水进屋,我不想让陌生男子进我屋来。 傅沛白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结果就这么件小事,那自然是没问题,便随口答应了下来。 陆清婉喜上眉梢,又带着点羞涩的说道:那你快些来。说罢,便转身小跑回了楼上的房间。 陆清婉这幅模样弄得傅沛白一阵莫名,不过对方向来性子跳脱,她便也没多想,回屋擦了几下湿发后,便去热水房打水了。 第78章 生错觉 傅沛白一只手提着一桶热水,往楼上走去,正巧碰到下楼的桑韵诗。 傅公子,方才你不是才打了热水回房吗? 这是替二小姐打的。 桑韵诗眯了眯眼,眼中浮起笑意,我来吧,你和二小姐始终男女有别,何况你还喜欢她阿姐,更应该和她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傅沛白一想,也是,不过桑姑娘你提得动这水吗?要不我替你提到门口后,再由你送进去吧。 也好,那便有劳你了。 没事。傅沛白说罢,提着两桶水蹬蹬蹬上了楼,放下后,又折返下楼,如此两三趟,才打完沐浴所需的热水,原本洗漱完的清爽身子又出了一身薄汗。 那劳烦桑姑娘提进去吧,我就先走了。 桑韵诗笑意盈盈的应下,待傅沛白走后,她轻轻松松的便提起了两桶水,侧身推开门,甫一进去,便闻见室内摇曳生香,像是点了某种醉人的香熏。 抬眼便瞧见了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姿,那身影听见门开的动静,宽衣解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缓缓脱着衣物。 桑韵诗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将水倒入浴桶中,又去门外提水进来,等提上最后一桶进屋的时候,发现陆清婉已经背对着门的方向,浸泡在浴桶里了,少女满头青丝倾泻,露出一大片光洁的后背,水雾氤氲,窈窕的背影煞是勾人。 她眼神一暗,快步走过去,一只手穿越水雾,轻轻的搭在了那圆润的肩头上,她感觉到陆清婉的身子微微一抖,却还强装着镇定,开口唤道:阿沛。 语气温柔婉转,是只对着傅沛白才会有的语气。 桑韵诗歌心里闪过一丝不悦,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过很快她便将这莫名的不舒服压了下去,恢复轻佻的笑,将手探入水中,掬起一捧水,轻缓地泼洒在陆清婉白皙的肩上。 随即又顷身过去,离对方脖颈两寸有余的位置呵气,二小姐,让奴家服侍你沐浴吧。 她开口的一瞬,浴桶中的少女也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 啊!!!! 陆清婉瞬间将身子沉入水中,转过身,惊恐的贴着桶壁,待她看清来人那张妖艳的脸后,她怒不可遏,纤细的胳膊破水而出,高高扬起挥向桑韵诗的脸。 她这下动作又快又猛,常人是难以躲避的,可桑韵诗却敏捷轻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也不知是捏到了何处穴道,她感觉手臂发酸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咬牙切齿喊道:放开!怎么是你!阿沛呢? 桑韵诗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变得寡淡,语气冰冷,堂堂天极宗二小姐,竟想着用美色勾引男子,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可还有半点自尊自爱之意? 陆清婉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般,当即恼羞成怒道:我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我也用不着跟下山受一肚子的气,要不是你,阿沛也碰不到那个十七,都是因为你,都怪你! 她连日来的委屈怒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这下通通冲着桑韵诗吼了出来。 桑韵诗松开手,盯着那面容姣好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又淌过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压抑着这股情绪,放软声调劝慰道:二小姐,傅沛白已有喜欢的人,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你现下年纪还小,尚不知自尊自我才是这个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如若喜欢一个人爱慕一个人须得舍弃自尊作践自己,那这份感情便不值得你如此,明白吗? 陆清婉此刻心神崩溃,哪里听得进去,她砸着水面,哭噎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桑韵诗俯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少顷后,一语不发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还能听见屋内陆清婉隐隐约约止不住的哭声。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傅沛白正躺在客栈的屋顶,悠闲的喝着小酒,欣赏小镇的落日余晖,晚风拂面,好不惬意。 远方的天空烧成一片火烧云,壮丽璀璨,红云之下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火红的晚霞映照在小镇上,将过往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蝉鸣依旧是蝉鸣,在此刻却不显得聒噪了。 她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拎着酒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她喜欢这样安静闲适的小镇多过于热闹繁华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这很像怀柳村,不管是眼前瑰丽的晚霞还是劳作返家的百姓,抑或是不远处遥遥升起的炊烟,这些熟悉的景象都会让她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梦境,她醒来后还能见到慈爱的父母和可爱的弟弟。 但终究不是梦啊,她闭上眼,微微晃着脑袋,嘴里哼起一首小曲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她哼得细碎,声音也不大,却还是引来了他人的注目。 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看着屋顶上自在潇洒的少年,傅公子? 傅沛白闻声坐起身,看见了院中站着的十七,对方应该也是刚沐浴过,乌发自然垂落在肩头,柔顺漆黑。 十七姑娘,怎么了? 没事,只是方才听见有人哼曲,便循声而来,倒是没想到是傅公子唱的,傅公子爬这么高做甚? 登高望远,欣赏一下风景罢了。 傅公子倒是好兴致,不知我可否有幸一同欣赏这晚霞风光?十七仰着脸,此刻并未面覆轻纱,整张明媚艳丽的脸就直直映入了傅沛白的瞳孔里。 傅沛白收回视线,指了指一侧的回廊,那你先上楼去这边的回廊,我拉你上来。 好。 女子的声音轻快又愉悦,听得傅沛白耳朵发痒。 很快十七便上了楼,向屋檐上斜站着的傅沛白伸出手,傅沛白探下手来,握住对方的同时沉声道:抓紧了。随即发力一把将十七拉了上来。 屋顶倾斜,她领着人走到屋顶中脊去,那里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盘花生和清酒。 十七走到桌边坐下,打趣道:你这般年纪,却是和花甲之年的老人一个做派了。 傅沛白笑了笑,坐下身,双臂搭在膝上,你别误会啊,我并非酗酒之人,只是浅饮几杯,晚上能睡得沉一些。 十七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她随意的嘱咐了一句,饮酒伤身,切忌贪杯。 傅沛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各自坐着,一同看着西边昏黄的落日。 她们都穿着轻快简便的外衣,未系腰带,衣物宽松的笼在身上,也都未束发挽发,由着还略微湿润的乌发披散,不过不同的是,十七是全数散着,而傅沛白则是用了发绳将松散的头发虚虚的系在一起。 十七的目光从红日挪到傅沛白乌黑的发上,眼神和晚霞一般温柔,傅公子。 傅沛白回过头来,嗯? 十七弯眼笑,你不束发的样子倒是显出几分女儿姿态来了。 傅沛白心一惊,表情僵硬,有,有吗?没有吧? 我在想,若你生为女子的话,定也是明眸皓齿,清隽秀丽的一方佳人。 傅沛白面对这称赞可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提心吊胆,她干巴巴的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乡野出身,中人之姿,为男为女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 十七笑出了声,素来白净的脸皮上多了几分血色,瞧着红润了不少,傅公子委实过谦了,如若你都只能算中人之姿,那该让普天下的男子如何自处? 傅沛白尴尬的呵呵笑了几声,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十七话锋一转,又道:今日听得傅公子已有心仪之人,很是好奇你爱慕的是怎样的女子,如若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讲? 如若是以前,傅沛白会很抗拒这个话题,但现下,她早已冲破了心里的桎梏,说说便也无妨。 她躺下身去,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上缓缓流动的白云,表情柔和,像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 她呀,在我眼中是一个完美的人,出身好,相貌好,脾性好,总之一切都是好的。 十七淡淡道:世上没有完美无暇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她在我眼中是完美的,别人或许不这么认为,但我喜欢她,她便哪里都是好的,外人或许瞧得见她身上的缺点,可在我这里就是挑不出她任何一点毛病,你也有喜欢的人,你该明白这种心情吧?傅沛白说道,侧头看向十七。 十七皱了眉,像是不赞同她这番言论一般,我同意你部分说法,但仍有一事存疑,小事以及无关痛痒的缺点自然可以忍让包容,那如若是善恶是非的对错问题呢? 假如某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作戏。 她甚至犯下诸多错误,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你所看到的她洁白无瑕的模样,其下根本就肮脏不堪,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善恶对错面前,你还会坚定不移的选择她吗? 十七说这番话时一只手紧紧攥着桌沿,语气显得有些激动,这让傅沛白有些不解。 她摇摇头,不怎么将对方这番话放在心上,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不会走到必须抉择的局面。 十七攥住桌沿的手缓缓松了,她的目光重新眺望向远方,低喃道:我也希望你们不会走到那一天。 傅沛白觉得十七有些古怪,可具体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两人沉默了下来,但此刻的沉默却不似方才那样让人自在,气氛显得有些凝固。 傅沛白坐起身,为了缓解这莫名的气氛,主动挑话道:十七姑娘,那能否与我说说你喜欢的男子? 十七偏过头看她,脸上带着世人提到心仪之人时都会浮现的温柔笑意,好啊,你想听什么? 随意吧。 十七手肘搁在小桌上,撑着下颌,目光直勾勾盯着傅沛白的眼睛,轻声细语道:她呀,是个有些木讷迟钝的人,甚至某些方面有些古板不思变通,固执己见,瞧着年少老成,其实心性稚气。 傅沛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对视的视线,转而盯向青黑色的屋瓦,她刚想说对方是你喜欢的人,怎的被你说得周身缺点,就没有一处优点吗,十七就紧接着道:不过那是旁人眼中的她,如你所言,喜欢一个人便是挑不出她一点毛病来,我亦如是。 她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纯真质朴的一个人,待人温和真诚,细致周到,虽身世坎坷,却从不衰颓,心性坚韧,刚毅又勇敢,尽管我这般形容,但言语贫瘠,是道不完她万分之一的好的。 十七顿了一下,眉眼温顺,似这夏日傍晚的和煦晚风,她缓缓张口,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被拯救的人其实是我,她于我而言,是漫长黑夜里照亮我的那束光。 傅沛白沉默了片刻道:听十七姑娘这般说,想必你定是喜欢对方极了。 十七满眼都笑意,是啊,喜欢,喜欢极了,此生惟愿与她携手白头,永不分离。 许是十七的声音太像峰主了,傅沛白心里一激灵,她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在柔和昏黄的天色下,对上了那双蕴藏笑意眼波荡漾的瞳孔。 蓦地,她的心跳乱了。 她仓惶移开视线,脑子一片空白,当下的反应就是离开,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留下一句慌乱的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屋顶,临走时脚下甚至打滑了一下,踩落一块瓦片落地,摔得稀碎。 乱了,乱了,全乱了,在十七身边她总会不自觉将对方想作峰主,明明就是两个人,即便再相像,那也是两个人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0) 她一头钻进房间,扑在榻上,用被子压住脑袋,呼吸急促起来,脑子里思绪乱飞,一会想到峰主的音容笑貌,一会又闪过十七方才的语笑嫣然,两张脸,同样天姿绝色,一张清冷淡雅,一张明媚冷艳,此刻却重叠在了一起。 十七,峰主...... 峰主,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哼的小曲部分出自陆游《钗头凤》 第79章 般若寺 由于昨夜子时下过一场雷雨,是以今日天气凉爽了不少,阳光和煦明媚,洒在小镇的屋落建筑和青石板路上。 今日适逢是小镇赶集的日子,街边的早食小贩早已叠好了几座大蒸笼,笼盖冒着热气,菜农小贩沿街吆喝,热闹非凡。 客栈的小厮正执着扫帚清理大堂,时辰尚早,掌柜的没起,空落落的大堂就他一人。 他哼着小曲将扫帚挥得卖力,不一会听见楼梯间传来了声音,闻声望去,发现是昨日落宿的一位俊俏公子正往大堂走来。 客官,怎的起这么早,您想吃点什么早点?我去吩咐后厨做。小厮说着,放下扫帚,拍了拍手上的灰。 傅沛白神色疲惫,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一碗清粥咸菜便可,多谢。 得嘞,您先坐着,稍后就来。 傅沛白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出神地盯着喧闹的街道,没一会,安静的大堂响起脚步声,她还以为小厮回来了,扭头看去,发现原是桑韵诗正从楼梯间下来。 她有些意外道:桑姑娘?你怎的这么早就起身了? 桑韵诗走到她对面坐下,神色恹恹,傅公子不也醒这么早? 傅沛白没接话,干笑道:你看看你想吃点什么? 清粥小菜即可。 傅沛白点点头,起身走向后厨,交代了加一份清粥,回到大堂发现陆清婉居然也下来了,不过对方独自坐在另一边的桌子,一脸的没精打采。 二小姐,你......她走近后看见陆清婉眼睛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了的痕迹。 别管我。陆清婉别过头去,声音有些冷淡。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又哪里招惹了对方,她向来拿这乖张骄横的二小姐没什么办法,只能坐回自己的位置,压低声音问桑韵诗:桑姑娘,二小姐这是怎的了? 桑韵诗抬眸看了一眼那边神形憔悴的少女,淡淡道:不知。 傅沛白无奈地耸耸肩,将小厮唤来给陆清婉也叫了一碗粥。 随后三碗热腾腾的清粥上桌,配以开胃爽口的小菜,本来该是令人食指大动才是,三人却皆都面色沉沉,食之无味。 十七甫一下楼便看见这一幕,堂中的三人沉默的舀着碗里的清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她走到傅沛白身侧落座,挑眉问:你们怎的了?瞧着面色不好,昨夜没睡好吗? 三人齐齐放下羹勺,没有。 声音整齐划一。 三人又立马低下头去,掩饰性的继续吃粥。 十七轻笑一声,叫来小厮点了早点。 而后几人食罢,趁着今日天高气爽,是个赶路的好日子,便驾马离开了小镇。 这一路上四人无话,往日惯常是陆清婉和桑韵诗拌嘴,傅沛白和十七闲聊,偶遇一些风光靓丽的景色时,会下马驻足观赏片刻,今日四人皆都沉默,气氛低迷。 到了午时略作休整后便继续上路了,本按照计划,今日她们能一直沿着官道到达下一座城池,谁知行至一半,前方出现了官兵拦路,傅沛白下马去问才得知前方由于昨夜暴雨,山壁坍塌,道路受毁,无法通行。 她们现下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往南,但此条路线绕路过远,耽搁路程,还有一个就是往北,但北上这条路线面临的则是前方没有落脚的城镇,只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 傅沛白自己倒没什么,就是觉得让十七她们这样风餐露宿不好,一时之间便有些纠结。 最后同十七她们商量后,她们一致选择北上,节省时间。 四人正准备出发,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僧侣从一侧小路走了出来,径直站在了傅沛白的马前。 傅沛白扯着缰绳,控制着有些躁动的马,小师父?你这是? 那小僧侣眉眼清秀,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阿弥陀佛,小僧见过傅施主。 傅沛白惊讶于对方竟然识得自己,她翻身下马,朝对方恭敬地做了一个合十礼,小师父认识我吗?可是寻我有事? 小僧是奉般若寺苦禅法师之令来迎傅施主入般若寺一叙。 苦禅法师?我与法师仅仅几面之缘,并不熟识,请问小师父,法师找我所谓何事? 小僧不知,法师只说让我来此处迎你。 傅沛白满心疑惑,这苦禅法师能有何事找她,竟还知道她今日能行至此地,仿佛早已洞悉一般。 抱歉,小师父,我等下山是为了前往西南历练,路途迢迢,时间紧迫,我们需得北上饶过此路,今日无法去般若寺拜会法师,还望小师父替在下转告,日后再行前去拜会,望法师见谅。 小僧侣面色不变,从容说道:法师让我言明,恳请施主务必前往般若寺一趟,定不会耽搁你们太多时间,且南下般若寺后,法师会为你们指出一条前往西南更近的小路来,以便你们事后启程。 这...... 傅沛白还在犹豫,马上的陆清婉已经不耐烦了,这老秃驴想做什么啊,咱们跟他又不熟,做甚非得去他的地盘,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二小姐!傅沛白皱眉高声道,转而向小僧侣道歉:小师父勿怪,既然法师这般盛情相邀,那我等便叨扰了,劳您引路。 阿沛! 傅沛白不顾陆清婉的反对,驱马跟着步行的小僧侣便往南边的小路去了。 陆清婉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发白,心中郁愤,偏偏背后还飘来桑韵诗幽幽的一句,走啊,二小姐。 这是两人自昨晚后交谈的第一句话,陆清婉冷哼一声,扯动缰绳,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几人攀上了位于山腰处的般若寺,寺庙占地甚广,覆盖整个山腰。 整座寺庙飘荡着淡淡的佛香,尽管已经接近落日时分,但仍有摩肩接踵的香客进进出出,傅沛白不禁感叹,般若寺不愧是中原第一古刹,香火茂盛。 山门外有一身形高大的扫地僧清扫着雨后落叶,他见了傅沛白一行人,微微颔首后双手合十行礼。 傅沛白连忙回礼,而后跟随小僧侣过了山门,来到天王殿,殿的两侧分别立有钟楼鼓楼,以作晨钟暮鼓。 而后经过大雄宝殿,殿外立有一座巨大的香炉鼎,众多香客纷纷在此虔诚的上香祈福,殿内则供奉着三佛及十八罗汉。 一众僧人坐于殿中,双眼紧阖,嘴里整齐的念着经文,手里敲打着木鱼,似乎正在举办什么佛事活动。 傅沛白见到这庄重肃穆的一幕,不由心生敬意,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跟着小僧侣继续往寺庙后方走去,经过藏经楼后便是丈室。 傅施主,苦禅法师正在里边等你。小僧侣说罢面向陆清婉三人,三位女施主,且随小僧来,法师已为几位安排好了住处。 陆清婉率先离开,而后桑韵诗十七也跟着小僧侣离去了。 傅沛白敲响房门,片刻后,屋内传出沧桑的年迈之音,进来罢。 她推开门入内,看见屋内的桌边坐着两个人,左边的瞧着年迈许多,胡须花白,瞳孔浑浊却又目光似炬,右边的中年僧人眉眼慈祥,正是苦禅法师。 她几步上前作礼,晚辈见过方丈,见过苦禅法师。 那年迈一点的僧人起身,慈祥地笑了笑,傅施主怎知老衲是本寺方丈? 此处为丈室,自然是方丈的住所,屋内唯有二人,除苦禅法师外,那前辈自然是般若寺的明文方丈了。 明文抚了抚胡须,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傅施主,久仰大名了,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姿,器宇不凡。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方丈,法师找晚辈所谓何事? 明文笑而不语,转而问起了其它,傅施主可有信仰?佛道儒,你遵奉哪家? 傅沛白有些汗颜,虽然本朝的皇帝尊佛信佛,大力弘扬佛教,但她打小出身乡野,她们那片又偏僻,百姓每日劳心耕作,根本无甚信仰,方圆几十里连座寺庙也没有。 晚辈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明文怔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果然是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傅施主,且随老衲来。 傅沛白抬腿跟上明文的脚步,二人出了丈室,进入一旁的侧殿。 殿中放着两块明黄的蒲团,中间放有一张小案几,案几一旁焚香袅袅,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佛香独特的味道。 傅施主,请坐。 傅沛白在蒲团上盘腿坐下,背脊挺直,她心下虽是疑惑明文方丈究竟要做甚,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沉着淡定的模样。 明文斟了两杯热茶,手捻佛珠,面容祥和,傅施主虽不信我佛,但老衲观你禅缘颇深,施主可愿与老衲谈佛说禅一番。 自然,方丈请讲。 老衲且问施主,何为佛,何为魔,佛魔何分? 傅沛白沉思片刻道:佛者,为普度众生,魔者,祸殃苍生。 佛有魔心,便是祸殃苍生,魔有佛心,也可普度众生,何解? 佛魔两论,有魔心者非佛,有佛心者绝非魔。 明文笑着摇摇头,那今有一剑客,拿人钱财替人卖命,剑斩恶人凶徒,亦染无辜鲜血,然其所得钱财悉数赠与城中流民乞丐,救下数千性命,施主以为此人为神为魔? 傅沛白一时语滞,沉声道:若此人心怀善念,怎会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两举互相矛盾。 非也,此为真事,剑客无名,一年前曾流迹于山下的樊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后皈依我门,剃发出家,傅施主方才应该见过他,山门之外,那名扫地僧便是此剑客。 傅沛白有些惊讶,面露不解:那他为何...... 个中缘由,唯有他自己知晓,老衲只是想告诉傅施主,万事万物无法通其表象窥其内里,你所看到善恶是非,神魔两论,可在转瞬之间,两相颠倒,世间鲜有非黑即白的事物,往往都是善恶伴生,此消彼长。 那依方丈所言,世间竟无一个至纯至善之人了? 至纯至善之人唯有世间甫一出生的婴孩,而后世人随着年岁渐长,生于这俗世,亦沾染俗世的七情六欲,六根不净,恶念丛生,至纯至善实为虚论。 明文顿了顿,直视着傅沛白的眼睛道:不过善恶有时,如何抉择却在个人,一念神魔,自在心间。 傅沛白微微睁大眼,蹙眉抿唇,少顷后,她像是心有所悟,郑重的致谢:多谢方丈指点迷津,晚辈受教了。 明文似是欣慰,和蔼一笑,傅施主且去吧,苦禅法师同你还有事要讲。 傅沛白起身作礼告退,而后返回了丈室。 侧殿内,年迈苍老的白须僧人目光沉沉,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低喃:但愿你真的是那个人。 第80章 难民巷 傅沛白回到丈室的时候,苦禅法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坐着,面容慈善。 傅施主,坐。 明文方丈说法师还有事与晚辈交谈,不知所谓何事? 不急。苦禅说着又斟上满满一杯热茶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方才才喝过明文方丈倒的那杯,而今盛夏,连饮两杯热茶,着实让人燥热得慌,偏偏她不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浅浅的饮下一口。 如何? 傅沛白没觉出什么味来,她向来不爱品茶喝茶,即便是世间好茶到她嘴里也比不上一碗夏日山涧泉水来得畅快。 好茶,好茶。 苦禅用盯着她,微笑不语。 两人就这么对坐无言,桌边的窗外便是一片碧绿昂扬的柳树林,山间清风拂过,柳叶枝蔓,随风飘荡。 傅沛白坐着坐着,在茶香四溢的屋内便开始走神,心绪也飘到了窗外,耳力极佳的她似乎听到了柳树林中有人脚踩树枝的咔嚓声,以及走动时衣物轻微的摩挲声。 傅施主在想什么? 傅沛白闻声回过神来,答:林子里边好像有动静。 苦禅目光似有深意,缓缓道:非也,并非风动,亦非树动,而是傅施主的心在动罢了。 傅沛白微怔,不解其意。 这片柳树林是文慧法师圆寂那年所种,如此已有二十三载了,每到夏日枝繁叶茂,清凉避暑,确是一片好风光,傅施主若想去,便去走走吧。 傅沛白的确枯坐得有些无聊,但心里还记挂着苦禅与她有话要讲,便仍端坐着,法师不是有事同晚辈说吗,还是等您先讲了来吧。 苦禅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急。 傅沛白琢磨不清法师和方丈寻她究竟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又不便一直追问,只得起身告退,往柳树林间走去了。 一入林子,不知何处飘来浅浅花香,再往前数步,便出现了一大片的凤凰木林,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红通通一片,美不胜收。 那林下立着一个白色身影,白衣胜雪,身姿纤长,气质绝伦。 傅沛白盯着那背影愣了一瞬,随即走过去轻唤:十七姑娘。 女子回过头来,一张脸冷清艳丽,正是十七。 傅公子这么快就和法师聊完了? 没呢,方丈没说,法师也没说,不知道到底找我做甚。 总归是有要事的。 两人一边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三言两语的闲聊着。 本来自昨日傅沛白仓惶离开屋顶后,今日再见十七便觉得莫名尴尬,在来到般若寺之前与对方几乎无甚交流,这会入了寺庙,不知道是佛教圣地抚心静神还是怎么的,那股子尴尬局促的劲便下去了,能面色无虞的同十七交谈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1) 两人心照不宣都未提及昨夜傍晚的事,她们在林子闲逛一圈后,出了林子,在林口处遇见了苦禅法师,对方手捻佛珠,脸上是惯常温和慈穆的浅笑,像是在此等许久的样子。 苦禅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打量,须臾后收回视线,念出一句诗词,君子如玉,佳人似月,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傅沛白虽没读过几年书,但这话她大抵还是能听明白的,是说一对男女般配的意思。 苦禅法师显然是误会了她和十七的关系,她连忙解释:法师,你误......她话未说完,苦禅便又接着道:傅施主,还有这位女施主,眼下正好赶上济粥日,二位可愿同本寺弟子一起下山,去樊城内施粥布善? 傅沛白解释的话梗在喉中,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说道:能帮上贵寺一二,晚辈自是愿意的,只是十七姑娘身为女子,身单力薄且不便抛头露面,晚辈一人前去即可。 十七却道:不用,我随你同去。 那你将面纱戴上。 十七嘴角微微上扬,她从怀里摸出一方轻薄的面纱戴好后便随傅沛白和苦禅法师下山去了。 三人刚出山门,便遇上下山的施队伍,一众老老少少的僧人各个手挑两大桶热气腾腾的粥,步履稳健的往山下走去。 年纪最小的瞧着不过六七岁,双手费力的提着跟一半身子差不多大的粥桶,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线穿着的粥碗,走得十分艰难,傅沛白赶紧走过去,弯腰伸手,小师父,我来吧。 那小僧长得虎头虎脑,面貌灵动稚气,瞧着该是才入门不久,他也不忸怩,将粥桶递给了傅沛白,有模有样的道:多谢施主。一笑,便露出了两侧清晰的虎牙来。 傅沛白笑着接过,觉得这小僧可爱得紧,不打紧,小师父,将碗也给我吧。 十七走上前来,我来吧。随即接过小僧手中的一串粥碗。 傅沛白回以一个道谢的笑容,三人并作一列,往山下的城中走去。 小师父,你今年多大啦? 小僧背着手,挺着小胸脯,像是在模仿寺内那些老成持重的僧人,一板一眼的道:小僧今年已是髫年了。 八岁了啊,身子骨瞧着却是比同龄男孩小了不少,傅沛白想着,又问:那不知如何称呼小师父? 小僧法号净空。 原是净空小师父,幸会幸会,在下傅沛白。 小僧点点头,而后又和傅沛白闲聊着一些有的没的,一大一小,相去十几岁的年龄,有模有样的客气寒暄着,场面瞧着有些滑稽。 十七在旁安静的听着,嘴角是怎么也掩藏不下去的温柔笑意。 长长的运粥队伍从山上下来,到达了山脚下的一座繁华城池,樊城。 这是中部较大的一座城,连同天南地北各个方向,是中原一个重要的中转驿城,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这也是促成了这座城异常繁盛的原因。 傅沛白一行人到达城内时,正值日暮时分,街上人声鼎沸,青白石板整整齐齐铺叠在城中主道上,所占甚广,能容八马并驾齐驱,沿街两侧是富丽堂华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所遇之行人各个华冠丽服,光鲜亮丽。 这大大超出了傅沛白的想象,饶是皇城根下,繁华似景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时有些困惑,街道干净整洁,人人锦衣玉带,哪里有需要施粥救济的乞丐流民呢? 苦禅瞧出了她面上的疑惑,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傅施主勿急。 般若寺的施粥队伍直直穿过城东,继续往城南走,一路上精致富贵的房屋建筑逐渐变少,地上的青石板路也渐渐破碎,越往南走,便越是如此。 直到一块石筑的牌坊出现在众人眼前,施粥队伍才停了下来,僧人们开始有条不紊的搭建桌子。 傅沛白盯着牌坊上的三个大字,难民巷,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 她放下粥桶,越过一众僧人,往牌坊那边走去,直至走到那牌坊之下,眼前再无旁人遮挡,难民巷的全貌才跃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怔住了,眉宇间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眼前的难民巷与其说是一条巷子倒不如说是一片难民区。 一大片矮小的木屋错落的分布在城南这犄角旮旯,东侧筑了一堵高高的石墙,以此来隔绝城东城南。 以牌坊为界,这边还是勉强算得上平坦的石板路,但那边就是完完全全的泥石路,因着下过雨,现下泥土都变得泥泞,水坑四布,坑坑洼洼的,地上四散着生活垃圾,由于天气炎热都变得腐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整座难民巷透露出一种压抑的死寂感,小木屋都没有窗户,不过一人高的屋顶之上晾晒着五花八门的粗布麻衣,贴着各式补丁,那木门也仅仅是用几块木板东拼西凑起来的,用一根麻绳从里间套住,就算关上门了。 牌坊这边,众僧人忙忙碌碌的筹备着施粥,难民巷内,却是一片寂静。 傅沛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东边是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人间仙境,而仅仅一墙之隔,却是人间炼狱。 傅施主定是没见过这般景象吧?苦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来,声音平缓却透露着哀悯。 傅沛白喉间发紧,不曾,我途径数城,大多繁华灿烂,其中也不乏边陲小镇,但也都自给自足,安逸自得,为何这里的百姓却活得如此艰难? 傅施主年纪尚轻,历练不足,殊不知这般苦难才是乱世常态,每一个你所看到的城池或多或少都有这么一个安置流民的地方。 平元初年,三藩之乱,战火绵延不绝,致使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平元五年,江东渠水泛洪,淹没千里耕地,数十万百姓不得已南迁,平元十年,边塞爆发战争,三十万壮丁充军,战争持续了三年,战死者不计其数。 每逢灾祸,朝廷的赈灾银拨至民间,只余一层,官商勾结,利欲熏心,他们只想联手榨干百姓们最后一滴血,以谋私利,无人真的在意贫苦百姓的死活。 苦禅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傅施主,你可知道,而今天下风雨飘摇,江湖庙堂俱是一片乱象,大厦将倾,乱世已至。 傅沛白涩然地摇头,心里涌动着悲怆之感。 当今陛下晚年昏聩,任用宦官,依附外戚,朝廷早已腐朽不堪,近一年来,陛下更是听取奸臣谗言,频频向边塞增兵,妄想打造出一支百万雄兵,一举吞并西域诸国,边塞而今的形势已是如箭在弦,一旦开战,战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需要国库的大力支持,钱从哪来? 自然唯有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苛政重赋下,多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啊。 傅沛白蹙眉沉声道:难道朝廷上下就当真无一清白正直的好官了吗? 苦禅摇了摇头,目光飘渺的盯着难民巷中的破败景象,即便是有,也早被奸臣赶尽杀绝抑或是驱逐出权力中心了,而今的朝堂便是一块朽木,无可救药,唯有祈盼皇位更迭时,下一位皇帝是一名开明贤德的仁君。 不过依着而今几方势力的皇储之争来看,皆都是无才无德之辈,一丘之貉,谁坐上那龙座都终结不了这乱世。 傅沛白喉头微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却家逢巨变时的魔教之乱,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里,偏安一隅,活在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村子,让她误以为这外边的世界也如怀柳村一般,人人都生活得美满自足,直到现在看到这满目疮然的一幕,她才意识到,现在的世道已经是民生凋敝,水深火热了。 法师,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法子改变现在的世道吗? 苦禅侧头看向傅沛白,深邃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她,傅施主也算初入江湖一年有余了,该是听过登陵秘宝吧? 傅沛白颔首,略有耳闻。 唯有一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的仁义之辈探此秘宝,凭此力量,颠覆王权,方可还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傅沛白大惊失色,苦禅这番话可是犯了大忌讳,若是传入有心人耳朵,兴许是要掉脑袋的。 她紧张的瞧了眼四下,压低声音道:法师慎言,此举虽然算是一个法子,但却难以实现,这登陵图流传了近百年,真假尚未可知,遑论探此宝藏。 苦禅突然意味深沉地笑了一下,信誓旦旦道:登陵秘宝定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第81章 众生苦 苦禅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傅沛白疑惑他为何如此笃定,正要开口询问,身后便响起一道嚣张的男子声音。 都让开,你们这些秃驴,怎么没一点眼力劲,没看到我来了吗?一名腰挎大刀官兵打扮的男子面带不耐地拨开众人走到了牌坊下。 他对着众僧人便是一阵抱怨,你们总来这么早做甚?爷都还没睡醒,下次记得晚点来,算了,兴许也没下次了,这难民巷都快拆了。 他嘟囔着说完,手里拿起一面小铜锣敲响,冲着难民巷嚷嚷:都出来了,吃饭了吃饭了。语调轻快欢愉,像是在吆喝牲畜喂食一般。 随着锣声响起,方才还鸦雀无声的难民巷内,那一间间小木屋突然涌出大量的人来,男女老少都有,身形消瘦,面容干枯,皆都是破布褴褛,蓬头垢面,一个个推搡着,拥挤着,争先抢后地往施粥这边的桌子跑来,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无序。 慢点,慢点,都有都有。 别抢!排队,一个个来! 放心,都有,大家别抢! 发粥的僧侣不时高声喊着,却是不起任何作用,一排长桌前,挤满了乞丐打扮的流民,而他们身后还在不停推搡着,一个个伸长了手,面露渴望的精光,去争夺那一碗碗清汤寡水的白粥。 僧侣打粥的速度赶不上他们伸手来抢的速度,一大桶白粥很快见底,僧人又搬来另一桶一碗碗的盛着。 傅沛白早被流民的人潮冲到一旁去了,她身上干净的衣物被撞出了灰黑色的污渍,脸上方才也不知道是被谁推了一把,一侧脸颊沾有两处黑黢黢的指印。 可她没有顾忌周身的狼狈,只是呆怔的站在一旁,看着难民们争抢白粥,那白粥于她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于他们来说却好似人间美味,救命稻草。 苦禅已经见过无数次这般的景象,却还是面露不忍,目光悲哀,一墙之隔,便是天堂地狱之别。 傅施主,看到了吗?这便是苦难的人世间。 傅沛白心中大恸,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攥紧了拳。 这时十七走到她身侧来,默默地将一块干净的方帕递给她,轻声道:擦擦。 多谢。傅沛白接过帕子,却是没用,而是抬腿走向了桌边。 她方才便已看到,这拥挤着争抢白粥的流民中,不乏小孩,最大的瞧着不过十来岁,小一点的才四五岁,还不到那些人的大腿高,怎么可能抢得过他们。 而此时那人群中便有个小人被挤到了人群边缘,那孩子一身破衣烂衫,黑黢黢的挂在身上,赤着的一双脚肮脏不堪,指甲满是黑泥。 这小人像是不服输似的,一个劲的往人群里钻,可那抢粥的人挤得密不透风,他哪里钻得进去,只能徒劳地用两只黑瘦的胳膊去扒拉别人的大腿,可时不时又被人群中伸出来的手给推走,他丝毫不气馁,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傅沛白大步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攥住了那小孩的胳膊,那只胳膊在她手下轻飘飘的,没一点肉,好似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她感觉稍微一使力便能轻易折断它。 小孩被人攥住了,立马扭过头来,使劲抽了抽胳膊,发现抽不出来,便瑟缩着身子,十分警惕地盯着傅沛白,像是一只戒备的小兽。 傅沛白这才看清小孩的脸,有些意外,小孩的脸虽然又脏又黑,但五官依稀瞧得出来是个小姑娘,眼睛黑亮,若是洗净了想必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 怕吓着她,傅沛白扬起嘴角微笑,温声道:别去同他们抢了,我替你盛一碗来。 那小姑娘犹疑地点了点头,傅沛白才松了手,起身走到打粥处,说明缘由后,盛了满满一碗白粥走回这边,蹲下身去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后却并不着急喝,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转身准备回难民巷里。 傅沛白有些诧异,叫住她:小姑娘,你怎的不喝? 小女孩停下脚步,怯生生地开口:我端回去给阿娘喝,你放心,我会还你们碗的。说罢,她便转身向难民巷深处走去了。 傅沛白盯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泥泞中,心里愈发沉重,她抬腿准备跟上去,刚迈出一步,一把大刀便横亘在胸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拦路的人正是方才敲锣的官兵。 他喝道:你做什么?不知道不能随便进难民巷吗?谁知道会不会染上一些不干不净的毛病给带出来。 傅沛白睨着他,忍下心中的不悦,用着商榷的语气道:我就进去看看,稍后便出来,劳烦官爷行个方便。 官兵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冷声拒绝:官府明文规定,难民巷里的人不准擅自离开,城内百姓,也不准进入难民巷。 傅沛白皱眉,看向苦禅,苦禅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心知还能用什么办法让这官兵松口,怀里妥帖放着的那几张巨额银票便是最好的通行令,但她内心抗拒这样做,一想到自己要虚伪作笑,去讨好奉承这小人,即便是逢场作戏,也着实反感得很。 她正是苦恼之际,身边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位官爷,烦您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吧,就一会,很快便出来,不会叫人得知的,也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十七的声音轻柔,面覆轻纱却遮不住剪水双瞳,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没人经得住美人这么温柔似水的请求,那官兵自然也受不住,他挡在傅沛白胸前的手当即便收回两寸,眼冒精光地盯着十七,吞了吞口水,连连道:既然姑娘都这般请求在下了,那自然是可以的,你们去吧,速去速回,我就在这等着姑娘。 傅沛白睨了一眼官兵,她原本来是不想带十七进去的,但眼下把十七留在这里才不安全。 她轻轻握住十七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大半的身子挡住了那官兵投来的目光。 走吧。说着,她松开手去,一脚踏入了难民巷烂泥淤滑的地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2) 十七无声笑了笑,抬腿跟上她的步伐。 二人走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没一会靴子衣袍便沾染了不少泥水。 傅沛白穿的深色衣物和鞋靴,还看不太出来,但十七通身素色,那白洁无暇的鞋履上零星的几点黑色泥污格外显眼。 傅沛白有些后悔带十七进来了,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十七姑娘,你跟在我身后,我尽量挑干净一点的地走。 十七声音温软,好。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发现,并非所有难民巷的流民难民都去抢粥了,透过这些小木屋半合着的门,能清楚瞧见一些虚弱地躺在木板床上的老弱妇孺。 他们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法去。 所见皆是满目疮痍的破烂之景,毫无生机,腐烂不堪。 墙那边歌舞升平,墙这边凄凉死寂。 傅沛白越走越不忍直视这一切,原来并非只是死亡才会让人心生悲痛绝望,这般活着也同样让人觉得震撼凄惨。 她挨家挨户的寻着,最后在一间仅能容纳一两人的木屋中找到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此刻正伏在床头,用木勺舀起碗里的粥去喂床上一个干枯瘦弱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瘦得颧骨突高,双目无神,神态苍老得同花甲老人一般,这幅虚弱的模样一看就是命不久矣了。 傅沛白没有进去,她一只手重重捏在了门框上,手背上凸明显的青筋,她面色隐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许是门口的光亮被挡住了,小姑娘很快转过头来,看到了逆光之下的傅沛白,认出了这就是好心给她盛粥的那个哥哥,她放下碗走了过来,仰着脑袋,小声的说: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等我娘喝完了粥,我就把碗还给你。 傅沛白喉头滑动,声音有些微哑,她轻声道:不急,让你娘亲慢慢喝。 小姑娘嗫嚅了一声谢谢,重新走回床边,一勺一勺舀着粥往女人嘴里喂去,时不时道:再喝一口,阿娘,吃饱了你的病才能好,再喝一口。 女人不知道是患了什么病,瞧着连说话都说不了,嘴巴大开大张,却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傅沛白侧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一幕,转头之际,对上了身侧十七的眼睛,两人无声对视须臾后,她先一步挪开视线,低声道:方才多谢你。 她不愿做的事十七替她做了,素来爱干净整洁的女子还陪着她走进了这污秽不堪的地界,她虽不知十七的真实身份,现下却在心里笃定能对方绝不会是坏人。 十七莞尔一笑,没事。 两人在门外又等了一会,途中有喝完粥回来的流民,不停地打量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她们。 直到一刻钟后,小姑娘才堪堪将粥喂完了,剩下一点粥底,她自己捧着碗舔了个干净,将碗底舔得锃亮,随后递给了傅沛白。 傅沛白蹲下身子,视线和小姑娘持平,问道:你娘得什么病了? 我不知道,我娘这样好久了,我没钱带她去看大夫。小姑娘说着,拘谨的攥住了衣摆。 傅沛白拿出十七之前给的帕子,轻柔的给小姑娘擦去脸上的脏渍,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许是傅沛白的样子太温柔,小姑娘此刻的怯意尽数褪去了,她乖乖的回答:我叫倪芷,今年五岁了。 傅沛白给她擦完脸,又替她整理一头的乱发,那小芷儿同哥哥一起出去,哥哥去找大夫给你娘亲看病好不好? 小姑娘黝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可又在片刻后黯淡下去,那些带着大刀的叔叔不准我们走出这里。 没事,你跟哥哥还有这位姐姐一起,我们可以带你出去的。 真,真的吗? 傅沛白重重点头。 倪芷高兴的回到屋内,同女人说道:阿娘,阿娘,你等我,等会就有大夫来给你看病了。 女人说不出话,紧紧拽住倪芷的胳膊,一直晃着脑袋。 小姑娘很快明白了她娘的意思,她安抚道:没事的阿娘,这个哥哥是好人,这个姐姐也是,这碗粥就是他们给我的。 女子缓缓松开手,大喘着气,她嘴里嗫嚅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倪芷关上门后,一边拴着门栓,一边同傅沛白说道:阿娘说谢谢你。 傅沛白心中酸涩,她牵起倪芷的小手后便和十七往牌坊那边走去。 但走了没两步,她瞧见小姑娘一双赤脚总是踩进黑水泥坑中,她停下步子,蹲下身去,哥哥抱你好不好? 倪芷有些羞涩,没吭声,傅沛白便径直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太轻了,她抱着一点也不吃力,脚步沉稳地继续向牌坊走去。 第82章 予帮扶 她们很快回到牌坊这边后,官兵一看傅沛白抱着难民巷的小孩,脸色登时一变,立马上前拦在傅沛白身前,喝道:你做什么?!我只答应让你进去一会,可没答应你可以带人出来! 傅沛白将倪芷放下来,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摸出了怀中钱袋,挑了一枚沉甸甸的的银锭子塞到官兵手上,嘴角扬起虚伪的笑,官爷放心,我只是带这个小姑娘去买些吃的,再找位大夫替她娘瞧瞧病,办完事就回。 官兵掂了掂手中的银锭,脸色缓和了下来,你小子倒是好心,只是我劝你啊,别白费功夫了,城中没哪家大夫愿意来难民巷的,你给多少钱都甭管用。 傅沛白没说话,重新抱起倪芷,说道:十七姑娘,你同我一起去吧。 十七应下后,她又冲之前和他们一起下山的小和尚喊道:净空小师父。 小和尚几步跑过来,脸上带着晶莹的汗珠,怎么了?傅施主? 劳烦你一件事,带我们去找一下城中的医馆药堂。 净空欣然应下,领着她们去往城东。 甫一来到城东主街,傅沛白便感觉到诸多打量她们的视线,这些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鄙夷,不怀好意。 她察觉到小姑娘此时有些紧张生怯,便将她抱紧了些,安抚道:没事的,你搂紧哥哥的脖子。 倪芷缓缓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环住她的脖子,接着伏在了她的肩头上。 到了,傅施主,这是樊城最大的一间药堂。净空指向一处人满为患的药堂。 傅沛白看了看拥挤的铺子,摇摇头,还有其它的吗,这里人太多了。 随后净空便领着她们往下一个药堂走去,好在这次的这家药堂铺面虽然瞧着小了不少,但好在看病拿药的人不多,傅沛白抬腿先行进了铺子。 药铺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一眼瞅见倪芷后,便捂着口鼻后退了一步,嘟囔道:难民巷的怎么出来了?你们要做什么? 傅沛白心生不悦,但还是按捺住脾气,好言好语道:这小姑娘的娘亲病了,我想请大夫你随我们走一趟,去给她娘亲瞧瞧。 男人连连摇头,不去,不去,走走走。说着就开始撵人。 无法,他们只能去往下一家,结果下一家医馆大夫一听是要他去难民巷看病,也连忙拒绝。 傅沛白他们连跑了两三家医馆药堂都是这般,还真如那官兵所言,即便是开出高价,这些大夫也不为所动。 傅沛白有些疑惑,这些人何故如此忌惮难民巷呢,她寻了一路人打听后,才知道了原来是难民巷去年发过一次瘟疫,死了不少人,甚至波及到了城东,虽然最后疫病控制了下来,但城中百姓们还是对这难民巷心有余悸,唯恐避之不及。 城中的富绅世家更是联名上书要求知府大人拆除难民巷,将这些流民乞丐赶往别处,不过之前知府新官上任,为了树立爱民如子的形象,便将这提议搁置了下来。 可就在前不久官府已经批准了拆除难民巷的上书,不日后就会将这些难民驱赶至更西边的地界。 没请到大夫,傅沛白只能买了一些温补滋养的药,抱着倪芷往回走去。 彼时天色渐暗,街上却热闹不减,比白日更甚,有表演杂耍武艺的,舞狮舞龙的,叫卖小吃的,一片笙歌鼎沸。 行人熙熙攘攘,傅沛白怕小和尚净空被人流挤走,便只能将手里的药包递给十七,向净空伸出手去,小师父牵着我吧,免得等会走散了。 净空愣了一下,挺起胸板道:不会,小僧跟得紧。 傅沛白笑笑,还是牵着吧,等会你若是走丢了,我如何向法师交代? 净空的眸子闪了闪,腼腆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傅沛白的手。 傅沛白一手抱着个小女娃,一手牵着个半大的男童,向前走去,她走出去几步远后才发现身边的十七似乎不见了,她连忙回头,看见了灯火辉煌下,于人流中安静伫立的女子。 十七也在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翩翩少年郎,璀璨绚烂的花灯下,傅沛白的脸部轮廓都被光晕模糊了,但她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眉眼五官,还有对方此刻略显疑惑的神情。 那人带着两个孩子,一瞬间成熟了不少,就像是带着自己的儿女上街一般,温柔细致。 十七心底一软,她嘴角高高上扬,向着在茫茫人流中驻足等她的身影走去,越过几个来来往往的路人后,回到了傅沛白身边。 你跟紧我,这里人太多了。 十七听罢,轻快地嗯了一声。 而后几人走到主街一头,行人才少了许多,傅沛白瞅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她停下脚步,问倪芷:想吃吗? 一路上她们路过了好几处卖糖葫芦的,她早就瞧出了小姑娘渴望的心思,只是那边人多,不方便久留,她才没问。 倪芷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回答。 傅沛白从怀里掏了铜板递过去,老板,拿一串糖葫芦。 得嘞。 我们三个人,怎的只买一串?傅公子瞧着不像是吝啬之辈呀。十七眨眨眼,戏谑道。 傅沛白有些意外,她指了指红通通的糖葫芦,十七姑娘,你要吃这个? 不许吗? 不是,只是这东西向来都是孩童吃的,倒是少见有大人吃。 十七幽叹一声,我知我已是老姑娘了,傅公子大可直言。 傅沛白连忙解释: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说罢,她连忙从怀里摸出铜板递过去,老板,再来两串,不,等等。 净空小师父,你们出家人能吃这个吗? 净空咽了咽口水,目光一直盯在那莹润红艳的糖葫芦上,说道:寺内只戒荤茹素,这个......应该......可以吃的吧。 傅沛白浅笑,爽快道:再来两串吧,老板。 于是少顷后,往城南去的街道上出现了四个大小不一的身影。 身形瘦削的青年人抱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他的右侧跟着一个小和尚,左侧则是一名身姿颀长的女子。 除了青年人以外,那三人手里都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着。 傅沛白眉眼含笑,问怀里的小姑娘,好吃吗? 倪芷重重地点头,好吃! 傅沛白看着她,目光满是怜爱,伸手将她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去。 不多时,倪芷和净空手里的糖葫芦悉数见底,剩下光秃秃的一根签子,而十七手中的那串才堪堪吃掉一颗。 十七重新戴上面纱,将糖葫芦递给傅沛白,你要吃吗? 不了,你吃吧。 过于甜腻,我吃不下了,丢了有些浪费。 傅沛白素来节俭,平日吃饭即便是吃饱了见有剩菜也会尽量吃完,见不得浪费的行为,她问向两个小家伙,小芷儿,净空小师父,你们还想吃吗? 两小人皆是摇摇头,这糖葫芦个大饱满,他们能吃完一整串已是不容易了。 傅沛白只能接过糖葫芦,但没有第一时间送入嘴中,她盯着那晶莹的糖衣,想到这糖葫芦是十七吃过的,心下莫名有些局促。 十七抬眸看她,声音含笑,放心,傅公子,剩下的都是干净的,我没碰到。 傅沛白怕十七误会自己嫌弃她,赶紧咬了一口糖葫芦,笑呵呵道:酸甜可口,好吃! 十七笑眯了眼,她可真是爱极了逗弄傅沛白,委实得趣。 等她们回到牌坊这边的时候,般若寺的人都回去了,那官兵也不在了,只有苦禅站在牌坊下沉眸捻珠。 苦禅法师,你怎的还未回去? 苦禅睁眼,看向傅沛白的目光平和,自然是等傅施主了。 那劳烦您再等我片刻,我先将这小姑娘送回去。 去吧。 傅沛白抱紧倪芷,接过十七递来的药包,大步迈入走向黑黢黢的难民巷中。 此时这片区域比白日更加萧瑟凄凉,静悄悄的,偶尔能看到几座木屋内燃着蜡烛,从木缝中透露出微弱的光来,更多的木屋都陷身于一片黑暗,她踩在泥地上发出吧唧啪嗒的声音,在沉寂的难民巷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不甚熟悉这里的路,最后还是在倪芷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间小木屋,她立于门口,刚放下倪芷,小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屋里,伏在床头道:娘,好人哥哥给你买了药,喝了药娘的病就能好了。 女人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倪芷的脸颊,目光眷恋又温柔。 傅沛白钻进屋内,狭窄的木屋让她无法挺直脊背,她只能微微弓着腰站着,憋屈得紧,她实在无法想象人要如何在这样一个压抑沉闷的坏境里生活。 女人冲她招了招手,她赶紧蹲下身去,女人接着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手细瘦干枯,像是枯木残叶,虽是用着全力,却是根本没什么力道。 女人浑浊的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嘴巴大张,用力地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徒劳,她重重地喘着气,喘气声在狭小阴暗的木屋里格外清晰。 这个声音刺激着傅沛白的耳膜,她回握住女人的手,说道:大娘,你要振作,为了你的女儿,一定要振作。 女人像是听懂了,喘气声小了一些,她极其缓慢地张嘴,这次傅沛白看懂了,女人的嘴型,描绘的是谢谢两个字。 傅沛白心中发涩生酸,她做的这些简直微不足道,既不能彻底拯救这对母女,也不能保她们一时无虞。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3) 她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面额巨大的银票,塞给倪芷,又摸出一些碎银子递过去,她低声道:小芷儿,哥哥现在要嘱咐你一些事,你要认真听好了。 嗯。 这张银票和这些银子你拿着,半个月后这里就会拆除,到时候你便拿着这些钱,去另一座城,将银票换成散银后替你娘看病,置办家当。 不过你千万记得,财不外露,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身上有这么多钱,无论是谁,都不能告诉他,知道吗? 小女孩尚不知这银票到底值多少钱,但听到傅沛白说这些钱可以给她娘看病,她便立刻视若珍宝的塞进了怀里,重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哥哥。 我会让般若寺的苦禅法师从中帮你的,你不要害怕。 哥哥放心吧,芷儿不会害怕的。 倪芷实在是太乖巧懂事了,傅沛白摸了摸她的脸,歉声道:抱歉小芷儿,哥哥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小女孩的脸上浮起笑容,像是初生的花骨朵一样甜美,她用着稚嫩的声音回道:哥哥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哥哥是好人,大好人,是芷儿的恩公,芷儿长大了一定会报答哥哥的。 傅沛白心下一片酸涩,她往前挪了两步,抱住女孩瘦弱的小身躯,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哥哥祝愿小芷儿的娘亲快快好起来,也祝愿小芷儿平安顺遂的长大。 小姑娘喜笑颜开,紧紧搂着傅沛白的脖子。 而后傅沛白又呆了一会,再三叮嘱倪芷有关银票的事后,才垂首离去。 第83章 授使命 离开难民巷后,傅沛白面色沉沉,和苦禅并行着,十七和净空跟在身后。 四人走在回山的路上,夜色迷蒙,乌云重叠,月光都被掩在了黑云之后,枯枝上站在一只黑鸦,发出粗劣的嘶叫声,随后振翅飞向另一片枝头。 傅施主,你可是救济了那小姑娘一家? 傅沛白一直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沉声道:嗯,她娘亲病了,她又没有其它亲人,待难民巷拆除后,便真的孤苦伶仃了,法师,还望你那时能帮她一二。 你救得了一人,却是救不了这天下千千万万遭受苦难的百姓。 我知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尽力为之,方不会愧对本心。 苦禅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未再言语。 随后四人回到了寺庙,苦禅将傅沛白领至巍峨庄严的大雄宝殿中。 他脚下一点,身形飘逸,往上飞去数丈高,轻飘飘地从佛像手中取下一个巴掌大的扁平长匣,递向傅沛白。 傅施主,这便是方丈和贫僧唤你来此的目的。 傅沛白盯着木匣疑惑道:法师,这是? 时机未到,你且先拿着,妥帖保管,莫叫任何人知晓,终有一日,你会用上它的。 苦禅说得这般重要且神秘,傅沛白更是不敢接了,她推托道:在下虽不知此为何物,但法师言语间极为看重此物,晚辈才疏学浅,武艺不佳,难以胜任保管此物的重任,还是将此物留在般若寺内由方丈和法师看管,更为妥当。 苦禅目光沉沉,说道:非是让你保管,贫僧是要将此物赠予你。 这......万万不可,无功不受禄,晚辈难以承情。 傅施主,别再推却了,这是方丈和贫僧共同的意思,无论如何,你都要收下,苦禅说得无比坚定,再次将匣子往傅沛白那边递过去。 那能否容晚辈一问,这匣子内装的是何物? 苦禅摇头,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时机未到,到了你便自然知晓了。 那何时是那时机? 因果缘数自有时,傅施主静待便好。 那如果我提前打开了这匣子会如何? 苦禅盯着她的眸子,浅笑,你不会的。 傅沛白怔怔地接过匣子,木匣明明轻若无物,她拿在手中却好似千斤重。 她摩挲着匣子,声音逐渐坚定起来,晚辈定会妥帖保管此物,请法师放心。 还有一事,你此次前往西南,去寻一个人。 何人? 铸剑大师段无寿。 傅沛白微惊,不是传言段前辈已然逝世了吗? 非也,段施主厌倦武林争斗,远赴西南隐世而居罢了。 傅沛白点点头,那法师让我寻找段前辈,可是有话要传? 苦禅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慈眉善目地微笑,你去寻他便知,回去吧。 傅沛白告辞,临走之际,她听加身后苦禅的一声轻唤。 傅施主。 她将将迈出一条腿出殿,听见声音后驻足回首,在殿内明黄摇曳的烛光下,看见苦禅法师伫立在庄严的佛像之下。 佛像的脸慈悲肃穆,眼眸微阖着俯视众生,而法师也敛着眸子,神情悲悯慈善。 她恍惚觉得,此刻佛即是苦禅,苦禅即是佛。 她心神一晃,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怎么了?法师。 苦禅身形不动,隔着几丈的距离,遥遥地开口:想来贫僧与傅施主相识不过几个时辰,却觉相识甚久,十分投缘,若是早些年遇到,想必我们定能成为忘年之交。 傅沛白回身,庄重地做了一个合十礼,晚辈日后定会常来拜会法师和方丈,品茶说禅,还望法师到时能不吝赐教。 苦禅微笑着,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去吧,傅施主,事情已然交代完了,你们明日便可出发,此去山高水远,人生道阻且长,望傅施主万事珍重。 傅沛白抱拳道:法师也是,多多保重。 说罢,本来安静的寺庙突然响起悠远厚重的钟声,像是也在为傅沛白送行一般,让她莫名生出一丝离别的伤感来。 钟声响了整整三次,浑厚悠远的声音响彻整座山峰,傅沛白踏着钟声回到房间,心中却是越发不安,她推开窗看去,天空乌云翻滚,不见星月,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她躺在床上,暗道自己多心了,强迫自己闭了眼,缓缓睡去。 ...... 来人啊!刺客!快来人啊! 法师遇刺了!有刺客! 傅沛白在沉睡中被突然乍响的一片呼喊声给惊醒,她心跳得猛烈,听清那些喊声后便腾地起身,一把扯过外袍拢在身上,拿了配剑推门而出。 此刻寺庙后室已乱作一团,众多僧人执着火把围在丈室外以及苦禅法师的屋外。 方丈圆寂了!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匍匐跪倒一片,有些年纪尚幼的小僧当场痛哭出声,场面混乱不堪,好在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僧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指挥武功好的去追刺客,剩下的保持秩序,勿要喧哗。 傅沛白拨开人群走进去,看见丈室内,安然静坐着的明文方丈。 他穿着一袭最为庄重的僧袍,双手搭在腿上,做了一个禅定印,面容慈祥温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方丈是遇刺了才? 一名弟子面露悲戚,摇摇头,方丈圆满诸德,寂灭诸恶,自然入转世轮回了。 傅沛白沉痛地闭了闭眼,于佛家弟子而言,死亡并非真的死亡,而是轮回转世,可于她而言,死亡便是实实在在的离开了这个人世,身消俱陨,和世间种种再无瓜葛,是人生莫大的苦痛。 她双手合十以示缅怀,随即向苦禅法师的房间走去,这里围着的人更多,见傅沛白来了,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 屋内一片狼藉,显然是经过一场激烈打斗,傅沛白急急上前,一眼便看见了遇刺倒地的苦禅法师,此刻法师由一名僧人半扶躺在地上,心口处下几寸赫然有一道伤口,正缓缓渗出鲜血,伤口狭窄,却极深,像是小型利器所为。 她大惊失色,单膝跪在苦禅法师身前,怎么会这样?!法师,你现下感觉如何?大夫呢?大夫人呢? 大夫呢?!找人去山下唤大夫了吗?!她环视一圈众人,大声喊道。 扶着苦禅的那名僧人嘴唇颤抖着说道:来不及了,傅施主。 傅沛白急得有些上火,声音大了些,怎会来不及!让人快马下山,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找来大夫,如何来不及?快叫人去啊! 众人还未应声,苦禅便攥住了傅沛白的手,他瞳孔失焦,面色惨白,脸上却还带着微笑,他将傅沛白的手缓缓拉到自己的腰侧。 傅沛白指端触碰到一片温热黏腻的液体,她猛地收回手,盯着指尖那片刺目的鲜红,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胸口那处伤,是腰间,腰间这道才是致命伤。 她垂头看去,苦禅的腰侧正源源不断地渗着血,暗色的僧袍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 止血的药,绷带,酒,对,还有酒,去,快去,去拿啊!傅沛白推搡着一名僧人,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 傅施主,贫僧气数已尽,不必白费力气了。说罢,苦禅又艰难地抬手挥动了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我还有些话同傅施主说。 僧人陆续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苦禅和傅沛白。 傅沛白拿了棉枕塞到苦禅头下,好让他躺得舒服一下,她张开嘴,声音黯哑,法师,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明明还来得及的啊...... 伤不致死,若是能及时止血,苦禅是能有机会挺过这次鬼门关的,可偏偏他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苦禅微微喘着气,每一下都好像要耗尽生命了,因果轮回,命数已至,贫僧的时候到了而已,傅施主不必太过伤感,生离死别,无外乎是一个新的开始。 傅沛白无法理解,她搀住苦禅微微发抖的手,紧紧的握住,刺客是谁?我替法师报仇! 苦禅摇头,不要被仇恨支配,对方也不过是命运摆弄下的一颗棋子而已。 傅施主,你记住,普天之下的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皆因乱世而起,不终结这乱世,如你所见的难民巷的凄苦,杀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的世道永远都无法结束,救一人,救百人,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说着说着,苦禅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了,他的瞳光缓缓消散,抓着傅沛白的手渐渐脱力,却还是奋力道:一盘乱棋,是无法从中获取生机的,只有......只有掀翻棋盘,重新布局。 他倒吸一口气,骤然发力紧紧攥住了傅沛白的手腕,眸光重新聚拢,不要做那黑白棋子,要做那执棋之人,傅施主,你,你就是那个执棋之人,唯有你,可以与这乱世博弈,你一定要秉持心中正念,站出来,拯救,拯救...... 苦禅的声音渐渐弱了,眼皮轻缓地耷拉在一起,握着傅沛白的手彻底松了开来,方才亢奋的神情变得平和,整个人散去最后一丝生气,阖然长逝在了冰冷的地上。 法师? 傅沛白睁大了眸子,喉咙发紧,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跪在地上,面上有些惘然,整个人怔怔的,嘴里呢喃着:我就是那个人...... 悲痛与复杂的心绪交叠着,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苦禅未说完的话,对方刻意带她去难民巷看到民生艰苦,同她揭露这混乱的世道,法师似乎一直在祈盼能有一个仁义之辈挺身而出,来终结这个乱世。 可是为什么是我? 傅沛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自我怀疑中,她盯着苦禅逝去的安详面容,轻轻地问:法师,为什么是我? 室内一片沉默,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闷有力的心跳声。 第84章 变故生 一炷香过后,傅沛白站起身来,她腿下一麻,差点跌倒,还好及时扶住榻边才站稳。 推开门后,门外的弟子各个神情肃穆,注视着她。 她喉头滑动了一下,轻轻地吐出一句,法师圆寂了。 瞬间门外众僧人跪倒一片,他们磕过头后盘腿而坐,开始念诵经文。 傅沛白越过众人,朝着闻声而来的陆清婉她们走去。 怎么了,阿沛,我方才只说有刺客,你受伤没?陆清婉焦急地打量着她。 傅沛白摇摇头,神情颓靡,没有,刺客是冲苦禅法师来的,法师受刺身亡,方丈是自然圆寂。 怎会如此!陆清婉不小心惊呼出声,她连忙捂嘴,避免打扰那边正在诵经的僧人。 她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苦禅法师的武功在中原数一数二,能伤他的人少之又少,可知刺客何许人也? 傅沛白摇摇头,不知,法师亦不愿告诉我,她让我不要去寻仇。 此事非同小可,且有蹊跷,我马上飞书传给爹爹,让他定夺此事。陆清婉神色严肃,那股子跋扈的小姐模样烟消云散,此时瞧着成熟又理智,说罢便折回房中去写信了。 小女子不通江湖世事,现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行告退了。桑韵诗说罢也转身离去。 傅沛白盯着剩下的十七,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不走。 傅公子,逝者已矣,节哀。 傅沛白眼帘半阖,面对着今夜唯一一个安慰她的人,鼻腔开始泛酸,虽然她与方丈法师只短短相识几个时辰,但可眼下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悲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许是天上要下雨了,此时刮起了呼啸的夜风。 她的衣袍被吹得翻飞作响,声音夹杂在狂风和诵经声中,显得轻飘飘的,能陪我走走吗? 声音很小,但十七还是听到了,她轻声道:好。 她们向着庙外走去,一路无言,直至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傅沛白才停下脚步。 她负手而立,目光飘渺地看着山下热闹繁华的城池,虽已过子时,但城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俨然一副奢靡富贵的不夜城之景。 深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那颗鼓动不安的心渐渐沉缓下来,可身体却倍感疲累,惯常挺拔的脊背都佝偻了几分,原本朝气蓬蓬的颀长身影,显得有些沧桑。 十七盯着傅沛白轮廓分明的侧脸,轻声问:苦禅法师同你说什么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4) 傅沛白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十七姑娘,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两人目光相接,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十七缓缓开口:虽然我同傅公子相识不久,但通过平日的相处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温柔敦厚,性情坚韧,心怀大义之人。 傅沛白苦笑着摇摇头,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我不过是胆怯懦弱的一介俗人罢了,于感情上我是这样,于苍生苦难前我也是这样,在勇敢之前,我永远都会下意识的退却一步。 没有人出生便无畏无惧。 傅沛白知道十七是在宽慰自己,可现在她陷入了一种对自我厌弃怀疑的情绪中。 苦禅法师同我说过,我眼下救得了一人,救得了百人,但救不了普天之下千千万万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我同他说尽力为之,无愧于心即可,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十分心虚,我知道,其实是有愧的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转身面向十七,嘴角下拉着,神情无助迷茫,我心有愧啊,十七,你能明白吗? 看见倪芷和她娘亲那般凄惨,我却只能给她们一点银子,甚至无法对抗官府去安顿她们,更加无法解救天下这般数不清的倪芷,也无法避免下一个死于乱世纷争的怀柳村,我看着这些,明明应该做点什么,我可以做点什么,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唯一做的便是给了她们一点钱,与其说是救济她们,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为了对得起那句尽力为之,我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傅沛白,你尽力了,你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无法安心?为什么心里还是愧疚难当?我想做更多,可我又害怕做更多。 苦禅法师同我说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拯救苍生,可是我根本想都不敢去想,苍生两个字的份量太重了,我最初学武不过是为了报一己私仇,何谈拯救苍生?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可是我心里又隐隐躁动着,驱使着我想去做点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十七,你......能明白我想说的吗?傅沛白五官紧缩着,语无伦次的说完这一通,眼神定定地盯着十七。 十七眉眼温和,她按捺着想要去触碰傅沛白的冲动,轻声道:我明白,敢言苍生者,世间寥寥无几,能言拯救苍生者,更是凤毛麟角,怯懦退缩并不可耻,宝剑尚且锋从磨砺出,英雄更非一日长成,没有人是与生俱来的心怀天下,兼济苍生。 你且年少,心性尚未成形,便有如此仁义之心,已然不易了,待多经历几年世事沉浮,你自会有所感悟,有所成长,毋须给自己太大压力,做你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勉力为之即可。 傅沛白耳朵嗡鸣,女子舒缓轻柔的声音是最好的静心剂,她浮躁郁结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她嗫嚅了一句,谢谢,声音很轻。 十七微笑,并未再说什么。 两人又在凉亭中静静站着吹了一会夜风,直到天空轰隆了几声巨响,雷雨欲来,她们才打算离去。 临走之际,傅沛白远眺了一眼城南,却突然发现了异样,她方才看那边,还是一片黢黑,现下却亮起零星火光,且那光亮还在不断扩大,她心下涌出一阵不安。 一道闪电划破厚重如墨的夜空,阵阵霹雳惊雷乍响,大雨轰然而下,她心底的不安更甚。 来不及多想,她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等,便匆匆跑进了漆黑的雨幕中。 少顷后,瘦高的身影又从黑夜中冲了回来,傅沛白跑进凉亭,气喘吁吁,周身已经被暴雨淋湿透了。 十七看她这幅模样,眉头立马拧了起来,刚要开口,傅沛白便将手里的伞一把塞到她怀里,拿着,你先回寺里,夜路湿滑,走路仔细点,我现在去城南一趟。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转身拔腿便冲进了雷雨夜色中去。 你......十七才堪堪出声,人已经跑远了,她握着湿滑的伞柄没有打开,身形恍若一道白影似地掠过,也消失于了瓢泼大雨中。 傅沛白一路狂奔,三步并作两步跑着,狂风暴雨呼啸在她脸上,让她视线有些模糊,她拼命朝山下跑去,入了城,又是一路飞奔到城南。 还未跑到,她远远的便瞧见了牌坊下拉起的一排的拦路鹿砦,周围站着十几个持刀官兵,他们一手撑伞,一手执着火把,神色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傅沛白一举冲过去,不出意外的被一高壮的官兵拦住,对方神情暴躁,小子,你做什么? 她抻长脖子往里面探,却被高高大大的一排官兵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分明,怎么了?里边怎么了?! 天上轰隆作响,电闪雷鸣,哗啦啦的暴雨声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弱,官兵没听清楚,面上更是不耐,你说什么?! 傅沛白气沉丹田,吼道:里边发生什么事了?! 这下官兵听清了,也扯着嗓子回道:这群刁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暴动,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现下衙门派了人来镇压,你快走,别凑热闹了。 傅沛白一听,骇然失色,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一把打开官兵挡在她胸前的手,往里冲去。 又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官兵来拦她,却被她轻飘飘地躲过,在一众官兵的防守下,她灵敏地蹿进了难民巷中,转瞬间便不见了人影,留下一群呆愣在原地的官兵。 他娘的!愣着做甚!给我追啊! 数十名官兵反应过来,立马持刀浩浩荡荡追进了难民巷。 此时的难民巷,一片狼藉,场面混乱不堪,暴雨声中不时夹杂着怒吼,喧骂。许多官兵在殴打不听命令的难民,也有难民互相打斗在一起,四周溅起一片黑泥污水。 傅沛白拨开众人,朝着记忆里倪芷住的那间小木屋疾速跑去。少顷后,她顿然驻足,靴子深深踩进了黢黑的烂泥中,脸上沾染的污泥顺着大雨的冲刷一点点划入衣襟。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四散而裂的小木屋,女人被掩盖在废墟下伸出的干枯惨白的手,以及瘫坐在污泥中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周遭满是喧闹,那些人在争斗不休,天上在轰鸣作响,可傅沛白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倪芷凄然决厉的稚嫩哭声,一下又一下,将她的心撕得四分五裂。 第85章 心愧疚 傅沛白缓缓走过去,看见了泥地里残缺不全的银票,也看见了一旁正在打斗中的两人手里攥着的碎银。 她大抵猜到了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人们在极端苦难的境遇下不会变得更团结,有时反而会激发出人性中最自私险恶的一部分,对此她深有体会,所以她才叮嘱倪芷一定要将银票藏好,别让任何人知晓。 可如今还是发生了最坏的情形,她的好心救济酿成了而今的惨剧,一张轻飘飘的银票成了倪芷娘亲的索命符。 她走到倪芷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刚伸出去,却又瑟缩了回来,声音黯哑地喊道:芷儿。 倪芷听到声音,蓦地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后,她一把扑到了傅沛白的怀中,失声痛哭,哥哥,哥......哥,房子倒了,阿娘被压住了,我叫她,她不应我,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傅沛白痛苦地闭了闭眼,她一手揽住倪芷,一手轻抚着她的背,嘴唇发抖,是哥哥的错,是哥哥害了你娘亲,是我的错。 倪芷哭得身子颤栗,紧紧地搂着傅沛白的脖子,哭咽道:我听了哥哥的话,我,我没有让别人知道哥哥给了我钱,可是他们半夜突然冲进来,要抢哥哥给我的钱。 他们打了起来,屋子塌了,阿娘被埋在了下面,我拉不动阿娘,阿娘......阿娘一动不动,哥哥,阿娘怎么了,阿娘是不是死了? 她断断续续说完,伏在傅沛白的肩头止不住的哭,略长的指甲陷入了傅沛白肩胛的皮肉。 偌大的雨滴砸在傅沛白的脸上,耳边是倪芷声声不歇的哭喊,她半阖着眸子,神情晦暗不明。 少顷后,她拉开倪芷,站起身来,脚步沉沉地向着一旁打斗的两个难民走去。 她没用任何武功招式,只是抬脚踹向其中一个的腰身,十足十的力道,被踹的那人登时便飞出去几丈远,撞上了一处木屋。 剩下的这个难民愣住了,紧接着他便被眼前瘦削沉默的少年人攥住了衣襟提离地面,没有任何预兆的,下一刻整个人被猛然贯到地上。 泥地湿软,但他后脑触地的一瞬,还是被砸得一蒙,四周泥水四溅,溅到了他的脸上,眼睛被糊住,一时半会睁不开,但很快雨水便将脸上的污泥冲掉了,眼前清明的一刻,他也对上了那张俊秀却阴骘的脸。 傅沛白攥着这难民的衣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出浓浓的煞气,她沉声发问:为什么? 难民盯着她的脸,少顷后才认了出来,这就是昨日傍晚进来的那个公子,银票自然也是这人的。 其实从傅沛白走进这难民巷开始,她便已经被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锁定住了,这些难民笃定傅沛白是哪家心善富贵的公子哥,肯定给了小姑娘不少钱,于是他们半夜来探,果然如此。 只不过那张银票的面额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本来事先说好平分,可在那令人咋舌的面额下,倒戈只是转瞬间的事,而后事情越闹越大,才造成了今夜难民巷的暴动。 难民偏过头,喘着气问:什么为什么? 傅沛白捏住他的下颌,将他脑袋别过来,逼迫他直视自己。 她脸颊的雨水不断落在难民的脸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只是个小姑娘,还有个病重的母亲,你们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们还是人吗?! 她瞋目切齿,心中戾气翻滚,揪着难民衣襟的力道越来越重。 难民的脖子被衣襟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反而笑了,笑得轻蔑。 人是什么?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当什么人?只要能活下去!你让我当一条狗都可以! 你们剥夺她人生存的机会来换取自己苟活,泯灭人性,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难民仰天狂笑,干枯下凹的脸颊笑得皮肉发颤,他虚弱地抬起手,指向周遭混乱不堪的景象。 那要怎么活下去,这样吗?不见天日,被人圈养在此处,主人心情好了就给口饭吃,主人心情不好就饿着,时不时再抽你两鞭子,这样活着比牲畜都不如,这样活着就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作为一个人一样活下去!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冲着傅沛白的耳间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与这轰隆作响的雷声相伴,震得傅沛白耳朵嗡鸣。 傅沛白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她心下一片茫然,满腔的怒气突然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了。 是啊,他们只是想活着,想活着没有错,是方式错了,是这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世道错了。 她呆怔地站起身,回到倪芷身边,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倪芷的身前,她一把搂过对方,在雷雨交加喧嚣吵杂的难民巷中,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 她将头埋在倪芷的颈间,满心的愧疚悲恸袭上心来,再也忍不住,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渗出,浸在倪芷的脖颈上。 倪芷也在哭着,不过哭累了,声音小了些许,剩下微微的抽噎,傅沛白则是无声的流着泪。 匿于一片黑暗中的十七看着雨夜中一大一小互相依偎着的身影,攥紧了拳,她的指尖发白,雨珠挂在眼睫上,让眼前一幕变得朦朦胧胧。 他娘的,这臭小子跑得够快啊。 一伙官兵嚷嚷着,顶着大雨追到了这边来,他们本想立刻拔刀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纷纷停住了动作。 抽噎哭泣的小女孩,无声跪地的少年人,残垣断壁的木屋以及那只破烂木板下干枯的手,无不在昭示着这里发生了怎样一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人心非顽石,他们亦非冷血无情之辈。 为首的官兵头子收回刀,隔着滂沱大雨冲地上的傅沛白喊道:今晚就当我没见过你,你也不是从牌坊那边进来的,明白吗? 说罢,官兵头子冲手下挥了挥手,走了,撤。 傅沛白动也不动,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眼泪虽然止住了,但雨水不断从鬓发滑下,淅淅沥沥地淌在脸上。 她感受到一只小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哥哥不哭了,不哭了。 倪芷稚嫩童真的声音一瞬间便击中了傅沛白的心防,剧烈的酸楚感,愧疚和自责齐齐袭上心头,折磨得她再也绷持不住。 她彻底痛哭出声,悲泣哀鸣,对不起,芷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娘亲,是我害了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 倪芷黑亮的眼睛满是水渍,她摇摇头,继续轻轻抚着傅沛白后背,像一个小大人似地安慰着她,哥哥没有错,哥哥是好人,不是哥哥的错。 傅沛白哭得情难自已,半晌后,她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天上的雨势也小了。 她爬起身,将压在女人身上的破烂木板悉数清理掉,她不忍去看女人的面貌,微微偏过头,敛着眸子,将女人的尸身拦腰抱了起来。 女人的身体瘦弱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在她手上轻若无物。 她开口的声音沙哑黯涩,芷儿,走吧。 倪芷见到自己娘亲又啜泣起来,她扯着嗝儿,拉住傅沛白腰间的衣袍,紧紧攥着,跟着傅沛白往难民巷出口走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越过争斗不休的众人,穿过薄薄凄凉的雨幕,来到了干净整洁的城东大道。 彼时原本热闹的大街由于暴雨袭来,行人早就散去了,明亮的花灯尽数熄灭 ,偶有几个双手掩头疾步匆匆赶回家的过路人,见着傅沛白她们,瞥过一眼后,加快脚下步伐,直直掠过她们。 傅沛白拉住一个街边正在收拾行当的小贩,问城中义庄的位置。 小厮被她浑身散发的戾气吓了一跳,讪讪地指了指义庄的方向。 樊城的义庄坐落在城西郊外,不大,庄子的四个方位点着幽绿的灯,配着迷离细雨,显得阴森森的,看守义庄的是个年轻男子,正靠着门栏打瞌睡。 他睡得正迷糊,感觉到面前一阵阴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开光符咒高高举起,闭眼高喊,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他胳膊微微发着颤,少顷后,并没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他睁开一条眼缝,看清了来人,是个年轻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5) 他又瞥见对方带着个小孩,抱着一具女尸,心下明了,侧过身子放行,他打了打哈欠有些麻木的道:左边右拐第三间空着,一晚一贯铜钱,近来天气热,不能停放超过三晚。 傅沛白点点头,抱着倪芷的娘亲走进看守说的那间停尸房。 屋子不大,透露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她感觉到倪芷攥着她衣袍的力道大了些,她将女人轻轻放到停尸台,拉过一席白布盖住后,将倪芷抱了起来。 小姑娘周身都被淋湿了,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抑或是伤心,身子微微颤抖着。 傅沛白紧紧抱住她,向外走去,同看守的人说道:我现下身上没有带银两,稍后给你送来。 男子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成,人都在里面摆着呢,不担心你跑。 傅沛白低语一句多谢后,抱着倪芷离开了义庄。 倪芷扭过身,看着义庄越来越小,她离自己的娘亲也越来越远,又簌簌地流起泪来。 傅沛白大半张脸掩盖在朦胧雨夜中,看不分明表情,她脚下步履匆匆,芷儿,哥哥今夜先带你去寺庙暂住。 阿娘呢,阿娘怎么办?阿娘怕黑,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倪芷说着,小小的身躯开始扭动挣扎起来,想从傅沛白身上跳下去。 傅沛白脚下一顿,手下用力搂紧倪芷,强迫着自己冷静地回道:芷儿听话,先跟哥哥走,等会哥哥再回来陪着你娘亲,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倪芷挣扎的动作小了,断断续续的哭,真,真的吗? 真的,哥哥永远都不会骗你。 倪芷重新搂紧傅沛白的脖子,将头轻轻的伏在了她的肩上,抽噎道:好。 第86章 唤阿沛 蒙蒙细雨下的般若寺,此刻灯火通明,远远的便能听见寺内传诵着的佛经声,整齐划一,响彻整座山林。 傅沛白抱着倪芷走在上山的小道,脚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但她走得又快又稳。 因着有茂盛大树的遮蔽,雨水被遮去不少,不过仍几滴雨滴落在头上,顺着脸颊滑落,冰冰凉凉。 她沉默地走着,听着空灵悠远的诵经声,直到眼角出现一席月白的女子长衫,她才驻足停下。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落到了十七清冷艳丽的脸上。 十七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此刻正微微俯视着她,手里的竹伞尽数往她这边倾斜过来。 昏黄的夜色下,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流淌着一些傅沛白看不懂的情绪。 她怔怔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十七没回答,也什么都没问,将伞递过去说道:把她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对方一副知悉一切的样子让傅沛白有些疑惑,不过她并未深思,对倪芷说道:芷儿,你先跟这位姐姐回寺庙,哥哥去陪你阿娘,明早再来接你。 倪芷紧紧搂着她的胳膊不放手,神情满是抗拒。 傅沛白轻轻拍拍她的背,放软了声调,这位姐姐就是昨日那位姐姐,你见过的,不记得了吗? 倪芷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十七后,小声道:记得的。 那你先跟这位姐姐走,等天亮了,哥哥就来接你去见你娘亲,好不好? 倪芷抱着她胳膊的手缓缓松了开来,点了点头。 傅沛白将倪芷放下来后十七便朝小姑娘伸出了手,但倪芷神情还是有些怯怯的。 十七露出温柔的笑,白净的手掌抚上小姑娘脏污湿润的发,轻柔地摸了摸那小脑袋,嗓音温和,芷儿,先跟姐姐走好吗?傅哥哥还有事,她忙完了就会回来接芷儿了。 女子的笑跟说话的声音都太轻柔了,倪芷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十七的手。 傅沛白见安顿好了倪芷,紧绷的心松了几分,谢谢你了,十七。 伞,你拿着。 不用了,你带着芷儿回去吧,傅沛白说罢,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临至拐弯处,她像是心有所感,不由回过头去,在凄迷的夜色里,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瞧见了远方石阶上女子和女孩的朦胧身影。 十七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倪芷,也正看着石阶下的傅沛白,两人就这么隔着沉沉夜幕无声对望。 傅沛白微微仰着头,抬起一只手挥舞着,做了一个让她们快走的手势。 台阶之上的十七也很快扬手冲她挥了挥,傅沛白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酸软,她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向着山下大步离开了。 回到义庄的时候看守的男子仍旧在打盹儿,傅沛白没打扰他,径直走进了摆放倪芷母亲尸体的房间。 关上门后,整间屋子黑漆漆的,唯有窗户渗透进来的微茫月光落在那白布上,反出一些光来,显得有些诡异。 她站得笔直,盯着白布下隐隐约约的身形轮廓,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沉默少顷后,她缓缓跪下,对着台子叩头,额头触地,发出清晰的响声,声音荡漾在空旷的屋内。 你放心,我会照顾芷儿,我会让她平安幸福的长大,说罢,她又叩了两个响头。 而后她找了个角落,无力地抱住双膝,将头深埋其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竖日,义庄看守的男子睡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这活计真不是人干的,没个值房,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说着他揉了揉酸软的四肢,按例去一间间停尸房检查。 这检查自然不是为了查是否进了贼,丢了什么物件,而是查看停放的尸体腐烂程度如何了,若是严重的,得通知亲属赶快来领走。 不过说是检查,他通常也只是敷衍地看几眼罢了,能把死人拉到这义庄来摆放的,大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即便是,也不过是仆从,不受宠的小妾一类,家主觉得死在家里晦气,便给拉到这义庄来停放,所以现下整个义庄也就摆着两三具尸体。 男子哼着小曲打开最后一间房,刚走进去,就吓了一跳,本该空空荡荡只摆放尸体的屋里,这会角落那却蜷缩着一个人。 男子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走过去,不轻不重踢了那人一脚,你,你谁啊?死的还是活的? 傅沛白猝然惊醒,瞳孔紧缩,她下意识地拽住男子的脚,将人拖倒在地后,五指大张捏住了对方脆弱的咽喉。 男子吓得大惊失色,在地上扭动嚎叫起来,杀人啦!救命!救命啊! 傅沛白不知是淋了一晚的雨还是怎么的,现在头痛欲裂,她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甩了甩头让脑子清醒点后,这才看清了叫嚷着的男子的脸。 抱歉。 说罢,她起身将男子拉了起来,男子这才认出眼前这蓬首垢面的少年正是昨晚来的那个。 男子被吓得不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往后退了数步,警惕道:你怎么在这? 昨夜走后不久我便回来了,你那时睡着了,是以没看见我。 男子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指了指台上的女尸,又指了指傅沛白,一脸震惊的神情,你跟这尸体在一个屋呆了一晚? 傅沛白轻点了下头。 男子吞了吞口水,干巴巴的笑,厉害,胆子真大。 不过,这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傅沛白目光沉了下来,声音低迷,她不是我什么人,但是是我害死了她。 男子识趣的没再多问,伸出手去,钱呢,拿来了吗?放几晚? 抱歉,我现在回去拿,对了,小哥,麻烦你一件事。 男子扬扬眉,斜靠着门框,说。 帮我找一些人,办一场丧事,一切都用最好的,钱你不用担心。 男子眼睛一亮,直起身子来,语气客气了不少,好说好说,不过眼下天气炎热,尸体不宜停放太久,还是尽快下葬为好,这临时搭建一个办丧事的草台班子麻,那价钱肯定是要往上加一加的。 明白,那就尽快。 没问题,公子你放心,肯定给你办妥了,最迟不过后日便可入殓下葬,我现在就去安排人。男子说罢,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义庄。 傅沛白关好义庄大门,赶回般若寺。 般若寺内正在进行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的封龛。 德高望重的高僧圆寂通常要经过几个仪式,封龛,起龛,荼毗。 在封龛之前原本是要让众人先为方丈和法师助念几天,然后为其沐浴更衣,装进往生龛中,放在寺院内的西归堂由一众僧人诵法念经的,但因着天气过于炎热,恐尸体腐败,便在昨夜之时便匆忙将方丈和法师的尸身清理整洁后装入了往生龛内。 一众僧人盘坐在大殿内,诵唱着《心经》,《往生咒》,一名身材颀长,穿着庄严僧袍的男子作为主法者拿着封条在手,捧着诵本念着:念普周法界,究竟不离当处;透过本来一着,犹如月印三潭。上来读诵功德,奉为本寺新圆寂比丘苦禅,生于安康八年正月初八,寂于平元十七年八月十七,入龛之次,庄严报地,伏愿西方好去,尘世休来,面礼弥陀,耳闻妙偈。 傅沛白安静地站在殿外,注视着这一切。 那主法者吟诵完,抬眼看向殿外,与傅沛白对视了一眼,他微微颔首示意。 傅沛白不认识他,不过这男子的僧袍是同苦禅法师一样的规制,想必也是一介高僧,便也颔首回礼。 离开西归堂后,她来到十七的屋前,暴雨后的晴天炙热得很,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怎么,她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刚想敲门,眼前竟是一黑,她急忙扶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头脑欲裂,脸上更是冷汗涔涔。 她重重地甩了甩头,再次准备敲门时,门自行开了,随即一双白皙纤瘦的胳膊伸过来,搀扶住了她的手肘。 你怎么了? 无事,芷儿呢?她说着,走进屋内,看见倪芷正安睡在榻上,小手紧紧攥着被子一角。 她走到榻边,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倪芷的脸,又替她盖好被子后才对十七低声道:多谢你了,十七。 十七并未言语,她径直走过来,伸了手,凉凉的手背贴上了傅沛白的额头,手背上传来一片滚烫之意,她收了手,蹙眉道:你发烧了。 没什么大碍,我托了人给芷儿的娘亲筹备丧礼,再来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的圆寂仪式尚在进行,咱们需得再在这里呆上几日,还得找一户良善人家将芷儿暂且托付在那,待西南之行结束后,我再将她接上一同返山,峰主心善,会允许芷儿留在山上的,傅沛白自顾自说着,并未注意到十七越发凝重的神色。 你且再帮我照看一会芷儿,我这会得去参加方丈和法师的圆寂仪式,说罢,她就要起身离开屋子,而推门之际,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跟我走。十七攥着她的手腕,不等她拒绝,便将她拉着往山下去了。 傅沛白还有些懵,去哪儿? 十七头也不回的答:医馆。 十七,我没事的,傅沛白无奈道:现下要处理的事情繁多,这点小毛病捱着就过了,不值得浪费时辰专门去一趟医馆。 十七却好似没听到,步伐更快了。 不多时,她便连拉带拽的将傅沛白带到了城中医馆。 下山时走得匆匆,她并没有带上面纱,此刻艳丽的面容尽显,惹得医馆内一片男子流连的目光。 傅沛白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但那些男子并不忌惮这面容病态,身形瘦削的少年,目光仍然肆无忌惮的落在十七的身上,从上至下,反复打量。 大夫,抓一剂桂枝汤,还有五苓散的药,我们还有事,劳烦快一些。傅沛白细长的手指轮回敲打在柜面上,面容显得有些急躁。 傅公子。 嗯?傅沛白侧头疑惑地盯着十七。 我蓦地想起今日你唤我时未再带上姑娘二字了。 傅沛白愣了片刻道:嗯......若你觉得不妥,我日后会多加注意。 十七嘴角含笑,问:你怎的会这样想? 你我相识不久,又有男女之别,怕你介怀。傅沛白说罢,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也怕你心上人介怀。 十七笑出了声,贝齿浅露,怎会,你有恩于我,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自然是你想怎的唤我便怎的唤我了。 只是我前后思量,你直呼我名,我却还唤你公子的话,便显得生分了,不如我也将公子二字省去,唤你昵称可好? 傅沛白怔怔地点头,脸颊上因着高烧浮现出两朵红晕,让她面容显得更加憨气。 那我该唤你什么呢?十七一副思考斟酌的神情。 少顷后,她嫣然一笑,眸光烁烁,轻唤了一声阿沛。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眸子,不知是被热症烧的,还是被这满室的日光眩晕了一般,脑子越发迷糊。 恍惚间,她盯着阳光下十七明媚的笑脸,像是见到了远在朝泉上的峰主同她这般温柔恬淡的笑着,唤着她阿沛。 峰主......她不由得呢喃出声,心间一片酸软,思念像是洪水,来得突兀又猛烈。 公子,药都包好了。 大夫的声音让她骤然回神,回过神来,她连忙转过头去,眼神慌乱,好,多,多谢大夫。 说罢,她提了药包,率先走出医馆,走吧,十七姑娘。 十七听到姑娘二字,眼底的笑意淡了,但她并未说什么,也抬腿出了医馆。 第87章 定决心 回到般若寺后,傅沛白先是吃了药,紧接着去见了陆清婉,同对方说了这几日的安排后,便又赶去参加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的起龛仪式。 整整一日,她同般若寺的弟子盘腿坐于大殿内,齐声念诵着《佛说阿弥陀经》《往生咒》,往日稍显喧嚣的寺庙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虔诚的诵经声,焚香袅袅升入空中,又消隐于山林间。 傅沛白不信神佛,此刻却像是最忠诚的信徒,眉眼轻阖,不甚熟稔却无比郑重的诵念着佛经,她脑子里不停闪过明文方丈以及苦禅法师同她说的那些话。 善恶有时,抉择在人,一念神魔,自在心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6) 贫僧与傅施主相识不过几个时辰,却觉相识甚久,十分投缘。 此去山高水远,人生道阻且长,傅施主定要万事珍重。 乱世之下,命如草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要做那黑白棋子,要做那执棋之人。 傅施主,你就是那个人。 她倏地睁开眼,脑子里闪烁的一幕幕渐渐散去,这是她来为方丈和法师诵经超度的第三日了。 每日沐浴在佛香之中,耳边萦绕着各式经文,她恍然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一些什么,却又仍然懵懂,佛法高深,她也仅仅只能通过佛经流于表面的理解一二。 她站起身,注视着立于殿中,那座金光闪烁的佛像,双手合十虔诚地行了一个礼后退出殿外。 今日是圆寂仪式的最后一项,茶毗。 她跟随众人来到化身窖,静默地伫立一旁。 主事的仍然是那个身材颀长的中年僧人,傅沛白通过净空小僧那已经了解到此人是方丈和法师的师弟,常年云游在外,听闻方丈和法师猝然圆寂后才连夜赶回来,圆寂仪式结束后将接替般若寺的主持一位,法号慧安。 慧安法师手持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高声诵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既随缘而顺寂,乃依法以荼毗,梦百年弘道苦行之身,入一道涅檗之境...... 言罢,他将火炬扔入化身窖中,大喊了一声烧! 般若寺大大小小的僧人念佛十声,诵唱着《西方赞》、《回向偈》,对着火窖叩首三拜。 化身窖内火苗簇长,火光映进傅沛白的瞳孔里,将她的眸色染成了一片烈焰之色。 阿沛。 听到声音,傅沛白愕然侧头,看着十七,面露疑惑。 你怎的来了? 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博施济众,慈悲之名闻名远扬,我虽不曾受其恩惠,但作为晚辈,合该来祭奠他们最后一程。 傅沛白偏回头,失神地说道:法师同我说,生死离合非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再入轮回,不必伤心。 方丈和法师自有他们的佛理大道,我等俗人自然也有随心的自我小道,两者并不冲突,于我而言,生即是生,死即是死,死了,魂魄消散,世间便再也无我,人活一世,唯有这短短几十年光阴,我只愿活得肆意,洒脱,与所爱之人不负此生。 傅沛白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浅淡的笑,也是,我想我一辈子都到达不了法师那般的境界,既看破不了这生离死别,也舍弃不了那七情六欲,这一辈子只能落于红尘中做一介俗人了。 两人交谈间,方丈和法师的尸身已经焚烧完毕,只待余温消褪,取出舍利供奉,圆寂仪式便算正式结束。 傅沛白沉沉看了一眼化身窖,正待离去,便被人叫住了。 傅施主留步。 叫住她的人是慧安法师,声如其人,有着一道温润醇厚的嗓音。 傅沛白转过身行礼,晚辈见过慧安法师。 慧安比苦禅和明文年轻许多,不过眉眼都是同样的慈悲肃穆,他大步走过来,身上萦绕着浓郁的佛香。 傅施主,贫僧有话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沛白点点头,低声对十七道:你先回去吧,带芷儿先去吃饭。 等十七离开后,她才跟着慧安法师朝一旁的小道走去。 慧安于前,她跟在其身后,两人缓缓走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若是几日之前的傅沛白定会显得有些急躁,先行发问,但几日的焚香诵经下来,她那急躁的性子好似都沉静了不少。 两人走到一颗巨大的菩提树下,慧安停住脚步,他转身微笑着注视傅沛白,问道:傅施主,为何不问贫僧有何事同你说。 法师找的晚辈,那法师早晚都会言明,晚辈问与不问都不重要。 傅施主虽年少,心性却比同龄人沉稳不少,不骄不躁,日后定大有所为,慧安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深邃的瞳孔盯着眼前的少年人,说的话似是真心称赞又似是客气寒暄。 傅沛白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面容平静。 两人对视了少顷,慧安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绿叶葱葱的菩提树,说道:明文方丈和法师一月前曾去过柏华山的青阳观,拜访了那位不世出的道家高人,嵩阳道长。 慧安停顿了一下,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傅沛白,然后继续道:说来奇哉,佛家与道家供奉不同,信仰自然也不相同,佛门讲求的是缘分因果,道家信服的是天命所归,两者本是对立,然而方丈和法师归寺之后,却时不时仰望星空,嘴里呢喃着司危既出,天下危矣。 贫僧当时适逢归山,询问之下才得知,嵩阳道长使了观星术,观测出天生异象,世间将生大乱,并将此结论告知了方丈和法师,慧安说完,看傅沛白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于是问道:傅施主就不好奇嵩阳道长到底和方丈法师都说了什么,他们才会突然将你传唤入寺,又将那神秘的木匣交于你吗? 傅沛白有些自嘲地笑笑,总该不会是那嵩阳道长卜出了我便是那救世之子的卦来吧,方丈和法师还信以为真了。 慧安突然大笑出声,失了几分高僧的稳重,傅施主,你还真是好生有趣,如你所言,你猜对了,贫僧初时听闻此说法,难以自持,捧腹大笑,不过你莫要误会,非是贫僧看轻你,而是这卦论属实荒谬,但方丈和法师却深信不疑。 慧安隐下笑意,恢复了沉稳持重的模样,贫僧不明白方丈法师的执念从何而来,固执的将这天下安定的期望寄予在一个少年身上,实不相瞒,即便是而今见到了你本人,贫僧仍然不解。 这几日,贫僧一直在观察你,能看出你为人良善,心性坚毅,可于苍生而言,非是一颗善心便能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道之前,大义之前,你会面临无数次人性善恶的抉择,舍弃一人之性命可救百人,你愿不愿意舍弃这一人的性命?救世之路崎岖坎坷,你又是否会怯懦退缩? 慧安定定地盯着傅沛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沉声道:傅施主,非是贫僧打击你,你可知,苍生二字是何等份量?一人之力如何担之。 傅沛白半垂着眼眸,哑声道:我明白。 而今放下,还来得及,乱世自有英雄出,不必非得是你我。 慧安的声音温润,语调轻缓,靡靡之音,透出一丝蛊惑之意。 可傅沛白没有被蛊惑,她只沉默了少顷,再抬眼之际,眼神清明起来,她对视上慧安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已经在大殿之内,庄严宝相之前,在心中承诺尽当竭尽去完全法师和方丈的临终所愿,此生无悔,誓死方休。 菩提树下一片安静,几缕阳光透过绿叶缝隙落到傅沛白的脸上,她哀颓多日的神色一扫而空,重新焕发出少年人的朝气,黑色的眸子在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慧安怔了片刻,他闷笑一声,继而又朗声大笑,好,好啊,到底是贫僧低看了你,方丈和法师却没看错你。 法师方才是在试探晚辈? 慧安笑着摇摇头,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给你一个选择,如若你现在选择放弃,退还匣子,你往后还可以做一个逍遥散侠,但若你选择接受,你便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了,而是为整个苍生而活。 傅沛白郑重地拱手作揖,晚辈明白。 法师所愿,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愿,天下太平,再无妻离子散,再无家破人亡,不会出现第二个痛失亲人的傅沛白,也不会再有这般凄苦身世的倪芷,她想这个世间回归幸福安定,人人美满自得。 无人去做,她便去做,救一人无法抚慰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那便去救百人,救千人,救这天下万万人,不管最终结局如何,她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第88章 亲扶棺 傅沛白这夜睡得很好,许是因为终于理清了心中的一团乱麻,精气神都提振了许多。 今日是倪芷母亲的出殡日,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叩响十七的房门。 屋门打开后,十七也是一身浅白的长衫,未施粉黛,清秀雅致,而她身侧的小姑娘也穿着一身干净洁白的衣裳,脸蛋虽然还消瘦得很,但五官精致可爱。 许是刚睡醒,小人儿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看清来人后,她嘟囔着嘴,伸手,哥哥抱。 傅沛白脸上绽出笑容,她蹲下身来,熟练地抱起倪芷,芷儿,想去看你娘亲吗? 倪芷登时便清醒了,急急答:想! 傅沛白摸摸她的头,那先跟哥哥一起去早饭吧,吃完咱们就下山。 好! 倪芷说完,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着十七,十七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当然跟我们一起了,走吧,十七姑娘。 十七浅浅一笑,走到傅沛白身侧,三人刚走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了陆清婉。 陆清婉一眼扫过她们素淡的衣物,心里有了数,没多问什么。 不过当她看到未覆面纱的十七后,却顿时皱起眉来。 其实刺客来袭那晚,十七也没带面纱,只是场面混乱,夜色昏迷,她没注意,这才是她第一次见到十七的真容。 陆清婉的目光实在太尖锐了,像要把人盯穿似的,傅沛白不动声色往十七身前挪了两步,开口道:二小姐,要一起去吃早饭吗? 陆清婉根本不理她,将她推开后,走到十七身前,语气不善地问:你到底是谁? 傅沛白心道不好,扯了扯陆清婉的袖子,二小姐,十七姑娘只是与峰主有几分相似罢了,和天极宗并无干系,你别多心。 陆清婉沉思了一会,退开两步去,冷哼道:难怪你对她凡事颇为上心,原来是因着有几分像我阿姐。 傅沛白有些尴尬,不敢去看十七,眼神胡乱地四下瞟着,走吧,走吧,咱们叫上桑姑娘,一起去吃早饭。 哼,穿着一身白衣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不及我阿姐半分风姿,阿沛,你说是不是? 傅沛白身子一僵,心中大窘,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干笑道:各有风采,各有风采。 什么叫各有风采!孰优孰劣,总有个高低,你今天必须说清楚,否则回山之后我就告诉我阿姐,你下山后跟一个女子纠缠不清。 傅沛白顿时急了,二小姐!你可不能乱说,我和十七姑娘清清白白,哪有纠缠不清。 那你倒是说啊,我阿姐是不是比她好看,是不是比她美? 傅沛白微微垂下头,从喉间挤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嗯字。 陆清婉听见后像是得胜一般,耀武扬威地扬起下巴,一副倨傲的模样,我告诉你,我阿姐的相貌你远不及万分之一,便是有几分相像,也不过是乍眼一看罢了,阿沛对你好,都是因着这几眼恍惚相似,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十七面容平淡,似乎并不为此生气,只幽幽地道:小女子俗人之姿,自是有自知之明的。 傅沛白着实怕陆清婉再说些什么,抢先道:二小姐,你若不同我们去吃早饭的话,我们便先走了,十七姑娘,走吧。说罢,她迈开长腿,向着斋堂走去,十七也随即跟上。 陆清婉抱臂盯着那两大一小的背影,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偏偏还有个讨人嫌的突然凑上来,轻飘飘地道:他们瞧着可真像一家三口。 陆清婉狠狠瞪了一眼桑韵诗,转身回屋,将房门摔得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而走在路上的傅沛白还沉浸在颇为尴尬的情绪中,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同十七道个歉,耳边便传来倪芷软软糯糯的声音。 哥哥,真的有人比十七姐姐长得还好看吗? 傅沛白停下脚步,心下踌躇如何作答,余光瞥见十七笑弯了眼。 小芷儿乖,世间美人无数,自然有比姐姐长得更漂亮的,傅哥哥的心上人便比姐姐长得好看,方才他不就说了吗? 倪芷撇着嘴,可是,可是姐姐和哥哥最般配了。 小姑娘童言无忌,说者无心,但难免听者有意,傅沛白尴尬得手脚都僵住了,她正准备开口,十七抢先道:芷儿,日后可不许再这般说了,傅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姐姐和哥哥只是普通朋友。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说道:芷儿,般配与否不能以相貌度之,两人之间,首要的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往后你长大了,便明白了。 才刚五岁大点的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她趴在傅沛白肩头不说话了。 傅沛白心间的尴尬消褪了一些,她搂紧倪芷道:走吧,十七姑娘。 随后三人去吃完早饭,下了山去,到义庄的时候,那收了傅沛白不菲银两的看守已然将一切准备妥当了。 一列身着丧服白衣的送葬队伍,皆都手持白幡整齐待发。 队伍中列是八个壮汉抬着灵柩,队伍末尾则是带着喇叭二胡奏丧乐的,队伍的两侧则分散站着几个白衣白头巾的中年妇人,她们一部分抱着香蜡纸人纸锭等祭奠用品,余下的则向天挥洒着浅黄色的冥币。 漫天飞舞的冥币纸钱洋洋洒洒的落下,有零碎的落到了傅沛白的头上,倪芷伸出小手替她拿了下来,捏在手中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呀?哥哥。 傅沛白目光沉沉,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义庄看守的身边问:时辰到了吗? 那看守从中捞了不少油水,低头哈气的笑着,今天适逢天赦日,诸事皆宜,是个出殡入土的好日子,待到辰时二刻便可出发了。 傅沛白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守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的笑多不适合眼下的场合,便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哥哥,阿娘就在那个长盒子里吗?倪芷怯怯地指向队伍中那个红棕色的楠木棺材。 傅沛白艰难地点点头,她并不想骗倪芷,这是小姑娘迟早要面对接受的事。 顷刻间,倪芷的声音便带上了哭腔,阿娘死了是吗? 芷儿,你阿娘只是离开了这个世间,但她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你会一辈子记住她的,对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7) 对,我,我会永远记得阿娘,我不会忘记她,我......我......余下的话尽数掩埋在了嚎啕大哭中。 伴随着小姑娘悲痛欲绝的哭声,吉时也到了,看守的男子挥动双手,凄婉绵绝的哀乐立刻奏响,那挥洒着纸钱的妇人更加卖力,烈日长空下,淡黄色的零碎冥币在半空中飘荡,又轻飘飘落于地上。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义庄,往城外一块择好的墓地行进,路上的三两行人还以为是城中哪户大户人家有人去世,办的这么一场声势浩荡的丧礼,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那躺在名贵棺材中的女人不过是一个难民巷中身份低微的流民罢了。 于傅沛白而言,那里躺着的只是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耳边那连绵不绝的凄凉哀乐奏得人心绪也越发沉重,傅沛白停住脚步,侧身同十七说道:替我抱一会芷儿。 十七点头接过倪芷后,就看见傅沛白大步走到棺材旁,同一个抬棺的男子交谈两句后,那男子就退出了抬棺队伍,傅沛白顶替了他的位置,亲扶灵柩。 扶灵柩本该由逝者亲人来做,但倪芷还小,无法完成,傅沛白算是代替倪芷,可她与逝者非亲非故,僭越地亲扶灵柩,原本犯了诸多忌讳,于自身气运有损。 不过显然傅沛白根本不在意这些,她手里稳稳地扶着棺材,身形笔直,替倪芷送她娘亲最后一程。 送葬队伍在一刻钟后到达了下葬的墓地。 那看守虽然是个中饱私囊,谋取私利的主,但到底还是按傅沛白的要求将整场丧礼办得妥当。 这坟地挑选得也不错,远离道路,视野宽阔,算是个清净的地界,墓碑已然牢固扎于土中,碑后便是一个两丈深的深坑,足以掩埋好棺椁。 傅沛白重新抱好倪芷,静默地看着一众人忙碌着下葬前最后的仪式。 待所有都筹备妥当后,随着看守男子高声的一个放字响起,八个壮汉缓缓下放坠着棺材的绳子。 哀乐再次奏响,唢呐二胡此起彼伏,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的冥币,一捧捧黄土泼洒在棺材上,渐渐地埋没住大半的棺材。 在傅沛白的注视下,最后那口红木棺彻底掩埋于黄土之下了。 倪芷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她紧紧地搂着傅沛白的脖颈,将傅沛白勒得颈间的青筋隐现。 不过傅沛白没有拉开倪芷,而是任由小姑娘这样箍着自己。 她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倪芷现在的心情,她没办法宽慰倪芷,她深知那些安慰的话在生死面前多么苍白无力,她能给的,只有这样一个拥抱。 第89章 待善后 丧礼结束后,傅沛白抱着倪芷返回般若寺,小姑娘早已哭得没了力气,身子软软地伏在她的肩头,眼睛红肿,低声抽噎着。 傅沛白一直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渐渐将她哄睡着了。 将倪芷放到十七房间的床榻后,陆清婉跑来说已经收到了陆文成的回信,让她们继续西行,至于般若寺一事,天极宗会派人出山调查。 这正合傅沛白的想法,在此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她们的确该启程前往西南了,但眼下,还需得将倪芷妥帖安置后,她才能安心上路。 傅沛白找到慧安法师,简略地将倪芷的身世经过说了,让他帮忙寻一户善良可靠的人家,暂且将倪芷托付在那,待她从西南返程时再接走倪芷。 慧安欣然应允,立马就派手下的僧人去城内寻了,傍晚的时候便传回了消息,说是寻到一户樊城普通的农户人家,那户人家笃信佛门,一家四口都是朴实诚挚的人,信得过。 傅沛白未见其人,便怎么也放不下心,她亲自下了一趟,去到那户人家与主人家见了面,几番交谈下来,的确是如慧安所言,这一家人淳朴敦厚,她才放下心来。 她拿出沉甸甸的一袋碎银递给那老实巴交的主人家,把那憨厚的中年男人吓得连连推拒。 但她异常坚定,最后那老实的男人磨不过她,到底还是收了。 这事忙完后,傅沛白回到般若寺同众人一起吃饭,倪芷坐在长长的板凳上,整个人恹恹的,往日吃饭颇有傅沛白气吞山河的气势,今日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中的白饭。 傅沛白叹了一口气,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碗中,芷儿,没胃口吗? 倪芷摇了摇头,乖乖地吃下那筷子菜。 傅沛白又是一声轻叹,也不说话了,桌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但仅限于傅沛白倪芷和十七这一边。 陆清婉和桑韵诗那边却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两人各坐一方,原本也是安静地吃着饭,直到两双筷子夹向同一碟菜中相互触碰时,气氛便紧张了起来。 两人为着一根青菜,互不相让,四根筷子好似博弈一般,你夹我拦,你伸我挡,将那一盘菜弄得汁水四溅,乱七八糟的,哪有还有能吃的模样。 陆清婉气结,扔下筷子,拍桌大吼:桑韵诗,你是不是非得跟我作对! 哪能儿啊,二小姐,奴家哪敢和您作对。桑韵诗柔声笑着,语气虽是退让,神色表情却看不出半分话中之意。 陆清婉自然看得出来,她心中更气,偏偏拿这妖女无法,索性腾地起身,离开了饭桌,眼不见心不烦。 傅沛白搁下筷子,无奈道:桑姑娘,你明知二小姐脾性,谦让她一二即可,为何总的要逗弄她? 桑韵诗愉悦地勾起唇角,反问:你不觉得二小姐发起火来格外有趣? 傅沛白摇摇头。 桑韵诗并不多作解释,她突然看向十七,笑得别有深意道:想必十七姑娘也定是十分了解这逗弄旁人的个中趣味吧。 十七神色不变,斯文的继续吃着碗中饭菜,轻描淡写回道:不知。 傅沛白听得有些莫名,她没多想,继续替倪芷夹菜照顾着她吃完这顿晚饭。 入夜后,寺庙安静了不少,唯余蝉鸣蛙叫,傅沛白踌躇了片刻后叩响了十七的房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女子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了精致清晰的锁骨,一头青丝尽数倾下,余有几缕垂落在肩上。 对方素来明艳的面容清淡了不少,眼神显得有些慵懒倦怠,抱臂倚靠着门框,虽未言语,但眼神已然发问。 傅沛白轻咳了一声,将目光挪到门框上,我来看看芷儿,她睡了吗? 还没有,进来吧。十七侧过身让傅沛白进了屋。 傅沛白走到榻边,见倪芷乖乖地躺着,眼睛睁得溜圆,一旁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芷儿,你识得字吗?傅沛白边问边拿起了那本书,粗粗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名人名事的话本。 不认识,是姐姐念给我听的。 傅沛白有些意外,十七这个人面相冷艳,初见时总会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所以倪芷第一次见十七的时候便有些害怕,但几日的相处下来,倪芷已然和十七熟稔亲近了,姐姐姐姐的叫得欢快,而十七面对倪芷的时候也总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不见半分冷淡之意。 傅沛白投去一个致谢的微笑,酝酿了一番说词后开口道:芷儿,你以后愿不愿意跟哥哥一起生活? 倪芷从被子中爬起身来,盘着小腿,认真地点头,愿意,愿意的! 那好,但是现下哥哥和姐姐需要去一趟远方,得花些时日,路途遥远,不方便带你同去,所以哥哥找了一户好人家,暂且将你托付在那,等哥哥办完事回来,再带你一起走,可以吗? 听到要分离,马上去到一个陌生的家里,倪芷有些害怕,但她不是骄纵蛮横的大小姐,虽然心里不怎么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会乖乖等哥哥的。 傅沛白心间一阵柔软,她靠近倪芷抱了抱她,向她承诺,你放心,哥哥办完事就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到哥哥生活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好很善良,他们也会待芷儿好的。 倪芷甜甜地笑起来,好。 解决完倪芷的事后,傅沛白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离开十七房间后,趁着天色未晚,她在院中练了一通剑,下山的这几日不是疲于赶路便是遇上各种突发事件,练武一事搁置了不少时日,这会得了空自然是要勤加练习。 她将天极剑式和明霄剑式都舞过一遍后,正是收剑调理内息时,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人声。 傅施主如此年少,剑法已然出神入化,实在是令人佩服。 傅沛白错愕地转身,看见慧安法师朝她走了过来,她如今耳力不俗,方才却是连一点脚步声都未听见,可见慧安法师的轻功已入极境。 她恭敬地行了礼,晚辈见过法师。 慧安和蔼一笑,傅施主可愿同贫僧切磋一二? 傅沛白欣然应下,能与武功高强的前辈切磋,于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她自然是要牢牢把握住。 她放下佩剑,走向一侧,抱拳道:请前辈赐教。 慧安微笑不语,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竖立于胸前,算作回礼,随即他先发制人,身形左右晃动间,化作重叠魅影,转瞬便来到了傅沛白身前,击出一掌。 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傅沛白并未看清慧安是如何窜出这几丈来的,但耳畔掠过呼啸的风,让她下意识地闪避,将将躲过慧安的掌势。 两人随即纠斗在一起,攻守兼行,初时傅沛白还能与之不相上下,但随着慧安的动作越发迅猛,她眼前的人形几乎化作一团黑影,肩上腰腹很快便受袭,让她踉跄后退了两步。 不过她不愿就此认输,站定后又与慧安打斗再一起,但实力的差距过于明显,傅沛白最后还是落下阵来。 虽是输了,但她心中畅快,途中也偷师学艺了不少慧安的招数,她甘拜下风地抱拳道:法师武功高深,晚辈自叹不如。 慧安爽朗地笑了笑,傅施主,贫僧已经许久未与人这般畅快的切磋了,贫僧合该多谢你才是,你未到及冠之年,便已有如此武功,远超同辈之人万千,想必定是从小勤学苦练,才能有如此造诣。 傅沛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法师谬赞了,晚辈愚钝,学武也不过一载有余,因着某些机缘巧合才得了这番功夫,还需发奋努力才是。 慧安讶异道:难怪,方才你我交手之际,贫僧便察觉到你体内有一股受到桎梏的强大内息暗暗涌动着,而以你如今的丹田肺腑,无法容纳这股强大的力量,若是某日这内息冲体而出,轻则经脉尽裂,武功作废,重则爆体而亡,傅施主可想好了对策? 傅沛白联想到之前在山上吐血的事,又想到了阿若和峰主的再三叮嘱,心里沉重了几分,看来这股强大的力量当真是一柄双刃剑啊。 她沉默了少顷回道:不曾,晚辈的身体是某日突然发生的变化,不明缘由,依法师所见,这奇怪的力量可有解? 慧安摇了摇头,于医理之上,贫僧只略懂皮毛,世间唯有医圣可治万般杂症,不过医圣此人,不知其名,颇为神秘,难寻踪迹啊。 傅沛白暗暗将此记于心上,多谢法师告知晚辈。 傅施主,往后作何打算? 去西南完成私愿及苦禅法师交代的事后,返山习武,待武功更为精进后出山,结交世间广大正义之士,探寻登陵下落,匡扶大道,还天下以太平。 院内寂静,少年的眼光灼灼,皎洁清冷的月光的洒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人影。 慧安微微躬身,朝着比他小了十几岁的晚辈庄重致礼,贫僧身为般若寺住持,无法同傅施主一道前行,贫僧只能在此祝愿傅施主此去一帆风顺,所愿皆能成真,待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之日,贫僧将率般若寺众人亲贺傅施主。 傅沛白哪里受过前辈的这般大礼,她局促地后退了两步,微微抬手,脸上露出了与年纪相衬的腼腆笑容。 不远的一处山头,这一幕尽数映入一名黑衣人眼中,他沉默地伫立眺望着,少顷后飞身而去,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于浓厚的夜色中。 第90章 再启程 天亮之后,便是出发的日子,傅沛白一大早便收拾好了行囊,先是去叫醒还在睡梦的陆清婉,再是桑韵诗,最后来到十七房间时,对方已然整顿好了,一袭素淡的轻衫,面覆薄纱,看着她的眼里有明晃晃的浅浅笑意。 傅沛白只瞥了一眼,就挪开目光,去牵屋内的倪芷。 倪芷表情低落,一直瘪着嘴,傅沛白习惯性地将她抱起来,轻声哄慰着走出房间。 陆清婉和桑韵诗两人也收拾好了行李,站在院内,两人之间隔得老远,陆清婉脸上的不耐和烦闷更是显而易见。 走吧,该出发了。傅沛白说罢,先行往着山门走去。 山门处,慧安领着一众僧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着那少年人的身影和三位曼妙身姿的女子后,慧安几步上前,阿弥陀佛,贫僧携寺内弟子来此为傅施主送行,此去路途漫漫,愿君保重。 傅沛白深知慧安话中的深意,此路途非西南之行,而是她即将要走上的那条拯救苍生的重任之路,其中有几多艰难辛酸尚未可知,但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她深深弯下腰,恭敬地作揖,晚辈谢过慧安法师,法师也要多加保重。 虽然她才来般若寺短短几日,与明文,苦禅,慧安都相识不过这几日,可她恍然觉得在这里过了许久,心里顿悟了许多,也认清了日后自己想走的道,于心性上,成长了不少。 离别的话总是道不完言不尽的,傅沛白还是牵着倪芷踏上了下山的小道,半个时辰后,她们来到那户普通农户家里。 那一家人早早等在了院外,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儿子。主人家是个中年男人,他一见着傅沛白身边的倪芷,便憨厚地笑了笑,有些局促地走过来,搓搓手,傅公子,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姑娘吧? 嗯,她叫倪芷,今年五岁,赵叔,接下来的日子劳烦你了,不出两月,我就会回来接芷儿的。 俺知道,傅公子你放心,俺会把小姑娘当自己孩子疼的。 男人说完,微微弯腰,粗糙地大手撑在膝上,冲躲在傅沛白身后的倪芷招了招手,你叫芷儿是吗?俺叫赵二,你以后可以叫俺赵叔,这是俺婆娘,你叫她钱婶就可以了。 还有这是俺的两个娃娃,大的一个是哥哥,小的一个是弟弟,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以后你可以和哥哥们一起玩,要是他们欺负你的话,你告诉俺,俺狠狠地揍他们,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男人生得面方脸阔,黢黑地脸上笑起来有褶子,透露出一股老实人的淳朴劲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8) 倪芷盯着他,还有有些害怕,她爹早逝,自她有印象来,便从未见过爹爹,更没有享受过父爱。 傅沛白轻轻推了推她,弯身同她讲话,去吧,芷儿,赵叔叔是好人,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倪芷看了看傅沛白,又回头看向十七。 十七几步上前,摸了摸倪芷的脸,温声细语道:芷儿别怕,傅哥哥不是答应了你,会回来接你的吗? 倪芷点点头,终于鼓起勇气,她向前走出两步,伸手握住了男人向她伸来的手,这双手比她的手宽厚不知多少,能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虽然无比粗粝,却很温暖。 她迷糊地想着,若是自己阿爹活着,他的手应该也跟这个叔叔一样吧。 赵大哥,这段时间便有劳你了,万分感谢,以后若有事需要在下帮忙的,赵兄尽可直言。傅沛白真诚地说道。 男人摆了摆手,表示客气了,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傅沛白一行人终是要启程了。 她牵着马,立于路边,整个人处于逆光之中,看不清神情,同不远处站在院外模糊的五个身影挥手告别,那几个人影也齐齐挥手回礼,属其中那个最小的身影挥动得最卖力。 傅沛白翻身上马,将十七也拉上马,旋即高挥马鞭,随着一声轻喝,她们驾马离开了樊城。 四人按照慧安法师指出的近路一路奔驰,路上经过了一两个小的城镇,稍作歇息后继续上马赶路。 因着在般若寺耽搁了不少日子,傍晚时经过一座富饶繁华的城池她们也并没有选择留宿,而是继续向前奔驰了几十公里。 按照舆图,原本前方应该是有一座小村庄的,但当夜幕降临,傅沛白几人赶到时,只看到一片荒凉破败的村落残迹,显然这里已经许久不住人了,杂草丛生,绿枝藤蔓缠绕在断壁残垣上。 傅沛白跳下马,从怀里摸出舆图,发现往前近一百公里都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看来眼下她们只能在此勉强凑合一夜。 她将十七牵下马,又将马匹驮着的一众行李卸下来,接着对晚她们片刻驰马赶来的陆清婉说明现在的情形,二小姐,前面已经没有城镇村庄了,咱们今夜就在此休整吧。 陆清婉不悦地皱起眉,她颇为嫌弃地打量起破破烂烂的村庄,抱怨道:这么乱,这么脏,这怎么睡? 二小姐,你执意跟来时,我便与你说了,这一路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免不了会风餐露宿,今夜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陆清婉虽然不满,但也知晓眼下确实别无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翻身下马,她正从马褡子上取下行李,眼前就出现一只柔白的芊芊玉手。 尽管是在朦胧月色下,桑韵诗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也难掩风情,她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声音婉转,二小姐,劳烦扶一把小女子。 陆清婉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伸出手去,说是扶,不如说是扯,碰到那双柔软细腻的手后她便一发力,将人给拽了下来。 桑韵诗脚下踉跄,虚虚地撞向陆清婉,陆清婉赶紧伸手一推,脸上浮出嫌恶之意。 随即这两人又展开了你来我往的拌嘴之争。 傅沛白已经见怪不怪了,她麻利地拾起地上的几个包裹,往村庄深处走去,准备找一处能遮风避雨,稍微干净的地界。 寻了一圈后,勉强找到一间屋瓦还算完整的屋子,不过这屋子几面窗户和木门早已破落,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 她挽起袖子,风风火火地就开始收拾起屋子来,她干惯了这些粗活,本能地包揽着一切,不过片刻后,她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十七也学着她的模样,挽起长袖,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出去等着就行,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能干完。傅沛白整张脸掩在月光下细碎的扬尘中,她说话时眉眼微动,表情认真极了。 十七静静地注视着她,又轻声道:我帮你,两个人收拾总归要快些。 真不用,这里灰大,等会你衣服该脏了,再说了,我是男子,这些粗活杂活本该我来做。说这话时,傅沛白像是为了匹配男子二字,微微挺起胸膛,面带笑意,半空中悬浮着的密密灰尘也遮掩不了她明亮的眼睛。 十七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轻触在掌心,她有片刻恍惚,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掌心微痒,还是她心中微动。 她盯着傅沛白少顷后,才放松了神情,柔声道:好,若是需要帮忙,唤我便是。 傅沛白点点头,待十七出去后,她就开始清除屋里的杂草杂物,打扫灰尘,没一会,便拾掇出一间能睡人的空旷屋子来。 十七姑娘,二小姐,桑姑娘,收拾好了,进来吧。 陆清婉第一个钻进屋子,她四下打量后,嫌弃的话刚要说出口,看了看辛苦收拾的傅沛白,最后还是将话憋了下去,软下声音道:辛苦你了,阿沛。 没事,委屈二小姐了才是,你就睡这角吧,等会我去捡一些干草回来给你做一个简易的地铺。 陆清婉甜甜地笑着回:好,谢谢阿沛。 桑姑娘就睡这边,十七姑娘睡这边。傅沛白又依次指了指另外两侧能避风的墙角。 陆清婉扫视过那两名女子,眼神中带上些警惕之色,那阿沛你睡哪? 傅沛白指向对面那间破屋烂瓦的小屋,我睡对面那间屋子。 我不想跟这两个女人睡一起,我要跟你睡一屋。 傅沛白立马就拒绝道:那怎么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万不妥。 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再说了,我两只是睡一个屋,又不是挨着一起睡,有何不妥? 总之坚决不可。傅沛白自知和陆清婉争辩无益,言明自己的坚决态度后便出了屋子,去外面拾捡干草。 中途她有些担心陆清婉会不会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又口无遮拦的向十七和桑姑娘撒气,便匆匆拾起一大堆干草后赶回了屋子。 一进屋,只看见那三个女子各自站在三角,互不搭理对方,貌似没发生什么,她松了口气,挨次去打理好三个地铺,拍了拍手道:好了,你们早些歇息吧,咱们明早还要赶路。 说罢她刚要转身离开,陆清婉几步窜到她身前,愤愤道:我说了我不要跟这两个女人睡一起! 二小姐,别胡闹了。傅沛白一脸无奈。 陆清婉跺了跺脚,跑出屋外,走进一旁的木棚中,置气一般的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闷声道:我今晚就睡这了! 傅沛白盯着那木棚上稀碎零散的草垛,又看了看棚内那一长条石渠,面露难言道:二小姐......你确定要睡这? 是,我就睡这了,谁都别劝我。 傅沛白刚想说出这木棚是干嘛的,桑韵诗就迈着细碎小步走了过来,身子倚靠在窗栏上,盯着木棚中的陆清婉,眼神玩味,二小姐既然如此坚定,那便祝二小姐今夜好眠咯。 傅沛白瞥了眼桑韵诗,很明显对方也知道这木棚是做甚的,这会该是又起了心思想逗弄陆清婉。 傅沛白没这种心思,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二人吵闹,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二小姐,起来吧,这是猪圈。 说完之后,她便看见陆清婉的表情先是变作呆愣再变作震惊而后是惊恐万分,随即一声尖叫响彻夜空。 陆清婉乍然弹起身,猛地冲出了猪圈,她跳着脚连连拍打着身上的衣物。 桑韵诗笑得花枝乱颤,二小姐,真是想不到你竟然喜好夜宿猪圈,属实令人惊奇。 女人连绵不断的笑声无疑是摧垮陆清婉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桑韵诗! 伴随着一声怒喝,陆清婉当即运发内力一掌击向桑韵。 傅沛白见她是真的发火了,动了真格,连忙跳出身来,拦下她这一招,打着圆场道:二小姐,桑姑娘这是戏言,做不得真。 你让开! 陆清婉恼羞成怒,此刻连眼角都发了红,她何时被人这般出言羞辱过,偏偏又是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她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顿这个妖女不可。 傅沛白夹在两人中间两相为难,劝又劝不动,拉又不敢拉,着实犯愁。 桑姑娘,陆姑娘,犯不着为此等小事大打出手,闹出嫌隙,依我看,桑姑娘方才所言虽并非恶意,但也着实是冒犯了陆姑娘,便先行退让一步,道歉一番,可好?十七出声劝道。 不过还没等桑韵诗表态,陆清婉就恶言相向道:要你多管闲事,惺惺作态! 唉,二小姐你这是什么话,十七姑娘好心开导你我二人,你怎的将人说得这般不堪呢? 桑韵诗微微摇头说道。 陆清婉狠狠睨着她,合着你两现在是一伙的了是吧,行啊,联合起来欺负我是吧?阿沛!你要帮谁?! 傅沛白莫名其妙被扯入争吵的漩涡中心,她一脸莫名,干巴巴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二小姐,你多虑了。 你帮她们不帮我是不是?! 傅沛白无辜地半举起手来,我没有。 那你就是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二小姐,咱们都是一起的,应该相互帮衬扶持才是,谈何帮谁不帮谁的。 陆清婉被傅沛白这模棱两口的话气得牙痒痒,但又不愿冲她发脾气,只能将怒火冲着桑韵诗和十七发泄,她咬牙切齿地开始斥骂起来,横竖就是那几句居心叵测,暗怀鬼胎之类的话。 傅沛白立在一旁,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91章 遇刺客 吵到夜深了,只有陆清婉一个人还在聒噪不休,桑韵诗抱臂倚靠在门栏之上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而十七则安静的伫立在一旁。 傅沛白初时还劝慰几句,后来乏顿了,便也闭了嘴。 她们三人皆都不说话,安静的废弃村落里便只听得见陆清婉一个人的声音,显得她像个撒泼打诨的骄蛮小姐。 她最终还是闭了嘴,恨恨地瞪了一眼十七和桑韵诗,转身回了屋子,躺在地铺上和衣而睡。 让人头疼的二小姐走了,傅沛白困顿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十七姑娘,桑姑娘,这里不便洗漱,便委屈你们一夜了,待明日我们赶到下个城池后,再行梳洗休整,你们快去歇息吧。 桑韵诗心情颇好,冲傅沛白抛了一个媚眼道:这一路傅公子最为劳累,你也快去好生休息罢。 傅沛白好似一点也接收不到她那多情似水的眼神,正经地点了点头。 桑韵诗转身回屋,十七却是不动。 十七姑娘,还有事吗? 十七盯着傅沛白鬓角上莹泽的汗珠,轻声地问:不累么? 傅沛白以为她是指方才自己收拾屋子的事,便笑着摇摇头,不累啊,就收拾这么一点东西,哪这么容易累。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带着我们三人前往西南,大小事务尽数包揽在自己身上,事事操心关怀旁人,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纵有心事,亦不愿袒露,憋闷于心,这样不累吗? 傅沛白温和地笑了笑,应该的麻,二小姐是宗主的女儿,从小金枝玉叶,随我远赴西南,为我引路,我合该迁让着她,至于你和桑姑娘,原本就是两个弱女子,自然也该诸事照拂着你们,不是吗? 十七摇了摇头,细长的眉微微蹙起,不是的,没人要求你这般,你也毋须做到这般,我和那两位姑娘不是三岁小儿了,懂得照顾自己。 你不用事无巨细的操心我们,再来,有苦便言,有疼便喊,凡事若都藏于心间,不与人言,迟早是要心生郁结的,傅沛白,你不必活得如此劳累。 傅沛白怔住了,十七的语气并不温柔,但她听得出来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她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十七。 十七的眉眼舒缓下来,脸上带上轻浅的笑,她正要说些什么,屋里传出陆清婉的咆哮声,你絮絮叨叨拉着阿沛说什么呢?还睡不睡觉了! 十七和傅沛白对视一眼,皆都无奈一笑,而后各自分开,回屋歇息。 入夜,雾影沉沉,月朗星疏,乡间的村落归于寂静,偶有夜莺啼鸣一声。 一道黑影出现在一颗参天大树的枝桠上,高大的身形随着枝桠缓缓上下摇晃,而后黑影一闪,消失于空中,再次现形时,已经出现在了傅沛白睡下的破烂木屋里。 黑衣人通体全黑,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露在外边,那双眸子紧紧盯着地上熟睡的少年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少顷后,他迈出步子朝着傅沛白走去,黑靴触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就在他迈出第二步时,地上那个本该处于睡梦中的人却骤然睁眼,腰侧的利剑出鞘,下一刻,那银光冷冽的剑刃便比在了他的脖颈上。 傅沛白厉声道:你是谁? 黑衣人眼中闪过片刻错愕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双指一伸,叮的一声,轻巧地弹走了脖颈间的剑,转身欲逃。 傅沛白哪能如他所愿,她五指大张,立马扣上黑衣人的肩胛,冷喝: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扭身,试图摆脱傅沛白的桎梏,但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武功,扣住肩胛的那只瘦削手掌竟然纹丝不动。 一人欲逃,一人奋力拦截,两人很快双拳四手的缠斗在一起。 木屋狭小,不时有砖瓦被两人的内力气息震碎,噼里啪啦地落地,这声响很快惊动了对面屋子的三个女子。 陆清婉到底是武林世家出身,她先行翻身而起,冲出屋来,见到木屋之中缠斗的两道身影,二话不说便加入了其中。 傅沛白分出心神大喊:二小姐,你攻其上,我攻其下! 陆清婉闻言照做,她本身功夫便不低,而黑衣人又一心想逃,这会便被这两人缠住了,无法脱身。 他眸光一冽,从一侧黑靴中摸出一把精光闪闪的短刃匕首,手腕翻转,朝着陆清婉面上一挥。 陆清婉只感受到眼前闪过一道迫人的寒光,她睁大了眼,迅速退开,虚虚地躲过此击后,却盯着黑衣人手中那柄银刃匕首微微出起神来。 黑衣人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躲过傅沛白一掌后,他再次挥动匕首袭向陆清婉。 傅沛白大骇,爆喝道:二小姐!小心!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9) 陆清婉回过神来,那道寒光已经逼近眼前,她瞳孔紧缩,已经来不及闪躲,索性闭眼认命。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鼻尖反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随后耳畔响起桑韵诗一声闷哼。 桑姑娘!傅沛白大惊失色,已经无暇去管那趁乱逃跑的黑衣人了。 陆清婉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她半扶着受伤的桑韵诗,整个人有些呆滞。 还好,伤口不深,我去拿药。傅沛白粗略扫了一眼桑韵诗的伤势后,急急跑回屋内翻找创伤药。 陆清婉一下瘫坐在地上,也带着桑韵诗靠在了她的腿上,她盯着桑韵诗脖上离致命处不足一寸的血线,不可置信地问:你......为什么...... 桑韵诗即便是受伤了,脸上也带着轻佻的笑容,二小姐这般尊贵的人儿,怎能轻易受伤? 她一说话,那原本细细的血线便渗出一股股的鲜血。 陆清婉脸色煞白,伸手去捂,你,你别说话了。 桑韵诗很听话,乖乖地闭了嘴。 少顷后,傅沛白带着药跑了回来,蹲下身道:先清创,再止血。 十七接过清创药,我来吧。 我来。陆清婉抢过药,一言不发的替桑韵诗上起药来,药粉洒到伤处时,桑韵诗嘤咛了一声,二小姐,轻些,我怕疼。 陆清婉半垂着头,低低嗯了一声,上药的动作果然轻缓了许多。 上完药后,桑韵诗纤细的脖颈缠绕上了几层白布,柔弱无骨似的倚靠在陆清婉的身上。 陆清婉一反常态没有推开她,表情有些严肃,那个黑衣人,是落影教教使。 傅沛白一惊,二小姐是从何得知的? 那人方才使的匕首是落影教教使的武器,我不会看错。 匕首? 陆清婉点点头,神色愈发严肃,是,此匕首名为偃月匕,匕身和握柄都刻着繁复重叠的偃月花,是施青寒和落影十七位教使的贴身武器。 傅沛白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诸多联想,苦禅方丈心口处那道伤便是匕首所刺,看来今夜那黑衣人极有可能就是那晚袭击法师的人。 黑衣人今夜冲她而来,但被发现后只欲逃走,并非是为了取她性命,不为杀人,便是谋物。 她身上唯有两件宝物,一是明霄剑,二则是苦禅大师交于她的那个木匣子。 明霄剑已然隐世数载,且她下山后从未暴露过,来人既然不是为了明霄,那便是为了木匣子里的东西,而苦禅大师也是为了保护那东西才殒命的。 至于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其实她早已有了猜测,而今看来,怕真应了她的猜想。 能惹得覆灭的魔教重新现世的,不外乎就是天下人都想要的那东西。 登陵碎片! 有了它,魔教就能积蓄力量,卷土重来,再次祸乱江湖,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傅沛白咬牙攥紧了拳,面上露出几丝切齿的恨意。 你怎么了?阿沛? 傅沛白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没事。 这魔教之人明明武功在你我之上,却只顾逃跑,好生奇怪。 傅沛白不便把木匣的事告诉陆清婉,只得含糊说道:许是魔教余孽不甘覆灭,意外得知了二小姐身份,寻仇而来。 陆清婉哪有这么好糊弄,疑惑道:不对啊,他分明不是为了杀我。 总之,不管这黑衣人意欲为何,现下已经不安全了,明日天亮,我先送二小姐绕道赶去禹洲城督武堂,然后再由督武堂的人护送二小姐返山。 那你呢? 那魔教应该不会大费周章来杀我一介无名之辈,待二小姐从禹州城出发后,我再和桑姑娘十七姑娘继续前往西南。 不行,你怎么说也是天极弟子,若是魔教为了寻仇,自然也不会放过你,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去,要么我跟你一起去西南。 陆清婉表情严肃,语气坚定。 傅沛白沉思良久后开口:我必须得去西南,二小姐可以同去,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稍作装扮,掩去真容。 陆清婉扬扬下巴,这有什么,可以。 几人稍作收拾后便再次睡下了,但也仅是陆清婉三人,傅沛白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便一直持剑守在屋外。 困得极了,她就掐自己大腿一把,后半夜的时候,十七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困倦的神情,轻声道:你去睡会吧,我来守着。 不用,你又不会武功,若是那魔教之人再次来袭,你如何能敌,快去睡吧。 我又不是哑巴,唤你不得吗?若是瞧着人影了,我立刻就叫醒你,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轻柔低缓,带着一丝半缕的请求意味在。 傅沛白最受不住这令人混淆的声音温声细语的同自己讲话,登时她的上下牙齿便磕碰到了一起,行......行吧,你若是听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便立即叫醒我。 十七盈盈一笑,好。 傅沛白不敢去看,拿着剑便回了屋。 半晌后,屋里传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来。 十七温和的眉眼渐渐变得冷峻,她确认三人都睡着后,身形移动,白影晃过,破败的村落中再不见她的身影。 第92章 访燕王 十七置身于一片繁密的林间,一柄锋利银色软剑立于手中,她面容平静,周身却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冲着虚空低声道:出来。 竹林间登时响起一片哗啦之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天而落,脚尖甫一触地,利刃便已比上了他的脖颈。 一晚上连着两次命悬于线,黑衣人的目光却依然沉着,只缓缓开口:十七。 十七勾了勾唇角,明明是笑着,却尽显薄凉之色,刑广,我是不是同你说过,别再靠近傅沛白,也别再打她的主意,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黑衣人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了那张刚毅冷峻的脸,我没想对他怎样,若是我想杀他,他早就死了。 十七像是被这个死字刺激到了,手下的剑往前送了一分,锐利的剑刃贴上刑广脖颈的肌肤,就在那暗暗跳动着的血脉上,稍稍用力,便能让他血溅当场。 刑广目光深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苦禅把登陵碎片交给了他,我只是想趁机窃过来罢了。 他顿了顿,盯着十七,反问道: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永远不会背叛教主,永远不会背叛落影教的话吗? 他苦笑道:如今你要为了傅沛白背叛你的誓言吗? 十七收了剑,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我记得,我也不会背叛我的誓言,待西南之行结束,我自会将教主想要的如数奉上,用不着你操心。 教主想要的,往日也是你想要的,也是落影教所有人想要的,将我们所遭受的苦难仇恨通通还给陆文成,报仇雪恨,如今听你所言,你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十七沉默了,在刑广看来,这等同于默认,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扣上十七的肩膀,微微发力,十七,你现在在乎的就只有一个傅沛白是不是? 十七抬起头,直视着刑广的眼睛,定定地开口:是,世间我在乎的唯有她一人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些江湖恩仇,明争暗斗,只能顶着她人相貌名号度日,我不想再这么活着了。 刑广,我累了。 清冽的月光投在十七的脸上,她素来平静的眼眸透露出倦怠疲惫来,那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内心的。 刑广扣着她肩膀的手劲越来越大,像是不敢也不舍得放开她。 现在松开了,他应该永远也抓不住这个与自己相伴十一载的女子了。 不行,不行,十七,你忘了吗,陆文成可是你的仇人!滔天血仇,怎能说忘就忘?况且,教主也不会放你走的,我们必须完成复仇,教主才会放你离开,不行,一定要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这是刑广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冲十七吼着,沉着冷静的面貌全然破碎,只余下藏不住的慌张不安。 十七冷漠地看着他,一举挣脱掉他的桎梏,向后退了两步,我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此事,我不会忘,此生都不会,仇我会报,但不会再以你们的方式。 杀他是便宜了他,陆文成此人最好名声,地位,权利,杀人不及诛心,我们应该将他在乎的、拥有的、渴望的,通通毁灭,这样才能让他尝到世间最苦最痛的报应,十七,你明白的啊......你应当明白的啊。 十七转过身去,声音冷硬,手刃亲仇,能以仇人之血祭奠亡亲,于我而言,便以足够。 刑广宽阔的肩膀完全塌了下来,他微微垂着头,声线不稳,自从傅沛白出现后,你就变了,你就当真那么喜欢他吗? 十七没有丝毫犹豫,提起傅沛白她的语气都变得柔软了几分,喜欢,自是喜欢极了,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傅沛白来了。 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你可想过你今日情深,若往后被负,该如何自处? 她不会。 你如何能保证他人心思此生不变? 我信她。短短三个字,透出无比坚定的意味来。 刑广倒退了两步,他有些不甘,有些怨恨,不知道是怨自己这么多年来面对十七的犹豫踌躇,还是怨恨突然出现的傅沛白,他那些暗不见天日的心思似乎真的只能永埋心间了。 他站定身子,声音和夜色一般低沉,我明白了,此去西南,你要小心,三教使那边也已动身前往,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十七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身份已然暴露,任务又未完成,如何同教主交代? 我自有法子,你不必担心。刑广注视着十七纤瘦的身影,目光留恋不舍,十七,保重。 两人隔着一丈远,十七看不清他眼中流淌的情绪,她只能看见对方掩于一半阴影之下高大的身躯,沉默了一会儿后,她也低声道:保重。 ...... 布谷布谷。盛夏清晨,一只羽毛暗灰色,两翅暗褐的杜鹃鸟站在林间枝桠上清脆地啼鸣起来。 傅沛白听见鸟鸣,从迷糊睡梦中陡然醒来,刺目的阳光透过破烂的屋顶投射在她的脸上,她半眯着眼,一骨碌爬起来,冲向屋外,看到对面房屋门槛上倚栏而睡的十七。 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本想叫醒对方,但看着十七安稳睡着的面容,又缩回了手。 虽是盛夏,但也有些许料峭凉意,她折返屋内拿了一件干净的薄衫出来,小心翼翼地披到十七的身上,然后去村外喂马。 喂完马回来时,十七已经醒了,手里捏着那件薄衫坐在门槛上状若出神的模样。 十七姑娘,昨夜怎的不唤我,白白让你守了一夜,辛苦你了。傅沛白走过去,面带歉意。 十七将薄衫递给她,浅笑道:无碍。 说罢,起身进屋收拾起行囊来。 傅沛白摩挲着手里粗糙的布料,鼻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味,她不由自主将薄衫微微举起,凑近了鼻尖。 果然,衣物上沾染了十七身上浅淡好闻的香味,这也是峰主身上的那种香味。 阿沛! 一声呼喊将有些沉迷其中的傅沛白拉回了神,她心下猛地一跳,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拿着薄衫的手立刻就伸到了背后去。 傅沛白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陆清婉,笑得有些僵硬,二小姐,怎么了? 陆清婉昨夜没睡好,满脸困倦,眼下些许乌青,催促道:咱们快点走吧,去前面的城镇休整一天。 傅沛白也正有此意,待桑韵诗和十七都收拾好后,她们便向着前方最近的一个城池出发了,那便是嘉定州府蔺城。 或许是桑韵诗为陆清婉挡了匕首受的伤,一路上,她时不时逗弄陆清婉几句,陆清婉都没发脾气,只是牙帮子咬得紧紧的。 傅沛白扭头看了她们一眼,收回目光,心道就这样保持保持,随即高扬马鞭,继续向前奔驰。 如此跑了半个时辰,背后冷不丁传来声音,阿沛。 傅沛白扬鞭的动作一怔,明明她已经唤回了十七姑娘,对方却仍然叫着她阿沛。 她挥下马鞭,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乏得紧,能否靠着你小憩片刻?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跟这掠过耳边呼啸的热风不同,带着一股清凉劲儿。 她一想到昨夜自己睡得那么沉,让十七一个弱女子守着她们大半夜,心里就过意不去,这会一听,更加愧疚难当,自然是立马应下了,今日不赶时间,我慢些骑,你眯会吧。 十七没应声,片刻后,傅沛白就感受到了十七伏身到她背上的触感,对方只是虚虚地靠在她的背上,她却是登时绷紧了身子,心里莫名紧张得很。 好在十七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了下来,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四人不疾不徐骑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了蔺城,这座城池因着已经靠近偏西的地界了,繁华程度虽不如樊城,但城中道路开阔,屋舍俨然,也算是一座大城了。 傅沛白的计划是在蔺城找一间大点的客栈休整一天,补充干粮,再买些常备药物,明日再行出发。 但甫一进城,桑韵诗盯着街边一幢幢碧瓦朱檐的屋落,便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城池似乎是燕王封地,经她这么一说,陆清婉也想起了,便提议道她们可以去燕王府邸借宿一晚。 傅沛白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她和燕王仅仅几面之缘,擅自上门叨扰于礼不合,但陆清婉却说燕王和天极宗素来交好,和她阿爹更是知己好友,只是借宿一宿,并无不妥。 傅沛白思忖了少顷,想到昨日的确委屈了她们,虽然她今日有心奢侈一把找一间大点的客栈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但再豪华自然也比不上尊贵的王府。 再来,她们而今被魔教之人盯上,安全问题也令人担忧,落宿王府的话,自是不用担心,想到这些,她便答应了下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0) 随即她们牵马来到了位于城中中心的燕王府邸。 第93章 置新衣 说起这燕王,是当今陛下的第四子,二十有四,传闻陛下嫌恶此子,故以早早将其分封离京,驻派到了这偏远一地来。 燕王府坐落城中,占地甚广,府外摆放着两座威武大气的石狮,牌匾的燕王府三个大字镀着璀璨的金粉,在阳光下金光灿烂。 虽说这燕王不受帝宠,但皇帝似乎并未苛待于他,一切仍然谨遵着皇家礼制。 不过这王府大门辉煌气派,却并没有守卫看守,显得有些奇怪。 傅沛白上前拉动丹漆金钉铜环,叩响了大门,几声后,门里边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大门缓缓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一身深灰长袍,鬓发花白的老人弯腰驼背的站在里面,虽然姿态年迈,但眼神精光烁烁,他轻轻瞥了一眼这年轻的四名男女,而后盯着瘦削俊朗的少年人问:几位有事吗? 老伯,劳烦您同王爷通报一声,我是天极宗门下弟子傅沛白,这位是宗门的二小姐,这两位姑娘亦是同行之人,我等前往西南进行游川历练,途径此地,想在王爷府上借宿一宿。 老人面无波澜,态度显得有些冷淡,留下一句等着后便关上了门,将傅沛白四人留在门外。 一个看门的老头居然这么嚣张!还把不把我们天极宗放在眼里! 陆清婉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往日下山游历哪个不是听到天极宗的名号便点头哈腰,客气周到的,这会一个区区王府的老奴才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登时便气得不行,想上前大力拍门。 傅沛白赶紧拉住她,劝道:二小姐消消气,咱们出门在外,不宜惹事生非,别计较了。 不得不说,陆清婉的脾气执拗,耍起性子来陆文成有时候都劝不住,但傅沛白好声好气同她说话的时候她还是能听进去的,不过有关那两个女人的话除外。 陆清婉压下怒火,勉强收回了手。 不多时,大门再次打开,这次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他是一身华贵的紫袍,束冠带玉,气度不凡,但面色苍白病态,显得俊美又孱弱,他大步跨出门槛,一脸惊喜道:傅公子,陆二小姐,你们怎的来蔺城了?来来来,快请进请进。 傅沛白对这过分的热情显得有些局促,只能带上搪塞敷衍的笑。 几人一起进了王府,发现偌大的王府竟然空空荡荡的,穿过花园庭院,经过长长的朱红长廊,又进入一处汉白玉拱形石门,来到□□,这一路上都没见着侍卫婢女之类的。 许是看出了傅沛白的疑惑,燕王主动解释道:本王未有妻儿,孑然一身,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便只留下了老管家,奶娘和几个丫鬟在身边。 傅沛白点点头,随燕王继续前行,最后她们来到了□□的几处房前。 傅公子,二小姐,两位姑娘,你们今夜就好生宿在这里,晚间本王设宴,再好好招待你们。 多谢王爷好意,但是我等一行人叨扰王爷已是不妥,王爷毋须再大费周章设宴款待我们。 燕王和蔼地笑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唉,傅公子,如今你出山游历,虽说身上多了些江湖气息,却怎的还如此忸怩,江湖儿女,讲究的便是一个痛快、耿直,勿要如此在意礼数。 是啊,阿沛,王爷做东设宴,日后我们天极宗请回来便是,有来有往,这就叫人情往来。陆清婉也附和着。 燕王笑道:二小姐说的在理。 无法,傅沛白只能应下,而后她们分了房间,各自进屋休息。 傅沛白在屋内调理内息,打坐一个时辰后,她估摸着时间还早,想着去街上添补些物件,刚推开门,一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 十七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一袭牙白的曳地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透明的薄纱轻衫,傅沛白盯着这身衣衫,觉得陌生,毕竟救下十七后对方身无分文,所有衣物都是自己买来给她的,印象中,自己似乎并没有买过这样一件不适合赶路的衣物。 她盯得着人看,看得有些久了,十七几步走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怎么了? 傅沛白猝然回神,她退了一步,不太自然地回道:没什么,只是没见过你穿过这身,你要出去吗? 嗯,闲来无事,准备去城中逛逛。 傅沛白想到十七惹人注目的面孔,顺势就道:那一起吧,正好我也要上街置办一些物什。 十七嘴角弯了弯,应了下来,两人正待离开王府,身后传来陆清婉气呼呼的声音。 你们去哪儿! 傅沛白扭头回道:上街去买些东西,二小姐,你有什么东西要我们帮你带的吗? 陆清婉大步走过来,站在傅沛白身侧,睨了一眼十七,不用,我同你们一起去。 傅沛白想到正好将陆清婉改头换面一番,便没说什么。 随即三人离开了王府,来到蔺城的主街,这会算是街上人多的时刻,整条大道人声喧哗,沸沸扬扬的。 傅沛白站在中间,一左一右站在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右边那位瞧着年纪不大,但生得水灵,若是再过两年,必然也将出落得花容月貌,而左边那位虽然面覆轻纱,看不清全貌,但露出的细长眉眼,琉璃般晶透的眸子,也能看出这定然是位绝色佳人。 两位美人伴于身侧,自然显眼极了,惹来不少打量的目光,不过偶有几束目光却是落在傅沛白身上的,这些目光的主人正是几位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她们举着团扇掩面,交头接耳的低语着什么,时不时向傅沛白投来几道羞怯的目光。 傅沛白习武之人,五感通透,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些目光,她被人打量得着实有些尴尬,正想加快步伐,掠过这几名年轻女子,左侧的衣袖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拽了拽。 她侧头看向十七,不明其意。 十七指向路旁的一间成衣店,说道:进去瞧瞧,不是要替陆姑娘换身行头吗? 傅沛白有些诧异十七怎的知自己心中所想,但眼下能离开这尴尬场面要紧,便抬腿走进了成衣铺。 店铺老板是个微胖的妇人,面容和蔼亲切,见着进了客人便赶紧招呼,这位公子,可是要为两位小娘子置办衣裳? 傅沛白指了指陆清婉,劳烦店家给这位姑娘找一身合适的男装。 陆清婉这才明白过来,傅沛白说的稍作装扮掩去真容原来是要她女扮男装,诚然,扮作男子行走江湖更为便捷,也方便隐藏身份,便也没说什么,任由店家领着去挑选衣物了。 待陆清婉挑衣换衣的间隙,傅沛白四下打量起店内陈设的衣物,想到一旁的十七,变说道:十七姑娘,你再挑两身衣物吧,路上方便换洗。 十七眼带笑意,你先前已经替我置办五六套衣裳了,够了,倒是你自己,总是这么两身换洗,给自己挑两套才是。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事,有两身换洗足够了。 她在自己身上花钱已经不能算是节约了,更趋向于小气吝啬,在旁人身上花钱却从不含糊。 一路上,给这三个女子吃穿用度虽算不上最好的,但也绝对不差,自己的则是能将就就将就。 十七不说话了,她是了解傅沛白性子的,这人,有些死板,有些执拗,和她争嘴上功夫是无用的,直接做比较管用。 她走向一侧墙壁上挂着的男装服饰,左右打量了一番,看中了一身汉化的胡服,这套胡服通体藏青,衣襟衣摆绣着暗纹云绣,配有皮革护腕和革靴,干练大气,非常适合行走江湖路途奔波的人穿。 十七叫来小厮将这身衣物取下来,随即捏着上衣的衣袖走到傅沛白身前比划着,看看是否合身。 两人隔得有些近,傅沛白稍稍一垂眸便能看见十七白皙细嫩的脸颊,她有些局促,又不敢动,声音发紧,真......真的不用了。 十七不理会她,又比了一会,这才收回衣服,对小厮道:这身正合适,就这套吧,小哥,麻烦你包起来。 这身衣服价格不菲,在店里挂了许久了,这会终于卖了出去,小厮自然乐得开心,他赶紧接过,不忘再恭维几句,姑娘好眼光,这身衣裳简直是给这位公子量身定做的。 傅沛白抬手刚想拦下小厮,小厮已经抱着衣服一溜烟跑到后堂去打包了,她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没一会,小厮将打包好的衣服提出来,麻利地走到柜台边拨弄算盘,最后说了一个令傅沛白咋舌的数。 公子,这身衣服连带着配饰这些合计三十两银子。 傅沛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什么?!就一身衣服要三十两银子? 公子你可别小瞧这一身衣服,咱们的用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上好丝绸,夏日着身,凉爽极了。你再看看这衣领衣摆的绣纹,可是找了城中最大的绣房,数十位绣女花了不少时日刺绣而成,更别说这护腕和皮靴了,可都是上好牛皮,三十两银子,我们委实赚不了多少。 傅沛白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觉得太贵了,着实太贵了,小哥,这身衣服我不要了。 小厮哪能让拍板的生意落空,正要开口,他便看见那伫立一旁的美丽女子向这公子伸出手去。 傅沛白愣住,盯着十七莹白的掌心,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怎么了? 十七眨了眨眼,眼底是盈盈的狡黠笑意,钱袋给我。 面对这轻言软语,傅沛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缓缓将怀中的钱袋摸出来,放到了十七的掌心。 十七利落地从钱袋取了三枚银锭递给小厮,同时对傅沛白说道:算作我买给你的,日后还你。 小厮欢天喜地的接过银锭,怕傅沛白反悔似的,急急道:钱货两清,这单买卖就算成了,多谢公子姑娘赏光惠顾本店,祝二位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小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沛白只能将那句不用了生生吞回肚子里。 小厮眉开眼笑,偷偷瞥了一眼这对年轻男女,想着这公子生得俊俏,却抠门得很,但这女子一开口,他倒是听话极了,琢磨着这二人肯定是一对,早知道方才祝这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好了,兴许还能讨几文赏钱。 第94章 天策将 过了一会,后堂的门帘被人掀开了,陆清婉施施然走出来,她身着一袭霜白的男子长袍,腰束一条绾色的粉霞荷花纹腰带,宽衣长袖,云纹长靴,若是忽略那张俏丽多姿的脸,定会以为这就是位唇红齿白,清新俊秀的翩翩少年。 陆清婉穿衣好艳丽明亮的颜色,这次却选了一身素净的颜色,有些反常,她先是看向同是一身月白长衫的十七,挑衅似地微微扬了扬下巴,然后走到傅沛白身边,骄矜的道:阿沛,你瞧我这身怎么样? 傅沛白说不出什么文采斐然的称赞之词,只能连道两声好看,好看。 陆清婉嘴角得意的上扬着,又瞥了一眼十七。 小厮见状,赶紧恭维,将陆清婉和这身衣裳吹得天花乱坠,哄得二小姐眉开眼笑,最后傅沛白不得不又花大价钱买下这身衣服。 几人出了成衣店,傅沛白觉得光是作此装扮还不够,陆清婉的面貌太女相了,仔细一瞧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装,便又寻了一家脂粉店让老板娘教陆清婉化作男相。 等陆清婉的间隙,十七盯着她若有所思,半晌后幽幽来了一句,若是阿沛扮作女子,想必也是清雅秀丽,丰姿绝色。 这话上次在屋顶时十七已经说过一次了,但傅沛白还是听得胆颤心惊,不敢接话茬,只能僵硬的笑笑,心里沉思着莫不是被十七瞧出了端倪,但又很快否定,她女扮男装这一年半载,接触过那么多人,都不曾瞧出她的真实身份,十七一个普通女子,该是没有这个眼力,想通后便稍稍安心了许多。 待陆清婉装扮好后,她们买了一些干粮和常备药品这才返回王府。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三人刚经过花园,便碰上了桑韵诗,对方脖间的伤口仍旧缠着轻薄的白纱,不过面色比昨日红润了不少。 她眼神在三人身上匆匆扫过后,最终落到了穿着男装的陆清婉身上,目光变得黏腻,脚下也迈着碎步走到了陆清婉身边,声音柔媚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哎呀,这是哪家的俊俏小公子啊? 陆清婉清咳了一声,有摸有样地扮起世家公子哥来,叫我陆二公子即可。 陆二公子真是好生俊俏,不知年岁几何,婚配与否,若无中意之人,你瞧奴家如何?桑韵诗媚眼如丝,呵气如兰,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 陆清婉虽知她是打趣自己,可被这么一副妖艳魅惑的面孔盯着,也免不了面部微微升温,发起烫来。 本公子已有心仪之人,姑娘你,你还是另觅良缘吧。 傅沛白嘴角含笑,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好似入戏一般,见天色委实不早了,便打断她们道:好了,二小姐,桑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前去赴宴吧。 四人随即一起前往王府的宴客厅。 大厅内,燕王已然身居主位,左右两侧也摆好了四方食案,食案之侧各自立有一名婢女伺候。 傅沛白赶紧几步上前作礼,在下稍有来迟,还望王爷见谅。 燕王笑笑,大手一挥,无碍,傅公子,三位姑娘,快快落座吧。 几人谢过燕王后落座,傅沛白和十七坐于右侧,陆清婉桑韵诗同坐于左侧。 家常小宴,傅公子可不要嫌弃啊。 王爷待我等如座上宾,在下感激还不来及,怎敢嫌弃,在此先谢过王爷款待了。傅沛白举杯,向着燕王扬了扬,先行饮下一杯,以表敬意。 燕王豪爽一笑,苍白的脸颊浮出几丝血色,他性情高涨,连叫几声好后也举杯畅饮。 傅沛白杯酒下腹,肚中回暖,瞧着案几上的几道荤菜食指大动,毕竟这一路舟车劳顿,干粮果腹,没吃几顿好的,这会自然是该犒劳犒劳她的五脏庙了。 一旁的婢女躬身想要为她布菜,她抬手拒绝,随即自己端碗,利落地夹上一块烧鸡,和着米饭就下,心中不由满足地喟叹一声,好吃。 她正兀自专心地吃着饭,冷不丁听见燕王问道:这位姑娘,长得与我一位故友颇为相似,敢问姑娘芳名? 这话自然是冲着十七说的,十七放下碗筷,朝着燕王一笑,明艳的五官熠熠生姿,王爷唤小女十七便可,行走江湖,不便以真名示人,望王爷海涵。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1) 燕王笑笑,同十七闲聊了起来,不外乎是问询一些籍贯年龄之类的。 傅沛白突然觉得碗中鲜香四溢的饭菜不怎么吸引人了,她偷偷瞟了一眼燕王笑得如沐春风的脸,又瞅瞅十七言笑晏晏的脸,心里升起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 早就听说燕王对峰主有着不一般的感情,现下看来他对十七也殷勤得过分了,难不成就因着两人长得相似的面容?得不到峰主便转而移情到与峰主相貌相似的女子身上? 这燕王不会因此移情别恋了吧? 她脑子里甫一生出这个想法,她便就皱起了眉头,心里的不适逐渐扩大,半晌后,她重重地搁下筷子,出声打断了燕王和十七的交谈。 王爷。 燕王聊得正在兴头上被傅沛白打断,倒也不恼,看向对方,语气温和道:怎的了?傅公子? 在下有一事好奇,但关及王爷私事,不知该不该问。 傅公子尽管直言。 王爷地位尊贵,品貌不凡,为何却迟迟未娶妻生子呢? 燕王凤眼半眯,微微笑着回道:本王体弱多病,早年就有太医断定本王寿命不长,是以这么多年来,本王都独身一人,未做成家之想,就是怕白白耽搁了人姑娘。 那王爷可有心仪之人? 早年间倒是有一位,说来你们都认识,便是朝泉峰峰主,陆姑娘,只是郎有情然妾无意,本王亦不是那痴缠之人,早早便放下了此心思。 傅沛白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故作可惜道:那还真是令人惋惜,有情人若是能两情相悦那真真是极好的,就好似十七姑娘跟她心上人一般情投意合,令人艳羡。 哦?十七姑娘已有心仪之人了?不知是哪家公子竟能有幸娶到姑娘这般的绝色佳人,的确惹人生羡啊。 十七也不忸怩,回道:如若能嫁给她,那是我的福气。 傅沛白心中一颤,不自然地拿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而后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燕王转身面向左边和陆清婉寒暄起来。 傅沛白重新用起膳来,没过一会,便消灭了大半食案上的五菜一汤,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她放缓了进食速度,目光随意的瞥了瞥,看见十七食案上的几道菜还完好如初,仿佛没动过似的。 她仔细看去,发现就一盘青菜和一道羹汤用得比较多,其它的几乎没碰。 她侧身过去,低声道:怎的不吃?不合口味吗? 十七也学她一般,侧身过来,两人头隔着几寸的距离,有点交头接耳的意思,我不饿,你多吃点。 傅沛白冲那道清蒸鲈鱼扬了扬下巴,说道:再吃点吧,喜好清淡的话,那道鱼不错的,鲜嫩肥美,好吃。 我不爱吃鱼。十七说罢,坐正了身子,伸起筷子夹向一块鸡肉。 傅沛白有些愣住,脑子里回想起阿芙的那句峰主不爱吃鱼。 怎的会这么巧,世间竟有相貌相似,连喜好也相似的人么? 她正是出神间,燕王出声唤她。 傅公子?傅公子? 两声呼唤让她回过神来,她恢复了沉稳的神色,说道:王爷请讲。 燕王关怀道:傅公子少年豪杰,往后定有更高的造化,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只求得报亲仇,未尝有远大抱负。 虽说这贵为一方亲王的王爷对自己这么个无名小辈颇为赏识,但从燕王亲切的笑容中她就是感受不到几分真情实意,许是因着对方薄凉阴沉的长相吧,她这么想着,回答得便有些敷衍不走心。 傅公子尚且年少,还未探寻到自身志向罢了,不急,不急。燕王这般说道随后话锋一转,哀叹一声道:只是可叹如今世道,怎的不多生几位傅公子这般的人中豪杰,如今的江湖,正是需要傅公子这样的人挺身而出,执天下正道之牛耳,还九州大地以太平。 傅沛白蹙起眉头,有些不解,任何人都可以说这番话,但身为王室宗亲的燕王说这话就不合适了,如今的朝堂和江湖即便是再腐朽不堪,燕王也是李氏皇族,没有任何一位皇亲国戚能容忍皇权旁落的威胁存在。 她琢磨不清燕王话中深意,淡淡说道:王爷谬赞,在下不敢当。 燕王笑笑,话头又是一转,竟提起了前朝往事,说起我大朔朝建国不过百年,如今却好似走到了国运消褪的地步,当真是造化弄人啊,若是天策大将军还未隐退,定能将朔朝国祚再延续个百年,傅公子,你可有听过天策大将军威名? 傅沛白摇摇头,她自幼生长在偏僻的乡野里,对天下之事知之甚少。 燕王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看了少顷,又道:傅公子竟然不知此等传奇之人?那本王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此人出身农户之家,少时参军,自小勇猛过人,胆识兼备,短短几年,便从小小的一名伍长做上了参将,而后毅然辞京,远赴边塞,多次随边塞军西出北伐,大退塞外蛮夷,屡立战功。 及冠之年,便获得了先帝赏识,受封二品镇西将军,之后的十年,他随先帝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将我大朔版图扩充到了史来之最,这是历朝历代都未完成的丰功伟绩,自此他仅仅以不惑之年,便获封一品天策大将军,封侯拜爵,统领边塞五十万大军,皇都十万禁军,这等荣耀,古来今往,唯此一人。 陆清婉听得兴奋,抢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听我爹爹讲过此人,传言因他手下的亲兵天策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将蛮夷打得远遁塞外腹地,再不敢踏足中原,沙漠和草原上的王国部落都称这只军队为天策神军,神军所至,赤地千里。 燕王微笑颔首,对,当时天策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说,朔朝一半命脉都握于天策大将军之手,若是他有心造反,改朝换代不过朝夕之间,然先帝念起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从未对其忌惮生疑,更是赐其开国重剑玄渊,上可斩奸佞乱臣,下可安天下番邦,玄渊一亮,若比虎符。 天策将军亦铁胆忠心,忠诚于先帝,两人缔造出一代情深笃厚的君臣佳话,可惜,先帝壮年病逝,我父皇即位,新帝自然无法容忍兵权外落,继位第一年,便开始了对天策将军全方面的打压。 不过天策将军是个审时度势之人,助陛下平定登基元年的三藩之乱后,盛世太平,自已可以功成身退了,便欣然卸任,携带妻眷归于乡野,自此隐世了。 燕王又是叹一声,也不知天策大将军而今身在何方,若是他瞧见自己与先帝打下的这天下沦落至此,又该是何心境? 燕王短短几段话,便诉清了一代名将辉煌传奇的一生,傅沛白听得有些心潮澎湃,这等英雄前辈,值得后人万世敬仰,但她又有些疑惑,燕王为何会突兀的提到这早已隐世的前朝大将呢? 她料定燕王话中有话,便附和燕王感叹了几句,果不其然,燕王紧接着就道:本王幼时有幸见过天策大将军一面,他生得剑眉星目,俊逸不凡,今日再见傅公子,竟惊奇地发现你与天策大将军眉宇相似,气度相容,更为巧合的是,这天策将军也属傅姓,这才让本王忆起了这前朝大将来。 燕王说完,目光紧紧锁在傅沛白的脸上,好似想从其神情中探寻出一些什么来。 傅沛白不是没察觉到燕王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心生疑窦,但面上不显,随意道:在下俗人之姿,岂敢和天策将军相提并论,想必是年代久远,王爷记错了吧。 燕王收回目光,点点头,也是,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第95章 暂结盟 之后的宴席上,燕王并未再刻意提及什么,左右不过几句闲聊之言,晚宴进行一个半时辰后结束。 燕王亲自送傅沛白几人回屋休息,将王府中的几名婢女都派去服侍她们,他则和那名老管家缓缓走向花园一侧的书房。 他进入书房后便落座看起了一本名为《潜夫论》的书来,表情认真专注,不时执笔抄写,而那老管家立于桌案一旁,不时为他添茶。 直到外面夜色深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屋内,投下斑驳残影,府外响起一声亥时二更的打更声后,燕王才放下书,起身走向一侧的书架,他随意碰了碰一旁的落地瓷瓶,书架便从中分开,露出其后的幽长密道来。 他信步而下,管家跟在他身后,两人身影的消失于密道深处,书架也缓缓合上,恢复原貌。 密道昏暗,每隔一丈燃着长烛,勉强能照清脚下的地砖,一炷香后,狭窄幽暗的密道尽头才豁然开朗,出现一间明亮的地下暗室来。 一如王府的书房装扮,焚香炉,长榻,书桌书椅一应俱全。 燕王随意坐下,瞥了一眼老管家,说道:卸下伪装吧,你也舒适些,我瞧得也舒心些。 老管家应身,原本消瘦佝偻的身形突然膨胀一般,肉眼可见地肩膀变得宽阔,背脊挺拔,手臂胸膛大腿的肌肉都显现出来,整个人生生拔高几寸有余,最后化作一具健壮的年轻男子躯体。 男子揭开面上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其下面容俊朗却冷冽的年轻面孔。 燕王看了两眼,颇为满意道:还是这般看得舒心。 男子没回话,燕王亦不再言语,他无所事事地把玩起玉扳指,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暗道内传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而后桑韵诗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暗室之内。 她单膝下跪行礼,属下参加王爷。 燕王抬抬手,看向她脖间的白布,说道:下山后,所遇之事,通通报来。 桑韵诗言简意赅地禀报完下山后所遭遇的一些事。 燕王听罢沉思了片刻道:那个十七,我瞧着并不像普通女子,你与她路上朝夕相伴,可曾看出端倪? 未曾。 本王总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你们启程后,继续好生观察她。 是。 至于般若寺一事,明文和苦禅为何会突然传唤傅沛白呢?又恰好在遇刺前夕......燕王陷入了思考,紧蹙眉头。 一旁的男子开口道:王爷可曾想过刺杀般若寺的那名刺客便是刺伤桑姑娘的那位? 你为何作此猜想? 般若寺仁义之名名扬天下,中原武林鲜有仇家,若是刺客当真为寻仇而来,属落影教最有嫌疑,再者,按桑姑娘所说,当夜夜袭她们的那名刺客确定是落影教使,这两件事发生时间如此紧凑,很难不让人将此联想到一起。 燕王挑挑眉,继续说。 先是般若寺引见傅沛白,而后傅沛白一行人遇刺,这两件事的核心,皆是那名少年,属下以为,这名刺客并非是为刺杀天极宗二小姐,而是冲傅沛白去的,桑姑娘又言明,那落影教使并非是想取傅性命,那么,合理的猜测便只有一个。 男子顿了顿,继续道:般若寺内,有落影教想要的东西,而那东西,苦禅殒命前夕交到了傅沛白手上,落影教使未在般若寺寻到东西,自然也怀疑到了傅身上,便趁机夜袭,未曾想却失败了。 燕王眼睛亮了,抚掌称赞,应岳,你的才智不在武功之下,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 应岳表情从容,多谢王爷夸赞。 燕王森森地笑起来,落影教想要的东西,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吗?随即他又正了脸色对桑韵诗命令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西南之行结束后,我要见到那两块登陵碎片。 桑韵诗垂头应声,是。 至于玄渊剑,徐徐图之吧,瞧方才席间傅沛白的神色,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他自己都不清楚玄渊剑的下落。燕王嗤笑了一声,傅明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可真好啊,即便如此,也没能逃得了世事灾祸,叱咤风云一辈子,终是落得一场空,可叹,可惜,可笑。 待陆文成拿到江东和汉阳那两块登陵碎片,加上我手中的两块,登陵图便该重现于世了。燕王眼神迷离起来,嘴角的笑越发诡谲,父皇啊父皇,你的皇位也坐得够久了,是时候换人坐坐了。 王爷,需得警惕陆文成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应岳出声提醒道。 燕王冷哼一声,我自是晓得的,他这般野心勃勃之人,统帅江湖岂能让他满足,表面与本王结盟助我登其大统,不过是想日后将本王当作傀儡皇帝,他自己大权在握,掌控天下,算盘打得挺响,可惜,本王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卸磨杀驴的把戏不是只有他陆文成会使。说罢,燕王眼神狠厉了几分。 暗室内一时没有言语,少顷后燕王调整了神情,淡淡地对桑韵诗道:好了,你下去吧,好好完成我交代你的事,别让我失望。 属下遵命。 桑韵诗转身正要离去,燕王又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王爷还有何吩咐? 燕王脸上恢复了笑容,和蔼道:没什么,只是想同你说,近来你爹娘弟妹一切安好,前日还给本王送来了京畿的特产,想来,你也离京数载了,要不要拿些去,尝尝家里的味道? 桑韵诗掩于衣袖下的拳握了握,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转瞬即逝,不用了,王爷,若是无事,属下先行告退了。 燕王愉悦地眯了眯眼,挥手,去吧。 桑韵诗转身步入密道,然后走出密道,离开书房,来到了寂静无人的花园中。 她没有回房间,挑了一处石凳坐下,举头望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往常不符的低郁神情,美艳的五官都褪色了几分。 她就这么坐了一会,耳根微动,听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抬眼时,一袭月白轻衫的女子已经走到了她眼前。 来人正是十七。 桑韵诗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嘴角带起轻浮的笑,十七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未歇息,可是挂念心上人了? 十七神情淡淡,月光下的眉眼更显冷清,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哦?请讲。 这里不便说话,随我来。十七言罢,脚下轻点,飞上了墙头,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桑韵诗好似并不意外,她也施展轻功,翻越墙头,跟上了十七。 两人的身形同样鬼魅飘忽,在深夜空荡的大街屋檐上犹如两道幻影掠过,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城郊的密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2) 桑韵诗盯着对面的白衣女子,勾了勾唇角,赞道:十七姑娘的屏息之法用得当真纯熟。 你也不赖。 两人分明用着同一套掩去武功内力的伪装之法,这时却假模假样的恭维了起来。 好了,有事十七姑娘便直说吧。 十七盯着桑韵诗,定定道:你是燕王的人。并非疑惑,而是在陈述。 桑韵诗脸上的笑隐了下来,她并没直接承认,而是问道:那十七姑娘又是何方神圣呢? 十七亦不作答,腰间的软剑却突然出鞘,明晃晃地指向桑韵诗面门,你潜在傅沛白身边,意欲为何? 桑韵诗盯着眼前不足一寸的利刃,并不害怕,她微微侧头躲开,那自然是有所图咯,图财,图物,还是图人呢?她好似想故意激怒十七,语气轻浮,放荡地笑着。 十七眼神一暗,手腕微抖,再次刺去,桑韵诗敏捷地躲闪开。 两名女子很快在林间打斗起来,密林的残叶簌簌而下,不时有激斗的气流滋生,将繁密的树林吹得哗哗作响。 两人的武功高超,身形又同样灵活,不过几个回合下来,桑韵诗已见败势,她的武功,并不是十七的对手。 她躲过一击后,立马没骨气地告饶,十七姑娘饶命。虽是求饶,脸上却见不着畏惧的神情,只是微微喘气浅笑。 十七停剑,软剑剑身复直,抵在桑韵诗肩上,回答我的问题。 桑韵诗举起双手,示意认输,好,好,我说,我的确是燕王的人,自然是奉王爷之命潜伏在傅沛白身边,至于王爷想要的东西麻,也是你们落影教想要的东西。 十七扬了扬眉梢,你从何得知我是落影教的人? 桑韵诗狡黠地眨眨眼,先前只是猜测,方才才知道的。 被人诈了话,十七也不恼,这个身份暴露无关紧要,只要陆晏冉那个身份不暴露便无关大碍。 燕王已经得知傅沛白从般若寺拿到了其一的登陵碎片了? 是,王爷这次给小女子下了死命令,西南之行结束,要给他奉上这两块登陵碎片,这可着实是为难小女子啊。 十七冷淡地笑了笑,那两块碎片你拿不走。 我知道,所以我想和十七姑娘做笔交易。 十七皱眉道:燕王和陆文成一丘之貉,你是燕王的人,我信不过你。 桑韵诗收敛笑意,神情正经了许多,我和姑娘你其实是一样的人,我们有同样想要的东西。 十七未说话,沉默地盯着她。 自由,我和你想要的都是自由,不是吗?桑韵诗轻轻地说道。 十七半敛眸子,像是在沉思,少顷后,她收了剑问:什么交易? 登陵碎片,我不会和你抢,但我有难言之隐,暂时无法违逆燕王,到时候还需得借真品以作两份伪品,自然,全程你作陪,真品不会离开你视线分毫,事成之后,你我各自交差,往后我会向你传递燕王的情报。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桑韵诗又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涩,方才不是说了吗,我想要自由,自由的活着,自由的选择,我已经厌倦为人鹰犬的日子了,但我暂时还无法摆脱燕王,唯有借助外部力量。 落影教针对的是天极宗和陆文成,燕王又和陆文成是盟友,我思来想去,投靠落影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帮助你们铲除陆文成,你们帮我扳倒燕王。 十七沉默了半晌后,开口:好,我答应你。 桑韵诗脸上的正经神情瞬间烟消云散,她眨了眨眼,促狭地说道:小女子有一事好奇,还望十七姑娘能为小女子解惑。 你说。 十七姑娘为何这般在意傅公子?具小女子所知,你心有所属,傅公子亦有心上人呀。 难不成十七姑娘喜欢的人就是傅公子?她说完,半捂住嘴,一副惊讶之色。 十七目光平淡,沉默地看着她自娱自乐。 桑韵诗见十七不为所动,无甚趣味,只得耸耸肩闭了嘴。 夜风清凉,林间一阵窸窣声后,茫茫月光之下再不见两个女子高挑的身影。 第96章 乌蒙镇 骄阳似火,圆盘一般的金黄烈日悬于顶上,辰时二刻,便已燥热起来,蝉鸣起伏不歇,惹人心烦聒噪。 傅沛白收拾完包裹,顶着明晃晃的阳光,将大包小包的行囊放到王府门外的马上,几番折返下来,身上出了一身薄汗,额头坠着细密的汗珠。 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从怀中摸出一方干净的汗帕递过去。 傅沛白摆摆手,不用。说罢便抬手抹掉脸上的汗珠,将最后一包行李放到马褡子上。 收拾完后,陆清婉和桑韵诗才姗姗来迟,前者一身昨日那套俊俏的男子装扮,后者依旧是美艳柔媚的模样,两人走在一起,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傅沛白拍拍手上的灰,可以出发了,先前我已经与王爷打过招呼了。 陆清婉利落上马,主动朝桑韵诗伸手。 小女子多谢公子垂爱。 陆清婉挪开目光,没说什么。 这两人相处和谐,无疑是傅沛白最想看到的,她嘴角微微上扬,也上了马,将十七拉上来后,轻扯马缰缓缓向前,几人随即离开了嘉定州府蔺城,继续一路向西南前往蛊域。 接下来的十几日,路上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她们于九月中旬顺利赶到了西南地界外的一座边陲重镇,乌蒙镇。 虽说是镇,但因着地处西南与中原的交界处,来往行客密集,逐渐发展出了一座小城的规模。 傅沛白她们牵马进入此镇时,便发现了这镇与中原城镇的差异。 乌蒙镇建筑风格几乎都是木制建筑,参差不齐的吊脚楼竹楼一高一矮,错落分布在街道两旁,屋顶掩盖的皆是茅草,屋檐悬挂银制铃铛,整个街道除去喧闹的人声便是这风吹铃铛的清脆响声。 这不像一个城镇,更像是某座山匪寨子,透露出浓浓的粗犷野蛮气息。 和这江湖匪气相符的是这镇中的人,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几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正端着面盆大的碗豪饮解渴,他们各个身着劲装短打,穿着马褂,露出两条肌肉虬劲的黄铜色手臂,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疤,络腮胡遍布下颌,满身的悍匪气息,那搁在桌上的大刀,虽在鞘中,却也透出森森寒意,不知舔舐过多少人的血。 而就在这一桌旁的另一张桌子,独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黑衣男子,他腰间胯着一柄黑色长剑,头戴笠帽,大半的脸掩盖在帽檐下,独独露出瘦削的下颌一角,他喝着一碗凉茶,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就连那摊贩小二,以及店家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都异于中原,男子大多是短打武服,各个眼神精光烁烁,而女子大多穿着轻薄纱绢的衣物,露出大片白皙的胸间风光。 这尚不算西南地界的城镇便已经这般鱼龙混杂,不知西南腹地的蛊域又该是何光景。 她们一行人牵马入城,明显的中原人装扮登时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傅沛白不由加快了步伐,找到一沿街小贩问了城中客栈后,便带着三名女子赶去投宿。 客栈的名字是两个傅沛白不认识的字符,不是汉人的文字,而且这客栈虽说已经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了,但却并不似中原那般,客栈和酒肆独立营生,而是两者兼之。 彼时的客栈大堂坐着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看穿着打扮,各个负剑垮刀,亦是武林中人,其中一名男子生得较为俊逸,虽是一身的粗布短打,但气度不凡,从其他人对男子恭敬的言行态度不难看出,这人即是这一众人的头领。 傅沛白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便与这男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男子眯了眯眼,嘴角微扬,端起酒碗,冲她抬了抬,算作招呼。 傅沛白微怔一下,微一颔首算作回应,随后便转身同客栈老板交谈,要了四间并列一起的房间。 她的计划是在此休整两日,打听一下凌霄花以及能疗愈丁一脸上疤痕的草药,还有段无寿的下落,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行进入西南蛊域。 进去后,先分别将十七和桑韵诗送去各自要去的地界,再同陆清婉去寻找神药以及铸剑大师段无寿,若是进行顺利的话,应该不出一月便可返程天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游川历练。 傅沛白想到了便立刻行动,匆匆放好行李后同其它三人说自己上街打探一下消息,若是回来晚了,让她们自行吃晚饭,不必等她,临走前又不忘嘱托,让她们记得叫小二将餐食送至屋内,别去大堂吃,陆清婉嘟囔一声知道了,真啰嗦后,她才安心离去。 打听消息无异于是去镇中最繁华人流最多的地方最管用,傅沛白一出客栈,便想着寻一路人问问这镇上哪里最热闹,视线随意打量间,便瞥见街角的一个小摊。 那小摊拢共就一张桌子铺着灰布,一旁立着一架幡子,幡子上飘逸流动的四个大字,代写书信。 偏远地区常有一些会识字读书的人替人代写书信,这并不少见,而这小摊能引起傅沛白注意的原因在于,这摆摊的男人穿着一身典型的中原文人长袍,头戴儒巾,留着软须,一副文弱气质,这在一众奇装异服雄迈豪气的江湖人士中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傅沛白走过去,还未开口,那男人便先行说道:只代写给心仪女子和妻子的书信,其它一概不写。 傅沛白不由好奇起来,挑眉问道:敢问先生,这是为何? 男人漠然道:不为何,若是要写与他人,烦请另择高明。 傅沛白失声笑了笑,说道:先生,我不写书信,只是想同你打听一下消息,你可知这镇中何处最为热闹?抑或是这镇里有无十分熟悉西南蛊域地界的高人? 男人抬眼,总算正视起了傅沛白,不过声音还是淡漠,你问的这两个问题算是一个问题。 傅沛白眼睛一亮,请先生明示。 男人指了指布幡上的字,我是个写信的。 傅沛白不解其意,思忖少许后,她从怀中摸出一挂铜板放到桌上,语气恭谦,在下有事需要前往西南蛊域腹地,现下想寻一高人打听一些消息,还望先生指引一二。 男人盯着那贯铜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再次重复:我是个写信的,收了你的钱,便该做应做的事,你有妻子吗? 傅沛白摇摇头,觉得这男人着实古怪,想着要不算了,换个人打听。 男人好似看出了她准备离去,一把将桌上的铜板扒拉进了宽袖中,面色从容,那总该有心仪的女子吧?你远赴这西南边陲,与她应该分别好些时日了,就不想休书一封以表思念吗? 这话倒是说得傅沛白心微微一动,想来的确下山近一月的光景了,和峰主作别那么多时日,怎可能不想,不然她也不会时常将十七的面孔与峰主的脸混淆了。 她脸上浮出一丝腼腆的笑,那便有劳先生与我代书一封吧。 男人颔首,一边研磨墨汁展开信纸,一边问道:那女子的名讳是? 傅沛白低吟片刻道:峰主,就写峰主吧。 男人没吭声,兀自落笔在开头写下四字,卿卿爱鉴。 傅沛白看着那笔力劲挺的四个字,登时脸上发起烫来,这个称呼是两人情意相通后的亲昵相称,她而今怎敢寄给峰主,连忙道:先生先生,别这么写,委婉一些,委婉一些。 男人睨了她一眼,颇为不满,不写亲昵之语,如何诉思念之情?说罢,也不理会傅沛白,洋洋洒洒开始写了起来。 男人笔速极快,傅沛白只能看清其中几句。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别后萦思,愁肠日转,音问久疏,抱歉良深。 ...... ...... 汗暑无常,善自珍重。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男人停住笔,抬头问:你的名字呢? 傅沛白,三水沛,日光白。 男人抬笔在信的末尾写下平元十七年九月初九傅沛白谨书,随后捏起信纸两角,吹干纸上的墨迹后,将书信装进了信函之中,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像是在交易什么违法之物似的,急急接过信函后揣进怀里,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云。 男人嗤笑一声,你这副纯真稚嫩的模样,我怕我说了那地儿,你不敢去。 傅沛白压下心里的局促劲,正色道:先生请讲。 沿着这条道一直往东走,在第一个岔口往南行一里地,便能瞧见一座华灯璀璨的画阁朱楼,那便是乌蒙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里面就恰好有一位熟知西南蛊域的高人。 敢问先生此楼是做甚的? 男人后仰,靠着椅背,促狭地眯了眯眼,缓缓开口:此楼唤作入云阁。 傅沛白心道这般雅称难不成是高人贤士聚集之地,下一刻便又听见男人的声音。 一入楼阁,身在云间,入云阁可是西南最大的青楼,我说的那位高人麻,就是这楼中出身蛊域的花魁,木兰伊姑娘。 男人说完,饶有趣味地盯着眼前少年人缓缓睁大了眼,露出几丝惊讶,然后又透出些许窘迫,他不禁大笑出声,下巴的软须轻轻颤动。 第97章 入云阁 男人盯着傅沛白,问道:敢去吗? 傅沛白心想我是一个女子,有什么不敢去青楼的,但是想到远在朝泉之上的峰主,她心下又心虚了几分,嗫嚅道:身处烟花地,亦持君子心,心无欲念,有何不敢。 男人满眼笑意,挥挥手,那你去吧,看看你小子有没有那个本事成为木姑娘的入幕之宾。 傅沛白对男人的打趣置若罔闻,抱拳致谢后,便往入云阁走去了。 按着男人指的路,走了一刻钟后街角果然出现一幢异于其它建筑的朱阁青楼,足有三层之高,雕梁绣柱,飞檐翘角,每层的翘檐上都挂着红艳的灯笼,从楼阁顶端自下与每个方位的檐角都连接着胭脂色和绛色的轻柔薄纱,随风轻柔地飘动着,门匾上有三个飘逸秀丽的大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3) 入云阁 阁楼外门庭若市,熙熙攘攘,都是来此寻欢作乐的江湖中人,场面喧闹沸腾,果真是乌蒙镇最为繁华之地。 傅沛白心下有些踌躇,站在人群中,不时被身后涌来的人推搡着,慢慢便被人流推到入云阁的门口,随即一只雪白的胳膊伸了过来,宛如水蛇一般缠上了她的胳膊,紧接着又是飘来一股甜腻的脂粉气。 这位小公子,怎的不进去呀? 一名面施红妆,穿着暴露的纤纤女子出现在傅沛白眼前,声音跟她面貌一样柔媚。 傅沛白胳膊寒毛倒竖,登时便将胳膊抽了出来,她面色铁青,并非是嫌弃对方的身份,只是实在抵触反感这样的身体接触。 女子轻笑一声,又作势想缠上来,小公子,让奴家领你进去吧。 傅沛白侧身一退,不必。说罢便随着人流进入了入云阁。 刚跨过门槛,她便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块轻柔纱绢蒙住了脸,纱绢上还荡漾着独属于女子的馥郁芬香,她猛地把粉色轻纱抓下来,一片奢靡放荡之景映入眼帘。 莺歌笑语响荡于整个大堂中,数张圆桌方椅皆以坐满了人,中央搭着一方圆台,台子四周围上了薄薄的轻纱,男人们或是推杯换盏饮酒作乐,或是搂抱着衣不蔽体的各色女子,以嘴渡酒的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遮起双眼,与女子玩起了摸瞎的把戏,时不时激起阵阵女子的低嗔娇笑。 傅沛白一时怔在原地,出神之际,猝不及防被一彪悍壮硕的男人撞了一把。 男人本欲发怒,瞧了眼少年青涩的面容,脸色缓和了下来,大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第一次来? 傅沛白有些尴尬,低语一声抱歉后离开了拥挤的正堂,找了一处角落的空桌坐下。 她现在有些迷糊,没搞清这个阵仗是要干嘛,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后,四下打量之际,瞥见了正门信步而来的三位公子哥。 为首那个个子不高,鹅蛋脸,唇红齿白,一双杏眼盛满了兴奋之色,而她左侧站在一个一身黛紫色男装的高挑男子,面貌白皙俊美,眼神流转间尽显风流本色,只是脖间缠绕着不相宜的白布。 而剩下的那位一身白袍,长身玉立,面容清逸雅隽,微微上扬的眼梢和那眉泪痣又显出几分女儿姿态,整个人透出一股男女莫辨的俊秀和柔美来。 傅沛白心猛地一跳,她莫名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抬手将自己的脸掩住,借着余光继续往那边打量。 这么三个俊俏不凡又年轻的公子哥进来,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登时便有几个薄纱轻衫的青楼女子围了过去,傅沛白眼见那些藕玉般的手臂在白袍男子身上四下流连,那男子却并不推拒,只是和煦地微笑着。 越看她心里便越不是滋味,眉峰缓缓蹙起,紧紧地盯着白衣男子的脸。 接着又有两个男人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和三个公子哥搭起话来。 她忍无可忍,骤然起身,拨开人流,大步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在这? 傅沛白想她的语气一定很不好,否则陆清婉怎么会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大发雷霆。 面红齿白的小公子见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俊秀少年,脸上先是一惊,怔了片刻后,勃然大怒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跟我们说你去打听消息吗?打听消息怎么打听到青楼来了?! 合着你就是骗我们,自己出来风流快活是吧?傅沛白,我真是看错你了!表里不一,朝三暮四,我一定要告诉我阿姐你的真面目! 一提到陆晏冉,傅沛白登时便焉儿了,她连忙道:别别别,二小姐,你听我解释,我是从旁人那里打听到这里的花魁出身西南腹地,想必对方定然十分了解蛊域,这才想着来打听一二,我绝对没有其它任何心思,你可千万别跟峰主乱说。 陆清婉正是气头上,听不进去解释,继续怒道:烟花之地,青楼女子,怎么打听啊?床上打听吗?! 傅沛白真是有苦难言,正想继续解释便听见一旁白衣男子悠然道:傅公子年少有成,前途一片光明,又是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甘寂寞,来此排遣,也属正常。 十七姑娘......我...... 咚!的一声锣响打断了傅沛白,她回头望去,圆台上出现了一位浓妆艳抹身材圆润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这青楼的老鸨了。 吉时到,摘花大会正式开始! 随着老鸨话落,堂中一阵沸腾,明亮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只余一束高光照射在圆台上,众人也都齐齐噤声。 傅沛白虽不清楚这是要作甚,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再争辩解释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道:回去再同你们解释,走吧。 陆清婉冷笑一声,撞了一把傅沛白的肩头后率先走向角落的空桌。 她们落座后,一齐看向圆台,而那圆台的朦胧轻纱后,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模糊人影了,看那曲线婀娜的身形定然是名女子,窗外夜风拂动,时不时吹起轻纱一角,露出细嫩白皙的一双赤足来,惹得堂中男子热血沸腾,一阵起哄喧哗。 老鸨抬抬手,安静,本次摘花大会的主题以猜字谜为赛,胜出者便能成为木姑娘的入幕之宾,共度春宵。 这话立马就引起堂下一阵激亢反对,他们大多是江湖粗人,没读过什么书,更没什么文采,猜谜这不是为难他们麻,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那轻纱后传出柔柔的声音,小女子素来喜好中原文化,还望诸君恩允此举,今夜胜出者,小女子将倾心服侍,任君采撷。 这话一出,男人们哪里还会说半个不字,一个个涨红了脖子和脸,捋起袖子豪气干云的拍桌。 猜!不就是字迷吗!来! 陆清婉看到男人们为了一介青楼女子神魂颠倒的模样就心烦,她不屑道:庸脂俗粉,难登大雅之堂,还不如桑韵诗呢。 桑韵诗用纸扇掩面,惊喜道:呀,原来小女子在二小姐眼中竟然胜过一阁魁首,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陆清婉以掌作拳掩嘴轻咳两声,什么小女子二小姐的,现在你是桑公子,我是陆公子,虽然你还比不上本小......本公子,但也不比谁差,别妄自菲薄,知道吗? 桑韵诗轻笑,笑意不似往常那般轻佻,在昏暗的光影下笑得有些温柔,好,都听陆公子的。 十七看了看桑韵诗,又瞧了眼陆清婉,少顷后才将目光移到台上去。 彼时大堂内喧哗吵闹,老鸨已经出了好几个字谜了,一众大汉乱答一通,答案荒诞滑稽,惹得堂中笑声阵阵,根本无人答对。 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有哪位侠士知道吗?老鸨在台上朗声发问。 他娘的,这都是些啥,这谁猜得出来?! 是啊!这他娘的根本是存心为难老子们。 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卖身的娘们,搞什么这么麻烦,直接竞价不就行了! 对!竞价! 竞价!竞价! 傅沛白听得直皱眉头,将人视物,以价竞之,太不尊重人了,她正想起身说些什么,便听见十七朗声道:方才这题的答案是一个并字。 不知她如何伪装的,竟然将清冷的声线变作了低沉温润的男声,话音一落,便引来众人探究的目光。 老鸨笑得脸上的横肉生颤,抚掌称赞道:不错,答案正是一个并字,这位公子好生聪颖,且听下一题,甲乙丙丁戊戌庚辛壬葵,打一字。 傅沛白毫无头绪,众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带着看戏的神情,等着这个面相阴柔的小子,该如何作答。 十七神情平淡,几乎未思索,快速回道:旱。 公子又猜对了,再答对最后一题,木姑娘今晚便是您的了,公子可听好了,无风荷叶动,仍打一字。 大堂之内一时陷入紧张的气氛中,十七只略一思考便再次答道:无风荷叶动,必定有鱼行,这道谜题说的是衡字。 堂中安静了片刻后,顿时吵嚷起来,有的即便是不服气也无可奈何,大骂一声后拂袖而去,先前人满为患的大堂内没一会便少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其它的姑娘寻欢作乐。 第98章 论往事 老鸨施施然从台上走下来,来到十七这一桌,笑得满脸春风,公子学识渊博,又长得这般英俊,想必定是个心疼人儿的主,且随老身走吧,木姑娘已经先行回房等着你了。 十七起身就要跟去,傅沛白眉峰紧皱,虽然她知道十七也是女子,但一想到十七要和一个美艳动人的花魁独处一室,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十七...... 十七扭头,神平淡地看着她,怎么了? 傅沛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该说什么,此刻周遭的喧哗让她心中更加烦躁,最后只得嗫嚅了一句,记得......帮我打探一下消息。 好。十七说罢,跟上老鸨的步伐,傅沛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挑清瘦的白衣男子身形消失在二楼里侧一间房门后。 走了,累死了,先回去了。陆清婉原本就是无聊想着来凑凑热闹,现在看见这幅乌烟瘴气的青楼之景心烦得很,见着傅沛白也烦,兀自离开了入云阁。 桑韵诗冲傅沛白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随即也拔腿跟上陆清婉。 陆公子,等等在下呀。 傅沛白没去管离开的陆桑二人,她背挺得笔直,不时抬头看向二楼那间紧闭的房门。 细长的手指轮回地在桌上敲着,显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这么坐了一会,她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间或有迎上来的温香软玉,都被她毫不客气地推开,脾气好的,识趣离开,脾气差点的,啐骂一声傅沛白还是不是个男人后跺脚走掉。 傅沛白神情严肃,就这么反复坐下起身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抬腿上了楼,站在那间屋外,微微侧头去听里面的动静。 不时有经过的男男女女投来一个个戏谑的笑。 她有些尴尬,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显得行迹猥琐,但十七进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她实在是按捺不下那颗焦躁的心。 这会她整个人的侧脸完全贴在门上,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她把双手撑在门上,凝神正待细细的听,岂料门吱呀一声便从里面打开了。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怪异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 十七语气平淡,但眼底隐隐有笑意流动。 傅沛白猛地缩回手站好,大为窘迫,不敢直视对方。 我,我在等你。 十七不依不饶,好整以暇地靠住门框又问:等人为何要用这等姿势?她顿了一下,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又道:难不成傅公子也想一瞻木姑娘的芳容?同其闺中一叙? 傅沛白睁大眼,连忙摆手,不不不,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在说些什么。 真的不好奇这西南第一美人?就不想见见么? 傅沛白义正言辞道:不想。 十七好似不信,微微挑眉,我方才见了,这木姑娘的确生得极美,貌若天仙,风姿绝然,天下鲜有男子见了能不动心的,你当真不想? 傅沛白盯着十七脸上隐隐的笑意,终于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打趣自己呢,她无奈道:十七...... 她这幅无可奈何的模样成功让十七笑出了声,这次十七的声音恢复了女子本音,笑声轻灵悦耳。 她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微微俯身到傅沛白耳畔,轻飘飘道:你可真不禁逗。言罢,便先行下楼了。 傅沛白用力抹了一把胳膊上竖起的汗毛,又抬手摸了摸发痒的耳根,这才跟下楼去。 两人一起离开入云阁,甫一出楼,傅沛白便看见门口的两名守卫正推搡辱骂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形瘦弱,全然无抵抗之力,身子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她心生不忍,抬腿走过去,向地上的男人伸出了手,你没事吧? 男人抬头,掩于乱发下的那张脸出现在傅沛白的眼前。 是你。 傅沛白认出了他,此人正是摆摊代写书信的那个中原男人。 男人一身的酒气,眼神迷离,似乎并没有认出傅沛白,他踉跄着爬起来,本欲离开,可在看见一身男子装扮的十七后,他眸子突然紧缩,大叫了一声后朝着十七跑过来,握住了十七的肩膀,语无伦次又癫狂道:月儿,月儿!是你吗?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通发生得太突然,傅沛白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十七皱起眉,她才迅速上前,抓着男人背后的衣物猛一发力便将人扯了过来。 她看了看十七肩上乌黑的指印,心里大为光火,怒道:你做什么! 男人好似清醒了一些,他怔怔地看着十七的脸,脸上兴奋的神情淡了下去,最后整个人仿佛泄力一般,佝偻着脖子,自言自语道:不是......不是我的月儿,你不是,不是......他这么喃喃着,转过身,缓缓朝着凄清寂静的小巷深处走去。 男人身后长长的倒影映在石板上,越来越淡,最后连人带影消失在阴影黑暗中。 傅沛白收回目光,盯着十七的肩头,语气担忧,没事吧? 十七摇摇头,盯着那幽深的小巷,蹙起眉来,他似乎将我认成了别人。 一旁的守卫凑过来道:这人就是个疯子,简直魔怔了,姑娘你别跟他计较。 这话引起了傅沛白和十七的兴趣。 傅沛白缓和下神情,问道:大哥,这人怎的了? 守卫摸着下巴,说起一桩陈年往事来,这人吧,年轻的时候算是个颇有文采的读书人,可惜,不思功名爱美人,喜欢上了咱们入云阁当时的花魁,不过他一介穷书生,根本没钱为花魁赎身,便立誓要考取功名,之后便赴京赶考去了。 这人的确信守承诺,奋发几年,考取了三甲之一后,风风光光回到乌蒙,准备替花魁赎身,岂料物是人非啊,他离开的这几年,楼里发生太多事了。 当年名动西南的花魁绾月姑娘,说起来也颇具传奇色彩,自己就是做这行当的,该明白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寡意,偏偏自己还不信邪,死心塌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4) 后来这男人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开了这边陲小镇,绾月还不死心,苦苦的等,甚至怀了对方的孩子也不愿意打掉,最后被管事的撵出楼,再之后便未听过她的消息了,约莫也是斯人已逝,也不知道那孩子生没生下来。 这书生知道这些后,连功名也不要了,就呆在镇上给人代写书信为生,兜里有点钱就往楼里钻,钱不够就硬闯,没少挨揍,哎,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他还是看不开,走不出来,我有时候瞧着都觉得可怜,可怜啊。 傅沛白越听神色便越发凝重,这守卫说的往事不由得让她联想到丁一的身世。 母亲是青楼女子,父亲为了前程抛妻弃子,母亲后被撵出青楼,生下孩子后不久病逝,难道莫不是同一件事? 她来不及思索,急急说道:十七,我有些事,你先回客栈。言罢便提腿跑去追那个男人了。 穿过幽长的小巷,便是开阔的街道,人来人往,哪里还寻得见男人的身影。 傅沛白拦了几个路人问,路人皆是摇头,她瞧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只能放弃,心道明日再来寻吧。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晚,她却没什么睡意,走到后院,寻了一个石墩儿坐下,丁一的事萦绕在心头,让她有些心事重重。 倘若那二十多年前的花魁真的是丁一的娘亲,今夜那个男人必然了解当年的一些往事,那是否有可能依着蛛丝马迹寻到丁一的父亲呢? 虽然丁一聊到自己父亲时总是带着无所谓,甚至厌恶的语气,但他又总是会在见到父慈子孝阖家欢乐的一幕时露出怅惘的神情。 傅沛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她想,丁一是怨恨他父亲的,却也是渴望着他父亲的。 她幽幽叹了一声,不免为丁一的身世伤感,她两人都是身世坎坷,失去了至亲,但至少她享有了十几年的亲情和家庭的温暖,而丁一自小就孤苦伶仃,比她的人生更为艰辛磨难。 好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头看向朗朗明月,想起了那个吊儿郎当的瘦削青年,那是她第一个结交的知心好友。 月光清冷皎洁,她的思绪不免又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朝泉峰上,白衣女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脑海,思念化作一张密集的大网,将她的心缠绕作一堆。 情字最是磨人,她想起怀中躺着的书信,便摸了出来,打开信纸,那一句句诉说思念的话便跃然于眼前。 越看她的脸便越烫,这封信委实太□□直接了,她是万万不敢寄给峰主的,却又忍不住一句句仔细嚼读。 别后萦思,愁肠日转...... 看什么呢?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傅沛白一大跳,她倏地起身,转过身去,在月光下看见了十七明媚艳丽的笑脸。 手中的信纸登时便被她捏紧了,太像了,太像了,不止是相貌五官,还有那神韵神态,恍若一人。 她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十七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她艰难地收回目光,声音干涩,没......没事。 十七将目光投到那封信纸上,写给......你那位心上人的? 傅沛白赶紧将信掩到身后去,有些局促,低声嗯了一下。 十七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去,一如当初在成衣铺索要钱袋那般,无比自然,女子心思婉转难猜,让我帮你瞧瞧写得是否妥当。 傅沛白嘴角僵硬,面露抗拒,不,不用了吧。 十七没说话,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傅沛白无意识吞咽了一下,一副挣扎之色,可她面对着这张脸,说不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词,胳膊也好似脱离自我控制,缓缓地抬了起来,然后将那一封承载思念的书信轻轻放到了十七的掌心。 第99章 身世明 九月中旬的夏夜已经褪去了不少燥热,偶有一阵夜风拂过,让人感觉清爽怡人。 可就是在这么微风清凉的月夜中,傅沛白却满心燥热,特别是当她听见女子一字一顿的念着那封缠绵缱绻的书信时,整个人仿佛处于热腾蒸气中,脸烧得绯红。 幸好,月色朦胧昏暗,瞧不出她脸上的异色。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十七又是念完一句,抬眼看向傅沛白,眼神促狭,这真是你写的吗? 傅公子瞧着不似如此直接之人呀。 傅沛白垂着眸,掩饰着内心的局促窘迫,不......是我写的,别人代笔的。 十七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样啊。她语调拖得长长的,接着又道:写得不错,你心上人看了定会满心欢喜。说罢,将信纸递还了过去。 傅沛白赶紧接过,折好后揣进怀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谈起了正事。 那个,消息打听得如何? 凌霄花长在西南蛊域腹地的一处瘴谷,木姑娘不太清楚具体位置,只说十分凶险,十七神色严肃了不少,一定得去吗? 傅沛白没有丝毫犹疑,坚定无比道:我一定要去。 那能够祛除胎记的药材呢? 那味草药唤作钟离,蛊域的许多山上都有生长,倒是不难寻,至于你说的那个叫做段无寿的人,木姑娘也不清楚。 傅沛白点点头,心里盘划着进入西南的计划,既然消息已经探寻到了,便不宜耽搁,尽早动身的好。 只是想到那男人,以及丁一的身世又让她有些犯难,几番思量后,她还是决定明日再暂留一日,若是能寻到那男人最好不过,寻不到的话待她返程的时候再来找好了。 明日我们再暂留一日,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后日正式动身前往西南。 十七明事理的没有多问,只浅浅一笑,轻声道:好。 翌日天微亮,傅沛白起了身,匆匆洗漱后上街寻人,她来到昨日男人摆摊的那个地方,发现空无一人,寻思着是不是时辰尚早,便等了一个钟头,可直到天光大亮,街上人来人往,也没见着男人的身影。 她找到一旁的小贩询问,小贩忙活间隙给她指了路,让她去小镇的东南角找。 傅沛白匆忙赶去,总算在一篱笆小院的地上见着了酣酣大睡的男人。 她也顾不得礼数,推开门来到男人身边,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喊道:先生?先生?醒醒。 男人的脑袋随着身体微微晃着,整个人散发着汗液夹杂着酒气的味道,经过一夜的发酵,委实有点难闻。 先生,醒醒。 傅沛白坚持不懈地唤着,总算将男人唤得半睁开了眼缝。 男人打开她的手,不耐道:你谁啊? 昨日你替我代写过书信,还记得吗,三水沛,日光白那个。 男人皱着眉,半晌后,才坐起身,扶着额头,睨了一眼傅沛白,什么事? 我想同你打听一桩陈年往事,有关绾月姑娘的。 男人的目光从听到绾月这个名字后,便瞬间清明,他面露戒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身世似乎和绾月姑娘有关...... 什么叫他的身世和月儿有关? 傅沛白缓缓道:我怀疑我那位朋友就是绾月姑娘当初生下的那个孩子。 男人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你那个朋友多大了,他叫什么?他,他......男子状若癫狂,胡言乱语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话来。 傅沛白按上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先生,你冷静一点,你先同我说说绾月姑娘的事可好? 男人微微喘着气,眼睛血丝密布,好一会他才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道:绾月姑娘是二十二年前入云阁的花魁,容貌冠绝天下,不过她和那些青楼女子不一样,她是身不由己才卖身为妓的。 我爱慕于她,却也心知她无意于我,只把我当作交心知己,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替她赎身,陪在她身边,可是......可是...... 男人的声音带上少许哽咽,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傻,爱上一个薄情寡幸的男人,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真的爱她啊,否则怎会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她还傻到,傻到为那个男人生孩子......就为了那个虚情假意的男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性命...... 说到最后,男人悲痛到难以自持,双手捂脸,指缝中透露出破碎的哭泣声。 声声压抑又痛苦,饱含着对那个二十多年前黯然消逝的女子的追念和爱意。 傅沛白心下也有些沉重,待男人哭声暂缓后她才又问道:先生,绾月姑娘生的那个孩子你可了解? 男人摇头,我回到乌蒙的时候,月儿已经病逝数月了,听闻那孩子当初被一行路人抱养,离开了小镇,我想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无忧无虑的活着也好,便没有去寻他。 绾月姑娘是多少年前生下的那孩子? 元硕二十年。 元硕年号自二十四年结束,而今平元十七年,那孩子而今应该就是二十一岁的年纪,正是丁一现在的岁数!不过光凭此还无法完全断定,她还需更多信息去佐证。 那先生可知抛弃绾月姑娘那个男子的身份,以及去往何处等信息? 提到这个,男人的神色便显出几丝切齿的恨意来,那个败类叫陆鸣,我之前还与之结交过,初时认为他是一个怀有雄才大略远大志向之人,我甚为倾佩,现在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此人趋炎附势,利欲熏心,为了自己的前程可以抛弃一切,他丢下月儿去了京都,就在那年,月儿因为有了身孕被赶出楼的时候,这负心汉已经攀附上了当时一个武林大派,甚至成了那门派掌门的乘龙快婿,他大婚之日,红绮罗帐时,可曾想过流落在外,孤苦无依的月儿,他可会有半分愧疚! 男人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瘦削的脸颊爬满了泪痕,他不会!他那种人只在乎自己,月儿于他不过是年少消遣,人生过客,无足轻重,可他却是月儿的全部,是那个傻姑娘的天和地,他走了,月儿的世界就塌了,傻姑娘......我的傻姑娘...... 男人嘴里喃喃着,泪水不断涌出。 听到这里,傅沛白几乎已经能断定那个二十多年前冠绝天下的女子就是丁一的母亲,这里就是丁一真正的家乡。 先生,我方才与你提及的我那个朋友曾同我讲过他的身世,我想,他就是当年绾月姑娘拼死也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男人缓缓睁大了眼,嘴唇微颤,少顷后他抓住傅沛白的手,声线发抖,他是男子还是女子,这些年,他,他过得好吗?他现在应该有二十二岁了,成家了吗,有自己的孩子了吗?他长得像他母亲吗?不,不对,你不知道月儿长什么样子,他还记得他母亲吗? 男人含糊地乱问一通,双眼红肿,紧紧地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不忍告诉他丁一从小受尽磨难,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轻轻拍了拍男人的手背,温声道:他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名叫丁一,为人善良正直,热情开朗,如今在天极宗内生活,一切都好,虽还未成家,但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想必日后不久,便会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她停顿半刻,继续道: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母亲,一刻都没有,他很想念她。 男人缓缓松开手,像是解脱一般,虽是笑着,脸上的热泪却是不断,好,很好,这世间,除了我,还有人记得月儿,等我死后,还有人会想念月儿,我的月儿,在黄泉之下,不会孤单了。 傅沛白面色沉沉,没再说话,而就在她笃定弄清丁一身世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缙云山上,丁一也朦朦胧胧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这一月左右,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被宗主身边那名贴身侍卫武忠带去了青辽峰,说以后让他伴在宗主身边伺候。 这于常人来说莫过于是改变自己前程的大好时机,可于他来说并不算得一个好消息,离开朝泉,就代表他往后不能经常见到阿芙了,他舍不得,可宗主的命令更是违逆不得,便只能收拾行李跟武忠走。 武忠没带他去杂役住的院子,而是将他带到宗主居住的院落,让他搬进了一旁的侧厢房,这就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小厮怎能和一宗之主住在一起呢,属实怪异,但他又不敢问,只能住下。 第二日,他便见到了陆文成,对方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模样,待他和旁人并无不同,但他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的,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且虽说是点名让他来伺候宗主,但他搬到青辽后,根本就没让他忙活过一件事。 整整七日,他每日都清闲无聊,陆文成会在每日傍晚闲暇时来找他闲聊,问他的过往生平,年少趣事等等,偶尔还会同他一起用膳,他借着陆文成的光吃了好几顿山珍海味,餍足的同时也不免觉得怪异。 直到他身边出现两名年轻婢女,说是奉宗主之命来伺候他,日后就贴身服侍丁公子了,这事把他吓得够呛,他一个小厮让婢女伺候,这成什么了?当即便去找陆文成询问,陆文成只是淡淡一笑,说与他十分有眼缘,观他性善交际,想将他留在身边培养。 丁一摸着脸上可怖的胎记,自然是不信陆文成这番话的,但也不好一再追问,只得讪讪地回去。 而后的半个月,陆文成一如往常,也确如所说的那般开始培养他,处理一些宗内公事或者跟属下谈话的时候都会带上他。 这个名不见经传面相丑陋的小厮一下成为了继傅沛白后,天极宗万众瞩目的第二个焦点,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个小厮是如何夺得宗主青睐的,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丁一的眼神都不同了,有的满怀鄙夷,有的巴结奉承,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打量和探寻的目光。 丁一初时不太自在,时间久了之后也渐渐习惯了。 陆文成找了名师赴山教导丁一学识,礼仪等等,甚至亲授他武功,他身边的婢女也从最初的两个变成了数十名之多,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 不足半月,丁一出现在一个天极宗较为隆重的聚典上时,已然不是那副消瘦穷酸的小厮模样了。 青年一身锦衣玉服,身形挺拔,腰挎宝剑,坠明玉,发鬓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覆着半张金光璀灿的黄金面具,掩去了一侧脸上狰狞丑陋的胎记,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看去活生生一个世家公子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5) 众人咋舌,也不免非议,宗主对此人的种种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普通弟子的培养,渐渐,宗内开始传出一股流言,说宗主喜欢上了这小厮,将其纳为了男宠,这才万般宠爱。 这个离谱至极的流言传到丁一耳朵的时候,其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了,因为陆文成对他好得实在太无道理,一个人怎可能毫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好呢?说不通的。 然而陆文成对他根本不是传言那般,大多时候同他相处,都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而已,他数次询问,陆文成仍旧是那套说词,我膝下无子,总想着,若是有个儿子的话,应该同你一般。 丁一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陆文成提出看一下他脖子挂着的那枚玉佩,他爽快地摘下来,之后便看见陆文成仿佛如获至宝的将玉佩捧在掌心,那惯常镇静从容的面孔像是一张精致的面具突然裂出几道缝隙,缝隙之下透露出一些复杂难言的情绪。 丁一在那一刻恍然大悟,他盯着面前虽然发鬓有了两束斑白,却仍旧英俊不凡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想着,原来你就是我那个抛妻弃子的混蛋老爹啊。 陆文成抬头,两人对视,皆以明了,却并不说穿。 而后的日子,丁一不再抗拒陆文成对他的好,他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对方给他的补偿,甚至变本加厉的索取,一切极端荒唐无理的要求,陆文成也一一应允。 丁一对他的态度仍旧冷淡,心里的怨恨日日膨胀,却并不表现出来。 自此,他从一介干杂活的下等人一跃成了天极宗人人攀附的丁公子,因着之前的名讳过于低俗,陆文成甚至重新为他取了名。 远归。 第100章 鬼判官 查清丁一的身世后,傅沛白一行人便启程离开了乌蒙镇。 往西四十里后,官道上出现一块界碑,上刻虬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西南蛊域 界碑青苔密布,有雨水冲刷的沟壑痕迹,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傅沛白看了一眼前方的广袤树林,缓缓扯动马缰驶过界碑。 在陆清婉的指路下,她们向前赶了近百里路程,周围的景色渐渐展现出西南独有的丘陵山谷和丛林交杂的特色,空气也愈发湿润,但烈日依旧,让人觉得潮湿闷热得慌。 落日之时,前方出现一个荒废的破庙,再往前就是一片幽深不见全貌的密林,她们只能选择在此落宿。 破败的庙宇,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佛像也已残败,倒在座上,庄严的面目裂开缝隙,她们升起一堆篝火,驱散了四下的黑暗。 傅沛白摸出干粮,分给十七三人,自己则叼着一块馕,一边啃一边道:我去四下探查一下。言罢,她离开破庙,四下巡视。 破庙坐落在一块空旷的荒地上,四周杂草丛生,足足有一人高,十分适合人掩藏身形,她有些不放心,探查了一圈后,匆匆回到庙中。 今夜我守夜,等会你们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尽早出发。 几人自是没意见,她们吃完干粮正要各自休息,彼时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声。 庙外浓雾骤起,和着小雨,淋湿了庙内的一处角落,傅沛白看着黑雾沉沉的夜空,心下隐隐觉得不安。 很快,她的担忧便得以落实,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夹杂着一串急促仓惶的脚步声。 她绷紧了身子,皱眉凝神,将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到耳朵的上,手也缓缓放到腰间的剑把上,一点点握紧。 脚步声愈来愈近,从声音可以判断,粗略有数十人之众。 他娘的,俺们小瞧了这鬼判官...... 伴随着一声粗犷的男子声音响起,一众身穿蓑衣,人高马大的男子钻进了庙中,一见庙中情形,这些人也是一愣。 那名先前说话的大汉盯着傅沛白,又看了看十七三人,扯着大嗓门道:你们是谁? 傅沛白握着剑把的手没动,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回道:我等行路之人,途经此地,在此借宿一晚。 大汉抹掉脸上的雨水,正要开口,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拨开前人,来到傅沛白身前。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都认出了对方,这面若冠玉,气度不凡的男子正是傅沛白她们在乌蒙客栈洛宿的当日,在大堂中碰上的那群男子首领,当时二人还短暂地颔首打过招呼。 不过傅沛白记得当初那一行人少说也有二十好几的人数,现在却只剩了九个人,不知进入西南蛊域后发生了何事。 年轻男子摘下笠帽,面带微笑道:这位公子,可还识得在下?你我二人曾在乌蒙有过一面之缘。 傅沛白点点头,你们也是准备在此落脚? 是,不过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我等想在此借宿,还得请公子应允才是,若有不便,我等自当离去。 傅沛白扫了一眼这几名男子,鼻尖微动,闻到了空气中隐隐飘动的血腥味,显然是这几名男子带进庙中的。 她一时之间有些纠结,但瞧着为首的年轻男子彬彬有礼的诚恳态度,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又冲一角的十七招招手,十七,这边来,将那边的位置让给他们。 十七闻言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来,姣好的面容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隐约,但高挑的身姿,走路时带起的若有若无的香味不免引起那几位男子的注目。 傅沛白微皱眉头,上前一步挡住十七,对那名年轻男子道:这位公子,左边这块让与你们,我们就在这边,你我都是行路跋涉之人,还是各自早些休息吧。 言下之意是以此火堆为界,一左一右,各自歇息,互不相扰。 年轻男子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傅沛白话中深意,他轻笑着点点头,随即招呼自己的手下去左边地界靠墙休整。 庙内重新归于安静,只有滴答的雨滴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傅沛白坐在火堆前,让十七,陆桑三人睡在她身后靠墙的位置,三人的身影隐没于一片阴影中。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对面的一众男子,这群人除了为首那名年轻男子瞧着温和亲善些,其余八个男人身上都裹挟着一片肃杀之气,眉宇间戾气沉沉,这会各自拿着刀剑,用衣摆仔细地擦拭着银锃锃的剑身。 傅沛白收回视线往火堆里加柴,身后传来一阵摩挲声,很快便有人坐到了她身边来,她侧头看去,瞥见女子光洁的额头和秀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之下轻轻扑动。 怎么不睡? 十七抱着膝头,将下巴轻轻搭在上面,她盯着火堆,声音柔和,睡不着。 傅沛白警惕地瞟了一眼对面,确定对面的男子并没有看这边后,她才放松了下来,睡不着就闭眼休息吧,咱们明早天不亮就得出发。 十七歪过头,盯向火光下的少年人面孔,那你不睡,白日又要赶路,身体怎么吃得消? 傅沛白无所谓道:偶尔一日没关系,明天咱们抓紧赶路,能在天黑前找到民居借宿的话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十七不置可否,正回头去,微微阖上眸子,像是准备就这般睡去。 傅沛白想开口让她到身后去睡,可盯着女子轮廓柔和的侧脸,她又开不了口了。 她有些眷恋十七此刻能陪在她身边,可她也很清楚她是在透过十七这张相似的脸遥遥思念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十七很快便感受到了,她半睁开眸子,轻声道:你在想她。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傅沛白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事永远都能被十七轻巧的猜到,她愣了少顷后,点点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想否认。 十七笑了笑,我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吗? 傅沛白拧眉,面色严肃了半分,她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十七的眉眼,先是点头,又摇摇头,像......也不像。 十七语调婉转的哦了一声,突然凑近傅沛白,整张脸和对方不过两寸,呼气之余,轻声问:你喜欢她什么?喜欢那张脸吗? 傅沛白被十七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往后顷去,双手撑在腰后,呼吸急促了半分,你,你先坐好。 十七很听话,闻言便正回了身子,一只手撑在下颌,眨眨眼,等待着傅沛白的回答。 傅沛白挠挠头,认真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喜欢这件事,在我看来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了,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可能是她每次待我异于旁人的温柔之举,也可能是平日里那些细枝末节的相处之中...... 她说着眼神变得柔和,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那簇簇燃烧的小火苗同她心里那颗燃烧正旺的火苗一般无二。 她顿了片刻,接着道:抑或是初次相见,她于逆光下向我伸出的那双手,在我满心绝望,身处绝境时,救起了我,就如同你上次和我说的关于你心上人的那番话,我也借鉴一二吧。 她于我而言,也是漫长黑夜里照亮我的那束光,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少年人温和的嗓音带着某种蛊惑人的魅力,十七听罢轻轻笑了一声,瞳孔亮莹莹的,隐隐有水光泛出,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不离。 傅沛白腼腆一笑,那祝十七姑娘和你的心上人也能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十七盯着她黑亮的眸子,嘴角止不住上扬,一定会的。 闲聊了一通,时辰渐晚,傅沛白正要开口催促十七快些睡了,这时庙外却突然狂风大作,破庙的烂门破窗被吹得呼呼作响。 这风裹着一阵细雨扑向庙内,将火堆悉数扑灭,傅沛白下意识用胳膊将十七拦在身后,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把。 那群男子也纷纷握住了武器,神情警惕,蓄势待发着。 砰! 就在他们戒备着面向庙门处的时候,一声巨响从头顶乍响,伴随着声音,一片屋瓦破碎散落,激起大片扬尘。 傅沛白掩住口鼻护着十七连连后退,随着灰尘渐消,迷雾中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嗓音,你们倒是跑得挺快,话音落,那人的身形缓缓现身于众人的眼前。 一袭宽袖红袍,黑色幞头,白鬓白须,目如鹰隼,面色苍白阴沉,腰间别着一支手臂粗细的银色狼毫笔,通体锃亮,光瞧着外貌打扮倒像是哪方的吏官。 可傅沛白知道,那一众男子也知道,这从天而降的老者浑身萦绕着强大的气息,内力深厚,杀气沉沉,绝非善辈。 老者许是没想到这庙里除了他要追杀的人,还有另一行人,他的目光犹如蛇蝎般在傅沛白这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陆清婉身上,他神情瞬间激动起来,尖声道:你是天极宗的人?! 陆清婉刚想梗着脖子承认,对,本小姐就是天极宗的人,你要怎样?还未开口,那老者便五指成爪,向她袭来。 傅沛白大惊,迅速拔出佩剑,一个侧身后退,双手执剑挡在了老者面前,老者收手化掌,朝着她击去。 两人很快打斗在一起,陆清婉喝了一声也加入战局。 三人混斗之际,这边的一名男子凑到年轻男子身旁低语:老大,趁此机会,咱们撤吧,兄弟们中了这鬼判官的迷烟,内力都还没恢复,动起手来,不是对手。 年轻男子皱眉推了他一把,怒道:这鬼判官本来就是冲我们而来,是我们累及了这位公子,现下我们非但不出手相帮,你还想着趁机逃跑,我怎的带出你这般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鼠辈来! 若是还认我作头首的,都给我上!年轻男子大喝一声,率先拔剑冲向老者。 剩下的几名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啐骂一声,扬起武器,加入了战斗。 十一人打一人,他们人数虽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形势却不容乐观。 这老者内力深厚无比,武功远超众人之上,且愈战越勇,只见他摸出腰间豪笔,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那笔尖的白毫突然散落,露出其下锋利无比的几簇银刃来。 银刃薄如蝉翼,随着老者一挥,如落叶一般射向四面八方,登时便有人中招,被这暗器直直插入胸膛,顷刻间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那诡谲凶猛的暗器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者挥完一次,便立刻有新的银刃从笔杆滑出,老者立于众人包围中,挥动不过三次暗器,便又有四人倒地。 形势愈发不利,傅沛白一侧的脸颊也出现一条血痕,是方才不慎被那银刃掠过时划伤的,她满头大汗,大吼道:十七,桑姑娘,你们快走! 十七表情晦暗不明,伫立在原地,攥紧了拳。 桑韵诗扯了她一把,低语:先走。 十七一动不动。 桑韵诗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相信你的傅沛白,他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第101章 再失控 淅淅沥沥的雨夜,雾色沉沉的夜空,破落荒败的古庙中武器交戈时发出的铮锵之声不绝于耳。 傅沛白身上的外袍已经被那凶辣狠绝的暗器割得破破烂烂了,不过好在没有大伤。 而那老者的暗器总算消耗殆尽,他大喝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洒向众人。 闭目屏息!别吸了这迷烟!退出去,快!年轻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向后大退,带着属下退出庙外。 傅沛白和陆清婉对视一眼,也抽身离开破庙。 绵绵细雨中,那老者的迷烟发挥不了功效了,他冷哼一声,手中的狼毫笔再次变化形态,其末端伸出两截铁质器物,整个笔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根足有半丈长的铁棍,不过这棍可不是光秃的,在它的半截之上,遍布锋刃,倒刺丛生,若是被击中,少说也要被刮下一块皮肉来。 雨夜中,几人再次斗做一团,老者使的是棍器,却兼具刀法剑法的特色,将此强悍的武器使得出神入化。 如此下去,他们几人都将耗空内力战败,成为这老者的棍下魂,他们死,此人定不会放过十七和桑韵诗。 想到这里,傅沛白暴喝一声,手里长剑如枪,向着老者的后脑刺去,老者仿佛身后有眼,他轻巧地矮身躲过此击,手中的铁棍绕着手腕翻转一圈后,顺势一扫,击中了傅沛白的肩胛。 铁刺深深扎入皮肉,傅沛白闷哼一声,退了一步,她丢了剑,双手紧紧握住铁刺密集的棍身,让老者暂且抽不动铁棍。 年轻男子抓住机会,举剑向着老者击来,老者面对这一应一和,只是轻蔑地笑笑,侧身躲过刀剑,随即一掌击向棍体。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6) 这饱含内力的一击,径直让铁棍尖刃又入了傅沛白皮下两寸,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弓腰驼背,垂着头,长棍一端插入肩胛,另一端支在地上,支撑住了她的身体,不至于倒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顺着衣服淌入雨地。 阿沛!陆清婉尖叫一声,却因着方才也受了伤,这会倒在地上无法赶去支援。 不自量力。老者漠视着地上的少年,正待抽回武器,那本该半死不活的人却突然乍起,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拾起地上的剑后向着他劈砍而来。 老者下意识的闪躲,但还是不慎,胸口的衣襟被划破长长的一条口子,缓缓渗出鲜血来。 傅沛白一只手握住棍身,猛地抽出,大量鲜血从肩胛处渗出来,她单手捂住伤口,殷红的血又从指缝中溢出。 她爬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对着武力高强的老者,她的神情丝毫不惧,甚至显出几丝畅快之意来。 这于老者而言无疑是□□裸的挑衅,雨滴顺着他的白须滚落,他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已经许多年没被这般伤过了,现下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击伤,于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老者的攻势凶猛起来,招招夺人性命,傅沛白只一昧闪过,不再进攻,老者越发心浮气躁,露出的破绽便越多,而这正是傅沛白想要的。 就是现在! 傅沛白躲过一击后,瞧出了老者气息逐渐不稳,深知其内力消耗过大,现下是最好击溃对方的时机,旋即高声冲年轻男子喊道。 年轻男子会意,招呼着手下,齐齐向老者发动进攻。 噗嗤一声,是剑刃入肉的声音,其中一名男子刺中了老者的大腿,他兴奋起来,大叫:鬼判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者阴恻恻地笑了笑,不顾腿上的伤势,一拳擂向男子胸口,登即将人震飞几丈开外,可他自己也因着受伤加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了,他抬头看着雨幕中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少年,气息不稳地问道:你是谁? 傅沛白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捂着肩膀,一只手抬起了剑。 老者眯了眯眼,审时度势地开始告饶: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能杀我,你今日若放老夫离去,老夫便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当还你。 年轻男子大喊:别听他的,此人是恶名昭彰的鬼判官,杀人如麻,枉害人命,今日决计不能放走他继续为患江湖! 老者不甘示弱的大喝:一派胡言!老夫向来只杀江湖仇家,你们拿了他人赏金来取老夫项上头颅,是谋私利,一群冠名堂皇之辈! 许是他看出了傅沛白脸上的疑惑之色,继续道:你们为了赏金可也杀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他阴森森地笑起来,小子,那边那位姑娘就是天极宗的二小姐是吧?你可知道,现下江湖暗庄出了对天极宗的悬赏令,一般弟子的脑袋值十两银子,若是宗主的女儿,那可是价值百金了,你眼下若杀了老夫,可曾想过这几个赏金客会不会转而将矛头指向你们。 要知道,这二小姐的脑袋可比老夫的赏金高多了。 年轻男子大怒,几步过来,举剑对着鬼判官,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等虽是拿人赏金,替人办事的赏金客,却从不曾残害无辜之人,所杀所戮的皆是你这般的江湖败类!便是没有赏金,我迟早也会杀了你! 傅沛白面色严肃,似在思量,这时十七走到了她身侧,她刚想问十七如何看,就听见女子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杀了他。 她一怔,盯着十七面无波澜的姣好面孔,她还从未见过十七这般。 十七眉宇间有沉沉戾气,她抬手按上傅沛白的伤口,鲜血很快濡湿掌心,这一幕让她眉峰皱得更紧了。 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想参与其中,如何处置此人,公子你自行决定吧。傅沛白对年轻男子说罢,便准备和十七去陆清婉那边,看看对方的伤势。 谁知那鬼判官见势不好,索性拼命一搏,他不顾脖颈间的剑,猛地往前探身,剑刃划破他的脖间肌肤,他也顺势抓住了十七,旋即将人扯到自己怀中,手中一片银刃比在了那纤细的脖颈上,暗暗压出一条血线来。 傅沛白心猛地下坠,她怒目圆睁,手都发起抖来,不要!住.....住手,不要...... 鬼判官恶狠狠地笑起来,老夫这一生杀人无数,却是不曾杀过这般的美人,现在若身赴黄泉,有这美人作伴也不亏。说罢,他仰天狂笑起来,手下又加重了几分,十七白皙的脖颈上出现隐隐的鲜红。 哐的一声,傅沛白丢了剑,她顾不得再捂肩上的伤口,双手无力地向前伸着,在雨夜中狂吼道:不要!别动她!放了她!我让你走,你走,只要你放了她! 不能放走他,眼下放走这恶徒,日后再难将其捉住!不能放!一名男子当即大喊道。 傅沛白暴喝一声:闭嘴! 年轻男子也皱眉低斥了一声,住口,今日暂且让他走。 鬼判官得意一笑,随即拖着十七往后退,直到退入杂草丛中,他才猛地推开十七,迅速钻入杂草从中,不见了身影。 傅沛白眼疾手快接住十七,她看了一眼十七颈部的伤口,确认无大碍后,语速飞快道:桑姑娘,替我照顾一下她。言罢,拨开杂草从钻了进去。 鬼判官腿伤得不轻,内力殆尽,无法施展轻功,没一会便被傅沛白追上了。 傅沛白一脚踹向他后背,将他踹得往前扑去,压倒一片杂草。 随即脸上便落下劈头盖脸的一顿拳头,头上,脸上,身上,拳拳到肉,震及肺腑。 雨势渐渐小了,但傅沛白的殴打势头并不减弱,鬼判官被打得神智昏聩,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他自诩名号鬼判官,主人生死之命,可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彼时才像一个真正的恶鬼,浑身散发着极具可怖的气势,他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杀意,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告饶,放,放过我,求你了,放......过我。 从不求人,年逾半百,恶徒榜上臭名昭著的鬼判官彼时毫无尊严的向一介无名之辈求起饶来。 可傅沛白充耳不闻,她发髻凌乱,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瞳孔,一双眸子呈现出妖异的赤红来,身体更是燥热沸腾着,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了,如同上次殴打莫清源一般,体内有什么蓬勃欲发,想要冲破躯体,可她停不下来。 愤怒,出奇的愤怒...... 害怕,莫名的害怕...... 鬼判官求饶的声音渐渐小了,夜雨也停了,傅沛白爬起身仰头重重喘了一口气。 这时众人向她走来,可却在距她一丈远时皆都停住了脚步,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甚至透露出些许的害怕之色。 傅沛白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陆清婉在桑韵诗的搀扶下虚虚的站着,她睁大眼睛抬手指向复配白,阿,阿沛,你的眼睛...... 傅沛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触手只有一片雨水的湿渍,我的眼睛?怎么了?说着她向前走了一步,可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年轻男子皱着眉,略带警惕地问道:少侠,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傅沛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清醒啊,我现在很好啊,精力充沛,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 她笑着拨开杂草朝着众人走去,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略显扭曲的笑有多骇人。 你,你先停下!别过来!一名男人惊恐地大喊,一边喊着一边拿起刀对准了傅沛白。 傅沛白停下脚步,她歪了歪头,不理解方才还并肩作战的人为何现在却对她刀剑相向了,她皱起眉头,丹田涌出一股强大的难以按捺的气流,充盈至整个五脏六腑。 你若眼下杀了老夫,可曾想过这几个赏金客会不会转而将矛头指向你们。 要知道,这二小姐的脑袋可比老夫的悬赏金高多了。 方才鬼判官的话在脑海里浮现,使得她的眼睛愈发昏暗浑浊,她周身的杂草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吹动着狂乱摆动,同时也掀起她凌乱的发丝随风飘动。 她是笑着的,可瞳孔里却毫无笑意,她一步步向着那个拿刀的男人走去,可下一刻,鼻尖暗香涌动,一个人影突兀地撞进了她的怀里。 她怔住了,眼神里涌动着的杀意和恶念缓缓消褪,她不知所措的站着,感受着那双轻抚她后背的手,以及耳边传来的喃喃细语。 傅沛白,冷静点......冷静点。 沉沉夜色中,万籁俱寂,只余下少年人和白衣女子于朦朦夜色中相拥而立。 第102章 暂休整 十七一只手环着傅沛白的腰身,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仿若哄儿童睡觉一般低喃着,傅沛白,冷静,冷静一点...... 在女子柔和的安抚声中,傅沛白渐渐平静了下来,瞳孔中的红血丝自悉数褪去,恢复了清亮黝黑的眸子。 再一次失控了,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 她无力地阖上眸子,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情绪低谷中,耸下肩,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靠在了十七身上。 陆清婉担忧又带着半分怯意,阿沛,你怎么了? 傅沛白没有回答。 十七揽着她往破庙走去,先回去。 不多时,众人回到破庙,没人去管那作恶多端的鬼判官,任由他的尸首腐朽于这尘土之间。 破烂的古庙重新燃起火光,傅沛白靠着墙壁,她曲着一只腿,一只手搭在膝上,表情怔怔地盯着虚空。 桑韵诗在一旁为陆清婉处理伤口,十七则在为傅沛白处理肩胛的伤口。 她扯下傅沛白肩胛处破烂的衣服,露出小片瘦削的肩头来,然后用水壶中的水仔细的冲洗伤口,再是上药,最后包扎。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面容平静,但微微紧绷着的下颌还是显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傅沛白缓缓偏头看向十七的脖间,已然粗略处理过伤口了,只余一点干涸的血迹,但每每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仍然让她心有余悸。 伤口处理好了,两人沉默不语的各自坐着。 这时陆清婉走了过来,坐在傅沛白身边,见对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那点害怕也就褪去了。 阿沛,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傅沛白含糊道:没什么,许是吸了那鬼判官的迷烟,有些神智不清了。 陆清婉到底还是单纯,立马就信了这话,她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吓死我了,当时你看着可吓人了,一双眼睛血红,跟野兽一般,好似像要吃人。 傅沛白脸色一僵,随即掩饰下去,只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十七,心道她没被吓到吗?答案自是无从得知。 少侠,现下可感觉好些了?年轻男子说着走了过来。 傅沛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好多了。 男子登时单膝跪下,抱拳道:在下多谢少侠替天行道,铲除了恶贯满盈的鬼判官。 傅沛白扶住他的胳膊,脸上的笑意仍旧寡淡,不必,是他先对我们动手,我不过是出于自保罢了。 少侠一身浩然正气,磊磊君子,毋须自谦。 傅沛白眼下心神俱疲,无力同对方客气寒暄,她敷衍的笑笑,不再说话。 年轻男子兀自坐在他们这一边,主动介绍起来,在下闻默尧,这几位是我手下的兄弟,敢问少侠大名? 傅沛白,天极宗朝泉峰弟子,这是天极宗二小姐,这是十七姑娘,这位是桑姑娘。 闻默尧一一作礼后问道:傅少侠一行可是要往西南腹地行进? 傅沛白颔首。 闻默尧立即招呼手下拿来了一张舆图,递给傅沛白,少侠,这是在下早些日子得来的蛊域舆图,是前朝所制,虽与现下略有出入,但大体不变,此图作为感谢少侠出手相助的薄礼,望能助少侠一二。 傅沛白惊喜地接过地图,借着昏暗的火光查看起这份年老的羊皮舆图来,上面记录着详细的道路以及山川河流之名,对于她们前行之路大为便利。 多谢闻兄,不过这舆图给了我们,你们...... 闻默尧不在意的摆摆手,我等兄弟一行人原本就是为了诛杀鬼判官而来,现下任务完成,自当返回中原去,这舆图用不上了,索性赠与傅少侠。 那便谢过闻兄了。傅沛白欣喜道谢,而后便和闻默尧交谈起了这蛊域舆图来。 天色渐晚,火光摇曳,其余男子和陆桑二人皆以睡去,唯有傅沛白和闻默尧越聊越起劲,十七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两人早已从舆图聊到天南海北去了,一番交谈下来,兴趣相投,这会已经称兄道弟起来。 闻默尧大傅沛白四岁,行走江湖多年,结交了一群志向相投的弟兄,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偶尔生活拮据时也会做那赏金客的行当,不过跟那些来者不拒的赏金客不同,他们接的都是一些对江湖恶人的悬赏,从不为了金钱滥杀无辜,也算是光明磊落之辈。 两人闻兄傅兄正叫得欢,冷不丁便听到一声清冷的女声。 你该休息了。 两人看向说话的白衣女子,闻默尧率先开口,是了是了,傅兄有伤在身,自该早些休息,怪我一时兴奋,拉着傅兄说了这么多,傅兄快些睡吧。 闻兄也早些休息。 闻默尧拍拍傅沛白的肩,一副好大哥的模样,而后回到了对面闭眼休憩。 傅沛白此刻并不困,方才交谈的兴奋之情淡下来后,那种心间发沉的感觉便浮现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不想变成那副哀颓沉郁的模样,便故作平静道:十七,你也早点休息吧。 十七没吭声,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声音也干涩了几分,怎么了? 她的尾音有些发颤,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十七提到晚间她失控打死鬼判官的事,她不想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赤裸裸的铺陈在言语之间,让她避无可避。 可十七没有提到关于那事的一个字,她只是看向傅沛白的伤处,轻飘飘道:伤口还痛吗? 傅沛白怔住了,半晌后才喃喃道:不,不痛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7) 十七听了却是拧起眉来,血肉之躯,怎会不痛? 女子的面色太过严肃,傅沛白只得嗫嚅道:有......点吧。 一声轻哼从十七的薄唇溢出,她睨了傅沛白一眼,痛着去吧,谁让你如此搏命?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没有万全的制胜把握,逞什么匹夫之勇?这次得幸取胜,下次呢?你有几条命这么挥霍? 十七的声音带着一些薄怒,可傅沛白明白对方这是出于担心自己。 带着你们,我们根本跑不了多远。她摇摇头道。 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桑姑娘跟你更是谈不上什么交情,你带着陆姑娘脱身轻而易举,何故犯险? 傅沛白又摇摇头,语气认真,阿爹没教过我这样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举,我不会丢下你的。她看了一眼十七,又赶紧补充,当然,还有桑姑娘。 十七没说话,浅棕色的眸子像是琥珀一般,在昏黄的火光之下显得晶莹剔透。 阿沛。 她放缓声调,轻轻的这么唤了一声。 嗯? 她细长的手指曲起,无意识地挠起掌心,压抑着想要触碰傅沛白的欲望。 没什么。 那快休息吧。傅沛白说完便背过身躺下了,面向墙壁仓促闭了眼,忽视着胸腔内蓬勃跳动的心。 ...... 浮沉一梦,天光大亮,傅沛白梦魇了,醒来后头痛欲裂,她盯着破烂的庙顶,半天缓不过神来,眼前明亮却又模糊,直到眼前出现一张明艳的面孔,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早......她一骨碌爬起身,低声说道。 十七瞥了她一眼,目光平淡,换药。 我自己来吧。 十七没理会她,兀自伸出手去,将白布换下,重新上药。 傅沛白只能正襟危坐着,目光四下游移,最后落到了十七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血污已经清理干净了,只剩一条浅浅的伤口,横在白净无瑕的颈间,格外显眼。 她不自觉皱了眉头,问道:还疼吗? 你这样都不疼,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十七满不在意的语气让她眉头皱得更紧。 不能这样比,我打小上蹿下跳,摸爬滚打的,皮实多了,你不一样,你......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她原本是想说你看着娇弱多了,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太恰当。 虽然十七身形清瘦单薄,又不会武功,一身纤纤玉骨,怎么看都是个弱女子,但傅沛白又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与其外貌相符的娇弱气质来,反而是遇危不乱,镇静从容,也从未见她露出过胆怯生惧的神情。 十七嘴角噙着笑,我怎么不一样了? 你......算了,总之,还疼吗? 不疼了,多谢阿沛关心。 女子的笑眼弯作一轮皎月,眼角的泪痣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傅沛白心跳停了半拍,她猛地转过头去,等待着心绪平复,同时也看到了阴影一角相拥而眠的陆清婉和桑韵诗两人。 不过与其说那两人是互相拥抱着,不如说是桑韵诗单方面搂抱着陆清婉,一只手揽在陆清婉的腰身,一只手托着陆清婉的脑袋,将人严严实实的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傅沛白不明白这两人的感情怎么好到能抱着一起睡了,细细想来,好像是自上次桑韵诗为陆清婉受伤之后,这两人关系便突飞猛进了,眼下俨然一副闺中密友的模样。 不过即便是闺密,这般姿势也显得过于亲密了吧,她觉得有些古怪,却也说不上哪里古怪,眼下时辰尚早,便也没打算叫醒她们,让她们再睡一会好了。 她跑到庙外倒了一些水囊中的水简单洗漱后回到庙内,见众人差不多都醒了,一时间,哈欠声阵阵。 闻默尧倒是精神抖擞,显得面目俊朗了几分,他见着傅沛白,热情的走了过来,关心道:傅兄,身体可好些了? 傅沛白温和一笑,一点外伤,不打紧,已经好多了。 说罢,她看向正在收拾行囊的几个男子,问道:闻兄,你们今日便要返回中原了吗? 嗯,此趟出来手下折了不少兄弟,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他们,还好有幸得傅兄相助,铲除了鬼判官,我那些弟兄也不算白白枉死。 傅沛白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拍拍闻默尧肩膀,节哀,闻兄。 闻默尧一把搂过她,将她紧紧抱住,颇为豪爽道: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结识了傅兄,傅兄,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傅沛白被男子抱得不自在,但对方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她又不好推开对方,只能虚虚地抬着手,闻兄也是,多多保重,日后有缘定会再见。 闻默尧爽朗大笑,正待要说些什么,冷不丁听到身后一声冷淡的嗓音。 你压着她伤口了。 抱着的两人都齐齐看过去,看见了十七面无波澜的脸。 闻默尧松开傅沛白,总觉得这女子盯着自己的目光略有敌意,可他貌似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啊,他只得挠挠头,尴尬道:是在下粗心了,抱歉抱歉。 好了,都收拾好了吗?咱们准备启程了。 好了,走吧,大哥。 闻默尧背后行囊和剑,和几名手下站在庙外,郑重地同傅沛白抱拳,傅兄,珍重。 傅沛白亦是回礼,保重。 一行游侠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踏上了返程的方向。 第103章 古苗寨 有了闻默尧给的西南舆图, 接下来的路程便省事不少,傅沛白点了点图中位处西南腹地的凰骨苗寨,这便是她们的下一个目标地。 十月廿六, 奔波了数日的傅沛白一行人总算赶到了独处一隅的古老苗寨, 这里也是她们一行人即将分离的地方。 往北, 是桑韵诗前往的方向。 往南, 是十七要赶往的方向。 四人这一个多月以来,路上经历了不少磨难事端, 多少产生了些情谊,连陆清婉都敛下了乖张的模样,有些别扭的跟桑韵诗说着自己保重。 傅沛白择出十七的行李递给对方, 心里有些闷得难受,她说不出什么道别的话来,只能再次嘱咐道:往南走十几里便有一个过路客栈,你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然后再沿着东南那条小路向前二十多里地便到了你说的那个小村庄了,天黑前应该就能到。 十七接过包裹, 浅浅笑道:知道了。 见傅沛白似乎没了话说,她又道:那我走了? 傅沛白低低嗯了一声。 十七旋即转身,向着分叉向南的小路走去。 等等! 傅沛白还是仓促开口, 整个人向前迈了一个步子。 白衣女子驻足回首,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发紧,没......什么,去吧, 一路保重。 好,你也是。 十七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小路尽头。 傅沛白收回目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接着送走桑韵诗后,她才和陆清婉牵马走进了庞大古老的苗寨寨群。 寨门外立着一方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的字大约是古苗语,傅沛白和陆清婉并不识得。 整座苗寨依山而建,一半处于山脚,一半绵延至山腰,坐落甚广,吊脚木楼林立,飞檐缀着八角银铃,田间小路交错相通,男女皆都穿着特色的民族服饰,有的正在田间抗锄耕作,有的坐在田坎之上引吭高歌,歌声高昂婉转,时不时引起其它人同声附唱,响亮的歌声中又夹杂着鸡狗交鸣。 所见所景,男女老少,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在这乱世中犹如一片世外桃源,跟江湖所传闻的蛊域形象相去甚远。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啊,傅沛白牵马走进苗寨,路上不时有人打量她们,目光并未带敌意,只是出于好奇的那种注视罢了。 阿婆,请问你们寨子哪里可以落宿?傅沛白停下脚步,弯腰冲坐在街边矮几的一个老婆婆问道。 老妇人张了张嘴,吐出一串傅沛白听不懂的言语。 傅沛白挠挠头,只能继续向前,路上又拦了几人,对方都只会说苗语,根本无法交流。 陆清婉开始不耐烦了,这里的人一辈子就没出去过吗?怎么一个会说中原话的都没有。 他们在此生活,不受战乱纷扰,安逸自得,这一方小天地已然圆满,又何必出去呢。傅沛白说罢,又拦下一路过的年轻苗寨小伙,放慢语速道:小哥,你会说中原话吗? 小伙儿穿着一件无袖褂子,打着赤脚,肩扛扁担,一头用草绳系着两条肥硕的河鱼,显然正是摸鱼归来,他看着这两个外来人,突然有些兴奋的说道:腻......们是中原人? 虽然男子语调奇异,含糊不清,但说的确实是中原话。 傅沛白惊喜道:是,我们是中原人,你会说中原话? 小伙挠了挠黝黑的脸颊,显出一丝腼腆来,会,会一点。 太好了,小哥,你们这儿哪里能落宿?我们可以给钱。 小伙摆摆手,你们跟窝奏吧,布用钱。 小伙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实在惹人发笑,陆清婉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这口音,太逗了,哈哈哈。 小伙怔在那里,盯着陆清婉肆意的笑脸,原本黝黑的脸突然浮起红云,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窝只跟阿吉学过一点。 见傅沛白她们面露疑惑,他主动解释道:阿吉就是父亲的意始,也是窝们这里的族长,窝带你们去见他。 傅沛白点点头,跟着男子往山腰走。 爬到较高的地方时,傅沛白见到有脸上画着奇异符号图腾的鬼师、巫婆这些人,具她所知,这类人通常在部族中地位不凡,深受族人尊崇,显然此苗寨也已形成同中原一样严格的等级制度,住所越往上的,地位越尊贵。 等他们到达苗寨寨群最上端的时候,已经没有其它的吊脚楼了,独独只剩一座吊脚楼伫立于一片开阔的平地之上。 飞檐翘角,三面有走廊,悬出木质栏杆,栏杆上雕有万字格的图案,悬柱呈八棱形,下端刻有绣球和金瓜图纹装饰。 这偌大的吊脚楼和不凡的装饰无一不在显示此楼主人的崇高地位,傅沛白开始有些许好奇,不知这统管数千人之众的一族之长是个什么模样。 小伙将她们的马牵到吊脚楼的底层拴好,然后带着她们上到二楼,最后停在一间屋子前,抬手叩响了门。 不过让傅沛白感到意外的是,这苗族小伙仍然用着不太标准的中原话向屋里打招呼。 阿吉,窝回来了,来了两位中原的鬼客。 傅沛白嘴角抽了抽,她想,这小哥应该想说的是贵客吧。 屋里很快响起回应,是一声低沉的男声,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却是极为标准的中原话。 进来。 男子推开门,侧身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两位鬼客,请进。 傅沛白抿了抿嘴,有些想笑,最后憋了下去,抬腿迈进屋内。 进屋后入眼便是挂在墙上的一块巨大兽骨,瞧形状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之上还雕刻着一些繁复的苗语和图腾,看上去颇为神秘。 再转身傅沛白便看见了屋里的中年男人,对方身量很高,穿着一袭藏青的蓝黑色对襟短衣,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 傅沛白不知苗族风俗该如何见礼,便只能依照中原礼俗,行抱拳礼。 在下傅沛白,见过族长。 陆清婉虽不太情愿,但在他人地盘,也明白还是遵礼数守规矩的好,也行礼道:小女子陆清婉,见过族长。 男人缓缓转身,露出方正严肃的面孔来,他周身有着常居高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扫了一眼两人,问道:二位不辞辛苦,远赴千里来我凰骨苗寨做甚? 在下和陆姑娘来此一为寻物,二为寻人,想在贵寨暂且落脚,还恳请族长能够应允。 男人扬眉,所寻何物何人? 凌霄花,钟离草,以及段无寿。 男人眯了眯眼,盯着傅沛白,少顷后道:墨戎瘴谷去年因为暴雨坍塌,淹埋于水下,世间再无凌霄花了。 傅沛白瞪大了眼,怎么......会,一株都没有了吗? 男人讥笑道:有倒是有,只怕你没那个命去拿。 不等傅沛白发问,他又道:去年暴雨之后,原本就是迷瘴丛生的山谷完全被瘴气覆满了,常人根本无法进入,你许是不晓得这瘴气的利害处,若沾染到身上,不超片刻,便会腐蚀皮肉,若是不小心吸进肺腑,那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直接由内至外将血肉腐蚀殆尽,整个人化作一堆白骨。 陆清婉脸色都白了,怎么这么可怕...... 所以二位趁早打道回府吧,为了一株草药搭上性命可不值当。 就在男人以为这两人该是要放弃了走,却听到少年坚定道:我要试试。 男人皱起眉头,不怕死? 傅沛白微微扬起下巴,神色毫无畏惧,不怕。 男人笑了,眉宇间的阴沉化去,笑得开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苗族小伙凑到傅沛白身边耳语,别怕,阿吉这是虾你的,瘴谷没这么可怕,窝们有应对迷瘴的草药,小心一点,进曲也不会受伤的。 傅沛白低语,谢谢。 男人笑够了,向着傅沛白走来,眼中带着审视,人不大个,胆量不小,若是执意要去,便随你了。 谢过族长。 我姓司马,单名一个拓字,你们叫我拓叔就行了。 傅沛白微微一惊,司马复姓,是流传久远的中原姓。 在下斗胆一问,前辈是中原人? 司马拓眯了眯眼,目光飘渺了半分,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年久的记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8) 是,我是中原人,我的家乡是一方水乡,每到落花时节,满城桃花纷飞,好看极了...... 既是中原人又怎会来到西南蛊域,以异族人的身份成为了苗族族长呢? 傅沛白满心困惑,但纵使好奇,这也是人家的私事,她是不便多问的。 司马拓摆摆手,好了,禾谷,去打扫两间房间出来,给这二位客人住。 至于你说的段无寿此人,我并不识得,但这苗寨除了你们和我三位中原人外,倒是还有一个老汉,也是来自中原,就住在村口旁的那间吊脚楼,你可以去问问他,不过此人深居简出,不与人交往,性情古怪得很。 有线索便是好的,傅沛白抱拳谢过司马拓后,和陆清婉以及那名被唤作禾谷的苗族男子退出了房间。 二位鬼客,你们先在窝们寨子随意逛逛,窝替你们打扫房间。 傅沛白笑道:禾谷小哥,你叫我名字就行,叫她陆姑娘就可以了。 禾谷一脸的憨厚劲,连连点头,好,好。 那我们先去熟悉熟悉寨子,这里就麻烦小哥你了。 禾谷笑出一口白牙,他摸了摸后脑勺,偷偷觑了一眼陆清婉道:没事。 第104章 心意乱 日薄西山, 霞光万道,将整座古老的苗寨笼罩其中,昏黄的日光洒在每一座吊脚楼和乡间田坎上, 将一切映照成和煦的暖黄。 傅沛白和陆清婉漫步在苗寨中, 难得的悠闲自在。 可轻松之余, 傅沛白又有些许怅然, 现在这个时辰,十七应该顺利到达了吧, 这会是不是在和友人吃饭呢? 阿沛,你看那,好有趣。 陆清婉虽然来过蛊域, 却从未造访过此处,这会见了这些奇异的人情风俗、特色建筑,免不得觉得新奇好玩,一路上扒拉着傅沛白胳膊叽叽喳喳的。 傅沛白略略抬眼瞥过,兴致不高,敷衍的嗯嗯了几声。 陆清婉看出了她低沉的情绪, 将她一把拉住,狐疑道:你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没事啊,咱们继续走吧, 二小姐。 陆清婉拧着眉,目光在她脸上几经打量,随即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你......你不会是舍不得那女人吧? 傅沛白睁大了眼, 立马否定,怎么会!我没有。 反应越激烈,越证明心里有鬼, 何况她没还指名道姓说是谁呢,陆清婉心里的火腾地冒了起来,我看你分明就是舍不得她,你嘴上说着怎么怎么喜欢我阿姐,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变心了?! 傅沛白皱起眉头,沉声道:我说了我没有。 这略显不耐的态度让陆清婉更为光火,她冷下脸,直视着傅沛白的眼睛,你以我阿姐起誓,你当真没有?! 我......话到嘴边,傅沛白却又说不出来了,她懊恼地抿着唇,沉沉叹了一口气,二小姐,你知道的,十七和峰主长得太像了,某些时刻,我甚至分不清她们二人。 她是她,阿姐是阿姐,两人纵使外貌再相像,到底也是不同的人,你到底喜欢我阿姐什么?仅仅是那张皮囊?那张脸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她们是两个人,我也不该将她们混淆在一起,但我......我......傅沛白五官紧皱在一起,半天说不出解释的话。 陆清婉咬着下唇,愤愤地看着她,算了,反正那女人也走了,你们日后也不会再见了,你收了你那些心思,日后好好待我阿姐,要是让我知道你见异思迁,三心二意,背叛我阿姐的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二小姐...... 陆清婉忍住鼻腔的酸楚,故作潇洒道:这一路我也想清楚了,本小姐是什么人,堂堂武林第一剑宗的二小姐,为何要纡尊降贵执着于你一个小小弟子,世间好儿郎数不胜数,喜欢本小姐的更是多如牛毛,我不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 你听好了啊,傅沛白,是本小姐不喜欢你了,才不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明白吗? 傅沛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陆清婉渐渐泛红的双眼,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谁都可以对陆清婉说宽慰的话,而她最没资格。 我明白,二小姐。 陆清婉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我乏了,先回去了。说罢,便朝着半山腰走了。 傅沛白目送着陆清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腰后,她才重新朝寨口走去。 她准备去拜访拜访司马拓所说的那位性情古怪的中原老汉。 一条路直达寨口,眼前出现一座独立的吊脚楼,傅沛白拾阶而上,叩响了房门。 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后,屋内并没有人应声,她耐心的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一时也琢磨不清屋里到底是没人还是说屋主不想理会她。 这时一个耕田归来的苗族老人见状冲她连连挥手,嘴里吐出一堆唧唧呱呱的苗语。 傅沛白撑住栏杆,探出身去,大张着嘴缓缓道:老伯,我,听不懂。 老人走近了些,指指吊脚楼,摆手,又指指一旁巍峨的大山,嘴皮继续上下翻飞。 傅沛白听得一头雾水,她挥挥手,听不懂,不懂。 两人如鸡同鸭讲,根本无法沟通。 老人有些急了,加快了语速,又指了指吊脚楼,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然后再次摆手。 傅沛白沉下心,试着去理解对方的意思,她指指身后的房门,挥手,犹疑地问:这里的人,不在? 老人听是没听懂,但看傅沛白做了一样的动作,便点了点头,他指指吊脚楼,然后胳膊一挥,指向一旁的大山。 理解了老人表述的规律,傅沛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指向大山,在山里? 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唔了一声,拾起地上的农具,往寨子里面走了。 傅沛白瞧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只能先返回司马拓的吊脚楼。 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禾谷小哥,对方神色有些着急,不顾礼数地拉住傅沛白胳膊,问道:陆姑娘怎么了?她怎么苦了? 傅沛白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出来良久,许是思念家中亲友了吧。 禾谷点点头,松开傅沛白的手,窝去给你们端饭来。 傅沛白笑笑:多谢。 禾谷很快便跑下楼去端晚膳了。 屋里的陆清婉听完这两人的交谈后,埋下头将脸捂在被子里,不一会,眼泪便浸湿了一小片棉被。 喜欢一个人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可她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却这么快落得无疾而终,这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矜惯了的二小姐来说,除了伤心,更多的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她阿姐,抢也抢不得,怨也怨不得...... 她就在这样伤心的情绪中渐渐睡去,刚刚入睡,咚咚咚的敲门声便乍响,吓得她一激灵。 陆姑娘,次饭啦。 陆清婉又想发火又想笑,我不次,你们自己次吧!还有,别来打扰我,我要休息。 屋外的禾谷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他知道那美丽的姑娘故意学着自己的口音是打趣自己,心里暗暗道一定要学好汉语,那你饿了,记得粗来吃饭。 陆清婉嗯了一声,翻身抱着棉被继续睡觉,没一会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想翻身,却感觉身子动不了,她下意识踹了一脚被子,却不曾想被子居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蓦地睁大眼,在窗外倾洒进来的微茫月光中,和那双狐媚多情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怀中的被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所替代了,那熟悉的眉眼五官,风情万种的模样,不是桑韵诗又是谁? 陆清婉惊得一时忘记动作,腿还搭在桑韵诗身上,两人双腿交缠着,姿势暧昧。 你,你怎么在这?! 桑韵诗稍稍打了一个哈欠,抬眼之间,慵懒抚媚,二小姐都抱着奴家睡了大半宿了,这会才发现奴家吗? 陆清婉不经意瞥见她松垮衣领下旖旎的风光,赶紧收回视线,跳下床后系好自己睡乱的里衣,厉声道:我问你怎么在这?回答我! 桑韵诗趴在床上,两条纤细光裸的小腿曲起,随意地晃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是想二小姐了,便折了回来。 桑韵诗! 桑韵诗低低一笑,清了清嗓子,回道:好,我说我说,我到那的时候,发现村子早就荒废了,我一个弱女子,总不能夜宿荒郊野外吧,便赶紧回来寻你们了。 陆清婉向来对桑韵诗缺乏信任感,自然也不信她这套荒唐的说辞,只是现下她也懒得深究,只问道:那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还有,谁准你挨着我的? 桑韵诗眼镜直勾勾盯着气势逼人的少女,轻声道:我原本只是想来同二小姐打声招呼,谁知刚走到榻边就被二小姐一把扑倒在床,奴家也是一头雾水,又不敢反抗,只能让二小姐抱着同榻而眠了。 陆清婉死也不信自己会这样,再说自己根本没印象,对方指定是胡乱言语又逗弄她呢。 她四下一瞥,随手拿起桌上的烛台就朝着桑韵诗扔去,你胡说! 桑韵诗不闪不躲,烛台径直砸到了她的腰间,紧接着她就闷哼了一声。 陆清婉愣住了,微微张嘴,你,你怎么不躲啊? 二小姐对奴家有气,自然是撒出来比较好,只要二小姐消气,这点疼算什么? 陆清婉慢吞吞走到榻边,含糊道:你没事吧? 桑韵诗温和一笑,一副虽然我疼但我坚强我不说的模样,没事的。 陆清婉面上有些恼,露出几缕愧疚的神色来,她坐在榻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嘴上仍不示弱,是你自己胡言乱语惹我生气,我才发火的。 桑韵诗笑意中藏着宠溺,她点点头,是,是奴家这张嘴自找的,不怪二小姐。 陆清婉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说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你走吧。 桑韵诗没动,反而缓缓起身,凑近了陆清婉的耳畔,细声细气道:奴家这会哪有去处?这么晚了,也不好打扰人家再收拾一间房出来,今夜二小姐可否暂且收留奴家? 陆清婉脖间起了一阵颤栗,她赶紧挪到一旁,远离了那惑人的妖精。 可以,但是你自己打地铺。 那是自然。 陆清婉原以为桑韵诗会得寸进尺,闹着要在床上睡,不过这会却爽快答应了,而且说到做到,下了床,拿出柜子里的床褥和棉被,在屋内正中打起了地铺。 陆清婉钻回床上被褥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盯着黑暗中的女人道:你睡觉给我老实点。 好呢。 得到回应,她赶紧闭上了眼,这次却是没什么睡意了,只能数起鸭来。 默数到第五十九只的时候,安静的室内响起阿嚏的一声。 十月上旬深夜的西南已经显出一些料峭寒意了,陆清婉裹着厚实的棉被自然不觉得,但地上那位汲着地板寒意和单薄棉被的女人可就不一样了。 又是一声喷嚏声作响,陆清婉一个翻身坐起,声音有些不耐,上来。 桑韵诗隐在暗处的脸绽出得逞的笑,偏偏还装着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二小姐这是何意? 陆清婉烦躁地拍拍床,上来,我只说最后一次。 片刻沉默后,桑韵诗带着被子上了床,她睡在靠外边的榻上,身下有陆清婉的余温。 她侧头看着里侧的少女,声音温柔似水,多谢二小姐垂怜小女子。 我可不想你染了风寒拖累我们。 桑韵诗没说话,此刻虽是笑着,却是没带一点俗魅之色,笑得发自内心。 她伸出手去,缓缓朝着陆清婉脸上探,最后落到了那细腻的脸颊上,接着指端又游移到了那微微红肿的眼睛,她动作一顿,问道:二小姐哭过? 陆清婉打开她的手,转过身去,闷声道:少多管闲事。 桑韵诗不依不饶道:因为什么? 二小姐不回答的话,那我就自己猜了。 想念家里了? 陆清婉没有回答。 看来不是,那就是因为傅沛白咯? 陆清婉坐起身来,怒斥道:你有完没完!我哭没哭关你什么事?你再多管闲事你就给我出去。 你这样伤心难过,我瞧着心疼。 许是桑韵诗一脸认真的神情,丝毫看不出调笑的模样,这让陆清婉怔住了,沉默半晌后,她才嗫嚅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难过,你心疼什么......莫,莫名其妙的。 桑韵诗扶住陆清婉的肩膀,稍稍有些用力,别喜欢傅沛白了,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伤心落泪,不值得。 陆清婉下意识呛声道: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喜欢他,难不成喜欢你吗? 可说完,她就觉出这话的诡异处,且不论桑韵诗跟她向来不对付,光是对方的女子身份,便不能做此比较,她也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说出这话来。 她正想解释,桑韵诗却已然先她一步开口了。 她看见月光下那红艳的嘴唇一启一合,说道:那二小姐便喜欢我吧。 第105章 再聚首 昏暗的屋内仿佛针落可闻, 陆清婉心跳如雷,她不知道自己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到底是因为桑韵诗那句轻狂颠倒人伦的胡话还是因为对方说这话时那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 她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脸上是受到惊吓的神情, 你说什么呢?我们可都是女子。 桑韵诗不以为意地笑笑, 二小姐生在江湖世家, 可不是那养在深闺之中耳目闭塞的大家闺秀,竟不知道女子跟女子也能相爱相守吗? 自古以来, 男女之情才是天道伦常,女女怎能相爱?简直是......简直是......有悖人伦,天理不容。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79) 桑韵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不过是两人相爱罢了,是犯了何等大罪竟天理不容了? 陆清婉脑子里一团浆糊,心乱如麻,她不想跟桑韵诗聊这个了,于是含糊道:我困了,先睡了。 桑韵诗盯着陆清婉的背影, 良久后才道:睡罢,好眠。 ...... 旭日东升,金鸡破晓, 傅沛白打完坐,推开房门,看见两手端着餐盘,站得笔直的禾谷, 对方脸上有细碎的汗珠,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了。 禾谷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傅兄弟, 你气得真早,次早饭。 有劳了有劳了。傅沛白说着赶紧接过餐盘,她盯着禾谷另一只手端着的盘子,问:这是给二小姐的吗? 禾谷点点头,嗯,窝不敢打扰陆姑娘睡觉。 辛苦你了,你先去歇着吧,我端给二小姐。 禾谷指指餐盘里的食物,窝不知道陆姑娘喜欢次什么,酒都拿了点,这是包谷粑,这是腌鱼,还有一点酸汤茶,都很好次的。 傅沛白一看,这可比自己那盘丰盛多了啊,年轻的苗族男子那点心思不言而喻。 好,我替你都带给二小姐,她会喜欢吃的。 禾谷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咚咚咚。傅沛白端着餐盘敲响了陆清婉的房门,好一会房间里都没有动作,她正待又敲,屋里才响起慌乱的一声等等。 半晌后,门开了,陆清婉发鬓凌乱的站在屋内,面容有些憔悴。 傅沛白抬了抬手中的餐盘,该吃早饭了,二小姐,我给你端进屋里,你先去洗漱洗漱吧。 陆清婉刚想说不用,榻上那还未起身的女人便从被子中伸出细长白皙的胳膊,懒懒地说道:正好饿了,多谢傅公子,放桌上吧。 这声音?傅沛白当即走进屋里,和桑韵诗对视到了一起。 她惊道:桑姑娘?你怎么在这? 桑韵诗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棉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其下衣衫半解的上身来,陆清婉余光瞥见,一个箭步冲到榻边,拾起棉被,将桑韵诗从头到脚盖住了。 陆清婉捋了捋自己散落的鬓发,说道:她昨日寻亲未果,半夜赶回来的。 傅沛白不疑有他,放下餐盘道:那你们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吧,我先去村口找一下族长说的那名中原人。 陆清婉没有要跟去的意思,挥手催道:你去吧。 傅沛白挠挠头,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为什么,她推开房门离开了房间。 不得不说,大山深处的空气的确清新宜人,她走在寨中蜿蜒的石板小路上,心胸一片舒畅,脚步轻快,不多时视线内便出现了那幢独立的吊脚楼,刚要抬腿走过去,远方的村口却出现一个隐隐约约是人影。 由于距离过远,她只能模糊看出对方的身形似乎是个女子,穿着打扮不似苗人。 那人缓缓朝着寨子里走,愈来愈近,直到最后走至寨口的石碑处,傅沛白也得以瞧清对方的脸。 她眸子猛然紧缩,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拔腿跑向寨口。 十七!十七!傅沛白一边跑一边喊着,片刻后便跑到了白衣女子的身前。 她喘着粗气,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你,你怎么回来了? 十七眯眼笑,我好友一家已经举家搬迁回中原了,我想着你们也是要回中原的,便想着到时候同你们一起返程,你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介意了。 傅沛白说完,抢过十七提着的行李,领着她往半山腰走去,走,先去吃早饭,你这么早赶回来,肯定饿坏了。 好。 一路上傅沛白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进入苗寨后的事,十七嘴角含笑安静的听着。 不多时,两人回到了司马拓的吊脚楼,正好赶上吃完早饭的陆桑二人。 四人在长廊上迎面对望,气氛一时凝固。 最后还是傅沛白打破沉默,主动解释道:十七姑娘好友一家搬回了中原,所以她打算等我们办完事后一起返回中原,路途遥远,路上多个人也多些照应。 陆清婉冷笑一声,一眼剐向身侧的桑韵诗,阴阴怪气道:你们两个还真是赶巧,一起来寻亲访友,又都无果,真巧啊。 桑韵诗是个脸皮厚的,她嬉笑道:的确巧得很,看来我跟十七姑娘有缘得紧。 好了好了,我先带十七姑娘去吃早饭,二小姐,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领着桑姑娘去寨子逛逛吧,咱们接下来要在这里待些时日,还是熟悉熟悉比较好。 陆清婉走到十七身边,冷声道:借过。 十七微笑着侧身,让陆清婉和桑韵诗下了吊脚楼。 二小姐这脾气你知道的,别跟她计较。 十七淡淡道:她是你家二小姐,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免得你夹在中间为难。 呃......先吃饭。 傅沛白带着十七进了自己房间,那还未动过的早饭稍稍有些冷了,我去热热吧。 不用。十七说完,便就着温热的粥喝了一口。 消息打听得如何了? 傅沛白这会原本不饿,见十七小口小口的喝着粥,便也来了食欲,拿起一块饼吃起来,回道:这里的人知道凌霄花在的那处瘴谷,钟离草也恰好正在附近,至于我要找的那个人,现下还没有线索,不过听这里的族长说村口那里还住着一名中原人,我方才正是要去找他打探消息。 那等会我陪你一起去。 傅沛白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嘴角扬起明朗的笑,好。说完,她余光瞥见屋外探进来的半个脑袋,不慎一口饼噎在嗓子眼,急促地咳起来,涨得脸色通红。 十七起身轻抚着她的背,嗔道:多大的人了,慢点吃。 傅沛白端起一杯茶水饮下,没事没事。随即冲门外招招手,禾谷小哥,你在那做甚?进来啊。 禾谷也知道自己不小心吓到傅沛白了,他走进屋来,面露自责,抱牵,傅兄弟。 没事,只是你在那看什么呢?找我有事? 禾谷偷偷瞥了一眼十七,然后忙不迭赶紧收回视线,窝只是没见过这位姑娘,一时看傻了。 傅沛白笑笑,这是我一位好友,接下来也会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还得麻烦你再收拾两间房出来,还有一位姑娘也得住下。 哦哦哦,没问题,刚刚窝也看见那位姑娘了,真好看,当然,这会姑娘叶好看,都飘亮。禾谷慢吞吞说完,脸颊有些发红。 这还是傅沛白见着的第一个欣赏赞美十七外貌却不带其它心思的男人,让她不免对这单纯率真的苗族小伙多了些好感。 对了,禾谷小哥,你知道村口住着的那个中原人吗?昨日晚间我去找他,一名老伯跟我说那人在山里,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知道一点点,他是一个铁匠,有时候会帮窝们打一些铁具,前天他进山里淘铁矿了,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西南蛊域,铁匠,中原人...... 段无寿! 傅沛白激动道:那人是不是姓段? 禾谷摇摇头,不知道,他从不告诉窝们名字,窝们都叫他铁老汉。 傅沛白此刻已经笃定了七分,此人应该就是远遁中原,隐世不出的铸剑大师段无寿。 眼见三件事都有了着落,她脸上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多谢你了,禾谷小哥。 禾谷嘿嘿一笑,没事。 这时窗外响起悠扬绵长的苗族民歌,伴随着厚重沉朴的牛角号声,响彻整座苗寨。 傅沛白微微扬眉,这是怎的了? 禾谷敛下笑意,面上露出庄重肃穆的神情,今天是寨子里解簸箕的日子,酒是每年祭祀上任族长的仪式。 傅兄弟,窝得先走了。 好。 傅沛白送走禾谷,转身回到屋内坐下,见十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还以为自己脸上粘了食物碎屑,摸了摸,但并没有。 怎么了? 十七撑着下颌,细长的凤眸轻缓的眨动,吐出两个字,好奇。 傅沛白知道她说的什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我们是外族人,若是犯了忌讳,打扰了人家这祭祀先辈的仪式就不好了。 十七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晃动,不会,这支苗族部落族长本就是汉族人,怎会排斥同族人呢,咱们去瞧瞧吧。 傅沛白咽了咽口水,涩声道:好......你先撒手。 第106章 西南史 凰骨苗寨内, 东方一隅是一处偌大的空坝,此刻坝上聚集了众多苗人,他们穿着最豪华庄重的苗族服饰, 一脸肃穆的将坝中一方木台里三圈外三圈围了起来。 傅沛白和十七站在不远处的吊脚楼二楼, 正好能将整个空坝收入眼底。 苗族人认为人去世后身上背着簸箕, 其灵魂在阴间无法超度, 安息,是以会举行解簸箕的仪式。不过通常这种仪式都是由亲属邻里小规模的举办, 这种每年都举寨出动的大仪式倒是很少见,看来这位前族长颇受此寨人的爱戴尊崇。十七淡淡地说道。(注1) 傅沛白有些吃惊,她倒是没想到十七竟如此见多识广, 连蛊域苗族的风俗都这么清楚。 两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坝中,最外的几层是普通的族人,里边一层是带着鬼神面具,手臂上画着赤青图腾的巫师,他们手里拿着竹卦和牲畜正围绕着木台诵唱祭祀辞。 而台上除了寻常的祭祀物品外,还拴着一头牛, 司马拓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方铁锤,语速飞快的高呼了一声苗语后一锤击向牛头, 将壮硕健实的牛锤倒在地,接着便有人拿着刀上台,麻利地开颈取血,将牛宰割, 放进一旁滚烫的沸水中,煮熟后与寨人分而食之。(注2) 傅沛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粗蛮原始的祭祀方式,充斥着血腥和蛮力。 十七介绍道:这是祭祀中的打牛仪式, 意在把牛交给阴间的死者使用。 不过我有些好奇的是,现任这位族长是中原人氏,前族长怎会将族长之位交给一个外族人呢?傅沛白问出心中的困惑。 西南的众多部族虽然是完全不同于中原王朝的统治方式,但有一个,却是沿纳了过来,那便是继承制,如若现任族长是中原人的话,那前任族长应该也是位中原人。 傅沛白不解,两任族长都是外族人?那上上任呢? 十七凭栏倚靠,听着坝中悠扬的苗歌,继续道:上上任应该就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苗王了。 傅沛白来了兴趣,见十七一副知之甚多的模样,追问道:那上任族长是如何从老苗王手中得到族长之位的呢? 十七轻笑了一下,开始讲述起西南遥远的历史,这就要追溯到百年前了,当时的西南蛊域不辖属于中原王朝,当地的部族各自为王,这其中最大的一支便是苗族,老苗王也是西南最大的一个部族王。 接着便是当朝□□立国,扫荡戡平中原之后,便发兵边陲,远至西南以西的浮图,西北以北的赤戎,尽数归纳于本朝版图,但是收服这些边陲之地容易,治理却并不易,西南西北的部族表面归顺,实则多有不服,暗中伺机反叛。 就在归顺本朝的第三年,西南地区爆发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叛乱,除了苗族以外的其余部落联合起来进兵中原,趁□□北伐的时机吞并了数十座城池,□□闻之大怒,立刻派了当时的心腹大将司马钧挥兵南下,并且下了一个死命令。 十七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屠城。 傅沛白心一跳,面色严肃了几分。 中原王朝的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直入西南,所过之地,血流千里,史书记载,大军只花了一月便平定了这场西南叛乱,也就是从那时起,西南几十个部族经过屠戮只剩下几个大的部族,二十万人残存三万人,尽管如此,□□亦不解气,命令司马钧将南蛮之人斩尽杀绝。 十七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了,让傅沛白好奇得抓心挠肝,然后呢? 以上是正史记录部分,接下来便是野史流传的版本了,内容不可考据,要听吗? 听! 野史有载,炎武大将司马钧举家叛出中原王朝,远遁西南腹地,利用其天然地险,率领苗族部众与中原讨伐军抗衡数年,老苗王去世的时候便将族长一位传给了这位中原的将军,而这位异族族长去世之后,便又将位置传承给了自己的孙辈。 我也是在听到这位族长的姓氏后才想到这桩史料来,想必这位族长便是那司马均大将军的后人吧。十七说罢朝仪式中那位以苗族风俗祭祀着自己父亲的中原男人扬了扬下巴。 书上没说那位司马钧将军为何叛出中原吗? 没写,阿沛你认为他为何这样做呢?十七侧过头,微笑着看向傅沛白。 傅沛白手搭在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不好揣测,不过我猜会不会是这位将军不忍杀害这里的无辜百姓,这才选择离开中原呢? 十七轻笑了一声,阿沛你还真是纯善,就没想过或许他是出于自保来到西南投身苗族的呢?毕竟古来开国功臣因为权力过大,功高震主,没有几个能够善终的,他有可能是因为和□□有了嫌隙之后,所做的无奈之举。 傅沛白摇头,表示不赞同,如果他是为了自保隐世西南,大可不必管这里的百姓,为何要耗心耗力带领这里人远赴深山,开辟居所呢?且他逝世这么多年,这里的人每年都还会举办如此隆重的仪式祭奠他,可见他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这位中原将军于心不忍,不愿再犯下杀伐的罪孽,这才来到西南,带领这群族人生存的。 不管怎样,当初满目疮痍的西南蛮荒,如今看来倒是一方净土了,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在乱世之下,还能像苗族人这般悠闲生活,实属难得。傅沛白感叹着说完,重新看向坝中。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0) 十七不置可否,未再言语,二人默默观看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祭奠仪式。 仪式结束的时候,适逢午间,二人往半山腰走去,走至一半,原本的朗朗晴空开始乌云翻滚,闷雷作响,俨然一副雷雨欲来的架势。 傅沛白和十七加快脚步赶回了司马拓的吊脚楼,前脚刚踏上木头台阶,大雨便轰然而至了。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空气中透出一丝寒意来,傅沛白看了看十七单薄的衣衫,说道:快进屋吧,这会刮风冷着呢。 十七点点头,刚要进屋,一个用外衫蒙着头的人噔噔噔跑上了台阶,一身被大雨淋湿得七七八八。 来人扯下外衫,露出憨厚质朴的脸来,是禾谷小哥,只是他这会的神情带着几丝担忧。 傅沛白问道:怎么了,禾谷小哥? 禾谷抹去脸上的雨水,看着屋外的急风骤雨道:这么大的雨,猫儿山里边又该发石流了,窝有点担心铁老汉。 傅沛白严肃起来,猫儿山在哪? 禾谷指向雨幕中远方那座朦胧耸立的大山。 傅沛白思量片刻道:禾谷小哥,麻烦你替我拿一套蓑衣来,我进山去找他。 禾谷还未来得及回应,十七便握住了傅沛白的手腕,面色冷峻道:不行,危险。 傅沛白笑笑,没事的,我打小在山林间野惯了,了解山林的大致地貌。 十七还是未松手,细眉微蹙起来。 傅沛白声音温润,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担心。 十七看向那双黝黑清亮的眸子,她怔了一瞬,这一刻,她恍然觉得面前的少年人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地窖里手足无措的少女了,短短的三个字却足以使人安心。 十七松开手,看着傅沛白麻利地穿上蓑衣,谢绝禾谷的陪同后一股脑钻进了磅礴大雨中。 禾谷挥着胳膊大喊:傅兄弟,上山之后一直往东南方走,绕倒山腰,沿着一条碎石路走,就能看到一个小木屋,那就是铁老汉在山上落脚的地方。 大雨中一席蓑衣的人头也不回,高抬胳膊扬了扬,旋即拔腿朝着猫儿山的地方奔去了。 此时的猫儿山,多处沟谷深壑都发生了巨大的泥石洪流,大量被雨水冲刷而下的粘土,沙砾,碎石混合在一起,形成凶猛的石流,沿着陡峭的山坡倾泻而下。 傅沛白按照禾谷所说的路线顺利到达了山腰的小木屋,她踹开木门,屋中却空无一人,她只能裹紧身上的蓑衣,沿着一些依稀的足迹四下探寻。 有人吗! 有人吗? 她一路高呼,一边扫视四周,半晌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瞥见一处折断的树干下隐约压着一个人。 她大步走过去,将枯枝残叶悉数剥去,粗壮的树干下果然压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老者,白发凌乱披散在脸上,看不清全貌,大腿以下结结实实的被树压着,动弹不得。 她伸出手去,探到对方的微弱鼻息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抱住树干猛一发力将其抬到了一旁,而后赶紧将老者背起往山下走。 得亏如今她有内力傍身,不然以她的身板,要背着一个身高八尺的老人还是颇为困难的。 一个时辰后,傅沛白背着老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寨口,十七撑着伞快步走过去,将伞举高,罩在傅沛白的头上,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傅沛白盯着十七肩头的一片水渍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这个老伯腿伤了,咱们快回去,我这有笠帽呢,不用给我打伞。 十七嗯了一声,两人快步走进了寨子。 第107章 段无寿 窗外飘落着莹莹细雨, 屋内闪烁着淡淡的烛光,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双目紧闭, 面容虽然是饱经风霜般的苍老之态, 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英俊不凡的神貌。 他倏地睁开眼, 一双眸子深邃幽深, 怔了片刻后,他看向榻边坐着的陌生少年, 冷漠地问:你是谁? 傅沛白刚张口还未出声,房门打开了,禾谷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 见老者醒了,他高兴道:铁老汉,你醒啦,有哪里不熟服吗,要不要窝去叫阿婆给你看看? 见着熟悉的人,铁老汉警惕的神色褪去了几分, 不用,他是谁? 禾谷放下碗,拍拍傅沛白的肩膀, 这是中原来的鬼客,是他去猫儿山把你背回来的。 铁老汉挑起眉,目光在傅沛白身上扫了两圈后露出鄙夷的神色,像是不太信这幅小身板能把自己背回来, 语气依旧冷淡,谢了。 傅沛白不介意他的态度,温和地笑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傅沛白,敢问前辈大名? 被人问及名讳,铁老汉不悦地皱起眉头,叫我铁老汉就行。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晚辈斗胆一问,前辈可是姓段? 铁老汉眸子一缩,犹如鹰隼一般的尖锐目光指向傅沛白,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认识我?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没找错人,她恭敬地起身抱拳行礼,晚辈不识得段前辈,但前辈大名闻名江湖,铸剑大师段无寿,天下谁人不识君。 段无寿冷哼道:中原的人都当我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是苦禅大师告诉我的。 那老秃驴吗?他告诉你这个做甚? 傅沛白神情低落了半分,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已经在一个月前圆寂了,法师圆寂前让我来西南寻找段前辈,但并未交代所为何事,只说让我找到你便知了。 段无寿愣了一下,那老......苦禅如何圆寂的? 刺客所伤,苦禅法师放弃了即时救治的机会...... 段无寿沉默了,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禾谷识趣地摸摸头道:热茶腻们记得喝,祛寒,窝先出去了。 禾谷离开后,屋内剩下段无寿和傅沛白两人。 良久的静默后,段无寿才问道:苦禅将那东西给你了? 傅沛白郑重地点点头,起身去包裹中取出小木匣,递给段无寿。 段无寿摩挲着光滑的盒面,目光沉沉,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傅沛白又点了点头。 段无寿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发问:那你知道这东西背后代表的含义吗? 傅沛白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床上的老者闷闷笑了一声,手指搭上锁扣,打开了这牢牢紧锁的木匣,匣子中躺着一片老旧的黄帛碎片,上面有一些凌乱的黑色线条和图案。 他拿出这块碎帛,不以为意地笑道:就这玩意儿,天下人争破脑袋都想抢,不巧,老夫这里还有一块。 拿着。他说罢,便将碎帛扔向傅沛白。 傅沛白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生怕将这登陵碎片给损坏了。 段无寿瞧着她的样子又是嗤笑一声,苦禅让你来找我,便是让我将另一块也给你。他半眯起眼,虽是仰视着傅沛白,却透出一种俯视的威压,不过,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想要从我这里拿东西,你得先拿东西来换。 傅沛白有些尴尬,她哪里拿得出能和登陵碎片同等价值的物什,段无寿摆明了是为难她,前辈......我...... 段无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老夫是个俗人,钱也可以。 傅沛白只能将登陵碎片放回匣子,去包裹中翻找剩下的银两,期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麻布包裹着的明霄剑,剑身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等! 床上的段无寿猛地坐起身,跛着脚跳到这边,他拾起明霄剑,迅速将包裹剑身的麻布褪去,露出了其下质朴陈旧的剑鞘。 他握着剑鞘的手有些抖,白须发颤,你,你哪来的?明霄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攥住傅沛白的胳膊,力气大得可怖,神情更是显得狰狞。 晏明霄呢!他人呢?!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傅沛白感觉整只胳膊都要被人折断了,但她没有反抗,只沉着回答道:是蒙岩蒙大哥将此剑交给晚辈的。 段无寿冷静了下来,怔怔道:蒙岩?那小屁孩......明霄剑怎么会到他那里?明霄派怎么了? 前辈,你先坐。傅沛白搬来凳子,让段无寿坐下,细细说起了明霄派十年前的那场变乱。 段无寿一直沉默的听着,到最后,他颓靡地垂下头,凌乱的碎发遮掩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突然仰天大笑,死了,死了,哈......哈哈,晏明霄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晏明霄,晏明霄...... 可笑着笑着,那张斑驳沧桑的脸就淌下热泪来,他抬手捂住脸,将隐忍的哭声埋于掌间。 傅沛白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的伫立在一旁。 良久后,段无寿才恢复了平静,他回到榻边坐下,佝偻着腰,声音嘶哑道:既然蒙岩将剑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他顿了一下,缓缓抬头,注视着烛光下的少年人,厉声道:不过你要配得上明霄剑才是!它的第一代主人,晏明霄,你可了解他是何人? 略有耳闻。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当时江湖对晏明霄的赞誉。段无寿苦笑了一声,世人皆将他比作芝兰玉树,朗朗明月,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表面老成持重,实则心若幼童般稚气的人,私下爱极了吃糖,连带着他底下那群捡来的小孩也跟着吃,堂堂名动江湖的明霄派掌门,这般行径,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他哽咽了一下,眼中泪光粼粼,可就是这么个人,自己都跟个小孩似的,非要去保护什么苍生,非要去挽救什么天下,那单薄的身子担着这么沉重的救世理想......晏明霄就是个傻子,我以前最瞧不起这种人,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凭借他一己之力,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他就这么去做了,我虽不在中原,却也听闻他立宗的那些年,救贫扶弱,惩恶扬善,名声大震,他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我是怨他的,却也是为他高兴的。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段无寿说不下去了,再次垂下头,双拳紧紧地攥着。 他是我见过最傻的人,可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抬起头来,目无神采地说道:你比不上晏明霄,这世上没人比得上晏明霄,但只要你能做到他的八分,便能拿起这把代表他毕生理想的明霄剑,你做得到吗? 傅沛白下颌紧绷,缓缓点了点头,晚辈竭力而为,定不负前辈们所望。 段无寿好似累极了,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那块登陵碎片,待你离开此地时我再交于你。 傅沛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前辈,这是在下的房间的话,她作礼后默默退出了屋外。 窗外雨夜婆娑,清凉宜人,她靠着栏杆,探出手去,雨滴落在掌心,化作一滩水渍。 耳侧有脚步声传来,听来人行进的步调,她就知道是谁了,看也不看的唤道:十七。 十七学她一般,伸出手去,用掌心接雨,里边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嗯。 夜雨的凉意透过掌心向身体蔓延,十七收回手,瞥了一眼傅沛白,寻着人了,怎的还一脸不高兴? 傅沛白的掌心已经积蓄起了一小片雨水,从指间滑走后又有新的雨滴落下,她神情有些怅然,目光一直落在掌心, 只是突然觉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害怕自己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想做什么就去做,奋力一搏,不负自己,便是不负他人。 女子的声音很平淡,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力量感来。 傅沛白张开五指,手中的雨水顷数落下,她收回手,随意地在衣襟抹了抹,脸上露出开怀的笑,谢谢你,十七。 十七浅笑道:这就好啦?这么好哄? 哄? 傅沛白有一瞬的愣神,须臾后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讨厌自己这样优柔寡断,踌躇不前,本来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着,我又害怕什么呢?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我应当这样活着才是。 十七脸上的笑意更甚,她上前一步,在走廊外叮铃的雨声中,伸出手去,像是夸赞孩童一般,摸了摸傅沛白的头。 这样想就好了,真乖。 天未起惊雷,傅沛白却觉得自己心里乍响了一道惊雷,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倒流,逼得她面红耳赤,幸好,夜色沉沉,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她后退一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栏杆,涩声道:别这样......十七,我不是小孩了。 十七逼进一步,声音带笑,我大你近四岁,于我而言,你还算个小孩儿。 我......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端便传来柔媚的笑声。 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桑韵诗靠着木柱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傅沛白心里发慌,飞快说道:没有,我先去找禾谷小哥,你们聊。说完,便下楼去了。 桑韵诗看傅沛白走远后,来到十七身旁,打趣道:你真喜欢这小子?他对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峰主大人可是喜欢得紧呐。 十七的脸上哪还有方才对傅沛白时的温柔款款,这会眉眼都冷淡了下来,那你呢?燕王暗桩喜欢上天极宗二小姐,你觉得可行吗? 桑韵诗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的心思被十七看透,她无所谓地啧了一声,那小妮子单纯得很,我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手到擒来,倒是□□人情路坎坷啊。 十七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那可未必。 第108章 进瘴谷 这天晚上, 傅沛白睡得并不安稳,一夜心悸,甚至做了一个让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梦。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1) 在梦里, 她回到了朝泉峰, 她迫不及待跑去找峰主, 推开竹林小筑的院门后, 她看见的却是十七的脸,明艳的面庞, 细长的眉眼,还有那颗嵌于眼角的泪痣,对方正冲她温柔地笑着, 软声唤她阿沛。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她惊醒后心跳如雷,她不敢去回忆也不敢去深思这个梦境的含义,起身洗漱完,去找禾谷拿了前往瘴谷抵御迷瘴的药后就准备独身前往瘴谷所在的大山。 可刚下吊脚楼便撞上了穿戴整齐的十七,两人对视了一眼, 傅沛白先行挪开视线,神色不太自然道:我去一趟墨戎瘴谷,顺利的话今天应该就能回来。 我也去。 傅沛白眉头皱起, 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行。 十七像是早已准备好说词,缓缓说道:我听禾谷小哥说了,那里被大雨冲垮,形成了积湖, 湖面下不可视物,伴有暗流涌动,多人结伴而行最为稳妥。 见傅沛白没吭声, 十七又道:我可以帮上你,放心,不会拖你后腿的。 傅沛白还是皱着眉,面色严肃,不是拖累的事...... 十七上前一步,脸上浮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傅沛白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又该使自己最没法招架的把戏了,于是赶紧道:好,可以一起去,但此行全权听我的。 十七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自然。 两人在大雾沉沉的晨间离开苗寨,朝着十几公里外的墨戎瘴谷出发。 约莫两个时辰后,他们攀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在山腰处发现了一条横贯东西的巨大峡谷,进口处已然汇聚成一片不小的湖泊,遥遥的湖面往西开始变得狭窄,在与峡谷接壤处,一块亘天巨石横压其上,巨石之后才是幽深不见日光的瘴谷深处。 按禾谷的说法是进入瘴谷,必须游过这片湖泊,然后在巨石处下潜,但是别瞧着这片湖水平静无澜,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不小心便会被卷入湖底,水草缠身,凶险异常。 傅沛白率先下水,深秋的湖水已然冰凉,她瞧着岸上的十七,又有些后悔答应对方同行了,准备开口劝阻她回去,可还未来得及说,十七已经干净利落地下了水,脸上无波无澜,向前游了一段后看向还未动身的傅沛白,说道:过来啊,愣着做甚? 傅沛白抿了抿唇,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十七想得太娇弱了,随即她挥动臂膀,和十七一道朝着巨石的方向游去。 两人水性都不差,很快便游到了巨石面前,接下来面临的才是难题,潜水。 古有潜水探宝者,能于水下潜游一刻而安然无虞,这是得益于从小的练习以及天赋异禀,寻常人能在水下憋气一炷香已经是万中无一了,像傅沛白这种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能憋气一盏茶的时间,就是不知这饶过巨石需得花上多少时间。 傅沛白看了一眼十七,严肃道:紧紧跟在我后面。 嗯。 随后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扎进水里。 甫一入水,还能借着湖面映射下来的日光隐约敲清眼前之物,越往下潜,湖水便越发浑浊,最后傅沛白的眼前只余下一片混沌。 湖水中细碎的沙砾让她无法睁眼,耳边是暗流涌动的声音,她赶紧往身后探去,碰到了那双冰凉的手后,她才安下心来,顺势握住那只手,带着对方缓缓向前游。 目不视物,五感都聚焦到了耳朵,她只能判断着流水声辨认上游方位,一只手摸索着前行,行进十分缓慢。 好在没一会,她的手便触到了坚硬的石璧,她猜测这就是那巨石淹没于湖下面的石体,那么饶过这石体,便行了。 她大喜过望,一只手攀着岩石,继续往前游,谁料身子刚前行少顷,一股强大的暗流便席卷全身,骤然将她冲击得失去方向,身体狠狠撞向石壁。 身上传来痛感的同时,她没来得及担心自身的处境,而是想到了身后的十七,情急之下也忘了这是在水中,张口就要大喊小心,大量的湖水在她张口之际涌入口中,进入肺腑。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串水泡,又引得更多湖水入肺。 呼吸不畅导致大脑也开始渐渐昏沉,陷入昏迷时,她只能任由那暗流将自己的身体裹挟着在湖底横冲乱撞,随即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 ...... 秋风习习,日光将瘴谷入口处的湖面映照成一片金光鳞鳞,湖水平静无波,偶尔随风泛起一阵涟漪,可转瞬间,水声哗啦作响,原本静谧的湖面探出两个人来,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女子拖着昏迷的少年正往岸边游去。 二人正是方才遇险的十七和傅沛白。 半晌后,十七将昏迷的傅沛白拖上了岸,她来不及休息,先是去探傅沛白的鼻息,那轻浅的呼吸气流让她放下心来,这才微微喘气歇息。 她盯着那昏迷的少年人面孔,不由得想到上次在苍穹峰湖底救起对方,也是和现在一般无二的情形,不由感慨此人怎的好像天生和水犯冲。 休息片刻后,她倾身到傅沛白面前,轻拍着对方的脸,傅沛白,醒醒。 傅沛白的脑袋轻轻晃动,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她只踌躇了一瞬,便伏身下去,两人唇瓣相贴,她面色无恙,但眼睫却微微颤动起来,连带着双手都不自觉攥住了傅沛白的衣襟。 严格来说,这算不得一个吻,只是情急之下的渡气之法,可这却也是她二人迄今为止最为亲密的举动。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唇瓣发烫,还是傅沛白双唇的温度,总之在一次次的换气伏身渡气的动作间,她感觉自己唇上,脸上一片滚烫,甚至烧到了心里,心乱如麻。 这般渡气了几次,傅沛白那双紧闭的眼睛才倏地睁开,彼时两人的唇瓣还微微贴着,呼吸拍打在对方的脸上,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片刻后,傅沛白猛地推开十七,侧头撑着地剧烈地吐着湖水。 十七脸上的绯红已经在清凉的秋风中缓缓褪去,她恢复了淡然的模样,默默替傅沛白抚背顺气。 傅沛白又是吐了好几口湖水,伴着猛烈的咳嗽,她皱眉表情复杂地看着十七,你......我...... 十七嫣然一笑,宛若春风,方才事出从急,你不会介意吧? 傅沛白喘着粗气,自然只能说不介意。 随即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言地坐在湖边升火烤衣。 半个时辰后,身上的衣物烘干得七七八八,傅沛白碾灭火烬,她没有看十七,而是注视着前方迷雾重重,幽暗的瘴谷,沉声道:走吧。 随即两人走向那犹如猛兽巨口般令人生惧的狭长瘴谷,甫一进入,周身的温度便下降了不少,犹如隆冬腊月般,那虚空中飘荡流动的灰雾则显得妖异异常。 傅沛白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盒打开,里面是粉末状的东西,她先给自己露出的皮肤胡乱涂了一层,再递给十七,这是禾谷小哥给我的,说是能抵御这迷雾,你也涂上。 十七接过,干净利落地涂好粉末,两人继续向着瘴谷深处前进。 进入瘴谷俞深,便能感觉到周身的温度更加寒冷,连傅沛白都不禁打起冷颤,她环抱住双臂,转身去看十七,对方早已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还好吗? 十七点头,薄唇微张,呼出一口寒气来,没事。 傅沛白有些担忧,这禾谷小哥也没说这瘴谷这么冷啊,可眼下已经走到了这里,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迷雾也越来越浓,大雾完全将她二人笼罩其中,让人看不清前方一丝一毫,傅沛白不时回头看看十七,不停地叮嘱,跟紧了。 十七点点头,下一刻面色却严峻了起来,她低声道:别动。 傅沛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没动,小声问:怎么了? 十七没说话,向傅沛白靠近了一步,缓缓凑近对方的面前。 傅沛白微微睁大了眼,心跳开始加速,她的目光落在女子那无甚血色的唇上,然后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方才唇上模模糊糊的柔软触感,思及此,她的心跳猛烈得像要奔出胸腔。 幸好,下一刻,十七抬手从她耳畔掠过,只一瞬,便收了手退了开来。傅沛白看过去,十七的手上正捏着一只黑褐色的蝎子,蝎子被捏住了命门,几只脚摆动着,挣脱不了桎梏。 傅沛白一惊,这蝎子是什么时候爬到自己身上来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若是再晚一刻,她怕是要被这毒蝎蛰上一口了。 她心有余悸地夺过蝎子,赶紧扔远了,这会再看四周的浓雾,总觉得里面危机沉沉。 十七倒是面色无恙,从容镇静得很,走吧。 这次十七在前,傅沛白走在后,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身边除了那些浓厚的迷雾,便是耳边不时传来的蛇蝎爬行声,瘆人得很。 傅沛白估摸着时辰,停下脚步道:咱们进入这里已经走了快三刻钟了,怎的也该前进了四五里地的样子,这瘴谷有这么长吗? 上山之时我看了看,这座山南北狭长,东西方并不广,这处瘴谷应该没有这么长。十七也停下脚步,回道。 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 十七点点头,嗯,这里迷雾漫漫,根本辨不清方位,我们自认为我们一直在自西而行,但其实很可能已经在某处走偏了,远离了本来的方位。 傅沛白沉思了片刻后蹲下身,她摸起一块碎石,朝着身侧扔去,须臾后,碎石撞到撞到石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傅沛白说着,便朝着扔碎石的方向走去,面前的迷雾渐渐现出黑色的轮廓,坚硬的石壁出现在她们眼前。 石壁上青苔密布,荆条垂立,傅沛白再次蹲下身,捡起一块青苔遍布的石块,仔细观察着,少顷后她扔掉石块,垂首去看岩壁下方的一处蚂蚁窝。 观察了一会儿,她拍拍手起身,指向迷雾中的一处方位,坚定道:这边是西方。 十七微微挑眉,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这里的石块一面布满苍苔,一面干燥光秃,有苍苔的那面是北方,还有这蚂蚁窝,通常都是向南,由此可见,这边即是西方。 十七笑道:真聪明啊,你怎么懂这些? 傅沛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后脑勺道:我爹教我的,小时候常跟他进山打猎,山林里也容易迷失方位。 十七在脑子里想象半大的傅沛白扛着猎具在山里抓野鸡野兔,想必定是十分可爱,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怎么了?她这一笑笑得傅沛白一脸莫名。 十七压下笑意,没什么,咱们继续走吧。 第109章 女子身 这次她们一直靠着岩壁, 用一路的石块判断方位,不出一刻,便顺利走出了迷雾。 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大片茂密的山林, 阳光重新充斥全身, 将四周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驱散了。 凌霄花就生长于这片林子! 傅沛白激动起来, 并未注意到十七越发惨白的脸。 走。她语调轻快地喊了一声,先一步进入山林。 林间鸟兽飞禽啼鸣,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光影,落在花草树木上,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傅沛白弯着腰, 目光一直在林间地下探寻着,半晌后,她视线中出现一朵绽放于树根底部晶莹剔透的红色花朵,那花瓣好似透明一般娇嫩,隐约还能看清其上细细的每一根筋络。 她眼睛倏地亮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刨开红花周围的土壤,连着根将花从土里取了出来。 傅沛白把凌霄花捧在掌心,转身想跟十七分享喜悦之情, 一抬眼便看到十七正虚弱地靠着树干,整个人微微发抖。 她手一松,凌霄花便坠到了地上,她几大步来到十七身边, 看着女子毫无血色的脸,脸颊上隐隐可见的青色血脉,不由心急如焚道:十七, 你怎么了? 十七双拳紧握着,她想说没事,可身体里寒疾发作难抑的疼痛让她连说话都万分艰难,她没有料到瘴谷的寒气会促使寒疾发作。 傅沛白探出手去,放到十七的额头,所触一片冰凉透骨,她瞬间惊慌起来,怎......怎么会这样,十七,你还好吗?咱们现在就回去,走,走。 说着她就要去拉十七的手,可却被十七躲开,女子牙齿微微发颤,浑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寒气,凌霄花...... 现在还管什么凌霄花,傅沛白强硬地拉住十七,我明日再来便是,现在先回去。 十七不动,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现在走不了,原路折返,她根本无法泅水渡湖,只会拖累傅沛白。 她刚要说话,心脏被冰冻住一般的刺痛感猛然袭来,她闷哼了一声,旋即天昏地暗,神智不清。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绿意盎然纷纷褪去,化作一片白雪皑皑,一方宅院突兀地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热气腾腾的炊烟扶摇直上,前庭里传出男人妇女还有孩童的打闹笑声。 十七以一种第三人的视角,看着年幼的自己站在宅子外,手里提着一壶热酒,那是爹爹让她去打的酒,小女孩喜逐颜开地推开家门,还未来得及投身父母的怀抱,便见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开始杀戮。 温热的血液淌入雪地,一片苍茫白雪间显出大片大片刺目的鲜红,女孩手中的热酒落地,激起一片热雾,雾气渐渐大了,天地间又转瞬黯然失色。 冷......好冷...... 好......痛......好痛...... 好恨......我好恨。 十七在彻底失去意识之际,只听见了仿若天外的一声呼喊。 十七! 傅沛白眼睁睁看着十七突然昏迷,她吓得心猛缩了一下,在对方将将要摔倒时,及时将人搂住,她来不及多想,将人打横抱起,朝着林子出口疾步而去。 她将十七抱进林子旁的一个山洞,轻手轻脚将人放下后,又连忙跑出洞外拣柴火。 少顷后,她抱着一大捆柴火回到洞中,见地上的女子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自己。 她心尖尖一抽,像是也感知到了十七的疼痛一般,匆匆升起火堆,将十七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我点了火,等会就暖和起来了啊,再等等。 十七发出含糊的一声嗯,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火堆燃烧得噼啪作响,洞里的温度缓缓升温,傅沛白脸上烧得绯红,周身火热,可她去摸十七的额头却还是一片冰凉。 她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把十七扶到石壁上靠坐着,然后又急匆匆跑出洞外,去将林子遗落下的那朵凌霄花捡了起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2) 回到洞中后,她将凌霄花撕成碎屑,喂递到十七嘴前,把这个吃了,这个吃了就暖和了。 没......没用的,要与其它药材一起入药才行,我没事......挨过这一阵就好了。十七几乎是耗光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她痛苦地皱着眉,眉宇间一片霜色。 和十七不同的是,傅沛白额头满是细汗,周身散发着热气,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十七,我抱着你好不好,你放心,我没有其它意思。 话音刚落,女子已经主动倾身过来,钻进了她的怀里,双手紧揽在她的腰间,脑袋贴在她的脖颈处,极力汲取着她的体温。 傅沛白愣了一瞬,脖间被十七呼出的寒气激起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回抱住十七,然后是另一只手抚上对方的后背,最后紧紧的将十七搂抱在怀里。 傅沛白半阖着眼眸,静静地听着火苗燃烧的声音,和胸腔内沉沉的心跳声。 尽管十七现下大脑浑噩,却并未丧失全部神智,她很清楚现在是谁抱着她,是傅沛白啊,她那个正直、善良、坚韧勇敢的心上人。 她蜷在自己喜欢的人怀中,褪去了所有伪装的面目,轻唤了一声冷。 虽然施青寒从小教导她遇事要不慌不乱、从容镇定、喜怒不显,才不会被人发现弱点,才能在人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她想,她是愿意将自己全部的弱点袒露在傅沛白面前的。 她可以不做那个端庄持重清冷卓绝的朝泉峰峰主陆晏冉,也可以不做那个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落影教使十七,她想在傅沛白面前做自己,仅仅是自己而已。 还冷吗?傅沛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抱着十七的力道也愈发紧了。 可十七的寒疾是自内而发,傅沛白这样抱着她,仅仅能带给她心里上的慰藉,并不能让她身体好受多少,十七像要钻进傅沛白身体一般,又往她怀里拱了拱,轻轻喘着气,重复道:冷。 傅沛白皱眉,松开,眉峰又紧皱上,半晌后,她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双手握住十七的肩膀将人微微推开,神色严肃道:十七,我脱了外衣中衣再抱着你,兴许你能暖和点,好不好?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十七没有力气开口,她缓缓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其实......我是名女子,我女扮男装是为了进天极宗学武,所以我想要脱衣抱你,并非是存着什么龌蹉心思,你......大可以放心。 十七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更别说神情了,看不出一丝一毫惊讶之色。 傅沛白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吃惊吗? 十七压抑着体内肆虐的寒意和疼痛,轻声道:只要还是人就行。她说完这句话微微喘了喘气,继续道:现在可以抱我了吗? 傅沛白一怔,回过神来后,连忙哦哦了几声,开始脱外袍,十七则抱臂看着她脱衣这一幕。 傅沛白解腰带的手一顿,总觉着这场面有点怪怪的,不过见十七的确难受得紧,她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别扭,迅速脱下外袍、中衣,直至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后,才开口:好......了。 十七像方才一般主动钻进她的怀里,隔着轻薄的里衣,贴上了她的肩胛,衣料下传来温热的体温,十七喟叹了一声,好暖和。 傅沛白有些窘迫,手这会也不敢往十七身上放了,喃喃道:暖和就好...... 不大的山洞里,火堆发出温暖明亮的光亮,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 一夜无话,天光大亮,洞穴里的火堆悉数燃尽了,只余一堆灰烬,傅沛白慢悠悠醒过来,睁眼后发现洞内除了她别无他人,她瞬间清醒过来,弹起身,套好外袍跑出洞外,高声喊道:十七! 声音惊起一片林鸟,扑腾翅膀飞上天去。 片刻后,繁密的林间走出一白衣女子。 傅沛白大步上前,担忧道:你跑哪去了?身体好点了吗? 十七的脸色虽然还略显苍白,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昨日好多了,她从身后拿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凌霄花,举到傅沛白眼前,昨日在我身上浪费了一朵,现下还你一朵。 傅沛白接过花,匆匆瞥了一眼后就塞进了怀里,问道: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女子浅浅笑起来,眼神里有促狭之意,好多了,还要多谢傅姑娘昨晚的仗义相助。 傅姑娘...... 傅沛白一时对这个称呼不甚习惯,她目光飘忽地转移话题道:那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傅沛白问昨日十七为何会那样,好似某种顽疾发作,十七只面对这个问题,淡然回应,说法却有些含糊其辞。 傅沛白听后只是微微沉思了片刻,没有再问什么,二人一路无恙回到了苗寨内。 回去后,傅沛白拿着凌霄花去找寨内有名的医女将凌霄花入药,趁医女研磨药材的功夫,她状似不经意的问起落影教那可以使人遍体生寒的毒药。 医女用蹩脚的中原话回道:听......听过,你要窝做的凌霄丸就是要涌来解这个毒的吗? 嗯。 医女摇了摇头,没用的,那个寒毒只有那教主有解毒秘方,其它药,都不能解。 傅沛白皱起眉来,我知道,但凌霄花能稍微抑制一下此症也是好的,我想问的是,怎么判断寒疾发作是此毒造成的,而不是其它病因呢? 医女放下擀锤,认真想了想回:窝也不清楚,但窝听我阿姆说这个毒在发作期间,手腕内侧会浮现出一朵霜白色的偃月花印记,所以此毒又叫作偃月。 傅沛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过医女后便步履匆匆回到了司马拓的吊脚楼。 她站在十七的屋外,敲门的手抬起又放,放了又抬。 良久后,她还是敲响了房门,屋内很快传出声音。 谁? 是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十七的声音略带笑意,不太方便,我现下在沐浴。 傅沛白没有放弃,接着道:水够吗?我再替你打一桶来。 屋内沉默了片刻后,传出一声淡淡的好。 傅沛白转身就去提热水了,回来后也没忘了先敲门,得了应允才进去。 虽说现在她已坦白了女子身份,和十七相处起来就不用顾忌那么多男女大防,但一进屋,在水雾氤氲中瞧见浴桶内小半女子光裸的背脊时,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走到桶边,十七已经将身体沉入了水中,只露出白皙透净的脸来。 傅沛白将热水放下,眼神从浴桶掠过,但水雾弥漫,她没有看清十七的手腕。 多谢。 十七道完谢,傅沛白想不走都找不到什么理由了,她转身准备离开,手搭上门框时,十七叫住了她。 阿沛,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帕子。 傅沛白立刻折回身去,取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水桶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手腕上,可上面却是一片光洁。 好了,这次你真的可以走了,还是说,你想留下来一起洗? 傅沛白回过神来了,不不不,不用了,那我先走了,你再多泡会吧。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的十七敛下了打趣的笑,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目光深沉地看着上面那朵霜白色的偃月花印记。 第110章 返程前 司马拓吊脚楼外一处林间, 一名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的少年正在舞剑,落叶纷纷,剑影冽冽。 司马拓负手注视了一阵才走进林间抚掌称赞道:好身手。 傅沛白动作一怔, 方才并未察觉到有人接近, 看来这苗寨的族长司马拓会武功, 并且武功不俗。 她收了剑抱拳作礼, 见过族长。 听禾谷说你白日顺利取到凌霄花了? 是。 司马拓面带欣赏地捋了捋胡须,初时见你觉得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倒是我看走眼了,你小子非池中之物, 日后定会遇风化龙。 族长过誉了。 司马拓叹了一口气,看向树影婆娑的山林,话题一转,傅公子,你们这两日就尽快收拾行礼启程离开西南吧。 傅沛白微惊,族长, 可是有事? 探子来报,朝廷正在组织军队发兵西南,这里就快不安生了。 这么突然?西南如今早已不能对中原产生威胁, 朝廷为何就是不肯放过西南? 司马拓笑了笑,笑容中藏着苦涩,西南和中原的宿怨,其中秘辛当今已经没有几人得知了, 今天就说与你听听吧。 我的祖父是当初陪太.祖征战天下的一名将军,为太.祖开疆拓土,出生入死, 在太.祖尚未称帝时两人就以异性兄弟相交,而太.祖称帝之后,封侯拜爵,风头无两,一时之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你也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开国功臣,古来今往,没有几人能躲过帝王的猜忌,我祖父兵权在握,更是如此,他和太.祖间渐渐有了嫌隙,但并非是你想的那种权利之争。 司马拓的声音愈发沉重起来,祖父是一个率直热血的人,他忠君忠国,有自己的处世理想,之所以跟着太.祖南征北战,只是为了终结乱世,好还以天下太平,太.祖那个时候也是如此,两人志同道合,最终才勘定乱世。 可人心易变,太.祖称帝继位后,他和祖父在治国理念之上产生了分歧,太.祖逐渐暴露出杀伐狠绝的一面,不顾民生凋零,百废待兴的现实局面,选择继续向外侵略征战,而祖父则想于民休息,发展民生。 两人之间的矛盾隔阂愈发大,最后西南大叛乱那年,太.祖命令我祖父举兵南下,将西南各族屠戮殆尽,祖父于心不忍,最终带着司马家老小叛出中原,远遁西南,祖父将中原先进的文化技术也都带了过来,促进了这南蛮之地的发展,这里的族人感恩祖父的奉献,在老苗王死后,自发尊其为族长,而祖父去世之后,族长一位就传到了我这里。 至于你问的为何朝廷这几十年里就是不肯放过西南,那是因为太.祖殡天时,颁发过一条帝谕,后世大朔皇帝,皆当以收复西南为任,永世不忘,也正是因为这条谕令,太.祖死后,新帝继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兵西南,祖父不得不带领苗族人往更深处的腹地迁徙,最终驻扎到了这里。 我初时以为太.祖只是想要开疆拓土,彻底征服西南罢了,可祖父弥留之际,他语焉不详的向我透露出当年的一些往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太.祖并非是为了收复西南才颁发那条谕令,而是想将我司马家彻底灭族。 司马拓顿了顿,继续道:再多的,祖父就没同我说了,但当年我意外撞破祖父带着大批工匠频繁出入前朝皇陵,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定然十分重要,背后甚至藏着□□为何要对司马家族斩尽杀绝的缘由。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来,最是无情帝王心,人一旦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会膨胀出更大的欲望,初心不变,才是世间最难的。 傅沛白听完面色肃穆起来,她沉思了片刻道:我留下来吧,或许能帮上寨子些许。 司马拓笑笑,眉宇间的沉重散去,他拍了拍傅沛白的肩膀,有心了,不过你留下也无用,双拳难敌四手,在绝对的人数压制前,即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听闻这次大朔皇帝派出的是作战能力最强的一支军队,放心吧,这么多年来,我们依靠这里的天然地险,和中原军斡旋,未让他们讨到什么甜头,这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中原进军之后,西南戒严,你们到时候就不好出去了,所以我才让你们这两日抓紧离开。 可是...... 司马拓目光温和地看着傅沛白,就听老夫的吧傅公子,我祖父临终前让我守好这个寨子,我既然答应了他,我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司马家永不出怯懦之辈。 战乱、权谋、争斗、杀伐不止、哀鸿遍野,这趟西南之行,傅沛白才好似真的看清了现在的世道。这个风雨飘摇的天下,穷困者有心无力,得势者漠不关心,这就是现实。 好,待我明日去钟离山采好钟离花后,我就带她们离开西南。傅沛白沉默良久,缓缓吐出这句话。 嗯,走吧,寨子今晚准备了长桌宴,庆祝秋收。 傅沛白颔首,二人随即离开林子,往灯火通明的寨子走去。 到的时候,长桌宴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数丈长的桌子拼接在一起,宛若一条长龙绵延至寨口。 族人们按照苗族习俗有序入座,他们没有动筷,等司马拓落位主座之后,才自发哼唱起悠扬的苗族古歌,人人脸上载满幸福之色,殊不知几日后此地又将再遭战火,这般宁静闲适的生活可能不复再得。 傅沛白坐到十七身边,一脸心事沉沉,陆清婉和桑韵诗坐在她对面。 禾谷端来一碗糯米酒,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傅兄弟,窝敬你。 傅沛白爽快接过,一饮而尽,喝完坐下后,十七凑到她耳边低语,傅姑娘,饮酒伤身,少喝些。 傅沛白不自然地点点头,冷不丁对上对面陆清婉投来的飞刀似的眼神以及桑韵诗满是玩味的眼神。 她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看向桌上丰盛的美食,又因着沉重的心情,没什么胃口。 十七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她碗里,问道:怎的不吃?胃口不好? 傅沛白摇摇头,夹起肉吃了。 对面的禾谷端了一碗刨汤递给陆清婉,脸上带着腼腆的笑,陆姑娘,这个好次。 陆清婉盯着那碗黑黢黢的汤汤水水,十分嫌弃地撇嘴,这什么啊?能吃吗? 能,当然能,很好次。说着,禾谷就端起汤咕噜噜喝了一大口,然后又递给陆清婉,你看,能次的。 陆清婉盯着禾谷一脸的憨厚质朴,不由得笑了,你都喝过了,我还怎么吃? 禾谷一拍脑门,啊,对,窝再去给你打一碗。说完,端着空碗就跑去盛汤了。 桑韵诗盯着禾谷跑远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陆清婉,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便被她掩藏了下去,她轻笑道:二小姐,你觉得禾谷小哥怎么样?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3) 陆清婉不拿正眼瞧她,漫不经心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这个人啊。 还行吧,挺老实的,长得也正气,好好拾掇拾掇应该不错。 桑韵诗笑意更甚,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看上他了。 陆清婉一口食物噎在喉中,不上不下,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满脸通红,瞪向桑韵诗,你,你,你...... 桑韵诗托着下颌眨眨眼,我如何? 陆清婉顺过气后,脸色逐渐恢复正常,语气饱含鄙夷,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 桑韵诗不依不饶地逗她,我都爱哪个啦?傅公子心有所属,我自然不便纠缠,还有就是这禾谷小哥,说来也不过两个,还有谁呢? 陆清婉皱起眉,她张了张嘴,貌似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任由桑韵诗在耳边聒噪也不再开口。 一场宴会持续到夜深时才作散,傅沛白被不少人灌了酒,这里的酒又是精酿,度数不低,到最后,她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了,以至于要人搀扶着回房。 禾谷小哥一拍胸口,表示自己可以把傅兄弟背回去,十七登时出口拒绝了,随即搀扶着傅沛白往山腰上去。 今夜是个繁星密集的夜晚,寨里的人各归各家,渐渐熄灭灯火睡去,喧嚣热闹的寨子此刻安静了下来,一直嘟嘟囔囔的傅沛白却聒噪得很。 十七嘴角噙笑,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她。 不多时,她带着傅沛白回了房,将对方好生放在榻上,又替她脱去鞋袜,盖上柔软的被褥,再去拿湿毛巾给她擦脸。 傅沛白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念叨,像在发梦,她突然坐起身,眼皮半张开,目无焦距。 十七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坐在榻边,抬手在她脸上挥了挥,还看得清吗? 殊不慎下一刻手腕便被对方捉住了。 傅沛白顷身过来,有些迷茫地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不确定地问:峰主? 十七没吭声,傅沛白便默认了,她脸上露出一种委屈的表情,低声道:我好想你。 十七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也想你。 傅沛白却突然耍起了小脾气,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说道:你不想我,我下山的时候你都不愿意来送送我。 十七笑了笑,明明是你连日来躲着我,不是吗? 傅沛白的神情一下萎靡了,她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好了,我明白,我没有放在心上,你喝多了,快睡吧。 傅沛白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双手捉住十七的手腕,微微晃着,别走,我舍不得你。 十七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带着别样的意味,不走,难道和你睡一起? 傅沛白也是喝了酒才有的胆子,若是清醒的时候,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么放肆。 她眨了眨眼,回道:好啊,这床很大,睡得下两个人。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床铺。 醉酒的傅沛白实在可爱得紧,十七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脸,我说的这个睡觉,可不是你说的那个睡觉。 傅沛白一脸迷茫,脑子跟浆糊似的无法思考。 好了,真的该休息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山吗? 啊,对。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傅沛白心满意足地躺下,但还是有些怕对方离开,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可看了一会,便有点按捺不住困意,眼皮一张一合的。 峰主...... 嗯? 峰主...... 十七有些无奈,这人喝醉了还真是小孩心性啊。 怎么了? 傅沛白的眼皮彻底阖上,安静黢黑的屋内响起规律的呼吸声来。 阿沛。 十七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是睡着了。 她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傅沛白的眉眼,然后没忍住,伸出手去,指尖缓缓地在她的脸上的五官勾画着。 若是阿沛描眉上妆,风姿定然不输旁人,但她却要假扮男子,受尽苦难不说,每日风吹日晒,辛苦习武,还要装作男子般的坚强,不轻易显露自己的心事和脆弱。 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活得这么辛苦。 十七低喃着,看着傅沛白的目光眷恋又温柔,可随即窗外的一声奇异兽鸣让她脸上的柔情蜜意登时便凝住了。 她收回手,神情恢复了清冷,替傅沛白掖好被角,起身准备离去,开门之际,却又听到身后似梦呓一般的轻喃。 十七...... 十七脚步一顿,回首看去,黑暗中的人睡得正熟。 她轻轻关上门,脚下一转下了吊脚楼,来到密林中。 安静的林间响起空荡又诡异的笑声。 出来。十七冷声道。 随着她的声音落地,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飘然而下,男子的面相男女莫辨,一双桃花眼更是别具风情。 小十七,你还是这般无趣。 说正事。 男子笑了笑,凑到十七耳畔...... 第111章 十七使 翌日, 傅沛白起得有些晚了,乍醒之际,她根本想不起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赶紧穿好衣物出了房间, 也来不及吃早饭, 拿上一些采摘工具后便直奔钟离山去了。 钟离山距苗寨有五十里之远, 她骑了马,奈何道路蜿蜒, 杂草丛生,不时要下马步行,最后花了三四个时辰才赶到钟离山。 摘钟离花的过程倒是顺利, 花了一个时辰,摘了一大筐后返程。她在暮色时分回到了苗寨,经过多日的相处,寨中的老老少少都识得她了,热情的同她挥手打招呼。 到司马拓吊脚楼的时候,她察觉出一丝怪异, 脸上轻松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安静......安静实在得有些诡异...... 她将背篓放下,小心翼翼踏上木阶,轻声喊道:十七? 二小姐? 桑姑娘? 皆都没有回应。 她疑心更甚, 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好在下一刻十七的房门便打开了,对方安然无恙地走出来,看着傅沛白问道:怎的了? 傅沛白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多虑了, 她将镰刀插回腰间,说道:方才叫你们都没应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说着, 便抬腿往上走,在将将要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十七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高声说道:没事啊,陆姑娘她们在寨子里呢。 傅沛白皱起眉,觉出十七有些古怪。 那族长跟禾谷小哥呢? 也都在寨子里呢,他们说你若是回来了,便去找他们,有事同你交代。 傅沛白抿着唇,没动。 十七冲她眨了眨眼,而后缓缓张口,却并未发出声音。 傅沛白凝神观察十七的唇语,很快便识出了她想表达的两个字。 危险! 傅沛白轻点了点头,状似随意道:好,不过我现在有些口渴,先去你房间喝碗水罢。 两人一齐进屋,傅沛白往桌子走去,在余光出现一片黑色衣角时她霎时矮身,躲过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击。 她转身看去,屋中藏着的那人一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阴狠毒辣的眼睛。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似是不屑,腰间的长剑出鞘,寒光茫茫,傅沛白亦拔出腰间的镰刀,将十七往身后推去,躲远点。 话音刚落,房间便响起叮叮当当的武器交接声。 黑衣人武功并不俗,可并不是傅沛白的对手,他见势不好,便想遁去,傅沛白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五指成爪,一把抓住他后背的衣物,重重一拽,便将他甩到了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衣人趴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傅沛白拿着镰刀走近,扯掉他脸上覆着的黑布,其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是谁派来的? 十七也走上前去,他只是一个喽啰罢了,他主子抓了其他人。 傅沛白脸色冷峻,拽起黑衣人,将镰刀比在他脖子上,厉声道:带我去见你主子。 黑衣人冷笑,只怕你有命去见,没命回来。 傅沛白重重踹了他一脚,少废话,带路。 黑衣人脸色晦暗,瞥了一眼十七后缓缓往山下走去,此时到了饭点,一路上都没碰到寨子里的人。 不多时,黑衣人带着她们来到了村口旁段无寿的吊脚楼。 傅沛白又是一脚踹向黑衣人,走。 随即三人上到吊脚楼二楼,黑衣人停在一间屋子前,傅沛白拉着十七躲在一侧,镰刀对准在黑衣人的身后,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敲门声响起,黑衣人垂首喊道:主人,是我。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直蓄势待发的傅沛白一脚踹开黑衣人,就向开门的人面上袭去,可在她看清那人面容时,瞳孔一缩,她连忙收住了势头,最后刀刃堪堪落在那人的鼻尖上。 傅......傅公子。说话的人是禾谷。 傅沛白来不及多问,感觉身边一阵阴风掠过,脖间霎时被比上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她抬眼看去,眼前出现一名面相阴柔的男子,一双桃花眼异常妖异。 男子似乎对傅沛白十分好奇,眼神一直在她脸上不断游移,你就是傅沛白? 傅沛白没理会他,她扫了一眼屋内,陆清婉和桑韵诗,司马拓,段无寿几人四肢皆被束缚着,而除了段无寿和禾谷是清醒着的,其余人的似乎被灌了什么药,此刻都处于昏迷状态。 傅沛白确认他们没什么大碍后,才看向男子,冷冷地问:你想要什么? 男子笑出了声,他低喃着,我想要什么......要什么......像是思量无果,他突然看向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女子,高声道:来,十七,你告诉她我们想要什么? 傅沛白听到我们两个字,猛地转过头看向十七,她也不管脖间的匕首,任由那利刃在脖间划出一条血线。 十七盯着傅沛白脖间的殷红,脚下往前一动,可在她对上傅沛白不可置信的眼神时,她最终还是收回了那将将迈出去的腿。 她冷目睨向男子,这根本就与他们商议好的计划不符,他是故意在傅沛白面前拆穿自己身份的。 她压下怒火,警告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男子神情愉悦地笑道:自然自然。 傅沛白捏紧了拳,愤怒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心,她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十七不敢去看那双素来清亮黝黑的眸子,她半阖下眼皮,轻声道:我就是十七。 你不是,你不是十七,你不是!此刻的傅沛白浑身血气上涌,直逼头顶,她有些失控,难以接受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现实。 一旁的男子仿佛在看戏一般,看着屋内的这一幕,笑得眼睛半眯着,傅少侠可真是孤陋寡闻啊,这江湖,以数号代称,又鼎鼎有名的,唯有落影教十七位教使,傅少侠行走江湖,闭目塞听可不行。 傅沛白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失神地喃喃道:落影教,落影教...... 随即她猛地抬头看去,盯着十七,喉中哽塞,你是落影教的人?那个屠我全村,杀我全家的落影教? 十七尚未回话,先前那个被傅沛白制住的黑衣男子抢先道:那根本就不是我们做的,是天极宗栽赃陷害到咱们头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龌蹉卑鄙! 天极宗?陷害? 傅沛白感觉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正要追问,那面相阴柔的男子已经不耐烦了,行了,傅少侠,废话不多说了,把东西交出来吧。 傅沛白隐隐知道他要什么,但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苦禅大师用性命守护的东西交出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眼神一冷,片刻后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傅少侠,别充傻装楞了,方才不是你问我的吗?我想要什么,自然就是苦禅还有段无寿给你的登陵碎片了。 眼下,这一群人,还有你的性命都在我手里,用两块破布黄绢来换,不吃亏吧? 傅沛白按捺下胸间翻滚的怒气,她看向段无寿,两人对视一眼后,段无寿冲她缓缓点了点头。 好,东西可以给你,先放了他们。 男子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狂笑声来,你在说笑吗?你们武功皆是不俗,放了你们,等你们寻到机会群起而攻之,我等焉有命在? 傅沛白淡淡道:你不答应的话,那就杀了我们好了,东西你永远也找不到。 男子敛下笑意,神情阴晴不定,几经变化,最后突然向十七发难,这一路上你有这么多机会窃到登陵,你偏偏不肯下手,寻各种借口理由搪塞敷衍我,看看你办的好事! 十七被吼了一通,表情依旧淡淡的,她走到傅沛白身边,面无表情的说道:东西交出来,我们自然会放了你们。 傅沛白别过头去,不去看她,好似极端嫌恶一般,魔教之人,焉有诚信?东西给了你们,我们便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十七攥着拳,指甲陷入掌心,可这点痛却丝毫比不上心里的痛楚。 那你想怎样? 我说了,先放了他们,我就带你们去找登陵碎片。 男子厉声道:绝无可能! 眼见局面陷入了僵持,被绑着的段无寿开口了,各退一步,我们一同去取登陵碎片,先给你们其一,你们解开我们当中三人的绳索,而后再给你们剩下的一块,再解开其余几人的绳索。 男子正在思索,十七便开口答应了,好。 十七! 除此外,眼下你还有其它法子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4) 男子只能恨恨地闭嘴。 司马拓吊脚楼的底部马厩,傅沛白正是将登陵碎片藏在了此处。 马厩狭窄,容不下众人,最后还是由那名男子压着傅沛白进的马厩。毕竟是牲畜吃喝拉撒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渣和粪便的味道,十分难闻。 男子捂住口鼻,催促道:快点。 傅沛白走向一角,弯下身去,从堆叠的草垛中摸出了一个扁平的匣子。 男子眼冒精光,伸出手去,快,给我,给我。 傅沛白轻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她突然往身侧一滚,摸出杂草下的镰刀,大刀阔斧的砍向四面的支柱。 顷刻间,整座吊脚楼瞬间坍塌,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傅沛白早有准备,在砍断最后一根柱子时便跃身跳出了马厩,只余男子一人被掩埋在废墟下。 她脱身后直直奔向剩下的黑衣男子,借着尘烟未消,干净利落地打退了对方,黑衣男子也顾不得自己的主子了,施展轻功远遁而去。 傅沛白来到段无寿身边,解开他的束缚,顺势将黑衣人的剑丢给他。 待尘烟完全散去后,她才看见十七尚未离开,而是站昏睡的众人身旁,禾谷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她弄晕了。 她不愿,也不想,但必须对十七举起武器。 放了她们。 十七既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傅沛白。 傅沛白心里一阵刺痛,她拔高了声调,我叫你放了她们! 这时,一旁的废墟发出声响,那阴柔男子从一堆木头残渣中爬了出来,他上好的丝绸罗缎衣物被划破了,鬓发凌乱不堪,一摸脸,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他不可置信地又摸了摸脸,看着指端的鲜红,总算确认自己的脸受伤了,随即他怒不可遏的大吼道:十七,杀了他!杀了他! 见十七不动,他举起匕首就向傅沛白袭去,招招直取命门。 段无寿执剑加入了战斗,三人斗作一团,男子的武功不低,甚至隐隐在傅沛白和段无寿之上,但好在他们二人对战一人,不至于落得下风。 男子虽然盛怒在胸,但打斗起来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反而是进退有度,沉着冷静。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十七!你还不快帮忙! 十七皱着眉,像是在思虑,男子又吼道:十七!你在犹豫什么?! 十七终于动了,但她寒疾发作,期间没有内力,空有身手其实并不能奈傅沛白如何。 但傅沛白见着那白衣身影袭到自己身前,心神却惶然大乱,手里也没了章法。 段无寿喝道:傅沛白,清醒点!眼前的是你的敌人,今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段无寿中气十足的声音的确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稳住心神,手里明晃晃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击向十七。 战斗变成了两两相对,局势也很快发生了变化。段无寿到底年老体衰,不敌武功高深的年轻男子,而没有内力傍身的十七却不是傅沛白的对手。 男子挟持住了段无寿,傅沛白也制住了十七。 她一只手擒着十七的肩胛,感觉那单薄的肌骨,稍稍用力便能捏碎,可就这是这么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温良无害的女子,却一路上都在欺骗她,至始至终非都是做戏。 她按着十七的手力道大了些,低声警告道:别动。 她早该在佛崖底救下对方那夜就明白,能孤身一人擅闯天极宗,又引得满山追捕的人,岂是常人,是她被这张脸骗了,因着那和峰主相似的面容,才动了恻隐之心,放着对方身上诸多的疑点不去探查,以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 她除了那种被人欺骗的愤怒外,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微妙的背叛感,是这种感觉逼得她愤懑滔天,又酸楚异常。 第112章 此决裂 放开他。 傅沛白声音平稳的对男子说道。 男子笑了笑, 为何不是你先放开十七?方才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了。 同时放。 这是傅沛白能做的最后让步。 男子挑挑眉,似乎没什么意见。 两人紧紧盯着对方,而后开始默数。 三...... 二...... 放! 傅沛白用力推走十七, 却没料到这次耍手段的变成了那男子。那人作势推出去受伤的段无寿, 却又在下一刻将人拽了回来, 而十七已经去到了他身边。 现在所有的主动权都落到了男子一边。 傅沛白铁青着脸, 攥紧拳头,怒目切齿道:放了段前辈! 男子拿着匕首在段无寿脸上比划着, 现在可不是你说了算,要我放了他,很简单, 登陵碎片交出来。 不准给他,傅沛白!听到没有,不能给他!段无寿看出了傅沛白脸上的动摇,他不顾脸上的利刃,大吼道。 傅沛白嚼穿龈血,她理解段无寿, 但她做不到漠视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无辜牺牲。 男子见她迟迟不开口,直接将匕首插入了段无寿大腿。段无寿身体一颤,却愣是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再耽搁可不是这么简单挨一下了。 傅沛白松开拳, 像是屈服了,她缓缓从怀里摸出扁长的匣子,给你,放了他。 傅沛白!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傅沛白垂着眸, 不敢看段无寿。 男子向十七使了一个眼色,很快十七便回到了她身边。 两人对视着,傅沛白脸上已经恢复了沉寂, 一双眼睛黢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有些冷,但更多的,是虚无,湮没一切的虚无。 十七突然觉得,傅沛白眼睛里的那道光没有了,而造成这样的人正是她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乱,你...... 请吧,十七教使。 傅沛白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句话像是冷冽的寒风,十七觉得这一刻的痛苦远超寒疾发作时的千万倍。 可她早该想到今日,在她带着陆晏冉的面具救下傅沛白时,在她不断为傅沛白的温柔光芒沉沦时,在她于月光佛像前落下那个若即若离的吻时,在昏暗山洞中她不断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时,她就该明白,傅沛白迟早有一日会洞悉一切,她们会刀剑相向,昔日十七和傅沛白的种种,都将不复存在。 她鼻尖泛起酸涩,这种感觉太陌生,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六年前?还是十年前?抑或是刚拜入落影教的十二年前。 她拿过木匣,回到男子身边,却没料到段无寿突然发疯一般用后脑勺撞向男子,又径直将匕首□□,一只手如劲风般抓向十七手中的木匣。 变故太快,无人反应过来。 傅沛白怔住了,她看见段无寿奋力将木匣扔到自己脚边,而后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大腿处的伤口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没一会地上就汇聚了一滩血泊。 段前辈! 段无寿倒在血泊中,看着朗朗夜空,发出了爽朗的笑,从前,他是一个畏惧死亡的俗人,所以十分不解晏明霄舍身为他人的种种举措,可他现在好似明白了,人活一生,总是要死的,死得其所,为大义而亡,也值了! 他发出大笑,这笑声激怒了男子,男子捡起匕首,没有给十七开口阻拦的机会。 扑哧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 那把雕满奇异花纹的匕首扎进了段无寿的胸膛,段无寿甚至没来得及惊呼。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月色靡靡的虚空,好似见着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郎,那人冲他笑着,喊着,段兄段兄,如此这般,乐此不疲。 真好啊,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 他微笑着,缓缓阖上了眼。 傅沛白的那声不要没来得及喊出口,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在她眼前猝然消逝。 她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全身都在颤栗,黝黑的眸子显出猩红之色,心里那股怒火像是化作丹田之源,逼得她体内的内息乱窜。 她将段无寿用性命换来的木匣放回了怀中,随即丢掉武器,一步一步走向那男子。 墨色一般浓重的黑夜,两人缠斗在了一起。男子惊恐地发现,此时的傅沛白就像变了一个人,有着鬼魅一般的身法速度,用之不竭的强大内力,他完全不是对手,只能狼狈地闪躲,间隙大喊道:十七,快帮我! 十七一动不动,漠视的站在一旁,不伤害他们,这是你我联手的前提,现在你打破了这个前提,我为何要帮你? 若是我死了!你也拿不到登陵碎片,如何同教主交代! 十七还是不动,冷眼旁观。 两人已经从空地打到了坍塌的吊脚楼废墟上,傅沛白瞥见废墟掩埋下露出一角的明霄剑。 好,段前辈,我便用你筑的剑亲手为你报仇,她顺势用脚尖挑起剑来,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利落地拔剑出鞘。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威震天下的明霄剑并非通体锃亮,光芒四射,剑身上反而布满了铁锈,并且黯淡无光。 眼下情况危急,容不得她过多思索,她举剑挡住男子攻来的匕首。利刃相接的一瞬,明霄剑爆发出巨大的剑气,直接将男子震退数步。 男子不可思议地盯着铁迹斑斑的锈剑,正欲发问,傅沛白已经执剑攻上前来。 他慌忙躲过,余光瞥见了那剑柄上镌刻着的两个小字。 明霄。 男子大惊失色,阴柔的面容因为过度惊恐而变得有些狰狞,明霄剑,明霄剑! 傅沛白冷笑一声,心里杀意愈浓,攻势也愈发狠绝。 男子疲于躲闪,完全顾不得脸面了,再次高声喊道:十七!快救我! 十七沉思少顷后施展轻功上前,一把扯过男子,让男子避开了明霄的锋芒,自己却不慎被明霄的剑刃掠过臂膀,胳膊的白衣上登时渗出一片殷红。 傅沛白一愣,手下动作也是一顿,也就是这个间隙,十七拉着男子,向着密林深处遁去了。 一片废墟的吊脚楼残迹安静了下来,这时一伙肩扛锄头手拿镰刀的苗族人跑了上来,不用多问,他们光是看在场的一切便已明了。 那些族人赶紧上前去给几人松绑,医女来到段无寿的尸身旁,探了探鼻息,而后看向傅沛白,摇了摇头。 傅沛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她才拖着明霄剑,来到段无寿的尸身前跪下,缓缓磕了一个头,声音跟夜色一样凉,段前辈,一路走好,您所嘱托的,晚辈一定穷尽一生去完成,矢志不移。 ...... 夜色苍凉如水,傅沛白坐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门窗紧闭着,清冷的月光悉数被挡在窗外。 陆清婉几人已经由族人带回房间休息了,医女说她们服用了某种药性很强的迷药,可能要明天才能苏醒。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动,夜色愈发深沉,傅沛白仍然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明霄剑靠在身侧,她像是在等某个人。 子时过半,窗户响了,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傅沛白缓缓抬眼,看着从窗户翻身进来的十七,淡淡道:你来了。 十七站在窗边,淡然回道:你如何得知我会来? 东西没到手,你们会死心吗? 不用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同时沉默了,十七虽说是来窃取登陵碎片,这会却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傅沛白看不清她的脸,也不想看清,不想看到对方是如何用这张脸将自己骗得团团转的。 所以从始到终,这一路上你都在骗我,是吗? 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有所图谋,是吗? 什么西南寻友,龙虎寨被掳,甚至当初在天极宗落水一事,都是你精心策划的,是吗? 苦禅前辈也是你们杀的对吗? 问到后面,傅沛白的声音愈来愈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忿怒的声音中藏着一丝哽咽。 十七垂下眸,声音空灵又悠远。 是。 没有想象中的辩解,甚至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只有这么一个是字。 傅沛白猛地站起来,逼近十七身前,咬牙切齿道:那我问你,诚如那人所言,我从未对你设防,这一路上你有这么多机会将登陵碎片窃走,为何要拖至今日?为什么? 十七没有说话,抬掌打向她的肩胛,多说无益,东西交出来。 她这一掌,并没有用什么力道,傅沛白却像是受了重击一般,连退几步,她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或许到现在,她在心底仍然没有将十七归为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的魔教之人,她对她还余有那一丝幻想。 可就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掌,像是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让她不得不相信,十七会为了登陵碎片,置她于死地的。 她垂下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发颤,笑声饱含着不甘、愤恨、无力和痛心。 少顷后,她止住笑,抬头看向十七,眼神冰冷,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十七没有犹豫,抬手向她袭来,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 但毫不意外的,没有内力的十七根本不是傅沛白的对手,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她便被傅沛白擒住了。 她双手交叠在身后,被傅沛白牢牢抓着,两人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傅沛白呼出的热气打在后颈的温度。 你输了。 十七看不见身后的人,她只能盯着面前的虚空,我输了吗?现在下结论怕是为时尚早。刚说完,她手腕骤然发力,轻松摆脱了傅沛白的桎梏,而后一只手捂上了对方的口鼻。 傅沛白惊惧地后退,鼻尖是一股草药味和花香的味,她暗道不好,身子却逐渐绵软下来。 十七一把搂住她往下倒的身子,将她带到床上去。 傅沛白发现自己除了不能运转内力和动以外,竟还能说话, 她咬紧牙关,低声道:卑鄙。 十七置若罔闻,突然倾下身子伏到她的身上,如墨一般的几缕青丝落到了她的脸上。 你要做什么? 傅沛白极力保持着镇定,瞪着十七。 十七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的看了会她,随后手便摸进了她的衣襟中。 你做什么!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5) 傅沛白羞愤难堪,大吼起来。 直到十七摸到那棱角分明的木匣后,她才收回手,起身检查了木匣中的两块黄帛,确认无误后揣到了自己怀里。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窗边,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平和的声音。 十七。 她身子一颤,轻敛眼眸。 最后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个黑衣人所说当年的药童事件并非落影教所为,是真的吗? 十七没有转身,沉默了少顷后,她轻声道:是。 是天极宗所为? 十七转过身来,直视着傅沛白,我若说是,你会相信吗? 见傅沛白没回答,她上前一步,继续道:我们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魔教中人,天极宗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正派大家,你会相信谁说的话? 傅沛白哑声道:只要你说是,我会去查,查明真相。 十七退回窗边,在离开之际留下一句,眼下我无法同你说更多了,但你需得记得,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并非为虚,天极宗没有你想的那么光明磊落,陆文成也并非良善之辈。 房间重归安静,傅沛白无法动弹,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冲击太大,她感觉自己已经快无法思考了,身体又好生疲惫,最后闭上了眼,缓缓睡去。 第113章 回山日 十七缓缓踏入幽深的山洞, 洞里的男子正在给脸上的伤口上药,那些伤口不过是些细碎擦伤,他却还是龇牙咧嘴着。 东西拿到了吗? 十七从怀里掏出匣子递给男子, 随后走到离男子最远的地方坐下。 男子喜不自胜地打开匣子查看里面的物什, 看见两张明黄泛旧的巾帛后, 他大喜过望, 笑得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又哎哟叫了两声疼。 不愧是咱们小十七, 一出手就拿到了登陵碎片。 十七冷淡地敷衍道:三教使过誉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武功深不可测,你是如何拿到登陵碎片的? 与三教使无关,拿了东西就赶快回去, 同教主交差才是。 男子啧了一声,又问:你呢? 十七面色更冷,尊称也懒得用了,冷声道:与你无关。 男子也不恼,继续道:这次恐怕得你替我将东西交给教主了,他摸着脸上的伤, 声音阴冷起来,我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你先走。 十七皱起眉, 何事? 那厮伤我至此,我岂能轻易放过他?我这脸的伤,他得拿命来偿! 空荡的洞中回响着男子愤恨的声音。 十七敛下眸子,没有说话。 入夜, 两人各自靠着一边石壁睡下,燃烧不熄的火光也渐渐灭了。 十七在黑暗中倏地睁眼,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悄然来到了男子身边,男子此刻全然放松着,没有任何戒备。 而后寒光一闪,男子被颈间剧烈地疼痛刺激醒来,一说话便有大量的血沫从口中涌出,他惊恐地看着十七,手摸到脖间,一片湿热滑腻之感。 你......你,为,为什么? 十七没有说话,她往后一退,躲开男子伸过来的手。 你,你...... 男子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不甘又愤怒地瞪着十七,随后脖子一歪,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十七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轻声道:我知你为人睚眦必报,顽固偏执,你想杀傅沛白,我劝不住你,便唯有如此,对不住了,师兄。说完,她伸手替男子掩下尚且睁着的眼皮。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面上无波无澜,可收回来的手却隐隐发着颤。 ...... 傅沛白在天微亮时醒来,发现身体已经可以动了,她怅然若失地坐起身,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发愣,直到房门被打开,陆清婉一个箭步冲进来,抱住了她。 阿沛,你没事吧? 傅沛白没有拒绝陆清婉的拥抱,她轻声道:我没事,桑姑娘,族长他们怎么样了? 陆清婉已经从禾谷那里知悉一切了,她松开手说道:他们也都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那个十七果真是魔教中人?还杀了段前辈? 她是落影教的,但不是她杀的段前辈。 她的同伙杀的,便也如同她杀的,我就说吧,她一定不简单,阿沛你若是早日听我的,便不会发生昨日的事了。 傅沛白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生疼,乱,她不想跟陆清婉探讨此事,便岔开了话题道:好了,二小姐,你体内药性尚未全褪,还是再去休息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下段前辈下葬的事。 陆清婉还想说些什么,见傅沛白一脸的沉重之色,也只得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段无寿的尸身放在村口那座吊脚楼内,妆容已经整洁好了,有两名巫师围绕在其身侧念念有词。 司马拓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不清楚中原的这些江湖纷争,也不欲多问。 傅沛白看了看不大的房间,走向立柜处,打算收拾一些段无寿的随身物品一同下葬。她取了一些衣物日常用品后,意外发现屉角放着一封老旧的书信。 泛黄的信纸上只有廖廖几句,是段无寿生前留下的。 此信见天之日,吾已身死,见信之人,望能携吾骨灰,返回中原,将吾葬于白城山明霄派门前苍梧树下,吾在黄泉之下亦感恩不尽。 段无寿好像知晓日后定有灾祸,难以终老天年,固以留下了此封信。 傅沛白缓缓折好信,来到司马拓身边道:族长,段前辈身前所托,让在下将他的骨灰带回中原埋葬。 司马拓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人去准备火堆。 就在数日前举办祭奠上任族长的空坝中,此刻又举办起了一场简单的葬礼来。段无寿跟苗族人的交情并不深,但还是有许多族人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巨大的木堆燃烧的火光直冲云霄,将整个昏暗的清晨照得亮如午昼。 火光映在傅沛白漆黑的瞳孔中,却再也照不亮那熄灭的光。 陆清婉知趣的没有说话,她感觉傅沛白好似变了,变得更加成熟冷静,她说不出这到底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那个笑起来灿若星辰般阳光开朗的少年人好像一夕之间便沉寂了下来。 段无寿的身体燃烧殆尽后化作一捧骨灰放进盒子里,傅沛白将其妥帖的放进包裹中,至此,她们来西南所要做的事已经彻底了结,是时候踏上返程之旅了。 翌日,傅沛白三人出发,离开了凰骨苗寨,快马加鞭,几日后来到乌蒙镇,稍作休息,又是马不停蹄的赶往江东,临到衢州的时候,傅沛白让陆清婉和桑韵诗先走,她要去白城山安葬段无寿的骨灰。 这次陆清婉没有再任性,她嘱托傅沛白自己多加小心后,便驰马而去了。 傅沛白将马拴在山脚的茶肆,背着骨灰盒挎着明霄剑一步一步攀上了这座千年古峰。峰顶便是数年前名声鹊起却又在一夕之间覆灭的明霄派宗门遗址。 繁华的宫殿皆已腐朽,残破不堪,但右侧却有一间屋子经过修缮,大体保留着完整的外观。 傅沛白有些诧异,缓缓靠近屋子,临近门时,听见里面传出的细碎动静。 她警惕起来,谁? 房门被打开,屋里的人一脸惊喜地看着傅沛白,傅兄! 说话的是名男子,清秀俊朗,居然是在西南夜雨破庙那晚偶遇的赏金客头目闻默尧。 闻兄?你怎么在这? 早些年我曾受过晏大侠救命之恩,晏大侠逝世后,我便在此遗迹上搭造起了简陋的祠堂,不时来祭拜他,如此侠肝义胆,清风明月之人不该被人遗忘。 闻默尧说着,微微侧身,看向屋内挂着的一副水墨丹青,画上之人一袭靛蓝长袍,面若冠玉,笑若清风,想必就是晏明霄了。 对了,傅兄,你怎的来这了?我还当上次作别后今生都难以再见呢,想不到你我二人这么快又再会了。 傅沛白将身后的盒子拉到胸前,说道:我受一位前辈所托,前来将他的骨灰葬在明霄派门前的树下。 闻默尧小心翼翼地问道:谁啊? 傅沛白看向屋内的那副画,轻声道:晏前辈的挚友,铸剑大师段无寿前辈。 闻默尧一惊,段前辈不是早已作古了吗? 段前辈在西南隐居,数日前才意外去世,葬在明霄派门前的树下,是他生前留下的遗愿。 闻默尧见傅沛白神色哀伤,虽然有些好奇段无寿的死因,却也没再多问。 傅沛白来到的苍梧树下,以手挖坑,将骨灰盒放入土坑中,再仔细埋好,做完这一切后,她在干枯残叶的古树前跪下,将明霄剑高高举起,庄重一拜,山顶的寒风将她的衣玦吹得翻飞作响。 如若说苦禅的死是点醒了她内心真正想要做的事的话,那段无寿的死便是坚定了她为此一往无前的决心。 闻默尧此时才看见了傅沛白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剑,他觉得有些眼熟,目光反复在那光秃的剑鞘身上打量,而后游移到剑柄上,他凝神一看,瞧见了那只露出一半的霄字。 他突然激动起来,脸皮都涨红了,傅兄!这把剑是何剑?! 傅沛白没有说话,眼中升起一股警惕。 闻默尧自然也看出来了,他赶紧解释道:不,你别误会,我别无他意,只是这柄剑很像当年明霄派覆灭时下落不明遗失的明霄剑,十几年前我曾有幸在晏前辈手中见过一眼。 傅沛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闻默尧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他喃喃着:回来了,回来了! 傅沛白有些困惑,她不太能理解闻默尧为何如此激动。 明霄剑是明霄派开宗立派的宝物,只有掌门能够承袭,现下明霄剑在你手里,那傅兄便可借此重振明霄,将晏前辈的遗志传承下去了! 傅沛白皱起眉,虽然她不想给闻默尧泼冷水,但还是得将实情告知对方,此剑是晏前辈座下大弟子蒙岩蒙大哥给我的,我知道明霄剑所承载的诸位前辈的遗愿,那亦是我此生所志,但我不会打着明霄派的名号去做,我眼下还是天极宗的弟子。 闻默尧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和下来,他抱了抱拳,以表方才失态之歉意,不过他还是不愿就此放弃,劝说道:匡扶天下,救济苍生并非一人一力可以完成,你要对抗的是整个天下掩藏在阴影处的黑暗力量,是恶徒、是匪首、是地主豪绅、是一方大吏,甚至是整个朝廷。 而凭借明霄剑的名号可以招募天下诸多正义能士共事之,较之单枪匹马会少去诸多困难,何乐而不为呢? 闻默尧的话言之凿凿,说得在理,傅沛白有些动摇,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闻兄?你可了解天极宗,以及现任宗主? 闻默尧没想到对方为何突然提及了天极宗,他疑惑道:傅兄,你不是天极弟子吗,你应该对自己宗门比较了解才是,怎的还问起我来了。 我入宗时限短,又初入江湖,对天极宗知之甚少。 这样啊,你想打听什么? 天极宗可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 闻默尧想了一会道:在前任宗主在位时,倒是有过一些风言风语,但大多都是针对前宗主私生活以及为人品性上的,到了陆宗主上任后,这些不好的风评也就渐渐散了,毕竟陆宗主的为人江湖上有目共睹,名声震震。 陆......我们宗主是如何以一个外姓之人登上天极宗宗主之位的呢? 这说起来,可就是一段奇缘了,几十年前,当时的天极宗虽然不及现在剑宗第一的声望和地位,但也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适逢那年陛下广邀名门正派人士聚宴京都,天极宗前宗主便携带着妻眷赴宴,到了京都后,偶然结识了默默无闻的陆宗主,陆宗主和前宗主颇为宠爱的独生女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前宗主虽瞧不起陆宗主的出身,但却因着女儿喜欢,便将其招入山门为婿。 入宗之后,陆宗主便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逐渐成了天极宗的二把手,前宗主病重的那年,陆宗主便已总揽了宗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前宗主去世后,陆宗主便众望所归的登上宗主之位了。 傅沛白听罢没有说话,从前的陆文成在她眼里像是天一样的存在,天下第一的剑宗宗主,她从未想过会有机会见到这样有名的大人物。 直到后来加入天极宗后,和陆文成结识,她发现对方虽然身居高位,却从不摆架子,也不会因着出身便瞧不起谁,为人温和敦仁,对逝去的亡妻情深意重,不曾续弦,对女儿也是疼爱有加,在那时,她对他是存有崇拜之情的。 可在知晓丁一的身世后,她便有些动摇了,那个饱受世人赞誉的儒侠曾经是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紧接着,便是黑衣人的那番话,表明那场血腥的屠杀并非落影教所为,而是天极宗栽赃陷害,若是旁人听了,定要一口咬定是魔教之人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可傅沛白在知悉这些事的前提下,不得不对自己以往尊崇无比的宗门和宗主产生怀疑,甚至是峰主...... 这些事,她又知悉多少呢? 傅兄?想什么呢? 闻默尧的声音让沉思的傅沛白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没什么。 而后她看了一眼落魄的残迹,枯枝屹立的大树,已经刚刚掩埋上尚且松软的土包,心中有些悲怆。 闻兄,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闻默尧有些不舍,挥挥手,去吧,你也万事珍重,我同你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晏前辈辛苦创建的明霄派,我不愿它被世人遗忘,傅兄,你记得!若是你愿意,我和我手下那帮兄弟都会帮你的! 傅沛白站在石阶上回首,山风将她几缕鬓发吹得飞起。 也带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好。 第114章 归朝泉 星夜兼程, 快马奔驰五日后傅沛白来到了般若寺下的樊城中。 赵家老汉的院子正升起袅袅炊烟,傅沛白站在篱笆墙外,一眼便瞧见了院内在玩翻花绳的倪芷。 小姑娘儿脸蛋圆润了不少, 梳着双髻, 身上的衣物虽然不是上好的料子, 但却十分整洁, 看来她在赵老汉家被照顾得很好。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6) 傅沛白感到欣慰,正要出声叫她, 小姑娘就好似自己感应到了,突然抬起头,看见傅沛白后, 圆圆的眼睛登时便亮了,立马向着院外跑去,奔到傅沛白身前。 傅沛白蹲下身接住她,将人抱在怀里,浅笑道:芷儿。 倪芷紧紧搂着傅沛白的脖颈,脸色的神情又是高兴又有点委屈。 虽然这一个月来, 赵伯伯赵姨姨还有哥哥姐姐都对她很好,但是她还是想念傅哥哥,担心对方不要自己了。 芷儿?怎么了? 傅沛白察觉到倪芷的情绪不高, 主动问道。 倪芷摇摇头,小声问:怎么就哥哥一个人来,十七姐姐呢? 傅沛白嘴角的笑凝固了,她拍拍倪芷的背, 十七姐姐回自己家去啦。 诶,傅公子,你回来拉? 一名穿着朴素, 面容慈祥的妇人走过来道,正是那赵老汉的妻子。 傅沛白颔首示意,是,方才刚进城。 妇人热情地拉过她,来来来,里边来,正好开饭了。 当家的,傅公子来啦。 妇人的大嗓门一响,里屋便钻出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拿着木铲。 男人见着傅沛白,也是一脸喜色,挥了挥木铲,哎哟,傅公子回来啦,快坐,快坐,饭马上好了,婆娘,去把赵大赵二叫回来,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疯。 妇人拿过小矮凳让傅沛白坐,随后便去外边找自己的两个孩子了。 倪芷坐在傅沛白身边,好似怕她一声不吭走了,一直拽着她的手指。 傅沛白摸摸她的头,任由小姑娘这般。 一刻钟后,赵家小院开饭了,几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没有大鱼大肉,氛围却格外温馨。 赵老汉拿出珍藏多年的窖藏酒,给傅沛白倒了满满一杯。 盛情难却,傅沛白只能小饮两杯。 她看着赵老汉和妇人不时给倪芷夹菜,言语间多有关切,外人看来,倪芷就像是这对夫妻的亲生孩子似的。 她心中微动,放下筷子问倪芷:芷儿,你觉得赵伯伯赵婶婶还有哥哥们怎么样? 倪芷嘴里包着菜,嘟囔道:伯伯婶婶还有哥哥们,他们都是大好人,对芷儿很好。 那你喜欢这里吗? 倪芷有些犹豫,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芷儿愿意留在这里跟伯伯婶婶还有哥哥们一起生活吗? 倪芷搁下筷子,扑到傅沛白怀里,小声哭咽起来,傅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傅沛白无奈地低笑,怎么会呢,哥哥是看小芷儿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很开心,以为芷儿想留下来呢。 倪芷抽泣声小了些,声音稚嫩,伯伯婶婶们是很好,但是我想呆在傅哥哥身边...... 赵老汉笑笑,温声道:芷儿这小丫头特别乖,特别听话,咱两是打心底里疼她,她要是愿意,俺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她给养大活啰,不过小丫头想跟着傅公子您,咱两口舍不得也没法子,傅公子就将她带去吧。 傅沛白颔首,安慰倪芷:芷儿乖,哥哥没有不要你,明天就跟哥哥一起走,现在先好好吃饭,嗯? 倪芷吸了吸鼻子,从傅沛白怀里钻出来,重重点点头后才继续吃起饭来。 晚饭后,傅沛白独自来到般若寺,寺庙里依旧萦绕着淡淡的佛香味,一路上不时有识得她的僧人同她打招呼,走到后院时,她还遇到了净空小和尚,对方看见她异常高兴,声音轻快,傅施主,你怎么来啦? 我来拜会慧安法师。 净空笑得露出两侧的虎牙来,现在应该叫方丈啦。 啊,对,眼下方丈在何处? 净空点点黑夜下的方向,方才方丈便说今夜有客人来访,方丈还真是料事如神呢。 傅沛白笑笑没再说话,抬腿往净空指的方向去了。 远远地她便瞧见伫立在菩提树下的肃穆身影,傅沛白走进些后,双手合十道:慧安方丈。 慧安转过身来,嘴角噙笑,看了好一会傅沛白才道:傅施主,自上次一别,贫僧观你现下已大为不同了。 何处不同? 慧安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道:眼神不同,眼神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若初见时贫僧觉得你是稚嫩少年,不堪大任,眼下你却沉稳许多了,你的眼里不带一丝一毫的焦躁之意,这正是成大事者所需的,看来傅施主此行收获颇丰。 傅沛白勾了勾唇角,苦笑道:非也,我搞砸了一切...... 是我轻信他人,引狼入室,不仅害死段无寿前辈,连登陵碎片也被魔教之人窃去了。说罢,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慧安仍然面带微笑,成事在人,天命可逆。 比起指责,傅沛白更难以面对慧安的开导,她愈发内疚,坚定地说道:慧安方丈,晚辈在此起誓,定会夺回登陵,不辜负各位前辈所托。 好,若有何处需要贫僧相助,傅施主尽可直言。 而后,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傅沛白才回到城中客栈休息。 她已经好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并非是因为路上奔波,无暇休息,而是感觉无甚困意。 闭眼便是纷杂凌乱的回忆袭来,浅浅睡着便会发起梦魇,有怀柳村单纯快乐的光景,有家破人亡那一刻的惨象,有初入天极处处碰壁的窘迫,也有峰主多般照拂的温暖...... 还有......十七。 西南之行一路的相处相伴......烙印在脑海里。 每每想到此,她便会强迫自己中断回想,然后找上一处空地肆意舞剑一番,发泄内心那股复杂难消的愁郁之情。 今夜也是如此,在脑子里出现十七那张明艳清媚的脸时,她便腾地坐起身,拿起床侧的明霄剑从窗户翻身而出。 城郊外的林间,响起一阵阵凌厉的剑气破空声,身形颀长的少年人手持一柄铁锈之剑,毫无章法地肆意挥舞,一招一式灵动飘逸。 远处的林子响起一阵窸窣声,傅沛白身形一顿,她飞速窜向响起动静到草丛,可那里除了树影斑驳层层叠叠的树林外,哪里有什么人影。 她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浅淡香气,不由得握紧了拳,沉默少顷后,低吼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还来作甚?我还有什么值得你觊觎的! 林间簌簌作响,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看着漆黑的林间,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转身快步离去。 ...... 翌日,傅沛白带上倪芷,作别赵老汉一家后,驾马离开了樊城。一路上,再未被其它事绊住脚,于十二月下旬顺利返回天极宗。 傅沛白站在山阶前看着巍峨庄严,云雾缭绕的缙云山,虽然才离开三个月,她却恍然觉得好似过了三年。 哥哥,这就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吗? 傅沛白抱起倪芷,轻点了点头,随即施展轻功,直奔上山,往朝泉峰去。 彼时,正好落日黄昏,归家哺食,她出现在朝泉峰后院时,男女老少正忙碌着,一时竟也没注意到她回来了。 最后还是一个在井边打水的妇人眼尖,瞧见她的身影,扯着嗓子喊道:阿沛回来了!阿沛回来了!快点都出来。 很快傅沛白便被热情的一众人围在了人群中心,后院众人七嘴八舌的,有对她嘘寒问暖的,有问她抱着的孩子打哪来的,她一张嘴哪里应付得过来。 倪芷有点被这场面吓到了,直接伏在了傅沛白肩头,将脸埋着,不肯抬头。 小子,你总算回来了! 伴随着这声粗犷的声音,一个大汉拨开人群就要上前来拥抱傅沛白。 傅沛白敏捷地闪身躲过,让大汉扑了个空。 蒙大哥,我抱着孩子呢。 蒙岩扭过身,狐疑地盯着倪芷,随即嘴角上扬,打趣道:哟,下山一趟,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大了,你小子办事够快啊。 傅沛白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小姑娘听着呢。 蒙岩嘿嘿一笑,绕到傅沛白身后想瞧瞧倪芷的脸,偏偏小姑娘不待见他,他一靠近,倪芷就偏头偏到另一边去,他跟着到另一边,倪芷又偏回了头。 啧,小丫头气性还挺大,不过我喜欢。蒙岩说着,不太温柔地薅了一把倪芷的头。 倪芷登时抬起头来,白嫩嫩的双颊鼓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瞪向蒙岩,大声道:不准你摸我。 周围的人瞬间哄堂大笑,开始起哄。 蒙小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讨小孩喜欢啊。 对啊,蒙大哥,山里的小孩都怕你,好不容易来个这么水灵灵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喜欢你,你这命里跟小孩犯冲啊。 傅沛白微微皱眉,这些人不太清楚蒙岩身世的,所以说话肆无忌惮,但她是清楚的,如果没有数年前那场意外,蒙大哥应该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有自己可爱乖巧的孩子。 她正想说些什么,蒙岩倒是不介意似的,立马啐了一声,去去去,那是我不高兴哄好吗,我要是哄起小孩来,你们家那几个崽子都得上赶着叫我爹。 说完,他就从怀里摸出一颗兔子形状的糖,递向倪芷,用诱惑的口吻问道:想吃吗? 倪芷看着那可爱的小兔子糖,小小吞咽了一下,犹豫一会儿,还是别过头去,十分硬气的道:我不要。 蒙岩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傅沛白看在眼里她拍拍倪芷的背,说道:蒙叔叔这个人虽然不太正经,但是他人不坏,蒙叔叔的糖很好吃,芷儿就收了吧,再给哥哥拿一颗,哥哥也想吃。 蒙岩赶紧将糖递过去,挤出一个自认为温和慈祥的笑容。 不逗你了,吃吧,小丫头。 倪芷看了看傅沛白,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这才伸出手去,在那双宽厚粗糙的手掌上一把拿过糖,紧紧攥在自己手心,不用傅低头小声的道谢:谢谢。 蒙岩发出爽朗的大笑,他大手一挥,揽过傅沛白,走,今天带着小丫头在哥那里吃饭去,好酒好肉天天给你备着呢。 第115章 敬知己 来, 咱们哥俩今日不醉不归。 蒙岩拿起酒碗便是一口豪饮,也不顾忌着有小孩子在场稍稍收敛些。 傅沛白用的酒杯,只小小浅酌了一口后便给倪芷夹起菜来。 蒙岩看着这一幕, 闷闷笑了一声, 不知道的, 还真会以为这小妮子是你闺女呢。 傅沛白一笑而过, 蒙岩又道:来,都跟哥说说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啊? 傅沛白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碍于倪芷在场,她也不便说得很细,便挑了重要的事简单提了提。 蒙岩听完后, 脸色严肃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傅沛白此次下山竟然遭遇了这么多变故和事端。 那个十七,她说的话,你信吗? 傅沛白沉默了,她没有刻意向蒙岩隐瞒十七的事,甚至是十七最后同她说的那番话。但她此刻却无法回答蒙岩, 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道:阿若跟丁一呢? 阿若去采摘草药去了,丁......说到这里, 蒙岩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丁一现在已经不是朝泉峰的人了。 傅沛白一惊,还以为丁一出什么事了, 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了? 蒙岩浓眉紧皱,没什么事,他现在在青辽峰, 宗主手下做事。 傅沛白正要问清缘由,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穿着月牙暗纹金绣长袍的青年人大步走进屋来,他佩玉束冠,右侧的脸覆盖着半张金玉璀璨的黄金面具,露出的另一半脸俊逸不凡。 傅沛白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都忘了起身相迎。 这名气度不凡的青年正是改头换面的丁一,他走到傅沛白身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阿沛,你可算回来了。 傅沛白起身,你......话未说完,便被丁一抱了个满怀。 出去那么久,可真是让我想得紧。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中,随即也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才下山三个月而已,可不是三年,你们做甚都这么夸张。 丁一松开手,打量了傅沛白一番,说道:怎么感觉你憔悴了许多。 傅沛白摆摆手,没有的事,倒是你......才像是变了个人。 丁一闻言,爽朗地笑了笑,他昂首挺胸在傅沛白面前转了两圈,问:我现在这样如何?可能和那些世家公子哥相比了? 傅沛白一时还不太习惯丁一现在的模样,总觉得他除了外型的改变,似乎还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是什么。 你当然胜过那些纨绔公子哥了。 丁一听到这话似乎十分高兴,整个人都眉飞眼笑的,咦,这孩子哪来的? 傅沛白刚走到倪芷身边,便被倪芷抓住了手,她扭头看去,倪芷正躲在她身后,怯怯地看着丁一。 傅沛白摸摸她的头道:这是我下山历练时偶然遇见的一个小姑娘,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故,家人都不在了,我便把她带了回来。 丁一点点头,蹲下身想去摸倪芷的头,却被倪芷偏头躲过,他收回手,不在意的笑笑,这孩子挺怕生啊。 蒙岩哼哼两声,可不是,这小丫头只认小白。 好了,别站着吧,都坐,等会菜凉了。 几人落座,蒙岩给丁一也添上酒,三个人对酌了一番,饭桌上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傅沛白下山一行的事聊着,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夜幕降临。 倪芷早就困了,倚靠着傅沛白的胳膊,小眼皮一张一合的,却还强撑着不愿睡去。 傅沛白压低声音对蒙岩说道:蒙大哥,麻烦你将芷儿抱到我房间里去睡,我还有事跟丁一说。 蒙岩自然是乐意的,就怕这小姑娘不乐意。 芷儿,哥哥还有事跟这位哥哥讲,你先跟蒙叔叔去睡觉好不好?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7) 倪芷揉了揉眼,或许是因为蒙岩给的那颗兔子糖的缘故,她已经不害怕这个看上去有些凶悍吓人的叔叔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主动走到蒙岩身边去。 蒙岩看着小姑娘乖顺的模样,感觉心都要化了,他麻利地在裤腿蹭掉手上的油渍,随即紧紧握住了倪芷的手。 等蒙岩带着倪芷离开房间后,傅沛白正色了起来,看着丁一小心翼翼地问:丁一,我下山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你和宗主...... 丁一敛起笑意,自斟自酌了一杯,手指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神深沉地问道:阿沛,你知道这样一枚小玩意值多少钱吗? 傅沛白怔了一下,没理解丁一为何提起这个,不过丁一似乎并不是真的在问她,很快便自问自答起来,这样一枚玉扳指价值五百两白银,这些银子,可以在兴阳城买下一大块地皮和宅子,甚至还可以买几个奴隶,我若是能早些有这么一个玩意,我娘就不会病死了。 丁一....... 阿沛,你知道这个东西是谁给我的吗?还有这块面具,我这身行头,通通都出自一人。 傅沛白喉头滑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是谁,可是却难以开口。 丁一嗤笑一声,将玉扳指取下来,丢进酒杯中,荡出一片清酒来,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那鼎鼎有名,江湖人人称赞的正道楷模,咱们天极宗敬仰万分的宗主大人赠予我的,你猜,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问完后便大笑起来,笑得眼角的细褶泛出,这个世间,怕是不会有人想得到,咱们清风明月的陆宗主居然有一个娼.妓之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居然留了这么一个孽种在世上,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看着丁一这幅模样,傅沛白感觉心里发闷,她抓住丁一的手腕,试图让对方平静下来,丁一,你冷静点,眼下宗主这般对你,定是心中有愧,想尽力弥补你,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或许会是一个好父亲。 丁一收住笑,沉声道:我没有办法原谅他,若不是他,我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从小颠沛流离,尝尽世间苦楚,他现在有多风光得意,我娘死的时候就有多凄惨寂寥,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抛妻弃子所得来的! 我多想让世人看看,他们所称颂赞扬的正道楷模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了权力,为了地位,可以抛弃一切,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正人君子,狗屁君子,简直可笑!可笑! 丁一怒吼完,痛苦地捂住脸,肩膀不断微颤的同时,有温热的眼泪从指缝溢出。 这样的丁一是陌生的,傅沛白无法将此刻这个隐忍痛哭的青年跟那个总是满不在乎荡着轻浮笑意的男子联想到一起。 她知道此刻丁一并不需谁来安慰他,他只是想要将这些不为人知的痛苦倾诉出来,发泄出来,她只需要安静的坐在这里陪着他即可。 安静的屋内只有青年隐忍的低沉的哭声,良久后,这声音才逐渐消失,丁一抬起头来,迷茫的看向傅沛白,阿沛,我该恨他的对不对,我该一辈子恨他的对不对,可是......为什么,我恨不起来,当他和蔼慈祥的看着我时,当他亲自给我赐名远归之名时,当他教我读书认字习武练时,每每这些时候,我都会觉得他好像真的对我有愧,他是真的把我当作儿子疼爱,我恨不起来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明明就该恨他才对,我娘因他病死,连块墓地都没有,全都是因为他,我应该揭露他的真面目,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付出代价才对,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阿沛,我快被折磨疯了! 傅沛白腾地站起身,她俯身握住丁一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定定道:丁一,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听我说,你不用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伯母在九泉之下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遵从本心,恨不起来就不要强迫自己,宗主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我想你放过从前,放过自己,好好生活。 傅沛白说完,缓缓闭上了眼,握着丁一肩膀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那晚十七说的有关陆文成的那番话在脑子里回闪,如若是真的,往后她该如何面对丁一,她要如何取舍朋友和仇恨。 丁一缓缓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郑重道:阿沛,谢谢你。 傅沛白勉强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可言谢的,我们是朋友。 丁一起身抱住她,如释重负般,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永远。 傅沛白半敛着眼皮,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幽静深邃,她抬手拍了拍丁一的背,轻声回道:你也是我永远的朋友。 ...... 夜雾沉沉,傅沛白送走醉醺醺的丁一后去看了看沉沉睡着的倪芷,她将屋中的火炉燃旺了一些,接着又去将紧闭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隙透气,刚刚推开一点点窗,便有一股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将她微醺的头脑吹得清醒了半分。 一朵晶莹冰凉的雪花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雪花很快溶化了,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冰凉雪水。 她快步走出房间,发现天空已经落起大雪,不远处的枯树枝头被白雪覆了一层,天地间一片冰霜之色。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腿来到了林间小筑,只是离开三月,那小小的竹林院落什么都没有变,仍然安静的伫立在夜色之中,路灯昏黄的光将整座院子笼罩其中,显得温柔又寂静。 她顶着漫天飞雪缓缓走过去,最后在院外的篱笆前驻足。 一眼望向屋子,里面早已落了灯,她不太清楚峰主是否已经出关,但此刻站在这里,却鬼始神差的感觉峰主就在屋内。 她倚靠着篱笆,放松了身子,心内心也缓缓平静了下来。 下山的这几月发生了太多事,她心里平添了许多烦恼,她本就不是好与人倾诉的性子,这些事便只能憋闷在心中,可又心中郁躁,难以平静,直到此刻,她整个人才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这一方小院,和小院里的那个人,才是她在这繁杂世间里唯一的宁静所在。 她靠着靠着篱笆,便有些困意袭来,但她不想离开,便顺势坐下来,撑着下颌,眼皮一张一合的看着漆黑的屋子。 大雪纷飞,没一会就将她的头覆上一层白雪,眉毛上也挂上了几片银霜,整个人在雪地中岿然不动,好似一座冰雕。 因着修习的阳性内功,她察觉不到一丝寒冷,以至于坐着坐着便阖上眼,睡了过去。 在她发出悠长轻浅的呼吸声后,院里原本漆黑的屋子亮起朦胧的烛光,而后嘎吱一声,房门打开,白色的裙摆出现在雪夜中。 陆晏冉撑着一把竹骨青伞缓缓走向地上坐着的人。 傅沛白放下了全身戒备,沉沉熟睡着,一点也没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前。 陆晏冉将伞罩到傅沛白的头顶上,随后蹲下身,盯着对方清朗俊秀的脸,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傅沛白的脸颊,却在将将要碰到的一瞬,指尖微颤,下一刻便收了回来。 十七可以这样做,但是陆晏冉不行。 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地上坐着的单薄少年还在沉沉睡着,但方才还空落落的肩上,已经披了一件厚实的白绒大氅。 第116章 明真心 翌日, 傅沛白是被阿芙唤醒的,听到声音,她身子一抖, 肩上的大氅滑落到了地上, 她出神地看着大氅,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阿沛, 你就在这坐了一晚吗?阿芙吃惊道。 傅沛白点点头,她爬起身, 抻长脖子往屋里看去。 阿芙见她这幅模样笑了笑,说道:峰主一早便离开了朝泉,去青辽峰了, 今日宗主要举办游川历练的嘉赏大会,你赶快去收拾收拾准备赴宴吧。 傅沛白颔首后从怀里摸出凌霄丸递给阿芙,阿芙姐,这便是凌霄花制成的药丸,你替我交给峰主吧。 阿芙惊喜万分地接过,竟真被你寻到了, 太好了,不过,阿沛, 你为何不亲自交给峰主呢?若是你亲手交与她的话,她定然会十分欢喜。 傅沛白没回答,只是摇摇头,你替我交给峰主就好。 说罢她便返回了后山, 进屋后刚好看到倪芷乖乖的坐在蒙岩的大腿上,蒙岩则宠溺地喂她喝着热粥。 两人见着傅沛白进来都齐齐抬头一笑。 小白。 阿沛哥哥。 傅沛白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倪芷的小脸蛋, 芷儿今日就跟蒙叔叔一起玩好不好?哥哥等会还有事。 刚说完,门外便传来男孩乍乎乎的声音,阿沛哥哥! 霍嘉然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屋,径直往傅沛白怀里撞去。 离开三月,傅沛白感觉霍嘉然似乎长了不少个子,身体也结实了些,这一撞把她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揽住霍嘉许站定,笑着问:昨天怎么没见着你呢? 昨天我跟阿若姐姐去摘草药了,我可厉害了,一个人摘了整整一筐呢。 霍嘉然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得意,闪烁着求夸奖的光芒。 傅沛白刮了刮他的鼻子,称赞道:厉害,真棒。 霍嘉许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憨气十足,他看向屋内,这才瞧见了安安静静坐在蒙岩腿上的陌生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和他在山上见过的所有小女孩都不一样,眼睛圆圆的,像是漂亮的玉石珠子,小脸蛋又白又干净。 霍嘉然挺着小胸膛颇有气势的走了过去,像小大人似的问道:你是谁啊? 倪芷一如昨日见着蒙岩那般,对第一次见着的陌生人难以避免的生怯,只不过昨日她是搂着傅沛白,今日就变成了搂着蒙岩了。 她将小脑袋埋在蒙岩的脖颈处,闷声不说话。 蒙岩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大手轻拍着倪芷的背道:小芷儿不怕啊,这小子也是这院里的,叫霍嘉然,比你大个四五岁,你叫他霍哥哥就行了,不想叫也成,就叫他的小名,小缺牙。 霍嘉许十分不满地瞪他一眼,我不叫小缺牙! 怎么就不叫了,你看看你那门牙,不就是个小缺牙吗? 傅沛白嘴角含笑的看着这一幕,而后悄悄退出房间,正好碰上走过来的云若灵。 阿若。 云若灵左右打量了两圈傅沛白,浅笑道:此次下山,身体可有哪里不适?内息之冲,有再发作吗? 傅沛白移开目光,摇摇头,没有。 随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傅沛白就向着青辽峰去了,她到的时辰尚早,便在青辽峰四下闲逛了起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宗主寿诞那日遇上武忠的神秘林子。 那个时候武忠同她说这片林子废弃已久,常有野兽出没,让她赶快离开,她自是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十七那番话,到底是在她心里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人后,屏气凝神,缓缓走进了密林。 林子里异常安静,别说野兽,连飞鸟也没有,安静得十分怪异,只响起她脚踩枯枝发出的清脆响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子便到头了,可林子的尽头并不是出口,而是一座一人身形宽的山洞口,洞口筑有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门上锈迹斑斑,显然落成已久。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瞥见了铁门上暗褐色的陈年血迹。 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心里疑问骤生,她将手放在门把上,刚要打开铁门,身边便掠过一阵风,夹杂着熟悉的冷香,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她愕然地偏头看过去,撞上了那双清冷的琉璃眼眸。 峰主...... 陆晏冉没有回应,将手放在了傅沛白的手背上,随后用力一推,嘎吱一声,铁门应声而开,她拽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傅沛白大步进入了秘洞。 两人穿过狭长的通道后,来到了一处不大的洞穴,傅沛白刚要发问,陆晏冉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傅沛白闭上嘴,耳尖微动,听到洞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以及交谈声。 这边巡视完了,你们几个,去那边。 是。 不对,等等。 怎么了?统领。 男人没有再说话,傅沛白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她看向黑暗中隐约模糊的陆晏冉,感觉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 两人于黑暗中对视,静默无声。 很快,铁门开启的声音再次响起,通过幽长的小道传入洞穴。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傅沛白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在她以为她们就要被人发现时,陆晏冉突然上前两步,将她往身后的墙壁一推,然后倾身覆过来,温热的气息一丝一缕的扑打在她的脖颈处。 别动。 即便是陆晏冉不说,傅沛白也是不敢动的,她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只能尴尬地抬在半空中。 黑暗会让其它感官更加敏锐,鼻尖传来丝丝缕缕清幽的香味,迷人得紧,甚至让她短暂的忘却了现下是如何紧张的局面。 屏气。 又是一声,那温热的气息仿佛从脖颈间流向四肢百骸,她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庆幸此刻置身黑暗的洞穴里,否则自己的窘态便被峰主看去了。 两人屏住呼吸,躲在通道出口一侧的黑暗中,藏匿住了身形。 男人的脚步声逼愈来愈近,那人在通道口站定,扫视了一番洞穴,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危机解除,傅沛白松了口气,身前的人也退开了,让她不免有些失望。 峰主,你...... 先离开这里。 两人出了秘洞,而后离开林子,来到一处无人的竹亭,陆晏冉才停下脚步。 她回首盯着傅沛白,细眉轻拧,问道:你为何在那里? 傅沛白怔了一下,嗫嚅道:我......闲来无事,四下逛逛,发现了那里,心生好奇,便准备进去看看。 陆晏冉眸色沉沉地盯着她,别有深意的讲道:青辽不比朝泉,禁忌颇多,你若下次还想闲逛,可需得小心些了。 傅沛白有些迷蒙,感觉听懂了什么又好似没懂,只能颔首应下。 陆晏冉严肃的神色褪去几分,恢复了从容平淡的神情。 傅沛白这时才能好好的看一看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的目光从陆晏冉的眉眼五官一直游移到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8) □□又坦荡的目光。 陆晏冉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好看吗? 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记忆里同样的话瞬间涌上脑海。 她清晰的记得,那日是夏日的午间,充满草药味的药堂,明艳美丽的女子言笑晏晏的望着她,薄唇轻启,似是调笑又似是认真的问:好看吗? 傅沛白踉跄地后退两步,再看向陆晏冉时,她好像透过这张脸看到了那个她不愿再忆起的女子,一颦一笑,眼下却在峰主的脸上重现。 两张面容恍惚重叠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心跳得明明热烈,浑身却像置入了冰窖,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傅沛白,你在做什么,这是峰主,不是十七,这是峰主,不是十七,醒醒!清醒点! 她微晃着脑袋,一步步后退,最后在凉亭石柱旁停下,如若以前偶尔会将十七的脸混淆成峰主,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十七长得太像峰主了,那眼下,她喜欢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为何会在峰主的脸上忆起十七呢? 为什么,为什么...... 她撑着石柱,脸色晦暗。 陆晏冉收了戏谑的笑意,正色起来,她方才只是想逗弄逗弄傅沛白,没曾想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大步上前,刚想说话,傅沛白便急急倒退几步,转身拔腿就跑,没一会,小路尽头就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陆晏冉盯着小路尽头,眸色渐深。 这边傅沛白一路狂奔,跑到一处山崖前,崖前的呼啸冷风渐渐将她脸上的血色吹淡了下去。 强烈的背叛感和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脑子里胡乱闪过和峰主在一起的片段,接着又闪过和十七相处的画面,两相交杂,到最后,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在脑子里那张明艳又清冷的脸到底是峰主还是十七了。 她颓唐地坐下,双腿悬在崖外,狂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鼓起,几缕发丝随风飘摆着。 不愿承认,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对十七的感情或许早就不一般了,初时还会因着对方和峰主相似的面容多一些照拂,那之后呢,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经意的心悸间,她敢说每一次都是因为那张相像的脸吗? 她不敢。 而就在今日她将峰主的脸看做十七的那一刻,就好似有人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彻底揭穿她那点自欺欺人的心思,明昭昭的告诉她,傅沛白,你变心了,你喜欢上了其它人,你背叛了峰主...... 远方的山峦重重叠叠,白雪皑皑,那座座大山此刻就好压在她的心上,她仰首呐喊,声音响彻在整片长空。 一声轻笑在身后响起,傅沛白猛地转头看去,来人穿着一身黛紫色曳地长裙,身姿窈窕,是桑韵诗。 桑韵诗走至傅沛白身前,笑着问道:傅公子何故如此? 傅沛白抿着嘴没有说话,她心底那些晦暗不清的情感没有办法与旁人言说。 那我就自己猜咯?莫非......桑韵诗停顿片刻,语调突然上扬,是和十七姑娘有关? 傅沛白脊背一僵,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桑韵诗在她身边坐下,手指勾着卷曲的发尾端绕弄着,我猜中了? 傅沛白没有吭声,眼神复杂地看向对方。 桑韵诗当她默认了,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傅公子对此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小女子兴许能为你排解排解。 傅沛白转头看向远方,少顷后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桑韵诗轻轻一叹,漫不经心道:傅公子心无忧虑,可十七姑娘应当没有这般好过了。 傅沛白一听到十七两个字就心神一震,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她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冷声道:她如何,与我无关。 桑韵诗像是洞悉一切似的,紧紧盯着傅沛白的眼睛,问道:真的与你无关吗?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傅沛白说得格外艰难,她慌乱地躲过桑韵诗的目光,垂下了头。 桑韵诗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问道:傅公子了解落影教的十七位教使吗? 傅沛白本不想理会,却还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相传落影教教主施青寒手下培养有十七位武功高深莫测的弟子,他们以数号代称,潜伏于江湖各处,行事诡谲,身份神秘,世上无人知这十七位教使的相貌,可咱们还真是赶巧,这不就碰上一个。 不用言明,傅沛白自然知道桑韵诗说的是谁,她不是没有猜测过十七的身份,或好或坏,但从未想过对方会与落影教有关,又为何偏偏是那个她痛之入骨的魔教。 你知道这十七位教使是怎么遴选出来的吗? 傅沛白又摇了摇头。 自然是优胜劣汰了,将一百个武学根骨极佳的少男少女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第一日,只给五十人份量的食物和水,第三日,只给二十五人的量,第五日,只给十份,第七日,三份,到第十日就只有一份了,你猜,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活着? 桑韵诗笑了笑,不等傅沛白回答,自顾自接着说:当然,这还不算完,还有第十二日,这日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和水了,接着便是第十五日,施青寒会扔一把匕首到地窖中,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才能成为日后的落影教使,想必十七姑娘就是这遴选制度选出来的最后一位教使。 傅沛白听完,脑子一阵嗡鸣,她不明白桑韵诗为何要同她说这个,她也无暇去想,满脑子都是十七那清瘦单薄的身影,是如何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出来的,想到那一幕,她就感觉自己心尖密密麻麻的发疼,钻心般的疼。 她...... 话音未落,桑韵诗已然抢在她之前开口了,傅沛白,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欢的到底是陆峰主还是十七姑娘呢? 这番话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傅沛白的心海,她惊惧地睁大了眼,嘴皮微颤,你,你在说什么? 桑韵诗睨了她一眼道:怎么,眼下你还要自欺欺人? 自是无法自欺欺人了,她只是不知道桑韵诗是如何看出来的,明明连她这个当事人到至今才察觉那异样的情感,外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见傅沛白没说话,桑韵诗又道:还是说你喜欢的只是那一类长相的女子?你爱的是她们的皮囊? 傅沛白猛地站起身,衣摆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 当然不是! 桑韵诗狡黠一笑,现在承认你喜欢上十七了? 傅沛白瞪了一眼笑得轻浮的女人,有辛秘被揭穿的微恼,但更多的是那份由外人点破她变心而产生的自我厌弃感。 她重新在崖边坐下,双手无力地捂住脸,有些自暴自弃的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方才跟陆峰主在亭中好好的,怎的突然拔腿跑走了?几月不见,你应当是想念她得紧才对,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呆在一起,又为何仓惶而逃呢? 你看见了? 路过,恰好看见了。 傅沛白垂着头,闷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 桑韵诗又问道:你好好想想,你喜欢的到底是那个清冷高绝不染尘世的陆峰主,还是那个灵动鲜活,有血有肉的十七呢? 傅沛白神情迷茫,看看皑皑白雪,良久不言。 桑韵诗眯眼浅笑,似乎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她起身拂去裙摆的碎屑,准备离开之际却被傅沛白叫住了。 桑姑娘。 嗯? 你......方才说十七眼下不好过,她...... 桑韵诗啊了一声,放慢语速道:这个啊,你我都知道她有个心上人对吧,那你知道她那个心上人是谁吗? 傅沛白握紧了拳,摇头。 桑韵诗轻飘飘瞥她一眼,继续缓缓道:我也是某日和她闲聊时意外得知的,她那个心上人啊,比她还小四岁呢,出身西北,而今在某个门派习武,是个榆木脑袋。 傅沛白喉中干涩,拳头攥得死死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桑韵诗一脸愉悦,好了,话也说完了,我先走了。 等等。 桑韵诗转头挑眉,又怎的了? 傅沛白抬眼,目光平静了下来,桑姑娘,那么你又是谁呢? 这次发怔的轮到桑韵诗了,她注视着眼前面容沉着的少年,捉摸不清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 她绽出一个风情多端的笑来,你这是何意? 傅沛白上前一步,隐隐有威压释出,你的言行举止,谈吐见闻,还有包括方才你对我说的那些,都不可能是一介舞女能够知悉的。 借着爱慕之名接近我,打着寻亲由头跟随我,意欲为何,这些我都不感兴趣,你也不必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只向你求证一个事,你和你背后的势力日后会不会伤害峰主,伤害我所在意的那些人? 桑韵诗脸上的笑彻底凝住了,她盯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那双平淡无波的漆黑眸子里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流动,可她还是被某种无形的压力震慑住了,不由地心里发怵。 不会,我不会。 她说完就感觉那股无形的威压褪去了,她瞥了一眼傅沛白,不由心里暗骂了一句,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唬住了。 我明白了,你走吧。 你就不好奇我背后的势力是谁,又在谋划些什么? 傅沛白转过身去,面向着万丈悬崖,身形清瘦挺拔,声音融进了呼啸山风中。 所有的一切,我自会查明。 第117章 觉陌生 桑韵诗走在回去的路上, 心里还在琢磨傅沛白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疑的,那小子看着一副单纯天真的模样,其实鬼精鬼精的, 她倒是低估了对方。 转过小道后, 她发现竹亭中陆晏冉还站在那里, 脚下一转, 便去到了亭中。 陆晏冉看都没看她一眼,冷淡道:桑姑娘, 有事吗? 桑韵诗依靠着石柱,懒散的站在,她上下打量起陆晏冉, 而后凑到对方的耳畔,轻声道:十七,这幅装扮可太不适合你了。 陆晏冉目光一凝,闪身拉开了与桑韵诗的距离,眼底浮现出隐隐的杀意。 桑韵诗是习武之人,自然感受到了这凛冽的杀气, 她赶紧举起双手已示友好,我什么都还没说呢,放心, 你的这个身份我会守口如瓶。 陆晏冉眉头渐渐松了下来,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总之远比你想像得早,那这个原装货呢?杀了? 陆晏冉警告性地瞟了她一眼,桑韵诗便立马道:行行行, 我不问。 找你有两件事。 其一,复刻的登陵碎片我已经交给燕王了,他并未起疑, 再来,陆文成那边已经知晓了江东登陵碎片消息是假的,已经提前派人前往西域塞外探听施青寒的下落,你可提醒你那位教主大人多加小心吧,至于汉阳那块,他们也快动手了,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拿下汉阳那块,否则一旦被他们拿到真的登陵碎片,燕王就会知道我带去的那两张是假的了。 陆晏冉沉默了少顷后,低声道:陆文成和燕王打算如何夺取汉阳的那块登陵碎片? 燕王并未与我细说,不过按陆文成的行事风格来说,大抵又会以当初讨伐落影一样的由头去讨伐汉阳,以谋登陵,桑韵诗嗤笑了一声,陆文成这个人真是可笑,做的都是些肮脏龌蹉的勾当,偏偏又要顾忌名声,为了不落人口舌,大费周章,真是虚伪至极。 汉阳那块,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桑韵诗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又吊儿郎当了起来,方才我去见了傅沛白。 陆晏冉瞬间皱起眉来,你找她作甚? 别紧张,你们这样看得人着实着急,那傻小子以为自己变心了,喜欢上别人了,在那里好一番捶胸顿足自我唾弃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 陆晏冉垂下眼眸,轻声道:还不是时候。 我劝你别耽搁太久,那小子有点认死理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怕他哪天钻牛角尖走不出来了,要不要我帮你们推波助澜一把? 陆晏冉睨着她,声音冷硬,不必。 桑韵诗自讨没趣,啧了一声,走吧,一起过去,宴会也快开始了。 陆晏冉露出一个你为什么要去的表情。 桑韵诗抛去一个媚眼,陆峰主可是忘了,奴家的本职可是为大家助兴的舞女啊。 陆晏冉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先去。 待桑韵诗离开一会后,她也离开竹亭向着青辽峰的大殿去了。 在临到大殿广场前的一条分叉小路上,她迎面碰上从西边小道走来的傅沛白。 两人同时驻足,静默无言地看向对方,最后还是傅沛白先行移开目光,十分局促的做出了一个让行的姿势。 陆晏冉没说什么,走上通往大殿的主路。傅沛白则跟在她几步远的身后。 一种无形的尴尬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或者说是傅沛白单方面的感到慌张局促。她盯着眼前清瘦单薄的身影,数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在张口之时又咽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方才因为将你看成了另一个女子,所以才逃跑的吗? 到了,陆晏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低声道。 傅沛白蓦地抬头,看向那双浅棕色的莹润眸子。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眼睛,为什么...... 进去吧。说完,陆晏冉已经先行进入了大殿,徒留站在原地失神的傅沛白。 时辰尚早,大殿内空无一人,傅沛白自觉坐到了离陆晏冉最远的位置。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悄然无声。 半个时辰后,陆文成携着丁一和一众弟子步入殿中,他看见傅沛白和陆晏冉后有些许吃惊,你们怎的来得如此早? 傅沛白起身行礼,随意找了个理由含糊过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9) 一刻钟后,四大峰的峰主落座,此次外出历练的弟子也悉数到场,陆文成在高座之上举杯,说着一些赞扬此次外出历练弟子的话。 傅沛白没怎么听进去,不时瞟向对面东北角的白色身影,然后又匆匆收回目光,如此反复,心不在焉。 直到身侧的丁一用手肘撞了撞她,她才蓦地回神,听见高座上的陆文成正在唤她。 傅沛白? 傅沛白! 傅沛白连忙起身来到殿中,躬身行礼,弟子参见宗主。 陆文成温和一笑,问道:此次唯你一人远行西南,一路可还顺利? 劳宗主挂心,虽几生波折,但最后还算顺利抵达了蛊域。 哦?波折?发生了何事? 傅沛白沉思了片刻,本想隐瞒般若寺一行和凰骨苗寨所发生的事,但她看了一眼坐在陆文成下端的陆清婉后,还是将一路发生的事简单的讲了讲,不过自然抹去了有关登陵的事。 陆文成听罢后半眯起眸子,表情沉沉,似乎在思索什么,少顷后他才低声道:你们此行,婉儿已经大体与我讲过了,至于般若寺一事...... 陆文成眼中戾气愈深,猛地拍向桌案。 砰的一声响彻大殿。 宗主息怒,施青寒那女魔头已经在西域现身,此次定能将魔教中人一举歼灭! 荡灭落影,扫清魔教! 荡灭落影,扫清魔教! 殿内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 傅沛白注视着兴奋狂热的众人,保持了沉默。 陆文成挥了挥手,众人安静下来后他继续道:此次西北剿魔,务必将魔教之人斩尽杀绝,以绝后患! 是! 陆文成神情缓和下来,他看向傅沛白问道:此次你西南历练顺利返行,少年勇气,值得嘉赏,你想要什么? 游川历练是宗内传统,弟子只是谨遵宗制完成历练而已,不该讨要任何赏赐。 陆文成抚须大笑,又是这般,你这性子啊,罢,罢,听闻你带回了一个小女孩,那我便赏赐你一些金银细软,你去给孩子购置一些物什吧。 这次傅沛白没再拒绝,拱手谢恩,多谢宗主赏赐。 而后陆文成又点了几名下山历练的弟子于殿中问话,但都是口头称赞了几句,无人获得傅沛白那般的青睐和重视。 宴会结束后,陆文成带着几峰峰主和陆清婉先行离开,再是一众弟子陆陆续续出殿。 傅沛白和丁一并行而出,冷不丁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指点声。 瞧着没,这两人可都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左边那个,是宗主看上的乘龙快婿,右边这个,我听人说,是宗主在外面的私生子。 啊,不是说是宗主养在身边的男宠吗? 怎么可能,我们宗主可不好男风,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那张脸,这等姿色,有何本钱入宗主的眼。 傅沛白皱起眉,刚要转身喝斥那口无遮拦的两人,身侧一直沉默不发的丁一已经抬腿走了过去。 他脸上璀璨的黄金面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可另一半的脸却阴沉得可怕。 那两名男子怯怯地后退一步,但又不愿示弱,勉强保持镇定道:做什么? 丁一一言不发,嘴角突然上扬,他往前凑近一步,直视着说话的那名男子,你说我想做什么? 男子不自觉吞咽了一下,攥住身侧同伴的胳膊,想要离开,可刚迈出一步,便被丁一挡住了去路。 把这两人给我抓住。丁一对着大殿外的几名侍卫吩咐道。 几名侍卫闻言便上前擒住了那两名弟子。 那两人挣扎着叫起来,做什么?!放开,你有什么资格叫人抓我,你以为你是谁?我要见宗主,我要见宗主! 丁一皮笑肉不笑的从腰封里摸出一块刻有陆字的透明玉牌,在男子眼前晃了晃,现在见着了,你要如何? 男子看见玉牌,叫嚷的声音戛然而止,宗里的人都知道这块玉牌是陆文成的贴身玉牌,见牌如见宗主,持牌者,可号令天极宗任何人。 你,你想做什么? 丁一凑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触到男子的脖颈,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他猛一发力,狠狠捏住了男子的脖颈,男子颈间青筋血管瞬间爆了出来,脸色涨红。 丁一看着这一幕,却好似十分愉悦一般,笑出了声。 傅沛白惊疑不定的看着丁一,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胳膊,够了。 丁一缓缓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帕,仔仔细细的擦着刚才捏住男子脖颈的手,指尖指端都不放过,最后将擦过后的娟帕一把扔在剧烈喘息的男子脸上,淡淡道:要不是阿沛,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什么叫祸从口出,现下知晓了吗? 两名男子没有说话,还在惊惧不歇的急急喘气。 走吧。丁一看向傅沛白,脸上恢复了和煦温和的笑意。 傅沛白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却觉得陌生至极。 怎么了,阿沛? 傅沛白摇摇头,没事。 而后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到了青辽峰通往朝泉的索桥。傅沛白回首看着丁一,目光落到那半张金玉璀璨的面具上,她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在这等等我。言罢,拔腿往朝泉的方向跑去了。 一盏茶后,傅沛白的身影出现在索桥尽头,待人走近了,丁一才看清她手上拿着的物什,是一柄风干的白色草药。 傅沛白将钟离花递过去,我答应过你,替你寻到能消除你脸上疤痕的草药,这便是了,我问过当地人,这种草药风干后研磨入水,敷于脸上即可,每日一次,持续七次,一月后药性显露,疤痕会逐渐褪去。 丁一脸上绽开笑,他接过干枯的草药花,左右打量了一番,称奇道:世上还真有如此神药,奇哉奇哉,不过阿沛,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他抬手,修长整洁的指端敲了敲那块金光灿烂的黄金面具,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已经有这个了,但是,还是要多谢你,阿沛。 傅沛白微微蹙眉,看着丁一神采奕奕的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几分辛苦寻来的草药不被人接受的失落,更多的是一种不安,对于这般陌生的丁一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丁一脸上多的不仅仅是这样一张代表身份地位的面具,还多了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阿沛? 傅沛白回过神来,将草药揣回怀里,那好吧,我先回去了。 丁一颔首,注视着傅沛白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向索桥的另一头。 第118章 岁暮节 傅沛白回到朝泉峰时, 陆文成的赏赐也随之到了。 一小箱子的金锭,金灿灿一片,让后院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钱财乃身外之物, 傅沛白本就不在意这些, 给自己留了几枚后, 就将剩下的给众人分了。 虽然朝泉峰后山众人在山上自给自足, 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但那也仅仅是针对那些年老的阿公阿婆, 年轻人总归还是想下山闯一闯的,更别说霍嘉然那样的毛头孩子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山上, 也该存一点家底待成年之后下山成家立业。 众人手舞足蹈的分了金子,没见过的,纷纷用牙去咬,霍嘉然也用缺了一半的门牙去磕那金锭,磕得牙帮子生疼,我不要这个, 我要吃糖。 大伙笑做一团,蒙岩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头,嗤笑道:没出息。 傅沛白也笑, 她牵过倪芷,问向霍嘉然:嘉然,我要带芷儿去镇上购置物什,你要不要一起去? 霍嘉然兴奋地跳起来, 头上的毛毡帽子落到了地上,要去,要去, 阿沛哥哥带我去。 这下其它小孩就不乐意了,也纷纷叫唤起来,我也要下山! 我也要去! 阿沛哥哥,我也要去! 傅沛白看着这聒噪的一幕,头疼道:诶,别吵了别吵了,我一个人哪能看得住你们这么多人啊。 她在这群小孩面前向来没有什么威严,孩子们自然是不怕她的,继续嚷嚷个没完。 傅沛白只能向蒙岩投去求助的目光,蒙岩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大手一挥,把叫嚷得最厉害的那小孩后领提了起来,故作凶狠道:去什么去,今天的书看了吗? 那小孩顿时就蔫了,挣扎了两下从蒙岩手里逃出,冲蒙岩做了个鬼脸后拔腿就跑了,其它小孩一看也都不敢闹腾了,委屈巴巴的站在一边。 傅沛白对孩子向来心软,见不得他们这般,安慰道:这次我先带芷儿和嘉然去,下次再带你们,好不好? 见小孩们还是不高兴,她又道:等会给你们带糖人回来,好不好? 不得不说,还是吃的最管用,一个个小孩立马就眉飞眼笑起来,大叫着:好耶,阿沛哥哥最好了。 傅沛白笑着,嘴角却有一丝苦涩,曾几何时,她的弟弟嘉许也是这般,无比欢喜的说着阿姐最好了。 好了,走吧。 她一手牵着倪芷,一手牵着霍嘉然,向着下山的路走去,不可避免要经过竹林小筑。 行到林间的时候,她放轻了脚步,再次靠近这里,心里却不复平静了。 她不敢多看,脚步匆匆,想要快速通过,身侧的霍嘉然却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小路那头高兴的喊道:峰主姐姐! 傅沛白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看去,林间尽头伫立着一抹白色身影,正是陆晏冉。 明明是万般渴望接近的人,现在却因着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不敢再靠近。 霍嘉然察觉不到大人微妙的情绪变化,拽着傅沛白的手就要往那边走。 无法,傅沛白只能抬腿跟着霍嘉然缓缓走过去。 她低垂着头,心里五味杂陈,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另一侧的倪芷便激动起来,径直跑到陆晏冉身边,牵住了那只掩在宽袖下冰冰凉凉的手。 十七姐姐! 傅沛白心神一震,连忙抬头看去,和陆晏冉的视线对个正着,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一如往常的平静,似乎毫不讶异这陌生的小姑娘为何对着自己唤着一个陌生的名。 可傅沛白却平静不下来,她慌张的想要去拉倪芷,焦急道:芷儿,快回来,这是峰主。 倪芷不动,脸上十分不解,这明明就是十七姐姐啊。 霍嘉然大声道:什么十七姐姐,这是峰主姐姐。 你胡说!这明明就是十七姐姐! 你才胡说,这里没有你的十七姐姐,这是峰主,峰主姐姐! 两个小家伙面红耳赤的争执起来,傅沛白心慌得根本不敢再看陆晏冉,生怕对方下一句就问出十七是谁,她急急拉过倪芷道:芷儿,你认错了,这是峰主。 倪芷觉得满心委屈,这明明就是十七姐姐啊。 抱歉,峰主,这是我在山下带回来的孩子,冲撞了您,我替她同您道歉。 这还是傅沛白归山以来对陆晏冉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却是这般的客气疏离。 陆晏冉心知她为何如此,却也不免心中不适,她微蹙眉头,状似无意的问:这孩子叫什么? 倪芷。 陆晏冉嗯了一声后就要离开,转身之际,袖摆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她回首看去,是霍嘉然扬着白净的小脸看着她。 怎么了? 阿沛哥哥要带我们去镇上,峰主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王叔说镇上正在举办岁暮节,特别热闹,峰主姐姐就跟我们一起去吧,说着,他还摇了摇攥着陆晏冉袖摆的手,一脸的期待。 陆晏冉表情淡淡,但眉眼显而易见的柔和了下来,她瞥了一眼紧张的傅沛白,轻缓的点了点头。 好。 ...... 半个时辰后,缙云山下的祈安镇出现了两大两小的身影。 左边那个略高一些,身形颀长,隆冬腊月的天穿得却并不厚重,手腕束着皮革护腕,脚蹬黑靴,一身武服打扮,那人一手牵着一个孩童,一男一女,两个小娃穿着厚实的棉袄,戴着皮毡帽,只露出如琢如玉的小脸来。 而右边那个女子则一身通体的雪白,披着一件细绒大氅,脖间围着雪狐裘,尖尖的下巴隐没于一片雪白中,大部分乌黑的发披散着,脑后挽了一个未婚女子的简单发髻,面貌犹如谪仙,神情却和这冰天雪地一般冷淡,叫人望而生却。 镇上时逢每年一度的岁暮节,在一年的尾声,祈福求愿,以望来年风调雨顺,事事平安,是以此时镇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霍嘉然一年也下不了几次山,难得见着如此热闹的场景,一下就兴奋起来,这里也想看看,那里也想看看,莽着头就想往前冲,傅沛白一边要顾着倪芷,一边要拽着这兴奋过头的男孩,一时有点应付不过来。 好在身侧的陆晏冉上前了一步,轻声道:我来牵他。说罢,便朝霍嘉然伸了手去。 方才还激动闹腾着的小男孩一下就乖顺了下来,眉眼弯弯的握住女子的手,探头去瞧四周热闹的情形。 傅沛白瞧着这一幕,嗫嚅道:多谢。 陆晏冉没说什么,牵着霍嘉然先行一步往前去了。 傅沛白怔怔地盯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复杂难言。 阿沛哥哥,你不开心吗? 小女孩到底和男孩不同,心思更为细腻敏感,倪芷察觉到了傅沛白的情绪,小声问道。 傅沛白勉强扬了扬嘴角,挤出一个笑来,哥哥没事,咱们走吧。 倪芷点点头,二人也随即往前走去。 一个时辰后,购置妥了物什和给山上小孩买的礼物后,傅沛白手里已经拎着大包小包了,没办法牵着倪芷,但彼时街上人潮未散,她怕小姑娘被人流挤走,便寻了河边的一个凉亭坐下休息,打算等街上人少一点后再回山。 冬日的天黑得早,刚过酉时,天就差不多黑透了,街上一连串的灯笼亮起,红光映烁,投映到湖水中,交相辉映一片,煞是好看。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0) 傅沛白趴在栏杆上,指着水面上那些波光粼粼千奇百怪的灯影,问倪芷那像什么,倪芷摇摇头,她便给出一个天马行空的答案,逗得小姑娘咯咯发笑,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道温柔的目光。 时辰渐晚,街上的人潮却俞来俞多,本来清净的凉亭中也挤进来不少人,其中年轻的男女居多,他们手里拿着花灯,看样子,似乎是来湖边放花灯的。 一名老叟提着一筐子花灯走进亭中,一眼便瞧见了这亭中唯一空着手的二位,于是佝偻着身子来到了傅沛白身边。 这位公子,买盏花灯吧,为你娘子和孩子祈福。 傅沛白骤然睁大了眼,慌张的解释道:这位大娘,你误会了,这位姑娘不是我娘子,她们也不是我孩子。 老叟仿佛耳背一般,没听到傅沛白的话,只重复道:公子买两盏吧,十文钱两个,你和你娘子一人一个,祝你们永结同心,天长地久。 傅沛白脸皮都涨红了,尴尬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慌忙拿过老叟手中的花灯,好,我买,我买。 待老叟收了铜钱,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她这才略松了一口气,连忙将手中的花灯塞给霍嘉然,仿佛烫手一般。 你和芷儿拿去放吧。 霍嘉然圆溜溜的眼睛在傅沛白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陆晏冉身上转了一圈,苦恼道:可这是哥哥买给峰主姐姐的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傅沛白头皮发紧,挥挥手,峰主不会玩这个的,你和芷儿去放,就在那边,瞧着没,放了就回来,不许跑远了。 可她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轻飘飘的一句,谁说我不玩了? 傅沛白错愕地抬头,看向陆晏冉,对方已经起身,从霍嘉然手里拿过一盏花灯,出了凉亭,往湖边去了。 霍嘉然十分得意的笑笑,也向湖边跑去,留下一脸震惊的傅沛白和一脸迷茫的倪芷。 少顷过后,倪芷拉了拉傅沛白的衣服。 哥哥,我也想放。 傅沛白点点头,提起大包小包的东西,嘱咐道:好,芷儿你拉着我衣服,乖乖跟在我后面,知道吗? 嗯。 放花灯的地方离凉亭旁不远,傅沛白和倪芷一来便瞧见一群女子中那个清雅绝伦的身影,白衣女子和旁人一样,点亮了花灯,矮下身子,轻轻的托着花灯送到水面上去。 一时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出现众多形状各异的花灯,在水波中微微摇曳,微茫的一点火光零零散散的汇聚在一起,形成灯火辉煌的一片。 傅沛白将目光从湖面移到了陆晏冉的脸上,对方是侧身站立着,露出秀挺柔和的侧脸,正闭眼双手交叉做祈愿状。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女子的脸颊上,让女子素来冷峻的脸变得恬静祥和。 这样的峰主是陌生的,却也是令人悸动的。 傅沛白很清晰的感受到胸腔内那颗心开始加速,而后汹涌澎拜的跳动起来,可同时,另一股自我厌弃的情绪也在缓缓升起。 仍然喜欢峰主的你,却也为其它女子心动过,傅沛白,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你如何对得起峰主,你如何还有资格扬言喜欢?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等着心跳恢复如常后,才牵着倪芷走了过去,却是没瞧见霍嘉然的人影。 峰主,嘉然呢? 陆晏冉微皱起眉,他不是同你在一起吗? 他方才追着你出亭子去了。 陆晏冉神色逐渐严肃,她快速扫视了一圈四周后说道:你在此等,我去找。 傅沛白拉住她,你在这看着芷儿,我去找。说罢,也不等陆晏冉应声,转身就钻入了街上的人潮中。 第119章 察古怪 老伯, 见过这般高,穿着一身灰色大袄,戴着皮毡帽的小男孩吗? 没有, 公子你去那边问问看呢。 好, 多谢。 这位姑娘, 打扰一下, 请问你方才见过这般高,穿着一身灰色大袄, 戴着皮毡帽的小男孩没? 好像是有这么个小男娃,往这个方向去了,你往这边瞧瞧去吧。 傅沛白道过谢后, 一步不停的往女子指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又是问过三五个路人后来到了镇外一片荒郊之地。 周遭静悄悄的,傅沛白心急如焚,生怕霍嘉然遭了什么意外,她环视了一圈,周遭哪里有人影, 正准备返回镇上时,林子深处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救命声。 霍嘉然! 她拔腿朝着林子深处跑去,少顷后, 寂静的密林出现一座普通的民宅,一名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神色不善的拎着霍嘉然。 她大步奔上前,同时从腰间摸出软化状态的明霄剑,注入源源不断的内力。 铮的一声, 铁剑在半空中复直,利刃直指男人的咽喉。 男人尚未反应过来,脖间便被比上了一把利剑, 惊得他手一松,霍嘉然便掉在了地上,忙不迭爬起身躲到傅沛白身后。 傅沛白神色冷峻,剑身向男人脖颈处送了半分,说,你是谁?为何抓一无辜小孩? 男人举起双手来,一动不敢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木屋房门开了一条窄缝后,一名通体着黑衣的女子钻了出来,走到傅沛白面前。 女子个头很高,比傅沛白还要高上一些,五官生得寡淡,细眉长眼薄唇,看人的时候眼睛微微下撇着的,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傅沛看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一只手护住霍嘉然,一只手将明霄握得更紧了些。 被剑架在脖颈的男人看到女子前来,连忙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女子在明霄剑上看了几眼,这才伸出手来,手指搭在剑身上,瞧着并未用什么力道,却轻易将明霄剑往外移了两分。 傅沛白感受到了女子不俗的内力,沉声问:你们是谁? 女子回道:陌路人罢了,公子想必是误会了,这小孩并非我们抓来的,是他自己不小心误闯此地,这才被我属下捉住了。 傅沛白眉头松了半分,扭头看向身后的霍嘉然,是她说的这样吗? 霍嘉然好似十分害怕黑衣女子,缩了缩脖子,心虚地点点头。 那你方才叫救命做什么? 我,我以为他要杀我。 男人一听,怒瞪过来,谁要杀你这毛头小子了,我刚想问你打哪来的,你二话不说就咬我一口,喊起救命来了。 霍嘉然委屈巴巴的撇着嘴,没说话。 原来是误会一场,傅沛白收了剑,抱拳道:两位,方才多有得罪,抱歉。 女子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既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便好,公子便带着这位小公子离开吧。 傅沛白颔首,拉着霍嘉然就走,想到方才为这小子白担心一场,也不免有些动气,低声道:谁让你乱跑的,知不知道我和峰主会担心。 霍嘉然垂首低眉的乖乖听训,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傅沛白摸摸他的头,软和了语气,刚刚我有些着急,对你语气凶了一点,阿沛哥哥也同你道歉。 霍嘉然眉眼重新上扬起来,嘿嘿笑了两声,但下一刻他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小眉头又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方蛰伏在夜色的院落,小声道:但是阿沛哥哥,那座屋子有些奇怪。 傅沛白也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林间的木屋,挑眉道:怎么了? 我刚刚只是想在街上去看杂耍,人太多,挤着挤着就被挤到了西边的镇门口,我想着从另一边回到镇上去找你们要近些,结果出了镇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绕到了林子里边,然后发现了这座神神秘秘的屋子,我好奇,就偷偷摸摸的走过去看...... 霍嘉然向傅沛白招招手,等傅沛白蹲下身子凑到了他嘴边后,他才继续小声的道:我从窗户看到,屋子里面关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绑在床上,而那个黑衣女人正在喂那个女人喝什么,很凶的样子!我被吓到了,正要跑,就被那个男人抓住了。 傅沛白神色严肃起来,再次看向黑夜中静悄悄的木屋,说道:嘉然,此事不要告知任何人,知道吗? 好。 走吧。 一刻钟后,两人回到了凉亭边,陆晏冉见着霍嘉然并未说些什么,只淡淡的道回去吧。 霍嘉然面带讨好的上前,拉住陆晏冉的手轻晃,对不起,峰主姐姐,让你担心了,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这是傅沛白让霍嘉然说的,她早就想到峰主心中定是担心忧虑,但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果不然如她所料,陆晏冉在听到霍嘉然这般说后,一直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重复了一句回去吧,却已然不是方才那般冷淡的语气了。 一旁的倪芷已经等得瞌睡都出来了,倚靠着陆晏冉,小眼皮一张一合的。 傅沛白瞧得心疼,刚想说些什么,陆晏冉已经将倪芷抱了起来,让小姑娘伏在她肩头睡觉。 傅沛白一惊,万万没想到峰主会做出如此举措,峰主,这...... 走吧,陆晏冉没有给傅沛白说太多话的机会,兀自抱着倪芷往上山的方向去了。 霍嘉然幽幽道:峰主都没这样抱过我。 傅沛白一噎,嘉然,你觉得峰主抱得动你吗?言罢,她单手拎着物什,腰间夹上一个包裹,牵上霍嘉然追上了前方的陆晏冉,跟在对方身后几步的位置。 倪芷揽着陆晏冉的脖颈,困得有些迷糊了,眼皮一睁一闭,看见了陆晏冉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她嘟囔道:明明就是十七姐姐啊...... 同样的痣,倪芷在十七抱她的时候也瞧见过,明明这个姐姐就是十七姐姐,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不是,连阿沛哥哥也认不出来,这些问题,她的小脑瓜子想不明白,闭了眼就睡过去了。 而在几步之后的傅沛白没能听清这句低喃的孩童之语。 回到朝泉峰后,傅沛白将倪芷抱回房间睡下,又把带回来的糖果礼物给几个小孩分了,这才打算去回前山住处洗漱休息,她实在是疲乏得紧,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偏偏刚走出房门,迎面就碰上了阿芙,对方开口叫住她,显然是专门来找她的。 阿芙姐,有事吗? 阿芙面上有些踌躇,似乎在酝酿言语,傅沛白主动道:有什么事便说吧,阿芙姐,你我之间尽可直言。 那我就直说了,你跟峰主...... 傅沛白刚松懈下来的心神又紧绷起来,她沉默着,静待阿芙接下来的话。 你跟峰主怎么了?峰主自出关以来情绪低沉了许多,你也是情绪不佳,你们之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同峰主表明心意,下山之前你不就做好了准备吗? 傅沛白看向阿芙,张口说了一个我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如何表明,怎敢表明,怎配表明? 她半阖下眼,避而不答,夜深了,阿芙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芙瞪着她,阿沛!你这是怎么了?! 傅沛白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阿芙一脸莫名,最后跺了跺脚,离开后院,往竹林小筑去,到的时候发现屋子已经落了灯,她站在屋外轻声道:峰主歇下了吗? 屋里没有回应,阿芙以为陆晏冉睡着了,便离开了小院。 一片漆黑又安静的屋内,陆晏冉并未睡下,她身着单薄的中衣冷冷清清的坐在窗边,寒风一丝一缕从窗户开的缝隙中渗入,吹刮在她的脸上。 少顷后,屋外传来响动,光是凭脚步声,她便知道来者何人,轻声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的男子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见过峰主。 是刑广。 陆晏冉没有看他,淡淡道:你来作甚? 汉阳探子来报,陆文成将在三日后动手,他之前已经在花了数月的时间散播魔教复出的消息,汉阳人心惶惶,眼下正是他动手并栽赃我们的最好时机。 知道了。仍旧是毫无起伏的声音。 刑广抬头看着月光下的女子,心神一晃,问道:此次寒疾可发作完了? 陆晏冉闻言蹙起眉头,转身看向刑广,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夺人心魄的笑来,偏偏眼神里里没有丝毫的笑意,与你何干? 刑广喉咙发紧,涩声道:十七,当年的事,你还在怨我吗? 哪敢啊,十六教使大人,当初若不是你,我也活不下来,十七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是。 刑广闻听此言,高大的身形一晃,好一会才站定,三教使那里,我会替你遮掩,你放心。 陆晏冉背过身去,没有回话。 如若某一天,我像三教使那般,威胁到了傅沛白的性命,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是吗?刑广如是问,可问完,他又像是怕听到回答一般,自顾自道:不,不用回答,我知道,我明白。 他广转过身去,在推门离开之际,定定的道:十七,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后悔,若再来一次,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仍会如此。 女子清瘦单薄的肩膀不可抑止的微抖起来,她冷声道:滚。 刑广离开了,屋里重归寂静,陆晏冉垂下头,身子颤栗的幅度愈发大了起来,脑子里飞速地闪过那些梦魇一般可怕的画面。 昏暗阴森的地窖...... 弥漫着腥臭难闻的血腥味...... 遍地了无生息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 鲜血早已融入泥土,壁缝里,余下暗红的一片,但手上的血仍旧温热,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少女从一具尸体上拔出匕首,喷洒而出的鲜血溅到了脸上,有几滴沾染到了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上,和眸子混合在一起,妖冶又诡异...... 第120章 耗生机 翌日, 傅沛白清晨起身,前往朝泉校场参加训练。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1) 本来陆文成恩准她休息几日再恢复训练,但她没那个心思, 或许说, 她不想让自己闲暇下来。 到校场后, 齐冀和几名比较为交好的同门围了过来, 不外乎是问她此趟西南之行的所见所闻,傅沛白略过重要的几件事, 粗略给他们讲了,而后便是一整日的训练。 ...... 子时过,夜色渐浓, 傅沛白从房间翻起身,拿出准备好的一身黑衣和黑色面巾,麻利换好后敏捷迅速地从窗户翻出,直奔祈安镇林间那座木屋。 林间一片静谧,仿佛针落可闻,傅沛白落到木屋的后方, 潜伏观察。 黑漆漆的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她往前挪动几步,这般距离, 以她的耳力是能听清屋中人的气息和数量的。 但偏偏没有任何声息,她一时捉摸不定是屋内确实无人,还是说屋中人刻意屏息了。 她又耐心的等上了一时半刻,直至确认屋内无人后, 她才直起身子,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她寻到蜡烛, 燃起一点微茫的光亮,四下探查。 屋子不大,陈设也都是普通民居的模样,她走到书桌前,一眼便瞧见了那张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的纸。 飞源阁。 她拿起纸,喃喃出这三个字,觉得此名甚是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是在哪听过。 沉思良久后,她捏着纸的手猛一用力,将平整的纸捏得发皱。 飞源阁!宗主的藏书阁! 她一惊,脑子里开始快速分析,这纸显然是屋主留下的,为的就是让来人看见,而这个来人,自然就是她自己了。 她想到昨日见到的那名黑衣女子,不由开始猜测对方的身份。 天极宗...... 飞源阁...... 宗主...... 难道那黑衣女子也是和十七一道的吗? 想到十七,她的思绪就不可避免的凌乱,心浮气躁,啪的一声,她将纸条按在桌上,粗重的喘气。 继续查,如若十七所说为真,待她温和亲切的宗主便是滔天的恶人,甚至是主导她亲人俱亡的真凶。 不查,十七便是那个为夺秘宝不折手段的魔教之女。 傅沛白此刻惧怕真相又渴望真相。 她潜意识里隐隐想去查明一切,可同时,也害怕十七所说的都是真的,陆文成才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可若是那样,她要如何去面对峰主,面对丁一,面对陆清婉,她要如何告诉她们,你们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恶贯满盈的罪人。 她闭上眼,烛光也随之一灭,黑暗中,清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彼时屋外的林间,一颗大树枯枝上立有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修长。 两人皆是一身黑衣,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林间隐约模糊的木屋。 良久后,修长的身影开口打破寂静,是低沉的女子嗓音,正是昨日傅沛白见着的那名黑衣女子。 这小子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我留下的那张纸条有这么难发现吗? 她身侧的男子未说话,神情肃穆。 十六,你说...... 叫我刑广。 女子呵了一声,行,刑广,你说十七喜欢上这小子什么了?我白日瞧着,他也就有一副算得上俊俏的皮囊,其它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了,十七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是怎么看上他的?你跟在十七身边,定是知晓,与我讲讲。 刑广下颌紧绷,缄口不言。 女子似乎对男人沉默的性子习惯了,自顾自道:初时听闻十七有了心悦之人便好生惊奇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为了此人将老三杀了,女子发出轻灵的笑声,继续道:不过想来也并无奇怪,这才是我们那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小十七啊,别说杀同门了,哪怕某日她将教主杀了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刑广抬手按上了女子的肩,隐隐发力,语气带着警告,十二。 女子一把打掉他的手,啧啧两声,十六教使还是这么一往情深,令人赞叹。 算了,说正事,三教使的事瞒不了多久,教主很快便会得知,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刑广收回手,负手而立,沉声道:你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由你传信教主,言明十六教使暗杀三教使,叛出落影。 女子挑眉问:你要为十七背黑锅? 刑广没有应声。 女子抚掌轻笑,厉害,一个个的为爱痴狂,真是厉害,罢,罢,便成全你一次,好歹你我二人同门多年,这点情谊还是有的,不过若是教主有令,让我杀了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自然。 女子扬了眉,未再言语。 一盏茶的时间后,傅沛白的身影出现在屋外,又很快消失在林间。 而高枝上的两道黑影也随即消失,余下一片寒冽冷风吹过。 ...... 冬夜萧瑟的深夜,傅沛白来到了久违的佛崖,一切都没变,又好似一切都变了,她盯着缓缓流动的南曲江水,不由地想到若是当初没有救下十七会怎样,可这个想法甫一生出脑海,心间便一阵痉挛,她用力甩了甩头,离开江边,来到巨大的石刻佛像下。 佛像仍旧是那副悲悯众生的慈悲神情,静默地注视着双膝跪地颓唐的少年。 傅沛白阖上眼,双手合十,她想对着佛祖求些什么,祈些什么,可又好像别无所求,最终嘴角化出一丝苦笑,收手磕头。 月光下,明霄化作一把铮铮铁剑,随着傅沛白的一招一式尽显凌厉气势,剑气声威劲有力,传遍崖底。 她看不清眼前昏暗的夜,也听不清耳边簌簌的风,唯有手中的剑,能够使她短暂的忘却世间种种。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感觉体内一股内息在横冲直撞,血气猛然上涌,她往前一踉跄,头目眩晕,勉力站稳后,她感觉嘴角有什么温热滑腻的液体缓缓流出,她伸手抹过,指尖是一抹刺目的鲜红。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原以为内息之冲只会在她极端失控的情形发作,现在看来,却不止于此了,她的身体,似乎在每日剧增的消耗着生机,还有多久后会消耗殆尽她不得而知,她只期盼着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让她查清扑朔迷离的真相,让她找到真正的仇人,让她报仇雪恨,让她有勇气同峰主说一声对不起...... 她身心疲惫的走到石壁旁坐下,一只腿曲着,手搭在膝上,仰头闭上了眼。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一角,伫立着一抹白色身影,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女子面容冷淡,隐隐透出某种凄苦来,她双手紧攥着,直至指尖发白。 良久后,她才注视着佛像下那少年的身影,吐出一句轻不可闻的生辰快乐。 傅沛白没能听到这声生辰祝语,她甚至根本未忆起今日便是她的十八生辰了,就这么靠着坚硬的石壁缓缓睡去。 第二日醒来她是被深冬的寒意冻醒的,眉上都凝成了一道白霜,开口便是一团热气呼出。 自从修习性热的功法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觉得这般冷过了,这些变化无不在告诉她身体的每况愈下。 她轻咳一声,缓缓爬起身,返回了朝泉峰。她原本是想去参加日常训练的,但走到校场便开始头昏重脚轻,齐冀看出来她面色有恙,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训练,将她送回了屋去。 屋里燃着火炉,十分暖和,傅沛白蜷缩在柔软的榻上,没一会便睡着了,中途也不知什么时辰,齐冀来过一次,喂了她一碗汤药。 待她再次醒来,是被腹中的饥饿感饿醒的,她迷蒙的盯着床罩,一时恍惚得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瞥了一眼屋外,天已经隐隐黑了,她竟然昏睡了一日。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她坐起身子,开口是有些黯哑的嗓音,进。 来人推门进屋,是阿芙,她一眼瞧见了傅沛白虚弱的模样,几步来到榻边,担忧道:阿沛,你这是怎的了? 略感风寒罢了,现下已经好许多了。 那就好,你随我来,蒙大哥有事寻你。 傅沛白虽好奇蒙岩有事找她为何不亲自来,反倒让阿芙来叫她,但也并不多问,下床拿过外袍穿上后随阿芙去到了后山。 到的时候,她意外发现往常正是忙碌的后院,此刻却格外安静,家家户户都落了灯,大门紧闭,显得有些冷清。 阿芙姐,今日这是怎的了? 阿芙神秘地笑笑,并未回答。 片刻后,两人来到蒙岩的屋外,阿芙侧过身,示意傅沛白点进去。 傅沛白一脸莫名,感觉今天大家怎么都怪怪的,刚推开门,里面就响起齐齐的一声生辰快乐! 她一惊,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蒙岩、丁一、阿若、倪芷、霍嘉然、陆清婉、桑韵诗、谢景明、王伯、张婶,以及后院的一干人等挤在屋内,各个满怀笑容的对着她说着生辰快乐。 她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心神激荡,惊讶、喜悦、感动,众多情绪齐齐袭来,生生逼红了她的眼。 她吸了吸鼻子,嗫嚅道:你们...... 蒙岩几步走过来,揽着她的肩,不无得意的道:怎么样,高兴吧,这是大伙给你的惊喜。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齐齐分开,露出了其后的一张桌子,满满一桌的美食,冒着腾腾热气和诱人的食物香味。 她鼻尖的酸涩更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蒙岩迟疑了片刻,眼睛一转,指着阿芙,阿芙姑娘同我说的。 她又看向阿芙,阿芙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道:曾经某日闲聊间,你偶然同我说过。 好了好了,既然寿星已经到了,咱们落座吧,等会菜该凉了。 蒙岩大手一挥,招呼着众人落座。 傅沛白坐在主位,平复下心绪,因着身体不适,便想着以茶代酒,蒙岩不知道她身体不舒服,愣是给她倒满了一杯酒,阿芙刚想出声提醒,傅沛白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无事。 她举起酒杯,向着众人,眼神灼灼道:我傅沛白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自上山来,受各位帮扶良多,能行至今日,都是因为大伙,千言万语都道不尽对你们的感恩之情,唯有以此酒敬诸位,谢诸位! 说罢,她仰头豪气干云的将一杯烈酒饮尽。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齐齐举杯,高声道:祝阿沛生辰吉乐!来。 屋外又开始飘雪,一片凄迷夜色中,这间小小屋子却亮着温暖的火光,满室的酒香从窗户中飘出,旋旋升空,驱散了这冬日的一丝寒意。 第121章 飞源阁 烈酒下肚, 傅沛白周身回暖,席间也愈发热闹起来,唯有陆清婉笑得十分勉强, 不时抬眼看向对面正和蒙岩对饮的丁一。 傅沛白将一切看在眼里, 隐约能明白陆清婉的心情, 毕竟丁一是宗主私生子的传闻早已在天极宗传遍了, 陆清婉很可能在第一时间便去向陆文成求证此事,至于陆文成如何作答的便不得而知了。 她又想到在场少的那个人, 峰主得知自己向来清风亮节的父亲在外有一个这般大的私生子,又该是作何心情呢? 思及此,她有些不好受, 可看了看笑得肆意开怀的丁一,他又何其无辜呢。 她心绪愈发沉重起来,不由得多饮了几杯酒,脸上渐渐显出不自然的红晕。 阿芙走到她身边戳了戳她肩膀,又指着她面前将将快要冷却的面条,问道:阿沛, 怎的不吃面呢?你可是寿星公啊。 傅沛白看着碗中的面,思绪不可避免的被拉回到一年前的今日。 安静又温暖的屋内,一碗面条, 两人分而食之,那个时候,她体会到了自家破人亡后久违的幸福感,一碗普通的面条吃得无比满足, 可如今,好像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阿沛? 傅沛白飘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拿起筷子, 夹了一撮面条放入口中,然而下一刻神情便复杂起来,缓缓放下了筷子。 这个面......好像盐放多了。 听到这话,阿芙怔住了,蒙岩也放下了酒杯,就连啃着鸡腿的霍嘉然都停止了咀嚼。 大家同时沉默,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最后还是蒙岩含糊说道:兴许是今天王婶手抖了,一不小心放多了,是吧,王婶。 一旁的王婶忙不迭点头,夹了一筷子菜掩盖自己的慌张。 好吧。傅沛白说着,要去夹另一盘子的菜,蒙岩伸手把她拦住,面条不吃了吗?王婶一大早亲手擀的面呢,辛辛苦苦做的。 这......实在不是她不想吃,只是那面条太齁了,咸得齁嗓子,根本无法下口。 蒙岩软了声音,好似请求一般,吃点吧,再吃点吧,看在王婶的心意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沛白只能硬着头皮再吃两口,刚要动筷,身侧一直安静吃饭的倪芷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迷茫的道:阿沛哥哥,这个面条明明是...... 芷儿!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蒙岩就突然起身,扯着嗓子打断了她,把倪芷吓得愣住了。 蒙岩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连忙来到她身边,又是拍背又是摸头的小声哄着。 傅沛白看了看面条,又看了看刻意躲开她疑惑眼神的众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脸上的疑色渐渐褪去,她重新执起筷子,缓缓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眶便泛起红。 微不可闻的滴答一声,面汤随即荡开一圈波纹,而后又是几滴,滚烫的热泪掉入汤中,混在一起,她将面条吃得一干二净,又将面汤全部喝光,余下一只干净的碗。 蒙岩看出来她心情不佳,拉着她又喝了许多酒。 最后生辰宴结束,傅沛白不知是风寒的原因还是醉酒的原因,整个人软成一滩,腿都打不直,只得在蒙岩屋内睡下。 蒙岩给睡姿不老实的少年人盖好被子,瞧着那张以往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孔此刻连睡着五官都微皱着,眉宇间是驱散不开的愁思。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小子。言罢,轻手轻脚推门离开了房间。 在他离开后不久,房门再次打开,陆晏冉悄无声息来到榻边,借着微茫月光盯着傅沛白熟睡中的脸。 唯有此刻,她能短暂的卸下陆晏冉的面具,做回十七。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2) 她伸出手去,指尖微颤,拂过傅沛白的眉眼,轻声道:阿沛...... 床榻上的人明明熟睡着,却猛地伸手攥住了陆晏冉,嘴里含糊的念叨了一句什么。 陆晏冉微惊,还以为傅沛白醒了,可对方抓住她手腕后便不动了,似乎只是在梦呓。 她略松了一口气,想将傅沛白的手拿开,却怎么都掰不开,只得放弃,任由手腕被对方抓得微微发疼。 月色如水,透光纸窗洒在傅沛白的脸上,柔柔的光晕使得她英气的五官柔和了下来,眉眼温顺,也只是在此刻,才会露出几分难得的女儿姿态。 陆晏冉细细的瞧着她,眼神温柔,就这么注视了良久,她估摸着时辰,该离开了,便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拉开傅沛白的手,可刚微微用力,对方就像是受惊一般,弹坐而起,大喊了一声不要! 昏暗的屋子里,这声惊呼过后余下重重的喘气声,是傅沛白发出的,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之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半晌后,才哑然出声:峰主? 陆晏冉恢复了冷淡自持的模样,嗯了一声。 傅沛白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大半,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握着峰主的手腕,连忙缩回手,仓促问道:峰主怎的到这来了? 陆晏冉没有说话,表情像是在沉思,少顷后才吐出一句,今日是你的生辰? 傅沛白哑然,配合着陆晏冉点了点头。 生辰快乐。 女子轻轻的一句,让傅沛白心间蓦然酸涩。 峰主从未改变,是她变了。 歇着吧,我走了。 陆晏冉说罢,起了身准备离开,下一刻便被傅沛白叫住了。 峰主! 何事? 傅沛白忍着鼻腔的酸楚,哽咽了一下道:那碗面......很好吃,谢谢。 陆晏冉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无妨,睡罢。 她推开房门,刚迈出一只腿,又被身后人叫住,她有些无奈的想,傅沛白好像总是这般,饮酒之后,会大胆许多,也黏人许多。 又怎的了? 傅沛白垂着头,许是酒意壮胆,方才有那么一刻,她想毫不顾忌的将所有事说出来,以及她对十七那些晦暗不明的情感,可话到嘴边,顿生的勇气又突如泄洪一般,尽数褪了下去。 她害怕,害怕峰主因此难过伤心,也害怕峰主生气对她再也置之不理。 她可以选择昧着良心把对十七的感情悉数压制下去,装作无事发生,可这不公平,对峰主不公平,她不该也不能带着这样不纯粹的感情同峰主说喜欢,她不能啊...... 傅沛白心里还在进行天人交战,陆晏冉却好似已经看出了她的情绪跌宕,她几步回到榻边,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傅沛白的肩,径直将人推倒在榻上。 傅沛白正是惊异时,感觉眼睛覆上了一只凉凉的手,视线变得黑暗,听觉便敏锐了起来。 清冷的嗓音和这手掌的温度一般,睡罢。 话音落地,那只手却并未收回,傅沛白眨了眨眼,睫毛在那凉凉的掌心擦过,她敏锐地察觉到峰主的手瑟缩了一下。 短短两个字,却有着强大的抚心净神的魔力,傅沛白平静了下来,睡意也缓缓袭来,半晌后,她模模糊糊的感受到眼睛上的冰凉消失了,鼻尖清幽的香味也淡了,她侧过身去,看着屋门的方向,低喃道:峰主......对不起......念叨完,便彻底睡了过去。 门口的身影怔了片刻,抓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从未有过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 小白,还没醒呐? 随着蒙岩的大嗓门,房门被推开,床上熟睡的人猛然惊醒,一阵心悸。 都巳时一刻了,你小子还不起,还得我来请。 傅沛白一惊,居然都这般晚了,她赶紧爬起身,穿好外袍,就要往前山校场跑去,蒙岩伸出胳膊拦住她道:我与你告假了,歇着吧,想吃点啥啊? 傅沛白摇摇头,腹中并不饿,只是略微有点酒后的不适。 蒙岩瞧着她一脸呆滞的模样,拍拍她的肩,看你这样儿,还没睡醒呢,算了,你接着睡吧,午时再叫你起来吃饭。 蒙岩离开后,傅沛白坐回榻边,坐了半晌,迷蒙的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昨晚那些回忆便也纷沓而来。 她的神情逐渐凝重,而后万千思绪化作一声长叹。 既然今日告了假,她自然不能平白浪费过去,她去苍穹峰找到了谢景明,明面上是来看望看望他,顺便叙叙旧,实则却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 交谈期间她有意无意提到了飞源阁,谢景明当她好奇,几句就吐露出了飞源阁在青辽峰的具体方位。 傅沛白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也不多留,当即返回了朝泉,静待深夜来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屋外的灯火和喧嚣都渐渐小了,最后屋内屋外都归于一片沉寂,傅沛白换好一身黑衣,以黑布覆面,黑巾裹头,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来。 她触了触腰间匿好的明霄,深吸一口气后,钻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青辽峰的守卫并不森严,至少明面上是,她轻易地潜到了飞源阁附近。 眼前几丈高的楼阁十分普通,门口也没有守卫,她环视了一圈,脚下轻点,整个人化作一团黑影,咻的一下便从窗户中翻入了阁内。 整个藏书阁有三层高,内里呈圆形,环绕一圈的木阶蜿蜒向上,满璧都是藏书,一眼看去,并无蹊跷。 傅沛白正要仔细探查,耳朵一动,听见了远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阁内空旷,她躲无可躲,只能几步踏上木梯,上到最上层的阁楼间,藏匿在阴影处。 脚步声渐近,听声音,来人是两个人,步履沉稳,可窥其内力不俗,能在此深夜堂而皇之来到宗主楼阁的,除了陆文成还能有谁呢。 傅沛白屏去气息,心下有些紧张,静静地听着下方的动静。 汉阳那边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果然是陆文成的声音。 随即又响起一道回应的男声,都安排好了,都是手脚利落的人,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傅沛白熟悉这个声音,是陆文成那名贴身侍卫,武忠。 陆文成嗯了一声,抬手在书架上的一本古籍上点了点,原本平坦的地面,一块石砖缓缓打开,露出其下幽深的密道。 二人正要往下走去,陆文成却突然顿住身形,他扫视了一圈书架,发现其中一本册子的位置有所异动,他眼神锐利起来,抬头望向三楼的暗处。 傅沛白冥冥之中感受到那股凌厉的视线,身子紧绷,不敢挪动半分。 怎么了,宗主? 陆文成收回目光,状似无意的往密道迈下了一个阶梯,无事。 傅沛白微微松了口气,可就在此时,一本书骤然飞向她藏身的位置,直逼面门,她连忙偏头躲过,从三楼窗户跃出,同时身后响起陆文成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给我抓住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22章 再解围 今夜的缙云山并不平静, 夜色之下,有两道疾速穿行的黑影闪过。 傅沛白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狂风,她不敢回看身后紧追不舍的武忠, 只能拼尽全力往前奔去, 同时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从青辽峰的索桥飞速掠过后, 她直奔苍穹, 但身后的武忠愈来愈近。 不过片刻后,武忠便已近身上前, 一只大手旋即抠住她的肩胛,五指犹如利爪一般,几乎要抠入血肉。 傅沛白闷哼一声, 借着武忠的势头扭身一转,摆脱他的手。武忠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蓄力一刺,饶是傅沛白及时躲过,手臂也被划拉了一道,裂帛声响, 殷红的鲜血自手臂渗出。 傅沛白忍着疼痛一掌击向武忠胸膛,而后趁着对方受击后退的空隙,霎时潜入夜色中。 待身后无动静声后, 傅沛白扯下面巾重重的喘起气来,整个人血气沸腾,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她看了看右臂的伤, 纵长整个小臂,但好在伤口不深。 她不敢放松警惕,短暂歇息后, 重新戴好面巾,潜回了朝泉峰。 然而刚到达前山,她便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大队侍卫正挨个检查朝泉峰弟子的房间。 她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走向后山,可赶到后山时,也是相同的情形,后山的一众男女老少从睡梦中被叫醒,此时站在大坝中,由着侍卫进屋搜查。 傅沛白后退数步,整个人掩藏在竹林间,眼下无处藏身,若到天明,陆文成便会发现昨夜她不在,那个时候,她便是有百般借口也难以自证清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然而下一刻,鼻尖便荡起一股熟悉的冷香,手腕也被人执住了。 走。 她惊愕地看向来人,是峰主。 陆晏冉神色严肃,拉着她迅速来到了竹林小筑的木屋。 屋内并未点灯,只有一些浅浅的月光倾洒进来,傅沛白看不清陆晏冉的面容,心里忐忑不已。 该如何解释她这身装扮出现在此,又该如何解释外边的情形,可没容她有太多思考时间,外面的火光已经逼近了屋前,武忠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峰主,属下武忠,奉宗主之令彻查缙云山,劳烦您穿好衣物,开一下门。 我已经睡下了。 屋外沉默了片刻,武忠又道:属下奉命办事,还望峰主行个方便。 傅沛白心提了起来,浑身紧绷着,下一刻便又被陆晏冉拉住,直接被扯向床榻的方向,她未来得及反应,双肩被对方轻轻一推,后腿磕上床沿,整个人便向后倒去,坠到柔软的榻上,周身被幽幽冷香所萦绕,她又惊又愣,不知所措。 陆晏冉上了榻来,将发髻摘去,落下一头青丝,随即钻入被褥中,将发愣的傅沛白扯到自己身旁,将对方脸上头上的黑布一举扯下塞进被褥中,接着凑到她的耳畔,呵气如兰。 抱我。 嗡的一声,傅沛白感觉整个脑子嗡鸣起来,她听不见屋外武忠的催促声,也全然忘了现下是如何紧急的境况,满脑子都是女子那声轻声软语的抱我。 陆晏冉见傅沛白一直没有动作,微蹙了眉,兀自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又拉过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颈下,而后将头落在傅沛白的肩胛处,营造出了一副两人相拥而眠的亲密景象。 屋外的武忠久久得不到陆晏冉的回复,已经愈发不耐烦了,他低声一句属下打扰了便推门而进,几名侍卫也持着火把跟进屋,将黑暗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武忠盯着床榻上隐隐约约的两个身形,眸色深沉地走了过去,想将榻上之人的面容瞧清楚,刚走至塌前,陆晏冉便坐起身来,露出只着浅薄中衣的上半身,眼神冷冽地喝道:放肆! 武忠连忙垂首,在低头之际,也不忘了看向陆晏冉的身后,正好与傅沛白对上一眼。 他一惊,连忙跪地,转头怒斥身后看呆了的数名侍卫,还不快滚出去! 侍卫们忙不迭推搡着出了屋,陆晏冉从榻上下来,赤足一步步来到武忠身前,声音平淡却渗透着威压,如何,武统领现下寻着你要抓的人了吗? 武忠赧然,他只是奉命办事,万万没想到会撞破峰主的闺中之事,这可着实令人尴尬。 是属下冒失,冲撞了峰主,请峰主责罚。 陆晏冉冷笑一声,武统领也是奉命办事,事出有因,可以谅解,再说了,你是父亲手下的人,我怎敢轻易罚你,既已无事,便请武统领出去吧。 武忠松了口气,弯腰正要退出房间,又被陆晏冉叫住。 武统领。 峰主请讲。 今日你所见之事,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武忠喉头滑动了一下,恭敬地回道:属下奉命搜寻各峰,行至朝泉,未发现任何异样。 嗯,下去吧。 武忠抹掉脸上的冷汗,其实即便是陆晏冉不说,他也是万万不敢将此事说出去的,虽然宗内人人皆知傅沛白和峰主暗生情愫,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做出这等出格之举,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于峰主的名声有损,于天极的名声亦不利。 武忠领着侍卫离开了竹林小筑,傅沛白听见脚步声尽数消失后,才松了口气,从榻上下来。 黑暗中,她瞧不清陆晏冉的神色,只能盯着黑暗中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形轮廓,脑子闪过诸多疑惑。 峰主为何要帮她,一如上次在山洞中在她危机时刻出手解围。 峰主知道一些什么吗...... 她尚在思索这些疑惑,陆晏冉已经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来到她身前,将她受伤的手臂拉过去,不甚温柔的开始处理起伤口来。 傅沛白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伤口因着酒精传来强烈的刺痛,她才下意识的缩了缩手,陆晏冉抬头睨了她一眼,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峰主......你...... 陆晏冉没有抬头,用绢布细细缠绕着傅沛白的小臂,缠好之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了。 傅沛白收回手,沉声发问:峰主,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陆晏冉收拾着处理伤口剩下的物什,问什么? 问我为何这幅装扮?武统领又为何搜捕我? 陆晏冉收拾完了东西,这才抬眼看向傅沛白,平静地问:那你会说吗? 傅沛白哑然,少顷后回道:我......不能说。 陆晏冉没再说话,好似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微微仰头盯着傅沛白,那表情就好似在说,我知你不会说,所以多问无益。 傅沛白盯着女子烛光下清丽柔和的面庞,心中酸涩,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陆晏冉神色疲倦,细长的手指按上太阳穴,缓缓揉动,为自己疏解头疼,还不走吗? 走,就走了......傅沛白仓惶转身,手放在门框上,在推门之际,她不自觉抓紧了门框,问出了心底最害怕的那件事,峰主,如若未来某日,我背叛了天极宗,你会同我刀剑相向吗? 身后是良久的沉默,她闭上了眼,正要推门而出,一句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坚定的不会传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3) 她倏地睁开眼,嘴角噙着隐隐的笑,眼眶却发着红,她毅然推开门,离开了竹林小筑。 待傅沛白走后,陆晏冉怔怔地盯着房门,紧攥着座椅扶手,低喃道:对不起......阿沛。 ...... 翌日,傅沛白在天微亮之际,起了身,她刚推开门,便瞧见屋外活动四肢的齐冀,对方也瞧见了她,笑着走了过来。 傅师弟早啊。 早,齐师兄。 对了,昨夜你是宿在了后山吗,武统领领了一大队人马来搜查朝泉,瞧着你没在屋,可把我吓坏了。 傅沛白眼皮一跳,神色倒还是从容,嗯,不过武统领怎的半夜来朝泉峰搜查,可是发生什么事呢? 齐冀神色严肃起来,凑近傅沛白耳畔低声道:听说啊,好似是有魔教余孽潜上了山,欲图谋不轨,昨夜正是在追捕此人。 那抓到了吗? 齐冀又压低了声音,抓着了,但是人已经死了,至于如何死的便不得而知了。 傅沛白瞳孔猛地一缩,她压抑下心中的震惊,装作平淡地点点头,师兄,我有事去一趟青辽峰,能否告半日假? 齐冀揶揄一笑,你怎的不直接同峰主说,那可比跟我说好使多了。 以往听见这些打趣之语,傅沛白是惯常的无奈或羞赧一笑,今日她却是神情严肃,不发一言,弄得齐冀脸上的笑都凝固了,他感觉这个小师弟打游历回来就一直怪怪的,原本让她下山历练是去改善心情,这出去一趟回来反而心情更差了。 那你去吧,直接放你一日的假。 多谢师兄。 傅沛白道谢后离开朝泉,来到了青辽峰,此时峰上的守卫比昨日多了不少,每几丈的距离便有一带刀侍卫驻守,她同侍卫打听了武忠的住所,很快便来到了武忠的院外,不过听守卫说,统领现下去见宗主了,让她在此等等。 约莫一刻钟后,武忠回来了,一脸肃穆,瞧见傅沛白后,他先是微惊对方为何会找上自己,而后想到昨夜在峰主房中见着的那一幕,神情又浮现出一丝尴尬来。 傅公子清晨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傅沛白拱手作礼,见过武统领,在下前来,是为昨夜的事......说罢,她的神情也局促了几分。 武忠心领神会地屏退四周的侍卫,低声道:昨夜擅闯峰主房间实非迫不得己,惊扰了傅公子和峰主非我本意,还望傅公子见谅。 傅沛白摆摆手,无碍,武统领奉命办事,自当谅解,只是......昨夜之事,还望武统领替在下保密。 武忠瞅了一眼傅沛白,原来对方寻他是嘱咐这个来了,他颔首道:公子放心,昨夜在下答应了峰主,自是不敢将此事告知他人,我那几位手下也已经敲打提醒过了,傅公子和峰主大可放心。 傅沛白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她温和地笑了笑,那便好......不过,昨夜宗里那般大肆出动人手搜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忠思索了片刻后道:落影余孽潜上了山,被巡逻守卫发现后意图逃跑,宗主这才命我等连夜搜查。 傅沛白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那现下人抓着了吗? 武忠眯了眯眼,不答反问:傅公子为何对此事格外感兴趣? 傅沛白咬牙道:我全家便是被落影教杀害的,落影教的人便是我的仇人!他们而今还敢踏足天极,若是被我碰上,我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武忠脸上疑色褪去半分,说道:放心,那人已经处决了。 傅沛白垂在身侧的手不由一颤,她赶紧伸到了背后去,做出一副解气的神情来,那便好,如此我便不多叨扰武统领了。 离开青辽峰后,她方才镇定的神情被一脸惊慌所取代,她心惊胆战地想真的抓到落影教的人了吗?那人是谁?会不会是十七?! 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就要转身折返青辽峰再去打探,通过索桥后,前方却出现一抹黛紫色身影,快速将她拉到了无人的林间。 傅沛白看清来人后讶异道:桑姑娘? 桑韵诗瞪着她,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傅沛白抽回胳膊,语气焦急,昨夜武忠抓了一个落影教的人,已经处死,我,我怕是十七...... 桑韵诗皱眉,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可是...... 放心,那不是十七,死的是一个天极内门弟子,昨夜根本没有落影教的人潜上山,那只是武忠没有抓到你对外的说词罢了。 傅沛白微微睁大眸子,退后几步,你怎知昨夜是我...... 桑韵诗不耐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现下你行事千万要小心谨慎,切忌再这般冲撞鲁莽。 你为何要帮我? 三言两语说不清,反正我并非你的敌人,你知晓这一点便好。 那昨夜死的那内门弟子是怎么回事? 我亦不知,待我查清再同你说,你现下赶快离开。 两人结束了交谈,傅沛白听从桑韵诗的话回到了朝泉峰。 第123章 生嫌隙 傅沛白回到朝泉后, 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昨夜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凌厉的剑气声,她连忙侧身躲过, 身后攻击她的人去仿佛不死不休般, 再次举剑袭来。 她连连躲闪, 余光瞥见对方是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使的是天极剑术,一边攻击着她一边怒吼着:是你, 就是你杀了我师弟!你偿命来! 傅沛白一头雾水,她再次躲过一击后,飞身跃到男子背后, 径直点上他后颈的穴道,男子的身子登时软了下去,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不过还能开口说话。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傅沛白皱眉看向男子的脸,刚一拨开这人脸上凌乱的头发, 身后便传来了丁一的声音,阿沛! 她手下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丁一正领着两名侍卫急匆匆赶来。 地上的男子见着丁一,神情更是激动,莽足了劲想从地上起来,整个脖子和脸涨得通红, 我要杀了你,还有你,我要杀了你们为我师弟报仇! 丁一嫌恶地踢了一脚男子, 吩咐两位侍卫将人带走,男子被拉起来的同时,傅沛白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这不正是那日在背后嚼他们舌根的那二人之一吗,其中一人当时被丁一捏着脖颈训斥,而这男子是另外那个。 傅沛白大惊失色,她上前两步拦下守卫,高声道:你什么意思?谁杀了你师弟?你师弟是谁?! 男子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你少装无辜,若不是你们,我师弟怎会一夜之间被当作魔教暗探处决!定是你们怀恨在心,陷害于他。我们不过是出言得罪你们,何至于死?你们残害同门,丧心病狂!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男子癫狂地大叫,重复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的话,丁一阴恻恻地瞪着他,催促道: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拖走! 侍卫拉着男子离开了,傅沛白却还没回过神来,她好一会才彻底消化完男子方才说的话,也明白过来,昨夜死的那个内门弟子就是男子口中的师弟,也就是那天侮辱丁一和她的那人。 她缓缓扭头看向丁一,艰难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一摸了摸鼻尖,移开对视的视线,我也不知,今早这疯子突然来我院子闹,我将人赶了出去,谁知他竟还找上你来了。 傅沛白皱眉,看着丁一眉梢处浅淡的一团乌青,沉沉发问:真的吗? 丁一也皱起眉,似有些不悦傅沛白这等质问的语气,他侧过头去,只留一半璀璨的金面具面向她,怎的?你不信我? 傅沛白没有作声。 丁一捏紧了拳,转身大步离开。 他来到陆文成的院落,也不敲门,径直推开了门,问道:昨夜那个内门弟子怎么回事? 屋内儒雅温和的中年人面对丁一这番越矩的行径也不生气,只招了招手,来。 丁一去到桌边站定,一脸的恼怒。 这是怎的了?谁惹着你了?陆文成问道。 我问你!昨夜死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文成掩下脸上的笑,目光深沉起来,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知晓。 丁一低吼道:怎么与我无关?此人生前与我有过嫌隙,昨夜我又和他打斗过,现下就这么死了!阿沛还以为是我做的! 陆文成扬起一边的眉梢,傅沛白?即便是误会你杀的,那又如何? 丁一被问得一怔,陆文成起身,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将他按坐在椅上,此人出口不逊,侮辱你,自该付出代价。你要知道,唯有变得强大,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才能叫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闭嘴,他们才会敬你、畏你、惧你。 可以仁慈,但绝不能事事仁慈,傅沛白此人,便是过于优柔寡断,心慈仁善。在你之前,我原本想培养此人,但现下,我寻着你了,日后这天极宗是会交到你手上的,统领一个偌大的武林门派,必须要树立威严,通悉驭人之道,你放心,往后这些,我会慢慢教导你。 丁一呆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他才嗫嚅道:可是......我不想阿沛,误会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文成听罢抚须大笑,远归,你还是太稚嫩了啊,你记住,这世间只有相同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傅沛白和你不会是一路人的,你可以同他交际,但切记不要事事相倾,要有所保留,他眼下虽然同你阿姐有感情,但仍算不得是我们一家人。 丁一失神的坐着,没有说话。 陆文成又拍拍他的肩,语气温和了不少,待西北之行顺利剿灭施青寒后,我会寻个时机向江湖昭示你的身份,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丁一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去,声音冷硬,不必,我并不稀罕。 远归...... 丁一起身想离开,陆文成骤然出声叫住他。 能同我说说你娘吗? 丁一蓦地转过头去,似怒似怨地瞪着他,你有何资格提我娘? 陆文成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他招招手道:随我来。 丁一迟疑了少许后,还是走了过去。 陆文成带他走入内室,从一方匣子中拿出了一个老旧陈朴的荷包。 这是你娘在我离开乌蒙镇那年亲手为我做的,里面放着一张平安符。 丁一接过荷包,荷包虽已年代久远,鲜艳的刺绣早已退色,但仍能看出刺绣的女子饱注感情的一针一线。 他摩挲着荷包,有些疑惑,幼时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阿娘不会绣工,小时同他贴补衣服都补不好,怎会做出这般走线精美的荷包来,莫不是自己记错了? 等会同我一起用膳吧,今日准备了你娘亲最爱吃的窖飞鸽。 丁一脸上疑色更重,他娘从不吃鸽子,他以为陆文成是连娘的喜好都忘了,声音愈发冷淡,我娘从不吃这个。 陆文成脸上温和的笑凝固了,好一会他才怅然若失低喃道:不爱吃了吗?从前她可最爱吃这道菜了,每次我去楼里找她,便会带上一只,她...... 够了!丁一猝然出声,打断他,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娘已经死了! 陆文成抓紧荷包,那小而老旧的荷包在他手里泛起褶皱。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二人。 陆文成叱咤一生,从一个位卑言轻的无名小卒成为江湖第一剑宗的宗主,个中过程,不乏阴谋、诡计、利用、欺骗、背叛。 他做过太多残酷无情的事,亦对不起过太多真心待他之人,但他对这些人或事至始至终心无所愧,他一直都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想要走上权力的最高峰,牺牲,流血必不可少,然而唯有一人,是他在这世间感到过心有所愧之人。 谁都曾是心中坦荡纯净的少年郎,在他尚且稚嫩的年纪他遇到了那个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女子,那个立于烟花之地,却遗世独立般清冷的女子。 陆文成露出外人难以窥见的脆弱神情,使得他看上去苍老了几分,他朝丁一摆了摆手,疲惫地吐出一句下去吧。 丁一离开了陆文成的小院,他心中烦闷埋头走路,一时不慎撞到了来人,两人皆是想要发怒,但在互相抬头看清对方脸时,却同时沉默了。 少顷后,丁一先开口:二小姐,抱歉。 陆清婉抱起双臂来,看向丁一的眼神十分复杂,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倨傲的神情,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别,你同我阿姐一年出生,我该叫你二少爷才是。 丁一蹙起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越过陆清婉走远了。 陆清婉盯着这个所谓的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原本是想去找陆文成的,现下也不想去了,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小姐心情不好,一干院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做事便也更战战兢兢了。 陆清婉坐在庭院吹着寒风,目光有些许迷离,第一次透露出超越年纪的忧郁神色。 陆文成几日前那句婉儿,丁一是你的哥哥还萦绕在耳边,她烦闷地踢开脚边厚重的积雪,撒气道:院子里的雪都积得这么厚了!是要本小姐亲自扫吗?! 下人忙不迭拿着扫帚来扫雪,陆清婉起身回屋,将门摔得震天响,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屋打扰我! 喊完后她扑到床榻上,心中愈发烦闷,索性闭眼睡觉。 这一睡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醒来瞥见窗外只有隐隐的光亮了。 屋内外俱是一片寂静,她生出陌生的孤独的感觉来,她缓缓曲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间。 砰的一声,房门不知是被人踹开了还是怎么的,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正有些难过的陆清婉骤然抬头,就要发怒,不是说了不准......可在看清来人脸的下一刻,她气势便褪了下去,嗫嚅道:你来作甚?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4) 桑韵诗脸上是惯常轻佻的笑,她倚靠着门框,将手中的酒扬了扬,二小姐,喝酒,去吗? 陆清婉一双盈盈如水的杏眸眨了眨,似在思量,紫衣女子走到榻边,将她一把拉起,往屋外走去。 院里的下人被桑韵诗遣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桑韵诗将陆清婉按在石凳上,自己则走到对面坐下,随后拿出小玉杯,倒上满满一杯后递给陆清婉。 陆清婉细眉轻拧,她迟疑小许后接过,将酒一饮而尽,凉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入肚后,却一片温热。 陆文成和陆晏冉不准她喝酒,她这会喝下这么一杯烈酒,被辣得五官都微皱起来。 桑韵诗哈哈大笑,随即给自己斟上一杯饮下,打趣道:堂堂天极宗二小姐,酒量就只有这般吗?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陆清婉永远奏效,她一听,就紧皱起眉,重重一拍石桌,来,继续倒。 桑韵诗如她所愿,两人没一会就将一壶烈酒饮完,其中七成是陆清婉喝的。 酒壶空了,陆清婉也醉了,她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眼神迷离,嘴里含糊嘟囔着什么。 桑韵诗凑近了一些听,但对方说得实在太含糊,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无奈笑笑,搀扶起陆清婉走入屋内,将人妥帖放到榻上。 一碰到柔软的床榻,醉得迷糊的陆清婉就往里间一滚,将被褥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这般孩子气。 桑韵诗眼神柔和下来,替陆清婉脱去外袍,鞋袜,再将她怀里的被褥扯出来,仔细给她盖好,做完这一切,桑韵诗才坐到榻边,打量起熟睡的少女来。 陆清婉的眉眼不太像陆文成,应该是同去世的娘亲一样,有着一双轻柔的杏眸,偏偏看人时总爱横眉冷竖,许是还未完全落成女子,双颊余有一点点的肉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感,樱桃小嘴,不饶人得很。 桑韵诗心间一片滚烫,认清自己感情的这个过程于她而言并不难熬,同为女子又如何,喜欢便是喜欢,瞒得住别人,瞒不了自己,只是...... 她的眼神黯淡了两分,她并不为她们的女子身份而退却,却为她们不同的立场和身份生怯。 她渐渐有些明白,为何傅沛白已经对陆文成起疑了,十七明明可以撕下陆晏冉的面具用自己真实身份面对傅沛白,却始终用还不是时候来搪塞旁人,搪塞自己,因为即便她不再作为陆晏冉,而是作为十七面对傅沛白,那她们也仍旧处在不同的立场和阵营。 十七因着一些原因无法舍弃教门,背叛施青寒,她亦是身不由己听命于燕王,沦作鹰犬,她们都有太多想为而不可为...... 榻上的陆清婉许是睡得不舒服了,微微翻身,咂吧咂吧嘴,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桑韵诗笑得一脸宠溺,伸手替陆清婉捋好一缕碎发后,凑近少女耳畔轻声道:婉儿,好眠。 第124章 赴汉阳 傅沛白坐在朝泉峰的一处山涧旁, 泉水激灵,一片寒雾弥漫。 只有身处在这么一个吵杂的坏境中,她才能短暂放空自己, 但也仅仅只能获得片刻之安。 一刻钟前, 桑韵诗借着夜色找来, 简单同她说了下打探到的有关昨夜死去的那名弟子的消息。 那名弟子是在青辽峰一处假山石景处被人发现的, 发现时便已经死了,浑身有多处淤青, 生前似乎与人进行过激烈搏斗,不过致命伤是脖间的一处剑伤,一击毙命。 守卫将此时报告给了侍卫统领武忠, 武忠借机对外宣称此人是魔教探子,已然伏诛,此举既能对昨夜大肆搜查的真相有所掩盖,又能避免引发众人恐慌。 傅沛白垂下头,脑子里浮现出丁一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淤青以及对方说话时闪躲的眼神。 真的是丁一做的吗...... 为什么...... 答案无从而知,她也无法去质问丁一。 夜色深了, 傅沛白起身离开朝泉峰,她并没有往前山住处去,而是向着佛崖底走去, 到了崖底后,又沿着南曲江一直往下游走。 白日她就以身体为由向齐冀告了三日的假,此次下山,她的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汉阳, 她笃定陆文成当日之事被窃听后,不管是何计划,定然会提前, 而她要亲自去探查陆文成到底在谋划什么。 两日后...... 江东离城,此时正是旭日东升,冬日暖阳照射在城中大道上,街边的早食摊升起袅袅的热气,沿街小贩高声叫卖,热闹得很。 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手束皮革护腕,头戴笠帽,垂头喝着一碗白粥。 他的大半面容掩在笠帽之下,状似认真喝粥,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着隔壁桌的两名男子交谈。 赵牙子,你今儿怎的起这么早? 凌阳门掌门儿子娶媳妇,我们东家接了那承办宴席的活儿,我这吃了早食就得赶去帮忙了。 好事啊,虽说这凌阳门立派才十来年,不过这十来年多亏了他们守护咱们汉阳,那凌掌门一家又乐善好施,做了不少好事,比那吃白饭的汉阳知府好多了,不过啊,听闻最近几个月,那落影余孽卷土重来了,城中还有魔教探子活动呢。 我也听说了,这落影教真是可恨至极,这么多年犯下了多少滔天的罪孽啊,想当初,温阳派孟掌门那么正直仁善的一个人,一家二十八口一日之间全被魔教残杀,简直惨无人道,惨无人道啊。 连孩子也没放过? 是啊,那些魔头一把火烧光了温府,官衙最后点出二十八具大小不一的尸体,正是温家十五口。 男人啧啧了两声,没再接话。 另一桌头戴笠帽的青年人已经喝完了粥,她从怀中摸出铜钱放到桌上,抬头叫小二,露出帽檐下一双黑曜石般明净的眼,正是傅沛白。 小哥,结账。 好嘞,客官慢走。 结完账后,傅沛白没有离开,她起身坐到了方才交谈的那两名男子一桌。 两名男子都停下手中动作,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见过两位大哥,在下傅白,外乡人,外出游历到此,方才听闻两位大哥闲聊汉阳往事,一时感到好奇,想了解一二,若是小弟多有打扰,还望两位大哥海涵。 两名男子反应过来,看这青年虽穿着平凡,但说话间礼数周到,周身的气度并不平凡,便将他当作哪家的公子哥了。 客气客气,小兄弟想打听点啥? 听两位大哥言语间对这凌阳派颇为尊崇,这凌阳派是何来头啊? 男子豪迈地笑了笑,双手撑在桌上,开始讲起这汉阳凌阳门来。 这说起凌阳门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了,当年吧,汉阳只有一个武林门派,唤作浩然派,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了,可惜的是,后来门内势力分割,偌大一个浩然派在几年间分裂成了三个门派,一唤墨阳门,二为温阳门,三为明阳门,三派各自牵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岂知,就在十二年前,温阳门掌门一家一日之间突遭灾祸,满门被戮,二十八口人啊,一个都没逃过,也正是因此,温阳门一夕陨落,随之取缔的便是这凌阳门,凌阳门先后吞并了墨阳,明阳,这才成为了汉阳最大的武林门派。好在这凌阳掌门为人宽厚仁善,十多年间,守护这一方水土,让咱们这些人在乱世下能得以庇护,汉阳的百姓自然是无比尊崇凌阳门了。 傅沛白扬了扬眉,温阳门被灭是落影教所为? 男子脸色似有愤慨,提高了些许声调,自然了!只有那魔教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事发后,江湖众多门派派人来汉阳调查,虽然最后没给出一个公认的说法来,但私底下啊,都默认了就是那魔教所为。 傅沛白点点头,正要问点其它的,另一名男子却突然压低声音道:诶,可是我还听过另一个说法。 什么? 男子招招手,三人随即将头凑做了一堆。 我听闻啊,当初温阳被灭不是魔教做的,是某位正道大家做的,之后伪装成的魔教之手。 听的那名男子登时瞪大了眼,大声反驳: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既是正道,为何要如此做! 被斥的男子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动静小点,你急什么,我这不也是听说麻。 那你倒是说是哪个名门大派做的?! 男子面露难色,这......我可不敢说。 傅沛白做出一副好奇难忍的模样,低声道:说说吧,大哥,小弟绝不外传。 男子吞了吞口水,嘴巴微张,虽没发出声音,傅沛白却从他的口型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两个字。 天极。 她心猛地一跳,压下起伏的心绪,道过谢后离开了早食摊。 方才那两名男子所说的陈年往事浮在心头,她远远看了一眼大道尽头张灯结彩的凌宅大门,目光渐深。 是夜,离城内的一座豪门大宅灯火通明,府外悬着两顶火红的灯笼,往里入者络绎不绝。 凌阳掌门和他的儿子站在门外,父子两带着同样和煦的笑容迎接着各方宾客,小厮在其一旁收礼登记。 汪兄,快快,里边请,里边请。 凌贤侄今日大喜,恭贺啊恭贺啊。 多谢多谢,孟长老里边请。 诶,这位公子瞧着面生?请出示一下请帖?小厮说着,伸手拦住了一位身着富贵锦衣,面貌清俊,留有一撇软须的青年男子身前。 男子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摸出烫金的请帖递过去。 小厮接过后看了看,随即侧身让行,城东张记典当行,想必公子您就是张掌柜的小公子了吧? 男子点了点头,跟着人潮进入了凌府内。 待身后听不到小厮那尖细的嗓音后,他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寻了一方空桌坐下,看似摸了摸唇上的胡子,实则是将这粘贴的假胡子稳固一番。 这青年正是窃了请帖又冒名顶替而来的傅沛白,眼下她做贼心虚,颇为不自然的饮茶掩饰着脸上的神情。 好在这喜宴受邀之人众多,院内摆了数十张圆桌,每张能容纳十二人落座,其中不乏有江湖人士,商贾士人,朝廷命官,宾客如云,倒是没人问起桌上这个陌生面孔是谁,只三三两两的同自己熟识的人交际寒暄着。 很快,吉时到,铜锣敲响,鞭炮齐鸣,傅沛白心不在焉的听着台上的诵词,看着新郎新娘高拜天地。 又是这般坐了一会,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开始挨桌敬酒,互相熟识的人也开始走动起来,推杯换盏,院内一时人头攒动,热闹喧哗。 傅沛白百无聊赖地剥着一粒花生,鼻尖突然飘来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幽幽暗香,花生落地,她猛地站起来,匆忙地四下打量。 目光所及处皆是一张张陌生的男女老少面孔,哪里有熟悉的那张脸。 激动的神情渐渐淡了下来,傅沛白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似讥似嘲的笑。 这时,新郎敬酒来到了他们这桌,她随众人执起酒杯,假笑着说完祝贺之词后,正要饮下,鼻尖又是一抹异香飘动,她怔住,饮酒的动作也一顿,待她要细细捕捉香味从何而来时,香味又散去了。 一次是误认,那两次绝对是有意了,她在此处。 张公子,怎的了?新郎问道。 傅沛白敷衍一笑,说罢无事 ,目光落到玉杯中,发现了沉在杯底细小的浮沫,她眯了眯眼,作势仰头喝酒,却在宽袖的遮掩下将酒缓缓倒出。 再落座时,她神情严肃了不少,坐得笔直,目光四下扫视,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一声惊呼从大坝中响起,众人连忙围拢过去,人群中心一年轻男子晕倒在地,口吐白沫身体抽搐着,众人惊慌,正要喊人去叫大夫,一瞬间又有三人陆续倒地,同等的症状,不出片刻,便已断了呼吸。 这一变故使得众人惊恐万分,就要往府外跑去,谁知大门砰的一声关闭,无数缀着火光的利箭从大院的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天空被火光映成一片明黄,凌府内瞬间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傅沛白亲眼见到同桌的一男子毒药发作摔倒在地,一只火箭又疾速飞来正中他的胸口,男子连一句呼救都未喊出来,便已双目爆凸,死去了。 她一怔,耳边掠过箭矢的声音,好在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灵敏躲过后,她从地上翻滚进入圆桌下。 桌布下,一片静谧,外面却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嚎叫,呼喊,以及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其中不乏孩童的哭喊声。 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心跳加速,此情此景,就好似当初的怀柳村,她被束缚于地窖,无能为力地听着地面上的哀嚎,求救。 可眼下她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了,她已经长大了,她有了可以保护旁人的力量和勇气。 她直接掀翻桌子,腰间的明霄出鞘,铁锈的剑身一扫,便挡下数只疾速飞来的火矢。 她瞥见角落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连忙踩着几方圆桌,迅速来到了小婢女身边,扯过她塞到就近的一方桌下,之后一边闪避着连绵不绝的火矢一边去解救更多尚未饮下毒酒的人。 然而她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府邸内,是更多她无法拯救惨烈死去的生命,院中一片残破,到处是四散而裂的桌椅,被踩踏熄灭的红灯,熊熊燃烧的火簇,以及无数具了无生息的尸体。 院内的惨叫哀嚎声渐渐停了,火矢的攻势也停了,此时院中还站立的仅仅只剩下两个人。 手执明霄气喘吁吁的傅沛白,以及刚从后室跑来,一身红妆的新娘。 新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凤冠凌乱,霞帔散落,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傅沛白不忍去看她,微微偏过头,然而下一刻,砰的一声响起,她蓦地转头看去,那一身红嫁衣的女子已经撞死于高堂上,匍匐在自己丈夫的怀中,额头上那一片殷红,竟是比身上的嫁衣更鲜艳。 第125章 再相见 傅沛白盯着新娘额头上的殷红, 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可身后又传来了动静。 紧闭的大门打开,几十名黑衣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 他见着院中居然还有幸存者,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后随即扬了扬手, 几名黑衣人立即拔出腰间长剑向傅沛白击去。 傅沛白侧身躲过攻击,往后一仰, 脚下轻点,连连退后的同时闪躲几人的攻势。 长刃相接,发出刺目的银色火花, 但普通长剑岂是明霄的对手,傅沛白只微微发力,明霄锋利无比的剑刃便将两名男子的剑应声震碎。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5) 剑身碎裂成几块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领头的黑衣人一怔,随即又将剩下的人派出,自己也缓缓拔出剑,加入了战局。 凌乱残破的凌府大宅, 武器交戈声不绝于耳,黑衣人共有二十名,武功身手皆是上乘, 傅沛白以一敌二十,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她很清楚有何法子能解决眼下危机,丹田内那股蛰伏的内息隐隐躁动着,但是她不愿, 不愿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去解决掉这些黑衣人,因为她知道,一旦失控, 此时对于桌下那些侥幸得生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黑衣人了,而是她自己,她无法确保自己在失控后能否恢复神智而不伤害那些人。 毕竟那个在西南雨夜破庙前,将自己拥入怀中轻抚安慰着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撕拉一个分神之际,傅沛白的臂膀被利刃划破,偏偏又正好是那夜武忠划伤的小臂位置。 旧伤撕裂,登时血流如注,她管不了手臂的刺痛,运气一喝,明霄化作柔软形态,贴着一名男子的手臂而过,在掠过脖颈时复直,锋利的剑刃径直划拉过脆弱的脖颈。 男子惊恐地睁大眼,身躯轰然倒地,脖间浮出一条极细的血线,片刻后,血线涌出大量的鲜血,细细的血柱肆意喷出。 傅沛白剧烈地喘着气,她捂着右臂的伤,眼神冷冽地扫过面前的一众黑衣人。 黑衣人一时都被她震住了,犹疑不定地执着剑,不敢上前。 为首的黑衣人方才也不慎被傅沛白伤了,他捂着腰腹的伤口,狠戾地问道:你是谁?何故坏我好事? 傅沛白冷笑一声,那你们又是谁,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男人眯了眯眼,沉声笑起来,凌阳派曾在去年参与剿灭我教的行动,你说我们是谁? 见傅沛白没有回答,男人继续道:今日便不妨让你死得明白些,我等是奉教主之命前来报仇,落影威名将再次威震江湖! 傅沛白垂下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而随着颤抖的幅度愈大,她的笑声也渐渐从低垂的头下溢出。 最后,她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笑声发颤。 她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明霄,仰天狂笑,可笑着笑着眼中却布满水光,两行清泪伴随着放肆的笑意流出。 黑衣人都被她癫狂的这一幕惊到了,一时也忘了动作。 拙劣,太过拙劣的谎话了,这群黑衣人言明自己来自落影,可再怎么隐藏也无法掩饰打斗间不经意泄露出的一丝天极剑术影子。 那根本就不是我们做的,是天极宗栽赃陷害到咱们头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龌蹉卑鄙! 眼下我无法同你说更多了,但你需得记得,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并非为虚,天极宗没有你想的那么光明磊落,陆文成也并非良善之辈。 傅沛白回想起十七最后同她说的这句话,眼泪止不住的流。 原来所有自以为真的都是假的,假的反倒是真的,她自始自终都活在一个谎言中,被人蒙蔽,受人欺骗,这近两年彻骨的仇恨好像就是一个水中泡影,她连恨都没有恨对人。 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剑宗宗主陆文成居然才是她血海深仇的仇人,曾几何时,她是真的感恩并尊敬他,即便在今日之前,她早已有过心理准备,可当真相犹如血淋淋的伤口摊露在她面前时,她仍然难以接受。 黑衣人见到傅沛白这般心神崩溃的模样,自然不会放过时机,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暗器蓄力甩了过去。 在他以为要得逞之时,叮的一声,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块碎石径直在半空中击上了暗器,暗器登时便偏离了方向,扎入一旁的桌上。 谁! 黑衣人怒目回首,看到了立于屋檐上同样一身黑衣之人,不过从身形能够看出,来人是一名女子。 女子脚下轻点,轻飘飘落到傅沛白身边,她快速扫了一眼,发现傅沛白小臂上正缓缓渗出鲜血后,眼神黯了一分,她直起身来,嗓音凉薄,你们奉教主之命灭门凌阳,我怎的不知呢? 男人一怔,被女子周身冷冽的气势震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女子轻笑一声,似讥似嘲,冒充我教教众,好大的胆啊。她说着,缓缓走向一众黑衣人,一柄通体银色,柄首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上。 一众黑衣人大惊失色,仓惶地喊起来:偃月匕,落影教,你是落影教使! 女子没有给他们太多惊讶的时间,她持着短匕,飞身上前,与一众黑衣人打斗起来。 傅沛白失神地盯着一众黑影中那抹纤细又敏捷的身影,嘴巴微张,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十七...... 与众人缠斗在一起的女子自然听不见,但下一刻,一柄暗器飞袭面门的同时,耳边也乍响一句小心! 女子偏头躲过,侧目时,傅沛白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身侧。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后又分开。 她们背对而立,各自对峙着身前余下的黑衣人。 黑衣人头目大喝一声,率先冲上前,安静不久的凌府内,再次响起武器交接的打斗声。 一刻钟后,夜色沉沉的大院内再度安静,傅沛白将明霄剑从一名黑衣男子胸膛拔出时,身子脱力,眼看就要跪下,好在一双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当当将她扶住。 她抬头看去,再次对上了那双浅棕色的琉璃双眸。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静默地注视着对方,只余下一片急促的喘气声。 少顷后,傅沛白起身站定,喉咙中卡着的那句多谢怎样都说不出口。 这时,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从后室走了出来,他与傅沛白隔着数丈的距离,又处在沉沉夜色中,傅沛白看不清他露出的一双眼睛,但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她还是觉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十七见着黑衣男子现身,径直走了过去,男子附耳到她耳畔轻声说了一些什么后两人作势便要离开。 傅沛白瞧着两人亲昵的一幕,蓦地心血翻涌,失控地大吼了一声站住! 两人停下脚步,回首平静地看着傅沛白。 傅沛白上前一步,她脑子有些混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叫住十七,叫住了对方又该说些什么,她明明有好多话想问,好多话想说,可现在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见她无话,那二人又准备飞身离开。 傅沛白大口喘着气,仓促喊道:把登陵碎片留下! 二人闻声,动作一顿。 她又硬着声音道:你能出现在这,无非就是为登陵碎片而来,把登陵碎片交出来! 十七缓缓走到离傅沛白一丈远的位置,两人间隔着一堆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簇。 火光映照在十七无波无澜的瞳孔里,她轻声道:如若我不给呢? 傅沛白捏紧了拳,因着发力,右手小臂伤口又渗出不少鲜血来,她咬紧牙关,沉声道:给我。 十七没有应声,目光落到她那一片暗红的手臂上。 十七! 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口了,声音黯哑,是经过伪装的嗓音。 该走了。他催促道。 十七微蹙起眉头,犹豫须臾后,果断地转了身,向着男人走去。 傅沛白再也无法忍受胸间翻滚着的怒气,她扬起明霄怒吼道:我叫你站住!把登陵碎片交出来! 男人见她亮出了明霄剑,大步上前两步,挡十七身前,目光冷峻地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额头青筋爆出,她不知道到底是眼前这幕刺激到了她,还是十七那副冷淡至极的模样激怒了她,她只知道自己满心的戾气无处发泄,逼得她眼眶发红。 她握紧明霄,剑刃的银光倒映入她漆黑的瞳孔,下一刻,她执剑来到男人身前,蓄力一劈。 男人拉着十七躲过,她紧接着又是一剑横扫。 男人这次躲过后明显有些怒了,一举推开十七,将护臂中的短刃拔了出来,飞身刺向傅沛白。 两人就这么打斗了起来,傅沛白余光瞥见男人深邃的双眼,一丝熟悉的感觉再度爬上心头,分神之际,她的手臂被短刃划过,好在只是衣帛裂开,并未伤及皮肉。 她凝眸举剑,剑光凌冽直逼男人心口,然而下一刻,耳边便传来一声略带愠怒的够了! 鼻尖一抹暗香飘来,她的眼前出现了那熟悉的一双眸子,大惊之下,虽然她及时收住了剑,但锐利的剑尖仍然刺中了十七的肩胛。 傅沛白怔怔地看着明霄剑尖沾染上的一丝殷红,执剑的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她向后退步,看着男子揽着十七的臂膀,飞身离开,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中。 她没有再出声阻拦,哐当一声,明霄从手中脱离,落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沉沉的一声闷响。 她颓唐地跪在地上,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 她想起蒙岩曾让她起誓,明霄剑永不对着亲人,朋友,爱人。 可她已经是第二次伤到了十七...... 想来,十七一开始接近她便是为了登陵碎片,可除此外,她从不曾伤害自己,反倒是自己,因着愤怒冲昏头脑,一再的去伤害她。 纷杂的回忆袭来,那些日日夜夜的相伴不假,那些倾心相诉的交谈不假,那些言语间的关怀安慰不假,甚至是那些明明暗暗掩藏不住的情意也不假...... 傅沛白双手撑到地上,十指紧紧抠入地缝,她的身子微微颤动,喉咙压抑着黯哑的哭声。 第126章 起疑心 西夜城是中原戍边西域的一座重军大城, 城中大多为军将府邸,士兵休沐住所,但因着其是通往西域十二国的必经之城, 城中也有不少商贾走贩, 江湖人士, 塞外胡人等等, 可谓鱼龙混杂。 城东南的一座不起眼小院内,两名身形修长, 身着玄袍的男子恭敬的立于紧闭的房门前,他们微微垂首,脸上覆着银质的面具, 安静的站着。 良久之后,屋内传出窸窣动静,两人才齐齐躬身开口,教主,中原来信。 过了一会,屋里的人出声回应, 进来吧。 其中一人推开房门进屋,屋内的门窗都用封光的纸糊住了,漆黑一片。 男子几步来到榻前, 将怀中的书信摸出来,双手奉上。 床榻上的人身形面容都隐藏于黑暗中,只听得见粗粝如老妇一般的嗓音。 念。 是。 男子点出一簇指尖焰,照亮了信中的内容。 汉阳登陵碎片已到手, 五日后启程赶赴西夜,亲交于教主之手,另陆文成在西夜安有大量密探, 切莫小心。 榻上的人沉沉笑了一声,好十七,不愧是我带出来最为出色的徒弟。 男子将信燃了,又打开另一封,三教使一事现已查明,为十六教使所为,现已叛逃,不知所踪。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榻上的人失声大笑,声音尖锐刺耳。 这群小鬼,真当什么都瞒得住我?可笑可笑。 罢了,他们要如何互相牺牲成全随他们去吧,都是被情情爱爱束缚的人,难成气候,眼下,只要拿到最后一块登陵碎片,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消息打探得如何了? 二教使已经查明,最后一块碎片几经流转,落入了当年的天策大将军手中,而后其辞官隐居,将这碎片留在了天策军中,现下应该就在城外的驻军大营,只是具体在谁人之手,尚未查清。 尽快,必须在陆文成赶到西域前拿下,待那时我们才有足够的精力来对付他。 是。 房间重归一片黑暗与寂静。 好一会才响起阴冷的一句。 陆文成,马上你就会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泥潭了,我可真是好期待那一天啊。 ...... 缙云山青辽峰内。 陆文成正在书房练字,笔锋大气流畅,一篇佳作正要完成,武忠推门而入,附耳到他身边低语了几句。 他的脸色逐渐凝重,笔杆咔嚓一声应声而裂。 他一挥袖,桌上的物什通通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噼里啪啦碎裂一片。 武忠单膝跪地,垂首道:宗主息怒,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那夜有黑衣人擅闯飞源阁后,我就让你防备汉阳有变!为何还会被他人得逞!陆文成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内力释出,威压逼得武忠不敢抬头。 前往汉阳的的二十人武功皆是上乘,汉阳督武堂迟迟没收到事成的书信,派人连夜去查看,发现他们都是丧命于同一种剑伤和匕首伤......武忠顿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对方只有两人,便杀光了我们二十名精锐暗士。 陆文成猛地一拍桌,木桌四散而裂,屋内飞起一片扬尘。 武忠双膝跪地叩首,声音微颤,宗主息怒,属下定会追讨回登陵碎片! 追?如何追?连个潜在山上的黑衣人都抓不住,还如何去追查登陵碎片,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陆文成怒吼道,随手拿起身边的物件往地上砸。 武忠浑身紧绷,不敢抬头,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宗主如此滔天大怒的模样了。 之前那人便堂而皇之在我的地界劫人,现在又如无人之境般肆意探查消息,当我天极宗是什么地方,当我陆文成是什么人! 宗......主,依属下所见,几日前飞源阁逃窜的那人并非当初劫走人后跳崖的那个,两人轻功有相当大的参差。 陆文成睨着他,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个有何用?我要抓的是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将天极宗所有的明卫暗士通通交于你管,你就给我管出这么一个敌探密布的宗门,若是哪日敌人要取我项上人头,是不是也这般轻而易举?! 武忠匍匐到地上,身上冷汗涔涔,属下无以为辩,请宗主责罚。 陆文成发完了火,稍稍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黑衣人夜闯飞源阁那夜,你当真彻查全山未发现任何端倪? 武忠听出了陆文成语气中的怀疑,毕竟自几月前有人在青辽峰成功劫走人后,缙云山五大峰便加强了布防,宗内之人皆都佩戴宗门铭牌,不时盘查,若是宗外之人想悄无声息潜入天极,夜闯飞源阁,实属不易,所以那夜的黑衣人,一定是潜藏在宗内的人,但事发当夜,他的确彻查了全山之人,连各峰下人都没放过,根本不曾发现有手臂受伤的人。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6) 人总归是不会平白消失的,除非是他这个负责搜查的统领有所隐瞒和包庇。 武忠想到这里,头皮愈紧,宗主疑心重,显然是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他面上显出挣扎之色,少顷后还是开了口,禀告峰主,属下当夜彻查全山,确未发现异样,但...... 陆文成浓眉紧蹙,说。 但属下行至朝泉的时候,搜查到峰主房间......峰主初时言明已经睡下,未开房门,属下便擅闯了进去,房间内除了峰主,还有一人...... 陆文成眉头皱得更深,谁?! 武忠喉头滑动了一下,缓缓吐出三个字。 傅沛白。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陆文成脸色晦暗不明,好一会他才问道:他为何会在晏冉房间? 武忠内心备受煎熬,思索着到底以怎样委婉的言语表述当夜所看见的一幕。 屋内视线昏暗,属下并未看清,只瞧见他二人共宿一榻。武忠说罢,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陆文成的神色,见对方面色沉沉,但算不得发怒,便继续道:而后属下便退出了房间,因着此事有关峰主声誉,是以属下之前有所隐瞒。 陆文成沉默了一会,问:也就是说,当夜你并未查看他们手臂是否有伤? 是。 陆文成摩挲着玉扳指,似在沉思,好一会才出声,武忠。 属下在。 派几名机灵的探子,安插在傅沛白和晏冉身边。 武忠心神一震,抬头对上陆文成幽深的瞳孔。 是! ....... 一连几日,傅沛白深居简出,沈默寡言,白日训练完便直接去佛崖底,宿在石洞中,逼迫自己睡觉,睡不着便默念佛经,好像这样就能让心平静下来。 但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她的内心得不到一刻的安宁 。 她试想过提剑去将陆文成杀掉,杀掉她真正的仇人,可每每想到此,脑海又会浮现出峰主的脸,丁一的脸,陆清婉的脸。 她恨,恨陆文成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可她更恨,恨这不公的命运,恨这造化弄人。 不杀陆文成,愧对父母和弟弟,杀掉陆文成,她又该如何面对峰主、丁一和陆清婉呢。 她甚至开始动摇,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时,峰主或许不该救起自己,那样的话她们从未相识,不会发生现在的种种,她也就不会面临如此痛苦的抉择。 漆黑的石洞内,傅沛白重重地喘息着,随后她身子猛地前仰,温热粘稠的鲜血从口中喷溅到石壁上,染上一片暗红。 她脱力地躺在石床上,竟然有些庆幸。 总算能睡一会了...... 天光大亮,冬日温暖的阳光投射进石洞,傅沛白迷蒙转醒,感觉手脚发软,身子虚弱,她翻身坐起,瞥了眼外面的日头,竟然已是午时过了。 她迅速穿好鞋袜,套好外袍朝着前山奔去,到达校场的时候正好遇上训练的弟子们解散,齐冀看见她,大步走了过来。 傅师弟!你跑哪去了?方才去你房间找你也没瞧见人。 傅沛白含糊道:清晨外出晨练后在林间小憩,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这样啊,你这几日瞧着精神头不太好,勤学苦练的同时也得好好休息才是。 多谢师兄关怀。 走吧,你肯定没吃早膳是吧,一起去吃午膳。 傅沛白点点头,随齐冀一起去吃过午饭,而后便是一下午的习武。 练完武后,她身心俱疲地走回住所,碰上了等在门口的阿芙。 小白。阿芙笑着唤她,惯常不施粉黛的脸今日竟然施了一些脂粉,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丽可人了。 阿芙姐,你怎的来了? 明晚你有空吗? 傅沛白点点头。 那明日训练结束后,你到后山来一起吃饭。 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阿芙眨眨眼,弹了她一下脑门,明日是岁暮,今年最后一天了,这都不记得了? 傅沛白自回山以来便浑浑噩噩的,确实没记住日子。 好,明日结束后我就来。 阿芙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丝羞赧,还有就是,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什么啊? 阿芙凑到傅沛白耳边低语了几句,傅沛白瞬间睁大眸子,不可置信地问:这......太突然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未听你讲过? 阿芙嗔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忸忸怩怩的,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先别告诉丁一,日后我会单独同他说。 傅沛白微蹙了眉,沉默片刻后轻声应下。 好。 第127章 宣喜事 跑, 往哪跑呢,臭小子,看我不抓到你, 把你屁股打开花! 蒙岩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 指着躲在老阿公身后的一小男娃。 男娃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十分张狂, 蒙叔叔,大笨蛋,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蒙岩直起身子,嘿, 你这小屁孩猖狂得很,有本事别跑。说罢,便又在不大的房间里跟小男娃追逐了起来。 霍嘉然和倪芷坐在两个小板凳上,一人舔着一串糖葫芦,圆圆的眼睛满是餍足,不过没吃两口就被陆清婉轻巧地夺了过去。 就快吃饭了, 还吃这个。 两个小家伙委屈巴巴的,又不敢说什么。 桑韵诗笑着从陆清婉手上抢回两串糖葫芦,还给两小孩, 二小姐这般大了,怎好意思抢孩子东西,莫不是自己想吃? 陆清婉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再不好意思, 也比你好点,阿芙姐压根就没请你来吃饭,你还厚着脸皮跟来, 可真是好意思得很。 是是是,我厚脸皮。 傅沛白看着满屋的热热闹闹,含笑坐在一旁,眉眼舒缓了一些。 阿沛,你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是身体不适?云若灵坐在她身侧,关心道。 傅沛白摇了摇头。 云若灵皱起眉,声音严肃了许多,手伸岀来,我给你把把脉。 真的没事,阿若。 云若灵瞪她,你素来爱逞强,不珍惜自个身子,眼下脸上血色全无,额有虚汗,目无神距,都这般了,也叫无事? 傅沛白微张嘴,还想拒绝,最后还是噤了声,将没有受伤的左臂伸了过去。 云若灵搭上她的手腕,感受着指腹下的脉象,脸色逐渐凝重。 少顷后,她收了手,扫了一眼满室的欢乐,压低声音道:阿沛,你老实告诉我,内息之冲在你下山的这几月是否发作过? 傅沛白眉头紧了一下又松开,缓缓点了点头。 云若灵一把扯过她,走向屋外。 诶,阿若妹子,小白,去哪啊,马上就要开饭了。 身后传来蒙岩的大嗓门,云若灵应付道:我有事同阿沛说,去去就回。 两人岀得屋来,云若灵将傅沛白带到无人的一处隐蔽角落,神色严肃地问道:阿沛,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吗? 傅沛白想到回山以来的两次吐血,心中大抵是有数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岀一个牵强的笑来,阿若,你便直说吧。 云若灵沉沉吸了一口气,此前我便与你说过,让你切莫动怒,心绪起伏会刺激内息之冲发作,之前这股内息之冲尚且禁锢于你的丹田,而你每一次的盛怒之下便会引发内息之冲,它在带给你无比强大的力量的同时,也在蚕食消耗你的身体。 现在这股内息之冲已经冲破了你的丹田,流至你的七筋八络,五脏六腑,你的身体短时间无法消化这股力量,而现在,已然演变成这股力量以你寿命为食了! 傅沛白平静的听着,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她淡淡地问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云若灵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在听到攸关生死的话时还如此淡定,她又是痛心又是恼怒傅沛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这般下去,快则三月,长则一年。 傅沛白又笑了笑,还挺长的。 阿沛! 傅沛白止住笑,好似看淡了生死一般,浑身有了一股佛门子弟超脱世俗的气质。 生死祸福,旦夕之间,皆不由人。 你别说这样的话,阿沛!眼下还并未到十万火急的地步,现在你一定一定不能运功了,你每运转一层内力便是加速这股力量对你身体的蚕食。 我会将此事告知峰主,让她派人下山寻访医圣,且先暂停你的习武,我再替你开一些温和滋补的药,看是否能延缓内息之耗。 云若灵攥住傅沛白的手腕,微微用力,定定地盯着傅沛白黝黑的眼眸,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放弃生的念头,我会帮你的,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的。 傅沛白拍拍云若灵的手背,以示安抚,我知道了,阿若,谢谢你。 云若灵再次叮嘱道:记住我刚刚说的,一定不能再调转内力了,那样做,无异于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明白吗? 傅沛白半阖下眼皮,轻轻道:好,但是阿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这件事,不要告诉峰主,也不要告诉蒙大哥,不要告诉任何人。傅沛白喉头微微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可以吗? 云若灵沉默了少顷,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蒙岩的脸从门边探了岀来,他的手上还拎着个扑腾挣扎的小男娃。 你两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快回来,开饭了。 傅沛白呼岀一口气,调整了心情后和云若灵回到房间。 屋内,一桌热气腾腾的美食已经上桌,桌边围了一圈的人,大多都是朝泉峰的人。 傅沛白落座,看着空着的三个位置,问道:阿芙姐呢? 话音刚落,阿芙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了。 她挽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貌平凡的男子,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幸福神色。 而她身侧的男子也是嘴角含笑,但神情显得有些局促,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短打,紧张地抓着裤缝,同大家打招呼:大伙好,我是苍穹峰的木工李贺。 大伙愣了一下,随即开始起哄,蒙岩吹了一个口哨,就这啊?还有呢? 李贺怔道:啊,还有什么? 当然是介绍你是咱阿芙妹子的谁啊。 李贺恍然大悟,摸了摸后脑勺,结巴道:我,我是阿芙的未婚夫......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般,头垂得低低的,在昏黄的屋内也能瞧见他绯红的耳朵。 蒙岩捧腹大笑,之前他就听闻阿芙跟苍穹峰的一个工匠好上了,只是一直没见着人,没曾想一个八尺男儿这般忸怩害羞,乐得他不行。 阿芙嗔道:好了,不许打趣阿贺哥,他不太会与人打交道。 哟哟哟,这还没嫁岀去呢,胳膊肘就拐岀去了,那往后嫁岀去了,岂不是就不是咱朝泉峰的人了。 阿芙笑道:去你的。 好了,别绊嘴了,坐吧。云若灵招招手。 阿芙带着李贺落座,手就没从他的胳膊上放下来过。这幅模样又惹得蒙岩打趣了几句。 傅沛白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真心为阿芙感到高兴。 她目光移动,落到了空着的那张椅子,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给谁留的。 众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动筷,互相交谈着。 倪芷坐在傅沛白身侧,她小声道:哥哥,我饿了。 傅沛白给她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碟子中,先吃这个垫垫,峰主姐姐还没到,咱们等等她。 倪芷听话地点点头,拿了桂花糕正要放进嘴里,便看见门口岀现一抹白色身影,高兴地叫起来:峰主姐姐来了。 众人一齐看去,陆晏冉一身素净白袍,披着狐绒,眉目清淡的站在屋外。 陆晏冉微微颔首致歉,抱歉,有事耽搁了。 一峰之主,即便是迟到又何错之有,蒙岩赶紧起身道:没事没事,峰主愿意大驾光临,同咱们一起吃这岁暮宴,是咱们的荣幸,峰主请坐。 他指的是剩下的那个位置,也是他身侧的位置,另一侧坐着阿芙。 陆晏冉刚要走过去,阿芙突然对陆清婉道:二小姐,要不你坐这边来吧,这边都是你爱吃的菜。 陆清婉挑眉,刚要拒绝,蒙岩被阿芙瞪了一眼,看了看陆清婉身边的傅沛白,一拍脑门道:啊,是,二小姐,来,您坐这边来,可都是你爱吃的菜。 两人这一唱一和实在过于明显,陆清婉也很快明白过来,她瞥了一眼陆晏冉,又睨了一眼沉默的傅沛白,翻了个白眼后起身坐了过去。 陆晏冉看着傅沛白身边空岀的位置,一时没有动。 蒙岩觍着笑道:峰主坐,坐,等会菜该凉了。 不多时,傅沛白感受到身侧飘来的浅淡的清香,她心神有些恍惚,不禁微微侧目看去。 峰主的脸依旧那样清冷卓绝,鼻梁秀挺,只是嘴唇却毫无血色,显得苍白。 傅沛白心一紧,有些胡乱的想,峰主的寒疾还未发作完吗?凌霄花不管用吗? 来,举杯,让我们欢庆岁暮,祝愿大家来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蒙岩举起杯来说道。 傅沛白正回头,心不在焉的和大家碰杯。 碰完杯,阿芙拉着李贺的手站起身,直接了当道:我和阿贺哥准备上元节后成婚。 蒙岩用筷子敲着碗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这和李兄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就要成婚,是不是太快了点啊,万一日后李兄弟瞧上了更年轻貌美的女子,抛弃你咋办? 李贺一听,睁大了眼,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不会辜负阿芙的。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7) 阿芙笑道:阿贺哥才不是那般薄情寡幸的男子,我和他小时候是一个村的,后来因为战乱分开了,前不久我去苍穹峰办事,这才发现他居然也来了宗里,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蒙岩作岀一副酸掉牙的模样,学着阿芙的语气,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阿芙作势打他,饭桌上响起一阵欢声笑语,不过很快,席间轻松欢乐的氛围就被一个人的到来所打破了。 来人穿着一身锦衣玉袍,周身裹着冬夜的寒气,脸上的黄金面具微微凝霜。 他瞧见屋内的这一幕,嘴角勾笑,这么热闹,怎的不叫我? 众人脸上的笑凝住了,皆有些尴尬,傅沛白皱着眉,正要开口喊丁一,丁一已经自己跨进门槛,微挑着眉梢问:大伙不欢迎我? 蒙岩放下筷子,尴尬地笑着,哪能啊,来,你坐我这,我再去搬个椅子来。 丁一走过去,撩袍落座,大伙刚才聊啥呢?这么高兴。 众人又沉默了,神色都有些难言。 小孩不懂这些,霍嘉然高高兴兴的答道:刚刚阿芙姐姐说要跟这位哥哥成亲了。 哦? 丁一看向阿芙,眼中笑意满满,却无端让人看得生惧。 阿芙姐要成亲了,这么大的喜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阿芙脸上的笑早就不见了,她低声道:丁一......我是打算日后同你说的。 丁一撑着下颌,修长的手指搭在面具上轻敲,日后?日后是什么时候?是你大婚之日,红罗绮帐之时,还是你嫁做人妇,生儿育女时? 傅沛白皱起眉,沉声:丁一。 丁一看向傅沛白,两人对视片刻后,他挪开视线,自顾自斟满酒,举起杯来,瞧我这张嘴,肆无忌惮的,我自罚一杯。语罢,仰头饮下。 众人沉默的看着他,丁一放下酒杯,扫了一圈众人,面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都盯着我作甚,吃菜啊,我都饿了。 蒙岩挠挠耳腮,思索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丁一喜欢阿芙,是朝泉峰人尽皆知的事,但大伙也同时知道,阿芙只当丁一是弟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丁一自两个月前调往青辽后,只偶尔有空回朝泉探望一番,自是不知道阿芙的这段感情,眼下看来,阿芙即将成亲的消息也是方才才得知,这突然到来,也不知道是揣着什么心思。 来来来,大家都吃菜,吃菜。蒙岩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 大伙继续吃饭,却是完全没有方才那种轻松欢快的氛围了。 傅沛白面露担忧地看着丁一,对方倒是神色如常,胃口很好一般的大快朵颐着,频频饮酒。 半晌后,丁一放下筷子,打了一个嗝,面向阿芙举起酒杯,脸上浮岀笑意,阿芙姐,来,我敬你,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是笑着说的,目光落在李贺和阿芙握着的手上,眼中却看不岀一丝一毫的笑意。 第128章 撕破脸 阿芙举起酒杯和丁一轻碰了一下, 低声道:多谢。 丁一眯眼笑笑,饮完一杯后,又斟满一杯, 这杯还是敬你, 敬初时上山, 阿芙姐对我的诸多关照。 阿芙酒量并不好, 这几杯烈酒下肚,脸上已经显出微微红晕了, 但丁一这般说,她无法拒绝,只能勉强又喝下一杯。 丁一见阿芙干脆利落的喝下, 再次斟满一杯酒后抬手,这杯敬往后我还能和阿芙姐情谊永存。 阿芙微叹一口气,正要执杯,李贺一只大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手中的酒杯拿了过去。 方才还羞赧局促的男子现在一脸沉稳的模样,说道:我替她喝。说完, 也不等丁一回应,豪爽的一口饮下。 丁一的手还抬在半空中,他盯着李贺的脸, 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也一饮而尽。 之后,他又说了诸多敬酒的话,逼得李贺一直同他喝酒。 喝到后面, 李贺喝趴下了,伏在桌上,丁一自己也是耳晕目眩, 难受得紧,但他心里不痛快,也就不想让对方痛快。他扯了一把李贺的胳膊,谁料那人趴得不安稳,被他这么一扯,径直往侧边倒去,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声。 桌上的众人都是一惊,阿芙连忙起身扶起李贺,将人靠在自己怀中,心疼的查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贺喝得糊涂,但还能分得清眼前的人是谁,他捉了阿芙的手宽慰道:没,没事的,我......没事。 喝不得还要喝!你那个酒量自己心里没数吗?阿芙的语气虽是半怨半恼,但落入旁人耳朵,根本听不出一丝恼怒,满满都是关切的爱意。 李贺憨厚一笑,眼睛一眯,便醉得睡了过去。 丁一看着这恩爱又刺眼的一幕,双拳紧握,怒气在酒意的刺激下再也忍不住,他大步上前,粗暴地拽住阿芙的胳膊,扯着她就要往外走,跟我走! 然而刚走出一步,身前便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是陆晏冉。 放开她。 丁一低吼道:让开。 陆晏冉不动,又轻声重复:放开她。 丁一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怒气翻涌,他大步上前,狠狠推了一把陆晏冉。 原本以丁一出手的速度,陆晏冉伸手即可抵挡,但她或许并未对丁一设防,这一推还真让丁一给推得后退了两步,而他推的位置又偏偏是前些日受伤的肩胛,一阵刺痛袭来,她不禁皱眉嘶了一声。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的丁一!你做什么! 而这其中喊得最大声的就莫过去傅沛白了,她一个箭步冲到陆晏冉身前,对着丁一吼道:你疯了吗?! 陆清婉也冲过来,站在傅沛白身侧,瞪着丁一,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敢推阿姐,你简直放肆! 蒙岩虽未走过来,却也是面露不悦的指责丁一,你怎能对峰主动手,若不是峰主应允你上山,你焉能有今日的一切? 丁一站在原地,听着耳边众多的指责声,他怔怔地退了一步,手撑在桌沿,白皙的手背爆出青筋。 良久之后,他爆出一声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他指着众人,嘶吼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你、你、还有你,你们都认为我是娼妓之子,不屑与我相交,你们都知道我是陆文成的私生子,永远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 丁一跑到阿芙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胛,面色狰狞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出身卑贱,你宁愿和这么一个小厮在一起,也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阿芙,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他只是一个长工,他能给你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能给你,奇珍异宝,珍馐美味,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捧到你面前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流着泪,双眼满是赤红。 阿芙奋力挣开他,退后两步,尽管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愿意跟丁一说狠话,只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喝多了,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日后我还将你当弟弟对待。 丁一怔了片刻,喃喃道:可我不想当你的弟弟...... 云若灵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劝道:丁一,别闹了,先回去吧。 丁一猛地挥开她的手,指着地上昏睡着的李贺,声音发起狠来,他有哪里好?他哪里比得上我?你知道吗,只要我现在一句话,我就可以让他在天极消失,甚至在这个世上消失! 阿芙闻言睁大了眼,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吼了回去:你疯了吗?丁一!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还是你吗?! 丁一咬着牙,只要你敢和他成婚,让他消失,我说到做到。 阿芙怒视着他,正要开口,便看见傅沛白沉着脸将丁一拉出了房间。 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粗蛮地拽拉着。 丁一醉了酒,原本就脚下不稳,被傅沛白这么扯着,一路踉踉跄跄。 放开! 放开,傅沛白,我叫你放开! 傅沛白在安静的角落停下,众人也跟了过来。 她看着丁一,声音冷淡,现在清醒了吗? 丁一经冷风这么一吹,混沌的脑子确实清醒了一些,他看向傅沛白,少顷后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想说什么? 方才就当你的酒后胡话,我们都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你回去,自己冷静,然后好好睡一觉。 丁一微微扬起下巴,我说错了吗?他凑近傅沛白面前,低声道:阿沛,我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一直将我当作不学无术的小乞丐,小流棍?我同你讲过我的身世之后,你又能做到几分与我感同身受?没有吧?或许你还私下嘲笑过我,啊,原来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娼妓之子,看在他帮了我的份上,我便好心成全他带他上山好了。 傅沛白握紧了拳,猛地挥拳砸向丁一,拳头正好击中那半边黄金面具,面具扣带散落,丁一夜不离身的那半张面具就这么掉落到了地上,露出了其下大片灰褐的胎记。 丁一,你真的疯了?!你就这么想我?这么想这些真心待你之人?且不说我,阿芙姐是不是真心待你?她可曾因你的出身,冷待于你?蒙大哥不善表达,但他是不是在你上山之后,各种暗中关照你,还有阿若,她为了你的脸尝试炼制了多少药方?这些你都看不见? 峰主,还有峰主,蒙大哥说得对,若不是峰主应允,你能来天极吗?你能找回自己的父亲吗?你可曾想过峰主和二小姐得知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何感想?你就只顾着自己的愤懑委屈,因着你那些自卑自私的心理,你就要这么糟蹋别人的真心?到底是我看错了你,还是你就是这么个人?啊?! 丁一被吼得耳中嗡鸣,他甩了甩头,露出凄苦的笑,那为什么阿芙不喜欢我,宁愿去喜欢一个小厮,我凭什么不值得她喜欢,啊?! 傅沛白胸膛起伏着,气息粗重,她看着这样的丁一,心中一阵无力,那种陌生的感觉终于落实。 丁一变了,她也变了,当初兴阳城那两个倚靠在一起喝酒闲聊赏月的少年人,再也不见了。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你应该好好想想,你是真的喜欢阿芙姐,还是嫉妒心,占有欲作祟。 丁一被这种斩荆截铁的语气刺激到了,他握着拳吼道:我不懂?你就懂了?!你能冒着天下大讳违反人伦纲常去喜欢陆晏冉,我凭什么就不能是真的喜欢阿芙,凭什么你的爱就是高贵的,我的爱连爱都不是了?! 什么天下大讳,人伦纲常,你在说什么?蒙岩打断这二人的激烈争吵。 丁一冷笑了一声,你去问她啊,她都瞒着你们一些什么,你看看她敢跟你们讲吗?他看向脸色铁青的傅沛白,逼迫道:你敢跟陆晏冉讲吗? 够了。在所有人一脸疑惑的神情下,陆晏冉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饱含气势。 她警告意味浓重的看向丁一,冷声道:发疯发够了就回去。 还没够呢。 陆晏冉走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胛,微微发力,你要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丁一刚要开口,傅沛白便将陆晏冉拉开了,她面无表情的沉声道:你们都走,我和丁一聊聊。 阿沛...... 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小白......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大了许多,你们先走。 众人踌躇了少许后,还是离开了,傅沛白看着还没走的陆晏冉,微微张了张嘴,虽没发出声音,但唇形清晰的描绘了三个字。 没事的。 陆晏冉看明白了,她微微皱眉,似有纠结,最后也离开了。 屋后院坝,剩下傅沛白和丁一两人。 傅沛白没有说话,而是让冷风肆意的吹刮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都需要冷静。 良久之后,她从地上捡起那张黄金面具,递给丁一,方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丁一接过,麻利地将面具戴好,这才挺直了脊背,尽管有一瞬他想和傅沛白道歉方才那些冲动的酒后胡话,但踌躇半晌都难以开口。 丁一,我从未因为你的出身看不起你,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也从未觉得我的爱比你的爱高贵,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下来思考,你是真的喜欢阿芙姐,还是出于苦苦追求无果的不甘心。 真的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希望她幸福吗?即便这个幸福不是由自己带去的,可那又如何呢?她能平安健康,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这不就足够了吗? 傅沛白的嗓音温和了下来,循循善诱一般,听得丁一一阵恍惚。 他的声音也平和下来,喃喃道:可是......我无法忍受她和别人在一起,你能吗?你能笑着祝福峰主和他人成亲吗? 傅沛白嘴角牵起苦涩的笑,点点头,虽然会很难过,但是只要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我可以祝福她。 丁一微微睁大了眸子,面露迷惑,好一会后,他才骤然出声,你骗人!你做不到,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你是我朋友,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支持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只是喜欢她,只是喜欢她而已。 阿沛,喜欢一个人错了吗? 傅沛白目露悲凄,丁一啊......喜欢没有错,是方式错了,你用的方式错了。 凛冽的夜风吹过,丁一额间一缕碎发被掀起,他踉跄着后退,直到半丈远后猝然转身,声音暗哑地说道: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今日就是来闹事的,可是我若说我没有这般打算,你们会信吗?原本我是真的想笑着祝福阿芙姐,可是看见她那般亲密的同另一个男人说话,我嫉妒得要发狂,我无法忍受。 你们都以为我不怀好意,戒备着我,可我只是想要你们的一个安慰也好,拥抱也好,为什么就没人想到我啊......为什么就没有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8) 阿沛,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你和他们不一样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以为也会是永远的朋友,可是当你和他们一起斥责我时,我才突然明白,不是的,在我之前,阿芙更重要,蒙岩更重要,那两个小孩更重要,陆晏冉更重要,甚至是你那些心中正道也远远比我重要,当我与它们站在对立面的时候,你是永远都不会选择我的。 傅沛白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却只能碰上丁一身后长长的影子。 丁一...... 丁一转过身来,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半的身子陷入斑驳的树影中,戴着黄金面具的那一半露于月光之下。 他看着傅沛白的眼睛,轻轻地开口:阿沛,我早就不叫丁一了。 我叫陆远归。 第129章 西夜城 平元十八年的上元节无疑是天极宗举办得最为仓促简陋的一个节日, 原因无外乎是全宗上下都在筹备此次的西北剿魔之行。 陆文成铁了心要将落影教和施青寒彻底铲除,原因除了私人恩怨以外,便是他查清了私底下那股一直与自己争夺登陵的势力正是来自落影。 他恍然大悟, 当初他们能那么轻易的荡平落影教, 正是施青寒顺水推舟, 将计就计将手下中坚力量全部转于暗下。敌在暗, 他在明,因此总是被对方牵制, 抢得先机。 是以他决定此次西北之行亲身前往,三峰峰主及五百内门子弟同行,势必活捉施青寒, 拿到登陵碎片。 上元节后第二日,陆文成便在苍穹峰召开了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此次西北剿魔,除了天极宗以外,各方武林门派一一响应,不日也将从各地赶往西北。 傅沛白站在人群中, 看着高台上陆文成那副正义激昂的神情,不由地攥紧了拳。 原来人真的可以虚伪至此...... 一道不轻不重的视线从台上投下来,她随即看过去, 与高台一侧的丁一对视到了一起。 自岁暮那日不欢而散后,他们这数日来再未有过交集,傅沛白去青辽峰找过他一次,但被守卫直接拦在门外, 用了一个拙劣的理由将她打发走了。 丁一不愿见她。 他们好像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台上的目光很快移走,傅沛白沉沉吐了一口气后,也移走了视线。 金锣三鸣, 陆文成骑着金鬃马,位于百丈长的队伍之首,他夹了夹马肚高声道:出发! 随即马蹄声阵阵,车轮滚滚,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缙云山脚出发,前往西北边塞城关,西夜城。 原本走陆路的话赶往最偏远的边塞境地至少要月余,此次陆文成直接包下一艘能容纳千人的大船,走水路从淮西运河出发。 这条运河东起东南,西至西北,纵横东西,是太.祖期间,为了西北战事,运输粮草军备而开挖的大运河,后来战事平定,这条运河也就成了东西往来商业运输的重要交通之路。 天极宗一行人在运河上足足待了二十日,在二月上旬顺利到达了边境重城,西夜城。 西夜城占地甚广,城池规模巨大,但大多都是在苍凉荒落的战后遗址上扩建的,又因着此城已经完全接壤塞外,地情风貌大多是黄沙戈壁。 这里的空气干燥,黄沙弥漫,天极宗这些水乡子弟水土不服,一到西夜便病倒了不少人,陆文成原本是想尽快筹划抓捕施青寒的行动,这么一来,也不得不暂作休整几日。 傅沛白本是西北人士,风沙天里长大的孩子,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不适。 而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峰主能否适应这里的气候。 岁暮那日后,她和峰主便再未见过,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大船甲板上,远远瞧见过一眼。 峰主虽然还是那副清雅淡然的模样,但她总能在她眉眼间寻到几丝愁色,她心中担忧,却也无法主动去询问开解。 在明白自己对十七那些压抑不住的情感后,在知悉陆文成的真面目后,还有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敢对峰主另作他想了。 她们到底是,有缘无分。 傅沛白阖下眸子,仰头喝完一整碗苦涩的汤药,这是云若灵在得知她要前往西北时执意要她带上的,又再三叮嘱她不能运功,至于剿灭魔教做做样子便是。 傅沛白嘴上答应了,可她心底知道自己没办法置身事外,她身负明霄剑,也答应前辈们传承明霄遗志,即便现在寿命有限,她也会为此竭力到最后一刻。 更何况施青寒在的地方,就是登陵碎片在的地方,也是十七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她一面,她的伤应该好了吧,能得幸见上一面的话该是同她说一声抱歉的。 傅沛白迷迷糊糊想着这些,撑不住疲惫,渐渐睡去。 窗外月夜稀疏,西北的冬夜比中原更加冷冽凄瑟,寒风中夹杂着细微风沙。 一名黑衣打扮的男子靠在一颗巨大的胡杨枝干上,身形掩藏于繁茂的树叶下,他目光紧锁在不远处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间,从窗户看进去,能隐约瞧见屋内昏黄的烛光和女子坐于桌前的模糊身影。 这般监视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他见得那女子起身,吹灭了烛光,房间变得漆黑,他从树上一跃而下,来到客栈正门对面的一个小巷子。 巷子里一个男人正屈腿睡着,男子踢了他一脚,男人便醒了过来,瞧清来人后,抹了一把脸问,峰主睡下了? 嗯,你去窗子那边守着,我在这守着。 男人利索起身,窜上屋檐往方才那颗视野极佳的胡杨树去了。 男子则打了一个哈欠靠墙坐下,身子虽然放松了,但心神却不敢放松,目光一刻也不曾挪移的盯着客栈大门。 宗主亲□□代的任务,他们不敢松懈,这一个多月来,四人换防,昼夜不歇地监视着峰主,事无巨细的上报,但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们虽好奇宗主为何要派人监视自己的女儿,但毕竟作为下属,只有遵从命令的份。 夜色渐沉,三更天的打更人从空荡的街上走过,梆子敲了又敲,男子盯着他的身形消失在街尾,不免又打了一个哈欠,困乏得很,偏偏还要强撑起精神。 又过了一刻钟,男子眼皮一张一合,视线内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瞬间精神起来,凝神看去,发现原来是客栈的小厮正推着装满了潲水的桶往城东走去。 客人们都歇息了,这些小厮还要打整一遍客栈,将每日囤积的泔水垃圾都运往城东倾倒,差不多都是这个点出现,男子松懈下来,继续靠着墙壁盯着客栈大门。 而那运送泔水的小厮确确实实是往城东去了,不过刚离开客栈这条街道,小厮便将泔水车停在了一个角落,脚下一点,身形灵敏地飞窜上了屋檐。 月光下,小厮的面容清晰可见,哪里是什么平凡的男子脸孔,分明是一张清冷艳丽的女子面容,一颗小小的泪痣坠于眼角,正是十七。 不多时,十七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方小院内,她刚站定,原本静悄悄的院子便出现两名男子。 十七微微垂首,见过长教使,二教使大人。 为首的男子挥挥手,侧身放行,待十七进屋后,这二人的身影转瞬又消失不见。 屋内寂静,一片漆黑,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十七静默的站着没有说话,好一会屋内才响起一道黯哑粗粝的声音。 来了啊。 是床榻上的人发出的。 十七闻声单膝跪地,拜见教主。 榻上又传来一阵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下一刻,人便来到了十七身前,她伸手扶住十七的胳膊,十七,我交给你的任务你都完成得很好,快起来。 说话间,屋内四角亮起浅浅的烛光。 十七面前的是一个白发老叟,身形干枯消瘦,面容却仍如年轻女子般靓丽,正是施青寒。 施青寒此刻脸上因着兴奋神情显得有些扭曲,一双眼睛里精光熠熠,快,将登陵碎片给我。 十七从怀中摸出扁平的匣子递了过去,施青寒忙不迭接过,过长的指甲在木匣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盒子里是三块浅黄色的碎帛。 施青寒将它们一一拿出,随即佝偻着身子来到桌前,双手微颤着将三块碎片拼接在一起。 烛光下,登陵图的其三部分合在一起,只余残缺一角。 山川走势、河流蜿蜒、官道乡路、城池村庄,一一俱全,这俨然是一块极为详细的中原舆图。 施青寒细细看了半晌,没有查看出任何端倪,眼中所见分明就是一块普通的舆图,她脸上兴奋的神色淡了下来,目光沉沉。 十七,你来看看,这登陵图有何异样? 十七上前两步,微微躬身看去,目光逐一扫过,而后直起身子作答:眼下看来,这缺少一角的登陵图确为普通舆图,应当是必须集齐四块碎片后,方能显出秘宝所在。 施青寒脸上的喜色完全隐了下去,阴恻恻道:最后一块碎片在城外军营中,几十万大军驻扎于此,我们的人不好探查,现在都没查到具体在何处。 陆文成那边也不知晓这最后一块的具体下落。 施青寒冷哼了一声,不过既是前任天策将军留下的,现任的督军总该知晓一二,从他身上下手便是,此事毋须你出手,我会派人去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掩藏好你自己的真实身份,决计不能露出马脚,明白了吗? 是。 施青寒坐到椅子上,身子放松地倚靠着椅背,她盯着烛光下十七的脸,看了好一会也没有要开口让她走的意思。 十七。 属下在。 施青寒神情柔和了不少,语气也是,时光飞逝,竟已过了十二年了,我还记得你初来落影时的模样,精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明明是个温室下长大的孩子,心性却尤为坚韧。 十七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施青寒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尤为严苛,缺少关爱,你可会怨我? 当年若不是教主救下十七,抚育教导十七,十七今日便无法站在这里,更无法给亲人报仇,对教主,十七唯有感恩之情,从未生怨。 施青寒眉梢微微抖动了一下,她张了张嘴,貌似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起身隐入黑暗中,轻轻开口。 退下吧。 是。 十七离开后,房间里响起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施青寒闭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十二年前十七那张稚嫩的脸。 熊熊烈火中,清瘦的小女孩站在火墙前,火舌一寸寸向她小小的身子蔓延,只消一刻,便会彻底吞噬她。 施青寒携带一群黑袍人从天而降,一把扯过女孩,冷声道:你想死? 女孩怔怔地转头,清丽的脸上沾着些许乌黑,目光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在无声的流泪。 施青寒在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有一瞬间的心软和迟疑,可也只是转瞬而逝。 在她问出你想报仇吗?的时候,女孩的眼睛亮了,旋即抓住了她干枯的手。 女孩的手和她的手是不一样的,柔软细嫩,带有温度。 我想。 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施青寒收了手,负手而立,俯视着女孩,赐予了她新的身份。 以后你就叫十七。 第130章 边塞军 清晨的西夜城, 有料峭的寒意,北风刮过,刮得脸生疼。 傅沛白坐在客栈靠窗的位置, 就着干馍和咸菜吃着,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角落一个面相普通的男子。 那男子状似闲散的喝着粥, 背脊却挺得笔直。 傅沛白收回目光, 将铜板放到桌上后起身离开了客栈。 街上的人渐多,一些小贩开始搭起木棚, 贩卖塞外的稀奇物件,叫嚷声此起彼伏。 傅沛白走在黄土路上,漫不经心的打量四周, 入眼都是矮小的黄土筑的土坯房,行人有四成都是眼深鼻阔的西域人,嘴里吐着叽里呱啦的外族语。 她看见一些稀奇物什便会驻足观看一番,而后继续前行,怎么看都是一副四下闲逛的模样。 走了一时半刻后,一阵风沙卷起, 行人皆都用轻纱掩住口鼻,静待这股风沙过去。 戈壁地貌,这般的风沙每日都会时常发生, 并不稀奇。 然而风沙结束后,喧闹的街上哪里还有傅沛白的身影。 一直尾随着傅沛白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拔腿四下寻找了起来。 而此刻的傅沛白脚步匆匆,从一个摊位扯下一件异族男子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 丢出一粒碎银后径直进入了一旁的酒肆。 酒肆内人满为患,她扫过一眼,走到唯一剩下的一方空位落座。 这桌的三名男子正喝酒吃肉, 猝不及防来了一人,都停下手上动作,神色不善地看着来人。 傅沛白看着他们一身戎装和风扇日晒的黝黑皮肤便知道他们是这城外的边塞军了。 各位军爷,多有打扰了,在下坐一会便走。 其中一名男子扯着嗓子道:这儿有人了! 傅沛白没有作声,因为她察觉到了尾随她的那男子也进了酒肆,不过那人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一双大手就按上了她的肩膀。 她回头看去,一个身着盔甲,面容粗犷的男人正怒视着她。 想必她坐的便是这人的位置了吧。 她赶紧起了身,拱手致歉,事出从急,多有冒犯,抱歉。说罢,她准备离开,可甫一转身,那双大手又扣上了她的肩胛。 你等等。 军爷还有何事? 男人上前了一步,眉头紧缩的盯着她的脸,露出某种疑惑之色,他正要说些什么,傅沛白却转身快速离开了客栈。 男人喃喃道:他娘的......也太像了。 将军,什么太像了? 男人挥了挥手,没事,说了你也不知道,许是我一晃眼看错了吧。 出了酒肆的傅沛白裹紧身上的袍子,步履匆匆离开了这片街道,将身后再次进入酒肆查看的男子彻底甩开了。 她脱下厚重的衣袍,给了一个妇孺后,便信手漫步察看起了这种城池,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她将西夜城的大体结构,街道分布都熟记于心中。 傍晚时分,她寻了一间人少的酒肆吃晚食,坐在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包厢,点了一壶烫酒,自斟自饮着。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99) 窗外有柳絮飘进来,像极了怀柳村柳絮纷飞的季节。 尘归尘,土归土,她想着自己死后就托人将她送回村口那颗柳树下,与爹娘同葬吧。 房门开了,小厮躬身进来,端着一盘羊肉放到桌上,客官慢用。 傅沛白心不在焉的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嘴中,听见小厮进了隔壁的房间同样说了一声客官慢用后退出了屋子。 两间屋子紧挨着,傅沛白耳力又极为敏锐,听见了旁屋两名男子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一人说着夹带胡音的中原话,另一人则是标准的中原话。 两人声音时高时低,傅沛白听得并不分明,但那两人言语间的军火,武器,粮草等词却是清晰的落入了她的耳朵。 她坐直身子,皱眉仔细听着。 越听她的神色便愈发严肃起来,大抵猜出了那两人的身份,一个是中原的走马商贩,一个是塞外的胡贩。 不过这两人可不是普通的商贩,他们聊的是军火贩卖,而中原朝廷明令禁止与胡人私贩军备,何况现在中原与西域各国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眼下还将中原的先进军备贩卖给胡人,与卖国贼何异。 傅沛白腾地起身,出了房间,一脚踢开了隔壁屋子的房门。 屋内的两人俱是一惊,拿起防身刀剑,讪讪地问道:你是谁?做什么! 傅沛白扫过桌上的军备图,眼神又黯了几分,她几乎没花任何力气便夺了这两人的武器,将他们点了穴后捆绑在一起。 那名中原男人哀嚎着求饶,少侠饶命,放了我,我给你钱,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傅沛白拖着他们往酒肆外走,我不杀你,你违令私贩军备,自有官府惩处。 男人一听叫唤得更厉害了,一路上一会威胁叫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给我等着,一会又哀求绕他一次,他再也不敢了。 而那胡人也是满脸愤恨,吐着一连串胡语,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骂傅沛白的。 傅沛白不为所动,寻了个路人问官府在何处,路人言明此地是军镇重城,没有设立官衙,城中大小事皆有元帅决断。 傅沛白下午探察城中的时候是记得路过一座砖瓦修建的豪华府邸,应该便是那西北军元帅府了。 随即便拖着这两人去了元帅府,却被守卫拦在了门外。 何事? 傅沛白踢了中原商贩一脚,说道:在下于酒肆中,偶然听见这二人私贩军备,所涉数量巨大,特将二人擒住交于元帅惩处。 那守卫听了却不激动,不以为意道:将其打一顿,扔出城外喂野狼便是,大帅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少来扰他。 傅沛白拧起眉,小事? 守卫见这江湖青年神色不善,将手中的戟往她身前送了送,高声道:可不就是小事,赶紧走,别处去。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扯着两人离开了元帅府。 那中原商贩见她吃瘪,又张狂了起来,元帅都不管,朝廷都不管,你多管什么闲事?你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吗?我告诉你,现在朝廷腐朽,天下动荡,多的是我这样的人,你有本事你都去抓了啊,抓我一个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傅沛白睨着他,冷冷道:说完了吗? 中原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腹部便被捣了一拳,痛得他一阵痉挛,摔倒在地。 不是天下动荡造就的你这种人,而是正因为你这样的人多了,天下才会如此动荡凌乱。傅沛白低吼道,又踢了商贩一脚,虽未用内力,却也是十足十的劲道,踢得男人一阵哀嚎。 那胡人瞧着这一幕,吓得赶紧闭了嘴,哪里还敢开腔。 傅沛白发完了火,一把扯起两人,向着城外十里的驻军营地走去。 此时的西北大军驻扎营地,各个兵营刚操练完毕,三三两两结伴去打伙食,或是去河边洗澡,回营休息。 一处将军大帐中,一个身材结实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正来回踱着步,他摸着下巴的胡茬一脸惑色。 这也太像了,那眼睛和眉毛简直是一个骨子里刻出来的,怎么会呢...... 大帐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小兵打扮的青年端着吃食走了进来,见自家将军这幅模样,问道:将军,吃饭了,您在说什么呢? 男人站定,突然拨开小兵,朝帐外走去,不行,这太玄乎了,我得去跟二哥说说。 不多时,男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另外一座更大的营帐前,他也不打招呼,径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的男人端正的坐在案前,神情专注,应该是在处理军务,听见动静后也他不抬头,淡然的问道:你怎的来了? 二哥,你猜我今天进城巡视看见个什么人? 男人听后放下书函,儒雅俊秀的脸上浮出笑意,又看上哪个西域美人了? 不是,二哥,我看见一个跟元帅长得特别像的人! 男人脸上的笑凝住了,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真的?你确定没看错?那人多大了?男的女的?你问他叫什么了吗? 高壮的男人摸着下巴,回忆着下午在酒肆中见着的那青年人,就匆匆看了几眼,是个年轻男子,估摸瞧着及冠之年左右,我是想拉着他问话呢那人扭头就跑了。 帐内沉默了片刻,俊秀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元帅自从十八年前卸甲隐居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眼下他在何处过得如何。 高壮的男人也跟着一叹,大帅也是好狠的心,这么多年也不给兄弟们来封书信,十几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过命的兄弟情,说断就断。 老三,别这么说,大帅也是身不由己,若是被皇帝得知大帅还与西北军中有所往来,大帅,你,我,还有一众天策军都难逃一死。 聊到这里,气氛逐渐沉重,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时,帐外有人前来高声急报。 将军,有人擅闯烽火台! 屋内二人俱是一惊,齐齐起身大步出帐,向着烽火台走去。 彼时烽火台下的校场已经聚集了一堆士兵,他们看着高立于烽火台上的青年,琢磨不清对方的来历。 烽火台上原本有巡逻卫兵驻守,可现在纷纷被此人制服了,双手绑住扔在一旁 那人迎风负手而立,身侧的烽火映照在他清隽的脸上。 放肆!谁人竟敢擅闯烽火台!一名校尉吼道,顺手取了一柄长弓,挽弓射箭,蓄力一松。 咻的一声,银亮的箭头直指烽火台上青年的眉心。 可青年只是轻轻一偏头,便躲过了这迅捷无比的箭刃。 他黝黑的眼跟这逐渐昏暗的天色一般。 我要见你们元帅。 青年的嗓音不高不低,十分清润。 此人正是傅沛白。 第131章 挺身出 元帅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那校尉一箭射空, 在场有不少自己的下属,被那些小兵瞧见这丢人的一幕,他愈发恼怒, 指挥着几名士兵从云梯往烽火台上爬。 擅闯军营, 还打伤我军士兵, 按律斩头!把他给我拿下! 傅沛白一挑眉, 刚想说话,见校场中两名男子疾步走来, 一众士兵自发让开一条路,恭敬道:见过副都统,见过龙参将。 为首的那个男人颔首致意, 走到烽火台下,仰头注视着台上的青年,本欲发问,身边响起一道激动的声音。 二哥!这就是我白日见着的那人,你快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很像大哥! 男人闻言微微眯眼, 仔细往台上看去,可烽火台高数丈,眼下又是昏暗的傍晚天, 根本看不分明那青年的脸,只能看清对方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 他提高了声调道:这位侠士,我是军中副统曲风,你有什么事可与我说。 傅沛白将身后的那两名军火贩拉了出来, 高声道:这二人是我在城中偶然抓住私贩军备的商贩,我带去元帅府,守卫说元帅不管此事, 我便将这二人带来你们西北军中,他们贩的是军备,日后都会出现在与你们对战的胡人手上,你们管是不管? 曲风怔了一下,现在的西北军元帅是当初皇帝从京都派来的心腹,是个从未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世家子弟,身上带着贵族那些贪腐败坏的毛病,这二人敢在西夜城明目张胆的贩卖军火,很难说其下没有元帅的默许,甚至是有过某些不为人知的交易。 他们即便有心重整军纪肃清西北吏治,奈何权不在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而眼前这青年,显然并不了解西北的局势,出于正义的愤慨之情这才绑了这二人来军营。 自然是管的,侠士如此正气凛然,急公好义,曲某敬佩,还请侠士下来一叙。 不必了。傅沛白语罢,径直从城墙之上翻下,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二哥...... 曲风皱眉沉思了少顷,吩咐道:老三,派些人去城中查查此人。 好。 翌日,傅沛白从客栈出来,又发现昨日尾随自己的那名探子,她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讥嘲的意味。 她正思索着今日如何摆脱这陆文成的眼线,便又察觉到了另外几道打量她的毫不遮掩的目光。 她拧眉看过去,发现打量她的人是几名装扮普通的中原男子,甫一看去,那一群人就连忙移走目光,掩饰的动作十分不自然。 这般粗劣的跟踪,比陆文成派来的探子差多了。 傅沛白想不到还有谁会派人跟踪监视自己,也懒得深思,这些人愿意跟就跟着吧,今日她并无要事要办,只是打算前往城中最热闹的茶肆随意看看,看是否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西夜城最大的茶肆是一座稍显破烂的三层木楼,红幡高挂,幡上一个硕大的夜字迎风飘扬,这座茶肆年代久远,是前朝所建,那时候还未有西夜城,而这个茶肆是荒凉戈壁上唯一可供行人歇脚休息的地儿,而后城池建立,这座风韵古老的茶肆便一直留存了下来。 傅沛白挑了一个角落的空桌落座,点了一壶热茶一盘花生,随后便看见尾随她的三名男子也跟了进来,堂而皇之的坐在她对角的一方桌子。 她轻笑一声,剥开花生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听着四周各路江湖人士、商贩行人、西北军卒的交谈。 听了半晌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起身准备离开之际,那三名跟踪她的男子一桌却爆发了喧哗。 几名腰跨长刀的男子进了客栈直奔那角,为首的男子十分不客气地道:哟,赵城啊,龙参将手下的兵啊,你们几个今儿不训练,倒有闲情雅致来茶肆喝茶听书了? 龙参将......昨日在西北军营中最后来的两名男子,她记得其中一位是副统领一位便是参将。 原来是这两人派人跟着自己,可是自己跟他们毫无瓜葛,为何要跟踪自己呢? 傅沛白重新坐下来,听着那边的动静。 孙良,我等有要事在身,滚。那被叫赵城的男子沉声道。 嚯,赵校尉好大的口气,我们偏不滚,来,兄弟们坐。那孙虎说着,便大喇喇坐下了。 赵城怒视着他,你! 孙虎冷笑道:怎的,你还敢打我不成?你若今日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明日军中就没你们的名字了。 孙虎,你别欺人太甚!一名男子怒吼着腾地起身,赵城一把拉住他,别冲动。 哼,便是欺人太甚又如何?在军中没权力和地位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你们那个傅大帅一走,你以为你们天策军还有何仰仗?眼下元帅还愿意留着你们,不过是看在过往情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日后在营中夹着尾巴做人,兴许这样还能留得久一些。孙虎说罢,张狂的笑起来,一脸得意之色。 他身侧的士兵也附和道:要我看呐,你们那个傅大帅也是个孬种,说得好听,辞官告乡,不过就是怕陛下砍他脑袋罢了,自己灰溜溜跑了,哪里配得上什么天策神将的威名。 岂料这士兵话音刚落,一记重拳就挥到了他的脸上,随着砰的一声,他身子撞上身后的桌椅,划拉倒一片桌椅,跌倒在地。 他娘的,你竟敢动我的人,给我弄死他!孙良吼道,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往前挥砍过去。 茶肆内顿时喧嚣起来,平头百姓赶紧蒙头逃离了这是非之地,江湖人士,军卒则事不关己的看着戏。 那七人各自斗着狠,原本不相上下,但孙良四人带着武器,那三人却是赤手空拳,便是外功强硬,也吃不住尖刀利刃,很快身上脸上便沾了红。 傅沛白缓缓饮下一口热茶,一拍桌,腾身而起,落到孙良的背后,一只手扣上他的肩胛,一只手扭住他的胳膊,轻轻一转,便将孙良按压到了地上。 她用膝盖顶住孙虎的脊背,冷声道:叫你手下住手。 孙虎恶狠狠地啐了一声,你他娘的谁啊?!给老子松手! 傅沛白拾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比在他的喉结上,声音依旧平淡,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孙虎头皮登时发紧,喉头上下滑动,颤声道:都住手,住手! 那混战在一堆的男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老大被人擒了,赶紧调转刀剑,对向了傅沛白。 放开我们营长! 这人刚吼完,身后便受了一记飞踹,往前扑去,紧接着又被人一顿拳打脚踢。 他娘的,就你还敢侮辱我们大帅,老子打不死你。 赵城看了看那被打得一脸血的士兵,急忙将自己的手下拉住,好了,再打就真打死人了。说罢,他又看向制住孙良的傅沛白,抱拳道:多谢侠士相助,我等感激不敬。 傅沛白丢开瓷片,在孙良的后颈一点,孙良脖子一软,便昏睡了过去。 她起身,抬眼看着那吓愣的几名孙良手下,挑眉道:还不把你们营长抬走? 几名士兵对视一眼,赶紧上前抬起孙良灰溜溜走了。 傅沛白看向赵城,淡淡道:不必谢我,我并非是为了救你们,天策大将军这等为国为民的忠勇之士,由不得这群人肆意诋毁。 赵城尴尬地挠了挠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0 傅沛白又道:还有,你们别再跟着我了。 赵城瞳孔一缩,僵硬地笑起来,侠士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跟着我,我不保证会不会像方才对那军士一般对你们。说完,傅沛白也不等赵城反应,兀自离开了茶肆。 大哥,咱们还跟不跟。一名男子问赵城。 赵城盯着青年人逐渐走远的身影,沉声道:还跟什么跟,你没瞧见那人的身手吗?我们早被人家发现了,走,回去报告将军。 回到军营后,赵城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将军交代下来的任务没有完成,而以将军那火爆脾气,一顿军棍怕是跑不了了。 他在大帐前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喊道:属下赵城,求见将军。 进来。 赵城掀开帘帐走进大帐,发现帐内原来不止自家将军,副都统也在,他一颗心便落回了肚里。 副都统脾气好,待下属亲和,不好重罚,又是将军的结拜二哥,有他在,等会自己求情,副都统应该会帮衬自己几句。 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赵城霎时双膝跪地,中气十足回道:属下无能,被那人发现了。 话音落便有一个陶罐迎面飞来,他熟稔躲过,背脊挺直。 曲风拉住发怒的龙飞,劝道:三弟毋恼,此事也不能怪赵城,那人的身手昨日你我都见过,并非泛泛之辈,想要探查他,的确并非易事。 龙飞按捺下怒气,瞪着赵城,所以你今天出去一无所获是吧? 属下探查到那人住的客栈,那间客栈被江湖一个名为天极宗的门派包下了,所以弟子斗胆猜测此人应是天极宗的弟子。 龙飞浓眉紧皱,天极宗?说起来,城内最近的确来了许多江湖门派,这些人要作甚? 我们不必掺合这些江湖人士的恩恩怨怨,眼下还是抓紧边塞布防,西域那边探子来报,十二国已经结成联盟,军队频繁异动啊。 龙飞面上肃穆了几分,若是大帅还在,岂容他们如此猖狂。 帐内一下沉默了下来。 少顷后响起幽幽的几声叹息。 第132章 知身世 屋内烛光摇曳, 将灭未灭,将傅沛白坐在榻上调理内息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 敲门声骤然响起,她倏地睁开眼, 谁? 客官, 你要的烫酒来了。 是一道莫名熟悉的女子声音。 傅沛白沉默了片刻道:我没要酒。 屋外响起一声轻笑, 那就当小女子送你的。 傅沛白起身开门, 将门外的人一把拉近屋内,随后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 她抱臂盯着眼前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缙云山上的美艳女子,神情平静地问:你怎么来这了? 桑韵诗一双狐狸眼眨了眨,将手中的酒放下, 一个转圈坐在桌边,撑着下颌回道:西北这般热闹,怎能少得了我。 二小姐也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 二小姐才是山上最爱热闹之人。 桑韵诗轻笑,你还真是了解二小姐。 她人呢? 在城西客栈住着呢,宗主还不知道她来了。 傅沛白也坐下来, 顺势倒了一杯热酒,看向桑韵诗,那你来找我作甚? 桑韵诗眯眼笑, 上次你说你要自己查明真相,查得如何了? 傅沛白端着酒杯的手僵住了,抬在空中半晌,最后还是落回了桌上。 你想问什么? 桑韵诗替她将稍凉的热酒倒掉, 又斟了一杯热气四溢的,推了过去,烫酒要趁热喝。 傅沛白没动, 目光带着明显的警惕。 诶,你跟十七这点倒是相似,我对你们百般示好,你们总是对我诸多戒备。 听到十七二字,傅沛白眉梢一抖,沉声道:你来此,可不仅仅是为了陪二小姐吧?你忠于的那股势力不也想夺取登陵吗? 桑韵诗拍了拍手,前半句说得对,我自然不单单是为了陪二小姐,但这后半句麻,你可就说错了。 桑韵诗敛下笑意,目光沉寂下来。 我不忠于任何人,我只忠于我自己。 傅沛白定定看着她,那你现在所求为何? 自由,唯有自由二字,随心所欲的活,随心所欲的死,眼下,我确是受人桎梏,生死不由己。 傅沛白一挑眉,你为何受制于燕王? 桑韵诗又笑起来,你怎知我背后是燕王? 并不难猜,在蔺城的时候你刻意将我引至燕王府,我便有所怀疑了。 傅公子好生聪慧,那你猜猜我当初为何要假扮对你有倾慕之情刻意接近你?还有为何又将你引至燕王府? 傅沛白沉思了片刻道: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对吗?除了登陵,还有什么? 一把剑。 傅沛白皱眉,明霄剑吗?可下一刻桑韵诗却说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玄渊重剑。 燕王当初让我刻意接近你,便是为了盗窃此剑。 傅沛白脸上露出一瞬的迷惑,我从未听过此剑,为何要来我身上寻。 桑韵诗颇为神秘地笑了笑,燕王当初与你讲过天策大将军的事迹,但他独独隐瞒了一件事。 先帝赏赐给天策大将军的那把剑,正是玄渊剑,在天策军中,那是比虎符更具有发号施令能力的物什,说是天策大将军的化身也不为过,以至于之后,几十万天策军只认天策大将军和玄渊剑,旁的人或是虎符根本驱使不了天策军。 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一个人成为了这样一支军队的灵魂,那也就意味着这支大军即将受到当权者的削弱甚至扼杀。 不过,天策大将军是一个识时务之人,新皇登基后,他毅然请辞告官,这才能保留下西北军中天策一脉,虽然现在天策军早已不复当初之规模,但仍有数十万之众,这十万精甲可不是那些缺乏训练的普通士兵能够相比的。 天策军一人可以一敌十,毫不为过,你知道这么一支雄师空置在西北,朝廷上下有多少人觊觎着吗?我那个权欲熏天的燕王主子又怎会不为之动心呢? 桑韵诗缓缓道:拿到玄渊剑再伪造一封天策大将军授意书函,便是将这支精甲锐士收入囊中,任何人拥有这股力量,都将具备争夺天下的能力。 傅沛白捏紧了酒杯,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儿时父亲总是站在村头望向北方的高大背影。 怀柳家中那被人四下翻找过的痕迹。 燕王在她面前刻意提起天策大将军时脸上探究的神情。 以及那日那名男子抓着她臂膀喃喃道好像,好像时的怔忪模样。 所有的一切串联在一起,无不都在揭示一个真相。 傅沛白手中的酒杯骤然破碎,温热的酒淌在桌上,从她的指缝流走。 她赤着双眸,死死地盯着桑韵诗。 天策大将军...... 叫什么? 每一句,她都问得格外艰难。 桑韵诗坐直身子,脸上再无半点轻佻笑意,她缓缓说道:天策大将军姓傅,单字一个明,字景瑞。 屋子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傅沛白脱力靠在椅背上,她感觉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淌下,抬手一摸,指尖一片湿润,却是分不清这到底是酒水还是泪水。 她从未想过,她的父亲是这般的英雄人物,浴血沙场,为国征战,几十年的人生岁月献给国家,最后却难逃帝王猜忌,不得已远离自己为之奉献一生的军营,战场。 甚至......甚至最后惨死于江湖这些毫不相干的阴谋诡计。 她的父亲,即便是死,也应该是献身于战场,马革裹尸,受后世百姓的追思和爱戴,而不是这般潦草死去,籍籍无名。 这一切,一切都是陆文成造成的! 傅沛白攥紧了拳,紧咬着牙关,胸间的恨意杀意在翻滚,体内的强大内息也开始无意识升腾,充盈她的每一处筋络。 桑韵诗瞧出了她的异样,眼前的青年人和当初在西南杀掉鬼判官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双血红的眼代表着危险的信号。 她连忙起身,按住傅沛白肩膀,你怎么了?! 傅沛白身形未动,四周却突然爆出强大气流,砰的一声将桑韵诗弹飞撞到了门框上。 桑韵诗单膝跪在地上,急急出声,傅沛白!冷静点! 傅沛白根本冷静不下来,眼前的事物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猩红之景,大脑混沌,体内却异常兴奋,她将手按在腰间,握住了明霄剑把,旋即起身,就要出门去。 杀了陆文成,报仇,报仇! 她脑子里只余下这么一个念头。 桑韵诗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对方清亮黢黑的眸子已全然变做了浑浊血红之色。 这已经不像是人的眼睛了,像是野兽,嗜血的野兽。 桑韵诗不由吞咽了一下,但并未退开,她提高声音道:傅沛白,冷静,冷静下来。 可她不是十七,傅沛白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恢复神智。 傅沛白只感觉面前出现一团模糊的东西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耳边更是听不清那含糊之语。 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阻挡自己杀陆文成的,都该死,都该死。 明霄剑从腰间飞出,落入她掌心,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到剑身,铮的一声,明霄剑恢复成了无坚不摧的刚直之身。 桑韵诗大惊,在傅沛白举剑时,立马矮身来到她身后,蓄力一点,傅沛白身形一顿,随即轰然倒地。 桑韵诗大松一口气,还好这小子将将发疯的时候不够灵敏,否则今日她怕是要死在明霄剑下了。 她拽起傅沛白,把人往榻上拖,放好后,又坐在榻边扒拉傅沛白的眼皮,看见她的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眸色。 想到方才那双猩红的眸子她不禁还有点心有余悸,思索着莫不是这小子修习了什么邪门功法,走火入魔了? 这般想着,她伸出手去探上了傅沛白的手腕。 片刻后,她猛然缩回手,脸上化作震惊无比的神情。 ...... 傅沛白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眼前一阵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眼前才复清明,榻边坐着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苗条纤细,她未见其貌,却主观的将此人当作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她挣扎着坐起身,鼻尖有芬香飘来,却不是那股熟悉的香味,她心中高高提起的心便重重落了回去。 桑韵诗见傅沛白醒了,眼神复杂的盯着她。 你现在完全清醒了吗? 傅沛白一怔,昏迷之前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回闪。 她又失控了...... 搭在榻边的手青筋冒出,她哑着声音道:抱歉......伤着你了吗? 桑韵诗摇摇头,神情似有难言般,踌躇了好一会才轻声问:你......的真实身份,十七知晓吗? 傅沛白一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桑韵诗话中的真实身份指的什么,好一会她才明白过来。 桑韵诗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了...... 她知道。傅沛白垂眸回道,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几个月前那个昏暗的山洞,以及那个温暖的拥抱。 桑韵诗蹙了一瞬的眉,既而松开,嘴角突然挑起笑,真是......有意思。 傅沛白没有说话,想下榻,被桑韵诗推了回去。 歇着吧你,我方才探了你的脉象,简直可以用混乱不堪来形容,你知道你自己身体的情况吗? 傅沛白又是点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出声,别告诉十七。 桑韵诗轻笑,你想瞒着她,然后自己等死? 总之......别告诉她。 桑韵诗没应声,也说不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话锋一转,道:知道我为何将你父亲的身份告诉你吗? 见傅沛白不回答,她接着道:眼下三块登陵碎片悉数现世,只差最后一块了,而这最后一块当初就是落在了你父亲之手,而今留在了西北军中,你可以凭借天策大将军后人的身份进入军营,拿到登陵。 傅沛白依旧不说话。 桑韵诗靠在一侧的衣柜,用着近似蛊惑的声音道:不如你和我们合作好了,拿到最后一块登陵碎片交给落影教,我们联手复仇陆文成。 这样的话,你和十七之间就再无任何阻隔了啊,你们可以在一起,报仇后归隐山林逍遥自在,岂不乐哉?放心,至于你挂心的那个劳什子峰主,一切尘埃落定后,烦忧自解。 如何?考虑一下吗? 傅沛白声音平淡,目光却冷厉了下来,虽然我和落影教有共同的仇人,但并不代表我就要与她们联手,我更加无法认同她们的复仇方式,从施青寒遴选教使的方式便得以窥见,她并非良善之辈,她争夺登陵仅仅是为了夺陆文成所好?不见得吧?将陆文成拉下马后,她拥有这样一份撼动天下的力量,她能禁受住诱惑吗? 自古最难窥其深的便是人心了,我不相信她,也不相信落影教。 桑韵诗怔了一下,开口问:那你相信十七吗? 傅沛白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你...... 道不同不相与谋,不必多言了,今日多谢你告知我父亲之事,但你我始终不是一个阵营的,下次见面,若有所争,我不会心慈手软,希望你也是。 傅沛白侧过头去,态度不容动摇。 桑韵诗也了解她顽固,执拗的性子,却没料其如此坚定,原本她还准备了一大通说词对其进行循循善诱,这会只能吞回肚子里。 前来拉拢傅沛白其实也并非只是为了登陵碎片,也有几分调和傅沛白和十七关系的意思。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1 这两人一个瞒着不说,一个误会着心生郁结,好好的一对有情人走到这般境地,她一个局外人看得分明,实在觉得拧巴得很,这才想着助这二人一臂之力,偏偏两人都不领情。 桑韵诗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西北的夜月朗星疏,褪去了白日的风沙,还以夜空明朗。 她抬头盯着一颗明亮的星,脑子里闪过一双莹莹如水的杏眸,心中突的多了两分怅然。 她是局外人,可又何尝不是局中人呢? 第133章 图谋之 西北军副统领营长中, 曲风正在和龙飞商讨排兵布阵之术,帐外传来士兵急报。 副统领,有人求见。 曲风目光不离兵书, 随意道:让他进来。 很快, 帐帘掀动的声音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响起, 他正要抬头, 身边的龙飞已经先行开口:二哥......你,你快看。 曲风闻言抬头, 目光落在了来人那一张明朗俊秀的脸上,手中的兵书骤然落地。 他迅速起身,来到了青年人身前, 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你,你叫什么? 青年人缓缓道:我叫傅沛白。 龙飞一听也大步走过来,一只大手用力扣上傅沛白的肩膀,你爹叫傅明对不对? 在两人灼热的目光下,傅沛白点了点头。 曲风一向沉着稳重的脸完全被狂喜所盖住, 他绕着傅沛白足足看了几圈,才站定喃喃道:大哥的孩子都这般大了,想不到啊, 想不到啊,贤侄,来,来, 快坐。 两位叔叔,我并非男子,我这是女扮男装的样貌。 曲风和龙飞讶异道:啊?你不说还当真没看出来, 你和大哥年轻时眉眼有四五分相似,原来竟是姑娘家,不过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呢? 说来话长,日后再同两位叔叔细说吧。 曲风点点头,拉着傅沛白坐下,问道:你怎的孤身一人来到西北,大哥大嫂呢? 傅沛白看着两个中年男人脸上的欣喜之情,踌躇了片刻道:爹娘还有弟弟都在家乡,这次我是随宗门而来,办些私事。 还有一个孩子呢?多大了?叫什么? 傅嘉许,十岁了。 曲风笑得脸上细纹泛起,好啊,好啊,大哥生得一双好儿女。 两位叔叔怎么称呼? 龙飞一拍脑门回道:一激动都忘了这茬了,我叫龙飞,这位是我二哥,曲风。 见过曲叔,龙叔。 曲风颔首,用一种长辈看晚辈一般的欣慰目光看着傅沛白问:大哥在哪座城呢?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就在西北往南几百里外的一处小村庄,这些年来家里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原来大哥与我们一众兄弟就仅仅相隔这几百里之远啊。曲风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他已是不惑之年,在小辈面前这般,自是不好意思,便随口道:今日风沙也是大了些。 龙飞虽人生得粗犷,心思却很细腻,他瞥了一眼曲风接话道:的确是大了些,迷人眼睛得很。 傅沛白识趣的没有吭声,而后三人又是家长里短的寒暄了一阵,直至夜幕。 龙飞聊得高兴了,想拉着傅沛白去城中酒肆畅饮一番,傅沛白婉拒了,随即问起正事。 二位叔叔可知玄渊剑在何处? 两人脸色的笑皆都僵住,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曲风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关于你父亲当年之事,你知悉多少? 傅沛白摇摇头,爹从未向我透露过他的往事,直至今日,我才偶然得知他的身份,这才前来找二位叔叔,所了解的,与旁人听闻的事迹一般无二。 曲风点点头,严肃道:世人都道天策大将军当年是主动辞官归隐,其实非也,大哥是被迫的。 当年大哥功高震主不假,皇帝忌惮生疑也不假,但大哥主动辞去元帅一事却是假的,他是被皇帝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又几番威胁后除爵削位,被贬返乡,新帝初时登基,怕因此民心所背,朝野动荡,这才谎称大哥是主动辞官。 因着大哥是有罪之身被贬,家产被悉数抄没,玄渊剑自然也被朝廷回收了,不过后来因玄渊剑在西北军中的意义,皇帝还是将玄渊留在了军中,赐给了现在的西北元帅郑鸿。 龙飞听到郑鸿二字眉峰一紧,面上神情嫌恶不已,这郑鸿是京中世家子弟,其父郑博深受皇帝信任,得其父和家族荫庇,他一个而立之年的纨绔子弟这才能坐上西北元帅之位。此人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品性更是顽劣不堪,走马上任四年,大多时间在城中鬼混,要想在军营中见着他几面,得太阳打西边起才行。 当初令塞外蛮夷闻风丧胆的西北大军,而今在他的手中,早已变成了任由胡人铁蹄践踏的软弱之师,若是眼下战争一旦打响,光是依靠十万天策军和这四十万久疏战阵的乌合之众,根本就是一击击溃,若西夜失守,中原将丢失至少数十座城池,我倒想看看,那狗皇帝若是丢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有何...... 曲风未待他说完,粗暴地打断他,三弟!隔墙有耳,且不说我们还是在军营中,祸从口出,你是晓得的。 龙飞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曲风面向傅沛白道:大哥为李氏王朝出生入死一辈子,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却落得如此收场,我等弟兄自然愤愤不平,不过也只是私下说说罢了。 傅沛白盯着桌上的舆图,目光沉了许多,二位叔叔就不曾想过拥兵自立吗? 她说得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什么无比简单的话,可这话落到龙贺二人耳中,却让他们俱是一震。 曲风起身,来到帐外,遣散了四周驻守的士兵,而后回到帐中沉声道:这是何意?莫不是大哥有何想法? 傅沛白嘴角微微上扬,不,我爹如今生活得安逸自在,他不会再掺合天下这趟浑水了。 那便是你...... 在二人审视的目光下,傅沛白坦荡地点了点头。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龙飞眸光烁烁,掩不住其中的狂热之情,他按上傅沛白的肩膀,力道大得将她肩膀微微按塌下去。 好啊,不愧是大哥的孩子,其志不输其父,我等皆是忠肝义胆的男儿,自然不愿屈居于这酒囊饭袋的无能之辈手下,但大哥走时嘱咐我们安生度日,我们这才打消这个念头,但眼下不同了,如今你带着大哥的志向前来,天策十万大军便有了主心骨,只要你一声令下,天策军尽数归你调遣! 父亲的志向是什么? 曲风答道:驱逐蛮夷,□□定国,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大哥一生所追求的志向便是此。 傅沛白微微攥起拳,目光坚定地看着曲风,我会完成父亲的志向,所以接下来还望两位叔叔多予帮助。 曲风和龙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你有何计划?曲风问道。 第一步,拿回玄渊。 第二步,发动兵变。 第三步,挥师京都。 龙飞听得热血沸腾,可也深知这每一步都艰难万分,还需仔细筹谋。 那你可有对策了? 傅沛白思索片刻道:拿回玄渊迫在眉睫,我意在窃取,而在发动兵变之前,我们还得寻个由头,李氏王朝统治中原百年之久,正统之名深入人心,若无合理的兵变之由,我们便会被归为叛军逆贼,朝廷发表清缴檄文,各方势力会一应响之,我们会落入四面受敌的境地,且光是天策十万兵马,始终还是太少了。 曲风露出赞赏的微笑,分析得不错。 玄渊我有信心窃来,此事先放置一旁不议,眼下先商讨出兵变的旗号,我初入江湖,对天下各方势力,朝廷分支不甚了解,需得二位叔叔同我介绍一番。 龙飞一拍胸脯,主动回道:好说,如今的皇帝虽才不惑之年,却因多年纵情享乐,壮年之龄便已耗空了身体,眼下寿命不足半年,因此皇位之争逐渐浮于水面,其中主要有四方势力,内廷里的阉党、东宫太子党、吴王党,以及周王党。 太子党虽有正统之名,但无兵权在手,皇庭禁卫以及京都驻军都是阉党势力,总兵力有八万左右,而吴王封地东北一片,手下多悍兵猛将,拥兵十五万,周王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封地是最为富庶的江南之地,兵力虽只有十万,但财力雄厚,招兵买马轻而易举。 傅沛白认真听完后一挑眉,问:燕王呢? 龙飞一愣,燕王?那个不受帝宠,被封往偏远之地的燕王? 见傅沛白点了点头,他解释道:燕王是皇帝最不喜的一子,因此虽享有亲王名号,却不许拥有藩王蓄养私兵的权力,他手下无一兵一卒,如何争?且他远离朝堂,醉心江湖逸事,貌似无心皇位啊。 傅沛白想到那个面容阴柔俊美的男子,不由得感叹对方可真是好演技,骗过天下所有的人,谁都当他是一个闲散王爷,谁又知他面皮下狼子野心的一面呢? 他在私下寻找登陵图,暗谋皇位。 登陵图?曲风和龙飞同时露出迷惑的神情。 二位叔叔不知? 两人同时摇头,他们少时参军,几十年的岁月都在军营中度过,鲜少听闻江湖之事。 登陵图,相传是前朝留下来的一张宝图,其图中的登陵楼埋藏有前朝亡国之际留下的众多财宝,堆积成山,若得此钱财,便是拥有了撼动天下的财力,可叫风云变色,江山易主,后被分作了四块碎片,流落江湖。 龙飞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我倒是听闻过的,只是不知其名,不过这只是江湖传闻,能信吗?据我祖辈所传,前朝亡国时天下动荡,饿殍遍野,国库空虚,前朝皇室哪来的这么多金银财宝留与后世呢? 傅沛白以前也是不信的,可在经历了苦禅和段无寿的死,她亲手拿到过登陵碎片后,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我见过登陵碎片,确有其物,燕王勾结了一个江湖门派,在私下探寻登陵,若是被他寻到,用此财力招兵买马,他便会迅速崛起,成为天下最大的一方势力。 曲风很快明白了傅沛白说起此的深意,问道:你也在寻找登陵图,想借此力量招兵买马,增强力量是吧? 傅沛白点头,是,眼下三块登陵碎片落入了一个名为落影教的江湖门派手中,而最后一块,据悉,当年落入了我父亲之手,眼下还留在西北军中,我以为二位叔叔会知晓一二的。 在大哥的手里?可是我二人从未听过大哥提及此物,我兄弟三人锸血为盟拜过青天,他若是知道此事定不会瞒我们的。曲风坚定道。 傅沛白也迷惑了,难不成桑韵诗故意给她透露假消息好转移她的视线?可施青寒和陆文成都赶来了西北,若登陵不在西北军中又能在何处呢? 就在她困惑之际,龙飞挠了挠头道:诶,二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西北匪乱,大哥带着几千精甲去镇压动乱,后得胜归来,清缴了一批赃物,其中有块匣子装着个不起眼的黄布帛子,我和大哥都没当回事,将那些赃物充公后,那匣子也就留在了大军仓库中,该不会,那就是登陵碎片吧? 傅沛白瞳孔一震,问道:那黄布帛的样式你还记得吗? 龙飞仔细想了想,回道:就是一块老旧的舆图碎片,黄澄澄的,材质说不上是什么,似娟似纱,很轻,但韧性很好。 傅沛白握紧了拳,定定道:那就是登陵碎片。 第134章 现危机 夜色逐渐沉了, 可西北副统领的大帐却灯火不歇。 良久之后,帐帘才从内被掀开,先行出来的是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人, 而后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 接着又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从帐内出来。 三人在帐外寒暄了几句后, 青年人脚尖轻点, 腾空而起,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虽是女儿身, 她的谈吐见解却完全不似同龄之人,更胜男子,这般年轻, 便如此有勇有谋,虎父无犬子啊,阿弟,大哥的孩子来了,你看见了吗?她会带领我们完成大哥还有你未完的志向,待我们取得那狗皇帝的脑袋, 九泉之下,你便可以安息了。 曲风看着天上明明烁烁的星星,沉声说道。 他口中的阿弟, 是他的亲弟弟,十五年前从军,及冠之年,死在了一次与西域藩国的冲突中, 那时的西域诸国互相联盟,已经逐渐强大起来,而皇帝登基年限不久, 朝廷内根基不稳,为了不起战事,保边境安定,选择了息事宁人。 他那个忠诚勇敢的弟弟,就这么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死在塞外荒漠,尸骨未敛,他满鬓斑白的双亲听闻此噩耗,难以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大病一场后双双离世。自那时候起,他便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些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就等着在这个昏庸皇帝统治下乱世的到来,如今,他总算等到了。 龙飞拍了拍曲风的肩,两人未再多言,各自回了帐中。 傅沛白此时也已返回了客栈,不出意料地瞥见了客栈外一角气急败坏的探子。 白日她又轻巧甩开了对方,以至于一整日,这探子都不知她去了何处。 傅沛白轻蔑地笑了笑,回到房间,眼下,她需要捋捋凌乱的思绪,开始着手行动,毕竟......她的时间不多了啊...... 方才虽已确认最后一块登陵碎片就在西北军中,但曲风又说自父亲卸任后,朝廷先是空派了一位只会纸上谈兵的四品武将暂代元帅一位,后又因其家族在京中的党派之争失败被罢免,接着又陆陆续续派遣了几位来西北总管军务,但在任时间都不长。 最后一位便是现任的元帅郑鸿了,他甫一上任,便清验了军营仓库,将一些缴纳的军备财物悉数收于自己囊中,那装有登陵碎片的匣子应该也被他一同带进了元帅府。 玄渊剑也在郑鸿手里,眼下看来,这郑鸿倒成为了重中之重了,唯有从他身上下手。 从曲风那里,傅沛白得知了郑鸿的下落,既不在军营,也不在元帅府,而是终日流连在城中最大的青楼,西夜阁。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2 看来明日得探探这西夜阁了。 傅沛白躺在榻上,眼皮一张一合,思维发散之际,又想到该如何将施青寒手中的那三块登陵碎片拿到手,想到这里,脑海便浮现出十七的脸和那双令人目光深陷的眼眸。 她呼吸一滞,侧过身去,可怎么也驱散不了脑海里那颗熠熠闪烁的泪痣。 十七啊十七...... 翌日傅沛白一大早便出了客栈,身后的探子紧紧跟随她,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暴露行迹了,可谓寸步不离。 傅沛白笑了笑,脚下一拐进入了一家脂粉店,里面的顾客大多是年轻女子选购着脂粉或对镜贴花黄,这会店里出现这么一个面貌清俊的男子,显得格外瞩目。 傅沛白忽视掉身上那些目光,走到柜台前,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柜面,说道:我找你们这太岁减着的相家。 小厮拨算盘的动作一愣,抬起头来,嘴皮快速翻飞:吃搁念的? 傅沛白点头,小厮又道:甩个蔓。 傅。 小厮放下算盘,掀开后室的帘子,做出侧身让行的动作,傅沛白抬腿便走了进去。 若是旁人听了二人这番话,定要以为是哪地方言了,其实不然,这二人说的是江湖黑话,大意便是傅沛白想找这店里的当家,小厮知她不是来买普通脂粉的江湖人后,这才允许她进后室见当家的。 傅沛白一进后室,鼻尖便充盈了一种馥郁的芬香,很浓郁,但并不刺激呛鼻。 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背对着她坐着,一头及腰乌发自然垂落,偌大的铜镜中倒影出女子艳丽的面孔。 两人在铜镜中对视一眼,女子未转头,对镜盈盈一笑。 好俊的公子。 傅沛白上前两步,抬手作礼,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转过头来,脸上的妆容精致明艳,衬得肤白唇红,眼眸如水,她细细打量了一下傅沛白,眼中染上笑意。 原来竟是我看差了,俊儿郎原是女娇娥。 傅沛白并不惊讶,毕竟在来之前她便打探清楚了女子的身份,以对方的眼力看出她的女子身份并不难。 叫我浣姑娘便好,这位姑娘来找我,所为何事? 傅沛白盯着柜台上摆着的几幅□□,回道:来找姑娘的难道不都是为了易容换面吗? 女子轻笑,虽皆都是为了易容,可这易容的目的却不尽相同,姑娘易容是为了什么? 不便告知,还请浣姑娘谅解。 女子站起身来,纤纤玉指一伸,搭在了傅沛白的下巴上,而后捏着她的下颌侧过脸去端详着,行吧,你想做一张怎样的脸? 傅沛白退开身子,回道: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即可,越平凡越好。 仍旧做男子的脸? 嗯。 我可先与你说好,找我易容可不便宜,当然,做出来的效果自然会让你满意,一张脸,十两金。 傅沛白从怀里摸出一块金锭,放入女子掌心,淡淡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女子收了钱,脸上笑意更甚,亲自为傅沛白拉开椅子,坐吧,客官。 傅沛白坐下后,盯着铜镜中的脸,问:需要多长时间? 女子伸手比了一个数,拿过一根刻线在傅沛白眉眼鼻梁五官轮廓上量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铜镜内便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有些塌鼻梁厚唇的中年男人面孔,真实到脸上的每处皱纹都一一可见。 女子观摩了一阵,露出十分满意自己作品的神色,如何,可还满意? 傅沛白盯着这样一张陌生的脸,不由地伸手摸了摸,指尖的触感都变得粗糙了,她方才被要求全程闭着眼,是以并未看到女子是如何易容化妆的,这会见了最终效果,颇为惊奇。 姑娘当真是好手艺,几近以假乱真。 自然,毕竟靠这门手艺吃饭。女子脸上不无得意道。 易容术如此真假难辨,可有破解之法? 女子跳到柜面上坐着,双腿随意的晃动着,介绍起自己这门看家手艺。 易容一术,其法有二,一便是如你这般,在原本的脸上作伪装,优点就是能花最少的时间换成另一张脸,缺点便是持续时效不长,大抵两日便会彻底脱妆,显出原本的面貌。 这第二个易容法子便是用□□覆于原本的脸上,优点就是时效长,适合彻底改头换面,几年,十几年带着□□生活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缺点也很显而易见,既是面具,便有缝隙,有迹可查,而这□□的缝隙便在耳后一寸。女子说着,点了点自己耳垂稍后的位置。 至于你问的如何破解易容之术,第一个法子怕的是水,第二法子怕的便是这缝隙被人发觉了。 傅沛白了然,点了点头,多谢姑娘解惑。 又是一刻钟后,一个一身小厮打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从后室钻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个脂粉盒子,中气十足道:掌柜的,我去给城东的王姑娘送东西了。话罢,便离开了店。 店外的探子扫了他一眼,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店里,可直到天色渐黑,他也没看见傅沛白出来,他抬腿迈入店里,皱眉的对小厮道:人呢?! 小厮正在进行关店前的准备,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道:你找谁啊? 白日进店那个年轻男子,一身玄袍那个! 小厮干巴巴笑着,您看您这不是为难小的麻,虽说咱们这店女客多,但男子来为心仪女子采购脂粉的也不在少数,一天那么多人,小的哪能记得住您说的这位啊。 探子捏紧了拳,就要往后室走去,小厮赶紧跳出来拦住他,你做什么!后室是咱家掌柜的房间,你怎能乱闯私宅呢,快走,否则我报官了! 探子一把推开小厮,刚掀开帘子,后室便走出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女子来,女子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不轻不重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公子这是做甚? 探子几日连连跟丢傅沛白,又不敢据实上报,心里本就窝火,这会又被傅沛白神不知鬼不觉溜走了,怒气更甚,就要发到女子身上,他抬手想推开女子,可下一刻女子便用折扇在他手背上轻点了一下,他的整只胳膊如万蚁噬过一般,顿时垂软下来。 他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几步,托着无力的胳膊,厉声道:你,你是谁?! 女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倚靠着门框,慵懒道:不知道我的名号,便敢擅闯此地,你是嫌命太长还是不想活了? 小厮扭了扭吃痛的肩胛,跳到女子身边,气势汹汹道:知道咱主子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女子敲他的头,别嘚瑟。说罢,她抖开折扇,扇面上是一副写意的芙蓉山水图,而左侧赫然三个大字。 玉芙蓉 探子瞳孔一缩,脸上浮出惊惧的神情,忙不迭托着胳膊离开了脂粉店。 饶是他如何猜也没料到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刺客玉芙蓉竟然隐形埋名在这边陲之城。 相传玉芙蓉此人,千人千面,最擅易容化装,可扮作及笄少女,也可扮作艳丽人妇,甚至是俊朗青年和耄耄之年的老者也能乔装打扮,她会化作任何你身边熟识之人的模样,悄无身息潜藏在你身边,然后等待时机,一击毙命,此人亦正亦邪,有时候收钱办事,有时候又看心情杀人,惹上她的话,你便要时刻警惕身边之人,甚至是枕边人。 探子哪里敢惹这样一个瘟神,离开脂粉店后便往陆文成所在的客栈赶去,将这几日的事通通报给了陆文成。 陆文成盯着窗外人声喧哗的街道,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探子还暗自庆幸宗主没有责罚他,可他刚迈出房间门槛一步,便感觉脖间一凉,在身体痛感传来的同时,一声扑哧响起,他低头看着从后背穿膛而过的利剑,想开口,可一张嘴,大量的鲜血便喷涌而出,溅在房间暗褐的地板上。 咚的一声巨响,探子的身体倒在地上,脖间的伤口,胸膛的伤口齐齐涌出鲜血,汇聚成一滩血泊,潺潺流向陆文成的脚边。 陆文成抽回佩剑,目光沉沉的抹去剑上的鲜血,对武忠道:傅沛白易了容,你觉得他会去何处? 假测他便是那夜擅闯飞源阁的黑衣人,那他所求也是为了登陵碎片,而属下探到最后一块登陵碎片就在西北军中,他应该会从现任西北元帅下手,那元帅近来一段时间都在城中西夜阁。 陆文成此时已经将剑擦干净了,剑身银光粼粼,锋利无比,他持着剑用指腹轻轻抹过剑刃,声音平淡,那你便去西夜阁,杀了他。 武忠身体一震,躬身道:宗主,方才都只是属下的猜测,没有实据,若他只是单纯发觉被人跟踪后将人甩开,杀了他那岂不是误杀,峰主那边...... 陆文成转身,直视着武忠,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无辜与否,待他死后便知,若是误杀,我会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那...... 够了!晏冉那边如何了? 峰主来西北之后水土不服,身子愈发差了,大多时间都呆在房间内不曾外出,几名探子盯着呢,没有异样。 陆文成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可曾还记得内门大考那日,傅沛白吐血昏迷,晏冉神色大变后抱着他离开一事? 武忠颔首。 那你又可还记得当时我说晏冉瞧着有些陌生的话? 属下记得。 陆文成目光深邃起来,幽幽地问:你觉得这些年晏冉有何变化? 武忠思索了一下,回道:峰主自小聪慧早熟,性格沉稳,这么多年都是这般,但非要说及变化的话,那便是六年前峰主受魔教偷袭,身中寒毒归山后,性子便愈发沉寂了,以往虽也寡言少语,但在宗主面前还是会一展笑颜的,这些年倒确实少见。 陆文成听罢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突然道:挑二十名身手最好的弟子,以及所有暗卫,再叫上晏冉。他停顿了片刻,沉沉的目光锐利起来。 去西夜阁。 第135章 西夜阁 夜色如墨色般厚重深沉, 明朗的西北夜空今日瞧不见星月,乌云翻滚着,好似在酝酿一场惊天大雨。 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向城中热闹繁华之地, 西夜阁。 马车内, 陆文成背脊挺直, 双手搭在膝上, 作闭眸小憩状。马车时而微小颠簸,他的身子也跟着马车抖动的幅度微晃着。 适时马车碾过一块崎岖不平的浅坑, 大幅晃悠了一下,他睁开眼,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女子, 他的长女,也是天极宗一峰之主,陆晏冉。 女子是惯常素淡的神情,眼神平静地注视着他。 陆文成抬手捋起软须,随意地问:你可知我们为何要去西夜阁? 不知,父亲直言便是。 陆文成眯了眯眼, 目如鹰隼,此去是为了捉拿傅沛白。 陆晏冉一挑眉,神情略显吃惊, 为何? 陆文成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他是魔教暗探。 陆晏冉眉梢微抖,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流淌着震惊以及复杂的情绪,她嗫嚅道:怎会...... 我也不愿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是这代弟子内最有潜力和能力的,何况他和你...... 陆晏冉眉眼浮现出一丝忧伤, 而后消散,眼神变得坚定,若他真是魔教细作,父亲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可是你和他...... 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女私情无足轻重,父亲不必在意我。 陆文成半眯着眸子,审视着陆晏冉的神情,看了好一会他才收回视线,话锋一转,又聊起了其他的。 你今年便二十有二了,却还未成亲,是父亲对不住你,待此次彻底剿灭落影,父亲就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定不会叫我女儿受委屈的。 陆晏冉微微垂首道:但凭父亲作主。 若是你母亲还在世,定要数落我了。陆文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想来,你十岁的时候,父亲同你指过一门娃娃亲,你可还记得? 陆晏冉从容答道:记得,岳阳旭风门,后来这门派大公子爆出和一有妇之夫有染,父亲为了与我出气,大闹了一通旭风门后这门亲事便不了了之了。 是啊,那小子瞧着文质彬彬的模样,却行如此苟且之事,当真是人面兽心。陆文成一顿,说道:那你觉得京都的都尉公子如何?都尉府大人一家虽是武将,却饱读圣贤书,比有些不懂礼法粗俗无比的江湖门派可好多了。 陆晏冉抬眸盯着陆文成,缓缓道:父亲可是记错了?都尉大人一家只有两个女儿,哪来的公子? 陆文成拍了拍膝头,看来父亲当真是年纪上去了,这也能记错。 陆晏冉没再说什么,这时马车停下了,武忠在马车外高声道:宗主,峰主,西夜阁到了。 陆文成拿了佩剑先行下马车,在他背身之际,眼神平静的陆晏冉露出一瞬的阴骘之色,不过在陆文成伸手扶她的时候,这抹异色便消失了。 彼时的西夜阁正是人头攒动的时辰,陆文成带着陆晏冉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两人坐在窗户旁,可以清晰的看清一楼的光景,不久后,丁一也走了进来,站在陆文成身侧。 随行的那些弟子和武忠则潜入了普通客人中,在一楼四下查探。 陆晏冉端起一杯热茶,热气缭绕间,她快速打量起楼里的构造和线路,目光从一楼人群中扫过时,看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可那张眸子的脸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面孔。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男人的眼睛上,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长久停留的视线,抬眸看回去,和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对视在了一起。 陆晏冉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些许茶水从杯中溢出,她极力掩藏着起伏的心绪,将茶杯放了下来。 而此时的傅沛白也正控制着自己讶异的神情,她找了一方角落落座,心绪凌乱。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3 峰主怎会来?丁一也在,陆文成也在,难不成陆文成已经发现了夜探飞源阁的就是她?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峰主告发的自己? 不,不可能,若是峰主,那夜便不会帮自己脱身。 傅沛白坐得笔直,神情严肃,在周围那些放肆大笑着的男人之中显得略微突兀。 一名艳丽的青楼女子执着一壶酒踩着小碎步来到她身边,把酒杯往桌上轻轻一放,这位老爷,怎么不点姑娘作陪啊,让奴家......然而话音未落,她的手腕便被男人重重攥住了。 傅沛白神色不善,你做什么? 女子一愣,随后又笑起来,凑近她面庞,吐气如兰,奴家自是要让老爷快活了。 傅沛白冷硬地推开她,不必。 女子又是一愣,想必也是少见这般的怪人,这时她又瞅见大门进来两位身着不凡,相貌俊俏的年轻公子,忙不迭重新施展笑容迎了上去。 两位公子,晚上好,快请进,请进。 傅沛白随意瞥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西夜阁今晚怎的这般热闹,来的那二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女扮男装的陆清婉和桑韵诗。 她下意识垂首,低头后想起自己易了容,以玉芙蓉的手艺该是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才是,便又重新抬起头来,见陆清婉她们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恰好是陆文成包厢旁。 傅沛白有些踌躇,直觉今天并非动手的好时机。 她迅速扫视了一圈四周,很快发现了许多乔装打扮的天极弟子,这些人要么是冲她来的,要么就是冲郑鸿来的,亦或者想要一网打尽。 她抬头打量着二楼仅有的四间包厢,一间门窗大开,空着,一间是陆文成和峰主,一间是陆清婉桑韵诗,而还有一间门窗紧闭,她知道里面是有人的,因为方才瞧见了小厮端着茶水进入这间屋子。 今儿个茗烟姑娘身体可好了?让本帅等了这么些个天,也算是给足你们西夜阁面子了。 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不疾不徐步入阁内,身侧跟着两名身穿军胄的威武士兵。 见他来了,老鸨立马喜笑颜开迎上去,谄媚道:自然,自然,茗烟已经在房间等着大帅了,大帅三楼请。 郑鸿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阁楼,嗤笑一句今日还真是热闹。说罢便进入了三楼的一间房间,两名士兵则驻守在房外。 傅沛白收回目光,思索着如何在众人之前抢先掳走郑鸿。 片刻后,她食指一挑,勾起一壶酒,仰头灌了几下,步伐凌乱的往楼上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往嘴里灌酒,眼神迷离,俨然一副醉酒姿态。 楼里这样的人大有人在,是以并无人察觉这中年男人有何古怪之处。 去到三楼需得来到二楼最里间然后再往上,傅沛白甫一走到二楼走廊末尾,那间一直紧闭房门的包厢却突然打开,一名面色冷峻的男子似乎正要出来,傅沛白顺势往里跌去,男子抬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 她笑笑,嘴里含糊着:多谢,多,多谢。说的时候,不着声色往屋内瞥了一眼,隐隐约约瞧见屋内还有一个男子以及一个浑身黑袍的人,她正待凝神细看,身前的男人已经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掩住了她的视线。 男人没有说话,蹙着的眉头却已经表明了意思。 傅沛白假意往后趔趄一把,抓住走廊扶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后,往三楼去了。 她迈上三楼最后一阶楼梯,一名士兵立马挡在她身前,冷声道:三楼已经被大帅包了,闲人勿扰。 傅沛白略一蹙眉,嘟囔了一句有钱有势了不起啊后便下了楼。 下楼的时候她正思忱着其它法子接近郑鸿,垂首之际撞上一个正在四处探视的天极弟子,壶中的酒不慎被撞得泼洒了些许出来,一小部分溅射到了她的脸上。 遭了! 她暗道不好的一瞬,那天极弟子已经抬头看向她的脸,随即目光倏地一冷,五指一张扣上了她的手腕。 找到他了! 傅沛白在他高喊之际,另一只手运力抬掌,击向他胸膛,摆脱了桎梏。 她径直从二楼栏杆翻身而下,跳到了一楼的桌子上,木桌受力,四散而裂,激起一片扬尘。 一楼的众人都被这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跳,一些女子被惊得花容失色的乱叫,而那些隐藏在客人中的天极弟子则纷纷亮出了刀剑。 事发突然,方才还莺声燕语的青楼顿时响起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 傅沛白抬手,丹田爆出七成内力,腰间的明霄剑感受到主人身体的躁动,嗡鸣不止,少顷后从她的腰间飞出,落入她的掌中。 她站在一片狼藉中环视着包围她的天极弟子,这些皆是天极内门精锐弟子,其中还有齐冀。 陆文成在包厢中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不疾不徐饮完一杯茶道:走吧,晏冉,既然人已现身,是时候收网了。 陆晏冉神色如常,跟在陆文成身后下楼。 傅沛白瞥见楼梯间出现的那抹白色身影,心一紧,体内的内息愈发躁动,她极力压抑着这股力量,额头渗出薄汗。 陆文成缓缓走到她面前两丈远,负手注视着她,声音平和,傅沛白。 傅沛白握紧了明霄剑,没有说话。 去年朝泉峰无故失踪了两名长工,最后在南曲江下游二十里外找到了他们的尸体,而同时,一名潜伏在天极的魔教暗探被人劫走,前不久,又有人暗探飞源阁,意图窃取天极机密,后经探查,犯下这种种的证据皆指向你。 傅沛白,你居心叵测潜伏天极,受何人指使?意欲为何?! 陆文成声如洪钟,周身气流翻滚,衣玦翻飞。 其余弟子和齐冀皆是一脸震惊,他们只接到命令说此地有使易容之术的魔教中人,让他们将其擒住,却并未说过那人竟是天极宗人尽皆知的傅沛白。 丁一也慌了,他是突然被陆文成叫来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宗主,他出身西北一小山村,与我在兴阳结识,过往清白可查,绝非是做这些事的人。 对,宗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何误会?傅师弟不是这种人。齐冀赶紧帮腔道。 陆文成没有理会他们,他高声对傅沛白道:魔教暗探,你是与不是? 傅沛白喉间发紧,前两件事她并不知晓,但现在想来,那很有可能便是十七做的,眼下陆文成全算在她头上了。 她看着陆文成道貌岸然的模样,心中怒气升腾,恨不能此时将陆文成那虚伪的面孔撕下来,叫这些无比尊敬他的弟子好好看看,他们敬仰的宗主到底是个怎样表里不一的败类。 可她做不到,峰主就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注视着她,眼下她好像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缄口不言。 在所有人眼中,沉默等同于默认,就连仅仅是出于怀疑进行试探的陆文成此刻也完全笃定了傅沛白就是那夜暗探飞源阁之人,否则听闻这些事怎会毫无反应。 齐冀瞪着傅沛白:傅师弟!宗主问你了,你还不快解释解释,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他话音刚落,二楼便传来清亮的女声,父亲,你刚刚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众人抬头看去,见着两个面貌清秀的年轻公子。 陆文成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话的那是自己女扮男装的小女儿,陆清婉。 他拧起眉道:婉儿!你怎会来此?!简直胡闹! 陆清婉小跑下楼,一脸惊慌,爹,你刚刚怎么会说阿沛是魔教中人,不可能的啊,她若是魔教之人,早在西南之行的时候就趁机杀了我了,他不是的,你一定是误会了,你先听他解释好不好? 陆文成眼中戾气翻滚,但对陆清婉始终硬不起来心肠来,他面向傅沛白道:既然这么多人与你开脱,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且问你,去年十二月二十那夜,你在何处?当夜逃遁之人手臂手伤,眼下过去不过月余,伤口定残留伤疤,你可敢将小臂露出,让武忠检验一二? 傅沛白垂目,咬紧牙关道:我无话可说。 阿沛! 傅师弟! 傅沛白! 三道声音齐齐响起,饱含震惊和不解,分别来自陆清婉、齐冀和丁一。 陆文成眼神阴骘,他一挥手,十几名玄衣暗卫破开屋顶落下,将傅沛白牢牢包围。 他娘的,都闹什么呢?!都给大爷......光着上身的郑鸿大喇喇从三楼包厢出来,他刚想发怒,瞧见地上昏倒的两名士兵,又瞥见一楼的一片狼藉和几十名杀气腾腾的江湖人,立马就缩了缩脑袋,钻回了房间。 陆文成和武忠对视一眼,武忠心领神会,点了两名天极弟子去三楼看守郑鸿所在的包厢,而后陆文成一挥手,十几名暗卫纷纷冲向傅沛白。 爹,不要,不要!陆清婉拉着陆文成胳膊苦苦哀求。 暗卫却已对傅沛白发动了攻击,武忠首当其冲,腰侧长刀飞出,破空袭去,他见那些天极弟子还在踌躇是否上前,朗声大喊道:今日尔等若敢违抗命令,袖手旁观者,按天极叛徒同处! 弟子们闻听此言,脸色一变,纷纷亮出刀剑围攻傅沛白,只有齐冀面色铁青没动。 阁楼里一时响起凌乱嘈杂的兵器交接声,以及瓷器碎裂和桌椅炸裂的声音。 傅沛白被几十人围攻,她又不敢运出十成内力,即便坚不可摧的明霄剑在手,也难以杀出重围。 武忠的大刀刀刃所过,尽是裂帛声,没一会傅沛白身上便落下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陆晏冉垂着眸,衣袖下攥紧了拳,指尖几乎深入掌心。 陆清婉还在求着陆文成,脸上滑落泪珠,爹,爹,求你了,别这样,阿沛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做出背叛天极的事的,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求你,求你再查查,女儿求求你。 陆文成俯视着楚楚可怜的陆清婉,一挥袖将她推开,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向陆清婉发怒:婉儿!你魔怔了不成!傅沛白是魔教中人,她自己都无话可说了,你还要替她求情?!你被她灌什么迷魂药了! 陆清婉跌倒在地,又快速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陆晏冉身边,拉着陆晏冉的衣袖哭求道:阿姐,阿姐,你了解阿沛的对不对?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跟爹解释,爹要杀了阿沛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他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不是吗?难道你要亲眼看着他死吗? 陆晏冉眼睫微颤,轻声道:正邪有别,婉儿。 陆清婉松开手,趔趄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陆晏冉,嘴唇嗫嚅着:你,你们...... 桑韵诗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陆晏冉,陆晏冉仿若没有察觉一般,一直垂着眸。 丁一,你不是阿沛朋友吗?你为什么不说话,是阿沛带你上的山,若不是阿沛,你便什么都不是,你眼下为何不帮她,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陆清婉抹掉眼泪,吼向这最后一个能为傅沛白求情之人。 丁一神情恍惚,他看了看被围困一身伤痕的傅沛白,又看向陆文成,对上了后者审视的目光,在这凌厉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别过了头去,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第136章 施青寒 铮的一声, 武忠的大刀一举击向傅沛白手上的铁锈之剑,他轻蔑地笑了笑,胳膊发力, 压着傅沛白直直往后退, 最后将她压到了大柱之上。 傅沛白喘着粗气, 手腕一转, 用剑把杵向武忠肩膀,击得他后退一步, 她尚未来得及喘息,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光剑影便重重包围住了她。 扑哧一声,一柄长剑没入大腿侧部血肉数寸, 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几十把利刃向着傅沛白的头颅,只需一刻,便能取她性命。陆文成拨开众人走到她身前,俯视着她,用一种惋惜怜叹的语气道:好好的正道不走, 偏偏投身魔教。 傅沛白脱力地靠着柱子,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没有说话。 陆文成脸色阴晴不定地盯了她好一会,然后开口:远归! 一直在人群外发愣的丁一被突然叫到,身子一抖。 过来。 丁一缓缓走到陆文成身边,看见傅沛白一身大大小小的伤, 比当初在兴阳城时狼狈万分,他眼神一黯,连忙移开了视线。 陆文成拔出自己的佩剑, 递给他,你来杀了他,杀了这个天极叛徒,魔教暗探,证明你不是会为了一己私情弃宗门道义于不顾之人,这般,你才能在宗内树立威信,四峰峰主以及诸位长老才能信服于你。 丁一震惊地看向陆文成,宗主! 爹!陆清婉猛地扑过来,陆文成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个手刀劈晕了她,随即叫来两名弟子,将陆清婉带离了西夜阁。 还记得我怎么同你说的吗?!陆文成高声催促道。 丁一退了两步,面上惶惶,不,不,我,我做不到...... 你!陆文成有些恨铁不成钢,刚想发火,身边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父亲,我来。 傅沛白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谁,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股心寒,彻骨的心寒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陆文成转头看向自己的陆晏冉,目光幽深的盯着她,略一思索后,将剑递了过去,也好,既是你峰中出现的叛徒,由你这个峰主来处置也较为妥当。 陆晏冉没有接剑,缓缓道:父亲可否恩准女儿同她说几句话?她虽误入歧途,但这两年来我与她的情谊不假,送她上路前,女儿有些话想同她说。 陆文成皱着眉,想了一会后,松了口,好,但不要耽搁太久。说罢,便带着一群人退出几丈外,给这二人留出了一方空间。 傅沛白抬眸,看着陆晏冉一步步走向自己,她一时有些恍惚,这一幕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幽暗的地窖,伴随着代表希望的光亮出现的还有那个犹如神祗的女子。 她白洁无瑕、高高在上,而她浑身脏污、身处黑暗,她拯救了自己,将自己从深渊里拉了起来,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眼下若是由她来终结自己的性命,好像也没什么了。 傅沛白一下释然了,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她努力勾起唇角,想露出一个明朗好看的笑来,可一张嘴,嘴角便渗出鲜血,顺着下颌蜿蜒而下。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4 太难看了。 太狼狈了。 她泄气般的放弃了笑,嘴角下耷着,双臂垂在身侧,将自己的致命处暴露在陆晏冉的眼前,缓缓闭上了眼。 她想着,或许应该说些话的,可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她等了片刻,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一阵冷香涌入了鼻尖,下一刻,她便被人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怀抱,带着女子独特的清冷的气息。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唇,颤颤巍巍,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眼泪几乎在同时夺眶而出,血和泪混合在一起,纵横盘布在脸上。 陆晏冉轻抚着她的后背,凑近她耳畔低声道:阿沛,听我说。 傅沛白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微微点了点头。 陆晏冉用拥抱的姿势掩盖着自己的动作,从衣袖中缓缓滑出一片利刃,送到傅沛白掌心。 挟持我。 傅沛白瞳孔一缩,干裂破皮的嘴唇张开,不,我不能。 陆晏冉加重了语气,只有这样你才能脱身,快! 傅沛白拿着刀片,手哆嗦着缓缓抬起,可就在这一刻,她的目光瞥见自二楼急速落下的一个圆形球体,她似曾相识,可还未想起这是何物,那物什已经触地,发出砰的一声滔天巨响。 强烈的爆炸气流将一楼的所有人掀飞在地,傅沛白只感觉眼前一阵眩光,身子被人扑倒在地。 呛人的浓雾升起,烟雾中响起粗粝阴森的嗓音,陆文成,好久不见啊。 陆文成捂着口鼻,挡在丁一身前厉声道:施青寒!给我滚出来! 傅沛白脑子嗡嗡的,无法思考,施青寒?谁?她也无暇去思考,她一个翻身,将身上昏迷之人揽抱在怀中,一眼便瞧见了对方沾染着黑灰昏迷的脸,以及后背肩胛大块灼烧的伤痕。 峰主,峰主!醒醒,醒醒! 她赤红着眼,全身大幅度的颤抖着,几乎处在失控的边缘,完全没有发觉有人潜在浓烟中来到了她身边。 跟我们走。声音低沉,是一名男子。 傅沛白挥开男子来拉她的手,紧紧地揽着陆晏冉,跛着腿想将人抱起来,可一动,受伤的大腿便渗出大量的鲜血,她不管不顾,喃喃着: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 男子有些不耐,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提高了声音,不想死就跟我走! 傅沛白拿起明霄剑对着他,瞳孔逐渐爬上红血丝,声音低沉可怖,滚啊! 傅沛白,听他的,跟他们走,他们不会害你的!又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傅沛白甩了甩头,认出了这声音,是桑韵诗。 你再不走,你得死,陆晏冉也得死! 这个死字刺激了傅沛白,她的眼神瞬间清明,双手横抱起陆晏冉,跟在桑韵诗和那陌生男子身后走进了浓雾。 身后不远传来陆文成的咆哮声,施青寒,休要使此卑劣手段,滚出来! 施青寒冷笑一声,论起手段来,谁人及你?你我的恩怨,下次便该做个了结了。 她狂笑着,声音在浓雾中渐渐淡去,而烟雾也随即散开,一片狼藉的西夜阁,哪里还有傅沛白陆晏冉以及施青寒几人的身影。 陆文成面色逐渐狰狞,怒不可遏地大吼:通告天下,傅沛白叛出天极,投身魔教,发布江湖令,广大江湖门派全力捉拿施青寒,傅沛白二人! 天极弟子何时见过儒雅温和的陆文成这般模样,皆都吓得垂首,齐声道:是! ...... 西北草原的一处沙狐地下洞穴内,原本狭窄的穴道被扩建成三人宽的甬道,甬道岩壁上装有幽幽的长明灯,傅沛白抱着陆晏冉一瘸一拐跟在三名黑袍人身后,而桑韵诗在带她来此处后便离开了。 几人走了许久,眼前的视野才开阔起来,他们在一处中空的洞穴中停下,洞穴内有一张石榻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为首的身材较为矮小的黑袍人,背对着傅沛白道:你们就在此休整,等会有人来给你们送药。 傅沛白动作轻缓地将陆晏冉放到石床上,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黑袍人。 施青寒。 黑袍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一张脸上翻滚着浓浓的黑雾,让人瞧不清面孔。 傅沛白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黑雾下响起一声冷笑,谁说我是为了救你? 傅沛白一皱眉,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着的人,想到峰主的身份,暗道施青寒难不成是为了挟持峰主好来要挟陆文成? 她的手搭在了明霄剑把上,眼中升起警惕,你的目的是什么? 施青寒又是一声冷笑,我当你多聪明,原是这般的蠢货。 你什么意思?! 施青寒向她走近一步,黑袍中突然伸出一只干枯消瘦的手,在面上一挥,浓雾散去,露出了满头华发,艳丽多姿的一张女子面孔来。 傅沛白被她这违和的怪异模样惊得后退了一步。 施青寒讥道:怕了? 傅沛白并非害怕,只是有些吃惊,她旋即镇定下来,手也从剑把上挪开了。 施青寒冒着现身被捉的风险救下她们,不管是何目的,至少现在她们会是安全的,待她休整好再伺机带峰主离开。 施青寒瞥了一眼石床上的人,目光冷了几分,她原本是能躲开硝石弹的,为了救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傅沛白心一紧,喉间泛起酸涩。 施青寒移动视线,最后落到傅沛白狼狈脏污的脸上,她打量了少顷后,嘴角荡起一丝寡淡的笑意,方才陆文成口口声声说你是我教中人,你为何不辩驳? 傅沛白垂下眸子,沉默以对。施青寒又逼近她一步,那不如你便真应了他的话,加入我们好了,你眼下也知道了陆文成才是害你家人惨死的真凶,你和我的仇人是一样的,我们完全可以联手报仇,如何? 傅沛白眯了眯眼,声音冷硬,不必,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法子。 施青寒退开身子,轻哼一声,谈不成合作,那我们来谈一笔交易好了。 什么交易? 施青寒伸出一指,指了指陆晏冉,我解了她身上的寒毒,你替我拿来最后一块登陵碎片。 傅沛白喉头滑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施青寒又道:此毒世上无可解,而解毒法子呢,在我脑子里,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这毒就永远无解了,所以你不必想着杀了我再拿到解药。 她愉悦地笑了笑,我不妨再告诉你,若是此毒不解,人至多活到三十岁,最后会因全身筋络血脉冻结而死,你数数,她还有几年好活? 傅沛白捏紧了拳,牙关咬得死紧,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咬破了舌尖也不自知。 若你与我合作,我还能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应当是你最在意的,能解你心结,烦忧尽散。施青寒这番话说得又轻又慢,蛊惑的意味慎重。 傅沛白并不在意这最后一件事,她始终在意的只是峰主的安危。她的眼底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瞳孔在昏暗的洞穴内晦暗不明,良久后,她才垂首哑声道:好,我答应你。 施青寒轻拍了手,还算识相之人,我道你若再不答应,我便直接杀掉你二人好了。 傅沛白铁青着脸伸手,解药拿来。 若现下给你,你反悔了怎办?不急,待你将登陵碎片拿来,再帮我复仇陆文成,我便将解药给你。 傅沛白不耐道:你到底要如何报仇?杀了他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耗费心机,你夺取登陵碎片并非只是为了报复陆文成吧? 施青寒轻笑,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你知道怎样算极致的报复吗?那便是毁掉一个人,让骄傲的人匍匐称臣,让好胜的人跪地求饶,让享有名誉的人身败名裂,让拥有一切的人一无所有。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狰狞,眸子闪烁着癫狂的光芒,陆文成花了几十年营造出现在这般正道楷模的形象,若是有朝一日他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通通被披露于世,受尽世人唾骂,你猜猜,他该是何表情?他苦苦追寻的登陵图若是被他的仇人寻到,他又该是何心境?他毕生追求的权力地位轰然崩塌,他该多有痛苦? 知道吗,这就是最极致的报复,杀人哪及诛心?施青寒盯着傅沛白,娇艳的嘴唇张启:我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傅沛白瞳孔缓缓放大,她盯着施清寒狰狞又美丽的面孔,嗫嚅道:疯子。 施清寒脸色缓和了下来,也不计较傅沛白的出言不逊,见她双唇紧抿,似乎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便主动问道:你就不好奇那第二件事吗? 傅沛白冷漠道:要说便说,莫要卖关子。 呵,既然你不感兴趣,我便只告诉你一点,眼下这个躺在石床上,你心心念念的女子,可是跟十七关系匪浅,至于到底是什么,你便自己去查吧。 傅沛白脑子一激灵,说清楚!她伸手就要去抓转身欲走的施清寒,可手在触及对方黑袍的一瞬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弹开了。 施清寒背对着她道:这几日你们在此养好伤,伤后再行商量夺取登陵碎片一事。说完,便离开了。沿着来时的 傅沛白怔在原地,心跳如雷。 什么叫做峰主和十七关系匪浅...... 第137章 见真容 翌日, 除了一名男人送来衣物、食物药品,施清寒未再现身。 傅沛白被那句峰主和十七有关扰得心神不宁,而迟迟昏睡不醒的峰主更是让她心急如焚。 她将陆晏冉肩胛的衣物褪下, 露出那一大片灼烧后的红肿伤痕, 几乎是在看见那伤痕的一瞬, 她便红了眼眶, 巨大的愧疚感袭来,逼得她喉头哽咽。 峰主内敛, 心思不显,可为了她,向来都是义无反顾, 她竟然还怀疑峰主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她吞咽下喉间的苦涩,小心翼翼地给陆晏冉上起药来。 上完药后她的手伸向了对方的衣带处,想着给峰主换一件干净的外袍,手哆哆嗦嗦解开衣带,正要将人扶起,脱下外袍, 便听见了什么物什落地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洞穴显得格外明显。 她动作一顿,将陆晏冉轻缓放下后,弯腰在地下寻找起来。洞穴内灯光昏暗, 她仔细看了一圈后,一根毫不起眼的竹色木簪这才落入她的眼中。 她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木簪,好一会, 才伸手将木簪拾起。木簪做工极为粗劣,也没有任何雕花暗纹,但原本粗糙的簪面却光滑了许多, 分明是有人时常拿着把玩摩挲的缘故。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痛哭出声。 傅沛白死死握着木簪,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原来在她纠结难过的那段时间,峰主从来没有丢下过她,峰主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接受着她的心意和表达自己的心意。 别哭了。有些低哑的女子声音突兀的在洞内响起。 傅沛白猛地抬头,盯着石床上悠悠转醒的陆晏冉,那双好看的眸子似有笑意闪过。 哭得这般厉害,旁人看了,会以为你在给我哭丧。 傅沛白一脸呆愣的神情,脸上涕泗横流,并不好看。 陆晏冉嘴角一弯,傻了?她话音刚落,便被人一把搂入怀中,那人不知轻重的手碰到了背后灼伤的肩胛,疼得她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 太好了太好了,峰主,你总算醒了,太好了。 陆晏冉任由傅沛白抱着,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此时她乌丝尽数倾泻,脸上无甚血色,神情恹恹的,整个人透出几分脆弱的美感来。 傅沛白心跳得剧烈,被陆晏冉醒来的狂喜淹没,一时也忘了自己这冲动的亲密之举。 这样抱了好一会,陆晏冉伤口实在是疼得厉害,才轻声道:你压着我伤口了,疼。 声音软软的,完全不似平日的清冷语调,傅沛白骤然松手,退开身子,脸上有些局促,抱,抱歉。 陆晏冉没说什么,扫视了一圈四周,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是施清寒救了我。傅沛白说得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晏冉的神情。 陆晏冉神色严肃了几分,既没问施清寒为何救你也没显示出对这魔教妖女的憎恨来,反而问了一句她没有为难你吧? 傅沛白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个,摇了摇头。 那......她可对你说了什么? 傅沛白眉头浅皱了一下松开,没有。 陆晏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似在捕捉她是否有说谎的痕迹,不过好在那探寻的目光很快便移走了。 傅沛白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先休息吧,峰主。 现在什么时辰了? 傅沛白凭着直觉回道:应当是戌时了。 陆晏冉看着她一脸的倦意,身子往石床里间挪动了几寸,上来罢,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傅沛白微睁大眸子,嗫嚅道:不......用。 陆晏冉没说话,但眼睛直直盯着她,好似无声的催促。 傅沛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脱下鞋袜,上了石床。石床铺着柔软的棉絮被褥,她却难以放松,双手在被褥下紧紧抓着裤缝,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身边很快响起动静,是陆晏冉翻了个身,带起衣物摩擦被褥的一阵窸窣声。 鼻尖有浅浅的冷香飘来,傅沛白突然想到同样拥有这香味的另一个女子,心一紧,那股局促劲消散了,陷入了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中。 好一会,身旁再无动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传来,她沉沉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峰主? 嗯? 她以为陆晏冉睡着了,但没想到身侧很快便传来了回应。 你......认识一个叫十七的女子吗? 片刻沉默后,陆晏冉轻声道:不认识。 傅沛白紧皱着眉,那施青寒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5 那...... 傅沛白。 傅沛白心一下提了起来,峰主鲜少叫她全名,怎么了? 睡罢,我累了。女子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倦怠。 傅沛白心落了下来,好。她一挥手,四周摇曳的烛光消失,洞穴内陷入一片黑暗。 随即她也翻了个身,两人互相背对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仿佛一条长长的,永远也跨越不过去的沟壑。 几时睡着的,她并不知道,但这晚她睡得格外沉,身边的人起身了也未曾发觉。 陆晏冉披上一件外袍,穿过长长的甬道,又经过好几个分叉路口后,来到了另外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内饰十分丰富,红木床榻、衣柜、桌椅、香炉文案,一应俱全。 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躬身道:十七见过教主。 洞穴内只点了微末的烛光,施青寒正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她才开口道:进来罢。 十七走到梳妆台旁,看见施青寒手里拿着一个孩童泛旧的发绳,她移开视线道:教主,能否放傅沛白离开? 施青寒脸色冷了下来,她将发绳放回匣子,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十七没有说话。 施青寒冷哼道:我若要杀他,他早就死了,你放心,只要他乖乖听我话,我非但不动他,我还会护着他。 她能做的,我都会为教主做到,恳请教主让她离开。十七说着,单膝跪在地上,肩上的外袍也掉落下来,露出清瘦的肩头。 施青寒俯视着她,眼神深沉,我若不放呢? 我若不放,你要如何?施青寒起身,一只手捏住十七的下颌,逼迫着她仰头,你当真是越大越不听话,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跟此人搅在一起,你不听,反倒处处违逆我,现在还要为了他,与我翻脸不成? 十七......不敢。 施青寒松开手,那此事休要再提,还有,你假扮陆晏冉的这件事不必再瞒着她了,日后你们共同为我做事,身份还是尽早开诚布公的好。 下去吧,待你们再养几日的伤后,我自会找你们。 是。 ...... 不要! 一声嘶吼在安静漆黑的洞穴内响起,傅沛白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 身侧轻柔的声音,让她蓦地转过头去,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却突然忆起昨夜是和峰主同榻而眠的。 诡异的噩梦带来的强烈不安逐渐消散,傅沛白抹掉额头的冷汗,哑声道:没事。 重新躺下后粗重的呼吸声却还没缓和下来。 傅沛白。 怎么了? 我想起来洗漱了。 傅沛白愣了一下,随即翻身而起,点亮烛台,穿好鞋袜道:等等我,我去取水来。 不多时,她提着两桶冒着热气的水回来,待烧得滚烫的水冷却几分才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干后递给靠坐在床榻上的陆晏冉。 陆晏冉没接,轻声道:你替我擦吧,我手疼。 傅沛白一怔,心里紧张得很,又觉得峰主此时有些古怪。 不愿意?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晏冉挑眉问道。 傅沛白连忙道:愿意的,愿意的。说罢,她拿了帕子,一只腿站在,一只腿跪上石床,缓缓向着陆晏冉倾身过去。 上一次替人擦脸还是好多年前为傅嘉许擦,嘉许很听话乖巧,一点都不闹腾。 峰主也很乖,一动不动,任由她拿着面帕擦脸。 她虽倾身过去,但上半身与对方还隔得稍远,长长的胳膊伸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陆晏冉擦脸,目光落在粗糙的石壁上不敢挪动分毫。 擦好了......说罢,她刚准备收手回来,手腕却被人扣住了,那几寸的腕上肌肤变得冰冰凉凉的,亦如女子指尖的温度。 那双冰肌玉骨的手引着她的手往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处缓缓移动。 傅沛白头皮骤然发紧,心像落入油锅,一片滚烫,煎熬又磨人。 最后,她的手落到了陆晏冉纤细的后脖颈上,指尖触碰到那一片细腻,不禁微微发颤。 满室摇曳昏暗的烛光,让氛围变得缱绻旖人,她艰难地吞咽,低喃出声:峰......主...... 陆晏冉眼梢一弯,大抵是笑了,但傅沛白尚未看清,整个人便陷入一片天旋地转,后背触到不算柔软的石床上,目光再清明时,那张清冷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上方。 她被陆晏冉压在身下,对方长长的柔软发丝垂落在她的耳畔,激起她一阵绵延急促的呼吸。 阿沛。 傅沛白口干舌燥,身体也无端燥热起来,怎,怎么了? 陆晏冉停顿片刻,再次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耳后几寸探去。 傅沛白不解她的意思,另一只手忍不住蜷缩起来,可那只被牵引着的手在触碰到对方耳后的肌肤时,她的手却突然一僵。 她心底那些紧张,不知所措甚至是意欲不明的念想在这一刻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指尖所触碰的除了光滑细腻的皮肤,还有那么一小处微不可察的凸起,一瞬间,她脑子电光火石的闪过和十七相处的种种,桑韵诗意有所指的一席话,施青寒那句别有深意的话,以及玉芙蓉所讲的如何辩解易容之术的法子。 那一幕幕,那一句句快速在她脑子里回闪,揭露着一个她从未联想过的事实。 世上哪里会有如此相像之人,相貌、神态、神韵,甚至是生活习性都相差无几,除非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她骤然发力,揽住陆晏冉的腰身带着对方一翻转,两人的位置登时调换。 她双膝曲起,分开跪在陆晏冉腰侧,一只手撑在石床上,一只手还落在对方的耳后,呼吸急促又粗重。 手颤得几乎无法使力,可就是在这么颤颤巍巍的动作下,她缓缓揭开了那面具一角,露出其下一方精致白净的下颌来。 她动作一顿,旋即猛地将面具掀开,那张扰得她日夜难以安眠的脸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眼前。 细长的眉眼,浅棕色的眸子,和眼角那颗清晰的泪痣无一不成为击溃傅沛白心神的最后一击。 她双目大睁,就这么盯着那张明艳的面容,呼吸凝住了。 太蠢了,她真是太蠢了,那么多细枝末节,那么多证据都指向峰主和十七就是一个人,可她却从未察觉,甚至从未作此联想。 巨大的震惊感冲击得她耳晕目眩,可随即而来的又是一种道不清意不明的狂喜。 原来她不曾背叛,无论是峰主还是十七,她喜欢的永远都是这么一个人,无关相貌,无关身份,她所衷心的人即便是换上万千面孔,她始终都会被不可避免的吸引,陷落。 太好了。 一滴热泪落到十七的脸上,随即而来的是第二滴,第三滴。 傅沛白落下欣喜的热泪,她唇瓣哆嗦着,分明是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喉头的哽咽逼得说不出一句话。 十七伸手,轻轻替她擦拭眼泪,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双眸子里流转的却是再也不用掩藏的温柔爱意。 傅沛白热泪不断,似哭似笑,终于吐露出了那句代表着她所有坦荡真心和炽热爱意的。 十七。 第138章 坦相见 昏暗的洞穴里, 十七坐起身,单单薄薄的中衣衬得人消瘦。 傅沛白吸了吸鼻子,拿起厚实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自己则坐在床边。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可又在少顷后同时开口。 你...... 为...... 傅沛白嘴巴微张着。 十七浅浅笑了笑, 你先说吧。 傅沛白眉头轻皱, 眼睛还泛着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十七是你,峰主也是你。 十七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淡淡道: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 傅沛白激动起来, 稍稍提高了音调,怎会没有意义?若是早日知晓,我就不会为此日夜难以安眠,我们也不会发生那些不愉快,我,我们......说到这里, 她却说不下去了。 是啊,说了又如何呢?她是十七,是落影教的十七教使, 而自己背负着苦禅和段无寿的遗愿,她们之间即便不再隔着陆文成,却也隔着登陵之争。 十七苦笑道:阿沛,我想你也明白了, 你我都走在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你有你要坚守的,而我也有我无法背弃的。我能要求你为了我放弃争夺登陵和救世理想吗?我不能, 我也不会,而我也无法背叛教主,放下一切跟你在一起。 将所有事告诉你,你不会变得更快乐,我们也不会,那又何必去说呢? 傅沛白鼻翼翕动着,眼眶又热了起来,她试图去反驳十七的这番言论,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十七说得对,她们有各自无法舍弃的信念,无论是作为陆晏冉还是十七,她们始终站在不同的立场。 可她不愿意,不愿意就此放弃十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调和两人立场的。 她大脑胡乱地思索着,慌忙问道:你为何会替施青寒做事?是不是她用寒毒逼迫你?还是说她用什么其他手段控制了你? 十七轻轻摇了摇头,和寒毒无关,我是自愿加入落影的,也是自愿为教主做事的。 傅沛白神情怔愣,为什么...... 十七微微垂首,大半的面容匿在阴影中,声音在洞穴里轻轻回荡着。 你去汉阳那日可曾听闻过当地的一个武林门派,温阳门? 傅沛白点点头。 那你应当听过温阳门当初满门被灭的事迹了吧? 傅沛白从鼻腔嗯了一声,隐隐联想到了什么,她身子紧绷起来,果不其然,下一刻十七便抬了头,浅色的眸子里轻晃着水光,一种苦楚从她平淡的语气中无声蔓延开来。 那便是我家,而陆文成,就是那个当初杀我全家,后又栽赃给落影教的罪魁凶手。 傅沛白喉头哽咽,想伸手去触碰十七,十七却稍稍退开身子,继续道:我的父母,兄长,甚至是奶娘管家,满门二十八口人生生葬于火海中尸骨无存,是教主救了我,她将我带回落影,亲自抚养教导我,让我拥有了能够给亲人复仇的能力,她对我不仅仅救命之恩,抚育之恩这么简单,纵使她有万千不是,我亦无法背叛她。 十七停顿了半晌,眼眶中荡漾着的水光就快落下,她几乎是生生咽下喉头的哽咽,说道:阿沛,我不想欺你瞒你,可我只能欺你瞒你,你明白吗? 那句你明白吗声线颤动得傅沛白心也跟着颤栗,她眼睁睁看着十七眼眶中倏地淌下一滴眼泪,那眼泪砸在被褥上,却也砸在她的心上。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尖锐痛感,傅沛白恍然明白过来,十七有十七的情非得已,她何尝又不是呢?自己将命不久矣,她不也选择了隐瞒吗? 因为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只是徒增更多的伤心罢了。 她侧过身,未置一言,一只手揽住十七肩头,另一只手放在十七的后脑上,轻轻一带,将人揽进自己怀里,她轻抚着十七的头,感受着颈窝处的湿润,心中一片酸涩。 滚烫的热泪,来自十七,这般脆弱的十七,从未见过的十七。 可十七即便是哭也是无比隐忍的,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没有隐隐的啜泣,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唯有那源源不断的泪水足以证明她是真的在哭。 傅沛白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伸手握住十七的手,低声道:十七,哭出来吧,想哭就哭吧。 没关系的,你可以哭出声的。 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关系的。 在她一句句轻言哄慰下,她感受到怀中的女子蓦地放松了身体,一声低沉的哭咽在耳边响起,随即缓缓放大。 安静昏暗的洞穴内只剩下一声声低哑的啜泣回荡。 傅沛白将十七抱得更紧了,有眼泪从眼眶中淌下也不自知,她只感觉自己快要痛得喘不过气。 十七的痛苦,她能感同身受,失去亲人的那日,她差点就要活不下去,是十七出现,给了她生的希望,可在十七痛失亲人的那个时候,又有谁出现成为十七的希望呢? 十七......十七......傅沛白不停低喃着,轻抚着十七的背。 好一会,十七的啜泣声才小了,然后缓缓隐了下去。 傅沛白直起身来,看着十七哭红的一双眼,亮莹莹的,眼梢一片红,她抬手,替她抹去面上的湿渍。 十七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头去,不看傅沛白。 傅沛白吸了吸鼻子,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我都明白了,我不会再逼你了。 十七低低嗯了一声,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傅沛白垂着头,在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甚至想到如果真的帮助施青寒以她的方式复仇陆文成后,施青寒会不会真的能交出登陵图,也放十七离开。 可凭跟施青寒的那仅有的几句交流她便能看出,施青寒此人绝非善类,她早已被仇恨扭曲了人性,在报仇的道路上,施青寒何尝不是变成了另一个陆文成。 也许是傅沛白周身的低气场太明显,十七唤了她一声阿沛。 傅沛白看向她,怎么了? 待你腿伤好些之后,我会安排你离开,不管你之前与教主达成怎样的协定,你都不用作真。 傅沛白拧起眉来,你在这里,我为何要离开? 眼下陆文成势必会号召江湖各方势力围剿落影教,你和我们呆在一起反而更危险,且教主对你态度尚不明朗,我没有万全把握护你周全。 傅沛白眉头阴云散去,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十七,我不是小孩了,不是当初那个被困在地窖需要你伸手将我拉起来的孩子了,我现在的能力足以自保,不用你护我周全,是我,我想要护你周全,呆在你身边,日日夜夜见着你,我才能心安。 十七神情有一瞬的愣神,她盯着眼前这个有着英气相貌的少女,细细看去,的确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6 眉眼似乎长开了一些,更加明朗清俊,身高也是,比自己都稍稍高出半个头了,性格也愈发沉稳,武功身手更是今非昔比。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改变,而她好像一直都把傅沛白当作初时相见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女。 可...... 别说了,我不会离开的。傅沛白出声打断她,随即又软了语调,眼下我也别无去处,你要赶我走吗?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透露出几分恳求的意味,十七抿了抿唇,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分明知道这是傅沛白故意示弱的模样,可被这样一双眸子注视着,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傅沛白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泪痕干了,有些痒痒的,她伸手挠了挠脸,然后看向脸盆,起身去拿了毛巾浸湿,拧干后来到十七身前。 我再给你擦擦脸。 十七闻言一愣,眼神移开,表情不太自然道:不用了。 傅沛白没有理会她的拒绝,兀自弯腰,细致地给十七擦着脸上的泪迹。 她目光专注,好似在做什么庄重而盛大的事。 十七抬眸看向她,目光从傅沛白的眉峰移到鼻梁,又移到干裂起皮的嘴唇,然后她就不可避免的想起西南瘴谷之行那次以嘴渡气。 傅沛白的唇很薄,但意外的很软。 她缓缓移开目光,听见傅沛白说:脸怎么这么烫?哪里不舒服吗? 傅沛白问得很认真,十七眼神慌乱了一分,拨开她的手,没有。 傅沛白哦了一声,直接拿起脸巾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你十七还没来得及阻止,傅沛白已经擦完了脸,她将脸巾往盆里一丢,又坐回了自己身侧。 两人各怀心事坐着,一时两两无言,最后还是傅沛白打破了沉寂。 十七。 十七偏过头去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问:你的本名叫什么? 十七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颓靡下来,傅沛白看在眼里,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正要开口,十七却轻轻说道:忘记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 真的忘记还是假的忘记已经不重要了,傅沛白没有多想,再次将十七拥入怀中。 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自己胸腔内蓬勃跳动的心,缓缓道: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不重要了,不管你是朝泉峰的峰主,还是落影教的教使,抑或还有其他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她稍稍退开身来,和十七隔着几寸的距离,眼神灼灼地看着对方,无比郑重道:我喜欢的是你,无关一切身份相貌和名讳。 你是我的十七,只是我的十七而已。 第139章 相表白 接下来的几日, 两人都呆在洞里养伤,直到傅沛白的腿能够发力触地后,她才第一次离开了地下洞穴。 地面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 但由于是料峭的二月底, 只余下一片枯黄的杂草, 望不到尽头, 月明星稀,满目荒凉。 凛冽的北风刮得脸生疼, 她有些失望的想,第一次来草原便是这幅光景,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看到一望无垠绿意盎然的草原了。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多时,身后传来人声。 出来作甚? 她回头看去,十七的长发被寒风吹起,几缕发丝拂过面上,肩头清瘦,就那么伫立在荒原的夜色中。 傅沛白大步走过去, 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准备披到十七肩上,十七伸手挡住她的胳膊道:不冷, 你自己穿着。 傅沛白强硬地推过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再受凉了。 十七无奈浅笑,你腿伤不也没好完吗?见傅沛白没吭声, 她又道:阿沛,你我都是女子,即便你素来坚强, 也会有需要人照顾保护,柔软脆弱的一面。 傅沛白嗫嚅道:可是你已经照顾我许久,保护我许多次了......合该换我,十七笑着打断她,眼神清亮,你我之间是在做交易吗?我对你好一分,你就用十分来还? 当然不是。傅沛白声音大了些,自然不是交易,我想照顾你,保护你,是发自内心的。 她停顿了良久,磕磕绊绊道:因为我,我喜欢你,十分喜欢,你是我视若珍宝的月亮,我想对你好,想把我所拥有的悉数奉于你,我从未想过付出就要向你讨回同等的回馈,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今生都无怨无悔。 说罢,她不太敢看十七的表情,微微垂了眸,她万万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荒凉凄冷的夜色中,如此仓促的向十七表明心意。 可情之所至,这些肺腑之言她再也憋不住了。 迟迟没有等到十七的回应,傅沛白心中愈发忐忑,正要抬眸看去,一阵冷香袭来,几缕发丝掠过她的鼻翼,就在她愣神的一瞬,十七已经拥抱住了她。 女子身上带着些许寒意,背后的双臂似乎在微微发颤,整个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有点急促。 她不明所以的半抬起手,察觉到十七的异样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十七,你怎么了? 十七没有回应,傅沛白试图退开身子,去看十七的脸,可手刚放上十七的肩头,腰身便被对方抱得更紧了。 别动。 女子清冷的声线变得有些暗哑。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十七似乎又哭了。 忐忑散去,心间淌过一阵熨贴滚烫的暖流,傅沛白抬手抚慰十七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荒原依旧是荒原,夜风依旧是夜风,可她内心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孤寂落寞了,整个人仿佛从虚无缥缈的空中终于踩到了踏实的地上。 这一刻,她不再去想什么伟大的救世抱负,不去想她和十七中间隔着的那些阻碍,甚至是自己大限将至,那些未完成的身后事该托付给谁,她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她只想暂时放下一切,活在这一刻。 她抱着她的十七,就好像拥有了整个天地。 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冲击得她有些头晕目眩,而脖颈处那相贴的肌肤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十......七。 十七抱着她没有撒手,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傅沛白眸子愈发深邃,一些道不清意不明的晦暗心思从心底滋生,她揽着十七的肩头,稍稍退开一些,目光逐一落到十七的眉眼,鼻梁,最后定格到了薄唇上。 一声几不可闻的吞咽声在两人中间响起。 十七的掌心渗出薄汗,她能感受到来自傅沛白那道炙热的目光,以及对方愈发急促的呼吸。 向来温和局促的人现在却充满了侵略性的气息,而她反倒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垂下眸,掩饰着面上的不自然,可却在傅沛白一声又一声沉沉的十七中骤然紧张起来。 十七。 十七......傅沛白不知疲倦地喊着,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急躁。 她想亲吻她的月亮。 焦急的。 迫切的。 十七被傅沛白叫得眼睫颤动,她抬起眸来,注视着傅沛白,而后迅速抬起一只手,压在傅沛白的后脖颈上,稍稍一用力,便将她的脑袋按向了自己。 两人唇瓣相贴的一瞬,她屏着呼吸,闭上了眼。 傅沛白瞳孔紧缩,大脑一片空白,嘴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真切无比,天地间都为此黯然失色。 她耳朵嗡鸣,却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澎湃的心跳声,她刚要抬手搂住十七,十七却已然退开身子,清咳了一声,语气似有嗔怪。 还说你不是小孩。 傅沛白表情怔怔的,也忘记回答,她盯着十七姣好的侧脸,心动得无以复加,却也有几分懊恼,方才若是自己主动些就好了。 唇上那柔软的触感还印在脑海,她不自觉舔舐了一下嘴角,似在回味那美好的个中滋味。 这一幕落入十七的眼角余光,她猛地咳嗽了一下,背过身去,作势一副要走的模样,傅沛白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十七,你去哪儿? 十七侧过身看她,脸上还有些发烫,好在夜风够凉,那不自然的红晕渐渐消了。 该回去休息了。 傅沛白不愿意美好的时光这么快就消逝,她拉着十七的手腕轻晃了一下,时辰尚早,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随意走走好吗? 十七只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她来到傅沛白身侧,和她并行着。 两人没有交谈,漫无目的的走着,不多时,她感受到右手被人握住了,对方掌心熨烫,温热的体温传递到了她的手背。 她侧目看去,傅沛白目光专注的看着前方,却藏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十七莞尔,回握住了傅沛白的手。 两人牵着手在荒原上走了一会儿,十七抬手指了指前方,前面有一片湖,叫伦儿叶湖,是明亮的眼睛的意思,六月草长莺飞的时候,这一片风景很漂亮。 听上去你对这里挺熟悉的,以前来过吗? 十七的声音仍然平淡,这里是落影教在塞外的一个据点,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后才跟随教主回到中原。 傅沛白没有再问些什么,她知道,那些日子对十七来说一定是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她不愿再勾起十七那些痛苦的回忆。 湖泊近在眼前,她停下步子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都走到这里了,不去看看吗?那边还有雪山。 傅沛白眼神澄澈,微笑道:不看了,等日后这里绿草如茵的时候我们再来看。 十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既而恢复了平淡,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好。 傅沛白还是笑着,笑容中却藏着几丝苦涩,她们都知道,这个日后或许不会到来,而这个承诺,或许也等不到实现的那天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气氛沉默得有些低迷。 傅沛白有心调和一下氛围,松开十七的手后往前跑了几步,正要抬手指向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叫十七看,脚下却蓦地一空,整个人跌进一个地洞中。 她连忙护住头,高声大喊:十七,别过来,这儿有个洞。说话间,人已经向下连续翻滚了几圈,最后结结实实摔到了洞底。 落地时,后脑磕到了某块坚硬的碎石,她嘶了一声,捂着头站起来,冷不丁对上了黑暗洞穴内幽幽的几双绿莹莹眼睛。 野兽的低吼声响起,那几对眼睛呈环状向她缓缓逼近,她将手放到腰间的明霄剑把上,谨慎地后退,并再次喊道:十七,我没事,你在上面等我。可话音刚落,她身前已经落下一个人影。 一簇银光在洞内快速掠过,伴随着野兽的呜咽声,那几双绿莹莹的眼睛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十七,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吗? 十七没有应声,幽黑的地洞里只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傅沛白摸黑走到洞璧,手探到一方烛台,她并未多想,点亮了蜡烛,而四周的长明灯也随即亮了起来,整个洞穴的样貌随即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地上倒着几只死掉的草原狼,身侧还有一些动物骨架,她又看向四周,发现这个洞穴有些古怪,四周洞璧光滑,俨然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而四下还凌乱的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瓷片,上面蛛丝暗结,布满了灰尘,年代久远。 她看着连接着洞穴四面八方幽深的甬道问:十七,这是施青寒让人开凿的吗?用来做什么的? 十七神色却有些古怪,眉头皱得很深,久久未言。 傅沛白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看,发现了上面暗沉的血迹,她眯了眯眼,凝神向地上看去,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泥土,是和鲜血混合后的颜色,经年来,这些血迹早已深深融入了泥土中。 她大脑一片白光闪过,想起了桑韵诗讲述的施青寒如何遴选教使的话,心一沉,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十七脸色苍白,嘴唇血色全无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里徜徉着痛苦和恐惧的底色。 她猛地起身,一只手覆上十七的双眼,轻声道:别看,我带你离开。 第140章 忆梦魇 两人返回洞穴, 简单洗漱后便上了石床,十七侧着身面对石壁,微微蜷着身子。 傅沛白倾身过去, 用胳膊圈住十七, 握着她的手, 轻喃道:都过去了十七, 都过去了,睡吧, 我在这呢。 十七身子放松了下来,缓缓闭上眼。 真的都过去了吗? 真的能过去吗? 她迷迷糊糊睡着,整个人被拽入十几年前那个可怕的噩梦。 ...... 滴答滴答 昏暗的地洞内, 洞顶的积水汇聚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分散的水洼中。 少女倏地睁开眼,警惕地环视起四周,那些和她一般大小的人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神情带着同样的戒备和谨慎。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日进入地洞时大家拉着手,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起通过此次考验时脸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然而这些笑容在她们进入地洞后的第七日便彻底消失了。 她们并不知道这次所谓的考验筛选指的是什么,只知道每天的食物和水在逐渐变少, 饥肠辘辘成了每日的常态。 而更可怕的是,地洞内渐渐出现了争夺食物的打斗。 为了一个馒头,可以互相殴打对方到头破血流, 那一双双赤红的眼仿佛是要进行生死决斗。 地洞内的氛围每日剧增的变得压抑、凝重。 直到第一个男孩死亡。 他干枯消瘦的尸体就躺在地洞中央,余下的人全部瑟缩在各个角落,忌惮着身边的任何人。 尸体腐朽的味道在洞穴里蔓延,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具因为争抢不过食物而饿死的尸体。 第三具...... 第五具...... 记不清到底是哪日, 地洞内出现了第一具并非饥饿脱水而死的尸体。 那具尸体是被碎瓷片划过脖颈流血而亡的,死在一个悄无声息的阴影角落,尸体乌黑的指甲里还残留着细碎的饼屑, 凸出的双眼死死瞪着地洞上方出口压着的巨大岩石。 有几人被这一幕吓到心神崩溃,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而他们不知疲倦的大喊只换来第二日份量更少的食物和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7 新一轮的争抢继续上演着,少女抢到了三分之一的饼,她揣在怀里,走到一方角落,后背紧紧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又迅速地啃着手中的食物。 一名身量较高的少年往她这边凑了过来,默不作声将一碗稀少且珍贵的清水递向她。 少女没接,盯着水碗,手里捏紧了一块碎瓷片。 她认识这个少年,因为这人不是和她们同时进入地洞的,而是在第五日才进来的。 少年收了手,小声的叫了一句小姐。 少女的眸子倏地睁大,你是谁?! 少年双膝跪在地上,一副谦恭的姿态,我是温阳门门下弟子,我叫刑广。 少女闻言放松了警惕,你怎么在这? 我要为师门报仇。叫刑广的少年说这话时垂着头,是以少女并没有看清他略显古怪的神情。 她没有再问什么,掰了一半的饼递给刑广,而在刑广再次将水递来时,她也没再拒绝。 两人算是结成了联盟,共享食物,背对背靠着休息,面临着每一个危机沉沉的时刻。 第十五日的时候,地洞内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丘,存活的人自发将这些尸体移到角落去,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再胆怯,他们目光空洞,好似心中再无畏惧。 第十七日的时候,他们没能等来食物和水。 第十八日的时候依旧如此。 十九日的时候,黑暗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三日的水米未进,陆续有几人脱水而死,余下的人都虚弱地靠着石壁,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白天和黑夜对他们来说没有分别,所以当洞顶压着的巨石被挪开,大片的阳光投进地洞时,他们才意识到现在是白日。 久违的阳光照得他们每一个人都睁不开眼,但很快,黑暗再次笼罩住他们,而伴随着黑暗而来的,还有一把匕首。 做工精致,刻着繁复花纹的一把寒刃匕首。 剩下的十个人盯着地上的匕首,谁都没有先行动作,可他们内心却不约而同做好了准备。 能够活到今日的,都不再是那些单纯天真的少男少女了。 这场血腥的杀戮是如何开始的,已经无人知晓。 尖叫、哀嚎、怒吼,还有瓷碗的破碎声在地洞中此起彼伏,匕首落到这个人手中,但又很快被下一个人夺去。 他们知道,要想活着出去,就必须杀掉其它人,这就是落影教残酷血腥的遴选方式。 少女没有参与匕首的争夺,却不免被打斗中的人误伤,刑广挡在她身前,承受着四面八方挥来的拳头。 这场生死之战结束得很快,胜利的是一名年岁长一些,身高体壮的少年,他满脸污血,握着匕首,站在层叠的尸堆上,癫狂地喊着:我赢了,我赢了,我可以活着出去了,我赢了! 昏暗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映照出他狂热的神情。 少女瑟缩了一下,原来从一个人变成恶魔只需要短短的十七天。 刑广猛地向少年撞过去,对方毫无防备被他撞得跌倒在地,却仍旧死死握着匕首。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拳头、腿、头,甚至是牙齿都能变作厮打的武器。 但体型的巨大差距造成的力量悬殊是不可改变的,刑广最后被压在地上,脖子被少年掐着,脸上落下一拳又一拳。 他被打得满脸血污,神智昏聩,少年却仍旧不知疲倦的用殴打来发泄着内心的恐惧和愤怒。 就在刑广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少年的动作却骤然停下了,那掐在他脖颈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刑广剧烈地咳嗽起来,少年的身躯软绵绵倒在了他身上,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黏腻的液体滑落到脖颈,抬头看去,昏暗的地洞内,站着的只剩下一人了。 是她。 拿着匕首面无表情的少女,那匕首尖端正渗下一连串血线。 少女走到刑广身前,伸出了手,原本白皙纤长的手指,早已覆上了一层污泥和浓稠的鲜血。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手里消逝。 小姐...... 少女耳朵嗡鸣,心跳得仿佛要奔出胸腔,她丢掉匕首,微微喘着气道:杀了我。 刑广一脸呆滞,你,你在说什么啊?小姐。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气息,冷静地重复道:还不明白吗?这里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了。 不,我不会杀你的。刑广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小姐,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活着更重要,你出去之后查明真相才能亲手为掌门报仇,你杀了我。 少女没有说话,她垂着眸子,不想进行这无意义的争执。 她走到石壁坐下,闭着眼休憩,鼻尖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她也还记得方才匕首划过那人脖颈时的手感。 她没用什么力气,轻飘飘地那么一划拉,少年沉重的身子就好像一片落叶一般轻巧地摔落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手感。 她握过匕首的右手不可控制地发起颤来,和她颤抖的心一样。 一声闷哼在安静的洞穴内响起,两人疲惫松懈的身躯骤然绷紧,他们同时看向层叠的尸堆,眼见那一堆尸体中爬出一个身形瘦小,满脸血污的孩童,瞧身形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方才应该是趁众人打斗时,躲到尸堆中装死才逃过一劫。 而现在爬出来,应当是听见他们刚刚的对话,意识到他们或许是在这场湮灭人性的考验中唯一还残存人性的人。 他瑟瑟发抖地走到少女身前,跪了下来,圆润的眼睛闪着水光,别杀我。 少女捡过匕首递给他,在这里,我不杀你,你就得杀了我。 刑广没等男孩回答,一举冲过来,抢过匕首指着这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存在。 男孩缩了缩脖子,目光满是胆怯和畏惧,我,我不会杀人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少女沉默了少许,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家乡旱灾,村里的人都饿死了,我听说这个门派招收弟子不看出身,也不看有没有武学天赋,只要想来,就可以来,只是,我,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方式......我只是想讨口饭吃。男孩说着,因为恐惧身子颤栗不止。 少女没再说什么,把刑广举着的匕首按了下去。 洞穴迎来了久违的平静,三人没有任何交谈,就这样又过了三日。 连日来的饥饿和饥渴使得少女腹部如同火烧般灼痛,嘴唇干裂,目光浑浊,吐不出一个字来,眼前甚至模模糊糊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幻觉。 她躺在污秽的地上,侧身蜷缩起来,发出细碎的痛苦的呜咽声。 刑广爬着来到她身边,他的嘴唇也干裂出数个口子,声音低哑地唤着:小姐,小姐。 十七睁开一条眼缝看他,随即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低喃道:杀了我吧,刑广,杀了我,你出去后,替我给父母兄长报仇,替温阳门二十八口人报仇,求你了。她死死攥着刑广的手,略长的指甲刺入了他的皮肉。 刑广怔住,下一刻,他伏下身子,在少女将将昏迷前,拥抱住了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女没有听清这句话,她在刑广开口时,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视线内依旧是黑暗的洞顶,鼻尖也仍旧是腥臭难闻的气味。 她以为她终于从这炼狱中解脱了,原来没有。 她缓缓坐起身,奇异地发现唇齿和咽喉的干涩感褪去了不少,但齿间有股奇怪的味道,腥甜腥甜的。 刑广就坐在她对面,靠着石壁,整个人似乎睡着了,头垂得很低。 而那名男孩却不见了。 她心底爬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她起身缓缓走到刑广身边,这才看见了刑广不远处的阴影中,那具安静躺着的小小的尸体。 尸体上有搏斗的伤痕,而那细瘦干枯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狭长的伤口。 她身子一僵,终于明白了口腔内那股奇异的味道是什么。 血,鲜血的味道。 嗡的一声,她感觉头皮发麻,强烈的恶心反胃感从腹部直上咽喉,她踉跄着跪倒在地,一只手扣着嗓子眼,剧烈地干呕起来。 这个动静惊醒了刑广,刑广正要开口,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到了他的脸上。 少女眼角发红,厉声吼着:你疯了吗!你简直疯了! 刑广愣了一瞬,他直起背来,沉声道:他昨夜想杀了我们!这个小孩装作温良无害的模样,可那恰恰是他的武器,能活到今天的,岂是善辈! 他抓住少女的肩膀道:如果可以,我也想自我了结让小姐你活下去,可施青寒不允许有人自杀,自杀的话我们两个人都得死,我只能等,等到你硬起心肠来杀掉我,而在那之前,你必须活下去! 少女忍着腹内强烈的不适感,猛地推开他,低声道:疯子,你真的是疯了。 刑广赤红着眼,是,我是疯了,只要小姐能活下去,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别再靠近我。少女深吸了一口气,退回原本的位置,却是再不敢闭眼,只能咬着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警惕地盯着刑广。 两人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疲惫和精神巨大的冲击让她逐渐有些意识昏聩,她盯着墙壁上的二十三道划痕,眼皮缓缓耷拉下来。 刑广悄无声息接近她,低声唤:小姐。 少女倏地睁开眼,猛然后退,喝道:滚开。 刑广垂着头跪在地上,半晌后,他突然倾身过来,一只手禁锢住少女两只纤细的手腕,一只手抬起压在她的唇上,手腕处渗着源源不竭的血滴。 少女猛地挣扎起来,鼻端的血腥味逼得她几欲呕吐,放开,放开我!刑广,我让你放开我! 刑广利用着体型差压制着她,脸上是绝望的祈求,求你了,小姐,你必须活下去,不愿意这样的话,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就好了。 少女脏污的脸上流下蜿蜒的泪水,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与其这样,我宁愿自杀,我们一起死好了! 刑广一怔,少女趁势挣扎出来,她踉跄着爬过去拿起匕首,比在自己的脖颈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要发力。 刑广猛地扑过去,撞倒少女,他双臂死死勒着她,嚎哭出声:你不能死,你要找到真凶,亲手为掌门报仇,小姐,你狠下心来杀掉我好了,只需要这么一下,算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少女崩溃地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就像你杀那个人一样,杀掉我,你能做到的。 少女咬着唇摇头。 刑广将匕首塞到她掌心,将刃端抵在自己心口,神情坚毅起来,想想你的爹娘、兄长、满府二十八口人,你该亲手为他们报仇。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向自己心口推进,尖端刺破衣物,接着是薄薄的肌肤。 他感受着少女颤栗的手,微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小姐。 再见了。 说罢,他猛一蓄力就要握着她的手狠狠扎入心窝,就在此时,那头顶积压数日来的巨石却轰然作响。 砰的一声,巨石化作齑粉,大量的灰尘飘荡在空中,同时一道粗粝低沉的女子嗓音响起。 你以为这般,就不算违反规则吗? 两人都瞬间一怔,抬头望去,刺目的阳光逼得他们睁不开眼。 但隐隐约约却能瞧见伫立在洞口那高高在上的黑袍身影。 落影教。 施青寒。 第141章 自责心 傅沛白是被身侧一阵压抑的呜咽声给惊醒的, 这一连串声音就像濒死之人临死之际不甘的求救一般。 她瞬间一激灵,食指一弹,石壁上的烛光亮起。 她翻身看向身侧, 那声音果真是身边人发出的, 此时的十七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细长的眉目紧紧拧着, 额头满是汗珠,神情痛苦, 喉咙发出一阵阵的呜咽声。 傅沛白吓坏了,急忙扶住她肩膀,连连低唤道:十七, 十七,醒醒,醒醒! 呜咽声应声而止,十七倏地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目无焦距地盯着虚空,薄唇轻启, 气息凌乱。 傅沛白用指腹抹去她额上的汗珠,轻声道:做噩梦了吗? 十七没有回答,她兀自坐起身, 失神地看着那微茫的烛火。 傅沛白也坐起身,挪到十七身前,宽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说着她探出胳膊, 轻轻环住十七。 十七弓着腰,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听着耳畔温润的低声哄慰。 好一会, 傅沛白才听见低低的一句,不是噩梦。 嗯? 那是我的回忆。 十七抬起头,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盯着傅沛白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回忆。 傅沛白心尖抽疼,轻抚着十七的脸颊,那你想讲出来吗? 十七没有直接回答,但说的话却已经算是回答了。 我梦到了我第一次杀人时的回忆。 她的目光变得惘然又有些迷茫,那时候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刑广,然后再杀了我。 傅沛白倾身拥抱住她,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为了自保。 十七挣开傅沛白,继续道:可是后来,我成为了落影教使之后,我又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我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我也学会了对许多事冷血旁观。 傅沛白,你知道吗?当年西北抓捕幼童栽赃落影教的事,我们很早就收到消息了,教主为了将计就计麻痹陆文成,我们这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你父母和弟弟的死也有我的原因,是我,我害你失去了亲人。十七激动起来,紧紧攥着傅沛白的手腕。 你应该恨我的,你应该恨我的! 十七剧烈地喘着气,眼眶红着,她想推开傅沛白,手却拽着对方的衣摆没有放开。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强硬地抱住十七,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我不恨你,永远都不会,不是你的错,十七,不是你的错。 女子隐忍的低泣声在幽暗的洞穴内响起。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8 一滴滴热泪砸在傅沛白的手背上,她重重呼吸着,心如刀割。 曾经你问过我,如果我喜欢的人表面呈现出来的样子都是伪装的,她犯下过许多罪孽,在大是大非,善恶对错面前,我是否还会选择她。 我当时说,我和她不会走向如此难以抉择的局面,我现在再回答你一遍,不会,答案依旧是不会,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善恶对错,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我的十七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的。 傅沛白捧着十七的脸,哽咽道:你再等等我,我会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我们之间那些阻碍,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明明才找到你,我不想和你分开啊,十七,我永远都不会推开你,你可不可以也不要丢下我? 她的尾音发着颤,话音刚落,眼泪便已经争先恐后涌出了眼眶。 十七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可明明她自己脸上早已是斑驳的泪痕。 傅沛白得不到回应,直起身来,双手捧住十七的脸颊,凑了上去。 两人唇瓣相贴的一瞬,她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泪水滑落,渗入两人唇齿的缝隙。 咸的。 苦涩的。 是眼泪的味道。 傅沛白闭上眼,毫无章法的加重了这个吻,牙齿碰撞在一起,有些疼。 舔舐、轻咬,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求证,十七真切的就在眼前。 她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眼前。 十七也轻轻闭上眼,环住傅沛白的脖颈,她微微仰起头,接受着这个并不温柔的吻。 安静的洞穴唯有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急促呼吸,伴随着某种暧昧缠绵的水渍声。 少顷后,两人才分开,额头抵在一起,微微喘气。 十七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红润了起来,唇角有一处微小的伤口,是被傅沛白不知轻重咬破的。 她向来清冷自持的脸此刻被一种难以言欲的神貌取代,眼尾发红,眼眸水润,就那么气息不稳地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按捺下心底滋生的隐晦的欲念,轻喘着再次祈求。 别离开我。 她黑润的瞳孔里倒映着十七的脸。 十七正透过这样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自己,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的声音,仿佛在宣告着她对眼前人防线的全面崩塌。 她听见自己用微哑的声音说了一声:好。下一刻,整个人便被拽入了温暖的怀抱。 太好了,太好了。 十七抬手,抚上傅沛白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她低喃了一声傻子,傅沛白瞬间破涕而笑。 十七看着她这幅样子,也笑了,两人眼睛弯弯的对视。 在这一刻,世间种种都与她们无关,眼里心里唯有眼前人。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继续在洞里养伤,她们心有灵犀的没有聊到外界的任何事,每天闲聊着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这份宁静终究还是被施青寒的到来所打破了。 施青寒来的时候,傅沛白正在给十七背上的灼伤上药,那巴掌大的红肿伤痕看得她每每心疼皱眉。 擦完药膏后,她低头,在那圆润的肩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幕恰好落入步入洞中的施青寒眼里,她停在较远的位置,轻笑了一声。 这个声音自然被傅沛白和十七听到了,两人愣了一瞬,傅沛白将十七的衣物快速揽好,下床走到施青寒面前。 什么事? 施青寒微一偏头,见十七也下了床,走到她身前行礼,见过教主。 看来你二人已经互晓身份了。 傅沛白浅皱着眉,没有说话。 施青寒径直走到一方椅子坐下,虽是微微仰头看着二人,却有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人的姿态。 她双腿交叉,慵懒地坐着,轻声道:你二人休养多日,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傅沛白瞥了一眼十七,十七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又回到了昔日那个无坚不摧强大沉稳的十七。 可见过十七眼泪的她已经知道了,这幅样子不过是十七的面具。 十七跟其它人一样,会哭会笑会疼,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施青寒手中没有感情的复仇的工具。 傅沛白伸出手,握住十七的手,十七没有挣脱她,而是坚定地回握了过去。 两人掌心相贴,傅沛白看向施青寒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做?你说。 施青寒的目光落到这两人相握的手上,她意味深沉地笑笑,不急,你们与世隔绝这么多日,我先给你们说说外界的情况。 救走你们的当日,陆文成将郑鸿稳妥送回了元帅府,毕竟他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一宗之主啊,即便是觊觎这西北元帅手中的登陵碎片,也不便明目张胆的夺取。 他私底派了暗卫想去掳走郑鸿逼问,我派去长教使截胡,昨日刚把郑鸿掳来,可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都说他不知道什么是登陵碎片,你们说,这厮是真不知道,还是骨气硬,装不知道? 她嘴里说的是你们,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很清楚这最后一块登陵碎片的下落,也自然知道郑鸿是当真不知晓。 她在踌躇,毕竟这最后一块登陵碎片的具体下落,是她和施青寒谈条件的有力筹码。 少顷后,她上前一步,俯视着施青寒道:我有事和你谈谈,单独。 十七的手骤然收紧,她回头看了看十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边施青寒已经起身了,走到阴影处的甬道低声:跟上。 傅沛白松开十七的手,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十七面上露出担忧,但想到傅沛白说的不要再将她看作小孩对待,便还是松开了手。 傅沛白临走时,她叮嘱道:教主喜怒无常,切莫与她发生争执,权且退让一二,她的武功非你我所能及。 傅沛白笑了笑,好,都听你的。说罢,她抬腿追上了甬道深处的施青寒。 二人在地下四通八达的甬道东拐西拐,约莫一刻钟后来到了一处房间。 傅沛白步入这地下暗室,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生活物件一应俱全,甚至多了一些不该存在的物什,比如衣柜处三双整齐的鞋履,一双较大的,一双小巧的,还有一双明显是幼童的,角落还放着一个木制的小马,风筝等小孩玩耍的物什。 她正盯着这些东西沉思,冷不丁听见施青寒开口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傅沛白沉默着,她并没有想问,施青寒这么说大抵是自己想倾诉罢了,想到十七的叮嘱,还是顺施青寒的意比较好,于是她轻点了点头。 施青寒打开衣柜,拿出一件花花绿绿的孩童上衣,上面绣着祥云如意的纹案,是寓意平安的意思,她看着这小小的衣裳,笑了,周身阴冷的气息都因为这笑融化了不少。 好看吗?她问傅沛白。 傅沛白迟疑了片刻,点头。 施青寒听后,笑容更深,但不过转瞬,这笑容就被一种阴沉狠戾的神情所取缔,她将衣服重重塞回衣柜,抓着衣柜的手背浮出青筋。 可惜,我等不到我女儿穿上这衣服的那天了,这一切都是拜陆文成所赐! 她低吼着,顺手一挥将桌案上的一方花瓶扫落在地,瓷器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同时还有施青寒急促的呼吸声。 她瘫坐在椅子上,粗砺砺地喘着气,你知道陆文成是怎么从一介农夫之子当上了位显声赫的一宗宗主吗? 略有耳闻。 施青寒轻蔑地笑,可叹他的老相好,这般痴情的一个女子,爱他入骨,还为他生了孩子,却至死都没等来她的陆郎。 傅沛白沉声道:不管如何,陆文成所犯罪孽皆由他一人所为,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他的儿女,还有整个天极宗。 施青寒半眯起了眼,意味深长地问:儿女? 是。 施青寒又笑,笑容森冷,自然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陆文成复仇,不会迁怒他的孩子,他可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孩子啊。 好孩子? 傅沛白蹙着眉,不解施青寒话中深意。 这个好孩子指的是谁?陆清婉?还是那个或许已经死去的真正的陆晏冉?还是指丁一? 第142章 诉旧仇 可不等傅沛白深思, 施青寒便自顾自又道:世人都道陆文成和他的夫人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可谁又知当初为人津津乐道的京都护城河英雄救美的事迹,不过是陆文成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 为的就是接近天极宗前宗主唯一的女儿。 他很清楚, 自己想要平步青云, 一步登天, 唯有借此助力,那女子不过是他的一方跳板, 却痴情地认为陆文成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此生非他不嫁,真是可笑。 施青寒看向傅沛白, 话锋一转,问:你了解天极宗前任宗主吗? 傅沛白摇头。 也是,那厮死掉的时候估摸你还是个黄口小儿,不知也属正常,此人可谓和陆文成是一丘之貉,同样是道貌岸然之辈, 打着正义的旗号,私下做了不少恶事。 你可知道,这老头半百之年, 重病残身,临死之际,他做了什么?施青寒目露寒光,紧紧抠住桌沿, 他不想死,他想长生,长生! 她的气息加重, 手中不自主用力,厚实的桌案已经隐隐有了裂纹,陆文成为了讨好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所谓的可以长生的方子,这个方子便是用幼童当祭品炼丹,炼丹的过程就是将活生生的孩子投到滚烫的热炉中溶化,留下来的骨灰和药材一同入药,当然了,炼制丹药自然要有人试药。 施青寒瞪着傅沛白,一双眼睛外凸,红血丝爬满整个眼球,神情狰狞可怖,他们抓炼药之人抓了三百有余,那你可知,他们抓试药之人抓了多少? 一千人,整整一千个人! 砰 的一声,她手中的桌案彻底炸裂,碎成数块。扬尘飞起,傅沛白掩住口鼻后退了几步,心跳得飞快。 她听见灰尘中施青寒犹如泣血一般尖锐的嗓音,一千人!一千人!最后活下来的只剩我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通通因此丧命,蕊儿才五岁,她那般懂事听话,被抓之后,从未哭过,还不停地安慰我,小小的手握着我的手,怯生生地说,阿娘别害怕...... 施青寒的声音弱了下去,似有哽咽,她吃下第一颗丹药后,还说甜甜的,像是好吃的糖果,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可就是这么乖巧的孩子,第二天醒来,就变成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了。 施青寒从烟尘中冲过来,她紧紧攥着傅沛白的胳膊,姣好的面容极度扭曲,你明白吗?你明白这种痛苦吗?你也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人惨死而束手无策不是吗?你问我为什么要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报复陆文成,你现在明白了吗?! 傅沛白喉头发紧,吐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之后,施青寒才松开手,踩着一地狼藉坐回到椅子上,拜陆文成所赐,我活了下来,却也变成了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我从未习武,丹田却汇聚起源源不断的内力,我更加不会轻功,却逐渐变得身轻如燕。 我有了一身匪夷所思强大的武功,而这恰恰跟陆文成炼制的丹药有关,这药显然不是所谓的长生之药,再然后,我利用这身武功,建立了落影教,开始暗中调查陆文成。 施青寒停顿了一下,脸上溢出玩味的笑,我事后查出,这个所谓的长生之药根本就是个幌子,陆文成打着这个旗号其实是在给自己炼药!他在修炼一门邪功,而这个功法就需要此丹药助力! 哈哈哈哈,那精明一世的老宗主也被陆文成骗了,我在想,那老头虽染病在身,却也不至于突然去世,你说,他的意外去世,有几分陆文成的因素在?还是说,根本就是陆文成杀了他,以便自己尽早上位? 傅沛白没有回答,她心跳得愈发快,虽已见识到陆文成的阴险狠毒,但听到施青寒所说的这些,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丧心病狂。 施青寒几乎发泄似的一番倾诉后,脸色缓和了下来,她微抬下巴道:我与你讲这些,便是要彻底打消你妄想改变我复仇方式的想法,我说过,我要他生不如死。 傅沛白沉沉吐出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我并非想说这些,我找你是想跟你认真谈谈合作的事。 哦?你之前不是不屑与我合作? 傅沛白直截了当道:我知道最后一块登陵碎片的下落。 施青寒顿时站了起来,问:所以你想用这个来交换什么?十七的性命? 不止,我要十七的性命和自由,以及复完仇后你主动放弃登陵图。 施青寒冷笑道:一个筹码换三个条件,你算盘打得真响亮。 傅沛白平静地回:郑鸿的确不知登陵碎片在何处,只有我知道,你若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我明日就去替你将最后一块登陵碎片取来。 施青寒五指成爪,骤然掐住傅沛白脆弱的脖颈,你威胁我?你是不是还没弄清眼下的情况,你的性命,乃至十七的性命都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傅沛白并不挣扎,呼吸有些苦难,她哑声道:你若不答应,我和十七死了也便死了,但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复仇计划可就付之一炬了。 你!施青寒骤然发力,神情阴骘,将傅沛白推到石壁上,掐得她满脸涨红。 少顷后,她还是松了手,背过身去,声音低沉,好,我就暂且答应你,明日落日前,我要见到最后一块登陵碎片。 好。 回到石洞前,傅沛白站在黑暗的甬道里,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衣领,鬓发,这才步入洞中。 可来到石床前,十七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脖颈间隐约的指印,教主怎么你了?她伸出手去,抚上傅沛白的颈部。 傅沛白拿下她凉凉的手,握在手中,没事。她怕十七接着追问,便又道:我饿了,十七。 十七眉梢微微上扬,一个时辰前才刚吃过。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09 傅沛白嘴角噙起笑,你知道的,我不禁饿。 十七拍拍她的脸,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取点吃的来。 傅沛白拉住她,不用,咱们去打点野味吃吧,那天我瞧着东边有一小片林子,里面应该有些活物。 好。 不多时,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荒凉的草原上,寒风凄凄,天空中有细密的白点。 傅沛白伸出掌心,一小片雪花在空中旋转几圈后落入她掌中,她像是得了什么稀奇物件似的捧到十七面前。 下雪了,十七。 十七也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目光飘渺起来,是啊,下雪了。 傅沛白帮她拢紧身上的外袍,随即牵着她走向远处的林子。 这片林子不大,树叶早已凋零,余下一些干枯的树枝,在夜色中,形状各异,颇为吓人。 傅沛白寻觅了一阵,别说野鸡野兔,除了她们,连个活物的影子都见不着,她不免有些失落,其实并非是饿了,只是想多跟十七呆一会,随便找点事做也好。 兴许是她失落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十七上前揉了揉她被冻得发红的耳垂,哄道:回去随便吃点什么?明日我托长教使带一些好吃的回来? 耳朵是傅沛白非常敏感的地方,耳垂被十七揉搓得愈发红润,渐渐发烫,她觉得有些痒,不仅是耳朵,还有心里痒。 可十七却毫无察觉,傅沛白只能将她的手拿下来,清清嗓子道:我知道还有什么吃的。言下之意,她还不想回石洞中。 说完,她弯下腰,摸黑在树根处寻找起来,半晌后,她捧着几簇山菇,石笋,还有窝瓜回到十七身前。 她兴致冲冲地扬了扬下巴,走,咱们去将这些烤了吃。 十七笑着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找了一处背风的石穴洞口,搭起一个火堆,火光燃起,周身暖和了不少。 傅沛白熟稔的将这些物件刮皮穿串,这工具麻,自然就是用的明霄剑了。 威震天下的明霄剑用来削皮切菜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十七笑着问。 傅沛白挠了挠头,笑了笑,眼下没有其它物件能使,暂且用用,物尽其用。 十七没再说什么,托着下颌看着傅沛白搭好木头架子,将烤串放上去烤,烟雾缭绕中,对方的眉目依然清晰俊秀。 好了! 傅沛白将一串烤得刚好,泛着清新香气的竹笋递给十七。 十七本不饿,也少有过时饮食的习惯,但见着傅沛白高兴的神色,倒确实有了几分胃口。 她接过烤串,小口小口吃着,不待傅沛白问,主动夸赞道:好吃,阿沛的手艺,一如既往。 傅沛白抿嘴笑笑,一脸满足之意。 最后大半的烤串入了傅沛白的肚子,她餍足地靠着一块石头休憩,十七则坐在她身侧。 她捉住十七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对方纤长的手指。 火光照得两人面色微红,她心念一动,盯着十七红润的唇,忍不住想要亲近,但迫于方才吃了东西,没有清口,不太好意思。 不过下一刻十七却突然逼近她眼前,浅棕色的眸子里流淌着笑意,嗓音轻柔。 你想亲我啊? 傅沛白被问得一怔,面上逐渐发烫,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诚实地点点头。 那为何不亲? 没......漱口。傅沛白窘迫地移开目光。 十七掰过她的脸直视自己,那可以亲其它地方啊。 傅沛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巴道:什,什么地方? 回答她的是脸颊上落下的轻轻一吻,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她却清楚地感受到十七柔软微烫的唇,像是燎原的星火在心中炸开,她猛地擒住十七的胳膊,冲动地想做些什么,最后还是被残存的理智压制住了。 她急促呼吸着,平复心绪,少顷后,才哑声问道: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十七笑弯了眼,可以。 傅沛白没有再犹豫,倾身在十七的额头落下一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眉梢、眼角,接着是那颗夺人心魄的泪痣。 她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最后继续下移,亲到十七脸颊的时候,她瞧见了对方微颤的眼睫,在火光下扑闪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感觉自己口干舌躁,若是再如此下去,当真就要忍不住再做点什么了,她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后紧紧抱住十七,用最简单质朴的言语诉说情意。 十七,我好喜欢你啊。 十七往她怀里缩了缩,极力汲取着她的体温和气息,缓缓闭上了眼。 阿沛,我也喜欢你。 她捉住傅沛白衣襟,稍稍探起头来,盯着对方清亮的眸子,浅笑道:我喜欢你,应当比你喜欢我还要早得多。 傅沛白露出诧异的神情,好奇道:啊?什么时候? 十七神秘莫测地摇摇头,无论傅沛白怎么追问,她都微笑不语。 第143章 取登陵 相拥而眠, 一夜无梦,傅沛白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她醒来的时候手臂微麻, 侧头看去, 十七正枕在她的手臂上睡得香甜。 呼吸轻缓, 毫无防备的模样。 她少见十七这般乖顺的模样, 目光在对方瓷白的脸上反复流连,看得心里痒痒的。 她忍不住伸了食指去描绘女子狭长的眉眼, 又从鼻梁上划过,最后戳了戳她的脸颊。 指腹的触感细腻温润,她忍不住欢喜, 将十七抱得更紧了些。 怀中传来闷笑声,傅沛白低头看去,十七已经醒了,正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 早......莫名的,一丝羞腆浮上心头,只能用打招呼的方式掩下自己的局促。 十七笑着回:早, 阿沛。 傅沛白乐呵呵的笑,透着一股憨气。 两人谁都不说起身,就这么温存了许久。 直到一个时辰后, 傅沛白才起身套上外袍,一边穿着鞋袜一边道:你再睡会吧,我去取早饭来。 十七作势要起身一起去,却被傅沛白轻轻推回到床上。 乖。傅沛白说着, 摸了摸她的头。 十七淡定自若地移开目光,耳尖却倏地红了起来,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 现在却被当作年幼的那个对待。 还真是有些羞耻。 傅沛白给她掖好被角后,便去外面取回了早饭,两人对坐着,安静吃东西,不时抬头看看对方,相视一笑。 多想此刻就是永远。 吃完早饭,傅沛起身抱住十七,我去外面办点事,去去就回,等我。 十七也不多问,将头放在傅沛白的颈窝,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轻声说道:我等你。 短短三个字给了傅沛白无比强大的力量,她垂首若即若离亲了亲十七眼角的泪痣,停留片刻后,抽身离开。 地面上,刮着冷冽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她伫立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没有多耽搁时间,她立刻飞身前往了西北军驻军大营。 曲风一见她便将她拉入营帐中,压低声音问:阿沛,前几日西夜阁发生了爆炸,郑鸿还失踪了,你又迟迟不见人影,这事是否和你有关? 傅沛白点点头,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细说,眼下郑鸿没事,我需要曲叔你绘制一副元帅府的地图给我,我现在要去拿最后一块登陵碎片。 曲风立刻拿过纸笔,绘制起元帅府的内部构造,不时点点图上的线路。 现在元帅府乱成了一锅粥,守卫最是松懈,你从这里潜入,沿着这条小道走可以一直走到府内物库,里面便放着玄渊剑以及装有登陵碎片的匣子,那匣子通体乌黑,银质搭扣,很好辨别,东西拿到后,你从这个窗户翻出,再沿着这条路从后院离开元帅府。 傅沛白卷起地图,收入怀中,多谢曲叔,接下来我可能得花些日子处理一些私事,待我办妥私事后再回来寻你们商讨发兵一事。 曲风拍拍她的肩,嘱咐道:好,万事小心,若有所需,尽可书信来报。 傅沛白点头,转身离开军营。 来到西夜城后她谨慎地观察起四周,却意外发现城中一片平静,没有暗探,没有武林人士,只有喧哗沸腾的行人和商贩。 她直觉有异,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拉低帽檐后疾步来到了元帅府。 元帅府果如曲风所言,守卫松懈,连大门处也无人看守。 傅沛白来到侧墙,蹬上墙壁,快速翻入了府内。 这一角落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远处的一些脚步声,她拿出地图对比了府内地形,很快便找到了曲风给她制定的那条线路。 她沿着小路几乎没花什么精力去掩藏身形,便顺利来到了元帅府的物库前。 库房门落着一把铁头锁,她拔出明霄剑,对着锁链一劈,咔嚓一声,锁链顷刻断开。 她立马钻进库房内,小心掩上门,房间内只有一扇小窗透进来些许阳光,而那明晃晃的光柱正照射在一面墙,墙上挂着一把风尘仆仆的重剑,剑鞘上落有厚厚的灰尘。 傅沛白上前取下剑,小心翼翼地撇去剑把上的灰尘,露出了其下铿锵有力的两个大字。 玄渊 这便是父亲的佩剑,陪伴父亲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剑,傅沛白心口有些发热,她会带着父亲的剑,继承父亲的志向。 将玄渊剑背好后,她弯腰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继续搜寻起来。 阳光中弥漫着灰尘颗粒,毫不起眼的一方角落,一个扁长的匣子静静的安放着。 傅沛白一扭头便瞧见了它,蓦地,仿佛冥冥中的指引,她伸手拿起了这匣子。 乌木材质,银质搭扣,她心一跳,指尖挑起搭扣,匣子开了,里面放着一块陈旧的黄布帛,和苦禅当时给她的登陵碎片如出一辙。 谁能想到,这最后一块登陵碎片就掩藏在这不为人知的陈旧库房。 她将匣子放入怀中,推门后窗左右打量,确认无人后才翻身而出,接着沿小路往王府后门离开,一路上都觉得似乎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 而正应了她这预感,眼见那元帅府的后门出现在眼前,四面八方的围墙却突然飞出几十号人。 这些人站在屋瓦或墙沿上,各个手执明晃晃的武器,衣玦翻飞,气势凌人。 傅沛白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些人当中为首的是谁,看来陆文成早就料定了她会来元帅府,一直在这埋伏着呢。 陆文成负手站在屋脊上,神情晦暗不明,他身侧站着诸多武林大家的掌门和长老,短短几日,就已号召来了江湖大半的正派势力。 傅沛白,你堂堂天极宗内门弟子,却投身魔教,简直是有负陆宗主的期望,我劝你及时醒悟,束手就擒,这样我等还能留你全尸。 说话的是一个不太知名的门派的弟子,瞧着岁数和傅沛白差不多大,脸上却是倨傲的神情。 傅沛白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到陆文成身上。 对方还是那副气质不凡,正义凛然的模样,可她知道,就是在这么一副皮囊下是怎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 滔天的仇恨瞬间席来,她咬着牙,怒视陆文成,而陆文成则用一副惋惜痛心的神情看着她。 傅沛白,我且问你,般若寺的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这般慈悲为怀,普济天下之人竟惨死于你们的屠刀下,还有不久前的凌阳门灭门惨案,也是你们一手所为,现在又将魔爪伸到了西北军元帅身上,眼下他生死不明,你们到底意欲为何?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敢相信,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弟子竟是这等丧心病狂之辈。陆文成说着轻轻摇着头,一脸悔恨失望之意。 简直太会演了,傅沛白冷笑道:虚伪至极,且先不提我到底是否是落影教的人,这一件件,一桩桩,就真的全是落影教所为吗?栽赃陷害,陆宗主这套手段使得真是熟练啊。 贺阳曜手中的烈阳刀一挥,怒斥道:魔教宵小,陆兄为人光明磊落,江湖众人有目共睹,岂是你能污蔑之人,想当初老夫还对你颇为赞赏,不曾想也是被你骗了过去,今日,我定要为天极宗清除你这叛徒! 是,杀了他,杀了他! 呼声一片,傅沛白没有理会众人,继续对陆文成道:陆宗主,你问我们意欲为何?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们想要的,不正是你想要的?也是在场这些名门正派武林世家穷尽一生所追寻的?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声调拔高,世人有所求,皆为登陵图,难道不是吗?! 此话一出,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登时噤声了,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陆文成,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可以瞒天过海一辈子,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时,怀柳村五十六口人命,我会向你讨回来的! 傅沛白吼完,用剑尖挑起墙沿一个水缸,向着他砸去,她自然知道此击不会得逞,她只是需要一瞬逃跑的时间。 拔腿狂奔时,身后传来陆文成中气十足的声音。 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给我追,杀了他! 是! 一场追逐战很快在西夜城中展开,双方所掠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让开,让开!傅沛白从屋脊上跳下来,径直踩上街边面摊的桌子,她推开身前人高马壮的一人,钻入了人来人往的大道上。 她一边疾步前行,一边褪下外袍随手扔了,正准备放下发髻乔装一番,身前却传来阴沉的嗓音。 抓到你了。 是武忠! 她抬眼之际,眸光中闪过一片银光,武忠的大刀已经往头上劈砍而来,她急忙侧身撞开行人,堪堪躲过一击。 武忠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下一击又逼近面前,傅沛白没去掏腰间的明霄,而是反手抽出背上的重剑玄渊。 沾染过上万人鲜血的玄渊重现于世,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森寒意。 她双手握着剑把,向着武忠横扫而过,剑刃掠过他胸膛,随即响起一道裂帛声。 武忠后退一大步,盯着玄渊冷笑道:好剑。 路上的行人早就被吓得鸟作兽散了,而身后追杀的众人也赶了过来,将傅沛白团团围住。 陆文成神情阴冷至极,命令道:杀了他。声落,刀剑声唰唰齐响。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0 傅沛白吃力地应付着四面八方的利刃,刚一脚踢翻一个天极弟子,背部便是一疼,她几步蹬上墙,往后一跃,剑尖插入了方才伤她之人的心口。 滴答一声,粘稠的血液顺着剑刃滑落,她喘着粗气,瞳孔的眼色几近猩红。 不能死,不能死...... 一定要活着回去,十七还在等她。 就是这股念头,加重了体内内息的发作,四筋八络里的血液仿佛在燃烧,穷竭不尽的内力爆出。 看,快看,他,他的眼睛!果然,他果然是魔教之人,定是修习了邪门功法,杀了他,快杀了他! 人群中谁这么喊了一句,众人自然注意到了她眼睛的异样,群情再次激愤,连带着他们的攻击越发狠绝。 几名年轻的天极宗弟子摆出剑阵向傅沛白围攻而来,可他们刚刚接近傅沛白不足一丈,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所弹飞。 几人重重摔倒在地,佩剑皆是断成几段。 众人惊愕,谁都想不到这个习武不足两载的人竟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一时间都不敢再靠近垂首伫立的傅沛白了。 陆文成拨开身前的人,深邃的眸子里流淌着浓烈的杀气。 他未发一言,腰间的长剑飞出,以破空之势,往傅沛白胸膛刺去,然而,与旁人一样,长剑在靠近对方一丈之余,就被一股不可见的气流砰的一下弹飞,在空中飞快翻转几圈后落回陆文成的手上。 陆文成暴喝一声,持剑飞身击向傅沛白,而一直垂首的青年终于抬了头,一双瞳孔血红,脖颈青筋暴露,她扬起玄渊,格挡住陆文成的攻势。 强大的气流从两人周身爆开,四周的桌椅瞬间全部炸裂。 黄沙漫天飞舞着,众人捂住口鼻,一时竟有些看不清沙尘中激战的二人身影。 我早该杀了你!陆文成压低声音,剑势愈发凌厉。 晏冉在哪儿?! 傅沛白倒有些意外,原以为陆文成会先让她将登陵碎片交出来,她没有回答,玄渊劈向陆文成的脖颈。 陆文成侧头躲过,手中升起一团黑气,他猛地攥住傅沛白手腕,滋拉一声,手腕处的皮革护腕好似被腐蚀一般,冒出白烟。 傅沛白不敢再贴身近战,脚尖一点,往后退了两步。 陆文成胸膛起伏着,手中的长剑剑身缠绕着浓浓的黑雾,我再问你一遍,晏冉在哪儿! 傅沛白一边闪躲一边回:自然是在施青寒手里了! 陆文成怒不可遏,黑气像是凶猛的黑龙裹挟着剑身向傅沛白劈砍过来。 傅沛白弯腰躲过,面上还隐隐有方才黑剑扫过时带来的滚烫灼热感。 这般诡谲的力量,想必就是陆文成所修习的邪功了,即便是她顶着爆体而亡的风险驱动十成内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逃,只能逃。 脑子意识到的一瞬,她的脚下已经往后连退数步,随即踢出一块碎木板,想趁机逃跑,然而身后一阵阴风袭来,肩膀顿时一痛,余光中一只被黑气包裹着的手紧紧抠住了她的肩胛。 还想跑?陆文成五指像是利爪一般,生生抠入了傅沛白肩胛的血肉。 傅沛白眼中红血丝乍现,她狂吼了一声,用后肘击退陆文成,捂着肩膀往后退。 陆文成却好似不急,抬起手,掌心升腾起一团球形黑雾,愈来越浓,我再问你一遍,晏冉在哪儿? 傅沛白扯着嘴角冷笑,好啊,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陆文成摇着头,似乎再也没有耐心和傅沛白多费口舌,抬手一扬,那黑雾便飞袭而来。 傅沛白瞳孔猛缩,在黑雾临近面上三寸时,黑雾却倏地化了开来,四周的黄沙迷雾愈浓,甚至刮起狂风,一道咯咯咯的笑声突兀响起。 陆文成咬牙切齿怒吼:施青寒! 黑袍女子应声从半空落在傅沛白身前,身侧还跟着两名黑袍男子,是长教使和二教使。 施青寒睨了一眼狼狈的青年人,嗤笑:真没用,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 傅沛白松懈了身子,赤红的眸子恢复如常。 东西拿到了? 傅沛白嗯了一声。 施青寒满意地点点头,对二教使道:带他离开。 是。 二教使擒住傅沛白胳膊,说了一声走,两人四周很快弥漫起白雾。 在离开之际,傅沛白听见施青寒慵懒的嗓音,去吧,让我看看这些年教给你的本事,你都学到了多少。 第144章 登陵图 耳畔掠过一阵呼啸的风, 白雾散去,傅沛白看着眼前陌生的林子,心中疑惑, 正要问二教使这是何处, 身后便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 傅沛白。 傅沛白愕然回首, 见二教使去了远处的一颗树下, 而她身后之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刑广。 刑大哥,你怎么在这? 刑广神情肃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十七的身份,你知道多少了? 她原是温阳门小姐, 后被陆文成所害,满门被屠,后被施青寒救起,加入了落影教,之后又去到天极宗假扮朝泉峰峰主,以待复仇。 刑广蹙着眉, 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这都是施青寒给你说的? 是。 刑广突然用力攥住傅沛白的手腕,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远处的二教使已经往这边来了。 他飞速道:不要信,施青寒说的一切你都不要信,十七,十七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我眼下还有一些事没有查清楚,待查清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答应我, 保护好她。 傅沛白脑子一阵发懵,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二教使已经走了过来,他在刑广身上扫了一眼,凉凉道:说完了?说完了赶紧走。 刑广沉声道:傅沛白,记住我说的话。 傅沛白喉头滑动,吐出一个好字。 刑广看了她一眼后飞身离开了林子。 二教使瞥向傅沛白,声音冷淡:别这么看我,放心,你们说了什么我不关心,我也不会告诉教主,那小子几年前救过我一次,我不过是还他恩情罢了,只此一次,若下次他再现身,便是刀剑相向了。 傅沛白没有吭声,心乱如麻。 什么叫,十七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她原以为一切都已明了,可刑广的话突然让一切又扑朔迷离起来。 回到地洞后,不知是洞里本就阴冷异常,还是她心里发凉,甫一进入,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很快她便被人揽入了怀中,清冷的气息瞬间溢满鼻尖,她浮躁的心缓缓平复了下来。 她抬起一只手揽在十七的腰间,低喃道:十七...... 十七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肩上。 你受伤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唔,小伤。 十七没有吭声,想来傅沛白离开怀柳村的这两年,好像一直都在不停受伤,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 把衣服脱了。 傅沛白一愣,啊? 十七淡然重复道:衣服脱了,我给你处理伤口。 傅沛白后退一步,我,我自己来就好。 十七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上手。 傅沛白连连后退,脚后跟碰到石床,身体瞬间失重往后倒去,顺带着十七也往前扑,最后趴到了她身上。 两人摔倒时,十七的额头磕到了傅沛白的下巴,傅沛白忍不住嘶了一声,四目相对,她小声嗫嚅道:疼。 十七伸出手指揉她的下巴,嗔怒道:现在知道疼了?逞强的时候想过吗? 傅沛白捉住她的手,讨好似地亲了亲她的指尖,以后再也不会了。 十七倏地收回手,从她身上起来,去取了换洗的衣物,纱布和膏药。 起来,上药。 傅沛白挠挠头,按捺下心底那些羞意,一骨碌爬起来,坐得笔直。 十七唇角微扬,缓缓褪下她的外袍,再是中衣,最后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她作势还要脱,手刚放到衣带上,便被傅沛白握住了。 傅沛白声音发紧,脸色酡红,就这样,就这样上药。语气颇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她的掌心滚烫,烫得十七手背一片熨贴。 阿沛。十七轻笑一声,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她凑到傅沛白面前,轻声细语道:你我都是女子,有何好害羞的? 傅沛白抿了抿唇,我只对你害羞。 十七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颌,抬眸看她,那就是旁人若想脱你衣裳,你便不害羞了? 傅沛白脱口而出:当然不是!我怎会让旁人如此待我。说完,她看见十七脸上促狭的笑意,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呢,只得软了声音无奈道:十七......你明白的,我只会对你如此,我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和你相处时常常觉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待你才是最好的,想亲近你,又总是害羞,我...... 十七笑着听她讲话,末了,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多了几丝正经之色,阿沛,你不用想这么多,跟随你自己的本心即可,你一直都待我很好,不用去刻意做些什么,便已经是极好的了,至于害羞......她停顿少顷,弯了唇角,有些事,熟练了就不害羞了。 傅沛白咽了咽口水,哪敢问十七话中的有些事是指哪些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正经道:好,我明白了。 十七也不准备再逗弄她,用匕首仔细挑开她肩膀上被血污濡湿粘结在一起的衣物。 那狰狞的伤口出现在她视线的一瞬,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拿湿帕子小心翼翼处理起伤口来。 这委实算不得傅沛白受过的伤中最重的一种,但却是让她感觉最疼的一种。 或许是因为有爱人在身边,那轻柔小心的上药动作,让她体会到了酒味的被人珍视的感觉。 嘶酒精沾到伤口,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十七手上的动作登时便停了,轻声问:疼吗? 不疼两个字在傅沛白舌尖绕了一个圈后,落回了肚子里,她侧头看着十七,张了张嘴。 疼。 十七没说什么,手下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了。 处理好肩膀的伤,傅沛白正在穿外袍时,幽深的甬道里传出二教使的声音:教主回来了,让你们一同过去见她。 傅沛白看向十七,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都严肃起来,少顷后,她们来到了施青寒的地室外。 教主,她们来了。 嗯,你下去吧。 二教使退下后,傅沛白和十七一前一后进入地室。 施青寒正站在桌前,桌上摆着四块黄布帛,她的神情带着难以掩藏的兴奋,消失百年的登陵图,即将重现于世了。 傅沛白皱了皱眉走向桌边,十七也紧随其后,不过她至始至终都没看桌上的登陵图一眼,而是看向了施青寒。 施青寒狂热的脸上有几丝异样的惨白。 十七问道:教主,你受伤了? 施青寒闻言一怔,脸色阴沉了下去,没什么大碍,不曾想陆文成这厮功力竟增长如此惊人,一时不慎,被他小小伤了一下。 她说罢,俯身下去,将分散的四块登陵碎片拼接在一起。 一副脉络清晰的山川舆图出现在三人眼前,转瞬,图中的山川河流像是活了一般,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片刻,桌上的登陵图呈现的内容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图上的线条错综复杂,交杂在一起,俨然是一副庞大宫殿的构造图,而宫殿正中,赫然屹立着一座数十层高的阁楼。 飞檐翘壁,雕梁画柱。 登陵楼! 施青寒枯瘦的手指抚上图中正中所在的登陵楼,十七,你来看看,这座宫殿这是在何处? 十七闻声上前,目光落到图中,可图中只有这么一座宫殿的构造图,根本没有标清这座偌大殿宇的所在。 她瞧了一小会,眼神愈发深沉,这是前朝皇陵。 施青寒面露疑惑,十七指着图道:这座宫殿的东西朝向,南北走向都是反的,只能是地下陵寝,且如此庞大的修建规模,只有皇家能够筑造,但本朝帝陵制式非此种风格,由此见,这只能是前朝已经废弃的皇陵。 就在京都郊外五十里的凤城山。 施青寒听罢笑了笑,想不到,前朝那亡国皇帝竟如此精明,将秘宝藏到了陵寝中去,看来他还真是料定了太.祖爷不会掘了他祖宗的坟啊。 施青寒这话却让傅沛白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记得当初在西南和司马拓聊到前朝往事时,司马拓提及太.祖登位之初,国库匮乏,举国财力不支,当时有大臣私下上奏让太.祖挖开前朝皇陵,取出金银财宝以充国库,太.祖闻言勃然大怒,以儒学礼法痛斥该大臣并将其贬官充军才以消怒火。 原本这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但真正让司马拓感到疑惑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祖父在有段时间频繁晚出早归,整夜不在将军府内,他当时尚且年幼,听信了家奴谗言,还以为一向忠直一世的祖父在外养了妾室。 于是他便在某日晚上跟踪了他的祖父,但最后却发现司马钧去的竟是前朝皇陵,夜幕沉沉下,除了司马钧还有一大队人马,那些人手执工柄器具,俨然是一队工匠人。 事后他以为定是□□碍于礼法不便明目张胆挖掘前朝皇陵,这才暗派他祖父着手此事,可整整一月,他的祖父依旧整日不见人影。 如果只是单纯盗掘陵寝,决计花不了如此长的时间,他再次心生疑惑,便又尾随司马钧去到前朝皇陵,然而那一天,他亲眼看着约莫七八十人进入地陵,天微微亮时,却只有他祖父一人出来,在司马钧出来后,断龙石轰然下放,石落,地陵闭,那些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再也出不来了。 他吓了一跳,发出动静,被司马钧察觉,他从未见过一向温和沉稳的祖父发那么大的火,不停问你看到了什么!他当时都被吓懵了,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司马钧不准他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当从未来过这里。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1 再之后不到半年,司马钧继续跟着太.祖南征北伐,而不久后,司马钧却在一个雷雨夜,连夜带着他们举家逃往了西南。 司马拓直觉祖父叛出中原,一定和当初前朝皇陵的事有关,他长大成人后,也多次追问过祖父,司马钧却永远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说着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 而这个他,想必就是太.祖了,现在太.祖和他祖父都早已去世,当年前朝皇陵的真相也随着他们的去世永埋地底了。 傅沛白还记得,司马拓用着自嘲的语气说道,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还能重返中原,定要去将这个困惑于心几十年的谜团解开,只是不知,她们离开后,西南那边怎么样了。 傅沛白。 施青寒的声音让傅沛白骤然回神,嗯? 见你若有所思的模样,怎的,你对这前朝皇陵有所了解? 傅沛白抿了抿唇,没有。 施青寒收起登陵图,说道:事不宜迟,明日出发,你二人今日早些休息。 傅沛白皱起眉头,你不是只要阻止陆文成拿到登陵图就行了,为何还要去寻登陵楼? 施青寒轻蔑一笑,自然是要让陆文成亲眼看着,他心心念念所求的登陵秘宝是怎样的辉煌灿烂,也自然要当着他的面,让他亲眼目睹,这代表着至高权力的秘宝落入他最痛恨的敌人手中。 放心,我与你的约定尚且作数,我毕生所求唯有让陆文成生不如死,这些身外物,入不了我的眼,大仇得报,登陵秘宝自然归你了。 可......傅沛白还想说些什么,十七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衣摆,傅沛白只能闭上嘴。 随后,她们离开了地室,一路上,傅沛白都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到地洞后,傅沛白忍不住问道:十七,你告诉我,施青寒的复仇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十七拉着她坐下,伸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峰,这样不好看。 傅沛白眉头骤然一松,神色缓和下来,若是不方便说,我便不问了,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十七收了手,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的,眼下教主登陵图到手,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告诉你也无妨。 她抬眸,看向傅沛白,问道:还记得去年我们前往西北督建督武堂吗? 傅沛白点头。 其实那时,教主便借此在督武堂插入了落影教的势力,依托着陆文成纵横大江南北的情报网,落影教的眼线也遍布天下,这些眼线除了窃取各方情报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四下散播落影教在寻找登陵图的消息,以及陆文成也在暗自搜寻登陵图一事。 其实,这些本来就是真的,有心人去查便能顺藤摸瓜查出一些东西来,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有破土而出的一天,更何况这些消息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加上陆文成眼下这般兴师动众的号召各方势力追杀我们,无疑增加了这些小道消息的真实性,教主要的就是这些个名门大派对陆文成起疑,要这些正派联盟从内部逐渐分崩离析。 十七停顿了片刻,指尖蜷缩进掌心,应该就是这几日,旭风门掌门遇害的消息就会传遍江湖了,同时传出的,还有一封血书,揭露陆文成所有罪行的血书,潜伏在各地督武堂的教众会同时推波助澜,待陆文成跌落神坛,被天下人深恶痛绝时,教主会放出登陵楼所在的消息给他,诱他前来,然后瓮中捉鳖。 而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行前往登陵楼所在的地方早做部署。 傅沛白神色凝重起来,她沉默了许久才道:纵使计划缜密,也难保百密一疏,施青寒如何能断定仅凭一个伪造的旭风门掌门之死便能使这些江湖世家对陆文成倒戈相向呢? 十七轻叹一口气道:阿沛,不要小瞧欲望对于人心的腐蚀,你以为他们这些所谓的正派联盟之间有多牢固吗?不是的,他们之所以能站在一起,皆因他们暂时没有利益冲突,一旦出现利益之争,甚至不需要我们挑拨离间,他们自行就会分裂。 登陵图一旦现世,他们还会为陆文成马首是瞻吗?他们只会举起武器对准自己人,这些纷争百年间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这次也不会例外,教主要的不是陆文成在这些人中倒台,她要的是陆文成被天下人所唾弃,遗臭万年。 傅沛白脸上仍是困惑,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陆文成时至今日,已经贵为一宗之主,说是武林至尊也不为过,权力、地位,他都有了,他费尽心力追寻登陵,到底还想要什么? 十七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人心是一道填不满的沟壑,一旦被满足,就会膨胀出更大的欲望,你还看不出吗,他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区区江湖门派的宗主了,他想做整个天下的主人。 傅沛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十七脸上有深深的疲倦和厌恶,她揉了揉眉心道: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这个世间人们苦苦追求权力地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明争暗斗、阴谋诡计,为此在所不惜,它就像是一处深渊,引诱着、蛊惑着所有人沦陷其中。 其实,我很不愿意你掺合进来,但同时我明白你身上背负着的责任和理想,我无法要求你远离这些江湖庙堂的争斗,我也无法做到独善其身,让你一人面对这些艰难险阻,阿沛,我会陪着你的。 傅沛白听得眼眶发热,她缓缓抱住十七,垂首埋在对方的颈窝,急促地呼吸着,十七,谢谢你,我答应你,有朝一日,待乱世终结,天下太平,我们就隐居山林,再也不管世间这些纷纷扰扰了。 十七阖下眸子,浅浅笑了,好。 第145章 逢旧友 人满为患的茶楼里, 一片沸反盈天之景,说书人在台上正说到精彩处,醒木拍得啪啪作响。 台上热烈, 台下自然也叽叽喳喳。 两名男子喝着烫酒, 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着。 诶, 听说了吗?前不久天极宗出现了一个叛徒, 投身了魔教。 另一名男子摆手,谁说的?我可是听说那人本就是落影教的, 一直潜伏在天极宗呢。 真的假的?此人若真是魔教中人,竟能在陆宗主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久,那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自然是真的, 现在江湖可都传遍了,这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探子,他可是落影教的十八教使! 另一名男子喝酒的动作都停了,惊讶道:不是说落影教只有十七位教使吗?怎的还蹦出来一个十八教使了? 所以说为何说他不简单呢,正是因为世人都不知落影还有此人,是以他潜藏天极宗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你说得他这般厉害, 那他又怎的会被发现身份呢? 一直侃侃而谈的男子扫了眼喧杂的四周,压低声音道:这就跟近来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有关了,听说这十八教使多年来蛰伏于天极宗, 都是为了窃取登陵图的消息,那陆宗主啊,一直在私下寻找登陵图呢,这次如此兴师动众征讨落影教, 正是因为寻找到的登陵碎片半路被施青寒窃去了。 啊,这......我记得当初各大武林门派可是公然宣誓绝不争夺登陵图以图他谋,这陆宗主岂不是...... 你别把这些武林人士想得多么正义凛然, 嘴上说着不,私下都争着呢,撼动天下的财宝,谁不想要啊?我看呐,这天极宗跟落影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登陵之争,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慢慢浮出水面了,咱们就且看他们如何狗咬狗便是了。 男子说罢,嗤笑了一声,兀自饮下一杯酒,并未注意到角落一桌投来的一道锋利的视线。 而那角落一桌坐了五个人,三男一女,还有一名老妪。 其中两名男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还有一男一女举止亲昵,似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老妪则身着富贵,慈祥的看着这对小夫妻。 乍一瞧,这五人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公子,夫人带着家丁出来吃茶。 那年轻男子不太自然地摸了摸下颌,被年轻女子按住了手,习惯就好了。 男子闻言,放下手,但连日来带着□□总让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不由得想到十七是如何多年如一日的戴着这面具生活的。 这五人正是易容后的傅沛白几人。 离开地洞往京都出发的前一日,玉芙蓉来到了地洞,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在这里会见到傅沛白,只笑着说,她们又见面了。 随后在玉芙蓉的帮助下,他们彻底改头换面,出发前往京都,寻找登陵楼,他们不紧不慢地赶路,到达兴阳城的时候将将是第十日。 傅沛白原想借机去看一下闻雪风,但施青寒盯她盯得格外紧,直到今日即将离开兴阳城,她也没寻到机会。 茶楼外,天色渐黑,也就意味着她们即将上路了,这几日来,为了躲避陆文成和各大江湖门派的追踪,他们都是夜晚赶路,白天休整。 桌上没有交谈,只有滚烫的茶水和温酒升腾的雾气。施青寒放下茶杯,发出很大的声响,二教使立马起身,跟着方才讨论天极宗落影教一事的两名男子出了茶楼。 傅沛白盯着这一幕,皱起了眉。 十七的神情掩在蒸腾的雾气后,瞧不清全貌。 少顷,傅沛白嚯地起身,沉声道:我去小解,去去就回。 施青寒笑着点头,去吧,你跟着他。 长教使迅速起身,跟在了傅沛白身后。 两人的身影在茶楼消失后,施青寒才别有深意地看向十七,晃荡着酒杯中的酒水,问道:你不拦着他? 十七的目光落在漂浮着茶叶的杯中,她想做的,我都不会阻拦。 施青寒听罢发出粗粝的笑声,傅沛白这人,是世间少见的干净人,可惜,在这个世道,越是活得干净就越是死得快,他此举若是寻死,你也不拦吗? 十七沉默了片刻,抬头定定地盯着施青寒,不拦,我知她为人,要她违背自己的原则和信念活着,对她来说是生不如死,若她死了,我亦不会苟活。 施青寒的笑凝在脸上,她的神情逐渐阴沉起来,你可知,我对长教使的命令是,若傅沛白敢忤逆我,那便杀了他。 十七脸色苍白,语气坚定,不会,教主不会杀她的。 施青寒挑眉,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他?眼下登陵图已到手,他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杀他与否全凭我心情。 教主深知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她若死,十七也就死了,而我一直相信,教主并非冷心绝情之辈,十七停顿片刻,继续道:教主对十七,余有温情,若非如此,早在十二年前,教主便不会破例让我和刑广都活着走出地洞了。 施青寒盯着十七,半晌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她才低笑了一声,的确,我不会杀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十七,我答应过你,待来日,大仇得报,我会放你自由。 施青寒垂下目光,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忘记所有,获得真正的快乐。 十七抿了抿唇,道:十七也希望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教主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 施青寒笑了笑,眼底一片苍凉之色,但愿吧。 之后两人未再交谈,十七盯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虽确定了施青寒不会伤傅沛白,仍不免挂心她的安危。 此时的傅沛白借着小解的名义,进了茅厕,进去后,便从后边的一个小窗翻了出去。 她爬上墙沿,又飞上屋脊,快速行进的同时不停地扫视着纵横交错的小巷。 半晌后,前方传来狗吠和一名男子的惨叫声,她脚下发力,迅速往那声响处靠拢。 行至近处,她在高高的屋脊上瞥见了声源处的一幕。 一名男子被一条黑色猎犬撕咬着,浑身落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跛腿在地上无力地爬行着,嘶喊求救。 二教使倚墙站着,神色冷漠。 傅沛白攥紧了拳,正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才能救下这男子,下一刻便看见小巷那头突然走出醉醺醺的一高壮男人。 那男人走得近了,瞧见眼前这一幕,浑身一抖,嚷嚷道:哪来的野狗! 这声音! 傅沛白一惊,凝神看去,那夜色中朦朦胧胧的男人面孔在月光下逐渐显现出刚毅的五官,不是蒙岩又是谁? 蒙大哥怎么会在这? 傅沛白讶异间,听见二教使冷声开口:少管闲事,滚。 蒙岩被酒气熏得酡红的脸,愈发涨红,他瞧了瞧被烈犬咬得奄奄一息的男子,吼道:原来是你这厮放狗咬人啊,老子这闲事还当真管定了! 吼完,他一脚踢开那狗,赤手空拳冲上去,和二教使打斗在了一起。 两人不分伯仲,蒙岩血气上涌,大喝一声,浑身内力释出,一拳轰上二教使的胸膛,将人擂得倒退数丈。 二教使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通......体拳,你是明霄派的人? 蒙岩浓眉紧皱,什么明霄派,暗霄派的,老子不知道,饶你一命,赶快滚。 二教使身形不动,傅沛白正松了一口气,夜色中又缓缓出现一人,身形高大,面色沉稳,是长教使。 她不由得心又提了起来,暗自为蒙岩担心。 嘿,还来劲了是不,你们到底想怎样?蒙岩不耐道。 长教使伸出一指,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他的命,我们要定了,至于你的,你若是不惜命,也尽可拿来。 蒙岩被气得酒意全无,他冷笑道:行,这么多年没下山,一下山就遇上就等事,看来老天爷都要让我行侠仗义一把,那我就不遑多让了,废话少说,来! 咻的一声,长教使的佩剑飞去,剑身高速旋转着,蒙岩挑起街边的长凳一踹,飞剑击上木凳,木凳登时四裂开来。 蒙岩高高跳起,右拳蓄力一击,长教使伸掌接下此击,两人身上同时迸发出强大的气流,将一旁的木棚直接掀翻在地。 武功不错!蒙岩吼了一声,化拳为爪,擒住长教使的手腕,捏住他的三寸穴道,猛一发力,左脚提膝便向对方腹部击去。 他的动作奇快,原本此击必中,背后却突遭二教使偷袭,对方一举手刀砍向他的脖颈,他往前一趔趄,长教使便趁机摆脱了桎梏。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2 蒙岩龇牙咧嘴了一番,好啊,两个一起来! 三人很快打做一团,傅沛白不动声色从屋脊飘下,将地上的男子拖到阴影处,检查了一番,好在这人身上并无致命伤,能自己走吗? 男人哆哆嗦嗦点头,能,能。 傅沛白嗯了一声,没再理会他,将目光重新投到激烈打斗的三人身上。 蒙岩以一敌二,并不落下风,但时间一长,身法速度难免迟缓下来,每每这个时候,二教使就会靠近他后背,蓄力一击。 他们并不急着致蒙岩于死地,更多的好像是在戏弄猎物一般,等到猎物筋疲力竭后才会给予致命一击。 就像是懂得合围的野兽,一点点的将猎物捕杀,从而享受这个猎捕的过程。 傅沛白咬紧牙关,在看到蒙岩大腿被木刺横生的木板扫过时,她怒喝一声,从阴影处跳了出来。 够了! 三人动作皆是一滞,二教使看清来人后,冷着脸沉声道:我们奉教主之命行事,你莫要坏事。 傅沛白厉声道:那人出言不逊,略施惩戒即可,何至于死?! 他不该叫教主听到。 傅沛白挡在蒙岩身前,长臂一伸,总之,那人我已经放走了,至于这位,本就与此事无关,你们若要追究,便算到我头上。 对面的长教使还没说话,傅沛白就感觉身后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搭在了她肩上。 这位少侠,多谢你好心相助,不过这事我能摆平,放心。 傅沛白回头看向蒙岩,这才想到自己脸上还带着□□,是以他没认出自己,她刚想出口相认,长教使开口说道:教主便料到了你会妇人之仁,这才叫我看住你,他停顿一刻,突然拔高声调斥道:傅沛白,你这般让十七如何自处?你出手相助,成全了自己的仁慈,可曾想过,十七夹在你与教主之间何等为难?! 傅沛白一怔,神情黯淡了下去。 她身后的蒙岩却是一激灵,将她身子扳了过来,试探地问:你......是小白? 傅沛白点了点头。 蒙岩顿时激动起来,大手一挥,抱住她,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山上听说你变成了什么魔教中人,可给我吓坏了,我估摸着这其中定是有何误会,赶紧就下山来寻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全江湖对你喊打喊杀的,还有听说你把峰主掳走了,她人呢?你怎么又这幅模样? 傅沛白勉强笑了笑,从蒙岩怀里钻出来,说来话长,蒙大哥,现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比较好。 蒙岩冷哼一声,周身气势升腾,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二人联手,收拾这两名鼠辈不在话下。 你说谁鼠辈?!二教使喝道。 就说你怎么了?你两瞧着就贼眉鼠眼,不似好人,一番交手,果当如此,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呸。 长教使讥笑,手段?你怕是没见过什么才叫真正的手段? 蒙岩立刻就要回呛,傅沛白连忙阻止他,好了,别说了,蒙大哥,这事我来解决,你不要再掺合了。 蒙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傅沛白面向长教使,朗声道:放他离开,此事我自会向施青寒请罪,不会叫你们为难。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小了些,也不会叫十七为难。 长教使眯了眯眼,似在考量,半晌后,他应了声:那走吧,正气凛然的傅少侠。 蒙岩不乐意了,喊道:你什么语气?讽刺谁呢?不会说话就闭嘴!他娘的。 傅沛白倒是不介意,她淡然道:我与旧人相逢,有些话想讲,你们给我一盏茶的时间,说完我就来。 长教使利落道:行。说罢便和二教使走向了巷尾。 蒙岩盯着他们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这般说你,你怎么都没脾气? 傅沛白笑着摇摇头,没事,何必与旁人逞一时口舌之快。 蒙岩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左右打量,问道:方才听你们话中聊到什么教主,十七,施青寒的,你眼下真跟落影教的在一起? 是,不过并非外界所传闻的那样,时间有限,我便长话短说了,我真正的仇人不是落影教,而是陆文成,当年的西北惨案其实是陆文成暗地所为,而后栽赃给了落影教。 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下搜寻登陵图,和燕王勾结,妄想改朝换代,让江山易主,眼下登陵图已经现世,就在施青寒手中,陆文成坐不住了,这才声势滔天的要捉拿我跟施青寒。 蒙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宗主,宗主才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 那峰主呢?峰主知道吗?眼下她跟你在一块吗?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不知怎么跟蒙岩解释十七的身份,只能简单解释道:峰主其实不是峰主,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我在西南之行遇到的十七吗?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是她易容假扮成的峰主,那年在佛崖底下将你救回峰上的,也是她。 蒙岩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算作惊讶了,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到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道:峰主......不,不是峰主,峰主是,是那个十七? 傅沛白坚定地点点头。 这也太......不不不,你让我先捋捋,也就是说咱们宗主,不,陆文成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咱们的峰主,其实是落影教的人,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宗内? 对。 蒙岩咽了咽口水,尚未从震惊中走出,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陆文成的真面目不久后就会大白于天下,至于十七的身份,除了落影教的人还有我,其它人尚未得知,连陆文成都还不知道,他真以为施青寒掳走了他的女儿陆晏冉。 蒙岩沉默了,少顷后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那你跟峰主......不,你跟十七,你俩现在是? 傅沛白一愣,眼神飘忽起来,说正经事呢,你问这个作甚? 正经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这还不是正经事吗? 傅沛白轻咳了一下道:先不说这事,蒙大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蒙岩严肃起来,你说。 你去一趟西夜城外的西北军驻军大营,去找那里的副都统曲风,就说你是我的义兄,告诉他早做部署,你可留在那里,协助他一二。 你怎的又和边塞军扯上关系了? 傅沛白眼神沉沉地看着他,上一任西北元帅,是我的父亲。 蒙岩怔了一下,没再细问,沉声应下来,好,我明日就去,你放心吧,我原本下山就是来寻你,帮你解决困境的,眼下正好,你自去做你要做的事,这边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傅沛白温和一笑,谢谢,蒙大哥。 蒙岩不轻不重擂她一拳,哥俩说什么谢谢。 傅沛白本想道出自己的女子身份,想了想,还是待日后一切都解决后再告诉他好了,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对了,蒙大哥,芷儿怎么样了? 那小妮子好着呢,你别操心了,她不知道你这些事,现在和霍嘉然玩到一起了,性格开朗了不少。 傅沛白安心了,那就好。 蒙岩挥挥手,向她作别,去吧,阿沛,万事小心,自己保重。 你也是,蒙大哥。 蒙岩爽朗地笑了笑,转身欲走,傅沛白想到了什么,急急开口叫住了他,蒙大哥。 蒙岩回头,打趣道:咋了,舍不得哥啊? 傅沛白蹙着眉,轻声问:你说过,此生再不下山,为何现下...... 蒙岩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不是担心你小子吗?想到你小子遇上了困难,指不定现在躲在哪儿瑟瑟发抖呢,被人跟过街老鼠一样喊打喊杀的,现在见着你了,倒是没缺胳膊少腿,我也就放心了。 虽然蒙岩说得轻描淡写,但傅沛白深知他下山此举是经历过怎样的内心挣扎。 出世容易,隐世难,一旦再沾染江湖上这些恩怨情仇,想脱身就不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隔着朦朦夜色再次向蒙岩道谢。 谢谢,蒙大哥。 蒙岩回过头去,高举起胳膊摇晃,边走边道:要是有心谢我,下次带着好酒来谢。 傅沛白冲着他的背影笑道:好! 第146章 知真相 傅沛白跟随长教使, 二教使回到茶楼后,天色已晚,楼里冷清了不少, 她大步走到施青寒面前, 说道:那人我放走了, 你要惩罚, 罚我便是,与他俩无关。 施青寒睨了她一眼, 轻笑,不必了,方才十七已经为你求情了, 只是不知道,你逞英雄、发善心,却是要让十七来为你的善心求我,你做何感想啊? 傅沛白看向十七,目光饱含愧疚。 十七浅笑,微微摇头, 示意无事。 直到上了马车,傅沛白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的内疚之情,她盯着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十七, 轻声开口:十七。 嗯?十七睁眼,浅棕色的眸子有些许困乏之意。 傅沛白坐到她身边,挺直了脊背,你靠着我睡会吧。 随后她就感受到肩头微微一沉, 侧目看去,十七枕着她的肩,已经阖上了眼。 她牵过十七的手, 捂在自己掌心,替她取暖,小声道:抱歉,害你为难了,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一句话白白死去...... 十七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刮了刮,不用道歉,我明白,我理解你。 傅沛白心中发烫,忍不住抱住十七,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冽的冷香,谢谢。 好了,歇会吧,白日你也没睡多久。 傅沛白点点头,松开十七,虚虚地揽着她,睡吧。 之后的几日,他们继续躲避着江湖上各派势力的眼线徐徐向着京都的方向前进,在三月上旬的时候,走了约莫一半的路程。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江湖为之震动的事。 旭风门掌门于府中被人暗杀,而其长子在他手中发现了一张血书,整整一百八十三个字,字字言明杀他的凶手是陆文成所派,陆文成其人,多年来一直暗谋登陵图,欲倾吞江湖,颠覆天下,前不久,他刚查清一切,而后就被偷袭,于血竭之际,留书一封,好让世人看清陆文成狼子野心的真面目。 此消息一出,江湖震荡,一片哗然,旭风门掌门之子证实此书确为家父笔迹,非是伪造,旭风门第一个宣布与天极宗决裂,势要报此血仇。 而后江湖各派,分裂成了两个大的派别,一方坚持认定此事是旭风门恶意捏造,一方则彻底站到了陆文成的对立面。 也因着此事,原本团结一致势必要追剿施青寒的联盟瞬间瓦解,传闻赤羽山庄庄主贺阳曜闻悉此事,怒不可遏,烈阳刀都架上了陆文成的脖颈,要这个他的结拜兄弟对这些证据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之后陆文成如何辩解那便不为世人所知了,也不管此事真假,陆文成的儒侠名声算是彻底染上了污点,连带着天极宗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这些消息传进傅沛白耳朵的时候,他们正好行进到一片山林乡村,前后没有城池落脚,不便赶路,只能在此休整一夜。 傅沛白坐在井边打水,想到陆文成而今的遭遇,她心里说不上有多畅快,这是施青寒选择的复仇方式,现在最畅快的人应该是施青寒才对。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提起水桶,正要回房,一颗疾速飞来的石子砰的一声击中了木桶,木桶登时裂成几块,井水洒了她一身。 她蓦地抬头看去,远处繁密的山林中,伫立着一高大人影,那人影匿在暗处,遥遥望着她。 明明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脸,傅沛白脑子里却一瞬间闪过刑广那张严肃冷峻的面容,以及不久前他匆匆前来告诉她的一席话。 十七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等我查清所有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她脚下一动,立马向着那人影飞奔而去,那人影很快转身,钻进了浓墨一般深沉的密林中。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半晌后,那黑色的高大身影才驻足回首看向傅沛白。 傅沛白微喘着气,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锋利的眉眼,严峻的神情,果真是刑广。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刑大哥,你上次说的那番话是...... 尚未说完,刑广便出声打断了她,先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所有的一切你都明白了。 傅沛白颔首,正要跟上刑广,林间突然狂风大作,一处枝桠上落下一道纤细矮小的身影。 傅沛白眸子一缩,不好,是施青寒。 施青寒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这个昔日下属的身上,她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送死,刑广,我是不是对你太善良了,叫你忘了,我杀人是什么模样? 刑广神色依旧沉着冷静,刑广感恩教主当年的不杀之恩,也感谢教主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教主从未对不起我,但教主独独对不起一个人。他猛地抬头盯着施青寒,拔高了声调,你的那些血海深仇不该拖上十七,她是无辜的! 施青寒闻听此言,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面色瞬间狰狞,暴喝了一声闭嘴!而后她周身的气流化作无形的利刃飞向刑广。 林间树叶簌簌作响,刑广灵活闪避着施青寒的攻击,同时高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当年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十七日后也会知道这一切,她会恨你的! 十七对你满怀感恩,即便你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她也从无怨言,这十几年,她对你忠心耿耿,把你当作救命恩人、把你看作尊敬的师长,甚至某些时候,你在她眼里,是亲切的长辈。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3 可你呢?!你对她只有欺骗,至始至终,你都是为了你那些偏执的仇恨,一直欺骗着她! 刑广一掌击向施青寒,厉声道:若早知今日,当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你欺骗十七一事。 施青寒,你有愧十七! 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施青寒一双瞳仁变成没有眼白的黑色,她愈发癫狂地攻击着刑广。 但不知是被刑广的话刺激到还是怎么,她的攻势虽猛,却破绽百出,刑广趁此机会,从怀中摸出一把白色粉末,猛地洒向她的脸,那粉末沾染上她的皮肤,登时冒出一股白烟,似在烧灼。 施青寒捂着右脸惊惧地后退,而今她只余下这张脸算是正常,自然将它看得格外重要,也就是她踉跄后退的间隙,刑广用锋利的竹刺刺中她的小腿,她闷哼一声差点跪下。 施青寒的神色愈发阴沉可怖,声音宛如毒蛇嘶嘶作响,刑广,我当年就不该对你仁慈,早在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咻的一声,一团黑雾伴随着施青寒的话音落地飞速击中了刑广的胸膛,刑广弓起身子,直接向后飞出去数丈远,整个身子砸到树干上,然后重重落地。 他捂着胸口蹒跚爬起来,脚下一软,又跪倒在地,嘴角溢出大量鲜血。 施青寒负手一步步走过去,待走至刑广身前时,她一抬手正要解决刑广,刑广却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你的孩子吗?若是她还活着,她差不多就和十七一般大了。 施青寒一怔,刑广借机从怀中再次洒出漫天的白.粉,施青寒畏惧此物,掩住脸连连后退,待粉末散去,林中哪里还有刑广的身影。 施青寒目眦欲裂地盯着前方被压弯的杂草,转头对傅沛白道:你去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立马就给你十七的寒毒解药! 傅沛白眉头紧皱,她盯着施青寒脸上被灼烧出来的血洞,随即点了点头,向着刑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前一后两道黑影在茂密的林间穿梭,半晌后,前方的黑影才骤然停下脚步。 刑广倚靠着一棵大树缓缓坐下,傅沛白冲过去扶住了他,你现在怎么样?快走,施青寒马上来了。 刑广无力地推了推,第一次在傅沛白面前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只是这笑显得有些悲凉沧桑。 来不及了,我寒毒发作,又受了她这一击,来不及了。他用力抓住傅沛白的胳膊,急促道:傅沛白,你听我说,当初温阳门被灭,并非是陆文成所为,是施青寒,是施青寒做的! 他一激动,嘴角又涌出大量鲜血,唇色愈发惨白,我原本是温阳门下一介外门弟子,事发当日,我正好从校场去往掌门府邸,可我到的时候,只看到满府的尸体,以及燃烧着的大火,小姐就站在火墙前,我正要上前,一群黑袍人从天而降,我只能躲去暗处,眼见着他们带走了小姐,而后我追上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再之后我赶回掌门府邸,意外撞见一名黑衣人将一具幼女尸体扔进火里,他发现了我,随即举剑向我杀来,那人武功高深,我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看就要死于他的剑下,好在门中长老们及时赶到,他见势不对,便立马转身逃跑了。 长老们查验了掌门以及府中其它二十几具尸体,发现致命伤都是非常凌厉的剑伤,而后又在现场找到了一块天极宗的铭牌,长老们便认定是天极宗为了稳固自己天下第一剑宗的地位而对掌门痛下杀手,无论陆文成如何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乃至后面温阳门分裂,但分支各部都仍旧与天极宗誓死不相往来。 可我分明记得那想杀我的黑衣人是带走小姐的那群黑衣人之一,那人将一具和小姐同等身量的少女尸体投至火中,是为了掩盖小姐还活着的真相。 再之后,我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了那群黑衣人的身份,他们正是落影教的人,我又去查验了火场残迹,以及尸骸,在其中一名小厮的身上,我看到了另一道伤口,那是一道极为细小的伤口,不是剑伤,而是一种精悍短小的武器所致,而事发当日我撞到的那名黑衣人使用的武器便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也就是说,温阳门满门被灭根本是落影教所为,再栽赃到了陆文成身上,之后施青寒更是带走了小姐。 刑广呼吸一下长,一下短,抓着傅沛白的力道更加重了,我很疑惑施青寒为何这样做,若是和陆文成有何恩怨,想以此栽赃陷害的话,那为何要带走小姐,让世人以为小姐死了。 我马不停蹄赶去了落影教在西北的据点,那个时候,年少血性,一心想着赶快救出小姐,就那么天不怕地不怕打进了落影教,自然,下场就是毫不意外地被捉了,我叫嚣着给掌门报仇,让施青寒放了小姐,施青寒听后没有直接杀了我,而是提出了一个条件。 傅沛白心一紧,沉声道:什么条件? 刑广半眯着眸子,脸上浮出痛苦的神色,那也是我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我不该,不该答应她,不该亲手将小姐送入她的魔掌。 她当年提出,只要我听她的话,帮她做事,她就不会伤害小姐,甚至还会传授我们武功,待日后,我们帮她完成她要做的事后,就放我们自由,我当时就怒斥她,杀了小姐全家,还要我们帮她做事,决计不可能,她笑着说,不愿意也可以,她已经给小姐下了寒毒,若不服解药,毒发即身亡。 我当时吓蒙了,根本不敢想这到底是真是假,我只能答应,她又以小姐的性命威胁我不准将温阳门灭门的真相告诉小姐,否则就立刻杀了我们,我浑浑噩噩的应下。 再之后,她就将我扔进了一个地洞,那里面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在那里面见到了小姐,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以为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陆文成。 刑广闭上了眼,呼吸的声音粗重,为了让小姐在那个犹如人间炼狱的地洞中活下来,我做了极端的事,最后,我们两个都活了下来,可是自那以后,小姐就再未对我笑过,她兴许是恨我的,不,她一定是恨我的。 我们开始跟随施青寒习武,十六岁那年,她易容之后进入了天极宗,顶替了陆文成的长女陆晏冉的身份,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施青寒对陆文成有着血海深仇,她在筹谋一个酝酿已久的复仇计划。 那时我才隐隐约约察觉,当初施青寒大费周章杀害掌门一家并非是为了陷害陆文成,而是为了让小姐以为陆文成是她血海深仇的仇人,让小姐深深地仇恨陆文成,但我却不知她如此做背后的缘由。 这些年来我一直表面顺从施青寒,背地里寻找着当年的真相,试图找到真相后,带小姐离开,直到前不久,在西南之行的途中,小姐告诉我,她不想再这么活了,她想要自由,傅沛白,她是因为你啊。 刑广倏地睁开眼,眼角一片湿渍,他盯着傅沛白,语气夹杂着些许不甘和嫉妒,我可真羡慕你,可我也知道,我没资格羡慕你,早在我答应施青寒那个荒谬的条件后,我就再也没有资格和小姐站在一起了,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前不久,我寻到了当年掌门府中的一个老管家,事发当年,他正好离开了温府,因此逃过一劫。刑广坐直了身子,抓着傅沛白胳膊的手发起颤来,和他闲聊当年之事时,他告诉我,小姐并非掌门亲生,小姐是掌门当初在外游历时受人所托,收养回府的孩子。 傅沛白瞳孔一震,反抓住了刑广的手臂,什么?十七不是温阳掌门的孩子?!怎么会,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刑广沉默地望着她,半晌后才微微张口,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施青寒这样做的目的,可在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傅沛白,我想不用我说明,你也应该能猜到了。 傅沛白嗓子发紧,脑子一片混沌,她是想到了一个让人无比惊惧的事实,但她不敢去求证,她只能抓着刑广,涩声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刑广微笑着,将这些讲出来之后,他好似解脱了一般,整个人彻底脱力靠着树干,答应我,想办法带十七离开,往东十五里,去淅川谷找医圣,他能治好十七的寒毒,那里还有一个人,他能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去吧。 傅沛白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刑广突然拿出偃月匕首,抵在了自己心窝,然后将匕首柄把塞进傅沛白手中。 杀了我。他面色平静地说道。 傅沛白急急缩手,你在做什么?! 刑广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愈来愈近的黑影,当着施青寒的面杀了我,这样你才能有机会带走十七,快! 刑广握着匕首往心口处推进了一寸,尖刃瞬间刺破血肉,鲜血濡湿了黑袍。 快! 傅沛白咬牙,我......做不到。 刑广没再逼她,用力攥着匕首猛一发力,匕首生生扎入心口一半有余,他大喘了一口气,按住傅沛白的手,别松手。 说完,他的瞳仁已经有趋近涣散的趋势,身体的体温在急剧下降,最终他滑落到地上,唯有头还抵着树干,一片茂密的林间,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照映出他明朗的笑容。 这笑一如十五年前,温府中,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如玉石雕琢般精致漂亮的少女。 刑广彻底阖上了眼,高大的身躯再无任何生息。 袭来的黑雾中,施青寒化出身形,她睨了一眼刑广的尸体,又看向呆滞的傅沛白,沉声问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傅沛白松开匕首,迟缓地摇头,施青寒似是不信,逼近她面前,他可有和你提及十七? 傅沛白听到十七的名字一激灵,后退了两步,黝黑的瞳孔似一潭幽深的潭水,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言语了,不过我还是照你所说,给他补上了这最后一刀,你说若我杀了他,你就给十七解药的事,可还作数? 施青寒盯着傅沛白的目光犹如冷血动物一般,冰凉、黏腻,不停的在傅沛白脸上游移,好一会过后,施青寒才收回视线,自然作数。 傅沛白低低嗯了一声,他已经死了,还望你看在他多年为你做事的份上,准他入土为安。 施青寒嗤笑一声,飞身离去,留下残留在空中虚无缥缈的两个字,随你。 待施青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后,傅沛白背后那只颤抖着的手才放了下来,她看着刑广的尸体,对方神情祥和,像是已经了去了夙愿一般。 她在一旁挖出一个土坑,将刑广的尸身挪了进去,又徐徐埋上黄土,最后一捧黄土从指缝落下的时候,她哑声道: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十七,你放心吧,她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第147章 寻时机 吱呀一声, 门开了,十七抬头看向刚进门的傅沛白,打水怎的去了这么久? 傅沛白牵强一笑, 绳子断了, 水桶掉井里, 我捞了半天, 还是没捞上来。 她想自己一定笑得很假,或是编的这个借口很假, 否则十七怎会一眼就瞧出端倪来。 十七起身走到她身前,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这么轻轻一句,傅沛白眼眶倏地一红, 她怕自己忍不住落泪,于是赶紧抱住十七,吞下喉头的哽咽道:没事,没事。 她不敢说,刑广死了,也不敢提, 刑广告诉她的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她深知活在一个谎言编织的世界里是何等的感受,更何况, 这谎言背后隐藏的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 她不能理解,她的十七,这么好的十七,为什么会被这些旁人肮脏的、丑恶的、恶浊的仇恨纠葛拖下深渊。 她的十七明明就该活在阳光下, 同天下万千的女子一般,拥有明媚的笑和每一个耀眼的明天。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承受这一切, 让十七永远也不要知晓这些见不得光的晦暗之事。 许是她的力道有些大了,十七推了推她,阿沛? 傅沛白吸了吸鼻子,松开手,真的没事。 十七看了她一会,道:不愿讲就不讲,但你要明白,你想讲的时候,我永远都在。 傅沛白鼻腔又是一酸,赶紧垂首,低低嗯了一声。 翌日,他们并未继续出发,傅沛白正在思索如何拖住施青寒前行的步伐,这下正好,她便有时间好好筹谋一下如何在施青寒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十七了。 带走十七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隐瞒一切的情况下让十七心甘情愿跟她走,并且留有后手防止施青寒追来。 她认真思考着每一步计划,以至于十七推门进来她也没发觉,撑着下颌兀自出神。 十七将热粥推到她面前时,她才恍然回神,不自然地笑了笑,今日不赶路,怎的不多睡会? 十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我去找教主了,她不愿见我,长教使说教主抱恙,我们休整两日再行出发,阿沛,你有何事瞒着我吗? 傅沛白脸上的笑凝住了,她扯着嘴角保持笑容,没有啊。 十七蹙起眉头,没再追问,安静地喝起粥来,房间内一时静默无声。 傅沛白快速喝完粥,留下一句我去消消食后便离开了房间,十七盯着掩着一半的木门,眉峰皱得更紧了。 屋外,傅沛白已经来到了一处田坎,状似闲聊的和犁田的农夫搭话,老伯,这里往东十五里处有一处叫淅川谷的地方吗? 农夫头也不抬地回:十五里外的确有座山谷,不过叫啥俺就不知道了,只是那个山谷口开着一些奇花异草,蛇虫聚集,都是毒物,公子你可别往那里去。 好,多谢老伯。 农夫直爽地笑笑,这有啥,不过俺今天看见跟你同行的一个公子,就那个个头很高,冷着脸的那个正四处找大夫呢,你们有谁受伤了吗? 听这形容,傅沛白一下就想到了长教使,他在找大夫?应该是为了施青寒脸上的伤吧。 老太太染了一点风寒,没什么大碍。 农夫继续锄田,一边道:现在这个世道可不安生啊,公子你们还是早些启程去京都那边吧,前不久我才听说西北那边,西域诸国与我朝宣战,西夜城都闭城守关啦。 还有昨日我那小孙女从县里回来,说县里来了好些个武林人士,嚷嚷着什么追杀魔教呢,把县里搞得乌烟瘴气的,现在想过个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4 傅沛白耳尖一动,问道:老伯,你孙女说的那些武林人士,可是天极宗的人? 农夫直摆手,俺不了解江湖这些门派,不知道什么名号,阵仗倒是大得吓人。 那你小孙女在哪儿呢? 农夫指了指村头,在那里玩吧。 傅沛白道谢后,大步走到村口,果不其然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看蚂蚁窝。 傅沛白蹲到她身边去,套近乎,看什么呢? 少女瞥她一眼,翻了个白眼,一副你瞎吗的表情。 傅沛白挠挠耳腮,继续道:你爷爷说你昨日去县里看见许多武林人士,你可知他们都有谁? 少女这下回话了,但语气颇为冷淡,我干嘛告诉你? 傅沛白没怎么跟这般大的孩子接触过,一时间还真被呛得没话说了。 少顷后,她从腰间取出明霄剑,又道:听过明霄派吗? 少女的眸子倏地一亮,总算愿意拿正眼瞧她了,当然听过。 傅沛白将明霄剑递到她眼前,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女狐疑地低头看去,小声念出了剑柄上的两个字,明霄念完后她猛地站起来,激动道:明霄剑! 不过下一刻她又怀疑道:不是吧,明霄剑怎么这么普通,你这不是赝品吧? 傅沛白无奈一笑,拔出明霄剑,炫技似的在少女面前挥舞了一番,剑身入鞘的同时,她们头上落下漫天的残叶。 少女惊呆了,良久不言,她盯着傅沛白手中的明霄剑,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如果你告诉我你在县城都见着哪些武林门派,我就将明霄剑给你使使。 少女激动得难以自持,真,真的吗? 傅沛白点头。 少女一拍胸脯,好,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昨日去县城,都见着了哪些武林门派? 蛮多的,各色校服的都有,但最多的还是天极宗的弟子。 傅沛白眯了眯眼,那你有见到天极宗宗主吗? 少女摇摇头,那种大人物哪能轻易现身呀,不过听说他也在呢,就在县里最大的客栈。 傅沛白沉思了片刻道:这样,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说。 晚些的l时候我再来村口找你,那时再与你细说。傅沛白将明霄剑递给少女,会使剑吗? 少女拼命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才接过剑,不会,家里没钱送我去习武,我只能自己捡树枝乱挥。 说着,她拔出明霄剑,剑刃的银色光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由得让她惊叹出声。 傅沛白在她身上仿佛见着了曾经初时习武的自己,恻隐之心一动,我教你两招可好? 少女连连点头,好,好。 傅沛白接过剑,动作流利地使了一套明霄剑法,少女看得眼花缭乱,止不住地称赞。 整整一日,傅沛白都在教少女练剑,直至日暮,她才收剑道:好了,今日就到这了,你很聪明,是个习武的苗子,若是日后,话说一半,她却顿住了。 日后怎么了? 傅沛白拍了拍少女的肩:若是日后我还在,你也还想习武的话,可以来找我,我教你武功。 少女兴奋得跳了起来,好,好,我日后来找你,你叫什么啊? 傅沛白被少女的情绪感染,脸上扬起了笑,我叫傅沛白。 之后两人在村里的岔口分别,傅沛白往住的屋子走,余光瞥见暗处一闪而过的阴影后,她冷笑一声,回了屋子。 而那黑影则快速走向了施青寒的屋子。 教主。 进来。 二教使推门而入,垂着头禀告:傅沛白今日一直在村口教一少女练剑,并无异样。 施青寒背对着二教使,道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二教使转身欲走,身形却在转身之际僵住了,一柄长剑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试图开口时,那长剑倏地抽出,他捂着胸口摔倒在地,视线中,是长教使冷漠的面容。 施青寒转过身来,脸上的血洞愈合了,却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红痕,她盯着二教使的尸体,狠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放了刑广与傅沛白见面?背叛我?那你只能用性命来偿了。 说完,她踢开二教使的尸体,走到窗边,注视着深沉的夜色,不管刑广有没有告诉傅沛白一切,他都不能活着了,日后定会坏我大事,必须杀了他。 是。 长教使应声后准备离开,施青寒又叫住他。 再等等,等明日我遣走十七后,你再行动手。 是。 这次长教使离开,施青寒并未再说什么,她只是看着傅沛白和十七所在的那间屋子,目光闪过一瞬的怅然,但不过一刻,那对她来说算作软弱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翌日,傅沛白起得很早,她盯着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村口往县城的方向,心中忐忑起来,她笃定陆文成在看到了她写的纸条后,一定会马不停蹄赶来抓施青寒,而在那之前,她得先找个理由带十七离开,让他们双方互相争斗,不管哪方胜出,她都能借此时机带十七去往淅川谷藏身。 可暗沉的天空,以及不断汇集的乌云却好似一个不详的预兆,让她冥冥之中感觉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出现纰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对十七道:十七,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 十七瞥她一眼,教主有事找我,再来,今日会下雨,出去作甚? 傅沛白一听,皱起眉来,施青寒找你?她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 傅沛白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发紧,别去。 为何? 总之......别去。说完傅沛白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冷硬,于是软了语调道:总之,别去好吗?就今日,我想你陪着我,一步也不离我身边。 十七挣开她的手,声音有些疲惫,阿沛,我知你有事瞒我,且和教主有关,但你不愿讲,我便也不逼你了,教主受伤了,我得去看看她,我去去就回,行吗? 面对这种无奈又温和的语气,傅沛白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她只能答应,好,早去早回,我等你。 十七浅浅笑了,摸了摸她的耳朵,乖。 第148章 现杀机 傅沛白心神不宁地坐在屋内等十七回来, 此时屋外的天空已经堆积了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乌云翻滚着,沉闷压抑得让人心慌。 下一刻, 门倏地被人推开, 她还以为十七回来了, 抬眼看去, 门口站着的却是长教使。 对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傅沛白却察觉到了他身上翻滚着的浓浓杀气。 她强迫自己保持着镇定, 问:何事? 奉命杀你!声音落地的同时,一把银色利剑已经出鞘向她飞来,傅沛白向后弯腰躲过, 顺势拿起桌上的玄渊剑,大步跨上木桌,重剑出鞘,猛然刺向长教使。 屋外一声闷雷作响,几乎掩盖了两人兵刃相接的声音,两人就这么在狭小的木屋中打斗起来。 剑气铮铮, 每一道都在墙上地上落下深痕,屋内到底太过狭窄,放不开手脚, 傅沛白跳上窗沿一跃而出,来到户外。 屋外雷雨大作,村民都在家中,没人瞧见这生死攸关的一场战斗。 长教使随即追出来, 两人在密密的雨幕中对峙,他执剑往前冲,一脚踩入泥水中, 渐起一片四溅的泥珠。 傅沛白双膝触地向前滑跪,双手握住玄渊横扫,剑刃堪堪掠过对方的腰腹,布帛撕裂,而长教使的剑也掠过她后背,从右肩一直划到腰腹。 这一交锋,两人谁都没受伤,但也都没讨到好处。 而接下来的,是更为焦灼的打斗,傅沛白不敢释出全部内力,和十七坦明心迹后,她便无比珍惜自己的性命,活着,也就意味着,在往后的人生岁月中,可以和十七相知相守。 这个念头一直驱使着她压制着体内澎湃汹涌、翻滚不歇的内息。 铮的一声,两人长剑相接,剑刃处迸发出银色火花以及一连串的争鸣声。 长教使用内力压制逼得傅沛白连连后退,而后他抽手,从靴子处摸出偃月匕,匕刃直直扎向傅沛白的胸口。 傅沛白双手持剑正格挡着他的剑,根本无暇撤手出来抵住偃月匕,她只能在匕刃刺破皮肤的一瞬,顺势后仰,借着惯力从地上滑到长教使的后背进行反击。 但长教使似乎料到她会如此,很快便拉开了距离,他转身撤步,长剑一劈,这一击灌输了十成内力,若击中,傅沛白性命难保。 好在大雨滂沱,雨幕绵绵,尽管视线不清,傅沛白却凭借着通透的五感瞬间将腰间的明霄剑拔出,单手格挡住了银色利剑。 明霄剑锋不可催,几乎反弹了对方长剑的所有劲道,那银色长剑瞬间化作几截残片。 长教使愕然,盯着对面左右手各执一剑的傅沛白,心神一恍,待他回神,颈间已经被架上了一柄利刃。 傅沛白收回明霄剑,声音掩藏着雷雨声中,高高低低,别动,我不杀你,我还得用你换回十七,带我去见施青寒! 长教使第一次笑了,那凉薄的笑意和施青寒惯常的笑如出一辙,你还是不太了解教主啊,若你挟持我当人质,她会比你更先杀了我,明白吗? 傅沛白蹙眉,长教使又道:不过,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一团黑雾迅速在他手心升腾,然后猛然灌向傅沛白的胸膛。 那原本软绵绵的一团黑雾好似千万斤重,傅沛白受此一击,整个人径直向后飞去,摔入一片泥潭中,泥花四溅。 嘴里有腥甜溢出,她随意一抹,爬起来大声问:你也修习了邪功?!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黑雾袭来,她狼狈地四下躲闪,深知若不拿出十成十的内力相斗,根本奈何不了这诡谲黑雾。 她一个翻身闪过一击,玄渊回鞘,拔腿跑向村外,长教使随即追上,头顶的天空,继续落下瓢泼大雨。 房间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大半吵杂的声音,施青寒脸上覆着一张鬼面面具,桌上放着两杯热茶,她在升腾的热气中盯着对面的女子。 怎的不喝? 十七抿了抿唇,透过纸窗能看出几分窗外的大雨滂沱,她心中隐隐不安,面色也显出几分躁意来,教主,若无事,十七便先回去了,你好生歇息。 施青寒冷声道:这么急着回去作甚?现在连一刻也离不开那人了?她将热茶往十七身前推近了些,你我许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好好说会话了。 十七缄默,一直盯着窗外。 施青寒向后靠着椅背,声音平和,你来落影教已经多久了?我记得快十二年了吧。 十七看向她,淡淡道:是,十岁那年,教主将我救走,现在已过去十二年了。 施青寒语气带着一丝怀念,日子过得还真快,我依稀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即便心中害怕,面上却绝不示弱,和现在,倒是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来,我都鲜少见你笑或是哭,只有当初你和刑广从地洞出来时,我隐约瞧见你脸上有泪光,自那以后,无论多苦多痛,你都再未掉过一滴眼泪,这样很好,眼泪是弱者无能的表现,我教你的,你都学得很好。施青寒摇了摇头,可唯有一件事,你却是处处违逆我。 她未言明此事,可两人都心知这话指的是谁。 十七垂眸,施青寒也好,陆文成也好,其它人也好,这些年身边所有人都在教她,告诉她不能哭,不能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唯有傅沛白不一样。 那样一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同为女子的人,却抱着自己告诉自己可以哭,没关系的。 只有傅沛白不一样。 十七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施青寒,教主今日叫我前来并非只是为了追忆往昔吧? 施青寒半眯着眸子沉默不语。 十七猛地起身,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教主,十七尊你敬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她说罢,转身推门而去,白色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沉沉雨幕中。 天上雷声轰鸣,雨势不减,傅沛白已经被长教使逼到了一处悬崖前,悬崖下升腾着浓浓的云雾,深不见底。 蜿蜒的雨水顺着她的眉骨滑下,身上虽无重伤,却落下了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一身狼狈。 反观长教使,他浑身散发着黑雾,雨水触碰到黑雾便会化为白烟,是以他身上干燥整洁,面色也从容不迫,整个人较之傅沛白好太多。 一团黑雾在他掌心聚集成球状大小,他不疾不徐逼近傅沛白,然后随手一挥,雾气便穿梭过厚重的雨幕迫近傅沛白面前。 傅沛白正要挥剑格挡,一簇银光从面前闪过,那黑雾顷刻散去,也就在她眨眼之际,身前已然落下一道白色背影。 不用看,这熟悉的背影早已深入脑海了。 十七! 十七回头看向傅沛白,脸上挂着雨珠,发丝粘在脸颊,是傅沛白从未见过的模样。 十七,你...... 傅沛白话尚未说完,长教使已经厉声开口:十七,让开! 十七唤出腰间软剑,指向他,我若不让呢? 长教使的脸色瞬间阴暗无比,他尚在犹疑是否出手,施青寒也赶到,落在他身侧。 教主。 施青寒盯着尚且安然无恙的傅沛白,扭头喝斥长教使,杀一个区区小卒还要耽搁这么久?我让你练的功可是白练了?! 长教使登即单膝跪下,属下无能,但凭教主惩处。 施青寒重重哼了一声,事后与你算账,眼下,先杀了傅沛白。 长教使看向十七,面露为难,可十七...... 施青寒眼中戾气愈重,高声喊道:十七,过来,傅沛白今日难逃一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5 十七身形不动,神情冷峻,教主,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杀她的,为何现在要出尔反尔? 施青寒深吸了一口气,低吼道:你若执意要保他,便是背叛我,你当初是如何发誓,决计不会背叛落影背叛我的?你说我救了你,你的这条命便永远是我的的,这些,你都可还记得?! 十七沉默了,大雨冲刷下,她的脸色愈发惨白。 傅沛白听到这番话,却是气得发抖,她恨不得现在就揭开施青寒这张虚伪的面具,让十七看清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师父、长辈究竟是怎么一步步精心伪造一场惊天骗局,骗过所有人。 可她不能说,就像当初以为十七就是陆晏冉时,不当面揭露陆文成的真面目一样。 真相大白,于十七而言是何等残忍,她不忍见十七承受真相带来的痛苦。 施青寒见十七不说话,彻底没了耐心,她对长教使道:你抓住十七,我亲自杀掉傅沛白。 是。 随即两人犹如两团黑雾,齐齐袭向崖边的傅沛白二人。 只是他们的目标各不相同。 很快,十七和长教使打在了一起,而傅沛白则面对着施青寒毒辣狠绝的攻势。 和施青寒交手,傅沛白才意识到对方的武功有多深不可测,特别是在这诡秘的邪功加持下,她清楚认识到,自己必须释出所有的内息之力,才可和施青寒抗衡一二,否则决计不是她的对手。 横竖都是一死,即便是死,也要由自己决定如何死,她暴喝一声,正要释出体内压抑许久的内息,那边十七余光瞥见她的异样,急忙高声道:阿沛,不要! 傅沛白一怔,以至于黑雾近在眼前她都忘了闪躲,危急之际,十七抽身飞来,挡在了她身前。 一声闷哼响起,十七后背撞上傅沛白,两人连连后退,后退的势头止住后,十七的身子一软就要倒地,傅沛白连忙搂住她,神色慌乱道:十七,十七,你怎么样? 十七勉强站住身子,咽下嘴里的腥甜,摇了摇头,我没事。 十七!你当真为了此人连命都不要了!施青寒周身翻滚着浓重的黑雾,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 十七看见施青寒受伤的脸时一愣,随即道:我说过,你若杀了她,十七绝不苟活。 施青寒怒不可遏,神情阴毒至极,好啊,好啊,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今日我就让你亲眼看着,傅沛白是如何死在我手下的! 她双手一抬,两团巨大的黑雾迅速凝结,而后升至空中,汇聚成了一个数丈长的雾团,黑雾在其中翻涌流动。 傅沛白耳尖一动,不远处的山林传来隐约的阵阵马蹄声,传及崖边,连大地都有些震动。 来得好! 她揽上十七的腰身,定定地看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相信我吗? 十七愣了一瞬,不知道傅沛白指的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傅沛白笑了笑,下一刻,她便搂紧十七,向着幽深的悬崖纵身一跃。 十七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衣襟,风声猎猎中,她听见悬崖上那道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怒喊着:施青寒! 她眸子一闪,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陆文成。 第149章 遇医圣 云雾翻涌, 风声猎猎,傅沛白一只手揽抱着十七,一只手握着玄渊, 剑刃深深插入崖壁的壁缝, 可耐不住两人极速下坠的势头, 玄渊剑在璧缝中急剧下滑, 一路迸发出耀目的铁花。 铛的一声,剑刃滑到了崖缝的闭合处, 两人登时被巨大的冲力带着向下坠去。 狂风吹得傅沛白睁不开眼,她只能在黑暗来袭前紧紧搂抱住十七。 滴答 滴答 眼前一片混沌,头痛欲裂, 傅沛白在神智恢复的第一时间猛地坐了起来。 四顾茫然,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照射下来的几丈宽的光亮,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阴冷异常,洞沿时不时淌落几滴积水,滴入水洼中。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右脚却传来剧烈的刺痛感,低头看去,一根木刺横扎进了脚腕, 几乎将韧带处扎了一个对穿,可她无暇顾忌伤处,高声大喊起来:十七! 声音在偌大的溶洞内回响,一声又一声, 可始终无人回应。 她咬着牙,脸上渗出冷汗,逼着自己站起来, 拖着受伤的右脚开始四下寻找。 十七!十七! 好在走出去不到一丈远,她便瞧见了一处阴影下躺着的模糊人影,她几乎是瞬间扑了过去,双膝触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地上的女子双眼紧闭着,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傅沛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颤着手去触摸十七的鼻息,还好,还好。 十七,醒醒。 可无论她怎么叫,十七却仍旧毫无回应,只余下微弱的呼吸。 她伸手去扶十七的后脑,想将人抱起来,可手刚刚碰上,那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就让她身子一僵,她强迫着自己保持镇定,将手抽了出来。 昏暗的视线中,指尖的暗红无比刺眼。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巨大的惊慌席卷全身,十七,十七,醒醒,求你,别睡过去了,醒醒。 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她抹掉脸上掺杂的汗水和泪水,蹲下身子,将十七放到背上,每前进一步脚腕就传来锥心的刺痛,可她不能停,她也不敢停。 阴冷的溶洞里,她只背着十七走了几丈远,冷汗便濡湿了整片后背。 十七,你再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出去了。 我们说好还要一起回草原看星星,看雪山,看成群结队的牛羊,你忘了吗? 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就找一处没人的山林隐居,煮雪饮茶,你不是答应我了? 对了,还有芷儿,芷儿还不知道你就是十七姐姐,你当初说过要教芷儿读书写字的,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十七,别,别丢下我。 念叨到最后,傅沛白几乎泣不成声,眼前朦朦胧胧一片,她只能连连眨眼,让眼前保持清明,朝着有光亮的地方一直前进。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地念着,从十七最初在怀柳村救下她,到后来缙云山上那些相处的时光,还有西南之行所经历的起起伏伏,她事无巨细地回忆着,讲给十七听,不知疲倦的给昏睡的女子诉说自己当时那些纠结晦暗的心思。 也不管十七听不听得到,她只能一个劲的念,希望余有一丝意识的十七能够在弥留之际感知到自己正在祈求神佛,不要带走她。 不知走了多久,右脚的疼痛几近麻木,她面无血色、神情恍惚、目光涣散,只余下嘴里低喃不停的,十七,十七。 眼前有成片五颜六色的花海,蝶舞纷飞,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来到这么一个犹如人间仙境的地方。 身子彻底脱力,她带着十七摔倒在柔软的花丛,意识消失之际,眼底出现一双鸦青色的长靴。 ...... 花垂秋断自难安。 叹去时香残。 金风玉叶坠,乱乱乱、扰人寰。 清冷月,似姣容,照尘凡。 几丝伤意,岂止今夕,九月十三。 茅草房内,一头发胡须花白的老者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研磨着手中的草药,时不时瞥瞥床上昏迷着的青年人。 过了一会,小调已经哼了三四遍,风干的草药也已经研磨好了,他起身走到榻前,伸出一指往那榻上人的眉心一点,那原本昏睡的人倏地喘了一口长气,身子猛然弹了起来。 房间内一时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和两双互相对视的眸子。 傅沛白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陌生老者,剧烈地喘着气。 你...... 话未说完,老者笑嘻嘻打断了她,总算醒了啊,还真能睡,一睡就是七八个时辰。 傅沛白一听,神色一变,就要下床去寻十七,可身子一动,就被老者按住了肩膀。 对方并未使什么气力,她却感觉肩膀重若千斤,无法动弹,她抬眸盯着这个神秘的老人,问: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子呢?她在哪里? 老子笑了笑,不答反问:这么关心她,她是你谁啊? 傅沛白抠住了床沿,说的话虽是客气,但语气却有些生硬,老伯,多谢你救我,还烦请你带我去见她,她对我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老人眯了眯眼,低声道: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有趣。他背过身,往房门处走去,跟上。 傅沛白赶紧下床,虽然脚腕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但甫一沾地,一股钻心的疼还是从脚腕一直蔓延到了大脑,她咬牙忍着疼痛,跟上老人。 老人将她带到木屋一侧的另一间屋子,里面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傅沛白站在房门外,居然有一瞬的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十七已经离开她了。 老人见她迟迟不进去,催道:方才不还急着见她吗?现在愣着作甚? 傅沛白手放在了门框上,看向老人,她...... 老人扯扯嘴角,放心,活着呢。 傅沛白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她轻轻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昏黄烛光下安静躺在榻上的女子。 门口到床榻的位置并不远,可就是这么短短的几步,她走得格外缓慢。 直至走到榻前,看见十七安详的睡容,傅沛白心里的酸涩才瞬间逼上鼻腔,她吸了吸鼻子,矮身蹲下来,捉住十七的手,冰冰凉凉的。 她将十七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小声地唤:十七。 老人盯着这一幕,笑着走过来,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傅沛白替十七挽起一缕碎发,轻声回:她是我的心上人。 老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语道出了傅沛白的女子身份,你是女子。 傅沛白坦然道:是。 老人脸上浮出笑意,又道了一声,有趣。 傅沛白看向他,这次语气多了几分尊敬之意,前辈,她何时会醒? 老人漫不经心道:伤了脑袋,有可能醒得过来,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傅沛白眼皮一跳,逼迫着自己镇定,您是医圣,您一定有办法治好她的。 哦?你怎知我是医圣? 前辈内力深不可测,又能以眼辨我骨相,避世在此的高人,晚辈只能想到医圣前辈。 老人捋着胡子满意的点头,正要夸赞两句,傅沛白又道:当然,最主要的是晚辈有一故人曾让我来淅川谷寻医圣前辈,这片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您一人在此,是以这才断定您就是医圣前辈。 老人怔了片刻,失声大笑,你这姑娘,怪有趣的。 晚辈傅沛白,多谢医圣前辈救命之恩,还望前辈能施以援手,救治□□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说着,她艰难低起身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老人不语,似在思量,少顷后才道:你或许不知,医圣这虚名是世人硬塞到老夫头上的,老夫可没多少悬壶救世之心,比起用药,老夫更喜炼毒,至于为何救下你们,纯粹是因着今日雨过天晴心情不错,顺手为之。 傅沛白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愣愣跪下,垂首抱拳重复道:还望前辈施以援手,救治十七,此等大恩,傅沛白永生难忘,日后愿为前辈鞍前马后,作牛作马。 老人状似并未被她诚恳的态度所打动,只思忖了一会道:求我也没用,我这人一向不做亏本买卖,救她可以,但你得拿东西来换。 傅沛白抬头,什么? 老人愉悦低笑了笑,你的命。 傅沛白神情依旧淡然,她只停顿了一小会,便开口道:好。 老人拍了拍掌,好,果然对得起你那一句她是比你生命还重要的人,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一命换一命,你的换她的。 傅沛白看着十七,目光眷恋不舍,语气却丝毫不见犹疑,说定了,以我之命换她活下来。 虽说两人做了这么一个以命换命的交易,但老人却并未言明要如何以命换命。 晚间的时候,他将傅沛白带到一间水气缭绕的屋子,里面用石砖堆着一个方形的水池,水池中盛的不是清亮的水,而是乌黑的药汁,整间屋子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 老人推了她一把道:脱了衣服进去,泡两个时辰后再出来,你就做我试药的药人,若是侥幸活下来,就算你命硬,若是扛不住药性死了,那也是你我约定好的。 傅沛白注视着漆黑的药汤,缓缓点了点头。 老人离开后,她不疾不徐褪下衣物,进入药池。 药汤温热,整个身子浸在其中,从脚底生出一股暖意蔓延全身,她原本以为这药汤定会让人煎熬至极,却不曾想竟如此舒适。 身体的疲倦消失了,一直紧绷着的心神也放松了,她靠着池沿,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第150章 明身世 醒来的时候, 药汤已经凉了,冻得傅沛白一激灵,她赶紧起身, 拿过干净的帕子匆匆擦干身体穿上衣物, 也顾不得湿润的头发, 就离开屋子去找十七了。 进屋的时候, 医圣正在给十七把脉,他瞥了一眼傅沛白, 轻哼一声,身体不错,你是第一个试了药还能站得起来的人。 傅沛白没应声, 走到榻边,盯着十七问道:前辈,她怎么样了? 老夫要救的人,阎王爷都不敢跟我抢,放心吧你。 那她何时能醒? 老人收了手,睨了一眼傅沛白, 急什么,说起来,你求我救人, 却还没问老夫名讳,这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 是晚辈疏忽了,前辈莫怪,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倨傲地哼了一声, 眼下不想告诉你了。 他这一说,傅沛白还真不再打算追问了。 老人气得重重出气,胡子往两边撇开, 你这丫头,我不说,你还当真不问了,你不想知道,老夫还偏要说,你听好了,老夫姓莫,单名一个问字,莫问,莫问,是在下也。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6 这般有趣的名字,寻常人听了该是会一笑而过,偏偏傅沛白表情沉寂,只淡淡道:莫前辈。 莫问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丫头,好生无趣。全然忘了早些时候连连夸傅沛白有趣的话。 他捋顺胡子,正经起来,榻上这姑娘严重的并非脑后的伤,真正致命的是体内的寒毒,此毒积聚体内已久,毒性猛烈,她是如何中毒的? 傅沛白皱着眉,说来话长,她很早便中此毒了,这么多年来,毒发时彻骨冰寒,备受煎熬,下毒之人说此毒世间唯有她可解,莫前辈,求您一定要替十七解开此毒。 莫问冷笑道:何人如此狂妄?在老夫面前,就不存在不可解的毒药,你放心,我自有法解,不过说到这,前不久有一男子前来,与你所求之事一般无二,想来他就是你口中那位好友了,他还带来一人,与你相见。 傅沛白蓦地紧张起来,握紧了拳,那人在哪? 莫问对着窗外遥遥的谷口,扬了扬下巴,我这可不收留吃白饭的人,那人替我去谷外采药了,这会该回来了。 傅沛白腾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去谷口等他便离开了屋子。 山谷处雾影婆娑,偶有莺燕啼鸣,傅沛白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山林,难掩心中的波涛起伏。 等待的这一小段时间感觉格外漫长,某些蛰伏在阴影之下晦暗不明的真相就快破水而出,可她没有丝毫期待,甚至心底发凉,只因要面对的真相对十七而言太过残忍。 不远处黑暗的林间渐渐显出一清瘦的人影,那人背着药篓只顾埋头走路,并未看见谷口处站着的傅沛白。 直到他走近跟前,瞥见地上颀长的影子,他才缓缓抬头,可这一抬头,却是一愣。 怎么......是你? 傅沛白第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在见到眼前男子的第一刻,彻骨的寒意便席卷了全身。 眼前的男子正是当初在乌蒙遇见的那名代写书信的男子,刑广为何要千里迢迢将他带来此处,又在临死之际嘱托自己一定要去见他,说他能揭晓十七的身世。 所有的一切,即使尚未言明,可那个荒唐的真相却已经随着男子的出现在傅沛白心中得到了证实。 男子盯着傅沛白,急急问道:带我来的那人说在这我能见到月儿的孩子,怎么就你一人,那孩子呢?丁一呢? 傅沛白苦笑着摇摇头,丁一不在。 男子怔住,那他为何骗我? 他没有骗你。 男子糊涂了,什么意思? 傅沛白抬腿,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十七的屋前,正好遇上莫问,莫问扫了她二人一眼,没说什么,提过药篓离开了。 傅沛白侧身站在门边,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男子深呼了一口气,手缓缓落到门把上,轻轻一推,门开了,温和的烛光落到他的脸颊上,映照出他紧张的神色。 他瞧见了榻上的人,身子一僵,虽然未见面容,但从身形也能瞧出那是名年轻女子,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十七沉沉睡着,面容恬静美好,可男子在看见她脸的一瞬,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他无法控制的开始全身发抖,连连后退,这怎么会?这孩子,这孩子是谁?她怎会和月儿年轻时有六七分像,她是谁,是谁?!男子回头看着傅沛白,嘴巴不停颤动着。 傅沛白心中一片悲戚,她就是你要见的人。 男子大脑混沌,靠着桌子才能勉强站定,他手抠住桌沿,清瘦的手背爆出青筋,这怎么可能,月儿当初只生下一个孩子。 个中详情我不得而知,但她就是绾月姑娘当年生下来的孩子,丁一是个误会,这件事,是带你而来的那名男子死前告知我的,他暗中调查了许多年,不会有假。 男子双颊淌泪,沉默地站着,好一会他才哆哆嗦嗦向床榻的方向伸手,却不敢走过去,这孩子和月儿年轻时眉眼几乎生得一模一样,太像了,太像了。 傅沛白沉声道:当初在乌蒙,先生在入云阁前醉酒那晚,误将一年轻男子当作绾月姑娘,先生可还记得? 男子止不住地点头,记得,记得。 那夜便是她女扮男装的模样。 男子恍然大悟,面上带着惘然,原来我早就见过月儿的孩子了,我却不自知。 十七,十七,她为何唤这名,她的名字呢?男子嘴里喃喃着十七二字,问道。 说来话长,对了,还不知先生名讳。 男子情绪平复了下来,他搬来一个凳子,坐在榻前,目光温和地盯着床榻上的十七,我叫顾川。 傅沛白行了一个文人之礼,顾先生,可否将当年之事详细告知晚辈? 顾川颔首,在乌蒙你找来那日该说的我已经差不多都说了,只是方才你提到之前误将丁一认作月儿孩子一事,我才想起,当年月儿怀上十七那年,她被逐出青楼,同年,阁里新晋了一位花魁,可说来讽刺,就在那年末,新晋花魁爱上一位富商,甘愿为其生儿育女,却不承想那富商也是一个花言巧语的负心汉,两人皆是在那年被逐,只是月儿在前,那女子在后,她们过往身世和遭遇极为相似,是以我提到月儿的孩子,你才误以为是丁一。 傅沛白想了想又问,可......丁一身上带有绾月姑娘留下的玉佩,也是因着这玉佩,他已经寻到了十七......的父亲,那人也以为丁一就是当年绾月姑娘给他生下的那个孩子。 顾川怔住了,他不自觉高声道:陆鸣,你是说陆鸣? 嗯。 顾川咬牙切齿道:他现在在何处? 傅沛白垂下眸子,声音听不出喜怒,眼下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已是人人艳羡的天下第一剑宗宗主,他不是当初那个小镇的落魄青年陆鸣,而今他叫陆文成。 顾川睁大了眸子,气极反笑,好啊,好啊,原来竟是他,他陆鸣还当真飞上枝头变凤凰,鲤鱼跃龙门了。想当初,他远赴京都,用的还是月儿攒了多年的银子充做路费,没有月儿,他陆鸣也好,陆文成也罢,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混混! 傅沛白看向十七,目光深沉复杂,少顷后,她继续问:顾先生,你可知十七母亲的那块玉佩为何会到丁一身上,他说那是他在他母亲死后意外发现的。 顾川皱着眉峰,显然还未从对陆文成的仇恨情绪中走出来。 他思索了一会道:具体我也不知,但月儿生前与楼里一女子较为交好,以姐妹相称,现在想来,那女子应该就是丁一的母亲了,可能月儿生下十七后,她自知命不久矣,也不想十七知晓自己的身世,将十七托付给可信之人后,便将这玉佩给了那女子吧。 傅沛白点点头,一切都对上了,只是不知,丁一的母亲那时这般穷困潦倒,为何没有把这块玉佩当掉,或许她去典当过,却意外得知玉佩是假的,想来是旧友所赠,二人又同病相怜,就把这假玉佩留了下来,去世后被丁一意外发现,才误以为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信物。 不过真相究竟如何,却无从得知了。 机缘巧合下,阴差阳错下,甚至在人为的编造谎言下,十七的身世到今日才得以明晰,傅沛白感觉心脏闷痛,不知是为自己的,还是为十七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顾川才问:十七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她怎的会受伤来此?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选择将十七遭遇的一切隐瞒下来,她当初被一家武林门派收养,那家人都很疼爱她,将她如亲生孩子一般对待,前两日我们出了一些意外才来到此处,十七没什么大碍,先生不必担心。 顾川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傅沛白面上严肃了几分,先生,晚辈有一个请求。 你说。 十七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否不要告诉她。 顾川愣了片刻,为何?陆鸣不必提,但她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傅沛白眼神黯淡了几分,现在告诉她,太突然了,我怕她接受不了,日后我会寻了时机告知她的,还望先生理解。 顾川沉默了少顷,最终应了下来。 第151章 苏醒后 之后的两日, 十七依旧陷入沉睡中,而傅沛白除了替莫问试药便是呆坐在十七的榻前。 好几次顾川来看望十七都会看见这一幕,心中对傅沛白和十七的关系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 第三日的时候, 傅沛白如往常一般昏昏沉沉的泡在药汤中, 殊不知一墙之隔昏迷许久的女子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恢复神智的第一刻, 十七有些恍惚,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从榻上坐起来,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弥漫着草药味的陌生屋子。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十七瞬间警惕起来, 四下摸索没有摸到贴身的匕首,只能冷声道:你是谁?和我一起坠崖的那人呢? 莫问捋起胡子,漫不经心道:醒了啊?精神头不错,看来毒已经解了大半了。 十七沉思了少顷,已经从老者的三言两语判断出了对方应当是救了自己,并非坏人, 便放轻了语调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和我一起坠崖那人,请问她现下身在何处? 莫问笑了笑, 是我救了你不假,但也可以说是那人救了你。 十七一怔,什么意思? 姑娘,那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 现在正半死不活的躺着呢,还剩一口气,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十七瞳孔一缩, 脸色血色全无,薄唇颤动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莫问见着这一幕,又笑:听闻需要以命换命,那人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这般情谊,世间鲜有,你二人的感情感天动地,老夫也为之触动啊,不如这样,我可以救她,但你也得拿一样物什来换,如何? 十七想都没想,答道:好,只要能救她。 莫问促狭道:什么都可以? 十七坚定地点头,什么都可以。 莫问眯了眯眼,状似思量,少顷后他上前两步,盯着十七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道:我看你这双眼睛就不错,不如就拿这双眼睛换她一命好了。 十七没有丝毫犹豫,没问题,我答应你。 莫问得了趣,朗声大笑,笑罢,本欲解释,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两人齐齐看去,只见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且跛着伤脚站在门口的傅沛白。 方才她泡在药汤里,正舒服得要睡去,模模糊糊听见了十七的声音,凝神一听,一墙之隔的屋子果真传来了十七的声音。 她顾不得许多,匆匆套上衣物便单腿蹦跶了过来。 两人越过屋内站着的莫问,遥遥地望着对方,眼眶皆是一红。 傅沛白嗫嚅道:十七...... 十七哑声,阿沛...... 莫问被无视得彻底,他气得重重一哼,你们还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傅沛白平复了一下心情,跳进屋来,莫前辈。 莫问嗯了一声,道:你们聊吧,老夫就不在这平白碍人眼了。 莫问离开后,屋内的一方小天地只剩下了傅沛白和十七。 傅沛白来到榻前,弯腰抱住十七,两人耳鬓相贴,她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多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好一会,傅沛白才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十七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无事,倒是你,腿又怎的了? 傅沛白心中一阵酸软,她顺势坐下来,将十七抱得更紧了些,我没事的。 两人没再交谈,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恬静时光,可这时光没能延续多久,便被顾川的到来打破了。 顾川听莫问说十七醒了,一激动便跑了过来,也忘记敲门,直到推开门看见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他才尴尬地背过身去,抱歉。 傅沛白松开十七,清了清嗓子道:顾先生。 顾川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十七,他一步步走过来,难掩心中的激动,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十七察觉出了这陌生男子的古怪,盯着他打量,这一看又忆起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男子,她沉思了半晌道:你是当初乌蒙镇入云阁前那男子。 是,是,是我,我叫顾川。 十七看了眼傅沛白,又看向顾川,阿沛尊您一声顾先生,我便也随阿沛唤您一声顾先生好了,不过,顾先生为何在此? 顾川想起傅沛白的请求,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我游经此地,正好碰上傅公子,便在此停留几日。 十七没再多问,转而问傅沛白:阿沛,眼下我们这是在何处? 这里是医圣前辈所在的淅川谷,方才那位老伯便是医圣莫问莫前辈。 医圣? 是。 十七眉梢微动,随后她看了一眼顾川道:天色已晚,顾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 言外之意你该走了,顾川不会听不明白,于是他歉声道:是,是,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生歇息。 十七淡漠地点头,对顾川这古怪的热情态度并无什么好感。 待顾川离开后,她才对傅沛白道:莫前辈可查看了你体中的内息之冲,他可有法子根治? 傅沛白摇头,可下一刻她却想道,十七怎的会知道自己体内的内息之冲呢?难不成是云若灵告诉她的,关于这,又知道了多少呢?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十七,你怎的知道我体内的内息之冲,阿若告诉你的吗? 十七睨她一眼,你还想瞒着我? 傅沛白抿了抿唇,以十七眼下的态度来看,对方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内息之冲已经发展到了危急性命的关口,她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7 十七牵过她的手,两人掌心相贴,十指紧扣,并非阿若告诉我的,我早就知道了。 啊? 内门考试当日,你可还记得你醒了之后武功突然飞速长进? 自然记得。 其实当夜你被人谋害,莫陆二人本意是让你吸入迷药后,扮作宿醉,好让你错过白日的考试,却不曾想这种药与你之前修习的性热功法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冲突,让你陷入了假死状态。 这二人误以为你真的死了,便将你投至湖中,我事后将你救起,阿若替你诊治,因祸得福,你武功飞涨,但同时也埋下了这内息之冲的隐患,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得知了你的女子身份。 傅沛白一脸呆滞,她花了好一会去消化十七的这些话,然后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当初为何会得知我被人扔到了湖里的? 十七哑然,让她说自己特意派了眼线去保护傅沛白这事她说不出口,何况还因为傅沛白和陆清婉的亲密举止吃过醋。 她不说话,傅沛白就自己猜测了起来,意外热情的师兄,突然消失的蔚萧,受伤坠江的十七。 三件事发生在同一段时间,她很轻易的就将这些联想到了一起,也明白了蔚萧对她格外关照的原因。 原来是十七一直派人照拂着她,她记得,那段时间她正暗自神伤,和十七的关系颇为冷淡,却不曾想,十七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十七......谢谢你,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待我......傅沛白将头埋在十七的脖颈,以掩饰自己脆弱的神情。 十七轻笑:你不也为了我,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吗? 那不一样的,从前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你却一直在默默为我付出。 感情不是以物易物,不是你来我往的人情交换,是我想对你好,而不是计较你对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聊过这个的吗,阿沛,你又钻牛角尖了。 傅沛白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好,我明白了,十七,我们不计过往,日后我会千百倍的对你好,保护你、照顾你、事事迁就你、包容你。 十七捏住她软软的耳垂,笑着发问:蛮不讲理,无理取闹也行? 行的。 娇蛮横行,使性傍气也行? 行的。傅沛白回答完,抬起头来,但只能对我一人如此。 十七脸上的笑化成柔媚的春风,自然。 两人又说了几句温存的话后,十七敛起笑意,神色正经了几分,阿沛,明日我会求医圣前辈治好你体内的内息之冲,你就好好呆在此处,我得去找教主,坠崖时,我听见了陆文成的声音,他定是寻来了。 傅沛白紧皱起眉,沉默了少顷道:内息之冲这事不急,解你的寒毒才是当务之急,你好生呆着,明日我出谷打听施青寒的消息。 十七面色有些踌躇,阿沛......教主她......总之,我不会让教主伤害你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跟落影教的关系,至于教主,你明白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 傅沛白攥紧了拳,艰难道:我明白......你毋须为难。 谢谢你,阿沛。 傅沛白起身,替十七掩好被子,快睡吧,天色晚了。 十七眨眨眼,不一起睡吗? 傅沛白脚下一软,差点跌去,她赶紧扶住床榻站好,不,不太好。 十七不依不饶道:怎的不好了?在西北的时候,你我同榻而眠都多少次了。 傅沛白说不出反驳的话,瞥见十七促狭的眼神,知道对方又逗自己呢,于是利落地钻上床,双手一横,拦腰抱住了十七。 十七,睡觉吧。 随着她的声音落地,屋内的烛光也灭了,唯有点点星光从窗户外洒进来。 十七侧过身,借着冷白的月光打量起傅沛白的眉眼,然后伸出指尖点了点傅沛白的鼻尖,蹦出一句,你什么时候换回女子装扮? 傅沛白没想到十七会突然说起这个,她想了会道:待以后吧,一切尘埃落定,你我归隐山林之时。 十七欣然一笑,好,那时我便亲自为你挽发束髻,描眉画唇可好? 傅沛白想到日后自己一身女子装扮,莫名有些羞腆,低低嗯了一声。 我的阿沛,生得动人,换回女装定也风姿绰约,不输旁人。 傅沛白被夸得更不意思了,移开视线道:好了,睡吧,十七。 十七睡了这么多天,现在哪里还睡得着,可我现下不困。 傅沛白沉默了一会,然后探身伏到十七上方,两人面上不过相隔一寸,温热的呼吸尽数扑打在对方的脸颊。 十七微微睁大眼,笑意盈盈道:作甚? 傅沛白没说话,眸色沉沉,酝酿着一些道不清意不明的情绪,她一点点逼近十七,两人的鼻尖触碰到了一起,彼此的呼吸都愈发急促起来。 可就是这般,她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十七眼中的笑意更甚,她也不动,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傅沛白。 傅沛白面上燥热,哑声道:十七......我想亲你,可以吗? 话音落,十七已经揽上了她的脖颈。傅沛白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那句被两人唇齿碾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需要应允,你......想做的,我都会......答应。 夜色无边无际,月光清冷,掩不住溢满屋室的缠绵缱绻。 第152章 做抉择 竖日, 天蒙蒙亮,傅沛白便醒了,十七正蜷在她的怀里睡得安详, 初升的阳光照射在十七的脸上, 显得她的脸愈加白皙胜雪。 傅沛白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十七红润的唇上, 然后又被那两三道细碎的伤口给吸引, 一时间,脸皮滚烫。 十七唇上的伤口, 约莫又是昨晚自己不知轻重给咬伤的,她明明记得吻下去的时候自己动作还尚且轻柔,但后来就愈发沉沦, 顺着内心的隐秘欲望毫无章法地舔舐轻咬着十七的唇瓣。 特别是在十七说出那句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答应时,她感觉自己差点失去全部理智,对十七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最后几乎花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抽身结束了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那种事,并非她不想, 只是说来可耻,她不通人事,于□□之上了解得一知半解, 再者,眼下的境况也不适合这般。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女子慵懒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将出神的傅沛白拉了回来。 傅沛白笑了笑:不早了,该起身了, 你再睡会。 十七半眯着眼,像一只尚未睡醒的小猫,她往傅沛白脖颈蹭了蹭, 发出尾调上扬的一句好。 傅沛白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袍后出了屋子,来到院里,正好看见在活动身体的莫问。 莫问扭身盯着她,笑得别有意味,精神挺好啊,容光焕发的,跟前几日大不相同了。 傅沛白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随口回了几句客套话。 莫问咳了两声,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来,不过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的好。 节制?节制什么?傅沛白蹙眉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在莫问愈加大的笑声之下,她耳尖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莫问笑够了才捋着胡须道:随来我吧,我好好替你把把脉。 傅沛白跟着莫问进屋,两人对桌而坐,莫问撩起衣袖搭上她的手腕,良久后才缓缓睁眼,你体内脉象杂而紊乱,说是快走火入魔也不为过,这是怎么回事? 傅沛白早已明白过来这位医圣前辈并不像嘴巴上说得那般冷淡无情,以命换命也不过是戏弄之言罢了,于是她一五一十将服下闻雪风给的秘药,到后来修习与药性相悖的功法,再到意外落湖之后功力大涨,还有西南之行的几次失控之举都告诉了莫问。 莫问听罢,神情肃穆了起来,沉思了一会道:你当初服下的伪装秘药是谁给你的? 在兴阳城偶遇的一位明霄派前辈。 莫问挑眉,此人是不是姓闻,叫闻雪风? 傅沛白诧异,是,莫前辈识得闻前辈吗? 莫问笑道:认识,早在我跟他还是少年郎时便认识了,说起来,我和他也是几十年的旧友了。 莫问笑着摇摇头,那老头现在如何了? 闻前辈在兴阳隐居,身体康健,一切尚好。 那老头给你用药的时候,没有嘱咐过你不能修习性热的功法吗? 傅沛白赧然,告诉过的,只是晚辈有不得已而为知的原因,未曾想发展到现在的境地。 莫问哼了一声,拿自己的性命闹着玩,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做得出来。 也不怕告诉你,这医圣的名号,若是闻老儿想当,那还轮不到我,老夫好用毒,闻老儿擅制药,但你眼下的身体,即便是闻老头来了,也束手无策。 这么说吧,你体内的内息已经冲破了丹田的禁锢,肆意淌在奇经八脉中,一寸寸蚕食消耗着你的血魄,这已经是不可逆的了,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回天乏术啊。 傅沛白脸色惨白,她抓着膝上的衣料,紧紧攥着,不发一言。 莫问见她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道:眼下老夫只能给你两个法子,一,服用压制内息的药物,如此这般当还有几年好活。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这其二,就是你爆出十成内力去抵抗体内的内息,破釜沉舟、以毒攻毒,但此为险招,结果要么是彻底压制住内息,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要么当场爆体而亡,成功的几率只有两成。 老夫的建议是选择药物治疗,至少接下来的几年能够安然无虞的度过,去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不留遗憾。当然,如何抉择,还是在你个人。 良久的时间,屋内一片寂静,莫问没有催促沉默的傅沛白。 又过了许久,傅沛白才看向莫问,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的起伏,多谢前辈告知,晚辈心中已有答案了。 虽然她未说明,莫问却已经从她的神情知道了她的答案,他有些不解道:为何非要铤而走险?两成的成功几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几乎不可能成功,两成还是我估算的,以你的体质,可能还不到两成,你可要想好了。 傅沛白神色不见丝毫动摇,仍旧坚定道:方才您说可以用药物换几年好活,去完成尚未做过的事,不留遗憾即可。 可是,怎么可能不留遗憾呢,我私心想活得更久,甚至长命百岁,我想和十七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同她看遍山川湖海后归隐山林。 在这个人世间,我已经有了眷念,有了不舍,几年,只能再活几年,这对我来说太短暂了,我不要这短暂的一时欢愉,我要和她长长久久,携手白头。说到最后一句,傅沛白眼泛泪光,却依旧倔强地紧抿着唇。 她知道这是一个用性命作为赌注的选择,但即便是赌输了,她也不后悔,于她而言,为此一搏才是真的不留遗憾。 莫问怔住了,半晌后,他才低声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便按你所说的去做吧。 傅沛白谢过莫问后离开了山谷,她重新贴上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面孔,乔装打扮成农夫潜进了几十里外的一处镇子,几经打听后,竟得知施青寒被陆文成捉住了。 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是见识过施青寒武功的,原本以为双方会打成平手,两败俱伤,却不曾想施青寒竟然落败被捉了,那登陵图岂不是落入了陆文成手中。 傅沛白心中愈发沉重,策马返回了山谷,回来时正值薄暮,推开十七的房门,她看见顾川正在房中,似乎在和十七交谈什么。 顾川见她回来了,很快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傅沛白走过去,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十七眯了眯眼,反问:你怎的瞧着有些紧张,阿沛。 傅沛白下意识摸了摸脸,调整神情,没有啊。 十七轻笑,方才我正和顾先生聊到我和你的关系。 嗯?你怎么说的啊? 十七勾住傅沛白的手腕让她坐下,然后凑近她的耳畔道:我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已经许过终身了。 傅沛白心里发烫,这股热气直接烧到了脸上来,她往后退了退,问:就聊这个了吗? 十七盯着她绯红的脸,道:那你还想听什么啊? 嗯......就没说点其它什么? 十七想了想道:是还说了一些,不过大抵都是他问我答,他问了我许多小时候的事,事无巨细,十分关切我的样子,我感觉有些古怪,我和他素昧平生,他为何如此关心我? 傅沛白含糊道:顾先生不是曾将你认作了一位故人吗,想必你的确和他那位故人神似,是以他才对你上心了些。 十七轻声问:是么? 傅沛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闷声道:是。 她知道十七心思细腻,观察力又十分敏锐,定是察觉顾川有恙,但只要她不说,顾川不说,十七应该不会联想到和自己身世有关的。 她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十七,这般血淋淋的真相,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她不要十七承受这样的痛苦。 自私也好,自以为是也罢,她会永远将这个真相掩埋下去。 十七没再追问,转而问道:有教主的消息吗? 她被陆文成捉住了。傅沛白沉声道。 十七眉梢一颤,他们往何处去了? 听闻陆文成活捉了施青寒,欲带她返回天极宗,举办大会,邀各方武林门派参加,他将在大会上对近期的传闻自证清白,以及当众诛杀施青寒。 十七脸色一冷,我得回去,陆文成现下还不知道陆晏冉这几年来是由我假扮的,我可以借此身份回到天极宗救下教主。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8 傅沛白沉默了一会道:我陪你同去,我不会让你孤身犯险的。 十七没有拒绝,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两人又仔细商讨了一阵返回天极宗营救施青寒的计划,临睡前,莫问来给十七用解寒毒的药,傅沛白则照例去泡调理身体的药汤。 水雾朦朦中,傅沛白闭上眼,后脑枕在汤池边,想到了陆文成,又想到施青寒,一个计划在心中缓缓酝酿成型。 第153章 返天极 这是傅沛白和十七来到淅川谷的第十日, 十七的寒毒已经解了大半,神态气色较之以往红润了不少,她问起傅沛白内息之冲的事, 傅沛白笑着告诉她在妙手回春的医圣前辈的医治下, 也已无恙了。 她的笑容太过明朗真挚, 以至于十七没有怀疑。 一大早, 傅沛白便起了身,将十七也叫了起来, 吃过早饭后,她颇为神秘地牵着十七往山谷深处走去。 此时三月底,积雪消褪, 万物争春,鸟语花香,流水潺潺,景色相当不错。 两人沿着小溪漫无目的的走,时不时闲聊几句,颇为闲适自在。 走累了, 就随意找一方草坪坐下,十七笑着问傅沛白:带我来这儿干嘛呀? 傅沛白直接躺下,枕在柔软嫩绿的青草上, 望着蓝天白云,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就是带你出来走走,透透气。 十七学着她的样子躺下, 丝毫不顾及身上的白衣沾染上草屑泥土。 两人看着天上的白云缓缓流动,感觉时间在此刻都变慢了。 不知不觉傅沛白便睡着了,醒的时候感觉自己脸上痒痒的, 一睁眼便看见十七明媚的笑眼,再看,原来是对方拿着一根青草在自己脸上轻挠。 带我出来玩的,怎的自己睡着了?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双手揽上十七纤细的腰身,将人拉向自己,十七不防,一下跌在了她的身上。 傅沛白闷声笑,胸腔的震动传到了十七的身上,笑够了,她搭在十七腰上的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捻,念叨道:你太瘦了。 她是没抱着什么歪心思做这事的,但十七的身子却越来越软,最后脑袋完全伏在了她的身上。 痒。 轻飘飘的一个字这才让傅沛白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她收了手,规规矩矩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躺着,傅沛白看了看日头,差不多是午间了,随即翻身起来,利落地脱去鞋袜,跳入清亮的溪水中,笑着冲十七道:我抓虾给你吃。 十七盯着阳光下那熠熠生辉闪烁的笑容,嘴角也漾出笑来。 好。 半个时辰后,小溪边升起袅袅炊烟,傅沛白从怀中摸出油纸包好的细盐洒在串好的鱼,鱼皮逐渐变得焦黄酥脆,散发出鲜香。 河虾没抓着,只抓上两条鱼,好在十七早已打破了不吃鱼的习惯。 鱼烤好后,傅沛白自然是先递给十七,叮嘱道:小心烫。 十七欣然接过,小口撕开一点鱼皮,其下鲜嫩的肉香瞬间涌入鼻腔,她吃了一口没有鱼刺的部位,毫不吝啬的夸奖,好吃。 傅沛白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乐呵呵的吃起自己这条来。 两人吃完鱼,踩灭了火堆,又继续躺着休息,清风夹杂着花香拂人,格外惬意。 休息了小会,傅沛白拉着十七往林子里面走,一路上不时嬉笑打闹,传出一片的欢声笑语。 嘘。 走到一处树下,傅沛白竖着食指比在唇上,十七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傅沛白指了指身侧的一颗参天大树小声道:上面有一处莺鸟巢,我爬上去替你掏一枚鸟蛋下来看看。 十七勾住她的手指,问:你小时候就是这般摸鱼打鸟的? 嗯,小时候爹经常带我进山打猎,偶尔也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去山里玩。 好啦,别去爬树了,多大的人了。 傅沛白摸了摸后脑勺,没再坚持上树,两人又走了一会,她又兴奋地指着前方的一处树桠,十七,看,蜂巢诶,你想吃蜂蜜不? 十七又笑她,你今日是不是非上树不可啊? 也不是,就是想着你小时候定是没见过这些,想带你见些新奇的玩意。 十七挠挠她的掌心道:我明白,但我不想让你太辛苦了,就这样陪着我,我们一起散散步我就很开心了。 傅沛白心间淌过一阵暖流,好。 两人随后走出林子,来到了一片花海,这花海是一片银白色的花组成,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粼粼,傅沛白感到新奇,踏入花海中,问道:这是什么花,怎的从见过,十七,你认识吗? 十七抚过娇嫩的花瓣道:这种花叫明落花,顾名思义,今日盛开,明日便会凋落,诗词里常见,通常寓意短暂拥有后转瞬即逝的美好。 傅沛白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神情淡了下来,她紧紧握住十七的手说道:我不喜欢这种花,我们走吧。 十七没说什么,跟着傅沛白离开了这片花海,花海不远处是一片青青草地。 傅沛白见着这翠绿的一片简直忍不住想去打滚,但十七在这里,又怕失了沉稳,只能按捺着这份心思带着十七盘腿坐下。 随后絮絮叨叨的给十七讲起自己的一些童年趣事,十七安静的听着,不时给予回应。 一天的光阴就这么缓缓流逝,天色渐暗,满天繁星争相出场,夜空中熠熠闪烁着漫天星辰。 傅沛白躺在草地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指着最亮的一颗星给十七介绍起来,说罢又指向另外一颗。 傅沛白介绍完星宿,侧头看向十七,正好和十七的眼眸对视在一起。 原来十七一直侧身躺着,双手合着垫在脸颊下,就这么注视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傅沛白也侧过身去,以同样的姿势面向十七,笑着问:想什么呢? 十七轻轻启口:刚刚你在滔滔不绝介绍满天星宿的时候,我在想,这浩如烟海的星星不属于任何人,世人永远只能高仰其光芒,而我却拥有独属于我自己的星星。十七向着傅沛白凑拢,鼻尖触碰着鼻尖,语调轻柔,阿沛,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星辰。 山谷清风明月,虫鸣鸟啼,傅沛白清楚的听见自己胸腔内一下又一下沉甸甸的心跳声,她抵住十七的额头,眼眶发红,用着黯哑的声音轻轻道: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月亮。 星辰永伴明月。 明月永随星辰。 ...... 翌日,旭日初升,淅川谷谷口处站着一个平平无奇面容的青年人,以及一个面覆轻纱的女子。 他们对面站着的则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和一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 四人言语间道着离别之言。 顾川眼泛泪光,目光紧紧锁在十七的身上,一定要保重身体,明白吗? 十七客套地应下。 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莫问嫌弃地睨了一眼顾川。 傅沛白抱拳道:顾先生,莫前辈,保重。 莫问颔首,意有所指道:开给你的药,记得吃。 好。 说罢,傅沛白牵过十七,向着阳光照射下来的东方方向离开了。 莫问盯着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面尽头,目光深沉,幽幽长吟:忆往昔,世事几番沉浮,看今朝,几多风雨险阻,莫问前路,莫问前路。 三个时辰后,傅沛白和十七来到了山谷外最近的一处小镇上,正值午间,两人寻了一家酒肆吃饭,顺便打听消息。 自她们坠崖以来已经差不多过了半月,而这半月的时间,陆文成已经将施青寒带回了天极宗,并昭告武林,将于四月十五举办苍穹大会,适时在大会上自证清白,以及处决魔教妖女。 这件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连不甚熟悉江湖的店家小厮都知晓了,闲暇间时不时讨论上几嘴。 傅沛白听罢几名小厮的交谈,坐正身子,替十七夹了一筷子菜,眼下她已经戴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面具,而十七保持着本来的相貌,只是面覆轻纱,掩不住周身卓绝的气质,两人这般,倒像是富家小姐与小厮。 再吃点。 傅沛白哄慰着,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十七碗中。 十七嗔道:真吃不下了。 就这点,不夹了。 十七没出声,眼神却已经退让了,动作优雅的吃完碗中最后一点食物。 傅沛白心满意足的笑笑,替十七斟上清口的热茶。 这里离缙云山有六百余里,快马加鞭的话也得花上五日,返山后还得部署计划,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十七神情严肃了几分,低声应下。 两人吃过午饭,在镇上的马厮租了两匹骏马便向着东南方向的缙云山一路奔驰而去。 五日后,四月上旬,缙云山一片翠绿之景,春日盎然,天极宗内的气氛却格外肃穆,原因无外乎是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 朝泉峰上更是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后院的众人埋头干活,神情皆带有几丝沉重,这份沉重在竹林小路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高喊时愈发深了。 来人,来人啊! 男人的声音很快将后院的众人吸引了过去,蒙岩不在,现在管事的是个老伯,在后院中年纪最长,人称一声阿公。 阿公杵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走过去,一看那陌生男人背上背着的昏迷女子,他浑浊的眼睛便瞬间清明起来,两撇胡子被鼻下的粗气吹得乱颤。 峰峰峰! 峰主!旁人也登时认了出来,将阿公激动得没有说完的话补全。 阿公脸涨得通红,狠狠杵了杵拐杖,对啊,是峰主,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峰主送回屋去,若灵,快,你跟着去,看看峰主这是怎的了,啊,还有,快去通报宗主,峰主回来了,都动起来,快。 阿公人虽老了,脑袋倒还是清醒,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 众人领命,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 中年男人喘着气,目光一直盯着被人背着往竹林小筑去的白衣女子背影。 阿公一把上前握住他的手,这位小伙子,谢谢你啊,谢谢你救了咱们峰主。 男人抽回手,憨厚地笑了笑,老伯客气了,我只是祈安镇上卖烧饼的,今早天不亮我出摊,就瞧着大街上躺着一人影,走进一看,是个姑娘,脸色惨白惨白的,可给我吓坏了。 我正准备带她去医馆看病呢,她迷迷糊糊的说了天极两个字,我一拍脑袋,这姑娘气质出众,穿着不俗,想必定是你们宗内的人了,这才赶紧将她背上了山来。 阿公点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太谢谢你了小伙子,你救的可是咱们的峰主,咱们宗主的女儿啊,你在这等等,等会宗主就来了,宗主一定会亲自感谢你的。 男人连忙道: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老伯,有个事我挺好奇的,你们堂堂武林大派,都没人在山门和各个峰口设立守卫吗?我刚刚背着你们峰主上来,可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近来咱们天极宗不安生,宗主不久前才活捉了魔教的妖女回山,关押在苍穹的地牢呢,所有的守卫都派去苍穹看守那妖女了。 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啊。 小伙子,你就在此等等吧,宗主马上就来了。 男人作势后退一步道:不必了,老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还有点事,这就先回去了。 诶,这......阿公挥着拐杖,话未说完,瘦高的男人已经往下山的方向去了。 山间郁郁葱葱,男人走到无人的长阶时,才放松了身子,他不自觉挠了挠下颌□□的粘接处。 果然还是不习惯戴这面具啊,傅沛白心底叹道,而后离开了缙云山。 就在她离开天极宗不久,冷清的朝泉峰就迎来了一大堆人,为首的正是陆文成。 他面色焦急,风风火火直奔竹林小筑,两边的侍卫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晏冉,冉儿!他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迈入屋内,在看见榻上安然睡着的女子第一眼时,他的眼眶便红了起来。 床榻左右站着阿芙和云若灵,见着陆文成这般都心领神会地垂下了头。 陆文成几步来到榻边,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沉声道:晏冉身体可有大碍? 云若灵回道:并无大碍,只是不知峰主在失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眼下她体内内力全无。 陆文成怒道:内力全无?! 云若灵皱眉,嗯了一声。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静,陆文成脸色晦暗不明,好一会才咬牙切齿的开口,对习武之人来说,世间没有比失去武功更痛苦的事了,他们......他们竟敢如此对晏冉,简直罪不可恕! 武忠! 属下在。 通知各大江湖门派,苍穹大会提早七日举行,大会上我将亲自手刃魔教妖女,再通知各地督武堂,以及派下山的天极弟子,全力捉拿魔教余孽傅沛白以及余下的魔教教使。 是! 武忠领命后很快离开了房间。 陆文成在榻边坐下,满脸疼惜地盯着面色苍白的陆晏冉,沉默了少顷后,他问道:对了,晏冉是怎的回来的? 阿芙便将不久前祈安镇上中年男人背回峰主的事原封不动的讲给陆文成听了。 陆文成眯了眯眼,低声重复着阿芙最后一句话,人已经走了。 他的表情恢复了沉稳,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可惜道:晏冉的救命恩人本该由我亲自道谢,不过人已走那便不强求了,待日后晏冉醒后,再行登门拜访道谢不迟。 屋内的人俱是应和道。 陆文成又坐了少顷后,起身准备离开,转身之际,嘱咐阿芙道:清婉应该也知道她阿姐平安回来的事了,等会她若前来,你们便以晏冉尚未苏醒为由打发她离开,那丫头聒噪得很,别让她扰了晏冉休息。 是。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19 第154章 设埋伏 青辽峰陆文成居所, 燃烧着袅袅焚香的屋子内气氛有些凝重。 陆文成倦怠的靠着椅背,身体放松,神情不复威严, 面对着丁一咄咄逼人的质问, 他并不生气, 只是略显无奈。 你当真如外界传闻那般?为了谋取登陵图心狠手辣, 不择手段,枉害人命? 陆文成无奈地笑了笑, 远归,真相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吗? 丁一咬牙道:重要,为何不重要?人人都道你是高风亮节的正道楷模, 连我......连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告诉自己虽然你抛妻弃子,是个薄情的负心汉,但至少你心中尚存大义,至少你是世人眼中的英雄豪杰,可现在要我如何接受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 陆文成脸色冷了下来, 他神色不善的盯着丁一,眼底有怒气升腾,但最后还是按捺了下去, 他站起身,负手一步步踱到丁一身前,人渣?败类? 他每往前一步,丁一便被他迫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陆文成失望的摇头道:你本该是最理解我的人, 眼下却跟旁人一般来质疑为父,辱骂为父。 你该明白,那种颠沛流离, 被人东追西赶,被人肆意辱骂的感觉吧?你在兴阳乞讨,受过多少欺辱,吃过多少苦头?你该没有忘记这些吧,那些瞧不起你的人,辱骂你的人,你可还记得他们自视甚高的嘴脸? 我以往便告诉过你,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你不踩在别人的头上,便会被别人踩在脚下,正义是什么?善恶是什么?你遵守所谓的正义道德,换来的是什么? 可曾有人因为你遵循正道便高看你一眼,你若是一个乞丐,是一个小厮,是一个不入流的下三滥身份,永远都不会有人拿正眼瞧你。 陆文成拔高了声调,厉声道:我告诉你,世间永恒不变的法则是什么,是取之不竭的金钱,是无可比拟的权力,是独一无二的地位,是一切你嗤之以鼻瞧不起的东西。 世人骂我人渣,败类那又如何?日后我成功拿到登陵图,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到那时,谁敢再自诩清高之名骂我?若有一人不服,我便杀一人,若有百人不服,我便杀百人,万人不服,便屠万人,死的人多了,剩下的就老实了,我不需要天下人真心实意的信奉我,我只要他们绝对的臣服我。 丁一睁大了眼,被陆文成逼退至房门,后背紧贴住了门板,身上冷汗涔涔。 陆文成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晏冉身边的那名婢女,而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对吗? 丁一瞳孔闪了闪,缓缓点了头。 陆文成轻笑,若是我,你知道我会如何做吗? 不......知。丁一哑声道。 我若是你,我便会设计使她那意中人彻底消失在世上,待她伤心卸防之际,我再刻意接近她,关心照顾她,女子心肠最是柔软,以真心换真心更是容易,日久方长,便是一块冰也能捂化了,如此,你不就彻底得到她了吗? 丁一被说得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才道:可是......她不喜欢我,她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陆文成失声笑道:那又如何?且先不论感情可以培养,即便是她对你没有感情,但只要她在你身边不就够了,你想得到的是她这个人,真心与否,有时候也不那么重要了。 丁一脸色惨白,久久未言。 陆文成压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彻底得到她,你能容忍她对另一个男子亲密无间,往后他们甚至会孕育自己的孩子,一双儿女环绕膝下,他们携手白头,这些可都与你无关,她所有的一切,在你想要退缩,放手的时候,便都与你无关了。 你甘心吗? 这句你甘心吗像是直击丁一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神情松动,嘴皮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陆文成将一切看在眼底,他的嗓音变得温和,为父和你一样,生来一无所有,遭尽世人欺辱,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爬到权力的顶峰,叫世人只能仰视我们,我们想要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你不需要做什么,为父会为你铺好康庄大道的,唯一希望的便是你能理解为父罢了。 丁一没有说话,低垂下了头。 陆文成拍拍他的肩,去吧,今日的话你私下好好想想,父亲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是格外疼爱你,为父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们。 丁一沉声道:我明白了。随后推门离开。 在他离开不久,武忠便脚步匆匆进了屋。 宗主,你交代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整个天极卸防,不怕傅沛白不来,还有那日携带登陵图逃跑的落影教使也定会前来解救施青寒,大会当日,定叫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陆文成低声道:嗯,若此事再出差错,你该晓得自己的下场。 武忠忙不迭垂首,是。 陆文成走到窗边,往朝泉峰的方向看去,随意道:你说,眼下躺在朝泉峰竹林小筑的那女子到底是何人?我竟被她骗了快六年竟无所察觉,若不是之前以傅沛白试探她,让她露出马脚,还不知会被她骗上多久。 武忠思索了一会道:具体身份不知,但既然潜伏在宗门内这么多年,此人在落影教的品级定然不低,比之施青寒心腹一类。 陆文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渺了几分,你说,晏冉还活着吗? 武忠脸色一变,不太敢回答这个问题。 陆文成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他手握住窗槛,声音虽然平淡,那木制的窗栏却显出了几丝裂纹。 我竟还会抱有这种幻想,施青寒恨我入骨,怎会放过我的女儿,不过没关系,快了,我会让那些人通通给晏冉陪葬!话音落,坚实的窗栏已经裂成了三道。 陆文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一会他才压下奔腾的怒气,面色恢复了沉稳,负手往房门走。 去看看施青寒那女人如何了。 武功连忙跟上。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了青辽峰的一处地牢,这里处于地下数丈,空气阴冷,不时有积水从头顶低落,掉入泥泞的地下,暗黑的甬道里弥漫着腐朽难闻的气味。 陆文成脚步飞快来到甬道最里面的一间,那里面关押着的正是施青寒,彼时的她受尽了酷刑,焉有一息的躺在地上,头发凌乱的散于面前。 陆文成指挥看守打开了牢门,他踏入里间,捂住了口鼻,牢房里充满了排泄物的味道,该是施青寒手筋脚筋被挑后,受尽□□,无法控制自主排泄的原因。 他踢了踢施青寒,地上的人毫无动静,仿佛已经死去一般。 他伸出手,去探施青寒的鼻息,然后蓦地转过头,瞪着守卫,我只让你们在不弄死她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折磨她,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守卫脸色一变,赶紧钻进牢房,怎么会呢,我们是按宗主您说的办的,今早还见她活得好好的呢。守卫说完,就要拨开施青寒脸上的乱发去细细探她的鼻息,可刚伸手,那本来紧闭双眼的女子却猛然睁眼,獠獠白牙瞬间咬住了守卫的手。 牢房内响起尖锐的惨叫声,陆文成起身退开两步,饶有趣味的盯着眼前这瘆人的一幕。 有守卫听见动静陆陆续续赶来,虽然施青寒手脚被废,嘴上的力气却是大得吓人,几名身高体壮的男子,愣是拉不动她,遑论让她松口。 最后一番折腾下,虽将那守卫救了下来,可他掌间血股淋当,连最后两个指节都不见了。 施青寒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惨白的脸衬得她嘴角的鲜血越发妖媚,她咀嚼了两下,呸的一声,将两截断指吐到了陆文成的脚下,似是挑衅一般,轻蔑的睨着陆文成。 陆文成神色平和,让守卫都离开了,然后他蹲到施青寒身前,用一种怜悯的语气道:眼下你如何张狂都不要紧,希望大会那日,落影覆灭之时,你还能笑得出来。 施青寒继续冷笑,陆文成,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往后你会比我承受千倍万倍的痛苦,你就等着吧,还有,我告诉你,你乾元功修炼到了第八成,你可知,后面等待你的是什么? 陆文成骤然出手,攥住了施青寒的头发,将对方扯得脖子后仰,露出了干枯消瘦的脖颈来,他伸出另一只手,覆在这脆弱的颈间,缓缓收紧,你什么意思? 施青寒还是笑,笑得声音嘶哑,空灵的回响在整个牢房。 日后你便晓得了,陆文成,你就等着吧,等着你痛不欲生,悲痛欲绝的那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文成瞳孔一缩,掌间发力,施青寒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一张惨白的脸渐渐涨红,鼻翼间呼出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在施青寒即将窒息的最后的一刻,陆文成还是松了手,他起身俯视着剧烈喘息的施青寒,凉凉一笑,若论日后,该是我让你看着,我是如何傲视江湖,睥睨天下的,你可得好好给我活着。 说罢,他便抬腿离开了牢房,阴森森的地牢里,施青寒久久盯着陆文成离去的方向,目眦欲裂。 第155章 再假扮 清晨的朝泉峰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翠绿的树叶叶尖垂着清露,滴答一声落入湿润的泥土。 阿芙带着一身微凉的雾气轻轻推开了竹林小筑的房门,原本她是想着进来将门窗关小一些, 免得春寒吹到了峰主, 可进屋之后, 却意外的发现榻上本该熟睡的女子已经苏醒过来, 正靠着床榻微微出神。 峰主! 峰主,你现在感觉如何?阿芙急忙上前问道。 陆晏冉捏了捏眉心, 略显倦怠的回道:无事,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山下祈安镇上一名摊贩把你背回来的,那人说发现你时你便已经晕倒在了街上, 峰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被阿沛掳走的吗,他真的如峰主所言,是一直潜伏在宗内的魔教教使? 陆晏冉闻言,揉捏眉心的动作停下了, 她抬头看着阿芙,缓缓道:我有些累了,阿芙, 你先下去吧。 阿芙张了张嘴,明显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噤声退下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陆晏冉并未睡下, 直到天光大亮,阳光一丝一缕的投进屋来,她才自行更衣出了门去。 离开竹林小筑后, 她往后山走去,走到后山的范围,众人连忙上前,恭敬的向她行礼,其中不乏各中关怀之语。 峰主,你能平安回来大伙可高兴了。 是啊,峰主,大伙可担心了,还好你身体没事。 峰主,吃过早饭没,要不要小的去给你下碗面。 陆晏冉面对着众人热情的关怀微笑致意,随后向着傅沛白以前的住所去了。 后院的众人注视着渐渐走远的清瘦人影,都默默叹了一口气。 你们说,阿沛那小子真是魔教教使?那孩子这么老实,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丧心病狂的邪门歪道啊。 我也是说,咱们是亲眼看着小白那孩子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么一个正直诚恳的孩子怎么会跟魔教有关系呢? 可是宗主都昭告天下了,这还能有假吗? 那江湖还传咱们宗主狼子野心呢。 男子正要反驳,阿公挥着拐杖结结实实打在了这几个说话的人身上,斥道:我看你们是闲得没事做,还敢在这里嚼舌根,都去干活去!快点! 话音落,一群人也就鸟作兽散了,而早已走远的陆晏冉,自是没听见这番闲言碎语。 她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屋内睡得正熟的倪芷,小姑娘蜷着身子,睡容安详,身上搭着的薄被掉到了地上。 陆晏冉无声的笑了笑,走到榻前,拾起薄被给倪芷盖好,又顺道给小姑娘捋起额间垂落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去。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转身离开,房间里响起糯糯软软的一声,峰主姐......姐。 陆晏冉轻声道:姐姐吵醒了你吗? 倪芷睁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揉着眼睛嘟囔道:没有,是芷儿自己醒了。 陆晏冉笑着摸了摸倪芷白嫩的脸蛋,哄道:再睡会吧,天色尚早。 倪芷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睡了,峰主姐姐你总算回来了,阿沛哥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阿沛哥哥还有事,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了。 倪芷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芷儿,姐姐带你去吃早饭吧。 好! 陆晏冉摸了摸倪芷的头,牵着她一起离开了房间,两人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半路碰上一队长长的牛车,车上装着一些从山下拉上来的生活补给。 陆晏冉带着倪芷和这牛车队伍擦肩而过,却又在尾端的时候顿然驻足。 这原本没什么好令人注意的,峰上虽然有农田,但产量是不足以整个峰上开销的,所以每隔一月便会向镇上采购一些粮食和物品拉上山。 她回首看着牛车末端跟着的那名勾腰驼背的老叟,目光深沉了起来。 芷儿,你在这里等一下。陆晏冉说罢,快步追上了即将走远的牛车队伍,她瞥了眼队伍末端那名老叟,状似无意的问道:老伯,往常都是镇上的罗叔来送,今日怎的没见着他? 老叟哆哆嗦嗦地答道:你说他啊,他近日正好病了,拜托我来跑一趟。 是吗?陆晏冉凑近他的耳侧,轻声道:可是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长教使大人。 老叟闻言,脚步一顿,佝偻着的腰稍稍挺直了半分,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陆晏冉,没有吭声。 陆晏冉扫了一圈四周,开口的声音唯有他二人能听见,我会想办法营救教主,你先离开这里,以陆文成的性子,山上应该加强戒备才是,不该让你如此轻易混入宗内,其中定有古怪,你先走。 老叟没动,似在权衡陆晏冉的话,好一会他才道:你为了救那傅沛白,不惜与峰主对峙,我如何信你? 教主对你有救命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焉敢能忘? 老叟眸子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0 陆晏冉低声道:我自有法子救出教主,你到祈安镇备好车马,大会当日等在镇口便是。 老叟没再理会她,沉沉看过她一眼后,颤颤巍巍向着牛车队伍去了。 带倪芷吃过早饭后,陆晏冉便心事重重的回了房间,整日下来,先是云若灵来了几趟,让她服了几副汤药,接着便是陆清婉哭哭啼啼的跑来,扑在她的怀里,低泣着问,阿沛真的是坏人吗? 陆晏冉没有回答她,只抛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识人用心,而不用眼耳,相信你自己的心,婉儿。她如是说道。 陆清婉听后止住了哭,面上似有所解,随后便离开了。 天色渐黑,晚雾骤起,竹林小筑的房间里有淡淡的焚香味,窗户半开,清凉的晚风一丝一缕的吹进屋内。 陆晏冉站在窗边,状似出神的看着远方夜色,实际是在思念昨日才分别的那人,不知对方现在在做什么,可曾也在想念自己? 想到这里,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她摇了摇头,从未想过自己会变作这般痴缠之人,仅仅是分别不足二十四时,她便想念对方得紧了。 她收了心思,正欲上榻休息,门外便传来隐隐约约沉稳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她十分熟悉,毕竟这些年听得多了。 是陆文成。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门应声而开,此时的陆晏冉已经坐在了书桌前,正专注的看着一本书,听见动静后,她抬眸看向来人,随即起身作礼,声音平和,父亲。 陆文成连忙上前搀住她,你身体尚未痊愈,便不要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快些坐下。 待陆晏冉坐下后,陆文成直起身,目光温和的盯着她,关心道: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劳父亲关怀,晏冉无事。 陆文成点点头,又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却是只之不提她是如何重返天极的。 这反倒让早已准备好了应付之词的陆晏冉心中有些不安,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陆文成,而陆文成也正好看向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文成眼神和煦,笑容满脸,怎么看都是一个亲和慈蔼的父亲。 对了,晏冉,这几日你就好好调养身子,施青寒已经被父亲捉押回山了,不日后就会当着各大武林世家将其枭首示众,以正江湖风气。 陆晏冉神情淡然,魔教头首,作恶多端,自当如此。 陆文成欣慰地点点头,见你没有被儿女私情所赘,父亲甚感欣慰,傅沛白那厮,若他日后安分,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看在过往的情分,我可以对他既往不咎,若他再出现在江湖,兴风作浪,就别怪我斩草除根了。 陆晏冉没有应声,而是看了一眼窗外,说道:天色已晚,父亲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早些歇息吧。陆文成说罢推门离开了。 可陆晏冉却是再无睡意,心下的不安逐渐加深。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夜色深沉,静谧的屋外突然响起喧杂吵闹的人声,厚重交叠的脚步声,和一长串冲天的火把光亮。 她心一颤,正欲点亮室内火烛,出门查看发生了何事,原本紧闭的窗户却突然异动,一名通体全黑的黑衣人迅速翻窗而入,直接逼进了她的身前,将她紧搂入怀。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所包围住,她放松身子,压抑住了笑意,抬起胳膊,用手肘不轻不重的抵了抵那人的腰腹,低声道:谁? 黑衣人捉住她的手腕,扯下面上的面巾,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室内依然明亮。 十七,是我。 陆晏冉转了个身,面向黑衣人,失声笑了出来,我怎知你是真的,还是旁人假扮的,让我摸摸看。说着,她就探出手去,细长的手指从黑衣人的眉骨划到直挺的鼻梁,然后一勾,又滑到了下颌,若即若离的在下颌线上游离着。 她的指尖微凉,落在下巴上,却让人无端发热,傅沛白擒住她的手腕,圈着她往床榻的方向跌跌撞撞走去。 十七...... 傅沛白的声音有些黯哑,昏暗的房间照不清她灼热的目光,却掩盖不住躁动的声线下那迫切又焦急的渴望。 十七还想打趣几句,傅沛白却已经垂首,滚烫的唇覆上了她的。 漆黑的屋内响起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轻喘声,傅沛白像是不知餍足一般,揽着十七跌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她一只手托着十七的后脑,一只手擒着她的下巴,露出少有的强势的一面。 两人这般的亲吻已经有过许多次了,可傅沛白还是如初次一般,寻不到什么章法和技巧,仅仅凭着本能去吮吸舔舐着十七柔软的唇瓣。 嗯... 一声低低的呻.吟声在房间响起,傅沛白身子骤然一僵,十七轻软的声线让她内心和身体都愈发躁动。 她勉强撑起身子,想看清身下人的面容,可屋内太黑,她只闻得见鼻尖荡漾着的幽幽冷香,和十七略显急促的喘气声。 她垂下头,亲了亲十七发烫的脸颊,小声问道:刚刚......有没有咬疼你? 十七声音带着笑意,没有,阿沛学习进步得很快。 傅沛白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些什么,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屋内缠绵暧昧的氛围,两人对视一眼后,傅沛白快速起身,藏进了床底下,屋外也响起了人声。 第156章 相劝解 峰主, 是我。 原来是阿芙。 十七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后开口道:进来。 阿芙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助眠的汤药, 她点燃蜡烛, 端着碗走到榻边, 随口问道:峰主, 你脸怎的这么红? 十七怔了一下,眼神闪烁, 许是屋内有些闷热吧。 阿芙看了看大开着的窗户,有些疑惑,刚想说点什么, 十七已经抢先开口了,外边怎的如此吵杂? 好似有魔教的人潜上山,准备救施青寒,不料被发现了,这会宗里正派人大肆搜捕呢。 十七皱眉沉思了一会,轻声道: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药我等会再喝。 阿芙点头,随后退出了房间。 傅沛白从床底钻出来, 神色严肃道:我方才上山是从佛崖底部绕上来的,并未被人发现,他们搜捕的应该不是我,看来今夜还有旁人上山。 十七微微攥紧了拳, 我知道是谁。 谁? 长教使。 傅沛白眉峰一皱,他没同施青寒一起被捉? 十七摇了摇头,事发当日, 你我坠崖,陆文成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教主又是如何被捉的,这些都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眼下登陵图在长教使的身上,而陆文成,多半是以教主为饵,诱长教使前来。 傅沛白颔首,那我们的计划是否要提前? 十七想了想道:不,按原计划行事,大会当日动手。 好。 傅沛白喉头滑动了一下,掩饰着略微不自然的神情。 好在十七并未发现,她靠在傅沛白的肩头,声音透着疲惫,阿沛,我内心有些不安。 傅沛白为了让她靠着舒服一些,挺直了脊背道:别担心,会没事的,有我在呢。 有我在。 短短三个字,却真是令人安心的言语,十七闭上了眼,静静地靠在傅沛白肩上。 两人就这么呆了一会,屋外的吵杂声逐渐退去,屋内屋外归于一片寂静。 即便不舍,傅沛白也明白自己该走了,今夜上山,本不在计划内,她只是想念十七得紧,才涉险前来。 临走前,她亲吻了一下十七的额头,这才重新戴好面巾,翻出了窗户。 离开竹林小筑的傅沛白本来准备直接按来时的路下山,可她在蒙蒙夜色中看着后山那一小片柔和的光亮时,想到了许久不见的倪芷,小姑娘白净无暇的笑闯入脑海中,她脚下一转,便朝着后山去了。 临近了才发现,后院许多人还未回屋,聚在坝中三言两语的交谈着,傅沛白只能打消去看倪芷的心思,转身钻入了林间。 然而尚未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道青年人的低沉嗓音。 傅沛白? 傅沛白身子一顿,转过身去,看见了月光下戴着一半流光溢彩黄金面具的青年人 她轻缓的张口唤道:丁一。 丁一瞳孔一缩,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现在我叫陆远归,世间已经没有丁一这个人了。 你...... 丁一睨着她,稍稍拔高了声调,我不管你现在为何出现在此,念在过往情份,我放你走,但绝无下次了。 傅沛白看着这样陌生的丁一,喉间发涩,她不愿见着丁一被陆文成拖入迷途,也不愿丁一这般执迷不悟。 丁一,你听我说,外界有关陆文成的传闻都是真的,早年间他便跟着前任天极宗主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而当年的西北幼童被掳一事也是他所为,而后栽赃给了落影教,他抓那些孩子,是为了炼丹,修习邪功,那些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丁一面露挣扎,为了不被傅沛白看出情绪,他索性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咬牙道:纵使他有千般不是,可他是我的父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了。 傅沛白绷紧了下颌,心下纠结万分,良久过后,她还是轻声开口道:可是......他不是你父亲。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残叶。 丁一缓缓转过身,表情怔楞,你说什么? 傅沛白上前几步,握住他的胳膊,歉声道:抱歉,丁一,当初是我误会了,陆文成并非你的亲生父亲,入云阁在当年出过两位花魁,她们相继有孕,又皆都被赶出楼,经历十分想相似,我这才错把陆文成当作是你的父亲,可是,不是的,他与之相好的那位花魁是绾月姑娘,并非你的母亲。 丁一颤着手,将胳膊从傅沛白手中抽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问道:不,不可能,玉佩,对,玉佩,玉佩是怎么回事?玉佩是陆文成的,这是他亲眼认出来的,你......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怨恨我在西夜阁那日没有替你求情对不对?你一定是骗我,为了报复我,我不会相信你说的,我是不会信你的。 丁一......你...... 闭嘴! 丁一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声高喝打断了傅沛白,他赤红着双眼,眼神饱含不甘和怨恨。 即便傅沛白不说,或早或晚他也会发觉这个真相,在陆文成每次提及往事时,那些和母亲对应不上的违和感,和陆文成几次无意间唤出月儿那个陌生的名字时,真相便已经数次逼近了他。 可是他不甘啊,不甘到头来,原来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一场空,自以为终于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自己终于不再是这个世间孤苦无依的人了,可是到最后,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几个月如梦似幻的日子都是泡影。 丁一酿酿跄跄的后退,脸上挂着凄苦的笑,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丁一...... 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不用再被人当作过街老鼠喊打喊杀,不用再跟路边的野狗抢食,不用再受人白眼,不用再做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儿。 丁一眼眶中渗出泪来,他一把抹掉,声嘶力竭地呐喊:傅沛白,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宁愿永远活在梦里!为什么要把我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一切都夺走,你告诉我,为什么! 重重回音在林间回荡着,傅沛白怕这动静引来人,拉着丁一往更深的密林走去,但走了没几步,丁一就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傅沛白,算我求你好吗?别告诉其它人,求你了,就看在当初的情分上,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傅沛白站定,深吸了一口气道:丁一,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看清陆文成的真面目,他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是你的父亲,你继续待在他身边,只会越陷越深。 扑通一声,丁一径直跪了下去,紧紧地拽着傅沛白的手,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珠,阿沛,小白,我知道,我明白,只要你答应我,不要告诉陆文成真相,我会试着劝他改邪归正,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 傅沛白咽下喉间的酸楚,单膝跪了下来,她平视着丁一,问道:难道你对他已经生出了感情吗?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关心你,疼爱你,都是因为他以为你就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他不是真的爱你啊。 丁一急急道: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介意啊。 傅沛白摇摇头,丁一,你清醒一点,陆文成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为何非要执着于他呢。 丁一缓缓松开拽着她的手,神情恍惚道:你问我为何?因为他让我获得了受人敬仰的地位,说一不二的权力,还有取之不竭的金银财宝,他也给了我从未享受过的父爱,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又如何。 他勾了勾唇,讥道:你能保证,我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亲生父亲比得上陆文成吗?万一他连陆文成还不如呢? 陆文成作恶多端,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获得的这一切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丁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丁一骤然起身,瞋目切齿道:闭嘴!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总是这般,自诩正义,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我想要的,我想得到的,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身边夺走,阿芙也是,陆文成也是,你根本就不懂,拥有一切之后又即将失去的感觉! 他推了一把傅沛白,红着眼睛道:傅沛白,如果早知今日,当初在兴阳城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多管闲事,那样也就不会与你相识,也就没有今日的一切了,傅沛白,我后悔跟你认识了! 后悔跟你认识了...... 后悔认识...... 后悔...... 丁一声嘶力竭的声音不断在耳朵回响,傅沛白鼻翼微微煽动,她往前伸出手去,丁一......是我对不住你,我答应你,我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但你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陆文成走在一起吗?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1 丁一迟疑不过片刻,便点了头,是。 傅沛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好,我明白了。 丁一没有说话,两人间隔着不过几人的距离,可他们却心知肚明,他们已经渐行渐远,日后也将走上不同的路,当初在兴阳城月夜下勾肩搭背乘风饮酒的两个少年,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随后丁一离开了朝泉峰,回到青辽住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通身的冷汗,在四月凉爽的春日,汗湿了整片背衣。 他静坐在漆黑的室内良久,才缓缓开口唤道:奇文。 一名执剑的男人推开门走进来,单膝下跪,属下见过少主。 丁一勾了勾手,将他唤到耳畔,随即凑过去,轻声道:帮我办一件事,你...... 少顷后,男人直起身子,属下领命。 丁一挥了挥手,下去吧。 男人离开后,丁一瘫坐在椅子上,他抬手解下黄金面具,面具冰冰凉凉的,即便在月光下,也流淌着耀眼的金黄色,他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喃喃道:不要怪我,阿沛,怪就怪你自己,为何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第157章 谋计划 夜风凄迷, 雾影婆娑,一顶软轿缓缓出现在竹林小路的另一头,四名小厮抬着软轿, 微风不时掀起轿帘一角, 隐约能瞧见里面有两道身影。 轿子向着竹林小筑而去, 临近时, 被看守的守卫给拦下。 守卫的大刀横立在轿夫身前,询问道:你们是谁? 轿夫正欲回话, 轿帘掀起一角,一名长相冷峻的女子低声道:峰主你也敢拦? 守卫疑惑道:峰主?他回头看向院内黑漆漆的木屋,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 执刀的动作仍未放下,但语气客气恭敬了不少,近来宗内不太平,属下们奉宗主之命守卫朝泉峰,保护峰主,寸刻不敢离, 可......方才属下们并未见着峰主外出,这...... 轿内的女子冷笑一声,旋即将轿帘掀开, 她身旁安静坐着的另一名女子就这么出现在这两名守卫的眼前。 两名守卫一惊,立马收刀,单膝下跪,属下见过峰主。 眼下峰主要回屋休息了, 你们让是不让? 女子凉凉的声音让两名守卫额头冒出冷汗,他们急急退身,让轿子进入院内, 随后又亲眼见着在那女子的搀扶下,峰主施施然进屋去了。 待房门紧闭后,其中一名侍卫纳闷道:奇了怪了,我明明看见峰主用过晚膳后一直呆在屋里,未曾外出,怎会突然从外边回来呢? 另一名守卫搔搔头,心虚道:你晚间去蹲茅厕那会,我尿急,没憋得住,就去林间小解了一趟。他见对方脸色一变,连忙补充道:不远,就一会儿,而且我一直瞅着小院呢,没人出来,真的。 那峰主怎的会从外边回来?而且你什么时候见过峰主乘轿的?我越想越古怪,不行,咱们得上报给宗主。 另一名守卫连忙拉住他,别,别,你告诉宗主,咱们这不就成玩忽职守了吗?宗主发起火来,你是知道的,再说了,峰主这不是回来了吗,也没出什么事是不是? 那守卫有些踌躇,面露纠结。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好大哥,咱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行不? 守卫看了眼竹林小筑漆黑的屋子,一咬牙点点头,行,你给我长点心,再敢出这样的纰漏,谁都保不住你。 嘿嘿,好,下次绝对不会了。就在这守卫暗自庆幸时,他未曾想到,就在他俩眼皮子底下,原本只该有两人的屋内,眼下凭空多出了一人。 这第三个人正是方才当着他们的面走进屋内的峰主。也正是真正的陆晏冉,彼时的她被点上穴道,除了能够行走,睁眼以外,无法做出其它任何动作。 十七将她摁坐在椅子上,点燃烛光,也因如此,只有十七和十二的影子被倒映在门窗上。 十二,解开她的穴道。 十二挑挑眉,随意一点,陆晏冉的身体登时软了下来,她恨恨地瞪着十七,瞪着眼前这个还戴着自己□□的女子。 十七淡淡道: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做回陆晏冉了。 陆晏冉哑穴还被点着,无法回应,但眼神和表情却无一不在表露她对十七蚀骨的仇恨。 十七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十二说道:这几日我探查了青辽峰,教主的确被关在地下秘牢,看守十分严密,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明日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十二漫不经心道:放心吧,我们的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山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待适时而发。 好。十二利落地点昏陆晏冉,将她安置到榻上,随后先行打开门,径直走出去,那两名守卫应声回首看过来,对上十七冷冽的眼神,立马又将头转了回去,不敢再看。 十二勾了勾手,十七这才走出来,随即钻入轿中,这次十二没有跟上去,只随在轿子一侧,往门口走去,待行至两名守卫身边时,她沉声道:峰主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勿要扰她,对了,明日的苍穹大会峰主说她不参加,你们自可禀告宗主此事。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很快,轿子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傅沛白早早便等在了镇门口,一见那轿子出现,她便迫不及待迎了上去,掀开帘子,欣喜地唤道:十七。 不过很快,她的笑就尴尬地凝在了脸上,她没想到轿子里还坐着另一名陌生女子,而那女子正噙着玩味的笑盯着她打量。 十七从轿子上下来,介绍道:这是十二教使,今晚便是她助我脱身的。 傅沛白张嘴欲打招呼,十二从轿子上下来,抬眼不咸不淡瞥她一眼,问道:你就是傅沛白? 傅沛白怔了怔,点头,是。 十二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也就这样吧,白头粉面,弱不经风,十七,你的眼光可不怎么样。说罢,她又冲几名抬轿的轿夫挥手,退下吧你们。 几名轿夫身形一闪,登时消失在了空荡的镇口。 傅沛白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察觉出十二教使并不太待见她,一只微凉的手滑入她的掌心,同她十指交扣着,她侧目看去,十七的弯弯笑眼撞入眼帘,她心中一片熨帖,也懒得去计较旁人对她的态度了。 三人回到落宿的客栈,自然是傅沛白跟十七一间,十二单独一间,两间房紧挨着,十二在进房时,皱眉瞧了她俩一阵,沉声叮嘱道:明日有要事要办,你俩安生睡觉。 傅沛白第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中深意,直到听到身侧十七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她才恍然大悟过来十二指的是什么。 她僵着脖子点点头,然后快速拉着十七进屋,房门一关,她才松了口气。 十七凑近她,打趣道:阿沛,十二叫我们俩安生睡觉,可是你睡觉一点都不安生,这怎的是好? 傅沛白想到自己睡相一贯不好,往常应该是扰到十七了,于是说道:那......要不,我打地铺? 十七眨眨眼笑,没有说话。 最后傅沛白自然还是睡的床榻,两人洗漱后,披散着长发躺在榻上。十七长发及腰,而傅沛白只堪堪到背而已,她们乌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黑暗里,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轻缓的呼吸声,傅沛白没什么睡意,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清朗的月光。 十七,有时候我会觉得江湖上这些爱恨情仇,尔虞我诈让人心生厌烦,执着于仇恨,欲望,究竟是为了什么? 十七侧过身,面向她,轻声说道:大概是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由头的吧,为什么而活,有的人是生下来便稀里糊涂的活着,有的人是为了世俗的名利,有的人则是失去一切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唯有仇恨支撑着她苟且偷生,直到成功复仇的那日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傅沛白闭眼问:你真的那么恨陆文成吗? 十七沉默了一会道:为何这样问,难道你不恨他了吗?他让我们家破人亡,他手里沾染着我们亲人的血,他不死,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傅沛白勉强稳住声线道:恨的,自然是恨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后面微不可闻,而余下那些她不能说不口的话只能在心里默言。 她对陆文成自然是刻骨铭心的恨,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得知陆文成就是十七的生父时,她这滔天的恨意突然有一刻迷失了方向,她能杀了陆文成吗?如若她杀了陆文成,报了自己的血仇,在十七得知一切真相后,她不就成了十七的杀父仇人,她们之间又会变得如何呢? 她不敢去设想,也不敢去想黄泉之下的爹娘和弟弟,她内心压抑得喘不过气,却无法对十七表露一丝一毫。 在她眼里,十七背负的是比她更深更重的苦痛和磨难。她已经在心中计划好了一切,她会永远瞒住十七的身世,将这一切肮脏的真相永远掩埋。 所以,施青寒,必须死。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冷了起来。 阿沛? 十七的声音让傅沛白蓦地回神,她攥紧拳,压下起伏的心绪,往十七身边凑了凑,伸手揽住她,轻声道:睡吧。 十七微微蹙眉,想问一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再开口,她回抱住傅沛白,安心地蜷在她的怀里,缓缓闭上眼,阖眼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安静的房间内响起轻柔的一句。 往后,我为你而活。 第158章 除魔会 曙光刺破云层, 乍现在人间大地上,宽广辽阔的苍穹峰恒光殿前,聚拢了数百之众, 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他们今日受邀到此, 除了观看魔教头首施青寒受刑之外, 最重要的则是看看这剑宗之首的天极宗主如何自证其清白。 陆文成站在高台上, 一身白玉长袍,执剑佩玉, 衣玦翻飞,一如往常般俊雅不凡。 而就在高台正中,一根盘龙柱上, 捆绑着一位衣衫褴褛,面目不非的瘦弱女人。女人脚底淌着污血,垂着头,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脸前,是以台下众人根本看不清这女人的面孔。 其实江湖上鲜有人见过施青寒的面容,台下议论纷纷, 其中不乏有质疑台上此人究竟是不是施青寒的言论。 陆宗主,此人便是那作恶多端的魔教教主施青寒吗? 陆文成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朝着盘龙柱走去, 随后当着众目睽睽的面,用剑尖轻挑,将女人身上破烂的衣衫尽数挑开,露出其下瘦弱且血淋淋的胴体, 那胸口处,赫然纹着一朵巨大无比的偃月花,花纹脉络一直延伸到手臂, 墨色的线条和鲜血混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 台下众人发出吸气声,人人都知偃月花是落影教的象征,而敢在身体上纹这般硕大精致的偃月花纹者,只能是那落影教教主,施青寒了。 众人从方才的质疑转而变得群情激奋,个别曾与落影教有着血仇的江湖人士登时激动地吼道:是那魔头!今日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方能泻我等心头之恨! 对,杀了她! 杀了施青寒! 一时之间,大殿之前沸反盈天,可就在这激亢的众人之中,一方角落,却有三人不动声色的站着,一男两女,看穿着,似是哪家门派弟子。 其中一名女子在看见遥遥高台上施青寒干瘦的身体暴露于众人面前,受众人唾骂时,她眸光闪动,眼底闪过浓烈的杀意,她身侧的青年人随即伸手覆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女子缓缓松开眉头,神色却仍旧冰冷。三人的目光重新投回高台上,陆文成正义正言辞地痛斥着施青寒这些年做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神情悲愤不已。 想必各位最近听到了许多关于陆某的风言风语,其中不乏阴险小辈,借此发挥,恶意造谣,甚至抹黑天极宗。原本对于这些荒谬之言陆某不欲多费口舌,清者自清,宗门诸位长老也劝陆某不必理会这些传言,毕竟以一人之言,是难堵天下众人悠悠之口的,但是 时至今日,就连在下的结拜义兄赤羽山庄贺庄主都听信了这些谗言,与陆某决裂,思及此,陆某痛心不已。 陆文成一脸沉痛之情,顿了顿,继续高声道: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有何不敢面对诸位,自证清白的?今日,陆某就当着诸位的面,对天起誓,近来外界所流传的有关我陆文成,以及关于天极宗的种种传闻皆是谣言。陆某一生坦荡,不惧任何质疑,若诸位有何疑虑,尽可去查,若查有实据,陆某愿自戕谢罪江湖! 男人高昂的声音久久回响在大殿上,台下众人的脸色有明显的松动,毕竟陆文成这些年在江湖上建立的名声和威望,不会因为一点传言就瞬间烟消云散。 不过仍有几家门派存疑,其中便有人站出来直指利害,那旭风门掌门之死如何解释?血书是他亲手所写,不会有假,他何故要诬陷于你? 对!还有登陵图一事你又做何解释?五年前的正盟大会上,各大门派可是签字画押了,绝对不参与登陵之争,你却在暗地里私谋登陵,简直狼子野心!在这两人的牵头下,人群里又响起动静不小的讨论声。 陆文成面对这些质疑,只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安静,诸位都是有勇有谋之辈,岂能被魔教宵小这些阴谋手段给骗过去?旭风门掌门死前那封血书确实为真,但他乃至于诸位都被施青寒所蒙骗了! 杀害旭风门掌门的是魔教中人,他们事先向外散播关于陆某私下探寻登陵图的消息,后又将一条登陵图的线索透露给越掌门,最后再扮作我的人,对旭风门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戮。 而这一切,都是魔教,都是施青寒这魔头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只为栽赃嫁祸给我,她就是想要挑拨离间江湖各大门派,好待落影教趁机重出江湖! 施青寒惯用此招数,各位可还记得,数年前温阳门一夜被灭之事?当时便也曾谣言四起,传是天极所为,但诸位为何不仔细想想,若是陆某所为,岂会留下证据,旭风门掌门临死之际,我怎会容他留有一息尚存,能写下血书?成为日后洗刷不掉的铁证?我若是那贼人,岂会愚蠢至此?诸位好生想想。 是啊,若换作我,定也不会疏漏至此,陆宗主这般说来,确是有一定的道理,这看似铁证如山的证据,反而成为了疑点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2 在下认为王掌门言之有理。 是啊,陆宗主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江湖上人人有目共睹,岂会如传言一般。 人心就好似一片杂草,风吹的方向便是他们偏倚的方向。这短短一会,数百之人的口风再次变换,陆文成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浮现出成竹在胸的微笑。 不过仍有那么几个正直之辈没被众人带偏,依旧保持着理智,只是口气倒也客气了不少,毕竟,日后还是要在江湖上立足的,若是得罪了天极宗,被各大门派所排挤,那日子便不好过了。 那陆宗主对登陵图一事,可有解释? 陆文成半眯着眼,嗓音温和,自然,关于陆某寻找登陵图一事也不假,但并非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是为颠覆天下,倾吞江湖所为,也并非陆某私自探寻,此事,元膺寺,虚鹤门,千岩门皆知。 我们四方商议好,定要阻止魔教寻得此宝,若我们寻得登陵,绝不会将此纳入囊中,而是将召开大会,当着江湖百家的面,将此图永世尘封于地底,绝不开启,为避免江湖人心浮动,这才选择暂时隐瞒,却不承想被施青寒借机当作了攻击陆某的利器。 诸位若不信,自可问问元膺寺主持,虚鹤门,千岩门两位掌门。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人群中一名老僧和两名中年男人,三人没有第一时间应声,特别是其中一名男人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紧紧皱着眉峰,有人正欲发问,那名老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走出来高声道:陆宗主所言字字为真,贫僧可以作证。 元膺寺是江湖上名声地位仅次于般若寺的寺庙,而这位老住持也是德高望重之辈,他一开口,自然没有人再去怀疑陆文成话中真假了。 陆文成负手,俯视着台下众人,如何,诸位可还有疑义?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与天极宗交好的门派主动站出来缓解气氛,关于外界谣言,陆宗主已经解释清楚了,我等之前确实是被魔教中人所蒙蔽,惭愧啊惭愧。 紧接着,台下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陆文成捋着胡须笑,笑够之后道:不怪诸位,只能说这是魔教这些宵小早就预谋好的,而今日,我便要彻底剿灭魔教,还江湖以太平! 好!杀了女魔头! 杀了她! 杀! ...... 陆文成对武忠扬了扬下巴,武忠颔首,向高台下一侧使了一个眼色,很快,便有一名长相文弱的年轻男子上得台来。众人正疑惑此人是谁,便看见这男子从袖中摸出两柄竹叶小刀,刀刃锋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刺目的银光,看见这小刀亮出,众人便都明了了。 这刑具看着虽小,威力却不比那砍头的大刀低,只因这小刀是用在那千刀万剐之称的凌迟之刑上的。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觉得这刑法太过残忍,即便是对待魔教中人,也有违正道之义,忍不住轻轻摇头叹息,有的则觉得这是施青寒应得的,脸上一片畅快之色。 而那角落默默站着的三人则是一脸沉重,眼见台上执刑的男子就要持刀往施青寒身上去了,之前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女子又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过很快,她身侧的女子便拉住了她,附耳道:十七,别冲动,再等等。 十七垂下眸,台上的竹叶小刀已经落在施青寒的胸口上,利刃划破肌肤,从左侧一直划拉到右侧,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乍响。 十七肩膀微颤,脸色煞白。 第一刀,切的是胸口。 第二刀,切的是手臂。 第三刀,大腿。 ...... 在执刑人切到第八刀的时候,被绑在盘龙柱上的女人已经发不出惨叫了,只能听见她呜呜咽咽的出气声。 台下有人叫好,有人不忍直视,而就在此时,一名天极弟子从石阶上匆匆跑来,语气焦急地大喊道:宗主,有魔教中人擅闯山门,山下弟子难以抵抗,请宗主速速调遣支援! 陆文成叫停行刑人,眼底浮出笑意,他正欲说话,台下的众人却是按捺不住了,纷纷高喝道:来得好,今日就趁此,将这些魔教余孽通通一网打尽,浮云门弟子,跟我走! 这些魔教余孽当真猖狂至极!莫不是还做着将他们教主救出的白日大梦,今日非得除了他们不可,走!说罢,场中大半江湖门派携带着弟子往山下去了。 陆文成随之抬手,天极弟子听令。 汇聚在殿前的上千弟子瞬间单膝跪倒在地,齐声道:弟子在! 速去支援各家门派,务必将魔教中人彻底铲除! 是! 咚咚咚上千人的脚步声发出沉闷有序的声音,这短短一刻,方才还云集众人的大殿前便已去了三分之二的人。 陆文成高声道:继续行刑!然而他话音刚落,上百只飞爪便从恒光殿顶后方飞了出来,一只只飞索,犹如利刃,袭向殿前余下众人。 身手差的,当即被飞爪锁喉,一勾一拉,一颗人头径直落地,青白的大理石板上洒下一片温热的鲜血。 有刺客! 是魔教,魔教的人,这是落影教的飞爪百练索! 刀剑纷纷出鞘,格挡着那些诡谲的飞索。 数百黑衣人从殿后飞出,通体黑衣,各个右手缠绕着飞索,左手持着短刃,他们落在场中,与江湖人士厮杀作了一堆。 第159章 阿芙亡 乌云蔽日, 恒光殿前一片武器交接和厮杀之声,几名黑衣人直奔高台上的陆文成,身形未至,暗器已发, 数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向着陆文成的面首飞去。 陆文成负手注目, 眼前银光闪烁的一瞬, 武忠已经将大刀拔出, 一举挡掉所有暗器。 武忠掐指, 对天吹了一个悠扬的口哨,方才消失的上千天极弟子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加入场中的战斗。 隐匿在一片混乱中的三人顿然明白过来,陆文成早已知悉一切,设下了埋伏。 局势急转直下,方才还占于上风的黑衣人被天极剑阵冲得节节后退,十二扯下□□,率先向着高台上的陆文成冲过去, 同时往身后道:十七, 快去救教主! 十七颔首,立马飞身上高台, 陆文成看着她, 露出阴森的笑意, 缓缓拔出腰侧的长剑,总算舍得现身了啊。 一截长鞭甩向陆文成, 长剑瞬间被缠绕,十二对另一侧的十七高喝道:快! 可十七尚未动作,陆文成一发力,剑刃颤动, 那长鞭登时被震碎作几段,他抬掌,猛地击向十二胸口,将人径直打飞数丈远,重重落于高台之下。 就凭你们,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救人,可笑!陆文成周身爆出气流,他身形化作一道残影,转瞬便来到十七身前,随即五指大张,扣上十七脖颈,将她整个人提拎了起来。 十七!傅沛白大吼着唤出腰间的明霄,向着陆文成背部劈砍过去。 陆文成未回头,只带着十七一转身,双指一夹,轻巧地夹住明霄剑铁锈的剑身,他瞥了眼剑把上镌刻的明霄二字,又看向傅沛白带着□□的陌生面孔,冷笑道:傅沛白,原来明霄剑落入了你的手里,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傅沛白运力抽出剑,作势又要攻去,十七却猝然开口:别管我,去救教主! 十七喊完,袖中的偃月匕悄然滑出,对着陆文成手腕迅速划过,陆文成猛地缩手,腕间一片鲜红。 傅沛白连忙去查看十七的伤势,好在脖颈间只余有几处暗红的指印,并未受伤。 十七轻喘着气,从腰间拔出软剑,顺势刺中一个攻上前来的天极弟子,阿沛,去救教主,我来应付陆文成。 傅沛白咬牙道:我来对付他,你去救施青寒。 十七蹙眉,提高声调,你内息之冲未愈,不能涉险,听我的。 傅沛白攥紧了拳,涩声道:好。话音落,十七已经飞身到陆文成身边与其缠斗了起来,十二也迅速加入战局,二人共同对战陆文成,一时也不至于太落下风。 傅沛白迅速解决几名天极弟子和江湖人士后,来到盘龙柱前,柱前绑着的女人只有一息尚存,浑身不见一块好皮,纵使她对施青寒也同样恨之入骨,见着这般的残酷刑法也不免心下不忍,她抬手正欲解开女人束缚,却察觉出一丝不对。 不过情况危急,没时间让她细想,她快速解开女人身上的绳索,将人背于身后,准备高声呼喊十七和十二找机会脱身,心头却赫然浮出一丝警觉来。 方才背上还轻飘飘的女子突然沉了许多,傅沛白余光中一抹银光闪过,她眸子一缩,习武人的直觉让她下意识松手,往前翻滚一圈后回头一看,方才还虚弱得无法站立的女人现在却站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柄开刃的匕首,正阴恻恻地盯着她。 傅沛白心里冒着冷汗,若是再晚一秒,这匕首就该刺破她的喉咙了。 施青寒在这种境地下竟也不忘了要杀她,傅沛白撑着剑起身,对视上女人的眼睛,阴森,冰冷......不,不对! 她瞬间明白过来,一直萦绕在心间的奇怪感觉是什么,眸子颜色不一样,这不是施青寒,这是陆文成派人假扮的! 她立刻回首喊道:十七,快走,这不是施青寒,今天的一切都是陆文成计划好的!快走! 十七闻言,剑势愈发凌厉,边打边喊道:去青辽峰,教主一定在青辽峰地牢,快去! 傅沛白知道劝不住十七,只能一边打退围拢来的旁人,一边高声道:好,你多加小心! 想走,没那么容易!今日,你们都得死在这!陆文成暴喝一声,双拳化成无形的气流,左右各自击中十七跟十二。 两人双双后退,闷咳一声,嘴角渗出鲜血。 十七! 十七骤然转头,对傅沛白沉声道:不用管我们,快去救教主。 我...... 十七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冲她笑了笑,相信我,阿沛,我不会有事的。 傅沛白喉头滑动,定定地看了一眼十七后,飞身前往青辽峰的索桥。 临近索桥时,那里聚集了一堆天极弟子,见着来人,纷纷亮出长剑,摆出了天极剑阵围困住傅沛白。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体内翻滚的内息,扬起明霄剑和众人厮杀在一起。 铛的一声,数柄长剑以合拢之势压向她,明霄虽坚不可摧,却难挡如此巨大的势头,被这些剑刃压得寸寸下移。 傅沛白双手执住剑把格挡,却仍旧步步后退,石板也随着她后退的势头寸寸爆裂开。 又是铮的一声,一名靛蓝色长袍男子从天而降,落入剑阵中,瞬间将阵法冲破,傅沛白得以喘息,眼神晃过男人脸上时,觉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对方明显是站在她这一头的。 男人武功不低,身手矫捷,十分利落地解决了数十个天极弟子,他抽身来到傅沛白身侧道:我是公子派来暗中协助你的,放心。 公子?能在天极宗被称为公子的人,除了丁一还能有谁? 多谢。 男人立于她背后,沉声:谢就不必了,奉命行事,先解决这些人。 傅沛白颔首,握紧明霄,有了帮手之后,两人很快便解决了眼前这些弟子。 傅沛白喘着粗气,匆忙致谢,代我向丁一道谢。 男人点头,冲着索桥的方向扬扬下巴,去吧。 傅沛白收了剑,转身欲走,背后却卷来一阵阴风,她下意识闪身,肩胛却仍被剑尖刺中,不禁向前一扑,勉强站定身形后,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去,方才还和她并肩战斗的男人却已经拿起长剑对准了她。 你?! 男人笑了笑,你果然如公子所言,谨慎灵敏,你说你若是没察觉到该多好,一击毙命,也算痛快,也省得现下再受死前的折磨。 男人说罢,便持剑攻了上来,傅沛白一边躲闪,一边仍旧不死心地问道:是丁一派你来杀我的? 男人没有回话,手下动作愈发凌厉。 丁一要杀了自己。 这个认知犹如一点微茫的火光点燃了傅沛白体中的内息,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失望,总之,一股压抑不住的情绪从心底迸发,连带着内息澎湃发作起来。 内息的发作,让她五感灵敏通透了数十倍,男人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变得迟缓,一招一式都不再是她的对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傅沛白便将明霄剑比在了男人的脖颈上,若是以往,她是狠不下心来杀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之人的,可现在,她见过太多杀戮,也明白了这个世道生存的准则。 不杀人,便会被人杀,仁慈和软弱有时候是对准自己的利剑。 她正要下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傅沛白! 她动作一顿,男人趁此间隙拔出后靴匕首,猛地向前一挥,但仍旧被傅沛白灵活闪过,他正要再动作,背后却传来刺痛,垂眸之际,一柄铁锈的长剑已经穿胸而过,剑刃上沾染着粘稠的血液。 傅沛白拔出明霄剑,轻轻一推,男人的身躯轰然倒地,她用衣摆擦拭着剑刃,眸色深沉地看着不远处的丁一,一步步向着对方走去。 丁一咽了咽口水,被傅沛白周身的气势吓得后退数步,你,你听我说,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派来的,我没想杀你......你信我,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傅沛白停住脚步,沉声道:我有说他是你派来的吗?你又怎知此人是来杀我的? 我...... 丁一,你就这么恨我吗?傅沛白盯着丁一,眼神晦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丁一愣了愣,没有回答。 傅沛白声线微微发颤,继续问道:恨到一定要杀了我的地步? 丁一睁大了眸子,绷不住情绪,突然大吼出来:是!我恨你!恨你为什么要将真相告诉我!你现在就好比握住了我的软肋!我提心吊胆,没有一天能安稳睡下!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傅沛白苦笑着,张开双臂,将自己的致命处一一暴露在丁一面前,当初是你救下我,没有你,我早就饿死在兴阳城了,我欠你一条命,现在,你来取回去吧。 说罢,她闭上了眼,明霄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眼皮也随着声音颤抖了一下。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3 她在赌,赌丁一不会杀她,赌他们之间残存的情谊。 丁一怔在那里,脸上是层层薄汗,他看了看恒光殿前的陆文成,又看了看闭眼敞怀的傅沛白。 他目光有一瞬的迷茫,继而坚定起来,他拔剑出鞘,闭眼吼道:傅沛白,这都是你自找的!吼罢,他抬手猛地刺向傅沛白的胸口。 傅沛白倏地睁眼,苦笑化作哽咽,她终究是赌输了,她正欲抬手握住刺来的剑刃,胳膊却被人重重拽住,往后一扯,剑刃径直掠过她的臂膀。 她没有中剑,却分明听到耳畔清晰的利器入肉声。 扑通一声,阿芙跪倒在地,她垂头看了一眼刺入胸口的长剑,又抬头看着呆怔住的丁一,浅浅笑道:丁一...... 傅沛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连忙扶住阿芙,颤声道:阿芙姐,别,别说话。 阿芙闷闷咳了一声,嘴角和胸口同时涌出大量鲜血。傅沛白伸手去捂住伤口,却是毫无作用,鲜艳刺目的血不断的从她指缝种溢出,淌落在白石板上,晕染成一朵朵妖艳的花。 丁一目光空荡,他双膝跪地,伸手想要触碰阿芙,却被傅沛白一把挥开。 滚! 丁一手指蜷缩,第一次在傅沛白幽深的眸子里见着了明切的恨意。他双手撑地,爬到阿芙身边,双唇哆嗦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阿芙.......阿芙。 傅沛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运气发力,一掌将他击飞几丈远。 那半张金光闪闪的黄金面具从丁一面上掉落,摔在地上,碎成几块,丁一没有去捡,而是连滚带爬又来到阿芙身边,伸手去捂阿芙的伤口。 鲜血很快浸染了他的双手,温热的眼泪也布满了他的脸颊。 他带着哭腔重复的唤着阿芙的名字,一遍遍的道歉。 阿芙眼里的眸光越来越弱,她倚在傅沛白的腿上,气若游丝道:丁一,对不起,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有我的原因,如若我当初早日与你说清,你或许就不会如此偏执了。 丁一哽咽着,握住她的手,哭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自私狭隘,是我分不清占有欲和爱,是我被权利欲望蒙蔽了双眼,我错了....... 我错了,阿芙,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别走,别离开我。 阿芙艰难地抬手,一寸寸上移,最后落到丁一的头上,她抚了抚,轻声道:不用自责了,我不怪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好,好,我以后只当你的弟弟,阿芙姐,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丁一说着,就要将阿芙揽腰抱起,阿芙却按住了他的手臂,不必......白费力气了,我还有话和小白说。 小白。 傅沛白忍住眼泪,低头侧耳去听,阿芙姐你说。 阿芙断断续续道:你,你要和峰主好好的。 傅沛白抬眸看她,阿芙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我是指六年前来到峰上的那位峰主。 傅沛白有些愕然,阿芙姐原来早就知道十七的身份了吗? 阿芙长舒了一口气,她仰面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要告诉李贺,就说我不想和他成婚啦,让他去找别的姑娘吧。 可惜喝不到蒙大哥给我带的酒了。 还有阿若,也见不到阿若成亲的那天了。 阿芙眸光闪烁着,絮絮叨叨地念着朝泉峰后院的众人,说到最后,她的气息已经很弱了,脸上一片惨白,眸子也失去了光彩。 她侧着头,看着高台上和陆文成打斗的十七,发出了微乎其微的声音,最可惜的是,我......我到现在都,都不知道......峰主的名字,我......我还没有郑重的和她道......谢,谢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我说,说好要一辈子服侍峰...... 阿芙的声音低入微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她的眼皮轻轻合上,傅沛白攥住了她的手,热泪滚下。 她叫十七,她叫十七。 阿芙的手从她掌中滑落,像衰败的花朵没入了尘土。 第160章 被生擒 丁一带着阿芙走了, 他抱着了无生息的阿芙,腰微微佝偻着,一步一步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傅沛白没有阻止他,她看了看那边激斗正烈的局势, 抹去眼泪后, 立马飞身前往青辽峰地下秘牢, 牢门外, 站着等候已久的武忠。 武忠见了她, 缓缓拔出长刀,面无表情道:让你逃了两次,今日,你休想再逃。 傅沛白不欲废话,她脚尖轻点,飞至武忠身前,腰间的明霄剑嗡鸣不止,顺势飞出, 落入她的掌间。 明霄剑随着她的动作, 一招一式凌厉灵敏地攻向武忠。 两人身形化作一阵疾风掠影,银光中一时分不清两人的身形。 形势越是焦灼, 傅沛白心中便越是焦急, 想到十七那边不知还能撑多久, 她手中的剑越发凶猛,灌输了七成的内息, 明霄剑的剑身都流淌着一股隐隐的剑气。 剑气凌然,武忠的长刀在刃口相接的一瞬,便出现一个偌大的豁口,紧接着, 一身清脆的声音响起,长刀碎裂,他也被傅沛白一掌击退数十步。 武忠剧烈地喘着粗气,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落败,他怒吼一身,浑身肌肉绷紧,掌心蕴生出一团黑色的雾气,逐渐变大。 傅沛白眸子一缩,她是见过这邪功的厉害的,于是立马警惕起来。 武忠不屑一笑,一团黑雾砸了过去,傅沛白屏息往后撤步,剑尖刺破黑雾连续搅动,那黑雾却犹如蛇蝎一般,顺着剑身一路往上,眼见就要爬至手背,傅沛白只得暂且丢下明霄剑,赤手空拳的和武忠打斗在一起。 少了明霄剑的助力,又无法爆出十成内息的傅沛白根本不敌使用邪功的武忠,她腹背被击,每次对方的重拳落在身上,便犹如一股气流灌注五脏肺腑,传来彻骨的疼。 她连连闪躲,武忠的攻势便愈发凶猛,一掌击在肩膀,一拳擂在肋骨,再是一脚,径直将她踹飞几丈,重重摔在石阶上。 傅沛白摇了摇浑噩的大脑,抹掉嘴角的血,刚要站起来,眼前便是人影晃动,一连的拳头击中腹部,她再次往后摔去。 后脑重重磕上了坚硬的阶沿。 嗡的一声,傅沛白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感觉过了好久,眼前才能视物,视线里是乌沉沉的天空,耳畔仿佛还残留着苍穹峰上不绝于耳的厮杀声。 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她,须臾后,武忠冷峻的脸蓦地出现在视线上方,他拾起地上的残刃,对着傅沛白的脖颈就要狠狠扎下去,却不承想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发作,用头猛地撞向他的额头。 武忠眼前一黑,睁眼后,石阶上躺着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浑身升腾起无形的气流。 那双黝黑的眸子变得猩红。 他记得,在西夜阁那次,那时的傅沛白,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想到这,他还未来得及防备,面部便受了一击重拳。 明明那人的拳头并不大,却仿佛重若千斤,他止不住地后退,一摸脸,入目是温热鲜红的一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稳身形,掌中再次化出黑雾,如之前一般砸了过去,可方才还十分忌惮黑雾的人现在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黑雾快速飞袭而去,却在接近傅沛白面前三寸时停住了,她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嘴角,轻轻抬手一挥,黑雾悉数散去,随即,她不疾不徐走向武忠,五指一张,明霄剑飞回掌中。 你就这点本事吗? 武忠惊愕地倒退,无意识吞咽了一下,这般瘆人的气势,他只在极端盛怒的宗主身上见过,那种无形的威压,来自心理层面上绝对的压制,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转瞬,傅沛白已经来到他身前,他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到视线里人影晃动,转身全身剧痛无比,每一处筋络穴道犹遭重击,他踉跄一下,气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上。 而傅沛白已经越过他,向着地牢走去了。 你......武忠刚吐出一个字,便听见周身响起一声声清晰的咔嚓声。 他瞳孔剧烈地收缩,身子以一种极端扭曲的姿势摔倒在地,眼眶、鼻腔、嘴角,乃至耳朵,同时涌出大量的鲜血。 死前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过来方才那接连不断响起的咔嚓声原来是他体内筋骨寸寸碎裂的声音。 筋脉尽裂,骨骼尽碎。 傅沛白走入地牢,还未踩上向下的石阶,她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体内沸腾的内息仿佛要冲破躯体,狂躁的杀意肆意在体内流窜。 眼前猩红一片,几乎不能视物,方才她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使出了九成内息,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举起明霄剑,将锋利的剑刃放置掌心,随即蓄力一拉,鲜血渗出,掌心的刺痛让她恢复了几丝清醒。 她甩甩头,快速起身,向着地牢深处走去。地牢内,阴冷异常,寂静无比,她踩在泥泞的地上,脚下发出黏叽叽的声响,地牢不大,很快便走到了头,最里间的牢房里,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 只一眼,傅沛白便认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施青寒。 彼时的施青寒浑身血淋淋,奄奄一息的躺在牢房里,听见脚步声,她勉强睁眼,看向来人,随即嘴角溢出笑声,傅沛白?怎么是你,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救我的? 傅沛白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施青寒用尽全力支起身子,靠着墙壁,笑着道:你都知道十七的身世了?刑广死前都告诉你了,是吧? 傅沛白没有说话,眼底的杀意愈加浓烈,只要现在杀了施青寒,十七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只要杀了她,十七日后便不会承受真相所带来的痛苦了。 杀了她,杀了她。 这道声音不断在她脑子里叫嚣,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猩红眼眸又明显了起来。 施青寒自然不可能没有感受到这么浓烈的杀意,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脸上一直带着笑,你即便杀了我,也无法阻止我的计划,陆文成迟早有一天会得知,十七才是那个他唯一爱过的女子给他生下的孩子,而我会让十七亲手杀了他,在他临死之际,让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你说,那个时候,陆文成会有多痛苦,哈哈哈哈,他一定一定会品尝到犹如我当年那般蚀骨铭心的痛! 施青寒癫狂地笑起来,笑声回响在整个地牢,经久不歇。 傅沛白猛地一拳砸向铁门,她攥紧栏杆,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十七呢?那你有想过十七吗?与你有仇的是陆文成,十七何其无辜?!她凭什么要成为你复仇的牺牲品,凭什么! 施青寒,十七将你看作师长,看作亲辈,眼下,她还在为了救你,在外与人拼杀,而你从一开始,就是为利用她的身份去报复陆文成,你有没有想过,十七得知真相的那天,她该怎么办?! 她这么多年活着的信念就是为了复仇,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个谎言,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你告诉我,十七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施青寒脸上的笑意淡了,她沉默许久,盯着虚空低声道:错就错在,她偏偏是陆文成的女儿吧。 砰的一声,傅沛白一脚踢开牢门,剑尖拖在地上,迸发出一串铁花。 杀了她,杀了施青寒。 她举起明霄,对准施青寒的胸口,就在刺去的一瞬,又是一声砰在地牢内乍响。 漫天的浓雾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往前试图攥住施青寒,伸手却是一空。 待烟雾散去时,牢房内早已空空如也,黝黑的地面只余下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施青寒被人......救走了。 这个认知让傅沛白有一瞬的失控,她一拳击向墙壁,坚实的石璧生生被打出一个凹陷,但眼下没有时间让她发泄愤怒,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拔腿离开地牢,向着苍穹峰奔去。 过了悬空索桥后,却是听不见远处本该激烈的厮杀声,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从一侧草丛中跳出来,将她一把拽入林中。 教主呢?! 傅沛白看清此人,正是十二,我赶去地牢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救走了。说完,她扫了一眼十二身后,没有见着十七,她的脸色蓦地紧张起来,十七呢? 十二蹙起眉头,捉住她的手腕道:十七......为了助我脱身,被陆文成捉住了。 傅沛白猛地抽出手腕,就要向着恒光殿那边跑去,十二又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我们的人都被杀了,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傅沛白身形一顿,彻底失去理智,她伸手捏住十二的脖颈,将她重重推到树干上,树叶哗啦啦掉落一片。 难道陆文成就不会杀了十七吗?!你怎能丢下她独自逃跑! 十二被捏住命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哑声道:陆......陆文成不会杀她,他还要......靠十七寻找登陵......图。 傅沛白喘着粗气瞪着她,少顷后还是松开了手。 十二咳嗽两声,喘息道:我有法子救出十七,放心。 第161章 营救夜 滴答滴答。牢房上方渗下一滴又一滴的积水, 一些落入水洼中,一些滴落在昏迷的女子脸上。 哐当一声,守卫用刀柄敲了敲牢门,从栏杆缝中推进来一碗饭菜。 醒醒, 吃饭了。守卫又敲了敲牢门, 发出一连串铛铛铛的响声。 十七倏地睁眼, 盯着上方狭小窗口透下来的唯一一点光, 轻轻喘着气。 这是她被陆文成捉住关入地牢的第二日, 陆文成一直未现身,也没派人来严刑拷打她,她隐约猜到,教主一定是脱身了,否则,陆文成没有理由不杀她。 守卫见她醒了,踢了脚牢门,不耐道:赶快吃饭, 你可不能死在这。 十七缓缓爬起身, 周身传来一阵酸痛,手臂上几处剑伤伤口已经凝结成了血痂, 她靠着墙壁, 冷冷地盯着守卫。 守卫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又不甘气势被一介女子压了下去,他迅速打开牢门, 揪住十七的衣襟,狠声道:你看什么看,老子叫你吃饭,你听见没?! 十七冷笑了一声, 笑声饱含讥嘲,守卫一怒,攥着她就往墙上撞。 后脑触到坚硬的石璧,十七微微蹙眉一闭眼,再睁眼时,手里已经捏住了一块食碗的碎片,对着守卫的侧脖颈便是狠狠一扎。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4 守卫吃痛大叫,顿时松开手,捂着脖颈摔倒在地,没一会,地上便蓄起一大片血泊,他挣扎的动作愈发小了,最后长长抽了一口气后再无动作。 十七嫌恶地踢开守卫的尸体,往牢房的角落挪去,逃是逃不掉的,不用想,也该知道,地牢外是何等的严防死守。 地牢内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十七闭着眼休息,不作理会。 脚步声最后停在牢房外,陆文成沉厚的嗓音响起,开门。 他身侧的守卫迅速打开牢门,陆文成负手而入,瞥了眼地上的守卫尸体,目光沉了些许。 十七整个人匿在阴影中,根本看不清面容,而昨日的打斗中,陆文成也并未完全看清十七的真容。 他上前一步,走到十七身前停下,俯视着她,命令道:抬头。 十七没有动,陆文成蹲下身子,毫不客气地扯着十七胳膊,将人扯到窗户投进来的那一小方光亮下。 他伸手捏住十七下颌,逼迫着她仰头注视自己,可在他看清女子相貌的那一刻,他却怔住了。一瞬间,眼前年轻女子的脸和记忆深处二十多年前那张模模糊糊的女子的脸重叠在一起,他手里的力道卸去不少,轻易地便被十七挣脱了桎梏。 你......你是谁? 十七睨着他,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恨意,陆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十二年前被你灭门的温阳门,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陆文成皱眉,你是温阳掌门那个小女儿? 十七没有说话。 陆文成拔高了声调,说话! 十七盯着他,缓缓启唇,是,我就是那个在你屠刀之下,意外逃生的,温阳掌门的小女儿。 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如琉璃一般通透,陆文成像是被这双瞳孔拉入了记忆最深处的漩涡。 杨柳湖畔旁,容貌昳丽的女子回首笑颜逐开,轻声的唤着,阿鸣,你来了。 陆文成呼吸变得急促,大脑短暂地陷入一片混沌。 沉默片刻后,他豁地起身,一言不发离开了地牢,身侧有暗卫迅速跟上,他驻足回首望向幽深的地牢,缓缓道:派人去汉阳,查一查温阳门,再查一查当年那个活下来的温氏幼女,尽快。 是。暗卫应声后没有离开,陆文成睨了他一眼,示意还有何事。 暗卫躬身道:此次苍穹大会设伏,共计诛杀魔教之人一百二十八名,借机铲除宗内暗探四十二名,宗内人员皆已清查完毕,身份无异,除了......那魔教假扮的朝泉峰峰主,昨日大会,她一直闭门未出,眼下还在竹林小筑中,该如何处置她? 陆文成沉思少顷道:先不急,她应当还未察觉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昨日未趁乱逃走,定是想里应外合,救下施青寒,抑或是日后继续潜伏在山上,探取消息,不如将计就计,依着她这条线顺藤摸瓜将落影余孽全部找出来,派人看紧了她,但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暗卫颔首,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山鹰鸣叫不歇,夜色像是搅弄不开的一团黑墨,树影重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地牢外,数十名守卫站得笔直,目光如炬,牢牢的看守着地牢唯一的出入口。 而地牢内,更是每一丈便有一名守卫看守,里外加上共有几十名守卫,而这几十人,又都是陆文成贴身侍卫中的精锐,武功卓绝,想突破山门的防线,再突破地牢的守卫将人救走,无异于天方夜谭。 也正因如此,自昨日后,傅沛白就没有过一刻的心安,尽管十二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救回十七,但她仍旧放不下心来。 近三十个时辰没有睡觉,红血丝已经爬满了双眸,但她仍旧固执的坐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问十二:什么时候动手? 十二瞥了眼窗外乌云遮掩住一半的月亮,依旧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回答,快了。 傅沛白皱眉,神情愈发不耐,快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你是真心想救十七吗? 十二骤然扭头睨着她,原本平淡的神情隐隐有些波动,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是否真心,你和十七认识多少年?我和十七又认识多少年? 傅沛白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 十二没搭理她,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约莫一刻钟后,客栈后山的小山坡传来一声高扬的狼嚎。 十二立刻从窗户翻了下去,留下一句跟上。 傅沛白迅速起身,跟在十二身后,一路奔上了山坡。小山丘的林子旁,站着一名黑衣人,黑衣人见了十二,行礼道:见过十二教使大人。 十二急急开口:交代给你的事如何了? 从南曲江往东五里处的佛崖可以径直通向朝泉峰,但不日前陆文成派人封锁了此条路线,方才我处理掉了看守的几名侍卫,但离下次换防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你们要抓紧。 十二点点头,又问:联系上长教使了吗?教主那边如何? 还没有,属下会吩咐各地多加搜寻。 嗯。十二拉上黑色面罩,对傅沛白道:走吧。 一刻钟后,傅沛白和十二从佛崖底下轻松潜入了朝泉峰,两人匿在草丛中,观察着不远处竹林小筑的动静。 看守多了好几倍,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傅沛白问:我们来这里作甚? 十二瞥了她一眼,十七没告诉你我们将真的陆晏冉送回来了? 傅沛白摇头,其实她对十七如何营救施青寒的具体计划并不知情,十七不主动告诉她,是不想让她牵扯过多,而她不多问,是因为她也暗自筹划着除掉施青寒的计划。 眼下,事态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也就是十七心软,当初没狠下心来杀了陆晏冉,一直将她藏在祈安镇里,眼下,是她该报一报十七不杀之恩的时候了。 傅沛白略一思忖,大概就明白了十二要如何救出十七了。 那现下如何将陆晏冉弄出来? 十二狡黠一笑,突然仰天吹了一个口哨,这动静立马就吸引了院落那边的几名侍卫持刀跑来。 傅沛白一怔,十二推她,跑啊,将人引得远些,快! 傅沛白来不及问什么,只能拔腿就跑,林间突然窜出的人影很快便将那几名守卫吸引了过去。 十二理了理鬓发,从另一头施施然走出,走到还剩四名守卫的院落门口。 一名守卫抬手拦住她,声如洪钟,你是谁? 十二浅笑着回:奴婢是新派来的婢女,派来顶替阿芙姑娘的。 守卫声音冷硬,我们没收到消息。 十二伸出细长的手指,勾勾手,示意守卫靠近,守卫却是纹丝不动。 十二便微微垫足,凑到了守卫的耳畔道:是宗主派我来的,要我将里面那位假峰主带去地牢,与那魔教女子当面对峙呢。 守卫眸子闪了闪,语气稍有缓和,我们听命于宗主,必须见到宗主的手牌才能放行,姑娘还请回吧。 十二脸上的笑意褪去,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巡逻守卫到这的时辰,以及解决掉这几名守卫需要多少时间。 她的手不动声色挪到了腰侧,正要动手,身后传来清润的青年嗓音,让她进去。 十二回首,见到一名身形清俊,气质不凡的青年男子,可惜一侧的脸颊有大片的褐色印记。 此时这名男子手里拿着一块玉质印牌,上面赫然雕刻着一个陆字。 守卫见了此牌,纷纷躬身行礼,见过公子。 丁一收回玉牌,淡淡道:她是宗主派来的,让她进去。 守卫应声,立马退至一旁。十二心下有些疑心这个男子的身份,怕又是陆文成设的埋伏。 丁一淡淡道:去吧。 十二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屋,屋内的陆晏冉还在沉睡,她解开她的穴道,榻上的人立马弹了起来,一个手刀劈向她。 十二闪开,一举擒住陆晏冉的手腕,将人禁锢住,沉声道:你还想不想要偃月花的解药了? 陆晏冉冷笑,你们会给吗? 十二擒着她将她按压到榻上,你乖乖配合我,将十七救出来,解药自然给你。 那女人被捉住了?哈,太好了,我梦寐以求的事终于成真了,我恨不得她立马死掉,你还妄想着我会救她?你做梦吧你。 十二声音冷了下来,十七若死了,你也得死!冰冷的匕首贴上了陆晏冉跳动的颈脉,你若现在就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陆晏冉挣扎了两下,愤愤道:我迟早有一天将你们碎尸万段! 这些年,这些话十二已经听腻了,她松开陆晏冉,将她拉起来,等会听我指挥,你若轻举妄动,大可以试试,看是你的嘴巴快,还是我的刀快。 陆晏冉整理了凌乱的衣襟,铁青着脸,没有回话。 十七推搡了她一把,走。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丁一还等在屋外,他看了一眼两人,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守卫见她们作势要离开的样子,有些为难起来,峰主,您这是要去哪儿?昨日大会,魔教来袭,宗内还不安全,您还是少走动为好。 陆晏冉冷声,我去哪儿?需要给你汇报吗? 守卫垂首,自然不用,可是......他话未说完,丁一便提高了声调道:宗主密令,你确定还要打听吗? 守卫头垂得更低了,他迟疑了片刻后,作出请的手势,属下不敢。 三人随即离开了竹林小筑,守卫盯着他们的背影,唤来一个下属,低声道:将此事速速通禀宗主。 离开的三人一路上又遇到巡逻的守卫,都被丁一用玉牌给打发了,行至通往青辽峰的索桥边的几名侍卫持刀跑来。 第162章 何为真 什么人?!地牢外的守卫远远瞧见三个人影走来, 旋即拔出刀,高声喊道。 十二轻步上前,拿出陆文成的玉牌,宗主有要事要办, 快快放行。 守卫接过玉牌, 仔仔细细看了良久, 又偏头, 目光落在陆晏冉和傅沛白身上打量着。 十二提高音调道:还不快放行!若是耽误了宗主交代之事, 你可担当得起? 守卫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抬抬手,他身后的守卫齐齐退至一边。 三人顺利进入地牢,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地牢的最里面,牢房内漆黑一片,唯有一点月光洒落,一部分照在蜷缩一角的女子身上。 傅沛白克制着上前的冲动, 对牢房的守卫道:我等奉宗主之令前来, 有事要审讯此人,你们退开些。 守卫离开几丈远后, 她才紧紧抓住栏杆, 低声唤道:十七! 地上消瘦的人影儿动了动, 傅沛白一边唤着,一边打开牢门, 锁一开,她便钻了进去,跪在地上,将十七揽入怀里。 我来了, 我来救你了,别怕。 十七头疼欲裂,鼻尖传来清冽的味道,是傅沛白的味道。她攥紧了傅沛白的衣襟,稍稍坐起来,倚靠着她微微喘气,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十二将陆晏冉扯进牢房,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出去再说,将面具带上,再将衣服换了,快。 十七重伤在身,又是两日的水米未尽,早没了气力,只能在傅沛白的帮助下,勉强披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十二将十七相貌的面具覆在陆晏冉的脸上,又用匕首将她的衣服划拉得破破烂烂,最后用地上的污泥乱抹一通。她蹲在地上,伸手将指尖上的污秽擦在陆晏冉脸上,对上陆晏冉忿恨的目光,她笑了笑,你就老实呆在这里,明白吗? 解药呢? 在竹林小筑的书房中,等我们安全离开后,自己去找。十二说罢起身,搀扶住虚弱的十七,走吧。 傅沛白跟上去,离开牢房的时候,她回首看了一眼戴着十七面具的陆晏冉,心神一阵恍惚。 眼下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互相交换面具伪装着的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在命运的□□下,变成互相仇恨的人。 快走啊!十二回首,催促着傅沛白。 傅沛白回过神来,快步跟上。三人离开地牢,十七勉强站定身子,对上守卫审视的目光,神色从容,守卫收回视线,挥手放行。 就在她们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是一队人风风火火赶到地牢,为首的陆文成脸色阴沉得可怕,刚刚是否有人来过? 守卫心一紧,回道:方才朝泉峰峰主领着一名婢女和小厮前来,手持宗主令牌,说奉宗主您的命令前来审讯犯人。 陆文成一脚踹飞守卫,大步跨入地牢,地道里一众守卫战战兢兢的退后。 打开! 牢门锁开,陆文成走入牢房,不等地上的女子发话,他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人扯起来,还装呢?! 他一把掀开女子的□□,见着其下女子的真实五官后却是一愣。 爹!陆晏冉急忙开口喊道。 陆文成皱起眉,那假冒货这么多年可是从未叫过他一声爹,向来都是以父亲称呼。 爹,是我,晏冉,我回来了。 晏冉? 是,我是真的晏冉。 陆文成松开手,面露惊喜道:冉儿,真的是你? 陆晏冉微微红了眼,握住陆文成的手,是我,爹,我回来了。 陆文成抱住陆晏冉,轻抚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后,他领着陆晏冉出去,来到青辽峰的住处,交谈间,也大抵知晓了陆晏冉如何被魔教之人假扮身份,偷梁换柱一事。 放心,冉儿,爹会为你报仇的,魔教的人,都得死!陆文成压抑住怒气,缓和下脸色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爹还有事处理。 陆晏冉离开后,陆文成在房间坐了一会,然后来到丁一的住处,他没有敲门,径直进入房间。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5 屋内漆黑,但隐约能瞧见坐在黑暗中的人影,他向着人影走去,在一丈远的地方驻足,问:为什么? 丁一盯着虚空,艰难地开口:父......亲,收手吧。 陆文成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是如何同你说的,你都忘了? 丁一充耳未闻,重复道:收手吧,你已经做了这么多错事了,别再继续错下去了。 陆文成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收手?!我从一介流民坐上一宗之主的位置,花了数年寻找登陵图,眼下,你让我收手?!不要仗着我对你的疼爱,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放走魔教的人,我可以饶你一次,但若还有下次,即便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轻饶于你! 丁一站起身,目光丝毫不惧,他平视着陆文成,淡淡道:那你要杀了我吗?陆文成,你为了前途抛弃心爱的女人,为了地位,泯灭人性,不择手段。 亲情、友情、爱情,在你眼里都抵不过权力,日后你真的得到了天下,但你却失去了所有,变成一个孤家寡人,这样值得吗?用人世间最珍贵的感情去换取一个高不可攀的地位,值得吗? 陆文成睁大眼睛,粗重地喘气,随即他抬手,一掌扇到丁一的脸上,吼道:放肆!你就是这么跟父亲讲话的?那个婢女死了,你就这样一蹶不振,你可还有一点男子气概?!我陆文成,怎么会生出你这般胸无大志的儿子! 丁一笑了起来,笑声发颤,笑得眼角渗出泪花,是啊,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陆文成全当这是气话,转身拂袖而去,日后你不必再插手我的事,好好做你的天极宗大公子。 门砰的一声关掉,丁一脱力地跌倒在椅子上,他捂着脸,一声声呜咽的哭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 翌日,陆文成在青辽峰举办了一场家宴,宴会上只有陆文成,陆晏冉,陆清婉和丁一。 小厮上过菜后便被遣退了下去,偌大的殿中,只有这四人,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 陆文成举起杯,今日将你们叫到一起,一是父亲已经许久没同你们一起吃饭了,今日我们一家人便好好聚聚。他话音一顿,看向陆晏冉道:第二就是,庆祝晏冉安全无恙的回来。 陆清婉拧眉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文成放下酒杯,此事只有一部分人知道,六年前谎称被魔教暗袭脱身回山的那人,并非你的阿姐,自那时起,呆在朝泉峰的便是那魔教之人假扮的晏冉。眼下,你们面前的才是真正的晏冉,也就是婉儿你的阿姐,远归,你的妹妹。 陆清婉豁地起身,不慎撞翻桌上的杯子,杯中的清酒洒满一桌,不,不可能,什么真的假的,阿姐一直是阿姐,怎么会是假的,爹,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陆文成皱眉,刚要开口,陆晏冉抢先道:婉儿,你可曾还记得幼时我陪你在院中玩雪,你不慎滑倒,额头磕到了桌沿,留下了一处印记,自此,你便留着一缕碎发,掩盖这处印记,此事,连爹都不知道,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陆清婉嘴唇微动,跌坐回椅子上,她感觉大脑嗡嗡的,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近来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梦。 以往倾心的人是魔教暗探,相处多年的阿姐是旁人假扮,连一直在她心中最为崇拜敬仰的父亲,那高大的形象也摇摇欲坠。 她快要分不清这个世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最后她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小院,她已经记不清了,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冷清的院子里。 下人都被她遣退,天空一点点暗沉下去,可她一动不动,就那么怔怔地坐着。 一直藏匿在暗处的桑韵诗捏紧了拳,理智告诉她不要现身,可心里那一丝一缕对陆清婉的心疼却促使着她走了出去。 陆清婉看着突然现身的桑韵诗,目光迷茫了一瞬,喊道:桑韵诗。 桑韵诗停下脚步,将面罩拉下来,脸上未施粉黛,五官显得清丽不少。 你也不仅仅只是一介舞女吧,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人呢? 面对质问,桑韵诗指尖骤紧,她沉默少顷后,选择将一切如实相告,我本是燕王其下的暗卫,奉命潜伏天极,监视陆文成,并探取登陵图的消息。 陆清婉勾了勾唇角,似乎对此也不感到意外了,所以你刻意接近阿沛,一同前往西南,这些都是计划好的? 是...... 将目标转移到我身上,对我说女子亦可喜欢女子的话,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吧?陆清婉红着眼睛,尾声发颤,定定地看着桑韵诗。 桑韵诗向前一步,急急道:不是,那不是假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发自肺腑,不带任何欺瞒的喜欢。 婉儿,我...... 陆清婉尖声打断她,闭嘴,闭嘴,闭嘴!不许叫我,不许过来! 桑韵诗停下脚步,向前伸出手去,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点,我不过来。 陆清婉咬着下唇,努力让眼泪不要掉落,声音却掩不住哭腔,你也在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的,婉儿,不是的,其它的事是我骗了你,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但唯有一事,我至始至终都不曾欺骗于你。桑韵诗欺身上前,一只手揽住陆清婉的腰身,一只手攥住她的手,缓缓按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对你的真心,是真的。 陆清婉怔住,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以及一声声炽热沉闷的跳动。 第163章 赴京都 炊烟扶摇直上, 一辆牛车缓缓轧过田间泥路,留下两道轮印,昏黄的夕阳将车夫跟牛车的倒影拉得颀长。 车夫扯动缰绳,加快速度, 牛车很快来到一户农家小院, 他拴好牛车, 从车上取下一大包包裹, 用着浓厚的乡音对屋内喊道:傅公子, 你要的东西俺都买回来了。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傅沛白神色疲倦的站在房门处,她接过农夫递来的包裹,将一枚银锭递过去。 农夫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这太多了。 傅沛白直接将银子塞进他的手中, 应该的, 老伯,近来有劳你了。 农夫收了沉甸甸的银子, 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傅公子若还是缺什么, 跟俺说就行,俺去县上给你们买来, 你娘子身体不好,你还是多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 傅沛白点点头,回身关了房门。这是她们逃离天极宗后的第五日,连夜奔波来到这百里外的一处偏僻乡村, 她们扮作一对年轻夫妻和婢女,远赴京都投奔亲友,路上遇到响马盗贼,不慎受伤,这才来此避难,暂作休整。 朴实的乡里人自然没有多心,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三人,还特意打扫出一方空置的院落,让她们住下。 十七之前重伤在身,勉力下山后便陷入了昏迷,几日来高烧不退,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傅沛白只能贴身照顾她,十二则每日外出探寻施青寒的下落。 她们落脚的这处乡村唤作启月村,四面环山,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百里开外,交通十分不便,但好在二十里外便有一条大河,村里人大多以捕鱼为生,也能自给自足。 傅沛白在这里生活的数日,每日除了照顾十七,其余时间她大多会坐在村口的柳树下发愣,柳絮飘落的时候,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怀柳村,回到了儿时那恬淡闲适的生活,没有阴谋、没有仇恨、没有利用、没有欺骗。 哥哥!稚生生的童音叫回了出神的傅沛白。 傅沛白转头,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约莫四五岁左右,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明若星辰。 她不自觉笑了笑,怎么了? 男孩坐到她一旁的小树桩上,问道:你每天都坐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啊? 傅沛白摇摇头,没看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事呀,要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啦,爷爷说过,人要是一直想不开心的事,会更不开心的。男孩拍拍胸膛道:特别是像我们男子汉,一定要学会放下过去,向前看。 傅沛白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小男子汉,不由失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发生了的事不可挽回,人应该向前看。 男孩一板一眼地点点头,然后起身凑到傅沛白耳畔道:不过哥哥,你现在应该向后看。 傅沛白配合地作出疑惑的夸张神情,为什么呢? 男孩不说话,吐了吐舌头,飞快跑走了。 傅沛白摇头笑,只当小男孩逗她玩,不承想身后却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声。 阿沛。 傅沛白怔了一瞬,她蓦地转身,夕阳下,身形单薄的女子站在田间小路上,晚风吹拂起她几缕长发,以及洁白的裙摆一角。 十七!傅沛白惊喜地高喊出声,随即大步跑过去,一把将十七揽入怀中。 她将头埋在十七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传来十七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有些刺鼻,却足以抚慰她的心。 十七任由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傅沛白才松开手,去探十七的额头,担忧道:退热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会风有点凉,怎的不多穿一点出来?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十七抿唇浅笑,耐心的一一回答:退热了,身体好多了,不冷的,现在还不饿。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放心,牵起她的手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好。 两人牵手走在路上,谁都没有提几日前发生的种种,默契的保留着这一刻短暂的美好。 然而美好总是易逝,这短暂的恬静时光还是被匆匆而来的十二打破了。 十二瞥了一眼两人交叠的手,收回目光道:既然你醒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吧,教主应当也会前往京都,我们先行一步去京都,再想办法和教主取得联络。 十七刚要开口,傅沛白冷声道:十七不去,施青寒已经救出来了,登陵图也在她手中,她还想如何? 十二皱眉道:你凭什么替十七作主?不管她日后去留如何,眼下她可还是落影教的人! 你! 好了,阿沛,别说了,我心中自有打算。十七拍了拍傅沛白的手背,温声安抚道。 可是......十七不让她说完,和十二说道:明日天亮便出发吧。 十二点头,瞪了一眼傅沛白后快步离去。傅沛白心中一阵无力,她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无法阻拦施青寒的计划,也无法避免十七越来越靠近那个残酷的真相。 十七...... 嗯? 傅沛白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哀求的神色道:我们放下一切好不好,我不想复仇了,你也放下仇恨好不好,我们就隐居在这里,忘记一切,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十七蹙紧了眉,她挣脱开傅沛白的手,语气满是不解,你在说什么,阿沛?你我都背负着至亲之人的血债,血海深仇,岂是说忘就能忘的,你到底怎么了? 傅沛白缓慢地眨着眼,苦笑道:我......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的生出了放弃一切的想法,可那不过是一时冲动说下的话,她放不下,被谎言蒙蔽着的十七也放不下。 阿沛,我们认真聊聊吧。 傅沛白涩声道:好,你想聊什么? 我知你有事一直瞒着我,这一路以来都是如此,你不愿意说,或许是因为与我有关? 傅沛白身子僵住,她十分牵强地笑了笑,正思索着如何巧妙回应,十七又开口道:不要骗我,阿沛。 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逼得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十七放轻声调,我不逼你现在告诉我,但不要阻拦我去寻找真相好吗? 每个人都有得知真相的权力不是吗? 沉默良久后,傅沛白沉沉吐出一口气,垂头道:好。 十七顺势摸了摸她的头,缓和了语气,不开心啦? 傅沛白抱住十七,不让她看自己的脸,没有,我怕你不开心,我怕你难过。 十七嘴角上扬,笑了笑,她回抱住傅沛白,放松身子,呢喃道:傻子。 翌日,三人作别启月村热心的一众村民,搭着牛车,一路向北前往最近的县城。 到达县城后,几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作一身不显眼的行头,傅沛白还特地贴上软须,十七和十二则头戴帏帽,遮掩真容。 她们购置了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向着京都方向前进,一路上不时打听江湖的消息,但奇怪的是,江湖表面却一片祥和,陆文成那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未将施青寒逃脱一事广告天下,江湖各派还津津乐道着魔教已除,江湖太平了。 可越是风平浪静则越是代表着水面下的暗涌波涛,危机沉浮。 她们在五月上旬到达距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城池,甫一入城,她们便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 人人都在传,登陵图一夜之间重新现世,而那图中所指竟是前朝皇陵,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的人说这是假的,有的人则决定前往一探究竟。 而傅沛白她们自然知道,这是真的登陵图,可施青寒为何要将真的登陵图披露于世,徒徒引来这么多觊觎之辈呢? 她们无从得知施青寒的想法,只能加快脚程,快马加鞭,进入皇城京都。这是傅沛白第一次来到中原王朝的国都,饶是她有过想象,也不免被眼前的奢华之景迷乱了眼。 开阔无比的大道,能容八驾马车并驾齐驱,铺料都是上好的石料,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沿街商铺,鳞次栉比,紧然有序,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可越是繁荣,傅沛白心中却越是沉重。 她想起樊城里那片难民巷,想到那一双双黝黑干瘦的双手,空洞的眼睛,和滂沱大雨下混乱不堪的一幕。 阿沛?十七看出她面色有异,将手放到她的手背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6 傅沛白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神情,我没事。 马车缓缓驶入一家客栈,车帘外传来十二的声音,公子,夫人,我们到客栈了,下来吧。 傅沛白嗯了一声,替十七带好帏帽,牵着她下了马车,进入客栈大堂的时候,堂内人声喧哗,她扫了一眼,堂中不乏锦衣绸缎的京城公子爷,也不乏持刀佩剑的江湖人。 一片吵杂声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对话。 听说前几日去前朝皇陵的那批人,都被关进大牢了,还说有不服气的,直接被砍了一只手呢。 谁叫他们公然跟官府作对呢,这可是皇城根,天子脚下,仗着自己会点武功还当真无法无天了。 你说朝廷为什么会派人驻守着前朝皇陵不让人进去呢?莫不是那登陵秘宝当真藏在那? 这我哪知道,怎么,你莫不是也打起了登陵楼的主意? 哈......哈哈,这我不可敢,朝廷派人守着入口呢,咱也进不去不是。 你就看着吧,接下来京城可就热闹了,近来多了许多生面孔,全是江湖人士,他们指定得闹出什么事来。 第164章 桑韵诗(副CP章,不感兴趣可略过) 京都城东一处安静的府邸中, 一名长相俊美阴柔的男人正捏着一张近来传遍天下的登陵图拓片,清瘦的手背爆出青筋,薄薄的拓片随之被捏皱。 哐当一声,桌上的物什被男人悉数挥到地上, 发出一阵响声。 男人尚不解气, 又随手拿起一侧的如意花瓶, 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飞溅而起的瓷片碎片划过他的手背, 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男人剧烈地喘着气,眼种戾气翻腾,好啊,好啊,竟敢骗我,竟敢背叛本王,好得很! 应岳!随着男人的声音落地,屋内一角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是名男子。 拜见王爷。 男人阴沉俊美的脸上难掩怒气, 此人正是燕王,他抬手将袖中桑韵诗交给他的两块登陵碎片撕得稀烂, 厉声道:叫上二十名暗卫, 跟我去京兆尹府, 桑家满门,一个不留! 是! 而彼时的京兆尹府邸, 那桑太守,尚不知大祸临头,这个点,是他惯常听曲的时间。 他左手揽着一个小妾, 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时令水果送入口中,台上演到烈时,他便高声叫好。 桑韵诗入府的时候便瞧见这熟悉的一幕,她嫌恶地移开目光,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走过去,跟自己的父亲说话,我有要事和你说。 桑太守瞥她一眼,面露不耐,你怎的回来了?什么事,直接说。 桑韵诗冷冷道:事关你身家性命的事,听还是不听? 桑太守踌躇了片刻,挥手遣退戏班子,又将小妾打发走,不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们今晚就离开京城,南下去涪城的浩丰客栈,那里有接应你们的人,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新的身份,你们日后就在涪城生活,不要再踏入京都,若是被燕王找到你,你们性命难保。 桑太守一听,登时瞪圆了眼睛,什么?!他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会突然要杀我们,你不是在他手下做事吗?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你这死丫头,当初送你过去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让你一心一意服侍燕王,只有这样,咱们一家才能安全无虞,现在王爷怎么会突然动了杀心,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桑韵诗按捺着怒气,沉声道:你别管那么多,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若你还贪恋这个官位,我也保不住你。 哎呀呀,你这个死丫头,我可是你爹,你怎么能不管我,桑家满府上下,可都指望着你,你弟弟才五岁,咱们这把老骨头隐姓埋名苟活着也就算了,你让你弟弟日后怎么办,他可还有大好前途啊。 桑韵诗冷笑,你当初买官卖官,偷税贪污被燕王捉住把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成为他的走狗。 爹,我最后叫你一次声爹,你对我,对我死去的娘,从未尽过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我现下这般,是出于我们仅存的一点血脉关系,你去到涪城后,我与你,与整个桑家便就此决裂,再无瓜葛。 桑太守气得嘴唇发颤,正要喝斥,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在一众佣人的环绕下来到他身侧,妇人瞅了一眼桑韵诗,哟呵一声,韵诗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人收拾出你的厢房来才是,你这么多年不着家,房间里落不少灰了。 这妇人是桑太守的续弦,出身世家,自视甚高,小时候没少苛待桑韵诗,但在旁人眼中,却是演得一副亲切慈爱的面庞。 桑韵诗懒得搭理她,催促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桑太守面露难色,他是知道燕王手段的,被燕王捉住把柄的大臣不在少数,若有不愿意归附的,有的直接是被满门暗杀,有的则是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九族。 走.....走!一番挣扎后,桑太守还是觉得保命要紧,咬牙应了下来。 桑夫人却是懵住了,走?走哪儿啊?老爷,你在说什么啊? 桑夫人至始至终不知道这些事,桑太守也没空跟她解释,拉着她往后院走去,先别问这么多了,快快收拾细软,带上银票,金银珠宝,太重的就不要了,还有快去将瑞儿叫醒,快! 就在他们在商议如何逃跑时,砰的一声,桑府大门被一股蛮力直接撞碎,碎裂的木板横飞,桑韵诗敏捷地踢开一块碎木板,直视着踱步而入的燕王。 燕王负手站定,瞧了眼慌慌张张的桑太守和桑夫人,最后将目光落到庭院正中的桑韵诗身上,这是准备收拾东西逃跑? 桑韵诗盯着燕王背后一众持刀的暗卫,扭头对桑太守道:快走! 你...... 老爷,咱们快跑吧。桑夫人拉住了还想说什么的桑太守,焦急道。 桑太守咬咬牙,最后看了一眼背对她而立的桑韵诗,一跺脚,带着桑夫人和几名家丁连忙跑向后院。 燕王抬手,淡淡道:一个都不要放走,斩尽杀绝。 几十名暗卫唰地拔出刀剑,冲向堂中的桑韵诗,桑韵诗闪身躲过几道攻击后,抽出银色长剑进行格挡。 燕王寻了一处石墩坐下,单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院中的刀光剑影。 只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桑韵诗身上便落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她气息不稳的站立着,手臂上潺潺流下一股鲜血,顺着手背流至剑身。 放开,放了我! 救命啊,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爹,爹,娘娘,瑞儿害怕。 一大堆人被几名黑衣人用剑挟持着从后院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逃跑未遂的桑太守,他一脸土色,被黑衣人推搡一把后摔倒在地。 燕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盯着桑韵诗问道:还不投降吗?你若再负隅顽抗,我便当着你的面杀掉一个桑家人,你说,是从你父亲开始,还是从你这继母开始。 桑夫人一听,脚下一软,就要晕倒过去,哆哆嗦嗦地求饶道:不要,不要杀我。 燕王不理会她,挨个点那群人中的名,还是说从你父亲的小妾开刀,抑或是二房的这几人。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院中哭闹不歇的桑家幼子,聒噪得很,不如先把这小孩杀了好了。 桑太守一听,连滚带爬地爬到燕王脚边,匍匐在地上求饶:王爷,王爷,你放过瑞儿,他是我桑府唯一的男丁啊,求你了,你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行行好,绕他一命,我给你磕头了,求你,求你了。 响亮的磕头声在院内响起,桑韵诗看着那个年逾半百的男人跪倒在一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男子面前毫无尊严的求饶,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来。 她丢了剑,说道:你杀了我便是,放了他们。 燕王起身,来到桑韵诗身前,眼神晦暗地盯着她,身边的暗卫长剑一扫,划过桑韵诗的后脚腕,桑韵诗登时便跪倒在地。 燕王俯视着她,看了少顷后,俯身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道: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提、要求?! 啪的一声,桑韵诗被狠狠掴了一掌,一侧的脸颊迅速浮肿,嘴角渗血,眼角也破了皮。 燕王攥住她的衣襟,神色狠戾,你竟敢用假的登陵碎片耍我?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桑韵诗!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你全家的性命都在我的手里,我要你们活,你们才能活,我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桑韵诗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她喘息着道:我知道前朝皇陵的制式图,你......若是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那张图在哪里。 燕王眯了眯眼,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说的话? 桑韵诗勾唇一笑,信与不信在你,但是一旦错过先机,登陵秘宝可就要被落影教拿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燕王稍稍松手,你先说前朝皇陵的构造图在哪,等我到手之后,自然会放了他们。 好,你附耳过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燕王不疑有他,蹲在地上,侧头靠过去,可下一刻,耳边便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惨叫一声,来不及闪躲,桑韵诗已经将头上的银质发簪对准了他的脖颈。 尖锐的簪头按压在跳动的血脉上,稍一用力,便会刺破咽喉。 桑韵诗挟持着燕王站了起来,她环视一众黑衣人,高声道:别动,你们再动我就杀了他! 燕王冷汗涔涔,颤声道:听她的,都,都别动。 让他们走。 黑衣人们有些迟疑,桑韵诗握着发簪的手往下压了压,薄薄的肌肤瞬间下陷了些许。 燕王不敢大喊,急得双腿都有点发软,让他们走,快点。 黑衣人们只得收了刀剑。 带上你的妻子孩子,快点走,去城口,自有接应你们的人。桑韵诗看向地上的桑太守,快速说道。 桑太守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涕泗横流,狼狈不已,那你,你怎么办? 想不到这个关头,自己这个父亲倒是想起自己来了,桑韵诗冷漠道:不必管我,不想死就快点走。 是啊,老爷,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老爷,快走吧,大小姐她武功这么好,自己也能脱身的,咱们还是先顾自己吧。 桑太守被众人劝着,最后还是一步三回首的从后院离开了桑府。 桑韵诗挟持着燕王,默数着时间,约莫一刻钟后,街上打更声起,子时到了,城门关闭。 她如释重负,带着燕王往府外走去,黑衣人一直紧跟在她身后。 燕王咽了咽口水道:我已经按你说的放他们走了,现在你可以放了我吧。 桑韵诗又往下压了压发簪,冷声道:王爷,现在我若是杀了你,便也不会担惊受怕日后被你追杀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你放了我,我决计不会为难桑家人,如何? 桑韵诗没回答,带着燕王来到了城中的一处湖边,她一把将燕王推至湖水中去,我觉得你这个提议甚好。言罢,夺路而逃。 燕王不识水性,在湖里剧烈挣扎起来,几名黑衣人跳入水中去救他,余下的立马去追赶桑韵诗了。 夜幕中,几道黑影在屋脊快速移动,原本以桑韵诗的轻功,想要逃脱追杀轻而易举,奈何她脚腕受伤,速度慢了不少。 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她跳下屋檐,钻入一条幽暗的小巷,正思索着前方逃跑的路线,一侧的阴影中却突然伸出一只莹白的手,将她拉入了黑暗。 别说话。 桑韵诗屏住了呼吸,她微微低头看向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鼻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径直靠过去,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依托在对方身上。 那人推搡了她肩膀一把,没推动,便也由着她去了。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小巷响起,两人同时凝神屏气,那脚步声稍稍停顿后又快速远去了。 桑韵诗体力不支,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好在立马被人揽住了腰腹,她露出许久以来第一个开怀的笑,婉儿。 陆清婉从黑暗中走出,嗔了桑韵诗一眼,嘴上讥讽道:你不是轻功卓绝,身手不俗吗?怎的落到这般田地。 是啊,那陆小姐看在小女子这么可怜的份上,能不能暂且收留小女子。 陆清婉没搭理她,不太温柔地扯过她的手腕,见桑韵诗不动,她开口道:走啊。 桑韵诗抿唇轻笑,跟上了陆清婉。 陆清婉将她带到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原本是想让掌柜再开一间房的,又怕惹人注目,便将桑韵诗带回了自己房间,差使小厮打来热水后,她站在门外道:自己洗洗身上,脏死了,药在桌子上,自己擦,弄好了再叫我。 里面传出一声闷笑后再无动静。陆清婉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外,心中有些烦躁,自那夜后,桑韵诗便消失了,她无从考证对方嘴里的真心是真是假,每每思及此,她又会暗自懊恼,自己为何要在意这些,是真是假那又如何。 可来到京都后,她却不自觉去打听桑韵诗的消息,意外得知桑韵诗竟是京兆尹府的大小姐,她派了探子去监视京兆尹府的一举一动,不承想,今日就碰上桑韵诗遇险,她想都没想便出手救下她,说不清到底是因着相识的情谊抑或是其它的什么。 我好了。屋内传出来的声音让陆清婉蓦地回神,她不太自然地挽起额间一缕碎发,深呼吸后进入屋内。 房间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着膏药味,她微微皱眉,目光落到桑韵诗的身上。 女子穿着薄衫,脖颈间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原本是令人心驰荡漾的一幕,却因为那裸露的肌肤上有大小不一的伤痕而荡然无存。 陆清婉皱着眉走过去,一言不发拿过药膏,指尖挑起一点药,俯身为桑韵诗擦起药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7 两人挨得很尽,呼吸交缠着,陆清婉指尖触碰到那凉凉的肌肤,不由微微一颤,连带着心也跟着颤动。 这是很陌生又奇妙的感觉,从未对任何人产生的感觉。 上完一处药后,她正要去擦拭另一处,桑韵诗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好了,别擦了。 她有些疑惑,抬头看去,对上那双眼角上挑的凤眼,那惯常轻挑的眼睛,此时却显得深邃,看不出情绪来。 你再这样,我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陆清婉惊愕地退后,脸上一片滚烫,视线胡乱的在地上游移。 最后是怎么上到床榻休息的,她都忘了,她满脑子是桑韵诗的眉眼,说我要忍不住亲你时那启启合合的薄唇,而现在,那个让她辗转难眠的人就睡在她的身侧,发出均匀平和的呼吸声。 她侧过身去,强迫着自己闭上眼,不再胡思乱想,就这么过了一刻钟,却仍旧没有睡意,她只能认命的睁眼,目光发散的看着虚空。 婉儿? 睡着了吗? 陆清婉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下一刻,背后有温热的躯体贴上来,一只手从腰侧穿过来,搭在她小腹前,如此,便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她不由绷紧身子,但为了不被发现她是假睡,只能缓缓放松身子,刚稍稍自然了些,身后响起一阵摩挲声,而后她便感觉到自己眼角被一片温热的物什轻轻贴住。 那柔软的触感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 婉儿,谢谢你。 第165章 见旧友 京都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里, 傅沛白为了不惊动床上的十七,轻手轻脚起身后打开衣柜穿上外袍,正在对着铜镜贴软须时,身后响起女子慵懒的声音, 声线带着才醒时微哑的音色。 早。 傅沛白贴好软须走到榻边, 将十七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 叮嘱道:再睡会吧, 天色尚早, 我吩咐了小厮,再过一个时辰送早点进来,你记得吃。 我去外边打探消息,陆文成眼下肯定也闻声赶来了京都,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十七听话地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傅沛白笑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起身欲走, 十七勾住她的手指晃悠,回来的时候替我带一盒典芳斋的酥糕, 我想吃了。 傅沛白脸上的笑意放大, 拖着尾音道:好。 下楼来到大堂, 她才发现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小厮见她要外出的架势, 连忙递伞过来,公子拿着吧,天雨路滑,小心着些。 傅沛白爽快接过, 道了一声多谢后,钻入薄薄的雨幕中。 因着下雨,街上的行人少了些,空气中有初夏湿润的泥土芬香,她吸了吸鼻子,决定往城中热闹的酒肆去看看。 拐过小巷,进入城中主道,往前一里便是皇城最大的酒肆,占地甚广,是城中达官贵人,江湖侠客聚集之地。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傅沛白一进入酒肆便瞥见大堂一角喧闹的一幕。 几名身着华服的男子围着一人,言语间多有挑衅,时不时蹦出几句粗言秽语来。 傅沛白走到最远端落座,抬手叫来小二点了一壶茶水,聚神在耳朵,听着客栈里吵杂的人声,分辨哪些是自己需要的信息。 但听了没一会,她就不禁皱起眉头,因为那一角的动静愈发大,已经上升到肢体冲突,她一眼扫过去,瞥见一身形较为瘦小的少年被那几名男子推搡着,单薄的身板无助的在几人中晃来晃去。 她不欲多管闲事,此地又探听不到有用的信息,准备起身离开,迈腿之际,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我又没说错! 她顿时看过去,看清了那被人围着的小公子竟然是谢景明。 还敢顶嘴?我看你就是欠收拾,看我怎么教训你!男子说着,就要抬手扇谢景明耳光,可刚抬手,手腕却被一个飞来的物什击中,腕间传来一阵刺痛,他捂住手腕,低头看去,刚才击中他手腕的竟是一颗蚕豆。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谁?!是谁竟敢偷袭本公子?! 大堂内的吵杂停顿片刻,既而又恢复了热闹,这种事在京城屡见不鲜,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男子身旁的小厮扫了一眼人员混杂的大堂,小声道:公子,咱们要不先走吧,这里有许多江湖人,身藏暗器,颇为危险,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男子一把推开他,呸了一声,怕什么?难不成光天化日下,这些江湖人就敢行凶了?仗着自己会点武功就不把朝廷放眼里了?这里是京城,可不是他们这些粗人能够放肆猖狂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大堂中一半的江湖侠客脸色都黑了不少,脾气不好的,登时就将大刀往桌上一拍,起身喝道:你小子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还怕你不成,你有本事就动手啊,本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身边的同伴一同叫嚣着,你们知不知道周公子是谁,他可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你们动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堂中又有几名江湖人拍桌而起,声如洪钟道:尚书公子又如何?不过是罩着家族荫庇飞扬跋扈之辈罢了,我告诉你,没了你老子你什么都不是! 嘿,大胆!我看你们当真是想去大牢里蹲着,来人啊,去,去报官,就说这里有人出言挑衅,侮辱周公子,快去。 几名江湖人躁动着想要动手,但又被身旁人拦下来,切忌惹是生非,不与此人计较,咱们走。 一阵骂咧声响起,那几名江湖人拿着武器准备离开客栈,那尚书公子见对方露怯,随之又得意起来,趁官兵没来,赶快滚,下次仔细着你们的皮。 傅沛白眯了眯眼,拈起桌上一枚蚕豆,食指一弹,蚕豆咻的一下击中那尚书公子的眼睛,他哎哟一声,一只手捂着眼睛跌倒在地,另一只手指着想要离开的那几名江湖人士道:你,你们竟敢使暗器伤我,来人啊,来人,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不许他们走! 那几名江湖人士一听就怒了,你少血口喷人,我即便要打你那也是光明正大的打,何须使如此低劣的手段。 尚书公子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指挥着身边的家丁,就要去擒那几名江湖人,双方一触即发,刀剑出鞘,兵兵乓乓的打斗了起来。 傅沛白从侧面绕到谢景明身边,拍了一把正一脸发蒙的少年。 走。 谢景明愕然回首,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青年人问道:你......你是? 傅沛白眯眼笑,卸下伪装的声线,嗓音清润地喊道:景明,是我。 谢景明眼睛蓦地睁大,结巴更甚,阿,阿,阿沛? 嗯。 你,你,怎么在,在这? 傅沛白瞥了眼闹哄哄的酒肆大堂,扯扯他的手腕,先走,外面说。 两人很快离开酒肆,朝着人烟稀少的小道走去。傅沛白撑着伞走得飞快,去典芳斋买了十七想吃的糕点,回头问:你要吗? 谢景明摇摇头,他现在满心的疑惑都快要溢出来,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思。 买完糕点后,傅沛白放缓脚步,侧头看向谢景明,先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京城?是跟天极宗一起来的吗? 不,不是,我,我已经退宗了。 傅沛白停下脚步,神情疑惑。 谢景明主动解释道:就传出......你,你背叛天极,转投,投身魔教的时候,我.....我就退宗了。 傅沛白一时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正准备问,谢景明又道:我相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但师兄弟们都不信,他们,他们每天说你坏话,我又争不过他,他们,一气之下,就,就退宗了。 傅沛白不由笑了出来,她看着谢景明少年气的脸,心里有些感动。 谢景明是真的把她当作朋友。 谢谢你,景明。傅沛白真诚说道,而后重新抬腿往前走,这样也好,天极宗并非表面那么光鲜亮丽,陆文成这些年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事,你离开那里也好。 谢景明微惊道:那些对,对陆宗主的传言,都,都是真的? 嗯。 谢景明一脸不可思议,那他真,真是藏得好深。 傅沛白轻叹了一声,不说这些了,景明,你家就在京都吗? 诶...... 看谢景明一脸难言之隐的表情,傅沛白以为他不便说自己的家事,于是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别多心。 谢景明摆手,不,不是,是我,我有事骗了你。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小了些许,不太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傅沛白不以为意道:没事。 其实,其实我不姓谢。 傅沛白挑了挑眉,这倒是让她挺意外的,她没有开口,等着谢景明接下来的话。 我姓李,我叫李景明。 傅沛白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 李氏,皇姓,结合李景明出手阔绰的模样,傅沛白很快就猜出了他大概的身份。 你是皇室的人? 李景明点点头,我,我父亲是襄阳王,我,是家中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两位哥哥。 对,对不起啊,阿沛,我不是故意瞒你,是父亲交代,江湖险恶,不,不能暴露皇室身份。 傅沛白无所谓地笑笑,真没事,说到这个,其实我也有事骗了你。 李景明眼神中透露出好奇来,什么啊?他停顿片刻,接着道:不方便说的话,你,你可以不说。 傅沛白说的自然就是她的女儿身身份了,她想了想,谢景明待她如此真诚,她也没什么理由再隐瞒真实身份了,便开口说道:其实......我并非男子。 啊?李景明一时没明白过来,仍是一脸困惑。 傅沛白清了清嗓子道:我说,我其实是女子,当初之所以女扮男装,是为了上天极学武。 长久的沉默,让傅沛白以为李景明被吓傻了,她伸手在李景明面前晃了晃,景明? 李景明缓缓合上惊讶而大张着的嘴,喃喃道:你,你怎么会是女子呢?天,天下怎么,会,会有你这般的女子呢? 傅沛白知他这话并非恶意,忍不住打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般的女子如何了? 李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太太惊讶了,世上怎么有你这般的女子呢,我身边接触到的女子大多都是柔弱的,就,就像是娇嫩的花朵,但你你不一样,你就和男子一般,勇敢,心性坚韧,甚至胜过男子。 傅沛白十分不赞同他这个观点,啧了一声,你这就小瞧女子了,谁说女子一定是娇柔的,脆弱的?男子所拥有的那些品质女子一样也有,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逍遥自在,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拘于高阁中,一辈子困于丈夫与子女之间,这个世道啊,对女子并不公平。 李景明被说得有些惭愧,连连点头。两人走了一会后,李景明才想到还不知道傅沛白为何会来京都,于是问道:阿沛,你,你这次来京都,是冲着前朝皇陵去的么? 嗯,有些恩恩怨怨躲不开,始终得面对。 李景明识趣的没多问,他眼珠一转,小声道:我或许,能,能帮上你。 帮我?帮我什么? 李景明瞅了瞅周围,确认没人后他才压低声音道:你去城西的铁匠铺,后面,后面有一座小院,去那里找一个人,他能告诉你,关于,关于前朝皇陵的事。 什么人? 李景明神秘莫测道: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傅沛白将此事记在心中,两人也正好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多谢你了,景明,我得回客栈了,日后再会。 好,你,你多保重。谢景明说罢,转身朝着主道走,适逢几个小孩玩耍,闹闹喳喳跑过来,一下撞到他的身上,脚下渐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白玉刺绣的锦袍。 他没生气,而是扶住小孩,关心道:你,你没事吧? 小孩垂着头道歉:对不起,哥哥,不小心撞到你了。 没没事的,你们玩要小心些,别摔着磕着了,去吧。 几个小孩欢呼一声,跑远了,李景明看了看脏掉了衣袍袖摆,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入还未离开的傅沛白眼中,她注视着李景明的背影陷入沉思,待对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后,她才转身离开。 第166章 劫狱夜 翌日, 傅沛白按照谢景明说的来到城西铁匠铺后面的小院。院门关着,房门紧闭,瞧着似乎没有人,她等了半个时辰, 主人家还是没有现身, 正欲去铁匠铺打听打听, 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 傅公子? 傅沛白立马回头看去, 看见提着一坛子酒的司马拓正站在不远处,她微微一惊,李景明要她来见的人竟是司马拓。 司马前辈,你怎会在这?她离开西南时,寨子正要抵御中原军的侵扰,眼下司马拓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她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司马拓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他推开小院木门道:进去说吧。 傅沛白跟着他进入院子, 司马拓坐在石凳上, 拨开酒封,对傅沛白扬了扬坛子, 喝点吗? 傅沛白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司马拓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当初你们离开西南不久后, 中原军便开始进军西南腹地,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寨子具体方位的, 轻而易举便长驱直入攻入苗寨,寨中大抵都是老弱病孺,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他仰头喝下一碗烈酒,继续道:他们杀光了寨中的青壮年, 又将老弱妇孺通通抓起来,押解入京,待秋后问斩,我在他们的庇护下才逃了出来。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8 我愧对祖父的嘱托,我对不起全族人,就连禾谷,禾谷也死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他们。司马拓一脸灰败,眼眶发红。 此次我重返中原就是为了救出剩下的族人,还有查清,为什么太.祖一定要我司马家全族覆灭,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傅沛白想到当初在苗寨时,那一众朴实质朴的苗族人,无忧无虑生活在一方天地中,眼下却无端遭此战祸,何其无辜,她心下有些沉重,思索少顷后道:前辈,我帮你,我帮你救出其余族人。 司马拓没有推拒,他端起酒碗,敬傅沛白,好,我代表全族人先谢谢你了。 傅沛白回敬道:应该的。 两人碰了碰碗,各自饮下酒水,司马拓拭去嘴角的水渍,问道:对了,你怎的知道我在这? 是襄阳王幼子告诉我的,他说你能助我进入前朝皇陵。 景明?你认识他? 嗯,以前我和他是同门师兄弟。 司马拓点点头,这样啊,当年我祖父还在朝中时,与襄阳王一家往来甚密,逃往西南前不久,我还抱过襁褓中的他,这次也是他主动找到的我,听闻我的经历后,帮我找了这么一处藏身之地。 你要去前朝皇陵也是去寻那登陵楼? 傅沛白毫不避讳地点头,一是为了寻找登陵,二是为了结一些恩怨。 好,我要查出当年太.祖为何对司马族赶尽杀绝的真相,也得从这皇陵入手,我们一同去。 可是眼下朝廷派有官兵驻守,怕是不好进去啊。 司马拓挥挥手,放心,当初我跟踪祖父去前朝皇陵时,意外发现山后还有一道极为隐秘的入口,应该是前朝工匠修建皇陵时为了逃命留下来的,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入,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将牢狱里的族人解救出来。 傅沛白颔首,和司马拓商议完劫狱计划后,方才离开小院。她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一心赶回客栈,并未注意到篱笆一角潜藏着的黑色身影,待她走远后,那黑色身影窜上屋脊,转瞬便出现在另一家客栈的厢房门前。 他敲门低声道:宗主,是我。 进来。 男人进入屋内,走到陆文成身前,将近日监视傅沛白的信息一一汇报给陆文成。 陆文成听后,低喃道:施青寒没和他们在一起吗? 男人点了点头,城中不见施青寒踪迹。 对了,我让你查的那温阳门幼女查得如何了? 属下无能,只查出当年温氏灭门一案确为施青寒所为,事后栽赃给天极宗,但她为何如此,尚不得知,之后,她便将温阳遗孤带回落影教,将其培养成落影教使,六年前以易容伪装之术,让其扮作峰主潜伏在山上。 陆文成有些不满意这个调查结果,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只有这些吗? 黑衣人心紧了紧,赶紧补充:属下虽未查出更多,但有一事却察觉出一丝古怪。 何事? 当年温阳夫人怀第二胎,足月之后,大夫诊断只有一子,我们的人去找到了当年的问诊记录,确实如此,但出生的,却是一对龙凤胎,那女婴,便是那温阳幼女。 陆文成听后,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你是说她的身份有异? 仅是属下猜测。 陆文成想到昏暗地牢中女子那双剔透莹亮的眸子,突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来,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知道了,加派汉阳人手,继续查,还有,傅沛白那边继续监视,不要惊动她们,她们总归要和施青寒会和,总要进入皇陵的,我们这次,就做一次黄雀。 是! 入夜,傅沛白和司马拓戴着面巾,潜伏在京城大牢不远处的民居屋檐上。 傅沛白计算着时间,子时一刻刚过,牢房门外便迎来换防之际,有一瞬的防卫漏洞,傅沛白和司马拓飞身跃出,跳到牢墙外一颗高耸的大树上,树叶繁密,很好的遮掩住他们的身形。 前辈,等会我先去把墙边解决掉那个官兵,你顺着墙沿去那边放火,火势起来后我再趁乱进入地牢救人,你准备好马车,以便将他们送出城去。 司马拓颔首,傅沛白拉上面巾,悄无声息落到墙角,正在打哈欠的官兵睡眼迷蒙之际,后颈突然一疼,随即失去了意识,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 傅沛白将他拖入阴影处,扒下官兵的官服套在身上,然后拿着火把走回官兵方才站着的位置,向着大树挥舞了一下,茂密的树冠发出一阵窸窣声后重归寂静。 一炷香后,大牢东南角冒出冲天的火光和硝烟,傅沛白拔腿跑向牢门,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去救火!快! 牢门外的官兵一听就慌了,着急忙慌赶去东南方,剩下几名官兵看守牢门。 傅沛白将火把递给其中一名官兵,大哥,我进去看看有没有犯人趁乱骚动。 官兵丝毫没有起疑,抻着脖子看东南方的火势,去吧。 傅沛白嘴角上扬,不承想这么容易便混了进去,地牢内还有一些官兵,傅沛白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只是打量几眼这个有些陌生的同僚,并没有多心。 地牢往下有两层,每间牢房里都关押着数十名犯人,其中不乏许多江湖人士,想必都是近日擅闯前朝皇陵被捉来的。 傅沛白往地下二层走去,这层没有官兵看守,她一眼便瞧见瑟缩在各间牢房里身着苗服的一众族人。 他们见着她,都不约而同往里侧挪了挪,面上似有恐惧,应当是受过不少刑法。 傅沛白靠近铁门,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别怕。然而他们根本听不懂汉语,见着傅沛白靠近,更加害怕的后退。 傅沛白有些头疼,这些人显然是不认识自己了,她正苦恼着如何让他们放下戒心,其中一间牢房里的一年轻姑娘指着她激动地跳了起来,嘴里叽叽呱呱说着汉苗交杂的语言。 傅沛白借着火光看过去,认出这姑娘就是当初帮自己研磨凌霄花的医女,而对方会一点点的汉语。 她欣喜地走过去,放慢语速道:你还记得我对吗? 姑娘连连点头。 你告诉他们,我是来救你们的,让他们别害怕,跟我走。 姑娘转头面向牢房的众人叽叽呱呱,掺杂着手势,动静稍大了些,第一层传来官兵的喝斥声:闹什么闹!又想挨抽了是吗?! 姑娘一听便闭了嘴,不敢再开口。 傅沛白低声道:没事,别怕。随即她将铁门敲得梆梆响,安静,都给我安静。 一层官兵的骂咧声小了,傅沛白又安抚几句众人,正准备摸出铁丝开锁,一层的地牢却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刀剑出鞘的声音。 来人,来人啊,有人劫狱,快去叫支援,快! 劫狱?傅沛白手一顿,没想到这么赶巧,劫狱的人还不止他们。 牢房里的一群老人女人小孩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吓得畏缩在一堆,傅沛白没时间跟她们解释,只能加快解锁的动作。 去,下面去检查检查,看看还有没有咱们的人。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傅沛白看过去,正好和持着火把下楼的一高壮男子对视上,男子也没想到这二层还有个官兵,立马就拔出大刀冲上喊道:大哥,这还有个官兵! 傅沛白正欲开口表明身份,一连串脚步声响起,几名拿着刀剑的蒙面男子站在楼梯探头来看,傅沛白看着为首那个男人熟悉的眉眼,试探性地问道:闻兄? 那男人怔了一下,将火把往前伸了伸,眼睛一下就亮了,傅兄? 是,是我,傅沛白。 男人一把扯下面巾,竟是当初在西南遇到的闻默尧,他大步走过来,惊喜地盯着傅沛白打量,你,怎的这幅打扮,你眼下在牢里当差? 傅沛白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和你一样的,也是来这劫狱的,她们都是西南苗寨的族人,被朝廷抓了进来,我是来救她们的。 那...... 大哥,咱们的人都救出来了,官府的支援也快到了,咱们得撤了。 对,先走,出去再说。闻默尧对准二层牢房的锁门,持刀用力劈砍下去,锁头掉落,牢门缓缓打开,傅兄,带她们走。 傅沛白点点头,对苗族医女道:让他们都跟紧我,出去后不要乱跑。 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响起,一连串人不断从大牢中钻出,牢门外的守卫早已被解决掉了,司马拓准备好的数十辆马车侯在一旁,他看见傅沛白和一陌生男子同行,正要开口询问,傅沛白将一小孩抱上马车,说道:司马前辈,你快带着他们出城,我去将追兵引开。 司马拓跨上马车,好,你自己小心,等我安置好他们,城西小院见。 傅沛白猛地一拍马屁股,目送着几辆马车渐渐向着城门驶去,此时东南方也传来叫喊声。快追!有人劫狱! 闻默尧翻身上马,扯动着缰绳控制躁动的马匹,向傅沛白伸出手去,傅兄,上马。 傅沛白没有犹疑,随即踩上马鞍利落上马。闻默尧夹了夹马腹,向着城中小道扬长而去,到了岔口后,他指挥着其余人策马向着不同的方位离开。 身后火光渐近,他带着傅沛白钻入小巷,弃马步行,拔腿狂奔,东拐西拐,没一会,两人就将身后追来的官兵远远甩开了。 傅沛白一把扯下面巾,大口喘着气,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却格外凉爽,心间也是许久没有的畅快和开怀。 闻默尧和她一样,喘着大气,脸上扬着明朗的笑,两人缓过来后,他搭上傅沛白的肩,扬扬下巴,走,去喝点? 傅沛白笑笑,撇下他的手,不了,我还得回客栈。 闻默尧揶揄的笑,怎的,有人等你呢? 十七听说傅沛白要去劫狱,原本想和她一起去,傅沛白担心她身体,无论如何也不松口答应,十七这才退而求其次说,如果子时一刻她还没回来,自己就去找她。 这会估摸着时间已经近子时了,她得赶快回去才行。 嗯。 是不是那位十七姑娘? 傅沛白怔了一下,轻点了下头。 闻默尧笑得更开心了,我就知道,当初就看出你俩不一般了,办喜酒的时候记得叫我。 办喜酒...... 傅沛白不知想到什么,耳垂有些发烫,她轻咳一声,结束这个话题,闻兄,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多加小心。 好,不过......傅兄,你真的不打算重振明霄吗?你是有着这份侠义心肠的,否则也不会冒险相救这些与你无干的陌生人,眼下的江湖,需要你这样的人站出来。 傅沛白站定,她沉默了一会道:闻兄,实不相瞒,我并非是不愿,而是,我怕我已经没有时间,来不及做这些事了。 这是何意? 傅沛白早已没有第一次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的沉重和绝望了,但心下仍有一丝怅然,将死之身,何以肩负天下? 闻默尧惊道:这!怎会如此?是何病? 不治之症,我曾意外结识医圣前辈,连他对此都束手无策,唯有破釜沉舟,以命相搏方有一丝转机,尽人事,听天命吧。傅沛白淡淡笑道:我答应你,若是我能活下去,我会继承燕前辈的遗志,重振明霄,匡扶天下。 闻默尧喉头滑动了一下,轻声道:好。 第167章 入地陵 傅沛白回到客栈, 先是去后院洗漱一番,洗去周身的汗渍和疲惫的神态后,才回到房间。 进屋时,十七正倚靠着床榻, 手里拿着一本画本, 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 一副出神的模样, 听见门开的一瞬, 她就看了过来,见着傅沛白完好无虞的站在那里,紧皱了一晚上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她起身欲下床,傅沛白已经走了过来,轻轻将她按回榻上,别起来了,有些凉。 十七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还是不放心的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好歹我也算是师承朝泉, 你亲自教的我武功呢,对付几名官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那怎的从未听你叫过我师父? 诶......傅沛白以往叫不出口, 现下也是叫不出口的, 她二人这般的关系如果以师徒相称,总会让她产生微妙的背德感。 见她略显局促的神情, 十七促狭地笑了笑,阿沛,叫声师父来听听。 不要......了吧。傅沛白一脸的抗拒。 要的。 傅沛白垂下头,硬着头皮低声道:师父...... 嗯?没听清。 傅沛白呼了一口气, 抬头朗声道:师父。 十七笑眯了眼,去摸傅沛白的头,徒儿乖。 傅沛白偏头躲过,欺身上前,虚虚地压在十七身上,她亲了亲十七的嘴角,又低声叫道:师父? 十七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抓皱了一方薄被,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这般对师父,可是有违礼数。 傅沛白轻笑一声,配合着十七道:可是弟子不想只做师父的弟子。 十七偏头,嘴唇擦过傅沛白的上唇,她忍笑道:那你还想如何? 傅沛白对着她的唇轻轻吻了下去,嘴里溢出含糊不清的喃喃之语,我......还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唔...嗯... 在完全沉沦之前,傅沛白迫使自己结束了这个吻,她探起头来,定定的盯着十七的眼睛,我想和你成亲。 在闻默尧打趣说那句办喜酒记得给我发请帖的时候,抑或是更早的时候,她就想象过那个画面,红通通的喜堂,凤冠霞披的十七,她们一起饮下合卺酒,一起约定白首不离,每每想到此,她的心便一阵滚烫,可这种强烈的渴望背后又生出一股绝望。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29 她怕她等不到那天了。 十七感受到她的情绪起伏,手绕到她的背后,安抚性地拍了拍,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找一个地方隐居,然后成亲,每天日出而作,日暮而歇,耕篱种花,听雨煮茶。 傅沛白目光有短暂的迷离,似乎已经在脑子里遐想起了十七描述的这一幕幕。 真好。 她觉得有些倦怠,大脑也停止了思考,明日会发生什么,无从得知,未来如何,也不可估测。 只要这一瞬的美梦存在便好,梦里她和十七终于过上了她们想象过无数次的那种生活。 ...... 刺目的阳光穿透纸窗,房间内的阳光下漂浮着细微的扬尘,傅沛白下意识用掌心盖住眼睛,屋外的麻雀却仍旧叽叽喳喳不停,朦胧的睡意彻底消散。 她随手往身侧一摸,却摸了个空,睁眼看去,身侧的位置早就空了,摸摸床褥,已经没有余温,显然十七早已起床。 她坐起身来,穿鞋的时候,房门开了,十七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进来,笑着同她说道:起来洗漱洗漱吃早膳了。 傅沛白有一刻的恍惚,是不是自己还在梦里,但这种恍惚,被突然出现的十二打破了。 她脸色一僵,心中涌起一阵无力,不管她怎么活在梦里,身旁的人或事,永远都会将她拉回现实,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十二走到十七身边道:十七,方才我在城中打探消息,意外看到了天极宗的人,想必陆文成也来京都了,应该刚到不久。 十七放下餐盘,神色严肃起来,打听到教主的下落了吗? 十二失望地摇摇头。 十七严肃道:我总觉得教主刻意放出真的登陵图,就是为了引来陆文成和这些江湖门派,不管如何,我们准备准备,先进入前朝皇陵,决计不能让陆文成等人抢先一步进去。 好,我去筹备一下如何绕开官兵进入前朝皇陵。十二说罢,就要离开,傅沛白出声叫住她。 不必,我知道如何进入前朝皇陵。 十二和十七齐齐看向开口的傅沛白。 傅沛白言简意赅交代了与司马拓在京都重聚的事,以及司马拓能带她们进入皇陵。 十二欣喜道:那太好了,事不宜迟,咱们今日就出发。 傅沛白眉心一跳,那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让她焦躁不已。 十七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有何不妥吗?阿沛。 傅沛白抿了抿唇,没事,收拾收拾,咱们出发去找司马前辈吧。 说走便走,三人换了一身低调的打扮,半个时辰后出现在铁匠铺后的小院,司马拓正在院子里擦洗马鞍。 司马前辈。 司马拓闻声望过去,一眼便认出傅沛白身侧的女子,这是......十七姑娘? 十七微笑颔首示意,司马前辈,久违了。 司马拓目光在傅沛白和十七身上别有深意的流连一会后,落到傅沛白身后的十二身上。 这位姑娘是? 傅沛白介绍道:她是十七的同门,这次也随我们一起去前朝皇陵,司马前辈,咱们眼下就出发吧。 司马拓微惊道:怎么这么突然? 说来话长,总之今日就出发吧。 司马拓没再多问,点了点头。 随后四人去马厩购了四匹上品良驹,一路出城向着百里开外的前朝皇陵奔去。前朝皇陵背靠一座山丘,四周平坦开阔,陵寝入口驻守着百名官兵,看守严密。 她们到达皇陵范围时,暮色将至,司马拓带着她们在山丘下栓马,步行上山,他一边用剑拨开脚下的杂草,一边跟傅沛白几人讲解起这颇为神秘的前朝皇陵。 对于登陵图所指的宝藏就在前朝皇陵一事,他嗤之以鼻道:且不说这登陵秘宝埋葬在前朝皇陵这事有多不合理,即便是在,那也早被我祖父还有太.祖挖出来了,怎会留给后世争抢呢?我当年可是亲眼目睹祖父带人进入了此地。 傅沛白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登陵图所指的地方决计没有错,但司马拓说的也确实在理。 难道登陵秘宝真的早就被太.祖派人挖了出来,而当时时局不稳,为了避免引起争端,这才选择隐瞒吗? 可史记上分明记载着,太.祖当政期间,天灾地祸不断,朝廷连赈灾饷银都拿不出来,那十年,光是饿死的人就多达百万之众,如果太.祖真的得到登陵宝藏,作为一国之主,又怎会漠视不理呢? 矛盾,太多无法解释的矛盾。 傅沛白眉峰紧皱着,刚要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前方的司马拓就停下脚步,拨开一处杂草道:到了。 四人面前的是约莫手臂长的一处地洞,将将能通过一人的大小。 司马拓拿出火折子甩燃后扔进地洞中,火折子沿着洞壁急速下坠,光亮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无法估算其深度,也就代表着未知的危险。 傅沛白紧了紧手上护腕,上前说道:我先下去,若是安全的话,你们再下来。 不行。十七立马阻止道。 傅沛白温和的笑了笑,没事的。 十七握住她的手腕,态度坚定,我先下去。 不...... 一旁的十二看不下去了,她推开傅沛白站到洞口前,一脸嫌弃,磨磨唧唧什么呢,我先下去,如果绳子动了,就代表安全,如果一直没有动静,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去找其它入口。 十二说完,把绳子一头塞进十七手里,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不等她们反应,纵身跳进地洞。 衣物和洞璧发出一连串摩擦声,随后越来越小,连带着她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洞口深处。 三人紧紧盯着洞口,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十七手中的绳子快速抖动了一下,洞里面也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安全,下来吧。 傅沛白这次提出先下去,十七没有再阻拦,她利落跳进洞中,在高速下坠中,背部被粗粝的岩璧磨得有些生疼。 而后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傅沛白没想到地洞下面竟是一条地下暗河,整个人猝然落入河中,少量的河水涌入肺腑,激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她爬到岸边,周身湿透,狼狈不已,而十二则一身完好无虞的靠在岩壁上,戏谑的盯着她。 傅沛白没搭理她,冲着洞口喊道:十七,司马前辈,下来的时候小心些,这下面有条暗河。 上面没有回应,但没过多久,十七便和欧阳拓依次滑了下来,因着有了傅沛白的提醒,两人都安安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尽管这地下的空间昏暗,十七还是一眼瞧见傅沛白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她几步上前,用衣袖替她擦拭脸上的湿渍。 十二啧了一声,一个大男人事事还要旁人来照顾。说完,就抬腿往暗河上游的方向走去。 傅沛白有些尴尬,司马拓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捋着胡子笑眯眯看了两人一眼后也往前去了。 十七一边给傅沛白擦脸一边道:十二的性子便是这般,你不搭理她就行了。 傅沛白勉强笑笑,眼下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她看向前方幽深的甬道,心中愈发沉重。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们的,到底是云散雾尽后的天光,还是如眼前这般吞噬一切的黑暗。 第168章 俱登场 宗主, 他们便是从这里进去了。探子指了指脚下狭窄幽深的地洞。 陆文成看着洞口的目光沉了几分,他抬手一指道:炸开这里。 宗主......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陆文成拔高了声调,我说炸就炸! 一众下属连忙在洞口安好硝石,众人退远后,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 方才狭窄的洞口径直被炸开一个大洞来。远远瞧去, 都能见到山坡上弥漫的漫天尘土。 正走在甬道中的傅沛白四人明显感受到了山体的震动, 他们同时驻足, 脸色严肃了起来。 你们方才有没有听见爆炸声?傅沛白看着来时的路问道。 十七蹙眉道:有人闯进来了。 走。十二冷声说罢,率先抬腿向着前方幽深的甬道行进。 几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眼前出现一个岔口,三条小路指向不同的方位。 傅沛白摸了一把潮湿的璧岩,正准备掏出怀里拓印的登陵图,便听见十七说道:走这边。 司马拓问道:十七姑娘何故如此笃定? 十七淡淡道:我看过登陵图,记得一二。 傅沛白想起登陵图上密集交错的线条,不禁暗叹十七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几人继续向前, 少顷后, 十七驻足,盯着眼前高耸入顶的断龙石道:我们已经走至陵寝的主道了, 一直往前, 应该就能进入主墓室, 也就是登陵楼所在的地方。 傅沛白握紧手中的明霄,点点头, 几人正要向前,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断龙石一侧的岩壁砰的一声炸裂出一个大洞。 傅沛白带着十七往前一扑,避开飞来的碎石, 烟尘弥散间,她听见洞口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交谈的人声。 越掌门,你打伤朝廷的人也就罢了,你怎敢擅自炸开前朝皇陵,你就不怕朝廷怪罪下来吗? 你怕就走,没人拦着你,只是到时我们找到登陵秘宝,你可别想着从中分一杯羹。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等是为了捉拿施青寒而来,岂是那觊觎宝藏之人。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装什么?你敢说你没对登陵秘宝抱有想法? 你! 都住嘴!一道声如洪钟的男声打断了这二人的交谈。 傅沛白一激灵,认出了这道声音。赤羽山庄庄主贺阳曜,看来一众武林门派今日也来了。 她看向身下之人,问道:十七,你有没有事? 十七挥散眼前的烟雾,轻咳了两声,我没事,你受伤没? 我没事,快走,那些武林门派都来了。两人搀扶着起身,爆炸产生的灰尘渐渐散去,有眼尖的瞧见她们,立马大喊道:掌门,那里有人! 众人齐齐看去,傅沛白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见一声怒喝,是傅沛白!是那叛徒! 魔教的人,定是为了登陵而来,杀了他们! 傅沛白揽过十七腰身,脚下发力,化作一道黑影窜向前方,她大喊道:十二,带上司马前辈,快走! 话音落,她二人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前方狭小的甬道内,众人一愣,随即高举刀剑,大喊一声后冲向她们遁去的方向。 这边。 走这边。 ...... 逃跑的路上,十七不时出声指路,不多时,身后追赶的声音便小了下去,两人在一间墓室停下,傅沛白微微喘气,盯着室内正中的棺材有些瘆得慌。 方才并未听到陆文成的声音,想必我们听到的第一声爆炸声便是他所为,看来他跟在我们身后进来了。提到陆文成,十七的神情便冷了几分。 傅沛白握了握拳,岔开话题道:走吧,我们得赶到这些人之前去到主墓室。 十七点点头,随后两人并行着,继续朝地陵主墓出发。 离目的地愈近,傅沛白便心悸得越厉害,那种隐隐的不安感逼得她面色凝重,十七驻足侧头看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傅沛白摇摇头,倾身抱住她,十七,无论如何,我都在,我会陪着你的。 十七半敛眼眸,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分开的一瞬,又是一声巨响在地陵响起,动静大到整个陵墓地动山摇。 声音来自主墓室,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奔向声源,待她们靠近后,耳边响起隐隐约约的低沉男声。 登陵楼呢?!宝藏呢?!在哪里?!炸,继续给我炸,你们今天就算把地给我掀翻来,我也要见到登陵秘宝! 宗......主,不能再炸了,再炸地陵就塌了。 宗主息怒,会不会是施青寒放出来的那张登陵图是假的? 假的?那你告诉我,真的登陵图在何处?! 傅沛白心一紧,这是陆文成的声音,他居然先她们一步进入主墓室了。 她贴着石壁,往前探去一点身子,瞥见站在主墓室正中的陆文成众人。 墓室十分宽阔且空荡,几处角落被炸得面目全非。 她刚准备缩回身子,一颗碎石破空而来,击中她耳畔的石壁。 谁?!滚出来!陆文成释出浑身内力,单手执剑对着傅沛白和十七藏匿的方位。 十七径直起身,走出黑暗,她唤出腰间的软剑,冷冷地注视着陆文成。 陆文成怔了一瞬,是你。 十七勾了勾唇角,连一句废话都不欲与他言,持剑就要攻上去,傅沛白急忙高声大喊道:十七!不要! 十七置若罔闻,剑刃寒芒一闪,已经逼近陆文成身前,傅沛白一咬牙,拔出明霄剑飞身而出,挡在陆文成身前,十七,你......不能杀他。 十七睁大眸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你做什么?! 陆文成也颇为震惊,他看向傅沛白,皮笑肉不笑道:傅沛白?怎的,你现在是想弃施青寒投身于我了? 傅沛白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十七,你先冷静一下,我会同你解释的,你先冷静下来。 十七瞪着陆文成,冷静的面庞全然破碎,她每每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就会想到父母兄长慈爱的脸,和那场烧光一切的大火。 血海深仇,永世难忘。 她扬起剑,对着傅沛白,喝道:让开! 傅沛白没动,十七压抑地叫了一声阿沛! 这声呼喊叫得傅沛白心都碎了。 你,你为什么要袒护他?他是我们的仇人,是他让我们家破人亡的啊,阿沛......为什么?十七的长剑落到地上,她带着对傅沛白失望的神情,一步步踉跄后退。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0 傅沛白咬紧牙关,她方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因为陆文成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一直以为,将这个残酷的真相□□裸的摆在十七的面前,对十七来说才是最大的痛苦,可看着眼前的十七,她分不清到底是让十七活在谎言里,还是活在真相中更好了。 陆文成看着这一幕,朗声大笑,他拍了拍掌道:有趣。下一刻笑容戛然而止,他一掌击向背对着他的傅沛白,高喝道:但是老夫可没兴趣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 傅沛白不慎,被一掌击中,她猛地向前扑去,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十七到底是接住了她。 阿沛! 角落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女嗓音,陆清婉从一侧甬道跑了出来,径直跑到她身侧。 婉儿?!你怎么来了!陆文成惊道。 桑韵诗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冲陆文成眨眨眼,陆宗主,别来无恙啊。 陆文成咬牙切齿,你倒是藏得够深啊。 桑韵诗捂嘴一笑,宗主谬赞了。 阿沛,阿沛,你怎么样了?陆清婉扶着傅沛白胳膊,想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查看伤势,丝毫不顾身后陆文成对她的呼喊。 傅沛白勉强翻过身,鲜血从嘴角溢出,她重重喘了一口气,我没事。 十七看着她嘴角的暗红,目光也黯了几分,她将傅沛白稳稳放到地上,提剑起身,背影果决,别再拦我,阿沛。 傅沛白抬手,刚要喊出不要,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江湖门派赶来了,那些人原本正吵吵嚷嚷往这边走,看到陆文成及傅沛白后,皆是一愣。 有人嗫嚅着开口:陆宗主......你怎的在这? 陆文成似乎懒得与他们虚以为蛇了,凉凉的来了一句你们为何到此,我便也是为何来这。 众人不说话了,心怀鬼胎,神色各异。最后还是贺阳曜站出来厉声道:施青寒呢? 接着便有人附和,是啊,施青寒故意诱我等前来,魔教宵小还不快速速现身! 滚出来!施青寒! 起伏不歇的声音中,响起一道:先把傅沛白给绑了,再逼她现身。 是啊,先把傅沛白绑了,免得等会让他逃了。 十七抖开软剑,立于傅沛白身前,周身裹挟着肃杀的气息,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贺阳曜恼怒地扫视过众人,拔出腰间长刀劈砍向傅沛白。 十七执剑格挡,一声镪响起,脚下的地面突然轰隆作响,一道横亘东西巨大的缝隙裂开,在众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地缝扩大到几丈宽,众人齐齐跌入深渊中。 第169章 揭面目 扬尘散去, 傅沛白清醒过来,她爬起身,环视一圈后大喊:十七! 我......在这。十七靠着岩壁,额头被磕出一记红印, 渗出些许的鲜血。 傅沛白跪在她身前, 慌乱不已地问道: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十七还未开口, 她们头上便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子嗓音。 看来人都齐了啊。 被摔晕的众人齐齐抬头, 看向沟壑边俯视着他们的人。 是施青寒! 傅沛白和十七也抬头望去, 施青寒身着一身黑袍坐在木制轮椅上,脸上依稀还有斑驳的伤痕,她的身侧站着长教使,以及十二和司马拓。 司马拓失神地盯着虚空,好似知悉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施青寒!你找死!陆文成举剑厉声道。 施青寒笑了,盯着陆文成的眼神逐渐狠戾,我找死?陆宗主,看看你眼下的境况, 再说到底是谁找死? 此言一出, 语惊四座,众人齐齐运功, 却发现丹田一片虚无, 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施青寒下毒了。 施青寒!你丧心病狂, 犯下诸多恶行,今日我等就算是命丧此处, 你日后也定遭报应,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阿弥托福,施主,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勿要再造杀孽了。 平海大师,跟这女魔头有何好说的,她早已算不得人了,为了一己私利,枉害人命,罪无可恕! 施青寒!你为了登陵难不成想屠尽各大江湖门派不成? 贱人!我死后也定不饶你! 有本事正大光明打一场,使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听着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施青寒笑得愈发张狂,她抬手指向陆文成,不紧不慢道:你们说我丧心病狂,惨无人道,那你们问问你们敬仰的天极宗宗主,他私下都做过什么,他从一介平民跃身至一宗之主,这些年,他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你少胡言乱语,陆宗主在前不久的大会上已经自证清白,到现在,你还想着污蔑天极宗,你到底是何居心?! 施青寒仰头狂笑,笑到额头青筋爆出,她自顾自道:你们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我想想,该是知道的吧,你们这些个所谓的名门之派,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人人心怀鬼胎,却要自诩正义,可笑! 说罢,她抬手挥出,一道狭长的黑气逼向崖底,扫过众人,那受袭的几人登时倒地,未来得及开口,便七窍流血而亡。 众人惊慌失措,口中的咒骂声更甚。 你们若真是不知,那我今日便同诸位好好说道说道陆宗主的过往生平,你们只道他是通过自己努力从一介平民坐上宗主之位,却不知他抛妻弃子设计结识天极前宗主女儿,这才一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进入天极宗后,甘作前宗主的鹰犬,做过许多你们所不齿的勾当,更是在前宗主病重时,打着为对方炼药的名号助自己修习邪功。 你们也知道,当年天极宗宗主虽抱病在床,但好歹是武林中人,底子尚在,却突然暴毙,你们说,那前宗主到底是真的死于疟疾,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陆宗主,可否为大家解惑?施青寒冲陆文成扬了扬下巴。 陆文成面色铁青,瞪着施青寒,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闭......嘴! 爹......她什么意思,外祖父,外祖父当年不是因病去世的吗?你快回答她啊,你快说啊。陆清婉急得快要哭出来。 陆文成正要开口,施青寒又道:啊,对了,还有你那结发妻子,也是突然因病去世,可我后来查访当年照顾她的婢女,她们可说夫人身体康健,突然染上怪症去世,说不像是得病啊,反而像是中毒。 陆文成,你说说你,心细如你,怎会放过这几名婢女以落口实呢,不过,我倒是好奇,那女人待你一心一意,为你生下两个女儿,你何故杀她?莫不是这枕边人意外知悉了你的秘密?施青寒捂嘴,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我叫你闭嘴!陆文成周身爆出黑色气流,鬓发翻飞,整个人面目狰狞,哪还有平日儒雅温和的模样。 众人看着这和施青寒一般无二的黑雾,皆都明了,他们齐齐后退,将刀剑转而对向陆文成。 陆宗......文成,想不到你,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等真是看错你了。 这人话音刚落,陆文成抬手便是一道黑雾挥了过去,直接击中此人面门,这人身躯轰然倒地,惊起旁人一片倒吸气声。 施青寒看见这一幕,又愉悦地笑起来,陆宗主,不同大家介绍介绍,你这股强大的黑色气流从何而来?是取了多少幼童的心头血炼制的?说到这,她的笑声变得诡异,透着一股嘶哑,陆文成,你可还记得,这其中便有我女儿的骨血。 陆文成没有回话,周身的黑色气流愈发厚重深沉。 贺阳曜拨开众人,走到他身前,举刀架在他脖颈上,她说的可是真的?! 陆文成斜睨一眼贺阳曜,随即周身气流炸开,将贺阳曜弹飞了出去。 爹,她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外祖父和阿娘不都是因病去世的吗?你快回答她啊,你快解释啊,说啊,说啊!陆清婉咬着唇瓣颤栗着,脸上淌下眼泪。 陆文成冷静的面庞出现一丝缝隙,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陆清婉,负手升至了半空,与施青寒平视着,登陵楼在何处? 施青寒眯眼笑,就在此处啊,陆宗主。她惨白的双唇一张一合,缓缓道:登陵楼就在你脚下啊。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 傅沛白不禁皱起眉,看向施青寒。 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什么叫登陵楼就在此处? 莫信这魔头的鬼话,她定然是诓骗我们,要么登陵楼不在此处,要么早已被她纳入囊中了。 施青寒,登陵楼到底在哪?! 施青寒再次朗声大笑,她盯着这些无法接受现实的人,眼角都笑出泪花,你们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并非骗你们,登陵楼确实就在此处。 不可能,这里一片残破,哪里有什么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你少信口雌黄! 施青寒笑够了,问道:你们就不曾想过,世上根本就没有登陵楼吗? 闻言,众人一愣,皆都忘了反应,傅沛白也怔住了,一瞬间,她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司马拓的一席话,以及有关登陵的传言,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十七瞧出她面色有恙,低声问道:怎么了? 傅沛白喉间发紧,正要说出自己的猜测,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是司马拓。 他神情怔怔地说道:她......没有骗你们,登陵楼就在此处,不,不......世上根本就没有登陵楼,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太.祖精心设计好的骗局,他骗过了世人,骗过了整个天下! 他的神情激动起来,语速飞快,我明白了,我都想明白了,太.祖为何要不遗余力的追杀司马一族,正是因为我祖父便是除太.祖外唯一知悉登陵秘宝真相的人,他害怕我父亲将此事昭然于天下,所以几十年间,恨不能将司马一族赶尽杀绝。 他要的就是,他死之后,世人再无人知悉登陵的秘密,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若不是今日地陵被破,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仍然无非接受登陵秘宝至始至终只是一个谎言的事实。 你又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说登陵图是假就是假,我们凭什么要信你?! 司马拓苦笑道:我为何要骗你们,醒醒吧诸位,世上本无登陵,这一切都是太.祖为了制衡天下使的一场计谋。 我祖父是太.祖在世期间的炎武大将,司马钧,他和太.祖一起发兵推翻前朝,现在想来,他二人初时不过是军营中小小的营长,为何后来会在群雄角逐中成为得胜者,想必就是在那时,登陵图便在他们的合谋下诞生了。 前朝覆灭时,当时最有实力称帝的是四方藩王,太.祖想要从正面扳倒他们根本不可能,是以他和我父亲商议,决定用计让他们内部分裂。 这个计谋,便是用一张莫须有的前朝遗留宝图让他们倒戈相向,发生内斗,这也便是如今流传的,四大藩王攻入皇都后,发现前朝留有的黄巾血帛,上面刻画着堆积如山的宝藏所在,四位藩王为争夺黄帛,当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黄帛在争抢中分为四份,变成了后世人人争抢的登陵碎片。 而后太.祖趁着四方藩王各自内斗期间,积蓄力量,终于一举成为当时最大的一股势力,剿灭四方藩王,称帝登基。太.祖登位初期,朝局动荡,天下各方势力蛰伏着,随时准备伺机夺位,太.祖便大肆传播登陵图一事,以此制衡各方势力,让他们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互相争斗,达到各方势力的掣肘,让天下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也正如他所愿,他在位初的几年,各方势力为寻找争夺登陵碎片,无暇顾忌疲软的朝廷,太.祖因此有了稳固根基的时间,他为了权衡天下,登陵的秘密连自己的皇室后人都未告知,世上除我祖父和他,所有人都以为登陵楼真的存在,殊不知,这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谎言。 可是......我祖父当年为何要进入地陵,他们在这里到底做了什么...... 没人理会他这句低喃,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施青寒第一个拍手称道:说得不错,正如这位将军后人所言,登陵楼确实不存在,世上也根本没有能够颠覆天下的秘宝。 她看向陆文成,森然一笑,陆文成,怎样,你为之耗费心血追寻的登陵秘宝根本就不存在,你现下心情如何?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没了登陵秘宝,你靠什么去掀翻朝廷,你靠什么去权倾天下,哈哈哈哈,陆文成,你的皇帝梦破碎了! 施青寒说罢,止不住的狂笑起来,笑声酣畅淋漓,透露出她的畅快之意。 陆文成垂着头,整个人周身被黑雾包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肩膀颤栗着,少顷后猛地抬头,双眼赤红,爆喝一声施青寒!你找死! 第170章 终交手 施青寒面露轻蔑的笑, 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陆文成攻来的一瞬,长教使和十二便已经拔出了武器格挡,双方交手, 半空中爆出巨大气流。 此时的陆文成发鬓散乱, 长发飞舞, 神情癫狂, 施青寒揭露的登陵真相几乎摧垮了他全部的理智和信念, 他多年来的努力彻底付之东流。 去死!都去死!我要杀了你们! 他彻底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狰狞可怖的一面,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手中利剑,黑气从他的眉心滋生,暗黑的血脉也渐渐从下颌爬升至一半的脸,俨然是快走火入魔的模样。 砰的一声,十二和长教使双双被他周身的黑气弹开,撞上了远处的石璧, 眼见施青寒身前再无庇护, 陆文成举剑就要刺向她的致命处。 这时,一把银色软剑从深渊下飞出, 铮的一声对上陆文成的剑刃, 将他的剑弹飞落地。 十七蹬着崖壁飞出深渊落到施青寒面前, 举剑对向陆文成。 傅沛白眼睁睁看着那一片白色衣角消失在沟壑上,她攥紧了拳, 一咬牙,也使用轻功飞上深渊。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1 她一步步走到十七身前,声音颤抖道:十七......不要。 十七没有理会她,神情冰冷的和陆文成对峙着。 施青寒看见傅沛白, 勾了勾唇角,转而催促十七,十七,还不动手吗,眼前就是杀你满门的仇人,今日杀了陆文成,你便大仇得报了。 十七眸光一冽,执剑攻到陆文成身前,长教使和十二也翻身而起加入战局。 傅沛白咬牙切齿的看着施青寒,沉声道:让十七住手,你明明知道......知道她和陆文成...... 施青寒声音带着笑意,明知故问道:知道什么?我倒是好奇得紧,你既已知悉一切,为何不早将真相告诉十七? 见傅沛白没有回答,她继续道:不过我倒要是谢谢你,成全我多年筹谋的计划。 傅沛白目眦欲裂,她猛然出手捏住施青寒的脖颈,暗暗发力,我让你叫十七停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施青寒微微喘气,你不敢的,傅沛白,你若是敢杀我,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傅沛白手劲愈发大,施青寒隐隐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那边激斗正酣的十二余光瞥见这一幕,扬声大喊道:教主有危险! 她这一出声,长教使和十七都齐齐分心看了过来,也就是这么一瞬,陆文成趁机左右一掌灌满内力击中了他们的肩胛,将他们击飞几丈远,摔倒在地。 十七捂住肩,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傅沛白蓦地松开手,跑到十七身边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怎么样?还好吗? 十七张口想要说话,唇齿间便又是一股鲜血涌出。 陆文成可没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手里运起两团黑雾,猛地砸向十七和施青寒这边。 长教使不顾自身伤势,飞身挡在施青寒身前,生生受此一击,而傅沛白则拔出明霄剑挡在了十七身前。 黑雾侵蚀着剑身,逐渐将其上的铁锈腐蚀殆尽,露出其下银光闪耀的剑身,傅沛白猛一发力,巨大的剑气爆出,将黑雾击得烟消云散。 她喘着粗气,看着受伤的十七,以及虎视眈眈的陆文成,两相为难,可不等她思考,陆文成已经抬掌再次袭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焕发光芒的明霄剑所过之处寒芒四射,周身流淌着剑气轻易便能化解陆文成掌中的黑雾。 陆文成临危不乱,身形灵活的闪避明霄剑刃。 两人在外人看来斗得难舍难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傅沛白已经隐隐落于下风,她的内力支撑不了多久了,内息躁动着,蛰伏着,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爆体而亡,还是侥幸得生。 陆文成轻蔑一笑,抬手握住明霄剑刃,他掌心的黑雾浓稠到化不开,将明霄剑剑身重重包裹着。 明霄剑发出巨大嗡鸣,剑身颤抖,抖到傅沛白都快要握不住,她咬牙坚持着,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 反观陆文成神情却无比轻松,他一只手握着明霄,一只手负于身后,逼得傅沛白连连后退。 陆文成一双眸子的黑色瞳仁放大,几乎占据大半的眼眶,显得妖异至极,他凑近傅沛白耳畔,缓缓道:施青寒都打不过我,就凭你,想杀我,下辈子吧。 话音落,他一掌击中傅沛白胸膛,傅沛白手中的明霄剑脱落,她仰天往后飞去数丈,撞上坚硬的石壁。 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洒而出,她在地上连连滚了几圈才最终停下,大脑一片混沌,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像是远方又像是近处的呼唤声。 阿沛! 十七,是十七的声音。 这个认知让她清醒了一瞬,可她身子无法动弹,连蜷缩手指都变得格外艰难。 陆文成瞧着受伤瘫倒在地的众人,不屑一笑,他正要抬腿走向施青寒,整个地陵突然又开始地动山摇,地上裂出数道巨大的地缝,头顶石块坠落,砸到地面掀起扬尘。 深渊中传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求救声,一阵轰隆声后,原本平坦的地宫变得崎岖不平,数条深沟显现出来,司马拓不慎掉入一方沟壑,下坠时,被人搀扶了一把,他侧头看去,是一个脸颊有褐色印记的陌生男子。 男子扶住他后腾身越上沟壑,走向陆文成,陆文成看见他的一瞬,怒斥道:你来做甚! 丁一沉声道:收手吧。 陆文成怒不可遏,连你也要背叛我不成?! 丁一摇摇头,这时原本深十几丈的深渊由于方才的地动山摇,这会地形上移了不少,许多武林中人也因此爬了出来,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觉保命要紧,转身就欲离开地宫,可却被一道黑雾拦在了身前。 陆文成睨着他们,面无表情道:今日,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地陵。 你疯了!陆文成!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是啊,亏我们往昔如此尊崇你,想不到你竟是这般丧尽天良,心狠手辣之人! 陆.....宗主,放过我吧,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定不会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旁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发慈悲,让我走吧。 对于这些怒骂他的,恳求他的,陆文成都置若罔闻,他瞳孔的黑色愈发扩大,俨然离失控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一声阿爹却让他突然清醒了一瞬。 陆清婉流着泪,蹒跚着一步步走向他,嘴里喃喃道:阿爹,收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可也只是清醒了一瞬,他面对着自己素来最疼惜的女儿,冷声道:你现在立马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阿爹,你听我的吧,收手吧。 陆文成不再理会她,一步步走向十七,来到十七身前,他俯视着地上的女子,随即蹲下身捏住了她的脖颈,对施青寒说道:施青寒,她便是你最疼爱的弟子是吧,那我眼下便先杀了你最疼爱的弟子,再杀掉她们,最后再杀了你,让你也尝尝,眼睁睁失去一切的感觉。 施青寒没有应声,反而露出一种诡异的微笑。 傅沛白听着这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咬牙爬了起来,她脚下发软,踉跄几步后才站定,喘着大气道:陆文成,你先杀了我再说。 陆文成侧头看她,倏地松开了手,他一下蹿至傅沛白身前,一掌击向她的天灵,高声道:好,我便如你所愿。 傅沛白脑子一嗡,往后倒去,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鼻中,眼中渗出,淌在脸上。 陆文成揪起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后,猛地贯到石璧上,阴恻恻道:说起来,若不是你坏我好事,岂会让施青寒有机可乘,傅沛白,你就该死在怀柳村,和你爹娘弟弟死在一起! 爹...... 娘...... 嘉许...... 陆文成的话让傅沛白模糊的视线陡然清明,她双眼赤红起来,声嘶力竭道:陆文成! 陆文成半眯眼,品味着对方痛苦的神色,如何?你有本事就亲手杀了我为你亲人报仇啊,可你有这个本事吗?你没有,我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不对,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你喜欢那个十七对吧,那我便再一次当着你的面,杀掉你心爱之人,让你重温一下这番滋味。 他说罢,松开手,一步步回到十七身边,长剑比在了十七纤细的脖颈上。 傅沛白趴在地上目眦欲裂,一口鲜血喷出,住......手,十七...... 不要,阿爹! 陆文成! 陆文成对陆清婉和丁一的呼喊声置之不理,他眸光逐渐坚定,手腕一抖,就要抹过十七脖颈,下一刻,整个人却被横空撞飞。 他摔倒在地,咳嗽了两声后,眼前灰尘散去,他看见傅沛白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垂首立在他的对面。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强大力量,依稀想起,是两年前,他和傅沛白在朝泉峰校场比试时感受到的那股力量。 你...... 他未来得及开口,对面身形颀长的人影转瞬便逼近了眼前,对方抬头时,他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眸子。 妖异,散发着浓浓煞气。 傅沛白抬掌劈向他,他侧头躲过,一掌打出,对方却不闪不避,一如两年前那般,硬生生接下他此掌。 对掌的一瞬,巨大的气流从两人掌间爆出,将两人一齐弹飞。 陆文成摔倒在地,他捂着胸膛闷咳一声,揩拭掉嘴角血迹后腾地起身飞向傅沛白。 两人在地陵主殿中打斗在一起,身形化作残影,叫人看不分明。 陆清婉心急如焚,想要上前拦住这二人,刚迈出一步便被身侧的桑韵诗拉住了。 婉儿,别过去。 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好友,我怎能袖手旁观! 桑韵诗摇摇头,这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事,他们两个都快走火入魔了,你去也只会伤及自己。 陆清婉痛哭道: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爹去死,或者阿沛死掉吗?! 桑韵诗对此也无能为力,又摇了摇头,拉着陆清婉不愿松手。 这边的傅沛白和陆文成打得难舍难分,双方都受了不少的伤,一个眼眸猩红,一个双眼幽黑,红光和黑雾不时缠绕着两人。 施青寒愉悦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 十七爬着来到她身边,拽住她的衣摆,恳求道:教主......十七求你,出手,救救......阿沛。 施青寒深深看了她一眼,吐出冷淡的一句,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七垂下眸,不顾伤势,毅然起身,就要奔向傅沛白那边。 施青寒冷着脸拉住她,你不要命了? 十七闷咳一声,微微喘气道:方才若不是阿沛站出来,我现下已经是个死人了。 施青寒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不准去! 话音落,傅沛白和陆文成又双双击中对方,各自摔到石璧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傅沛白爬起身,顺势捡起脚下的明霄剑,趁陆文成尚未缓神之际,一剑刺了过去,利器入肉,明霄剑插入了陆文成的肩胛,剑身沾染上刺目的鲜红。 陆文成重重喘着气,他徒手握住锋利的剑刃,就要生生往外拔出剑,却不慎被傅沛白一掌打中胸间,向后飞去,他的身体砸向石壁,随后轰然倒地。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已经认命认输了。 傅沛白跛着脚,一只手捂着受伤流血的腰腹,一只手托着明霄缓缓走到他身前。 然而地上的人却突然乍起,蓄满全力的打向她的胸膛,她瞳孔一缩,这般近的距离,根本无法闪躲,她只能运发丹田所有的内息,护转周身,硬生生扛下此击。 一道巨响,两人四周被狂乱的气流包裹,随即爆炸,傅沛白脚后跟的地面应声破碎,裂开一条狭长的地缝。 烟雾散尽后,傅沛白还站立着,陆文成已经她释出的巨大的内息重伤了,气息奄奄的瘫倒在地。 在所有人都以为傅沛白赢了的时候,那单薄的身子晃了两下,随后向后仰倒,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血雾弥漫在空中,伴随着傅沛白的身躯砰然倒地。 阿沛! 十七撒开施青寒的手,跑到傅沛白身边,她跪在地上,将傅沛白扶起靠在自己腿上。 傅沛白的眸子已经恢复了黝黑的颜色,却已经没有了焦距,她颤抖地伸出手抚上傅沛白的脸颊,指腹的触感冰冰凉凉,让她心惊。 阿沛......你看看我,看看我。 傅沛白,醒醒,不要睡。 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她微微摇晃着傅沛白,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身体的温度在以不可逆转之势急剧跌落,她的眼角滚落泪水,一滴滴掉落在怀中人的脸上。 死寂的地陵中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171章 阴谋明 陆清婉扑到陆文成身上, 眼泪止不住地流,爹,爹...... 陆文成勉力睁开一条眼缝看着陆清婉,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 他断断续续道:婉儿......快跑, 施青寒不会放过你的, 快离开这里。 陆清婉咬着下唇摇头, 我不走, 我不能丢下你,爹,我不走。 陆文成闷声咳道:听话!快走,爹什么都没有了,爹只有你和你阿姐了,听......听爹的话,快走,出去后带你阿姐改头换姓, 重新生活, 走啊!他说着,推了一把陆清婉, 却是推不动她。 耳边响起轱辘轱辘的轮椅滚动声, 他侧头看着逐渐逼近的施青寒, 开口道:放过婉儿,她是无辜的。 施青寒皱起眉, 无辜,你跟我说无辜?那我倒想问问你,我的丈夫,我的女儿他们何其无辜? 陆文成闭上眼, 没有回答。 施青寒站起身来,一脚踩上他的脸。 放开我爹!陆清婉抬手打向她,却立刻被施青寒释放的黑雾弹飞,重重摔在地上。 施青寒低头看着脚下的陆文成,脸上浮出畅快的神色,陆文成,你现在心情如何?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这般田地?失去你所追逐的一切,像一条狗一样被我踩在脚下,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陆文成咬牙道:少废话,要杀便杀。 施青寒收回脚,看向十七,命令道:十七,过来,现在便是你报仇的时候。 可那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头深深埋在怀中人的脖颈,对施青寒的话置若罔闻。 十七!施青寒提高了声调,又喊了一声。 十七仍旧不动,眼下她心如死水,什么仇恨,什么恩怨,都好似化作云烟散去。 施青寒拔腿走过来,一把将她扯起,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杀了陆文成! 十七面色惨白,往日顾盼生辉的眸子里再无一丝光彩,好一会,她惨白的薄唇才缓缓张开,说道:教主......你杀了我吧。 你......你说什么!施青寒怒道,抬手就想打她,可手高高扬起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深吸一口气后松开十七道:若不是陆文成,傅沛白便不会死,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十七眸子闪了闪,施青寒继续道:陆文成亦是傅沛白的仇人,你杀了陆文成,也算是了了傅沛白生前的一桩心愿。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2 十七终于动了,她缓缓捡起傅沛白手边的明霄剑,一步步向着陆文成走去。 走到一半,却被扑来的陆清婉拦住去路,对方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道:十七,不要,不要杀我爹,我知道,我知道他作恶多端,你杀我好了,我替我爹赎罪,你杀我好了。 十七漠然地看着她,冷冰冰开口:他杀了我父母,兄长,满门二十八口人,血债血偿,该由他自己来还。说罢,她掰开陆清婉的手继续向陆文成走去。 施青寒睁大眸子,神情激动的看着她期盼许久的一幕,可骤然响起的一声不要让十七停下了脚步。 那是傅沛白的声音。 原本死去的人此刻坐起了身,剧烈地喘着气,一声声大喊着不要。 十七身形一僵,下一刻便丢了剑奔到傅沛白身前,将她紧紧抱住。 傅沛白回抱住十七,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我没事了,十七,我没事了。 颈间有热泪淌过,是十七的眼泪,傅沛白喘着气,一下不停地安抚着十七,方才她突然昏死过去,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这会乍醒过来,全身七筋八络已然舒畅,看来是她赌赢了。 若是抱够了,就该做正事了。 施青寒在她们身后冷冷道。 十七抹去眼角泪水,起身准备杀掉陆文成,转身之际,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傅沛白垂着头,声音干涩道:十七......你不能杀陆文成。 十七不解道:为何? 你......她刚开口,施青寒就打断她道:为何不能,十七,陆文成可是害你满门被灭的元凶啊,你恨他恨了足足十几年,血海深仇,岂能说放就放。 你想想你慈爱的父母兄长,温柔的奶娘,宽厚的管家,还有那一众下人,他们照顾着你长大,最后竟然葬身火海,难道你不应该为他们报仇吗?施青寒循循善诱着,声音充满蛊惑意味。 十七神色愈发冰冷,眼中的杀意愈发坚定。 傅沛白无力地大喊:不要......十七。 十七毅然转身,傅沛白缓缓松开她的手腕,肩膀无力地下垂,她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不要,十七,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这么微弱的声音还是被在场所有人听到了,陆文成呕出一口鲜血,瞳孔震惊。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半晌后,那群武林中人率先窃窃私语起来。 你听见没,傅沛白竟说陆文成是那魔教女子的亲生父亲,怎么回事?陆文成私生子不是那边那位吗? 谁说的他只能有一位私生子,搞不好两个都是呢? ...... 丁一闭上了眼,内心压着的那块大石头随着真相大白终于落地,他原以为自己会无法接受这一刻,可这一刻真实到来后,他内心却异常平静。 原本就不是自己的,谈何失去。 陆清婉冲到傅沛白身边,跪倒在地,她看了看十七,又看向对面的陆文成,难以置信道:阿沛,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我爹是十七的亲生父亲,你糊涂了吧,你在说笑对不对? 傅沛白看着十七僵硬的背影,心脏一阵闷痛,可事已至此,再也瞒不住了,或许她错了,她应该早日将真相告诉十七,好过现在将真相血淋淋的摊在所有人眼前。 她起身向着十七走过去,轻声道:十七,你听我说...... 十七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平和,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声音有些冷淡,如果你是为了阻止我杀陆文成,也大不可必编纂如此荒谬的谎言。 傅沛白想去触碰她,却被她一下躲过,傅沛白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沁出湿渍,我没有骗你,你的生父是陆文成,并非温阳掌门,而你的亲生母亲是二十几年前乌蒙镇入云阁的绾月姑娘。 你可还记得我们当时从入云阁出来时撞上的那名男子吗?也就是前段时间在药王谷遇到的那位顾前辈,当时他便将身着男装的你认成了绾月姑娘,我们都以为他认错了,可他没有啊。 你就是绾月姑娘在二十二年前生下的那个孩子,而后被途径乌蒙的温阳掌门收养,这一切,都是刑广大哥临死前告诉我的。 甚至十二年前温氏那场灭门惨祸也并非陆文成所为,是施青寒,施青寒意外查到你的身世,自那时起,她便在心底筹谋了一个复仇计划,她杀害温阳满门栽赃到陆文成身上,将你带回落影培养,之后再将你送到天极宗陆文成的身边。 她就是要你恨陆文成,甚至到最后让你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到那时,她便会将这一切都告诉陆文成,她要陆文成死于自己心有所愧的亲生孩子手下! 什么登陵,至始至终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真实身份,才是她对陆文成最大的报复!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休想骗我!玉佩,玉佩明明在丁一那里,丁一才是绾月和我的孩子!陆文成目眦欲裂,手指深深扣入地面,抓住一道血痕。 丁一的母亲和绾月姑娘相识,绾月姑娘将玉佩给了她,我想,绾月姑娘在最后已经彻底对你不抱有任何留恋了吧。 傅沛白话音落,陆文成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血沫粘在脸上,眼睛上,他抓着自己的胸口,重重地喘气:月儿......月儿...... 傅沛白看向十七,十七脸色煞白,嘴唇发颤,好一会才嗫嚅着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傅沛白哽咽道:都是真的,施青寒之所以要置我于死地,正是因为我早已知悉你的身世,她我怕泄露真相,坏她计划,才要我非死不可。 十七身形晃了晃,傅沛白赶紧上前扶住她。 哈哈哈哈,不错,他说的都是真的,陆文成,你没有想到吧,你和绾月的孩子其实一直就在你身边,你最爱的女人为你生的孩子恨你入骨,而你还差点杀了她,哈哈哈哈。施青寒癫狂地笑起来,她蹲下身凑到陆文成面前,陆鸣,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啊,我好歹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陆文成双目凸出,额头一股股的青筋爆出来,施青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施青寒捏住他的下颌,一字一顿道:是,你是该杀了我,早在十五年前,你就该杀了我,但很可惜,我活下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是上天的旨意,是上天要我如此报复你! 陆清婉跌坐在地上,表情呆滞。 这场酝酿十几年的阴谋背后,无人能够幸免。 傅沛白向十七走近一步,她无法想象十七此刻该有多痛苦,一切都是假的,所有都是谎言,甚至自己为之坚持十几年的信念也顷刻间崩塌,施青寒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她是诛了陆文成的心,却也摧垮了一个本该安稳长大的少女的人生。 十七...... 听到声音,十七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盛满水光,悬在眼角摇摇欲坠,薄唇颤抖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傅沛白感觉自己心都碎了,可她无法替十七承受眼下的痛苦,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施青寒还在喋喋不休地讥嘲陆文成,宣泄着她压抑多年的仇恨,怨怒,那些武林人看着这场闹剧接头交耳,不时发出窃笑。 这些吵杂的声音,傅沛白都听不到了,她眼睁睁看着十七面颊滑下两道泪水,那双清亮的眸子氤氲着一道雾气,隐隐的哭声从十七喉间溢出。 那种隐忍,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地撕裂着傅沛白的心,她上前一把抱住十七,鼻腔一酸,泪水争先恐后涌出。 十七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黯哑,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傅沛白给不出答案,造化弄人的命运从来都没有缘由,她只能紧紧抱住十七。 阿沛。 我在,我在。 十七轻轻喘了一口气,疲惫至极地闭上眼,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带我走吧。 第172章 地宫塌 傅沛白连连道:好, 我带你走。 一切的恩恩怨怨再与她们无关。 她牵着十七,正要离开地宫,整个陵寝却再次天崩地裂起来,此次的动静比前两次更甚, 且没有要停止的趋势, 一条条地缝裂开形成深不见底的沟壑, 不时有人不慎掉落, 发出哀嚎。 地宫中陷入混乱, 司马拓从沟壑中爬上来,惊恐地喃喃: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这是陷阱,这是陷阱!是太.祖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祖父当年进入地陵正是为了布下机关,他们要让进入地宫的人统统被活埋在这里,将登陵的秘密永远深埋地下。 他大惊失色道:跑,快跑!地宫要塌了! 此言一出, 众人忙不迭向着陵墓出口奔去, 可不断下沉的地面,不断裂开的地缝, 让他们躲无可躲。 顶上不断坠落巨大的落石, 在地面上砸出一道道石坑, 更是挡住所有人的去路。 傅沛白拥着十七躲过飞速坠下的石块,却又被一条突然裂开的天坑巨缝拖住脚步。 她飞速思考着脱身办法, 脚下发出阵阵轰鸣,身后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她回过头去,地面在不停的陷落, 已经逼近她们脚下,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下坠的势头拖着坠入了黑暗。 ......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傅沛白猛然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她刚想大声呼喊十七,身侧却传来一道沉闷的咳嗽声,她这时才惊觉身侧躺着一个人,压住了她半边身子。 谁? 那人没有回应她,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嘶气声,在安静的狭小空间显得格外诡异。 傅沛白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似乎是被落石掩埋住了,头顶便悬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她挪了挪身子,骤然发力,将石板掀飞,扬尘弥漫,她不得不闭眼,以待灰尘散去。 少顷后,她睁开眼,侧头看去,身侧躺着的人竟是丁一,此时的丁一捂着脖颈,浓稠暗红的血液不断从指缝溢出,微微一张口唇角便渗出大量的血沫。 傅沛白瞳孔一缩,昏迷前的记忆瞬间回袭到脑海里。 坠落时,她没能抓住十七,一块石板径直往她头上砸来,就在此时,一道人影突然窜出,拦腰抱住她急速下坠,原来那人竟是丁一。 傅沛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一笑了笑,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他脖颈像是有一个豁口,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傅沛白眼睛倏地发红,她倾过身,按住丁一的脖子,哑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丁一撇开她的手,脸上扬起笑容,让我说,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好,你说,我听着。 对不起......阿沛,我做过许多错事,是我,对不住你。 傅沛白噙着泪,都过去了,不重要了,都过去了,你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里。 丁一艰难地摇摇头,他长长喘过一口气后,缓缓松开捂在脖间的手,那里赫然有一个血洞,此时正潺潺流着鲜血。 他注视着残破的地宫天顶,那里有一道小口,微茫的月光投进来,却只是照向一处角落。 他好像从未被月光照亮,也从未被命运眷顾。 可这弥留之际,他突然释怀了,那些怨恨、不甘、嫉妒,通通烟消云散,死亡于他,或许反而是解脱。 他的眸光渐渐消散,一边吸气一边轻声问:阿沛,我们......还,还是永远的朋友吗? 傅沛白握住他消瘦的手,压着喉头的酸涩道: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丁一缓缓阖上眼,嘴角露出释然的微笑,他的手从傅沛白手中滑落,垂在了地上。 傅沛白弓着腰,滚烫的热泪掉落在青年人清瘦的手背上。 谁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大梦一场空呢? 少顷后,她豁然抬起头来,抹了一把斑驳泪痕的脸后大喊道:十七! 十七! 连喊两声后,一处废墟下隐隐传出动静,她飞奔而去,刨去上面的碎石,看见了其下压着的两个人。 正是陆文成和十七。 地宫塌陷时,陆文成是如何护住十七的,傅沛白不得而知,眼下她只看见陆文成将十七护在自己身下,替十七抗下巨大坠石,他的腰间横插着一块锋利的岩石片,鲜血已经淌了一地。 傅沛白眼神复杂的看了他少顷,将十七从他身下拉出来。 十七双眼紧闭,似乎昏了过去,傅沛白连忙替她抚抚后背,十七才猝然咳嗽一声,睁开眼来。 她的目光有一瞬的迷茫,既而清明过来。 你......叫十七是吗?男人虚弱沙哑的声音让傅沛白和十七齐齐回头。 她们看着躺在废墟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陆文成发髻凌乱,面容惨白灰败,满身狼狈,哪里还有往日温文儒雅气质不凡的模样,他自负一世,风光一世,此时却像一个风前残烛的老人。 十七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他。 陆文成原本向她伸来的手只能缓缓收回来,好一会,他才开口道: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你娘。 人好像总会在死前幡然醒悟,历数自己一生做过的错事。 死的人得到解脱,活着的人却无法释怀。 十七眼睫抖动,抓着傅沛白的手隐隐发颤。 陆文成倒吸一口气,挨过身体一阵疼痛后,望着十七的背影道:你能......不能,叫...... 然而最终,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想说的是什么。 能不能叫他一声父亲。 陆文成没能提出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也深觉自己愧对这个身份。 十七也自然无法叫出口,纵使在前六年里她已经叫过无数次陆文成父亲了,然而在他弥留之际,这声父亲犹如喉头的哽咽,她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陆文成摊开身体,呼吸声渐弱,他应当没有想过,叱咤江湖一世,会最终死在一片废墟上,那风光无限的过往犹如幻影,白驹过隙。 少顷后,那微弱的呼吸声也不在了。 傅沛白收回视线,看向十七,十七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3 但是她的身子在颤栗,肩头那轻微的抖动幅度透露出她崩溃的心绪,傅沛白揽过她,给予了一个无声的拥抱。 纵使陆文成如何作恶多端,咎由自取,那也是十七的生父,是和十七血脉相连的亲人,而现在,就连这样一个人也不在了。 十七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们只有对方了。 十七...... 十七抬起头,眼尾发红,她颤声道:先救人。 傅沛白定了定心神喊道:司马前辈! 二小姐! 桑姑娘! 有人听得到吗! 不远处的一堆废墟传来动静,同时响起一声虚弱的声音,我们在......这。 是桑韵诗的声音,傅沛白和十七连忙跑过去,将掩埋在废墟下的桑韵诗和陆清婉拉起来,两人皆是灰头土脸,好在身上没有什么大伤。 不过陆清婉目光空洞,神情呆滞,一副失魂的模样,她默默地看着陆文成尸体的方向,眼眶渗出热泪,一点点顺着脸颊流下。 陆文成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真心爱她的父亲。 桑韵诗蹙着眉,伸手替陆清婉拭去面颊的眼泪。 彼时,有陆陆续续幸存的江湖人士从废墟中爬出来,忙不迭寻找着出口,逢此巨变,也无暇顾忌他们了。 傅沛白环视一周,沉声道:司马前辈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快走,地宫还未陷落完,太.祖当年将地宫下全部挖空了,地宫还会陷落,快走! 说话的人正是司马拓,他高声说罢,率先引路走向地宫出口。 桑韵诗扶起陆清婉,傅沛白牵着十七,四人紧跟在司马拓身后。 傅沛白不知道施青寒现下如何了,是和陆文成一般被深埋地底,还是逃出生天,她又是否因大仇得报夙愿得偿而感到痛快呢。 这些,傅沛白都不得而知,可她时常在想,施青寒为了复仇,变成自己最痛恨的模样,变成了世上另一个陆文成,她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轰隆一声,地宫的塌陷在短暂停止后再次开始,脚下的地面不断崩裂,傅沛白几人身形不稳,很快便被分散开来,傅沛白和十七之间更是裂出一道三丈宽的地缝。 傅沛白看着十七身后不断下陷的地面,惊慌失措地大喊:十七,快跳过来! 十七一动不动,她站在沟壑边,神情平静地注视着傅沛白,嘴唇嚅动:阿沛...... 傅沛白双手前伸,作出接她的姿势,焦急地喊道:快,快跳过来,我接得住你,我能接住你! 两人之间隔着无间沟壑,这沟壑还在不断的扩大,十七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内力殆尽,跳不过来了,阿沛,你快走吧。 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过来接你! 十七摇了摇头,毅然转身,走。 傅沛白跪在地上,绝望地嘶吼:十七! 然而女子萧索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不断塌陷的地宫深处。 第173章 终落定 周围皆是天塌地陷, 十七却神情从容的置身其间,她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你为何不走? 十七缓缓转过身来, 注视着眼前形销骨立, 面如枯槁的女人。 她眼底闪过一瞬的恨意与杀意, 却又在忆起往日一些残存记忆时通通褪去了。 一片火光中, 毅然将她抱起带离大火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银发,面目冷峻,开口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嗓音温和的一声别怕。 离开暗无天日的地窖那日,女人没有将她和教中其它弟子安排睡在一起,而是将她带到自己房间隔壁,同她一起用膳,亲自教她习武练剑。 女人时而待她严苛,练错任何一招剑式便会用细长的藤条抽打她, 时而又待她温和慈爱, 会在她熟睡后替她掖好被角。 她幼时不懂女人为何如此矛盾,直到她十五及笄那年, 看见女人在房内痛哭, 抱着一件女童的衣裳喃喃自语,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女人想要一个出色的弟子, 也想要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女人在她身上看到自己逝世的女儿的影子,她那在旁人看上去愚不可及的忠心又何尝不是在女人身上寄托了对亲人的哀思呢。 某种程度来讲,她们一样的可悲。 十七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现在你大仇得报, 你痛快了吗? 施青寒面上一怔,没有回答。 十七的身子忍不住发抖,她厉声喊道:回答我!你现在痛快了吗! 施青寒扯扯唇角,淡淡道:十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斥责我为了复仇泯灭人性,滥杀无辜是吧,是,我是为了复仇,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她话音一顿,接着道:可是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后悔。 十七身子颤栗的幅度加大,她想问那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呢,可曾后悔? 可最后,她仍然没能问出口,事到如今,后悔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地宫摇晃得愈发猛烈,施青寒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猛地拉过她往身前一推,走! 十七面前不远处有一道狭长的裂口,里面是有潺潺流动的地下河。 见十七不动,施青寒又推了她一把,走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十七脚下裂开一道地缝,她心神恍惚,未来得及收脚,眼见就要跌落其间,施青寒一把拉住她,发力将她拉起后,运力一掌击向那道狭长的裂口,裂口随之扩大。 走啊! 十七跌跌撞撞站定,转身看见施青寒跳入了地缝中,昏暗的地宫里,她没来得及看清施青寒坠落之际嘴唇嚅动着说的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地宫发出滔天巨响,一切都在飞速下坠,她来不及思考,踩上一块半空中飞来的碎石,借力往前一窜,跳入了裂口中的地下河中。 砰的一声,整座地宫顿时陷落深渊。 那些阴谋、诡计,那些欲望、罪恶,随着地宫的塌陷永远被掩埋于地底了。 ...... 傅沛白双眼紧闭着,刺目的阳光逼得她睁不开眼,意识混沌间,脑子闪过一抹白色身影,她猛吸一口气后,骤然睁开眼,失声大喊:十七! 猎鹰划过长空,发出嘶鸣,四周一片凋敝破碎。 她跪在地上,徒手刨着那些地上的碎石屑,失控地喊着:十七,十七,十七...... 一旁的残迹下,桑韵诗带着陆清婉爬出来,她安顿好陆清婉后,走到傅沛白身边,沉声道:十七她......没能逃出来吗? 傅沛白身子一僵,而后愈发猛烈地刨着石屑,不会的......不会的。 傅沛白,你,你冷静点。桑韵诗按上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把挥开,傅沛白声嘶力竭道:不会的,十七不会有事的! 一双赤红的眸子,水波晃荡。 桑韵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不忍再劝,我先去将婉儿安顿好,再回来寻你。 傅沛白没有理会,她手下的动作不停,热泪一滴滴砸在手背,哽咽着低喃:不要丢下我......不要。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指端血迹斑斑,却仍不知疲倦的挖着。日光眩晕得她睁不开眼,整个人浑浑噩噩,有人向她走近,她也没有察觉。 十七不在了,她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意识朦胧间,耳畔响起隐隐约约的人声。 傅沛白,清醒点,我们必须得走了,京城卫兵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傅公子,振作一点,先离开这里。 傅兄,傅兄! ...... 傅沛白瘫倒在地,她半眯着眼,看着上方被日光晕染模糊的一张张脸,可那里面始终没有她最想看见的人。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任由意识沉沦在黑暗中。 ...... 这是一间京郊外的僻静小院,院内坐着一个神情恍惚,身形萧索的青年人。 她身旁是开放得繁茂的玉兰树,一阵微风吹过,青葱的树叶和洁白的花瓣簌簌下落,几片落到她的膝上,她却无所察觉。 这是傅沛白来到这里的第三日,也是地宫塌陷后的第五日。 那日最后是桑韵诗,司马拓,以及闻默尧将她带回来的,醒了之后,她不言不语,整个人安静异常,每日就枯坐在院内,从日出到日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落的门,好似在等着谁回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眼里亮起一瞬的光彩,却又在看清来人后顷刻湮灭。 桑韵诗走近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托人去问了,地宫残留的遗迹已经被朝廷清理干净,清理出来的尸体里面没有十七。 傅沛白喉头一动,没有发出声音。 你日后有何打算? 面对着询问,傅沛白抬头看向桑韵诗,眼神迷茫。 她有什么打算呢?日后所有的打算都与十七有关,可那个人现在却不在了,离开她了,她还能有什么打算呢? 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下去,十七定也不愿意见你如此。桑韵诗宽慰道。 傅沛白低垂下头,看着膝头那片洁白娇柔的花瓣,依旧不说话。 桑韵诗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小院,接下来的几日,司马拓来看望过她,闻默尧来过,李景明也闻讯赶来,知悉一切后,大为震惊,结结巴巴的安慰着她。 而傅沛白面对着他们的开导和劝慰,始终无动于衷。 又是一日风清云朗的早晨,傅沛白身着一身长袍坐在院落中,她披散着长发,面色显出病态的白,眼下乌青,薄暮兮光洒在她的身上,半阖着眸子的脸神态倦怠,仿佛就要睡去。 眼前的世界流逝的速度仿佛也变缓了,头顶的花瓣在半空中旋转半晌,随着她眼皮一张一合缓缓下坠。 她伸出手去,却抓了一个空,花瓣掉在她的脸颊上,她怔了一瞬,刚要抬手去拿,视线里便出现一根莹白纤细的手指,那手指落在她的脸上,指尖的温度微凉。 她蓦地睁大眼睛,豁然坐起身,身上的树叶花瓣顷刻滑落。 眼前站在一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女子。 傅沛白嘴唇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庄周一梦。 可眼前站着的女子,那细长婉转的眉眼,晶莹剔透的浅色眸子,分明就是她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啊。 阿沛。 轻声细语的一句低唤,刻入脑海的声音。 傅沛白的心脏随之猛烈跳动,她豁地起身,一把抱住女子,肌肤相贴间,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着,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真的是十七,十七没有死。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多日来压抑的情感骤然爆发,傅沛白失声痛哭,咸涩的泪水没入齿间。 十七抚着她的背,小声道:对不起,阿沛。 傅沛白摇头,嗫嚅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以为你丢下我了。 这几日她犹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生活着,直到现在仿佛才活了过来。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后,拉过十七左右打量,有没有哪里受伤? 十七摇摇头,没有。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十七眼神一黯,没有回答。 傅沛白没再追问,轻轻揽过她,轻声安抚,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远方晨光刺破云层,漫照在人间大地,最终驱散了料峭的寒意和那些明明暗暗不见天光的阴影。 ...... 热闹吵杂的茶肆,人们热火朝天的交谈着近来天下发生的大事。 其一,是前朝地陵突然塌陷,一夕之间俱毁,化作一片废墟,被朝廷派兵严密看管起来。 传言称此事是各方武林门派为登陵秘宝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所致,诸多江湖人士被掩埋于地下,甚至天极宗宗主也未能幸免。 这算是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毕竟众多老牌宗门顷刻陨落,江湖百家的格局被重新洗牌,武林上再也寻不出一家能够号令武林各派的宗门来了。 而其二,便是另一件有关天下的大事,平元十八年六月初九,大朔明德帝在缠绵病榻两年之久后,最终崩殂,颁诏天下,太子即位,然而先帝尚在灵中,新帝还未登基便被宦官刺杀于东宫,朝廷上下震荡,周王、吴王从封地开拨军队,意欲进京,清除奸宦一党,其它几方势力应势而动,纷纷打着斩奸佞,振国纲的口号发兵京都。 明眼人都能看清眼下的局势,几乎与前朝覆灭时如出一辙,一国无主,皇城空虚,天下动荡,这几番势力谁能先入京,便能取得先机。 客官,你要的杏仁酥好了。小厮说着,将包好的点心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接过,将铜板递去,而后离开茶肆,上马奔向城郊外落脚的小院。 十七,我回来了。她一边喊道一边推开院落的门,往常这个时刻都在院子乘凉的女子此时却不见其身影。 傅沛白心一紧,将点心放到石桌上,大步走到屋子前,推开房门,直到看到屋内安静坐在窗边的纤瘦身影时,她才安下心来,随即放缓脚步走过去,问道:今日怎的不出去乘凉? 十七回首看着她,浅浅笑道:有些乏。 傅沛白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得紧,那早些洗漱上床休息吧。 自十七安全归来后,她们已经在这方小院呆了近半月了,这半月以来,十七表现如常,脸上看不出任何低落,哀伤的情绪,可越是如此,傅沛白便越是担忧。 她试图去开解十七,可每每看到十七倦怠的面容,她又觉得无从开口,只能愈发小心翼翼的对待对方。 第174章 求婚日 是夜, 安静漆黑的屋子响起沉闷压抑的喘息声,傅沛白骤然惊醒,她往身侧看去,十七正蜷缩着身子, 身子颤栗, 齿间溢出痛苦的呜咽声。 她连忙将十七的身子掰正, 抹去对方额头细密的冷汗, 然后将她抱在怀里轻抚,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怀中人颤抖的幅度小了,傅沛白不厌其烦地继续宽慰着:十七,都过去了,过去了,没事了。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4 十七揪着傅沛白的衣襟,微微喘气, 她的眸子幽深, 让人看不清里边沉沉的情绪。 这半月来,傅沛白已经记不清这是十七第几次梦魇了, 眼看着对方身形愈发消瘦, 她却无能为力。 待安抚十七重新睡下后, 她轻手轻脚起身,来到小院外的篱笆处, 不一会,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落到她身前,是桑韵诗。 十七睡下了? 傅沛白低低嗯了一声后问: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安排妥当了。 傅沛白点点头,多谢, 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燕王的密探遍布城中。 桑韵诗不以为意道:就凭他,还想抓我。 两人而后又交谈了几句后,傅沛白才返回屋里。 翌日清晨,傅沛白起身去往城中,将晚上要做的事情确认一遍后才回到小院,回去时已然暮至,十七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阿沛,你去哪儿呢? 傅沛白牵起十七的手起身,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说道:去城中拜访了一下司马前辈,今日适逢有灯会,听说很热闹了,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十七的神情看上去兴致缺缺,但也没有拒绝她,而后两人策马进入了京城。 夜幕降临,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傅沛白拉着十七这看看那瞧瞧,表现得很兴奋,十七原本有些疲倦,但不忍开口扫她的兴。 两人走到一处面具摊前,傅沛白拿起一张青铜铸的面具,在脸上比了比,问十七:好看吗? 十七微笑着点点头。 而后两人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走至一岔口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一队舞狮队伍,将她们分散了开来。 待舞狮队伍通过后,十七看着拥挤的人潮,哪里还有傅沛白的身影,她四下扫视了一圈,小声喊:阿沛。 却是得不到回应,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走到她身侧,仰着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稚生生地问道:你是十七姐姐吗? 十七微微弯腰看向她,轻声道:你认识我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径直拉住她的手,说道:有一位姓傅的哥哥让我带你去找他。 十七抿唇笑了笑,任由小姑娘拉着自己越过人山人海,最后将她带到城郊一处开阔的地界。 这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人,皆是年轻男女,他们手里拿着孔明灯,许过愿后放飞手中的灯盏。 漫天的灯火辉煌,和熠熠星辰一起构成一副壮丽的初夏夜景。 不远处的星火下,站着一名身形颀长的青年人,她一只手托着孔明灯,一只手背在身后,昏黄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她戴着青铜面具的脸上,夜风吹起她的衣袍一角,和几缕鬓发飞舞。 十七眼中眸光闪烁,不知是被眼前这些缓缓升起的明灯晃了眼,还是被长身玉立的青年人嘴角隐隐约约的笑意乱了心神。 她抬腿走过去,走到青年人身前,看着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清亮纯净的眸子,唤道:阿沛。 傅沛白抬手解下面具,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她牵过十七的手,将她的手一起托在灯盏上,说道:快许愿,十七。 十七浅浅笑道:好。 两人闭上眼,默许完愿后一起松手,巨大的孔明灯承载着两人的祈愿缓缓升向空中。 她们抬头望向夜空,满目的繁星与灯火。 十七刚想开口问傅沛白许了什么愿,不远处的夜空突然响起一声噼啪声,她抬头看去,一朵缤纷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一朵朵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流光溢彩,璀璨绚烂。 快看!烟花。 好好看啊。 走,过去瞧瞧。 成双成对的男女向着烟花绽放处走去。 傅沛白看着十七出神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精雕细琢的木簪,轻声唤道:十七。 十七转过头,目光落到木簪上,有些怔住,这......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说道:从前送你的那枚没做好,现在重新送你一枚。 十七接过木簪,摩挲着光滑的簪面,以及其上细致的纹路,心中不禁有些柔软发烫,原本近来一段时间傅沛白总是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就是在做这玩意。 哪有送人两根簪子的,你可知送女子发簪代表何意? 十七原本是想打趣她,却没想到傅沛白听后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发簪是定情信物,赠予心爱之人。 十七一怔,下一刻便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丝丝缕缕清冽的气息扑打在耳畔。 十七,你可愿嫁与我? 彼时,天空升起一团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爆开,耀眼的火星坠落。 得不到回应,傅沛白心中忐忑更甚,她将十七抱紧了些,又道:十七,我们成亲吧。 半晌后,傅沛白感受到颈窝似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同时响起女子低低暗哑的一声好。 傅沛白眼眶倏地一红,她轻抚着十七的后背说道: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更加不会欺骗你、背叛你,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不离开你。她哽咽着,声音颤抖道:十七,过往种种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一起放下曾经,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好不好? 良久之后,傅沛白听到怀中的哭声渐大,那一声声哭声掩藏在周围的吵杂声中,不甚清晰,却仍旧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她低头,捧起十七的脸,看着她白净的脸上一片斑驳泪痕以及那双眼梢泛红,眸光潋滟的眼睛。 十七哭得抽噎,几乎难以自持,在过往二十二年间从未有过。 傅沛白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一遍遍重复,十七,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好一会后,烟花停了,十七的哭声也歇了,她垂首抵在傅沛白的肩膀,终于道出傅沛白等了一晚上的那个答案。 好。 傅沛白微微睁大眸子,心里的烟花开始绽放,她喜不自胜地抱住十七,不停求证,你,你答应我了?十七,你答应嫁给我了?我......我没听错吧。 十七抬头看向她,脸色微红,你我都是女子,为何是我嫁给你? 傅沛白摸摸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不如我嫁给你? 十七破涕而笑,眼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轻快道:好啊。 两人这边还在柔情蜜意,不远处草垛中的蹲着的几人却是被蚊虫咬得有些受不了了。 司马拓捋着胡子看着那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傅小子和十七姑娘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桑韵诗不无羡慕地啧了一声,而后看向身侧沈默的陆清婉,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公子,烟花放完了,还要继续放吗?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跑来,问向李景明。 李景明阔气地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递给小厮,不,不用了,辛苦你了,下,下去吧。 小厮走后,一旁腿都快蹲麻了的闻默尧站起身来,抖抖腿,走吧,咱们过去祝贺一番傅兄抱得美人归。 司马拓扯住他的衣袍道:别去,让人家好好温存一番,你过去作甚。 闻默尧耸耸肩,退回草丛蹲好。 半晌后,那边拥抱着的两人总算分开,傅沛白对十七交代几句话后,抬腿向着他们走来。 等她走至跟前,闻默尧这才看清她明显哭过的面容,不禁打趣道:傅兄,你这是喜极而泣啊。 傅沛白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道:今日多谢你们了,改日我做东杏芳楼,请大家吃饭。 桑韵诗轻哼道:还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手上都阔气不少。 傅沛白笑笑没有说话,看向李景明道:景明,你眼下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李景明指指自己,我,我么?有空的,只是,要聊什么啊? 傅沛白看了看司马拓几人,前辈,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事想和景明单独聊聊。 司马拓颔首,带着闻默尧,桑韵诗离开了。 李景明看着傅沛白逐渐严肃的神情,迷茫道:阿,阿沛,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傅沛白摇摇头,不急,今日还要多谢你,替我筹备这些。 李景明笑道:不必言谢,我,我们是朋友麻。 傅沛白抿了抿唇道:也谢谢你......能理解我和十七的感情。 这......有什么,我知道十七姑娘就是,是陆峰主的时候,才当真吓了一跳,你们,你们之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不,不应该再被世俗所禁锢。 李景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再,再说了,我想不到天下怎样的男子能,能配得上你,也想不到,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十七姑娘,所以你,你们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唔,就像民间话本里,那些命中注定的一对。 傅沛白失声笑了笑,而后看着李景明的眼睛,她又郑重的道了一声谢。 李景明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呀? 傅沛白摇头,不是,我们先回城里吧。 李景明被傅沛白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有些疑惑,但也没再追问,跟着对方回到城中。 虽已是夜晚,繁华的京都却是热闹不减,傅沛白领着李景明登上高高的城楼,她眺望着城中灯光璀璨,繁华绚烂的夜景,问李景明:景明,你怎么看待如今的天下? 李景明想了一会回答:宦官乱政,皇权衰微,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边塞局势紧张,国家内外交困,遭罪的最终还是百姓。 他说这话时吐字清晰,条理分明,神情透出超越年纪的成熟稳重。 傅沛白眯了眯眼,说道:景明,你方才说话不结巴了。 李景明蓦地侧头看向她,神情恢复了少年人的迷茫和的稚气,啊,有,有吗? 傅沛白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隐隐发力,宝剑藏拙,也该到他展露锋芒的时候了。 李景明干巴巴笑着,退了一步,阿沛,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傅沛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信我吗?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半晌后,李景明抬头看向傅沛白,眉宇间锋芒毕露,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信你。 第175章 共举事 夜风呼啸的京都城墙楼上, 傅沛白和李景明注视着皇城,目光飘渺。 良久后,李景明吐出一口气道:阿沛,你不要怪我瞒你, 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该明白, 生在皇家, 生在王室, 想要保全性命安稳度日有多不易。 傅沛白沉声道:不怪你,我明白的。 李景明摇头笑笑,语气怅然,我娘只是一介出身卑微的妾室,在生下我不久后便病逝了,在我之上,还有两位长我近二十岁的兄长,他们的娘亲家世显赫, 在王府中说一不二, 又因着早年我父亲对娘亲多有宠爱,惹得她们暗自生妒, 怀恨在心。 娘亲病逝后, 我被过继给二房, 若非我装有先天结巴,蒙昧愚钝, 不会对世子之位产生威胁,我怕是早就死在哪片湖里了吧。 更甚者我父亲早年间和陛下有过嫌隙,若非是因着皇亲血脉的关系,陛下早就将襄阳王府除之后快了, 在襄阳王府展露才能或是野心,那便是自讨死路。 李景明说罢,扭头看向傅沛白,脸上带着十几年间都未有过的放松神色。 傅沛白颔首,直截了当道:景明,你想当皇帝吗? 李景明眼中闪过愕然,没有作答。 你并非没有雄心壮志,也并非无能之辈,你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眼下这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天下,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我的父亲是谁,甚至我的身世,我相信你早已明了,西北的天策军蓄势待发,若是你志在于此,我们可以携手终结乱世,还以天下太平。 李景明怔了一会道:为何......选择帮我? 傅沛白轻笑,话中意有所指,与其说是帮你,不如说是帮这个天下,帮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那些先辈,乱世需要枭雄,但想要一个盛世往往需要的是一个仁君。 她看向李景明,目光灼灼,继续说道: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作为一个天子所最应该具备的仁爱之心,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李景明嘴唇嗫嚅着,他看向热闹繁华的京都,目光迷茫过一瞬后缓缓坚定起来,转头看向傅沛白,掷地有声。 好,那便让我们一起掀翻这乱世。 ...... 回到客栈后,傅沛白只短短跟十七说了一句十七,我们该返回西北了。 十七什么都不问,她自是知道傅沛白想要做什么,而无论做什么,她都会陪伴着她的。 翌日,傅沛白聚齐了李景明,司马拓,闻默尧,桑韵诗,兑现她请客吃饭的诺言。 在人声吵杂的酒肆,她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席间一阵沉默后,闻默尧第一个站起来,朗声道:傅兄,虚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就直说要我怎么做,我自当在所不辞。 我需要你,还有司马前辈同我一起返回西北,重振天策军,共同举旗起事。 傅沛白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吵杂中,可席间的众人却听得分明。 桑韵诗眸色一沉,严肃道:你想好了?事成则名就,事败则丢命,和那些豺狼虎豹争天下,攸关性命,这可不是儿戏。 傅沛白听后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桑姑娘至今还当我是初见时那懵懂少年吗? 不待桑韵诗回答,她敛下笑意,平淡地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功成名就,我也并非是想和旁人争天下,我只是在兑现我的诺言,不负自己的良心,不负前辈们的期望,想来人活一世,总共那么几万天,若是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以命相搏,又有何惧?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5 桑韵诗眯眼打量起傅沛白,她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某种熠熠生辉的东西,或许正是因着这种东西,才让一个孑然一身的少女行至今日。 气度豪云万丈,无畏敢与日争锋。 她正欲开口,一旁的司马拓一拍桌豁地起身,神情激动,说得好,平定乱世,匡扶天下,以命博之,又有何惧,我同你一起去西北。 桑韵诗撑着下颌,眨眨眼,傅公子这收买人心的本事可真是不遑多让,我不关心谁当皇帝,不过你若是能扳倒燕王,让我亲手杀了他的话,我倒是可以尽一点绵薄之力。 傅沛白颔首,我若捉住他,自由你来惩处。 行,你说要我怎么做。 你暂留京都,帮我监视京都各方势力及燕王,他想依靠登陵图称帝的梦想破灭,定不会甘心,近来一定会有所行动,你严密监视他,传信与我,若非紧急,不要暴露自己。 桑韵诗利落道:行。答应完她又想了一下道:不过,事成之后,我能得点什么好处? 傅沛白一愣,什么好处? 桑韵诗嗤笑,替人做事,总得捞点好处不是,好歹燕王这些年还时不时给我发俸禄呢,你总不至于比燕王还抠门吧? 傅沛白摸摸鼻尖,心虚道:我没有钱...... 桑韵诗笑道:傅公子一穷二白,凭借一张嘴就哄得大家为你瞻前马后,真是好大的魅力啊。 一旁的李景明大笑道:桑姑娘,你便别再戏弄阿沛了,若举事成功,你想要金银财宝,良田美锦,我都允你。 闻默尧和司马拓也朗声笑起来,席间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待几人商讨好起事计划后,各自在酒楼前分开,临走时,傅沛白拉住桑韵诗,面露踌躇。 桑韵诗挑眉道:何事? 傅沛白眉峰紧皱,二小......清婉她,怎么样了? 桑韵诗沉默了一会道:在经历这样的事后,没有几个人能走得出来。 傅沛白沉沉吐出一口气,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前往西北了,你替我同她问声好。 桑韵诗低低嗯了一声,放心,我会陪着她的。 傅沛白没有深思这句陪着的深层次含义,和桑韵诗道别后回到了客栈。 房间里,十七正侧身躺在榻上休憩,听到门响后霎时坐起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回来了呀 傅沛白记得以前父亲农活归家后,母亲也是这样言笑晏晏地同父亲说上一句回来了呀。 这是家人间独有的亲昵。 她们是家人。 这个想法让傅沛白心里一软,她脚步轻快走到榻边,将十七抱在怀里,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放松下身子同十七说着去西北的计划。 十七认真听着,不时给予回应。 傅沛白讲到最后提到了陆清婉,轻叹:还好,至少桑姑娘会陪着她,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能发展成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十七推开她,眼带笑意地问:朋友? 嗯,怎么了? 十七忍着笑意道:你一直认为她们只是朋友关系? 傅沛白面露迷茫,对啊,她们不是朋友吗? 十七忍不住,彻底笑软了身子,靠在傅沛白身上,闷声笑道:傻阿沛,若她们只是单纯的朋友,那岂不是我们之间也算朋友了? 嗯?傅沛白脸上的迷茫扩大,少顷后,她忆起西南之行的一幕幕,突然睁大眸子道:你是说她们是! 十七点了点头。 惊了好一会,傅沛白才从震惊的情绪中缓下来,喃喃道:她们,她们什么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啊对,是谁先喜欢谁的啊?清婉吗?应该不是吧,桑姑娘吗? 十七声音轻快,你若是好奇,便亲自去问她们。 这不太好吧......十七,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你给我说说麻。傅沛白攥着十七的手,不依不饶的追问。 可直到她们洗漱完上榻休息,十七也没松口告诉她,让傅沛白简直好奇得心痒痒。 翌日,晨光熹微,傅沛白和十七收拾好行李后,在城门处与司马拓、李景明、闻默尧会和。 几人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正欲扬鞭出城,城墙一角缓缓走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是陆清婉。 傅沛白扯了扯马缰道:司马前辈,你们先走,我们到前方驿站会和。 待司马拓三人离开后,傅沛白和十七下马来到陆清婉身前。 陆清婉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傅沛白刚想说些什么,十七轻声道:阿沛,你到一旁等我一下,我有话和婉儿说。 傅沛白道了一声好后牵马走到城墙脚下等待。 婉儿。 听到十七的声音,陆清婉蓦地抬起头来,一双杏眼泛着红肿。 十七皱皱眉,明明安慰的话就躺在舌尖,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一会过后,她才缓缓道:都过去了,是好是坏,都过去了。 陆清婉忍不住流泪,泪水一点点浸湿面庞,她嘴唇微颤,发出细小的声音,阿姐...... 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她们至始至终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十七眼眶一热,上前一步,将陆清婉抱入怀中,轻轻安抚着。 陆清婉嚎哭出声,阿姐.....阿姐..... 十七半敛着眸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她的背,我在,婉儿,我在。 半晌后,陆清婉的情绪缓和下来,她从十七怀里钻出来,看着对方肩上的一片湿渍,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傅沛白见她们聊完了,便走了过来,陆清婉立刻背过身去,声音微哑,你要好好待我阿姐,若是你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傅沛白一怔,然后认真的说了一声好。话音落,她想到什么,语气真诚地开口说道:你也要和桑姑娘好好的。 陆清婉登时扭过身来瞪她,也不知是哭红了脸还是怎的,两颊绯红,眼神飘忽,你说什么呢!谁要跟她好好的。 傅沛白自觉没说错什么啊,一脸无辜道:就是祝福你和桑姑娘啊。 陆清婉眼神宛若刀子,气急败坏的吐出一句谁要你的这个破祝福。说罢,也不等傅沛白反应,拔腿便跑回城中。 傅沛白看着那一抹浅青色背影,挠头道: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十七笑着觑了她一眼,翻身上马,余下傅沛白原地发蒙。 第176章 祭亡亲 傅沛白一行人快马加鞭走陆路七日后, 换水路,最终在七月下旬赶到了西夜城。 而这期间,天下又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一, 燕王打着扫除宦党的口号, 勾结皇庭禁军统领将宦党一举歼灭, 而后又拿出先帝密召, 诏令上写有燕王李熏人品贵重, 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诏一出,朝廷动荡,三朝元老上官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出密诏乃是伪造, 且燕王密谋杀害太子, 以图帝位,痛斥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燕王微笑以对, 未做任何辩解, 只召出暗卫当庭击杀了上官弘, 百官惊惧,竟无一人敢动。 自此, 整个京都落入燕王的掌控中,他派兵封锁皇城,不许任何人进出,派暗卫监视百官, 但凡察觉有人有一点异心,便痛下杀手,灭人满门。 短短半月间,他血洗了一半的朝廷命官,朝廷几乎形同虚设,中央彻底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权,导致各地战乱四起。 吴王和周王的军队更是在滨交一带开战,造成近百万百姓出逃,八十万人沦为流民,战火焚烧整片中原大地,哀怨四起,饿殍遍野。 尽管如此,燕王却固守京都,仍然执着于他的皇帝梦,甚至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举行登基大典。 傅沛白接到此消息时正好到达西夜城,一同接到消息的还有曲风和龙飞。 大帐中,龙飞正在大发雷霆,他一掌拍在桌上,气流激得桌上的纸张翻飞。 曲风手里捏着探子上报的信,眉峰紧皱,但他性子到底沉稳许多,不至于像龙飞这般气急败坏。 三弟,冷静点,阿沛已经在赶来西夜的路上了,不日便该到了,等她来了,我们再一同商议起兵之事。 说曹操曹操便到,曲风话音刚落,大帐帏帘被人掀开,傅沛白信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十七,司马拓,李景明,闻默尧几人。 曲风怔了一瞬,迎过去,惊喜道:方才还和三弟提及你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 傅沛白微笑着颔首示意,曲叔,龙叔。 我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十七,傅沛白停顿片刻,接着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龙飞睁圆了眼睛,未婚妻?不是,你,你,你不是...... 傅沛白感受到落在身上诸多的揶揄目光,她轻咳两声道:龙叔,日后再同你解释,眼下我们先谈正事,正事。 这位是李景明,襄阳王幼子,这位是司马拓前辈,炎武大将军的后人,这位是我在江湖结识的好友闻默尧闻兄,此次起兵举事,我们同力协契。 曲风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既是你信任的人,我和三弟自然信得过。 京都及地方的动乱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了,眼下我先同你说一下边塞的情况。 曲风摊开偌大的羊皮舆图,指指图上一点,塞外诸国联兵驻扎在长叶原北十里处,兵力约三十万,皆是骁勇善战的骑兵。 先前我们双方已经在西夜城外交战过一次,我军死伤惨重,边塞军伤残八万有余,天策军损失六千精甲骑兵,郑鸿下令关闭城门,避战不出,蒙岩自告奋勇,领了八百斥候潜伏在长叶原附近,打探敌情。 傅沛白眉心一皱,郑鸿的父亲归顺了燕王,燕王应当早就托人来信,让他领兵赴京,守卫京都,他为何还龟缩至此? 龙飞冷笑道:那孬种,上次被人掳去后胆都被吓破了,这下听到燕王杀了朝中一半的人,他哪有胆子回去,这种没心没肺之人,自然也不会管他爹的死活。 兵符还在他手上? 嗯,你若一声令下,我马上派人去把他擒来,让他交出兵符。 傅沛白拦下龙飞道:不急,改日我亲自去元帅府找他。 暮色沉沉,大帐中灯火不歇,直到子时过,傅沛白才掀帐而出。 夜莺啼鸣,星月皎皎,她看着正南的方位,目光幽深,随后开口让司马拓,闻默尧,李景明先行回城,接着对曲风说道:曲叔,龙叔,明日你们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曲风问道:去哪儿? 傅沛白垂着眸,眼睫垂落下一片阴影,去看望爹娘还有弟弟他们。 龙飞喜道:好,好,明日一早便出发,我们与大哥分别十几年,现在终能得以相见了。 傅沛白抬起头来,喉咙发紧,艰难地说道:爹娘,还有嘉许,他们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龙飞的笑僵在脸上,他怔了好一会,高大的身子摇晃两下,还是在曲风的搀扶下才站稳,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怎么会,你,你不是说他们在西北的一处小村庄好好生活着的吗? 傅沛白攥紧双拳,压下心中翻滚的哀痛道:我当初骗了你们,爹娘他们已经去世了,还是我亲手......将他们葬在了村口的柳树下。 龙飞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曲风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傅沛白,眼眶隐隐发红,极力保持着冷静道:是怎么回事?大哥他们是怎么...... 被卷入了一场江湖阴谋,无辜丧命。 龙飞豁地起身,双眼赤红着吼道:是谁?是谁杀了大哥,我要替大哥报仇!你告诉我是谁?! 傅沛白喉头微动,吐不出那个名字来,她闭了闭眼道:杀害父亲和弟弟的人已经死了。 龙飞正欲接着说,曲风按下他的手道:别说了。 阿沛,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出发,去祭奠大哥他们。 傅沛白点点头,而后带着十七离开大营,往西夜城中去。 路上,她的情绪有些低沉,十七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阿沛。 傅沛白脚步一顿,缓缓拥住十七,你不必自责,我说过了,这不怪你,种种皆非人愿。 十七抬了抬手,迟疑一瞬后,抚上傅沛白的后背,轻道了一声好。 翌日,四人快马出发,三日后赶到怀柳村。村落荒败,绿藤爬满屋檐墙壁,村口那颗柳树却是开得茂盛,枝条在风中摇曳,柳絮纷飞。 四人下马步行,走到柳树前驻足,那一捧小土堆里埋葬着傅沛白的至亲之人。 龙飞双膝跪地,高大的身躯佝偻着,鼻翼翕动。 曲风也跪在土堆前,将备好的酒拿出,拨开酒封,缓缓倾倒在墓前,大哥,我和老三来看你了...... 龙飞哭倒在地上,抱着头喃喃道:大哥,若不是你当初在军营处处护着我,我早就死在营里了,那年若不是你飞身出来替我挡下那一刀,眼下我早已是个废人了,大哥,我对不住你,我连你生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男人起起伏伏的哭声经久不歇。 傅沛白背脊挺直的跪着,在土堆前庄重地磕了一个头,爹,你生前没能完成的志向我会替你完成,你和娘,还有弟弟可以安息了。 落日昏黄,洒在几人的身上,带去风中一声声哀息。 祭奠完亲人后,已是薄暮时分,近来流民乱窜,山匪横行,谨慎起见,傅沛白选择在怀柳暂歇一夜,天明再行赶回西夜城。 晚雾骤起,火堆燃烧得劈啪作响,四人围着火堆,气氛沉默。 曲风许是为了打破凝固的气氛,主动挑起话头,问傅沛白:阿沛,不向我们好好介绍介绍十七姑娘吗? 傅沛白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了看曲风,又看向十七,抿抿唇道:就如前几日所言,十七她,是我的未婚妻,她停顿一下,目光倏地变得坚定,是我想要一辈子携手同行的人。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6 曲风怔了一下,既而笑道:好,好,如此一来,在这世上,你也不算孑然一身了,大哥黄泉下定能安心了。 傅沛白牵过十七的手,握在掌中,低低嗯了一声。 曲风看向一直浅笑不语的十七,嗓音温和道:十七姑娘,你若不介意,可同阿沛一般唤我一声曲叔。 十七笑意端端,开口:曲叔,龙叔。 曲风抹抹眼睛,连连道:好,好。 龙飞呼出一口长气,对傅沛白道:你们同为女子,处世不易,比寻常夫妻面临更多困境,你们要相互扶持,互相理解,要好好的。 傅沛白缓缓点了点头,好。 而后几人又闲聊了一些往事后,曲风和龙飞和衣睡下。 傅沛白带着十七来到破败的屋宅前,指指里间,这里就是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十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傅沛白回以一个无事的微笑,带着十七步入屋内。 屋内漆黑,唯有月光倾洒进来,角落灰尘厚重,蛛网遍结。 傅沛白指指墙壁,那里有数道划痕,这里是我和嘉许每年测身高的时候划的,你看,最初只有这么矮,到后面我和他都长了这么多的个子了。 十七抬头拍拍傅沛白头顶,现下又长高了一些。 傅沛白笑笑没有说话,领着十七走到一处房间门前,这里是嘉许的房间,他没出生前我睡在这,他出生后我就被迫搬去隔间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一度很讨厌他,觉得他抢占了我的房间,还抢走了爹娘对我的关爱。 可是后来当他慢慢长大,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第一个叫出的名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含糊不清的一声阿姐,那个时候我的心都化了,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原来这么一个小人是我的弟弟啊,我在这个世上有了除爹娘以外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人。 阿沛...... 傅沛白看向十七,浅浅笑着,别担心,我没事,我再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两人随即走向紧挨着的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稍小一些,里面落满了灰尘。 傅沛白走到柜前,摸索一阵后,从柜子里摸出一把木剑,这是我小的时候爹教我练剑时用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太贪玩了,总是不认真,阿爹也就随我去了,没再逼迫我习武练剑。 十七,来,你看,这是阿爹阿娘的房间,你看到那张暖炕了吗,冬天的时候阿娘会将炭火烧得旺旺的,然后我就带着弟弟钻入被褥,爹娘就同我们讲一些千奇百怪的故事,窗外飘着大雪,屋里却是暖烘烘的,从身体暖到心里。 傅沛白喋喋不休的讲着,好似通过这些言语便真的能回到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她目光恍惚过一瞬后,看着眼前破败凋零的一幕,低下头来,肩膀微颤,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回应傅沛白的是一个温软的怀抱,十七抱住她,像宽慰孩童一般低喃,你还有我,阿沛,就像你同我承诺的那般,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傅沛白回抱住十七,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哑声道:我只有你了,十七,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 十七闭上眼,轻轻道:嗯,我也只有你了。 第177章 边塞战 等傅沛白他们回到西夜城的时候, 蒙岩也回来了,见着傅沛白的第一眼,他的眼睛就蓦地一红,一举抱住傅沛白, 微微哽咽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近来发生的事, 他早已听闻, 虽未亲身经历, 也不免为傅沛白胆战心惊。 傅沛白被他勒着脖子,有些喘不过气,笑道:蒙大哥,你这副样子旁人看了得招人笑话了。 蒙岩霎时松开手,掌心成拳,掩嘴咳嗽道:那什么......吃过饭了吗? 傅沛白摇摇头,将十七牵到身边,正想着怎么介绍十七, 蒙岩便睁大了眼问:你......是峰主? 十七抿嘴笑, 现下已经不能这么叫了。 蒙岩挠挠头,试探着开口:十七......姑娘? 蒙铃兰。 蒙岩双眼一瞪, 下意识地想要去捂十七的嘴, 伸出手去又察觉动作不妥, 收回手后脸皮涨红,在原地跺脚。 你, 你,你别这么叫。 十七憋笑道:我没叫错啊,铃兰大哥,这名字还是我将你从佛崖底下救上山时你自己告诉我的。 蒙岩尴尬得手足无措, 搓手道:十七,十七姑娘,别别叫了。 龙飞朗声大笑,拍着蒙岩的肩,蒙兄,想不到你竟然有这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名字,哈哈哈哈,还真是有够别致。 傅沛白也忍不住笑,蒙大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这个名字啊? 蒙岩黑着脸,叹气:这个名有什么好提的,还不是小的时候掌门将我们这些孤儿捡回去,又懒得取名字,索性指着花园里的一堆花花草草取名儿,害得一个个大老爷们叫什么铃兰,百合的。 龙飞捧腹大笑,眼角渗出泪花,连一向沉稳的曲风也忍俊不禁。 几人笑够了,傅沛白才同蒙岩介绍起李景明,司马拓,闻默尧来,而后各自落座。 席间,众人先是聊了聊当今局势,边塞情形,最后话题落到家长里短上。 蒙岩看着坐在一起赏心悦目又般配的傅沛白十七二人,咂巴咂巴嘴道:真好,你小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傅沛白刚想开口道出她的女子身份,蒙岩又道:十七姑娘,我给你说啊,你当初还是峰主的时候,这小子单相思你,成天搁那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一天在我耳边念叨有多喜欢你,多在乎你,多...... 傅沛白豁地起身,捂住蒙岩的嘴,耳根发烫,别,别说了! 十七眼梢弯弯,笑着道:不是什么单相思,我和她一直是互相衷情。 傅沛白手一顿,十七...... 蒙岩趁势从她的桎梏里睁开,啧啧两声,得了得了,我说这个干啥,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沛白摇头笑笑,坐回十七身边,对了,蒙大哥,天极宗眼下如何了? 蒙岩神色正经了几分,京都的事传回天极后,那几名峰主为争夺宗主之位大打出手,门下弟子也卷入纷争,死的死,跑的跑。 他看了一眼十七道:那......朝泉峰原峰主也不知所踪了,眼下,天极宗已经形同虚设,我将朝泉峰后山的人都带下山来,如今安置在西夜城东两百里外的一处村庄,阿若,倪芷,霍嘉然都在那。 那就好。听到旧人皆都无恙,傅沛白放下心来。 来,咱们哥两走一个。蒙岩举杯道。 傅沛白不动,瞟了一眼十七,十七替她倒上一小杯道:只许喝一点。 傅沛白连连点头,这一幕落到蒙岩眼里,又不免打趣她:你小子这还没成婚呢,耳根子就软成这样,日后成婚了,家里可还有你说话的份。 傅沛白无奈的笑,想着真不能再将女子身份瞒下去了,正欲开口,大帐被人骤然掀开,一名小兵进来单膝跪地,高声道:将军,有急报! 营帐内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曲风放下酒杯:说。 长叶原探子来报,西域联军正在集结,天明将发兵城下。 龙飞猛地拍桌,怒道:他狗日的塞外蛮子,还当真以为我们不敢迎战是吧,看老子不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哭爹叫娘。 傅沛白皱眉道;龙叔息怒,我有法子。 大帐内众人齐齐看向傅沛白。 眼下中原战乱不止,而我们亟待解决边塞之战,才能抽调军队发兵京都,所以此战,必须要快,我们没有时间和西域诸国打持久战了。 司马拓颔首,确是如此,但西域精甲骑兵近二十万,且他们不知从何处获得了大批中原先进的攻城武器,守城尚且如此艰难,若我们出城迎战,于旷野之上,更是难抵草原铁骑,想要短时间将他们击退至长叶原以西,难呐。 李景明道:不如先抽调部分军队挥师京都,余下的固守西夜? 曲风摇头,不可,眼下我军与敌军兵力相当,勉强可守住西夜,若调离军队,西夜城破,中原将丢失数十座城池,大朔危矣。 曲叔说得对,若不解决边塞之争,万不能抽调军队离开。傅沛白沉思少顷说道:我有一个法子,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若成了,西域联军应当会一击即溃。 众人眼睛一亮,你说。 傅沛白压低声音:天明前,派人在城外一里处埋下硝石,墙上涂抹石蜡,待敌军先锋进入圈套,搭上攻城天梯后,命人点火,将他们困于阵中,尽可能拖延他们的攻城步伐。 而我会提前率领一队轻骑,直取敌军后方大营所在,生擒他们大汗,草原部落示汗王为信仰,大汗被擒,军心溃散,我等再出城击敌,势必一战击溃敌军。 众人听罢,龙飞第一个高声反对,不可,此计风险太大,万万不可。 曲风也不赞成,太冒险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傅沛白沉默了一会,看向十七,十七拍拍她的手背,你若决定了,我陪你。 我也陪你同去。 还有我! 傅沛白看向蒙岩和闻默尧,少顷后点点头,好。 曲风看着下定决心的众人,缓缓松开眉头,那好吧,我现在就着手让人去布置硝石,石蜡,三弟你去调一队天策轻骑,让他们听阿沛调遣。 龙飞利落起身道:好。 ...... 天欲将明,西夜城外的旷野上马蹄声声阵阵,大地颤动,传至城墙,城墙下探子快马策入城内,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曲风眸色一深,抬手命令:关城门!弓箭手,投石手准备! 半晌后,草原诸国的铁骑停在西夜城外三里处,大帅赫尔夫朗声道:赤木带一队骑兵去城下探探。 一名身披重甲皮肤黝黑的男子点点头,随即拔出长刀,大喊:格尔河的勇士,跟我冲! 五百精甲浩浩荡荡冲向西夜城下,最后于十丈开外勒马叫嚣,中原的懦夫,快快出城迎战! 他娘的,这群蛮鞑子。龙飞看着城下叫嚣的男人,怒不可遏道。 他们倒是谨慎得很,只派了这么些人前来,来人,取我的弓来。曲风说罢,身侧的士兵随即递来一柄弯月长弓。 他接过后,搭箭挽弓,蓄满力道松手,咻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正中城下敌军中旗手眉心,旗手登时摔下马,连带着迎风飘扬的大旗落地。 赤木怒极,吐出一连串胡语,随即策马转身,回到大军阵营,向主帅汇报中原人折旗侮辱他们的事。 赫尔夫听罢,浓眉紧皱,中原匹夫,狂妄至极! 草原上的勇士们!随我冲锋,今日势必拿下西夜城,为大汗献上西夜主帅的头颅! 草原士兵们各个神情激亢,拔出刀剑仰天长啸,随着先锋队的出击,数十万铁骑直奔西夜城下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城墙上数百名弓箭手搭弓射箭,箭矢如漫天飞雨落下。 放! 偌大的石球随着投石器的发射重重砸落在城下密集的敌军阵营。 而敌军攻城士兵则举起盾牌,排兵布阵,稳稳向城墙下推进,随着赫尔夫的命令,草原的弓箭手也开始向城内放箭。 借着弓箭手的掩护,攻城的士兵已经搭好数十驾天梯,开始往上爬。 曲风深吸了一口气,声如洪钟,点火! 滋拉声响起,十几条火舌在城墙上快速蔓延,随着一声爆炸,数面城墙的石蜡瞬间燃烧成一堵堵火墙,攻城的草原士兵瞬间被火焰吞噬,哀嚎嘶叫着摔下城去。 有陷阱,有陷阱!撤退!一声令下,先前攻势勇猛的攻城士兵纷纷后退。 放箭!龙飞厉声道。 话音落,城墙上的弓箭手统统换上燃烧着火簇的箭矢,对准二里外提前埋好的硝石,唰火焰箭矢齐齐飞出,紧接着响起砰的一声。 硝石爆炸,一条横亘数百丈的火线将草原军队从中分开,数千攻城士兵被困其中。 司马拓捋着胡须,赞叹道:小白真是好计谋。 曲风和司马拓虽未说话,眼中却也露出赞许的眼色。 与此同时,傅沛白、十七、蒙岩以及闻默尧带着几十名轻骑已经跨越战线来到长叶原西域大军驻扎的营地附近。 他们弃马步行,潜藏在草丛中,暗中观察营帐的情形。 营帐约余有千名重甲士兵守卫,其中一顶大帐位于正中,帐顶有一面硕大的兽面图腾旗帜。 蒙岩扬扬下巴,那顶大帐就是西域诸国势力最大的乌启国大汗营帐。 傅沛白点点头,闻兄,你带领十名骑兵往敌营西去,引走他们部分士兵。 蒙大哥,你带一小队人马往北去,吹响牛角,佯装我军突袭的假象。 蒙岩和闻默尧齐齐点头。 等你们动作之后,我和十七趁乱潜入敌营,生擒乌启国大汗。 好。 第178章 破敌军 猎鹰划破长空, 几声高昂的唳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厚重悠扬的号角声,来自西域大军营帐北方的峡谷。 有敌袭,敌人从北边来了!一名草原士兵慌乱跑向营中。 乌启国大汗钰儿答掀开帐帘步出, 怒道:怎么可能!中原人不可能跨过北边的封锁线! 稳妥起见, 大汗快随我等撤出, 往后十里是补给营, 那里有三万士兵看守, 能保大汗安危。 我不走,草原上的儿郎在前方为我征战,我怎能弃他们于不顾,你们带一队人马,速速去北方查探,若是发现敌军身影,立马通知前方的赫尔夫,让他抽调军队赴北迎敌。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7 是!士兵领命, 立刻带着百名士兵往北奔驰而去。 钰儿答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便又有士兵来报,大汗, 西边十里处异动, 恐是敌军。 什么!他们都是哪儿冒出来的?狡猾的中原人, 快,带领一队人马速去查看, 快! 又是一队士兵翻身上马,奔往西边,方才还看守严密的大军营帐瞬间少去一半的人。 傅沛白一跃而起,从怀中摸出准备好的硝烟弹, 奋力一扔,正中营帐中心,烟雾瞬间弥漫而起。 有刺客,保护大汗!保护大汗!厚重的烟雾中,只听得见阵阵脚步以及一声声慌乱的叫喊。 傅沛白和十七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拔剑出鞘,运发轻功,转瞬便来到敌人营帐中。 随着剑刃银光闪烁,数声哀嚎响起,利器入肉的声音让这些草原上无畏无惧的士兵惊恐万状。 根本不知道敌人在何方,他们只能惊慌失措嚎叫。 冷静,冷静!保护大汗,不要乱!吵杂的声音中这句号令并不能让早已吓破胆了的士兵们冷静下来。 钰儿答亲眼看着守在自己身前的两名士兵身子一僵,脖间喷洒出鲜血,溢入白雾中。 而那白雾中,缓缓走出一身形颀长的青年人,一柄重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吱拉声。 钰儿答拔出腰间弯刀,厉声道:你是谁?! 话音落,眼前朦胧的人影消失,不冷不淡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无名小卒罢了。 一柄重剑横在脖颈,顷刻便可取他性命。 钰儿答手一松,弯刀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同时,白雾渐散,方才激战的众人这才看清,与自己一直厮杀在一起的竟是自己人,因着白雾才将对方当成敌军,而至始至终,他们以为来袭的千军万马,只有两个人。 一个玄袍青年,一个白衣女子,轻而易举就在百人的防守中将他们的大汗挟持了。 卑鄙的中原人,放开我们大汗! 傅沛白扯了扯嘴角,你们南下烧杀捋掠我朝百姓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今日。 少侠.....你先把剑拿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钰儿答瑟瑟发抖道。 傅沛白嗤笑,这塞外蛮子汉话倒是学得挺好,她往下压压剑把,冷声道:少废话,别动。 钰儿答连忙噤声,却又在下一刻身子猛地一颤,因为此时他才看清压在脖子上的这把剑是什么,他身子颤抖的幅度加大,你,你.....到底是谁? 傅沛白不耐道:闭嘴,马上撤兵,等你大军撤回长叶原以西三百里后,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钰儿答置若罔闻,目光死死地盯着锋利的剑刃,你是谁?!玄渊剑为何会在你的手里!傅明呢!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傅沛白目光一冷,你识得我父亲? 你父亲......傅明是你父亲?钰儿答咬牙切齿道: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说罢,他也不顾脖颈的剑,转身试图攻击傅沛白。 傅沛白闪身躲过,再次擒住钰儿答手腕,往下一压,我叫你别动,你找死吗? 钰儿答怒极反笑:你父亲当年杀了我父汗,今天你若不杀了我,日后我定会攻入中原,杀光你们中原士兵,让你们中原女人和孩子世世代代沦为贱奴! 傅沛白眼中杀意愈浓,随着钰儿答一句我一定会杀了傅明,将他脑袋砍下来,曝尸荒野,让野狗郊狼啃食他,让他为我父汗的死赎罪!傅沛白手起剑落,一颗淌着温热血气的头颅瞬间落地。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到她脸上,抬眸之间,她黝黑的眸子和脸颊上鲜红的血液形成鲜明对比,神色晦暗不明,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人人皆有底线,触之即死,于傅沛白而言,这条底线便是亲人和十七。 周围的士兵皆被这一幕震慑到了,连连后退,大汗......大汗死了,大汗死了! 许多士兵被吓得四处逃窜,但也有不怕死的,怒吼一声后冲向傅沛白,然而还不等他们近身,一道白影在他们之间连续穿梭而过后,这些高大的身躯登时僵硬,嘴角喷涌出鲜血,重重摔倒在地。 余下的士兵再不敢轻举妄动,傅沛白深吸一口气,声音震耳发聩:你们大汗已死,消息马上就会传回前线,届时我们将发动反击,你们此战,必败无疑! 她看着面前的一众草原士兵,声音一冷:现在给你们一个逃命的机会,快滚。 ...... 将军,我们快守不住了,出城迎敌吧,再这样,敌军就要攻入城门了,城内还有百姓没有转移。 曲风蹙眉道:再等等...... 他相信大哥的孩子。 敌军攻城的攻势愈发猛烈,待火墙火势稍小后,几乎是采用人海战术,一层层叠着往上爬。 更可怕的是,这些草原人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大批中原生产的三弓长弩,整整几百架,架于百丈外的旷野,□□发射,直接扎入城墙,攻城的敌军借此飞速攀爬上城墙楼。 龙飞不比曲风沉稳,焦急写在脸上,他紧紧抠着城砖边沿,喃喃道:快点儿,快点儿...... 这时,远方的旷野上,于敌军后方,出现了两道疾驰的人影。 龙飞眼睛一亮,来了,二哥你快看。 随着他大手一指,曲风和司马拓一齐看去。 疾驰的身影渐近,能看清为首那个俯在马背上的青年人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执着一面乌启国大旗,旗帜顶端,赫然插着一颗鬓发凌乱的头颅。 是乌启国大汗! 只见那人影风驰电掣冲入敌军阵营,朗声高呼:你们大汗已死,速速投降! 你们大汗已死,速速投降! 远远看去,密密麻麻的敌军中被冲出一条界限,千军万马中,这道身影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大汗已死,速速投降!傅沛白高呼着,狂风将她半眯着眼,鬓发翻飞。 她四周的士兵动作一顿,待要细看,那人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视线前方了。 愣了片刻的草原士兵终于回过神来,方才那人挑着的就是他们大汗的头颅啊! 大汗,大,汗死了!这个消息犹如惊雷,在军队中迅速蔓延,攻城士兵的攻势顿时慢了下来。 曲风立刻高声喊道:开城门!迎敌! 砰城门大开,数万中原边塞军鱼贯而出,和城下的敌军厮杀在一起。 武器交戈声,吼叫声不绝于耳。 傅沛白策马来到西域联军主帅赫尔夫身前,她未置一言,砍断乌启国大旗,剑端挑起乌启大汗的头颅扔在赫尔夫的马蹄下。 赫尔扶盯着人头,目眦欲裂,你,你,中原人,你杀了我们的大汗!你竟然杀了我们的大汗! 喧嚣声四起,赫尔夫拔出腰间弯刀就要向傅沛白砍去,可他手将将抬起,便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柄银色长剑穿胸而过,他不甘心地瞪大眼,试图斥骂一些什么,最后却落得个重重摔下马,与乌启国大汗的头颅倒在一起。 十七收回剑,剑尖还淌着血滴,一滴一滴,落入褐色的旷野的泥土中,她扫了一圈怔住的草原士兵,只轻飘飘一个眼神,却足以威慑众人。 四周的士兵慌忙后撤,惊恐地大喊:大帅,大帅死了,大汗和大帅都死了。 向来以勇猛著称的草原铁骑顿时军心溃散,乌泱泱的军队失去了指挥和主心骨,也就失去了战斗力。 局势瞬时一边倒,中原军愈战愈猛,打得西域诸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傅沛白一边在战场上杀敌一边高声道:十七,撤。 两人扫清身前阻碍,快马回到了城中。曲风,龙飞,司马拓大步迎了上来。 小白! 十七姑娘。 傅沛白抹去脸颊的细汗,脸上如释重负,如此一来,西域联军短期内应该不敢再犯,我们可以趁此时机挥师京都了。 曲风点点头,赫尔夫已死,他们短期内找不出一个熟悉中原,且擅长攻城的大将来,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不过说起来,他们怎会有中原的三弓长弩和攻城塔?这些军备只有朝廷下设的武器司可以营造,民间那些军火贩子可弄不来。 傅沛白皱起眉头,从怀里摸出几张书信递给曲风,曲叔,你看看这些书信,是我在乌启国大汗营帐里搜出来的。 曲风眸色一沉,接过书信快速阅览后,一向冷静沉稳的他都忍不住勃然变色,盛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人竟然私下勾结外邦,侵犯中原,他们为了一己私欲,难不成是想亡国! 龙飞拿过书信,扫了几眼后,也勃然大怒,叫爹骂娘起来。 书信上写的不是其它,正是乌启大汗与中原某方势力勾结的内容,那些先进的军备也是中原势力秘密输送到塞外去的。 他们如此做无非就是想要牵制边塞的几十万兵力,好让边塞军无法参与中原之争,眼下西域联军溃散,我们尽早发兵便可让他们计划落空。 女子清冷的嗓音让激动的几人稍稍冷静了下来。 傅沛白颔首道:十七说得对,事不宜迟,明日整顿军队,即刻出发。 好,我马上去将郑鸿捉来,夺了他的兵符。 傅沛白按住龙飞的胳膊,不必,龙叔,明日我亲自去寻他。 第179章 定天下 正值旭日东升, 昨日刚打过一场硬仗的边塞军士们不用早起操练,难得闲适的在营帐外聚坐在一起吃早饭,洗漱。 傅沛白拖着郑鸿来到营中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一些将士大咧咧赤着膀子, 躯体上除去一些陈年伤疤, 便是昨日落下的伤痕, 一眼望去, 伤残无数。 傅沛白揪着郑鸿的领子, 将他狠狠贯到地上。 离得近的士兵瞧见这一幕,手下动作一停,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起来,不一会,偌大的军营安静下来,所有士兵都望向傅沛白这边。 他们识得,这便是昨日那个千里单骑取敌人首级的青年,可他们不知这人的身份。 傅沛白深吸一口气, 朗声道:平元十五年, 原边赛军共计十五万,平元十七年, 朝廷强征四十万壮丁扩编充军, 共计五十五大军驻守西夜一带, 眼下,边塞军不到三十万人, 短短三年,损兵折将二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三人,这个数字,是我昨日清验大军名册统计出来的。 青年人高昂的声音回荡在大营上空, 将士们皆是一怔。 在掌权者眼中,这二十几万人的性命只是一个数字,天下壮丁数以千万计,何愁无人报国参军?然而他们仅仅只是二十几万名将士吗?抛开他们的这重身份,他们难道不是年迈双亲的儿子,幼小稚童的父亲,结发之妻的丈夫吗?他们肩负天下安定的同时也是一个家的天和地。 将士之命,若是保疆为国,战死沙场,算得上死得其所,无上光荣。然而,这二十几万士兵牺牲的背后,却是因着一场不可告人的阴谋!傅沛白拿出乌启大汗与中原来往的书信,扬手一挥,纸张洋洋洒洒飘在空中。 西域诸国此次联合进军侵扰我朝边塞,是因为得了某方中原势力的支持,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勾结塞外蛮夷,甘愿舍弃边塞诸城,弃大朔百姓安危于不顾,只为加速天下动荡,趁机造反,以图皇位! 傅沛白声音铿锵有力,直指这些士兵心中痛楚,你们以为自己是保家卫国而死,却殊不知早已成为他人手中的刀,你们若是死于这些阴谋家的野心下,成为他们欲望的牺牲品,你们甘心吗! 大营中众多士兵豁然起身,愤愤朗声道:不甘心! 傅沛白脖颈显出隐隐的青筋,她指向地上瑟瑟发抖的郑鸿,厉声道:而如今,你们在外抛头颅,洒热血,本该和你们站在一同战线的元帅大人,他在做什么? 他终日躲在府邸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城外的流血牺牲他看不见,炮火连天他听不见,这等无才无德之人,你们甘心为他卖命吗?! 士兵们捏紧了拳头,眼眶发红,吼道:不甘心! 傅沛白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如今,乱世硝烟烽火起,中原战火不断,数百万人因此流离失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日,我将与一群有志之士举旗起事,赶赴中原,平定动乱,我不会强迫你们跟随我们起兵,若是有想离开的,可在近日领取响银后自行离开,若愿意留下的。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我不敢同你们保证其它,但我可以向你们起誓,我不会将你们看作我手里的刀剑,你们并非是为我为任何人而战,你们是为自己而战,为后代享有一个和平盛世而战。 傅沛白喉头滑动,眼神迸发出耀眼的神采,语气坚定道:若事败,无论任何结果我与诸君共进退,若事成,人人皆按军功论赏,我断不会让任何人白白牺牲! 军营中一片寂静后,响起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大哥,又要打仗,我不想再打了,我们那个营,从最开始的八百人,到现在,只剩下五十人不到了,我真的不想再打仗了......一个中年士兵垂着头,神情颓靡。 他身旁的男人推了他一把,说道:你现在回去又能去哪儿?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以为你回去就能过安生日子了吗,你想你的孩子跟着你东躲西藏,连个遮雨的屋子都没有吗?还有你那老母,我记得七十有二了吧,你不能只顾自己,你得想想他们。 男人将目光投向那身形颀长的青年人,低喃道:谁想打仗啊,打仗要死人的,可这人说得对,我们不打,天下乱成这样,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得打,为了自己,为了亲人孩子,这场仗非打不可。 可是...... 中年士兵话还未说完,就见营中走出一名校尉,校尉走到傅沛白身前,高大的身躯化作阴影将略显瘦弱的青年人笼罩其下,他俯视傅沛白,问道: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又凭什么要跟随你? 傅沛白微微仰头,不卑不亢地盯着男人,我姓傅,名沛白,我的父亲叫傅明,他是一位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将军,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作为一名将士,他应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那校尉瞳孔猛缩,嘴里喃喃着,傅明......傅明,你,你是天策大将军的后人?!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8 大营中瞬间炸开了锅,天策大将的名号在大朔百万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丰功伟绩,他的壮阔人生,是每个初出茅庐的士兵为之敬仰和向往的。 傅沛白拔出背后的玄渊剑,高高举于头顶,朗声呼道:愿意随我发兵中原,扫平乱世的,举起你们手中的刀剑! 一瞬的寂静过后,大营之中响起一连串唰的刀剑出鞘声。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扫平乱世! 平定天下! 大营之中,呼喊声此起彼伏,直达云霄,连大地都隐隐为之颤动。 这一刻,傅沛白终于明白了,能够动摇天下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登陵秘宝,是人心,人心所向,才是撼动天下最大的利器。 远方烽火台上的曲风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三弟,我好像看到大哥回来了。 龙飞看着大营中意气风发,受到万人追随的傅沛白,也嗫嚅道:是啊...... 李景明笑着微微晃头,也就是阿沛无心权力地位,否则那个位置定是她的。 放心,她不会。十七淡淡道。 她的阿沛,一如从前,有一颗坦坦荡荡真诚无暇的赤子之心。 ...... 平元十八年八月上旬,蒙岩、龙飞、曲风领兵十万大军驻守西夜,余下二十万大军统编为天策军,由司马拓指挥进军中原,一路上攻无不克,连下数城,又因着每攻入一城,非但不会烧杀掳掠,还会妥帖安置战俘,城中百姓而名声大躁。 以至于之后民心归附,所过之城城门大开,军民夹道相迎。 平元十八年九月初,天策军遇吴王周王军队,三方激战,最终吴周两位亲王战败,引颈自刎,旗下三十万大军归入天策军,共计五十万大军直逼京都。 傅沛白一行人攻入皇城时,整个皇宫守卫早已丢盔弃甲而逃,宫人四窜,大火四起,而空荡荡的大殿中,燕王身着龙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独坐于高阶之上的龙座。 傅沛白忍不住摇头,到这一刻,燕王也放不下他的皇帝梦。 你输了。 语气平淡的一句,瞬间让龙座上的燕王脸色大变,他惨白的脸因着激动的神情扭曲起来,癫狂地叫喊着:我没输!你看,我已经是皇帝了,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 回应他的一把长剑穿胸而过,桑韵诗冷冷地注视着他,去地底下做你的皇帝吧。说罢,毫不留情地拔出长剑。 燕王怒目圆睁,胸口的血洞血流如注,他不甘地伸出手去,好似想要抓住大殿宝顶上那只长牙五爪的璀璨金龙,可无论怎么抓,都是一场空罢了。 燕王死在龙座上,也彻底宣告引得天下动荡的皇位之争落下帷幕。 平元十八年十月,新皇登基,改号永安,大赦天下,同年,永安帝颁发新政,轻徭役,薄赋税,裁军队,休养生息,大力恢复战后民生经济,更是前所未有的进行科考改革,允许女子入仕,以至永安年间,踊跃出无数出色的巾帼女将、治世能臣。 百姓无不对永安帝李景明感恩戴德,称其为盛世明君,无人知晓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那个对永安帝有着重大影响的女子。 而早在李景明登基之日,傅沛白便带着十七离开了京都,二人一路游山玩水,看着沿路重新修建家园的百姓,返乡与亲人相拥而泣的士兵无不感慨万分。 她们本计划南下去沿海诸城游玩后再北上去观赏北国风光,之后再寻一处僻静山林修建屋舍,避世隐居,却不承想刚离开京都便被闻默尧拦在了路上。 傅兄,你若是这样离去就太惋惜了,再说了,你当日不是曾答应过我待这些俗事落定你便重建明霄派吗? 傅沛白看看十七,干巴巴笑道:闻兄啊,我有一事一直未找到合适时机与你道出。 何事? 其实我并非男子,况且我志不在此,所以这重建明霄一事还是由你去完成吧。 闻默尧睁大双眼,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女子? 傅沛白笑着点点头,准备带着十七离开,岂料又被闻默尧拦住。 不,你是女子又如何,晏前辈可从未说过女子不能入明霄,没人比你更资格带着明霄剑重建明霄派了。 见闻默尧这般固执,傅沛白无奈笑笑,随后取下腰间的明霄剑,神色正经起来。 她将明霄剑递给闻默尧,说道:资格与否,只有手持明霄剑后所作所为方能判断,若是你能秉持晏前辈的信念,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你同样有资格拿起明霄剑,重铸明霄派的辉煌。 我先前便已说过,如今乱世已定,我心愿已了,余生不愿再入江湖,日后,便由你接过明霄剑,护卫江湖安宁吧。 看着眼前这柄意义非凡的长剑,闻默尧怔住,他喉头滑动,哑声道:我......我可以吗? 傅沛白按住他的肩膀,将明霄剑塞入他的掌中,你当然可以。 少顷之后,闻默尧紧紧握住明霄剑,抬头看向傅沛白,眼神愈发坚定。 我明白了,往后我会做一个配得起明霄剑的人。 第180章 共此生 告别闻默尧后, 傅沛白和十七先是去了南边诸城,乘风破浪出海游玩,尽兴之后才回到中原,去一一拜访旧人, 她们先是去到药王谷, 拜会医圣莫问, 顾川也还未离开, 知晓十七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后, 拉着十七同她说了许多她生母的往事。 十七因此也得知了自己母亲的姓氏,林。 再之后她们又前去兴阳,拜会闻雪风,对方见着她们紧握着的双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欣慰一笑。 冬月之际,傅沛白便带着十七隐居到了一方山林。两人过上了当初向往的平凡日子,忙时种篱修花, 闲时听雨煮茶, 远去世间重重烦扰,乐得清闲自在。 这日, 十七在屋中画梅, 她们院子移栽过来的梅花已然盛开, 红梅朵朵缀于白雪枝桠上,煞是好看。 傅沛白裹着一身寒意进屋, 先是褪去外袍,去暖炉边将寒意烘褪后,才来到十七身边,从身后拥住十七, 将头搭在对方的颈窝。 她的呼吸温热,落在十七脸颊一侧,扰得十七心神不专,下笔不稳。 十七搁下笔,顺势转身,勾住傅沛白脖子,轻笑道:你想说什么? 傅沛白微微睁大眸子,似在疑惑十七怎么看出自己有话要讲,她耳根有些发烫,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十七没有听清,将傅沛白拉向自己,两人鼻尖触碰在一起,呼吸交缠。 你说什么? 傅沛白压下起伏的心跳,提高些许声调道:我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十七这下听清了,她莞尔一笑,状似认真想了想道:十日后如何? 傅沛白眸光一亮,满脸喜色,好,自然是好的。 不过,为何是十日后呀? 十七亲亲她的嘴角,傻子,怎的总是记不住自己的生辰,十日后是你的生辰,我没有为你准备生辰礼物,便将自己送给你可好? 傅沛白心里一片滚烫,她拥住十七,喃喃道:好,好极了,我从未收过如此好的生辰礼物。 翌日,傅沛白亲自写了几封书信寄往各地,邀请众人前来,也算是为她二人做一个见证,随即又马不停蹄下山去城中购买成亲所需的物什。 订做婚服的时候,她心念一动,让店家快工赶两套女子婚服出来,店家虽觉好奇,但也没多问什么。 很快,成亲之日便到了,傅沛白刻意支开十七,自己躲在屋里松下发髻,换上女子繁复的嫁衣,可苦于实在不知怎么穿,面对屋外一再询问的十七,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阿沛,你好了吗? 傅沛白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该往哪里系的衣带,声音发紧,没,没,你先别进来。 回应她的不是十七的声音,而是一声推门声,她抬头望去,十七已经步入屋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十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原本不想笑的,只是眼前这人凌乱的头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实在惹人发笑。 傅沛白瞒着十七嫁衣的事,原本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的,眼下却是闹了笑话,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局促道:这......衣服实在是比我想象中难穿得多。 十七笑够了,向她走来,温柔说道:我来。 说罢便替傅沛白一层层更换上艳丽的嫁衣,随后又让她在铜镜前坐下,拿着乌木梳替她梳整青丝,果然如我想的一般,阿沛若是换做女子装扮,定也明丽动人。 傅沛白看着铜镜里稍显陌生的自己,有些羞怯,没有说话。 待她规整齐全后,十七也不避讳,就在屋中,她的面前,更换起嫁衣来。 傅沛白看着眼前女子赤.裸纤细的腰身,白皙修长的双腿,呼吸一滞,不可避免的想到今日是她们的新婚夜,那她们...... 如此一想,便不免心潮澎湃起来,隐隐觉得鼻腔发热,似有温热淌出,她抬手一抹,指尖一片鲜红,她大为窘迫,连忙仰头逃出房去。 洗过一把脸后,她心绪才逐渐平复,随后听到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穿着一身明艳嫁衣的十七缓缓向她走来。 十七面上施了红妆,红唇鲜艳,那双眸子也不复平日的清冷神色,此刻显得波光潋滟。 傅沛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放大,好似要奔出胸腔,眼前这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女子,是她此生心悦之人啊。 而她们即将成婚,成为对方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这个认知,让她幸福得眼前有些眩晕。 阿沛。十七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傅沛白喉头微哽,忍着鼻腔的酸楚,她看了看布置得红通通的喜堂,又看向屋外细雨绵绵的夜色道:他们怎的还没来? 昨日大雨,他们兴许耽搁了一些脚程。 那便不等他们了吧。 十七浅笑着回了一声好。 两人随即对着屋外缓缓下拜。 没有人为她们主持,傅沛白便自己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而后两人携手起身,转向空无一人的高堂。 二拜高堂。 一滴热泪从傅沛白眼眶渗出,她到底还是没忍住。 夫,夫妻对拜。她带着哭腔说道,盯着眼前的十七,泪雨朦朦。 十七伸手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吉时可快过了。 傅沛白吸了吸鼻子,连忙弓腰,夫妻对拜。 礼成。 两人直起腰来,安静的看着对方,虽未言语,眼神里流淌着的却是缠绵情意。 少顷后,十七忽而一笑,不对,还有一项礼没成。 傅沛白一惊,当真以为自己疏漏了,急急问道:啊,还有哪项礼未成? 十七倾身,附到她耳畔,舌尖倏地舔过她的耳垂,留下一点暧昧的湿痕,不是还有,送入洞房吗? 傅沛白怔住,感觉自己的脸颊逐渐开始升温,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对,可是她感觉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七笑声更甚,牵着傅沛白一步步走进房间。 房间里也是红彤彤一片,大红的床帘,喜被。 两人在榻边坐下,傅沛白背脊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的模样。 十七瞟她一眼,勉强忍住笑意道:阿沛,你不会是想就这样干坐一晚吧? 不,当然不会......说完,傅沛白眼神又飘忽起来,随后她看到桌上的酒,连忙起身端了两杯过来。 合卺酒。 十七嗯了一声,接过酒杯,眼见傅沛白就要喝下,她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合卺酒可是要交杯而饮的,忘了吗? 傅沛白愣愣的哦了两声,在十七的牵引下,两人手臂交绕着,这才饮下交杯酒。 喝完了酒,又该做点什么呢,傅沛白放在膝上的手显得有些焦躁的轻敲着,其实,她并非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是出于心中的羞怯,一时不敢动作罢了。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十七解发褪衣的动静,这个声音不禁让傅沛白有些心猿意马,她咽咽口水,余光不自觉的去寻找身侧的女子。 而十七已经放下发髻,褪去外袍,靠坐在床榻上。 傅沛白。 傅沛白头皮一紧,出声应道:怎么了? 你若是这般,我可是要生气的。 傅沛白连忙回头看去,十七蹙着眉,似乎真应了话中所说有些不悦。 怎的了,我哪里没做好,让你生气了吗? 十七轻轻一叹,要想让傅沛白自己开窍当真是难。 她抬手一挥,屋内的红烛尽数熄灭,随即拉过傅沛白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黑暗中,响起女子轻缓细软的声音:阿沛,连这等事也要我教你吗? 傅沛白感觉脑子嗡鸣一声作响,犹如炸开的漫天星光在脑子绽放。 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觉自己耳垂被人轻轻吮吸住了,十七的声音全然不带平日的清冷,尾调显得又轻又软,你若是不想,那可就换我来了。 傅沛白手一颤,她再未犹疑,扣住十七的腰身,将人压在身下,唇齿交缠间,只溢出一句压抑的我来。 层层叠叠的床帘落下,掩去了其后缠绵悱恻的声声喘息。 ...... 冬日的山林,枝桠上挂着皑皑白雪,随着寒风掠过,树枝颤动,雪团随即落在地上。 一座静谧的小屋伫立在山林间,门窗紧闭,将屋外的寒意尽数挡在门外。 屋内是暖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重重床帘后,是两个相拥而眠的女子。 傅沛白较先醒来,她半眯着眼看向怀中安睡的女子,十七眉眼舒展,面容恬静,全然一副放松安逸的模样。 她看得心中柔软,目光不自觉移到十七光裸的肩头上,那里有一些斑驳的红痕,大抵是她昨夜留下的。 她耳尖倏地一红,连忙伸手将被子拉起,给十七盖好。 嗯......怎么醒这么早?十七在她的动静下悠悠醒转,声音带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沙哑。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139 傅沛白轻咳了一下,睡不着了,你再睡会,我起床去烧点热水。 刚要起身,腰腹便被人揽住,十七搭在她腰上的手意味不明的划着圈。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傅沛白能清晰感受到十七指腹的温度。 莫名的觉得烫。 一些昨夜凌乱破碎的画面袭来,她猛地抓住十七在腰间捣乱的手,压低声音道:十七...... 十七轻笑一声:怎么了? 傅沛白气息不稳道:你若再这般,我们今日可能都得在床上度过了。 十七眨眨眼,凑到傅沛白耳边,吐气如兰,我很期待。 傅沛白顿时血气上涌,再也顾不得其它,就要俯身吻下去,这时,屋外不远却传来数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他们住的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又难找路也难走。 这般清静闲适的地方,乐得逍遥自在,哪里不好? 桑韵诗,你不跟我抬杠你心里不舒服是吧? 这我哪儿敢啊。 好了,陆姑娘,桑姑娘,你二位斗嘴斗了一路了,不累吗? 最后这道温润的男声,是闻默尧。 傅沛白立马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套着外袍。 十七则从容不迫地起身,替她梳理发髻,穿好衣袍。 待两人都穿戴整齐后,敲门声也同时响起,傅沛白缓缓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陆清婉,桑韵诗,闻默尧三人。 为首的是陆清婉,她瞪着屋内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惊诧地后退两步,你,你谁啊? 傅沛白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女子装扮,有些不自在道:是我啊......傅沛白。 陆清婉脸上的震惊更甚,使劲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才说道:不是......你怎的这幅装扮? 问完,她又看向傅沛白身后笑弯了眼的十七,面露难言道:你们......不会是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这下再也忍不下去了,桑韵诗,十七,闻默尧皆都失声大笑。 傅沛白呼出一口气道:二小姐,是我,傅沛白,我之前一直瞒了你,其实我本是女子,最初女扮男装只为上天极学武罢了。 陆清婉瞪大了眼,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女子?你是女子? 我......之前,我竟然还对你...... 傅沛白连忙打住她,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进来吧,外面天寒地冻的,进来暖暖身子。 闻默尧先行进屋,陆清婉还怔在原地。 桑韵诗碰了碰她的肩膀,走啊,婉儿。 似乎只有自己一人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陆清婉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背地里还笑话我了! 这可属实冤枉我了。桑韵诗说罢,便进了屋去,独留陆清婉在原地愤愤不平。 几人正在屋里寒暄,便又听见屋外传来声响。 蒙叔叔,阿沛哥哥和十七姐姐他们真的住在这里吗? 是啊,小芷儿。 可是山林里会有吃人的妖怪。 别怕,我保护你。 最后这一道稚嫩的男童声音是霍嘉然,看来蒙岩他们也到了。 小白,是我,蒙岩,开门啊。 傅沛白带着微笑豁地打开门,门外的蒙岩仿佛是刚才的陆清婉上身,一脸呆滞地后退两步,姑娘......我找傅沛白,你哪位啊? 傅沛白清清嗓子道:是我,蒙大哥。 蒙岩登时跳出两步远,惊恐万分,你这声音? 陆清婉见蒙岩这幅不知情的模样,心里稍稍平衡了些,说道:还看不出来呀,她就是傅沛白。 蒙岩嘴角一抽,不确定地喊:小白? 傅沛白露出惯常明朗的笑来,蒙大哥。 蒙岩捂着胸口,你,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亏我一直想着等你和十七姑娘生个大胖小子认我做义父来着,这下好了。 众人随即朗声大笑。 傅沛白感觉自己衣摆被人攥住,她低头看去,是倪芷仰着小脸问道:阿沛哥哥变成阿沛姐姐了吗? 傅沛白蹲下身子,摸摸倪芷的头,对呀,不过不管怎样,我和十七姐姐都会待芷儿一如往常的。 太好了!那我就有个两个漂亮姐姐了。 霍嘉然也激动道:不管是阿沛哥哥还是阿沛姐姐,都是咱们峰上最好看的! 童言无忌,惹得众人喜笑颜开,笑够了,傅沛白站起身来,问道:阿若呢? 阿若妹子去北边寻亲了,曲风他们边塞有要务赶不过来,托我向你问好。 傅沛白点点头,随即迎众人进屋。 屋外开始下雪,漫天飞雪却也盖不住木屋中升腾起的暖意。 午饭后,酒过三巡,眼看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为避免大雪封山,众人被困在山上,即便不舍,傅沛白还是将蒙岩他们送下了山去。 众人下山后,木屋复归安静,傅沛白酒喝得有点多,脸颊泛红,眼神迷离。 十七在她眼前摇了摇手,笑着问:阿沛,喝醉了吗? 傅沛白表情木讷地坐在榻边,没有回话。 十七又问:还看得清我是谁吗?刚问完,傅沛白便把她一把抱住,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满足地喃喃道:十七,是我的十七。 十七摸摸傅沛白的耳垂,小声道:睡吧。 于是傅沛白便这么睡了过去,睡到酒醒时分,屋里没有人,静悄悄一片,她坐起身来,叫了一声十七,无人答应。 她迅速下榻穿好鞋子,拉过外袍推开门去,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了,远方云雾间透出隐约的霞光。 十七就坐在院子里的红梅下,欣赏着远方的风光。 傅沛白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十七一旁的摇椅上坐下。 两人半躺在摇椅上,身体跟着摇椅的幅度微微晃动着,她们静静的看着远方的红霞落日,享受着冬日傍晚惬意的时光。 好一会后,傅沛白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按住摇椅的扶手,停止晃动,侧头看向十七,十七,日后你要不要换一个名字生活? 十七沉默了一会,似在思考,少顷后她说道:以前我是温阳门的少小姐,是落影教的十七教使,到后面,我又成了朝泉峰的峰主,我不停变换着身份,姓名,可到头来才发现,我从未有一刻做过真正的自己。 她挽起耳畔一缕碎发,撑着下颌,目光眺望到远处的浮云,接着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叫什么名字了。 傅沛白心尖一缩,起身来到十七身前,她单膝跪地,执着十七的双手,仰头注视着对方,如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替你取一个名字可好? 十七垂眸浅笑,好啊。 傅沛白凝神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林霁尘,日后我便唤你霁尘可好? 十七笑意盈盈地问:这个名字有何深意吗? 庭变寒前草,天销霁后尘。傅沛白停顿一下,继续道:从前种种都已经过去了。 她说罢,有些忐忑,怕十七不喜欢这个名字,心中起伏之际,耳畔响起对方轻灵的笑声。 好,就叫林霁尘。 两人对视一眼,傅沛白脸上绽出笑容,她握住十七的手,重新躺回摇椅上。 远方山峦重叠,云卷云舒,红日东升又西落,夕阳在她们身后的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傅沛白知道,无论时光荏苒,岁月如何变化,她们紧握着的手再也不会分开了。 正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