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歌伎【日戰GL】》 上篇·第一章苦悶 (附:战国时代的日本令製国地图。如果您对本作的权谋部分感兴趣可能会用到此图,反之则可以将其置之不理。) 平定信州两月有馀,我再临松本城下已是深秋,眼前那漂浮着几片枯黄落叶的护城河道正反射着晌午的阳光。并不灼目的日光却还是令我眯起双眼,城下町已然恢復了战前的气象,连当日在爆炸中烧毁崩塌的天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月前带兵攻入城中的我成为了这座再建之城的新主。而它的旧主在孤注一掷地死斗之后,拖着满身疮痍的躯体退回到天守、并引燃了藏在城中的数吨炸药。 兵败自尽的武士获得了无上的荣誉,儘管他的尸首并不怎么体面。 「走吧。」 我对轿夫说着,随后拉下轿輦上的竹帘。 松本城尚未修缮完毕,眼下作为它城主的我暂住在同样被赐予我的清水城。两座城池之间间隔的路程极短,而决定在城下打发半日间暇的我也特地没有乘马。 我和随行的近侍在大路上的饮食店用了午膳,正打算出门乘轿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几段伴着弦音的唱曲声。近侍告诉我那是叁味线的小调,多半是近日才流行起来,于我这样不爱风雅之人而言着实陌生。如今的我是没有兴趣以乐取乐的,比起整日坐在屋子里听僧人奏乐,还是漫无目的地在城下间逛来得自在。 可此时的我却突然来了兴致,一向敏锐的我迅速感知出了演奏者的方位。我徒步行至传出乐声的茶屋前,推开门上悬着的布帘,一位跪在竹席上的妇人随即映入眼帘。 那妇人穿着素色的和服,将有些老旧的叁味线托举在膝上,右手仍在不断撩拨着琴弦。如方才一般,她口中依然念着几句简短的小歌。许是见我进来,她半垂着的头才终于微微仰起。我前一刻还只觉得她是这里的游女,可她的面庞却令我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眼前的女性奏者看着已有些年纪了,但她未施任何脂粉的清丽容姿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我对上了她的眼睛,光是在这神色交换的须臾之间,妇人那异于平民的高雅气质便尽数展露。不仅如此,这位妇人的面孔还勾起我些许关于故人的记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询问她是何人,而这妇人却忽然改变了唱腔,拨弄着叁味线的双手也逐渐停下。 「烟霞树碧飘春雪,无花乡里看落花。[ 原文为:霞たち このめもはるの雪ふれば 花なき里も花ぞ散りける。]」 妇人吟起一句颇具古风的和歌,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之时,一阵冷冽的秋风也自身后骤然袭来。我转身看去,正巧目睹几片若隐若现的洁白细碎之物飘落在地上。 这并非我第一次在相模国以外的地方看雪,可只有这一次来得毫无徵兆。 「大人,该回去了。气温怕是很快就要降下来了。」 近侍瞭解我的身体状况,更何况我今日穿得本就不多。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脚步却仍旧停留在原地。轿輦被抬到了茶屋前。如近侍所言,降雪愈演愈烈,细小的雪也纷落在我的和服披掛和佩刀上。 天空中正落下的是雪花,还有一个写法便是「雪华」。 回头望去,歌毕的妇人平静笑着,在这如梦境一般的短暂相遇里,我最后还是没能跟她聊上隻言片语。 只是我开不了口罢了。那份被勾起的回忆令我如鯁在喉,明明在那时就失去了全部的信念,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随着崩落的故国轰然倾覆,我却依然在这血泪飘零的乱世中麻木地战斗着。 重新鑽入轿輦的我不确定此生还能否见到那位妇人。轿夫在雪中加快了脚步,那间坐落于城下町的不起眼茶屋已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返回居城之后我再度回想起今日的见闻,多希望今日是碧空万里,我便能在茶屋里单辟一间雅座,尽情沉溺于妇人的弦音中,也沉浸于自己那绵延不断的回忆里。 不过此刻即便没有叁味线的弦音为伴,我也愿将自己深埋于心底的往事娓娓道来。 时为格里历的一五七八年,彼时的京都幕府还有将军坐镇,然而那时的畿内便内乱频出,被冠以将军之名的足利氏在这下克上的乱世之中更是自身难保,但这与远在东海道的相模国尚无什么瓜葛。 我的兄长胜彦只长我四岁,年轻气盛的他已于一年前坐上北条家的家督之位。相比小战不断的周边国家,我们的处境还称得上是平静无风。 就是在这看似毫无波澜的武家贵族之中,作为北条家独女的我终于迎来了元服之日。 这一年的深夏,我在栽种着柳杉的庭院里练弓。疼爱我的兄长本欲将南方的一座城赐给我,这被我以「不合规矩」的理由婉拒了,但我最终却反过来请求兄长替我请一位技艺超群的弓术师傅。 换作旁人一定会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虽然生为武家之女,可这时代哪里需要女人上阵杀敌。若是普通的女性学弓供贵族子弟取乐也就罢了,对于一国的公主而言,习武并不在本职范围以内。 「阿照莫不是看了那巴御前的故事。」 听了我的请辞,兄长大人仅是这样打趣到。 不过没出半月,便有一位风尘僕僕的中年武者来拜见我。来者据说是九州和四国地区久负盛名的弓术大师,教出的武士也在四国的海战中屡建奇功。而这位身怀绝技的武者却在这动盪的乱世间悄然退隐,最终返回了远在相模的老家。 大抵是听说要教我这样一时兴起的女子习弓,他才会前来吧,毕竟这在多数人眼中都是并不费力的差事。 「阿照殿下,务必要日日磨练技艺,才能有所进步。」 虽然我深知练武的艰难,也是认真下过决心的,不过要我在这种天气里也顶着日头拉弓,无疑对身心都是一种折磨。 我的额头和鬓角上都缀满了汗,汗滴仿佛我眼前的树干上渗出的汁液一般黏腻。乳母起初还再叁规劝我回房歇息,明白我的决意之后也只得腹热心煎地陪在一旁。 练了整整一个中午,还是日光最毒的时候,我贴身穿着的里衣当然已经湿透了。汗水的黏腻感和烈日造成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却仍然没有阻止我将手中的箭射向视线尽头的木靶。 只是今日又是颗粒无收。我沉默着望向脚边空空如也的箭筒,而木靶上被涂红的中心部位也没有烙上一个箭头的痕跡。我终于一脸失望地撂下手中的半弓,比竭尽全力却没有捕获哪怕一只兔子的猎人还要狼狈。 乳母见我歇下,便立刻奉上凉茶。清香的茶水浇灭了我胸腔中的燥热之火,我逐渐平静下来,耳畔也传来几缕细碎的谈话声。连通这僻静庭院与客室的回廊上,似乎出现了未曾造访之人的身影。 「哪里来的客人,竟会跑到这内院来?」 我正要开口问院中的侍从,方才想起前日里与兄长大人饮茶时的间谈。 「西边的甲斐半年前闹了一阵,如今也算是安定下来了。我初掌家督之位,不愿在此时与他们兵戎相见,谁知那甲州的新地头却先行一步、主动来示好。」 我对邻国的政治没几分兴趣,但这事说来也该是会被民间当做谈资的奇闻。 甲斐原先的守护内藤寮助在征伐信州的战场上负了伤,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似乎失去了生育能力。内藤氏家中此时也仅有一位独女。可守护之位不能无人继承,内藤氏只好招贤纳婿,谁成想内藤氏的爱女最后却嫁给一位庶民出身的武士。 这庶民据说在内藤氏的居城里做过杂役,想来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但谁知此人却主动作为士兵奔赴前线,并在战场上捡了死去武士的太刀奋勇杀敌。时间一长,内藤氏手下的左兵卫少尉注意到了此人。原以为他只是不畏生死的一介武夫,可此人却在对信浓的东北突袭战上频频献策。最后不仅将信州上杉的先遣军打得落花流水、阻止了敌人的计谋,还一举攻下了甲斐北方由信浓上杉家支配的几座城池。 左兵卫少尉自此便将这庶民军士引荐给内藤氏,但远在舞鹤城的内藤寮助早就听闻了此人的英勇事蹟。其后的结果自然是内藤寮助认了此人做义子,并将自己的爱女许给他。 顶着新名「内藤六郎」的庶民在甲斐国获得了新生,不过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内藤寮助的脾气很不好,且随着年龄增长,冥顽不灵的寮助与手下青壮年家臣的关係更是逐渐恶化。这对本就擅长收买人心的六郎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又过了那么几年,恰逢内藤寮助染了一场风寒,蛰伏多年的六郎便一不做二不休,带兵包围了寮助居住的舞鹤城本丸,逼寮助交出内藤家家督之位。寮助自然是誓死不从,最后也在本丸切腹自尽了。为寮助介错的是多年以前在军中重用六郎的左兵卫少尉,由于他是寮助的远房亲戚,六郎自然也没有放过他。 六郎极富才干,他手下的大大小小支持者也眾多。但六郎深知此次兵变是很不光彩的事,便瞒天过海编了个理由,谎称是老丈人将家督之位禪让给自己,处理老丈人的后事时也选择秘不发丧。 而六郎的正室、那位可怜的内藤寮助的爱女呢?她在寮助死后第二天就被六郎送到了偏远的小山城,想来六郎大约从未真心待过她。 爬上甲斐国权力中心的六郎最先做的事却是更改自己的姓氏,到这个时间点上,我已该称呼其为淀川织部正六郎大人了。 「织部正大人说是要派使者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一事,只是我却没听闻他有正值婚龄的女儿。」 我手中的茶杯还有些烫,但眼见说完这句话的兄长就那么将茶水囫圇咽下了肚。 联姻,那自然是要给兄长大人娶妻吧?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庶民上位的淀川家的女子。我们家从曾祖父那一代便获封从五位下相模守,如今这朝廷亲封的官位被兄长大人继承了去,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无上的尊荣。 「兄长大人是要我也去见一见使者吗?」 兄长一向很重视我,再加上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大,他便总喜欢将武家的琐事说与我听,但那不过只是寥寥几句。 见他这次一五一十地交代外交上的要事,我便很难不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让那淀川氏看一看我北条家的公主有何不可?我虽未满二十岁,可已是这战国的大大名,淀川家见我至今未娶妻,就认为他家的女儿有成为我正室的资格。」 果然,哥哥也觉得淀川六郎的女儿配不上自己。 「那就不要见了,安排住处以后,隔天便打发那甲斐国的使者走吧。」 「这正是难处所在。」 当下坐拥上国甲斐的淀川氏虽为庶民出身,但在这「下克上」之乱象频出的战国时代,武家政权已在无形中遵循着能者胜任的法则。何况淀川六郎并非普通的暴发户,不论人品,能在短短几年间就飞上枝头的他毫无疑问是有着过人政治手段的奇才。 「如若拒绝联姻,两国之间难免会有一战,眼下无故增添仇敌对我国没有好处。」 「我听说外面的人都称呼淀川织部正为百脚,此人对赏识自己的岳父一家都能赶尽杀绝,那即便兄长大人同意联姻,也难保那位日后嫁到小田原城的新妇会对我们北条家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我目睹桌上茶水的顏色由深到浅,兄长最后也没能在我面前拿定主意。 一想到兄长与眾家臣还因联姻之事而坐卧难安,早就将此事拋之脑后的我骤然间染上了羞愧之色。怀着这种心情,再清甜的茶水也变得苦涩起来。 「公主,您已经在外面好些时辰了。」 乳母见我一脸红晕,以为我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便再次劝我回房歇息。 「不必了,只稍再准备一壶凉茶吧。」 我将茶水见底的瓷杯塞给乳母,然后二度抚上了半弓的筋弦。 不知怎的,饮茶过多的我甚至无暇去解手,便又揣着内急斗志昂扬了起来。 毕竟这是一个连庶民都能成为一国之主的时代,而我更不甘心看着兄长独自一人披荆斩棘。 我的胸腔之中,有某种不该存在的信念在寂静燃烧着。 「真是精湛的技艺!」 箭羽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又在顷刻后稳稳落在远处木靶上的红心处。与此同时,一个令人惊诧的声音像箭一般划过我的双耳。很显然,那不是金属箭头扎进木头中的声音,而是自我左耳传来的陌生女性的声音。 陌生的女性就站在几尺以外的回廊下,午后的日光倾斜洒在庭院里,而她身躯的一半正位于光与影的交界处。女性穿着样式纯粹的振袖,布料的顏色比山间的紫藤要深一些,可在太阳的照射下,光滑的花缎似乎又反射出耀眼的白。相比之下,她的皮肤则更白皙,像是冬日里屋簷上最洁净的积雪。 她正冲我微笑着,先前夸讚我的话语已经听不见。但那仅存的笑容反而更为珍贵,仿佛我方才全力射出的一箭就是要博她一笑似的。我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我的脑中更是乱作一团。就是在被这乱麻般的思绪笼罩之下,我突然间想到了父亲生前珍藏着的唐国画作。画中的唐国女性丰腴而动人,美得不可方物。而此时我眼中的女性虽然身形纤细,可她的瑰丽却要胜过画中人十倍百倍。 误入内院的客人,想来必定是甲斐国的使者,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女性。 「绝世美人」。 我的神思逐渐趋于平静,最后自我紊乱的脑海中浮出的、是这样一个非比寻常的辞汇。 「这……这位是?」 陌生女性身旁跟着兄长身边的女侍者,但她同这庭院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在绝世美人的辉泽照拂下失去了光彩。我的脸颊似乎也比之前更滚烫了,踌躇不前的我甚至无法仰面直视眼前的女性,可我的嘴巴却自顾自地吐出音节来。 「我是淀川家的雪华,此次与甲斐国的使臣一同前来。」 女性向我盈盈行礼,端庄又温柔的应答之声与她的容顏交相辉映。 「让您见笑了。」 我的左手还抓着整张半弓,穿着弓道服汗流浹背的模样也完全不像是一国的公主。我强作镇定地向面前的女性行了平礼,随后补充道: 「我是相模守的妹妹,名唤照。雪华大人能与甲州使臣一同前来是吾等的荣幸,然而我们北条家却招待不周,实在是万分抱歉。」 我惊讶于自己竟没有在回应当中语无伦次,不过即便我言语中有什么无礼之处,这位雪华大人也必定会原谅我吧。 我为何会如此篤定呢?虽然淀川雪华也的确在这之后轻声说着「没事」、「不必介怀」。 「能目睹北条家的阿照殿下的英姿,才是我之荣幸。」 雪华再次夸耀起我的弓术来,殊不知之前那一箭不过是我千百次修炼中的唯一一次歪打正着。 「殿下的弓如霹靂玄惊,北条家不愧为武之大家,连我这样的女子都深感敬佩。」 食之无味的客套话,从她口中讲出却不再那么了无生气。我期望着,她的话语均出自真心。似乎有了这么一句诚实的夸讚,我往后的练习便不再是枯燥乏味的。 我与她的初见便是发生在这枯山水庭院里的稀松平常一日。在那之后,待院中的白沙与砾石不再温热——也就是当日黄昏之际,甲斐的使者们在城下的驛馆落脚,我则与兄长在和室中用晚膳。 「那位淀川氏的公主,如何?」 兄长坐在上台[ 上台:榻榻米地板上凸出的部位。],向一脸苦闷的我投下目光。而我的消极也并非源于今日那做得不够入味的秋刀鱼。鱼肉上漂浮着没能化开的盐粒,含进口中格外酸涩。嘴里嚼着东西的我片刻后才答復兄长。 「是位很漂亮的女性。」 我讲了一句废话,因为除此之外我无言以对。而兄长对淀川雪华似乎也很是满意,我虽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正式会面、又谈了些什么,但兄长几日前的忧虑早就一扫而空,他的脸上洋溢着即将大婚的新夫才有的喜色。 「你且安心,阿照是我唯一的妹妹,兄长绝不会因为有了妻子就将亲妹拋之脑后的。」 「阿照只要看到兄长大人安乐就好,怎么会因为兄长娶妻而心生不满呢。」 我将未嚼烂的残羹吞下肚,苦涩之味顺着食道滑下。这样的我在回应家督大人之时,便可以带着妹妹才会有的娇嗔諂媚语气了吧。兄长以为我会嫉妒,而我也确实在嫉妒。但我不会嫉妒即将成为兄长正室的淀川雪华。 这一天寻常又不平常,我意识到我的胸中又涌出了前所未见的情感。这是成年之后才会抱有的悸动吗?入夜后,怀揣着诸多疑问,我来到乳母的房前。 房屋的拉门紧闭着,窗纸后传来妇人淫靡的喘息声。习惯了这种声音的我在门前静静等待着。 「公主,是你在那里吗?」 乳母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是在令人大汗淋漓的自我满足之后才会有的愜意之声。屋外的天空弦月高掛,恐怕是月光将我的身影投在了拉门上,乳母才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的乳母是位女性癮者。我的生母过世得早,近乎是乳母一人将我带大。而她在来这小田原城做一个负责產奶的器具以前,曾有过叁任丈夫。 倘若娼妓的价值只在于肉体上那个用来满足客人的女阴,那么乳母的最大价值便是长着一对能產出上好奶水的乳房。我一向如此直率地看待这两种或许有着不同之处的人群,然而这二者在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同样以此种价值来衡量其他女性的话,那么连生下来就是公主的我也不例外——我们都是为了服务这个国家的男人而存在的。就连女人在交欢时濒临绝顶的快感之姿,也是为了取悦男人才表露的。 但是,我的乳母她不一样。 她在像我差不多大的时候便被父亲指婚,然而生下孩子没多久,她就因为第一任丈夫无法满足自己的性欲而离开家庭。她的丈夫认为交合的唯一作用便是传宗接代,更是对她的主动索求感到不厌其烦。那之后她又嫁过两个男人,可随着年龄增长她的欲望却丝毫没有衰退,反而因为丈夫的冷落而更加焦躁难耐。终于在她生下最后一个孩子时,听闻了小田原城的北条家正在寻找乳母的讯息。 「正好我有相识的人在城里做杂役,她遂介绍我去。做乳母虽然在城里有吃有住,但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次家,若是拿不到什么赏赐,府上也发不了几个银钱。不过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点苦都不算什么,想到是照顾那样令人怜爱的公主殿下,我反而是打心底里开心呢。」 这些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也不会没察觉到乳母是真心疼爱我。而乳母有着大胆癖好的事则是我最近才得知。 耳边掠过窸窸窣窣的整理衣物声,等待了半盏茶的时间,乳母才终于拉开拉门向我行礼。她欲开口致歉,却被我抢先一步: 「本该提早告诉你我要过来的。」 乳母的居室并不宽敞,却比一般下人的房间要大些。她跪在榻榻米上小心仰视我,而我身后的月光也经由敞开的拉门洒进室内,一半打在她的身上,另一半照亮了那本该融入阴影中的壁龕。 「那是什么?」 当我鬼使神差般地迈入屋内,并将摆在壁龕里的那个物件拿起来后,乳母的劝阻声为时已晚。 我手中正捏着一根小巧的陶製品,大概有我的手掌那样长,陶器的表面几乎没有任何纹路装饰,拿着也很轻。我用右手食指在那表面敲上一敲,空心的陶器中便传出了微弱而清脆的回响。 「这是……」 我再次疑惑地自问起来,食指随即碰到了那还未完全变凉的陶器上沾染的无色体液。乳母向我坦白,这是仿造男人的性器製作的玩赏物,男女皆可用此寻乐,我拿着的只是其中一个样式的。语罢,仍旧跪在竹席上的乳母挪动到我身前,捧起壁龕中未掩上的盒子,向我展示其他模样的玩赏物。玩弄这样的东西,就能获得与人交合的快感吗? 「这是政冈大人还在世时,赏赐与我的东西。」 我倒是丝毫不意外我的那位父亲会将这样的东西当做奖赏赐给下人。 「虽然能陪伴在公主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我这样的俗人总得在离群索居的生活里找寻些庸俗的趣味。」 之前还像舒云一样散开的乳母的表情骤然间凝固了。同我一样被囚禁在这小田原城里的乳母,她在思念着什么,又在渴求着什么,也许我尚未明白。我侧身走近她,将双手搭在她肩上,散开的长发自我面前垂下,一直垂落到乳母的头顶上。我轻轻揽她入怀,隔着单薄的和服,我腹部的肌肤似乎能触探到她五官的轮廓。 「啊,公主殿下,您是多么的温柔啊,连我这样的人您也……」 我的生母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侍候过母亲的下人们总说她是个温顺和善的人,但她留给我的记忆早就随着她逝去之时被抬出城的灵柩一样渐行渐远了。现在的我竟记不起有关她模样的一丝一毫来。直到乳母赤裸着胴体躺在我身边,我在她沉溺于爱欲的脸上看到那几分嫵媚时,我的脑海里才终于有了些许亦真亦幻的影像。 一丝不掛的乳母倒在我身下,我那已经被绸带拢起的头发依然有那么几根搭在她凹陷的颈窝里。我的指尖顺着她的面庞向下游移,乳母的肌肤不断沁出汗水,我正拨弄着她肉体的手指也沾上了湿热的触感。我的手停在了她的胸口上,那对裹在冬衣里仍能感受到厚度的傲人乳房如今耷拉在她胸前。我小心翼翼地捏起其中一只,那白皙柔软之物好比刚晒过的蓬松棉被,而浅褐色的乳头则被挤在我的两指之间。 幼时的我便是从这样迷人的乳房上汲取乳汁的吗?自乳首中溢出的汁水将我喂大,而此时全新的感触侵扰着我,我轻吞口水,和服掩盖下的私密之处似乎渗出了某种汁液。 在这已经变得意乱情迷的狭小房屋内,我敞开衣襟,将两只手分别攀上了乳母的双峰。两团蒙上汗水的嫩肉被我肆意揉搓着,乳房上留下的捏拽的红印也由浅及深,我似乎迫不及待地指望从这荒唐的「推乳按摩」中获得些什么。 「可以含吗?」 乳母没有拒绝我的权力,可在我为这对双乳彻底着魔以前,还是唤回了一丝温柔的公主殿下才会持有的理智。眼下的乳母已完全沉浸于被我爱抚的快感中,她半张着口,喉咙深处传来了含糊的允诺声。因为发髻已凌乱不堪,所以那挣脱出来的发丝便张牙舞爪地浮在鬓边,脸上的淡妆自然也化开了,但素顏下的乳母显得更加情欲动人。得到了许可,我的双手随之抚上了她的腰,因为已生养过多个孩子,这个岁数下的乳母腰腹有些丰满,但她小腹上的肉却像乳房一样柔软,令人忍不住要摸上一摸。 我身边的下人似乎都是些丰盈的女性,在这安逸的城中待久了难免会饱满起来,但那个人却不同。我俯下身去,舌尖已触及到了身下之人的乳晕,脑中却蹦出了另一副面孔。 倘若在这间秋波流转的房中,互相抚慰着彼此的是我与她的话…… 像是要借助快感忘却什么一般,我顺势将一只乳房含进口中,那有着并非食物香气的人类肉块仿佛要在我嘴里融化。在本能的驱使下,我的嘴开始从内向外施加压力。乳母那不会流出奶水的乳首正被我吮吸着,这过于激烈的刺激令她改变了喘息的频率、支支吾吾地喊叫了出来。 「便到这里吧。」 乳母之前将脱下来的衣服垫在身下,而衣物之上除了渗出的汗液,还浸上了她身体里流出的爱液。乳母看起来意犹未尽,我也未曾窥探那陶制玩物的奥妙,但之后我却在匆忙收拾过仪錶后,就向仍半裸靠在卧榻上的乳母告别、逃一般地离开了她的居室。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没有理会负责守夜的侍者,我跟随着烛火的阴影快步行至自己的房间。在确认拉门与门框已严丝合缝之际,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的我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脑海深处,我俯在乳母身上吸吮她乳房的样子仍挥之不去。身为女子的我,与将自己养大的女人行这种既滑稽又耻辱的事在旁人看来一定不可理喻,而在那之中我甚至忆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样貌。被人责骂的幻听接踵而来,明明仅有一面之缘,我却萌生了如此齷齪的念头,若是得知我是这样淫乱的女子,她还会嫁到北条家吗?若是因此就不必遵照冰冷的政治任务,我倒希望她能够有自己做主的机会。 快要燃尽的灯盏下,摆着一只被玻璃弹珠填满的竹编箩筐。仅剩的微弱灯火打在五彩斑斕的玻璃球上,赤橙黄绿蓝靛紫……数不清有几种顏色,但在注视着那箩筐的瞬间,我的头颅和视野中同时被天旋地转的感觉充塞。 最初夜访乳母居室的目的正是为了向她吐露难言之隐,可经由这荒谬的一遭后,我却一无所获,心中深埋的情感更是愈演愈烈。 直到再度见到那张脸以前,我都刻意抗拒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因之前那令人到事后才深感难堪的身体接触,我也回避着需要与乳母单独相处的时间。这期间兄长来找过我几次,而服侍我的都是些谨慎之人,她们告诉兄长我正逢月事、心绪不佳,这样便可以把平日里一起用膳的场合也推掉。 然而,那一天终究是来临了。 套上了只有新年里才会穿的华丽绸缎,侍婢替我梳洗打扮,在大清早便被半推半就着走出院落的我却比八幡山上的猿面神像还要木訥。 相模守与甲斐公主的婚礼在我们北条家的小田原城举行,而新娘隔天前就已从甲斐的舞鹤出发,带着由武士组成的送亲队伍奔赴沿海的相模国。 我是新夫的亲妹,也是新娘的小姑。站在自家门前的我并不知秋日里、国境的大道上刮起的凉风鑽进袖口是什么滋味,但相模的十月对我那近乎形销骨立的新嫂子而言自然不会好受。不知她是否曾看过海,木屐的鞋跟与和服的下摆都沾上沙粒的模样说来有些狼狈,不过当深居简出的我有幸直面那漫无边际的湛蓝时,总能卸下心中的些许苦闷——好比现下这样。 我向自己许下了决心,会好好尽到小姑的职责、照顾即将迈入这座深城的淀川雪华。 话虽如此,午时时分,小田原城的中丸已是高朋满座,前来贺喜的宾客都是自我祖父那一代就与北条家有紧密联系的各地大名、城主,而常伴兄长身侧的家老也挤满了末席。我就坐在离兄长次近的位置上,而一对新人在上台的席位落座,我大抵是除新娘以外唯一列于席间的女子。武家的婚宴并不复杂,新娘没有穿传统的礼服,只是换上了完全不输于白无垢的、由大明国进口来的奢华锦衣。这应该是新娘的父亲——淀川织部正六郎准备的陪嫁之礼。淀川氏愈是在这种地方出手阔绰,便越是令我捉摸不透。 言归正传,宾客们正在席间推杯换盏,而我也不甘示弱。虽说我刚成年不久,饮酒的次数寥寥无几。回过神时,我面前的酒盅已不知被举起了多少回,刺喉的烈酒一杯杯滑入我胃中,再加上厅内乱哄哄的吵闹声作祟,我的身体顿时疼得抓心挠肝。脑袋在嗡嗡作响,可中丸里实在是太乱了,兴奋的男人们敞开了喝酒,甚至没人注意到我已将空无一物的酒盅打翻在地,当然更没人会指责我总是将视线落在明艳动人的新娘身上。 淀川雪华只抹了淡妆,即便从衣物到饰品皆是焕然一新的模样,她身上仍留有连夜赶路后风尘僕僕的痕跡。这一次我不知该用哪位美人与之作比。是唐国文人作汉诗歌泣的贵妃吗?还是义经嫺静优雅的爱妾?我凝望着端坐在上台的嫂子,双目也逐渐升温,她的美丽比酒还性烈,足以让像我一般饮酒作乐的宾客在举杯之后,舍出片刻时间贪婪地在她身上投下目光。 不过最后被烈酒引燃的只有我,望着那触手可及的身影,温热的泪水也自我的眼角淌出。 再次醒来之时,我躺在自己的居室里,脑仁像被火燎过,挥之不去的钝痛感也接踵而至。 「阿照殿下,阿照殿下……」 眼皮还没完全翻开,但身边人的呼声让我不得不快速睁眼。卧榻边的乳母紧紧攥着我的手,一脸担忧的神色。 「公主昏了一天一夜,如今可算是醒了。」 「兄长……兄长的婚礼怎样了。」 我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咳了两下,乳母顿时变得腹热肠慌起来。 「公主在席上喝了那么多酒,扒着痰盂吐了有半个时辰,然后便不省人事了。家主大人本来是很生气的,说要责罚我们这些下人,要不是夫人从旁劝阻,我怕是也要被赶出这小田原城咧。」 「啊……」 晕厥前的记忆串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曾在那种情况下洋相百出,我的脸唰一下变了色,恐怕比屋外的红霞还要惹眼。 「雪华大人是位心善之人,我要替你们谢谢她,毕竟会变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公主眼下要好好休养才是,日后最好不要饮酒,要是碰到心情低落的时候,儘管来找我就好。不过夫人的确是又美又善良,那副姿色连我这样的女人都神往不已,家主大人会在夫人的恳求下将下人们的失职一笔勾销也是理所当然的。」 乳母的话正当中,冰凉又爬上了我的心头。大概,我那怀揣着异样情感的稚嫩之心早就被乳母看穿了。可能在那一晚的抚慰中乳母便解读出了我心中的苦闷。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控制不住自己氾滥的欲望,我与单纯爱好美色的旁人是不同的。 「阿照,你好些了吗?」 熟悉的女性声音猝然间响起,与此同时,房间的拉门被打开,穿着紫色振袖的女子的身影挡住了从门外涌入的亮光。 淀川雪华踱步至我的卧榻旁,她今日的衣着与我初见她那日一样。 「劳烦雪华大人亲自来看我,我为我的……」 没等我讲完,她那只近乎冰凉的右手便攀上了我的额头。我本能地抗拒这体温,却最终没有躲开。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发热了?」 「没有,我感觉很好。」 这一次的回应出乎意料得快,还未待她的手从我脸上离开,我就把能说出的字吐露殆尽了。 淀川雪华似乎看向了卧榻旁的桌案,她从桌上的箩筐中拾起一枚珠子,泛着靛青色光泽的玻璃球正被她把玩着。然后她将手中的珠子丢落在地板上,又重新捡起另一枚来。我不知她是何用意,在她进来时就屏退了房间里的叁两个下人,所以此刻待在这里疑惑不解的也只有我。 「阿照喜欢玩这样的物件呢。」 似乎是已借此嘲笑完我的幼稚,之后她便将散落在榻榻米上的五光十色圆球全都重归原位了。 我应该为此而不满吗?可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她便再度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已经是你的嫂子了,就不必再用敬语来称呼我了。这样如何呢?我惹人怜爱的义妹[ 日语里「嫂子」和「小姑」对应的称呼为「义姉」和「义妹」。]哟。」 在淀川雪华先前摆弄过的玻璃球中,有一枚漏网之鱼滚落到我的枕下。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颗珠子捡起,面前的嫂子正绽露着意味深长的笑,而她闪过一丝光的双眸像极了静静躺在我两指之间的玻璃球。 -- 上篇·第二章彷徨 ⓩājíāǒsнū.Cǒ⒨ 「阿照,胜彦,快来这里。」 呼唤着兄妹二人名字的女性,像是我的母亲。但我又篤定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于月之方[ 「于月の方」,「月」为本名,是对贵族妇人的尊称。]去世之时,尚未元服的我与兄长只持有元服前的乳名。 我从梦中醒来,脸旁被濡湿的枕套上黏着几根掉发。 最近我总能梦到自己的生母,梦到她邀我与兄长前往某个去处。 是冥府吗?我不知道,但倘若我对佛与道多出半点敬畏来,定会请僧侣前来诵经作法吧。母亲在泉下有父亲大人为伴,她不会孤单——本该是这样的。可父亲有太多妻妾,又有几个年轻的女儿,一家人在阴间热热闹闹,怎么会有我母亲的容身之处呢?不过母亲之前的丈夫也在那里,那人说不定又会像从前一样,与我父亲在须世理姬[ 神道教概念中的冥界为「根之国」,大国主神曾任根之国国主,而须世理姬是他的妻子。]面前打得不可开交。 母亲的生平琐事都是我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乳母也曾说与我一些,但他们大多因人微言轻无法鞭辟向里。直到兄长大婚以后,我才终于有机会亲身造访母亲出生长大的伊豆国。 一同前往的还有嫂子,而兄长去了内浦湾的长滨,只留下近臣担任我们的护卫。嫂子骑马的技术很嫺熟,相比之下,甚至被兄长亲自教授过的我就显得十分捉襟见肘。行马的速度不快不慢,我多少还能掌握主动权,然而身旁穿着宽松小袖和服的嫂子却向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与她同乘。àǐzℍàsℍū.℃oⅯ(aizhanshu.com) 「小姑应该很少出门,不过闲来在院中骑马倒也不错。」 被我婉拒以后,嫂子补充道。嫂子的个头比我高,本就没怎么发育的我骑在俊朗挺拔的马上总归有些唐突。她再咯咯一笑,我虽然知道她并无恶意,但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古怪。 队伍在大路上行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山中城的土塁[ 土塁:即为土垒,是日式城池外修建的野战工事,可以看作城的一部分。]。这座平城要比小田原小上不少,也未兴建护城的壕沟,不过在由北条家接管后,已是五脏六腑一应俱全。 山中城的城主是我叔父的长子政庆,他算是家族中较亲近兄长的那一派,为表忠心也特地带着妻儿出城迎接我们。 我与嫂子被安顿在内城下的院落里,房屋的外厅连着有壁炉的杂物间,冬季的伊豆比相模更冷,烧炭產生的热量多少能让人在湿寒的夜里好过一些。在内室搭起外褂的我合上了拉门,而待在外厅的嫂子在看炭上烧起的热水。 嫂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内室的拉门上绘着大朵的海石榴花,妖冶的赤红色花瓣在整体风格朴素的房屋里格外惹眼。 「我母亲从前很喜欢这种花,她总爱穿织着海石榴纹样的振袖,而她的居室内似乎也有着类似图案的拉门。」 本来打算在脑内说给自己听的话被我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我偷偷瞄向面前的嫂子,她还在用铁鉤亲自拨弄着炭火,那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的模样已经让包括兄长在内的眾人讚不绝口。 「说来,阿照的父母都已往生,留你和胜彦大人相依为命,真是可怜的孩子。」 铁铸的烧水壶下窜出几簇火苗,注视着火苗的嫂子,眼底也流转出零星的光。但听她的语气,仿佛那火下一秒就要被扑灭,嫂子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一般。不过嫂子应该不会只怜悯我一人,毕竟兄长与我的处境相同,而这乱世中流离失所的百姓面临的也不仅仅是失去双亲的残酷。 「如今的我连记起他们的样子都困难。」 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逝去十年有馀的母亲姑且不谈,父亲大人去年才撒手人寰,而因为他去世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就甚少与我见面说话,我便常常记不起他的模样。父亲曾加倍提防兄长,想来也把我当做兄长那一派。 我冷笑一声,正好被烧沸的水声盖过。我又抬头望向嫂子,她的脸正隐没在氤氳的热气中。 「忘掉也好,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留着逝去之人的记忆总归是令人难受的。」 与我相比,兄长对母亲似乎有着清晰的印象,他曾不止一次说我的脸像母亲,每逢中元时也要在后院的池中放上几盏长明灯。 「原是要忘掉的,但来到这里便又想起了。大约是因为我的母亲曾住在这城中吧。」 白雾一般的热气散去了,那之后嫂子的神色略显惊讶,我早料到兄长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将这些事告诉她。 被陆上的骏河与相模环绕的伊豆半岛,如其地理位置一般在两国的夹缝中生存。由于骏河的今川氏也统治着更东边的远江,而与今川氏有着姻亲关係的相模北条家便对邻国的伊豆虎视眈眈。二十年前,我父亲刚当上北条家的家督,他行事手段比我祖父更为激进,且急于拿下伊豆国的内浦湾及相模湾以西的数座港口。伊豆国的大名得到北条氏要进攻本国的消息慌了神,随后便火急火燎地派近臣前来示好,还把自己的刚出生的嫡子送到北条家当人质。 然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犹如割肉饲虎,大约叁年以后,我父亲还是出兵伊豆,并将原先的大名一家逼到统统割腹自尽。不过在这一夜之间就被赶尽杀绝的武士家族中,有一名女子得以苟活。此人正是伊豆大名的正室——我的母亲月夫人。 或许是父亲早就属意于她,在这山中城被北条军围到水泄不通以前,月夫人就被送到了伊豆与相模交界的国境线上。虽不知道孰先孰后,不过月夫人也因此被唤作祸国红顏,旁人都说伊豆是因她而亡。 但是不论真相如何,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他甚至没有杀死兵败的政敌之子,而是收其为养子。 「兄长大人并非我父亲所出,我们这对兄妹实际上是异父的兄妹。」 我想那位心思縝密的织部正大人应该已经从某处得知了方才我所陈述的往事,然而面前的嫂子却仍维持着惊异的面容。 「母亲嫁到北条家,成为我父亲的继室。我一直在想,要怀有多深刻的爱才能做到此种地步。」 随后说到了我的降生、与我母亲的崩逝。我的母亲是难產而死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年幼的我脑中没记下父亲悲痛欲绝的模样,只知他撤掉了有关母亲的一切物件,连小田原城内的海石榴树也被全部砍掉、改为栽种梨树。直到兄长成为家督,那些侥倖没被扔掉而是堆在杂物库蛛网下的母亲的遗物才终于重见天日。 「你渴望着那种爱吗?」 嫂子抻起留袖[ 留袖:一种已婚女性穿着的和服。]的袖口、向我伸出手,因为听到了之前她饮水的声音,我以为热心的嫂子是要将水杯递给我,没想到她却握住了我的手。 「那或许不是因为爱,但若真的存在那样热烈的爱,想得到它又有什么错呢?」 嫂子的话没头没尾的,她掌心的馀热不断传递给我,以至于我在听到「热烈」一词时,将伸过来的手攥得更紧了。随行的武士守在院子里,而侍女们正忙于打扫内室,四下无人的场合里,我和嫂子的手紧扣在一起。我稍稍偏转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眸,然而她在没有松手的情况下挪至我身旁,直到她那一头散出木犀油香气的乌发蹭过我的肩膀。犹如心头撞鹿的我的胸口同手掌一般逐渐升温,在燥热进一步游移至我的脸上以前,我开口道: 「嫂子会为兄长大人生下嫡子吗?会一直爱着兄长吗?」 我知道无论她心底如何认为,都必须接受身为女子的宿命,我的宿命亦如此。 「入夜了,今日诸位都经歷长途跋涉,该早点歇息了。」 嫂子果真没有回答我,透过没放下支架的木窗,我并未看到窗外的更漏转换,嫂子便是这样随意将我搪塞过去。但她又说自己乏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正好将脸的一侧搭在我肩上。嫂子依偎着我。她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她对我的好只是从分给兄长的那部分中馀下的,我那名为嫉妒的丑恶感情就越发庞然。 想起了从乳母那里听来的有关母亲的传言,我父亲原本只想纳母亲为侧室,但母亲却说若做妾不如一死,她便是用一把没见血的匕首得到了当日的地位。如今我开始相信这传言是真的,我知道的,我内心深处也渴求着那般独一无二的爱。 第二日清晨,侍女收拾着铁壶下燃尽的炭块,梳洗完毕的我正要出门,门外便有城主政庆大人的侍者来传。兄长忙完了长滨城的事务,由于心里牵掛着妻妹,遂踏着风雪连夜赶来——是的,屋外这时已是一片冰天雪地。嫂子身穿黑留袖,与兄长大人站在屋簷下,还停留在门边的我眼底是无垠的白与佇立在白茫茫中的一对璧人。 身在山中城的我思念起相模国的老家,这个时节里,父亲留下的满院梨树只剩下濯濯枝条,积雪想必已经压断了几根枝杈,儼然一副开满梨花的模样。而兄长大人暂时没工夫告知我何时复归,我稍稍走近,才发现他在同嫂子侃侃而谈。 「拿下长滨港的统辖权,再加上相模湾的港口,这下御浦到豆州[ 御浦是现今日本的叁浦岛,而豆州是伊豆国的旧称。本文中会多次用到令制国的旧称。]的辽阔海域都是北条家的囊中之物。有源源不断的船道费充作军资,直取武州也是指日可待。」 说话时的兄长似乎喜不自胜。见他们在聊政务,我本不会继续往下听,但此刻我却想知道嫂子会如何回应。 「雪华,贸易上的事还真是多亏了你和岳父大人的指点。」 谈话中兄长将双手搭在了妻子的肩上,表情倒是一如既往,那副自信又淡然的面孔在面对我时也常常显露。 「怎么说也是北条分家的领地,我只不过是提了个点子,真正出钱出力的还是胜彦大人。东海道是丰饶之地,将港口最大化地利用起来,对我们来说百利无害。从前有大明国和南蛮,如今又有西洋这片广袤的出口地。而相模盛產的硫磺也正是如今这时代所需要的。」 嫂子固然是位倾国倾城且聪敏过人的女子,更是在嫁作人妇后极力发挥着内助之功[ 内助之功:即作为贤能助的能力。],不过在年龄上她的确只是个大我两岁的女性。可她却能在我望而却步的场合下应答如流。政要是我少数会主动回避的话题,我总觉得自己若是生为男子,约摸着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傢伙,只知道把头颅时刻系在腰带上去拼杀。他们二人聊了许久,兄长才想起已经被冷气逼退到屋内的我来。而嫂子在与兄长谈话的间隙中分明曾撇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她总是温柔待我,无论是初见时还是昨日黄昏。我甚至捨不得换下依然染着木犀油味道的外褂,然而她方才却那样看着我,是因为不喜欢别人偷听夫妻之间的私密话吗?说来,嫂子为什么必须要对我好,因为我是她丈夫的亲妹妹?还是像她从前的客套话说的那样,是发自内心地钦佩北条家的女子?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告别招待我们的北条政庆以后,我们与兄长的队伍合流一起踏上了回国的风雪路。 「这样冷的天,公主的脚都冻僵了。」 回到小田原城的居室后,没能随行的乳母已提前烧好了炉子和热水。我刚一关上门,跪坐在地板上的乳母便要捧起我的脚踝。其实路上我压根儿没下过马,不过一回到城里就想去梨园转转,结果并未看到积雪代替繁花点缀起树枝的景象——因为枝条实在是太纤细了,落下的雪花大多无处容身。我还因此把鞋袜都弄湿了,真是得不偿失。 双脚在热水里泡了良久,乳母本要替我擦干水珠,但心不在焉的我却顺势踢到了乳母的胸口。乳母的衣襟被我踢乱了,还沾上了水渍,我一面羞愧难当,心中却萌生出别的念头。我将抬起的右脚伸进乳母的衣领中,用脚趾隔着里衣去探她的乳房。乳母眼中的我一定还像小时候那样天真烂漫,她轻声笑了起来,将盛水的木盆和布巾都端到一边,可我不是闹着玩的。我把脚伸回来,还坐在凳子上的我像索求拥抱的孩子一样将双臂穿过乳母的腋下,轻轻环抱住她的身体。 我想我从父亲那里唯一继承的东西,便是他的大胆无畏。下一瞬间,我已将乳母压在身下,这次是在我的房间,外面还有下人守着,我们面面相覷,谁都不敢出声。 「碰到心情低落的时候,儘管来找我就好。」 乳母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便心安理得地动手解她的衣服,一层又一层,仿佛给梨树剥皮。我将赤裸的乳母抱住,把整张脸都抵在她的肩上,虽然不能出声,我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却无法遮掩。对着女性的肌肤大口呼吸后,乳母那填入情欲的体香也灌入了我的鼻腔,随后我的脑袋向下埋入她的乳沟里,这一次我压制住了对乳房的贪欲,只是用鼻尖蹭了蹭白里透红的乳肉。 乳母也并非像上次那样任我摆佈,她搂着我的后背,双手抚上我掩盖在头发里的后颈,有板有眼地抚摸起我后颈的皮肤,像是在做某种推拿。之后两具肉体短暂地分开了,直到我的手指攀上乳母的骨盆,又滑入她的股间。她大腿上的肉匀称而筋实,并没有因为长久跪坐而僵化。我用手指扳弄起她大腿的内侧来,这使我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股间的柔软地带。 乳母阴部的毛发虽然有明显修剪过的痕跡,但残留着的一部分像捲曲的丝线般缠绕着我的指尖。最终我的手指落在了被毛发包围着的阴唇上,刚用两指摩擦起那两片粘连着的鲜红柔软之物,乳母就发出了一阵闷哼。 我不会因为惧怕被人发现就在此处收手,我用右手的五指轻托起乳母的阴部,食指和中指骚弄起阴唇之间的缝隙,原本干涩的指尖顷刻间就被阴唇上的水分滋润。此刻的乳母极力强忍着,但先前的闷哼声却断断续续地袭来。 「嗯嗯、嗯啊、嗯……公主……」 无非是这样的,她甚至求我更卖力些。在阴部的正当中、我的手指还未爱抚之处,有一枚更为柔软的凸起物。乳母的阴核比里侧的阴唇顏色更深,像是仙鹤头上的緋红一点。我改变了用来施力的手指,把拇指盖在阴核上,有规律地上下搓动着那块凸起。乳母的阴核在我的指尖弹跳,我光注意到她已经用手掌捂住嘴巴,却未发觉乳母的密液正顺着我的指缝流下。 这次该轮到我贪得无厌了。学着春色图内的情趣,我骤然间俯下脑袋,我的脸与乳母的阴户近在咫尺。不知爱液是何滋味的我伸出舌头,一下下触碰起方才还被拇指玩弄着的阴核。阴核下那隐没在缝隙中的狭长地带还在不断渗出蜜液来,甘甜的汁水一汩汩溢出,饥渴的我抵不住蜜汁的诱惑,照直将舌头向下偏移,用嘴堵住了流出汁液的深穴。 「嗯……公主,那里……那里不行!」 在极乐中忘记身处何方的乳母差一点就叫出了声,她已无法阻拦我继续,只是用近似于呜咽的淫靡之声击打我的耳畔。 有了汁水的滋润,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用舌尖顶开了穴口,接连不断流出的蜜汁鱼贯而入涌进我口中。肉穴的内壁并不算拥挤,但我的舌头还是紧贴着乳母的阴道,而舌尖的每一次搅动都令乳母的闷哼声更为凌乱。我又用舌尖肆意勾弄起扭曲的肉壁来,我的唾液与乳母流出的密液在阴道内交匯、发出了扣人心弦的潺潺水声。 夜月花朝之后,这一日又临近黄昏。兄长自回来后就在本丸与眾家老议事,我不便前去,百无聊赖之下,我只得独自一人到后院散步。贵族女子的生活就是这么颓靡无趣,日復一日地等待着成年等待着婚配,连偷得浮生半日闲都算不上。不知嫂子还在甲斐时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她的本事,大约会看书骑马,约摸着也会常常到城下散心吧。有着淀川织部正那样庶民出身的父亲,日子会更为无拘无束也说不定。 我心里正想着她,眼前就闯入了她站在柳杉树旁的身影。她侧身对我,显然还没有注意到我就与她站在同一方天空下。柳杉的树干前还屹立着我平日里练弓用的靶子,最近天寒地冻,我也变得懒惰了。嫂子轻叹一声,听不到声音,却看得见她呼出口的白气。 「雪华。」 我走近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她的本名。这时一阵风巧合般地刮过,柳杉树针叶上吊着的积雪被吹落下来,散开的雪块掉在雪华的脚边。 「你看过海吗?」 我接着说道,又不禁在心中嘲笑起自己的愚笨来,海对如今的她而言是站在小田原城的天守上透过门窗便能目睹到的景致。 「我想嫂子一直住在身处内陆的甲州,应该没有到过海边吧。」 「其实我待在甲斐的时间很短。直截了当地说,甲斐的公主根本不是我应有的身份。父亲大人是窃国者,儘管他给自己找了个看似名正言顺的理由,实际上旁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在他当上甲斐大名的那一天,我原本的命运也被改写了,成为公主、嫁进北条家,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嫂子没有在说话的当中直视我,更像是在自白。我未曾瞭解过的事接二连叁从她口中蹦出,而后她又欲言又止,缄默后的她突然正身转向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和服上的纹样。 「阿照,之后还会练弓吗,我想看你练弓。」 嫂子穿着藤黄色的和服,明艳的锻料上铺满用银线勾出的梨花纹。盛开的梨花,重叠的积雪,尽在我眼前。 「会的,教我弓术的师傅因为不住在城里,这几日来往有些不便,所以我也就疏于练习了。」 那位弓术师不愿住在城里,毕竟没办法把家人也接过来。因此我时常会在师傅不在时偷间,想来我的毅力也不过如此了。 「能一门心思地投入某件事自然是好的,但阿照又为什么要练弓呢?难道是要在这乱世中谋一番作为吗?」 「虽然是北条家的人,但我也是女子啊,让女子上战场任谁来看都很奇怪吧。」 「若是胜彦大人要你上战场呢?」 我没有吐露真言,其实不光是弓,最近的我想要学骑马、学剑道、学习各种战斗技巧。而包括乳母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以为我学弓只是一时起意,恐怕连兄长也这般认为吧。 「如果我上前线就能为兄长大人和北条家分忧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这之后嫂子没有再回应,往后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像是为了不辜负嫂子的期待般,此后我便日日练弓、风雨无阻。嫂子偶尔也会来到后院,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要她在一旁看着我,我因卖力拉弓產生的困乏感就会消散些许。 冬去春来,四季转过两轮,甲斐与北条家联姻以后,东海道诸国迎来了难得的和平。转眼间,嫂子嫁到北条家也有两年了。 这天快到晌午,清晨就出门练弓的我回到房中更衣。我路过厨房,见嫂子和一个侍女在炉上煎着什么。我刻意停留了一阵,直到鼻尖沾上药草的气息。这两年里嫂子一直没有生育,而兄长大人的身体似乎也出了一些状况。还没到天冷时节,兄长就会在膳时咳个不停。兄嫂都抱恙,我也总能看到嫂子在喝着什么补药。 浑身黏着汗渍、蓬头垢面的我并没有走进厨房。换过衣服后,正巧来了个侍者传唤。兄长难得来找我一次,我叫侍女替我梳了头发,随后动身前往城内的本丸。 兄长正在室内与谁谈话,他没有叫我进去,我安排侍者待在正厅的角落,而我则独自一人候在门外。拉门没有完全合上,顺着漏出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室内二人的身段。 兄长在与同样有着武士模样的男人对弈。 「这一步真是破绽百出。」 这句话是坐在兄长对面的武士说的。 「您夸大其词了,只是您善于发现旁人不易发现的破绽而已。」 兄长咳疾未愈,话语间夹带着嘶哑之声。 「这么说,胜彦大人窥视破绽的能力是不如在下了?在下倒觉得同为窃帅之人,您对棋局的把握也不遑多让。」 「岳丈大人真是说笑了,你我下的可是围棋。」 过了一会儿,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再没传来。我又在门外静候片刻,直至二人间谈结束。正巧这时候,忙完活的嫂子也过来了,我见她换了跟之前不一样的衣服,应该是从厨房出来后又回到了自己房中。我与嫂子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聊些什么,兄长和房中的另一人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雪华。」 陌生的武士直接喊出了嫂子的名字,我满腹狐疑,而后听到嫂子叫他「父亲大人」。 眼前的武士竟然是甲斐的大名淀川六郎。兄长称他为岳父的时候,我以为此人是兄长侧室的亲眷。 「雪华,你竟还穿着那件出嫁前我差人做给你的和服,我女儿实在是过于节俭了。」 淀川六郎似乎话里有话,父女间寒暄了几句,随后六郎注意到了我。 「这位便是阿照殿下吧?明明是一家人,却一次也没能拜访过,真是遗憾。」 六郎早已是一国的国主,然而话语间还时不时用着不符合身份的自谦之辞。 「只是我不喜欢出门罢了,劳烦织部正大人记掛,嫂子也会经常来看我。」 「在下一直很好奇胜彦的亲妹妹是怎样的女性,雪华也曾在书信中提起过。如今一见,倒确实跟寻常的武家公主不太一样。」 如果淀川六郎指的是我的身形与常人不同,这倒并非虚言。进入发育期的我在短短两年内便成长不少,加之每日晨起锻炼,午后还要匀出休息时间练弓,体格遂愈发强健。乳母还总说我长得太快,去年做的冬衣今年就穿不下了。 「阿照弓术精湛,在我北条家的一眾武士里都排得上名号,我听闻岳丈大人也擅长射箭,有机会不妨与阿照比上一比。」 「哈哈,那还真是位奇女子。相州不愧为镰仓幕府[ 镰仓幕府是日本封建社会初期的武士政权,于14世纪走向衰落与毁灭。镰仓幕府的政治中心位于现今神奈川县的镰仓市,而日本令制国中的相模国就是神奈川县的前身。]从前的旧邸,实在是人才辈出。」 六郎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道,之后又继续说着: 「不过今日就算了,来日方长,自然有的是机会。」 甲斐国内事务繁忙,六郎晨时才来到小田原,午后便打算动身离开。一家人在本丸的宴厅用了午膳,当然,这次我也得陪着。只是方才与六郎说话时我一直跪着仰视他,宴中才得以看清他的脸。六郎看着不过四十上下,因为是庶民出身而非从小习武的武士,他不胖不瘦,大约也就跟我那有些高挑的嫂子一个身形。六郎脸上没几条横纹,薄薄的唇上蓄着一层鬍鬚,眉目与嫂子有几分相像,单凭肉眼决计看不出此人的满腔诡诈来。 「小田原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在下若是有此等宝地,倒也不必打武州的主意,只可惜甲斐与信浓都是贫瘠之地。」 六郎与兄长举杯同饮,坐在我身旁的嫂子扯了扯我的衣服说道: 「家父带来了山梨郡產的葡萄,被我做成了饮品,阿照不妨尝尝。」 话说自从两年多前兄长婚宴上那一出,我便再没饮过酒,在宴会一类的场合不饮酒难免格不相入。不过我至今想起那日出的丑脸颊还是会泛红。我捧起侍者端上来的瓷杯,将杯中泛着金光的澄澈葡萄浆液一饮而尽,预料中的酸涩之味没有在口内散开,取而代之的是蜜糖般的清甜。 「好甜……」 「阿照似乎很中意甜食啊。」 只是喝了杯发甜的葡萄汁,我便一脸舌桥不下的样子,但我的确不讨厌甜食。难得父女相见,嫂子几乎没跟六郎说上几句,而是一直与我打趣。儘管我没开口询问,但我知道包括这葡萄汁在内、席间的多数菜式都是她亲自准备的,又歪打正着都是我喜欢的食物。 「阿照,再过几月就到你生辰了吧。前日我叫人去寒川宫卜了吉凶,今年可是你的大吉之年,而七月又赶上滨降祭。我也决定遵照大明神的示意,为你在城内举办生辰祭典。」 午膳过半,兄长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我抿了下嘴,将粘在唇边的甜浆舔舐乾净。兄长从前和我一样,一直对什么道与佛兴致不大,不像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会时常在神使和僧侣面前懺悔自己的杀业与罪孽。难得他替我庆生还要借个寒川神祇的名头拐弯抹角。 送走甲斐国的客人后,我又如往常一样在后院练弓。虽然摸不到正儿八经的刀剑,但最近我也在城里的道场练习着剑术的基础。手指搭上筋弦之际,我又想起了淀川六郎与兄长在棋局间的对话。如果我猜得不错,六郎恐怕已经知道了只有我们兄妹二人间才知道的秘密。他是从什么途径获得情报、又对此事瞭解到什么程度,这些我暂时都不得而知。 箭羽从眼前飞了出去,大弓发力的啸叫声短暂响过后,尖锐的箭头转瞬间就落在了百步以外的靶心上。如今的我就算无法心无旁騖也能习惯性地将弓射出去。没过几时,箭筒里的箭就全都用光了,正打算扭头去取箭的我看到了款款向我走来的嫂子。 「这几日虽然天气转暖,不过过了午间还是有些寒气,阿照千万要注意保暖。」 阳光洗礼下的白沙在庭院的地面上连成洁白无瑕的一片, 这时的氛围又有些像我初次遇到嫂子的那一日。不变的是我对淀川六郎抱有的疑心直至今日也未淡去,而在这院中见到嫂子的第一眼我似乎就接纳了她。这两年间北条家并未发生什么变故,石高[ 石高:「石」为容积单位,用于表示耕地收货量。战国时期的「石高制」是用来衡量令制国国力的标准。文中的此处主要是表明北条家封地面积的扩大。]亦是节节攀升,兄长大人也有意在今年与甲斐国协力进攻北边的大国武藏。 「知道了,多谢嫂子掛念。嫂子照顾兄长已经分身乏术,我身边有一群下人照看,就请嫂子安心吧。」 我将自己从无边的思绪中拉回来。上面这句回应不是出自真心,嫂子总是关心我,我也心安理得地沉溺于这如母之爱中。不光是在这间庭院,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她能时常与我说上两句话,已是我最大的慰藉。我希望她能多表现出对我的关爱,更希望那种关切是曾无与二的,最好连她偶尔对我袒露出的真心都不曾给我兄长看过。 我边与嫂子间聊边将手边的箭陆续射出,原先还胸有成竹的我却把最后一支箭射到了远远偏离靶子的树干上。我打算再去将靶场中的箭回收起来,可前进的步履突然有些踉蹌。嫂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前,面对面拖住了我有些下坠的身体。 逐渐陷入紊乱的意识最终没有被我拿回来,但我大脑的一部分还清醒着,足以让我回想起自己午膳时饮下的似乎被掺进了什么东西的葡萄汁。眼下头晕目眩的我正靠在雪华的身上,我的脸紧贴着她的胸口,她身上有洗衣用的石碱和香薰混合的气味。我就这样贪婪地、大胆地肆意倚靠在她怀中,之后迎接我的恐怕便是酣梦一场吧。 一阵恍惚中,雪华大约在摸着我那被汗水浸湿的扎发,这时将大半个脸倚在她颈窝处的我问道: 「你来到小田原城,真的只是遵照父命吗?」 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最后听到她的声音时,只有那么一句「就这样睡去吧,阿照」。 我再次睁眼又是在乳母陪伴的房中,只是这次醒来后我没有再等到她。随后我也知道了,中午我喝下的葡萄汁里只是掺入了少许清酒。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周而復始的季节流转中,相模的寒川神社就要迎来一年一度的滨降祭,而兄长许诺的生辰祭典也筹备得如火如荼。我的姑母——骏河国大名今川纯信的正室也在信中给我贺生。姑母和纯信大人本要亲自前来,但纯信大人要治理骏河与远江两国,实在是案牘劳形,不便动身的他只是差人提前送来了极其丰厚的贺礼。与我们非亲非故的叁河国大名也送了礼,据说还特地派了使臣横穿远江和骏河两国赶赴相模。我一面感叹兄长治下的北条家的强盛,一面又斟酌起兄长的真正意图。 夏天一到,闲来无事时乳母就会陪我坐在屋外。嫂子和兄长现下都住在有些密不透风的城中,城里能被日光烘烤到的地方虽然屈指可数,但我总觉得那边太憋屈,便始终住在下面的院子里。 「公主,您听说了吗,据说那叁河国的使臣其实是叁河大名的次子。不过虽然是次子,其母也是叁河大名的正室。」 乳母在一旁替我扇凉,我则漫不经心地望着屋前的小池塘。塘中移植了几株莲叶,零星有几朵白莲浮在宽大的叶片上,因为栽种数不多,没有堆积什么淤泥的池塘仍算得上是清澈见底。 「是吗,叁河平素与我们没有什么联系,跟姑丈大人管理的远江国似乎也算不上交好。」 我确信眼前的池塘中没有青蛙借宿,但耳边还是传来几句聒噪,练弓的负面影响大约就是让我的听觉敏于常人,总能无端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城下似乎有些吵闹,不知道又是哪家的礼送到了,说来再过几日就是公主殿下的生辰祭典了。」 虽然是在跟我最为亲近的乳母说话,可在这样炎热的酷暑中我也难免会心情不悦,我遂独自一人起身回屋。 兄长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儘管作为一家之主的他能全权决定我的来去,但有为此事未雨绸繆的时间,却没抽出任何一点空间提前知会我,这还是疼爱着我的那个兄长吗? 我将屋中凉透的茶水灌入嘴中漱口,而后又全数吐进了痰盂盆里。 -- 上篇·第三章恐惶 ⓩājíāǒsнū.Cǒ⒨ 生辰祭典的前一日清晨,我方才晨起洗漱完毕,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到后院练弓,而是端着磐石一般的面孔径直冲进了兄长居住的本丸。作为亲妹,若是对家主大人不敬,兄长一样可以治我的罪,即便是因此而将我赶出城去也合情合理。夸大了讲,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手足相残的故事。 这几日下来城内各处传来的小道消息不绝于耳,我净听着来来往往的下臣在背地里议论自己,可又不能当面发作,因此夜里便也辗转难眠。上到城中后,难得见到早起的兄长坐在正厅的桌案前。而城里一天到头都昏暗无光,除天守阁以外的室内角落更是如冥室櫝棺。 「阿照,你怎么过来了,没去练箭吗?」 兄长定然已经服过药了,可还是轻咳了两声。到头来兄长的咳疾一春天都未痊癒。 「兄长是要将我嫁去那遥远的叁河国吗?」 我站着的地方斜对着墙上的狭窄天窗,晨间的一缕白光照进来,恰巧打在我脸上。日光使我眯起眼,恐怕在兄长看来满脸泛白的我好似合着双目的雾中鬼魅。同样的情景似乎也曾出现在几年前,不过那时的兄长才更像是鬼魅。我犹记得那日黎明,兄长从父亲的寝室出来没几时后,父亲便被人发现暴毙在城中。 大概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敬畏兄长,敬畏着面前这个拥有北条家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àǐzℍàsℍū.℃oⅯ(aizhanshu.com) 但即便如此,今日我还是冲到了他面前质问他为何出尔反尔。他曾答应我即便为我许婚也不会让我离开相模,如今却借着为我庆生的名头与叁河的豪族一色氏牵线搭桥。兄长不回答,不知是否是问心有愧,我原本打算就这样与他僵持下去,直到嫂子招呼侍女的声音从上层传来。这场没能开始便胎死腹中的争论以我的先行离开告终。此时我已没心思再回去练弓,索性就跑回屋外的池塘前。 我父亲生前曾有数位侧室,但不知是否是因年少时便杀业过重產生的因果报应,那些年轻漂亮的侧室都没能诞下健康的儿子。所以父亲在将我母亲据为己有后,才要把一直作为北条家人质的母亲的儿子也掠夺过来。到父亲死后,他的侧室也全数出家。我的几位尚未婚配的姐姐虽然没去与青灯古佛作伴,但都在短短一年内由当上新家督的兄长做主、嫁到北条氏管领下的各个城去。整件事情光是看到这里并不奇怪,因为寻常贵族家庭的继承权交接理应是这样。但若是一开始就从兄长的角度想像、试图窥探他的意图,我能否便就此明白兄长真正的行为动机…… 不过这时我没继续往下想,总要猜他的心思实在太累。今天乳母也休息,伺候我的是其他下人。 「你可以下去了。」 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后,我对她说着。久违地想要独自在院子里静坐一会儿,另一方面是我看到嫂子正从院落的另一头走来。应该是兄长自知在婚嫁一事上无法与我心平气和地沟通,便让嫂子来当说客。嫂子在我身旁的簷廊上坐下,但我立刻站了起来,只把那杯没喝完的茶摆在原先的位置上。 「阿照可曾想过若是战乱结束、天下太平后,要去做些什么吗?」 嫂子是个婉转的人,当然也不会开门见山地问我。 「并没有想过。就算不是身处乱世,我也依然是北条家的女儿,身在其位,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 我虽有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可还是在话语中发洩着不满。嫂子是与我同病相怜之人,她对我处境的理解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也只是偶尔想想,譬如我就想过要扮作倾奇者[ 倾奇者:穿着、言行举止怪异的人,多指战国时期的歌舞伎。]、在京城的花街中尽情歌舞,一定会非常快活吧。」 倾奇者、歌舞伎……一向端庄优雅的嫂子心中竟憧憬着身份低贱的游女。 「阿照不想去京城吗?」 「当然想过,恐怕兄长比我更想吧。」 后半句话并非在挖苦兄长的野心,在如今足利幕府式微的状况下,上洛朝见天皇陛下是每个大名毕生的梦想。 「阿照若是在京城安顿下来,不妨开一间武道馆。这样即便以后不用再打仗,有着一身武艺的阿照守在我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知道她下一句便是: 「我们在乱世中付出的一切努力,并非是因沉湎于称霸这日之本的野心,而是为了守护家族和重要之物。我不是英勇的武士,没办法凭藉武力改变战局,但接受联姻的我因此使相模和甲斐两国不必深陷于战火,我的父亲和胜彦大人也不会死在战场上。」 「所以你才要接受那种宿命吗?为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和平牺牲自我。」 胸间涌上了一股无名火,在火焰窜出身体以前,我咽下一口凉掉的茶水试图压制住它。 「我知道你根本不爱兄长,若你真的爱他,怎么会每次都喝避孕的汤药。」 可我还是说出来了,秘密被当面揭穿的雪华的脸色、变得比落幕的能剧舞台还要晦暗。但她要是真害怕这秘密被人知道,就不会让我有机会摸到她喝剩下的药渣了。 「你这个人真是……」 雪华轻叹一声,随后从簷廊上起身,眼见这叁年过去,我已与她一般身高。 「阿照,我知道你的理想比任何人都要高远,你是真正在为北条家照想的人。」 雪华继续说着,然而下一瞬间她却用手捧起我的脸,逼迫我去直视她的双眼。 「你想留在相模,这并没有错。但你的宿命不该止于此。只有大名妻子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你,抑或是更为高贵的地位,你本来是可以成为安养院殿[ 安养院殿是北条政子的法号。北条政子是镰仓幕府第一代将军源赖朝的妻子,在源赖朝死后曾一度执掌幕府,人称「尼将军」。]那般杰出之辈的女子。叁河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一色氏却是叁河一眾豪族中唯一能被称为大名的家系。一色家的嫡子长年在尾张做人质,此次前来的次子直幸是最有实力继承家督之位的人……」 我一脸惘然地听她讲了一通后,雪华才终于将手放了下来。她认可着我的眼眸却依然坚定,目中之光似乎能照直将我劈开。我竟然不知道她对我寄予如此厚望,可我对自己的指婚对象依旧没有半点兴趣。 「难道你认为我那样就会幸福吗?成为什么大名的妻子,住在日之本最豪华的宫殿里,享用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物,你和兄长认为我会满足于那样的生活吗?」 只怪我是个狼心狗肺的傢伙,对兄嫂的好意没有半点感恩。 还要怪曾经被我奉为信念的玩意儿是那么不堪一击,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周遭的一切都变质了。就好比我日復一日地拉弓而今日却缺席,恐怕也是因为不必再去坚守那虚偽的斗志,只要低头接受命运就好了吧? 吞尽了杯中茶,躲藏在我胸中的阎魔却还是逃窜出来。我不该对无辜的嫂子厉声问责,但从目睹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那一刻,我便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我将空杯子狠狠抓在手心,像被阎魔附体一般继续吼道: 「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瞭解的不过是那个你臆想出来的我。说到底你也有错,最好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出现。」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她,我一点儿也不憎恶她,然而我还是在这一连串的恶语相向后飞快从她身前跑开了。空掉的茶杯被我死死捏在手中,捏到我的指节发白又肿胀,而脆弱的陶製品之后便在我的掌中碎成一摊。碎掉的瓷片不出意外扎进了我的皮肤,其后血管开裂,我的掌心和被丢到地面上的瓷片表面净是黏糊糊的鲜血。血跡与杯身上的碎花纹勾连起来,比怒放的海石榴花还要妖艳。 我真可怜,我真凄惨,可我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不光如此,从雪华面前逃开的我眼下已是无处可去,她没有追来,我也没脸再返回自己的屋前。 我摸到了乳母房中,她见我满手渗血,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只是不小心把瓷杯摔碎了,伸手去捡的时候被碎片扎了一下,不碍事的。」 因陡然涌上心头的焦急,乳母急促的呼吸声还没稳定下来。我将没被割伤的那只手伸向她的背、轻轻拍动着,而乳母在稳定如初之后便利落地从房间翻出止血条来替我包扎。 「一刻不在公主身边便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没个叁长两短,不然我哪里还有脸面到黄泉之下见政冈大人呢?」 「无碍的,别担心。姑且就是一两天内没法摸弓了。」 伤的是右手,但我其实也是个左撇子,不过为了不让乳母担心我为了练弓再被筋弦勒到我便这样说了。乳母里叁圈外叁圈地缠着止血条,将我的右手包裹得十分臃肿,最后终于在重叠在一起的布条上小心系了结。乳母的双手捧着我的右手,眼眸中满是怜爱之色,她这般紧张着我的模样活脱脱像照看贪玩孩童的年轻母亲。 可我却是个即便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也能将她扑倒在壁龕旁的成年女子。我又将乳母压在身下了,今日她没有用发油梳头,几缕挽不起来的发丝垂在鬓边,而鬓角后的耳朵与侧颈的白皙肌肤仍暴露在外。我用被汗水浸湿的鼻尖蹭弄起乳母的耳后皮肤,随后又张开嘴用牙轻轻叼起她的耳骨来。 被我这样一番激弄,乳母驀地抓住了我受伤的那只手。在意识到这样似乎会加重我的痛感以后,她将那无处安放的双手垂在我背上,如欲擒故纵般环着我说道: 「公主昨日换下的衣服还没洗。」 「衣服而已,又不是没得穿了,而且自然有别人会洗。」 讲完这句后,我方才捨弃掉她耳朵的嘴巴便又盯上了那同样敏感的耳垂。伸出舌尖触碰到乳母的耳朵时,我回想起了第一次用舌头舔舐她阴部的模样。而今我的舌尖也像当时那样、瞄准了耳穴的深处。我先是反復轻舔她的耳廓及柔软的耳垂,乳母那乾净的耳朵顷刻间就被我舌上的唾液濡湿了。湿润的舌头又滑进了乳母耳垂后与颈部连接处的沟壑中,那不浅不深的间隙像乳母身下的蜜缝,只是这里并不会明显抽动,仅有因脉搏逐步加重而反映出来的轻微律动。 当乳母的耳朵周遭都沾上了水分,我这才又轻咬起她的耳尖,再慢慢将半个耳朵都含入口中,并将舌尖伸入窄小的耳道里搅动起来。 「公主……这样弄痒得很。」 我自然没有第二张口回答她,此时我那只完好无损的手也没闲下。我的左手伸进了乳母和服的领口、把玩起她浑圆的乳房,压动着乳肉的五指与舔弄着她耳穴的舌头保持着近乎一致的步调。直到我撑在榻榻米上的手肘和膝盖都充斥着酸涩之感、身体也被越积越多的汗水困扰着,我才终于恋恋不捨地释放了乳母的耳朵和乳房。 乳母也是香汗淋漓,我翻转过身躯、于她身边躺下,而正她着手解自己的衣服,我知道一切还未结束。 我被摆在地上的壁龕和乳母挤在房间正中,比起乳母,此时是摆着些许物件的壁龕离我更近,而我也是一伸左手便够到了壁龕中的盒子——那之中放着什么是我很久以前就知晓的。 我随手从盒里摸出一个陶制的长条淫器来,这玩物触手生凉,我用手摸着尚没什么感觉,可当我将圆扁的那一头抵上乳母一览无馀的阴户时,她却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乳母的阴唇松软,但她没被爱抚过的阴道口必然还紧绷着。我姑且先将有些粗大的坚硬器物放置一旁,用麻痹感消散的左手的食指探查起乳母的小穴口。 「嗯哼……」 食指碰到穴口的那一刻,乳母口中随即传出一声娇哼。 「公主用的,可不是那右手吧。」 仍在回味中的乳母仰面对着天花板,她暂时无暇顾及我之后会如何玩弄她的小穴,又牵掛着我受伤的右手,于是这样问道。 「是左手,还是说你想要我两手兼用呢。」 「公主真是个坏心眼的姑娘。」 「把这样坏心眼的我用奶水养大的不正是你吗。」 我猛然俯下身嘬起她裸露的乳头,舌尖在她并不平滑的乳晕周遭徘徊打转,乳母洁白美丽的乳房也被我的唾液弄脏了。与此同时我的食指也挤开了她阴道口的嫩肉、伸进了狭窄的肉壁中。 儘管方才只上了前菜,然而乳母似乎对这馀兴节目饶有兴味,她的阴道内已经被爱液濡湿,比我想像中要丝滑顺畅。乳母的阴道壁紧紧吸附着我的手指,接下来我将中指也塞了进去、两指向外撑着扩张起紧实的肉壁来。 「嗯哼、嗯……公主,快一点……」 乳母阴道内的肉突然抽搐起来,像方才玩弄她颈后一般、此刻我也能感觉她阴道内的脉搏在剧烈跳动着。我决定以手回应她的请求,我将两指紧紧併拢,在柔软的通道内前后抽送起来。手指的抽插本该是由深及浅的,但拉弓与练剑的习惯使我将整条手臂的力量集中于两指,过于猛烈的抽动令我最初就突破了阴道内的肉质阻尼、直捣指尖能触及到的最底部。 「啊、啊……公主的手指,好厉害……」 大约是考虑到白天没有间人会待在屋旁,乳母便一边夸讚起我一边旁若无人地媚叫着。她身下被我持续搅动着的湿润阴道也不断流出汁水,在蜜液滋润下我两指的活动也更为顺畅了。 持续的抽插使乳母的意识与小穴都变得一塌糊涂,然而她还未到达那快乐天,我一直浸泡在爱液中的手指便因酸胀感而缴械。此刻我想起了之前被放在一旁的陶瓷淫器,乳母恐怕已被快感刺激到眼冒金星、连意识也飞散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见她没有注意,我索性就用包着止血布的右手拾起那玩物,那东西圆滑的头部只稍轻轻一推便蹭着壁边的液体划入了乳母的阴道内。 「啊……」 淫器比我的手指更粗更长,所以即便乳母还在痉挛中的小穴似乎已被撑大到能放进一整只手来、她还是被突然鑽入体内的冰冷异物刺激到大叫。然而这终究不是痛苦的叫喊声,被乳母浪荡又嫵媚的叫声持续侵扰着,我那没得到过什么垂爱的私处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之后我右手抓着淫器,用力抽插着沉浸在爱欲中的乳母,可止血条下的伤口似乎却在此时裂开了。洁净的布条被不断涌出的赤色浸染,我目睹着自己手中的血跡一点点晕开,即便如此还是选择继续用缠绵的快感极力掩饰着痛感。 恍惚间,我在无法忽视的刺痛感中想到了些什么。脑中蹦出了妖艳的海石榴花拉门、日上叁竿也心无旁騖地与父亲在城中交欢的我的母亲,还有站在门外偷听屋中之声的兄长。 兄长的恨意便是源于此吗?那么我又为何恨他?又为何明明只恨着他却要将对他的恨意发洩到我爱着的人身上。 「公主?」 手中之事停了下来,乳母叫了我一声,而我依然被笼罩在回忆的阴云里。 「呀!公主的手又在流血了。」 浑身赤裸的乳母身上还沾着交媾后的污跡,她就那样再度伏在我手边替我重新包扎起伤口。 我对雪华发了火,我将自己犯的错尽数推到她身上,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被割伤的手不过是报应的回馈罢了。 察觉到我异样的乳母替我披上衣服,又自身后揽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吹气。自小便是这样了,我一分神时她就会这样做。 日正当中时,院中树木上的蝉鸣不绝于耳,烈日似乎要越过树叶缝隙和浅黄色的窗纸、照亮这屋中的每一处阴影。当肉体上因交合而產生的汗水褪去时,我终究还是穿好衣服离开了乳母的房间。我知道自己心中的阴影即便是曝晒在日炎下也不会被照亮。但作为北条家的公主,我仍然要回归那光明与正确的道路、为明日的祭典做最后的准备。 我回到自己屋前时,雪华早已离开了,侍者们都各忙各的,连乳母也要替我准备明日的吉服。 明日我就要十八岁了,虽然并非是元服那般非同小可的日子,但我也该为自己的成长感到欣喜才对。然而正值午膳结束、又赶上滨降祭和我的生辰祭典,下人各有各的差事,留在城中的近臣也忙于招待提前来贺喜的宾客。外臣内臣、城主大名,连附近村镇的管领组头也一一前来上访,一时间雀喧鳩聚,恐怕客人拜访的队伍也已经令兄长焦头烂额了。这热闹非凡的小田原城突然间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无以自遣的我在灵光一现中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去处。 不出我所料,今日的剑道场果然空无一人。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个僻静阴凉之处,无聊之时我还能挥挥木刀,真是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不过我正这样想着,外头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手握木刀走出道场大门来,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带了个年纪大他一些的近侍立在簷廊前,不远处还站着位我们家的家老。 「阿照大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当然是练剑。」 这位家老是兄长的宠臣,但也是个难得一见的老古板,曾私下跟我兄长讲女子习武不合老祖宗规矩这样的话。我本打算呛他一句,但最后只是在话音落时提起手中的木刀在风中挥砍了一下。老古板脸色骤变然不敢发作,因为我挥刀时故意用刀尖打到了他的衣角,他衣襟被我打飞起来的瞬间,另一边站着的年轻男人居然笑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面上难堪,老古板像已完成任务一般向我和那年轻男人告别后便走开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被喊作「直幸大人」,此人是个小柄[ 小柄:指身高较低,对应的是「大柄」。]身段,面容也稚嫩得很,甚至连头发都未曾剔,想来应该是刚元服不久的少年。 「您就是北条家的公主殿下吗?」 想着不能失了礼节的我正盘算如何开口,没想到对方却先询问起来。 「正是我。」 「我是叁河一色家的直幸,此次受邀来参加公主殿下的生辰祭典。方才不知您的身份便露出失礼之举,请公主殿下恕罪。」 他向我行了跪拜大礼,本来我一定会赶紧叫他起身,可在听他表明身份后我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节,他现在站起来必然会看到我脸上苦艾般的凝重神色。 「是吗,你就是那个一色家的。」 我将手中的刀插进泥土里,掩在袖中的负伤之手还撑在刀柄上。待他起身后,我却鬼使神差地这样命令道: 「那你姑且也算是个武士,正好我闲来无事,你便来跟我比剑吧。」 如此年轻的他必然是比不过我的,除非他是剑豪后人。而若是有着剑豪这种先祖,一色家也不会是个委身于尾张斯波氏的羸弱氏族。 「是我输了。」 一色直幸接受了我的邀约,同样拿着木刀的他摆好架势,我也将木刀举在胸前。他先是不费力地用刀背接下了我的第一击,但腿部却因此破绽百出,我看准空档立刻甩出刀背挥砍他的右腿。被击中的他随即倒地,而我又用木刀在他左胸口轻戳一刀,以宣誓胜利。 我只用两击便将一色直幸击败,确信他不是在故意放水后,一脸刻薄的我马上接了一句挖苦: 「作为武士就这点本领,你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家族呢?」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只是我无法制止自己对他的恶意。毕竟我根本就不愿接受兄长安排的这场联姻,虽然这与联姻对象是不是一色直幸并无关联。没错,我从与他的比试中并未感受到丝毫因公报私的快意来。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把自己的火气撒到了无辜的一色直幸身上,而接下来我与他的谈话也令我更懊悔于自己之前的行径。 「我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所以我也知道,殿下应该打心里不认同这桩婚事吧。」 他并未羞于承认自己剑术不精,却又话锋一转,直接提到了联姻一事。有此等机会,我不如就单刀直入向他言明心跡,省得之后再为此唇焦舌敝。 「兄长大人的意思与我的意愿相悖,我自然会不认同。」 「殿下不愿嫁到叁河也是情有可原之事。我光是见这小田原城下,就深感北条氏之豪强,城内又不知会是何等气派非凡的景象。叁河只是小国,一色家也并不如北条家这般功高望重。殿下应当知道一年前叁河国内各地都发生过叛乱,如今虽已镇压,但各势力还是云波诡譎,实在算不上太平。」 话语中加进他一声叹息,而后他又接着说道: 「如殿下所见,这样软弱的我也难堪大任,我深知自己与殿下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 乱世中飘忽不定的小国与氏族,是否便如当年被北条家侵攻下的伊豆国?然而在相模国出生成长的我此时还难以理解一色直幸陈词中的艰辛。 「我对叁河与你们一色家并没有偏见。我不愿远嫁是出于个人原因。」 这并非虚言,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来源于自身那近乎扭曲的心境。 「看来是我误解了殿下的心意。那么请恕我冒昧,殿下是否已有中意之人?」 「嗯。」 庆倖这里四下无人,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承认自己已有心爱之人且不会被追问。 「若是如此,我也便能理解殿下的心意了。我与殿下本是同一处境,然而我作为一色家庶子,又是个弱小之辈,即便我无心打破殿下的安寧,也不得不遵照父命来到这相模。」 「你若是娶我为妻,又要如何面对你的意中人。」 「那人被捲入了一年前仁木城的内乱中,如今我们已是阴阳两隔。」 心尖的一块血肉瞬间被揪了起来,即便尚未亲身经歷,他口中描述的死别之痛已令我毛骨悚然。 「是我失言了,请你原谅。」 不过那曇花一现的痛楚终究还是转瞬即逝,只因我未曾体味过,所以仍心怀希望吧。 「殿下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软弱无力,连剑也无法挥砍的我罢了。要是我有殿下一半的本领,他又怎么会死在我眼前。」 他之前说与我处境相同,现在看来在某些方面倒确实有着微妙的重合。 「我也是软弱之人,甚至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就这样将自己血淋淋的自卑心像肋排一样剥开,只是离软肋最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谋事在人,其实我已打算做出改变。眼下我大哥已被尾张国送还,我也重回冈崎城,此后家中必然会风波不断吧。即便我与阿照殿下无缘成为夫妇,我也希望殿下能始终以友方的立场看着我。同时我也祝愿殿下得偿所愿,而不是像曾经那个软弱的我一样失去自己心爱之人。」 在縹緲不定的变革中成长起来,为了守护重要之物变得强大起来……这些不该以一色直幸的身份对我讲出的话却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最初我为何要拉弓?是为了承袭北条家之名在战场上出人头地,还是为了以女子之身博得武士的荣耀?说到底我当时也的确是一时兴起罢了。然而从与那人相遇的那刻起,我意识到自己在禁忌的螺旋中越陷越深,我便决心捨弃家族的庇护、决意走向前途未知的曲径通幽处。 如若她无法挥刀,我便要成为她的刀。 与一色直幸告别之际,我又举起手中的木刀。不过这次并非刀剑相向,我以武士之礼向他深鞠一躬,也但愿我们之后不会在斗争中兵戎相见。这心愿看似难以实现,可却在不久后就成了真。 我没有再见过一色直幸,祭典结束后,二度听到他的名字是在从远江国传来的急报中。叁河国的使者队伍曾于往返途中在远江的滨松城落脚歇息,然而队伍第二日再次踏上归途时便在城郊遇刺。死于刺杀的武士的尸体大多都被发现在车驾附近,只有一色直幸的尸体没被发现——因为他的无头尸身已经被丢到了远洲滩上。 「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直幸阁下还那样年轻。」 兄长扼腕叹息,似乎已将祭典当中差点跟一色直幸争吵起来的事拋诸脑后。我与一色直幸交谈后的次日,他便在眾人面前当场否认了联姻一事。兄长当时在座上已是横眉立目,我生怕他下一刻就会从腰间拔出胁差直逼一色直幸的喉管。生辰祭典最后不欢而散,晚上的滨降祭也冷冷清清。一色氏留下了贺礼,第二日便匆忙上路,而我甚至没亲自前去送别。 我把急报死死捏在手中,掌心与指间渗出的冷汗浸湿了信纸的边缘。信中写到一色直幸是被太刀贯穿心脏、一击必杀。我想起了前几日自己曾在剑道场用木刀刺过他胸口,这算是某种诅咒吗?就算无关怪力乱神之说,我对他的死也难辞其咎。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可笑的联姻闹剧,一色直幸根本就不会来相模,也就不会在返回的途中遇刺了。 我将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放在兄长的桌案上,然后匆忙退出了本丸,再待在闭塞的城中我恐怕会吐出来。我是个成事不足的傢伙,一色直幸先前的开导甚至赌上了他的性命,此刻我却还在这里自怨自艾。这时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因为一色直幸的死并非是一句意外便能糊弄过去的。命案发生在远江国境内,兇手暂时也查无所踪。一色直幸与支持他的家臣是亲近于我姑丈今川氏的这一派,一色家的另一派则是以嫡长子为首的亲尾张派。 尾张国的斯波氏早年就与今川氏势同水火,有了这场作为导火索的刺杀案,斯波家便直接拉拢叁河,企图挑起四国间的战争。我若是纯信大人,这时恐怕会因操劳过度在案前呕血。其实先前姑丈没能来贺生便是因为忙于与信浓国的战事,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骏河、远江都是强国,兵力富裕,但要同时奔波于两个战线必定会疲于应对。 果不其然,姑丈没多久就修书一封向北条家借兵。姑母也给我写了亲笔信,希望兄长能在后方提供硫磺黑火药的军资援助。可兄长眼下哪里顾得上别国,即便今川氏是北条家最亲密的盟友,兄长也再叁推脱,最后乾脆将纯信大人的请求置之不理。 兄长的薄情寡义之举都是因为甲斐大名淀川织部正六郎的教唆。兄长与六郎早前就密谋合力攻打武藏国,我生辰那几日淀川六郎也曾来到小田原城,然而他并非是来诚心庆贺,甚至无暇见自己的女儿。六郎与兄长在城内密谈多日,最终定下了于祭典结束后即刻出兵武州的计画。 武藏国坐拥二十一郡,在东海道十五国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国。管领武州的上杉氏家业繁茂,又与幕府将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于多年来都无人敢对这块肥肉贸然出手。可在淀川六郎的怂恿下,我的兄长竟要挑战我父亲都未曾做到的事。 此次进攻武藏的战线集中于多摩、荏原与高丽叁郡,虽然必定会如意料之中是一场苦战,但后方便是相模国境,即便前线溃败,北条军也能立刻退回到后方。兄长与六郎会急于在夏季出兵,也是为了避免战事过渡到冬季,使军士无需直面东北地区的严寒天气。有了两军的周密准备,胜利必然会指向兄长吧。 兄长不在的日子里,嫂子整日在城中闭门不出,上次的争吵使我羞于与她独处,时间一长,我竟有半月未与她说话了。好在前线捷报频传,兄长的侧室也请了琵琶法师和太夫[ 琵琶法师与太夫都指能歌善弹的艺者,然而「法师」主要指僧侣,战国时期的太夫也特指男性。]到城中奏乐取乐,偶尔还能看到出入城内的猿乐师[ 猿乐:由中国传入的「散乐」发展而来,其后又发展成日本的两大戏剧形式「能剧」与「狂言」,是一种极具本土特色的歌舞剧。]。有了音乐消遣,城里的嫂子想必并不孤寂。 我的生活也变为了练弓练剑、以及醉心于和乳母欢好的两点一线。在与嫂子那近乎冷战的日子里,我越发放纵自己。一色直幸对我说过的话、我在当时下过的决心都变成了耳旁风。 只是这一天在与乳母交合当中,我又想到了嫂子的脸。 天气越来越冷,白日里也会刮起阴凉的风。屋外的莲叶早就枯萎了,衔着淤泥的根茎像一个个疏于清扫的死者牌位、煢煢无依地立在暗无天日的池塘中。 这次我又多久没见雪华呢,我用方才还抚在乳母下半身上的手掰扯起来。数不清的天数搅乱着我的脑海,没想到我竟跟雪华如此生分了。乳母见我心不在焉,便着手替我擦洗身体,结束这短暂欢好的我穿起衣服,好巧不巧,此时屋外便来了个传话的侍从在唤我的名字: 「阿照殿下,您在里面吗?」 我答允了一声,而后侍从接着说: 「请您速速前往本丸,有要事商议。」 兄长将半数家臣都带去了前线,留下来的净是些只精于内务的文臣和上不了战场的老年武士。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有这些人和嫂子主事,还远远轮不到我插手。被传唤到本丸的我揣着满心疑惑,到了厅里,我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成田氏贺——便是先前那位被我用木刀戏弄的老古板。成田大人愁肠百结,脸色像泄了气的囊袋。一旁位列的家老们也嗒然若丧,安静的屋内却暗流涌动,藏不住的惶然之色从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来。 我又环顾四周,才发现嫂子不在。 「雪华夫人呢?」 我开口问一旁的侍者。 「夫人就歇在隔壁屋内。」 嫂子不在也好,因为接下来一帮家老便议论起甲斐国的大名来。 「淀川家果然靠不住。」 我走到成田大人面前向他搭话,他甚至无暇向我行礼,只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是兄长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我接着问道,而后成田大人便长出一口气不再言语,旁边的家老又接着他的话说: 「现下家主大人的人马被上杉军困在了多摩东侧,后方就是上杉军的本阵,家主大人腹背受敌,只能死守寨城。若是淀川氏能挡下前方的敌军,家主也不会被前后夹击啊。」 此人话音刚落,方才还静默的成田氏贺又来了一句: 「哼,我看那老毒物是故意不拦。」 心直嘴快的成田大人没能憋住火气,他叫了淀川六郎的諢名,并对其恶语相向。即便隔着一道门,嫂子必然也能将外面的谈话听个真切,只是我暂时没工夫去揣测她内心所想。 「援军呢?北条家的后方援军呢?」 我大声质问起在座的家臣,高亢的音调回荡在闭塞室内,连其他未曾开过口的家臣也不由得抬起头看我一眼。 「前线部队都忙于在西北和南线作战,而后方疲于运输物资,眼下根本凑不出别动队与围攻家主大人的上杉骑兵作战。」 「淀川军呢?」 真是没有一点好消息,儘管不抱希望,我还是开口询问盟军的情况。 「淀川军的总兵力只有我军的叁分之一,而绝大多数士兵都集中在北边的荏原。待他们能抽身赶到时,恐怕家主大人已经……」 只见成田氏贺又在我与旁人谈话的间隙中哼了一声,他虽没骂出口,但心中恐怕已对着淀川六郎的脸唾液横飞。 情况十万火急,我快步行至上台的几案前,拿起东海道地区的令制国地图,让一旁的家臣划出兄长被困之地的位置。由荏原和高丽两郡整兵赶往东多摩都来不及了,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直接从相模本国发兵、强行军[ 强行军:指高速、长时间行军。古代日本的马匹多数都身材矮小,便是为了强行军而准备的。]展开营救。 「眼下需要有人立即整兵从小田原城出发,奔赴武藏多摩。在座的各位大人可有人要主动请缨?」 我将我的想法公之于眾,然而他们一个个却又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愿意落实我的计画。这些上了年纪的家臣大多是曾忠于我父亲的,四年过去,依然有人对继任家督之位的兄长心怀芥蒂也说不定。 「一群废物!」 我突然堂而皇之地骂了出来,座下立刻一片譁然。见我讲出此等粗鄙之语,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成田氏贺也瞪圆了那对被褶皱包围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那端庄温驯的公主形象被狠狠劈开,此时满腔怒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也说不定。 「你们还是忠于北条家的臣子吗?还是说你们一个个都贪生怕死,战死沙场乃武士之夙愿,尔等这幅样子也算得上是武士吗?」 明明我也是毫不相干的傢伙,然而我却问心无愧地讲出了上面的话。被我这样压根不是武士的女人训诫了一番,眼前的这帮老迂腐开始有了些反应,但仍没有人站出来领命。 「好,那便由我亲自去救胜彦大人。再怎么说我也是政冈大人的亲女儿,你们之中不愿听命于我的人,姑且还是领着北条家俸禄的武士,我便在此以北条相模守家的名义命令你们,如果我与兄长都死在前线,你们也要替北条氏一族守住这小田原城。」 后来过了很多年,有人在我身边提起叁河国的内乱。守着仁木城的武士为了保护城中的少主,以仁王[ 仁王:佛教中的金刚力士。此处指身受重伤仍屹立不倒。]之姿死在乱枪之下,却也因此换来少主的存活。而这名武士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个没什么勇气的年轻人。此刻的我大约跟当时的他一样,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些许勇武之心。不是为了坚守什么武士的信念,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让她在战乱中失去重要的丈夫。 厅里仍是一片嘈杂,但我的一番话显然起了效果,先前一脸丧气的成田氏贺也主动走近我,试图与我商议调兵之事。我投入于与成田大人的谈话中,直到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拽起我的胳膊,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的声音。 「我不准你上战场!」 -- 上篇·第四章悲歎 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武士到底是什么?是生来便有着侍奉天皇的使命,为了忠诚与荣誉能献出性命的武者;也是为了能得到领地与封赏,可以手提兵刃忤逆主君的傢伙。 我哪种都不是。我是北条家的公主,是作为被侍奉者而存在的贵族。可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在前一刻扇了我一巴掌,并斥责起我欲像武士那般上阵杀敌的念头来。 「我不准你上战场,保护家主是武士的职责,与你无关。」 雪华下手并不重,但她在纤细的五指离开我肌肤的瞬间,我脸上还是燃起了剧烈的野火。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拦她。兄长不在的小田原城里,倘若还能找出一个敢反驳她的人来,恐怕那人便是刚经受了这昭聋发聵的一记耳光、仍旧僵立在眾人中的我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要去武州的?是为了我自己吗?」 一记耳光的威力不足以呵退我,不懂得刀剑无眼、狂妄自大的武家之女依然在厅中咄咄逼人。 「我会让斥候即刻传信给父亲,听了我的话,父亲一定会派兵救出胜彦大人。」 昂扬的斗志已无法熄灭,然而雪华却退却了。在妹与嫂相争的场合下,谁还会在意百脚之女的话中真意呢?难得见到显露出另一面的我与受人敬重的夫人发生激烈争执,在座的眾家臣虽然垂着头恭默守静,私下里说不定正思量着这出荒诞的闹剧会如何收场。 「夫人、公主,稍安毋躁。」 我意虽已决,可又在雪华拋出的阶梯前踌躇不定,正与她僵持不下时,一旁站着的成田大人却开口了: 「如今这种局面,由甲斐方出兵的确已经来不及了。公主殿下说得没错,目前最优先的办法便是从本国调兵。事态紧张,为了不减慢行军速度,别动队的兵粮与武器都只能携带最低限度的。而部队的首要任务是救出家主大人后即刻撤军,这是一场速去速决的战斗。但这并不意味着目牛游刃,情报中提到多摩郡以西也有上杉军的踪影,所以别动队行军当中势必会遭遇上杉骑兵。在缺乏军资的情况下,这难保不会是一场恶战……」 「氏贺大人既然已有了计画,心中一定也有了将领人选。」 适才成田大人刚结束一番陈词,雪华便立刻接上话头,丝毫不给我见缝插针的机会。 「事到如今也只有我这一把老骨头去救出胜彦大人了,若是胜彦大人遭遇不测,我也无法向夫人交代。」 事情最后有了转机,我没能如愿前往武州,而因身染疾病才赋闲许久的成田氏贺却再次奔赴前线。此人身上是没有什么军功的,兄长大人又十分信任他,所以万分费解的我才会喊他为「老古板」。现下他又挺身而出,不是为了北条家,也不是为了表露武士的忠心,那应该是为了他口中的夫人——我的母亲。 叁年前在伊豆的那个冬日,我曾私下里联络到一位曾在山中城伺候过我母亲的僕役,打探出了些许不为人知的过往。我母亲母家的笔头家老[ 笔头家老:首席家臣。]便是成田家,而成田氏贺先是作为客将随我母亲去到山中城,最后又辗转来到相模北条家。成田大人收起鎧甲退居幕后的那一年,刚好是我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是为月夫人而战的,在月夫人逝去后便失去战斗理由的他,现在又要为北条家的兄妹赌上性命。而曾偏执地想要得到父亲专宠的母亲,是否有分出一点垂爱给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武士? 如果明知对方无法爱自己,又为何要为那个人拼上信念。那必然是因为不愿看到她在这动盪乱世中颠沛流离的模样。我知道她不能爱我,我亦无法言明。但我仍要在这乱世中守住她的梦,让她能安逸地作为北条家的夫人,在虚像的花街中、做快活的倾奇者。 集会散去,仍坐在阴冷僻静的本丸中的、是无人捧场的闹剧主角。没能马上离开这个与她争吵过又令我难堪的屋子,只因为她还站大厅最深处的几案前,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案台。那里原先摆放着北条家传的胴丸具足[ 胴丸与具足都是日式鎧甲。],小时候我总爱摸那马手袖上的鳞纹图案——那也是北条家的家纹[ 家纹:在日本古代,几乎每一个武家氏族都会有自己的家纹。家纹多印在鎧甲、武器或旗帜上,是家族荣誉的象徵。]。雪华的目光虽停留在一尘不染的具足架上,但她显然端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阿照。」 我在厅中正襟危坐,然而总会时不时瞟她一眼。这一次终于被她发现,四目相接之后,又是她率先开口叫我的名字。 「谢谢你,为了我那么努力。」 这一刻我脑中有某个数字在扑闪,是叁七二十一。除去与她和兄长的侧室一同在城中用膳的时日,我有整整二十一天没有与她像现在这般在房中说话。我先是一怔,又发自内心拜服起我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她理解了我在闹剧中的演绎,可我又怕她看出我的真意来。 「我在情急之下就总会说出些荒唐的话来……」 我向她致歉,为的是这一次、同时也为上一次的胡言乱语。而她一如往常地捧起我的脸,脸颊上没淡去的掌印像堆积在一起的浓厚胭脂。 「抱歉,是我的衝动伤害了你。因为我不想看到阿照身负险境。」 她轻抚起我发红的肌理,满眼是怜惜的神色。脑袋被托起的我只是冲她微笑道: 「我只希望雪华能平安地生活在小田原城,我无法想像兄长战死后你将面临的结局,所以拼了命也会守住我们原本的安寧。」 雪华不是武士,她不必像武士那样为主殉死,但作为兄长的正室,她仍然要为了贞洁荣誉而出家修行。在这之下还有更坏的揣测,那就是淀川六郎会让自己的女儿回到甲斐,并让她二度嫁做人妇。那样我便与她永无瓜葛,甚至无法保留住小姑的身份守在她身边。儘管我与她度过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叁年,在这一千多天里,还有如那二十一天般互不相见的岁月,但我早就已经没办法面对没有她的生活。 「我也期望阿照能平安地待在我身边。」 她一边摩挲着我的脸颊一边小声说道,而我脸上骤燃的野火必定已经传递到了她指尖。我不愿意出嫁,也不愿意因其他理由就与她分开,不过唯独像之前那样的局面令我必须奋身不顾。 几日后,成田大人的别动队以疾风之势从武藏国救回了兄长并全身而退。中军缺将之下,前线胶着的大军全数拔寨撤军,北边的淀川军也因为上杉军的后发合流,不得不放弃掉在荏原郡西北取得的优势、退回到甲斐国境线上。本次的作战无疑成为了劳民伤财的无用之举。待我再会兄长时,他正躺在自己的居室中,因截肢手术的麻醉药效褪去而痛苦地呻吟着。被困在东多摩的兄长身负腿伤,那条腿在被重重围困的寨中无法得到妥善的医治、最终发展成了必须面临截肢的坏疽。 兄长活着回来了,但眼下的他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少了一条腿的武士便失去了存在价值,像腐朽的朝廷公卿一样,只能苟活于他人的庇护之下。 遗憾的是北条家没有皇室的地位,没有人会护佑上不了战场的兄长。由兄长侧室所生的年幼的儿子尚在摇篮之中,此时的北条家就如同脊椎被重创、动弹不得的巨兽,恐怕马上就会有豺狼前来瓜分巨兽的血肉。 我被兄长唤到本丸时,城里的近臣和医者差不多都散去了。避嚣习静的居室内,兄长将上身倚在壁龕前,残缺的下肢紧贴着卧榻一动不动。 「阿照,你来了啊……」 他叫着我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与他如今沧桑不已的模样正相称。我的兄长此时不过二十二岁,然他乾枯又泛白的鬚发胡乱扎在脑后的模样却像个饱经风霜的浪人。一场败仗,便能使一个雄心勃勃的武士变得如此疲敝吗? 「阿照。」 见我仍站在离他一丈远的门前,他便又叫了我一声,随后像之前那样在室内低低呻吟起来。我终于走近看他,他的瞳中也失了光,从前那种自信又淡然的面孔,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兄长大人叫我来有何事。」 瞧他如此病骨支离,我心中却没浮出什么作为妹妹该有的怜悯,此刻我脑中反而浮现出父亲去世前的模样。这的确令我意外,因为我原先是记不起父亲的脸的。 「阿照有好好照顾你嫂子呢,我不在的时候也有关照家中之事,兄长很欣慰。」 没能一口气讲完整句话的兄长在话中咳了一声。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日后我也会尽心竭力地照顾兄长。」 「不,阿照。你还有该做的事。」 我知道兄长在想什么,他仍希望我能婚配,但这次并非远嫁他国,而是像内藤寮助的女儿那样,与入赘北条家的武士结为连理,在兄长的长子元服前都能守住偌大的家业。 「拿起剑,为北条家而战吧。」 兄长口中蹦出了与我的猜想完全相悖的答案。 「我这副模样已无缘战场,北条家需要武士来守护,这个位置只有我英勇的妹妹能胜任。我知道你之前因一色氏的事怨恨着我,是我辜负了对你的承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但只有这一次,北条家需要你,这是兄长最后的请求。」 曾拏云握雾令人敬畏的兄长大人,眼下正将那只皮肤皸裂的右手搭在我肩上,柔声下气地反省起自己来。 「好。」 我跪着的膝盖向后挪了两步,然后对卧榻上的兄长深深一叩。 「阿照定不会辜负北条家武士的威名。」 我答允了他,一如我当日跟雪华说过的话。若是北条胜彦叫我上战场,我便一定会出战。 我从本丸下到院中,兄长没多久就差人来传令,将北条家的藏刀「江雪」赐予我。甲胄则是选了贴合我身形的、我父亲年轻时穿过的腹卷[ 腹卷:一种上身穿着的日式鎧甲。]。北条家实际的家督依然是兄长大人,我不过是代兄出阵的女子,当然没有资格继承代代相传的具足。兄长大人会如今紧迫地为我准备初阵,大概也是预料到了武藏国会趁北条家的颓势对着国境发起侵攻。战争中的任何失利都会给予对手可乘之机,原本被动迎击的武藏上杉氏而今正要直逼相模。 闭着门的居室内,我擦拭着桌前的太刀江雪,一旁的乳母替我清理着蒙尘的腹卷。雪华便是在这时冲了进来,她鬓角旁的额发乱糟糟的,脸上的脂粉也有晕开的痕跡,显然是匆忙跑到院中出了一身汗。 「为什么要答应上战场?」 雪华拉起我的胳膊,一脸睚眥模样,但在慍色之下仍有着藏不住的温柔之美。 「还记得你曾同我说过的话吗?你问我会不会为了兄长和北条家而战。」 听了这句话的她不再质问,眸中的慍怒也逐渐散去,我则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脸继续说道: 「我的心愿便是成为武士。即便兄长和北条家不需要我,我也会站出来。因为我知道在这乱世中只有武士才具备守护住安寧的力量。」 「如果你真的如此期望的话……」 她抓着我袖口的手滑了下去,软下去的嘴角也发出一声轻叹。 「别担心,我多年练习便是为了这一日。有家中的老将与我一同出阵,这一次我定会平安归来。」 雪华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我的胸有成竹也并非空穴来风,比起出阵,此次我的主要职责其实是守住伊势原以东的山城要塞。这是位于相模国境内的作战,不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风险。山城有着高地优势,不仅利于铁炮[ 铁炮:又叫火绳枪、火銃,是14世纪由欧洲传入的火器。]、也是一个能穷尽发挥我弓术的宝地。且因为是远距离的射杀,不会给没有杀过人的我造成过重的精神负担。 不过,不敬神佛的我究竟会有那种负担吗? 时间一转到作战当日,拂晓便动身前往要塞的我,晌午已坐在城中鸟瞰。从距离来看,上杉军从最近的营寨出发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到国境线内,冬季步兵的行军速度则要更慢一些。陪在我身边的家臣除了兄长身边的将领,还有丸山城的城主,此人也是成田氏贺的长子。见我身穿印着北条家纹的腹卷,腰间是名刀江雪,这些早早便领兄长之命的人在面上并无半句不满来。只是为了贯彻信念的我也并不想在意他人的看法,这就好比我父亲被人称作恶鬼与战争狂,而他本人却丝毫不介意一般。脑中想着父亲与雪华的脸,我端起铁炮,对着要塞前的步兵先遣队打了两枪。 作战一连持续了十日,两军都未露出疲态,但上杉军的战线明显已后撤。在那样的铁炮攻势下,再坚固的甲胄也会如白纸般脆弱。然上杉军在人数上胜于我们,上次的失利折损了不少兵力,兄长的负伤更是令阵中缺乏士气。远在小田原城的雪华似乎清楚地知晓军队的弱点,在她传信给我的第二日,便来了个会跳太鼓舞[ 太鼓舞:是猿乐的一种,艺者会在太鼓的伴奏下翩然起舞。]的艺者。艺者与阵太鼓兵[ 阵太鼓兵:在军队里演奏太鼓以鼓舞士气的特殊兵种。]在没有舞台的阵中演奏,却最终用直率的鼓声令我军士气大振。 恶念痛扫除,用力如用兵。短短几日,我已能熟练使用铁炮。为了所想所愿,我用这致命的武器扫过人群,看他们身上被打出的血窟窿仿佛后院靶上的红心。怀揣着如此念想,我竟意犹未尽起来,不过撤军的武藏上杉氏没有再给我这个临时的大将施展的机会。因为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兄长也传信命我停战,我在正月的祭典前返回了小田原城。 兄嫂都替我接风洗尘,家中眾人对我的态度也不同以往,明明只是坐镇军中,仿佛我却成了立了大功的将领。今年的新年虽不寻常,但依然可用平稳二字形容,相模与武藏也维持着停战态势。打破我安寧的,是初春里兄长的传唤。 「阿照。」 康復中的兄长拄着单拐立在本丸的梅花屏风前,见我走近他,他便喊出我的名字。兄长的气色好了一些,但沧桑的面容一如既往。他屏退了身旁所有人,我们二人坐在寂寥无声的屋内,随后他紧贴着我的耳朵这样说道: 「我寻到鹤若的下落了。」 我端着茶壶正要倾倒的手猛然间抖了一下,茶水洒在兄长那面的桌沿,几乎就要滴到他衣服上,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阿照,你去把鹤若找回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说话时他近乎没有眨眼,但他的手穿过桌下,递给我一把东西。我定睛一看,他已将自己的胁差[ 胁差:一种较短的日本刀。]放在我膝盖旁,那上面用布绳子捆着一张地图。心领神会的我即刻动身,他说只有我能做到,我便压根儿没让人跟来,而兄长也对外谎称是送我去伊豆做客。只是寻回一个孩童,确实是毫不费力的事。 儘管我最后带回来的,是名叫鹤若的孩子的头颅。 鹤若是我父亲最小的儿子,是父亲跟一个不起眼的侧室所生的。这个侧室在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鹤若在八岁时也因为得了传染病被父亲送出小田原城,不过除了父亲以外没人知道这孩子在哪。不幸的是一年以后我父亲也去世了,鹤若的下落便成了永远的谜团,连父亲身边的近臣也不得而知。我也确信这些服从于父亲的家老比我和兄长更想知道谜底。 任谁也没想到,这位高贵的大名公子被送到了足柄郡的村庄里,由一对受命于组头[ 组头:其实是江户时期才出现的官职,负责协助管理村中事务。]的夫妇照看。我下到足柄的村落时,只见到一个健康的少年站在田间。 「这位姐姐,不要再往前走了,田里的泥土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穿着粗糙白布衣裳的少年对我说,从他的眉宇间,我似乎看到了些许我儿时的模样。如此我便能篤定他就是我父亲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听他的劝告,自顾自地走近他,见我是位年轻的女性,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戒备之心。如果一直长在城中,他这般年纪的孩子,估计早就深陷手足相争的漩涡、只能心惊胆战地活着。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全盘听从兄长的命令。已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我,之后就要用袖中的胁差对准这孩子的喉管。 趁他没笑着对我说出第二句话以前,我用刀捅穿了他的脖子,来不及发出呜咽的鹤若的鲜血喷到了我脸上,他的白衣也被污染,点点血跡像斑驳的梅花。随后为了向兄长复命,他的脑袋也被我砍下,最后留在田地间的只剩一具无头尸体。此时是怎样的景象徜徉在我脑中呢?是得到同样待遇的一色直幸,还是暴毙在屋中的父亲,抑或是在我耳边阴森笑着的兄长。 然而杀死鹤若的我仅能在梦中懺悔,因为没过多久,北条家的海上贸易又面临着严峻的问题。原先与我们有着紧密贸易关係的大明国因苦于东南沿海的匪寇侵扰,遂在举国的口岸施行对日之本的海禁政策,而后又稍许放宽、但只允许持有大明国政府颁发的公文书的船队往返停靠。这珍贵的公文书如今被尾张斯波氏把控着。 尾张叁河联军在之前与远江国的战争中并未取胜便匆忙停战,可尾张国的铁炮队也让今川纯信大人吃尽苦头。斯波氏主动放弃优势的原因,在于此前京都幕府发生的内乱。足利将军居住的京都被畿内[ 畿内:京都地区周边五国的统称。]一带的大名带兵包围,斯波氏听闻便打着救援将军大人的旗号、名正言顺出兵畿内。此举不仅打退了叛乱者,还令空有名头却软弱无能的将军家蜷缩于自己的视线之下。 把控了幕府,斯波氏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幕府才能持有的大明国的公文书。大明国有着先进的火器製造技术,日之本如今的铁炮等火器多从大明国进口而来,北条家自然也不例外。但眼下大明国商船的进出之地只剩下尾张国家门前的伊势湾,不光如此,从国内运出的货物也无法再出口到大明。这对于仰仗出口贸易的沿海国家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年是格里历的一五八叁年,由初夏至深秋,相模与武藏国的酣战一连数月,心力交瘁的我退回到小田原城,像往年一般、等待着正月祭典的到来。到了冬日,城内的物资更为紧俏,连我面前的火盆里也没添进多少炭块,它发挥着若有若无的馀热,似乎昭示着一簇旺盛的篝火即将熄灭的景象。 不尽人意的收成、艰难曲折的海贸,穷尽奢靡的用度……数个问题在与武藏国持续两年的战争中接连爆发。兄长身残后,他自负的决断心却没有减退。他听取了淀川六郎的建议,与烧杀抢掠的海寇做起银钱交易。无论是大明国还是本国的海寇,都是一些迫于生计才走上邪路的流民。这些流民形成一定规模后便组成海寇船队、骚扰沿海地区停靠的船隻和居民。一言以蔽之,他们需要的不过是钱而已。而出钱不仅能免于海寇侵扰,还能借用他们在两国之间的走私航路,继续与大明国进行暗中贸易。然而养虎为患,得不到满足的海寇劫走了北条家高价购置的火器——这些火器原计画将投入新年结束后对武藏国茅崎城的总攻。 在梦中懺悔着的我终究是醒了,兄长也在梦中被人当头一棒。 新年前后的几天是我所剩无几的停战日。这之后即便缺少军粮与火器支援,我仍要硬着头皮上前线。只有拿下茅崎城,北条家才有同武藏国谈判的资本,若是在此放弃,两国间的战乱不知何年才会结束。 拉门前传来了谁的脚步声,随后我所在的寂寥的居室被人声打破——那是雪华在门前叫着我的声音。 「阿照,快来城中吧,一会便能在天守阁看到烟花了。」 今日是除夕,儘管北条家的财政状况大不如前,兄长还是命人把小田原城置办得热闹喜庆。贺岁用的烟花爆竹也早早就运到了城下,只是今年准备的火药数量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我无心张灯结綵,冷僻的居室在城内显得格格不入。虽然休战期限一直延续到新年结束后,然而除夕夜一过,北条家的先遣军就要提前前往伊势原附近佈防,以免在年节当中遭到武藏国偷袭。 「阿照,快点儿。」 见我无动于衷,有些不耐烦的雪华索性走入居室,拉起我的手来。这是我与她共度的第六个新年了。 本丸内摆了丰盛的家宴,上台的兄长顾着跟陪在一旁的侧室和儿子说话,雪华因此也能全心关照起我来。 「好吃吗?」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她亲手做的糖糕喂给我,然后莞尔一笑。 「唔……」 我支支吾吾地应和着,这甜得有些发腻的糖使我稍微忘记了漫长战争带来的苦涩。 雪华今日格外亲近我,我被战争搞得麻木又疲惫,连等待焰火庆典开始前的几分鐘也没涌上什么喜悦之情,雪华在天守上牢牢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是如此温暖,我的脉搏与她的脉搏融为一体,正如升空的烟花一般激烈而炽热。赤橙黄绿蓝靛紫……能製造出多彩烟花的火药节节攀升着,最后在一声轰鸣中将整个天空点亮。 「真美啊……」 靛青色的花火闪动之际,站在我身旁的雪华的脸也被照亮,她的面容美憾凡尘,那双眼睛更是耀如明珠,她就仿佛是在这除夕夜里下界的天女。 「烟花是很美呢。」 听了我脱口而出的夸奖,雪华却以为我是在称讚烟花。 「并非是在说烟花。」 我偏转过目光,小声指正道。而雪华却不让我的眼睛躲开,她慢慢挪动到我身前,伸手抚摸起我剪短的头发来。 「虽然阿照绑起头发的样子也不错,但我果然还是喜欢以前的阿照。」 躲不过她的眼睛,我只得挤出一个尷尬的笑容。战争让我变了很多,与她六年前见到的那个我定然是大不相同。她那时就总爱摸我的头发和脸,像姐姐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 天守四面开窗,冬夜里的风便能毫不避讳地吹进来。耐不住寒气的兄长已被人搀扶着歇在了下层,这时焰火庆典也到了尾声,转眼间,天守阁上就只剩下我和雪华二人。 「阿照。」 明明我就在她手边,她却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之后你便又要去前线了呢。」 她的眼中堆满了依依不捨,就是这目光总在督促我要平安归来。 「嗯。但我不会随先遣部队走,还能在这城中多停留几日。」 「是啊,你还能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 她抓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但那连接在一起的手在烈风吹袭下也仅剩下刺骨的寒凉。雪华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了天守阁的角落。 她似乎是要抱我,但她没有抱我。 她逐渐凑近的脸在我眼前明晃晃地摇了一下,她冰凉的唇贴上我乾裂的嘴巴,而后她就脱离,我们的手也分开,一切都如游丝一气般转瞬即逝。 雪华吻了我。 儘管我肉体上几乎没留下她触碰我的感觉,但我来不及闭上的眼睛却记下了一切。 「雪华、雪华……」 我的牙齿在打寒颤,于是控制不住地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她则是后退了两步,直到我又主动向她伸出手去。我牵着她,我们一同走下天守和城堡、来到我居室门前。 「雪华,陪在我身边吧。」 我揽她入怀,她头发上木犀油的香气灌入我鼻腔中,她没拒绝这邀请。自两年前兄长变成那副身躯后,她们之间的夫妻关係便名存实亡了,雪华夜夜都独自入眠,今夜她就算是宿在我屋里又有什么关係呢? 除夕夜里,下人们都破例早早歇息去了,即将出战的先遣部队也不住在城中。在这冷彻酷寒的夜里,小田原城中的万物都如我屋外早已乾涸的池塘般寂灭。 雪华正躺在我身边,我与她都屏息凝神,但这情欲窜动的屋内马上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仍秉持着无声的姿态,只是下一刻就起身跪立在榻榻米上、用双腿夹起我的胯部。今日我没穿鎧甲,也未着修身的弓道服,雪华慢慢脱着我罩在最外面的锦缎垂直[ 垂直:一种穿在日式鎧甲里的衣物。],而她自己身上的打褂和振袖随后也被剥下。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此时躺在雪华身下的我恍如在梦中。我那对无处安放的胳膊老实地耷拉在地上,虽然一直在观察雪华的节奏,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是像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弄着。 「阿照,不喜欢这样吗?」 雪华停下瞭解着我里衣的手,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猛地摇起头,然后她便扒住我的双腮,只见她呼出一口沉重的吐息,刹那后又用脸抵着我的面庞。 她再度吻了上来。 雪华的嘴唇紧紧盖在我唇上,从那皓齿间探出一根湿热的舌头来、撬动着我方才还在发抖的嘴巴。我一卸下守备,她的舌头便长驱直入,用舌尖在我的舌苔周边打探。雪华口中的温度一点点佔领着我的嘴巴,终于我的舌头也解冻,能够自由回应她的侵入。我也用舌尖顶上她的舌,两根舌头先是有来有回,随后便交织,就像此刻我口中与她口中汇聚在一处的唾液。雪华一边吻我,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进行着。她将我的里衣褪至腰间,今日我没穿束胸,于是我胸前的平坦地带便袒露无遗。在纠缠中我的舌头开始发麻,雪华就是在此刻舍掉了它,她离开我的嘴巴转移至我胸口,从我唇间扯出的银丝也滴落在我乳房上。 「我感受到了,阿照的心。」 雪华纤细的手掌紧贴着我的乳房,所以我打鼓般的心跳声便毫无保留地被她知晓。大概是我贫瘠的乳房并未让她有玩弄的欲望,她的手只稍作停留就接着去脱我的里衣。现在我开始配合她,直到二人都一丝不掛。得到了雪华的垂爱,我逐渐发热的身体也不再僵硬,我用双臂环扣住她凸出的蝴蝶骨,她便因此而下压、以匍匐的身姿趴在我肉体上。雪华柔软的乳房刚好压在我胸上,而她的一条大腿挤在我两腿之间。她的乳粒与我的乳粒紧贴,大腿的肌肤蹭上了我的私密之处,我们紧紧相依着,然她却在此时无序地颤动起来。 「呀……」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声调变得相当古怪。 「阿照,怎么了?」 她在明知故问,因为说完这句后她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雪华继续颤动着,步调也愈演愈烈,她大腿上的肉不断刮蹭挤压着我的阴部,我的双乳也涌上了少见的肿胀感。 「呜……雪华、嫂子……」 我的口中竟能发出这样卑微的呜鸣,而我又不受控制地用嫂子来称呼她。 雪华停了下来,她抬起腰身,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她眸中之光清冷又妖嬈,令我只敢微微頷首。这意外的插曲过后,雪华的左手搭上了我的腰胯,跪在榻榻米上的左腿膝盖也离开了我的两腿之间。雪华向后退了一些,但她的右手手指却单枪匹马地勾住了我的阴唇。她之前吻我、又用大腿蹭弄着我的私处,我敏感的小穴早就下防、从中流出了湿滑的蜜液来。雪华的腿上想必也沾上了些许体液。她用食指与中指撩动我的外阴,又用指尖与指骨轻顶着阴唇最中间的柔嫩地带。她的手指被我的黏液沾满,那湿淋淋的指腹随后搓压起我的阴核。她先是由快至慢,在养精蓄锐的间歇后又对着轻颤着的凸起发动猛攻。 此时的阴核如同琵琶之弦,被技艺冠绝的法师[ 平安时代的盲眼僧侣会在街边演奏琵琶,这类人被称作「琵琶法师」。]来回拨弄,只是琵琶没有在一开始就流出妙音,取而代之的是嘈杂如雨的响动。 在如此激烈的刺激下,快感已由下至上贯穿我全身。我的双腿不由得上下扭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穴口在一收一张,每一次回圈结束都会有黏稠的液体从阴道内流出。我的眼瞼旁也掛着欢喜的泪花,若是我在这时张嘴,那分泌出快意的唾液恐怕也要从我的口中垂下吧。 在雪华的爱抚下,我短时间内便高潮数次,这次蜜液又从穴口喷溅出来,雪华未饱足的手指却还像只渴血的野兽。她用中指推开我的穴口、抻入狭长曲折的阴道内。我的身心都迎接她的进入,然而本能的排异反应使我的肉壁瞬间收缩。如此,她纤长的指头便整个被四面八方的肉壁来回挤压着。受到阻挠的雪华放缓了插入的速度,她的指腹在阴道内不断探索,寻找着能刺激我高潮的敏感点,最终在抵达能深入的最底端后便忽前忽后地抽插起来。 「阿照,疼的话便叫我。」 虽然有爱液的润滑,但阴道的深处依然有些干涩,最初的抽插令我皱起眉头。只是雪华的安慰也随之传来,她的音色染上了淫靡的调子,话语间嵌入了几声喘息,我闻此声,体内的固执便接连倒了下来。 雪华的手在阴道内震颤,被刺激着敏感点的我也夹紧了她的手臂。琵琶法师的手一直没有离开琴弦,而是让手指与弦融为一体,这样只稍一挥手,天籟之音就能倾泻而出。 「啊……雪华……」 我的声音已如低吟浅唱,被反復推拉的小穴也在用含糊的水声更唱叠和。 雪华又俯身亲吻我,此时我才品出她口中残留的糖糕之味。 她的手指坚持了许久,我肉壁内的痉挛感也一波接一波,最后雪华终于退出小穴。她改变了姿势,将我的双腿掰开到最大,然后右腿伸到了我弓起的左腿关节下,左腿连同小腹都挎上了我的骨盆。眼下雪华的阴唇正抵着我酥麻的阴户,下一刻她便动起来,半坐在我身上的雪华的美乳一抖一抖,她阴部的凸起也与我的阴核来回磨合。 「啊……好快……雪华动得好快……」 二人柔滑的阴唇紧贴着,像多云的天气里紧紧相依的两片云彩。而雪华每一次的抖动都使我的阴部如过电一样,没过多久我的穴口就再次松懈,渗出的爱液好比贴窗纸用的浆糊,令我与雪华的私处如胶似漆地粘连在一起。 臀部之下的榻榻米湿了一片,仅我一人是流不出这么多津液的,那之中还有雪华的一部分。剧烈的磨合运动使雪华也迎来了绝顶,她一边娇喘一边反復呼唤我的名字,又以此为鼓点加重施加在我阴唇上的力量、在这性爱的尾声中发起总攻。到最后我几乎已完全记下了她内阴的轮廓。 度过了惊涛拍岸般的高潮时刻,雪华终于躺倒在我身边,我则依然将手叩在她的蝴蝶骨上。 「不要走。」 雪华清瘦的身躯被我整个揽在怀中。我知道她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得在天亮前返回自己的居室,而有了这醉生梦死的欢好,我还要奢求些什么呢? 雪华是我的了。在人前她仍是我的嫂子,但我已知晓她对我的心意,我们之间也有了这真实无妄的云雨交媾。对此时的我而言没有比这更能鼓舞人心的了,从此以后雪华就是我全心全意爱护的妻子,为了她即便要我明日就直取京都我也在所不惜。 「阿照,你且睡吧。」 雪华的声音仍在颤抖,我耽误了她的休息时间,她的眼眶在烛火照耀下发红又肿胀。 「我不要你走。」 我像个孩童般紧紧抱住她的背,到这时候我越怕与她分开。 「好,我会一直在的。」 雪华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而我也困倦不堪,酸涩的眼角就要淌下泪来。 这一夜我没有做梦,直到安逸的梦乡被劈里啪啦的响动声打搅。睁眼时,枕边没有雪华的踪跡,拂晓也尚未光临,只是屋外的某处似乎格外的亮。我穿好衣服推门去看,随后映入眼帘的一幕使我终生难忘。 小田原城的城堡在起火。火焰从城根延伸到天守,冲天的火光令城堡四周漆黑的天幕明如白昼,而城堡坚毅的壁垒如今已化为怒燃着的火墙。看来我还没清醒,这大概是我荒唐梦境中的其中一幕。我正要扭头走回屋里,从屋前的簷廊下却鑽出一个人影来。 「公主,公主!」 人影哭喊着,径直拉起我的胳膊向后院跑去。这时我方才完全取回听觉,我听到了自己赤脚踩在沙地上的声音、建筑物的木柱与横樑倒塌的声音、还有城外铁炮号叫的声音。当我看清因狂奔而衣衫凌乱的乳母的脸时,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城堡起火了,可没有人去救火,也没有人向外逃窜。迅猛燃烧的建筑物的倒塌声盖过了城里人呼救的声音,而侥倖能逃到城外的人大约也会受到铁炮的制裁——是乱臣贼子在城中放火,他们要用这一往无前的火势令北条家灰飞烟灭。 「公主,后院尚有能用的马,快向山中逃去吧。」 小田原城的城郭以北便是座土山,然而冬季结冰的山路难行,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都不会选择在冬夜上山。拉着我逃出居室的乳母脸上掛着涕泪的冰凌,她手中也执有一物正咣当作响。她将那东西塞给我,我借着上空的火光与月光看去,发觉那竟是被我父亲藏匿起来的北条家代代相传的名刀「山姥切」。 「不,我要去城中救人。纵火者要灭北条家,自然不会放过我,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后院临时搭建的马厩中仅有一匹连革物[ 革物:马具。]都没佩掛的马,我接过了乳母递上来的太刀,她随后便要跑去牵马。 「城里已经是……」 我拽住了乳母的身体,她强忍着哽咽吐出几个字来。话音刚落,上空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那是天守阁整个坠毁的声音。倒下来的天守的碎片压在起火的飞簷上,城堡的上部顷刻间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层层倾覆。紧接着我耳边又有大量的黑火药炸裂的声音,原来在城下看到的火药是为这场焚烧准备的。 「不……不要……雪华,雪华!」 临危之际,我没有想到兄长,也没有掛念起北条家百年基业,闯入脑海的是雪华的真如[ 真如:佛教用语,指永恆存在的实体、实性。]之影。 「公主,趁反贼还没冲进来以前,快逃吧!」 「那你呢?」 乳母将我强推上马,她自己却丝毫没有要乘上来的意思。 「我要……」 言语卡在一半,院中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冲进院里的士兵鸣了銃,受到惊吓的马嘶叫着向后院敞开的门飞奔而去。被驮在马上的我拼命回头去看,我看到鎧甲上印有鳞纹的武士用铁炮指着乳母的景象,这之后又是一阵刺耳的銃鸣…… 我骑在马上,在深夜的山丘上狂奔。冷风无情刮过,我的手脚与面庞都被冻僵了,丧失一部分知觉的我似乎很快就要从噩梦中醒来。 若是梦就好了,梦总与现实相反,在梦中被掠夺的我醒来后就会重新拥有一切吧? 马停下了奔踏的脚步,没握住韁绳的我和怀中的山姥切一起被甩下来。遭受了如此疼痛的我却仍旧没有醒来。我在冻土上连滚带爬,最后跪倒在一颗岩石上。我使劲揉搓起被冻住的眼眶,直到结了冰的睫毛朝两边散开,而我终于能就此向山下眺望。山下的城堡仍在燃烧,只是建筑物已尽数崩落塌毁,如今的小田原城不过是一堆身处黑烟中的废墟罢了。 家族、兄长、乳母、爱人……我失去的一切,再也拿不回来了。 总听人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即将直面阎魔的脸孔也会神采奕奕。此刻我拔出手中的太刀抵上自己的脖颈,更深夜静的山间回荡起我惨烈的笑声来。山姥切的刀身被月光照得鋥亮,煞白的刀光令我不由得合上眼,只是闭眼前仍盯着的刀刃上霎时间沾染了细小洁净之物。 天空中正落下的是雪花,还有一个写法便是「雪华」。 再度俯首眺望,降雪洋洋洒洒地纷落下来,细密的雪花一直下坠,最后在着火的废墟里雾释冰融。 这把宝刀不该沾上我的血,我要用它斩尽仇敌,我要用逆贼的鲜血为雪华祭奠。 我,是为北条家復仇的武士。 -- 上篇·第五章憂抑 「您看,这孩子的眉眼与政冈年轻时多像啊。」 瑞春殿身旁坐着的正是远江·骏河国的大名今川纯信,此人一身公家[ 公家:指以天皇为首的日本朝廷。公家在幕府时代没有实权,只是空有名头的傀儡。]装束、好似平安时代的吉备大臣。虽着实是威严凛然,却难免让人產生恍若隔世的错愕感。 「嗯,这倒使我想起政冈大人初次来骏府的时候,还真是时过境迁……」 今川纯信引了眉[ 引眉:是朝廷公卿及皇室间常见的妆容,起源于唐朝。做法是剃掉原本的眉毛,再用墨水重新涂出圆润的眉形。配套的妆容还有粉面和染齿。],他一边说话,一边抬着乌黑的眉头端详起跪在内室间的我。但我知道他不过瞧了我两眼、目光就又落在了我膝前躺着的那把太刀上。比起我的面孔,还是名刀山姥切更能证明我的身份。 「时候不早了,今日且安排他先下去休息吧?」 我目不斜视地跪在这骏府城的本丸,直到座上的瑞春殿先开了口,今川纯信也随之展眉解颐,并叫他的近臣替我整顿今晚的落脚处。 「孩子,快过来。」 瑞春殿没让我走,她将我唤至身旁,近距离打量起我的面容来。儘管事前歇息了一段时日,但我曾在那样的雪夜中策马狂奔,到此时仍是浑身各处都掛着轻微冻伤、满面征尘的模样。 「你父亲当年执意要将你送到乡下,我曾连发多封信件极力反对,没成想他当日的决定反倒救了你一命。若是他没将你送到足柄,我们姑侄俩定已是阴阳两隔了。」 还没说两句,面前的贵妇人便泫然泣下。此情此景令我也感伤起时事,但我知道现在的我只能隐忍不言。 「殿下,这孩子尚未元服,之后就在这骏府替他置办吧?」 「这事好说,只是这孩子的身份……」 待我被近侍领着退出本丸,内室中的今川氏夫妇仍在交谈当中。不知今川纯信会如何处置我,我与她的正室的确有着亲缘关係,但多年未见难免隔膜倍增。如今我的家族亦被奸人所灭,于纯信而言是彻底失去了一位强大的盟友。即使他日后对我好生相待并招入麾下,单凭我的力量也不足以填补他缺失的臂膀。 一切还有待今川氏定夺。眼下我暂且宿在了骏府城中,到了黄昏时分,侍者送来了饭和一些用作宵夜的冷食。我开了窗坐在屋中极目远眺,即将隐没在地底的落日馀暉灿烂得像佛像上的金身,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下町也正张罗起沿街的灯火来。这时待在城里的我远离地面,便仿佛身处于碧瓦朱簷的空中楼阁。 这番形容其实并无夸大之处。骏府城的确是座豪城,被称作东海霸主的今川氏也比其他大名更有经营领地的本事。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我的故土,我的故乡已无处可觅。 前几日我宿在相模的丸山城,今日又是在骏府昌亭旅食,这两地城主的招待都使我惶惶不安的心得到片刻照拂。只是我已是丧失主君的流浪武士,还是个捨弃眾人独自出逃的失格者。 「鹤若殿下,夫人怕您畏寒,特地叫我送来一床棉被,已放在您的居室门外了。」 作为我姑母的瑞春殿大约是真心疼惜我,儘管她在端详过我的面孔后仍然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鹤若,我现在的名字是鹤若。 小田原城陷落的那一晚,乘马躲进山中暂避的我其后连夜赶到了丸山城。我本应该第一时间就求助于邻国的骏河,但当时的我还无法完全相信今川氏不是剿灭北条家的幕后黑手。北条家的覆灭太过突然、又过于迅速了。能使百年的基业在顷刻间就毁于一旦,仅凭内奸的力量是办不到的。在这个背主求荣的武士身后必定还有一个强势的真凶。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唯一能全盘託付的对象就只剩下身在丸山城、正与家人共度元夕的成田氏贺大人。 知命之年的成田氏贺曾带兵直闯虎穴、救出家主大人,一度成为北条家第一大功臣。可他却无心授受封地与赏赐,在立下汗马功劳的短短几月后便告老还乡、隐居在长子氏光的丸山城。 「公主殿下,您竟然还活着!」 满身泥泞的我拼命逃到了丸山城,成田父子对身为主君之妹的我施以殷切款待。但在相模国易主的情况下,这座孤立在两国交界处的城堡并不是安全之地。见我随身带着家传宝刀山姥切,成田大人也甚是意外。我父亲死前没把刀传给任何人,而是藏在了城中,如果不是小田原城遭了难,这柄宝刀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但我却要用这象徵着家族荣耀的太刀诛贼讨奸,我要以血洗血、让挡在我復仇之路上的阻碍者身首异处。 这第一个阻碍者就是我自己——相模国从前的公主北条照。 我请求成田大人辅佐我肃清奸臣、復兴家族,而他效忠的不该是继续作为亡国公主的我。女子的身份在这乱世中过于不便,公主在教条训诫下不过是华美宫殿里的一个摆件。我向成田大人坦明瞭鹤若之死的真相,其后他遂建议我取而代之。 「这是天意,天命难违啊。既然公主殿下最终持有了北条家传宝刀,殿下自然有资格成为北条家的后继者。」 他认可了我,曾经那个认为女子不该习武的成田大人将重振北条家的希望押在了我身上。此后二十一岁的我就要扮作十六岁少年的模样,还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牢固的靠山。甲斐的淀川氏在我兄长和嫂子死后已失去了援助我的义务,武藏上杉氏与北条家昨日还互为敌手,而近在眼前的伊豆北条氏……却是这次焚烧小田原城的始作俑者。 面上忠于兄长的北条政庆背叛了我们。他藏得太深,在自己的领地山中城内都没对我与兄长痛下杀手,所以谁都没能料到他会忍到五年后才翻脸。 我唯一能倚靠的家族只剩下远江·骏河国的今川氏。今川纯信大人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他真想将北条家的领地收入囊中,大可借用之前北条家不出兵协助他攻打叁河的理由向我们发难,而不是採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再怎么说,纯信大人的正室也是我父亲的亲姐姐、是我的亲姑母。这对夫妇年少便相识,纯信定然不会对妻子的母家不仁不义。 我与成田氏父子商量好对策,决心弃城投奔今川家,眼下唯一的问题只剩下…… 我躺在软和的被褥上,仰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虽是寄人篱下,骏河城的黑夜却没那么难熬,底层的炉火烧得旺盛,连上层的居室都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我瞒天过海,让今川家的所有人都相信我就是北条政冈的小儿子鹤若。真正的鹤若早就被我斩首,尸身在相模国的农田里腐烂发臭。就算有人发现了鹤若的骸骨,谁又能将无头尸体和淳朴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呢? 我酿下了罪恶,事到如今只有借着罪恶之名才能附生。 次日晌午前,今川纯信又在本丸召见了我,他此前的顾虑也并非是在纠结于我身份的真实性。他在考量该给予我何种相称的名分。 「鹤若,我与殿下商议过后,殿下决定收你为今川家的养子。」 率先开口的是瑞春殿,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一种答案。将北条家的遗孤收为养子,对内既不算亏待自己侄儿,对外亦能彰显今川氏的深仁厚泽。 「承蒙姑丈大人与姑母厚爱,恕鹤若难以从命。」 今川纯信手执一把精緻摺扇,他不苟言笑,但风雅淳正的仪态又令人觉得春风和气。被我回绝好意后他并未发怒,只是用那摺扇在下頜前挥了一挥说道: 「哦?我的小侄儿难道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北条家为奸人所灭,鹤若必定会为家族报仇。然纯信大人诸事扰身,鹤若不敢惊动大人,之后我会自力集结起仍忠于我父亲的旧部向那奸佞政庆復仇。待大仇得报,我定会竭尽心力服侍今川家。但鹤若自知是个眇小无才之辈,无法派上什么用场,自然也经受不起纯信大人的抬爱。鹤若只求能以北条家遗孤的身份留在骏府筹备枕戈剚刃之事,大人能给予我这安枕而卧之地我已是万分感激了。」 今川纯信要收我为养子,他如今身强力健,不必考虑身后之事,区区一个养子也威胁不到家督继承人的位子。但我生长于萁豆相煎的北条家,无法再面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概率发生的手足相残之事。 在北条家灭亡这一悲难后,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兄长登上家督之位后,把我父亲所有的女儿都下嫁出去。而后又担心这些已婚的公主会生下流有北条家血脉的男孩,便暗地里将她们一个个毒死。他做得杳无痕跡,以至于我最后一个庶姐血崩而亡时,旁人都只觉得是怀着早產儿的她数奇命蹇。他千方百计打探到鹤若的行踪,却没有派亲信动手。他让我手刃自己的亲弟弟,为的也正是杀鸡儆猴吧? 沦为北条家唯一血脉的我曾惶惶不可终日。北条胜彦不杀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我们的母亲。 兄长爱母亲,在母亲死后仍扭曲地爱着她。 他在小田原城的居室里掛满海石榴花的粉墨画,连他的胁差刀鞘上也有着那花的图案,永不褪色的鲜红、像歃过血一般。 可现下他死了、与那曾蔚为壮观的小田原城一起被扫进了时代的垃圾堆。而我也终于解脱,不必再因他对手足的猜忌而殫精竭虑,更何况我也算报復过他…… 听完我的陈述,面露和蔼之色的今川纯信将我从自己遥远的思绪中拉回来。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谦虚,我疼爱自己的亲侄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无福消受的道理。不过,若你执意要延续北条家的血脉,我也不会阻拦。只是我已在替你筹备元服事宜,也会代你父兄为你取名。」 「一切皆听从姑丈大人安排。」 我向他深深一叩,结束了这场能决定我命运的谈话。 这一年四月,骏府城中樱丛繁茂。纷纷扬扬的樱花飞屑覆满庭院,我也在这玉树琼枝下完成了此生第二次元服之礼。 纯信大人自我父兄名中各取一字,作为将伴随我终生的名字。 北条家的真彦,这便是如今的我了。 北条家失去了领地,但相模守的名头还是落在了我身上。我顶着这个虚名坐在了今川氏近臣的位子上,他也因此能安排我前往相模夺还战的阵列。北条政庆撕毁了相模·伊豆与今川家的盟约,在我暂避于骏府城的这几个月中,他吞併了相模国的大部分国土,还把居城搬到了相模的津久井城,以便进一步控制整个相州。窃掠了北条家领地的政庆并没有像前主那样维持与骏河的友好关係,他在两国交界设哨建营,摆出一副随时要侵攻邻国的样子,这使得本来不应主动插手我復仇一事的纯信大人也忍无可忍。 初夏,纯信大人点了六千兵马,派爱将冈部宪次率先攻打相模的足柄。考虑到是在北条故国作战,姑丈提前询问了我的意见。 「相模如今已落入贼人之手,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初阵的我在姑丈的钦点下成为了冈部大人的副将,成田父子也获准跟随我奔赴前线。只是谁都没告诉我这位宪次大人性情刚烈,巡视完佈防的我刚骑马返回阵中,便听到他在帐内吹鬍子瞪眼。 「哼,这是什么道理!家主竟让那毫无作战经验的北条家的公子做了副将,我看那小子一脸白面书生相,估计连只兔子都没猎过吧。」 冈部宪次在敞开的帐中蜂合豕突、肆意发洩着对我的不满。一旁的人有劝他小声些的,只是我刚等他说完,便自行走入了帐内。 「聊什么呢?宪次大人。我听闻您是用弓的好手,年轻时就有百步穿杨之能。正逢阵中无事,不如您就来跟我比试比试?」 在风雅的闲情之外,我的姑丈最喜欢狩猎。他当上大名后便时常在领地的森林中围猎,更是会让爱将冈部宪次屡屡陪同。箭术本就出类拔萃的冈部大人在主君的鞭策下精进不休,所以当我提出要同他比试时,帐内立马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被点到的宪次大人甚至发出一声哄笑。 「真彦大人,您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我摇头否决,他仍是一脸謔浪笑敖的表情。 「那好,只是欺负年轻人没什么意思。这样吧,那边的旗帜下正好有一处标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标靶的准心近乎瞧不见,光看上面的今川家旗帜,离这帐内也足有叁十丈远。 「怎样?我先射一箭,但我让你七支箭,在这七箭中若你能有一箭射中准心,我就算你赢了。」 冈部宪次如此桀驁不驯,恐怕今川氏家中的人也如他这般看我。但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落难的少年,谁也不会想到我曾有个冠绝九州的弓术师傅,也不知道我早已用那铁炮在战场上杀人如麻。 白翎金竿雨中尽,直馀叁脊残狼牙。 冈部宪次手中的弓咆哮着甩出一箭来,疾驰之箭快到无跡可寻,可箭头扎在准心上的鸣响却能在帐中听得一清二楚。 「该你了,真彦大人。」 他得意地看向我,似乎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我一言不发,只是搭上筋弦,脑海中浮现出了六年前在小田原城下拉弓的景象。 炽热阳光照亮了苍翠柳杉,庭院中的白沙也泛着热气,在曲折回廊的日影下,她就站在那里,朝我嫣然一笑。 「阿照的弓如霹靂玄惊呢。」 我扶在握把上的手抖了一抖,为了堵住不合时宜的泪水,我合上双目、聆听起耳边的风声。 「阿照,今后还会练弓吗,我想看你练弓。」 她的声音没有散去,我手中之箭却接连射出。一箭、两箭……直到箭筒里再看不到白翎的踪跡,亦如她也消失不见。 「竟然会……全中?真彦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帐中传出了惊异的喝彩,我的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但此时旁人都只顾着直眉楞眼的冈部宪次。 「嗯……是我小瞧了真彦大人,没想到您是这样的少年英杰。」 宪次大人一改常态、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致歉。我没有与他为敌的理由,来日方长,往后我们都要辅佐今川氏,现下我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打退政庆。 年少的北条公子狠狠挫了冈部大人的锐气——这在军中成为了一段趣闻。有了故事互相打趣,军士们在生死难料的行军中也有了几分奋勇作战的动力。他们聊着我的前尘往事,又对我今后的人生抱有期待。 呵,在北条家覆灭前,我也总在想自己以后会怎样。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成为北条真彦的我连眼前战事的最终走向都无法把握。 到第二年的春季,今川军仍在同政庆军角力。北条政庆选择与今川氏交恶,却又攀上了甲斐国。而淀川六郎已完全将弑女之仇拋诸脑后,爽快答应了与政庆的合作。 百脚不愧为百脚,六郎的真身永远是生着毒腺的掠食猛虫。 绵延的战火多少波及到骏河国内,为求安定,纯信大人和瑞春殿都搬到了远江国的滨松城。二来是远江离畿内更近,纯信大人其实一直在做上洛的准备。在这一年间里,我陆续寻回了一些没有屈服于政庆淫威的北条家老臣。他们听闻我是鹤若便接踵而至、争先恐后来骏府投奔旧主之子。 纯信大人没赐给我城池,他准许我长期住在骏府城,而眼下领着一眾北条家老的我也是骏府名副其实的把控者。 我从未看破过自己的命运,连与她的相遇也是如此。 作为北条真彦的我在骏府迎来了十八岁的生辰。我与同行于沙场的冈部大人成为了忘年好友,我们总会在城中切磋武艺,只是这日他并非独自前来。 「葛夏,快来见过真彦大人!」 冈部大人带来一位年轻女子。此人身着银杏叶纹的打褂,梳着寻常的姬切发式,她作了揖,待须臾过后我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 「真彦大人,这是小女葛夏。」 「大人竟有这样伶俐的女儿。」 这不过是我的一句敷衍。我匆匆扫了葛夏一眼,只觉得是寻常的武家女子,没能再对她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见过那人的仙姿佚貌,这世间有再美的人物也只会黯然失色。 「葛夏平常都待在宅邸,不常出门。此次前来骏府,说是想看看城里的樱花林,大人若是有闲情不妨带她逛逛。毕竟这样难得的时节今年不会有第二次了。」 此时正值卯月[ 卯月:日本农历中的四月。]下旬,已过了樱花怒放的时期。即将开败的粉蕊摞满了枝条,洒落的花瓣似落红飘雨,连通往城堡的石阶上都铺满了樱花织成的毯。 冈部大人的话中也别有他意。半晌后,冈部宪次以军务为由先行离开,院中只剩下我与冈部葛夏。 她没有搭理我,而是径直走到了樱花树下。恰好一阵风吹过,繽纷落英徐徐降下,她那件橘色的打褂上瞬间就叠满了零散的花瓣。葛夏的发间也是樱瓣,一片完整的五瓣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额前。随后她又迎风起舞,外穿的打褂摇曳飘荡着,露出了里面水色的振袖下摆。 我始终默不作声,可目光早已被花雨中的少女吸引。她起舞的风姿、额前那枚樱花,都让我想到了唐画中点着花鈿的舞姬。 「这样美丽的花,却生在这拘束的城中,连外面的阳光都见不到。」 我看得出了神,并没有注意到葛夏已解掉身上的打褂站在我身旁。她的发间与额前不再有落英的痕跡,整齐的振袖上也是一尘不染。方才的一切仿佛都从未发生,这空荡的院落里仅留下她同我搭话的馀音。 「没有城池护佑,生在野外的花只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吧。」 骏府城的院墙高大坚固,低矮樱树的枝条无法探出去、能沐浴到的天空仅有这方寸之间了。但是战火还烧不到这里。我忆起了小田原城的梨树,逃离之前没来得及为它送别,恐怕连那光秃秃的树干也被烧成焦炭了吧。 华美金闕使人闭塞、令人窒息,但对曾经的我而言,那里还有一段安稳命运。我逃了出来,又侥倖活了下来,可仍不知前路艰险。没能活下来的,那些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却连选择的馀地都没有。 所以我定要亲手杀了北条政庆。我不会准许他自裁的。我要将他逼到山穷水尽,然后割下他的头颅,把他的血浇在小田原城的焦土上。 「真彦大人?」 公主、阿照殿下、阿照——不会再有人这样呼唤我了。叫着我的是身旁的葛夏。 「真彦大人,您在哭吗?」 是的,我的泪水模糊了眼眶,眼中的花雨已连成莽漠一片。憎恶与惋惜在我胸口交错盘踞,我紧紧攥着袖口,但无以发洩的身躯还是在风中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像珠串般滴滴垂落,在酸涩感进一步梗阻我的鼻腔和喉头前,我接过了葛夏递过来的手帕。 有那么一瞬间,葛夏的身影使我想起那个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女子,她却在这残酷命运之后带给我弥足珍贵的幻影。 「想到了从前相模国的事,触情生情罢了。」 我要改掉自己爱哭的毛病,因为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流泪了。 「大人,是个温柔的人呢。」 我用手帕拭干眼泪,葛夏没将它要回去。而我二度见她时,她已成为我的妻子。我与她在骏府的这场会面实际上是纯信大人安排好的。瑞春殿也从中撮合、预将冈部宪次的女儿许给自己的侄子。 其实他们在大婚前曾将我传到远江,也当面询问了我的意见,但我哪里有拒绝的馀地呢。我还是如此的胆怯,我只配做个不敢忤逆主君的武士,我就这样毁掉了一个少女往后的人生。 她曾带给我短暂希冀,但她的岁月却再也没有希望可言。 大婚当日夜里,不喜饮酒的我故意喝得酩酊大醉。我浑身上下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精味,可我的头脑还清醒着。我推开居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候在那里的葛夏。我找准了卧榻的方位、一头栽倒在被褥里,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我没能马上入睡,葛夏也没有即刻离开。她在我的居室里跪了许久,最后一脸落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第二日晚间,没能和新婚丈夫圆房的葛夏又守在我的居室门前。 「我累了。葛夏,你回去歇着吧。」 我再度打发她走,只是不敢多看她一眼。我将她晾在纸拉门外,人影在门上停留了许久,在这沉沉遥夜中,她会想写什么呢?她嫁给了註定不会爱她的「丈夫」,不仅如此,那虚假的丈夫甚至不愿意碰她一下。我能做的唯有压下流言蜚语,让没有做错任何事的葛夏不必受人非议。 可到了第叁日,她又来到居室。这次是黑天半夜,我刚从城外返回,连鎧甲都来不及脱下。那繁琐的铜片缀在我身上,使得疲惫不堪的我都没有自行解下具足的力量。我跪坐在卧榻旁,葛夏也紧随其后。她带上了拉门,点着几盏烛火的房内只剩我与她二人。 我将具足从身上剥掉,她挪身上前意图协助,我却打开她的手。 「我自己可以。」 我被抽干了力气,在万分疲敝的状态下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我粗暴地扒着身上的鎧甲,又粗鲁地回应着身旁的妻子。我把脱掉的鎧甲扔在一边,葛夏仍跪在我身前,我们之间的间隔不过四尺,然这位备受冷落的新妇却对自己眼前的丈夫一无所知。 「真彦大人,您不喜欢妾身吗?」 葛夏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言语间的她浑身轻颤,语气也充斥着满腔的白华之怨。 「真彦大人,您为什么都不愿正眼看妾身?是妾身不招人喜欢吧,这一定都是妾身的错……」 见我良久未回应,她开始自问自答起来。她的双手虽搭在跪着的膝盖上,但那掩在袖口下的右手却狠狠掐着左手的手背。 「不要这样,葛夏。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害了你,你不该嫁给我。」 我抬起头瞟向她的衣襟说道。我刚一说完,她便骤然起身。她的小腿仍跪在地上,立着的单薄人影已完全遮蔽我的视线。 我不得不看向她的眼睛,即便她眼底噙满泪水,注视着我的目光却仍是那样温婉。 「是您救了我,是您没有拒绝掉婚事,才能让我逃过一劫。」 「这是为何?」 我胸中浮上了困惑,疑问也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嫁给您,我就要被我父亲许给中务少禄[ 中务少禄:同前文的织部正、左兵卫少尉、寮助等类似,均为日本官位。日本的官位是由朝廷下发的,幕府在实际的官位任命流程中并不关键。但镰仓时代后代表朝廷的公家式微,深陷财务危机的日本天皇便公开售卖官位,从六品以下的官位被滥卖乱买,甚至会出现一个官位下有多个武士的乱象。不仅如此,部分无官武士甚至会以官名自居,这就导致到战国时代的武士间已是遍地是官位、人人有官当的景象。]家的长子。那家的儿子曾有过一任妻子,但那个可怜的妇人却日日遭受中务少禄一家的毒打,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但我最后嫁给了您,您是个温柔的人,您让我不必面对刀山剑树,这样善良的您哪里有什么错呢?」 竟是如此,居是如此。吉良中务少禄家也是今川氏的家臣,他家的封地在远江,因能于治理农业才得到纯信大人赏识。在我看来这样的家氏里净是些粗野武士,没想到他们甚至能对柔弱的女子狠下毒手。在这个国家还有多少这样的男人,又有多少会把自己的女儿当做政治联姻工具的父亲。 我眉头深索、怒而不发。霎时间,我对与自己有着忘年之交的冈部宪次也涌现了诸多不满。 「真彦大人!」 葛夏没留给我几分消火的间隙,她猛然间扑了上来,抓着我的双臂说道: 「请使用妾身的身体吧!妾身是您的妻子,妻子的职责便是服侍丈夫,妾身会好好服侍您,让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 语罢,她便抚上了我的大腿,又上移至锁骨处、试图解开我的衣衫。 「别这样,葛夏!」 我一把推开她,连力道也没有拿捏。我神思紊乱,被推倒的葛夏又跪在了先前的位置上。只是下一刻,葛夏的双手就搭上自己的领口、用力扒掉了身上的外衣。眼下是穿着单衣也不会冷的夏季,但女子总会在振袖里套上里衣。可葛夏却什么也没穿,在刚才的推搡中她的衣带也松垮,她将拉下的和服扯到腰际,之后赤裸的上身便一览无遗。 她上身的肌肤白皙红润,一对椒乳更是剔透。在那惹眼的乳房上坠着比樱色要深些的乳首,若换作旁人,此刻肯定已经控制不住、要将眼前的美景把玩在手了吧? 只是这美人的丈夫仍嘿然不语。我脸上堆满苦涩,见她如此渴求着爱抚,我眼中只含入了悲悯的神色。 我怜悯着她,怜悯这个被制度规训的女人。但这样的我不过是狂妄自大之辈。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女子仍像她这样、要为根本不爱自己的人献出纯洁的肉体,而我对此只能漠视。因为我避开了身为女子的命运,我可以作为武士上阵杀敌,还能以男人的身份支配女性。这样的我没有一天想过要去拯救有着悲惨命运的少女们,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兔死狐悲呢? 「穿上衣服,葛夏。夜里会着凉的。」 她没有听我的,一点儿也没有。葛夏将衣带彻底抽去,身上的振袖便如丝绸一样滑下。她用右手拽起自己挺立的乳房,左手则是滑入下腹处、在稚嫩的耻毛后摸索着阴户的深处。 葛夏用力拉拽着胸前双峰,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过大的力道令她白皙的胸乳上被烙下一片忽大忽小的指印。那只抚摸着私处的左手则是牢牢贴在她向前倾的骨盆上,她用两指剥开阴唇旁环绕着的毛发,将纤长的中指斜插在缝隙间。 「真彦大人……真彦大人……」 她猛烈搓动着自己的阴蒂,粗糙的爱抚使她很快有了生理反应。她娇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揉捏乳房的力度也渐渐放轻。她将半个乳杯捧在手中并向上推压,然后用拇指摩挲起粉嫩的乳尖。 「啊……葛夏想要……与真彦大人交合。」 她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她竟不惜为我这种人做到这个地步。 葛夏面色潮红,自腹腔喷出的剧烈喘息令她平坦的小腹也一收一缩。而她小腹下的那只手也已浸上了爱液。葛夏的两指在外阴间反復拨弄,搭在蜜缝上的中指向内延伸、顶住了紧致的小穴口。她的阴唇中想必已积满粘液,只因她每一次在穴口周围上下捋动,阴部都会传来细微的水声。 「唔嗯……」 葛夏的音色骤然变调,她将中指埋入了自己的阴道,这对不擅长自慰的处女而言是有些痛苦的事。她中指的一半还露在外面,但插入小穴的指尖已经在内壁中动了起来。葛夏中止了对乳房的爱抚,那只空出的右手撑上了地板,她把被自己搅动着的私处上倾、对准我死灰般的面孔。之后她便微合双目、全力抽插起自己的小穴。 葛夏的中指在被不断扩张的肉壁内反復抽送着,她的指缝间满是溢出的蜜液,黏糊不清的古怪水声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她是如此淫荡,又是如此圣洁。少女的躯体一尘不染,她卖力展示着自己的肉体,若是武士,此刻怕是已解下自己胯下的兜襠布、把硬挺的男根顶入她的宫口了吧?再这样下去,连我也要按耐不住私处的悸动,要将她柔软的阴唇含入口中、狠狠吮吸她穴中的淫液。 可我办不到。 我的妻子正当着我的面自慰,我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我,但我依然无动于衷。 因为我不爱她。我爱着的始终只有那一人,没有她陪伴的每一日于我而言都如万古长夜。而即便我知道我再也寻不回她,我全部的爱意也仍会为那短暂的时光温存。 不愿看葛夏继续折磨自己的我背过身去,这稍微起了些效果,她没再继续手淫,但没过多久又扑在了我背上。葛夏袒露的胸乳紧贴着我的后背,她的身体上下蠕动起来,胸前那两颗凸起也不断摩擦着我单薄的衣料。她一边用乳房剐蹭我的脊背,一边又用仍沾着爱液的手扣着我的肩膀。 「妾身已经忍不了了……浑身像点火一般……妾身现在就想让大人进入……」 她吐出一连串极富挑逗性的淫靡之辞,然后不管不顾地扒掉我的外衣。 「我自己来!」 我驀地从卧榻旁站起,与此同时又发出一声即将破音的吼喝。被我撞开的葛夏愣倒在原地,而我也确实顺着她的意思剥掉贴身的里衣。 「真彦……大人……」 背对着葛夏的我将自己的上身剥到只剩下胸前紧裹着的白布束胸,但我背后那条绵亙在椎骨旁的丑陋刀疤已经完全暴露在外。我转过身去、一圈圈扯下缠绕的束胸,葛夏就是在这时抱住了我的身体。 「您……您到底遭受了多少苦难。」 我还没完全解掉胸前的束缚,但山丘般凸起的胸脯已能证明我的真实身份。我的妻子终于得知了我的秘密,可她没有责怪我这个撒下弥天大谎的大骗子。 「葛夏,抱歉。我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 她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用柔滑的乌发轻蹭起我的下巴。 「身为妻子,我竟对您遭受的痛苦毫不知情。您受过这么重的伤,为什么没有对我讲起呢?」 我背后的刀伤是在叁年前与武藏国交战时诞生的。北条家的将领在战场上被前后围攻,负责指挥铁炮队的我却自阵中鲁莽冲出、最后替友方挨下了那一道劈砍。 「我用这样的小伤,换回了一个将领的性命哦。」 我的语气似乎有些自满。那之后返回小田原城的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受伤的事,儘管乳母反復追问我鎧甲上为什么出现了严重的损伤,但倔强的我不让她查看我的身体,总是仰躺着休息的我也就始终没有暴露这微不足道的伤痕。 「真彦大人……」 「那不是属于我的名字,我也不是能成为你丈夫的武士。所以,你依旧是自由的,葛夏。去寻找真正爱着你的人吧。」 葛夏的泪水打湿了我裸露的肩膀,我轻轻将她推开,她的双手仍恋恋不捨地搭在我锁骨旁。 「不论您究竟是何人,我都是您的妻子。我会永远守在您身边。」 我毁掉了少女的一生,但甘之如飴的她却在通往罗生门前的復仇道路上给予我最后的希望。 -- 上篇·第六章畏怖 ⓩājíāǒsнū.Cǒ⒨ 「恶鬼!你这恶鬼!」 方才还满眼充斥着露骨憎恶的北条政庆此刻却瘫坐在地上,他不断向屋子的角落挪动,因恐惧而失禁的襠部也在地板上蹭出一行尿跡。 我将摘下的面甲攥在左手中,右手所执的山姥切熠熠生辉。 这把刀吸满了人血。我不知父亲从前用他杀了多少人,但在我投身于长达叁年的对相州征战中,不计其数的士兵与武士曾被这刀斩断身躯。他们的肢体七零八落、被剖开的内脏在战场上腐烂,猩红的鲜血洒在我的鎧甲上。 「鬼……恶鬼……」 角落中的北条政庆止不住地哆嗦着,他口中仍念念有词,只是在他辨明恶鬼的真身前,还是死亡先行一步。 政庆的脑袋滚落在地上。自政庆颈部断口处喷出的鲜血尽数溅射在他尸身两旁的纸拉门上,我又将刀上的血跡挥了挥,此时的津久井城本丸便仿佛是开满了殷红的梅花。他的椎骨很硬,若是没有铆足力气,恐怕我的刀就要卡在他脖子的半截处。不过我对自己的刀法抱有十足的自信,毕竟面对面劈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脖颈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做了。àǐzℍàsℍū.℃oⅯ(aizhanshu.com) 这一年初秋,今川军对伊豆北条军发动最后的总攻,本次的决战地点毫无疑问是在相模的津久井。远在京都的纯信大人对此次作战胜券在握,他特修家书一封,嘱咐我将战期控制在中秋以前。 中秋佳节,是闔家团圆之日。孤立于座间丘陵上的津久井城冷僻异常,被轰炸过的土塁的碎片堆满了护城壕沟,那之下还掩埋着没来得及清理的士兵尸体。在这萧条的壁垒后,北条政庆亲率的死士队伍还在城中负隅顽抗,只是他已经没有命数去迎接中秋。昨日冈部大人的亲信曾在城外遥相呼唤,希望政庆能儘早投降,这样他和城中的家臣都能免于一死。但我不会给他生还的可能,津久井城已被今川军包围数日,我就是在这时带队破城而入,并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杀了个乾净。 「我是不会投降的,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冈部大人得到了这样的答復。当我杀掉了最后一波忠于政庆的死士、孤身冲入他与他家人藏匿的本丸时,睁目张须的他仍揣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想切腹自尽以坚守武士之名,而我却在这个自不量力的反贼面前将他的妻妾一个个杀死。 「我不会现在就杀死你的儿子。但我会穿刺[ 穿刺:用竹签贯穿活人的脑袋,是一种残酷的刺杀方法。]他的头颅,然后把他和你的脑袋一起掛在小田原城的废墟前,我要让所有国民看看什么是叛徒的下场。」 政庆原本不会败得如此迅速——若是他的盟友淀川六郎肯派援军救助这个被前后夹击的蠢货的话。 「时至今日,我早就做好了一切觉悟。只是灭掉我的家族就能让你在这乱世中扬名立万吗?你比我更可悲,你连自己的末路都看不到呢。」 面对我的威吓,眼前这个自詡为武士的男人依旧能口出狂言。我愈来愈不耐烦,在杀光本丸中的所有政庆家眷后,我摘下覆满血污的面甲,准备挥刀给这个愚蠢的男人最后一击。 「恶鬼……你是那恶鬼!」 可这时政庆的态度却骤变,瘫倒在地的他突然间变得语无伦次,儼然是一副失心疯发作的模样。 「北条政冈……北条政冈!你杀了我母亲,如今又要来杀我吗!」 政庆将我错认成了我父亲。恶鬼是从前旁人对我父亲的称呼,同样用来称呼他的还有战争狂的和淫魔。没错,父亲是个会为了女人而不择手段的荒唐男人。他为了得到我母亲、灭掉了伊豆的旧主,在此之前他也曾跟政庆的生母——也就是自己表兄弟的正室通姦。东窗事发后,认为杀人便能毁灭证据的父亲冲到了政庆生母的居室中,一刀砍死了那妇人,陪在她身旁的年幼的政庆亲眼目睹了一切。 政庆恨毒了我父亲,但他所在的分家根本无力与北条本家对抗,他过了二十几年屈居于人下的生活,直到火烧小田原城的那一日。 我似乎一直没提过我父亲的死因。这大抵是因为我总是记不起他的模样来,然而我的记性很好,不如说是好过头了。 我父亲死于花柳病。他死前身上生满疮斑,丛生的斑块艳似红梅、一直延伸到他苍老的面庞上。到他临死之际,他浑身都是溃烂的疮口,所以最后只有兄长进入了父亲的居室,惧怕父亲样貌的我则是待在门外。 「死了吗?」 「嗯,已经咽气了。」 我询问起迈出父亲居室的兄长,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冷面无情的兄妹二人仿佛只是刚经歷了一个路人的死亡。随后我笑了出来,刮进窗内的凉风直直灌入我口中,兄长也劝我不要如此张扬,可我还是忘乎所以地大笑着。 政庆恨我父亲,我却比政庆更恨他。若不是这个淫魔在我母亲身怀六甲时还要逼迫她与自己交媾,母亲又怎么会因胎位不稳而早產、并最终死于血崩呢? 这一年是格里历的一五八七年,我父亲已辞世整整十年。只是北条氏的恶鬼再度显世,作为北条家继承人的我终究还是变成了我父亲。 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是不死不休地沉溺于復仇的战争狂、也是曾垂涎于自己亲嫂子的淫魔。 收復伊豆·相模两国后,我在骏府短暂休整了两月,纯信大人就又将我派到了对信浓上杉军的战线上。在我斩杀政庆的一年前,变幻无常的京都幕府完成了新一轮的政权更迭,这次的最终赢家是积极筹备上洛的今川氏。纯信大人联合了管领近江和美浓两国的土岐氏、组成尾张包围网,把尾张斯波军杀了个片甲不留。留守在京都把持幕府的斯波玄义虽然侥倖保住一条命,但他也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回本国与今川和土岐氏和谈,最后又逼不得已让出自己「代理将军」的位子。 纯信大人收编了斯波氏手下的铁炮队,又胁迫尾张的盟国叁河对自己俯首称臣,再加之有我坐镇的东南战线捷报频传,今川氏在日之本的土地上大刀阔斧、硕果累累。此时的今川家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关东霸主,即便是作为盟友的土岐氏也要让姑丈叁分。 一五九零年夏季,在最后一批铁炮队的强压下,易守难攻的信浓松本城终于陷落。走投无路的松本城城主选择在城中自焚。遥望着塌陷在火海里的城堡,我脑中又浮现出六年前小田原城毁灭的景象。 杀死北条政庆、夺回相模故土后,我的復仇之路已算是走到了尽头。但我把伊豆和相模两国的土地都交给了纯信大人,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奔赴另一个战场。坦白说,眼下的我已经没有了战斗的理由。作为北条真彦的六年时光并没有使我找到曾经质疑过的幕后黑手。在我歼灭政庆后,我依然没有发掘出任何有关真凶的蛛丝马跡。我怀疑过甲斐与武藏,可他们在这几年内均未掀起什么风浪,也在我姑丈上洛后立刻低头示好。 难道幕后黑手从来都不存在吗?一切只是我的臆想?也好,我虽如愿将政庆的血浇在了小田原城的废墟上,可我答应过姑丈仍要为今川家肝脑涂地,万分器重我的姑丈大人在我平定信州后也将信浓国的几座城池赐给我了。 「葛夏,我今日遇到个趣事,待晚膳时说与你听听。」 轿輦将我抬回暂居的清水城时,鹅毛大雪已覆满城下院落。 「真彦大人,您还是先进屋吧。」 我的妻子正站在白茫茫的华盖中,她也不畏寒,反倒是我的归来打搅了她赏雪的雅兴。赤手堆着雪人的葛夏今年二十二岁,我们本该是处于同一年纪的年轻夫妇。若是在其他家庭,这时大概也已育有年幼的孩子了吧。 「您看,出门前妾身就嘱咐您多穿一些的。」 葛夏方才还在玩雪,现在却又说教起我来。她用那双冻得发红的手轻捏起我的双臂,然后接着说道: 「正好,我前些日子用赏赐下来的料子给您做了件新外褂,到今天终于做好了。您不如在用膳前先试试?」 「试试倒也无妨。不过无论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穿的。」 「是吗?妾身倒不是对自己的女红不自信,只是怕您不喜欢这个顏色。」 她将我带进室内,只见一件宽大的贝紫罗纱羽织[ 贝紫是一种较深的紫色,罗纱是锻料,羽织则是一种上身穿着的和服外套。]被整齐掛在木架上。我最喜欢这种顏色,更对羽织上毫不张扬的暗纹尤为钟爱。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给我做衣服,我很开心。」 我攥住葛夏的手,儘管我们二人都刚从室外回来,但执手片刻后连结在一起的四手都暖了起来。葛夏的脸染上了红霞,她总是经不起我的夸奖。不过半晌后她又主动鑽进我怀中、依偎着我的肩膀说道: 「真彦大人遇到了什么趣事?」 「我在松本城下的茶屋里遇到了个会唱和歌的游女。」 「那还真是件稀奇事,如今竟还有游艺妓会唱和歌。若不是真彦大人从中指点,连妾身也对汉诗[ 这里的汉诗指的并非中国的七言、五言诗,而是日本人仿照唐宋时代的诗词创作的日语诗歌。和歌也是一种汉诗,其后又发展为俳句。]一知半解呢。」 葛夏的下巴抵着我的胸口,脑袋微微上仰对上我的眼睛。她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可瞧多了却令人欲火丛生。 「那游艺妓唱了些什么?」 「大约是春雪一类题材的诗,我记不大清了。神奇的是那女子刚吟完歌,天空中就飘起雪来,我这才匆忙返回。」 「信州的雪确实不该来得这么早……」 谈话间我们便用了晚膳。膳后葛夏又在浴房替我擦洗身体,这些年的征战使我伤痕累累,而除了自己的妻子外我也无法将自己的身体交托给他人。 葛夏一直替我守着秘密。她解掉了我的束胸,将蘸过热水的布巾贴上我的乳房,细心擦拭着我胸前整日被紧缚起来的赘肉。 「真彦大人?」 「嗯?」 搓着我后背的葛夏突然叫了我一声,我回头去看她,她却把柔软的唇贴了上来。浴房中点着炭盆,出了一身汗的葛夏连舌头也是湿热的。我与葛夏的舌头来回舔舐,主动吻上来的她则在不断吮吸着我口中的津液。 「嗯……嗯……」 葛夏闷哼了两声,似乎是要喘不过气来。随后我便离开她的嘴巴,她沾满唾液的舌头还露在齿间,袒露在外的胸脯也正起伏不定。 「真彦大人,妾身的这里涨得很。」 我坐在高一些的木凳上,同样浑身赤裸的葛夏如今正跪在我的身前。她托起自己那对饱满的乳房,用红润的乳尖蹭起我的膝盖来。 「葛夏,过来。」 虽是叫她过来,然而我却主动低下头靠近她的脸颊。这时的葛夏也应声动了起来,只是她刚一微张双腿,我的右手就伸到了她股间的私处中。 「你看,你已经这么湿了。」 我的手上沾满了葛夏的爱液,我抽回胳膊、将自指尖滴落的淫水展示给她看。 「妾身只要一看到您的身体就会这样,这要怪您。」 葛夏抱怨道,可下一刻便将我的手指含入口中,用舌头把上面的淫液细细打扫乾净。我的手指变得湿漉漉的,两手随即伸向了葛夏的乳房。葛夏樱桃般的乳粒凸在外面,在我揉搓她的乳房时那两颗赤果还在止不住地抖动。她饱胀的乳肉在我掌中变作各种形状,葛夏被爱抚到腰肢乱颤,按捺不住的臀部上下跌宕着,每次下倾时葛夏的穴口都会流出蜜液来。 「哈啊、哈啊……真彦大人,差不多要……」 高声喘息着的葛夏请求着我的进入。我从木凳上站起来,她则配合地躺倒在浴房地板上,她的肉体被水汽浸湿,敞开的大腿间也全是凝立的水珠。我先是戏謔地舔了两下她大腿的根部,又在葛夏的阴阜上吹下一口热气。这挑逗使葛夏再也无法忍耐,她的小腹微微抽搐着,阴道也逐步收紧。葛夏自上方伸出一只手来,用两指将自己鲜美的阴唇掰开。此时的葛夏门户大开,我也再不必吝嗇自己的舌头,我摁住葛夏有些丰腴的大腿,俯身用舌尖舔起她阴蒂周围的淫液。 葛夏的爱液越流越多,酸咸的汁水让湿润的阴唇看起来更加诱人。我的舌尖不断勾弄着她阴蒂的褶皱处,这时的葛夏已经把自己的手指拿开,我便索性用整个嘴巴贴上她的阴户,猛力吮吸起她充血的阴唇。 「真彦大人,请吃掉葛夏吧。」 晚膳时我用了叁浦郡產的鲜虾仁。如今身在他国,总会想尝尝故国菜肴的滋味。厨艺精湛的葛夏将那虾仁蒸得鲜嫩多汁,再浇上些提味的味淋,便让我到此时还对晚膳念念不忘。不过葛夏的阴部也不遑多让。我把舌头伸入她持续渗出蜜液的小穴,这敏感的甬道又紧又窄,但当我同步吸附着葛夏柔滑的阴唇时,穴口又总能稍敞开一点儿。我就这样将整个舌头一点点侧插进葛夏的阴道,她的肉壁也十分紧实,壁内的颗粒与我粗糙的舌头互相摩擦、蠕动、彼此触碰着。收缩中的阴道将我的舌头紧紧缠住,兴奋状态下的阴蒂也被我嘬到来回摆动。 「啊啊……妾身的身体,是只属于真彦大人的。葛夏……好爱……真彦。」 被我吃干抹尽的葛夏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潮,喷涌而出的淫液灌满了我的嘴巴,我的嘴角两边都掛着她的蜜液与我唾液留下的水纹痕跡。 「我可能要去京都了。」 结束一阵翻云覆雨,清理完躯体的我从浴桶中立起,葛夏递上干布,将我身上的水珠拭干。 「是纯信大人的命令吗?」 「嗯。姑丈叫我在正月前赶过去。葛夏,我本想带着你的,但此去京城一路舟车劳顿,我怕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没关係的,妾身留在领地守候,您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葛夏替我披上里衣,她的裸体上还沾着湿答答的蒸气。她用柔荑般的指尖勾起我的手,稍后又十指併拢,仰头凝望着我的双眸中含满蜜意。 我的妻子一刻也不愿与我分开。可我前往京都却另有目的,没将秘密吐露殆尽的我甚至不敢告诉她那游女口中究竟唱着怎样的和歌。 已荣升大纳言[ 大纳言:日本官位,官居正叁品。]的纯信大人如今居住在花之御所[ 花之御所:歷史上室町幕府将军的居所。]周边的聚乐第[ 聚乐第:实际上是由丰臣秀吉在京都修建的居城,此处代为借用。],那是个雕梁绣柱之处,抬头便是满眼辉煌。到达京都的我眼下也被安顿在此,之后大纳言大人身边的奉行官领着眾家臣到拾翠亭观赏歌会。京都亦下了雪,只是亭外的湖面上还未结冰。湖边林立的枯松上缀满了沉甸甸的积雪,落下来的细碎雪块浸湿了我身上的羽织,还有一部分掉在我的脸上,化开的雪水顺着我的脸颊淌下,刺骨的冰寒如同针扎一般剧烈。 「真彦大人,您为何要站在那树下?」 大野十兵卫大人从屋里走出,跑到院中呼唤我。听闻他跟随纯信大人上洛后便常到袛园甲部和先斗町[ 袛园甲部和先斗町都是实际存在的花街,京都共有五大花街。]这样的地方寻欢作乐。而我此次上京,另一目的就是要亲眼目睹京都花街的盛况。几日后,十兵卫大人闲来无事,便带着几个一直服侍今川家的近臣前往袛园的料亭用膳。我自然也跟随在侧,那人曾憧憬过的快活游郭,我到今日终于能得见。 我走过街巷低矮的门廊,京都的建物多涂着赤朽叶色的漆料,再掛上一排写着店名的红纸灯笼,远望着就是一片热闹喜气的景象。游艺屋的歌舞伎们站在店外揽客,话语间夹杂着我听不大懂却饶有趣味的京片子[ 京片子:指京阪腔,现代人多称其为关西方言。]。不过到了料厅里便没这么喧嚣,十兵卫大人说这里只接待达官显贵,连助兴的歌舞伎也与外面的妓女不是一乾货色。 「真彦大人,您不过来坐坐吗?」 得知我不喜饮酒,十兵卫大人便特地给我单辟了间雅座。 「不了,我就不扫诸位大人的兴了。」 我不愿跟一大群武士同席,尤其他们当中不乏一些油腔滑调的傢伙,再加之我的身份特殊,让我独坐在隔间反而能少些拘束。 作为最高级的料亭,这里当然也会有伺候周到的侍者。可这侍者却不是些端茶倒水的佣人,而是穿着华丽和服、浓妆艳抹的艺伎。我方才还吩咐过不需要侍者进来伺候,但半晌后仍是款款走进一个端着漆盘的艺伎。艺伎常见的妆容便是粉面,煞白的脂粉会一直涂到脖颈,在我眼中这怪异的打扮实在算不上好看。我瞧了身边正奉茶的艺伎一眼,只见她裸露的颈肩处往上仍是光洁透亮的肉色——她的脸上没涂下厚厚的粉末,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十分滑稽的能面具[ 能面具:能剧演员佩戴的面具。]。 「你的面具倒是颇有意思。」 艺伎斟满了茶水,面具上画着的眼睛正抬头望向我,面具下又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您可是第一个这样说的,旁人都说我的面具吓人呢。」 艺伎的声音异常动听,但她脸上的面具却十分狰狞。那是恶鬼般若的样貌,被涂红的血盆大口向外敞开,面具的顶上还有两个鬼角,不过不知为何却被斩断了一边,折了角的般若看起来既可怖又好笑。 艺伎说完后便站了起来,只是她一个踉蹌踩到了自己和服的后摆,她就这样倒了下来、直直压在了我身上。 「真是抱歉,这位客人。」 艺伎的身量很轻,我轻轻捏了一下她纤细的胳膊,而她也依然靠在我怀中,她发髻上明光烁亮的珠釵擦过我的耳畔。艺伎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方才的慌乱之中,艺伎系在后脑勺的面具绳松动了,我看准了绳结的位置、急不可耐地要将她脸上的面具扯下。这时的艺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一手撑在我的胸口上,另一手则将面具紧紧摁在自己的脸孔上。 「不行哦,阿照,这面具得我自己摘下来才行。」 她叫了我的名字,她缘何会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我的心脏顿时漏掉了一拍,被摁着的胸口也气血上涌,我的脸颊被艺伎的声音彻底点燃了,只是我乾涸的喉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我身体里的全部水分都正集中于我的眼角。 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会叫我本名的人存在吗?这六年间,我曾在无数个梦中与那人相会,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起,我以为除了睡梦外能再见她的地方便是幽冥地狱。然而在这闭塞的料厅雅间内,我眼前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女人却带给我一场不愿醒来的幻梦。 「你……你是……」 语罢,艺伎摘掉了能面,我眸中嵌满的泪水也决堤而出。她紧贴着我的胸口,我也死死抓着她的后背,仿佛我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阿照,我从未想过还有一天能与你再相见。」 她的瞳仁耀眼如灯笼,那之中存聚着炽热的火焰,融化了我内心堆积多年的血肉与坚冰。 「雪华,雪华!」 我不断打颤的喉头终于能吐出完整的音节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又在她抚上我的脸庞后接着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逃出来后便做了歌舞伎吗?没关係,我现在已经是坐拥十六万石领地的大名,我这就替你赎身,从此以后我会让你过上真正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正滔滔不绝,雪华这时却将匍匐着的身躯前倾、在我的额前递上一吻。 「怎么会呢,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成为歌舞伎。」 「那你……」 雪华没让我继续说下去,她的唇瓣下移含住了我的嘴巴,我顺势将舌头伸入她口中吮吸。雪华依然压在我身上,不过切换为跪姿的她正解着我下身的袴。 「要在这里做吗?」 在重逢的当下便能与她肌肤相亲、这自然是令我倍感欣喜。可我又顾忌起周遭的环境,若是在此交欢被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便极有可能暴露。 「不必多虑,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雪华泰然自若,她把我的下半身扒得精光,我裸露着的私处正对着雪华的脸,这时她又从和服腰带里取出一把剃刀来。 「雪华,你要……」 「不要怕,阿照,我只是做些游艺妓们擅长做的事。」 雪华白皙的指头在我大腿上捏了一把,她将我的双腿分开了一些,用剃刀的刀刃贴上我阴部的肌肤。 「嘶——」 刀刃冷得要命,被碰到的阴部不由得一哆嗦,我的喉头也本能地发出一阵嘶鸣来。 「别乱动,不然会割伤你的。」 雪华像是在吓唬我,然她却面露喜色,她用小指勾起我阴唇周围肆意生长的耻毛,俐落地割下一截来。这些年我总奔波于战场,当然无心打理自己的毛发。隐藏起性别的我更不能让人看到我的私密之处,即便是葛夏也几乎没触碰过我的阴部。这大约是因为我不想被她进入,在我内心深处,能无所顾忌地与之交媾的对象仅有那一人了。 雪华在我的外阴上舔了一口,杂乱的耻毛被她的口水濡湿了,她小心翼翼地挥动着手中的剃刀,我的耻毛便被锋刃一段段割下。 「好了,阿照。」 雪华收起剃刀,我抬头看去,只见她把剃下的耻毛全数收进一张绢布手帕里。忙活完的雪华没让我起身,她径直坐在了我的骨盆上,她额头上贴着一层细密汗珠,染着秋水的眼眸正盯着我的双目。 「阿照,我的阿照,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 「在以为你已经死去的日子里,我哪里还能安枕而眠呢?」 「可我要你过得好,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我最不愿看到你为了今川氏四处征战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模样。」 雪华的右手搭上了我的左肩,她猝然扯下我的衣领,我肩膀上被銃弹擦过的伤疤便被她尽收眼底。若这伤口再下移几寸,我的左臂怕是已整条废掉了。 「阿照,不要再打仗了。」 我左右摆动起脑袋,雪华则再度捧起我的脸颊、又一次吻了过来。这次她的唾液带着黏腻的蜜糖味,稍做吞咽后我又觉得舌底苦涩。雪华脱掉了繁琐的和服,只将那根唐红色的桔梗纹腰带留下。她用腰带盖住我的眼睛,随后将我的上衣也褪去。我放空大脑,不再尝试与她争辩我今后的归宿。我不想让这千载难逢的相聚时刻也化为梦幻泡影。 雪华一下下吻着我的颈肩,被遮天蔽日的我揽着她的腰际,她的臀部逐渐后移,嘴唇贴上了我的胸乳,湿滑的舌头从她口中伸出,左叁圈右叁圈地舔舐起我的乳尖。光是这样我便被摆弄到春潮奔涌,今天的我似乎格外高涨。她在我胸前玩弄一阵便直奔中宫,雪华的手正骚弄着我的阴阜,没了浓密耻毛的阻拦,她也能顺畅地用指尖挠动我的阴核。雪华将那緋色的凸起来回拨动,我的大腿便不住地抖动着,渴望被爱抚的阴道也一汩汩流出蜜液。 「雪华,我好痒……」 雪华正用指节顶弄着我酥麻的阴唇,沾满爱液的嫩肉上传来了淫靡的水声。可又痒又燥的却是我的阴道,充血的穴口似乎涨得很大,已经痉挛的甬道焦急地盼望着雪华的进入。 「自然会痒,因为我给你下了淫药啊。」 雪华说完后就把手指插入我口中,满嘴唾液的我将那纤长的指节含了一会,其后她就抽出手指向下探到我的穴口边,推开收缩起来的软肉、毫无顾忌地直直顶到了我的宫口前。 「哈啊、哈啊……」 我叫了出来,被粗暴插入的我却没有一丝痛苦。我的肉壁将雪华的手指紧紧包住,被吸附着的她的手指前后抽动起来。儘管我正处于麻痹中的阴道失去了一部分知觉,但我仍能感觉到雪华平整的指甲在我不光滑的内壁中来回剐蹭。 「阿照,我要再放一根进去了。」 没待我点头,雪华就将稍短一些的手指挤入了小穴。雪华两指併拢,竭尽全力地在壁内磨蹭着。我被抽插到头昏眼花,眼前的黑暗似乎更为浓烈,只是我的身心都无比欢愉,火热的下体更是连连高潮。 不知过了多久,雪华的手指终于从小穴退出。她在托起我的屁股后又坐到了我的小腹上,雪华的阴部已湿成一片,她的阴蒂蹭上了我的阴核、穴口也与我的阴道口互相吸附着。雪华猛烈摇动起来,我的阴唇在她的私处间贪婪游走,小穴乘势吮吸起雪华的淫液。 「嗯……雪华,再快一点,快……」 我的语调含糊又淫乱,我微微抬起上身,手臂向后伸长抱住雪华的屁股。我们二人紧紧相连,她不停抖动臀部,我也配合地扭动起双腿、想将雪华的阴唇夹得更紧些。 「阿照,阿照……答应我,不要上战场了,好吗?」 她在高潮时仍在规劝我,我不愿在此时记起沙场琐事,而我当然也无法回应她的请求。 我在料厅中睡着了。这次醒来时雪华又不在我身边。屋中交媾过的痕跡已被清理乾净,我的束胸和衣服都被套好,淫药的药效似乎也褪去了,唯一能证明我曾与她在此交合过的证据仅有我昏昏沉沉的脑袋。 我的眼睛没有看到,但我的脑海决计不会忘却。 我推门而出,此时装潢精緻的料厅内只剩下负责洒扫的侍者。大野十兵卫他们也先行离开了吗?孤身走到街上的我手足无措,我的视线越过花街两旁低矮的屋簷、落在了远处法观寺的八阪塔上。午后的斜阳打在八阪塔的宝珠上,直插入云的塔尖正泛着金光,那夺目光彩让从未信过佛宗的我也不由得献上虔诚的目光。 雪华,这次你又要离我而去吗?若是神佛能使雪华在我身边永驻,即便要我奉出心头之肉也无妨。可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嘲笑过虚无縹緲的信仰,又不断与协助过武士的寺家为敌,无数僧兵死在了我的刀下,在佛祖眼中我怕是与那般若恶鬼没什么两样。 我跑遍了热闹的袛园,只是哪里都寻不到雪华的踪跡。热汗淋漓的我颓丧地倚靠在花街的窄巷旁,游艺妓们依然操着京片子在街边揽客,也有那么几个朱唇粉面的艺伎从我身边走过,不时还能看到流连忘返的武士和衣着朴素的行商。 「这位武士大人,您是在找些什么吗?」 声音是自身后传来的,回头看去,我才发现自己挡住了别人店铺的大门。说话的是个卖酱油团子的中年男人,我本不想搭理他照直走开,但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我还是开口问道: 「我在找一名艺伎……不,她不是艺伎,只是打扮成了艺伎的样子。」 「大人,您这就难倒小人了,这袛园可到处都是艺伎模样的女人。恕小人帮不上您的忙。您倒不如来点酱油团子。」 我没用午膳,乾瘪的胃一直打着退堂鼓。可眼下我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我的喉头也乾渴,只是这并不能阻止我抬高了音量继续追问道: 「不,那女子比这里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旁人与她相比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哦?」 男人理了理下頜的鬍鬚,瞳中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光。 「若是拥有倾国姿色的美人,方才倒真见过一位。她路过小人门前时,我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在做梦呢。」 「请问她往哪里去了?」 我的胸口寄生着一团剧烈野火,热炎令我抓心挠肝,我就要迫不及待地冲向接下来男人所指的方向。 「那女子去往这巷子的尽头了……」 男人话音未落我便追了出去。这巷子虽窄但长、肉眼望不到深处,而待我跑到尽头时也已是气喘吁吁。 不过这次我的热情果真再度转瞬即逝。僻静的深巷里一个人也没有,在我身侧仅有几家未开张的店铺,店家在二楼的屋簷上搭起了错落的门板和招牌,这时我抬头甚至望不到一丝阳光。我呆呆地盯着那酒屋前掛着的灯笼、在失意处站了良久。但当我正欲转身离开时,背部却爬上了一阵恶寒。 这深巷不是空无一人的,从刚才起我身边就一直有人。在我收束目光之时,馀光扫到了店铺二楼的窗户上,纸窗的一格被捅破了,从中伸出一截铁管来。久经沙场的我当然认得那铁管的正体。 那是火绳枪,且不止一个,不知这寂静的角落里有多少支火绳枪正指着我的脑袋。今日我没佩太刀,只随身携带着北条胜彦留给我的胁差。即便我将山姥切带在身边,眼下的我已是瓮中之鱉,笨重的冷兵器在铁炮面前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之后的銃鸣。其实我早该死在六年前,在小田原城下被铁炮穿身的不该只有乳母一人。那样的死虽不体面,不过好歹比现在偽装成其他人过活要好受些。政庆说得没错,我预料不到自己的末路。因为即便我死了,我的墓碑上刻着的也是北条真彦的名字。 什么真彦大人,我是北条家的照。只是唯一会以此名呼唤我的淀川雪华,此生还能与我再度相见吗? 我就快要死了。胆战心惊的我胸中没浮上一丝直面死亡的轻松,看来那讲人在临死之际会容光焕发的说辞也是虚假的。而今的我神思紊乱、摧心剖肝的过往抵消了人生中短暂的欢愉,自脑海一一涌现出的净是些深邃的苦痛。此刻我的眼前已满是破碎故人的剪影,发涩的眼角也一滴滴抖下泪水来。 等待死亡的时间极为痛苦,这时我的听觉却尤为敏锐,只是没等我的耳旁响起枪声,不远处就传来了清晰的咏歌声: 霞光天际立 枝上初芽逢细雪 故里见春华 这忽现的和歌[ 此处的和歌与小说第一章开头的「烟霞树碧飘春雪,无花乡里看落花」为同一句诗词。不过出现在这里的译版是笔者按照汉徘的格式自行翻译的。]声似乎将铁炮的注意力都引去了,我也因此能逃过一劫。 之后旁人都会看到有位身着贝紫罗纱羽织的狼狈武士在袛园的街道上狂奔,然而这绝不是因为此时的京都正降下大雪。 -- 下篇·第一章空海 ⓩājíāǒsнū.Cǒ⒨ 「混帐东西!」 父亲难得来一次近江,结果一见面就要结结实实地甩我一巴掌。 「父亲……」 被怒斥的我僵在一旁一动不动,然这一声惊雷却并未落下。脸颊烧作一团的我低声应和着,眼前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甚少对我发火,只是这偶尔一次的暴怒便让我不敢抬头直视他。 「如今信浓也丢了,若不是今川氏暂时没空对付东北,你认为我还有办法来这村雨城见你吗?」 晴孝大人正巧不在城中,眼下父亲就是在这城里狠狠打骂我一顿也没人能干涉。但他还是把仍旧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抽了回去,之后背过身去哀叹道: 「哎,当日若是你能狠下心来将那一家赶尽杀绝,便不会有如今这些许麻烦了。」àǐzℍàsℍū.℃oⅯ(aizhanshu.com) 「最初由我提出计策之时,也特地说了我有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自由,父亲您当时可是同意了的。」 方才还满脸滚烫的我努力调整过气息,恢復能冷静辩论的模样后说道。 「哼,可现在你明知道留着那傢伙只会后患无穷了,可你还是不愿动手。」 桌上晾着两盏茶,深褐色的茶汤上飘荡着本国茶叶少有的浓重香气。父亲说完话后瞟过一眼,便知杯中茶是大明国的勘合[ 堪合船:前文提到过的,得到明朝政府下发的海贸公文书批准的船隻即为堪合船。]船运来的上等品。父亲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许是消了火气,坐下来后他没再质问我,只是接着说: 「不过眼下还有土岐氏这个靠山,你爹我暂时还死不了。」 父亲说完又端起另一杯茶,囫圇吞下了肚,他扬起的衣袖上似乎也沾染了馥鬱的茶香。 「晴孝大人不知何时能回来,父亲还要留在此处吗?」 我移步到桌前,为父亲手边的空杯斟满大明国的龙井。 「不了。」 父亲摆了摆手说。 「只要能看到我女儿还认我这个父亲,而不是想着什么时候也给我背后来一刀,我就姑且能安心了。」 「您说笑了。」 「哼。」 父亲冷哼一声,而后从桌旁起身。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东西你还带着吧?别鬼迷心窍把那东西也交了出去,或是不小心丢在了哪里。」 见我点了两下头,父亲又吁了一阵,随后顺走了桌上的朝贡品——那只方才还用来盛水的玉杯、扬长而去。 大约半月前,我随晴孝大人前往京都。儘管那人稠物穰的地界仅存在于我遥远的记忆里,不过在这十几年间倒委实是没什么变化。曾推翻主君自己坐上将军之位的足利氏如今只能蜷缩于浮华而空虚的花之御所,更是整日靠着武家豪强的庇佑勉强度日。而新主大兴土木建成的聚乐第与我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决疣溃痈之处,连被冰霜覆盖的水榭庭院都生出一股糜烂的腐尸气味。 这个国家从几百年前开始便是如此朽败的模样,歷经了两朝并立时代的日之本如今又分裂成更多个,领国间彼此廝杀不休,侥倖活下来傢伙都变成了以杀止杀的麻木之人。 此时的晴孝大人依旧留在京都与大纳言商谈,他派了足够多的护卫将我先行送返,但我回到自己的居城不过是一两天内的事。离开之前,京都已是鹅毛纷飞。回望方才仍沐浴在金光中的法观寺,我脚下的木屐却触雪生凉。 这一次我又是差点就能杀了她。像从前一样,每每与她接触时我都有无数次机会将她杀死。在这六年间,我一度以为她已随着那座恢弘堡垒一同覆灭,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迈出的一步感到宽慰,父亲脸上也总是掛着大仇得报的快意。然从我们陆续听到今川氏捷报连连、她的家氏也在暗地里东山再起的消息后,忐忑与不安又日日累满我的心尖。我再叁确认过那人的正体,得知是一个毫无关係的少年后,我曾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我亲身直面她,亲眼确认过她的模样后,我胸中已经湮灭的心意再度复燃了,那是我不可违背的欲望、是我漫漫长路上不得不忽视的绊脚石。 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憎恶她。我要杀了她,我必须杀死她。 但当我知道她在那时没被我杀死,看到她还能安然若素地躺在自己身边时,我浑身又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欣喜感。 我从自己和服的腰带间取出一把短悍的剃刀,老实说,这东西几乎要跟武士随身佩戴的短刀差不多大小,刀刃也比短刀来得更锋利。我没用这东西杀死过谁,可我的双手已是鲜血累累,我做下的决定会使无数人丧生,我与杀人如芥的武士并无区别。 直到晚膳后,晴孝大人才匆忙赶回。正月里的北国酷寒异常,晴孝大人的裤脚蹭上了雪与泥,他濡湿的外褂又被冻到如冰层一般。我替他褪去和服外套,晴孝大人又一如既往地开口道: 「这些事让用人做就好了。」 「我若连这种小事都做不了,那还有什么能帮上大人的地方呢?」 土岐晴孝今年叁十二叁,领国在近江的佐和山。他的正室是家中老臣的长女,我作为侧室住进赐给我的村雨城不过是四年前的事。 「大人是从佐和山来的吗?」 「嗯,本来打算一离开京都就先赶来你这边,结果阿光发来急报说寅丸病了一场。」 晴孝大人脱了外衣,拉着我的衣袖走入点着炭盆的内室中。 「那孩子现下如何了?天气这么冷,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风寒而已,来也快去也快。总叫他多锻炼便能少得病,不过那孩子时常躲懒,他母亲也惯着他。这次见到我后又缠着说要来看你,我正想着过些日子将他一同带来。」 「怎么敢麻烦您,待我几日后去城中拜访阿光夫人便是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佐和山了。」 轻握右拳的晴孝大人用腕骨顶了下拧起来的眉头,面露难色地说着: 「我总怕阿光再对你口出恶言。」 说完后他又从壁龕中取出摆在架上的木梳,轻轻将那物件抵上了我的后脑。 「你的头发似乎又稀疏了些,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我每到冬天便会掉发,再正常不过了。」 「我记得你常常会用木犀油篦头。」 晴孝大人小心揽起我背部的几缕青丝,用手中的木梳缓缓捋动着。 「你连头发都是这么美。」 他语罢便要自身后抱我,这时我却颤抖起来,目睹此景的他将那已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抽了回去。 「怎么了?」 我眼底淌出泪水来,停下手中之事的土岐晴孝一脸慌张地转向我的正脸,又取出怀纸为我拭泪。 「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幼年的事。」 我故意在言语中混入了几声呜咽,这一招真是百试百灵。每当他想要触碰我的时候我就会这么做。 我讨厌男人,而我几乎厌恶被任何人触碰,与男人的肌肤相亲尤其令我作呕。不论是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我从前的丈夫,他们都恨不得将自己的爱意全权倾注于我,儘管我深知他们最爱的不过是我身上这副皮囊。土岐晴孝曾赐给我一副昂贵的西洋银镜,如今那光明透亮的硕大之物就摆在内室中、正对着我跪坐在卧榻上的身躯。 镜中反射出我清晰的人影,我的面孔似乎与记忆中母亲的脸别无二致。我如今年近叁旬,母亲从我身边离开时也正值这个年岁。 「你若是思念家人,我便安排手下送你回甲斐住一阵子。」 晴孝大人是可以容忍如此无理要求的男人。他在我眼前完全不像是个精明强势的大大名[ 大大名:大名中实力强劲者即为大大名,反之则是小大名,一般以石高计算,然而歷朝歷代的标准各不相同。],他对我又敬又爱,那份感情中又流露出几分恐惶来。他害怕失去我,所以从不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正是利用了这点我才能以侧室的身份独居村雨城,并一直游刃有馀地躲避着与他的亲热。 毕竟我可是他大费周章从自己父亲——土岐家的现任家督晴雄手中抢下的。土岐父子为了争夺一个女人深陷荒谬至极的漩涡,晴雄的领国在美浓的稻叶山,在这场闹剧即将演变为近江和美浓的内战时,挺身而出的我给自己找了个再虚偽不过的理由: 「若是我的存在必将使土岐家陷入内乱,那我旦求一死。」 我来到土岐家、又迫使这对曾同仇敌愾守卫近畿的大名父子反目,最后是晴雄缠绵于卧榻的正室在病中规劝他才终止了这场闹剧。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土岐氏已然是父子离心,纳我为妾的晴孝大人还是在大纳言大人的调和下才与自己的父亲在京都同席。 我受邀与晴孝大人一同前往聚乐第赴宴时,年近六旬的晴雄坐在席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他眼中是藏不住的贪婪之色,我这副皮囊就这么令他垂涎若渴吗? 这十来年间我除了思念着母亲,就是时常在想若是没有这副恼人的容顏,我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我也不必为了达成遥不可及的理想而身陷乱世。 但我又要感谢这张脸。我窥向镜中,即便屋中只点了几根烛火,镜中女人的肌肤仍被光照得玲瓏透漏,几根乌发自鬓前垂下,五官与身姿只会在画中出现——那便是我,是被眾人夸耀为东国第一美人的淀川雪华。 「不必了,劳烦大人费心了。」 土岐晴孝收起染上我泪水的怀纸,素手抚摸起我眼角的肌肤,这次我没有躲开。 「过阵子恐怕要再带你去京都一趟。」 「是大纳言大人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我的右手向上迁移扣住他的手背,结束了给予他的温柔施捨。土岐晴孝的手跟大多数武士一样,长期持握太刀的虎口处生起了几层硬茧。 「现下关东地区虽然难得有了安稳日子,但西国诸大名还在按兵不动。在我看来他们与如今的今川家作对不过是自不量力,然纯信大人为了在警醒武备的同时给予西国威慑,还是打算于近期在都内举办演武斗技。所谓演武不光是军队内的锻炼,纯信大人还会邀请盟友和手下眾多有头有脸的武士互相切磋技艺,身为盟友的我自然是受邀在列了。」 「大人勇武无双,一定会令诸君折服不已。」 「不,雪华,我担忧的倒不是这个。不如说今川氏手下的那些老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我的对手。」 晴孝又自我腰际处提起一缕头发,缠绕在手中把玩。此刻镜中反射出我二人的身姿来,而他则是一脸自鸣得意的神色。 「如今最受今川纯信宠爱的,并不是辅佐他家几代的家老,协助他上洛的盟友和臣服于他的领国也并未受到推心置腹的优待。大纳言胸中有着十足的算盘,他是真的瞄准那天下人[ 天下人:称霸日本之人,一般用来指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宝座。而我父亲已经年老,对于兆载永劫的统一之路并无几分兴趣,眼下为图领国安寧只甘心做今川家的陪衬。」 晴孝大人的野心恐要比多年前的北条胜彦更旺盛,不,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能制衡他的傢伙大有人在,我深知他的风头不过也就这么一时了,在这动盪中谁敢说自己能主宰万世永劫呢?人的性命也不过尔尔几十载。 「与那被灭掉两次的北条家相比,我们的处境还算是幸运的。土岐家先代也曾与北条家交好,父亲大概是对北条家的末路深感惶恐,才决心寻求来之不易的安逸平稳度日。然而北条氏已经东山复起,北条家如今的家主正是今川纯信的亲侄子,也是深得他宠信之人。此人用了短短叁年的时间就收復相模失地,还将曾经的领国全部交由今川氏处置,更是在其后极速吞併难攻不下的信州。他立下如此军功,却只享受区区十六万石的俸禄,难怪大纳言会十分器重他。在我看来,这个年轻小子是决心做天下人手中的一柄利刃呐。大纳言怕是要在本次的演武斗技中让他没有吃过败仗的侄子给诸方势力一个下马威,好警示各位臣下要时刻像北条家那样抱有赤忱丹心。」 镜中的晴孝再度纠起眉头,勾着我发丝的手也耷拉下来,他叹了口气,我少见他有这般神眷忧思的时候,原因竟是因为她的存在。 因她而造成的种种现状委实让我啼笑皆非。据说她在侵攻信浓之时,遭到了信州寺家[ 寺家:独立于日本公家与武家之外的特殊势力,战国时期的日本人普遍信仰佛教,寺庙和禪宗便因此握有人脉与声望。由于幕府律法和地方条款中一般都会明令禁止对寺家领地的侵犯,所以寺院也是战争时期百姓用来躲避战乱的庇护所。]的猛烈反抗,以前那些对付过信浓国的大名都不敢公然与仁心仁闻的寺家作对——这是忤逆人心的做法,所以信州这块肥肉才会迟迟没人敢动刀。而她却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火烧佛寺、屠杀反抗她的僧兵,这一切甚至没经过今川纯信的首肯。今川军内部似乎都认为先斩后奏的她会受到主公纯信的严厉处置,但她如此做法正是顺了纯信的意,还替宽仁治国的纯信背下一身骂名。 「大人不必担忧,那北条家的大人既然是大纳言的亲侄子,会让他出一出风头也是应该的。近江国曾为今川家上洛一事立下汗马功劳,大纳言大人必定会对此铭记在心,又怎能贸然质疑土岐家的忠义呢?」 我说了些自己最为擅长的客套话,土岐晴孝这才舒展眉头、又同我聊起一开始便要说的正事。 「这次演武我决定依然带你前往,但怕你往返奔波会劳形苦心。你要是不愿意,我便索性带阿光去,只是寅丸这孩子就要拜託你照看一阵子了,正巧他也嚷着要到你身边。」 「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这是难得的机遇,我当然不会推脱。在上次的拜会宴中包括大纳言在内的诸国大名都对晴孝大人的妾室谬赞有加,这必然使他尝尽了甜头。要让他在更为重要的演武上与自己年老色衰的正室夫人携手,他内心大概也是百般不愿。什么结发妻子,像土岐晴孝这样的男人看待自己的女人就好比看待自己佩刀的成色。光鲜亮丽的仪式刀具远远胜过杀敌无数的无名刀,更何况在这些男人眼中女人都是自己身边的摆件,哪里要靠她们对付敌手呢。 不过若是真有用女人为自己立威铺路的男人,或是依靠买卖女人的身体从中获利的男人,在我眼里他们已经比无恶不作的流寇还要丑陋,我只能期望着他们迎来毁灭的那一日了。 说来我也还未正式见过她,不知她看到今时今日的我会作何感想。我们在多年前就有了无可否认的肌肤相亲,在那时我就知道所谓的纶音佛语于她而言都是虚无縹緲之物。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让我觉得难以把控,她一面能在我身前卸下所有防备,另一面又像北条胜彦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我决定先不杀她,当然也不会让她脱离我的掌控,只是我会找到更为合适的机会。 到了演武斗技当日,提前下榻在京都驛馆的我与晴孝大人早早就到了指定地。演武台搭在聚乐第周边的空地上,在这周围又有几亩林地,此时即将立春,林中枯木尚未结出新芽,冰雪消融的大地上只有些没被绿植点翠的硬土堆和灌木。聚乐第的南面开了一道门连通演武台,是供诸位宾客与其家眷回到城中休息的捷径。演武台旁即为阵势浩大的宴席,让武士在寒冷的室外饮酒多少有些刻薄,不过东道主架起了牢固的顶棚,能一边用膳一边观武也算别有雅兴了。 大纳言请来了将军——这是理所当然的,儘管如今的足利氏只是个任人摆佈的人偶。我猜将军会与大纳言一道入席,早到的我和晴孝大人只能先在这里和陆续前来的宾客互相寒暄以消磨时间。 「外头这么冷,你倒不妨先到城里歇息。」 晴孝大人和若狭守大人说完话后就扭头关照起我。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只因我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身边司茶的侍者又替我斟了一杯,我刚端起暖手的茶杯,便见一队人马带着轿子从城外的桥上往这边来。 「那是北条家的队伍。」 说话的是伊贺守大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赫然闯入那再熟悉不过的黑白叁鳞纹旗。今日是个无风的好日,然骑在马上的她的头发也跟旌旗一样左右摆动着。她穿着整齐的大鎧,身为女子的她眉目雋秀,在这时世人间还流行着好男风的情趣,她没有头盔覆盖的年轻面孔立刻就吸引了在场所有武士的目光。她将马亲自拴在棚中,之后一名我从未见过的女性从轿輦中迈出,她与那同样年轻的女人左右手相牵,两人领着身后的几名侍者款款走入宴席。 「真彦大人,看您如此风尘僕僕,您这是刚从信州赶来吗?」 她的衣衫没来得及规整,反折的大袖[ 大袖:日式鎧甲中用来保护上臂的遮挡板。]在身边女人的萱草色[ 萱草色:日本传统色之一,以萱草花榨成,是介于黄与橙之间的明黄色。]打褂上蹭出几缕褶皱来。女人发现了这细微的紕漏,她绕到自己丈夫的身后,亲手整弄起华丽的大鎧。而后她们再度执手,矗立在目光中心的她二人诚然是一对再般配不过的夫妇。 「嗯,松本城刚刚竣工,我在信浓还有要事处理,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伊贺守似乎与她很熟络,她应答如流,身边那位女子也落落大方。我与晴孝大人正同坐席间,她还没向这边看来,不然她脸上淡然的神色马上就要烟消雾散。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身边的女子与若狭守的夫人攀谈以后,二人就又一同挪步到离若狭守最近的晴孝大人身前。我随晴孝大人站了起来,不知她是何时出现异样的,但当我终于凝视着她的脸孔时,她那惊诧的目光再也掩盖不住,她的面容像是出现了细微裂痕的冰块,眼眶也因充血而肿胀,她的嘴角更是陷入死寂,本该弯腰行礼的身躯骤然间一动也不能动。 「真彦大人,上次与您擦身而过真是遗憾。我在近江国就对您的事蹟多有听闻,今日能亲身得见实属荣幸。」 迟钝的土岐晴孝似乎还以为她仅仅是受了冻,甚至仍能泰然处之地介绍起身边的我来: 「这位是我的侧室村雨殿,您身边的恐怕就是那位冈部大人的女儿、葛夏夫人了吧。」 「您便是近江的晴孝大人吗?家父常跟我提起您的武勇,这次也说要与您好好比试一番。」 她娶了今川氏宠臣的女儿,这是我早已得知的。只是我以为她会将那妇人置之不理,谁知她不仅带自己的妻室一同前来,两人间还是一副琴瑟调和的模样。这个叫葛夏的女人就更是了,她应该是个长在深闺之中的武家之女,但此时她正紧紧握着自己丈夫的手,极力替她平復心绪,在自己的丈夫无法开口回应前亦能不卑不怯地与正对面的大名夫妇交谈自如。 「嗯……晴孝大人,您帮了纯信大人很多,能见到您我也深感荣幸。」 眼神躲闪的她从口中挤出几个别扭的辞汇,她不敢看我,目光只是落在了身材魁梧的土岐晴孝的衣领上。 「真彦大人,您脸色有些不好啊,听说您是从信浓连夜赶来的,不如先去城中歇息片刻吧。」 「呃……我只是有些内急,实在抱歉,晴孝大人。」 她脸上晕染着的难堪已到了无法被人忽视的地步,她把手从妻子手中抽出,飘忽不定的眼眸又盯上了一旁司茶的奴僕。她确实遵照了土岐晴孝的建议、快步穿过南门前往聚乐第城中的宾客室。这时我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关切着我的晴孝大人认为我已在寒风中站了太久,遂嘱咐下人将我扶到城中休息。 上次来聚乐第时,我花了些许时间将居城的内部构造摸清。聚乐第有着不输于花之御所的庞大院落,大纳言此次将几间最靠外的和室改作宾客室,也让下麵的人在屋外多准备了几个厕间。我不知她临时为自己想出的蹩脚理由到底是否属实,但见她照直躲进了一间无人的和室,我便也屏退了身边的下人跟了进去——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发现我进入的房间已有前人落脚。 「阿照。」 关上门的我叫了她的名字,这是一间铺着六张榻榻米的和室,屋里点了炭盆,她就站在屋中的屏风后,红着脸的她浑身颤抖着,在听到我关门的声音后更是呆滞了许久。 「雪……雪华,你怎么会……」 她的语调与她的身体同样滞涩,我走到她身旁,晦暗的室内没有立起高脚烛台,我正置身于阴影中,而她却在下一刻扑了上来。 「你怎么会成为那近江国大名的侧室!莫不是淀川六郎逼你的!」 她抓起我的双臂,将我压倒在房间的角落。她先前的万般异常都始于眼下终于能被释放出来的怒火,她怒目圆睁,凸出的眼球上爬满血丝。 「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出路。」 「你可以来找我,在那之后北条家很快就復兴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阿照,现在的你……是那北条真彦大人啊。」 她松了手,我也任由那两条解脱束缚的臂膀垂下。她眼中的火焰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我曾在小田原城的冬日里见过的落寞神色。 「你说得对。我已经做不成我自己了。」 「但眼下的你比以前的你更好,你是大纳言大人最宠爱的大名,你能够以武士的身份逐鹿天下,往后的你将前途无量……」 「不……」 她再度拥了上来,她身上冰冷而坚硬的甲胄紧贴着我的身体,我正被她死死抓在怀中。 「雪华,名利和领土对我而言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我只想要你……不,雪华,你在土岐家过得好吗?只要你过得好我便能安心了。」 她的话语不甚连贯,我知道她本想大放厥词,然而争抢自己盟友的妾室这种事实在是过于荒诞,如果她一意孤行,最终会收穫也只有被斩首的结局。 「嗯,我一切都好。」 听了我的回答她终于将我放开,又恢復那一语不发的模样佇立在原先的位置上,我没有看向她垂下的脸孔,而是盯着她的甲胄说: 「这屋中生了炭,我来帮你把大鎧脱掉吧。」 她没有点头同意,我也并不是要替她卸下鎧甲,我将脸伸向她的腰际,双手则伸向了她的下襟。 「雪华,不要这样。」 我脱下她的外裤、把脑袋埋入她被草摺[ 草摺:日式鎧甲的下摆部分,样式类似于裙摆。]掩盖着的股间,她抓起我的头发,似乎是要阻止我,但她没有用力。她的私处正被裈[ 裈:兜襠布。]包裹着,在乘马长途奔波后那布条上已是汗水津津。我将碍事的下装解下,她正充血的阴部便被我尽收眼底。 「在这里做会被发现的!」 她裸露的大腿不住颤抖着,可能她先前说自己内急并不是誆人的。我没有理会她的厉声警告,刹那后就张口嗦住了她饱胀的阴唇。 「雪华……快停下……」 她话音没落,我耳际旁就闪过了侍者在拉门外谈话的声音。我先前替她刮了耻毛,现下她阴部上的毛发又长出来些,那短小的茸毛正与我的舌苔互相摩擦,毛发顶端的尖锐之处使我口中充斥着些许瘙痒感。 「怎么了,阿照,是内急吗?」 我含着她的私处说道,我的话语模糊不清,但这时毛发皆竖的她必然能听个真切。 「嗯……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就……」 我的双臂环着她浑圆又筋实的臀部,她甲胄上的草摺随着我的后脑勺一起一伏,这玩意实在过于碍事,我开始后悔之前没把她身上的大鎧整个扒下来。 「实在憋不住的话,你便用我的嘴吧。」 还没开始舔弄她阴唇的我暂且松开了嘴巴,然她的阴道已流出蜜液来,淫液与我唾液混合拉出的银丝如今正垂掛在我的嘴和她的私处间。 「这怎么可以!」 她破口而出,意识到这会惊动屋外之人的她随后又细声说道: 「我会忍住的,你要快一点啊,雪华。」 这时我已从她身下站起,我的唇紧贴上她的唇,濡湿的舌头照直撬开她的嘴巴,那根软肉在她的口内大肆翻搅一顿又迅速抽出,接着我用手背抹了把嘴角溢出的液体后说道: 「你每次潮吹时喷出的淫液中总会沾点那污秽之物,那时我不也将它咽下了吗?」 被我逗弄一番的她面红过耳,索性将脑袋向一边偏去。即便她知道在这里交合风险极高,她也依然没有拒绝我的爱抚。我又将右手伸向她的阴部,她那里积蓄的淫液越来越多,吸饱水分的两层阴唇都变得湿答答的。 「你就这么想要吗?阿照。」 我的拇指搭在她的阴阜上,食指与中指挤入她的缝隙内,知道她正憋着内急,我反而爱抚起她尿道口周围一圈的嫩肉。看她被我呛弄到满脸通红,我突然想开怀大笑一阵。 「因为……难得跟雪华独处,我喜欢雪华,当然想要跟雪华亲热。」 「是吗,你喜欢我啊。」 她如今的神色就像个在鼓足勇气后立刻对自己心爱的傢伙表明心跡的小姑娘,她仍是面红耳赤,但那羞怯的眸中却平添了一丝柔和的光。 我开始回避她的目光,是我问心有愧吗?大概是吧,我一次又一次地想杀了她,我对她抱有深刻却不明来由的憎恶,即便如此她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这个无知的女人现下还能对我说出喜欢二字。 我将手搭在她的脸颊上,再度吻了她。这次她不再被动,她回应着我的唇舌,就像要在我口中灌入她全部的心意一般。 接过吻后我又下移身躯、重新跪倒在她的两腿间。她的阴部变得更湿了,只稍用手指轻轻扳弄就会滑出黏稠的水声。我张口叼住她整个外阴,自喉咙深处发力、将她的蜜缝处牢牢吸起,先前收起的牙齿也微微用力在她阴部咬了几下。 「嗯……雪华……」 她一边呻吟着一边反復叫我的名字,我的舌尖正搭在她的阴蒂上,她的凸起在我的吮吸下逐渐充血涨大、连带着往上一点的阴蒂包皮一同產生了女性特有的勃起反应。我用舌尖前后顶弄起那颗来回弹跳的樱桃,耳际也徘徊着她愈来愈迷乱的呜咽声。 此时她被我整个吞入口中的阴唇就像一块肥美的鲜肉,每当我收紧嘴巴时那更深处的蜜穴就会流出更多汁水,我将她甘甜的洪流尽数饮下,脑中却浮上了她妻子的脸孔。 她妻子是个不错的女人,绿鬓朱顏,是些上了年纪的武士追求床笫之私的最佳伴侣。正被我舔舐着的她的私处是不是也曾受到过那个女人的爱抚?以她的性格来看,可能并不会向那个女人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那个女人知道自己枕边人的穴时常被我这样调教又会作何感想呢? 如此想着,我的舌尖又滑入了她的缝隙间。没有药物作用的她的穴口此时正紧收着,两面濡湿的阴唇也向中宫压过来。不过她已泻出了太多爱液,眼下的闭门塞户只是在欲擒故纵。我在她的内阴上舔了两圈,接着没费太多力气就用舌头顶开她被泡软的小穴口、把口中嫩肉的前半截都推进了她的阴道内。 她的内壁还是这样严丝合缝,四面生着颗粒的肉紧紧缠着我的舌头,我前后推拉了几下,她的阴道稍微放松了些,穴内藏着的脉搏却像打鼓一样怦怦直跳。 「雪华光是用舌头……我就要高潮了。」 我头顶还盖着她大鎧上的草摺,没办法仰视她表情的我只能根据她淫靡又舒畅的叫喊声推测她的心境。这个无知的女人,光是让我这么做她便满足了吗? 「屋子里面有人吗?真彦大人,是您在里面吗?」 突然间,屋外响起了有些熟悉的女人声。这声音异常清晰,恐怕发声之人离和室的拉门仅有几步之遥。这时我的嘴还吸吮着她的阴部,舌头的多半也被她的阴道紧夹着,可我却对这一推门就会被揭露出的弥天大祸毫不慌张。 但她却不然,当她在分辨出那发声女人身份的瞬间,她的阴道内壁骤然缩了起来,壁上血管的震动也更为激烈,她狠狠抓起我的头发,这迫使我原先还在抽插活动中的舌头也停下了步伐。 「这位夫人,您是在找北条家的大人吗?那位大人不在这房中,如今歇在这里的是土岐家的村雨殿。」 门外的女人最终没能撞破这屋内的姦情,真遗憾。待到屋外侍者的回话声彻底消失了,她的大腿和臀部仍是汗毛直立,不过在听到自己妻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后,她长吁一口气,近乎在扯着我头皮的手也松开了。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她被填满的阴道却猝然涌出大量淫液来。 「嗯啊、啊……雪华……我已经不行了……」 她高潮了。在这险些被擿奸的背德的快感中,她体内的姦淫污秽如泉瀑般泻出,而一直压抑着气息和声调的她也终于能如释重负般地浪叫起来。 「真彦大人,您真是个淫荡的人呢,竟能在自己妻子眼前高潮啊。」 我努力咽下她的爱液,又将她湿透的阴部细细打扫乾净。然她最后一次泻出的量实在太多,淫液不可避免地被挤出我的嘴角。我抬起身子,故意用她最不喜欢的称呼调侃她,这时我的唇边和脸上还满是胡乱勾织在一起的银丝。 「别再这么胡来了,雪华。」 她似乎是在怪我,可她脸上没现出一丝责令之色。她用自己乾净的锦缎袖口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水跡,之后她便拥我入怀,她腔内呼出的温热吐息正缠绕着我的耳畔。 「嗯。」 我也抱紧她的背,将下巴牢牢抵在她肩膀上,她身上的大鎧冰冷而坚硬,但蕴藏于她肉体中的暖意却徐徐传导过来。她紧贴着我胸口的左心房正剧烈跃动着,她无比鲜活,又如此炽热,那份毫不遮掩的心意不由得要让人流出泪水来。 可我好恨你,我好恨你,北条真彦。 所以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阿照。 -- 下篇·第二章螺旋 「佐久间师傅,您是佐久间师傅吧。」 此时正日高叁丈,我暂别阿照,借用房中准备给客人的净水清理过身体的她也佯装无事地重返演武台。但这时间大纳言大人和将军尚未入席,我便仍逗留于城内。院中有几个加贺国大名赤松家的随行武士,那之中有个眼窝深陷的精瘦男人,我瞧他没有佩刀,肩上却扛了把黑漆涂重藤弓,想来不该是普通的武士家臣,恐怕也是要参与这斗技的一员。 我遂喊了他的名字——没错,我是知道这人的。他如今虽与赤松氏为伍,想来年逾花甲的他也不会再有什么追名逐利的野望,但他握有的技艺是会令任何人都打心底里拜服的。赤松家的几个武士在另一间屋里交谈,而他则独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擦拭那把足有七尺五寸[ 大约250釐米。]长的藤弓,这正方便我同他搭话。 「敢问这位贵人,您是何人?找在下有何贵干呢?」 男人正欲要起身行礼,那弓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他眼中并无什么惊异的神色,想来是对陌生之人堂而皇之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种事习以为常了。问完话的我更近一步,他正巧将藤弓的下半部分朝上举着,下成节[ 下成节:日本弓握把靠下的部位。]上似乎刻着某个家纹,但又好像是被谁刻意涂抹掉了,唯有被遮盖住的那一块有着明亮的深黑色。 「您如今是在为加贺国效力呢,以您的能力而言实属大材小用。当然我也知道您是为了给家人谋求一个安稳之地,只是为那赤松氏卖命着实可惜。」 赤松家武士所在的和室的门只虚掩着,可我却能毫不避讳地讲出上面这些话。 「这位贵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将藤弓就手安置于身后的石阶上,随后起身引我到不远处的枯竹林中,他的面容也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然而我之后提的事可能会令他更加不快。 「您可曾想过重回播磨?」 男人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苍老些,在我讲出这句话时,他下巴上的白须颤抖了两下,眼角的横纹更是随着他眯起的狭长眼睛深深凹陷下去。 「您是从西国来的?不,这不可能,西国的贵人怎么会在眼下跑到这京城来。」 「弹正[ 弹正:日本官位。]大人洞悉一切,近在眼前的京都当然也不例外。」 「呵,既然如此,事到如今还来找我做甚。我对那须氏已仁至义尽,从我离开时就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您还是希望能够回去的吧?朝利大人已逝去多年,曾跟在他身边的老臣也多已解甲归田,您才刚刚迎来能大展拳脚的时机呢。」 「你到底是何人?与那须朝云又是什么关係?」 男人的面容舒展了些,虽是在揣着满脸的疑惑询问我,然他的语速却逐渐放慢,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待您之后好好想想,过些日子我还会找您的。」 我朝他作别,准备向南门迈去,恍惚间吹来一阵微风,男人身侧的枯竹上抖落掉几片干黄的竹叶,他是个不怎么起眼的老武士,但冬去春来,他也会同这竹林一样重现繁茂吧。 男人名叫佐久间久竹,这并非是我第一次见他,上次是在相模的小田原城。他那时就没与我打过照面,而当时的他还是阿照的弓术师傅。 「雪华,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在我入座片刻后,今川纯信终于自聚乐第中现身,他和正室夫人瑞春殿都身着华贵锦缎,一副要去京都御所朝见天皇的打扮。紧随其后的是足利将军——此人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位将军,之前的将军在今川纯信上洛后便迅速退位,并以大御所[ 大御所:退位的幕府将军还在世时的头衔。]的身份住进了山城国的居城。但他做大御所还没几天就又传来薨逝的消息,现今正坐在演武台上座的那个无精打采的年轻男人是前将军最小的弟弟。大纳言也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现将军,不过今日那位御台所[ 御台所:幕府将军正妻的称谓。]倒是没来,我倒觉得这对这个可怜的提线木偶而言是桩好事。 我紧挨着土岐晴孝,当然十分清楚他的目光不过在上座随便瞥了两眼。这宴席上的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根本没人在意这个看着就不胜酒力的傀儡。 大纳言讲了些场面话,他身边不断有近臣往来递话,约莫着是在安排一会儿演武的事。 「这宴席还真是丰盛啊。」 耳际传来些窃窃私语,恰逢司宴的女侍者将五六个菜色端了上来。我原先不便左顾右盼,可当侍者挡在我身旁、晴孝大人的注意力也几乎都被几个洋溢着香气的汤料吸引过去时,我也终于能向离今川纯信最近的那几个位置望去。 在大和、美浓、叁河国大名,以及尾张国大名冈部宪次旁坐着的,正是如今掌管着信浓国的北条真彦。这一干大名都是大纳言最为信任的盟友,我在其他几位武士的身上匆匆扫过一眼,接着就对上了她稍显不悦的目光。 阿照一直在瞪着我。与其说是看我,不如说是在上下打量着我如今的丈夫晴孝大人吧。说实话这席间也时常会有那么几个漫不经心的傢伙盯着我的位子看,尤其是些没带妻室赴宴的大名,他们是在遗憾于自己的艳福吗,真是可笑至极。谅他们脑中再催生些什么齷齪之事亦是不敢发作的,可她就不一样了。 「大人,您是中意这道汤吗?」 我一手拢住了土岐晴孝的胳膊,另一手用勺舀起面前摆着的味噌。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俯首饮下了我亲手奉上的汤,而我也往他怀中靠了靠。 「这汤着实好味,拿来做前菜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比起你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侍者端着空无一物的漆盘走开了,随后土岐晴孝便紧贴着我耳际小声说着。 「真是的,大人若总是这般夸我,日后我会不思进取的。」 「作为我的女人,那必然样样都是最好的,这有什么夸不得的?」 土岐晴孝或许会对我今日的殷勤百思不解,但他此刻脑中估计还想着如何在宴后出尽风头表露忠心的事,所以儘管仍处于大庭广眾之下,他还是忘我地揽住了我的腰。 「大人,您还真是能说些破廉耻的话……」 我饮下了杯滚热的汤茶,而后稍许偏转脑袋,将额头轻抵上土岐晴孝宽厚的肩膀。当我收回馀光时,又望到了依然在注视着这边的阿照,不过这次她的脸已彻底变了顏色,那里外通红的面颊就像是背着眾人饮了四五两的酒。我瞧不清她的瞳孔,但恐怕她此刻眸中充斥着血丝的景象要比先前压在我身上时的模样更甚。 我太瞭解她了,十二年前我嫁到小田原城那日,在婚宴上喝醉了的她便是像现下这样死死盯着我看。 我无暇理会她,也没有给予她任何眼神回应。就这样持续到宴后,各家分属的武士几乎都已在席外比试完毕,席间也上来两个舞弄薙刀的傢伙,那志得意满的神态果然是拔得头筹的武士才会有的。加贺国大名似乎也兴致勃然,下臣得了彩头,身为主君自然也是会高兴的。 大纳言喜好狩猎,他留给诸位大名的第一个试炼便是弓术比拼。晴孝大人也总爱外出游猎,一到冬日他常常会应邀前往更北边的若狭国,在酷寒之地一连待上个五六日。每次他回到村雨城,除了捎回载满马匹的新鲜野味,就是要到我面前復述见闻并吹嘘自己的技艺。他本就是个身轻体健的男人,再有这旁人难以忍受的外出锻炼的机遇,使他更坚信自己那对利眼有穿杨贯虱之能,要挑战今川家少年英雄北条真彦的勇武传说自然是不在话下。 说来阿照能有今时今日的能耐,大约也是我无心插柳造成的吧。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反倒能让我善加利用一番。 果然,阿照很快便对上了土岐晴孝。大纳言在场中立了叁个靶,最远的一枚已埋入聚乐第外的密林里。那靶子不仅离演武台极远,有了枯木枝杈的干扰更是视线不佳,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武士能射中最週边的标靶。 土岐晴孝开了弓,阿照也将弓举过头顶。这次比试统一使用长度在七尺叁寸以上的大弓,若是身材矮小之人,可能连最低规格的大弓都举不起来。此时我就站在土岐晴孝身后的演武台上,今日本应是个无风之日,但看台两侧的今川家旗帜却被吹得翻飞,我周遭围观的几位大名更是屏息凝神。佇立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人人都默不作声。 土岐晴孝先发了头两箭,魁梧的他把大弓用得得心应手。听闻阿照如今仍在军中统率铁炮队作战,她从前只常用半弓,所以没能迅速将箭射出,直至片刻后我耳际才划过两杆利箭接连穿出的声音。不过这打头的两箭都只能作宴会的前菜,最后一箭才是重中之重。 土岐晴孝再度开弓,与此同时,阿照也把最后一支箭搭在了筋弦上。她左手紧捏握把,令那比她高出不少来的大弓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更是在箭飞出前未能容瞚。 「得中!」 须臾瞬去,放下弓走到我身边的土岐晴孝抓起我的手,仅仅是发了叁箭,他的掌心便被汗浸湿,乌黑的鬓间也是汗水叨扰的痕跡。之后负责传信的军士从标靶处跑来,向大纳言上报两位大名比试的结果。阿照亦退回到大纳言侧近,她双目无神,似乎已对结果了然于心。 「射中靶子的是谁的箭?」 手执团扇的今川纯信问道,隐约能瞧见扇子上绘了些花鸟风月。 「回稟大人,靶心之箭的箭翎是黑色的。」 「那便是北条了。」 大纳言脸上无喜无悲,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吗?而土岐晴孝也松开我的手,儘管他来京都前就与我谈了那么多,但真到了技不如人的时候,满脸堆积着颓色的他还是像个被戳破的纸灯笼。 「真彦,你果真没有令姑丈失望。」 大纳言言语亲密地大声夸讚起阿照,今川氏夫妇在座上一唱一和,座下的侍者也审时度势地端上了赏赐给胜者的马代[ 马代;战国大名间有互相赠马的习惯,然赠送马匹多有不便,这时就会用金银取代。]。 「这把赤金涂二引卷弓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如今也一併赐予你了。」 阿照伏跪下去,接过侍者手中的金银与大弓。 「这小子真走运啊……」 晴孝大人在我身边嘟囔了一句,我拢上他颤抖不止的右腕,我知道现下他心中定有万分不甘与妒忌,但他还是向正走下台的阿照道了句恭喜。 「恭喜您头筹得胜,真彦大人。」 这句贺词是我对行过我身旁的阿照说的。目不斜视朝前走的她先是作愣神状,随后又面无表情地偏头看向我站立的位置,而我那只绕在土岐晴孝臂腕处的手现下已与他紧紧相扣。 「……多谢夫人,我只是侥倖罢了。」 阿照没有瞧我,目视着晴孝大人身躯的她唇角轻啟,从中鑽出一声低语来。她抓着那赏赐给她的名贵卷弓,弓上掛着白穗子被风吹得飘起,她却岿然不动,只是上抬双目仰面对上了土岐晴孝的眼睛。从她眼底无法读出任何心绪,正直面她的晴孝大人的手腕也不再颤抖,不过他施加在我掌心的握力加重了,显然是对北条真彦的反应愈感不快。 「真彦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土岐晴孝随便搪塞了一句,然后便拉着我回到了座位上。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呼吸更是越发粗重。 「那傢伙怎么回事,仿佛是在说我倒了霉运一样。」 土岐晴孝见四下无人,索性靠在我耳旁吐出一句实心话。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还真够难看的。 但接下来便有些好看的。我两手搭上土岐晴孝的上臂轻按起来,一面做出副宽慰他的模样一面等待着之后的好戏登场。 在弓术比拼就要接近尾声时,加贺国的赤松主水上前递话,说是要向大纳言大人引荐一位能人。 「此人的弓术恐不在真彦大人之下。」 一脸傲然的赤松主水的确不是在夸夸其谈,他要引荐的武士也就只有先前曾与我打过照面的佐久间久竹了吧。待大纳言点头示意后,赤松氏便命人将久竹唤到他座前,久竹身着胜色[ 胜色:日本传统色之一,是混合着紫色的暗青色,从前的镰仓武士喜着这种顏色的衣物。]的古朴弓道服,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那跪倒在寒风中的躯干更显佝僂,连压在他脊樑上的藤弓也愈发像个庞然大物。 久竹向大纳言行跪拜礼后就立在了赤松主水身旁,他没认出自己昔日的徒弟来,不过正返回今川纯信身边的阿照眉间却有了些微妙变化。此刻她必然陷入了矛盾的螺旋——怀揣着与恩师重逢的满腔喜悦,又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此暴露。阿照垂头而坐,大纳言还在听赤松主水的陈词,但稍后就对一旁的侄子下了指示: 「主水大人说这位叫久竹的武士在弓术技艺上能与你相媲美,不知你是否愿意与他再比试一回。」 阿照是断然不能拒绝的,赤松主水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不知他费了多少工夫请久竹出山,想必他比我更清楚久竹还在西国时都做了些什么。 久竹原先服侍播磨国的那须氏,在那须氏还未将领国扩张至中国[ 中国:指的是日本的中国地方,在本州岛的最西端。]和四国地区时便已是个杰出的弓取。不过被招作那须家家老的他几乎没收过徒,取而代之的却是大小战事事必躬亲,还替野心勃勃的那须朝利出谋划策。他协助朝利极速吞併了伊予与赞岐,又强迫土佐和阿波臣服于播磨。据说那须军在对伊予·赞岐的海战中製造了无数伤亡,而多数死者都亡命于久竹箭下,一时间暗蓝的瀨户内海也被尸体染成赤色。 八攻八克的那须朝利曾一度打到本州最西的长门,其后又在被併入自家领国的周防与西海道诸国恶战不止。战争一直持续到格里历的一五七七年,不堪重负的西海诸国与播磨签了停战协议,年迈的朝利也雄心不再,可他却开始忌惮令人闻风丧胆的随身家老佐久间久竹。 关于瀨户内的惨烈战斗,民间一直流传着讽刺那须军残暴之举的歌谣。这歌谣终有一日传到了朝利耳中,朝利认为四国和西海是惧于久竹的威名才会低头,他觉得久竹已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于是第二年,闻歌便刺耳的朝利给久竹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他所有的俸禄,甚至打算将他流放到北海的孤岛隐岐。只是久竹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风声,在被削俸的第二天他就杀掉了监视着自己的那须家臣。 完全不顾武士名节的他最后仓皇退遁,隻身逃回了自己的故国相模。 久竹不收弟子,不知是不是料到自己的技艺不仅会给世间带来灾厄,还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但他却收了阿照为徒,他终究是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出深闺的北条家公主今日也能成为佛挡杀佛的恶鬼。 我从京都返回近江时已是如月与弥生[ 如月与弥生:前者是日本农历二月,后者为农历叁月。]交接之际,然这重返北国的一路上朔风阵阵,城中栽下的桃与樱还折服于肃杀的寒意中。 是日晚间,在城门口放风的我仅在里衣外披了件外褂。融化的雪水自村雨城的屋顶上垂落,我凝神侧听,只觉得那水滴在石阶上的声音空灵澄澈。每当土岐晴孝留在佐和山城时这偌大的城堡便会是眼前这般冷僻的景象。这倒使我乐得清静,总要想方设法应付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难免令人深感疲惫。 吹够了风的我叫侍者关了门,又攀着灯影下的扶梯返回上层的居室歇息。我在卧榻旁坐下来,居室中列满了各式奇珍异宝,那面华贵的西洋银镜被我用布盖上了,如今这房中最亮的地方是点着烛台的桌案。 真是空荡啊。我挪动到桌案前,从小巧的箩筐中拾起一枚玻璃球。那珠子是靛青色的,但在火焰的映射下又泛出几丝黄光。这大约是这筐中的最后一颗了,其他的珠子丢的丢、散的散,我原本也打算将它扔掉的。 「夫人,有您的家书。」 正端详着玻璃球的我被屋外的叫门声打断了思绪,我准许婢女拉门进来,她递了封信笺,封纸上印着甲斐国大名的家纹。 「先别走,将门关上罢。」 我撇了撇嘴角,而后把家书撂到一边。跪在门前的婢女始终低着头,居室的窗没合上,婢女脸上罩着的面纱正被风吹得飘起一角来。 「你的脸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小人前阵子出了蕁麻疹,脸上的疤还没消,怕吓到夫人您。」 「是吗?你这样就敢来见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我挺起腰身来,接着伸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此刻我胸中迸发出的却不是怒意。 「你这副模样算是现学现卖吗?北条真彦大人。」 「不这样打扮我怎么能潜进来呢?」 被识破的阿照抬起头直视我,她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偽装用的假发正压在她原本的头发上、使整个脑袋显得臃肿无比。 「你不是被今川纯信留在京都了吗?」 阿照一见面就要抱我,她隔着衣衫在我后背乱摸了一通,又漫不经心地答道: 「反正姑丈留着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便请辞返回信浓了。」 「那你就这么跑到近江来了,你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国主啊。」 我还想问问她怎么知道土岐晴孝今夜不在城中留宿的,不过眼下她已今非昔比,有着自己的情报来源也无可厚非。 「你就那么喜欢那地方吗?真像个幼儿一般。」 阿照正含着我袒露的胸乳,她方才没跟我讲几句便把我扑倒,随后又扒掉我的里衣将上肢压在我身上。她叼着我半个乳杯,湿漉漉的舌头缠在我的乳首上。我没有生育能力,当然也產不出乳汁,但她不断吮吸我乳房流出的口水声却令我產生了她在汲取奶水的错觉。 「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要触碰。应该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她松口答了一句,之后又埋头爱抚起那对软肉,她的双手正搭在我锁骨处,我也用左臂揽住她的后颈。 「好吧,你能在演武斗技中大获全胜,这就算作是我对你的犒赏了。」 阿照停下了努力嘬动我乳头的唇舌,她抬起头看向我的脸,瞳中亮光也忽隐忽现。 「我可是令你现在的丈夫在眾人面前难堪了。」 「这根本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吧,阿照。」 「这么说你果然对我……」 她没将那迂回曲折的话讲完就咬上了我的唇,我们轻车熟道地交换起唾液,在亲吻后她又肆无忌惮地舔弄着我的脖颈。 做前戏时阿照一直眯着眼睛,但她眸中的贪欲完全掩藏不住,她舔遍我全身,像是在急不可耐地宣示主权,我知道这是我先前的挑发奏效了。 佐久间久竹与北条真彦的最终比试被眾人视作演武斗技的压轴戏码。东国与西国自南北朝后便甚少往来,然而宴中这些消息灵通的大名不可能无人听说过那须朝利血洗四国的歷史。富于春秋的阿照深得大纳言器重,不知座下有多少看不惯他的傢伙等着她在今川氏面前出丑。赤松主水特地寻来已经归隐的传奇弓取[ 弓取:源于日语辞汇「弓取り」,意为弓箭使。华语圈有时会直接挪用弓取二字,而且弓取比弓箭使看起来更炫酷一些,笔者便也这么做了。]久竹,除了要博得大纳言的欢心,便是要搓一搓阿照的锐气吧。 若是没有让我事先遇见久竹,加贺大名心中打着的如意算盘指不定真能实现。 「阿照,那个赤松家的武士,是你从前的师傅吧?」 阿照再度停顿,她正舔舐着我的小腹,银丝从她半张着的口内滑出。视线居于上方的我根本无法看清她的五官,但她先前扁平的额头上却冒出几缕褶皱。 「嗯……的确是他。」 「你已经青出于蓝了,阿照。」 我在聚乐第的院落中将久竹支开,然后命事先安排好的手下在他的藤弓上动了手脚。我知道那把黑漆涂重藤弓一定是那须朝利赐给他的,被迫背弃主君的他即便抹掉了弓上的那须家纹,也仍然经年累月地将这柄利器携带在身。 武士道这种东西,就是会令生来冷酷无情的人怀有一腔如热血般滚沸的忠义。 所以我仅仅是命人割了他的弓弦,牢固的筋弦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断掉的,但当他大力拉弓时便能感觉到弓弦松动的异常。手握残弓的弓取就好比被拔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有浑身的本领却施展不出,这样的佐久间久竹怎么可能会是阿照的对手呢? 「我超越了自己的恩师,你是在为我高兴吗?雪华。」 我替阿照褪去衣衫,她穿了一件侍婢和服,在我抽下腰带的瞬间,套在她身上的偽装便层层散落开来。 「大纳言不是要把飞弹国的高堂也分给你吗?你的领国已经要比土岐氏还大了。」 我料定佐久间久竹还会找我商议重返播磨一事,深埋于他心底的武士之火焰绝不会轻易熄灭。但若是让他在加贺国过上受新主君器重的安稳日子,时间一长他定会变得乐不思蜀。 可眼下他不仅没能完成赤松主水的授命,还让阿照再次加官进禄,像土岐晴孝这般对名利虎视眈眈的大名应该已经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吧? 「要是我把近江也收下,你就能回到我身边吗?」 今夜的天幕上弦月高掛,没有星辰作陪的天际中只存有斑驳的白。早春的阴风拍打着居室内没合上的木窗,月光也透过那缝隙潜入城中,在阿照正躬着的脊背上洒下一道细碎的银辉。 「你真是狂悖至极。」 我将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剥下,而后贴在她耳廓上骂了一句。阿照不会就此跟我理论些什么,她要珍惜光阴,因为此刻她是在别人的城中同别人的妻妾偷欢。 这次她似乎很焦急,抑或是先前舔舐我肉体给了她足够的刺激,当赤身裸体的她以骑乘位跨上我的骨盆时,我才发觉她的私处已是涕泗滂沱。 「雪华,你是我的东西。」 阿照紧紧扣着我的双手,同为武士的她掌心也烙有握刀与拉弓形成的硬茧。不过她的五指骨节分明,平整的指甲正摁着我手背上的筋。她的掌中净是热汗,黏糊糊的感触由此爬满我的肌肤,与此同时她的下身也开始在我的股间磨蹭。她的阴户贴上我的阴唇,潮湿穴口分泌出的爱液很快就将我的私处淋湿了。阿照的屁股前后摆动起来,我与她的阴蒂不谋而合、在得到了些许蜜液的润滑后便互相撩拨起来。 我想,我大约是喜欢同她交欢的。跟男人亲密令我噁心,而婢女在服侍我入浴时的身体接触也会让我怫然。在这光是站着呼吸便会使人不悦的活人堆里,只有与阿照做爱时我才能取回属于我的本能。 「阿照……阿照……」 恍然间我学着她的模样意乱情迷地呼唤着,她已抓着我的小臂,以半跪的姿态一下下轻撞着我的阴部。灌入我耳中的是两具肉体在相互碰撞的声音,我的阴唇越来越热,冷风鑽进我涨开的穴口,那地方没有擦出火花,只是一汩汩渗出水来,不过尚未满足的我还想索要更多。 阿照的动作愈加快了,绵密的水声也伴随起激烈的撞击音。我的阴道已接近痉挛,浮上阴蒂的除了麻痹便是无穷无尽的快感。我的身体被完全打开了,腹中的浆汁就要倾泻而出。 「雪华……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妻子呢?」 在濒临绝顶前她说了这么一句。稍显疲惫的阿照双膝跪地,我的大腿正岔成「人」字形,喷涌而出的淫液浸湿了我臀下垫着的被褥,只是我与她的连接处仍在纠缠不休。她的穴还吸在我的阴唇上,阿照又伸出手指搓弄起我灼热的凸起。她从前不会这样主动,但她轻捻我阴蒂的那份嫺熟似乎在昭示着她与旁人欢爱许久的经验。 「北条真彦。」 我又叫她,然后一把勾上她的后颈,将她拉倒在我胸前。 「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吧,你不是很喜欢自己的正室吗。」 她的胸口因剧烈运动沁出汗水,那使人生出依偎之心的胸膛已牢牢压在我的乳房上。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自她口中冒出的深长吐息好似若隐若现的白雾。 我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她沉默了。这时她头上的真发与假发均被汗水濡湿、凌乱地浮在她的额角旁,过窗而入的月光上移,正打在她的面容上,从她脸上我读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她的目光却清澈如稚儿一般。 「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接近尾声时她又吻了我,她的唇贴上我的额头,再顺势而下划过我鼻樑,最后与我的嘴巴吸在一起。她黏滑的掌心盖在我的乳首上,掌中之茧不经意间磨动着我胸前的硬挺。 阿照把舌头伸了进来,她的舌尖在我腔中左右打转,我的舌也触碰起她的齿间。我的私处在这刺激中又一阵阵颤动起来,在本能驱使下我用股间夹起她的腿,抱着她后背的双手甚至用力掐上她的肌肤。 对她而言,我是特别的。从前我是她的亲嫂子,她在相模时就与我行了这逾墙窥隙之事,我们之后的每一次交合都是极不光彩的偷情。 她又似乎毫不在乎,为了同我做爱,她甚至能使出手段潜入别国,而后在这盼不到天明的欢愉结束后匆匆离去。 我送走了阿照,走之前我替她二度穿好那身偽装,她满脸留恋,口中还讲着会再来找我一类的话。 真是空荡啊。偌大的居室中尚馀有淫靡的香气,被罩着的西洋银镜反射不出月光,点着烛台的桌案上已没有一颗玻璃珠了。 「你在那里多久了?」 到头来我一整夜都未关上窗,惨白的辉泽笔直打在纸拉门上,紧闭的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不过在我开口后便有个黑影从门框边探出脑袋。 「进来吧。」 我转过身去,双目上抬望向窗外的深蓝,我背后的拉门依然纹丝不动,但这时我面前却跃下个人影。 「殿下,是家主大人听闻您从京都回来了,便命小人来看看您。」 传出的是个叫人分不出性别的声音,不速之客低俯于我身下,那人脑后扎着短马尾,额前垂下的细密刘海遮住了上半张面孔。此人现在定然是不敢抬头的,因为立着的我只在裸体上披了件外褂,本该系在腰间的和服腰带还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你真是我父亲的一条好狗啊,泉。」 可我偏要她抬头看我,我躬身下去,一把提起她的下巴,我的外褂下摆拖落到榻榻米上,眼下我的胸乳一定能被她一览无馀。 「殿下,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她平日里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少年,在跟我说话时仍是一板一眼。她右手中似乎抓着什么,我定睛一看,那正是我衣服上的腰带。 「我要你替我更衣。」 她的刘海又密又长,我真想一剪子把那杂乱的野草狠狠修理一番。她的眼神没有透过野草堆传递给我,不过她的身躯依然僵立在我身下。瞧见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也愈发神思怠倦,无明业火便就此涌上了心田。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你这下贱的虫子,多年前就该让你死在武士的刀下。」 待我厉声斥责起她,她方才终于站了起来。我在背过身后又张开双臂,随意披在我身上的外褂正被风吹得前后摆动,侧目观望时,只觉得身上飘起来的宽大袖口像是某种鸟类的翅膀。 泉自身后环上了我的腰际,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我两边的领口,就在此时,我叩住了她的双臂,即便刚经歷了慌乱,那根腰带还被她紧攥在手中。 「殿下……」 「都被你看到了吧?」 我强迫她搂着我,她也在上身穿着鎧甲,但那甲不同于武士的具足,是种更方便行动、且能套在忍者衣装外的简朴装具。 「小人只为殿下卖命,是殿下给了小人第二次生命,所以小人会听从殿下的任何吩咐。」 她这是在向我表明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我又烦她总爱将这一套掛在嘴边,小人小人地叫个不停,时间一长我也就顺着她的自轻自贱侮辱起她。 捉弄就到此为止了,再强迫她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松开她的手,随后再度面向她,站直身躯的她又垂下头去。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战乱中营养不良的穷人家的孩子当然会比我矮上一些。 但是,她的的确确是条好狗。虽然泉比起狗更像是狼,只是没人能轻易看出她的本来面目。 「之前的事,你做得不错。」 啊,正是她了。能潜进聚乐第、还能于无人发觉的境地中在久竹的弓上迅速做下手脚。 夸讚过泉的我捧起她的脸,接着吐出口气将她脸上的刘海吹散了。她是个孩子,她眼中当然也应该嵌着孩子才会有的神色。 小女孩就算杀人无数,在受到褒奖后也依然是会欣喜的。 「我暂时还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播磨了。」 只是月光没有照进泉的眼睛里,抑或是被她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她那没有浮现出光泽的瞳孔就像一泓暗夜里的深泉,可我给她起这个名字时,映入我眸中的却是她双亲的尸体血如泉涌的景象。 「殿下,让小人留在您身边吧。」 泉低声说着,她一刻不松地抓着我的腰带,随后她又伸出手,只见那张开的掌中还躺了一枚玻璃珠子。泉的手举得很高,月光也就轻而易举地落在她手中的玻璃球上,我拿起这靛青色的珠子端详一阵,片刻后又有物件滚落到榻榻米上的声音传入耳际。 我知道阿照是喜欢我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没有十二年前的那场相遇,没有在那之后的步步为营,我正经历的生活可能不会是现下这般,我的人生可能会步入其他轨跡。 但是她选择了那条最危险的路,她义无反顾地跳入陷阱,我本可以赐予她死亡的解脱,可我还是没有那样做。 「你长得还真像以前的她。」 再过一阵就该迎接拂晓,在这依然看不清人脸的午夜里,泉额前的刘海再度散落下来。 我已经不需要亲眼去见证了,她的脸早已深深刻在了我脑海里。正是如此,我才想让她见识我脑海中的另一番天地,我要让她自愿踏上晦暗至极的黄泉路,我要粉碎掉她心中不该存在的希望,她会迎来自己真正的结局。 这是阿照的结局,也是这个国家所有武士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