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国公宠妻日常》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之国公宠妻日常》作者:沫北星【完结】 文案: 陆微月上辈子最痛心的一件事,就是被嫡妹陆冷霜和夫君秦凌双重背叛。最后,还惨遭毒手,尸首被抛在了乱坟岗。 秦清前世本该承袭国公爷之位,从此风风光光,青云直上。可命运弄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不明不白的地就傻了。 于是,国公爷之位,顺理成章的落入兄长秦凌囊中,就连他新娶的夫人也跟着兄长跑了。 一个身死,一个痴傻。若要比惨,谁也不比谁强。 这一世,陆微月第一次见到秦清,就忍不住提醒他:“喂,你最好小心点,你上辈子莫名其妙变傻了。” “你上辈子脑子还进水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溺水身亡的?” “……”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微月,秦清 ┃ 配角:陆冷霜,秦凌 ┃ 其它:双重生,甜宠文 一句话简介:国公爷,你家的狗粮洒了。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一章 身死 陆微月死了,是被推…… 正值盛夏,秦国公府草木葱茏,接天连叶。 陆微月坐在树荫底下,盯着眼前的小池塘,手上捻着一根花枝,兀自出神。 灼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一点点漏了下来。 她的打扮十分素净,穿一身白底印蓝花的轻衫。只是细细瞧去,那裙摆上绣着的蓝花,早就褪了色,根本瞧不出旧日的模样。 一张娇俏的脸,在灼灼的骄阳底下,看起来十分苍白。瘦弱的身躯,薄得像一张纸,似乎只要刮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一般。 “夏荷,冰块拿到了么?” 闻见脚步声,陆微月连头也没抬。自喉间发出的声音,轻轻细细,宛若游蚊。 “姐姐。” 答话之人,显然并非夏荷,而是另外一个人。清脆悦耳的声音,陆微月从小耳濡目染,一听便知是她的妹妹——陆冷霜。 不过,因着嫡庶之分,她们二人的待遇千差万别。陆冷霜作为陆府唯一的嫡女,打从出生的那刻起,便被视作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她,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庶女。加上娘亲早亡,在偌大的陆府中,连个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没有。 两年前,阴差阳错之下,她与陆冷霜同天出阁,一齐嫁入秦国公府。 时年陆相如日中天,权倾朝野。而秦国公地位尊贵,甚得盛宠。所以,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全京城的关注。 闻听消息前来陆府中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那一天,似乎京城上空那天瓦蓝的天空,也被染成了喜庆的红色。 然而,好景不长。去年腊月,国公爷秦礼染上了风寒。这一场病,竟足足病了三个月。 年节刚过,秦国公就不治身亡,撒手人寰。 秦国公一死,爵位原本该由国公府的嫡子,陆冷霜的夫君秦清所承袭。但由于秦清思父心切,伤心过度。守灵的那天晚上,从阁楼上摔下来,跌破了脑袋,从此便成了痴傻儿。 权衡利弊之下,嘉和帝便封了秦国公的大儿子秦凌做了新一任的国公爷。 秦凌,正是她的夫君。 外人眼里的她,是风风光光的国公爷夫人,叫人艳羡。 但是风光背后的苦楚,也根本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秦凌原就不喜她,刚一加封爵位,转头就摆摆手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她的住处搬到了最偏僻的青桂园。 想到旧事,陆微月的心底闪过一丝惆怅。她努力的勾起嘴角,自嘲地地笑了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冷冷地回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瞧瞧姐姐,顺带着送些冰块。大热天的,没点儿冰块消暑,只怕难熬。我记着姐姐先前在家里时,每到夏日总爱用冰块制一些绿豆汤的。” “是么?”从陆微月齿缝里吐出的两个字,冷的像冰。 “姐姐忘了?”陆冷霜眨巴着眼睛,从身后一个穿碧色青衫的丫鬟手中接过托盘。迈着款款的莲花步,缓缓走了过去。 她今天穿着一身藕荷色镶金边的云锦长衣,下面配一条银白色闪珠缎裙,头上挽着一支鎏金长流苏珠钗。华贵中不失优雅,气质中带着清灵。 她本就生得极美,被身上的藕荷色一衬,愈发显得整张脸娇俏可爱。 她在距离陆微月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腾出一只手,将托盘上盖着的那层,印花布块拿了下来。 一股冷气霎时扑面扑来,陆微月不耐烦的侧头问道,“你做什么?” “姐姐不是要冰块,我现在就给你。”陆冷霜嘻嘻笑了两声,两只如水的眸子挤在一起,像是一弯月牙。 她笑着,托着红木盘,往陆微月眼前一晃。见陆微月并不动,她的面色微微一变,双手一用力,将冰块带盘子一齐扔进了池塘中。 “咕咚。” 平静的水面,被砸出一个深坑。水波溅起,被阳光一照,折射出刺人眼的光芒。 陆冷霜垂眸,咬着薄唇,附在陆微月耳畔,冷冰冰的道:“姐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冷霜,你拿我当过姐姐么!”陆微月秀眉一蹙,腾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要真拿我当姐姐,你跟秦凌会做出那种事。你们真当这府上的人,都是傻子,聋子,瞎子。奉劝你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第2页 这件事,她早就看出端倪。只是,昔日她并不愿捅破罢了。 那时候的秦凌,虽然心存非分之想,但碍着秦国公秦礼的威严,并不敢放肆。 后来秦礼一死,秦凌如临大赦,迫不及待的就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及至要搬走的那天,夏荷还在劝她,夫人,听说那青桂园是极尽偏僻腐败之地,您不妨说些软话,求一求国公爷,让他收回成命。 求? 陆微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求情管用,秦凌又怎么会翻脸不认人,这般对她。 “啪。” 她的话音刚落,陆冷霜的右手一扬,重重的扇在了陆微月的脸蛋上。 夏荷瞧见,忙惊呼一声,“夫人。”撒腿就往池塘的方向跑过去。 “抓住她!”陆冷霜命令道。 一声令下,几个小丫头一涌而上,手脚并用,将夏荷牢牢的控制住。 想跑不能,想喊亦是不能。她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此刻陆微月的脸蛋上,像是绽开了一朵红艳艳的花。从印记之处,不断涌上来的疼痛,火辣辣的。 “陆冷霜,你放开夏荷!”她咬咬牙,眉毛一扬,不甘示弱。 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她才是这国公府里真正意义上的的女主人。 “姐姐,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陆冷霜呵气如兰,淡淡地笑了两声。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夏荷冒犯于我,你们将先行将她带回去,好好的“照料”一番,容我回去再做处置。” “夫人……夫人……” 夏荷一边哭喊挣扎着,铆足了力气,将头往后勾。 “陆冷霜,我叫你放开她!”陆微月的眸光一冷,愤然道。 抓着几个小丫鬟似乎是被她说的这句话被震慑到了,拖着夏荷的动作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再不济,陆微月也是国公爷夫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总不好直接违抗主子命令。 见情势不对,陆冷霜气得脸红脖子粗,双手往腰上一叉,恶狠狠道:“你们几个,谁敢不服从我命令,我今晚就叫国公爷仗杀了她!” 陆冷霜敢这般说,自然是仗着秦凌的宠爱。然而,国公府本就是秦凌一人独大,只手遮天。他的命令,在秦府下人的眼里,跟圣旨并无半分区别。 所以,听见陆冷霜这么一说,那些小丫鬟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拖着夏荷,风似的往外面跑去。 眼见夏荷的声音越离越远,随时要消失不见。陆微月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愤怒得攥紧了拳头,趁着陆冷霜得意忘形之际,狠狠地往她脸上一砸。 陆冷霜一吃痛,条件反射的用手捂住了脸。她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微月,眼睛里喷着火光,“你……敢……打……我!” 从前在陆府,她对陆冷霜一直恭恭敬敬,关爱有加,平时连句高声的话也不敢说。 陆冷霜当然不明白,为何一只温顺的绵羊,今日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张牙舞爪的猛兽。 其实,倘若刚才陆冷霜依言放了夏荷,她兴许还会由着陆冷霜胡来。可陆冷霜偏偏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陆冷霜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人一旦被逼到某个绝境,所做的一定是绝地反击,而不是任人宰割。 她看着陆冷霜渐渐变得愤怒的脸和她那只扬起准备还击的手,抿唇笑了笑,抢先一步抓紧了她的手腕。 便宜没占到,反被反击,陆冷霜此刻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她忍着手腕上的疼,扭头愤然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 呼呼啦啦,剩下的几个小丫鬟一涌而上。那一刻,陆微月感觉自己像个不倒翁,被人推搡来推搡去。 尤其是陆冷霜的那只手,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在推她。她本就站在池旁边,被她们一推,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径直落到了塘中间。 她像极了那盘冰块,“扑通”一声之后,身子不停地往下坠。在水完全淹没她的耳朵之前,她似乎远远地听见夏荷在喊,“夫人,夫人,不要丢下婢子。” 然而,下一秒钟,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水哗哗地灌进耳朵,鼻子,窒息的感觉,就像被人紧紧地钳住鼻子。 再然后,水面上没了水泡,一切归于最初的平静。 “二夫人,这……这……怎么办?” “没关系,回去就告诉国公爷,大夫人失足沉塘,溺水而亡。” 灵安三十年,秦国公夫人陆氏,殁。 第二章 重生 重生开启新世界 这是陆微月连续第十个晚上,从梦中惊醒。 她习惯性的抬起手,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颗颗汗珠。 望在眼睛里的青纱帐子,像是汹涌而至的水,随时要将她吞没。 她急忙翻了身,身子蜷缩成一团,眼睛紧紧闭上。 尽管这般,她的眼前浮现出的,依然是她上辈子死之前那幅画面。 冰凉的池塘水,陆冷霜狡诈的笑,秦凌那张绝情的脸。所有的种种,都像是洪水猛兽般,不断的将她推向前世的那些悲惨中去。 她咬着牙,紧紧地抱住裹在身上的被子,眼睛不争气的顺着眼角一路往下,沾湿了枕在头下的软烟罗绣牡丹花的枕巾。 那是娘亲的手笔。 她娘林氏,出身很不好,先前只是陆府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 第3页 但她娘却长了一双巧手,绣工绝佳。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一准儿变得赏心悦目,栩栩如生。 也正因为这双巧手,才被她位高权重的爹爹看上了。 她娘待人宽厚,心地善良,又一直本本分分。在她的印象里,她爹虽说谈不上疼爱她娘,但似乎也不讨厌。 可当年,为何她娘突然暴毙。这其中的原因,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想着,只觉得心里袭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紧接着,漆黑一团的屋子里,点起了灯。再然后,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陆微月足足听了数十年。 “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探进帐中的那张脸,眉眼间夹杂着浓重的紧张。 “夏荷,我冷,你再抱床被子过来。”陆微月轻启薄唇,神色凝重。 夏荷顿了一顿,眉心微蹙,轻轻地道:“姑娘,现在是盛夏,婢子怕您热着了。” “去拿吧。” 陆微月捏着拳头,努力的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冰凉的字。 夏荷便不再劝,转过身子,走向帐子后雕花的大衣柜。 陆微月盯着夏荷的背影,咬着牙,忍住汹涌而下的泪水。 前世她死的那天,夏荷哭得歇斯底里的情景,一如昨天,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死了之后,陆冷霜到底有没有放过夏荷。 她想着,暗自在心里又叹息一句。像她那般不离不弃,衷心护住的丫鬟,寻遍世间着实没有几个。 “姑娘,你怎么又哭了?”将被子小心的替她盖好,正准备起身时,夏荷刚好瞧见她眼角晶莹的泪花,只当她是因为重病缠身,这才郁郁寡欢,急忙宽慰道:“郎中说药再喝几天,您体内的寒气就能完全祛除。到时候,你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床了。” 阖府上下都知道,陆家的六姑娘陆微月在淋了一场瓢泼大雨之后,便受了风寒。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场寻常的风寒,谁料,她病着病着,居然落下了后遗症。 先是她听见水声时,就无比惊恐的捂住耳朵。再者是,她的关节渐渐变得僵硬和麻木,根本不能下床走路。 这之后,便有人开始传言,陆家六姑娘被鬼上身了。 陆相甚至做好了请巫师来驱邪的打算。 好在关键时刻,林氏花重金请来了一个云游的郎中。那郎中起来把完陆微月的脉相,抚着胡须,胸有成竹地道,陆小姐只是因为染上风寒,体内积聚了寒气所导致,用几幅方子调养一段日子,便会痊愈。 林氏听完,当场喜极而泣,对着那郎中拜了又拜。 想不到,用了药之后陆微月的身子,果真一天天好了起来。 就比如,她现在轻而易举地就握住了夏荷那只替她擦拭眼泪的右手。 夏荷似是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一停,问道:“姑娘,是渴了么,要喝……” 后面的那个水字,被她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 陆微月摇了摇头,并未松手。而是看着夏荷那张熟悉的脸,端详了片刻,一字字道:“谢谢你,夏荷。” “姑娘,您折煞婢子了。”夏荷的目光里闪烁着慌张,“婢子求您以后千万别这么说。” 陆微月听她这么一说,便松开了手。上辈子,夏荷跟着她在林府中一天福也没享,后来她嫁入国公府之后,日子过得更差。 且不说,她们主仆二人不受秦凌待见,光是那些小丫鬟们的白眼,就足够叫人受得了。 偏生她上辈子还是个低眉顺眼,屈从命运之人,压根就没起过抗争的念头。所以,到最后落得那种结局,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在。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陆微月与夏荷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 夜深人静,这种时候,谁会来? “夏荷,是我金嬷嬷。快开门。”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荷疾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容长面容,矮胖身材。她的身上披着一条披肩,脸色也如灯火一般昏黄。 “适才起夜,我瞧见屋里灯亮着,便想着是姑娘醒了,我就赶过来瞧一瞧。”金嬷嬷用手遮捂在嘴边,声音放得极低。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勾头往帐子里瞧。 金嬷嬷是陆微月的乳娘,打从她小的时候,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仍能想起,上辈子她出嫁时,金嬷嬷痛哭流陆微月的模样。 可惜,她刚嫁入国公府没多久,就听说金嬷嬷因为犯错,被赶出了府。 她听说消息,便派人四处寻人打听。然而寻遍京城,到底没能找到人。 她便努努嘴,冲着金嬷嬷笑了笑,“劳烦嬷嬷挂心,现下好多了。” 金嬷嬷闻言,眼圈瞬时红了。她抹着泪,又道:“真希望姑娘要快些好起来,不然再过几日,逢着七小姐过生日。府上一定又是热热闹闹的,老奴担心老爷……老爷……” “担心父亲冷落我?”陆微月情不自禁地就接过了话头,而后笑了两声,“没关系,我碰巧想静一静。” 他爹陆远和对她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谈不上多喜欢。 所以,对于当年他爹力排众议,选择将她嫁入秦国公府的原因。 -- 第4页 她至死也想不通。 因为不管是论出身,论相貌。比她优秀,比她出身高贵的姐妹,还有好几个。 她爹为何独独挑中了她? 难道在她嫁过去之前,她爹便预料到以后会发生那种事? 陆微月想着,心头不觉一阵发凉。面色也渐渐起了变化,变得冷漠而绝望。 金嬷嬷走了过去,握着她的手,温暖的笑了笑,“姑娘,你的身子倒好了许多。你不知道,十天前你刚醒来的那个晚上,可吓坏老奴了。” 其实,陆微月意识到自己无缘无故地重新回到十二岁就是在那天夜里。 不过,当时她心里的恐惧远远大过好奇。那时候的她,腿脚僵硬,耳朵生疼,吞吞吐吐连话也讲不完整。 直到服了娘亲求来的那些药,她才觉得身上的知觉渐渐恢复。 这十日来,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时梦时醒。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娘亲久违的脸。而只要一入梦,梦见的又全是上辈子的情景。 连同那溺水而亡的窒息感,也清晰得叫人害怕。 可越是这般反复无常,她就愈觉得上天是因为同情她前世的遭遇,才叫她重活一次。所以,她眼下该做的,其实是改写命运,不再重蹈覆辙。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心整个就放宽下来。说来也怪,心结一除,她的病就好得格外快。除了仍然畏寒以外,原本僵硬身子渐渐便能动弹了,话也一开始说得流利了许多。 她想着想着,便又道:“嬷嬷,您刚才说,是谁的生辰?” 适才的那番话,她只听了一半,而且,重点全在他爹身上。所以,并未听清楚,究竟是谁过生日。 “是七小姐陆冷霜。” 时隔一世重新听见这个名字,陆微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陆冷霜在陆家排行第七,是她爹陆远和最小的女儿。 陆冷霜的娘亲孙氏,出身名门望族,是原丞相孙伶的嫡亲女儿。所以,尽管孙氏是陆相第二个娶进门的,但她在嫁过来之前,就被封了正夫人。 而比她早嫁过来两年的苏氏,只得委屈的做了侧室。 孙氏长相貌美,又加上一身玲珑手段。入府之后,先是断了苏氏的承宠,又迅速俘获了陆家老太太的心。 苏氏心里虽有不满,但看在孙氏娘家的份上,也一直敢怒不敢言,只敢在背地里嚼几句舌根子。 有道是,子凭母贵。 有了这样的娘,陆冷霜一生下来,待遇就与陆家别的姑娘不同。不仅深得陆远和的宠爱,吃穿住用也比旁人特殊。 别人做一套衣服,她就做两套,别人做两套衣服,她就做五套。 所以,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陆冷霜就是一副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模样。 另外四房里的几个姐妹,泰半的时间都在讨好陆冷霜,这其中也包括陆微月自己。 前世,娘亲总挂在嘴边的话,永远是那一句,冷霜比你小,又是嫡女,你要照顾好她,千万莫要与她起争执。 她将那些话牢记在心,也的的确确是那般做的。 然而,到最后,她换来的是什么!被叛,夺爱,置她于死地! 陆微月想着,眼底心里一点一点渗透进浓重的恨意。她兀自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咬咬牙道:“既然是七妹的生辰,我这做姐姐的到时候一定要过去瞧瞧,还要送份大礼呢。” 第三章 生辰 没错,我就是被狗咬了…… 金嬷嬷与夏荷都以为她在说笑,倒没想到陆冷霜生辰的前一天,陆微月真的就下床了。 她娘林氏闻讯赶来之时,她正在长廊上,缓慢地挪着步子。 她还是怕冷,所以,尽管头顶上艳阳高照,她穿的仍是春日里的衣服。 藕粉色的锦缎罩衣,下面配一条蓝底印花百褶裙。衬得一张娇俏的脸蛋,愈发的明媚可爱。 瞧见这一幕,林氏当时就红了眼眶,她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对着虚空连连点着头,“微月,太好了。” 转眸瞧见娘亲,陆微月迅速张开了手臂。林氏匆忙跑一步,将她的身子紧紧揽在怀里。 娘亲的怀抱,是她上一世在秦国公府里艰难度日时,最想念的东西。 暖意阵阵袭来,她的眼角渐渐有了泪。 “微月,娘真怕你……”林氏仔仔细细地将陆微月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娘,生病之前的事我全忘了。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陆微月从来不记得上辈子,她曾经因为淋雨而染病这件事。所以,当她清醒之后,问金嬷嬷和夏荷第一句话,便是她为何会淋了大雨? 她再不济,也是陆家的六小姐。养尊处优虽算不上,但好歹是主子,无论走到哪,也有丫鬟们陪着。 这件事上,夏荷该是知情人。 然则,金嬷嬷和夏荷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却说不知道。 她当时便猜测,一定是娘亲的意思。 她这一问,娘亲果然半晌没说话,稍显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 她便觑着娘亲的面色,试探道:“可是同七妹有关?” “微月。此中的原因,你莫要再提起。”听见她提起陆冷霜,林氏的面色微微一变。而后仰头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又伸出一只手紧紧将她的手抓住,眼含热泪道:“答应娘,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 第5页 若不是她的位份低下,自己女儿又何至于遭这种罪。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日,陆冷霜和陆清灵,陆子衿来找她时的情景。 陆清灵与陆子衿两个人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眼光躲躲闪闪。 只有陆冷霜不同,她的面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轻描淡写地道,“林姨娘,正跟六姐捉迷藏呢,六姐倒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外面又下着大雨,你快些找人去找找她罢。”话毕,三个人匆匆地便走了。 当时,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急忙撑起伞,一口气跑去雨里。 狂风猎猎作响,大雨如注,遮挡住她的视线。 后花园,假山后,阁楼里。她和王嬷嬷两个人,东奔西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 在陆府最东角的一片树林里,她终于瞧见了自己的女儿。 林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又吸了一口凉气。后面的事情,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又抱了抱陆微月,哽咽道:“娘……对不住你。” 只这一句,陆微月便敢肯定,她淋雨的那件事跟陆冷霜脱不了干系! 娘亲之所以对她隐瞒,一方面是因为忌惮孙氏的地位和手段。另一方面,则是怕她傻乎乎地跑去父亲那里告状。到时候,假若孙氏反咬一口。那她母女俩,在府中便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前世做不出这种事,这一世,更做不出。 她略一想,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娘亲的肩膀,努力地笑了笑,而后笃定道:“微月一定牢记在心。” 她口上这般说,是为了叫娘亲放心。然则,她的心里,却不这样想。 前一世,她切切实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一味的隐忍,换来的终究不是别人的宽容,而是变本加厉。 然而,娘亲与她不同。娘亲出身低微,永永远远信奉的只有一句话,老实本分做人。 所以,虽然她的祖母,陆家老太太一直对她娘的身份颇有微词,奈何抓不住什么大把柄,才会一天拖一天。这一拖,就足足拖了数年。 也许,换做旁人碰上着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兴许日后就变得趾高气扬,立即翻脸不认人。 但她娘不是这种人,她娘被提拔为妾之后,对府上的下人甚是亲厚,倒也因此收获了一众人的喜欢。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稳稳地坐着五姨娘的位置,又顺利的生下她。这一切,其实与那些下人们暗中的帮助,密不可分。 娘亲的做人之道,最本份也最真实。只不过,对付心肠歹毒之人,却不见得管用。 陆微月想着,眼睛里就渐渐地流露出一股浓重的恨意。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着夏荷道:“将去岁父亲送我的那支玉镯,拿个匣子装起来,明儿冷霜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除却生病那天的记忆以外,陆微月庆幸自己还能记得其他的事。 她爹陆相很少送她东西,她隐隐约约能记起,她爹似乎送过她一只玉镯。 当时,陆冷霜也在场。 事后,陆冷霜几次三番的暗示过她,想要那只玉镯。 那只玉镯,通体碧绿,摸起来光滑细腻,冰凉入水。往纤细的手腕上一戴,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灵动。 她将那玉镯视若珍宝,自然不肯轻易给陆冷霜。所以,对她那些显而易见的暗示,她只当做不知。 现在想想,好像正好是今年的事情。因为,她记得格外清楚,她收到玉镯时那天,是她十二岁的生辰。 她的生日在春末,算起来,与陆冷霜的生辰只隔了一个多月。 然而,二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每一年,陆冷霜生辰,都是陆府上除了年节之外,最最热闹的一天。 但她的生辰,除了娘亲还记得给她做碗长寿面以外,根本没人提起。 “姑娘,您确定?”夏荷忍不住开了口,她素来知道陆微月最喜欢的首饰,就是那只玉镯。 眼见着她要亲口说借花献佛,她无比震惊,瞪大了眼睛,盯着陆微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姨娘上午时说的那些话么?” 陆微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地道:“是也不是。总之,既然七妹喜欢,我这做姐姐的就当做个顺水人情了?” “七小姐那般对您,您……”话说了半截儿,夏荷急忙捂住嘴。 然而,陆微月还是听见了。她的胸口一惊,张口便问,“对我怎么了?” 金嬷嬷也在场,听见二人的对话,忙快步走了两步,将夏荷的往旁边推了推。而后,笑呵呵的看着陆微月,道:“姑娘,夏荷在说胡话。那镯子在哪儿,老奴替你找。” 陆微月伸手指了指梳妆台,“就在那儿,你叫夏荷帮着找一找。我有些累,先睡了。” 她一贯知道金嬷嬷的脾气,知道她的口风严实,想从她口中套话,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所以,倒不如先省点力气,先歇一歇。反正,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她今日实在太累了,眼皮就好似似灌了铅。头刚一沾到枕头,就呼呼的睡着了。 这一睡,就整整睡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她是被隆隆的鞭炮声吵醒的。 偌大的陆府中,除了陆冷霜的生日有这么大阵仗外,再无另外一个。即便是孙氏膝下的那三个嫡子,荣宠比之陆冷霜也整整差了一大截儿。 -- 第6页 等陆微月收拾收拾妥当,出现在风霜园中时,园子里已经是喜气洋洋一片。 四处张灯结彩,满目大红色,一如上辈子她出阁那天。 陆家的几个姑娘,全都站在长廊里,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陆冷霜并不在场。 她这会儿理应在内堂中,收礼物收到手软吧。陆微月勾着嘴角,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瞧见她过来,陆清灵与陆子衿的面色变了变, 陆清灵先站起来,她咬着嘴唇,问道:“六妹,你好了?” 陆清灵是二姨娘苏氏所生,是府中的长女。苏氏出身名门望族,奈何是个庶女。加上她嫁过来之时,陆远和已经坐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苏氏自然而然也就了成了侧室。 苏氏入府后,生下一子一女。长子是陆府的大少爷陆霖行。 女儿便是陆清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她的这位长姐已经与大理寺少丞冯俊家的大少爷订下了亲事。 其实,陆清灵的心肠不算坏。只不过,她娘苏氏嫉妒后来居上的孙氏,一不如意就将账算在她头上。 前世,她虽不与陆清灵时常来往,但每次路经清风园时,总能听见苏姨娘指着陆清灵在骂,“你瞅瞅你,再瞧瞧人家陆冷霜。人家能想法子讨好你爹,为什么你就不能?” 不知是苏氏的意思,还是陆清灵自己想得透彻。后来,她就与陆冷霜形影不离。只不过,因为她的性子软弱,陆冷霜素来不喜她。 略想一下,陆微月便冲着陆清灵笑了笑,礼貌道:“劳烦长姐挂念。” 她这般一说,陆清灵颇有些错愕。似是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看了片刻,红着脸亦笑了笑。 正在这时,陆子衿忽然站起来,看着陆微月狡诈地笑了笑,而后,故意高声道:“水……碧桃去拿壶水来!” 陆微月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的捂紧了耳朵,紧接着,脑子里像是要炸开似的,嘤嘤嗡嗡地乱响。 夏荷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四姑娘,六姑娘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何为何要……” “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说话!“陆子衿叉着腰,狠瞪了夏荷一眼,恶狠狠地道:“本小姐就是口渴要喝水,你管得着么?” 话毕,她“哈哈”笑了两声,两道柳叶似得眉毛聚在一起,嘴巴因为笑得过度,有些歪斜。 尖利刺耳的声音,差一点将陆微月的耳膜也刺破了。 她紧紧捂住双耳,强忍着脑子里要炸开的疼痛,正想回敬一句。 却见陆子衿一只手指着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道:“笑死……笑死……我了,天底下竟然还有人害怕听见“水”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府上的六小姐,是被疯狗咬了呢。” 冷眼瞧着陆子衿渐渐变得扭曲的脸,陆微月缓缓将手放下,脑子里的疼痛,也比之前减轻了许多。 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四姐说的没错,微月现在就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第4章 . 反咬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 陆子衿紧紧咬住牙,一双乌漆漆的眼睛里几欲喷火。 “我可没说四姐是狗,四姐千万不要误会了!”陆微月淡淡地笑了笑,摊开手一脸无辜。 “你!” 她这般一说,陆子衿气得愈发厉害,她鼓着腮帮子,快步绕道柱子的另一边,准备沿着石阶下去。 另一边,生怕二人争吵下去事情闹大,日后传进父亲耳中,怪她这个做长姐的,没尽好本分。 略想一下,陆清灵便急忙抬手抓住了陆子衿的衣衫,然后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结果,陆子衿根本不领情,她愤然的往前跨一步,挣脱了陆清灵的束缚,而后侧过脸去,反唇相讥道:“我的事,不必长姐操心。长姐能忍,我陆子衿可忍不了!” 上辈子,她在府中最讨厌的人,其实并非陆冷霜,而是陆子衿。 若真按子凭母贵算起来,陆子衿根本没比她强到哪儿去。只不过,陆子衿的外祖父母家昔年对陆家有恩。 是以,比起其他的儿媳,陆老太太便对对三太太冯氏格外的看重些。 她三番五次的对陆远和说起,要他将冯氏抬为平妻。但因为冯氏在几房之中并不出众,陆远和素来不喜她,抬位分的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冯氏在府上一算默默无闻的类型,加上她性格软弱,平素连说话来,亦是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 但因为,府里的人素来知道陆老太太护着她,并不敢有人与她为难。 就连府中风头最足的正妻,陆冷霜的娘亲孙氏,在冯氏面前,也一贯忍让三分,平日里并不与她为难。 但陆子衿却不同。 也许是,她打从娘胎里生出来时,就听说了陆家与冯家的旧事。所以,她打从会说话开始,就十分嚣张跋扈,不将她们这帮同为庶女的人瞧在眼里。 若不是后来陆冷霜出生,有了嫡庶之分,陆子衿的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去。 其实,冯家与陆家的那桩旧事,陆微月也多少听过一些。 陆家的祖籍原在江州江陵一带,昔年的陆家,家境贫寒,食不果腹。 值此困境之下,陆老太爷却力排众议,坚持将儿子陆远和送到镇子上的学堂里去念书。 -- 第7页 好在陆远和勤奋刻苦,又一向聪慧,十七岁时就从乡试中脱颖而出,中了举人。后来他入京赶考时,因为缺盘缠,正打算放弃。 冯家人找上门来了。 冯家是陆家的邻居,虽不富裕,但因冯志忠喜欢钻营,倒也赚了些银子。 瞧见陆家的窘境,冯志忠当时就拿出了一包银子来,说是要给陆远和当盘缠。 起初,陆家人说什么也不肯收。争执到后来,陆老太爷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才勉勉强强将钱收下。 两家人订下约定,他日若陆远和大富大贵,就娶冯志忠的小女儿冯妙音为妻。 冯妙音就是陆子衿的娘亲。 不过,至于为何他爹直到娶第三房妻子时,才想到冯氏。 这其中的原因,她就不知道了。 陆微月想着,水汪汪的眼睛里映出一张少女发怒的脸。下一秒,陆子衿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狠狠瞪她一眼,接着扬起了手,作势要往她的脸上打去。 “四妹,你做什么!”陆清灵急呼一声,急忙跑了过去。 陆子衿咬牙切齿道:“长姐必管闲事儿,她出言不逊,我今儿要好好的教训她一番。” 话毕,手一抬,就要往陆微月的脸上打过去。 陆微月原本是要伸手挡住这一下,但在她准备抬手的一瞬间,忽然瞥见了长廊中青灰色的影子。 她攥着手,眉毛一扬,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 清脆的一声响,吓得园中的所有人都转过了头。 “看你以后敢不敢再骂我。”陆子衿满不在乎的双手叉腰,愤然的神情里,含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出身到底有多卑贱!” “住手!” 一个极低沉,极严肃的声音,从长廊中传了过来。 听见这俩字,陆子衿面上的那抹笑,迅即消失不见,而后变成了惊恐。 她硬着头皮将头转了过去,紧紧攥着拳头,结结巴巴道:“父亲……刚才……她对我出言不逊,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您不要……” 这是陆微月第一次瞧见他爹的脸,青黑的似一团乌云。 前世,一见着林远和,她就远远地躲开。即便是有时候,他亲自到她娘住的凌霄园,她亦会想各种各样的借口跑出去。 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呆板,严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叫人害怕的威严。 “她毕竟是你妹妹,子衿,你忑不像话了!”陆远和咬着唇,眉心皱成了一团。 “父亲,我……我……” 陆子衿原先的嚣张气焰,此刻遁于无形。她张着嘴,因为害怕,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的线条,倏然滚落了下去。 陆远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头去,看着陆清灵,恨铁不成钢地道:“清灵,你这做姐姐的,哪里还有当姐姐的样子。眼瞅着自己的妹妹大打出手,你也不管管么!” “我……” 陆清灵吓得急忙跪下来,琥珀色的眼中,盈盈有泪。 她性子软弱惯了,这会儿心中虽觉委屈,但丝毫不敢同陆远和辩驳。只得咬着牙,将所有的苦水吞进肚中。 “不怪长姐。”陆微月适时地插了一句,“方才四姐要教训我的时候,长姐是劝了的。只不过,四姐应该是太生微月的气,所以,才会一时冲动。” 她一开口,陆远和才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上。瞧见她脸上红红的掌印以及稍微肿胀起来的脸颊。 陆远和的面色微微变了一变,声音也跟着变得轻柔了些,“微月,我昨儿听你娘说,你身子好了,可好全了?” “劳父亲挂怀,已经无碍。只是,还留有后遗症。郎中说,再用几副方子调养调养就好。” 她的脸上虽在微微发疼,但到底没忘了礼数。该道谢道谢,该微笑微笑,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见她这般,陆远和起初有些吃惊,而后满意的又看她一眼,柔声道:“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叫下人去跟药房的管事说。” “多谢父亲。” “对了,脸还疼么?”陆远和微一沉吟,目光变得愈发柔和。就连那一贯冷峻的面容里,也渐渐流露出一抹关心的意味。 “不瞒父亲说,倒是不太疼了。不过……”陆微月抬起手,轻轻抚摸一下发红的那半边脸颊。眨巴着眼睛,视线越过陆远和,看着后面的陆子衿,笑了笑又道:“不过,微月想问问四姐,她的手疼不疼?” 她笑得云淡风轻,一脸无辜,一点儿不像是受害者得了委屈在告状,反倒像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陆子衿的手。 陆远和闻言,亦转过了头,狠狠瞪住陆子衿,神情凛然道:“子衿,你动手打了微月,她却为在你开脱,关心你。再瞧瞧你,哪里有半分当姐姐的样!”话毕,他往廊下张望了一眼,对着拿水回来的碧桃道:“碧桃,你去叫三姨娘来一趟。” “父亲……我……”陆子衿欲哭无泪,脸颊涨得通红。 她咬着嘴唇,拳头紧紧攥着,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肉中去。 到这会儿,她才后悔自己刚才没听陆清灵的话及时收手,叫父亲抓了现行。 还有一点,她想不通,为何一向沉默寡言的陆微月,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只是因为生了场大病? -- 第8页 还是因为她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所以故意来报复的? 第5章 . 道歉 我真的想知道你的手疼不疼?…… 绿叶满枝,交织在一起,覆盖住湛蓝的天。作为莫府上绿树最多的园子,每年夏日,花溪园总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庭院的中央摆着张黑漆镶金边的美人榻,榻上侧躺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金丝绣牡丹纹锦长衣,衬得整个人十分的雍容华贵。 美人榻两侧,摆了两张太师椅,两位打扮富贵的妇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穿蓝衣,相貌平凡一点的那个,正卖力的摇着扇子。她的手腕,随着扇子一上一下的动着,时不时的露出一截儿瓷白色的肌肤,一眼瞧过去,倒也平添了几分自然的美。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妇人,穿一身玫瑰紫绫罗裙,艳丽的颜色,衬得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她本就生得好看,加上沉在眼底的那一分魅惑,叫人望之移不开目光。 她此刻正悠闲的捧着茶喝,美目流盼,巧笑倩兮。 一片安宁祥和里,一个小丫鬟匆匆地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同三人分别行了礼,“老太太,三姨娘,四姨娘。” 美人榻上的妇人闻声,凤眼微睁,语气冷然地问,“是风霜园那里准备好了么?” 今天是她最小的孙女陆冷霜的生辰,她心里惦记的紧。因为畏热,才没有提前去,这会子见着下人来,她忍不住便要问一句。 “不是……是相爷叫婢子过来喊三姨娘过去一趟。” 碧桃搓着手,眼神躲闪。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相爷对几个女儿的宠爱程度,她们做下人的,自然看得透彻,也素来知道六姑娘陆微月,一贯性子软弱,平时连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告状。 她记得上次自家姑娘欺负六姑娘时,六姑娘还是一副柔柔弱弱,唯唯诺诺的模样。 谁能想到,今日相爷不仅抓了自家小姐的现行,还被六姑娘的三言两语所蛊惑,命令她来找三姨娘。 “叫我?” 冯氏停了手中的动作,握着扇柄,眉眼间闪过一丝喜色。夫妻这些年,陆相从未主动找过她。今时今日何以突然想起自己,莫非是触景生情? 她想着,故意朝对面的沈氏看了两眼,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对着老祖宗鞠了一礼,朗声道:“即是相爷找我,那儿媳这便告辞,先行一步了。” “快去吧。”老祖宗微微颔首,眉眼带笑。 碧桃的眉心却皱了起来。 她瞧着冯氏满脸喜色,唯恐再惹她生气,实在不敢主动说起陆相找人的缘由。 冯氏也不问,她此刻春风满面,心里早乐开了花。 能当着宋氏的面,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夙愿。 想不到,说实现真的就实现了。 然则,刚走到风霜园门口,冯氏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再往里走,她的心脏不自禁突突乱跳。 直到绕过屏风,看见那群乌泱泱的人群里,表情怪异的女儿。她才意识到,确实是出了事情。 她敛起了笑意,蹙着眉心问碧桃,究竟发生了何事。 碧桃嗫嚅着嘴角,刚想张口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个冰凉的声音,“快过来瞧瞧,你养了一个什么好女儿!” 是陆相! 冯氏眉心一跳,心里打起了鼓。女儿的面色苍白,眼角残存着未干的泪痕。这在之前,她从未见过。 “爷,发生什么事么?” 冯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攥着拳头,缓步走了过去。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楚,背对着她站的那个少女,是五房的六姑娘——陆微月。 几日前,她还听府里人说,六姑娘得了一场怪病。怎么说好,就好了? 冯氏心中疑惑,但恰逢关键时刻,也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瞪一眼陆子衿,责怪道:“子衿,你又闯祸了!” 陆子衿拿起帕子,擦擦通红的鼻涕,委屈的说不出话来。明明是陆微月侮辱她在先,她为了出心头的这口恶气,才伸手打的她。 怎么这会儿,全成她的错了? 陆子衿又委屈,又生气,索性将头别到一边,不再去看冯氏。 “子衿当着众人动手打微月,若不是我今日撞见,按照微月平日里的性子,又哪里敢同我告状,还不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陆相冷冷瞥一眼陆子衿,又充满愧疚地看了一眼陆微月。 这个女儿,自小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性子温温顺顺的像一只小绵羊,似乎又十分惧怕他。是以,每次同她说起话,他总得小心谨慎。恐怕那句话说得重了,害得她心里不痛快。 所以,尽管他心里也将陆微月当作别的女儿一般看待,但所表现出来的,仍是威严与疏离。时日一久,莫府里的所有人都说,他不喜欢她。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也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 再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断断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子衿,你越发不像话了。”冯氏佯装生气,怒气冲冲地教训了自己女儿一句,而后,转过身走过去,轻轻地拉住了陆微月的手,浅浅一笑,亲昵道:“微月,你四姐打小疏于管教,你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 -- 第9页 “子衿,快来道歉!” 陆子衿恍若未闻,身子一动不动,扁着嘴,满脸不服气。 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陆子衿居然还摆出一副大小姐的谱,分明就是没将她们的父亲陆相放进眼睛里。 陆微月兀自在心里冷冷一笑,又换了一副善解人意的口气道:“姨娘,微月也有错。都怪微月适才说话时,没把话说明白,害四姐误会。挨着一巴掌,也是微月活该。四姐若不愿意,姨娘就不必勉强她道歉了。” 前世的她说出这种话,可能发自真心。但经历了上辈子的悲惨,她再不觉得隐忍是什么好事。 她仍然能想起上辈子,她在府中被人整蛊时,陆子衿笑开了花的那张脸。 虽说,陆冷霜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但陆子衿踩在她头上,事事要高人一等的嘴脸,也足够叫她心生恶心。 陆微月一副大义凛然,以德报怨的姿态。冯氏瞧见了,心里暗觉吃惊。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四两拨千斤,愈发显得自己女儿的骄纵,不懂事,任性。 她担忧的回头看了陆相一眼,见他的面色变得更严肃,胸口一凉。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径直走过去,扯了陆子衿的衣袖,命令道:“子衿,快道歉。” “对不起。” 陆子衿被冯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怯怯的低下头,敷衍着说了一句。 “我没事,只要四姐的手不疼就好。”陆微月的面上保持着恰如其分地笑,适时地又揶揄一句。 陆子衿闻言,脸又涨得通红,她的胸口窝着一团火,但慑于冯氏的那两道冰凉的目光,当下并不敢发作。 转过身来的冯氏,抬眸看了一眼陆微月高高肿起来的脸蛋,心疼道:“还疼么?等会儿姨娘带你去园子里拿冰块消消肿。” 第6章 . 掌掴 对啊,就是要啪啪打脸。 担忧的语气,微蹙的眉头。任谁看了,都觉得冯氏是发自内心。 前世的陆微月亦是这般觉得。 陆子衿素来不喜她,时不时的总要刁难于她。但每次只要被冯氏撞见,她便会将陆子衿拉到一边呵斥一顿。 教训完之后,冯氏又会扭过头来看她,眼神亮晶晶的对她笑,“微月,日后子衿再欺负你,你只管同姨娘说,姨娘一定饶不了她。” 便是为了这句话,陆微月心里头生出如江水般源源不断的感激,甚至觉得冯氏的那张脸,比天上下凡的仙女还要好看。 前世的她,逆来顺受,又喜欢的将人往好的地方想。所以,最后才会酿成悲剧。 不过,此时就不一样了。 人经历过大起发落后,再回头往前看,便会看清楚许多从前看不清的事情。 这一点上,陆微月感触深刻。 就比如,她现在回过头再细细的打量冯氏时,很容易地就能就看穿她面上露出的笑里,实则掺了两分假。 她礼貌地还以一笑,同冯氏蹲身行礼,“有劳姨娘费心,不过,微月担心去了之后,会惹四姐不快。” 她波澜不惊地说着话,眼睛的余光掠过陆子衿的脸,见她仍是一副气鼓鼓地模样,轻描淡写的又道:“仔细也不是什么大伤,回头我叫夏荷替我揉揉便罢。” “微月……” 冯氏生怕为着此事,日后再落下话根,张张嘴正准备再劝。 站在一旁,双手叠于背后的陆相突然开了口,“既是这般,也就不必特地去了,回头为父叫人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送一些到你的住处。” “至于你,也不必惦记微月了。你若再任由子衿胡闹,赶明儿我直接就派人将她送去花溪园里,叫娘招呼着,学学规矩。” “是,是,是……”一听说要将女儿送去陆老太太那管教,冯氏的面色顷刻变了。 老祖宗对她的印象素来不错,她还惦念着有朝一日,老祖宗能助她一臂之力,推她坐上平妻的位置,在这之前,一定不能叫老祖宗对自己娘儿俩失望了。 于是,她低下头,急忙道:“妾身这就将子衿带回去学规矩。” 话说到这份儿上,陆子衿再不敢耍什么小姐脾气,老老实实地跟在冯氏身后,亦步亦趋地朝园外走。 她一路走,一边怄火地将帕子绞成细长的一条,走在前面的冯氏听见她哼哼哧哧的声音,权当做没听到,只管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陆子衿得不到回应,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又小跑两步,迅速抓住冯氏衣衫的一角,赌气道:“娘,娘……你怎么不给女儿主持公道。父亲误会我,您连句帮衬的话也不说。赶明儿女儿真被送去老祖宗身边,那女儿就惨了,听说花溪园里的规矩可多着呢。” 她扁着小嘴,鼻孔里出着粗气,本来就不出众的脸,此刻看起来又甚怪异。 冯氏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女儿的相貌随她,平平淡淡,与美丽漂亮丝毫沾不上边儿。与陆家的其他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对比,差别更是悬殊。 女儿年纪尚小,尚未有美丑观念,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差别。 但她不一样,她活了大半辈子,太清楚美貌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昔年,眼瞧着她的姐姐妹妹,一个接着一个的订下亲事。唯有她,身处待字闺中的年纪,却无人问津。 再后来,难得有几个人家上门来提亲,但那些人,不是太胖,就是太矮,要么太穷。总之,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 第10页 她娘看着她的脸蛋,长叹一口气,闺女,早晚都要嫁人,找个温厚老实的便也罢了。 她坚决的摇头。 毕竟,她情窦初开时,看的那些书上,白纸黑字写的可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诸如此类的话。 她宁愿苦苦等着,也不愿将就。 若不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陆远和飞黄腾达前,两家订下亲事。 这辈子,不说堂堂的丞相府,就连最普通的富贵人家的门,她也不一定能迈得进去。 瞧着女儿的眉眼,一天一天长得像她,她心里叹息的同时,也在默默地为女儿谋划。 纵然想同陆相结亲的人,数不胜数。但说到底,女儿是个庶女,还是个不漂亮的庶女。 要想嫁个一等一的好人家,恐怕也并非什么易事。 但如果,她被抬为平妻,情况就会大相径庭。 冯氏想着,伸出手捏了捏女儿扁平的鼻子,眸光转得异常冰冷。 “子衿,娘提醒你,你若不收敛些。日后娘亲不仅保不了你,恐怕你父亲也会因此厌弃。到时候,咱们母女俩的日子可不好过。” 陆子衿从未听冯氏用如此冰凉的口气跟她说话,微微一怔,张口反驳道:“父亲怎会做忘恩负义之事,当年若不是外祖父救济,父亲哪来的机会进京赶考,更别说一朝平步青云,当上丞相了。” “子衿,住嘴!”冯氏眉心一皱,面色变得铁青,“以后像这种话,不准再到处说了,听到没有?” 陆子衿不以为意,“娘,女儿说的是实话,又不是扯谎,为什么要怕别人听见!” 她之所以敢嚣张跋扈,完全就是仗着昔年的这点儿旧事。如今,娘亲叮嘱她,不要叫她到处乱说,她自然不愿意。 “子衿!” 冯氏怒不可遏,情急之下,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女儿娇俏的脸蛋上。 感觉到脸颊处袭来的疼痛,陆子衿条件反射般的拿手捂住脸,双目睁圆,不敢置信的瞪了冯氏一眼后,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过去。 “姑娘。”碧桃呼喊一声,又转过头来冯氏,神色凛然道:“三姨娘,这……” 冯氏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她的目光随着陆子衿的移动而移动,心里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 打从陆子衿出生的那刻起,她就拿她当掌上明珠宠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惹她生气时,她也只呵斥一两句,哪里打过她。 掌心处的刺痛感,烧灼感,都在提醒她,适才下手重了些。 原本第一时间,她就忍不住要跟在女儿的后面去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该叫女儿吃些亏,长长记性。 冯氏强力压抑住心中的痛楚,对着碧桃道:“去跟着四姑娘,回头到我房里回话。” 碧桃领命应了声是,急匆匆地朝着陆子衿方才跑走的地方,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 第7章 . 礼物 玉镯好看么? 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短暂的躁动之后,风霜园里很快又迎来了安静。 陆微月坐在先前陆冷霜坐过的那张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跟陆清灵说话。 似乎是感激她刚才的仗义执言,不管是说话口气,还是面部表情,陆清灵比记忆里的都要温柔许多。 陆相则移步去了前殿待客,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各房的太太,公子,姑娘,还有慕名前来道喜的宾客,陆陆续续地全到了。 庭院里挤满了人。 “霜儿获得的宠爱,总是比着旁人多些。”陆清灵难掩羡慕。 虽则她是陆府上的都一个姑娘,但她出生的那年,恰逢正夫人孙氏的第一个儿子出生。 嫡子与庶女,本身就是云泥之别。换做是她是下人,只怕也会选择去讨好嫡子,而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 所以,从出生的那天起,失落感就如影随形,一直陪伴了这些年。以至于,她的骨子里被渗进了卑怯与软弱。 看着长姐失落的双眸,陆微月的胸口一颤,想起另外一件事。 前世陆清灵出阁后,日子过得并不顺畅。大理寺丞冯俊家的嫡子冯林先,胸无大志不说,心肠又十分歹毒的。 仗着自己父亲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狱之事,平日里飞扬跋扈,蔑视朝纲朝纪。强抢民女,作奸犯科,总之,无恶不作。 但因为冯先林是冯俊的独子,又是中年得子。对这个儿子,一贯宠爱有加,捧在心尖尖上,打不得骂不得。 纵然听说自己儿子犯下的这些事,也用了雷霆手段,将事情完全粉饰干净。加上,冯先林长了一张绝佳的皮相,又擅长逢迎。 昔年,她远远瞧过冯先林一面。身材挺拔,眉目俊朗,举止礼貌,待人温厚,言谈落落大方。 怎么看,都像是绝佳的女婿人选。 她爹当初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兴许也是被表面上的所蒙蔽。 若不是后来她嫁给秦凌后,在一个偶然间的机会,看穿了冯先林的真面目。 恐怕,她上辈子到死,也觉得长姐嫁去了一个好人家。 陆微月仔细回忆着,想问问长姐关于婚事的态度,但又怕贸然过问,会太唐突,略略一想,便又忍住了。 正巧屋内传来了动静,陆微月情不自禁地循声望了回去。 十一岁的小姑娘被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人群中。领口鲜艳的海棠色锦衣,映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 第11页 她的眉眼之间虽则稚气未脱,但那两道弯弯向下的柳叶眉,衬得那张玉雕粉琢似的小脸,十分的清雅秀丽。 陆微月的胸口一悸。 这是她时隔一世之后,再一次看见陆冷霜。 精致的五官,粉团似的的小小女童,又怎会叫人与日后蛇蝎心肠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陆冷霜也瞧见了她,急匆匆地人群中快步跑了过来,笑嘻嘻道:“六姐,你身子好了?” 天真无邪的笑,关切的语气,让陆微月一时产生错觉。 她揉揉眼睛,故作轻松的绞着帕子,轻声道:“自然是要好的,要是错过了七妹的生辰,姐姐心里过不去。” 陆冷霜闻言,面色微微一变,而后,又眨巴着眼睛笑了起来,“多谢六姐。” 陆微月默不作声,也笑,弯弯的眼睛眯起来像是一道月牙。 然则,她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前世被推进池塘中的画面。 连绵不断的水,像是冰凉的夜色,将她整个身子完全吞没。 她挣扎,拼命要呼吸,想开口喊救命。 再到下一秒,万物皆不见。 “怎么不见四姐?” 陆冷霜环顾四周,没瞧见陆子衿的影子,心里涌过一道愤怒。 她分明说过,自己不仅会赶早来,还会送她一份儿大礼。 礼物她一点儿不稀罕,她盼着陆子衿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希望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时候,能有一张丑陋的脸来衬托。 显然,相貌平平的陆子衿是不二人选。 “你四姐今天不会过来了!”陆相忽然接过了话头。 他冷着一张脸,神情冷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含霜。 陆冷霜吃了一惊,“四姐怎么了?” “她犯了大错,为父叫她回去反省了!” 怎么会? 难不成是陆微月告了密? 陆冷霜心想着,身子陡然一僵。那件事,她是主使。但她一向不将五姨娘林氏看在眼里,也算准纵然陆微月母女知道背后的真相,亦不敢声张。 无凭无据,而她又是府里最得宠的嫡女。 拿鸡蛋碰石头之事,像林氏那种行事谨慎之人,根本干不出来。 但陆微月就难说了。 她这个六姐的心思,她一天也没琢磨透过。 被欺负的时候不吭一声,被捉弄的时候不急不恼。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就像一朵圣洁的莲花。根本没有一件事,能影响到她的喜怒哀乐。 明明不过一个下贱的婢女的女儿,却无端的摆出一副高洁的圣人模样。 她娘孙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她,看起来越不起眼之人,越应该提防。 娘亲虽未挑破,但她明白,她话里所指的正是陆微月。 心念电转,短短一瞬间,勾起陆冷霜许多的回忆。她原本澄澈的那对眸子,也渐渐变得浑浊,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心机。 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放在上辈子,陆微月根本察觉不到。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略一想,强力忍下心头的恨意。款款走过去,热络的拉起了陆冷霜的手,笑道:“冷霜,六姐有礼物要送你。” 一字一句,说的热情而真心。陆冷霜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礼物?” 陆清灵也倍感意外,勾头去看。她总觉得,今日的陆微月与平日里不大一样。只不过,除了更瘦了些之外,她并未察觉到还有别的不同之处。 陆微月努嘴一笑,朝夏荷使了个眼色。尽管不情愿,夏荷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木匣子。 “你早就喜欢上了这个玉镯,对不对?”她熟练的将盒子打开,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在阳光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六姐送给你。” 陆微月将玉镯拿出来,戴在陆冷霜的手腕上,又扭头看她爹,“父亲,微月借花献佛,您不会怪罪吧?” “你们姐妹情深,父亲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陆相淡淡笑着,心情却十分复杂。这个镯子,是六女儿生日时,他送的礼物。他永远忘不掉,她那双眸子发出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想着,眼睛的余光瞟过小女儿嘴角得意的笑,心底倏然一沉。 到底是借花献佛,还是夺人所爱,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缓缓转过了头,愣愣的盯着花池中看。 月季开的正好,硕大的花朵,压得纤细的枝条儿也弯下了身子。 另一边,陆冷霜得了梦寐以求的镯子,兴奋得难以自抑,又哪里会注意到陆相渐渐暗淡下去的面色。 她摩挲着那凉如水的小东西,又将手抬至半空,对着阳光,一个劲儿的欣赏。 “谢六姐。” 她心不在焉地称赞着,内心深处想说的却是另外一句话,算你识相。 从小到大,还没有她陆冷霜得不到的东西。 至此,她也敢确切的肯定另外一件事,四姐受罚,并非陆微月告密。 这一点,从陆微月送她玉镯一事上,就可见一斑。一定是陆微月惧怕相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所以,才选择忍痛割爱。 怪不得娘亲会说,要想叫人听话,得用狠毒的手段。 -- 第12页 第8章 . 登门 该来的还是要来 “冷霜,怎么这般高兴?” 一个美妇人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从人群另一边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月牙白镶金边云锦长衣,乌长如瀑的发在头顶挽成一个涵烟髻,发间插着一根金色坠珠步摇。 每走一步,那步摇就跟着轻轻晃动一下,配着耳垂上米粒似的耳珠,格外的相得益彰。 她的眼角含笑,眸光清澈,虽则已然步入中年,但她的皮肤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光洁如玉。 这妇人便是陆府的正夫人,大太太孙氏。 孙氏是原丞相孙伶之女,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嫡女。所以,她还没入府,便被陆远和封了夫人。加上孙氏貌美,又擅长琴棋书画。所以,刚入府那阵子,甚得他爹陆相宠爱。 陆氏一门,当属孙氏诞下的子嗣最多,拢共生下三男一女。长子陆子风,次子陆翎羽,三子陆无云。一个女儿,便是陆冷霜 “娘亲,六姐把玉镯送我做礼物了。” 陆冷霜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雀跃,将手腕高高抬起来,向孙氏炫耀。 “母亲。” 孙氏一走近,陆微月与陆清灵急忙墩身行礼。 她眯起眼睛,目光在陆微月的面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见她并无大碍,在胸中松了口气。 那件事,女儿说的轻描淡写,她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微月没事便罢了。 若是有事,按照陆相一贯舐犊情深的性格,少不得要追查到底。而自己的女儿,首当其冲。 别看那林氏平常是个没主心骨的,一旦危及陆微月的性命。换做任何一个当娘的,势必站出来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她闷声想着,转眸看了一眼陆相。见他此刻正低着头,忧心忡忡的对着花池子出神,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陆相此刻在一定是介怀赠手镯之事。但因为是父亲,当着女儿们的面,又不好开口罢了。 孙氏挑了挑两道细细的柳叶眉,抿着嘴唇,轻轻出了一口气,命令自己的女儿:“冷霜,你六姐大病初愈,便来给你庆生。玉镯是她的心爱之物,你怎么能夺人所爱?” 陆冷霜面上的笑,顷刻间没了。她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娘亲,一字一句辩解道,“并非冷霜夺人所爱,是六姐真心实意的要送我的。” 陆微月急忙打圆场,“母亲,我真的是瞧着冷霜喜欢,才想到要送她的。其实说实话,除了这个玉镯,微月也没别的东西能送了。” 与其叫陆冷霜强取豪夺,倒不如先一步送出去,好歹还能卖个人情,也能叫陆冷霜暂时放下戒备心,理所应当的认为她还是从前的小绵羊,随随便便任人宰割。 上辈子,虽然她在玉镯之事一直秉持强硬态度,到最后,还不是被陆冷霜收入囊中? 她永远记得,陆冷霜如愿以偿拿到玉镯时,淡淡一笑,铆足了劲儿,将玉镯往地上摔的那一幕,就仿佛她的心脏被人狠狠的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拼凑不成完整的一块儿。 “娘,你听听,四姐真的是心甘情愿。” 对陆微月的表现,陆冷霜相当满意,忍不住回头冲她笑笑。眉宇间残存着两分得意洋洋。 似乎在说,你瞧瞧,谁叫你是庶女。我就算抢了你的东西,你也得说心甘情愿。 孙氏微觉诧异,又装做不经意的回眸瞧了一眼陆相。 果不其然,陆相的视线,此刻正落在陆微月身上。目光深沉,全是歉疚与惭愧。 孙氏顿觉后背一凉。 她细细地将陆微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目光灼灼似火。 林氏生的这个女儿,她素来没放在心上过。但今时今日,她不得不用另外一种目光来审视陆微月。 适才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勾起了陆相心底的旧情。 反观自己女儿,则是一副得意洋洋,夺人所爱之后,还拼命地想洗白的跳梁小丑。 孙氏咽了口唾沫,温柔的拉起陆冷霜的手,轻声道:“快将玉镯还给你四姐,回头娘买个更好看的给你。” 陆冷霜扁起小嘴,用右手将玉镯完全包住,一脸不情愿。但她擅长察言观色,又对娘亲言听计从。 瞧着孙氏的脸色变得渐渐难看,她心里惧怕,也就不敢再坚持。不甘心做将玉镯从手腕上摘下来,愤然的将往陆微月的手中一放,气鼓鼓地道:“娘亲说叫我还你,我便还给你。” 孙氏的手段,陆微月上辈子看得透彻。她早料到,当着她爹的面,孙氏会摆出一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样子。所以,玉镯能失而复得,她心里也并未觉得惊讶。 她接连又说了几句推辞的话,见陆冷霜态度坚硬,便故作无可奈何,只好又将镯子收了回来。 重活一世,她看得透彻而明白,要想在陆府上立足。 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指靠她爹。 时光缓慢的一点一点流逝,太阳爬到云层高处。灼热的光,照在人身上,刺得肌肤生疼。空气也是凝固的,没有一丝风。 忙碌的人群,渐渐变得倦怠,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更早的时候,因为绿树的遮挡,长廊底下还是阴阴凉凉的。 这会儿,光影移动。树木的影子开始由一大片,逐渐缩小成一团,集中在树底下。长廊处,便又曝露在太阳底下。 -- 第13页 原先在廊下乘凉的太太,姑娘们,早就回了里屋。只有陆微月还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坐着。 她怕冷怕得紧,如今被太阳晒着,倒觉得温度刚刚好。 不远处,耀眼的天光底下。一个青灰色的人影,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急急忙忙穿过月亮门往长廊的方向跑过来。 那人看见她,似乎吃了一惊,脚步微微停了一下。而后,才大跨步的上了石阶,迅速往正堂里去了。 那影子,陆微月熟悉的很,是陆府上的管事,海蓝。 逢年过节或者是朝中有人送了厚礼上门,需要向各房下发礼物时,一般都是他领着人过去。 礼物也是按照位份,从正夫人孙氏开始,一房一房的挑下去。 她娘林氏是陆相纳的最后一房小妾,所以,每次轮到她们,好东西早就没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抑或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好在海蓝为人不错,每次都会选一两件价钱中等,不至于被瞧出端倪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等到另外四房全部挑完之后,再将东西合并了剩下的东西一齐给林氏送去。 这其中的秘密,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被她发现的。 但因为不是什么坏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瞧见。 海蓝进去了片刻功夫,急匆匆地又往外面跑。与此同时,陆相、孙氏还有陆冷霜等人,一个接一个的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那阵势,看起来似乎是有贵客登门。 陆微月猜测着,却始终琢磨不透来人是谁。纵观整个京城,能与陆相平起平坐之人,扳起指头数,也没几个。能叫他爹亲自出来迎接的之人,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海蓝很快去而复回。 因为天太热,他背上的那块衣衫早被汗水浸湿了。 他埋着头,朗声的回禀着,“相爷,国公爷与两位公子,立即就到。” “去花溪园请老太太过来,再叫下人们多备一些冰块。” 陆相微微一笑,心情相当雀跃。他盼这一刻,盼得太久了。 京城里,谁都知道秦国公秦礼虽无实权在手,但深得嘉和帝器重。只要攀附上秦礼这棵大树,便能屹立不倒。 有道是,高处不胜寒。 陆远和在宰相的位置上呆得时间越久,他的心里就越发不安。总觉得,保不齐哪天刮一阵大风,就把他从群臣之首的位置上吹下来。 前段时间,被他亲手提拔的一个官吏犯了大案,被人告到了御前。嘉和帝当着百官的面,说他识人不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可朝堂中由此便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宰相之位立时就要换人了。 几个幕僚听见风吹草动,纷纷见风使舵,改换门庭,去了吏部尚书王显之门下。 时值官位更迭的关键时期,陆远和也着实不想再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方面,为了稳妥起见,这几日,他正在京中四处走动,千方百计地想拉拢京中几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另外几个,倒也罢了。但秦国公,他志在必得。 昔年,他当太尉的时候曾与秦礼有过几面之缘,二人谈天论地,知根知底,惺惺相惜。 反倒是他后来到了京中,平步青云,当上宰相之后。为了避嫌,两家才慢慢疏远, 秦礼在朝堂上话虽不多,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是个极有威望,叫百官敬而远之的存在。 这次秦礼肯拉下架子,愿意亲自登府,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给陆远和吃了一颗定心丸。 第9章 . 拒绝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给你礼物…… 听见国公府三个字,陆微月的神情倏然一变,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毕竟,上辈子她最讨厌的人,除了陆冷霜以外,就是秦凌。她恨秦凌,恨不得这辈子永远不碰见他才好。 但风霜园并无后门,倘若现在告辞,势必会在大门口就撞上。 而且,瞧着她爹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 权衡利弊后,陆微月选择留下。她咬咬牙,将身体往里面微微侧了一下。 刚进行完这个动作,就听见他爹厚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国公爷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子阙,你我二人之间,就不必这般客气了。” 秦礼捋着青色的胡须,朗声一笑。清癯的面上,看起来精神十足。 他又回过头去,吩咐道:“清儿,凌儿,快拜见你们陆伯父。” 两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弯下了腰,毕恭毕敬对着陆远和行了一礼,齐声道:“陆伯父。” 熟悉的声音,贯穿在陆微月耳中,她觉得自己的耳膜也要被刺破了。 她攥起手,眉心一蹙,急忙又将头往里面挪了几寸。 如果脚底下有洞,她现在一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再黑暗,叫人窒息,充满寒意的地方,对她来说,也比和秦凌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要舒服得多。 夏荷看出她额头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焦急地问,“姑娘,可是不舒服?不如婢子去回了老爷,咱们先走一步?” 陆微月急急地抓住夏荷的手,冲她重重的摇了摇头。这会儿去禀告,只能更引人注目。 她宁可再忍一忍! -- 第14页 “凌儿,清儿,一转眼长这般大了,真不错。” 这次开口的是孙氏,她的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秦清秦凌的喜欢。 兄弟俩身材修长,眉目清秀长得都像秦礼。不过,秦凌的样貌里带着股女性的娇柔之气。而秦清则更像年轻时候的秦国公,威武挺拔,浑身上下充斥着阳刚之气。 孙氏第一眼看上的,自然是秦清。秦清是世子,早晚要承袭国公之位。配自己女儿,便应了那句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哪个是冷霜?”秦礼饶有兴致,视线从陆府里的几个小辈上一一划过,“听说子阙宠女儿宠得厉害,也不知我送的礼物,能不能合霜儿的心意了?” 孙氏闻话,眉开眼笑的将陆冷霜的身子往前一推,“国公爷不论送什么,冷霜都会喜欢的,对么?” 陆冷霜眨巴着眼睛,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住秦清身上的玉佩,笑道:“秦清哥哥,这个玉佩漂亮得紧,能不能送给我当礼物?” “不能。” 少年张口拒绝,下意识地用手攥紧了玉佩,摇了摇头。一脸不耐烦地往身后指了指,“你的礼物在那儿。” 当众吃了闭门羹,陆冷霜的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她咬着牙,面色变了一变,而后,又故作若无其事地道:“那秦清哥哥,你送我什么礼物?” “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给你送礼物?” 秦清昂起头,抬脚后退一步,离陆冷霜足足有一尺远。而后,又将头偏向一边,不再去看她。 “清儿,冷霜既然想要玉佩,你送她便是。回头,为父再买一块一模一样的给你,好不好?” 秦礼佯装发怒,但说在口中的语气,换做是谁也能听出来,那分明是在哄。 “不,这是娘留给我的,我不给她。”秦清倔强的摇摇头,丝毫不妥协。 秦清的娘,是秦礼的正夫人凌氏。凌氏从小便与秦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做了夫妻后,二人更是琴瑟和鸣,恩爱甜蜜。 谁曾想,天不遂人愿。昔年在生下秦清时,凌氏因为难产而死。秦礼为此足足伤心了数年,还立下重誓,永不再娶。 这件事,陆相曾几何时也听人提起过,担心刚才的一来二去,戳到了秦礼的痛处,抬手将陆冷霜的身子往身后一拉,面色铁青地命令道:“冷霜,休得胡闹。” 陆微月送她的玉镯,被迫物归原主。问秦清索要玉佩,被拒绝。刚才又莫名其妙的被父亲斥责一顿,陆冷霜越想越觉得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倒叫陆微月来了兴致,她刚想回眸去看,却冥冥觉得有人也在看她,便忍住心头的好奇,将头缩了回去。 孙氏看着陆相的脸又变得铁青,知道他在生气。但当着秦国公的面,又不好直接拿手直接去捂陆冷霜的嘴。只能将头微微一低,附在女儿耳畔说一些安慰之言。 陆冷霜根本听不进去。 她今天受了太多委屈,恨不得哭上三天三夜,才好受。 秦礼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杵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秦清已经将话挑明,是他亲娘的遗物,他也就没办法狠着心肠,将玉佩夺过来,转送他人。 其实,不仅儿子舍不得,他心里也舍不得。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亡妻的遗物。 在此之际,秦凌忽然站了出来,他将腰上的挂着的玉佩,解下来,握在手中,递给哭得梨花带雨的陆冷霜,轻声道:“把我的玉佩,送给你好不好?” 陆冷霜闻言,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手擦擦未干的泪花,从指缝中看了看秦凌掌心托着的那枚玉佩,转哭为笑。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秦清,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朗声道:“谢谢秦凌哥哥。” 看见陆冷霜的视线落在秦清身上,秦凌的眉心微微一皱,迅速的又展开。他不发一言的又退回去,双手背后,小心谨慎地重新站在秦国公的身后。 他只当没看到他爹投来的那道满意的目光,面上平平淡淡的,没有过分的欢喜,也没有失落。 另一边,秦清的表现则完全与他不同,他显然没将陆冷霜的话听进心里,而是伸手若无其事地往长廊西边指了指,扭头问陆远和,“陆伯伯,那个姑娘是谁?” 这一问,所有人都转过了头。 陆远和咬唇,笑了笑,“那是微月,她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就没叫他来拜见国公爷。国公爷不会怪罪吧?” “说的哪里话。”秦礼也笑,视线落在陆微月的背上。见她身影瘦小,长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便问一句,“微月怎么了?” “前几日淋了场雨,昏迷了好些时日。今儿个才下床,难免带一些病气。我也是担心,小女再将病气过给国公。” “我没有那么娇弱。”秦礼摆摆手,爽朗的笑。昔年凌氏也瘦弱,又喜吃素,整个人瘦得像一张薄纸。他看着心疼,但又不忍违背她的意愿,只好由着她去。 谁曾想? 若非如此,当年生秦清时,恐怕也不至于难产。瞧见陆微月,秦礼触景生情,鼻头便有些发涩。 “好端端的怎么会淋雨?”秦清吸了吸鼻子,望着陆相,满脸好奇。 再不济,陆微月也是府中的六小姐。无论走到哪儿,也该有丫鬟跟着。丫鬟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叫主子淋雨。 -- 第15页 陆相闻言,胸口猛然一惊。 他近来正忙着朝堂上的事,自然无暇顾及陆微月的病。更别说去寻根究底,探查其中的根源。 被秦清一提醒,他恍觉五雷轰顶。除非心智不全,不知道避雨。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走不得。 不然,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怎么也不可能因为淋雨,生那么大的病。 难道? 他的眸光转凉,看向孙氏。孙氏紧紧的咬住嘴唇,从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正准备张口解释。 陆冷霜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她嘟着一张小嘴,眉毛一扬,瞪着秦清,朗声道:“你不知道吧?上次捉迷藏,六姐在树林里迷了路,凑巧又下了倾盆大雨,这才被淋坏了!” 秦清看她一眼,没有再吭声。而是,向陆相行了一礼,恭敬道:“陆伯伯,我去瞧瞧微月。” “清儿……”陆相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生怕回头秦清再染上病,张张嘴便想劝阻。 结果,秦礼哈哈一笑道:“不必担心,且由着他去罢。” 自己的儿子从小没见过亲娘长什么模样,每每问起他,他也只能说,你娘很瘦,瘦得很漂亮。 所以,这会儿秦礼只道是自己的儿子,也像他一般,念起旧情来。当下,也不去拦他,甚至还将他的身子,往前一推,叮嘱了一句:“问问微月的病情,回头把府上的郎中请过来。” 孙氏皱起了眉头,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陆冷霜则虎视眈眈,狠狠盯住少年的越离越远的背影。 凭什么,今天是她的生辰,她才该是主角才对! “娘,我也要去。” 感觉到被陆微月抢了风头,陆冷霜心里愤愤不平,便跺着脚,冲着孙氏撒娇。 陆相听见她的话,唯恐再惹出什么乱子,眉头一皱,冷冰冰的命令道:“冷霜,你不许去!” 第10章 . 撞见 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 烈日炎炎,高挂在头顶。攀附在长廊上的绿藤,嫩绿的叶片被晒得耷拉下来,看起来毫无生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明媚的天光底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夏荷的眼前一亮,轻轻拍了拍陆微月的肩膀,小声的提醒道:“秦公子来了。” 秦公子?是秦清还是秦凌?他来做什么? 陆微月的胸口一紧,兀自忐忑不安。绷着一张脸,将头又往里面转了转。 夏荷以为她没听到,拔高了音量,“姑娘,秦公子来了。” 她虽是个下人,到底也知道秦国公位高权重,不好得罪。生怕自家姑娘此举,再惹得秦国公不快,连声提醒。 见陆微月没有反应,秦清抬脚上了石阶,满眼含笑。 小小的少女环抱双臂,似乎是极冷。虽是夏日,她的身上还穿着春日的长衫,与廊外毒辣的艳阳天一比,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陆微月?” 少年问的直接,清清淡淡略显低沉的声音,听在耳中,倒觉得十分好听。 不是秦凌。 陆微月觉得胸口一松,缓缓抬起了眸子。少年的眉眼疏朗俊秀,稍显青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干净。剑眉入鬓,英气勃勃。 这张脸,她上辈子见过许多次,却从未瞧清楚过。 昔年,她是他的兄嫂,恪守妇道,自然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今时今日,二人不过咫尺之遥,她看得就格外真切。 其实,单纯论相貌,秦凌稍胜一筹。只不过,秦凌长相偏娇柔,缺少男儿气概。远不如秦清看起来舒服。 她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少年也正用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在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及至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微月如同被电击了一般,脸涨得通红,匆忙地又将头低下去。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倏地一下飞入了脑中。 上辈子,她与秦清同病相怜,被陆冷霜和秦凌双重背叛不说。到最后,一个被推下水而死,一个成了痴傻儿。 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你是陆微月?”见她不吭声,少年低眉,又问了一遍。 她心里恨的是秦凌,也就没必要躲着秦清。想通这一点,陆微月淡淡地点了点头。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重新抬了起来。 “世子爷,是有什么事么?” 陆微月扭头望着远处乌泱泱的人群,满心疑惑的问秦清。 前世,陆冷霜十一岁的生日宴,她因为身体染恙并未参加。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秦国公府会来人。 这一点,倒还情有可原。毕竟,秦国公与她爹交好,会登门拜访,也算不得奇事。 真正叫她想不明白的,是秦清的举动。如果她没有记错,出阁之前她从未见过秦清。他又为何会离开热闹的人群,特地跑来找她? 为了乘凉? 长廊下并不凉快,而且,恰恰相反因为没有风,又被日光照射,长廊下眼下其实热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少年的视线灼热,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我记得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上辈子,她叫秦清世子爷叫得惯了。适才因着心里好奇,并未深思熟虑。一张口,就喊成了世子爷。 陆微月咬着嘴唇,目光躲闪,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 第16页 为什么知道? 她总不能说,因为上辈子我见过你,或者说因为上辈子我亲眼见你便傻了诸如此类的话。 想来想去,陆微月硬着头皮,往远处指了指,“因为你兄长比你看起来老一些。” “你这样是在说我年轻咯?”秦清眨巴着眼睛,扬起嘴角笑了笑,而后称赞道:“不错,有眼光。” 见秦清并未怀疑,陆微月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道:“世子爷还没说是来做什么呢?” “听说你病了,我便来瞧瞧你。”秦清说起话来,格外热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格外深厚。 “劳烦挂念,全好了。” 对着秦清那张天真无邪,一脸阳光的脸,陆微月心底发酸。 可惜了。 可惜了这张好面皮与尊贵的身份。 秦清并未察觉到陆微月的表情变化,丝毫不加避讳地,一屁股坐在了陆微月对面的椅子上,又急急的拿起桌上的白玉瓷壶,似乎是要往青花瓷杯中倒水。 不过,壶中早就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剩下。 “我想喝水。”秦清拎起玉壶,在半空里摇了几下,冲夏荷使使眼色。 他这会儿渴得厉害,觉得嗓子冒烟。 夏荷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担忧的朝着陆微月的方向望了一眼。 穿着藕荷色春衫的少女一手撑住头,靠在椅背上。原本白皙的脸蛋,完全失去了血色。那两片绯红色的薄唇,也渐渐变成了惨白惨白的颜色。 “姑娘。”夏荷急忙伸手去推陆微月。 秦清吓了一跳,将茶壶放在桌上,腾地站起来,皱起眉头也去问夏荷,“她怎么了?” 他刚才明明还看见她通红通红的,似苹果一般的脸蛋,看起来并不像大病初愈时那般娇弱。这会儿,怎么说昏就昏过去了。 夏荷拿起帕子,一边擦拭着陆微月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道:“姑娘自打上次病了之后,就不敢听人提起水字……” 夏荷这么一解释,秦清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他。 他满心歉疚,咬紧唇瓣,笃定道:“我背她回去。” 夏荷吃了一惊,犹豫不决道:“您?” 秦清走过去,蹲在陆微月的脚边,用命令般的口气道:“夏荷,你快扶她上来。” 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站了起来。背上的少女,轻盈得像张纸。 他背着她,本想一路小跑,但又害怕颠簸起来,她会更难受。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担心,尽量将步子迈得快而稳。 “夏荷,这是怎么了?” 适才陆相等一众人,关注点并不在长廊上。这会儿见秦清驼着陆微月在烈日底下一路疾走,陆相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问一句。 “回老爷,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夏荷埋着头,心烦意乱的答一句。 陆相微眯双眼,忧心地看一眼秦国公,又转眸看着海蓝道:“你去将六姑娘送回房。” “是。” 海蓝搓着手,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跑出去,站在秦清跟前,随时准备要接过陆微月。 挺拔的少年,眉心一皱。重重的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态度,斩钉截铁道:“陆伯伯,是我害微月犯病,侄儿心中愧疚,一定要看着微月好起来才能安心!” “清儿,你也不必太愧疚。微月的病,仔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如就按照你陆伯父的意思,叫海蓝送回去。大热的天,回头你再中暑了。你陆伯伯心里可过意不去。” 虽才见过秦清一次,但孙氏已经拿他当女婿看。是以,此刻见秦清与陆微月关系亲密,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便故作深明大义的也跟着劝一句。 陆冷霜的一张小嘴,早撅到了天上。她刚才就对秦清颇有意见,这会儿心里更加愤怒。她抱着双臂,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病,府上的郎中可说了,没见过这种病。” 她这句话,既是说给陆微月,又是说给秦清听的。 秦清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她可是你姐姐!” “冷霜,你少说两句!”陆相也觉得陆冷霜那话说的刺耳,冷嘲热讽,断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陆伯伯,侄儿去了。” 秦清敷衍地同陆相报备一声,背着陆微月就往外走。他是真的担心陆微月的身体,唯恐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瞧着二人消失在月亮门外,陆冷霜才反应过来似,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孙氏也心觉愤愤不平,但当着秦国公的面儿,又不好发作。 与其他人的表现迥然不同,秦凌乌黑的瞳孔里,闪烁着一抹笑。 他勾起唇角,弯下腰,笑着对眼睛里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少女,温柔地道:“冷霜,秦凌哥哥陪你去赏花,好么?” “好。” 陆冷霜略一沉吟,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双眸。立即转忧为喜,点头答应。 在秦清那儿得到的挫败感,她要在秦凌身上找回来! 孙氏的心头有些不乐意,她生的女儿,日后是要嫁给世子秦清的,而非秦凌。是以,在婚约顺利的订下之前,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同秦凌搅合在一起。 于是,孙氏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日,淡淡的道:“凌儿,冷霜,天气炎热,不如等下次吧。” “陆伯母,我们去去就回。”秦凌抬头看着孙氏,面上虽带着笑。但孙氏感觉到的,却是一股森森的寒意。 -- 第17页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想了想,觉得自己看错了,孙氏正打算再看一眼。陆冷霜却拉着秦凌的衣角,飞快就往外跑。 府上的花园里,遍植绿树,叶片相接,连出一方翠绿的天空。 树下全是凉荫,陆冷霜跑着跳着,好不快活。她毕竟年纪小,心思不够深沉,一逮着好玩的。刚才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秦凌哥哥,你瞧瞧紫薇花,开得多好看。” 秦凌闻言,温润一笑,长长的手臂一伸,折断了一枝花枝,插在陆冷霜的乌发间。 粉白色的花朵,衬着乌黑的发,衬得陆冷霜的那张小脸,格外的娇俏。 “冷霜,你比花好看。”秦凌微微一笑,缓缓低下头,凑近少女的耳朵,轻声细语的道。 陆冷霜今年刚过十一岁,涉事不深,尚不懂得男女之事。加之,她平日在府中接触到的男子,除了兄长,便是下人。 下人们对她唯命是从,几个兄长忙于政务,根本没人像秦凌这般对待过她。 她听着那轻轻柔柔略带沙哑的声音,感觉到自己洁白如玉的耳垂,像火一样滚烫滚烫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特别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她屏着呼吸,杵在原地,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手心里,额头上浸出的全是汗。 见她这般,身材挺拔的少年,脸颊边的笑意更深。他抬起一只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少女粉嫩粉嫩如桃花的脸蛋上,轻轻一捏。 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冷霜,我喜欢你。以后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 第11章 . 冲撞 仗势欺人的,永远没有好下场。…… 明月园里,林氏独自坐在树荫底下,正埋头绣着什么东西。小小的绣花针,在布间飞快的穿梭着,一晃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美丽的图案。 她这会儿之所以躲在园子里刺绣,而没去风霜园里凑热闹,也是有原因的。 前几日,她去向陆老太太请安时,刚好碰见孙氏。孙氏眯起一对凤眼,冷冷地扫过她的脸。而后,朱唇轻启,说了一句这辈子她也无法忘掉的话。 冷霜生辰那天,老爷可能贵客登门,你就不必过来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出身低微,哪怕当上了妾,也是不配去的。 彼时,她刚刚绣好了一个荷包,要送给陆冷霜当生日礼物。 礼物很轻,但花了她整整一个月时间,前前后后,拢共改了七八次。 她听见孙氏那么一说,心倏然就坠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海里。她紧抿着嘴角,面上没有一丝波澜,用一惯顺从的语气,点着头应了声是。 “姨娘。” 夏荷急促的声音,始料未及地从明月园门口,一路传了过来,打断了林氏的思绪。 林氏听见,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动作一停,抬起了头。 惊慌失措,愁容满面的夏荷身后,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材挺拔,穿一身青绿色的长衫,由于隔得远,五官很难看得清晰。但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贵气。 此刻,他的背部微微拱起一个弧度,背上趴着一个人。 是她的女儿。 林氏大惊失色,放下手中的针线,疾步走了过去,“是旧毛病又犯了么?” 夏荷点了点头,轻声道:“姨娘,这是国公爷家的世子,见姑娘昏倒了,便执意要将姑娘送回来。” 国公爷? 林氏一愣,指了指身后,“先进屋。”又对夏荷说,“你去煎药。” 将陆微月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床塌上,秦清才转过身,对着林氏行了一礼,愧疚道:“都怪侄子无端的提起水字,才害得微月……” 俊秀的少年,咬着嘴唇,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中全是担心。 “不知者无罪。”林氏淡淡一笑,走到床前,拿出帕子擦拭着陆微月额头上的汗珠,轻声宽慰道:“药是现成的,用上一副,立马就会见效,世子爷不必担心。” 然而,少年的面色仍旧不改,似乎是极紧张,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陆微月。 秦国公的名头,林氏也是听过的,知道是个极厉害人物。比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相,亦是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刚才听夏荷一说,她便知道,陆府今日来的贵客,应该就是秦国公。 但她心里想不明白,府中的下人那么多,为何是秦国公的世子送女儿回来? 只是因为那一分愧疚心么? 她想问,但又不好直接问。她略略一想,便道:“我在这里看着就好,世子爷不如先回去。” 秦清站着没动。 他似乎并未听见林氏的话,而是看着脸色苍白完的少女,张口问了一句,“林姨,微月那天为何会淋雨?” “这……” 林氏断不会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些,吃了一惊。而后,舒了口气,缓缓地道:“那日捉迷藏,微月在啾恃洸林子里迷了路。夏荷恰好没跟着去。” 就连林氏也是这般解释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秦清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变浅,反而加深。毕竟,他透过林氏的那双眸里,看到的是委屈,无奈和愧疚。 事情若真的那么简单,又何至于此? 正想着,一个肥胖的妇人,从门帘外闪身入内。 -- 第18页 听见动静,秦清回了头。那妇人看她一眼,拱手行了个礼,白胖的脸上挂着笑:“世子爷,相爷和夫人叫您过去用午膳呢!” 太阳爬到了正头顶,火辣辣地照射着世间万物,明媚的光,灼灼刺眼。 也确实到了午膳时间。 见秦清的身子没动,那胖妇人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林氏的脸。 这胖妇人是孙氏跟前儿的侍婢,又是丫鬟们的总管,仗着被孙氏看重,素来自觉高人一等。原先林氏还是奴婢时,在她那儿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后来林氏被陆相宠幸,一跃成为主子。但她丝毫没放在心上,对待林氏也跟从前一样,有恃无恐。 毕竟,天塌下来,也是孙氏在顶着,根本砸不到她头上。 孙氏不喜林氏,陆府人尽皆知。所以,明知道她私底下对林氏大不敬,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管不问。久而久之,主仆之间便形成了一种默契。 林氏自然也察觉到她的目光,当下便知是孙氏的意思。加上,她想单独问问夏荷上午发生的事。 略一思量,她就开口,跟着劝道:“世子爷,这里有我守着。你快同青嬷嬷一道去吧。” 然而,少年皱着眉心,回答的却是:“青嬷嬷,你回去告诉陆伯伯和伯母,我这会儿便不过去了。” 他的一字一句,说的肯定而直接,林氏暗暗吃惊。但她也明白,秦清贵为世子,在国公府里一定说一不二,根本犯不着在意旁人的看法。 林氏望望女儿,心里生出几分羡慕。倘若她的出身足够好,女儿也不必像她一样,活得小心翼翼。 听到拒绝的话,青嬷嬷的脸色变了变。她纵然知道,秦清乃国公府世子,身份尊贵。但眼下毕竟是在陆府而不是在国公府,就由不得他这般不将主子们看在眼里。 于是,她不自觉地就换了不耐烦的口气,“世子爷,宴席已经备下了,所有人都在等您。您不去,恐怕不合适。” 她实在不理解,一个尊贵的世子爷,放着好好的宴席场不去,非得赖在一对身份低微的母女这儿做什么? “好,我跟你去。” 秦清眸光转凉,冷冷地瞪了一眼青嬷嬷。他改变主意,其实也并不是因为青嬷嬷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而是另有目的。 青嬷嬷暗自窃喜,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她嘴角微微翘起,一脸得意洋洋。 转头的瞬间,她故意又看了一眼林氏,才笑着对秦清道:“既然如此,世子爷这边请。” 天气越发得炎热了,移步之间,热浪滚滚。秦清攥着掌心的汗,心底担忧的却是陆微月的病。 为何偏偏是听不得“水”字呢?单单是因为淋了雨? 恐怕远没有这般简单。 他想起她叫她世子爷的口气,自然得像是叫过许多次。 他皱着眉心,想了又想,仍无半点儿头绪。 …… 宴席上宾朋满座,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吃食,糕点。 陆冷霜坐在正中间,她此刻正绞着帕子,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话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孙氏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儿,但也没吭声,只得挑一些若有可无的话问她。 陆冷霜敷衍着回答着,头深垂而下,不敢抬起来。 再瞧另一边,秦凌此刻正与陆相侃侃而谈,聊得开心。这会儿的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眉梢上,眼睛里,装的全是光芒。 “老爷,夫人,老奴总算将世子爷请来了。” 青嬷嬷未语先笑,嗓门清亮,唯恐旁人不知道,她刚刚立下了汗马功劳。 孙氏满意的看了青嬷嬷一眼,而后,站起身来,指了指国公爷右手边那张空出的椅子,热情的道:“清儿,快坐下。” “微月怎么样了?”陆相放下杯盏,问一句,他心里到底放不下女儿的身子。 “仍在昏迷中,侄儿本打算等微月醒了,再过来。不过……”秦清面无表情的回答着,故意停顿了一下,“不过,青嬷嬷说不合适,还说侄儿不来,您会生气。侄儿初来乍到,怎么好惹您生气呢?” 陆相闻言,瞬间板起了脸。说到底,青嬷嬷不过是一介奴才,敢这般同秦国公家的世子说话。叫旁人听了去,一定会说他陆远和趾高气扬,连秦国公也没放在眼里。 他既担心秦国公误会,又害怕流言传扬出去。于是,他的眉毛一挑,瞪着青嬷嬷,一字字道,“你真是这么说的?” “老奴……老奴……” 青嬷嬷被吓得够呛,急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贱婢,敢冲撞世子爷。”陆相气得目眦欲裂,忍无可忍,厉声道:“来人,将她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早就听海蓝说过,青嬷嬷气焰嚣张。但见她事情一贯办的不错,又加上孙氏护着她,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今日当众来这么一出,可以说是,丢尽了他的脸面。 青嬷嬷当时就吓得泪水涟涟,绝望之际,抬眸便去看孙氏。 孙氏素来知道陆相的脾气,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一旦插手,好处一点儿捞不着不说,只怕还会惹一身腥。 这种赔钱的买卖,说什么,她也不会去做。 她故意将头别过去,只当做没看见,漫不经心的喝着茶。 -- 第19页 见事情渐渐闹大,又是因为自己儿子引起的。秦礼这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他伸出手按在秦清的右臂上,示意他不要再开口,又勾着头同陆相解释:“子阙,息怒。其实,这嬷嬷也没做错,只能怪清儿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说话行事也没个分寸。” 听见秦国公将责任往秦清身上推,陆相更觉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不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况且,今日还有其他宾客到场。他少不得要惩处青嬷嬷,以正视听。 于是,他用比刚才还要冰凉百倍的目光,瞪住青嬷嬷,“这可怨不得清儿,清儿实话实说,哪里有错。都是这贱婢,不懂礼数!” “来人,拉下去。” 光是想想那二十大板,青嬷嬷就觉得连骨缝里也在打颤。她吓得面如土色,自知求助孙氏无用,便泪水涟涟的一下一下磕着头,嘴中喃喃求饶,“老爷……老奴不是有心冲撞世子爷,实在是因为……老奴有苦衷,求老爷明察。” “苦衷?”秦清冷冷一笑,“陆伯伯,适才侄儿听她同五太太说话时的口气,那才叫随便呢。我倒觉着,她可不像是有苦衷,更像是习以为常呢!” 第12章 . 撵走 将这贱蹄子赶出府! “什么!”陆相一听这话,脾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转头冷冷的瞪一眼孙氏,厉声问道:“你跟前的奴才,便是这般不知礼数么?” “爷,今天若不是世子爷说起,妾身哪里会知道这贱蹄子,居然这般没分寸。她在我这儿,一向毕恭毕敬,礼貌得很呢。” 孙氏咬咬唇,脸上露出两分委屈之色,语气却不急不躁。时而震惊,时而叹息,又掺杂着愤怒。 换做是谁听了,也会认为她的确不知情,而是被两面三刀,狗眼看人低的青嬷嬷给骗了。 其实,孙氏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谁叫林氏出身不好,下人们对她冷眼以对,也是活该。 这层意思,别人听不出来,陆相可听得真切。 昔年,他纳林氏为妾时,一度遭到了全府的反对。反对的最强烈的是陆老太太,理由很充分,林氏是个下人,卑贱得很,配不上你堂堂的从二品大员。 即便如此,到最后,他力排众议,坚持娶了林氏。 仪式办的再简单不过,陆老太太也并未到场,说是眼不见为净。后来,又跟他这个做儿子的,足足置了一个月的气,才算完。 他明里暗地里也清楚,林氏因为出身的缘故,这些年一直遭受府上人的白眼。然则,每次旁敲侧击的问起林氏,她总说,相爷不必担心,几个姐姐待我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温润得像是春日里刚刚涨起的池水。 柔柔软软的,叫人沉醉其中。 便是因着这个原因,他也会时常到她的园子里去走动。尽管大部分时候,只是去坐上一会儿,瞧瞧她又在绣什么图案。 时至今日,他听见秦清亲口说,青嬷嬷对林氏出言不逊。 当着外人便是如此,可想而知,素日里林氏的遭遇,会差到何种地步。 只不过,一个下人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一定有主子撑腰。所以,他刚刚才会毫不犹豫的去责问孙氏。 但孙氏,三两句话就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他心里虽愤怒,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直接与孙氏翻脸。 于是,他也不再过多追问,而是别过头,盯着青嬷嬷,一字字道:“将这没分寸的贱蹄子赶出府。” 到此时,青嬷嬷方知,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然而,为时已晚。 两个小厮听到陆相的命令,急匆匆地赶到青嬷嬷身侧,一左一右牢牢抓住她粗壮的双臂。 “老爷,老奴愿意挨板子,也不愿意走……求老爷,网开一面。” 青嬷嬷除了求饶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毕竟,孙氏弃车保帅的态度搁在在那儿,根本不必奢望她会帮自己说话。 而陆相,这会儿只想尽快的将事情解决,也懒得再听青嬷嬷的求饶之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冷冷道:“念在青嬷嬷入府来劳苦功高的份儿上,赏她一些银两。快些带下去吧,别扫了客人们的兴致。” 青嬷嬷一走,陆相便站起了身子,向在座的宾客一一敬酒,表示歉意,“叫各位看了这么大的笑话,我陆某人心里过意不去!” 那些人中,有泰半是来巴结他的。听他这般一说,自然挖空了心思,想出一些类似明察秋毫,雷厉风行,行事果决的恭维之词。 秦礼却始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毕竟是陆府的家务事。自己儿子公然插手,还间接决定了事情的最后走向。于情于理,总是不合适。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老太太来了。” 听说陆老太太前来,在座的宾客纷纷起了身,一齐转过头,同陆老太太拘礼。 “娘,您来了。” 陆相的面色一改先前的阴霾,带了两分笑。 陆老太太看他一眼,并不着急过去,而是一一来人问好。 在陆相在京城立足之前,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大字没识几个,在礼仪方面更是一窍不通。 昔年,陆相接她入京时,她诚惶诚恐,说是害怕自己去了丢他的脸面,说什么也不肯一齐跟着去。 后来,抵不过陆相的劝说,才勉勉强强同意下来。 -- 第20页 初到京城时,偌大的宅院,成群结队的下人,华贵的摆设,都叫她心里难安。 不过,她的骨子里是个不服输的人,住下才三日,便求着陆相帮她找来了教导礼仪的嬷嬷,又在年过半百之龄,认起了字。 功夫不负有心人。 久而久之,果然也同京城里的贵妇人,渐渐变得一样了。 像这种待人接客之道,她从前并不擅长。但现在,举手投足间,热情而不失贵气。 初次见陆老太太的人,都以为她出身名门,但细细一打听,方知道陆相从小家境贫寒,曾经陆老太太不过是个农妇。 “这位便是国公爷吧?”陆老太太拉起秦礼的手,话里话外格外的热络。 自己的儿子,三不五时的去国公府这件事,她也听说说了。 虽说她不懂政治,但她心里也清楚。对儿子来说,秦国公一定重要的很。否则,他堂堂一个宰相,断断没有亲自登门拜访的道理。 秦礼也笑,站起身来,向陆老太太做介绍,“这是犬子秦清,那是秦凌。” 陆老太太的眯起眼睛,双眸从秦清秦凌的面上轻轻扫过,颊边的笑意更深,“果然应了那话,虎父无犬子。” “冷霜呢?” 同客人打过招呼,陆老太太才注意到,没有瞧见自己的宝贝孙女。 孙氏见状,急忙用胳膊肘撞了撞趴在桌上,心不在焉的陆冷霜。 “冷霜,快去,祖母找你呢。” 陆冷霜一惊,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一口气,走至陆老太太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祖母。” 其实,她是不愿意去的。 毕竟,这个位置,距离秦凌只有一尺之隔。陆冷霜说着话,觉得整个人处在一种水深火热中。 秦凌向她投来的那两道目光,实在太过灼热,犹如锋芒在背。 从后花园回来后,她反反复复都在想秦凌说的句话。 冷霜,我喜欢你。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 少年的眸子清凉,眉毛乌黑如画。线条饱满的薄唇,一张一合,发出比泉水还要清澈的声音。 她从前根本没听过这般直白的话,乍一听见,逃也似的就从后花园,一路跑了回来。 之所以逃避,也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紧张和羞涩。所以,眼下的她根本不敢同秦凌对视。 这孩子怎么了? 这是陆老太太瞧见陆冷霜时,心底生出的疑问。 她记得从前,孙女远远一瞧见她,就会一边喊祖母,一边朝着她扑过来。 难不成是因为宾客太多,所以害羞了么?陆老太太猜测着,也不好直接问,便侧头命令侍婢流苏将礼物递过去。 “谢谢祖母。” 陆冷霜接过礼物,敷衍的说一句,急急忙忙地又往座位上走。 不寻常的举动,叫秦清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孙氏心中也在纳闷儿,自己的女儿,明明就只去了一趟后花园。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是因为秦凌? 然而,秦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喝茶喝茶,该吃菜吃菜。碰上她的目光,也抿起嘴角,礼貌一笑。 孙氏百思不得其解。 宴席一结束,宾客们便各自散了。陆相原先是打算亲自送秦国公父子回府。 结果,被陆老太太拦下了,说是有要紧事要问他。 母命难违,秦礼也表示谅解,口头邀请陆相闲暇时,再到国公府里去坐一坐。 陆相自然满口答应。 秦国公一走,陆老太太张口便道:“子阙,娘问你,青嬷嬷是怎么回事儿?今儿中午我来风霜园时,碰巧见她被两个小厮拖了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是你下令将她撵走了。” “青嬷嬷冲撞国公爷家的世子,又对主子不敬,孩儿自然留不得她。”陆相咬牙切齿,语气凛然。 “娘倒瞧着她平日里挺有礼貌的,怎么会对主子不敬呢?” 青嬷嬷勤快,眼头明。有事没事喜欢到花溪园里走动走动,说一些她爱听的话。所以,她对青嬷嬷的印象十分不错。 听见这话,孙氏急忙见缝插针,跟着附和:“可不是嘛,娘,媳妇儿也是这般觉得。” “不过,听刚才世子爷说,青嬷嬷似乎对五姨娘大不敬。也怪儿媳一时失察,不知道那贱蹄子背地里竟是这种狗仗人势的作派。” 孙氏觑着陆老太太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 “好端端的,世子爷怎么会见林氏?” 孙氏的话,怎么听都像是陆相为了帮林氏出气,才将人赶出去。陆老太太心中不悦,但也满心吃惊,“你不是提前交待好,不必叫她过来。” 婆媳俩旁若无人说,就仿佛林氏是个极微不足道的,不值得一提的人。 她们并未注意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相,面色已经变了。 另一边,孙氏一边帮老祖宗揉着肩膀,一边眉开眼笑的同她解释:“娘,您有所不知。微月今日突然病了,世子爷送她回去,可不就碰上了五姨娘。” “六丫头?她能下床了么?” 因为是林氏所生,她打心底里的不喜欢陆微月。所以,尽管前段时间,听闻她病得很重,几番犹豫之下,自己到底也没过去瞧一眼。 陆相想着陆微月的那张小脸,口气里含了两分心疼,“身子倒是见好了,却落下了病根。” -- 第21页 “哦。”陆老太太点点头,不再多问。 然后,她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陆相又道:“子阙,不是娘说你,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惩处一个下人。这要传出去,非说你堂堂相爷,是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妾出气呢。” “娘,随便外人怎么说,儿子心意已决。”陆相满脸不快,似是不愿再提起这件事。 陆老太太心疼儿子,见他又欲动怒,便不好再抓着不放,只好问一句,“你将青嬷嬷赶出去,丫鬟总管这个空缺,你打算叫谁顶上?” “儿子觉得明月园里金嬷嬷就很不错,行事稳重,又是陆府的老人,也素有威望。” 第13章 . 告发 他敢!!! 金嬷嬷被提拔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陆府。 明月园里上下,自然是欢腾一片。 金嬷嬷受宠若惊,抓着碧桃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是真的么?” 林氏也不敢相信,短短一天的时间,青嬷嬷就被撵走,自己园子里的金嬷嬷摇身一变成了丫鬟总管。 其实,按照陆家一贯的规矩。能当上丫鬟总管的嬷嬷,除了有足够的资历,还要看主子的出身,位份。 如果主子的位份低下,便难服众,自然也当不好总管的差事。 这般想着,林氏的眉心便又皱了起来。她一方面是担心金嬷嬷行事不顺,被人刁难,另一方面,则是担心锋芒太过,惹人忌恨。 碧桃觑见她恍惚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姨娘,您在想什么呢?” 林氏长叹了口气,便将心头的忧虑一五一十的同二人说了。 二人一听,也觉得十分有道理,面色也忍不住转喜为忧。 林氏的位份,在陆府是最低的。虽然名义上也是妾,但因为出身的问题,一贯被另外四房瞧不起。 就拿最基本的吃穿用度来说,大太太孙氏,位份高,出身显赫,吃的用的都是府里拔尖儿的。 二姨娘苏氏,也算是出身名门。虽说比不上孙氏,但也不差。 三姨娘冯氏,则因为陆老太太的照拂,园子里素来也是什么都不缺。 四姨娘沈氏的娘家,虽远在金陵,但富甲一方。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不远万里从金陵城送来些吃的,用的,穿的,花的。所以,除了吃穿不愁以外,她的园子里,还有许多稀罕玩意儿。 而林氏,只能靠着月例银子过活。银子不多,勉强刚够糊口。为缩减开支,林氏上月又辞退了两个小丫头。如今的明月园,加上金嬷嬷和夏荷以外,拢共只有七个丫鬟。 本来每年一入夏,就该给各房下发冰块消暑的。但今年,一直等到六月中旬,也迟迟不见冰块送来。 前几日,林氏叫金嬷嬷去杂务处讨要。不过,冰块并没讨着。 兼管陆府杂务的冬青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要筹备七姑娘的生辰,府中银子短缺。所以,今年不再统一下发冰块儿。其他四房的冰块儿,都是从月例银子里扣除的,五姨娘的也要扣么? 要是再扣去冰块钱,明月园这一月的吃穿都成问题。 金嬷嬷想了又想,只能先回去。但她又不忍林氏自责,只能对林氏说,今年冰块发得晚,恐怕要到下旬了。 林氏怕热怕得紧,夏日里稍稍一动,就满头大汗。 没了冰块消暑,每晚入睡,林氏便在屋内放上一桶凉水。要是被热醒了,便起来将手绢浸湿了,浑身上下擦拭一遍。 昔年,她当丫鬟的时候,就是这般做的。拣起当年的习惯,她也没觉着多苦。 然而,金嬷嬷看在眼里,背地里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其实,那天她嘴上没有多问,但心里到底清楚。冬青本来的身份是风霜园的总管,少不得处处向着大太太。他那么回答,是不是存心,也未可知。 金嬷嬷联想起往事,心里愈发觉得,此刻收敛锋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回头因这个,叫大太太再记恨上,只会叫明月园的日子更加难过。 于是,她咬咬嘴唇,提着建议:“不如老奴现在就去回了相爷,说老奴担不得这重任,叫他另请高明?” 这样做,似乎也不太合适。毕竟,人是陆相提拔的。贸然去请辞,无异于在打陆相的脸。 林氏陷入了深深地忧思。 “玉儿,想什么呢?” 陆相的软靴一落,高大的身躯,始料未及的出现在内室里。他环顾四周,目光一一扫过夏荷和金嬷嬷的脸,好奇道:“怎么一个个愁眉不展的?” 他来明月园,并非突发奇想。早前见陆微月发病,他就想着过来瞧一瞧。 后来,听见孙氏和他娘旁若无人的说的那一番话。他的心底,便生出了几分心疼。来看她的想法,便愈发强烈。 一个时辰前,他将金嬷嬷提拔为总管,对明月园来说,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儿。 然而,他并未像预想中的那般,看到林氏笑靥如花的脸,反而是愁眉苦脸。 他的心底倏然一沉,笑容僵在了面上。 瞧见是陆相突然而至,三人急急忙忙墩身行礼。 林氏咬着嘴唇,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并不敢直视来自头顶上,那两道灼灼的目光。 “在为微月的病担忧么?”陆相略一想,扶着林氏的肩,一把将她的身子带起来。 -- 第22页 林氏只好跟着点点头,道:“微月到这会儿还未醒,妾身未免担心。” “走,带我去瞧瞧。” 陆相无比自然的一把握住林氏纤细的手,绕过屏风,往床塌的方向走去。 林氏的掌心发凉,有微微的汗珠。 知道她是紧张,陆相的心口一软,转眸看她,柔声安慰,“也不必太担心,微月舍不得你,自然会好起来的。” 雨过天青的帐子里,少女费力的撑起胳膊,将身子坐直。 “微月,你醒了。” 见她起身,林氏大喜过望,本想疾步冲过去,奈何手被陆相紧紧握着,只好改跑为走。 “夏荷,去拿凉茶来。” 金嬷嬷将帐子掀开,挂在两边的铁钩上。揉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她爹陆相的脸。 陆微月吃了一惊。 林氏还在兴冲冲地说话,“微月,你父亲看你来了。” “父亲。” 陆微月干巴巴的喊一声,觉得头重得足足有千斤重。 她只想的起来,她正在同秦清说话,然后,就没了意识。 宴席大概是结束了吧?否则,她爹也不会到这儿来。 “你终于醒了。” 陆相笑了笑,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因为热,陆微月的额头上汗涔涔一片,连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陆相的面色变了变,责问金嬷嬷,“大热的天,怎么也不领些冰块过来消暑?这万一,再热着了。” 这样的父亲,相当陌生。陆微月忍不住盯着陆相,看了又看。 金嬷嬷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道:“相爷……冬总管说,要给七小姐准备生辰,库中银子短缺,要扣了五姨娘的月例才肯给。” “但是这一月,因为六姑娘生病,光是药材的开支,就叫姨娘当了不少首饰。老奴……老奴……” 林氏直到这会儿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觑着陆相渐渐变得阴沉的面色,瞪一眼金嬷嬷,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胡话!”陆相声色俱厉,愤然道:“冰块是从府上的冷库里取出来的,又哪里需要花银子!” 他记起来,管府中杂务的冬青,是孙氏一手安排的,想来这件事与孙氏脱不了干系。 陆相想着,心情起伏变化。才短短一天的功夫,他心里对孙氏的看法,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他觉得她知书达理,待人善良。虽坐着正妻之位,却无一点儿架子。为人处事,稳重大方。是以,他对她素来满意得很。 但今时今日,他的想法忽然就变了。不说别人,至少对林氏,她明摆着是讨厌的。 还不是讨厌,换用另外一个词似乎更准确些,欺负。 这些年,她应该都是这么忍过来的。 这般一想,他歉疚的望一眼林氏,又吩咐道: “金嬷嬷,去叫海蓝过来。” 海蓝就等在门外,一听见陆相叫他,飞快地进了屋。 “你叫冬青去书房里等我!” 话音刚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陆微月,突然插话道:“父亲,你莫要怪冬总管。万一日后冬总管心生恨意,再给明月园里的下人小鞋穿,那便糟糕了!” 陆微月永远忘不掉,冬青那张趋炎附势的嘴脸。 上辈子,因为冬青的缘故,她和娘亲吃了不少苦头。 撇过去,偶尔克扣月例银子不说,凡是从杂务处送来的那些东西,一向都是最不好的。 冬日里,别的房用的都是银丝炭,她们园子里,用的则是最差的黑炭。点也点不着,还冒着腾腾的烟雾。 碳用不了,只好改用汤婆子。冬日风很大,屋内冰冰凉凉。 她娘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缩在薄薄的被子里。汤婆子热的快,凉得也快。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变得也如窗外的风一般冰凉。 她冻得咧着嘴直哭。 她娘却安慰她,“微月乖,娘赶明儿叫嬷嬷去街上买棉花,给你打被子,好不好?” 说这些话,自然也是骗她的。所以,她记忆里的那些冬日,全是萧瑟而冰凉的。 不过,那冬青似乎有预见的本事,每次逢着她爹来,他一准儿将银丝炭亲自送过来。 因着这事,她娘从来不提,也不叫别人提。所以,她爹陆相根本不知情。 便是为了报仇,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冬青。 她得叫他尝尝,被人欺负,是个什么滋味儿。 陆相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咬着牙,怒气冲冲道:“他敢!” 第14章 . 母子 都说子凭母贵,她不好,他又能好…… 瓦蓝瓦蓝的天空里,飘动着几丝游云。洁白的云朵宛若轻纱一般,笼罩在金色的太阳之上,将那万丈光芒完全的遮盖住。 天色瞬间暗下来。 一个穿暗褐色长衣的男子,站在屋檐下,勾着头,翘首以盼。 他看起来约莫有三四十岁的年纪,容长脸,小眼睛,蒜瓣似的鼻子,厚嘴唇。 单瞧他的五官,没有一处叫人满意。不过,组合在一起,倒多了几分精明的味道。 他抬头望望暗淡下来的天色,皱起了眉头,转身吩咐一个守门的小童,“去取把伞来,仔细一会儿再下雨了。” 那小童闻言,应一声好,急急忙忙地就往府里跑去。 -- 第23页 他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远处宽阔的巷子里,接连抬出来三顶蜜合色鎏金边的轿子。轿子的四面,用的全是上好的丝绸。即便没有太阳光的照射,那水似的光滑的绸面之上,也宛若会发光一般。 轿里面坐的是他的主子。 他的喉结一动,急忙迎了上去,清清嗓子,喊了声:“爷。” 话毕,伸手掀开帘子,半跪在地上,眼眉低垂,撑起双手。 秦国公一脚踩在他的掌心,另一只脚去寻地面。双足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时,他才张口他,“青松,我不在这会儿,府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青松是府上的管家,深得秦礼信任。秦礼每次出门,也都由他陪着。 这次去相府庆生没带青松,也是因为他担心,这一去府上群龙无首,再乱了套。 思来想去,他干脆将青松留在了府上。青松入府早,又擅长钻营。府里的下人,也都忌惮他。 “爷,您就放心。自然没有。”青松咧嘴一笑,站直了身子,也顾不上去拍打膝盖处沾上的灰尘,卑躬屈膝地又往轿子后面走。 “大少爷,世子爷。” 一一向秦凌和秦清行过礼,他才重新折回到秦国公跟前儿,又道,“奴才瞧着天要下雨,叫看门的松子,入府拿伞去了,去了大半晌,也没见回来。” “不必了。”秦礼抬眸看一眼天,摆摆手道:“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 “是。”青松点头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爷,外面躁得慌,不如先回房。” “凌儿,你先跟李管家回去,我跟清儿商量点事儿。” 秦礼抿抿嘴角,转过身去,眼睛定定地落在秦凌的面上。 秦凌将头往下挪了一寸,咬咬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 青松闻声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道:“大少爷,我们就回吧。” 其实,若不是当着秦国公的面,他一准儿会说,大少爷那么大个人了,又长了脚,自己走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他作陪? 一边是不受宠的庶长子,另一边是位份尊贵的国公爷和世子。 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边是香饽饽。 而且,国公爷单独将世子爷留下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还要避开他和大少爷。 他好奇,秦凌比他更好奇。 秦凌攥着拳头,心情也宛若此时此刻的天色,昏暗里透着一股叫人心烦意乱的压抑。 不止今天。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被晾到一边儿的那一个。 这么些年,他早习惯了。 是以,刚刚走到抄手游廊,秦凌就吸了口气,盯着正前方心不在焉的青松,淡淡地道:“李管事,不必送了,你去伺候父亲吧。” “是,大少爷。” 青松像是在等着这句话一般,咧着嘴,如临大赦般的对着他行了礼,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 连句最起码的推辞也没有。 也对,当着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庶长子的面,又推辞做什么! 他想着,心里头浮起一团苦涩,眉心微微一皱,自嘲的扬起嘴角笑了两声。 墙角种的几株芭蕉树,入夏后长得愈发茂盛了。那比蒲扇还大上几倍的叶子,苍翠欲滴,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秦凌叉着手,站在游廊下,盯着看了许久。 “大少爷,您果然在这儿。”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长廊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是个小丫头。 梳着利落的丫鬟髻,穿一身紫衣,一双大眼睛,清澈似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满脸笑意。 这种长相,在国公府的一众丫鬟里,也算得上十分出众了。 秦凌站着没动。 “大少爷,姨娘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粥,特意叫婢子喊您过去尝尝。” 见秦凌没反应,那紫衣小丫头又往前凑了凑,用手轻轻扯了扯秦凌的衣服。 秦凌心里正烦闷,感觉到紫玉的动作,他忙后退了一步。而后,面色一变,冷冷道:“紫玉,不是交待过你,要注意分寸!” 紫玉唬了一跳,愣了片刻没动,水汪汪的眼睛里,笼罩着一层水雾。 “是,大少爷。”她搓着手,不安的将头垂下,宛若一个受惊的小麻雀,“不过……” 紫玉话锋一转,觑着秦凌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又接着道:“不过,姨娘今儿一大早亲自去采的莲子,说是夏日天干物燥,一定要叫您过去用上一碗,败火降温。” 紫玉口中的姨娘,指的自然是他的亲娘姚氏。若不是当年,秦清的亲娘凌氏嫁过来时,体念他娘身怀六甲起了善心,央求着他爹秦国公纳了他娘为妾。 说不定,他娘到现在还无名无份。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过去,他娘这个妾,仍然形同虚设。 纵然这些年,他爹的枕边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到底没轮上过他娘,更别说恩宠。就连她娘平日园子里的开销,也是他托了人默默送去的。 下头的人,到底忌惮着他这个大少爷,人前对姚氏倒也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时常有人说三道四,挑的全是不中听的字眼。 他几次三番同他娘暗示过这件事,然则,姚氏浑然不放在心上,只说一句,且由着他们说去罢,娘只要你好好的。 -- 第24页 都说子凭母贵,她不好,他又能好到哪儿去! 秦凌想着,板着脸,赌气似的一字一句道:“你去告诉她,我没胃口。” 第15章 . 提拔 谁不服你,来找我! 太阳落到了山的另一头,天色渐暗。暑气也褪去了不少,风从院子里吹过,有轻微的凉意。 芜廊下的灯,渐次亮了起来,昏昏黄黄的光,洒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晕染出一个个淡黄色的光晕。 陆相双手背后,站在灯火之下。眼睛微眯,一动不动的盯着墙角的一株海棠树在看。 这棵树,是陆微月出生那年,他命人从万里之外的玉山移栽过来的。 刚栽下的时候,还不及台阶高。小小的一团,看起来亦是脆脆弱弱的。 一晃十几年过去,树早已长到了屋檐顶上。枝叶相交,如伞如盖。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仰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爷,时辰不早了。夫人催着您,到风霜园里用膳呢。” 海蓝逮着机会,赶忙快走了几步,停在陆相跟前儿,小声提醒道。 先前他去传达陆相的命令时,刚刚好碰上孙氏,孙氏便叫他捎了句话回来。 孙氏是正夫人,她下的命令,他自然不敢违抗。只不过,回来时陆相一直在同陆微月母女说话,他不想扰了兴致,所以,忍到这会儿才说。 想起孙氏,陆相微皱了下眉头,淡淡的道:“我今儿就在明月园里用膳了,你叫她们不必等着了。” 陆相说话时,林氏正巧捧了茶出来。闻言,她猛地一怔。半晌之后,她才挪着步子踱了过去。一边给陆相递茶,一边小声劝慰,“爷,今儿到底是冷霜生辰,你要不还是去姐姐那儿?” “海蓝,愣着做什么,速去回话。”陆相只当作没听见林氏的话,转头吩咐海蓝,“顺带着将我的官服拿来,明儿我直接从这儿去早朝。” “爷……” 林氏紧紧抿住唇角,眼角泛红,一脸不敢置信。 从她被纳为妾的那天开始,他几乎就没夜宿过明月园。 这是陆老太太的意思。 陆老太太虽然应下她与陆相的婚事,却不准陆相在明月园里住。是以,每次陆相点名要她的时候,也都是由海蓝过来传话,然后带着她过去。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匆匆地又赶回去。 这数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简单的晚膳,陆相也很少留下来用。除非是碰上暴雨天,或者下大雪。 所以,这会儿听见陆相亲口说要留下,她才会觉得吃惊。 欣喜是有,但她又害怕为此坏了陆老太太订下的规矩。便垂下双眸,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劝道:“母亲……” “嘘。” 陆相伸出食指比在唇畔,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而后,脚一抬走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端着的茶具,放在廊下的石桌上。 然后,将她的整个身子,揽进怀里。头靠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记得你房中的雪梨粥不错,熬上一碗,我用一些。” 林氏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洁白光滑的脸颊上,飘上了一层红云。 纵然做夫妻做了数十年,但她仍然难以抗拒陆相难得温柔的时刻。 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细小的蚂蚁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酥酥痒痒的,一如她的心情。 她拼着最后一分理智,用力的从他的怀里挣脱。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后,恭恭敬敬地同陆相行了个礼,:“妾身去厨房给相爷熬粥。” “叫金嬷嬷准备就好。”陆相开口拦住了她,“微月这会儿该醒了。” “那孩子也真是,跟个花猫似的,说睡就睡着了。” 提起女儿,林氏满脸宠溺,语调也跟着高亢了几分,发出来的声音甜甜脆脆,格外中听。 半下午的时候,三人正说着话,困意却突然而至,像是潮水般一点点将陆微月淹没。 先是她的眼皮,不听使唤往一起靠拢。接着,四肢变得柔软无力。最后,是大脑。浑浑沌沌的,像是一团浆糊。 再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小懒猫,快醒醒。” 掀开帘子,见陆微月仍在睡梦里。林氏笑了笑,伸手就往她的小脸蛋上摸。 她实在担心女儿腹中空空的睡过去,到半夜里,再饿醒了。 毕竟,算起来,这一整天女儿只用了些早膳。 感觉到林氏轻柔的抚摸,陆微月用力的睁开了眼睛。 外面昏黄一片。 娘亲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模模糊糊,时隐时现。 已经晚上了么?她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陆微月用手撑着床板,直起身子,敲了两下昏沉沉的头。 “娘,很晚了么?”舔舔干涩的唇瓣,陆微月瞧一眼窗外。窗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瞧不见了。 林氏点点头,白净的脸上隐着担忧,“是昨儿没睡好么?今天怎么睡了这么大一会儿。” 不。 昨天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一直睡到了天亮。按理说,不该这么困的。 难道是因为上午她犯病,产生了新的后遗症? 陆微月思索着,眸光一转,她爹那张瘦削的脸,立时映入了眼帘。 这个点儿,她爹居然还在这儿? -- 第25页 陆相凝视着她的视线,嘴角往上一勾,笑了笑,“快起来,用些粥填填肚子。” 陆微月还沉浸在震惊里,林氏已经接过夏荷递过来的湿帕子,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擦拭着。 她闭上了眼睛。 她爹会留下来,说明在他心里,还是欢喜娘亲的。 那为何上辈子娘亲不明不白的离世,她爹连调查也没调查,就草草将人埋了? 究竟是谁的意思? 一整晚,陆微月心里想的都是这件事,关注点全没在粥上。所以,原本香甜可口雪梨粥吃在她嘴里,也味同嚼蜡,尝不出一丁点儿味。 与她的心不在焉完全不同,夏荷和金嬷嬷则表现出了莫大的热情。 特别是金嬷嬷。 陆相难得留在明月园用膳,她自然不敢怠慢。唯恐不合陆相的胃口,跑前跑后,又精心张罗了好几道菜才算完。 陆相一一尝过,眉心一舒,表示满意,“味道不错,你倒有双巧手。” “多谢老爷夸奖。”金嬷嬷墩身行礼,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林氏,见她点头。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老爷,老奴有一事相求。” 陆相连头也没抬,“你说?” “丫鬟总管的位置,老奴……老奴怕担待不了……老爷,不如……” 她是瞧着这会儿陆相心情好,才敢趁机说起此事。 陆微月听见,突然来了兴致,“丫鬟总管?父亲,您封了金嬷嬷做丫鬟总管?” 如果她没记错,府上的丫鬟总管一直都是孙氏跟前的青嬷嬷。 平白无故的,怎么落到了金嬷嬷头上? “确实如此。”陆相将筷子放下,抬头看她,“那青嬷嬷忑不像话,为父已经命人将她赶出府。” 陆微月瞪大了眼睛。 她如何也想不到,才短短一天的时间,青嬷嬷就被扫地出门。 因为,前几天她还在处心积虑地谋划,该如何除掉她。 不过,想的那几个法子,短时间没一个能奏效的。 毕竟,就目前而言,她和娘亲的地位并不牢固。 加上青嬷嬷为人机敏,眼头又活。人前背后两张嘴脸,灵活切换。 他爹忙于政事,素日里并不插手内宅之事。青嬷嬷作为孙氏的爪牙,又处处得孙氏庇护。 除掉她,委实算不得容易之事。 所以,今日不管他爹自己看穿了青嬷嬷的真面目,还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才促使他爹做下如此决绝的决定。 对陆微月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金嬷嬷被提拔,则是喜上加喜。 尽管她已经猜测到,金嬷嬷提出请辞的缘由。但她并不打算顺着娘亲的意思,继续收敛锋芒,做一个老老实实的人。 于是,她扭过头去,看着金嬷嬷白胖的脸,故作不解的道:“既然父亲已经这般说了,自然认定嬷嬷有这个能力。嬷嬷为何要拒绝呢?” “微月。” 林氏于慌张中,匆促叫出她的名字,“你还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不明白。” 话毕,她自己先捂上了嘴。然而,为时已晚。 陆相回过头来看她,一字字道:“什么利害关系?” “妾身失言了。” 林氏支吾一句,急忙将头低下,拿着白瓷勺子,在青花碗中来回搅拌着。 另一边,陆微月捧着下巴,眨巴着星星似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微月知道了,娘是害怕大夫人不喜欢金嬷嬷么?” 她说得稀松平常,脸上又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无论是林氏,还是陆相,自然不觉得她是有意为之。 毕竟,她刚到金钗之年。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陆相之所以任命金嬷嬷为总管,正是想借此机会,杀一杀孙氏的锐气。陆微月的那句话碰巧说到他心坎里去。 他看着金嬷嬷,当机立断道:“你只管去接任。到时候,谁不服你,叫她直接来找我!” 第16章 . 拉拢 世子爷是不是喜欢你? 刚用过晚膳,就见海蓝抱着一个包袱出现在屋里。他缩着头,小心的禀告:“相爷,您的寝衣和朝服拿来了。” 这分明是说,陆相要留在明月园里过夜了。 因为刚才陆相说起此事时,金嬷嬷与陆微月并不在场。所以,这会儿俩人的面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抹惊诧。 不过,金嬷嬷的反应快她一步。她还在发着愣,就瞧见金嬷嬷将海蓝手中的衣物接过来,满脸喜色地道:“相爷,姨娘,老奴去铺床。” 自家主子得宠,她这做奴才的,自然也跟着开心。 想在这深宅大院里站稳脚跟,如果没有家世背景,或者位分支撑,能指靠的也就有宠幸。 陆微月也很识趣儿,捧起桌上的瓷杯,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礼貌地同林氏和陆相作别,“女儿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也好。”陆相用担忧的目光看她,“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多静养。” 陆相嘱咐着,又想起一事来,“对了,国公爷府上的郎中,过两日就会过来。为父事先同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紧张。” 国公府? 陆微月只觉得头皮发麻,到时候,若是郎中独自来,倒还好说。 倘若是秦凌跟着一道儿来,她倒宁愿自己病入膏肓。 -- 第26页 不过,说来说去,到底也是秦国公的一片好心。是以,她虽然心头抗拒,但也不好不领情。 略略一想,陆微月点了点头,道:“日后得空,女儿一定去谢过国公爷。” 陆相满意的抿起了唇,微眯起双眼,目送陆微月走出去,才又将视线收回来,落在林氏脸上。 林氏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刚盛开的秋海棠,摄人心魄。 陆相强压下心头涌起的那团火,温柔的抓起她的手,安慰道:“微月有夏荷照顾着,不必太担心。” 海蓝本来还有话禀告,瞧见这一幕,也不好多留。攥着拳头,悄悄摸摸地退下了。 刚才他去风霜园给孙氏禀告时,被孙氏狠狠奚落了一顿。说是不将相爷带回来,有他的好果子吃。 他听着那席话,只觉得满腹委屈。 毕竟,说得直白点儿。他只是一介奴才,如何能做得了主子的主。还不是主子说去哪,他跟着去哪。 他心里埋怨着,眼前浮现出孙氏那张严肃的脸 ,重重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会如何惩罚他? “海总管。”他揉着头发,正自心烦意乱间,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循声望过去,竟是陆微月。月光底下,怯生生的小人儿,仿似天仙下凡一般。 海蓝强压下心头不悦的情绪,冲她笑了笑,问一句,“姑娘,怎么没去歇息?” “在等管事。” 陆微月说得干脆直接,弯弯的眉毛,像是头顶上的月牙,叫人看之移不开目光。 “等我?”海蓝指着自己,一脸诧异。 “我们姑娘说,要谢谢你。”夏荷笑吟吟地解释。 听夏荷这般一说,海蓝更觉吃惊,他仔细的回忆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也没找出任何值得感谢的地方。 陆微月淡淡一笑,朗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管事一定在大夫人那儿受了委屈。” “没错。”海蓝懊恼道,“不过,这与谢我有什么联系?” 他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觉得,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 这自然也是陆微月的用意,她有心拉拢海蓝,就务必将话说得透彻。 “总管不惜担着被惩罚的后果,促成父亲与娘亲的好事儿,微月心里十分感激。日后,若总管遇到难事儿,我一定倾心倾力。” 她的话说得真挚,乌黑的眸子里,荡漾着认真。 海蓝的听了,心头不禁为之一动。他搓着手,埋头向下,“姑娘谬赞了。其实,是因为……” “嘘。”陆微月伸出食指比在唇边,眨巴着眼睛,笑了笑,“我说到做到,管事是聪明人,只要记住今日我说的话就好。” 说这些话,并非陆微月一时兴起,而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海蓝是父亲身边的亲近之人,深得信任与器重。加上,他对明月园素来无恶意。如果能与海蓝结成同盟,那么,之后的事情将会好办得多。 就算海蓝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答应,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明月园而言,也并无损失。 她今日在海蓝面前,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不敢保证,海蓝日后就一定会来找她。但同样的,谁也不敢轻易说,海蓝就一定不来找她。 毕竟,要想长成树,埋下种子是第一步。 当然,提这个建议前,她也不是没担心过,海蓝会因此对她起疑心。 毕竟,生这场病之前。她在府里人的眼里,一向是闷声不语,微不足道的存在。 她突然一改往日性情,主动抛出橄榄枝。换做任何一个人,也会觉得吃惊。 海蓝果然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海管事,你涉事深。想必明白,人一旦经历某些事情后,便会想着改变。” 陆微月仰头对着虚空,长长的叹口气,清丽的面容上,沉着两分哀戚。 她所提及的某些事,指的自然就是生病之事。尽管那件事的内情,她尚不清楚。但她敢肯定,严重程度一定超出了她的想象。否则,她娘断不会三缄其口,守口如瓶。 她隐隐觉得,海蓝可能也是个知情人。 “也是。” 海蓝附和一句,情不知禁地也跟着叹口气。将她的异常举动,理解成长期被人欺压想反抗后。海蓝便觉得陆微月所言合情合理。 甚至于,还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同情心。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瘦小的少女,斩钉截铁道,“六姑娘一片心意,奴才没齿难忘。日后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海蓝的爽快,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虽则暗地里海蓝曾对明月园施过援手,但也仅仅限于一些小事。逢着大事,孰是孰非,不该说的,他绝不会多一句嘴。 这也是为何,海蓝的管事之位,无人能撼动。他爹的信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自身的通透。 “多谢管事。” 陆微月抿起嘴角,淡淡一笑。银色的月光洒在她面上,隐隐泛起清辉。她本就纤弱,被月光一衬,看起来益发柔弱无骨。 之前怎么不觉得六姑娘有这么瘦? 海蓝思索着,怔愣了片刻,而后,才像恍过神似的,同陆微月欠了欠身子,恭敬道:“六姑娘早点休息,奴才先告辞了。” -- 第27页 望着海蓝远去的背影,陆微月的眼底渐生喜色。 重生之后,每一件事情,顺利得都超出她的想象。 莫非这是上天让她重生之后,附赠的奖赏? 她想了又想,弯起嘴角,询问夏荷上午她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夏荷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给她说了一遍,连同一些细枝末节也没放过。 陆微月认真的聆听着,张开的嘴巴,一直没合上。 秦清不仅背她回房,而且,青嬷嬷被撵走这件事,也是秦清一手促成。 不管他是无心还是有意,都帮了她大忙。 若是换做别人,她早就提上一大堆礼物,亲自登门表示感谢。 但如果那个人是秦清,她就得好好想想了。 夏荷觑着她的神情,突然趴在她耳畔,神秘兮兮的嘀咕道:“姑娘,你说世子爷是不是喜欢你?” 秦清? “怎么可能!”陆微月想都没想,张口反驳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胡话,叫人听去了,没得笑话我。”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愿与国公府的任何一个人有瓜葛。 包括秦清。 …… 这一晚的明月园里,除了轻细的风声外,还有连绵不断的喘息声。 林氏被陆相折腾了一宿,早上起来时,双腿还是酸酸软软的,像是灌了醋。 她生怕陆相误了早朝,是以,夜里陆相沉沉睡去时,她拼命地掐着手背,一夜未眠。 眼见着窗外,天色渐渐变亮,她悄悄的披衣下床,趿上鞋,推门而出。 外面雾气蒙蒙的,有些凉意。林氏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顺着芜廊往左手边走了几步。 金嬷嬷就睡在隔壁的耳房内。 平日里,金嬷嬷为了照顾她起夜,一向都是搬了小床睡在里屋的。 但昨儿因为陆相在,才改在耳房中歇息。 “嬷嬷,眼下什么时辰了?”林氏动手敲着门,轻声地问道。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同时,金嬷嬷就将门打开了,“姨娘,还早呢,才三更。相爷五更才上朝,老奴盯着时间呢,您再去睡一会儿。” “嬷嬷没睡?”见她穿得齐齐整整,林氏不禁好奇。 “相爷头一次在园子里过夜,老奴料到姨娘会因为担心相爷误朝,睡不安稳。所以,替姨娘盯着呢。” “外面凉,姨娘赶快回屋再睡个回笼觉。”金嬷嬷推着林氏,提着建议。 她这么一说,林氏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她又担心陆相醒了找茶水喝,也不敢在外面多留,从善如流的回了房,又将门闩轻轻带上。 蹑手蹑脚的刚刚在床沿上坐定,正犹豫着要不要躺下去。 一只宽厚的手顺着她的腋下,一路滑至胸前,攀在她的锁骨上,将她的整个身子带到了床上。 “你醒了?” 第17章 . 请罪 她不打算告诉娘亲重生的事。 “爷,妾身担心误了您的早朝。”林氏轻声解释了一句,又问陆相,“渴么?不如妾身去沏杯茶?” “不必。” 陆相淡淡地说着,将头缓缓低下,覆盖住林氏的两片薄唇。闲下来的右手,则去解林氏的寝衣。 “爷,您还要上朝。”逮着空儿,林氏抬起手,作势去推陆相的身子。以前不在明月园时,倒也从没见陆相这般心急火燎过。 殊不知,陆相这几日,正为朝堂上的那几桩事,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最近夜里,他都是在书房里凑合着睡的。 他似乎要将心头的那团火,全部倾泻完一般。听了林氏的话,他不仅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更加用力。 林氏咬紧牙,意识迷离,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也要散架了。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亮出了鱼肚白,屋里的光线,渐渐地变亮。 薄薄的纱帐里,林氏开始能看清陆相的脸。 “爷,到时辰了,该起了。” 是海蓝的声音,他此刻正在门外,背着手焦急万分的走来走去。 “知道了。” 陆相朗声回一句,依依不舍地松开林氏,起身更衣。 林氏也不敢多睡,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儿,终于也从床榻上下来,站在陆相背后,温柔地帮他整理衣物。 她一动,铜镜中的人也跟着动。 因为隔得远,光线又算不得太亮。铜镜里的人,此刻看过去倒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模样。 正是这若有若无的朦胧感,又勾起了陆相心头的那团火。 他猛然转过身,紧紧抱住了林氏的身子,凑在她粉雕玉琢似的脸蛋上,啄了一口,心疼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 林氏的心脏砰砰直跳,嫁给陆相数十年。今时今日,不知是因为环境的变化,抑或是其他。她倒觉得像是新婚的当天,羞涩中夹杂着淡淡的蜜意。 她觉得自己心也要化了。 陆相亦是精神抖擞,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打破格局的满足感。 他甚至觉得今天的门槛儿,也比从前的要低上一寸。软靴轻轻一抬,便越了过去。 海蓝瞧着春风满面的陆相,心底微微一松,愈发肯定自己昨晚做下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毕竟,若按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林氏再次得宠是早晚的事。 -- 第28页 假若有一天,林氏因宠得势,他便再不必小心翼翼地看孙氏的脸色。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兴奋不已。 陆相和海蓝一走,金嬷嬷便端着脸盆,兴冲冲的往里屋去。 “姨娘还想再睡一会儿么?” 见林氏闭目懒卧在紫檀仙鹤灵芝云纹美人榻上,金嬷嬷先将脸盆放在铜镜前的木架上,才又抬起头来盯着林氏看。 闻言,林氏睁开一对凤眼,撑着头,将身子直起来,“适才困得厉害,这会儿却是一点儿也睡不着了。不如先净面,拾掇着,等会儿我去瞧瞧微月。” 天色还未大亮,里屋仍有些黑,金嬷嬷顺手抄起火石点上了灯。转身端起脸盆,准备往林氏的跟前儿去。 “嬷嬷不必麻烦,我自己来。”林氏快速将鞋穿好,又抬起手往左右肩头各敲打了几下,才迈着步子,往脸盆架处走。 “咦?”金嬷嬷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林氏修长的脖子上。红色的印记,衬着洁白的肌肤,看起来格外的扎眼。 她搓着手,急忙道:“姨娘,我去拿遮瑕粉。” 金嬷嬷这么一说,林氏瞬间就明白过来是何意思。 昨夜的陆相,活脱脱像一个少年郎,似乎有花不完的力气。 林氏想着,不由得涨红了脸。 擦完粉,对着铜镜坐看右看。虽则那些痕迹已被厚厚的一层粉完全遮盖住,若非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然而,林氏还是不放心,又叫金嬷嬷挑了一条领口稍高的锦衣换上才算完。 这一耽搁,林氏到陆微月的屋里,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赶到时,陆微月已经梳洗完毕,正在用早膳。 瞧见林氏,陆微月盈盈一笑,问道:“父亲走了么?” 问完,她才想起她爹还要上早朝,这会儿应该早走了。 她便站起来,捉住娘亲的手,拉着她一块坐下,又吩咐夏荷再盛碗粥来。 母女俩已经很久不曾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陆微月一勺一勺舀着,吃着,想起来娘亲前世染病暴毙时凄惨的模样,鼻头不免发涩。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娘亲会在明年的夏日殒命。 那件事,她始终觉得其中有鬼。前世,她也曾下了大功夫去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一世,既然重新来过,就说什么也不能叫悲剧重新上演。 她一定要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瞧看看,到底幕后有无黑手?也一定要用尽任何办法,保护娘亲周全。 这般想着,她便放下瓷勺。眨巴着一对如水的眸子,冲娘亲笑了笑,请求道:“娘,微月身子见好,想去同祖母问个安。只是,我一个人去骇得紧,您能不能陪我一道去?” 她怕娘亲不同意,撒娇似的将头靠在林氏肩膀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从女儿嘴里听到这种话,林氏满心吃惊。如果她没记错,女儿从前惧怕陆老太太,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甚至于,有时候,只是看见陆老太太跟前儿的丫鬟,也会偷偷地躲在一边,抑或是绕道走。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一个年节,女儿失手打翻了一个杯子。 陆老太太当时就黑了脸,猛一拍桌子,当着众人的面,勃然大怒道,将六姑娘带回去,好好学学礼数再来。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强行带离宴席的桌子,心疼的直掉眼泪。 但她更清楚,陆老太太眼里一向容不下她,所以,就算她跪在地上求情,辩解,也一定没用。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带着女儿,在同桌所有人嘲笑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似乎就是从那以后,女儿心里的惧怕感,开始一天天根深蒂固的。 所以,此时此刻,听见陆微月主动提出要去花溪园。震惊之外,还有些心疼。 “你真的要去?”林氏想了又想,试探着问一句。 陆微月郑重的点点头,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一丝认真,“娘,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好。”林氏挤出一丝笑,伸手掐了掐陆微月的脸蛋儿。 其实,仔细想想,女儿的提议合情合理。女儿大病初愈,于情于理,也确实该去同陆老太太那报个备。 还有另外一点,倘若陆老太太听闻陆相夜宿明月园之事,少不得会大发雷霆。她提前去请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林氏想着,再看向陆微月时,目光里隐隐就含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陆微月瞧见,嘴角一弯,脸上绽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重生这件事,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告诉娘亲。一来她是担心娘亲回因此受惊吓,二来则是害怕娘亲问起前世之事,徒增伤心。 这笑也果然奏效,林氏看见,抿着嘴角,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气。 母女俩从明月园里出来时,天色还早,一路上所碰见的小丫鬟,也只零星几个。 这些年,陆老太太一贯起得早。花溪园里的下人,为了讨她欢心,一个个也是争着抢着,比谁起得早。 谁起得早,便能抢占先机,给陆老太太敬茶。 前儿早上,给陆老太太敬茶的是香儿。香儿嘴甜,人又精明。陆老太太二话没说,就将她由三等丫头,提拔为二等。 消息一出,羡煞了众人。所以,连续的这两日,五更刚过,花溪园里的下人个个已经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 第29页 其实,对这个不成文的规定,陆老太太心里也倍儿清楚。但她既没拦着,也没挑破。 在入京之前,她不过是个乡下一个普通的农妇,种地织布。前半生,她自个儿勤快惯了,所以,这些年她虽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但打心里乐意看见勤快人。 所以,当她跟前的丫头兰心来通报说,林氏母女过来问安时。 她抬眸看看天色,心头对林氏火气,竟也消了些。 于是,她一反往常的摆了摆手,叫兰心唤她们进屋。 陆微月跟在娘亲身后,亦步亦趋地踏过门槛。又学着娘亲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同祖母行礼。 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来花溪园,也是第一次见陆老太太。 她习惯性地埋着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 一袭琥珀色镶蓝丝云锦长衣,将整个人雍容华贵的气质,展露无遗。 根本用不着瞧清那张脸,陆微月也知道,此时此刻,那张脸上一定带着怒气,厌恶以及惊讶。 “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派人过去传唤你。” 陆老太太眯起双眼,冷冷瞪一眼林氏,疏离的语气里夹杂着两分怒气。 林氏闻言,捏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心脏加速跳动,血液凝滞,呼吸停止。 她垂着头,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媳妇今日来,正是要向您请罪。” 第18章 . 失策 这就完了?孙氏颇觉不甘。…… 陆老太太板着脸,垂眸瞧着地上的林氏,心情极度复杂。 她心底清楚得很,就算借林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逾矩,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账完全的算在林氏头上。 一定是林氏施了狐媚之术,自己的儿子才会一意孤行,一夕之间,将她立下的规矩抛诸脑后。 她想着,心底的怒气渐渐就涌了上来。她瞪一眼林氏,冷冷道:“你坏了规矩,自然要罚你。” 林氏闻言,头又往下低了低,身子几乎与地面相贴。 她既没求饶,也未辩解。单薄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那情景,就像是被风吹起的一张纸,摇摇欲坠。 难怪从前儿子会动心,这股惹人怜惜的劲儿。就连她见了,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祖母。” 瞧着陆老太太不断变化的面色,陆微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前世,她惧怕祖母,也讨厌她。她总觉得自己与娘亲的困境,全是由她一手造成。 但后来,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娘暴毙的那天,祖母不仅哭红了眼睛,还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哽咽的道着歉,祖母对不起你们母女。 到后来,祖母心疼她没了娘亲照顾,让她搬进了花溪园。 这一住便住了两年,直到她出阁。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彻底瞧清楚祖母的内心。 其实,祖母讨厌娘亲,并非是讨厌娘亲的为人,只是讨厌娘亲的出身。 至于原因,后来的陆微月也渐渐能理解。昔年,在陆相还未飞黄腾达之前,陆家因为门第的关系,受尽苦难和白眼。 所以,祖母对门第的介意,才会到了刻骨的地步。就好比有些人从前穷怕了,一步登天之后,就情不自禁的对穷困避之唯恐不及。 听见陆微月甜甜的呼喊声,陆老太太一愣,视线从林氏身上离开,转而看她。 “昨晚父亲是因为担心微月的身子,才会在明月里留宿。事出有因,还请祖母不要责怪娘亲。”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漾着一旺泉水。 她原就看起来娇柔,说这几句话时,也将声音放得极轻,极低,听在人耳中格外的舒服。 “你身子如何了?” 到这会儿,陆老太太才想起来问陆微月的病情。 “劳烦祖母惦念,基本无碍了。”陆微月微微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本来前几日就该来向祖母问安,奈何腿脚仍有些酸软,下不得床,直到昨儿七妹生日的时候才好。” 陆微月所表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倒叫陆老太太有些刮目相看。她盯着陆微月,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两分满意。轻柔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称赞,“你倒有心。” 从前,她觉得陆微月不懂礼数,撑不得大场面,为人又沉默寡言,缺乏童真童趣。所以,对她一向谈不上喜欢。 “祖母大可以放心,既然微月身子见好,父亲想必也就不会再违背规矩宿在明月园。所以,微月请……请祖母饶过娘亲这一次。” 她的话虽短,却暗暗含了三层意思:一来则是强调是她爹违背规矩,而非她娘。二来则在说明她爹也是好心,并非有意与陆老太太对着做。三来则是替娘亲求情。 听她这么一说,陆老太太心头的火气,登时消了大半。 原本这件事,就算不得什么难以饶恕的大事,加上其中还有这深一层次的隐情。她实在也远远没必要,为此大发雷霆。 自己儿子近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能少一件,便是一件。 她这当娘的,虽说无力可出,但也不能添堵。 略一沉吟,她便看向林氏,放软了口气,“相爷今儿早朝可迟了?” “回娘,没有。”林氏张开薄唇,轻快回一句。 “那好。”陆老太太眯起了双眼,“你先起来吧。” -- 第30页 林氏有些意外,她原本在来花溪园之前,就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万万没想到,陆老太太会这么快就松口。 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 林氏心念电转,一边在同陆老太太道谢,另一边在心底暗暗琢磨,自己的女儿究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莫非生一场大病,还能叫人性情大变? 这其中的缘由,一直到她们母女俩从花溪园里出来,她也没想通。 有道是,冤家路窄。刚走至大门口,二人就碰上了笑容满脸的孙氏。 因为位份的差别,林氏与陆微月急忙低头,向孙氏问好。 “这就回去了?” 孙氏一手摸着发间的步摇,漫不经心地问。 “今儿起得早,已经同老太太问过安了,眼下正要回去。” 林氏一贯没有心眼儿,并未听出孙氏话外的意思。 陆微月却听明白了。 孙氏分明是赶早来看笑话来了。 前世,她觉得孙氏手段高明,而且不易被人察觉。但重活一世后,她却认为自个儿从前是高看了孙氏。 其实,孙氏的言行举止,远远并没有到不着痕迹的地步。 只是,因为以前,她惯性的喜欢低头。所以,才会忽略掉某些关键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一旦用心,便很容易地就能察觉。 她抬头,看着孙氏脸颊上渐渐隐去的笑意,暗暗笑了笑。 另一边,林氏在忧心陆微月的身子,见孙氏愣着不动。她咬咬唇瓣,恭敬地道:“今日的药,微月还未服用,夫人若是无事,我带她先走一步。” 盯着林氏与陆微月的背影,孙氏呆呆地看了半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莫非,陆老太太改了心意? 大惊之下,她便叫丫鬟春杏,先进到园子里打听打听情况。 很快消息带出来,陆老太太不仅没惩罚林氏,还有心留她们母女用膳。 孙氏心觉吃惊,一抬脚就匆忙往园子里去,她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同陆老太太问了安,又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寒暄一阵之后,孙氏才状似无意的将话题往林氏身上引,“适才儿媳来之时,碰见了林姨娘,倒不知她是来做什么的?” “你便是为这个而来吧?”陆老太太勾头看着孙氏,一针见血道:“我也不瞒你,她今日主动请罪来了。” “那您没惩罚她?” 孙氏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带着恰若春风的笑。 昨儿是陆冷霜的生辰,她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度稳固自己的府里的地位。 谁曾想到,昨儿她损失了青嬷嬷不说,还白白叫林氏得了便宜。 林氏算哪门子葱,她园子里的贱婢,也敢上位当上总管。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陆相居然一反常态,置陆老太太的命令于不顾,一意孤行宿在了明月园。 陆相平日里最重视孝道,虽然位至宰相,但对他的生母陆老太太,向来唯命是从。 当年,若不是陆老太太以生命做胁迫,逼得陆相娶了三姨娘冯氏。 陆相压根儿不会动这个念头。 他是真的不喜欢冯氏,所以,冯氏进门后,虽然陆老太太提出好几次,要陆相将冯氏抬为平妻。但陆相一再拒绝,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除了这件事以外,陆相对陆老太太,基本上有求必应。 想当年,陆相纳林氏为妾时。面对陆老太太订下的不合情理的规矩,陆相也没过多反抗,而是欣然接受。而且,这一遵守,就遵守了十几年。 一夕之间,陆相突然打破规矩,若说不是要再次宠林氏,连她自个儿也不信。 所以,昨儿夜里,海蓝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叫春杏往花溪园里递消息。 这种事,她若亲自出面,只会叫人觉得她小肚鸡肠。 但换做陆老太太,自然没人敢嚼舌根,甚至还会说,林姨娘以狐媚之术引诱了陆相,陆老太太只不过是为了陆相的政治前途着想。 “远和昨晚留下,是因为惦念六丫头的病。”陆老太太摇了摇头,同孙氏解释,“你也不要多想了。” 这就完了? 孙氏心里不免失望,她本指望借陆老太太的手,打压林氏。到头来,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孙氏有些不甘心,正打算再问。另一边,陆老太太已经移开了话题,“冷霜那丫头怎么没跟着一块来?” 第19章 . 跟头 他可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栽两个跟头…… 陆冷霜昨儿夜里失眠了。 天光熹微时,才沉沉睡去。她跟前的小丫鬟秋林,素来知道陆冷霜睡觉时不喜被打扰,并不敢贸然去喊。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亮,过了用早膳的时间,而陆冷霜没有一点儿要醒的迹象。秋林越发心急,只好去找孙氏。 结果,下人们说,孙氏一大早就去了花溪园,还未回来。 以前,孙氏只要不在,便由青嬷嬷做主。可如今,青嬷嬷被扫地出门,顶替的人还未补上。一时之间,整个园子里,竟是连个当家作主,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秋林索性搬了椅子,正对着床塌而坐,撑着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帐子。 她既担心陆冷霜是病着了,又不敢轻易上前打搅。 -- 第31页 她记得清楚,上一次陆冷霜贪睡时,她喊她起来后。被陆冷霜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说,还罚她跪了两个时辰。 跪完之后,她的膝盖又红又肿,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养了四五日,才见好。 有了前车之鉴,她再做起事来,自然出处小心,处处谨慎。 这天直到晌午,孙氏才闷闷不乐地回了园子。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转脚去了陆冷霜的住处。 她得去给女儿提个醒,该去讨好陆老太太时,说什么也不能松懈。 若不然,平白无故地叫旁人钻了空子,那可不妙。 今儿陆老太太夸奖陆微月的那些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如鲠在喉,她心里异常不是滋味儿。 珠链一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清脆悦耳。 秋林听见,忙从椅子上起身,绕到屏风后面。 见来人是孙氏,她唬了一跳,恭恭敬敬地墩身行礼。 “姑娘呢?” 孙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般只要她过来,女儿都会第一时间过来同她问安才是。 秋林咽了口唾沫,唇瓣颤抖,并未回答。 见了她这般,孙氏的胸口一紧,快步走向床塌。 陆冷霜仍在睡梦中,她实在太困了,所以,她根本没听见屋里的动静。 “冷霜。” 孙氏将头钻进帐子里,伸手去晃陆冷霜的身体。 陆冷霜正梦见自己,走在梨花林里。梨花飘飘洒洒,像是飞扬的大雪。 梨花林深处,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白衣少年。 花瓣翻飞如雨,掩盖住少年的五官。她走近了,正要瞧清楚他的脸时。 她感觉到有人正在晃动她的身体,而后,那个白衣少年,还有梦境,犹如潮水一般轰然散去。 再然后,她醒了。 陆冷霜缓了缓神,以为是秋林坏了她的美梦,肚子里窝着一团火。正打算教训她时,转眸瞧见了娘亲面无表情的脸。 大惊之下,陆冷霜抓着被角,故作淡定地喊了声娘。 “冷霜,你忒不像话,青嬷嬷前脚走,你从前学得那点儿规矩便忘了么!你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了!” 瞧着女儿蓬乱的头发,睡眼惺忪的脸,孙氏心中的怒气到了极点。 她的嘴唇微闭,乌黑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寒气。 她娘生气时,脸上便是这副表情。陆冷霜瞧着,心里不免有点儿发怵。 她缩着脖子,瞅了眼窗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已经大亮。 孙氏猛然将头转向一侧,瞪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秋林,冷冰冰的道:“你照顾主子不周,也甭在屋里服侍了,从今天开始,到厨房里帮忙吧。” 这便是要将秋林由一等丫鬟贬为三等粗使丫头了。 “娘亲?” 陆冷霜瞪大了瞳孔,眼底里全是震惊。她顶多是赖了会床,娘亲何须发这般大的脾气? “不必多问,娘这是为你好。这两日,暂时先由春杏伺候。” 严肃的口吻,听在陆冷霜耳中,有了些许的陌生之感。 她记得,从前她赖床时,娘亲只会笑着掐着她的脸颊,唤一声小懒猫。 娘亲还是那个娘亲,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 今日究竟怎么了? 陆冷霜从中嗅出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从明日开始,早起去跟老祖宗问安。春杏会监督你,不得晚一分半刻!” 孙氏狠下心,绷着面皮,一字一句的命令道。 问安? 这比用板子打她还难受,为了不过去问安,有一年,她给陆老太太抄了两本经书,又变着法儿的撒娇,才得到应允。 娘亲莫非忘了? 于是,她大着胆子,提醒道:“娘,祖母说过不用的……” “你再不花点心思,那陆微月就要后来居上了!” 花溪园一行,笑话没看成不说,还平白无故的被压了一头。 陆老太太问起陆冷霜怎么没来时,她想了又想,只能说还没起。 陆老太太笑了笑,也无责怪的意思,只说一句年轻人总是贪睡些,也没什么。只不过,她的话锋一转,突然又道,微月今儿倒是起的早。 上扬的眉角,满眼的笑意,她一看便知,陆老太太是打心眼里的觉着满意。 仔细想想这些年,自己的女儿也确实被惯坏了。整日只顾着嬉闹,心思从来没放在正经事上过。 眼看着再过几年,女儿就要到出阁之龄,也确实不能再放任下去! 听见孙氏提起陆微月,陆冷霜嘴上虽没说什么,心底却满不在乎。 陆微月健健康康时,尚且没一丁点儿存在感。眼下成了病秧子,她倒不信她能引起什么大风浪。 但她这会哪敢再惹娘亲生气,只好顺着孙氏的话,漫不经心地道:“娘,女儿一定按您的吩咐去做。” 她这般一说,孙氏绷着的面皮变又舒展开,她温柔的抱着女儿,语气渐转温柔,“莫怪娘亲苛责,正值多事之秋,娘不得不谨慎些。” 陆冷霜心里明白,娘亲所说,指的是青嬷嬷被赶走的事。 但她打心眼里并不觉得,少一个青嬷嬷,生活会起什么变化。加上,她原先就看不惯青嬷嬷倚老卖老的那股劲儿。 青嬷嬷被赶走,说实在话,她不仅没觉得一点儿惋惜,反而觉得舒坦。 -- 第32页 因为这样一来,只要娘亲不在,园子里就更没人能约束得了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娘得提醒你。”孙氏的面色变得凝重,“春杏,你先带着秋林下去。” 屏退众人,这一定是要说重要的事儿。 陆冷霜的心脏猛然一跳。 “娘问你,昨儿你跟秦凌去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 孙氏垂下双眸,灼灼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冷霜。 昨儿她就看出其中的不对劲儿,但因为昨夜陆相的事,一气之下竟也忘了。这会儿,她想起来,自然要好好的问上一问。 闻言,陆冷霜的心脏狂跳,抓着被子的那只手猛地收紧,脸颊上迅速的飞上两朵红云。 她努力的屏着气,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没什么。” 一目了然。 孙氏是过来人,根本不必问,也知道其中一定不简单。女儿初经世事,是否被迷惑,也未可知。 她得将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娘都得提醒你,同秦凌保持距离。” “为什么?”陆冷霜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庶子。”孙氏的话,说得丝毫不客气,“你将来是要嫁给世子爷秦清的。” 什么?秦清? 陆冷霜犹觉五雷轰顶,那秦清,吝啬到连块玉佩也不肯给她。 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日后会成为她的夫君? “女儿不嫁。”陆冷霜扁起了嘴。 “这件事由不得你。”孙氏的眉毛一挑,佯装动怒,语气变得冰冰凉凉,“你父亲正与国公爷商讨这事呢,顺利的话,九月就该订亲了。” …… 秦国公下朝回来,朝服也未脱,径直去了书房。 青松匆忙将茶倒好,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又问他,午膳到哪儿去用? 秦国公眯起眼睛,吹散茶水上氤氲的白雾,就着杯口轻抿了一口,温声道:“就往这用吧,你去叫世子过来。” “是。” 青松恭敬地答应一声,秦国公的命令,他向来不敢怠慢,拔脚就往外跑。 秦国公则将头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凝思。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父亲,您找我?”少年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问。 秦国公睁开眼睛,淡然的笑了笑,又指指旁边的椅子,叫秦清先坐下来。 “清儿,昨儿下午,为父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略一沉吟,秦国公还是打算直截了当的问。 “父亲,孩儿仔仔细细地想了想,陆七姑娘出身是好,但性子张扬,为人又跋扈,孩儿不喜她。” 秦清站了起来,弯腰向秦国公行了个大礼,又接着说道:“若是因此打乱了父亲的计划,孩儿向您道歉。孩儿也愿意接受任何责罚,只求您收回成命。” 他可不能在同一个坑中,栽两个跟头! 第20章 . 回绝 我才不娶她! 听他这么一说,秦国公不禁面露难色。一边是陆相的诚心诚意,一边是儿子的回绝。似乎偏向哪一边,都不太合适。 其实,结亲这件事,陆相跟他提过好几次。之前,他都找理由搪塞过去。 唯独昨日,恰逢陆冷霜生辰,陆相再次旧话重提,他也就不好再转移话题,只好说清儿性子倔得很,得问过他的意思。 陆相闻话也未多言,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爷疼惜世子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扪心自问,秦礼也觉得这门亲事相当不错。虽说他并不打算在政治上一展宏图,但与陆府结亲,可以很大程度的巩固国公府的地位。 这一点,他无法拒绝。 “父亲。”瞧出他爹的犹豫,秦清自知再拖下去,于他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索性往地上一跪,又道:“您想想,陆七姑娘现在已然这般目中无人,日后若当上了国公府夫人,岂不是横行霸道,扰了国公府的安宁。” 陆冷霜固然美貌,但如果美貌下,隐藏的是一颗蛇蝎心肠。 那便与鬼怪无异。 秦清的话,叫秦国公的心里一惊。仔细想想,儿子所言不差。陆冷霜的言行举止,不仅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沉静端庄,反而处处透着张扬任性。 倘若日后真的将内宅交给她打理,光是想想,秦国公就觉得头痛不已。 有一句话,叫祸起萧墙。 他不能不提前规避风险,于是,他看着秦清,斩钉截铁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为父也就不再勉强。赶明儿得空,我就去回绝你陆伯父。” “谢父亲。”秦清抿唇一笑,俊朗的眉眼,宛若星辰。 用过午膳,从书房离开时。秦清的脚步轻快地也与同他的心情一般。 外头阳光正明媚,翠绿的竹子,被光一照,呈现出一种青翠欲滴之态。 竹林间的鹅卵石小径上,站着一人。那人长着一双小眼睛,小嘴巴,厚嘴唇,高鼻梁。五官拼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是秦清跟前的护卫天冬,别看他其貌不扬,武艺倒不低。 昔年,有一次,秦国公南下金陵回京时。路上遇到了劫匪,那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将他贴身带着的四名护卫,杀得精光。 大刀架在他脖子上时,碰巧天冬出现。一番打斗,才将他从刀下救回来。 -- 第33页 秦国公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将他带回京城,并尊为上宾。 结果,天冬根本不肯受这待遇,只说自己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又跪下来请秦国公留下他,给他一口饭吃。 白白得一高手,秦国公自然喜出望外,眼皮也没眨一下,就将他留下来。 这一留,就留了七八年。 “世子,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天冬许久没见过秦清这般开心,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没什么。”秦清忍住笑,转头问他,“黄郎中可回来了?” 黄郎中医术高明,在国公府中当值已经数年。前些日子,黄郎中告假回家,已经走了小半个月了。 “卑职昨儿问了医房的福禄,他说黄郎中这两日就该到了。” “很好。”秦清点点头,深邃的眸子里,闪闪发光,“到时候,你派人到城门口迎接。” 这两日,看着自家少爷,突然关心起一个郎中的去向,这叫天冬百思不得其解。 他锁着眉头,好奇地问,“世子,是有人病了么?” “秘密。” 秦清将手比在唇畔,轻轻“嘘”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吐出俩字,“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阿嚏。” 青天白日的,陆微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夏荷急忙给她披上衣衫,担忧道:“姑娘,是冻着了么?” “没有。鼻子发痒而已,莫要太担心。”陆微月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往窗外看过去。 娘亲正坐在芜廊下,认真的刺绣。微微抬起的侧脸,甚为清秀。 好在晨时陆老太太没有过多的为难她们母女。若非如此,这种静谧的时光,恐怕难得。 其实,假如没有前世的悲惨境遇在前。或许,她真的也更愿意跟从前一样。母女俩关起门来,过自己舒适的小日子。 只可惜,在这深墙大院里,要想永远舒适下去。路只有一条,只能挤破了脑袋,不断地往上爬。 这般一想,她便问夏荷,“父亲回来了么?” “相爷午时便回来了,听说原本是要来咱们明月园呢。只不过,半道上被大夫人劫了去。”夏荷愤愤不平地说着,清澈的眸子里,又装了些遗憾。 昨夜陆相破天荒留在明月园过夜的事,府里早传遍了。 今儿早上,她出门打水时,碰上苏姨娘园子里的丫鬟秋兰。秋兰平日里一向对她熟视无睹,今日居然一反常态,笑吟吟地主动的问她此事。 她自然不搭理,冷哼一声,端起盆就走。 秋兰一定气坏了!夏荷想起当时的情景,这会儿还觉得心情畅快,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夏荷,你乐什么呢?” 夏荷一愣,便将上午的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跟陆微月讲了一遍。 她一边讲,一边“咯咯”地笑,“府上人人都说,咱们姨娘要得宠了呢。” 夏荷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肚子里藏不住话。前世,陆微月觉得她性格直爽,也从没往心里去过。 这辈子不同,她既然打算在陆府扬眉吐气,站稳脚跟,就必须要事事小心。 她是这样,夏荷更得这样。 于是,她换了严肃的口吻道,“夏荷,这些话当着我面说也就罢了,要是出去多言,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那便严重了!” 夏荷闻言,面上的笑转瞬即逝。她匆忙地捂紧了嘴巴,惊恐万分道:“婢子以后不敢了!” “记住便好。”陆微月本意就是提醒,自然也不去同她置气。这会儿听见她答应,便不再多言,问起了别的话,“怎么不见金嬷嬷回来?” 夏荷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字句,“婢子也不知道,从早上到现在也没见人带个信儿回来,不如婢子过去瞧瞧?” “也好。”陆微月应声,“嬷嬷毕竟头一天去,我也不放心。” 她倒不是担心别人会刁难金嬷嬷。毕竟,人是她爹亲自任命,纵然有人心里不服气,表面上也会做做样子。 她担心的,则是有人在暗中使计。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该谨慎时,还是谨慎些为好。 夏荷前脚刚走,后脚就见海蓝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礼貌地向林氏禀告,“五姨娘,相爷在夫人那儿午睡,可能傍晚再过来。” 林氏微微一笑,冲着屋里喊,“夏荷,给海总管倒杯冰水,消消暑。” 出来的却是陆微月,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白瓷杯,双眼含笑,“总管不如到屋里休息片刻,饮了冰水再走。” “微月说的不错,海总管,你快进去吧。”林氏全然不知,陆微月是有话要问海蓝,单纯觉得女儿这个提议不错。 海蓝倒是知道陆微月的意思,但他此刻,仍有些受宠若惊。他躬起身子再三表达了谢意,才抬脚往屋里走。 屋子里摆着三四盆冰块,四下流动的空气,也带着凉意。 海蓝身上的汗,很快消去了。他端起杯子,将冰水一饮而尽。而后,压低了嗓音,道:“姑娘,今日夫人找相爷,是问七姑娘的婚事。” 婚事?这么快? 陆微月的心里一惊,她前世根本不知道,陆家与国公府的婚事,是什么时候订下的。 她只记得,十五岁行完及笄礼的当天晚上,祖母才告诉她,她要嫁给国公爷家的长子。那时候,距离婚礼也不过剩了三个月。 -- 第34页 所以,她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订亲之事,尚且遥遥无期。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谋划。 想不到,居然这么快? 陆微月攥紧了手心,听见自己的声音渐渐变凉,“是跟国公府么?” 这是她最后一丝希望。 “姑娘听说了?”海蓝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陆微月,又接着道:“相爷确实有此打算,只不过,眼下国公爷那边还没同意。” 第21章 . 福星 他眼下拿林氏当福星看。…… 一张玲珑的四方小桌,置于屋子正中。屋角摆着一只香炉,炉中焚着一味龙涎香,袅袅的青烟扶摇直上,散发出淡淡的香甜气。 陆相素日最喜嗅的便是龙涎香。 此刻,他阖眼坐在桌旁的一只雕花椅上,嘴角微微翘起。 “爷,这是妾身去岁冬日采的腊梅,以雪水熬成的花茶。败火去热,您快尝尝。” 端茶进来时,孙氏一眼瞧见陆相嘴角的那抹笑,知道他心情不错,悬在她心头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陆相缓缓睁开眼,将瓷碗接过来,轻抿了一口,赞叹道:“这茶苦中带甜,味道甚是不错。” “那便好。”孙氏舒口气,开怀的笑了起来,“多喝一些,权当去去暑气。” “你的手艺,素来不错。”陆相转眸看一眼孙氏,温润一笑。而后,放下茶碗,换了郑重的口气问,“是有事说吧?” 被陆相戳破心思,孙氏愣了片刻之后,抬脚走了两步,绕到陆相身后,轻轻替他揉着肩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妾身园子里的管事冬青,他从昨儿下午一直在书房里站到现在,您也没个话儿。” 孙氏一提醒,陆相才隐约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然而,首先迸进他脑海里的,却是冬青那股狗仗人势的劲儿。 他微微蹙了眉头,淡淡地道:“你打算如何?” “妾身……妾身……听相爷的意思。”孙氏有些犹豫。 “便叫他在那儿继续站着罢,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以儆效尤也好,故意惩罚也罢,陆相铁了心的要叫冬青尝尝教训。 不过,这个答案显然不符合孙氏的心意。 失去青嬷嬷这个臂膀,做起事来,她已觉力不从心。若是再失了冬青,自然更加艰难。 她想了又想,明知陆相可能会因此动怒,仍旧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冬青到底也没犯什么大错儿,眼下苦头也尝了,日后一定能改邪归正。爷,您不如饶过他这一次。” “没犯什么大错!”陆相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重重的拍在扶手上,板着脸,一字字道:“怪不得你园子里的奴才,一个个了不得,连当主子的也不放在眼里,原来都是被你骄纵的!” 从前,他不计较这些,是因为他觉得,这种事不会惹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眼下不同,有了青嬷嬷的前车之鉴,他就不能不加以重视。 他绝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在陆府上再次上演。 “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孙氏被陆相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声否认。 然而,为时已晚。 陆相略带失望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紧接着,冲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冷冷的道:“如若你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便不必再说了!” “爷,您上哪儿?”眼看着陆相抬脚要往外走,孙氏急得差点儿掉泪。 “我去个安静的地方。” 陆相的口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他从前敬重孙氏,不光是因为她的出身,也是因为她识大体,遇事稳重。 可今日,他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这件事不管从哪一点上说,孙氏都该与他秉承相同的态度才对。 但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而且言行举止间,将自己袒护下人的态度展露无遗。 这分明是不将自己和陆家放进眼睛里。 这般一想,他再看孙氏时,眼底就含了两分怒气。 “爷。”孙氏仍在挽留。 如果换做以前,陆相可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只当没听到孙氏的那几声喊,大步流星地掀帘而出。 夫妻十几年,陆相从未当着她的面发这般大的脾气,更别说一言不合撇下她,扭头就走。 孙氏愣了半晌,靠在门口的立柱上,心绪难平。 她出身尊贵,打小便被宠在手心。后来,嫁进陆府后,又当上名正言顺的正夫人,掌管内宅的大小事务。 下人们怕她,几个妾室也忌惮她。 就连陆老太太,也顾念着她爹的三分薄面,素来不与她为难。 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 孙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绷着脸,闷声不语的回屋坐了半晌。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义愤填膺的唤了春杏过来,咬着牙恨恨的道,“你去跟着相爷,我倒要瞧瞧,他这是去要哪儿!” 去别的园子也就罢了,要是去明月园……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孙氏心里不详的预感,很快成了真。从风霜园一出来,陆相哪也没去,径直往明月园的方向去。 半道上,刚好碰上去而复返的海蓝,海蓝抬头瞧瞧头顶上的大太阳,好奇道:“爷,这会儿您怎么就出来了?不是说要在夫人那午睡?” -- 第35页 “我去明月园里坐坐。”陆相懒得解释,只面无表情地问他:“对了,五姨娘可歇下了?” 这个时辰,也到了午睡之时。若是林氏已经睡下,他便打算去书房里凑合。 海蓝一下明白过来陆相的话外之意,笑了笑,急忙道:“刚奴才来时,五姨娘还在刺绣。这会儿,应该还没睡。” 陆相点点头,心里头荡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跟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啾恃洸往上扬了扬。 他眼下正拿林氏当福星看。 今儿早朝,嘉和帝突然旧事重提,说起了林州刺史安尚道一事。 安尚道原先只是地方任上的一个六品官员,由他一手提拔当上了林州刺史。然而,他到林州继任没多久,就被林州境内的大小官吏联名弹劾。奏折里声称,安尚道假公济私,收受贿赂。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嘉和帝龙颜大怒,当场就撤了安尚道的刺史之职,又命人千里迢迢将安尚道押解归京。 吏部尚书王显之的几个门下,拿此事大作文章。 一来二去,嘉和帝就将责任,完全算在了陆相头上。接连这半个月以来,在朝堂上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所以,听见嘉和帝又说起那件事,他惊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谁料,嘉和帝这次开口,说的却是称赞之言。不仅如此,还同他道了歉。 爱卿,是朕错怪你了。 听见这话,陆相心里疑惑不解。朝堂上的群臣,也是一脸迷茫。 原来,案子刚发生时,嘉和帝就暗中叫秦国公去调查此事。 之所以选秦国公,嘉和帝也是动了心思的。 秦国公为人正直,又素来不喜掺合政治上的事。派他去查,自然会两不偏颇,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只不过,这些日子,查来查去一直也没什么线索。 直到昨日,秦国公的府兵在城门口碰上了十几个平头百姓。他们自称是从林州过来,还拿了状子和证据,说是要为安刺史证明清白。 事不宜迟,昨儿晚上,秦礼就领着那十几个人入了宫。一番问询之后,嘉和帝方知安尚道是被人诬陷。 真正的恶人,反倒是当地的官员。 嘉和帝生平最讨厌,结党营私,官官相护的行径。昨夜得知真相后,在御书房发了一通脾气后,趁着今日早朝,自然就将话往透钻的地方说。 他当机立断地下令恢复安尚道官复原职,又赐了他尚方宝剑,叫他即刻返回江城,整顿风气。 如此一来,陆相不仅洗脱了识人不明的罪名,还得了赏赐。 京城里的百官,一向就是墙头草。见他得势,退朝时,赶忙过来巴结的官员,一茬儿跟着一茬。 陆相倒也没为此沾沾自喜,他只庆幸宰相之位得以保全。 这才是最要紧的。 因着两件事冥冥之中的巧合,陆相下意识地就将功劳记了一半在林氏身上,认为是林氏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所以,一下朝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林氏。 只是,孙氏盛情难却,不得已之下,他才去了风霜园。 到明月园门口时,林氏正在廊下专心致志地刺绣。 陆相远远瞧见,心口登时一软。 昔年,他看上林氏,便是因为这炉火纯青的绣工。 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昔年,林氏还是丫头时,有一次端着砚台,往屋里进时。 绊到了门槛,砚台一翻滚,不偏不倚,碰巧砸在他的脚面上。 月白色的软靴,瞬时被墨汁染上漆黑的颜色。 他本来正想动怒,转眸看见林氏摔得七零八落的样子也就忍住了,只说一句,日后行事小心些,便打发她出去了。 他自行脱掉鞋子,瞧着那上面斑驳的墨迹,眉头一皱,将靴子塞在了床底下。 折损了一双靴子,到底也算不得大事,他当时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半个月后,林氏捧了双鞋过来。 他定睛一看,还是从前的那双。只不过,靴子被洗得崭新。原本鞋面上斑驳的墨迹,也与刺绣的线,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山水的样子。 山势巍峨险峻,水无声细流。惟妙惟肖的程度,叫他大吃一惊。 他愣愣地瞧着那鞋面,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用命令的口吻对着她道,抬起头来。 那张脸长得也像一副画,弯弯的柳叶眉,水灵灵的眼睛。鼻子小巧,红唇若樱。 特别是那双眼,清澈的眼波,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第22章 . 将计 冷霜这孩子越发的不像话了!…… 陆相的突然到来,叫林氏吃了一惊。毕竟,一炷香之前,海蓝才通报过,陆相要在风霜园里午睡。 她睁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眼底沉着好奇,问一声,“爷,您来了。”说话间,她已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正准备站起来迎接。 不过,在她的身子完全站直之前,陆相快走一步,绕到她背后,伸手将她的身子重新摁倒在椅子上。 而后,看着她抿唇一笑,柔声道:“你忙你的,我坐一会儿。” 海蓝急忙抬脚去屋里搬了张太师椅,放在与林氏的木凳旁。 陆相坐下,灼灼的视线从林氏的脸上,转移到她手上的月白色的布上。那布上绣着的图案,只绣了一半,只大概能看见些枝条的轮廓。 -- 第36页 “这绣的是什么?”陆相有点儿好奇。 碰巧陆微月正从屋里走出来,林氏还未开口,她就盈盈一笑,抢着说道:“这是娘亲给七妹绣的海棠荷包。” “送给冷霜的?”陆相讶异道。 以德报怨。 林氏身上的这一点长处,总是别人比不上的。她常年被孙氏欺压,没有心存怨愤不说,反而心心念念的想着孙氏的亲女儿——陆冷霜的生辰。 换做是他,恐怕做不到。 两厢一对比,高低立现。陆相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间就偏向了林氏这一方。 林氏点点头,清澈的眸子一眨,笑了起来,“说起来也不怕相爷笑话,冷霜生日,我这当姨娘的也没别的好送的。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动手,做一些刺绣品送去。” “不过……”林氏的话锋一转,将手上的布往半空中一放,细细观察了半晌,忧心道:“也不知冷霜那孩子喜不喜欢?” “她一定喜欢。你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陆相面上带笑,温柔的拍着林氏的肩膀,叫她放心。 “那可不一定。”陆微月扁起了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其实,七妹生辰前夕,娘亲曾送过去一个荷包。不过,七妹似乎不喜欢,便叫碧桃给退了回来。” 林氏断没想到,陆微月会突然提起此事。她唯恐日后传进孙氏的耳中,再借机找她们母女的麻烦。 于是,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张开两片薄唇,出声阻止道,“微月,莫要再说。” “娘,女儿实事求是,为何说不得?”尽管陆微月心里清楚娘亲在担心什么。但机会稍纵即逝,她一定要抓住。 她得一层层揭开陆冷霜真面目,叫她爹瞧清楚。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究竟是一副什么嘴脸。 “还有这种事?”陆相皱起了眉头。 “可不是。”看见他爹脸色渐渐变得严肃,陆微月猛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娘亲以为是荷包上的图案不合七妹的眼。所以,这两日一打听到七妹的喜好,就立马重绣了一个。” 这件事,她是听夏荷说的。她当时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恨不得亲手拿了那荷包,砸在陆冷霜的脸上。 娘亲能忍,她可忍不了! “冷霜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陆相从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透着股冷冽的味道。特别是在他想起陆冷霜昨日当众大哭大闹的样子,心情愈发烦躁。 倘若自己的女儿仍旧这般我行我素,那门势在必得的亲事,恐怕难办。 关键时刻,他该拿出严父该有的样子。于是,他叹口气道:“海蓝,你再跑趟风霜园。去告诉夫人一声,叫她好好的管管七姑娘。” 屋外仍是热辣辣的一片,没有一丝风。蝉鸣声阵阵,吵得人头疼。 海蓝擦着满头淋漓的汗水,询问守门的小丫鬟,“夫人在么?” “海总管,夫人刚出去,是相爷找夫人有事么?” 海蓝常在府内走动,各个园子里的下人都认得他,自然也都知道相爷看重他。所以,对海蓝,府上的丫鬟一向恭敬有礼。 “可知道去哪儿?” “夫人没说。”那粉衣小丫头,四下望了望,指指南边道:“不过,我瞧着夫人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应该是去冯姨娘那儿。” 清风园? 海蓝暗暗一想,觉得那小丫头所说也有道理,南边只有冯氏住的清风园这一个园子。剩下的全是水榭石亭,假山池塘之类的。 不过,大热的天儿,又是午睡时分,孙氏肯撂下身段,亲自跑去清风园,是为了什么事? 抱怨?商量?还是使坏? 孙氏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从来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他曾经一度怀疑,孙氏从小就是在兵法书的熏陶中长大的。 “总管要过去么?”那小丫头冲海蓝眨了眨眼睛,嘴边泛起一丝笑。 她的长相中规中矩,算不上好看。但这一笑,倒将整个人衬得十分灵动。 海蓝一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雀儿。”那小丫头眯起眼睛,笑得花枝乱颤。 “雀儿?” 海蓝念叨着,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又换了意味深长地目光看她,“也不是要紧事儿,等会儿夫人回来,你不必特地告诉她我来过。” “总管放心。” 雀儿抬手,攥着粉拳往海蓝的肩膀上轻轻砸了一下。捂着嘴,“咯咯”笑着跑开了。 海蓝是一府总管,又深得陆相器重。他当上总管的这些年,想借他的关系攀高枝儿的大有人在。这种明里暗地的示好,海蓝早就见怪不怪。 所以,刚才雀儿一开口,他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索性将计就计。 他既已陆微月达成同盟,日后免不了要同孙氏对着干。提前与雀儿搞好关系,对他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 清风园里的荷塘,每年到夏日,总是美不胜收。 脆生生的叶片,衬着粉红色的硕大的荷花,叫人瞧见了心旷神怡。 从前,这荷塘是不存在的。原先的荷塘之处,是光秃秃,凹凸不平的土地。 这样破败的园子,孙氏与苏氏自然瞧不上。 轮到冯氏入府,府中其他的几个大园子,还未收拾好。无奈之下,她只能暂时先住进去。 -- 第37页 不过,冯氏为人透钻,懂得因地制宜。她入府后,命人在那一片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挖了这方池塘。谁料想,种下荷花后,荷花长得出奇的好。 以至于,等到别的园子修葺好,可以搬进去时。冯氏因着这方荷塘,一口回绝了陆老太太的好意,从此就在这清风园里长住了下来。 此时此刻,虽则孙氏一进门,就瞧见了长势正旺的荷花,到底也没心思去欣赏,只管垂头走路。 “姐姐,碧桃说你来了,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冯氏下了台阶,快步地去搀孙氏的胳膊,“快,里面请。” “碧桃,你去唤四姑娘起来,给夫人请安。” 冯氏顶着一张永恒不变的笑脸,说话的语气,也始终如一的热络。 如果换在往常,孙氏一定会嫌弃的甩开她的手。但这会儿,她一反往常,客客气气地道:“子衿既在睡,就不必起来了。” “问安是大事,怎么能省呢?”冯氏催着碧桃,“一定将姑娘给我叫起来。” 一进屋,冯氏一顿忙活,又是倒茶,又是拿扇子。陆子衿进来时,她才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 陆子衿睡得正酣,被碧桃突然叫醒。她满肚子的火气,得知是她娘冯氏的意思后,这种愤怒之情不仅没有打消,反而愈演愈烈。 昨儿,她同冯氏置了一天的气。夜里睡觉时,母女俩也没合解。 是以,她的双脚在迈过门槛时,狠狠瞪了她娘一眼。而后,才老大不情愿地跪在地上,同孙氏问了安,“母亲。” “乖孩子,快起来吧。” 与平日的威严不同,孙氏的口气放得极轻极软。她俯下身子,亲切的抓住陆清灵的手,扶她起来,“本来不用你问安的,只是,你娘非说叫你过来,我也说不动她。” 孙氏的嘴角往上一勾,淡淡地笑了笑,“你不会怪我打搅了你的美梦吧?” 陆子衿摇摇头,她毕竟年纪小,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双小眼睛里,透出一股明显的惊讶之色。 但很快,这抹惊讶之色,就变成了欢喜。 她巴不得孙氏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所以这会儿,亲眼见着孙氏对她态度转变。她心里头原先积淀的愤怒之情,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孙氏位份尊贵,又掌管内宅。有了她的庇护,她再想欺负陆微月,就可以明目张胆。 “子衿,你先出去。娘同夫人说几句话。” 陆子衿是冯氏一手带大,自己的女儿,但凡有点儿小心思,也难逃不脱她的法眼。眼瞧着陆子衿,立马就要被孙氏的三言两语收买。 冯氏心里有些慌,赶紧找了借口,支了她出去。 第23章 . 挑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陆子衿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慢吞吞的挪着步子。 她正打算趁着今日孙氏对她态度不错,一鼓作气报上孙氏的大腿。这会儿,自然舍不得出去。 瞧着自己女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冯氏心里一顿着火。她拔高音量,语气里夹杂了两分怒气,“子衿,还不快点。” “无妨。”孙氏适时地插了句话,笑眼盈盈的拉住陆子衿的手,同冯氏道:“子衿既然想留下,便叫她留下吧。” “碧桃,去给你家姑娘搬张凳子来。” 孙氏反客为主,叫冯氏看了心里很不舒服。但孙氏毕竟是正夫人,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妾室,并不敢公开与她叫板。 她只得咽下口气,将气一股脑儿撒在女儿头上,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子衿。 不过,陆子衿根本不看她。这会儿,她正言笑晏晏同孙氏道谢,“谢母亲。” 二人的亲呢,望在冯氏眼睛里,倒像是一根刺,戳在她胸口上。 然而,她眼下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盼着孙氏赶快走。于是,她开门见山的张口就道:“姐姐,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孙氏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她不紧不慢端起青花瓷杯,徐徐吹散上面的白气,轻轻抿了一口之后,才道:“这两日,府里人都在传相爷要将林姨娘抬为平妻,妹妹你听说了么? 她微微抬头,深邃的瞳孔里,揉杂了两分怒气。 “林姨娘?” 陆子衿“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假若孙氏所言为真,那陆微月可就子凭母贵,高她一头了。 到时候,岂不得她看陆微月的脸色? 陆子衿的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母亲,这是真的么?”她吸着凉气,一对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孙氏看。 冯氏也颇觉吃惊,她虽则一早猜到孙氏来者不善,提前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孙氏来是说这事儿。 别的事也就罢了,她大可以推三阻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付过去。 但涉及到平妻之位,她就不能不多问几句。 平妻这俩字,简直就是长在她心尖上的一道魔障。 早在她嫁入陆府那会儿,陆老太太就拉着她的手向她允诺,早晚叫陆相将她抬为平妻。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眼睁睁看着陆相相继纳了沈氏,林氏。她的平妻之位,仍旧没一点儿着落。 这中间,最有希望的一次,是在她怀了陆子衿之时。 那时,老祖宗的态度异常强硬,说她为陆家开枝散叶,立有大功。加上,昔年陆家欠冯家的恩情,非叫陆相给她提了平妻之位。 -- 第38页 只不过,当时得到了陆相的强烈反对。 母子俩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才由孙氏出面,提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假若她生下的是小少爷,那便按老太太的意思,抬她为平妻。 如果生的是女儿,那就另当别论。 也是怪她肚子不争气,十月怀胎,到底也没生出个小少爷来。 冯氏回忆着往事,只觉得舌根发涩,脑仁生疼。以至于,她习惯性地挂在嘴边的那抹笑,也不见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恨意。 眼睛的余光瞥见冯氏的面色变化,孙氏在心思暗暗一笑,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她故意扭过头去,长长叹了口气,以示惋惜,“八九不离十。今儿相爷下朝回来时,我特地试探了一下他的态度。” “没想到,林氏那个狐媚子,手段倒高明得很。相爷不过在明月园里睡了一晚,居然就动了将她抬为平妻的念头。妹妹你说说,像林氏那般下贱的出身,又哪里配压你一头!”孙氏全挑露骨,刺耳的话说。 效果很明显。 很快,冯氏的脸就因为愤怒涨成了猪肝色,手背上是青筋暴起。 陆相夜宿明月园一事,她昨晚上就听说了。当时,她心里虽觉得不是滋味儿,到底也没想着使什么手段去对付林氏。 因为,她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件事触及到陆老太太的逆鳞。根本用不着她出面去告状,陆老太太也是不会轻易饶了林氏。 所以,从早上开始,她就在屋里闲着没动,只为等待着花溪园的好消息。 想不到,等来等去,好消息没等着,无端端的倒等来了孙氏的坏消息。 孙氏这个人,为人小心谨慎。若非十拿九稳之事,根本不会轻易开口。 是以,孙氏既然敢当着她的面打包票,就说明整件事,绝对错不了。 冯氏一时间思绪万千,她用力的攥着扶手,整齐的一排贝齿,狠狠地抵在下嘴唇上,甚至要将那一片薄唇,也咬破似的。 “老太太知道相爷的意思么?”冯氏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一字字道。 这府里人人都知,陆老太太看重她,事事以她为重。 所以,尽管她是府上最不得宠的一个妾室,底下的人也素来不敢轻看她。 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去求助陆老太太,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件事,未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要闹到老太太那里为好。” 冯氏一开口,孙氏便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些年,若不是陆老太太在,冯氏的日子指定过得比林氏还差。 她素来不大能瞧上冯氏,姿色平平不说,又不识得几个大字。若不是因着冯家当年的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她根本进不了相府的大门。 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之人,还天天打着平妻的主意,妄图与她平起平坐。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孙氏抿着唇,心里冷冷一笑,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无比真挚:“不瞒妹妹说,平妻的人选,我心里属意的从来只妹妹一人。今儿我过来,就是来提醒妹妹,趁着事情还未尘埃落定,这阵子,妹妹也甭惦记旁的,最好多花些心思在相爷身上,免得到时候后悔。” 冯氏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点头如捣蒜,“多谢姐姐指点。” 这句话,发自肺腑。 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感激过孙氏,尽管她心底清楚,孙氏特意说这些,很可能只是为了借她的手除掉林氏。 但她心甘情愿。 毕竟,她讨厌林氏日久,正愁着没借口报复她。 孙氏亲自发话,算是断了她的后顾之忧。 她得放手一搏! 孙氏心满意足离开时,冯氏母女俩一直送她到门口。 尤其陆子衿,她挥着手,依依不舍了半晌。直到冯氏走过来揽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 只不过,看向她娘时,陆子衿的表情重新归于平淡。 “子衿,娘收回教训你的那些话。如今,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陆子衿的固执,冯氏心知肚明。她一方面担心,女儿真的同自己离了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谋划,需要陆子衿的配合。 深思熟虑之后,冯氏决定主动同陆子衿讲和。 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这话原也不错。 她这么一说,就见陆子衿的眼睛里,发出了两道亮光。而后,伸手抱住了她。 冯氏顺势趴在陆子衿耳畔,小声的嘟囔几句,母女俩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喜之色。 寅时往后,空气里的燥热感,登时消了不少。开始有微风,徐徐地吹过庭院。 长在藤蔓上的叶片,被风一吹,哗啦啦地摇动着单薄的身子,倒很有几分可爱之感。 陆子衿迎着风,带着碧桃脚步轻快地去了明月园。 因着早前,海蓝就已经向陆微月说起孙氏去清风园之事。所以,对陆子衿的突然出现,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陆子衿,大老远的就开始一声跟着一声地喊,“微月,微月。” 陆微月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却懒得搭理她。 一直到陆子衿喊到第七声,她才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出了屋,淡淡地喊一句,“四姐。” “微月,四姐专程向你赔不是来了。”陆子衿左顾右盼,声音大得犹如洪钟,传送到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 第39页 “四姐的力气忑大,微月昨儿足足用了一盆的冰块,才将肿消下呢。” 换做平常人,这时候一定会回一句没什么。但陆微月不同,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同陆子衿客客气气地说话。 这分明是在拆她的台,陆子衿怔了片刻,想到自己的目的。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怪四姐昨儿太冲动,呐,这是燕窝,回头叫丫鬟们煮了,给你养养身子。” 陆微月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抿唇一笑,道:“难为四姐一片好意,那微月恭敬不如从命就收下了。”她提过系燕窝的绳子,扭头就走,没有任何要邀请陆子衿到屋里坐坐的意思。 陆子衿也不好腆着脸直接问,只好用手肘戳了一下碧桃,碧桃心领神会,伸着脖子高喊了一声:“六姑娘。” 陆微月的脚步一停,转过身来,故作不解地问,“四姐,莫非你还有事?” 陆子衿既不好说有,也不好说没有。她咽口唾沫,犹豫了半晌,只好道:“父亲呢,他不在?” 她分明听说,她爹午后便来了明月园。只不过,眼下的明月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她爹的影子。 难道消息有错?陆子衿下意识地去看碧桃。 碧桃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可不巧了,一刻钟前父亲去了书房。四姐若是找父亲有要紧事儿,不如书房找。” 第24章 . 嫉妒 哈哈,六千字的肥章出没。…… 陆微月这么一回答, 陆子衿便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一时之间,她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她犹豫之际,眼瞧着陆微月已经上了台阶, 马上就要进屋。 “等等。” 陆子衿又羞又恼,跺着脚, 疾呼一声。 “四姐还有事儿?” 陆微月缓缓转过身子,清澈见底的眸中,露出两分疑惑。 “我想了下, 还是决定在明月园里等父亲。” 陆子衿绞尽脑汁, 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借口留下来。 陆微月淡淡一笑, 道:“父亲一会儿未必过来。不过, 四姐若是愿意等, 那请自便。” 她说话时,两道柳叶眉弯弯向下。陆子衿看着,忽然联想到一个词, 眉目如画。 不过, 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比喻。她咬着牙,恨恨地将陆微月的美,完全归功于衣服。 陆微月今日穿的衣服, 也确实好看。 一袭坠地的月牙色的云锦长衣,衣服上绣着几只云雀, 那云雀看起来灵动无比,竟真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她本就貌美,被身上的衣服一衬,愈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出尘, 超凡脱俗。 陆子衿攥着拳头,心里的嫉妒之情,像是洪水一般翻滚而上。 她气鼓鼓地坐在长廊的下的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外面。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夸她长得好看,就连一句礼节性的赞美也没有。 别人只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一句,又长高了。 但那些人,转过头就会当着她爹的面儿,一句跟着一句赞美,六姑娘生的真好看,或者是七姑娘生的真好看。 当然,说陆冷霜的时候更多。 但她心里一点儿不记恨陆冷霜,陆冷霜毕竟是嫡女,长得好看也属正常。 但陆微月就不一样。 她不过是个出身极其低微的庶女,凭什么也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勾起心底最痛的回忆,陆子衿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得厉害,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她索性站起来,靠着石柱,勉强自己想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顺利扳到林氏母女后,她一定要亲手毁了陆微月的脸。 这般一想,陆子衿登时心情大好。她摘了片叶子握在手里,转过头去,洋洋得意地道:“碧桃,你去门口瞧瞧父亲回来了没?” 陆微月慢怠她,她少不得要抓住机会,好好的告她一状。 碧桃很快去而复返,急匆匆地禀告:“相爷快到门口了,姑娘您快准备着吧。” “去拿水过来。”陆子衿眯起眼睛,奸诈一笑。 陆相回来时,脸色并不好看。尽管一路上,林氏一直在劝慰他,但似乎并不管用。 他亲手提拔的人,在行事时,被人公然挑衅。他此刻的心情,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得直想吐。 金嬷嬷咬着唇,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相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夏荷也是同样紧张兮兮,垂着头,只敢盯着脚底下的路面看。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 陆相一行四人刚走到门口,陆子衿就三步并做两步,提口气飞奔了过去。 在看清楚面貌之前,陆相以为是陆微月。发现是陆子衿后,陆相瞥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便猜测到她是来告状,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父亲。”陆子衿吸着鼻子,抹着眼泪,委屈道:“女儿上门,是给微月赔礼道歉,只不过……六妹……不领情。” 碧桃赶紧添油加醋,“四姑娘诚心诚意送了燕窝来,六姑娘也没说请我们姑娘进去坐一坐。烈日炎炎的,害得我们姑娘在长廊下晒了半晌。” “回头姨娘说说微月。”林氏瞥一眼陆相的眼色,急忙打圆场,“子衿,快跟姨娘到屋子里凉快凉快。” 陆子衿破涕为笑,应声好。乖巧的走到林氏身旁,挽起了她的手。 -- 第40页 她这会儿,要借林氏打压陆微月,自然要表现得殷勤。 林氏也很买账,一进屋,就叫夏荷去喊陆微月过来。 陆微月早料到到会有这么一出,是以,刚才听见园子里的动静。她就下了床,等着夏荷来喊。 她胸有成竹,夏荷的心里却十分没底儿,一遍遍叮嘱她,“姑娘,你仔细些。” “知道了。” 陆微月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便往正堂去。 陆子衿的那点儿小心思,上辈子,她就摸得透彻。只不过,昔时她受了娘亲影响,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活,从来没想过与她为难罢了。 进屋后,她首先恭敬地同陆相和林氏一一行礼。而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了陆子衿面上,轻启朱唇,诚挚的道着歉:“刚才微月因为身子不适,怠慢了四姐。四姐不会怪我吧?” 她的病情,时好时坏。这一点,陆府人尽皆知。 “好些了么?” 陆子衿还未吱声,陆相就急忙表示关切。 “睡了一会儿,好了很多。微月本来是想给四姐奉茶请座的,但偏偏那会儿夏荷和金嬷嬷都不在,无奈之下,只好叫四姐自便。”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又去问陆子衿,“四姐,你真的不怪我吧?” 陆子衿骑虎难下。 陆微月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若再死死抓住不放,只会叫陆相觉得她不通情达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陆子衿只好忍着心中的不甘,不情愿地道:“刚才六妹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害得我以为,六妹还在为昨儿的事生我的气呢。现在看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误会解开了就好。”林氏松了口气。 “对了,四姐,你的事处理完了么?”陆微月早前就料到,陆子衿口中所说的找陆相,不过是她为留在明月园,打得一个幌子。 这会儿,逮着机会,她自然要当着父亲的面儿,好好的问一问。 陆子衿被问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回敬一句,“什么事?” “四姐不说找父亲有事儿?如今事情办妥了?” 陆微月看看陆子衿,又扭头看一眼陆相。 陆相一脸茫然,“子衿,你有事儿?” 陆子衿断没想到陆微月会来这么一出,情急之下,脸色倏然变了。她张开嘴,结结巴巴地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娘亲说,她备下了父亲最爱用的糕点,叫父亲回头有空了去尝尝。”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陆子衿说完,沾沾自喜了半天。 但她说得太不是时候。 她不提她娘冯氏还好,一提到冯氏,陆相的脸色立马变了。 今儿带头闹事的,就是冯氏园子里的卓嬷嬷。她仗着自己是府中的老人,暗中拉拢了几个丫鬟,婆子。今日,金嬷嬷将人召集在一起立规矩时,遭到了她们的公然挑衅。 等到陆相闻迅赶到时,那场闹剧还在持续。 当时的场景,陆相历历在目,金嬷嬷被团团围住,卓嬷嬷则在一边煽风点火。 她白胖的脸,彼时怔扭作一团,嘴角扬起来,满脸的不服气。 那种姿态,像极了强盗的头目。 陆相气得厉害,当场就叫海蓝找人,带了卓嬷嬷下去用刑。 那几个沆瀣一气的丫鬟,他也没轻饶,一人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纵是这般,他心里头那股气,到底也没咽下去。 虽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插手过内宅中的杂事。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住,敢公然将他的命令,视作儿戏的。要不就是有主子在背后推波助澜,要不就是自己作死。 他一贯不喜冯氏,自然轻易地就将责任,全推到了冯氏头上。 一定是冯氏的意思。 其实,他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冯氏的,最初是因为逆反心理。 冯氏还未过门,陆老太太就几次三番的同他说,冯氏入府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抬为平妻。 他不胜其烦。 不过,说来说去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关键的原因在于冯氏的平庸。 无才无貌,大字也不识几个。张口闭口,全是做生意的那一套。 加上,陆老太太因为冯氏,频频向他施加压力。这两年,他根本连清风园的门也不想踏进去半步。 但今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过去一趟,给冯氏提个醒。不要因为有陆老太太的庇护,就放任下人们胡作非为。 这般一想,他便看着陆子衿,道:“你回去告诉你娘,我用了晚膳就过去。” “好。” 对下午发生的事情,陆子衿一概不知。所以,此刻她听见她爹听从自己的建议,要去明月园。 她满脸喜色的站起来,应声好后,兴冲冲地就往外走。之所以走得迅速,也是因为怕她爹突然反悔。 出了门,走到半路,碧桃突然问她,“姑娘,我记得,姨娘说叫你在明月园用了晚膳再回去的。” 陆子衿当然没忘。 按照她与她娘的原计划,她会在明月园里用膳。然后,夜里假装肚子疼。 这样一来,既能将责任推给林氏,又能骗她爹过去。 只不过,世事难料。既然她爹已经答应过去,她也就不必枉费心机。再者说,刚才并无人有留她用膳的意思。她主动留下,反而会被怀疑。 -- 第41页 于是,她的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道:“不用了。” 碧桃压根儿不知她们的计划,这会儿不禁一头雾水。但她瞧着自家姑娘心情不错,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问。 等陆子衿将陆相要来的消息,兴冲冲的告诉她娘时,冯氏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开心的意思。反而,忧心忡忡的,像是灾难临头。 陆子衿不解,便问,“娘,是出事了么?” 冯氏便将卓嬷嬷被惩罚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同她说了。 “是卓嬷嬷自己不敬,娘亲你何必担心?”陆子衿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仍旧不明白,“大不了弃卒保车,反正也不是您亲自出面,父亲真要怪罪起来,只管将责任往卓嬷嬷身上推就是。” 其实,卓嬷嬷对她十分不错。逢着她娘训斥她时,卓嬷嬷总会替她说话。 平日里,但凡有还什么好吃的,也会统统给她送过来。 倘若今日卓嬷嬷犯的是小事,兴许她还会看在往日情份的面上,替她求个情。 但今日之事,明显不是小事。她除了不能做自取灭亡的傻事外,还要想法子将自己和娘亲择得干干净净。 这般一想,陆子衿接着劝道,“不过是个下人,娘亲不必耿耿于怀。卓嬷嬷走了,日后还会来李嬷嬷,王嬷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氏愣了半晌,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女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她心里承认,女儿的分析头头是道。但她一时半会,难以下定狠心。 卓嬷嬷是她从江城带来的的陪嫁丫头。主仆俩相依为命多年,感情一向很好。她若在此关头袖手旁观,就等于直接决定了卓嬷嬷的去留。 她难免犹豫不决。 傍晚的时候,卓嬷嬷被人送了回来。挨了三十个板子后,卓嬷嬷虚弱的趴在木板上,嘴唇苍白,面容憔悴,满头冷汗。 冯氏心软,抱着她哭了半晌。转头又命碧桃,给卓嬷嬷上药。 却被陆子衿给拦住了。 小小的少女,昂着头,眉毛高高扬起,咬牙劝她,“万一这会儿父亲来,瞧见这一幕,您可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冯氏哪里能听进去,她愤怒地将陆子衿推到一边。然后,蹲下身子,抹着泪,亲自帮卓嬷嬷擦起了药。 她娘此举,分明是置清风园的其他人于不顾。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被连累,陆子衿气得不行,“到时候,父亲怪罪下来,您最好不要牵扯到我。”她懒得在屋里多留,赌着一口气,撒腿往外跑。 清风园里乱成了一锅粥,明月园里却是一片和和美美。 用过晚膳,陆微月便催着她爹去清风园。 陆相呵呵一笑,依依不舍地揉了林氏的头发,含情脉脉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言下之意,是又要留下来过夜了。 借此机会,陆微月名正言顺地搬出了陆老太太。她得叫她爹知道,昨晚他突发的举动,差点儿给他娘招来祸事。 陆相一听,虽然心痒难耐,也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 毕竟,在没说服陆老太太之前,他不忍心林氏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见陆相松口,林氏亦在心里舒了口气。昨儿晚上,她被陆相折腾了整整一宿,身子早就吃不消。 而且,她并不想惹陆老太太生气。陆老太太原本就不待见她,若她一意孤行,屡教不改。陆老太太心里对她的积怨,只会一天深过一天。 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女儿谋划。女儿日后能否嫁入好人家,最终还是由陆老太太说了算。 眼看着距离女儿及笄之岁越来越近,她不能不有所顾忌。 月亮升了起来,挂在树梢上。地面上映着枝条和树木的影子。细小的微风吹过,那漆黑的影子,也跟着动。 陆相踩着地面上斑驳的影子,不情愿地往外走,若不是为了解决卓嬷嬷一事,不管说什么,他也会再逗留上一会儿。 海蓝走在前面,掌着灯。他不时的回过头,看着陆相。生怕陆相因为心不在焉,绊到在台阶上,或者撞在立柱上。 清风园的门半掩着,自门缝里透出一束昏黄的光。 海蓝上前轻轻叩门,一个小丫头闻声将门完全推开,毕恭毕敬地道:“老爷,姨娘在等着了。” 这进庭院,陆相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会儿,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顿足,长长的吸了口气。 空气里除了陌生的气息外,还有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对,荷花该开了。 陆相想起来,昔年冯氏曾在这院子里,种过荷花。 长廊底下的光里,有个纤瘦的身影,朝他走过来。 “爷。”冯氏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久别重逢的哀伤。 尽管她心里清楚,陆相来不过为了卓嬷嬷一事。她的眼角还是含了泪,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雨。 她太久没在夜里见过陆相,此时,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上前,伸手挽住了陆相的胳膊。 陆相却嫌恶地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不带任何表情的问她,“卓嬷嬷呢?” “她……在柴房。”冯氏抿紧了嘴唇,语气里有些犹豫,“她犯下大错,妾身不敢轻饶她。” “是该好好管管了!”陆相冷冷道:“你园子里的下人,忑不像话了些。赶明儿,我会叫金嬷嬷看着再挑一批送过来。” -- 第42页 “爷的意思是?”冯氏攥着衣角,心情忐忑。 “卓嬷嬷的事,你脱不了干系!”陆相冷哼一声,面色凝重的盯着冯氏。即便是在光下,冯氏的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看起来也始终如一,没什么分别,没什么惊喜。 陆相满心不悦的拔高了音量,“你教奴无方,只好将她们全换了。特别是卓嬷嬷,她可恶至极,也不必等着她伤养好,再过两日,我便派人送她出去。” 冯氏闭上了眼睛,神情凄楚。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亲信,一夕之间会被全部换掉。 陆相如今正在气头上,她再求也是无用,倒不如爽快地应声是,或许,还能因此得到陆相的一点儿垂怜。 见冯氏半晌没说话,陆相冷冷一笑道:“你若不服气,只管去求娘亲做主便是。” “妾身不敢。”陆相的一句讽刺,戳得冯氏心口疼。她尽量叫自己表现得像只乖巧的绵羊,声音沙哑轻柔,“妾身全听相爷的。” “海蓝,我们走。” 尽管冯氏服软,但也挡不住陆相一颗想走的心,他这会儿只盼着尽快回到林氏的温柔乡里。 冯氏见状,鼓足了气,突然跑过去,反手抱住陆相,恳求道:“爷,留下来,好不好?”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做女人的滋味儿了。半夜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像根枯黄的芦苇,孤单而寂寞的,在水里摇曳。 流下来的是眼泪,吞进肚子里的叫苦水。 陆相不客气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胸膛上掰下来,用力往后一甩,冷冰冰的道:“你可是姨娘,注意分寸。” 因为惯性,冯氏的身子往后一跌,晃晃悠悠。若不是她及时扶住了立柱,只怕刚才就狠狠摔了一跤。 然而,即便是这样,陆相也没有回头。宽厚的背影,像是一堵墙,将她隔绝在千里之外。 冯氏咬紧了牙关,目光里充满恨意。凭什么那个林氏要比她得宠,只是因为她比她生得好看么?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第25章 . 亲切(捉虫) 陆子衿觉得孙氏要亲切的…… 离开清风园, 陆相控制不住的又想往明月园去。但脚刚刚一抬,脑海中突然迸出陆微月的那几句话。 他只好仰头看天,对着夜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打消了念头。 “爷,您今晚上哪儿?”海蓝小心翼翼地问一句。 “书房吧。” 陆相攥攥手心, 语气清淡的像是头顶上的月光。 “您忘了,冬青还在书房罚站。”海蓝突然想起来, 忍不住提醒道:“对了,今儿下午大太太还问起冬青,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免了他的罪?” 从昨儿起, 陆相还没顾得上去书房一趟。加上, 这两日他事务缠身。是以, 到这会儿冬青的那点事, 还像是一盘黄花菜, 在那儿晾着呢。 “不急。”陆相闻言颇有些不高兴,他只不过是惩处了一个下人,孙氏也犯得着再三追问? 他板着脸, 冷冰冰道:“明儿晚上, 再放他出来。” “老爷,那您……”听出陆相心情不好,海蓝只问了一半, 便不敢再问下去。 眼瞧着书房去不成,陆相更觉心累, 他索性摇摇头,不耐烦道,“就近吧,去桂枝园。” 桂枝园是苏姨娘的住处, 距离冯姨娘所住的清风园,只需要穿过一个月亮门,再穿过一条长廊。 苏氏已有泰半个月没被宠幸,乍一听说陆相来,欣喜的难以自抑。 她连鞋也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出来,迎陆相进去,又赶紧吩咐丫鬟们沏茶端水。 虽说她是陆相第一个妻子,但因为孙氏的强势,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被宠爱的滋味儿,就被陈氏夺了去。 孙氏比她晚入府几个月,但因为孙氏比她年轻,出身好,加上样貌出众,精通才艺,很快就博得了陆相的青睐。从那时开始,她便过上了被冷落的生活。 不过,当时再不好也比现在强。毕竟昔年就只有一个孙氏同她争宠。 陆相纵然再偏爱孙氏,一个月里,也会有十天八天在她房里过夜。 现在呢。 一个月里有两三次,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苏氏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拿眼偷偷瞄着陆相。嘴角一勾,声音清脆,充满柔情蜜意,“爷,妾身正找您有事儿呢。” 陆相饮着茶,正自心不在焉,听她这般一说,便扭头问道:“什么事?” “还不是清灵的婚事。”苏氏莞尔一笑,她今年虽则三十出头,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倒也十分年轻。 “冯家那里来消息了,说是这月底会来府上,商量婚期。” “婚期也确实该订下了。”陆相点点头,心情复杂。这是他第一次嫁女儿,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他抬眸看着苏氏,胸口忽然变得柔软,“回头你叫府上年长的嬷嬷,教教清灵规矩。免得以后嫁过去,再闹了笑话。” “是。”苏氏答应着,顿了半晌,又道:“到时候,苏家人也想过来一起相商。爷,您看成么?” 本来外甥女订婚期时,家舅到场。这是灵安朝的一直以来的风俗习惯。苏氏之所以提的这般勉强,主要是因为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弟太不争气。 二弟苏炳添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三弟苏义添则是十足的纨绔公子做派,终日流连于青楼,歌坊,挥金如土。 -- 第43页 几日前,她娘来信特意提到这件事。信上说叫她找个机会,将她两个弟弟的事,给陆相提一提,安排个地方。 其实,这放在从前,以她爹的实力,根本不成问题。 只不过,四年前她爹患病离世后,苏家就日渐式微,一天不如一天了。 昔年她爹还在任上时,是个四品大员,掌管着一方朝政。 因为灵安朝并未沿用历代的世袭制,加上苏家的子辈中,也并没出什么人物。所以,官位一更迭,家道从此中落。从前金银窝里长大的纨绔少年,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寻求生计。 “这个自然,到时候你多用点心便是。”陆相并未多加阻止。 苏氏见陆相答应的爽快,心中更觉喜悦。她雀跃的道声谢,又瞅一眼窗外,柔声道:“爷,不早了,妾身服侍您休息。” 一整晚,陆相的脑子里,映出的全是林氏的影子。 苏氏自然不知道这些。 半夜的时候,她用手去触碰陆相的胸膛。陆相倒也有反应,只不过,他是转身,而非回应。 即便是这样,第二天清晨,去同老祖宗问安时,苏氏还是摆出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鹬蚌相争,无端叫苏氏得了利。 冯氏见了,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儿,但她也只能隐忍不发,扮了一副笑脸,口是心非道:“姐姐好福气。” 苏氏得意地笑了笑,看向冯氏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鄙视,“我听说昨儿相爷是从妹妹的园子里过来的,难不成是妹妹惹了相爷生气?要我说,相爷难得去一次,妹妹要好好珍惜呢。” 对冯氏,苏氏一向看不起。好容易逮着机会,少不得要奚落她一顿。 冯氏气得心肝儿疼。 她最近诸事不顺,先是自己的女儿犯错,紧接着又出现了卓嬷嬷的事。加上,昨日的计划又落了空。 她眼下烦躁的想去撞墙。 特别是她一想起陆相决绝的背影,连呼吸也觉得不顺畅了。 其实,觉得觉得呼吸不畅的,也不止她一个,还有孙氏。 孙氏原本还指望借着冯氏之手,除掉林氏。结果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叫苏氏得了好处。 碧桃将消息说给她听时,她愤怒地摔了手中的瓷杯,接连骂了几句,不中用的。 当天下午,孙氏就气鼓鼓地去了清风园,二话没说,叫人提溜了王嬷嬷出来。 王嬷嬷的伤还没见好好,趴在木架上,奄奄一息。 孙氏可顾不得这些,眼下她迫切的需要一件事,来证明自己对陆相的衷心。 她坐在美人塌上,长眸一瞟,冷冷的瞪着陈氏,“相爷可发话,将卓嬷嬷那个贱蹄子速速清理出去,免得脏了府上的地。事到如今,她怎么还在府里?” “相爷说的是再晚两天。” 冯氏抿了嘴唇,她虽然心底清楚,陈氏找上门来,是故意为难于她。倒也不敢把话说得太僵,只能搬陆相出来。 她的本意是,等卓嬷嬷的伤养好了,再寻个机会送她出去。 反正陆相口中的过两日,也没有个具体的时限。说不准,时日一长,就将此事忘却了。 “是么?”孙氏闻言,冷冷一笑,“相爷正因为担心你包庇下人,这才叫我来替他行事。” “来人,速速将卓嬷嬷赶出府。”孙氏丝毫不加留情。 两个小厮一前一后,作势要抬起卓嬷嬷的担架。 “夫人。”冯氏急眼了,忽然跪倒在地,“求夫人再宽限两日,待嬷嬷的伤口愈合之后再说。” “宽限?”孙氏冷哼一声,“妹妹是要公然违抗相爷的意思?” “娘,你好糊涂。”陆子衿突然走了过来,冷眼瞟一眼冯氏,眉眼间带着几分厉色,“娘也该为别人想想。” “甭看子衿小,她倒是个明白人。”孙氏冲陆子衿微微一笑,伸出了手。陆子衿见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反手抓住孙氏的手,眉眼盈盈。 “你若听从我的意思,早早送了卓嬷嬷出去。相爷说不定还会念在你衷心无二的份上,给你个好脸色看。若不然,后头的日子,你也甭过了。你自己不要前途没什么,子衿还要指着你寻一门好亲事呢。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你自己想想清楚。” 一席话,凑巧说到陆子衿的心窝子里,陆子衿吸吸鼻子,心里激荡起一股暖流。 她娘想不到的事,大夫人倒替她想到了。 她这会儿打心眼里觉得,孙氏这个嫡母要比她的生母要亲切的多。 第26章 . 不理 跟你有关系么? “既是这般, 便依姐姐的意思吧。”冯氏咬着唇瓣,神色惨然。 她太清楚陆子衿的脾气,所以, 知道如果自己不照做,自己的女儿少不得要埋怨她这个当娘的胳膊肘往外拐。 母女俩之间, 原本就有隔阂,她实在不希望, 女儿因此再误会她。 “很好。”孙氏勾着唇,淡淡笑了笑,又朝着那两个小厮挥挥手, “抬出去罢。” 烈日当空, 洒在石子路面上, 刺得人眼睛疼。 卓嬷嬷趴在木架上, 活像是一条奄奄一息的鱼。 为了避嫌, 冯氏并未出来相送。抬她出来的两个小厮,也嫌弃她晦气,丢下木架, 匆匆然就往府中走。 卓嬷嬷揉揉身上伤口, 双手撑地。咬着牙关,艰难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巷外走。 -- 第44页 每走一步, 身上的伤口,就疼得像是有小虫子在咬。 疼得她嘴唇微微发白。 昏厥之际,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 接连这四五日,每天一大早,陆微月都会跟娘亲一道,按时的去跟陆老太太请安。 陆老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 心里对她们母女的厌恶,一天少过了一天。 当然,请安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天她提醒过后,果真再没传出陆相夜宿明月园的消息,这叫她十分意外。甚至于,她一改从前对林氏的看法,头一次觉得林氏恪守本分。 至少,她拿她的命令,当回事儿。 陆相却有些不乐意,这几日,他频繁地出入花溪园。每次张口闭口,谈的全是叫陆老太太撤回那不成文的规矩。 陆老太太虽然心疼儿子,但也担心,松口之后自己的儿子会深陷其中,回头再影响了朝政,也就一直没有答应。 陆相愈发心烦意乱。 每次夜幕一降,他的胸口就有团火在烧。但每次他召见林氏时,总被林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诿。 欲擒故纵,这是陆微月的主意。 林氏也很赞成,一来,她是想全心全意的照顾女儿,其二则是为讨陆老太太的欢心。 母女俩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无事之时,陆微月便会搬了小板凳,坐在廊下静静地看她娘刺绣。她表面上看起来悠闲惬意,实则在等待时机成熟。 第六天的时候,秦清忽然登门了。 秦清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荷叶包成的肉粽。 他昂首阔步的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天冬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手拿药箱,正是国公府上的郎中,黄有全。 很明显,这阵势是践行上次的诺言,来替陆微月瞧病来了。 秦清长得俊秀,又浑身贵气。他虽只来过一次,陆府的守门人,便已认得他。 他刚刚走上台阶,守门的小厮福禄,就急忙弯腰同他行了礼,“秦公子,您里面请。这会儿相爷还没下朝,您看要不奴才去请海总管过来?” 福禄虽然认得这张脸,但一时也分不清,来人究竟是秦家大少爷,还是世子爷。想来想去,只好用了公子一词替代。 秦清唇角一勾,淡淡地道:“不必。我是带郎中,来替六姑娘瞧病来了。这件事,陆伯父知道。等他回来我再过去拜见。” “那用不用奴才替您引路?” 陆家的宅子,错综复杂。光是大小园子,就有十几个。加上,陆相又甚喜绿植,府中角角落落里,种的全是树。 相似的风景,相同的摆设。许多人第一次来,若无人陪伴,经常会迷路。 “不用。” 秦清的胸有成竹映在天冬的眼睛里,赫然成了奇怪的东西。 他凑过去,不安的问,“世子,您当真认识路?” 秦清眯眼一笑,并不理会,自顾自地埋头往前走。 走到半路,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他,“秦凌哥哥。” 是陆冷霜的声音。 他虽比秦凌小一岁,但二人身高体型,相差无几。单看背影,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被人认错,也是常有的事儿。 秦清装只作没听见,仍机械的挪着步子。 然而,天冬不明其意,闻见声音,立马转过了头。 “世子,似乎是陆家小姐把您当成了大少年。您看您要不要?” 天冬从未来过陆府,自然不认识陆冷霜。但见她打扮华贵,举手投足间,又充斥着一股子贵气,便料到她是陆家的小姐。至于是几小姐,他不得而知。 “别理会她。” 秦清有些不悦,眉毛一挑,步子迈得更大。 见他没有回头,陆冷霜不免有些着急,她慌慌忙忙地跑快了几步,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声,“秦凌哥哥。” 她这几日,被陈氏拘在园子里,老老实实地在学规矩。好容易,逮着个她娘不在,她带着冬雪偷偷地就溜了出来,打算去后花园里走动走动,散散心,透口气。 冬雪是她新挑的丫鬟,为人玲珑,又惯常说一些她爱听的话。以至于,她甚至觉得秋林被她娘发落,是一件好事。 刚才冬雪眼尖,远远瞧见秦清,便嘀嘀咕咕地指给陆冷霜看,“您瞧,那好像是秦少爷。” 陆冷霜情窦初开,正被思念折磨,听冬雪一说,胸口陡然一震。 她既紧张又兴奋,犹犹豫豫半晌,还是情不自禁高喊了一声。 秦凌来陆府是做什么呢?为什么不找她?她务必要问问清楚。 这般一想,陆冷霜的步子更加急切,连呼吸也有些喘。她大跨一步,伸手揪住了秦清的衣袖。 秦清没好气的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瞪着陆冷霜那张因为奔跑,而泛起潮红色的小脸,冷冷道:“你看清楚,我是秦清。” 他承认,陆冷霜的那张脸,确实长得标致。弯弯的眉毛,透着灵动。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盛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合的魅惑。 换做任何一个男子见了,兴许都会忍不住深陷其中。 但他例外。 他巴不得,此生永远看不见这张脸才好。 看清楚来人是秦清后,陆冷霜紧攥着手心,一时间怔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那因为吃惊而长大的嘴巴,就合上了。紧接着,两片红唇,轻轻一碰,发出了冰冷的音节,“原来是世子爷。” -- 第45页 她讨厌他。 生辰那天,他当众令她出丑,这点儿仇恨,刻骨铭心。 “你有事么?”秦清的态度也没好到哪儿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话毕,他用力一挣,甩开了陆冷霜的手。 陆冷霜瞬时出离了愤怒,再不济,她也是这府上当之无愧的七小姐,是府上唯一的嫡女。所有人,都得无条件向着她,听从她。她绝不允许,出现不和谐的画面。 “你来做什么?”陆冷霜扁着嘴,问得丝毫不客气。 “跟你没关系。”秦清将头转过去,又往前走。 陆冷霜气得够呛,跺着脚,气急败坏地道:“秦清,你给我站住!” 就是国公爷本人,也不曾对自家少爷这般大呼小叫过。天冬气不过,狠狠剜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陆冷霜。 若不是念在主仆有别的份儿上,他早就怼了回去。 秦清冷哼一声,眉眼间尽然是不耐烦。他索性不再去理陆冷霜,别过头向天冬使了个眼色。 天冬心领神会,一边催促黄郎中,一边道:“陆小姐,我们世子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陆冷霜一听,面色全变了。她愤怒地指着秦清,恶狠狠道:“秦清,你要敢走,我就跟你没完。” 谁料,秦清不仅不理会,反倒越走越快。三个大男人,脚下生风,很快便同陆冷霜拉开了一段距离。 陆冷霜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她提着裙裾,作势就要往前追。 冬雪生怕事情闹大,急忙拦住陆冷霜,忧心忡忡道:“姑娘,您不是要去后花园。我们快些去吧,等会儿夫人回来发现您不在园子里呆着,只怕又要生气。” 第27章 . 毒.药 我可没放毒.药 秦清到的时候, 夏荷正端着一盆水,往花池中洒。 瞧清楚来人是秦清,她吓的手一抖, 铜盆“咣当”一下,掉在地上。 水漫了一地, 湿漉漉的,被太阳一照, 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世子爷,您……您来了……婢子进去通报。” 夏荷生怕怠慢了秦清,撒腿就往屋里跑。 林氏听闻是秦清来, 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不敢相信的一遍遍问, “真是国公爷家的世子么?” “姨娘, 婢子瞧的真真切切。”夏荷点头应声, 又问,“要不要婢子去唤姑娘过来?” “去罢。”林氏想着上次秦清送陆微月回来时的情形,勾起了唇角:“正好叫姑娘出来道声谢。” 夏荷闻话, 又赶紧往侧房里跑。 陆微月听说消息, 觉得头皮发麻。不过,好在秦凌并没有跟着过来,这姑且也不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从屋里出来时, 正巧听见她娘客气地在同秦清寒暄。秦清似是看见她,头一抬, 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微月这几日好些了么?” 秦清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刺得陆微月眼疼。 “好了不少。”林氏盈盈一笑, “劳烦世子记挂。” “我今日带了府上的黄郎中过来,替微月瞧瞧。” 秦清斜跨一步,侧过身子,指了指跟在他后面的黄郎中。 林氏闻言,又惊又喜。她本以为上次,秦清只是嘴上说说,并没当成一回事儿。倒没想到,他所言居然是真的。 其实,若按灵安朝一贯的规矩,内室是不允许见外男的。 但事发突然,又关系到女儿的身子,她这会儿自然也不再去管是否合乎规矩。而且,听秦清的口气,这件事原本就是得过陆相首肯的。 当下,她也就不再犹豫,邀请三人进屋,“快到屋里坐,外头太热。” 陆微月已经在芜廊下等着,秦清一行三人刚刚上了石阶,她就急忙行礼道谢,“多谢世子爷。” 礼貌而疏离的口气,叫站着的魁梧少年,面色微微一变。 另一边,林氏见女儿表现得知书达理,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在椅子上坐定,凉茶还没来得及喝,秦清就晃了晃手中的肉粽,洋洋得意对夏荷道:“你去将它煮了,给你家姑娘吃。” 一个?只有一个? 陆微月斜睨着那孤零零的粽子,忍不住腹谤一句,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秦清是这般勤俭持家的人? 不过,秦清显然不以为意,他此刻眉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你那么瘦,哪一天风大了,保不齐将你吹起来。郎中说,这肉粽吃了最能长肉。你若觉着好吃,我便每日派下人送过来。” “千万别。”陆微月脱口拒绝,跟着条件反射的拼命摆了摆手。 这辈子,她一定不要再同国公府再扯上任何关系。 即使这个人是秦清。 “陆姑娘,您先尝尝看。”一旁沉默不言的天冬,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这是我们世子爷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亲手做的。” 原来,昨儿黄郎中一回来,秦清就跑去问,吃什么补身子。 听说夏日里,最好是肉粽,他急急忙忙地就叫底下的人,准备包肉粽需要的食材。 天冬几次要出手帮忙,都被他给拦下,还被嫌弃,你粗手笨脚的,包得一定难看。 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是绳子系不上,就是缝隙太宽。忙活了一整晚,倒也勉强包成了十几只。 只不过,今儿早上出门,他左挑右选,看看这个不行,瞧瞧那个样子太丑。 -- 第46页 挑来挑去,只挑到了一只品相还能看过眼的。 天冬这么一说,陆微月与林氏吓了一跳。 尤其陆微月,她瞧着秦清,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没合上。 别人不知道秦清在国公府,地位如何尊贵,她可是一清二楚。 大到权利,小到衣食住行。秦国公在方方面面,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偏颇。 这种打小被捧在心尖儿上的人,也肯放下身段,亲手包粽子? 真所谓,世间奇闻也。 陆微月心想着,攥紧了帕子,丝毫不加掩饰的盯着秦清看。 秦清正抬着头,两片嘴唇一碰,发出一连串不悦的音节,“天冬,不许多嘴。” 秦清初进门时,她垂着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避开他,关注点并未在他随身所带的侍从身上。 这会儿,猛一听见秦清喊“天冬”的名字,她的后背一僵,额头上有米粒大的汗珠渗出来。 上辈子,天冬死得很惨。 他的尸首从井中打捞出来时,是在寒冬腊月里,当时,她刚刚被秦凌打发到青桂园。 天冬溺死的那口井,距离她也不过几墙之隔。 她闻讯赶过去的时候,透过人群的缝隙,瞧见下人们,将天冬的身子往后拖。耷拉在地上的那双腿,僵硬笔直的像是两根木棍。 然而,那张脸却是被泡得浮肿的,差点儿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的嘴唇也是如纸一般的苍白之色,瞧得她胆战心惊。 这桩命案,惊动了大理寺。 大理寺派了官兵来调查,半日之后,轻易就下了结论。 是自杀。 陆微月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那时秦清虽然痴傻,但好歹还有条性命在。天冬又一向衷心,自然不可能撇下自己的主子不管,而走上自杀之路。 而且,天冬武艺高强,又不是冒冒失失的人,也不可能失足落井。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说,都不大能说过去。 但因为他爹陆相的极力推荐,彼时的大理寺如日中天,深得皇上青睐。是以,大理寺拍板,旁人就不太敢多嘴多舌,更别说提出质疑。 “微月,在想什么呢?”转眸瞧见女儿紧锁的眉心,林氏有些担心。 秦清碰巧也看到,回过头来,勾唇一笑,“放心,那粽子里没放.□□。” 第28章 . 偶尔 是偶尔!偶尔!偶尔!重要的事情…… 秦清一打岔, 陆微月彻底回过了神,她强迫自己暂时先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儿。 然而,等到黄郎中为她悬丝诊脉, 安静地躺在床上时,那些场景便像是潮水一般, 去而复回。 她联想到自己。 说起来,上辈子她亦是溺水而亡。尸身被打捞出来时, 只怕也惨得很。 她抿紧着嘴唇,长长的吸了一口凉气,自胸口处涌上来的那股苦涩之意, 像是她喝下的那些药, 苦得浑身的细胞都在颤栗。 终于。 外间开始出现动静, 夏荷款步走过来, 将她手腕上的红线轻轻解开。 紧接着, 她听见她娘低沉的声音,“黄郎中,微月的身子怎样了?” “并无大碍。”黄郎中熟练的整理着药箱, 语气忽然一顿, “不过,六姑娘的寒虚之症,还积存在体内。长此以往, 恐怕有害无利。我先开张方子,叫姑娘先吃上几日。过段时日, 我再过来瞧瞧看。” 刚听见黄郎中说无碍时,林氏禁不住面露喜色。但那抹喜色,很快化为乌有,被担忧所替代。 要不是自己位份低, 又素来低眉顺眼,不懂反抗。 女儿何苦遭这份罪? “多谢黄郎中。”林氏自责着,接过写着方子的白纸,递给夏荷。夏荷接过去,步履匆匆的就往府上的药材坊去。 她们五房是得过陆相的特令的,想来药材坊的人,不敢怠慢。 为了避嫌,秦清刚才站在长廊里等。他正焦急无比的踱着步子,一抬头,看见夏荷出来,急忙就问,“瞧好了么?” “世子爷,黄郎中的方子已写过了。婢子正去抓药。” “那便好。” 秦清仰头吐了一口浊气,迫不及待地又往里屋去。他的前脚刚刚迈进门里,正好听见黄郎中在问,“林姨娘,老朽能问问当时六姑娘是如何着得凉么?” 陆微月支起了耳朵。 秦清听见,两道灼热的视线也落在林氏身上。林氏的眉心紧皱,眼神犹豫。 她一开口,说出的缘由还是原先的那一套。捉迷藏途中,不小心淋了雨。 黄郎中闻话,沉思了半晌,倒也没再说别的话,提着药箱出了屋门。 不过,秦清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他越发觉得那件事,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简单。林氏的言行,分明就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东西。 可陆微月是她的亲女儿,她该护着她才对,又为何要说谎? 难道是有什么不得不隐瞒的理由? 秦清心里犯难,头脑倒还冷静。他转头吩咐天冬,“你先送黄郎中回府。” “世子,那你呢?”天冬张口就问,眼下已近正午,很快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 秦清眨着一对乌黑的眸子,勾着嘴角,邪魅一笑,“林姨要留我用午膳,我午后再走。” 林氏原本是打算留秦清用了饭再回去,但她又担心饭菜不合秦清的胃口,犹犹豫豫,一直没敢提。 -- 第47页 这会儿,听见秦清主动提起,登时喜上眉梢。她一边点头,一边兴冲冲地提建议,“不如你们二人也一起留下?” “林姨,天冬胃口忑大,我怕把您这园子里的饭全吃完了,也喂不饱他,还是叫他回去比较好。” 秦清瞪一眼天冬,又伸手将他的身子往台阶底下推。平白无故被扣上一个贪吃的名头,天冬也只能点头默认,也不敢分辨半句。 林氏见此情景,哑然失笑。 等到,天冬拉起缰绳,动身回府时,心里还觉着委屈。 不过,更叫他纳闷儿的是,自家世子不寻常的举动。 先是亲手包粽子,又腆着脸主动提出留下来吃饭。 难道是想吃口新鲜的? 其实,不光天冬这么以为,陆微月亦是这种看法。 秦清有这么厚的脸皮儿,她上辈子怎么就没瞧出来?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浑身上下,永远的充斥着一股冰冷而疏离的气质。与这辈子,她所见到的秦清,分明就是两个人。 难不成,秦清的这具身体里,装的也是另外一个灵魂? 她猜想着,忽然一笑,怎么可能? 若真是那样,这天下还不得乱了套? 不过,即便是这样。当此之时,她也不愿同秦清有更多的交集。她索性拿被子蒙住头,故意拔高了音量,朗声道:“娘,我这会儿困得厉害,先睡一会儿。” 能避开一会,便是一会。陆微月正为自己机智的决定而暗自窃喜时,忽然听见秦清清越的声音,隔着屏风,一路传了过来,“林姨,微月一向这么贪睡么?”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在变相说她懒。陆微月听了,气得想打人。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小跑着去了外间,“世子爷注意措辞,不是一向,是偶尔。偶尔,偶尔,偶尔!” 她扬着眉毛,接连强调了三遍,耳垂红得像是熟透的樱桃。被如玉的肌肤一衬,那抹绯红之色,越发的摄人心魄。 秦清的胸口猛然一动。他怔愣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故意将音节拖的绵长:“是—偶—尔。” 陆微月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赌气似的抱着双臂,去了长廊下的石凳上坐定,盯着天边色两朵浮云看。她巴不得,秦清也像那两朵浮云,风一吹,就飘走了。 秦清笑得更开,他并没有直接跟着陆微月出去,而是稍晚一步,去了长廊的另外一边。 廊下没有一丝风,暑气阵阵,蒸得人头昏眼花。 由于金嬷嬷不在,夏荷又去了药房。林氏操心布菜之事,无心逗留。刚刚在陆微月还嘴之前,就去了厨房。 是以,金嬷嬷回来时,并未在廊下瞧见林氏,反倒是瞧见了陆微月和秦清。她原以为左手边那个高大的少年,会是府上的哪个少爷,待看清楚来人是秦清后,她吓了一大跳。 “世子爷。”金嬷嬷礼貌地躬身行礼,又扭头看陆微月,“姑娘,世子爷远道而来,怎么不请他到屋里坐?” 她恐怕照顾不周,再惹了秦清不快。回头再闹到陆相那儿去,只怕有百害而无一益。 青嬷嬷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青嬷嬷不过只当着这位未来国公爷的面,说了几句不敬之言,就被陆相赶出府。足可见,陆相对国公府的忌惮。 “世子爷自己愿意出来的。”陆微月摊开手,表示无辜。她正希望,秦清能因为这些“不敬”之言而心存不满,从此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所以,用的口气亦是冷冰冰的。 金嬷嬷自然不懂她心里所想,闻言,吓得双手紧紧攥成一团,掌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又赶紧勾头去看秦清的反应。 “没错。” 想不到,秦清根本没当回事儿,微笑着点头应是。 金嬷嬷松了一口气,又问:“姨娘呢?” “去了厨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第29章 . 肉粽 她怀疑秦清是故意来难为她。 陆相下朝回府, 本来是打算直接到明月园里陪客人的。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孙氏拦了下来。 “爷, 有要紧事儿。”孙氏皱着眉心,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陆相心里担心, 强力压下心里的念头,跟着她一道去了风霜园。 哪知, 孙氏一张口,说的其实是秦清登门一事,“爷, 冷霜说今儿在府上碰上了国公爷家的世子, 似乎正要往明月园去呢, 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你想说什么?”孙氏的用意, 陆相心里清楚明白的很。所以, 这会儿,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重点。 孙氏擦擦汗, 忧心忡忡地又道:“妾身的意思是, 虽说世子大老远跑来,我们陆家理当欢迎。但说起来,世子毕竟是外男, 若来府上,真有什么事儿, 也该同您报备一声。就算您不在,也该来见见我这个主母才对吧?” “你是说世子不懂规矩?”陆相满心不悦,冷然道。 “当然不是。”孙氏连声否认,秦清是她未来的女婿, 她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儿小事,而特地来告状。 她想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妾身是说,世子爷的行径这般出格,会不会与五房有什么关系?兴许是……” 陆冷霜生辰那日,秦清送陆微月回房后,在明月园里呆了好几个时辰。这件事,陆府上尽人皆知。 -- 第48页 至于,那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林氏母女和秦清之外,知情人也只有夏荷与金嬷嬷。 夏荷与金嬷嬷又一贯护主,自然不会到处乱说话。 青嬷嬷被赶出府后,孙氏前前后后,将事情想了好几遍。越发觉得,事情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从表面上看,好像是青嬷嬷出言不逊,自取灭亡。实际上,则是林氏母女借那几个时辰,引诱秦清所做的一场戏。 更或者,那日陆微月昏倒,根本就是假装出来的?她们母女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骗取秦清的信任与同情,从而借秦清的手,来除掉青嬷嬷。 这种念头,以前只在她的脑子里短暂冒出来过。真正叫她深信不疑是在今日上午,听冬雪说起秦清对自己女儿的态度异常冰冷时。 她的女儿,要地位有地位,要模样有模样。 如果秦清不是受人挑唆,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面对这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他又怎会表现出厌恶! 一定是林氏母女从中作梗!孙氏恨恨的想着,眼睛里冒出几点火光。 方才她的那两句话虽然含蓄,但她仗着陆相是聪明人,听得出话里的深意。故意只说了一半就停下,留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 她的原计划是,不管陆相相不相信她所言,只要能在陆相心里埋下一棵怀疑的种子,那便大功告成。 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陆相不仅没有丝毫怀疑,然而拍着扶手,冷冰冰的道:“休要胡言。你什么时候,也跟着府里那些贱蹄子,学起了乱嚼舌根的毛病!” “国公早同我打过招呼,说清儿今日会带着郎中过来替微月瞧病。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背后说一些闲话。” 陆相这般一说,孙氏一怔,记忆涌上心头。她确实想起来,上次秦国公来时,似乎承诺过日后会带府上的郎中过来,替陆微月诊脉。 原来,真的是来诊脉来了? 孙氏死死咬着嘴唇,乌黑的一对眸子里,闪烁着一丝慌乱。以前的她,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今时今日之所以会这般鲁莽,完全是因心疼女儿。 上午,她从花溪园回来,四处瞧不见陆冷霜的影子。她怒气冲冲,冷冷地问园子里的下人,陆冷霜去了哪儿。 下人们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被她逼迫得害怕了,才说女儿领着冬雪偷偷跑了出去。 她一时气急,拿了戒尺等着门口,准备叫自己的女儿尝尝教训。 谁曾想,陆冷霜回来时,哭得梨花带雨。瞧见她,一路小跑着扑到她怀里,哭哭啼啼,扁着一张小嘴,不住的抽泣。 这一哭,她这当娘的,瞬间心软。丢下戒尺,搂着陆冷霜的头,转头去问冬雪发生了什么。 听冬雪说完来龙去脉,孙氏一肚子的火气。敢叫她的女儿受委屈,她第一个不答应。 主意正是在她气极之时,匆然间想出来的。她唯恐晚一步,叫冬雪送陆子衿回房后,自己赶紧去了大门口。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她一定要赶在陆相见到林氏之前,狠狠的将她一军。 可她忘了去证实整件事,单单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断,轻易就下了定论。也正是因为这莽撞的一步棋,叫她后悔不已。 她看着陆相的脸色渐转凝重,小心的补充着:“爷,看来是妾身小人之心,误会了林妹妹。” 夫妻二十几年,她从未当着陆相的面,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不过,陆相仍然不领情。此时此刻,她心里对孙氏的失望之情到了极点。 当初,那个温婉秀丽,善解人意的女子究竟去哪儿了呢? 陆相满心失望,他用余光瞥一眼容颜不再的孙氏,长长叹了口气,“我出去走走。” ……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屋顶上青色的瓦片,被炙烤了半日,不断将热气往屋里渗。 怕秦清再热着,林氏特意叫人又搬了几盆冰块,摆在桌下面。 菜端上来,一一摆开。四菜一汤,全是清清淡淡的样子。 “我们园子里饭菜,可比不上国公府。世子爷凑合着用一些。”林氏弯起眉毛,微微一笑。 秦清点着头,夹起一块藕片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酥脆爽口,甚觉不错。他眯起眼睛,啧啧称赞道:“林姨,不瞒您说,这比我平日里吃的要好吃太多。” 见他喜欢,林氏的心情越发舒畅,看着秦清的两道目光也越来越柔和。那疼爱的模样,就像是在看未来的女婿。 陆微月瞧见,心头不禁涌上些醋意。 秦清做为一个蹭饭的,可不就得说些阿谀奉承的话。 关键,她娘还当了真。 她一肚子意见,就连舀在碗中的那碗翡翠玉白菜汤,喝起来也变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秦清则浑若无事,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来,扭头问夏荷,“那肉粽呢?” “婢子这就去拿。” 粽子早就煮好,搁在厨房里。夏荷忙着熬药,倒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听见秦清提起,她不敢稍有怠慢,小跑着往厨房去。 粽皮一剥开,除了秦清以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陆微月甚至觉得秦清是故意来难为她的。 说是肉粽,实则一眼瞧过去全是肉,米少得可怜。 -- 第49页 陆微月素来不喜吃肉食,这会儿猛一看着,瞬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先拿下去罢,我晚上再吃。” 不管怎么说,秦清都是一片好意,她若当众嫌弃说不吃,未免有些不合礼数。所以,一番前思后想,她决定先把这事儿往后搁一搁。 秦清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两道英眉往中间一靠,笑了起来,“既然煮好了,就趁热吃吧,赖好吃一点儿。” 清越的声音,如同山间的一股细流,听得人心里舒舒服服的。 林氏听见,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劝,“难为世子一片心意,微月你就尝尝。” 尝尝? 陆微月头冒冷汗,抬起的筷子,几次放下。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她才咬咬牙,闭着眼睛,往嘴里塞了一小块。 没有想象中的肉腥气,吃起来,入口细腻,香而不腻。黏黏的糯米里,又带着一股粽叶淡淡的清香。 似乎还有点儿好吃,陆微月半睁开一只眼,又迅速夹起一块,往嘴里送。 “好吃么?”秦清来了兴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要不回头再给你送些?” 陆微月一边吃,一边摇头。她虽然承认这肉粽确实不错,但一想到如果答应秦清的要求,日后少不得要同他打交道,当即脱口道:“足够了。” 林氏也担心再给秦清添麻烦,顺着陆微月的话,点了点头。 秦清遥遥的看了陆微月一眼,张张嘴,到底没再吱声,只自顾自的闷头吃饭。 碗筷刚收好,就听见金嬷嬷在高喊,“相爷,您过来了。” 林氏大吃了一惊。一个时辰之前,金嬷嬷还同她说,陆相去了大夫人那儿,午时兴许不会过来了。 倒没想到,说来人就来了。 秦清不紧不慢地去了门口,躬身行了一礼,亲切的喊一声:“陆伯伯。” 陆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今儿下朝时,才听国公爷说你要过来。怎么样,饭菜还合胃口么?” 第30章 . 提醒 你是不是亲眼见过我从阁楼上摔下…… “林姨这里的菜, 爽口得很。侄儿没忍住,就多吃了些。”顺着陆相的话,秦清又将林氏夸了一顿。 “要是真喜欢, 日后常来。”陆相淡淡的笑着,满意地看了一眼林氏, 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决。不管用什么法子,这几日他一定要说服陆老太太。 “对了, 郎中怎么说?”扭头看见陆微月,陆相忍不住又问。 林氏垂首应声,“开了两服药, 说是先看看疗效。” 陆相点了点头, “你也别太担心, 微月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要他说, 女儿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跟她本身的瘦弱, 单薄,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只需要用些温补的药,假以时日, 便一定能痊愈。 “林姨, 你怎么没告诉陆伯伯,黄郎中说的那些话呢?”谁都没料到,秦清会在这种时候插嘴。 陆微月也有些愣, 她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这会儿听见秦清的话,也忍不住抬头。 “清儿, 郎中说了什么?”陆相生怕是不好的消息,隐隐有些担心。 少年英俊的眉,往中间微微一勾。紧接着,嘴角上扬, 露出迷茫之色,“微月体内的虚寒之症太旺,根本不单是因为淋雨受了凉气,恐怕另有原因。” “别的原因?”陆相深吸了口气,皱起了眉头,“郎中可说那个原因是什么?” “惊吓。” 秦清背着手,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冰凉的字眼。 陆相闻话,登时眉心一跳,如果真如孙氏所说。陆微月是在捉迷藏时,因为迷路而淋雨受凉。 那又为何会受到惊吓? 林子再大,毕竟也是在府里。而且,陆微月早就不是三岁小童,仅仅因为这一点儿小事,而受到惊吓。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除非是,她在那林子里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一开始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鬼上身的传言,是真的? “会不会是……” 陆相还真想起一件事儿来。 去岁年节,府上的一个丫鬟莫名其妙的投了井。 这件事,如果搁在平日。他一定会命海蓝调查个清楚明白。但发现尸身时,恰恰是在正月。正是一年之中,祈福佑安的好时候。 不光他不愿沾这份儿晦气,他娘陆老太太和他的几房夫人,也觉得这件事该避而远之的好。几个人简单商议过后,决定派人直接将尸身送到京郊的土坡上掩埋。 那丫鬟无亲无故,生前是由一个年老的婆子带进府的,不过那婆子,数年以前就过世了。所以,她死之后,一直无人问津。 时间一长,府上的人全忘记了这件事,包括他在内。 由于当时他没着人调查,是以那丫鬟究竟是自尽,还是被人谋害,不得而知。 难道? 陆相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也将后面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吞进了肚子里。他一贯自诩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会儿却骇得厉害。 毕竟,无论怎么开脱,在这件事上,他都是理亏的一方。 瞧着陆相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秦清也不敢再问下去。 他微一沉吟,往后跨了一步出了里屋,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犹豫了片刻,张嘴道:“陆伯伯,侄儿先回去了。” -- 第50页 “世子不如午后再回,我叫夏荷去腾间屋子。”林氏瞧着灼灼的骄阳,眉目间有些担忧。 不过,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个提议,有些不合规矩。 “不了,林姨。我回府还有事儿。”秦清也是个知礼数的,婉拒了林氏的提议。他弯腰同林氏和陆相分别行了一礼,视线又越过众人,落在瘦弱的少女身上,“微月,你保重身子,我走了。” 陆微月巴不得秦清赶快走,闻话,笑得合不拢嘴,“世子爷,路上小心。” 秦清愣了片刻。而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 高大的背影,越离越远。就像是正走入一个万丈深渊。 陆微月瞧着,笑容渐渐僵在了嘴边,紧接着,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腾地站了起来,也跟着往外跑,“我出去送送。” “也好。”林氏欣慰地答应着,转身去扶陆相,悄声问,“爷,您可是想起了那件事?” 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像是细碎的光阴,半明半暗。 秦清垂首走着,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块。那石块蹦蹦跳跳,时而钻进阴影里,时而又暴晒在太阳底下。一分心,脚步就跟着慢了许多。 “世子爷。” 后头似乎有人在喊他,秦清止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少女站在树下,阳光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头顶。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焦急。 “微月。”秦清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说话间,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来了?” 陆微月拿右手抚着胸口,缓了半天,呼吸才算平稳下来。 “世子爷,你耳朵真背。”陆微月扁扁嘴,刚才的一路小跑,差点儿要了她的命。这会儿,她一肚子的不乐意,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埋怨的意思,“我连喊了数十声,你才听见。” “其实吧,我只是想多听几遍。”秦清淡淡一笑,开起了玩笑。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忽然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一直好奇,咱们明明是同辈,你为何总喊我世子爷,不觉得有些生分么?” 上次,他就想问。只不过,那次刚好碰上陆微月昏倒。 陆微月心底一沉。 秦清的话,倒也没错。别的不说,就拿陆冷霜来说。她清楚的记得,陆冷霜第一次见秦清时,就热络的喊秦清哥哥。府上的另外几个姐妹,似乎也是这般喊。 唯有她不同。 因着上辈子,她喊秦清世子爷是喊顺口了的。所以,这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口。 她攥着衣角,暗暗地在想借口,“这是娘亲的意思,她说世子爷身份尊贵,要我对世子爷客客气气的。” “真是这样?”秦清将信将疑,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微月。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薄唇,就连眉间隐着的那些小情绪,也如出一辙。 除了人更清瘦些以外,并无别的变化。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陆微月急忙转开话题,“我来是送送你,顺带着提醒一句,世子爷以后走路还是小心为好,保不齐哪一日就摔了跟头。” 不管秦清是出于何种目的,他毕竟是帮了自己。 于情于理,她都该偿还才对。 所以,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给他提个醒。 至于他能不能躲过那一劫,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同她可没什么干系。 “跟头?”秦清默默念着,后背陡然一僵,视线跟着变得益发灼热。他看着陆微月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一字字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蝉鸣声阵阵,聒得人耳朵生疼。纵是这般,陆微月仍是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她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她的那句话,说得模糊,而且听起来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提醒。她原本以为,依着秦清的性子,一定会扭过来白她一眼,然后不以为意的应声是。再不济,也不过笑着讥讽她一句。 在开口之前,她已经料想过会有这两种结果。所以,早做足了准备。 如若,秦清不放在心上,她就耳提面命的再重复几句。然后,再配上极其严肃的表情,叫他心里发怵。 没想到,秦清张口问的却是自己是否知道些什么? 而且,他面颊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微月慌忙垂下头,硬着头皮,细声细语地道:“我不懂世子爷的意思。” “微月。” 眼见着她的举动,变得不自在。秦清只觉得浑身发冷,虽然上一次见她时,他心里也曾产生过怀疑。不过,那也仅仅只限于限于怀疑。 他想了又想,攥紧着拳头,又往前走了一步,宽阔的胸膛抵在陆微月的正前方。然后,俯下头,凑近她耳畔。 灼热的呼吸,烫得她那只粉白的耳垂,顷刻间变得滚烫滚烫的。胸腔里的一颗心脏,更是砰砰乱跳。 她本能的后退着,头也越埋越低。慌乱中,少年用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紧着着,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是不是亲眼见过我,从阁楼上摔下来?” 巨大的震惊,叫陆微月的瞳孔放大。她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年那张俊秀的脸。 他在说什么? -- 第51页 难道这辈子,他们不仅见过,她还碰巧目睹了秦清摔下阁楼的那一幕? 可明明,他摔下阁楼,是在灵安二十九年的冬日。 如今,也不过是灵安二十五年。 难道提前了? 第31章 . 巧合 保不齐我们还葬在一块了呢。…… 陆微月心念电转, 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疼痛一点一点袭上来,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的包裹在里面。 她的神情萧然,眉心紧紧皱在一起。上下牙齿, 抵着柔软的舌头上。 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眼疼,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即便是这样, 陆微月还是感觉到来自骨子里的凉意。就如同上一世,走到生命的尽头时, 自己整个身子,坠在冰凉的池水里。 与她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秦清。陆微月虽未直接回答, 但她所表现出来的震惊, 足以说明, 那件事, 她是知情人。 不过, 他还是没忍住又去求证,“你见过的,对不对?” 陆微月不知道该点头或者该摇头。她生怕一个不小心, 就暴露了自己重生的身份。 这件事, 太匪夷所思。真要真解释起来,不仅大费口舌不说,而且, 说不准,旁人会将她当成怪物。 关键的原因, 还在于她所面对的人,是秦清。是国公府的秦清,那个人的弟弟,陆子衿上辈子的夫君。 尽管他们的命运, 相差无几。但挡不住,她对秦国公府骨子里的惧意。 她别过脸去,尽量回避着秦清的目光。因为沉默和犹豫,她杵在了远地,身子僵直像一尊雕像。 其实那一幕,刻骨铭心。 那是国公爷死的第二个晚上,按照旧俗,嫡子要去请尊菩萨,供奉在灵堂之上的阁楼里。另外的亲眷,则留在灵堂里,烧香焚纸,祈福佑安。 所以,那天晚上,秦清在众人的拥护下,上了阁楼。她还能想起,秦清临去时的模样,苍苍白白的一张脸,眼圈泛红,眼窝深陷。 那时,她已经瞧出陆冷霜与秦凌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她正打算,等秦清顺利承袭国公之位后,找个机会向他禀明。 结果,根本没撑到那一天。 彼时,她默默不语的烧着纸,流出的泪水像河。 忽然听见“扑通”一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听见外面有人惊呼,“世子爷掉下去了。” 她唬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就往外面跑。 灯火如昼,照亮了少年发白的唇色,和头顶上鲜红刺眼的血迹。 “我是被推下去的。”秦清咬着嘴唇接着说道,眉眼间隐隐有些哀伤。 “什么?”陆微月吃了一惊,想都没想,就脱口道:“他们都说你是伤心过度,重心不稳,这才掉了下来。” “看来我所料没错,你也知道这件事。” 陆微月后悔不已,下意识的想去捂嘴,已是晚了一步。秦清勾起唇角,正用惨然的目光盯着她看。紧接着少年的薄唇一张,说了一句,这辈子她再也无法忘记的一句话。 “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清清冷冷,就像是在说一件琐事。 怎么可能?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她重生,已经够叫人匪夷所思。她根本没想过有生之年会遇上另外一个重生之人。 而且,这个人是秦清。 所以,秦清一开始问她,从前是不是亲眼见他摔来时。 她压根儿没往秦清是重生这上想,只道是历史轨迹发生了变化。 原来真相竟是这般。 陆微月的面色瞬间变得刷白,身子猛然一颤,差点儿摔倒在地。 秦清动手扶住了她,语气依然平淡,“原先我只是怀疑,现在确认了。” 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是在半个月以前。 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他在午睡中,突然被雷鸣惊醒。 正此之时,天冬走进来,端了碗药给他,说是他近来睡眠不好,来给他补身子用的。 他看着活模活样的天冬,心头错愕不已。两天之后,他才彻底弄明白了缘由。 原来,是自己重生了。 不止如此,他还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前世,他痴傻之后的那些事,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好事,也算不上好事。 毕竟,有些记忆忘却了,比忘不掉,会活得更舒服。 “你如何会怀疑我?” 事已至此,陆微月只能勉强自己先保持镇定,她现下只想知道,秦清是如何瞧出了端倪的。 少年的唇角微微一勾,漫不经心的折了一条树枝在手里,而后,意味深长的吐出两个字,“巧合。” “不瞒你说,我重生的第二天,就听说你生了场大病。而且,病情怪异,又甚怕……当时,我是觉得有点儿巧合。”他将那个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水字,咽进了肚子里。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你,你还没问我是谁,张口就喊我世子爷。而且,你看天冬时的那副神情,跟我重生后第一眼看见他时一模一样。不过,真正叫我确信的是,还是你刚才的那一句提醒。” 陆微月听着,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寒气。加上今日这次,她与秦清拢共也不过只见了两次面。她就已被完全看穿。 -- 第52页 这个人太可怕。 这是首先迸进陆微月脑子里的念头,她攥着拳头,条件反射般的就想往后退。 不过,她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秦清说这些,其实,并没有恶意。 兴许,相互袒露胸襟,会叫复仇之路走得更畅快。 毕竟,他们同仇敌忾。 念头刚生,就听见秦清斩钉截铁地在说,“你放心,这些话我自不会去同旁人说。我今日同你说起,只是为了叫你对我放下戒备啾恃洸心。” 陆微月瞧着秦清那张陌生而熟悉的那张脸,郑重的点点头,心情一瞬间变得微妙。 眼下,她还有一件事情想弄明白。这件事,只有秦清知道。 “你能告诉我,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他们将我如何了么?”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问。 “你一定要知道?” “这对我很重要。”陆微月坚决的口气里,透着紧张。 秦清垂下眼眸,目光变得暗淡,“他们将你葬在了城外的乱坟岗。” 乱坟岗? 居然是乱坟岗? 哪怕他们还稍稍顾念一点儿夫妻之情,姐妹之情,又如何会将她葬在乱坟岗? 陆微月撑住头,此刻觉得头疼欲裂,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冷得像冰。有液体顺着眼角一路往下,划过面颊,落在胸前的那块绣花的图案上。 今时今日,她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什么叫做冷血无情。 如果,之前她多多多少少还以为,陆冷霜是错杀了她。 那么,此时此刻,她觉得只有亲手结果了那对狗男女,方能填平她心底的愤怒。 “你呢?” “你死以后,不过半个月。我被喂了毒,死得应该跟你一样惨。保不齐,我们还葬在一块儿呢。” 第32章 . 试探 她想试试林氏的反应。 秦清的语气, 虽是半开玩笑的,但陆微月还是一下听出了夹杂在那其中的痛苦意味。 她咬着泛白的嘴唇,抬眸再去瞧少年的脸。那张脸, 现下已无血色,白森森的像是一张纸。 那是秦清这辈子也不愿再想起的事。 然则, 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情, 是你拼命相忘,却忘不掉的。 那件事,之于秦清而言, 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闭眼时, 睡觉时, 做梦时。眼前浮现的, 总是当时的情景。 装满毒药的瓷瓶, 兄长狰狞的笑,还有别的事,交织在一起, 全都成为他痛苦的根源, 折腾得他夜夜不能寐。 天冬总劝他,趁黄郎中回来,再去抓几幅药, 调养调养身子。 他断然摇头拒绝。 他得的是心病,岂是寻常的药物能治得了的? …… 林氏坐在床边的小竹凳上, 一下一下的打着扇子。每动一下,总会露出一截儿藕断似的胳膊。 陆相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他心神不宁的将眼睛睁开, 一把抓住林氏的那截儿皓腕,“陪我躺一会儿。” 林氏依言上床,又将帐子拉下去,双手搂了陆相的脖子,亲昵道:“相爷,不如您回头叫海蓝将那些事调查清楚。若是被人谋杀,咱们只管找出了凶手,替她伸冤便是。” “我原也是这般打算,只是,担心时过境迁,再没了证据。” 陆相揉着林氏柔软的长发,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安宁。 “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妾身倒是相信,只要是狐狸,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的。”林氏娇俏俏的笑了笑,将头枕在陆相的胸膛上。 她以前是断断不敢说这种话的,也不敢主动的贴近陆相。 但因为秦清上午的那席话,她再一次体会到,一味的退避隐忍,根本没什么用。 至少,府里的有些人,并没有将她这个五姨娘看在眼里。 若非如此,她们断不敢堂而皇之的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种事。 就算是为了女儿以后不被人欺负,她也该试着往上爬一爬。 “你说的不错。”陆相满意的称赞着,将下巴贴在林氏的头顶之上。鼻中嗅到林氏发间的清香,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情不自禁地翻了身,将林氏压在身下,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我明日就去同娘说,叫她撤了那条规矩。”陆相整着衣衫,满眼的依依不舍。 林氏的一头乌发,散在白皙的肩膀上。脸颊上,泛着一团团的红。这会儿看过去,格外的妩媚动人。 陆相的喉结忍不住一动。 “相爷断断不可为了妾身,而惹娘亲不快。”林氏斟酌着字句,又柔声劝慰,“相爷若是想了,还跟从前一样就是。” “那样太委屈你了。”陆相心里感动,弯下头去扶林氏起来,又温柔的拿起衣服,盖在她身上,“你也不必再劝,就这两日,我一定说服娘亲。” 其实,对这件事,林氏原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陆老太太倔强的脾气在那儿搁着。从前,陆相说不通。更别说,单凭这两三天的功夫。 谁曾想,到第三天,陆老太太亲自来了明月园。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大半天。 “你这园子里的下人,未免太少了一些。金嬷嬷不是正当着丫鬟们的总管,回头你叫她挑几个合适的送过来。” 陆老太太悠悠的喝着茶,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第53页 林氏听见有些惶恐,急忙道:“谢谢娘。不过,这明月园到底不大,下人原本也用不了多少。而且,请下人也是要花银子,虽说府上现下不缺银子,保不齐哪一天就急用了,妾身多少省一点便是一点吧。” “你倒想得周全。”陆老太太满意看一眼她,话锋一转道:“不过,远和既要留宿,便该多安插些人手才是。人多到底伺候得周到一些,我也会安心一些。”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陆相的请求。林氏听见喜出望外,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同陆老太太行礼,“儿媳一定照顾好相爷。” 这句话,碰巧说到陆老太太的心坎里。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本叫园子里的丫鬟,来给林氏带话,也就行了。 她故意亲自前来,原因有两个,一来是来瞧瞧明月园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二来,则是试一试林氏的反应。 假若,林氏欢天喜地的同她道谢。那么,这件事,很大可能是她撺掇着陆相来求她。 她生平最讨厌这种狐媚子的手段,所以,如果事情真是这般,她一定二话不说就收回成命。 但林氏没有。 林氏不仅没有表现出兴奋,而且整个人还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唯恐再照顾不周,回头被她教训。 陆老太太越看越喜欢。 加上,前些日子,她心里对林氏印象的改观。此时此刻,她是打心眼儿里的觉得林氏不错。甚至,比冯氏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至少,林氏从不会到她的跟前儿告状,也素来不乱嚼舌根。 冯氏却不一样。 上一次,卓嬷嬷带伤被孙氏强行赶走,冯氏当晚就跑到了花溪园,又抱着她,抱怨个不停。 “娘,儿媳如今连个下人也留不住了。” 她听见这话,满肚子的火气,“她是夫人,教训下人也没错。再者说,本来就是远和的意思,她不过是按照远和的意思来办。怪只怪,你那婢子不识趣儿,居然敢当众闹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冯氏扁起了嘴,一脸委屈,“话虽是这么说不错,可您想想,如果儿媳已经当上平妻,她一定不敢这么硬着来。她就是不给我面子,怎么着也该给您面子。” 平妻的事儿,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她就生气。 为了提拔冯氏坐上平妻之位,她既出心又出力。甚至,不惜因此事,与儿子反目成仇。 可结果呢,白白惹了儿子不快不说,到最后,冯氏连平妻的一角,也没摸着。 依她说,连个男人也抓不住,还怎么飞上枝头? 第33章 . 问罪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蹄子春风得意…… 陆老太太允准陆相在明月园里夜宿的消息, 冯氏是头一个听说的。 碧桃绘声绘色地同她讲,姨娘,你可没瞧见五姨娘那得意样儿。 陆子衿悠悠地打着扇子, 在一旁添油加醋,娘, 您真被那下贱的女人比下了? 冯氏气得心肝疼,长长的指甲, 嵌进掌心的肉里。 为什么? 陆老太太前几日明明答应过她,陆相夜宿的事,她一定不松口。 她咬咬牙, 瞬间也顾不上什么礼数, 什么教养, 怒气冲冲的去了花溪园。 陆老太太还没回来。 冯氏也不说要走, 只管对丫鬟们说, 她在亭子里等。 烈日当头,照得冯氏头晕眼花。她双手托腮,感觉自己像是腐烂的野草, 被日光一暴晒, 立马就会变得干枯腐朽。 那是她生命里,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终于。 园子外,开始有动静。陆老太太站在遮阳伞下, 笑眼盈盈往园子里走。 冯氏铆足了劲儿,抹了眼泪, 飞快地往下面跑。而后,一把抱住了陆老太太的腰。 “娘。”她哑着嗓子喊一声,身子顺势就要往地上跪。 陆老太太忙拉住她,压低了嗓子, 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怎么了?外头热,快到屋里说。” 冯氏即便不开口,她也知道她所来是为何事。她之所以叫冯氏进去说,只是为了顾全她的脸面。 毕竟,还当着许多丫鬟的面儿。 然而,一贯精透的冯氏,这会儿却犯了傻。她挣脱陆老太太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您若不答应儿媳,儿媳就跪着不起来。” 冯氏自打入府以来,虽说从受过儿子的一天宠爱。但素来也是个知礼数的,凡事又拎得清。这也是当初,她为何力荐冯氏坐上平妻之位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但最近,她觉得冯氏有些变了。就比如现在,她连自己话里的好歹也听不出。 她皱着眉头,一脸愠色地瞪着冯氏,冷然道:“兰心,宛月,将三姨娘扶进屋里。” 闻话,站在陆老太太旁边的两个粉衣丫头,一左一右,抓住了冯氏的两条手臂。 “三姨娘,莫要再惹老太太生气。”兰心唯恐冯氏反抗,弯腰的同时,附在她耳畔轻声地提醒一句。 冯氏心里到底忌惮陆老太太,听兰心这般一说,也不敢强留。她借着两个小丫鬟的力,从地上站起来,灰头土脸的跟在陆老太太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房间。 进入内室,陆老太太给冯氏看了座,又命兰心点着了香。 袅袅的青烟,很快从雕花鎏金的香炉缝隙内,一点一点钻了出来。 -- 第54页 冯氏心不在焉,右手的指尖轻轻叩着椅子的扶手。每隔四五下,她都会用眼睛的余光,去瞄一眼陆老太太。 年近半百的妇人,侧躺在美人榻上,凤眼微闭。她用手揉着眉心,不动声色。 眼瞧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陆老太太仍未表态,冯氏不免心急,“娘,您……” “兰心,宛月。你们都下去吧,将门带上。” 她心里纵然不满意冯氏的行径,到底也顾念从前的情分,不忍叫她当众失了脸面。 冯氏却错以为是陆老太太心虚,当下,喜不自禁。她听见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又听见丫鬟们的脚步声越来越遥远。 她昂着两道眉,用的是兴师问罪的口气,“娘您之前分明答应过儿媳,一定不同意相爷夜宿明月园的么?怎么说变就变了?” 怎么就变了? 这是陆老太太也觉着奇怪的地方,虽然决定是她做的,但她自个儿也想不明白,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觉得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 是因为陆相的苦苦哀求?抑或是林氏母女的改变? 或者,是别的? 总之,那天清晨,陆相来同她旧事重提时,她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 她还记得儿子当时的反应,又意外又惊喜。不止如此,她还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见了少年时飞扬的光芒。 “我是答应过。”冯氏的语气,叫陆老太太心感不悦。她板着一张脸,语气冷得像冰,“远和喜欢她,我也没辙儿。你忘了当年远和坚持纳林氏为妾时,我是如何阻止的。可结果呢,还不得是我这个当娘的妥协。” “可您真的打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蹄子春风得意下去么?” 冯氏左半边嘴角往上提着,眉间带着十足的冷笑,“儿媳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被那姓林的踩在脚底下。” 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瞧在陆老太太眼里,也成了无比丑陋的东西。 怪不得儿子不喜她,就连她自己看了这张脸,也觉着不喜欢。 而且,冯氏的所言所语,听起来分明就是在指责自己。 “啪。” 陆老太太气得拍在扶手上,冷冷道:“我从前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可你呢?说到底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也怪不得别人。” 冯氏自知说错了话,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解释道:“娘……娘……儿媳……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陆老太太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她摆摆手,不耐烦道:“你先走吧。” 疏离的口气,听得冯氏心里发毛。她分明记得,只有在跟林氏说话时,陆老太太才会惯用这种语气。 难道,现在换成了她? 冯氏想着,心里头越发没底儿。她可不能因为逞一时之快,而白白失了陆老太太的宠爱。 但她转念一想,在这件事中,她究竟又做错了什么呢? 本来就是陆老太太亲口答应,如今,她自己又反悔。作为被承诺的一方,她主动找上门来讨个说法,也合情合理。 陆老太太又何必生这般大的气? 冯氏想着,心里头又联想起女儿和碧桃说的那些话,只觉如鲠在喉,怒气上涌。 她攥着拳头,气鼓鼓地瞪着陆老太太的背影,眼睛里喷着火,“娘,这件事既然木已成舟,儿媳便不再多言。平妻的事儿,还得指望您多上上心呢。” 从前,陆老太太疼她,素来总是哄着她,劝着她。她也总能找些乐子,来逗陆老太太开心。只不过,接连这几次,二人却不大能说到一块儿了。 前几日那一次,她为了陈氏将卓嬷嬷赶出府门一事,来找了陆老太太。 她原本是打算寻求一点儿安慰的同时,顺带着借陆老太太的名头,压一压陈氏嚣张的气焰。 谁曾想,目的没达到,还被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顿。 第34章 . 本事 难道林氏真有通天的本事儿?…… 盛夏七月, 正是紫薇花开得最紧的时候。满树的姹紫嫣红,宛若天边的烟霞。 孙氏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花树, 心情也像是缝隙里的光影,明暗交织, 喜忧参半。 喜的是,冯氏比她更沉不住气, 省去了她不少的麻烦。 忧得则是陆老太太对林氏的态度,再愚钝的人也看得出来,陆老太太这些日子似乎越发得喜欢林氏了。 林氏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打从陆冷霜的生辰过后。她就一反常态, 每日按时去花溪园晨昏定省。 当然, 大部分时间, 会碰上她。 她依然会拿难听的话刺她, “娘既不喜欢你,你也就不必巴巴的每日前来,反而惹她不快。” 林氏的表现, 也一如既往。匆忙的点头, 而后,恭恭敬敬地道:“妹妹记下了。” 然而,林氏口头虽是这般答应, 但实际上,她全然将她的那些话当做耳旁风, 还是照旧请安不误。 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她心里虽觉厌恶,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摊上这种事, 她既不能去陆老太太跟前儿告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阻止林氏前去。 她总不能打断林氏的腿? 如此一来二去,反倒弄得自己没了脾气。 不止如此,林氏的话也一天天多了起来。起初,她只敢在问安的时候,顺嘴说上一两句关乎陆微月身子的事儿。到后来,开始会主动的说一些刺绣的话题。 -- 第55页 再后来,林氏越来越大胆,居然敢尝试去接陆老太太的话。 她第一次撞见这情形时,心里还在嘲笑林氏,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结果,陆老太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笑得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被人灌下刚酿成的柿子醋。 从那时开始,她就担心陆老太太会被林氏迷惑,撤回那条规定。所以,她三不五时的就往花溪园里跑,只消一逮着机会,就给陆老太太灌输林氏会影响陆相仕途,诸如此类的话。 这些话,也很奏效。 她曾经就亲耳听见过,陆老太太一本正经地拒绝陆相的请求。 “那件事,你莫要再提,我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听见,心情喜悦到了极点。想都没想,便顺着陆老太太的话说了下去,“相爷,娘一片苦心,你也该体谅体谅。” 话一出,当即换来陆相的白眼。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于,瞧着陆相落寞离开时,她的心里还有一丝丝快感。 移情别恋,摇摆不定的男人,她可一点儿不稀罕! 这是她一直以来,反复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然而,当听说陆老太太撤回命令,允准陆相在明月园里留宿时,心里的嫉妒之情,腾的一下就涌上了胸口。 陆老太太同意了? 林氏那狐媚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她咬咬牙,两只乌黑的眼睛里,像是淬了毒。 她想一问究竟。 “夫人,好消息。” 冬雪兴冲冲地跑过来,语调高亢,像是在邀功。 孙氏的思绪猛一下被打乱,她瞧着冬雪舒展开的两道眉心,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问她,“什么消息?” 冬雪神秘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冯姨娘此行没落着好不说,反而惹了老太太生气。” “这算什么好消息!” 孙氏怒气冲冲地说着,一掌拍在了树干上。粉紫色的紫薇花,从天而降。细细碎碎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在发上,肩上。 冬雪被孙氏的反应,吓得哆哆嗦嗦,“夫人,婢子……婢子……说错话了……” “赶紧滚!”孙氏面色乌青,怒不可遏。 这可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对这件事,她更希望陆老太太捱不住冯氏的苦苦哀求,而选择收回成命。而非,看冯氏受挫。 冯氏最得陆老太太宠爱,连她的请求老太太也没答应,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一回,陆老太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那林氏,竟真有通天的本事?孙氏心里想着,左眼猛然一跳。 …, 这一晚,陆相如愿以偿地留在了明月园。早早用了晚膳,他就屏退了众人,像抓兔子似的,钳着林氏的肩膀,一路去了内室。 林氏半推半就,“爷,还早呢……” 陆相急不可耐,伸手就去解林氏脖子上的纽扣。 “不早了。” 陆相的目光变得迷离。他咽着唾沫,手中的动作跟着变得焦急。然而,捣鼓了老半天,才勉强解到第三颗。 情急之下,他两手各扯一边,双手一用力,将衣衫撕成两半。 林氏只觉胸口一凉,再然后,陆相火热的身子贴了上去。 小别胜新婚。 比起那一日,陆相这次更加急切,也更卖力。他紧紧拥抱着身下那个柔软的身体,温热的唇,划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不同于往常的矜持,林氏这次表现得热烈而主动。 陆相倍感惊喜,心里头越发觉得林氏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转眼,便又到了清晨。 陆相一边感叹时间飞快,一边匆忙的穿衣服。林氏几次想起来搭手帮忙,都被陆相摁倒在了床上。 “你歇着吧。”陆相瞧着她粉颈上青紫的痕迹,满眼心疼。 这是林氏从来没听见过的温柔语气,低沉而沙哑的声线,听得她心脏倏然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爷,早点儿回来。” 林氏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眼波流转,柔情无限。 要是换做以前,她只会因为担心陆相误朝,而催着他赶快动身。 但现在不同,因为某些想法发生改变,相应地,行为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就比如她现在,一心一意的想得到陆相的宠爱。那些会惹他不快的话,全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金嬷嬷亦察觉出林氏的变化,担忧的同时,更多的是欣慰。 自家主子隐忍这么些年,饱受欺辱。也着实该好好把握眼下的机会,好好的扬眉吐气一次。 第35章 . 不认 你不是我祖母 林氏心里也是这般想, 所以,她揉揉酸软的双腿,飞快地就起身下床。 什么都可以忘, 唯独跟陆老太太请安这一件事不能忘。 她心里太清楚,自己的地位要想更进一步, 陆老太太这个靠山,她必须得抓住。 “六姑娘在房外等着了。”金嬷嬷望望窗外, 面露忧色,“姨娘,你们早去早回, 我怕一会儿再下了雨……” 陆微月斜倚在木柱上, 抬眸看天。天色暗沉沉的, 云彩很低, 似乎伸手可及。 她嗅着空气里的潮湿, 心底在想,又该下雨了吧。 念头才起,就听见她娘的声音, 从咫尺之遥的地方传了过来, “微月,要不今儿你就留在园子里?娘一会儿过去了,替你跟老太太解释一下。她应该明白的。”林氏走过去, 右手宠溺的轻抚陆微月的头顶。 -- 第56页 “没事儿。” 陆微月知道她娘是在担心她,不过, 她眼皮也没眨一下,当即摇头拒绝。 好容易看见陆老太太的态度发生转变,这个紧要关头,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不过, 说实在的。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究竟还怕不怕雨声。 黄郎中的那些药,倒也有点儿效果。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 就比如,从前她去花溪园时,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今日,她丝毫没觉着累。 陆老太太看着恭恭敬敬跪拜在地上的林氏母女,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去吩咐兰心,“去准备早膳。” “你们母女俩也别急着走,留下来一道用罢。”陆老太太转过头,目光停留在林氏的面颊之上,淡淡笑了笑。 她的心情奇好。 林氏不仅没有恃宠而骄,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这是陆老太太第一次主动留她们母女用膳。 林氏倍感意外,喜出望外的同时,心里却又放不下陆微月的身子。 “娘,微月……” 林氏正准备婉言拒绝,陆微月却抢先一步,盈盈一笑,插了话,“微月听府上的几个姐妹说,祖母园子里饭菜可口的很,正想尝一尝呢。” 她的声音清脆,又是少女惯用的撒娇口气,听在人耳中,像是一股涓涓细流,格外的悦耳动听。 然而,陆老太太听见,却突然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从前,她讨厌林氏母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于,她不准自己跟前儿的下人们提起林氏的名头。 林氏每次来,她也都冷着一张脸,口气更是比寒冬腊月里的冷风还要瑟然上几分。 所以,这些年来,她留过另外的四房用膳,却唯独没留过五房。 陆老太太想着,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这种愧疚,一直延续到用膳结束。 用过早膳,她拉着陆微月的手,半晌没松开,一遍遍叮嘱,“微月,日后你想来,便只管过来。 和蔼可亲的模样,跟记忆里的那个祖母,一模一样。陆微月看得眼角潮湿,反手握了祖母的手。 这一幕,碰巧被后到的孙氏母女看见。陆冷霜“噌”地一下就跑过去,拼命去掰陆微月的手。 小小的少女,眉心皱成了一团,气急败坏地高声喊:“你松开。” 若换在平时,陆微月可能也就松了手。但这会儿,她心底沉着一口恶气,自然不会轻易就便宜了陆冷霜。 她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握越紧。而后,昂着头,不甘示弱道:“七妹,我不过是拉拉祖母的手,可有什么不妥么?“ “不许就是不许。”陆冷霜扁着嘴,一副霸道的模样儿。 她今日会来花溪园问安,完全是被她娘所逼的。 她娘当时声色俱厉,你再不长点儿心,宠爱可要全被陆微月抢走了! 她听见那话,动也没动。她一点儿不在意,不过是个婢女生的贱蹄子,凭什么敢跟高贵的她抢东西! 就算抢,还能抢过她? 谁还不知道,这陆府里小辈中,最受宠的就是她! 但她娘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娘见她赖着不动,居然叫冬雪去扯她的被子。 无奈之下,她只好不情愿地起来,又不情愿地往花溪园去。 她正憋着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正巧看见陆微月与祖母二人亲昵的举动,再联想起她娘危言耸听的那些话,她瞬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被谁比下去,也不能被陆微月比下去! “冷霜,休要胡来。” 孙氏的目光冷冷扫过陆微月和林氏的脸,尽管对她们母女俩,她已经恨之入骨。但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儿,她这个当夫人的,也不能太护短。 陆冷霜仿似没听见,仍铆足了劲儿,去掰陆微月的手。 “冷霜。” 孙氏故意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声。她既希望陆老太太听见,又寄希望于林氏。 假如林氏是个知好歹的,此时,就该将责任全揽在陆微月身上。 这数十年,林氏也一贯喜好这般做。这也是为何,当年她迟迟没对林氏下手的原因。有一个愿意站出来,主动背锅的人,她乐得逍遥自在。 果然,见事情还没收场。林氏有些坐不住,薄唇一张,开了口。 孙氏暗自窃喜,支起了耳朵。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并非她所期许的那般。 “冷霜,你六姐素来没你受宠,她难得有机会陪一陪祖母。算是姨娘求你好不好?你大方一点儿,叫她也跟祖母亲近亲近吧。”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种时候,林氏将姿态摆得愈低,就愈发衬得自己女儿嚣张跋扈。 那林氏,居然有这般的心计? 孙氏心里想着,立马变了脸。她的后背一僵,紧紧咬住唇瓣,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陆老太太的神情变化。 陆老太太的脸色,不知何时,早就变得暗暗沉沉,宛若外面的天色,凝重得叫人透不过气。 不过,陆冷霜并没注意到,她垂着头,仍在锲而不舍的重复刚才的动作。 不止如此,她还大声的反驳着林氏的话,“林姨娘,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儿!” “陆冷霜!” -- 第57页 陆老太太忍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出离了愤怒。她将陆冷霜的手狠狠地拽开,冷冷道:“你爹说你不像话,我还替你分辨几句。你瞧瞧你,还把府上的礼数放在眼里么?” 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陆老太太连名带姓的喊她。陆冷霜怔了半晌之后,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陆老太太,眼睛里透着陌生,“祖母,您居然为了……为了……这一对下贱的母女,教训我?” “住口!陆老太太厉声喝止。 孙氏惊慌失措,当下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急急忙忙跑过去,捉了陆冷霜的手,将她的身子往后一带,“娘,冷霜她……她被惯坏了……她今日说的这些话,也没别的意思,您千万不要……不要……” 这个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说,一开始陆老太太隐忍不发,是觉得陆冷霜是在吃醋,那倒也没什么。 但她后来又说的那两句话,便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了。 林氏再不济,也到底是五姨娘,是主子,是长辈。陆冷霜当众对她出言不逊,着实太不像话。 “亏你还是当娘的。”陆老太太纵然觉得陆冷霜有错,但这一时半会儿还是硬不下心肠。她索性将气全部撒在了孙氏头上,“好好的孩子,被你教成了这样。从今儿起,叫冷霜来我这儿住,我亲自教她。” “是……是……是……” 孙氏连连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不敢再去辩驳。 “我不要来。”陆冷霜抱着双臂,怒目而视,瞪着陆老太太,“你不是我祖母,我的祖母疼我爱我,根本不会教训我。” 从前她也这般说过林氏母女,但那时,陆老太太根本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将她抱在怀里,还说一句,你爹要是这样想就好了。 “冷霜,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快跟祖母道歉。” 孙氏唯恐事情再闹大,板着脸,心情急切的推搡着陆冷霜的身子。 “我没错,我不道歉。”陆冷霜扁着嘴,将脸别到一边。要她当着林氏母女的面儿服软,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而且,她敢这么说,也是因为心里笃定,过不得片刻,陆老太太一定会消了气儿扭过头来哄她。 毕竟,从小大大,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瞧着自命不凡的陆冷霜,此刻,陆微月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陆冷霜敢当着祖母的面用那般不堪的形容词形容她和娘亲,无非是仗着祖母的宠爱。 她真的以为这种宠爱能长久?陆微月冷冷一笑,松开了陆老太太的手,而后见缝插针道:“七妹,你若觉得我这种出身低微的庶女,不配同祖母亲近,我不亲近就是。你又何必用那般词汇来诋毁我和娘亲,又何必惹祖母生气?” 她说着说着,眼角便涌出了泪。晶亮的水珠顺着脸颊,一路往下。 再配着那张瘦弱无骨的脸,看得陆老太太满眼心疼。 “祖母,既然七妹不喜欢我和娘亲在这儿,我们这便告辞了。” 陆微月眼角潮湿,眉眼低垂,恭恭敬敬地同陆老太太叩首行礼。 陆老太太赶紧拉住她,“微月,你先留下。” “冷霜,你不愿道歉,又不肯认我这个祖母,我也不勉强你。”陆老太太扭过头去看着陆冷霜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那两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剜着她胸口。 她对着虚空,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对着孙氏道:“既然她不愿认我这个祖母,你便先带着先回去罢。” 第36章 . 蹊跷 六姑娘病得蹊跷 陆老太太的言下之意, 分明就是要撵她们母女走。 孙氏颇有些诧异,当即怵在了原地。陆冷霜也很意外,她原还指着那句话, 叫陆老太太心急。 倒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定是怪陆微月刚才推波助澜, 所以,祖母才会这般对她。 这般一想, 她攥着拳头,拿眼狠狠地瞪着陆微月。 就在此时,流苏掀帘走了进来, 禀告道:“老太太, 外边儿好像下雨了。” “下雨了?” “刚刚才下, 倒也不算很大。”流苏微一沉吟, 又接着道。 “娘, 要不我跟微月先走?她……”听说下雨,林氏一刻也等不及,立即张口告辞。 盛夏的雨, 说下就下, 而且雨势甚大。林氏的话音才落,就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她连忙勾头去看陆微月。 陆微月眼睛紧闭,头斜斜靠在椅背上, 似是已经失去意识。 林氏慌了神,她急急忙忙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绕过陆老太太,朝陆微月的方向赶过去。 “微月。”林氏一边喊,一边去摸陆微月的额头,“娘, 微月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老太太赶紧转过头,瞧见少女那张清瘦的脸,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 从前,她只听旁人说起过,陆微月发病时的情形。 今天,是她头一次见。 陆老太太心疼得擦擦眼角,急忙喊流苏,“将六姑娘抬进我房间里,再去找个郎中。” “娘,郎中不必找了。明月园里还剩下几幅药,我叫夏荷去拿过来。微月用一些,就会好的,您不要太担心。” 到这会儿,林氏也不忘关心她。陆老太太听了,心中愈觉感动,“早知道今儿要下雨,就不该叫微月来的,这不,白白又遭了罪。” -- 第58页 “这孩子性子执拗,非说要过来。她说跟祖母问安,是为尽孝,该遵守的礼节断断不能省。” 这句话,听在陆冷霜耳中便成了指桑骂槐的意思。 她气得跳脚,眉毛一挑,冷冷笑了两声,“姨娘这话说的真够冠冕堂皇的,祖母心地善良,自然会信以为真。不过,她……” 孙氏生怕陆冷霜再说出什么不敬之言,赶忙拉了拉她衣角,又摇摇头。 她一贯了解陆老太太的脾性,知道她一旦动了感情,或是产生了什么念头,便是什么劝也听不进去了。 然而,陆冷霜不知道。 她心里觉得陆老太太是被林氏母女蒙骗,此刻,正意欲揭穿所谓“真相”,自然将她娘的劝阻,统统抛在了脑后。 她指着陆微月,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而后,半眯了双眼,恶狠狠道:“她呢?她是不是在装病,那可就说不准了。” 话音落,她就像离弦得箭似的猛地冲过去,咬着牙,准备去掐陆微月的小臂。 陆老太太将她推到了一边,“你做什么?” “我试试七姐到底是不是真的昏倒!”陆冷霜的目光像淬了毒。 “胡闹!” 陆老太太面露寒色,从前她当陆冷霜是小孩子。所以,纵然她做了什么错事,她也会无条件的原谅。 但这次不同。 这一次,陆冷霜的行为太过火。就算她有心找个借口,帮她开脱。 眼下,也是找不来的。 林氏听了陆冷霜的那句话,紧紧咬住了嘴唇。她拿帕子抹着眼泪,猛然吸一下鼻子,“冷霜,你不知道么?自打上次你六姐跟你们玩捉迷藏后,就落下了病根儿。” 捉迷藏? 孙氏与陆冷霜互看一眼,面色跟着一变。 林氏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儿,突然旧话重提,莫非是在提醒?孙氏锁着眉头,面色阴晴不定。 这些话,放在一个月以前,林氏是断断不敢说的。 但现在,她不仅说了,而且表现出一副随时要将真相公诸于世的姿态。 如果,林氏当真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件事里的隐情抖露出来。依着陆老太太如今对林氏母女信任的程度。 她可能连个辩驳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反咬一口。 这般一想,孙氏果决的抓了陆冷霜的手,急忙道:“娘,既然微月病下了,媳妇就先带冷霜回去了。” “走罢。” 陆老太太的主意力这会儿全集中在陆微月身上,闻话,她连头也没抬,嫌恶的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夏荷很快拿了药来,流苏接过去,送去了厨房。 “我来喂。” 陆老太太接过装药的小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搁在嘴边,将上面腾腾的白气吹散。而后,小心翼翼地的往陆微月的嘴里灌。 “怪不得,微月总说喜欢跟您亲近。您这般照顾她,也算是微月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林氏在一旁搭着腔,一对深邃的眸中,盈满了感激。 “是么?真是难为这孩子了。”陆老太太百感交集。 喂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儿,她做过可不止一两次。只不过,那些被她悉心呵护的小辈中,唯独没有陆微月。 人总是奇怪的动物,讨厌一个人时,便看他哪里也不好。但若喜欢一个人,便是看哪儿哪顺眼了。 陆老太太此刻正是这种心情。 昔年,她觉得陆微月沉默寡言,性子沉闷,缺乏少年人该有的天真。加上,她的生母还是不被她所接纳的林氏。 所以,对陆微月,她是怎么看,也喜欢不起来。 反倒是陆冷霜,走到哪儿,都蹦蹦跳跳的,活力四射。她光是瞧着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因此,轻易的就忽略了她身上的缺点。 也是这几日,她才稍稍注意到一些,原先并没有注意的事情。 就拿礼仪,规矩来说,比起陆冷霜,陆微月就远胜一筹。 而且,与陆微月亲密接触过几次后,她很快就发现。 陆微月的性子,根本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这个孙女儿,其实爱笑得很。每次一笑,整个人说不出的明艳可爱。 陆老太太想着,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哀戚。她抿抿嘴唇,停了手中的动作,又去问林氏,“上次淋雨之后,一直这样儿么?” “现在好了一些,您不知道,当初……” 回忆起往事,林氏的口气里,不自觉地含了两分心疼和自责。 当初? 陆老太太不敢想下去。 这个孙女儿,一直被她忽略。即便是在那时,她刚生大病时,她心里虽然惦记,但自始至终也没赶过去看一眼。 不过,她痊愈之后。不仅没怪她,反而三不五时的来同她问安。 莫非,她是觉得她不去瞧她,是因为她从前没来跟自己晨昏定省? 傻孩子。 陆老太太轻轻地触摸着陆微月的额头,嘴角一勾,心疼的笑了笑。 …… 陆相下朝回来时,已经是大雨倾盆。海蓝撑着伞,大着嗓门儿问他,“爷,回书房么?” “去明月园。” 不知从哪天开始,明月园就成了陆相的口头禅。今日也不例外,他摇摇手指,随口下着命令。 “林姨娘和六姑娘在老太太那儿呢。”海蓝早料到陆相会去明月园,早就询问清楚。 -- 第59页 “怎么还在那儿?就是问安,这会儿也该回去了。”陆相疑惑不解。 海蓝便赶紧将花溪园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临了,他还加了一句,“爷,奴才倒觉得六姑娘病得蹊跷。” “蹊跷?”陆相盯着连绵不绝的雨幕,愈觉诧异。 “奴才听夏荷说,六姑娘的恐惧之症已经痊愈,倒不大可能只因为听见雨声就昏倒。”海蓝细细思量了片刻,小心的措着辞。 “你的意思是跟夫人和七姑娘有关?”陆相的语气渐渐变得恼怒。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孙氏,叫她好好管教管教陆冷霜。 可偏偏,孙氏从不将他的话放心上。 海蓝闻话,迅速的低下头,发出的声音极轻极低,差一点儿就被雨声遮盖住,“奴才不敢妄言。” “你只管说。”陆相催促着,眉心皱成了一团。 “其实,奴才是觉得,六姑娘很可能是因为愤怒,再加上身子本就羸弱,一时气火攻心,才会突然昏厥。” 海蓝看着地上被雨滴砸出来的小坑,一本正经地解释。 这番推测,暗暗契合了陆相内心深处,最不愿承认的那个念头。 他听后,嘴上虽没再说什么,脸色却陡然变得阴沉无比,又接着问,“夫人回去了么?” “一个时辰前刚回去。”得了兰心相助,孙氏的行踪便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 “也罢,先去花溪园。” 陆相忧心陆微月,当下也顾不上脚下溅起的淤泥,步履匆匆。 半梦半醒间,陆微月听见她爹陆相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地响起来,“娘,等雨停,我就差人将冷霜送过来。那孩子,若再被云瑶骄纵着,迟早会毁了。” “不瞒你说,我也是这种打算。就是不知道,云瑶她舍不舍得。毕竟,冷霜是她的亲女儿。她若不同意,我也没太好的法子。” 直到此时此刻,陆微月才知道。原来,祖母的内心深处对孙氏,是有两分忌惮存在的。 也难怪。 孙氏出身高贵,昔年是丞相之女。而陆老太太曾经何时不过是一戒农妇。 而且,当年陆相能位极人臣,孙林先功不可没。 单就凭这两点,对孙氏,陆老太太也得保留两分。 “这件事,她说了不算。”陆相怒气冲冲,斩钉截铁道:“我做主了!” “远和,莫不可意气用事。” 陆老太太生怕再因此事,惹恼了孙氏,回头到孙丞相那儿告状,连忙劝阻。 “娘,您有所不知。我这几日,正在同秦国公商量联姻的事儿。要是顺利地话,年底或者明年开了春,亲事就能定下来。不过,您想想,冷霜如若还是这样子,秦国公又怎么会点头?” “联姻?我怎么不知道?”陆老太太吃了一惊,“跟世子么?” 陆相点点头,“这件事,云瑶也知道。等会儿,我亲自去跟她说,想必她也没理由阻拦您。” 联姻?跟秦清? 这么快? 陆微月闻言,只差一点儿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前世,她压根儿不知道亲事是什么时候订下的。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这婚约订下的时间,究竟算不算早? 不过,她还记得她和陆冷霜同天出阁的日子。那是三年后的九月初七,距今还有整整三年之久。 如果说,前世陆秦两家的亲事,早在三年前就订下来。 那么,她怎么可能一点儿不知情。 难道有人故意瞒着她?又或者说,根本就是这辈子提前了? 陆冷霜眼下也不过十一岁,尚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她爹为何要这般心急? 如果,陆冷霜与秦清的婚事当真订下来。那么,她和秦凌呢? 上辈子,她和陆冷霜同一天出嫁。这也意味着,她们二人的婚约,订下的时间相去并不远。 又或者说,根本就是同一天? 陆微月心念电转,冷汗涔涔,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再嫁给秦凌第二次! 第37章 . 嫁妆 迟到的一更。 陆微月强压心中的震动, 正打算再听下去,陆相却住了口。 再然后,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厚重, 沉稳,她听过许多次。 是她爹陆相。 脚步声越离越远, 越来越模糊,直到被雨水的嘀嗒声完全覆盖。 陆微月尝试着睁开了眼睛。 “微月。”陆老太太见她醒来, 兴冲冲地问,“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陆微月心不在焉地说声没事,又同陆老太太道了谢。而后, 才想起来问, “祖母, 我娘她呢?” 其实, 今日一开始, 她是故意昏倒的。但到后来真躺在床上时,困意渐渐地就袭了上来,说睡便睡着了。这一睡, 便睡到了刚才。 陆老太太悉心地扶她起来, 又叫流苏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喝下,才又接着道:“你娘逢着阴雨天, 便一直腰疼。我瞧着她面色不太好,就叫她先回去了。” 原来如此, 她倒忘记了。陆微月心想着,鼻头有些发酸。 上辈子,母女俩过得最苦的时候,又适逢她娘腰疾发作。彼时, 他爹正陷进四姨娘宋氏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自然顾不上她们母女。 取不到药,又请不到郎中,她娘也只得忍着。有好几次,夜半醒来,她都看见她娘半蹲着身子,面色发白的模样。 -- 第60页 要不是后来宋姨娘托人送来了膏药,她娘恐怕得忍受更多的痛苦。 对,还有宋姨娘。陆微月的胸口猛地一震。 宋氏是她爹的第四房妻子,出身富贵人家。娘家远在金陵。宋家富贵滔天,在当地数一数二。 据说,是他爹有一次南下江陵时,对宋氏一见倾心。当天,就叫海蓝下了聘礼,直接将宋氏带回了京城。 虽然陆老太太对这次先斩后奏,心有不满,但考虑到大局已定,加上宋氏家世背景不错,她也就没有多加为难。 宋氏的长相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女人,走路的时候,身子也是一扭一扭的。她的嗓音清亮,又会哼一些江南小曲,深得她爹欢心。 宋氏一入府,彻底抢走了孙氏的风头。所以,在几房侧室里,孙氏其实最讨厌的也是她。 她讥讽宋氏的那些话,陆微月也听见过许多次。 狐媚子。 说实话,起初陆微月也这般以为。所以,对宋氏向来敬而远之。但后来,真正接触过几次后,她发现宋姨娘并非如此。 虽然宋姨娘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心地善良。昔年,暗中给过她们母女不少帮助。 但每每当她娘主动提起感谢之言时,宋姨娘总是摆摆手,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反过头来问她娘,你说什么? 其实,按照宋姨娘当初受宠的程度,大可以坐上平妻之位。只不过,她膝下并无子嗣。这一点正犯了陆老太太的忌讳。 陆老太太的原话是,宋氏于陆家无功,是万万当不得平妻的。这么一说,陆相也没辙,只好作罢。 前世宋姨娘的下场,也算不上好。 她清晰的记得,在她出阁前,宋姨娘就已经失了宠爱,长期独居在玲珑阁。 然则,即便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她出阁前的头一天晚上,宋姨娘还专程跑去看她,并送了她一个红木匣子,说是当她的嫁妆。 木匣子里,放着一对耳环,一条项链,还有一对金镯子。 按照嘉安朝的旧俗,这些东西原本该由亲娘准备。 她看着,当时哽得说不出话,抱着宋姨娘哭了半晌。 宋姨娘的眼眶泛红,反手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叮嘱,你去了夫家要好好的,莫不可学姨娘。 那是她前世,在她娘去世后,听过的最暖心的一句话。 她刻骨铭心的记在了心里。 原本打算等自己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就去回报宋姨娘。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叫人措手不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感谢的话,就被陆冷霜亲手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对了。”陆老太太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抬高了音量,“刚才你爹来瞧你了,这会儿刚走。” 陆微月的思绪被打乱,她恍了恍神,面上绽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着实难为父亲了,既要关心朝事,又得牵挂微月的身子,是微月不孝。” “傻丫头,哪里能怪你。”陆老太太听了话,心里感动,忍不住拿手轻轻刮了刮陆微月的鼻尖,关切地又问,“你病前的事,当真一点儿记不得了么?” 刚才林氏一提,那件事,浑然成了她心里头的一个疙瘩。在脑海中反复盘旋着,挥之不去。 孙氏母女走后,她又连着问了林氏好几遍。虽然,林氏的回答如出一辙。然而,她还是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陆微月没想到祖母会突然问起这些,沉吟了半晌,才点着头道:“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在我清醒后,听冷霜她们说起的。不过,微月有一点儿想不明白。” “什么?” 陆老太太闻话,顿时来了兴致,双目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 “不瞒您说,府里的那片树林,微月从小到大去过许多次。也不知道,为何那天突然间就迷了路。” “难道真是……”陆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老太太赶紧摆手,刚才陆相来时,同她简单提过一句,说是要重新调查府上去岁年节时,落井的那个小丫头的事儿。 难道,是因为跟陆微月的病有关? 她想着,面色跟着一变。唯恐说出来,再惊吓到陆微月。便只在心头默默念叨了两句,又急忙换上一副笑脸,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般,问她,“立刻就午时了,你留下来用午膳吧?” 她看得出来,祖母心里已经产生怀疑。但祖母既然闭口不谈,就一定是要暂时瞒着她。她若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会惹得祖母不快。 所以,她强压下心头的好奇心,顺着祖母的话道:“不了,祖母。微月想回去探探娘亲,明儿一早再来同您问安。” “也好。”陆老太太正打算找个空,捋一捋凌乱的思绪。所以,这会儿听见陆微月因为忧心林氏要告辞,也就没有多留,只去里间拿了披风给她,又去喊流苏,“你去送六姑娘回去。” 雨,已经停了。 天色仍是暗暗沉沉的,天幕低垂。湿润的空气里,充斥着花草和泥土的新鲜气息。 地上的鹅卵石路面,被雨水一冲刷,灰色的石头又恢复成原本的青白色。 陆微月提着裙裾,埋头走着。不知是黄郎中的那些药起了作用,抑或是秦清的那些话,帮她打开了心结。 -- 第61页 对水,对水声的恐惧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现在可以无所顾忌的踩踏在水上,甚至,偶然间听见厨房里的粗使丫头烧饭时,对话里的水字,也觉得稀松平常得很。 这虽然可以称作是好事儿,但她眼下并不愿过早透露。 她还要指靠自己病情,时时刻刻的提醒有些人,那件事并没有过去。而不是,被埋在岁月的长河里,然后渐渐被人遗忘。 第38章 . 喜讯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开心的消…… “姑娘, 婢子正要找你去呢。” 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夏荷清脆的声音,陆微月猛地抬起了头。 夏荷的面上, 挂着复杂的神色,似是有话要说。 略想一下, 陆微月便打发流苏先回去,等到流苏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她才张口问,“夏荷,不会是娘亲她出了什么事儿吧。” “姑娘放心, 姨娘好着呢。”夏荷浅浅一笑, 摇了摇头, “婢子来, 一是为了探探姑娘的身子。第二, 则是想告诉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陆微月瞪大了眼睛。 “今儿一大早,国公爷家的世子爷就来了明月园。听说是带了上次那个郎中,要给姑娘看病。” “秦清?” 陆微月的胸口一震, 他仍然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找她? 难道他与陆冷霜的那桩亲事, 他还不知情? 想到此处,她忙不迭的又打听,“那……他现在走了没?” 如果没走的话, 她倒是可以问问,顺带着问一下她和秦凌的事儿。 “世子爷听闻姑娘去了老太太那儿, 早早便回去了。”夏荷又接着道:“不过,他留下了几副药,说是给姑娘巩固身子用的。另外,还有……还有一只信鸽。” 信鸽? 陆微月闻话, 眼前顿时一亮。要是能借信鸽传递消息,事情一定会好办许多。 不过,转念想到娘亲,她不放心的又问,“信鸽的事儿,娘知道么?” “姨娘也是知情的,不过,她没说什么,只叫人将那鸽子好生养在了后院。” “那便好。”陆微月松了一口气,又催促道:“我们赶快回去。” 雨后的明月园,看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石阶旁的那些苔藓,在喝饱了水之后,颜色开始呈现出一种盎然的墨绿色,衬得那些石阶多了几分沧桑感。 金嬷嬷正扭着肥胖的身子,从那石阶上慢吞吞的走下来。抬头一见着陆微月,急忙关切的迎上去,抓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道:“姑娘,无碍了么?” “娘呢?”陆微月点点头,脑子里全是林氏,“她的腰疾好些了么?” “适才相爷叫人送了膏药来,贴了一剂,这会儿好多了。” 金嬷嬷脸上堆满了笑,这些细微的小事,放在以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但在眼下,却是轻而易举,稀松平常。 “我看看去。” 陆微月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 林氏正合目靠在一张黑漆雕花牡丹纹的太师椅上,听见陆微月的喊声,登时又惊又喜。长长的两道凤眼微微睁开,折射出动人的光芒。 “夏荷,我有话同姑娘说。你先出去,顺便将门带上。”林氏出声吩咐着,面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只听见“吱呀”一声,屋里的光线,瞬时暗淡了下来。 “好全了么?”林氏宠溺的看看女儿,又转头看看窗外。好在已经雨过天晴,看起来倒不像会再下雨。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又道:“今儿早上,世子爷又送来几副药,等会儿你再用一副,巩固巩固。我瞧着世子爷对你关心得很,难不成你们之间……” 林氏是过来人,而且,她又在这深宅大院中打磨了数年。所以,站在她的立场上,很容易就会以为,秦清的善意,并非表面上的那般单纯。而是,另有企图。 至于图什么,也很清楚明白。 她和女儿,要地位没地位,要身份没身份。 堂堂国公府家的世子爷,肯拉下脸来为她们母女跑前跑后,提供帮助。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男女之情。 林氏犯了难。 一方面,她打心眼的喜欢觉着秦清不错,但另外一方面,又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是庶女,配不上世子高贵的身份。 而且,她更担心如果此事是真,女儿因此再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抓到了话柄子,而惹了陆老太太和陆相不满。 那么,这就意味着,她们母女俩这辈子也没了转圜之地。 她眼下已决心要往上爬,在爬上那个位置之前,绝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没有的事儿。”在她娘叫夏荷出去之时,陆微月就料到她娘是误会了她与秦清的关系。这会儿听她娘提起来,赶紧摇头,又跟着解释道:“我与他,只是聊得投机。他会送药来,也多半是因为同情我。” “不过,提起这个,女儿正想问您一件事儿呢。”陆微月乌漆漆的眼睛一眨,两道眸光变得意味深长。 “什么事?” 陆微月突然这么一问,林氏刚刚放下的那颗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刚才在花溪园,听祖母和父亲说,七妹好像要和世子订亲了。”陆微月拿眼盯着林氏,心虚的一字字问,“这件事,您知道么?” “世子?你是说冷霜与清儿?”林氏初闻此话,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她的面色又变得平静。 -- 第62页 依照秦家与陆家目前的形势来看,联姻是早晚的事儿,她之所以觉得惊讶,只是因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之快。 她抿着薄唇,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光陆相没提过一字半句,就连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没有。 女儿又是怎么听到的? 难道是陆相和陆老太太俩人谋划时,不小心被女儿听了去?又或者说,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秘密? 林氏皱着眉头,紧紧盯住陆微月,目光里透着几分不解。 “那……父亲有没有说起别的事?”陆微月在心底猛吸一口气,听着自己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 “别的事儿?”林氏想了又想,又摇起了头,“除了朝堂上的一些烦心事儿,他也没说旁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陆薇月的口气虽平淡,心底却乐开了花。在她听来,她娘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和秦凌还没扯上任何关系。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开心的消息了! 第39章 . 变化 莫非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了?…… 不同于明月月里的安静祥和, 此刻的风霜园里乱糟糟一片。 陆冷霜听说自己要被送去花溪园里学规矩,满心的不情愿。不过,当着陆相的面, 她到底不敢硬着来。 她跪在陆相跟前儿,扁起小嘴, 哭得梨花带雨,“父亲, 霜儿……霜儿以后一定听您跟娘亲的话。求您……您……” 这一招苦肉计,放在以前,屡试不爽。 陆相看见, 面色果然变了变。深锁的眉头中间, 笼罩了一层心疼的意思。 他承认, 他以前宠这个女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她做了天大的错事, 只要她的眼泪一流。 他的心一下便软了。 以前, 逢着这时候,他不仅会将那些责备的话原模原样的放回肚子里,还会拉她起来, 甚至为了抚平她的情绪, 再轻轻的拍打她的肩膀。 但最近,他渐渐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些溺爱,彻彻底底的错了。 特别是跟陆微月对比之后, 这个念头就萦绕在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昔年, 几个女儿中,最不受他宠爱的就是陆微月。但如今看来,陆微月反而是最恪守规矩,懂礼数的那一个。 就连一向苛刻的陆老太太也对其赞不绝口。 所以, 这会儿看见陆冷霜痛哭流涕,他尽管心有不忍,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强迫自己硬起了心肠。 他板起脸,冷冷地道:“你祖母那儿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不过是叫你去学几天规矩,你用得着这般抗拒么?” 这次轮到陆冷霜震惊。 她从湿润的睫毛下面,不敢置信看了她爹一眼又一眼。 她这是失了宠? 孙氏也觉意外,适才她亦认定了陆相会心软。但是事情的走向出人意料。 虽然她心疼陆冷霜,但此刻站在她的立场上,只消说上一句求情的话,就会叫陆相觉得她出尔反尔。 毕竟,在叫来陆冷霜之前,陆相已同她分析过利害关系。 而且,当时,她是同意了的。 所以,她张开嘴,也只能说,“冷霜,你父亲一片苦心,你不可违逆他的意思。” 哪知,这句话刚好戳在陆冷霜的痛处。 失了父亲的宠爱,又见娘亲也难指望,陆冷霜心里倍感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过,这声哭并没换来陆相的丝毫同情。恰恰相反,陆相心底更觉烦躁。他皱着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成何体统!” 打滚撒泼,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即刻就将她送到花溪园去!” 陆相脸色阴沉,口气里充斥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话音落,他猛然甩了下袖子,就抬脚往屋外走。 跨过门槛时,他听见陆冷霜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父亲,是不是那陆微月从中挑拨离间,您才会这般对我!” “你少攀咬你六姐!她可一个字也没说,是你该管教了!””陆相听了陆冷霜的话,只觉得心底发寒。 别人不记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背转过身子,盯着陆冷霜的剪影,口气变得凉薄,“枉费你六姐一番好意,上次你生辰,还送了她心爱的手镯给你。” “她……她……” 陆冷霜满肚子的火气,正打算再争辩几句,孙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冷霜!” 孙氏的责骂声,渐渐变得几步可闻。陆相揉揉太阳穴,仰头看看水洗般的天空。被陆冷霜这么一闹,他心里头愈发觉得自己从前对不住林氏和陆微月。 是以,再往明月园去时。他特意叫海蓝,带上了几盒精致的糕点,又拿了一些补药。 林氏站在门口迎他,笑眼盈盈的,像是春日里的潮水,叫人心神荡漾。 “腰好些了么?” 趁着林氏细心的替他掸去肩上的水珠的间隙,他附在她耳畔,柔声问道。 “爷送的那些膏药,见效得很。只贴了一剂,便不大疼了。”林氏淡淡回着话,脸上挂着感激。 “那便好。” 听说林氏无碍,陆相的眉心瞬间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揽住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 “对了,微月还在娘那儿么?” -- 第63页 陆相喝着茶,忽然想起来陆微月,忙不迭又问。他适才气得口干舌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林氏赶紧又给他续上一杯,“爷不必担心,微月一早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去了花园。那孩子病气重,说不定出去透透气儿,会更好呢。” 陆微月正在后院里,逗弄秦清送来的那只信鸽。 那只鸽子胖乎乎的,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上有一块红豆粒大的红点。那一点红,被那雪白色一衬,看起来格外惹眼。 “呐,一点红。”陆微月指着它,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那鸽子像能听懂她的话似的,突然转动着绿豆似的眼睛,“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它一边叫,还一边欢快的扑棱着翅膀,兴奋的要从笼子里钻出来一般。 真叫一点儿红? 秦清取名还真是随便,陆微月腹谤一句。她咧着嘴,兴冲冲地又去吩咐夏荷,“去拿点儿食物来。” 夏荷去厨房拿了一小碟谷子,放进了笼子里。 那鸽子兴奋的“咕咕”叫了两声,低头去啄。不大一会儿,那满满的一碟谷子,便被吃得精光。 它像是没吃饱,看着陆微月,咕咕咕咕的又叫了起来。 陆微月无奈,只好叫夏荷再去拿。拢共拿了四次,它才像酒足饭饱似的,慵懒的靠在笼子的一角,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陆微月汗颜,“这么胖,能飞起来么?” 夏荷也在担心,“姑娘,照它这么个吃法,早晚将咱们厨房里的谷子吃干抹净咯。” …… “阿嚏。” 青天白日的,秦清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世子爷,您不会是一大早冒雨去陆府,被冻着了吧?” 天冬看着秦清,半是担心,半是费解。近些天来,自家爷想出来一出是一出,行为越发反常。 今天居然一大清早的就要带着黄郎中往陆府跑,关键,天还下着大雨。 他苦口婆心的劝了又劝,到底也没能改变他的心意。 “不是。”秦清舒服的靠在太师椅上,眼睛微眯,摇着手指,抿唇笑了笑,“我觉着吧,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谁敢说您!”天冬铆足了劲儿,气鼓鼓地道。 “自然是有的。” 秦清丝毫没觉得生气,反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被人说坏话,还笑得这么开心? 天冬瞧着秦清嘴角的笑,愈发觉得看不懂了,叫他看不懂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了,那小不点儿,您打算什么时候拿回来呢?” “既然送人了,哪里还有讨回来的道理!”秦清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将身上的水珠掸下去。 天冬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它可是您一手养大的,您当真舍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不点儿自打来到国公府后,自家少爷呵护备至,那是连碰也不叫人碰一下的。 如今,竟能随随便便的送了人? “不说这个。”秦清岔开话题,问起了别的事,“兄长那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提起秦凌,天冬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还真有一件事儿。” “听说,大少年再过几日就要去刑部当差了。”天冬看着地上被雨水打出来的凹洞,压低了嗓门儿。 “刑部?”秦清吸了口凉气,“是父亲的意思么?” 他的口气里透着两分焦急,他明明记得,上辈子,直到他死秦凌也没当上一官半职。 这辈子,又怎么会…… 莫非是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了? “不是国公爷的意思。”天冬若有所思,攥紧了拳头,“好像是大理寺丞和刑部侍郎上折子举荐的大少爷,皇上当场就应了。”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他们举荐他做什么?”秦清皱起了眉头,心情起伏不定。 其实,按照国公爷身份和地位。在京城里给兄弟俩谋个差事,轻而易举。 之所以没这般做,是因为他爹秦国公素来不主张他们兄弟二人入仕。 难道,刑部侍郎和大理寺丞不知道他爹的想法? 冯俊可能不知道。毕竟,大理寺远在北郊,平素与秦国公碰面的机会也少得很。 但刑部侍郎王文远,与秦国公同朝为官,应当是知情的。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讨好国公爷。”天冬面色变也未变,一语道破玄机,“世子爷,您有所不知,这京城里不乏有人以为,国公爷故意对外宣称不让您和大少爷走上官道,是为了彰显自身的气节,赢得皇上的信赖。” “所以,他们才会自作聪明的认为,由他们出头向皇上举荐,既能讨国公爷的欢心,又算是给国公爷送了一份人情。这种一举两得的事,他们当然乐意去做。” 秦清抬头看他,“真有这么简单?” “您且看着吧,过不了两日,刑部侍郎就会上门道喜。” 第40章 . 谦卑 更得有点儿晚,不好意思啦。…… 三日之后, 刑部侍郎王文远果然带着礼物登门了。 鉴于秦凌的举荐之事在先,秦国公也不好说不见,只得盛情将人邀进了府。不过礼物, 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收。 王文远是明白人,见秦国公态度强硬, 他也就不再坚持,赶紧扭头下命令:“来人, 将这些礼物,统统拿出去。速度要快,惹了国公爷不开心, 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 第64页 他的语气里, 多多少少带着讨好与谄媚的意味。 其实, 刑部侍郎是正二品, 也算位高权重。他大可不必在秦国公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只不过,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如此。 在官场混迹数十年, 从刑部的一个小捕头, 一步步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 除了自身的能力之外,王文远还具备着别人不具备的一个特质。 谦卑。 不管处在何种位置,他总能保持数十年如一日的谦卑。 即便是他坐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在面对官位高他一等的陆相等官员,他所表现出来的, 仍旧是一副小心谨慎,低声下气的模样。 他管这叫尊敬。 事实证明,这一招,十分奏效。大部分官员, 都喜欢被人吹捧。当然,被一个本身能力就不差的人吹捧。那种滋味儿,更加不错。 他正是凭着这个,俘获了那些官员们的喜爱。不声不响的,一步一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是以,即便这些年,他已无晋升空间,仍未摒弃当年的习惯。 “是,是,是……” 两个随从忙不迭的应声,抱着礼物往府外飞奔。 秦国公看着王文远堆满了笑的那张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神情平静,转头吩咐青松,“去叫大少爷过来。” 秦凌知道王文远会来,早就做好了准备,青松一来传话,他就赶紧跟了出去。 长这么大,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轻轻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 终于,也该轮到他扬眉吐气了! 他敛了笑,强行压下心头的喜悦,对着王文远和秦国公分别行了礼,“孩儿来迟了。” “坐罢。” 秦国公指指左手边的椅子,语气淡淡的。平静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凌有点儿发怵。 “国公爷,您真是好福气。两个少爷在京城里一众青年才俊里,那可都是拔尖儿的人物。” 王文远的右手抚在杯壁上,轻轻的摩挲着。他说话的时候头并未抬,而是深深垂着,只用余光去偷看秦国公的面色变化。 他现在还不敢太确定,秦国公究竟是喜还是忧? “王大人谬赞了。”秦国公的嘴角一勾,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笑。 王文远瞧见,胸口跟着一松。然而,那笑容只维持了片刻,就又隐了去。 秦国公很快又绷起了脸,眉间隐隐含霜,“说起来,犬子的事是王大人一手促成的。按理说,该是我携犬子向王大人致谢才是。王大人反倒亲自上门来道喜,这事儿要传了出去,少不得会说我秦某人,官架子大得很,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言下之意,乍然一听,倒像是在怪王文远。 “父亲说的是,是孩儿考虑不周,没尽到礼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秦凌好容易占据了刑部自己一席之地。他自然不愿意在上任前,就得罪他的顶头上司。所以,秦国公的话音一落,他就赶紧打圆场。 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深得宠爱。王文远看得清楚,心里头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是秦凌骗了他? 他记得清楚,秦凌明明同他说过,秦国公器重他,提拔他是早晚的事儿。 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他愣了半晌,拼命地挤出一分笑,换了小心的口气道:“国公爷说这话便见外了。大少爷有勇有谋,能来刑部是一大幸事。下官心里头高兴,自然是要来贺上一贺的。” “王大人客气了。” 秦国公不带一点儿表情的拿起桌上的茶盏,朝着王文远的方向敬了一下。 王文远看见,亦端起茶盏敷衍着回敬了一下。 眼下,他的心里并不太平。 因为,无论怎么看,秦国公的神情,都不像是欣喜。不仅如此,他的眉宇间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严肃和不耐烦。 莫非,这一次的擅做主张,反倒真惹了秦国公不快? 他手心里捏了把汗。 最近,朝堂中的格局越来越清晰。在林州刺史之案过后,陆相与秦国公便光明正大的站在了同一站线。秦国公是皇亲国戚,深得嘉和帝信赖。而陆相,是群臣之首,手握重权。 这俩人一合作,形成了朝堂中最稳固的一股势力。正因为此,吏部尚书王显之的威望大大下降。 先前,投靠在王显之门庭下的好些个官员,闻见味道,又匆匆地往陆相那儿跑。 不过,陆相亮明了态度,一个也不要。等他们碰了壁,再回头去王显之那儿,自然也吃了闭门羹。 被逼无奈之下,那群人居然跑到他的府邸寻求安慰,说是叫他救救他们。 他怎么救? 就算他身居高位,但相比较于王显之和陆相而言,他还是差了一截儿。 好在他在王显之与陆相分庭抗礼的这两年,一直处在模棱两可,摇摆不定的状态,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自己是哪一派。 当初,他举棋不定,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不敢轻易说,谁能笑到最后。 陆相的位份虽然更高一些,但王显之也不可小觑。毕竟,后宫里最得宠,风头最盛的王贵妃,是王显之的亲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在,王显之这两年青云直上,眼见着就要借着林州刺史的事儿,反将陆相一军。 -- 第65页 谁曾想,半道杀出了一个秦国公。不仅解了陆相的忧患,还叫陆相又得了嘉奖。 如今,秦国公与陆相强强联合,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哪一边更占优势。 他自然也不傻,刺史案刚一尘埃落定,他就开始在谋划,怎样做才能搏得青睐?再后来,秦凌就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一切看似顺风顺水,水到渠成,嘉和帝根本没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谏言。 只不过。 王文远努努嘴,忽然想起来,上次朝堂上的情形。 那天,秦国公也在场。嘉和帝下旨的时候,他好像还跪了下来,连声说,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过,嘉和帝以才尽其用为名,驳回了他的请求。 当时,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坚定的认为秦国公对外宣称不赞成两个儿子入仕,只不过是演得一手好戏。 试问,天底下哪个父亲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亲儿子,平步青云坐上高位? 但眼下,他看到所有的画面,似乎都在向他传达一件事。 是他会错了意。 这念头一生,便盘旋在脑海中挥散不去。以至于,后来秦国公说了什么话,他一句也没听见。他只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像是击鼓,“咚,咚,咚。” “王大人,是有事么?怎么心不在焉的?” 察觉王文远的不对劲儿,秦国公掀开眼皮,故做好奇的问了一句。 “还有些家事儿要处理,下官先走一步。” 王文远回过神来,顺着秦国公的话,急急忙忙地回一句。 “既是这般,那我就不多留了。”秦国公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视线落在秦凌身上,吩咐道:“凌儿,你将王大人送回府。” 这句话,正合了秦凌的意。他匆忙的看了一眼王文远,低着头道:“父亲,孩儿这就去。” 天色晴好,瓦蓝瓦蓝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碎金般的阳光,流淌在对面屋顶的琉璃瓦片上,金光灿灿的,格外扎眼。 秦清抬头望天,心情倍觉舒畅。天冬笑嘻嘻的在他耳畔汇报着刚刚听来的喜讯儿,“卑职听下人们说,王大人前脚一走,后脚国公爷就摔了茶杯,兴许是这件事,没能讨他欢心。” “我早料到。”秦清的唇角微勾,面色平静,“兄长太急功近利,自然落不着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历史轨迹一旦改变,他就很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就不能提前做周全的准备。这般一来,难免会陷入被动。 他自个儿的安危倒没什么,只是陆微月,她能否应付得来? “对了。”秦清正忧虑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急急地问,“府上是不是有一个叫紫玉的丫头?” “紫玉?” 天冬愣了半晌,诧异道:“好端端的,您打听她做什么?” “她在哪儿当差?” 秦清并没有直接回答天冬的问题,他总不能说,那丫头后来爬上了他爹的床。或许,他爹当年的死,还与她有牵连呢。 前世,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上。所以,一直到他成亲前夕。他才察觉到,府里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而且,他知道的时候,紫玉已经将他爹迷得三迷五道。 第41章 . 烫伤 世子套路深,紫玉想回农村,哈哈…… 尽管天冬想不明白, 为何秦清会突然问起紫玉。但见他神情严肃,也不敢卖关子,直接道:“她是姚姨娘跟前儿的大丫头, 平日里,并不经常出来走动。” 姚姨娘? 秦清愣了半晌, 那是他爹秦国公的唯一一房妾室,秦凌的生母。 既是姚姨娘跟前儿的丫头, 那跟秦凌自然不会陌生。 难道? 一番联想后,秦清的疑心越来越重,“带上些礼物, 我们去瞧瞧姚姨娘去。” “世子爷, 您真要去那儿?”天冬心里愈发疑惑, 轻声试探道。 听出天冬口气里的质疑, 秦清反问一句, “有什么不妥么?” “也没什么,卑职只是好奇,您今天好生生的, 怎的要去瞧姚姨娘?”天冬嘴上解释着, 心底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说起来,青桂园地处偏僻,屋舍也最简陋。而且, 关键的一点儿。在下人的流言里,青桂园俨然是个不详之地。 因为, 姚姨娘自从住进了那儿,便再未受到秦国公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宠幸。 所以,到后来才有人盛传, 说是青桂园的风水不好。 当然,秦清并不知道这些。 打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他与姚姨娘就没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逢着他生辰,姚姨娘会亲手做些糕点送过来。 不过,那也是托下人送来的。而且,他也从来不吃。 “兴致来了,便去瞧瞧吧。”秦清垂着眉眼,轻轻回道。 上辈子,在他痴傻后,姚姨娘还偷偷的来看过他两次,给他送了些吃的。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她的心肠并不像秦凌那般恶毒。 他此去瞧她,也算是回报了前世的那一点相助之恩。 见他坚持,天冬也就没有再劝,按他的吩咐去置办了一盒礼物,提着往青桂园去了。 这是秦清时隔两辈子,第一次去青桂园。 沿着曲折蜿蜒的石子路,走了大半晌,他才看见紧挨着南墙的一进院落。 -- 第66页 青砖砌成的墙壁斑斑驳驳,满是岁月的痕迹。再加上年久失修,人迹罕至,围墙两边生着茂密的高草,更加凸显出两分阴沉的意味来。 想起上辈子,陆微月也在这住了数月,他不自禁地住了足,抬头瞧着那青砖黑瓦愣了大半晌,才稳下心神来往里头走。 “姨娘,世子爷来了。” 紫玉原本打算去寻秦凌,走到门口正好撞见秦清,倒唬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又赶紧折身回屋,向姚姨娘禀告。 姚姨娘闻话,不敢置信。放下手中的针线,一遍跟一遍的问,“真的是世子爷来了?” “婢子哪里敢说谎,真真切切的,是世子爷。”紫玉垂头回着话,心里却在担忧秦清这是上门找茬儿来了。 若非如此,他为何偏偏挑秦清走马上任的这一天,造访青桂园? 事情一定不简单。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就有些慌。她攥着手心,抬眸盯着姚姨娘,真挚的提着建议,“要不要婢子去请大少爷过来?” “来不及了。”姚姨娘果决的摇摇头,从床榻上站起来,双手握在紫玉的肩头,“这园子里,也没别的丫头。你留下来,一会儿好给世子爷奉茶。” 紫玉骑虎难下,只得皱着眉头,应了声是,匆忙的又往外走。 姚姨娘将盛着阵线的箩筐,匆匆往帐中一放。又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而后,跟在紫玉身后,急急忙忙也往外头去。 珠帘一掀开,映入秦清眼帘的那张脸,与前世比起来,丝毫未变。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眼睛半大不小,鼻子平塌,鼻颊处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斑点儿。而且,她的皮肤因为年久未保养,显得有些松弛。 她的衣着甚为朴素,只穿着一袭粗布织成的淡褐色长裙。发饰梳得也很简单,发间没有任何的首饰。 第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将她与秦国公的妾室打上挂勾。 “清儿,真是你来了,刚才我倒以为紫玉诓我呢。” 不知因为是激动,或是紧张,姚姨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 “姨娘,听说兄长当了刑部的差事,我今日特地带了礼物来给您道喜。”秦清不急不缓的说着,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紫玉的脸上滑过。他承认,紫玉确实生的好看,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清澈的像是一汪水潭。 不过,此刻那汪水潭里,却含了另外一种复杂的东西。似是戒备,又像是讽刺。 秦清假装没看到,他闷声不响的从天冬手中接过红木盒子,递给姚姨娘,“这是上月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茶叶,另外,还有一些糕点。说起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姨娘且收下吧。” “你看你,来便来,还带什么东西。姨娘替凌儿谢谢你。”姚姨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惶恐不安的将东西接过来,低声吩咐紫玉,“将茶叶泡了,给世子爷润润嗓子。” “是。”紫玉墩身行礼,“婢子这就去。” 姚姨娘则赶紧打起了竹帘,以示欢迎,“清儿,快进屋。姨娘这儿有些简陋,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室内的窗子很小,能投射的光线十分有限。所以,尽管外面是大晴天,屋里头这会儿看起来仍有些昏暗。 秦清揉揉眼睛,在姚姨娘右手侧的太师椅上落了座。那椅子已经有好些年头,手摩挲在扶手上,能感觉到那上面凹凸不平的细纹。 “清儿,看见你,我便想起了从前的夫人。你跟她的眉眼,真是生的一模一样。”姚姨娘回忆起往事,神色有些激动。“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你这般有出息,你娘泉下有知,一定开心。” 昔年,凌氏对她的那份儿恩情,她一直记到了现在。所以,每次秦凌来劝她,叫她想法子争一争的时候,她总是拒绝。 不仅仅因为求之不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心里头对凌氏的这份儿感激。 “但愿吧。” 秦清吸吸鼻子,眼圈发红。当年,若不是自己,她娘又何苦遭那般罪,甚至还因此丢掉了性命。 这是他心上一道上伤口,每每触及,撕心裂肺。 怕姚姨娘再说下去,戳到秦清的伤心处。天冬瞅准时机,轻咳了两声。 姚姨娘也并非愚钝之人,她见情形不对,也不敢再说下去,急忙又挑了别的话来说,“清儿,日后有用得着你兄长的地方,你只管吩咐他去做。” 说这话的时候,正赶上紫玉端茶过来。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底甚是不悦,这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 怪不得,大少爷一直说她娘,性子古板,又不懂变通。这么一看,还真是叫人心凉。 紫玉扁扁嘴,暗地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绽出一个笑。她弯下身子,将茶往木桌上放,一边放,一边恭敬地道:“世子爷,茶好了。” 秦清抬手去接,手在碰到杯底的那一刻,忽然往后一缩。紫玉心不在焉的还在想事儿,还以为他已接住,也松开了手。 “哐啷……” 青花瓷碗毫无征兆的坠落在木桌上,而后,翻了个滚,直直的又往下坠。最后,砸在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溢了一桌,又顺着桌沿往下流。 由于,茶碗坠落的瞬间,秦清并未躲闪。所以,溅起的热茶,倒有泰半打在了他的手背上。此刻,他的手背被滚茶烫的通红一片。 -- 第67页 紫玉吓坏了,瞬间回过神来。她匆匆忙忙地放下托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跟一句的说,“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求世子爷饶了婢子……”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你来瞅瞅,把世子爷烫成什么样了!”天冬的口气里,充斥着一股愤怒。 姚姨娘也骇了一大跳,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她断断没想到,在此关头会发生这种事儿,心急之下,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紫玉,你做事怎的这般毛手毛脚的!”姚姨娘咬着牙,慌慌张张道:“还不快去给世子拿治烫伤的药来。” 要是叫秦国公知道,世子在她的园子里被烫伤,秦国公还不得杀了她? 紫玉也真是,素来都细心谨慎,今儿偏偏出了这种错儿! 她又气又恨又害怕,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药倒是不必了。”秦清忍着剧痛,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口气也一改初时的温和,变得冷冷冰冰,“我倒瞧着姨娘园子里的丫头,是该换一换了。这般笨手笨脚的,倒不如早点儿扫地出门。” “世子爷,求您……求您……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婢子服侍姨娘服侍惯了,实在……实在……舍不得……” 紫玉万万没想到秦清是要赶她走,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头摇的似拨浪鼓,泪水簌簌地往下落掉。 第42章 . 威胁 差点儿没赶上12点,嘤嘤嘤。有…… “姨娘, 您的意思呢?” 紫玉声泪俱下的求饶还在继续,秦清冷冷扫了一眼,又用意味深长的口气去问姚姨娘。 姚姨娘闻言, 有些无措,迟疑半晌, 只说出一个“我”字。若按她的心意,一定是要留下紫玉的。 但眼下, 她不占主动。 是她的下人犯了错,若她强行将人留下,难免有包庇之嫌。而且, 她从秦清的目光里, 觑到了两分势在必得的冷意。 也对。 秦清是府上堂堂的世子爷, 将来还会承袭国公之位。所以, 打从他出生的那天开始, 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 被下人倒的茶烫到手,这恐怕是头一次。 姚姨娘越想心里越没底儿,她咬咬牙, 低眉看着痛哭流涕的紫玉, 心情异常复杂。她虽然心有不忍,但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没本事留下她。 “姨娘要是觉得不好开口, 清儿便替您去跟父亲说。” 秦清眨着眼睛,温润的笑了笑。那抹笑, 澄澈的像是水洗过的太阳,温暖耀眼,直射到人的心里去。 姚姨娘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叹息道:“世子一片好心,我这做姨娘的又怎会辜负。” 紫玉的后背一僵。 先前,秦清说要逐她出府时,她只当他是恐吓。毕竟,她只弄翻了一个茶杯,罪远远没到要被扫地出门的程度。 退一步讲,就算秦清是真心要撵她走,有姚姨娘在,赖好帮上两句腔,事情也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她刚才摆出的那一副楚楚可怜,悲痛欲绝,自责害怕的模样,也是故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博取秦清的同情心,又或者说是向秦清示弱。实际上,她的心里头,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 但事情的发展,叫人始料未及。她万万没想到,姚姨娘思量之后说出口的那句话,竟然是要领秦清的情。 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同意赶她出府。 “姨娘,您……”她抬起头,双眼噙着泪花,一脸的错愕。 姚姨娘并不看她,只将脸别到一边,瞧着窗外。良久之后,她才又转过头,换了严肃的神情,一字字道;“紫玉,你今日闯下大祸,被赶出府是罪有应得。你也不必再求情,我没本事救你!” 没本事? 到底是没本事?还是根本不想救?抑或是弃卒保车? 紫玉瞪大了眼睛,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蹙在一起,给那张美丽的脸孔之上,又添了两分哀愁。 秦清看见,脑海中迸进一个词——楚楚可怜。 难怪,前世他爹会被迷惑住。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却陡然生出一阵厌恶。他轻张薄唇,冷冷道:“既然姨娘同意了。事不宜迟,天冬,你即刻就将人送出去。” “是。” 天冬正为秦清被烫伤之事,而耿耿于怀。这会儿,巴不得赶紧将紫玉撵走。听见命令,他没有丝毫迟疑,撸了袖子就要去抓紫玉的肩膀。 “婢子不走,大少爷没说叫婢子走,婢子死也不走。” 在被天冬抓住的那一瞬间,紫玉居然一反刚才柔弱之态,挺直了腰杆,歇斯底里的人嘶吼了起来。 “天冬,你先放开她。”秦清顿了一顿,面无表情道。 “世子爷,你何必听她胡言乱语。”天冬不情愿的松开了紫玉的肩膀。 秦清眯起双眼,瞪着紫玉,口气冰凉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姚姨娘屏紧了呼吸,心急的同紫玉使眼色。然而,紫玉根本没看到,她这会儿正在为秦清的让步而感到沾沾自喜。 她扬着两道眉,嘴角往上一勾,带着一种视死如归之感,“大少爷不来,婢子今儿就是撞死在柱子上,也不跟着你们走。” 秦凌是她最后一线希望,她自然要想法子抓住。 “紫玉,你做什么!”姚姨娘生怕紫玉再将秦凌拖下水,当下也顾不上别的,大声斥责道。 -- 第68页 “姨娘,大少爷于紫玉有恩,紫玉是想走之前再见他一面,给他磕个头。” “好,便依你。”秦清的爽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带她去柴房,驱逐出府的事儿,等兄长回来了再谈。” 秦凌回府时,暮色已至。长廊下,屋檐下的灯投射着昏黄的光芒,在地面上映出一团团模糊的光晕,花池中的绿树黑漆漆的,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此刻,秦凌的心情也像那灯光,昏昏沉沉的。神情倦怠得像是秋日里的枯草,打不起一丁点儿的精神。 王府之行,不仅木有得到他想要的,反被王文远指着头骂了一顿。那些话,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割,划过他的五脏六腑。 他坐在长廊下的石凳上,长吁短叹,正在思量下步棋该如何走。 正在这时,一个漆黑的人影从长廊的另一头,快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少爷,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跟您商量。” 来的正是天冬,秦清的贴身侍卫。 秦凌素来看不惯他,一见是他来,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我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是要紧事儿。”天冬神神秘秘一笑,“关于紫玉的。” 紫玉?她怎么会跟秦清扯上关系? 秦凌闻话胸口一震,莫非秦清发现了什么不成?不过,他很快排除了这一可能性。他略略舒了口气,又问道:“什么事儿?” “您去了就知道了。”天冬卖起了关子。 秦清住的青月阁,他很少去。若非今日他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是断断不会去的。 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屋里也静悄悄的一片,看到秦清半点儿踪影。秦凌板起了脸,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快,“秦清呢?” 天冬陪着笑,往东面指了指,“世子爷在柴房那儿等着呢。” 难道紫玉在柴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按理说,秦清与紫玉这两个人应该没有交集才对,又怎么会? 莫非是秦清午后去过了青桂园?秦清想着,心里愈发觉得纳闷儿,脚步跟着有些迟疑。 天冬还在引路,“大少爷,是这边。你仔细着点儿,这条石子路凹凸不平的,世子摔了好几回。” 他这么一说,秦清彻底回过了神,他捏了捏袖口,又赶紧低头看地。两条腿,鬼使神差的跟着天冬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柴房里果然亮着灯,秦清已经在门口候着,大老远瞧见他,就在高声喊,“兄长,你快来。” 等到秦清真切的瞧清楚柴房里的那一幕,他唬了一大跳。 紫玉环抱双膝,蜗居在柴房小小的一个角落,蓬头垢面,楚楚可怜。 “这是怎么了?”秦凌皱起了眉头。 听见他的声音,紫玉喜不自禁,惊喜的抬起头,流着泪,百感交集的喊一声:“大少爷,救救婢子。” “紫玉说今儿见不到兄长,就一头撞死在立柱上。”秦清若无其事的伸手在门框上轻轻敲击着,慢悠悠地道:“这不听说兄长一回府,我赶紧请了你过来。” 秦清一脸黑线,他正想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然则,话还未问出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匆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厮匆促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子爷,相爷看您来了,已经进了园子的大门,这一会儿便到了。” 第43章 . 取名(捉虫) 她将自己的姓氏用做了他…… “世子, 卑职出去迎一迎。”天冬搓着手,急忙道。 “去罢。”秦清面色淡淡的,“对了, 记得跟父亲说,我跟兄长料理完这儿的事儿就过去。” 听他这般一说, 秦凌的心底猛然一松,眼下, 他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不知道这件事跟他的干系有几成。 所以,这会儿他巴不得秦国公不来才好。天冬前脚一走, 他借着这个间隙, 赶紧问, “紫玉, 你做了什么错事儿?” “婢子……”紫玉吸了一口凉气, 揉着通红的眼圈,满腹委屈地道,“婢子……不过……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世子爷的手背上。世子爷就要赶婢子出府, 婢子不想……不想走。” 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 带着一种幽怨和哀伤。头从秦清进门之后,就一直抬着,视线瞬也不瞬的落在秦清身上。 那感觉, 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热烈中透着渴望。但要说是含情脉脉, 那也说得过去。 秦清的胸口猛然一震。 她与秦凌的关系,当真是他猜的那般? 正想着,忽然听见秦凌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世子赶你走,那是理所应当,你也不必再求我!”再去看秦清的脸色,黑的已然像是屋外暗沉的夜。 “大少爷……” 紫玉哑着嗓子,一脸不敢置信。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径直地朝着秦凌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自己,“大少爷,您瞧清楚,婢子是紫玉……”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犯了错,就得罚。”秦凌双手后背,往后退了一大步,躲避瘟疫似的皱起了眉头,又对秦清道,“你是世子,这种小事,随便怎么决定就成,倒不必找我来!” 话音落,秦凌决绝的转过身子,再不去看紫玉一眼,冷冷道:“若无其他事儿,我就先走了。” 多留下一刻钟,都会充满危险。依他目前的处境来看,他不得不加倍小心,以确保自己不会出半点儿错。 -- 第69页 “兄长不去同父亲问安了么?” “晨时才去过,这会儿便不去了。”秦凌说着话,软靴一抬,大步流星的往屋外走。 见他狠心离开,紫玉此刻心里彻底绝望。她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浑身冷得发抖,像是坠入冰窖之中。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叫人心寒的事儿了。 “大少爷,您忘了从前答应啾恃洸婢子的话了么?”紫玉攥着衣角,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看着秦凌的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反问一句。 不过,这话秦凌并没听见,他只顾着埋头赶路。听见的,却是刚刚赶到的秦国公。 他听天冬说兄弟俩在柴房里审犯人,说什么也要过来瞧一瞧。走到柴房门口,恰好撞上落荒而逃的秦凌。 “凌儿,你上哪去?” 秦凌从没想过秦国公过来,这会子猛一听见那个熟悉的,令人忌惮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身子跟着一哆嗦。 “孩儿……孩儿……” 那句要离开的话,梗在喉口,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先别着急走,随我一同进去瞧瞧。”秦国公的半张脸,隐在暗沉的夜色里,根本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喜是怒。 秦凌只得应是,不情愿地又转过身,咬咬牙,抬起了脚。 听闻动静,秦清急急走出来,同他爹问了安。看到他的手背上还有淡淡的红印在,秦国公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他抿抿双唇,面色铁青的看着紫玉,问道:“这便是烫伤你的那个婢女?” “是她没错。孩儿本来是要撵她出府的,但她寻死觅活,非说要见兄长一面,就耽搁到了这会儿。” 一字一句,像是绵绵的绣花针,刺痛秦凌浑身的皮肤。 “我问你,刚才你说大少爷答应过你话,他都答应了你些什么?”秦国公绷着面皮,口气严肃。 “父亲,您休要听她胡说。” 秦凌自然想不到秦国公会突然问起这些,吓了一大跳,拳头紧紧一攥,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但他这会儿感觉不到一点儿疼。 早知道会陷进如此境地,一开始他就不该来。又或者说,早知如此,刚才他就不该把话说的太绝。 这样一来,反而容易将紫玉逼急。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心比天高的紫玉。 “你住口,我问紫玉呢。”秦国公口气未变,目光灼灼瞪着紫玉。 “没……没……没什么。”紫玉吓得捂住了嘴。 “那好。”秦国公扬起了两道眉,冷然道:“天冬,这贱蹄子冲撞世子,将她拉出去打三十大板,然后,给我丢出府。” 只要关乎秦清的事儿,不管大小,秦国公向来不讲一点儿情面。 三十大板?那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紫玉吓得浑身发抖,但见秦凌没有丝毫要帮她求情的意思。她又觉心寒,索性一咬牙,“婢子说……婢子全说。” “大少爷答应婢子,只要婢子对他言听计从,就一定想法子纳了婢子为妾,还说……等他日后当上了国公,就……就封婢子做夫人。” “胡说!”秦凌的眼睛里喷着火,声音因为极度的生气剧烈起伏,“父亲,这贱蹄子胆敢诬陷孩儿,您千万别信她的话!” “是么?” 秦国公无力的吐出两个字,面色一瞬间变了。两道英气勃勃的眉心间,笼罩一层厚厚的失望。 他也猜测过,自己这个儿子兴许会藏了虎狼之心。但今时今日,当掩盖的真相,真真切切的暴露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觉到了几分意外和失落。 “父亲,请您务必相信孩儿的清白。”秦凌不安的跪倒在秦国公跟前儿,头抵在冰凉的地上,一句跟一句的解释。 秦国公垂着头,沉默了半晌,长长的叹口气道:“你先走吧。” 秦凌跪着没动。 他咬着牙,看着地面上自己黑乎乎的影子,觉得世间顷刻间暗无天日。 “您真的不信孩儿?”秦凌不打算放弃,又接着问。 假若他爹真的因为此事,而对他产生戒备之心。那么,他精心设计的一切都将成空。这显然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此时此刻,秦国公也在心头纠结,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他一遍遍的揉着眉心,耳中过着紫玉的那番话。 这个大儿子,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厌恶之情,从他得知他存在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持续至今。 秦凌的生母姚氏,从前只是他房中的一个丫头。位份地微,样貌普通,虽则她日日在他跟前儿服侍,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灵安十八年的冬日。彼时,他与凌氏的亲事刚刚订下。婚礼则订在次年的九月。 有天晚上,他与京城里其他几个公子哥起了冲突,一恼之下,多喝了几盅酒,酩酊大醉之际,错将姚氏当成凌氏,行了夫妻之事。 姚氏也算有福气,单凭着唯一的一次,就怀上了秦凌。 姚氏原本是下人,自小父母双亡,根本没人教过她生育之事。加上,她身体底子不错,从未出现过呕吐等症状。所以,一开始,姚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怀了孕。等到发现时,胎儿已经四个月大。 未婚先孕,国公府里发生这种败坏风气的事儿,而他爹素来又最看重声名。所以事情一出,他爹就下令将姚氏抓起来,并说要找出奸夫跟姚氏一同沉塘,以正视听。 -- 第70页 谁料,姚氏张张嘴却说,孩子是他的。而且,她陈述的日子与郎中推测出来的分毫不差。 这般一来,他爹彻彻底底地相信了。 既是秦家的骨肉,他爹自然舍不得下毒手,不仅留了姚氏性命,还赐了她一间屋子养胎。 他当时就表现出强烈的反对,结果,被他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而且,这事儿到这儿为止,还不算完。 因为凌老太爷疼爱女儿,不忍凌氏受半点儿委屈。消息一出,凌家人就找到了国公府,说是要退婚。 若不是凌氏极力坚持,又哭哭啼啼的大闹了一场。凌老太爷于心不忍,最后,才不得不让步。他可能根本娶不到凌氏。 再后来,凌氏入府。二人正值新婚燕尔之时,又赶上秦凌出生。他因为厌恶,看也没去看一眼,更别说取名字。 可凌氏不同,她性子温柔,心肠又软,不仅从来怨过姚氏一分,还求着他帮姚氏提了妾位。而且,见他不理不睬,居然自己主动跑去了姚氏所住的小院落,还将自己的姓氏用做了他的名字。 秦凌。 只要一念起这两个字,秦国公的心口就是一阵剧痛。 他再怎么想,也想不通。那般善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第44章 . 仗杀 仗杀了她! 天色愈来愈暗, 厚厚的云层,将月亮的光芒完全遮盖住。草丛中偶有蝉鸣声传过来,一声一声, 听的人心烦意乱。 “起来罢。”秦国公咬咬嘴唇,垂眸看着秦凌, 口气像是窗外刮过的清风,带着一层凉薄的意思。 秦凌依言站起了身子, 试探道:“父亲,你相信孩儿?” 秦国公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去,视线从秦凌的身上转到紫玉身上, 稍停了片刻, 而后微微闭了双目, 一字字道:“紫玉勾引少主, 败坏风气, 按国公府的家法,仗杀!” 紫玉吓得面无血色,整个人瘫在地上, 歇斯底里的辩解道:“国公爷, 婢子没有……是大少爷先来找的奴婢……” “拉下去罢。” 秦国公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捏着眉心,往门外的方向走, “清儿,剩下的事儿, 你看着办。为父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今日之事,勾起他不好的回忆。此刻,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留。 出了清月阁, 秦国公却不急着回房,步子陡然一转,去了另外一条路。 青松心觉奇怪,觑着秦国公阴晦不定的面色,大着胆子问道:“爷,您是要去花园里散心么?这会儿更深露重,奴才担心……” “去祠堂。”秦国公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声音在静寂的夜色里听来有些低沉。 陪在秦国公身旁数十年,青松知道自家爷每月逢着初十总会到祠堂里,燃上一根香,静悄悄的坐上一会儿。 不过,算算日子,今天并不是初十。 青松有点儿疑惑。 然而,秦国公并未留思考的时间给他。他加快了步伐,魁梧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得悠长。 祠堂里,灯火通明。 守门的小厮,正伏在门边打盹儿,听见动静急忙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见是他来,身子吓得直哆嗦。 “爷……奴才……” “你们都退下罢。”秦国公抬脚进屋,合上了门。 秦氏一族的先人的牌位,按次序错列有致的排放在桌子上。 秦国公吸了一口气,上前点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站起来,走向桌子的右侧,伸手拿起了最右边的牌位。 那上面刻着一行字——国公夫人凌氏之位,字迹上的黑漆,斑斑驳驳的,看起来有些模糊。 秦国公紧紧抿住双唇,动情的将那块冰凉的牌位贴在面上,眼角湿润,胸口涌过一阵酸涩。 十六年了。 她已经离开他,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慕瑶,要是你活着,一定会说我狠心,居然要人家性命!”秦国公颓然的笑了笑,眉间笼着一层浓重的哀伤。 今日紫玉的事儿,叫他联想起当年的姚氏。 当年的那件事,究竟是姚氏有心勾引他,还是他酒后失德。 除了姚氏本人,根本谁也说不清楚。 但偏偏姚氏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迫的。彼时的姚氏,挺着个大肚子,神情凄楚,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分同情之心。 更何况,她口口声声说,怀的还是他的孩子。 那种境况之下,不管是出于同情心,抑或是恻隐之心。大部分人心里的天平都会选择偏向姚氏那一边,包括他爹。 唯独他不是。 事情一出,他立刻就跑去求他爹,将姚氏撵走。结果,他爹狠狠骂了他,还命令他以后戒酒。 酒是真的戒了。 但对凌氏造成的伤害,却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不过,凌氏似乎不计较这些。她入府后,不仅没有因姚氏的事情同他置气,反而将姚氏当作姐妹,细心照料。 他问过她,为什么? 凌氏的回答,他至今记得,因为她怀着你的骨肉。 他听见这话,心底涌上来的愧疚之情,像是绵绵的江水。所以,他加倍的对她好,吃穿住行全给她最好的。 甚至到后来,她怀着秦清时,他更是寸步不离,日夜守着。 谁曾想,意外说来就来了。 -- 第71页 那一日,她正坐在长廊下赏花,而他拿了剪刀修着茂盛的花圃。 本来是安静祥和的一副情景,凌氏却突然捂住肚子说疼。他大惊失色,扔了剪刀,就叫人喊了郎中过来。一把脉,郎中说了这辈子他也忘不掉的一句话,“夫人早产,情况凶险,恐怕……” 再后来,凌氏就被抬进了产房。他在门外,听着她每一声呻吟,心里都疼得像针扎。他搓着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哇。” 直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再也等不及,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那一幕,是他这十几年来,午夜梦回时常常浮现在眼前的情景。 躺在床上的凌氏,瘦弱的像是一片纸。面容憔悴,嘴唇苍白,眼睛紧闭,头顶上渗出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长发。 “爷,夫人因为出血过多,已经………” 回忆到这里,秦国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后面的事儿,是他的痛处,根本是连碰也碰不得的。 不过? 秦国公的胸口猛然一震,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他记得,凌氏正养胎时,郎中每次都说,胎儿脉相平稳。而且,安胎药也一直在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凌氏又怎么会早产? 当年,凌氏去世后,他只顾着伤心,压根儿没去问过这事儿。后来,又将心思放在了秦清身上,也从来没去认认真真的问过其中具体的情形。 这会儿想起来,倒觉得奇怪的很。 莫非? 想到这儿,他敛起了心神,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轻轻地将牌位放在了桌子上,抬起脚,急匆匆地又往外走。 “爷,是有事吩咐么?”青松神色紧张。 “去打听一下,当年陪在夫人身边的春杏,如今在什么地方。” 兴许,她那儿会有什么线索。 第45章 . 龙涎 叮叮叮。 仗杀紫玉的消息, 很快传遍了国公府。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流言甚嚣尘上。 下人们议论纷纷,说紫玉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敢勾引大少爷。 姚氏听说消息后,吓得手中的箩筐也掉在了地上。昨儿秦清从她这儿带走紫玉时, 她的罪名明明是大不敬。 为何才过了短短的一夜,就变成了勾引大少爷?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她的儿子当真傻到去帮一个卑贱的下人求情? 姚氏心焦得不行, 她生怕秦凌为着这事儿回头再惹恼了国公爷,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地往凌霄园跑。 结果, 秦凌不在。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 只能打道回府。 另一边, 秦清正靠在太师椅上, 抬手揉着眉心。 他跟前的空地上, 放着一条窄长的板凳。紫玉趴在上面,身上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一张清丽的脸,此刻容颜憔悴, 透着绝望。 错走一步, 步步错。 她后悔当初自己轻信了秦凌。否则,这会儿断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咬咬牙,拼命将头抬起来, 不甘心道:“世子爷,求您叫我再见大少爷最后一面。” “你以为他会来见你!”秦清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眸光冰凉。 就冲她昨儿晚上说的那几句话,以及秦凌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可以断定,她与秦凌之间的关系绝非单纯的主仆。 这么看起来, 紫玉上辈子的得宠,一定也不是偶然事件。到底是不是秦凌在背后一手策划,现下无从得知。 还有一点,他爹的死?到底跟紫玉有没有关系? 他爹的身子骨一向健壮,昔年,他也不过是染上了一场风寒罢了,又怎会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奈何,前世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就被人从阁楼上推下来。所以,那其中的根因,他至今不明不白。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压得秦清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直觉告诉他,紫玉非除掉不可。他站起身来,薄唇轻轻张开,从口中说出的冰凉的字眼蒸发在灼热的空气里,“动手罢。” “是。” “啪,啪,啪……” 板子的撞击声,瞬间响了起来。紫玉开始哭喊,“秦凌,我就算变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她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着,五官极度扭曲,样子森然可怖,看起来也真的像极了厉鬼。 天冬看了心里不免发怵,他搓着手走到秦清跟前,小声地道:“世子,要不您还是先回避一下?” “也好。”秦清揉揉太阳穴,深邃的眉眼中漾着一抹郑重,“对了,你去将府里的下人召集过来,我有事儿宣布。” 下人们陆陆续续赶到时,正赶上紫玉的尸身被拖出去。他们互看一眼,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纷纷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清掀开眼皮儿,借机敲打,“以后谁敢学她,一样的下场!” 阳光下的少年,穿着一袭月湖蓝色镶金线的直缀,头发精精神神的束在头顶上。细长的眸子,轻垂向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连同他说话的口气,也像极了生气时的秦国公。冷漠,疏离,透着威严。 天冬瞧着他,吸吸鼻子,头一次觉得陌生。 世子发生这种改变,难道是源自于昨晚紫玉的那番话里,大少爷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猜测着,很快就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先前他就觉得跟大少爷一比,自家世子性子太随和了一点儿。 -- 第72页 秦清又说了几句别的,就摆摆手叫下人们先散了。自己则又坐倒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碧天朗日。 看出他心情不佳,天冬也不敢前去叨扰,默默的守在远处。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他像是有急事禀告,慌慌张张地道:“世子爷。” 天冬将他拦了下来,伸手比在唇畔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叫他过来。”秦清下着命令。 “怎么了?” “小不点儿回来了,像是有人给少爷带信儿呢。” 信儿? 一定是陆微月,秦清闻后,面上表情虽然还是一片平和,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上扬,“走,天冬,我们看看去。” 天冬深深看了他两眼,面色忽然变了变。 “小不点儿”一回到国公府,活像是迷途的小羊,找到了羊群,正兴致勃勃地撒着欢。吊在树上的金丝笼子,跟着来回晃动。 瞧见秦清回来,“小布点儿”扑棱着翅膀就朝他飞过去。 秦清摊开了手。 小不点儿站在他的手心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转了一会儿,居然滚落下来两颗泪花。 “怎么了?她没给你吃的,还是没叫你喝?这不还是胖乎乎的?” 秦清揉揉它的小脑袋,咧开嘴,笑嘻嘻的将信纸取下来,然后松开了手。 信一打开,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我试试它会不会飞? 秦清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正当他准备将那一小片纸重新卷起来之时,发现了右下角的还有一行更小的小字:你要跟冷霜定亲了? ……… 午后,陆微月就收到了回信,信上只有简明扼要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 是自己那天听错了?或者说,他也被蒙在鼓里?陆微月揉着那纸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夏荷的关注点,却在小不点儿身上,“姑娘,您瞅它,挺会飞呢。” 陆微月眯眼一笑,叮嘱道:“带下去吧,还是老样子,少喂点儿。” “咕,咕,咕……”小不点儿绝望的叫着,以示抗议。 “我是怕你长成肉球。” 陆微月从秋千上下来,笑着摸了摸小不点儿的脑袋。在花园里呆了大半晌,这会儿她觉得有些累,抬脚往前院走。 原本应该在长廊里刺绣的娘亲,这会儿却不在,而且,刺绣的东西也不在。 陆微月正觉得疑惑,碰巧见金嬷嬷端着凉茶往屋里去,“嬷嬷,来人了么?” “三姨娘过来了。”金嬷嬷回道。 冯氏?她来做什么?陆微月略略想了一下,笑吟吟道:“我也进去见见。” “微月,可巧了。刚才姨娘还问你上哪儿去了?” 转眸瞧见陆微月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冯氏强压下心头的嫉妒,脸上堆满了笑。 “四姐没跟着一块过来?” 听她提起陆子衿,冯氏面上闪过两分尴尬之色,忙道:“你四姐啊,她……她……又不知跑哪儿去玩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陆子衿去了哪儿,她心里清清楚楚。故意不说,也是为了维护面子。 自打那次她同陆老太太闹僵之后,女儿彻底同她这个亲娘离了心,三天两头的往风霜园里跑。 那架势,简直把孙氏当亲娘。她心里头虽说憋屈,但也无计可施。因为陆子衿根本连话也不同她说一句。 “哦。”陆微月点点头,并没拆穿,又扭头冲着冯氏笑了笑,“四姐还跟从前一样贪玩呢。” “微月,你不也是。”林氏乐呵呵的看她,眼神里全是宠溺,“热不热?我叫人拿冰块来。” 陆微月摇摇头,走到她娘跟前,将头抵在林氏的脖子上蹭了一会儿。 母女俩其乐融融的场面,看得冯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她佯装低头喝茶,缓了缓神,才又去吩咐碧桃,“碧桃,东西拿出来。” “林姨娘,这是我们姨娘特地给您准备的礼物。”碧桃垂着头,将东西呈递给林氏。 “这是?” “熏香。”冯氏解释着,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我听说妹妹这几日因为腰疾的缘故,夜里总睡不好。便想着送些熏香过来。这不,新得了些龙涎,昨儿试了试,安神的效果甚为不错,就带了两盒过来。妹妹,你拿去用罢。” “劳烦姐姐记挂了。”林氏颇觉受宠若惊,她匆忙的摆摆手,“不过,这龙涎贵重,妹妹无德无能,只怕是受之有愧。” “妹妹说这话可生分了。” 冯氏放下青花瓷杯,热络的隔着桌子去捉林氏的手,“实话说吧,这龙涎香是大夫人给的,我也就是借花献佛。而且,咱们爷最喜欢的熏香就是龙涎,他又常在你这儿过夜,就是替相爷打算,妹妹也该收下。” “这……” 林氏本来是铁了心的不收,但刚才冯氏的那番话,又刚好说到她心坎里,这会儿,她心里不禁有些犹豫。 “娘,您就收下吧。”一旁闷不吭声的陆微月,忽然插了一句嘴。 林氏满心吃惊,不敢置信的勾头去看她。陆微月眨巴着眼睛,甜甜一笑道:“三姨娘的一番好意,我们不收未免说不过去。您要真是心怀愧疚,等回头您得了什么好东西,再给三姨娘送去不就行了?” -- 第73页 “对,我看还是微月透钻。”冯氏喜上眉梢,连连点头附和,“姐妹之间,就该常来常往的。若不然,时间长了就该生分了。” 第46章 . 催情 这是充满愧疚的一章 冯氏坐了大半晌, 临近傍晚才说要走。为表示感激,陆微月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姨娘,有空了常来。”她眨巴着眼睛, 笑靥如花。 眼下,谁都知道明月园是香饽饽。若是可以, 冯氏巴不得住进来,至少在明月园, 她还能碰上陆相。要是赶上陆相心情好,兴许还能得到宠幸。所以,她想也没想, 赶紧点头道:“那是自然。” “碧桃, 小心着照顾姨娘。” 看着冯氏的背渐渐消失在墙角, 陆微月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尽, 眸光也渐渐变得冰凉, “夏荷,去叫海总管来,我找他有事儿。” 严肃的声音, 听得夏荷心中一凛。她领了命, 急急忙忙地就往东院跑。 陆微月则转身回了屋,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她娘仍坐在刚才的位置,拿起香料盒凑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 “金嬷嬷, 一会儿用过晚膳,将炉子里的香换了吧, 我怕相爷会过来。”林氏的眉眼含笑,荡着几分小女人的柔情。 “是。”金嬷嬷垂首应了一声,将香料盒接了过来,意味深长道:“冯姨娘倒是个有心眼儿的, 从前她对您冷言冷语的。如今,见姨娘得宠,又赶紧巴巴的跑过来来同您套近乎。” “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林氏的语气,难得严肃。 金嬷嬷知道林氏的意思,“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往里间里去。 “嬷嬷。”陆微月突然出声制止,“先把香料放一放,明儿再说。” 听见她喊,金嬷嬷愣了片刻,只好抬头又去看林氏。 林氏微一沉吟,摆了摆手道,“就按微月说的,先放着吧。” 她近来愈发觉得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她决定的事,她一般不会去阻拦。 “对了,你先进来,娘正有事要问你呢。”林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外抓了陆微月的双手。 “娘,你是要问我为何劝你收下冯姨娘的香料吧?”不等林氏开口,陆微月就开门见山的问。 “正是。”林氏微微蹙了眉心。 “这事儿眼下也不好说。”陆微月微微一笑,卖起了关子,“兴许是女儿多虑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她也不敢肯定,冯氏送来的香料就一定有问题。故意瞒着她娘,也是怕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海蓝听闻陆微月要找他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涌上些不安。虽说二人私底下已经结成同盟,但这么长时间以来,陆微月从未叫人专程来寻他。 “是出了什么事儿么?”海蓝神色不安的问夏荷。 由于来之前,陆微月没有向夏荷透露过只字片语。所以,夏荷也是云里雾里,一问三不知,“姑娘什么也没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海蓝也不敢多耽搁,脚步匆匆的跟在夏荷后头去了明月园。 海蓝一到,陆微月瞒着林氏,悄悄莫莫的将香料拿出来,找了个隐蔽的地儿递给他,“海总管,您明儿拿去叫人验验。” “姑娘,这香料哪来的?”海蓝一脸郑重的接过来,紧张兮兮的问。 “今儿冯姨娘送来的,我有点儿不放心。”陆微月抿着嘴唇,面色凝重。这些小事儿,若放在前世,她可能连注意也不会注意到。 冯姨娘?那可不是善茬儿。在府中生活了十几年,各房主子明里暗里是什么样,他心里早有定数。 想想冯氏素日里笑里藏刀的模样,海蓝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点头道:“行,卑职今晚就去。” “也不急在这儿一时半会儿的,总管不若明儿再去,今晚您只要想办法先弄些龙涎过来。” “这个好说。”海蓝将盒子揣进怀里,舒了一口气,“碰巧上月送到大夫人房里的龙涎还剩一些在库房,我现在就过去拿。” “夏荷,你跟海总管一道去。” 陆微月刚刚换上夏荷拿回来的龙涎,陆相就翩跹而至。 一进屋,他就闻见了熟悉的味道,猛嗅了一口,勾起唇角问道:“是龙涎么?” “父亲,您的鼻子真灵。”陆微月冲她爹甜甜一笑,“这是下午冯姨娘刚送来的,说是给娘安神用的。” “是么?她有心了。”难得提起冯氏时,陆相的口气变得柔和,“倒是我,竟忘了这事儿了。你近来睡眠浅,龙涎安神的效果又好,我早该给你送几盒来。” 话毕,他就扭头吩咐海蓝:“你明儿就到外面再买上几盒,给林姨娘送过来。” “爷,不必麻烦。姐姐送的两盒还能用上几日。”林氏给陆相递了杯茶,笑眼盈盈地柔声劝一句。 陆相没有接,反而将她的左手抓在手心里,一脸愧疚道:“最近难为你了。” 林氏的腰疾虽好了不少,但还是不敢用力触碰,一碰就疼得哆嗦。这些事,他原本也是知道的。但每到夜里,他抱着她睡时又忍不住做那种事。结果,林氏每次都疼得呲牙咧嘴,还得强忍着去迎合他。 “爷,也没什么,再过两日就能好全了。”林氏说话时,脸上漾着一片绯红。这一片红,映在陆相眼里,又成了叫他心神不宁的东西。 -- 第74页 “那就好。” 陆相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将茶接过来,心不在焉的饮上一口。 陆微月识趣儿的告辞:“父亲,女儿回房睡了。” “去罢。” 熄了灯,躺在床上,陆微月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想着秦清含糊不清的回信,又想想冯姨娘送来的那些香,眉头拧得像是一股麻绳。 上辈子,她娘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又是谁订下的她与秦凌的亲事?为什么选了她? 那时的她,就像被人捂住了耳朵,蒙上了眼睛,什么也不知道。正因如此,纵然重活一辈子,有许多事情,她依然只能凭感觉慢慢摸索。 …… 海蓝回信儿,是在次日午后。 他揣着那两盒香料,眉头深锁,一脸为难。犹豫了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陆微月看着有些心急,催促道:“海管事,你只管说。” “卑职……卑职……怕脏了姑娘的耳朵。”海蓝舔舔发干的嘴唇,掌心里渗着细密的汗珠。 若非他亲耳听到,他根本不敢想象,这深宅大院里居然还有人弄这种腌臜东西。 “这香料里是掺了毒么?” 联想到上辈子她娘莫名其妙的死,陆微月的胸口一凉,面上笼罩着一层寒意。 “也不是。”海蓝紧紧咬住嘴唇,摇了摇头,硬着头皮道:“是……是……催……情香。” 说完,他就后悔起来。陆微月尚小,还未及出阁之龄。当着她面说这些,总是有些不合适。 竟是催情香?难怪海蓝不肯说。催情香向来被视作下作之物,是大户人家的一大禁忌。 冯氏居然拿这种东西来给她娘? 陆微月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掀起的一丝波澜,很快就归于平静:“管事,您不必把我当成小孩子。这事事关我娘安危,我一定要弄清楚。” 陆微月这般一说,海蓝心瞬时就放宽了许多,点点头继续说道,“姑娘说的是。不瞒姑娘说,卑职辗转跑了五家香料行,又请了七八个制香高手。结果,众口一致,都说是……这东西……官府已经明令禁止贩卖。不过,真想弄过来,倒也容易。” “花银子?”陆微月冷冷一笑,“冯姨娘还真是什么事儿也干得出来!” “没错。有钱能使鬼推磨。”海蓝搓着手,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府里发生这种事儿,他这个做管事的,没理由袖手旁观,“姑娘,您看,要不卑职现在就同相爷禀告?” “不急。”陆微月的神色一凛,“咱们静观其变,我倒想瞧瞧,她要做什么!” 第47章 . 争吵 要不是我,你能当上这个大少爷!……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 照在长廊下的花池中。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呼吸之间,尽是炎热感。 一个穿褐色长衣的小童, 垂着头,弓着背, 脚步匆匆地往长廊上跑。 “东西送去了么?” 秦凌坐在雕花长椅上,拿着青花瓷杯, 一口一口抿凉茶。他的眉毛拧成一股,面色格外凝重。 “相府风霜园的下人说,最近半个月七姑娘都在陆老太太那儿了。所以, 奴才……”话说到后来, 那小童越发的没有底气。 “所以, 没送去么?”秦凌板着脸, 一字字问。 那小童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道:“是。” “养你们有什么用!” 秦凌气得浑身发抖,他顺手抄了手中的茶碗就往那小童身上丢。 那小童哪里敢躲,硬着头皮杵在原地, 一动也不敢动。瓷碗“啪嗒”一声, 正好砸在他左肩胛骨上。剧烈的疼痛,叫他的嘴角跟着抽搐了一下。 他觑着秦凌冰凉的面色,忍着痛, 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等候发落。 “站着吧。” 秦凌冷哼一声, 不再去看他,抬脚进了里屋。 因着紫玉的那件事儿,他近几日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能明显的感觉出来, 他爹最近看他的眼神儿也跟从前一样。从前是厌恶,现在是厌恶加戒备。 刑部侍郎王文远,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事儿。前几日,逮着他问了一通。 临了,又不忘加一句:“国公爷是真的看重你么?” 除了心虚的点头,他别无他法。 王文远哪里愿意相信,对他的态度,一天冷淡似一天。这种结果直接导致,他在刑部所处的位置越来越尴尬。 假若他想再往上爬上一步,只有真真实实的做出点儿成绩来。除此之外,很难再指望其他。 但眼下,朝局稳定,民心安稳,真要做出点儿成绩叫别人刮目相看,也并不容易。 所以,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陆冷霜。 陆冷霜是陆相的嫡亲女儿,又是前丞相孙伶的亲外孙女儿。 他日若能拿下陆冷霜,根本不用他自己出力,陆家和孙家人也会想法子为他开辟道路。这般一来,定能省去他不少的气力。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托人暗中收买了风霜园里刚刚被提拔上去的大丫鬟冬雪。 哪曾想,这头一次去送礼物就无功而返。 秦凌越想越觉得窝囊,心气不顺的躺在了床上。不过,刚躺下,他就听到窗外他娘姚氏的说话声。 “凌儿……哎哟,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儿,怎么昏倒了?来人,快将三七拖到房里,再用点儿清水降降温。” -- 第75页 姚氏刚进到园子里,就瞧见一个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走近了一看,居然是秦凌跟前的贴身小童——三七。 她生怕再闹出人命,赶快吩咐值门岗的两个小厮将人带下去。 姚姨娘的一字一句,秦凌隔着窗户听得格外清楚。但他这会子,心情不畅,动也懒得动一下。 将园子里的事儿收拾妥当,姚姨娘提着裙裤迈过了门槛,往屋里去。 “凌儿,娘就知道你在。”姚姨娘兴冲冲的绕到屏风后面,一句跟一句的劝,“忘了娘跟你说的话了,怎么不去陪着你父亲!” “那也得父亲叫我过去!”秦凌冷冷淡淡的回一句,翻了个身,将身子转向了墙壁。 自打紫玉被杖毙后,她娘时不时的就往他这儿跑。天天念叨过来,念叨过去,只有那两三句话。 他早听得烦透了。 “凌儿,娘知道你为难。但是……” 姚姨娘顿了一顿,坐在床榻前的太师椅上,忍不住旧话重提,“你要讨了你父亲的关心,娘才有活路。” 没了紫玉伺候,她再做什么活来,总觉得不大习惯。 虽说从前她也是丫鬟出身,什么粗活累活都做过。但到底这十几年来,她当的是主子的身份。再不济,身边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丫头可以使唤。 原本,她觉得紫玉死了,秦国公好赖会再指派一个过来。 谁曾想,巴巴等了四五日,还是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她亲自跑去了一趟敬事房。结果,丫鬟总管说,压根儿没听秦国公提起这回事儿。 莫非是忘了? 这般一想,她又跑去了清月阁,亲口向秦清打听。毕竟,上次带走紫玉时,秦清口头头承诺她会再换一个过来。 问了秦清,才知道不叫丫鬟过去伺候,是秦国公的意思。 秦国公原话说的是,既然她跟前儿的丫鬟跟她一个德性,那还不如没有。 那一刻,她才刻骨铭心的知道,原来过去了这么许多年,对那件事儿,他仍旧没有释怀。 难怪,她的青桂园,他一次也不来。就好像这个园子里根本没她这号人存在一般。 “娘,你还嫌不够乱么!”秦清猛然直起了身子,瞪着姚姨娘,冷冰冰的道:“丫鬟的事儿,我帮不了忙。” “娘知道……” 他这么一说,姚姨娘的态度立即软了下来,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种时机,叫自己儿子公然去违抗秦国公的命令,是一个太不明智的选择。 只是。 她现在烧个水,做个饭,也必须得自己亲自动手。 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走投无路了。 “可是……”姚姨娘搓着手,一脸乞求的盯着帐子,“凌儿,你最近没事了,多到你父亲那儿走动走动,顺带着提提这事儿。” “我不去。”秦凌穿上鞋,看也不看她娘一眼,“我早说过,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偌大的国公府,拢共就一房妾室。纵然如此,一年到头,她娘有时候居然连他爹的一面儿也见不上。 当真是可笑。 若不是他的出身在这儿摆着,他又何必花费那么多心机。 如今,折了一个紫玉,他爹和秦清只会更加戒备。 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想另外在培植一个亲信,哪里是容易事。 “凌儿!”姚姨娘的面色变了一变,看着秦凌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要不是我,你能当上这个大少爷!” 第48章 . 笼络 如虎添翼 一句话说得秦凌哑口无言, 他抿紧了嘴唇,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着姚姨娘, 猛地甩了袖子,怨忿道:“这个大少爷本就是徒有虚名, 不当也罢!”说完,大步流星的就要往外走。 姚姨娘见状彻底慌了神, 她后悔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重了,叫秦凌闹了脾气。 所以,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抓秦凌的袖子, 放软了声音, 自责道:“凌儿, 是娘说错话了。你原谅娘, 好不好?” 秦凌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他像尊雕像似的杵在原地没动。 “凌儿,你不知道, 娘孤苦伶仃的在那个院子里, 过得多辛苦。”姚姨娘吸溜着鼻子,转而向秦凌倒苦水:“娘只求你这一次,求你一定……一定要想法子……说服……” “知道了。” 听见姚姨娘旧话重提, 仍是为自个儿打算,秦凌觉得心寒得很。他使了力将袖子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来, 冷冰冰道:“要是没其他的事儿,你先回去吧。” 他实在没功夫,也没力气再跟她耗着了。摊上这么一个娘,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秦凌憋着一团气, 一下走到了门口,原本左脚已经先迈出去,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又倒了回来。 “下次姨娘再过来,就说我不在。” “是。”守门的两个小厮互看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因为平素秦凌同她说话的口气一向是冷冷冰冰,爱答不理。所以,见儿子拂袖而去,姚姨娘也没放在心上。 她简单的整整衣衫,又将眼角的泪轻轻抹了去,这才怀抱着最后一点希冀,不情愿的又回了青桂园。 母子俩前脚一走,后脚秦清就到了。 不过,他并非来找秦凌,而是来找一个下人——三七。 -- 第76页 紫玉的事情过后,他就在凌霄园里,暗中布下了眼线。以确保凌霄园里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世子爷,三七就住在这儿。”一个引路的小童,指了指后院的一个破木屋。 “知道了。”秦清淡淡应了一声,又冲天冬使了个眼色。 天冬心领神会,立即道:“咱们世子爷听说府上有个下人昏倒了,生怕出了人命,所以过来看看。这件事,不准外传,免得回头大少爷知道了再多心。” “是。”引路的小童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退下了。 木屋的门刚一被打开,一股热浪霎时扑面而来。再往里看,一块硬硬的木板床上躺着的一个人,他的额头上顶着一块帕子,此刻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将冰块拿过来。”秦清背对着天冬伸出了手。 “世子爷,还是叫卑职来吧。”看出秦清的意图,天冬急忙阻止,“这哪能是您干的活!” “给我。” 天冬拗不过他,只好不情不愿的将包冰块的包袱,递了过去。 秦清接过来,蹲下身子将包袱解开放在地上,又从中挑出一两块个头稍大一点儿的,放在了三七的腋下。 这是他从黄郎中那儿学来的法子,用来防暑降温,最合适不过。 果然,只等了片刻,三七原本紧紧闭着的双眼,就睁了开来。 “世……世……世子爷。” 三七既惊又怕,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秦清跟前儿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起来罢,你体内的暑热之气尚在,还需要休息。眼下礼是可以免了的。”秦清微微勾起了嘴角。 “奴才不敢。”三七的头垂得更低,只差一点儿就抵在青砖地面上。 今儿在烈日下站着站着,他感觉到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就连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也不知道。更别说能想到,自己睁开眼后看到会是秦清,堂堂的国公府世子爷。 “兄长的脾气就是急了点,你心里不要记恨他。” 秦清弯下身子,双手托着三七的两个手臂,拉他起来。 三七受宠若惊,乌黑的一双眼睛里,隐隐有泪。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他就觉得心窝子疼。 那件事儿,又何尝是他的错。陆冷霜人在花溪园,陆老太太又不准风霜园的下人们跟过去伺候。 就算联系上冬雪,将东西交给她,送不到陆冷霜手中那也是白搭。 可偏偏,秦凌非得将错全算在他头上。这倒也罢了,本来主子打骂奴才,也算天经地义。 只是,他今天差点儿为此葬送了小命。 要不是世子突然出现,很可能他现在就去了鬼门关。 想到这儿,他眼含热泪,“扑通”一下又跪倒在地,斩钉截铁道:“世子爷于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定当全力以赴,报效世子。”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兄长他今日为何罚你?” 他之所以找上三七,为的是两个目的。其一则是摸清秦凌的底细,第二则是专程为笼络他而来。 上辈子的三七,叫人印象太过深刻。别看他表面上一副软弱,卑亢的模样,实则精于算计,胸怀成府。 前世,正是他在秦凌背后出谋划策,一步步蚕食国公府。最后,帮助秦凌如愿以偿的登上了国公之位,而他自己也一步登天,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直接取代青松的管事位置,一跃成了这国公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种人,放给别人是狼,充满危险。如果收为己用,那叫如虎添翼。 他早就有心拉拢三七,只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如今正好赶上三七在还未显山露水,得到重用的时候落难,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好时候。 不过,天冬不明白他的意图。直到这会儿,他的心里还在纳闷儿,为何自家世子会突然放下身份,对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下人这么热心肠? 是为了跟大少爷对着干?还是为了培植眼线? 可他看来看去,也没始终没发现三七身上有一点是可以拿来当作一个好眼线的特质。 三七身材瘦小,其貌不扬,而且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机警聪明之人。 浑身上下,除了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以外,可以说没有任何长处。 “大少爷是叫奴才去跟相府的七姑娘送东西,结果东西没送成……”三七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神迷离。 “礼物?”秦清愣了一愣,“什么礼物?” “是一对珠钗。”三七将揣在怀里的盒子掏了出来,缓缓打开,“您可能不知道,大少爷从上月开始,已经送过去好几份礼物了。” 第49章 . 待兔 冯氏要作死,拦也拦不住....…… 一连这数十日, 冯氏一用过午膳就往明月园里跑。最开始是扯闲话,到后来,她居然跟着林氏学起了刺绣。 那用功劲儿, 足可以以假乱真。 若不是陆微月偷偷留了个心眼,发现香料有问题。连她恐怕也要信以为真, 以为冯姨娘是学艺来了。 冯氏反常的举动,惹得府里一片哗然。就连二房苏氏去陆老太太那儿走动时, 也不忘讽刺上两句:“像三妹妹那样儿的,一般人学不来呢。” 陆老太太也不反驳,挑挑眉毛:“由着她去。” 陆子衿却没陆老太太这般心大, 冯氏是她亲娘。她打心眼里觉着冯氏讨好林氏的行为, 叫她丢尽了脸面。 -- 第77页 所以, 她近来见了冯氏, 跟见到了仇人一般退避三舍, 直接躲着走。这一来,间接促进了她和大夫人孙氏之间的感情。 前儿晚上,孙氏亲口将她叫到跟前儿, 笑着问她:“我想将你过继到我这儿, 就是不知道你亲娘同不同意?她要是不愿意,我即使有这个心,也是不好夺人所爱。” 一朝得偿所愿, 陆子衿心潮澎湃。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笃定地道:“母亲, 你放心,我早晚说服了我娘。” 当晚回去,陆子衿就跟冯氏摊了牌,说要到孙氏那儿。 “白眼儿狼!” 冯氏恶狠狠地摔碎了杯子, 大发雷霆,咬着牙从齿缝中说出两个字:不准! “不准也得准,我现在就拾掇东西。”陆子衿扬着两道眉,一溜烟跑回了屋子,丝毫不将她这个当娘的放在心上。 冯氏气愤不已,差一点儿一口鲜血喷出来。 碧桃将水递过去,温声安慰道:“姨娘,仔细动了肝火。婢子觉着要让四姑娘把心收回来,您就必须得做上平妻之位,而且越早越好。” “也是,看来咱们得提前行动了。” 冯氏拿起瓷杯,“咕咚”一口将水咽下了肚子,表情渐转阴鸷,“你去跟子衿捎句话,叫她无论如何在园子里在多呆两日。” “是。”碧桃领了命,急匆匆地往陆子衿的居室里走。 听说她娘叫她再呆两日就放她走,陆子衿立即笑逐颜开,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甚至为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还去厨房里亲手做了一晚雪梨茶,叫人给冯氏送了过去。 冯氏喝着凉凉甜甜的雪梨茶,舌根处却泛起了阵阵苦意,那感觉就仿佛生吞了黄连一般。 一整夜,她都在脑子里过着具体的细节。这事儿需得慎之又慎,不能出任何一丁点儿的纰漏。否则坠入万丈深渊的,只会是她。 次日清晨,为防万一,她叫碧桃提早去了一趟明月园。 碧桃去的时候,陆微月刚刚用过早膳从屋里出来。眼看着冯氏没一块儿跟来,她嘴角笑着,心底却生出了两分戒备,“碧桃,今儿三姨娘怎么没来?” “六姑娘,昨儿姨娘回去后发现耳坠丢了一个,今儿早上便叫婢子先来五姨娘这儿找找看。”碧桃墩身对她行了一礼,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夏荷,你们几个也先别收拾碗筷了,快点儿出来帮忙。”陆微月转身回屋,大声的吩咐道。 “六姑娘,就是找只耳环,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的。” “仔细也没什么事儿,大家分头找一找。”陆微月轻轻勾了唇角,一脸热情的笑了笑,下着命令:“夏荷,你带着这两个小丫头去院子里找,碧桃你找屋里,我就顺着这条长廊找找看。” “多谢六姑娘。” 陆微月的安排,正中碧桃下怀。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一闪而过一丝窃喜。她生怕陆微月再反悔,提着裙裾,抬脚进了里屋。 那丝窃喜自然没逃过陆微月的眼睛,不过,她只当作没看到,而是在心底冷冷笑了一下,借此机会去了窗边。她当然不相信,碧桃此行是单纯来找耳坠的。 果不其然,从西窗的缝隙里,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碧桃鬼鬼祟祟的动作。碧桃左顾右盼,确认四下确实无人之后,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将粉末一股脑儿得倒在香炉里。 “咳,咳。” 陆微月找准时机,故意清了清嗓子。 碧桃唬了一跳,手足无措间将包粉末的纸揉成一团,藏在了袖子里。然后,她抚着胸口,喘了口气,迅速换了兴奋的语气喊:“六姑娘,找着了!找着了!” “是么?” 陆微月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兴冲冲跑了过去。 碧桃的掌心托着一个珠翠耳环,语气雀跃的道:“您瞧,就是这个。” “在哪儿找着的?” “就在那张椅子下。”碧桃指了指厅正中央的太师椅。 “找到了就好。”陆微月淡淡一笑,也不戳破:“快回去吧,我怕姨娘一会儿再等着急了。” “也不急。”碧桃将耳环收起来,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笑嘻嘻道:“三姨娘说她一会儿也过来,叫婢子在这边等她一下。” “既是这般,那就别走了。”陆微月点了点头,也不再劝,又去喊夏荷:“你引着碧桃去那边亭子里坐一坐。” “六姑娘,您折煞婢子了!”碧桃的言辞里透着受宠若惊,“婢子是个下人,您犯不着……” “就算是下人,也是在三姨娘跟前侍候的。三姨娘体恤我娘,常常过来嘘寒问暖的。对待她的大丫鬟,我自然也要客客气气的。”陆微月笑着,一双好看的眉眼中盛着一丝叫做温暖的东西。 “夏荷,快来。”陆微月扭头催促了一句,在夏荷赶到之时,又特地叮嘱一句:“把碧桃当成客人仔仔细细的照顾好了,我去后院找找娘亲。” “走吧,碧桃姐姐。”夏荷看一眼陆微月,当即心领神会,伸手向碧桃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姑娘待人一向热情,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就谢谢六姑娘了。”碧桃笑着应了一声,跟在夏荷身后,亦步亦趋的向亭子那儿去。 陆微月放心的将两个人单独留下,转而去了后花园。 -- 第78页 陆相最喜欢喝新鲜露水泡的花茶。所以,连续这几日,陆相一去上朝,林氏就带着金嬷嬷来后花园采露水。 今日也不例外。不过,今儿起得稍有些晚,采了大半晌,只采了半瓷罐。 看见陆微月过来,林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她招了招手:“快过来。” “娘,微月有要紧事说。” 冯姨娘往香料里投毒的事儿,她先前对她娘说了个大概。林氏听后,除了不敢置信以外,更多的是愤怒。 一恼之下,林氏下定决心将先前根深蒂固的念头,一股脑打翻。所以,那天陆微月的话刚一说完,她当即就决定主动出击,谋划着找个机会向陆相告发冯氏,结果,被陆微月给拦下了。 陆微月的担心也很有道理,若是贸然告发,冯氏肯定抵死不认,到时候再反咬一口,说是她们母女有心栽赃嫁祸。就算她爹肯相信她们母女,陆老太太那一关也未必好过。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陆老太太近来对冯氏的态度不冷不热,但谁也不敢轻易就下了结论说,陆老太太心里的那杆秤已经不偏向冯氏。 所以说,凡事还得求一个稳字。在冯氏没有动作之前,她们母女俩只能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有动静了?”林氏问着,心里头“咯噔”一下。 陆微月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刚才我亲眼看见碧桃往香炉里撒了东西,我敢肯定那一定是催情香。” 金嬷嬷听后大惊失色,慌忙的问:“姑娘,那您没抓她现行?” “嬷嬷,咱们抓的不是碧桃,而是她背后的人。” 陆微月的声音冰冷,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她会用这种腔调说话。 “微月,你说说看,娘要怎么配合你?”林氏攥了攥衣角,她畏畏缩缩一辈子,从未主动做过什么大事儿,这会儿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目光里透出一抹狡黠:“您到时候,只要极力否认就可。至于,金嬷嬷,一会儿你等人来了,就逮个机会溜出去,在府门口等父亲回来,然后,按我之前吩咐你的说。” 天光底下站着的少女,明明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但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却与年龄十分不符。 林氏看见,犹豫了一下,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其实,根本不用问。 答案也显而易见,女儿之所以会做出改变,最终目的,不还是为了她好。 第50章 . 行动 摔得稀巴烂。 左等右等不见碧桃回来, 冯氏心觉喜悦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没底儿。为确保万无一失,她临时又派了一个小丫头去明月园外边探风声。 等到那小丫头去而复返, 说碧桃好生生的在明月园里呆着时,冯氏才拍着胸口出了一口气, 抬脚去了花溪园。 她去的时候,大夫人孙氏和二姨娘苏氏, 正在陪陆老太太喝茶。 瞧见她来,苏氏冷冷的笑了笑:“好久不见妹妹,你不是一直喜欢往明月园跑么, 今儿怎么舍得来娘这儿呢。” 冯氏不理她, 径直跑去陆老太太跟前, 恭恭敬敬地叩了头。 “娘, 媳妇儿有要事汇报。” 陆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眼皮轻轻一掀,淡淡地问:“什么事儿?” “娘,媳妇……媳妇……” 冯氏抬起头, 目光扫过孙氏与冯氏的脸, 神色为难道:“娘,这事儿不好说。” “兴许妹妹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娘说呢?娘,要不我跟冯姨娘先回避一下?”孙氏眸中带笑, 善解人意的道。 尽管苏氏不情愿走,但孙氏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 由不得她反对。 孙氏的话音刚落,她就只能点头附和:“娘,那我们先退下了。 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一直以来, 陆老太太都将冯氏视作女儿。所以,虽说上一次见面,冯氏的那两句确实刺痛了她的心,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难轻易地就将心里头冯氏的位置抹掉。 “你们俩要是有事儿就先回吧,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往花园里逛逛。仔细我这园子里树多,也凉快些。” 孙氏与苏氏一出去,陆老太太就打开了话匣子。 “有什么事儿直说。” “娘,您看看这个。”冯氏舔舔嘴唇,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流苏将纸包接过来,双手托着拿给陆老太太看。 褐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乍一闻,像是龙涎的气味。 “龙涎香么?你拿它来做什么?”陆老太太皱着眉头,颇为疑惑不解。 “娘,您别小看这龙涎。”冯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神秘兮兮地道:“我找人查过了,这味龙涎里面,掺杂着催情香。” 一听说催情香三个字,陆老太太面色顷刻变了。 流苏也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差点儿将手中的香料掉在地上。 “你从哪儿找的这些下做东西!”陆老太太锁着眉头,目光灼热。 她可不允许这种污秽的东西,出现在相府。 “林姨娘那儿。”冯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儿媳一直想不明白,相爷怎么会突然对林氏有了那般的恩宠?” “所以,你去明月园里,是为了……”陆老太太忍下心头的火气,手牢牢地攥在扶手上。 -- 第79页 “没错。”冯氏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咬着牙,眼睛里露出一点狡黠:“功夫不负有心人,叫媳妇儿给发现了。” 布了这么久的局,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 她在心底得意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这事儿闹大了于陆家门楣有损。所以,儿媳刚才叫才您支开了两位姐姐。”冯氏的头深深垂下,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她越是这般,看起来就越像是真的。 “那贱蹄子好大的胆子!”一听是林氏,陆老太太立即火冒三丈,抬手重重的拍在扶手上:“府里发生这种事儿,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流苏,你去找相爷过来!” 平日里,陆老太太虽说也总冷着一张脸,但不经常发脾气。 见她猛然间怒发冲冠,流苏吓得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相爷……上……早朝……应该还没回来。” “不等了。你去外面找个香料行的,另外,叫春杏去将各房的夫人,姨娘全召集过来。” 陆老太太板着脸,一双凤眼里全是愤怒。说话的语气亦前所未用的严肃,浑身上下所表现出来的威严样子,叫看了人心惊胆战。 亏她近来还觉得林氏不错,想不到,她居然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眼下,她是顾不得什么门楣,声名。她得叫自己的儿子,亲眼看清楚他宠幸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也顺带着惊醒府里的其他人。 见陆老太太动怒,冯氏便知,陆老太太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在心里洋洋得意地笑了笑,又摆出一副苦相,可怜巴巴的请求道:“娘,其实……林氏也不错……就是心气儿高……要不是顾念相爷的身体,儿媳也不至于……” “你也不用在这儿假惺惺的。”陆老太太扫了一眼冯氏,扯了扯嘴角,“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不就怕大家说你落井下石,不过,这事儿,既是你告发,你不仅要跟过去,还要拿出证据。” “娘,那相爷……”提起陆相,冯氏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你不用担心,远和是个明白人。”陆老太太说着话,将视线放得绵长而幽远,“要是抓了林氏的把柄,不光是远和,我也是要好好奖励你的。” 听了这话,冯氏的心里头笑成里一朵花。陆老太太口中所说的奖励,别人不知道,但她心里门儿清。 她精心谋划这一切,为的就是踩着林氏的头,坐上平妻之位。 眼见这一心愿立马就要达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冯氏感觉自己的步子,也变得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二房苏氏来跟她搭话时,她也可以明目张胆的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 苏氏见她一副得意得要上了天的模样,恨得牙痒痒,暗地里将冯氏的家人统统诅咒了一遍。 苏氏跟前的大丫鬟杜鹃见状,冷眼瞥着冯氏,附在苏氏耳畔温声安慰:“姨娘,且看吧,照三姨娘这个得意劲儿,恐怕早晚得摔得稀巴烂。” “最好不过。”苏氏咬牙切齿道。 昔年,在孙氏进府时,她就被压了一头。那时候,就窝了一肚子火。 眼看着,冯氏也想爬到她头上去,她更是满心的不服气。 人群里乱糟糟的,大家都在小声的议论说话。只有四姨娘宋氏不同,她安安静静的站在人堆里,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儿。 一身鹅黄色镶金线的上赏,百褶如意月裙,将她的好身材,衬得玲珑有致。再加上,她那双那双玲珑剔透,楚楚含情的眸子,整个人气质出尘,带着江南女子的娇柔。叫人一见,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狐媚子。 孙氏在背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向冬雪使了个眼色。 “啊唷。” 宋氏感觉到脚下一疼,眉心倏地蹙了起来。 恰好陆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之时,听见了这声喊。她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一眼看见了扎眼的宋氏。 陆老太太板着脸,淡淡的问道:“又怎么了?一天天儿的不消停。” 对这个从江陵城来的宋氏,陆老太太也是满心厌恶。 她承认,宋氏的样子看起来温婉,知书达理。但她不喜的是她的长相。 别的倒还罢了,主要是那一双媚眼如丝的眼。 她第一眼看见,就格外讨厌。 “是婢子不小心踩了四姑娘的脚,婢子该死。”冬雪跪在地上,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妹妹,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孙氏在脸上挤出了两分歉疚的笑,然后,迅速将视线转到冬雪身上,责骂道:“冬雪,你做什么呢,走个路也不能小心些。要是踩坏了四姨娘,你就是搭了这条命也赔不起!” 如今,她也只能用这种法子,出出胸口的那团恶气。 “罢了,罢了……”陆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都安静一下,我有要事说。” 第51章 . 博弈 冯氏要作妖,自寻死路。 陆老太太带着人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 林氏正在长廊下刺绣。陆微月则捧了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见人来,她随手将书扔在了一边, 林氏也放下针线,整了整衣衫, 站了起来。 “娘,各位姐姐, 你们过来了。” 林氏恭恭敬敬地墩身行了一礼,又叫下人搬了椅子来,伺候陆老太太坐下。 -- 第80页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她的视线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周围的人群, 故意留了两分震惊在脸上。 陆微月跟在林氏身后行礼问好, 站起来后, 视线直接越过众人, 看向老祖宗身后站着的冯氏。她抿着唇,笑了笑道:“三姨娘,你总算过来了, 碧桃都在这儿等您好久了。” “碧桃?” 陆老太太面露惊诧之色, 碧桃是冯氏跟前的大丫头,不在身旁伺候着,倒跑到这儿做什么。 “娘, 是这样的,昨儿儿媳的耳坠掉这儿了, 今儿早上我叫碧桃先过来找一找。” 冯氏生怕陆老太太起了疑心,赶紧又凑在陆老太太耳畔,悄悄莫莫的嘀咕了一句。 陆老太太点了点头,直接吩咐流苏:“去, 拿东西来。” 流苏领了命,一路小跑着往屋里去。林氏故作疑惑,问道:“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什么事儿!”陆老太太疾言令色,态度冰冷,“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还用得着来问我!” “儿媳……” 林氏攥紧了手帕,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神色不安。 苏氏见她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在心里冷冷一笑,林氏近来爬得太高了,也是时候该掉下来了! 孙氏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拿着帕子,轻轻掩在鼻子上,冷哼了一声,彰显着自己正夫人的威严。 “妹妹呀,我奉劝你早点儿招供。要是主动一些,兴许娘还会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过你这一次。若不然,一会儿人赃并获,妹妹可是哭也来不及呢。” “母亲,您说这话是何意思?” 陆微月抬眸,两道柳眉微微蹙在一块儿,故作不解。 “你娘没告诉你么!”孙氏被她看的心虚,言辞中透着不耐烦,“那也不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冯氏耳中听着她们来来回回的对话,心思飘忽不定。她紧紧咬了嘴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不安的抬起了头,往碧桃的方向望了望。 碧桃冲她点了点头。 小小的动作,没逃过陆微月的眼睛。她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拔高了音量,问道:“三姨娘,您瞧什么呢?” 冯氏的心下的石头刚刚落地,被她这一声喊的,立刻又心跳加速。 “我……我……”冯氏的声音发紧,迟疑了片刻,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好借口,“适才我问问碧桃找到耳坠了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陆微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多言。 冯氏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东西拿来了。”流苏步履款款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过去验验吧。”陆老太太侧过头,下着命令。 一个瘦小,但长得精明能干的男子,从人群里冒了出来。他是香料行的伙计名叫王五,从事香料生意已有数年,经验老道。 他接过流苏手中盛着香灰的那张纸,习惯性的放在鼻子那里闻了闻。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紧了呼吸,等着这最重要的一刻。 “老太太,这里面确实有催情香没错。” 一句话说完,陆老太太的神色立刻变得晦暗,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林氏。那架势,恨不得杀了她。 “事到如今,你还能抵赖不成。敢用这种下做的东西来糊弄相爷,你这条命不想要了,是也不是?” 林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求饶:“娘,儿媳没有……” “没有!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没有。”孙氏跳了出来,厉声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可是从你屋中香炉内的余灰!你还敢说诬陷了你不成?” 她看不惯林氏,早就不是一两天,此刻大好的机会送上门,她自然要想尽法子,狠狠的踩上一脚。 孙氏亦是这种想法,她挑了挑眉毛,跟着奚落道:“五姨娘的脸皮,还真是厚呢。” 冯氏站着没动,此刻她的心情雀跃到了极点。她仿佛看见平妻那个位子,在向她招手。 骄阳似火,烈日当头。 头顶上稀疏的树枝,早挡不住灼热的光线。温热的光,一路洒落下来,晒得人头昏眼花。 “来人,将五姨娘即刻拖下去沉塘!” 此时此刻的陆老太太,言行早被愤怒所支配。她眼瞪着林氏,从齿缝中挤出一行冰冷的字眼。 听见这话,所有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恐惧之色。 犹豫了片刻,宋氏大着胆子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儿媳觉得……这事儿,不如等到相爷回来了再做打算。” “你的意思是,我做不得决定?”陆老太太冷冷一笑,反唇相讥。 “儿媳不敢……” “拖下去。”陆老太太毫不留情。 按理说,林氏被沉塘,陆微月这个做女儿的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求情才对。 但她没有。 她非但没有,而且从表面上看,她的脸色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湖面。 冯氏看见陆微月这幅模样,先前心头的那抹喜悦,瞬间遁于无形。 莫非? 她联想陆微月大病过后,接二连三做的那些事儿,满心不安的正在揣测,忽然听见陆微月的声音。 冯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祖母,先等一等,微月有话要说。”笃定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像发自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 -- 第81页 陆老太太闻言微微怔了怔,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子,终是有些于心不忍道:“你们先等等,听六姑娘把话说完。” “谢祖母。”陆微月努努嘴,当着陆老太太的面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不过,那抹笑,在她身子背转过去后,变成了胸有成竹。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她走向了王五,大声问了一句:“你当真确定这是催情香么?” “小的敢用性命保证。”王五拍着胸脯,“催情香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只不过,寻常人是闻不出来区别的。但像我们这种跟香料打过交道的,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很好。”陆微月点了点头,转过头冲陆老太太道:“这伙计说的话,微月相信。” 既然相信,还在故弄什么玄虚? 若不是碍着陆老太太在场,有些话不好当着面直说,孙氏早就剥夺了陆微月的话语权。 “祖母,这催情香微月从未见过。不过,既然从香炉里找了出来,微月想提一个建议——不如叫这位先生再去检查一下屋里其他的香料有没有问题?” 这句话,仔细一琢磨,也很有道理。不能单凭着一炉香灰,就轻易下结论。 “说的也对,那便查一查吧。”陆老太太点点头。 夏荷去拿香料的间隙,陆微月自然的站在了碧桃身侧。 很快,夏荷从屋里捧出了十几盒香料:“老太太,都在这儿了。” 冯氏伸长了脖子,一眼看见那堆盒子里混着两个眼熟的香料盒子。冯氏的心头一喜,陆微月一定想不到,她走的这步自作聪明的棋,会正中她的圈套。 为了稳妥起见,这一次,王五放慢了速度,每一盒都要来来回回反复闻上好几次。 眼看着她送的那两盒也被闻过之后,搁在了一边。冯氏心里,渐渐生出些不安。 “回老太太,这些都没有。”王五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冯氏不敢相信,情急之下,又确认了一遍:“闻仔细了么?” “小的闻得仔仔细细,太太,这些都没有!” 陆老太太闻话面色变了变,如果只有昨晚的香炉灰里有催情香的痕迹。那么,只有两个解释。 第一,是林氏将催情香藏在了一个隐秘地点。每次焚香,临时加上一些。第二,是有人对香炉动了手脚。 “祖母,如果微月所料不错,今儿向您告发我娘用催情香的人是三姨娘吧?”陆老太太还在沉思中,陆微月突然开口了一句。 她们一行人,从进明月园的那一刻开始,谁也没主动提起过是冯氏告的密。所以,乍一听见陆微月这么一说,陆老太太顿时来了兴致,轻启朱唇,好奇的问了一句:“微月,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三姨娘呐。”陆微月视线落在冯氏身上,唇角往上一勾,冷冷一笑道:“我以为姨娘来这儿是学艺呢,倒没想到,还有其他的目的呢。” 冯氏被她讽刺的心窝发疼,她梗着脖子,还击一句:“我既发现了,那自然是要向老太太汇报的。” 陆微月瞪她一眼,不再去理会,而是扭过头去继续回答陆老太太的问题:“祖母,其实这件事儿,该问问碧桃。” “碧桃?”陆老太太愈发想不通。 陆微月走过去,伸手将碧桃的身子往前一推,意味深长的道:“碧桃,你说说看,你今儿除了来找耳坠,还做了什么事儿?” 看见陆老太太冰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碧桃吓得面如死灰,猛然跪倒在地上,连声道:“那……那催情香……不是婢子放进去的。” 陆微月的眸光一寒,话锋跟着一转,无辜道:“我可没说是你放的。” “婢子……婢子……” 碧桃唯恐再被陆老太太误解成是不打自招,这会儿急得语不成调。 第52章 . 撵走 这是大快人心的一章 “娘, 刚才微月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在暗示是碧桃搞的鬼!”冯氏借着机会,赶紧分辨一句。 “对, 对……是婢子会错了意。”冯氏这么一说,碧桃赶紧附和。 她说话的时候, 两片嘴唇不自禁的上下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老太太……婢子真的是在屋里找到了耳坠就出来了,别的事……就是借婢子一百个胆子,那也是不敢做的。” “是么?”陆微月不以为然, 面带冷笑, “祖母, 微月今日可是亲眼看到碧桃进屋找东西的时候, 借机往香炉里撒了什么东西。” “本来, 我是想等三姨娘来的时候问一句呢。没想到,三姨娘居然如此兴师动众的,把您和几个姨娘都请了过来。” 如果事情真如陆微月所说, 便是契合了第二种怀疑。 陆老太太看着陆微月胸有成竹的那副模样, 面露难色,垂头去看碧桃,冷冷道:“六姑娘说的可属实?” “婢子……婢子……没有……” 刚才陆微月那席话, 说的碧桃无比心虚。然而,事已至此, 她也只能做着最后的挣扎,哭得梨花带雨的一遍遍否认。 “微月,绕这么大的圈子,你是不是就想说, 是我这个当姨娘的在背后指使,故意陷害你娘?” 冯氏死死攥着拳头,任凭尖利的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她说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丝挑衅,口气里则充满嘲讽,质疑。 太阳忽然缩进云层里,天色一瞬之间暗了下来。 -- 第82页 冯氏此刻的面色,也是阴阴暗暗一片。黑色的眼珠是恐惧,白色的眼白盛着深沉的恨意。 “难道不是么?”陆微月反问一句,嘴角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冯氏也是真的蠢。难不成,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否认? 送上门的狗肉,她当然没理由拒绝。 直接的回答,叫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跟着变了一变。 冯氏听后,满心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陆微月会这般直接了当的回答。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瞳孔倏然放大。拼着力气,歇斯底里问道:“你有证据么?” “对啊,微月。”陆老太太心情起伏,她实在不愿相信,自己一直器重的冯氏,会做下如此不堪的事。 听见冯氏这般一说,她跟着点了点头:“你姨娘所说不错,祖母不能只因为你的一句话,就相信是她是背后主谋。” “证据?” 冯氏垂死挣扎的狼狈样儿,叫陆微月看了只想笑。她抬眸看了看天,忽然弯下身子,一把抓起了碧桃的右手臂:“证据,就在这儿。” 众目睽睽之下,她从碧桃的衣袖中,掏出一个被揉紧的纸团。 碧桃吓得瘫倒在地。 她现在彻底相信,自己做的那一切,全被陆微月看在了眼里。 那张纸团,她早就想销毁。只不过,夏荷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根本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您闻闻,这上面是不是沾的粉末是不是催情香?”在所有人尚还在震惊中之时,陆微月将纸团递给了香料行的伙计王五。 王五将那纸团一点点展开,只闻了一下,就点起了头,面色看起来有些复杂:“是催情香没错,因为没有别的香料掺杂,所以,闻起来很明显。”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其实,催情香也分好多种,气味也会因为种类的不同而产生差别。这一味,跟刚才香炉里的那一味,是同一种。” “祖母,您现在相信微月了么?”陆微月侧头去看老祖宗,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一分期待。 铁证如山。 陆老太太皱着眉头,点点头,重重的叹息一句,正准备说话。 “碧桃,你胆敢做这种事,我饶不了你!”见碧桃难逃其咎,冯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弃卒保车。 “娘,这事儿真的跟儿媳没有一点儿关系。” 斥责完碧桃,冯氏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慌忙跪倒在陆老太太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娘,这事儿都是碧桃一个人做的,儿媳根本不知情。求求您,一定要相信儿媳。” 陆老太太板着脸,一时无言。 正因为她心里清楚,冯氏诬陷的罪名一旦做实,将会意味着什么。所以,一时之间,她才会陷到两难境地。 要是将罪全推在碧桃身上,轻饶了冯氏。别人私下里一定会说她,处事不公,偏袒冯氏。 但要真的狠下心来,按罪惩处冯氏,又不好向冯家交待。毕竟,冯家与陆家有恩。昔年若非冯家资助,自己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碧桃自知活不成,这会儿听见冯氏正在努力的撇清关系,过河拆桥。 涌在她心头的寒意瞬间变成尖利的刀片:“老太太,这事儿,婢子是按照三姨娘的意思做的。三姨娘说,婢子要是不配合,就将婢子赶出家门。婢子一时害怕……所以……所以就……” “你休要再胡说!” 冯氏听见她的话,一时气急败坏。扬起手,“啪”地一声打在了碧桃脸上。清脆的耳光声过后,碧桃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 “住手!” 正在这时,门口处忽然传来了陆相清越的声音。 所有人闻声纷纷抬起了头,陆相的朝服还未换下,浑身散发着威严。他的双手后背,面色阴沉正朝着人群走过去。 “她胡没胡说,你心里门儿清!”陆相瞪着满脸错愕的冯氏,眼神冰冰凉凉。 冯氏觉得自己像坠在冰窖里,冻得全身瑟瑟发抖。额头上,脊背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远和,你回来了。”陆相的突然出现,叫陆老太太有些吃惊。 几房的女眷也刚刚回过神,一个个匆匆忙忙的福了福身子,轻轻喊一声:“相爷。” “娘,今儿下朝早,我就提前回来了。”陆相淡淡地解释一句,转头看见地上跪着的林氏,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心疼。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陆相挪着步子走向了林氏,然后俯下身子,将林氏轻轻的扶了起来。 温柔的动作,看得另外的几房,心里发酸发涩,满心的不舒服。 “嬷嬷,将姨娘先扶回房休息。”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陆相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态臃肿的妇人。 那人正是金嬷嬷。 也是这会儿,孙氏才反应过来。为何陆相那么快就来了明月园。 这丫头,心思倒缜密,居然知道第一时间搬救兵。孙氏瞪一眼陆微月,心里生出几分厌恶。 亲眼看着林氏回了房,陆相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再转过头来,他眼睛里的含情脉脉就被愤怒所代替。 他的视线冷冷扫过冯氏的头顶,又落在陆老太太身上:“娘,她做下这种恶毒的事,孩儿容不得她!” “远和,你打算……”陆老太太咬着嘴唇,语气犹豫。 -- 第83页 “将她撵走!” 陆相义正严辞,从口中吐出四个字。口气端的是严肃正经,不容人质疑。 “远和……”陆老太太面露难色,抿紧了嘴唇。 冯氏一听这话,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伸出手,用力去扯着陆老太太的裙角,泪水哗哗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流。 因为极度的恐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娘,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媳妇,这事儿……不是媳妇儿做的。” 若是连妾室的身份也丢了,她将一无所有,像是丧家犬,在外人的嘲笑声中,被遣送回江陵城。 陆老太太任由她拉扯着,虽觉于心不忍。但心底更清楚,陆相心里已经打定主意,那便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你做下这种事,娘也帮不了你。”陆老太太揉揉发红的眼眶,抬眸去看陆相,犹犹豫豫的道:“不过,远和,你真的……” 她指的是冯家的恩情。 这些年来,她一直将那份恩情放在心上,殚精竭虑,想尽法子为冯氏谋划。 只可惜,冯氏不争气便罢了,居然瞒着她做下这种事。 “放心,娘,我会亲自向冯伯父去一封书信。”陆相面不改色,转头吩咐海蓝:“去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写。” 眼见着指望陆老太太说情无望,冯氏狗急跳墙,又去抓陆相的衣角。 此刻,她的模样狼狈不堪,妆花了一脸,衣服上全是灰,头发散乱。 “爷,求求您,饶过妾身这一次……求您……不要将妾身撵走,您忘了当年我爹对你……对你的资助了么?” “滚开。”陆相嫌恶的往后撤一步,目光阴冷的瞪着冯氏,从口中说出了一句叫冯氏万念俱灰的话。 “你叫我恶心。” 苏氏听见这话,再看看冯氏那狼狈样儿,在心底拍手称快。 刚才她还在为冯氏的恶劣的态度,耿耿于怀。想不到,这么快冯氏就遭了报应。 孙氏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冯氏作茧自缚,倒省掉了她不少麻烦。 另一边,陆相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已经写好了给冯家的书信。墨迹一干,他将信叠起来递给海蓝:“即刻派人去办。” 交待完,陆相转过头来,冷冷冰冰道:“冯氏蓄意诬陷,行径恶劣,从今日起,剥夺姨娘之位,遣送出府。” 冯氏整个身子瘫倒在上,似是昏厥。陆老太太正准备派人去拉她起来,冯氏腾地直起了身子,突然狂笑不止。一边笑,一边大声的喊:“哈哈哈,相爷封我当平妻了,当平妻了。” 丧心病狂的笑声,无比刺耳的响彻在院子里。 “娘,她像是疯癫了。”孙氏的嘴角带笑,凑在陆老太太耳畔轻声的说了一句,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狡黠。 “将人带下去罢。” 第53章 . 人命 大家猜猜是谁死了。 冯氏这一疯就疯了数日。 陆老太太顾念旧情, 找了郎中特地抓了几副药,喂她喝下。眼见药一副副的送进去,冯氏的病情不仅没有半点儿起色, 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夜半无人之时,阖府上下总能听见冯氏的鬼哭狼嚎声。 “哈哈哈……我要当平妻了。”尖利刺耳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催命。 陆相这几日都留在明月园里,悉心的照顾着林氏。事无巨细, 就连喂水这种小事,也要自己亲手操办。 林氏的身体本身就弱一些,经不起折腾。那日, 她顶着烈日跪了半晌之后, 整个人的气色都变得不好。 生病抱恙, 正需要休息, 哪里又经得起冯氏的摧残。 陆相不堪其扰, 跑去花溪园里请示了好几次。但每次陆老太太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一句话:“待她病养好了再送她回去,也算是我们陆家仁至义尽。” 这般一说, 陆相也就无话可说, 只好任由她去。 谁曾想,第六天夜里,冯氏居然不明不白的死了。 陆微月听说消息的时候, 吃了一大惊。眼下才灵安二十七年,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冯氏还活得滋滋润润的。 谁会下毒手杀了冯氏?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不仅是她在思索这个问题,她爹陆相也正在为此事愁眉不展。 府上发生了命案,他作为一府之主,总要给个说法。 冯氏的尸身被抬出来的那天, 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空气灼热。 陆微月赶过去的时候,陆子衿正悲痛欲绝的伏在地上哭。 “娘……娘……” 她披麻戴孝,打扮素净,哭得伤心动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 “子衿,别哭了。”孙氏迈着婀娜的步子,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将手搭在陆子衿的肩头,柔声细语的安慰:“你没了娘,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娘。” 陆老太太看得红了眼眶,她拿帕子擦着眼泪,心疼道:“宛棠,等出了孝,就叫子衿去你那儿吧。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娘。” 陆子衿将头靠在孙氏肩头,泪水汹涌的往下流。 “母亲,一定是有人报复我娘,所以才害死了她。求您……一定……一定查出真凶,要替子衿报仇。” 陆微月听着,忽然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报复? 单就眼下的形势来说,冯氏明面上的仇家,应该只有她和她娘。陆子衿当着陆老太太和陆相的面,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第84页 这般一想,她的头皮发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她径直走到海蓝跟前儿,低声询问道:“海总管,三姨娘的死因调查清楚了么?” “今儿上午,官府的仵作来了一趟,说三姨娘是中毒而死,应该是有人往饭菜里下了毒。”海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他略一沉吟,又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刚才,四姑娘一口咬定这毒是你下的。” 荒唐。 她能愚蠢到顶风作案?再说,她也没巴望着冯氏死。充其量她不过是希望,这辈子再也别叫她看见冯氏。 她攥着手心,稳稳心神,又问道:“那,查出来用的是什么毒么?” “鹤顶红。”海蓝板起了脸,神色颇为复杂,“这事儿,姑娘还是尽早撇的干净才好。” 正是这时,陆子衿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箭一般的往人群里冲。 陆微月早有准备,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陆子衿扑了个空,自己的身子反被海蓝等人抓了个正着。 “你们拦我做什么?”陆子衿的眼睛发红,张牙舞爪的冲着陆微月大声喊道:“陆微月,一定是你下的毒,我今天就要你给我娘陪葬。” “子衿,你冷静点!” 陆子衿的那番说辞,陆相刚刚就听见了。只不过,他把那话当成是气话。当然,他心里深处也不相信陆微月会做出这种事。 “父亲。” 陆子衿瞪大了一双眼睛,扬着眉头愤然道:“您非得护着她么?” 陆相皱着眉头,淡淡的道:“子衿,为父知道你伤心,但你也没必要诬陷微月啊?” “祖母,母亲。”见陆相指望不上,陆子衿失望地转过头去,转而向着孙氏和陆老太太诉苦,“父亲宠爱五姨娘,自然处处护着陆微月。” “但这事儿,子衿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是她做的。她们母女俩一定是怨恨我娘的诬陷,所以,才……才会痛下毒手。” “四姐,凡事讲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了三姨娘?” 陆微月面不改色,嘴角挂着冷笑。借冯氏的死,给她挖坑,她反而要怀疑这毒是陆子衿亲手下的呢。 “证据,我自然也是能找来的。”陆子衿吸溜着鼻子,拿手擦着泪,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陆老太太看得心酸不已,她伸手环抱住陆子衿的头,又看着陆远和道:“远和,我看这事儿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还了微月的清白。” 依着陆老太太对陆微月的了解,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这个孙女能做出着这种事儿。但有了冯氏的前车之鉴,现在无论对谁,她心里都装着那么一点儿怀疑。 “我知道了。”陆相应了一声,又问她:“那这尸身该如何?要不要托人送去了江陵冯家?” 其实,这也不现实。眼下正值盛夏,尸体不好存放。若真要送回江陵,恐怕还没到呢,尸体就发臭腐烂了。 但如果就近掩埋,少不得要葬在陆家的坟地,那可不是陆相所希冀的。 “你处理吧,这事儿我不干涉。她是戴罪之身,即便我想念着求旧情,将她葬在陆家的祖坟。恐怕,你爹地下有知也不会允许。” 陆相愿望是此生冯氏死生不复相见。于是,他转头就叫人将冯氏尸身火化了,骨灰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 海蓝抱着冯氏骨灰盒找到陆子衿时,她连孝服也没穿,正窝在厨房里做糕点。 见海蓝来,陆子衿吓了一跳,她故作镇定的将孝服拿起来穿在身上后,才同海蓝用悲伤的腔调说了话:“总管此来,是为何事?” “这是三姨娘的骨灰盒,相爷说交给四姑娘处置。四姑娘若是想拿着骨灰盒送去江陵冯家,相爷也是愿意的。” 陆子衿咬咬牙,垂头接了过来,又对海蓝蓝欠身道了声谢:“多谢总管。不过,你叫父亲先别着急准备马车,我处理完这事儿再走。” “姑娘说的是……”海蓝攥着衣角,疑惑的望望陆子衿。 “还没告诉总管,我找着人证了。有人亲眼看见,陆微月在娘死的当晚,去过那间柴房。” 第54章 . 拆招 凭着小丫头的一张嘴,你说人是我…… 从清风园出来后, 海蓝转头就跑去了明月园给陆微月汇报消息。 他复述完陆子衿的原话后,又垂着头,补充一句:“卑职瞧着四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陆微月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 问道:“哪里不对劲儿?” “卑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海蓝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总之, 姑娘,你留个心眼儿。四姑娘来势汹汹, 我怕你招架不住。” “放心。” 陆微月笑着点头,胸有成竹道:“我自有对策。” 依着她这两辈子对陆子衿的了解,她早料到她会为了给她扣帽子, 而想法子找一个目击证人来。 果不其然。 海蓝前脚刚刚走, 流苏就找上了门:“六姑娘, 陆老太太说叫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陆微月平静的应了一声:“流苏你先回去, 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林氏听说陆老太太找她过去, 心里不免担心,拉着她的手,神色不安道:“微月, 娘怕你……要不, 等你爹下朝回来了,你再过去?” 对陆子衿突如其来的诋毁,林氏虽然心里恼怒, 但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法子澄清。无奈之下,她只好趁着陆相来明月园的时候, 在他耳边多念叨几句。 -- 第85页 “不用了,娘。”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冲她娘甜甜一笑,叫她放心, “三姨娘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一个陆子衿不成问题。再者说,清者自清,谁也不能凭空捏造罪名。” 只是,她说着,看着林氏的那张脸,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上辈子,她娘死时亦是毫无征兆。事后,郎中给的解释是暴毙。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府里就迅速操办起了丧事。白账一挂上,哀乐一起,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些。 但这辈子,冯氏的突然身亡给了她警醒。 她娘上辈子会不会也跟冯氏一样,是被喂了毒了? 她揣测着,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叫来了金嬷嬷,叮嘱道:“嬷嬷,以后要格外谨慎些。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都要仔细的一一验过。” “老奴也是这般想的。” 金嬷嬷没有多想,她只当陆微月是从冯氏的事情里,长了教训。 “那便好。”陆微月松了口气,带着夏荷去了花溪园。 此刻,花溪园里的情形,像极了上次明月园,陆老太太坐在正中央。大太太孙氏与二姨娘苏氏分做在两边,四姨娘宋氏没有出席。 原本宋氏的位置上,此时坐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陆冷霜,她正斜着眼瞅她。 陆子衿还没到场。 陆微月礼貌地行了一礼,陆老太太赐了座。她刚刚坐稳当,就听见陆冷霜略带嘲讽的声音。 “六姐,多日不见。想不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呢,居然害了三姨娘!” 陆微月瞥她一眼,笑了笑,反击一句:“七妹说的跟亲眼见着我行凶了一般呢。” “那倒也不是。” 陆冷霜尴尬的笑了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白皙修长的十根手指交叉叠在胸前,解释了一句:“是我听人说的。” 其实,若按她以前的脾气,她一定想都不想直接怼了回去的。但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她眼下总是不好做出太出格的举动,也不敢说太失礼的话。 因为,她太想从花溪园这儿出去了。在出去以前,她断断不能在礼仪之事上犯错。 陆子衿一反常态的示弱,倒没叫陆微月觉得有多稀奇。毕竟,像陆冷霜这种人,刻意收敛性子,维持温和,也一定是目的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也很明显。陆微月佯装不知,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懒得再去理会她。 如今的她,但凡跟陆冷霜说上一句话,就会觉得恶心不已。 没过多久,陆子衿就带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小丫头走进了屋。 “祖母,这就是证人。她亲眼看到陆微月,在我娘死的那天晚上去了柴房。” 陆微月循声望了过去,那是她活了两辈子之后,头一次看见的脸。 大嘴巴,小眼睛,鹅蛋脸,五官没有丝毫特色。唯一叫陆微月觉得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目光。 眼睛虽然不大,里面透出的光,亮晶晶的,给整个人添了一副精明之感。 “给老太太,太太,还有各位小姐们请安,婢子名叫水仙,在明月园里当差。” 明月园? 陆微月一愣,抬眸去看夏荷。夏荷仔细的将水仙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当真看见六姑娘那晚去了柴房?”陆老太太开门见山的问。 “是。婢子瞧得清清楚楚。”水仙恭敬地一板一眼的答着话。 陆子衿洋洋得意,笑着看陆微月:“六妹,你那晚去过之后,我娘就死了。你还敢说不是你!” “是么?”陆微月不屑一顾的站起来,“就凭着这小丫头的一张嘴,就断定我是凶手,岂不可笑?” “你!”陆子衿一脸愠色,扁了扁嘴,“祖母,她一向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她。但是,孙女儿找来的人证,可她们园子里。若不是水仙她真真切切地瞧见了,试问哪个下人,又会做诬陷主子的事儿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微月把弄着一个玲珑的玉佩,眼睛看着水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对陆老太太道:“祖母,在您断定我有罪之前,我想先向水仙打听个事儿。” 陆老太太点点头,涉及人命关天得大事儿,确实不能草率。 “水仙,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陆微月微微眯了双眼,“你既然说你在柴房那儿看见我,那你那天晚上去柴房做什么?” 水仙一骇。 来之前,她与陆子衿串好的答案,完全没了用处。 她张张口,犹豫了片刻,觑一眼陆子衿的面色,随口胡扯了一句:“婢子出去瞎逛会儿。” “明月园离柴房又不近,你大半夜的专程跑那儿瞎逛?可笑!”陆微月嗤之以鼻,话锋突转,“那我也可以说,我也是去瞎逛。当然了,我也可以向别人说,那晚其实是你去下了药,害怕东窗事发,才装作看到我,想栽在我头上。” “婢子……婢子……没有……”水仙连忙摆手否认,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她早就知道陆微月不好对付,可偏生又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一百两啊。 足足一百两,够她花上一年啾恃洸半载的。 “陆微月,你脸皮够厚的!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眼见着水仙立时就要绷不住,陆子衿的强压下心头的忐忑,插了一句嘴。 -- 第86页 这话听在陆老太太耳朵里,变成了不合礼仪的东西。虽然她这会儿还同情陆子衿的处境,但在心里不得不感叹一句,冯氏将女儿惯坏了。 她蹙了下眉,咳嗽了一声:“微月说的有理。”又用灼热的目光瞪着水仙,冷冷道:“水仙,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亲眼所见!” “婢子……”想起碧桃被沉塘的下场,水仙的心头一悸,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她搓着手,因为紧张,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婢子……婢子……不敢欺瞒老太太,其实……那天……婢子只是看见……六姑娘从府里出去,并未瞧见别的。至于,说看见六姑娘在柴房的那些话,则是婢子……婢子胡诌的。” 她也不敢说,是收了陆子衿给的银子,才专程来替她作证。 “你……” 见水仙改口,陆子衿气不打一处来。本就不好看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扭曲变形,越发的丑陋。 一旁闷声不吭的陆冷霜,见她气极狼狈的模样,暗暗在心头一笑。 她这阵子,早就看不惯陆子衿同她娘亲密的关系。明明是她亲娘,陆子衿却厚着脸皮,巴巴的贴上来。一口一个娘喊着,那声音甜得,像罐了蜜。 不止如此,前儿冬雪来给她送衣裳的时候,还顺带着提了一嘴,说是她娘有将陆子衿接到风霜园的打算。 那种下坯子,哪配跟她平起平坐! 所以,她听冬雪那般一说,将衣裳摔得满地都是,吵着闹着要回去。最后,还是冬雪说她娘这两日专程过来看她,她才善罢甘休。 不过,认亲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问。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陆子衿出的丑越多,她娘对她的喜欢就会少一分。厌恶到了一定程度,哪里还会认陆子衿! “子衿,既然真相已经清楚,你也不必再多说。”目睹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陆老太太此时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沉着脸,疲惫不堪道:“将水仙带下去仗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赖好捡回一条性命,水仙一脸喜色,慌忙跪地拜谢。 水仙一被拖走,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陆老太太转眸再看陆微月的时候,眼底沉了两分歉疚。这种歉疚不止对她,还有林氏。 就拿上次的事说,她听从冯氏的妖言冤枉林氏,差点儿将她沉了塘。 纵然是这般,林氏也全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不仅抱病按时前来晨昏定省,而且还对她表示了感谢。 想到这儿,老祖宗放软了口气,轻声道:“微月,这几日你们母女俩受苦了,好好回去歇着吧。” 第55章 . 出洞 这么做是为了引蛇出洞。…… 陆老太太是这般说, 但陆微月可没打算歇着,陆子衿今日来的这一出,算是给她提了醒。 冯氏明明大势已失, 却有人仍要赶尽杀绝,要了她的性命。 其实, 仔细一想,无非两种解释。一来是冯氏得罪这府上什么人, 叫人恨她入骨,不惜痛下杀手。二来,便是一些类似陆子衿这样的, 处心积虑想借此事来大做文章的。 她敢说, 这事儿要是一天不真相大白, 陆子衿仍然会死咬住她不放, 想尽办法将罪名往她的头上扣。 保不齐哪一天, 她真的伪造出了什么能以假乱真的证据,反而叫她百口莫辩。 这般一想,陆微月决定主动出击。为了稳妥起见, 她先去找了海蓝, 叫他去帮忙查一下,这府上冯氏可曾有什么仇人。 丫鬟也好,姨娘也罢, 只要是从前与冯氏有过口角,争执的全算在数。 不过, 因为冯氏这些年在府中一直扮演着善良温厚的角色。所以,她几乎不曾当着众人的面发过火气,更不曾对丫鬟,小厮们说过什么难听话。 除了已经被沉塘的碧桃和苏姨娘园中的一个小丫头兰草。 碧桃在冯氏死之前, 就已经被沉塘,可以排除。这样一来,会害死冯氏的嫌疑人只剩下兰草。 兰草有一次给冯氏送东西,不小心将篮子打翻。冯氏一恼之下,当场动手给了兰草两个耳光。 后来,因为这事儿苏氏觉得冯氏看不起她,俩人大吵了一架。最后没办法,闹到陆老太太跟前儿。 陆老太太做主,当时就下令,要将罪魁祸首兰草赶出府。 眼看着要折损一名奴婢,苏氏无奈之下,只得妥协。不仅主动跟冯氏道了歉,而且,跟陆老太太求了情,这才叫兰草留在了府里。 这事儿从前陆微月也听说过,只是,时日太久,加上当初她只是当作新事儿听听罢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海蓝一提醒,她才猛然想起来,胸口不禁一震。 若是苏姨娘指使兰草去下毒,然后,又利用陆子衿对她的愤恨,将整件事情往她头上引。 这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苏姨娘真要这么做的话,既能除掉冯氏,以解心头之恨,又能借机打压她和娘亲的风头。甚至,间接的也将她们母女一网打尽。 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陆微月眸光一凉,用同样冰冷的口气道:“总管,你想法子找兰草来问问。” “姑娘,这也不难。”海蓝捏了捏了捏掌心,见陆微月一脸凝重,压低了声音,“刚好相爷将这件案子交由我处理。” “那再好不过。”陆微月微微蹙了眉心,心底发寒。 -- 第87页 说实在话,她上辈子根本没看清过苏姨娘的真面目。所以,对于她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毒手,她并不敢贸然肯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苏姨娘为人自私,性子暴躁。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儿,她也不懂收敛,讽刺的话往往脱口就来。 因为出身的缘故,即便她是陆相第一个娶进门的,但只勉强得了侧室之位。从此,心头便憋了一口气儿,看什么也不顺眼。 也正因如此,她膝下的几个子女,从小便是在冷言冷语中长大的。孩提时代的陆清灵,有一段时间,总喜欢往她们园子里跑,说是林氏亲切。 不过,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同她们疏远了。 兴许,那也是因为苏氏? 陆微月正想着,忽然见海蓝去而复返。他站在树荫底下,面上露出一分所有未有的担忧,咽了一口口水,才缓缓开口:“姑娘,近来明月园成了众矢之的,你跟林姨娘需要多加小心才是。” 没错。 近来,她娘林氏的风头越来越足,就连陆老太太也时不时的虚寒问暖,叫人送一些吃的穿的用的。 这些恩宠,望在别人的眼里,肯定就成了针,成了刺,成了毒。有多少人,巴不得她们母女俩被狠狠地踩在脚下。 “总管,是发现了什么吗?” 陆微月抿了抿嘴角,随手折了一根枝条后,才仰头去看海蓝。 海蓝摇摇头,不确切道:“也没有,姑娘最好留个心眼儿。” 他这几日在府里调查的时候,顺带着问了问雀儿孙氏的动向。 雀儿说的是,近来夫人除了上老太太那儿走动之外,甚少出门。 不过,四姑娘倒是经常过来。 哪怕是在冯氏死之后,她也常常趁着夜半无人之时过来。 按理说,亲娘刚死,这时候应该好好在屋里呆着守孝。总往风霜园里跑,实在不成规矩。 但因为孙氏交待过她,不得将此事告诉别人。雀儿自然不敢违背孙氏的命令,所以,一直将此事守口如瓶。 之所以会告诉他,也是因为…… 海蓝顿了一顿,沉声道:“我去叫兰草过来。” “倒是不必带到这儿,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行事越是得仔细。 “那就凌霄阁吧,那地儿原本就是审下人用的。”海蓝抿着嘴角,提了建议。 “好,就那里。” 风轻轻地吹过,湖面上掀起层层清波。几场雨过后,原本炎热的天气,开始有渐渐变凉的趋势。 陆微月坐在窗子前,习习的微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发,白皙的额头一露出来,愈发衬得那张脸娇美可人。 这凌霄阁,她上辈子只来过一次,那次是跟着陆冷霜一块儿,在这里她亲眼目睹了府上一个下人被杖责。 陆冷霜在旁边“咯咯”直笑,她则一脸惶恐害怕。还因了这个,她被陆冷霜不留情面的嘲讽,“也对,你娘就是丫鬟出身,说不定当初也被杖责过呢。” 她笑得越开心,她心里的痛楚就多一寸。但她娘苦口婆心的教过她,不要与别的姑娘起争执。 所以,她只好忍,也只能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可最终换来什么了呢? 换来的是陆冷霜肆无忌惮的嘲笑以及再后面她推她入水。 陆微月揉揉眉心暂时将思绪收回来,又去听屏风外面的动静。 “兰草,有人说你因为从前三姨娘打你的事儿怀恨在心。所以,下药毒死了她。”海蓝板着一张脸,口气强硬,不愿给兰草任何喘息的机会。 “谁说的?”兰草一脸惊恐,声音陡然变得高亢。 “你只管说是或者不是?”海蓝面不改色,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一些。 “不是。”兰草摇头否认,知道了海蓝的目的后,她的声音反倒变得平静,“海总管,我也不瞒你说,先前我确实恨三姨娘。但是,三姨娘被相爷休妻,下场已经够惨,我也没必要因为那两个耳光而去毒害她。” “兴许是有人指使呢?”海蓝不依不饶,继续追问。而且,他直接抛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指使! “那就更不可能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别人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做的。” “行了,你先回去吧。”见她否认,海蓝并没有多问,放了兰草回去。 兰草如临大赦,急急忙忙地往转身出门。 簪玉阁这个地方,除了名字动听一些以外,可算不得好地儿。 兰草一走,陆微月就从屏风后面踱到了前面。 她的脸上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笑,用了意味深长的口气道:“海总管,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其实,此举他们也没打算从兰草的口中问出个子丑寅卯。 就如兰草所说,她是绝不可能只因为昔年冯氏打了她两个耳光,就对冯氏起了杀意。除非是背后有人指使。 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叫兰草来问话,其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第56章 . 石出 XX下线倒计时 不过, 一连观察了好几日,兰草那儿都没什么动静,苏姨娘亦是按部就班, 该做什么做什么。 说起来,海棠园近来上上下下都在为陆清灵与冯先林订亲的事儿忙活。 本来陆清灵的亲事, 上月底就该订下的。但因为发生了冯氏的事儿,俩家一合计, 就又往后延了一个月。 -- 第88页 眼下,也快到了。 海蓝向陆微月汇报这事儿的时候,她心里微微一动, 随手就写了一封信, 叫“红一点儿”送到了国公府。 她之所以对冯林先格外介意, 是有两个原因。一则是为长姐的未来考虑, 二来则是为了她自个儿。 前世, 她嫁给秦凌后,曾偶然间听到过他数次提到过冯林先的名字。 所以,她一直怀疑, 昔年国公府的事儿, 冯林先也参与了进来。 他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作用,她十分想弄清楚。 如果,他也是幕后的推手之一。提前将他料理了,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所以,想来想去, 她才最终决定找秦清帮这个忙。 毕竟,他们同仇敌忾,站在同一条战线。 这一个月来,秦清都在暗暗的调查兄长秦凌, 倒有泰半的时间不在府上。 除了前段时间,有传言说陆府里的三姨娘病死之时,他派人去陆府打听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陆府的任何消息,更不用说陆微月。 所以,这日看见小不点儿飞回来,秦清一双黑色的眸中,倏然漾起了光芒。 “世子爷,要不是小不点儿今儿回来,卑职甚至要怀疑是陆六姑娘对它下了杀手呢。” 天冬看着那个白乎乎的小东西,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不准随便编排别人。”秦清佯装生气,白了天冬一眼,强忍下心头的那股紧张与兴奋,将纸团展开。 居然问的是冯林先的事儿? 秦清有些诧异,难道,她也知道兄长近来正与冯家人走的很近? 不过,很快他就又想起,陆清灵最近要与冯林先订亲,便领会了陆微月的用意。 他勾唇一笑,两道英眉往上一扬,用了一本正经的口气去吩咐天冬:“你私底下去查查冯林先的事儿,最好能找到铁证。” “世子爷,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去查他,不怕打草惊蛇?”天冬瞪大了一双眼睛,面色有些凝重。 “仔细些就是了。”秦清崩着面皮,抓着小不点儿圆滚滚的身子,往屋里走,“对了,最好能找来一些受害人。” 冯先林的那些事儿,在京城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因为大理寺丞冯俊粉饰太平的手段高明,又加上冯先林又惯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儿。所以,但凡亲眼见过冯林先的人,更愿意相信,他是京城里拔尖儿的青年才俊。 天冬应声离开,秦清则回屋拿起了纸笔,略略一沉吟,立即回了信儿。 信上简单写了他的计划,又顺带问起冯氏的事儿。 要紧么? 隔着信纸,陆微月亦能想象出来,少年问起那三个字时脸上浮起的表情。她想着,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要紧么?她也不知道。 那次攀咬的事之后,陆子衿并没有因此善罢干休,又接连使了两个手段,妄图做实她的罪名,但都被她一一化解。 但凶手,也一直掩藏在真相之下,迟迟没有被找到。 她想着,摇头叹息一声,折了纸张,正打算出门透口气儿时,宋姨娘找上了门。 感念于宋姨娘上辈子的出手相助,陆微月一脸热情的将人迎进了屋。 林氏也是喜出望外,急忙命人端茶倒水。 宋姨娘在椅子上坐定,悠悠的饮了一口茶。美丽的双眸中,潋滟着一丝妩媚。虽然,她已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柔情。 那股子柔情,就连女人见了,恐怕也难移开目光。 “我今儿来,是有件要事要说。”宋姨娘那双媚眼中带了两分郑重,开门见山道。 来京城这么些年,她说起话来,还是习惯性的带着江南口音。所以,听起来柔柔弱弱,像是春风刮过,叫人耳朵里酥酥痒痒的。 “什么?”林氏的目光里透着好奇,“有什么事还值得姐姐专程跑一趟?” “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儿呢。”宋姨娘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飘忽不定。 陆微月已经猜出了大概,她攥着拳头,轻声地问:“是冯姨娘的事儿么?” 如今,府上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陆微月的冰雪聪明,近来为人津津乐道。宋姨娘听她这般一问,也没觉得诧异,而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正是这个。” “姨娘找到凶手了?”陆微月的目光发亮。 “八·九不离十,只不过眼下还没有证据。”宋姨娘眯了双眼,语气突然变得笃定。 她特意跑来说这些,也是因为林氏母女近来对她的提携。并不是每一个人在宠意正浓时,都舍得将宠爱分给旁人。 而林氏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人。 昔日,她会明里暗里帮助林氏,也是因为打心眼儿喜欢她的人品——知恩图报,心地善良。 冯氏的事儿,她从一开始就在关注。只不过,最初只是疑心,直到前些天亲眼目睹了一些事情,才叫她真正敢确定下来。 之所以没有告发,也是因为缺乏证据。 眼见陆子衿还在拿这事儿为难陆微月,她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便想着找她们一起跟着想想法子,揭开凶手的真面目,也能帮陆微月洗脱嫌疑。 …… 陆微月将宋姨娘的猜测告诉海蓝时,海蓝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 第89页 “四姑娘?”他紧皱着眉心,不敢置信,“虎毒不食子,四姑娘怎么会……” “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陆微月咬着唇瓣,面沉如水,“其实,是不是她,试一试便知道了。” 陆子衿弑母,乍一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但依着她对陆子衿的了解,她是那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倘若她为了攀附孙氏,彻底摆脱冯氏女儿这一头衔,干干净净的过继到孙氏膝下,而做下这种天理不容之事。 那倒也不足为奇。 “姑娘,你这么一说我真想起一事儿来。”海蓝努力的回忆着,神情变得扑朔,“我那次将冯姨娘的骨灰交给四姑娘时,她的反应有些不正常。明明冯氏是她亲娘,但她接过骨灰盒时,脸上的神情,却是害怕或者恐惧……总之……” “当时我也没在意,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那时候身在其中,反倒迷惑了。如果真是四姑娘下的手,那……” 海蓝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他见惯了这深宅大院内的勾心斗角,但是陆子衿这一出,却叫他胆战心惊。 第57章 . 收网 收网 到这会儿, 陆微月心里愈发确信陆子衿就是下药毒死冯氏的凶手。 而且,宋姨娘说的那些话,有根有据, 并非空穴来风。 她与海蓝一合计,俩人决定分头行动。海蓝暗中派了眼线去监视陆子衿, 她则叫金嬷嬷四下散播消息。 不出两日,陆府上上下下开始流传一种流言, 说冯氏化作厉鬼上门索命来了。 流言越传越逼真,连陆老太太也给惊动了。陆老太太平素最不信鬼神之说,对这些传言, 她自然嗤之以鼻。 陆老太太当即就叫翠玉分别跑到各房里传话, 将府上里的人召集在一块儿, 说是有事相商。 虽然用脚趾头想, 陆微月也知道祖母此举是为何事。但她仍然勾起唇角, 淡淡一笑,故作不解的问翠玉:“祖母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闹鬼的事儿呗。”不同于流苏的沉稳,翠玉相较而言更活络些。她并没有多加掩饰, 一双乌黑的眸中沉着两分无奈, 随即长长的叹口气,“这事儿将老太太折磨得三天两头睡不好觉。” “翠玉姐姐,那……你相信么?”陆微月拨弄着扇柄上的玉穗儿, 眨着眼睛,目光轻轻的划过翠玉的脸。 翠玉挪着步子, 朝着她又走了几步,垂下头,用一种无比低沉的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六姑娘, 大前天跟婢子睡一块儿的碧儿,说是晚上去茅房的时候见过一个白影儿。” “她回来后吓得厉害,也连累婢子一晚上没睡好觉。那厉鬼要是冯姨娘,婢子劝您当心些……” “放心。”陆微月云淡风轻的笑笑,将扇子打开,悠悠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就是找,自然找该找的人去。” “没事的话,婢子先告辞了。”翠玉咧咧嘴,没有再说话。恭敬向她福了福身子,又往别的园子去。 她一走,原本笑容明媚的陆微月,脸上的笑一寸寸暗了下去。 因为,上辈子她住进花溪园时,翠玉就嫁人出府了,所以她对翠玉谈不上了解。也因此,她一时也弄不清楚,翠玉故意说这些,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她摇摇头,转身回了屋内,将翠玉的话转述给她娘。 金嬷嬷一听,莫名有些心虚:“姑娘,莫不是那件事……” “不会。” 陆微月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想说她们的行动泄露。泄露倒是不大可能,海蓝做起事来,向来严谨。而且,最近,他们也一直没进行太大动作。 “微月,你父亲那边,我已经交代清楚。眼下,只等着收网了……” 正在埋头刺绣的林氏,忽然抬起头来,插了一句嘴。连续经历了几件大事儿,林氏最近越来越能拿主意。 这一次,也是她觉得隐瞒陆相不大好,极力坚持,便犹犹豫豫的逮着个时机,将事情的原委一股脑儿跟陆相说了。 陆相听后,不禁没有气恼,反而称赞了她一番。似乎也是因此,那天他突然兴致盎然,足足压了她一个晚上。 其实,父亲的配合,颇有些出乎陆微月的意料。但她也清楚,他爹之所以会应下来,是想尽快帮她洗清冤屈。 不知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或是旁的原因。她近来越来越能体会到上辈子不曾体会到的父爱。 深沉的,厚重的,像是一座坚实的大山,将风雨挡在外面。 秋意渐渐来袭,每年一入秋,花溪园里就会落叶遍地。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头上一片片飘下来,像是枯叶蝶。 今年入秋格外早些,虽然刚到九月,庭院里那些绿树,叶片就已经开始泛黄。 陆老太太坐在庭院正中央的美人塌上,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她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都听说府中闹鬼的事儿了?” “儿媳以为是府里有人乱嚼舌根,依儿媳的意思,不如将那个散播流言的人揪出来。” 孙氏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褙子,下面配一条藕荷色的缎裙。她的长相本就端庄大方,被厚重的颜色一衬,愈发显出正夫人的气势。 在场的,除却陆老太太以外,她便是众人之首,最有发言权。当然,孙氏一开口,也是顺着陆老太太意思。 这事儿,她私下就派人查过了,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根本没人知道是谁先起的这个头。孙氏心一横,索性推波助澜。 -- 第90页 当然,她做这些也很有成效。渐渐地,流言就开始转变成,冯姨娘的鬼魂是找六姑娘索命来了。 陆微月站在最右边,侧过头瞥见挂在孙氏嘴角的那抹浅笑。笑里掺杂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厌恶的看一眼,将头转了过去,看着左手边此刻有些紧张的陆子衿,疏淡一笑,问道:“四姐,你以为是谁传的这些流言呢?” 陆子衿显然没想到,她主动跟她讲话,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陆子衿的眼睛向上翻着眼白,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将头重新勾过去。 “四姐,你还别说,这一招比起之前用的那些招数管用多了。” 清瘦的少女,纤腰不盈一握。此刻,她甜甜的笑着,那双眉目比花还要漂亮百倍。 眼睛的余光将陆微月的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尽收眼底。再听着那句不明不白的话,此刻,陆子衿的嫉妒到了极点。 愤恼之下,她忘了场合,用尖利的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 闻声,所有人转过头来看她,陆子衿情急之下,捂上了嘴。 陆老太太不止一次给她说过,叫她改改脾气。她失去了亲娘庇护,自然事事得听着,事事以陆老太太为重。 她刚才居然只因为陆微月的两句话,就原形毕露。 果不其然,陆老太太冷冷的质问道:“子衿,你做什么?” 第58章 . 昏厥 第一更 冯氏刚死的那几日, 陆老太太心疼陆子衿没娘,常常派人过去嘘寒问暖。但这种心疼,在她三番两次无缘无故的诬陷诋毁陆微月中, 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有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如今, 没了心疼那层面纱遮挡,陆子衿性格里的缺陷, 就渐渐暴露了出来——暴躁,缺乏礼仪,没有规矩。 当初, 陆相来跟她说陆子衿被惯坏了之时, 她不以为意, 并没放在心上。再加上, 冯氏在她耳畔呼呼的吹着耳旁风, 子衿还小,再大些就好了。 她也就信以为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想想, 这个孙女真的还小么?眼下已经十三岁, 很快就到了婚嫁之龄。 而且,细细看去,这个孙女一无才, 二无貌。他日若想找个好婆家,恐怕不容易。 所以, 深思熟虑之后,她专门叫流苏将陆子衿传唤了过来,语重心长的叮嘱一番。 但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呢?” 陆老太太想着, 两道眉毛往中间一蹙,额头上挤出三道深深的沟壑。 “祖母……子衿……” 陆子衿咬着嘴唇,从四周投来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是针扎,刺得她浑身疼。 她犹犹豫豫,说不出话。 到这会儿,她才深刻的意识到上头有个娘亲庇护,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跟孙氏再亲昵,孙氏也当不得她亲娘。她太清楚,自己假若稍稍出一丁点儿差错,惹了老祖宗不快,保不齐,孙氏当场就跟她翻了脸。 看出陆子衿的惶恐,陆微月盈盈一笑,在众人的目光里,恭敬地向老祖宗行了一礼:“祖母,其实,刚才是微月害四姐失态,您就别责怪她了。” 这叫以德报怨。 陆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满意的看着她,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微月,你说什么了?” “祖母,她说府里的这些流言是我散播出去的。” 眼见陆微月放低姿态,主动承揽错误。陆子衿按捺不住,想趁机扳回一程。 “祖母,其实,微月就是随口一问,倒没想到四姐当了真。” 她轻轻抿唇,一阵风吹过,裙裾翻飞。也将她落落大方的一句话,吹散成几个零落的音节。 她笑得越开心,语气越无辜,陆子衿就越生气。 就陆子衿怒火中烧之时,又听到陆微月清脆的如春风化雨般的声音:“不过,祖母,您也知道从前四姐也是这样质问我的?为什么轮到微月就不行了呢?” 为什么就不行了? 陆子衿咄咄逼人的时候,今天的这些人也都在场,也都亲眼目睹过那场面。陆老太太更是看得真切。 那每一次,若不是陆微月机智化解,可能她已经被当作杀害冯姨娘的凶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陆微月所说,提醒了陆老太太。 那些流言,她也听到过,说是冯姨娘要找六姑娘索命,如此明显的指向,陆微月真要因此怀疑到陆子衿的头上,那倒也不足为奇。 甚至于连她,也觉得陆子衿的可能性很大。 这般一想,陆老太太的面色渐渐起了变化。她冷着两道眉,充满怀疑的看着陆子衿:“子衿,你跟祖母说实话,散播流言的事儿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同样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陆老太太从陆微月身上看到了包容,从陆子衿身上看到的却是戾气。 “祖母,子衿不敢。”陆子衿吓得跪倒在地,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这次的事儿,真的与子衿无关。” “那好,你先起来。”陆老太太见不得她哭兮兮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眯起一对凤眼,又接着道:“那我暂且信你。不过,我会叫大夫人去着手调查,相信一定能将背后造谣者绳之以法。” “娘。” 人群里站着一动没动的宋氏,忽然跪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她一张口,居然是替陆子衿说情:“其实,我觉得闹鬼的事儿,倒不像是有人散播谣言,子衿就更不可能。” -- 第91页 陆子衿有些惊讶,她想不通,为何宋氏会在这时候替她说话。平日里,因为她讨厌宋氏身上的狐媚气,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与宋氏并无交情。 这会儿听见她帮自己开脱,那抹讨厌,转眼变成深深的感激。 不过,那股子感激,很快就变成了惊吓。 “娘,闹鬼之事,恐怕并非是单纯的流言。不瞒您说,冯姐姐的鬼魂,儿媳亲眼见过……” 宋氏的最后一句话的音节拖的绵长,而且,她说的绘声绘色,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受惊吓的模样。 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得长大了嘴巴,纷纷扭头去看她。 只有陆微月不同,她的目光却一直在陆子衿身上。 陆子衿紧攥拳头,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两只瞳孔内,透出惊恐万分的神情。 这种惧怕感,比之刚才更显得强烈。 “休要危言耸听,定是你看花了眼。”陆老太太的面色也有些难看,她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宋氏。 陆微月不动声色,拿手轻轻碰了碰夏荷。 夏荷从人群里钻出来,也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子字道:“老太太,婢子……婢子其实也见到过……之前以为是婢子看花了眼,今天听宋姨娘这么一说,才知道……” “在哪儿看见的?” “婢子,是……是在清风园门口……兴许是……冯姨娘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夏荷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在人耳中,叫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氏点头附和,眉宇之中,透着惊恐:“儿媳……也是在清风园门口看见的。” 陆子衿几乎要吓晕厥过去。 冷汗像水似的,从她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来。冰冰的,凉凉的。 从府中刚刚有传言的时候,她就觉得害怕,一连几日夜不能寐。 后来,她听孙氏说这流言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散播。恐惧的心情,才平复了那么一点儿。 可刚刚夏荷与宋姨娘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凭空编造的。因为,她们不约而同提到了清风园。 对,那些药就是她亲手放在她娘饭菜里的。 白色的粉末,在热腾腾的饭菜上一搅拌,一会儿就融化了。 给她药的人说,鹤顶红这种毒,服毒之人不会经历任何痛苦。而且,不会当场发作。 那晚,她哄着她娘,亲口的吃下了那些饭菜。剩下的,她因为太紧张,急着逃走,并未一起带走。 其实,她娘并没有疯。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那天,她去送饭菜的时候,她娘还摸着她的脸,端详了很久,哭了很久。她娘说的是,子衿,谢谢你来看我。 她胸口一软,差一点儿就要收回念头。可她又想起平日里她的那些冷言冷语,看见她装作疯癫后,叫人嫌弃的模样。心一横,将饭菜递了过去。 她娘狼吞虎咽,吃的很开心。吃完了,又附在她耳边,对她说了个秘密。 她还能记起那个秘密,可是下的毒,犹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根本想不起来,那天晚上是自己如何走出那间柴房。只记着她娘的叮嘱,叫她一定将话带到老祖宗那儿。说是如果老祖宗知道了,她们母女俩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那些毒药再过两个时辰就会发作,而且,没有任何解药。 而且,那时候她正一门心思的幻想,成为嫡养女后的荣光,谁还在乎那些话有没有用。 但是,这件事过后,孙氏对收养她的事闭口不谈。她有一次,没忍住主动提了一下,孙氏说等到年节之后再说。 她真的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一天天盼着年节过来。谁知道,盼来盼去,盼到的却是她娘鬼魂索命的消息。 陆子衿心情起伏的回忆着往事,眼前渐渐一片漆黑,再然后,她失去了知觉。 “祖母,快来人,四姐快昏倒了。” 眼见陆子衿的双腿发软,立时就要昏厥过去。陆微月走过去拿手支撑住陆子衿的身体,心里泛起了冷笑。 她连亲生母亲的性命,也敢亲手夺去,居然害怕厉鬼? 陆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匆忙找人过来,满脸紧张的问:“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 “兴许是吓到了吧。” 陆微月轻描淡写说一句,唇边荡漾起一丝笑。 “吓到?” 陆老太太心里犯起了嘀咕,冯氏是陆子衿亲娘,她还能被吓到? 莫非。 陆老太太猜测了一下,就收回了念头。发生这种事,她也就没心情再去管旁的。屏退了众人,正要叫人将陆子衿抬进屋里时。 孙氏突然建议道:“娘,子衿这孩子向来同我要好。不如将她抬回风霜园,叫我悉心照料?” “也好。”陆老太太担忧的看一眼面色苍白的陆子衿,点了点头,“反正再过阵子,她也会过到你名下,确实得好好照料着。” 第59章 . 下场 第二更! 陆子衿再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纱帐,陌生的床,偌大的房间里, 只有她一个人。 直到孙氏进来,她才想起来这是陆冷霜的闺房。现在, 她的脑子一团混乱。 她撑着身子,下了地, 跪在孙氏面前,柔柔弱弱的喊了句:“母亲。” -- 第92页 孙氏“嗯”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用严肃的目光看她:“陆老太太已经怀疑到你的头上, 眼下,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陆子衿听着自己的心跳, 渐渐变得微弱。 “鱼死网破。” 孙氏说完话, 就从屋里离开了。决然的背影映进陆冷霜黑色的眸中, 像是一道冰凌,扎得她眼疼。 她揉揉同样有些发胀的脑袋,从地上站了起来, 径直回了清风园。 她娘的骨灰盒, 就在正堂内放着。她翻箱倒柜找了香炉出来,摆在桌面上,又去拿了两根香火点上。 在桌前坚硬的地面上, 她长跪不起,足足哭了大半晌。 她又去书房里写了封信, 将墨迹吹干后,用盒子装起来,藏在了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动作后,冬雪找上了门。她的手上拿着一瓶药, 面无表情的递了过去。 “四姑娘,请吧。” 陆子衿怔了半晌,没有说接,也没有说不接。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雪一般的苍白色,皮肤里面的小血管清晰可见。 “冬雪,你拿的什么?” 陆微月听海蓝说冬雪来了清风园,急急忙忙带着夏荷过也赶了过去。 刚走到屋门口,就见冬雪拿着一个药瓶子,强塞给陆子衿。 这是要杀人灭口? 陆微月的突然出现,叫冬雪倍觉意外。自打冯氏死后,这明月园就成了人人忌讳的地方。就连庭院中的荷花池,也因为长期无水滋润,变得干涸。 冬雪愣了愣,将药瓶子迅速收回到宽大的衣袖里。她咧嘴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是大夫人叫我给四姑娘送药来了。” “拿过来!” 陆微月伸开手掌,口气里充斥着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冬雪瑟缩了一下,愣着没动。人人都知道,陆相近来宠爱林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陆微月自然子凭母贵,身份高贵。 “夫人说,要婢子将这药亲手交给四姑娘。恐怕,不能给六姑娘……” “夏荷,忤逆主子,该当何罪?”陆微月狠瞪冬雪一眼。 “回姑娘,掌嘴。”夏荷脸颊带笑。 说起来,自从被提拔为孙氏跟前的一等丫鬟后,冬雪的尾巴差点儿就翘到天上去了,就连丫鬟总管金嬷嬷的话也不当成一回事儿,更别说她们这种普通身份的丫鬟。 夏荷早就看不惯她,但因为冬雪有孙氏庇护,一向敢怒不敢言。 “还愣着做什么!掌嘴吧!”陆微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夏荷撸起袖子,露出两截儿皓腕,眼睛微微一眯,作势要打。 冬雪不服气,扬起两道眉,威胁道:“我看你敢动手,你今儿要敢动手,我就叫夫人剁了你的手。” 夏荷气得脸颊通红,但也不敢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手便停在了半空。 陆微月平生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货色,伸出手“啪”地一声打在了冬雪脸上:“你去叫夫人也剁了我的手!” “婢子……不敢。”冬雪咬着牙,捂住发痛的脸颊,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我劝你识点儿相。”陆微月冷着一张脸,嘴角带着冷笑,“今日之事,我只要到父亲跟前告个状,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下场? 碧桃,青嬷嬷……冬雪联想了一番,脸上渐渐露出恐惧之色。 依着陆相如今对陆微月的宠爱,她打发她走,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费吹灰之力。 冬雪到底也是个会看眼色的,她这么一说,她没有再坚持,将瓷瓶拿出来递给了她。 陆微月将瓶子接过来,面无表情的道:“你走吧。对了,记得吱会母亲一声,这东西在我这儿。” 冬雪缩着脖子,瑟瑟发抖,慌慌张张的一口气跑出了庭院。 “陆微月,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冬雪一走,陆子衿带着满脸的敌意,用黑色的眼眸瞪着陆微月。 瓶子里装的东西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当然,她也清楚,刚才若非陆微月出手相助,可能冬雪就将那东西亲手喂她喝下。 陆微月拿手摩挲着那瓶口,咧着嘴,笑容澄澈:“四姐,有时候活着的滋味儿反倒不如死,你说是不是?” 那天陆子衿当众昏倒之后,矛头便指向了她。有道是,墙倒众人推,谁得着机会,都要去陆老太太跟前说一句。 冯姨娘看着像是四姑娘杀的,若不然,那天听说冯姨娘鬼魂上身,又怎么会吓得昏厥过去呢。 话说得次数多了,陆老太太就听了进去。若非陆子衿还昏厥着,她肯定就亲自过去盘问了。 陆子衿抬眸看她,脸上第一次显现出绝望的情绪。 陆微月的话,说的一点儿不错。如今,对她来说,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以慰藉她娘的在天之灵。 “所以,我才不叫你死。”陆微月弯着两道月牙般的眼睛,笑成了一朵花,“祖母那儿,我已经替你澄清过了,说你那天是因为中暑才昏厥过去的。” “还有,这个……”陆微月晃晃手里的瓶子,“证据握在我手里,大夫人应该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当然,我也会禀明父亲,说你身子虚弱,找人来看护你。” “陆微月,我要杀了你。” 不同于刚才的平静,陆子衿此刻暴跳如雷,她咬着苍白的嘴唇,张牙舞爪的朝陆微月狂奔过去。 -- 第93页 夏荷吓得急忙上去挡。 陆子衿的突然发疯,并未叫陆微月惊慌失措。她不慌不忙的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一退,陆子衿刚好扑了个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四姐,你如果还想着对付我,那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她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看着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陆子衿,语气冰凉,“要知道,没有我,你刚才就死了。” 上辈子,有太多次,陆子衿就是这样将她踩在脚下。那时候,她的眼前,只能看见尘土和羞耻。 还有,陆子衿拍着手笑的声音,尖利得犹如魔音贯耳,将她的耳膜也给震碎了。如今,她当然也要叫她尝尝这滋味儿。 陆子衿的拿眼狠狠瞪着陆微月,心头的恨意像是汹涌的波涛。可她又能如何,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 祖母,父亲如今都站在了陆微月的一边。只靠陆微月的三言两句,就能决定她的生死。而孙氏,见事情败露,一心一意想致她于死地。 “四姐,你这辈子就在这里陪着冯姨娘的骨灰,饱受一生的折磨罢。” 陆微月丢下话,带上夏荷就走。她一走,一个长相凶恶小厮走了进来,他冷冷看一眼地上趴着的陆子衿,声音里透着不屑:“四姑娘,六姑娘心善,特地叫小人来看着你,省的你寻死觅活的,惹得全府不安宁。” “陆微月,你不得好死!” 陆子衿的嘶吼声,透过墙壁传进陆微月的耳中。 她勾唇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倒是夏荷,颇有些看不过去,咬着牙,恨恨地道:“您救了四姑娘,她还不领情。要婢子说,您就不该替她说情!” 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当然会将陆子衿赶尽杀绝。但是,逼得太紧,做的太绝,反而叫陆老太太觉得她不顾惜姐妹之情。 但如果在这种关键时机,她帮陆子衿澄清开脱,陆老太太不仅会觉得她顾念手足情,也会因此而感激她。 毕竟,陆子衿的身份放在那儿。就算陆子衿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她身上还背着一个护身符——冯家。 陆老太太比谁都要看重冯家的恩情,因而,她肯定不会叫陆子衿去殉葬。 冯氏已死,若连冯家的血脉,陆子衿的性命也搭进去。 陆老太太不仅会觉得对不起冯家人,亦会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而为此自责不已。 显然,这一点,她爹心里比她清楚。 所以,那天她为陆子衿开脱时,她爹其实也在场。他爹之所以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应该也跟她是同样的想法。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她想借陆子衿之手,揭开孙氏的真面目。 不过,目前的时机并不成熟。 一来是因为陆子衿不会配合她,二来则是因为孙家雄厚的背景。单凭这种小事,就将她从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也不现实。 所以,她打算一步步来,慢慢找准时机。 第60章 . 订亲(捉虫) 第三更 冬雪无功而返, 畏畏缩缩的将陆微月之事告诉孙氏后,孙氏气得咬牙,反口质问道:“既然被发现, 何不将罪证当场毁了” “婢子……婢子……” 冬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那时候, 她光顾着害怕,哪里还会动什么脑筋。 “愚蠢!”孙氏怒气冲冲的沉着一张脸, 态度冰冷道:“从今儿开始,到厨房去陪秋林那丫头吧!” 她也是在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大病后的陆微月从一只病猫变成了猛虎。但她想不通, 为何陆微月会搭救三番两次跟她做对的陆子衿? 可想不通归想不通, 如今有把柄握在陆微月手中, 她再做起事来, 不免束手束脚。 恰恰相反, 陆微月那边春风得意。 拿到药瓶后,她当即就转交给海蓝叫他去查一查。 不过半天的功夫,海蓝就去而复返, 眉头紧锁的跟她说, 这里头装的就是鹤顶红。 依然同上次一样,海蓝建议她直接向陆相告发。 这一次,陆微月没有丝毫犹豫, 当即点头应下来。于是,趁她爹傍晚来明月园时, 拿着瓶子,将事情的原委一齐告诉了陆相。 陆相听完又震惊又愤怒,虽然没直接与孙氏撕破脸面,但心头与她的隔阂到底一天天在加深。 加之, 后来孙氏为撇清关系,自作聪明,斩草除根,胡乱找了个借口将冬雪逐出府们。 陆相听说这事儿,疑心更重。莫不是看在前丞相孙伶的份上,他早罢了孙氏的夫人之位。 时间还在一天天过去,冯姨娘的事渐渐被忘却。转眼间,到了大理寺丞冯家登门商量婚期的那天。 本来,这种事是由冯陆两家的上辈坐在一块儿商量商量即可。但冯先林争吵着要来,非说要提前来瞅瞅宋清灵的长相。 冯俊疼爱儿子,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一起登门。 谁知道,他们父子俩前脚刚进门,后脚国公爷家的两个少爷,秦清与秦凌也提着礼物赶了过来。 瞧见他们兄弟俩,陆相有些吃惊。但很快,脸上的震惊之色,就变成了欣喜。 “国公爷近来好么?近来府中事务繁杂,也没脱开身去府上打招呼。” “家父身体素来不错,近来承蒙陆伯伯的关心,愈发的硬朗了呢。正好今儿秋夕节,父亲便叫我和清儿一起过来给你送贺礼,权当是祝您福寿安康了。” -- 第94页 秦凌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直缀,衬得身材挺拔。加上他星眉朗目,长相俊秀。单单往哪儿一站,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君子。 “那就替我谢谢国公爷了。” 陆相满脸含笑,最近,府里发生的事儿一件挨一件,难得碰上高兴事儿,还是一下双喜临门。 “陆伯伯,早知道是陆家大表妹今儿定婚期,我跟兄长就不过来了。” 秦清虽比秦凌矮一截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挺拔。甚至,从整体来看,比起秦凌的秀气,陆相倒更加偏爱秦清身上勃勃的英气。 数月不见,孙氏再瞧秦清,那就跟见着了亲女婿似的,热情洋溢的道:“是清儿来了,快请进。” 因着她所表现出来的亲疏之分太过明显,连陆相也有些看不过去,忙出声提醒道:“凌儿,你也赶快进来。” 秦凌微微侧目,眼底藏着的某些情绪一闪而过,喊了一声:“陆伯母。” “来了。” 不同于对秦清的热情,看见秦凌时,孙氏淡然的目光里,含了一丝戒备。 上次,自家女儿与秦凌只是去御花园转了一圈,回来就神不守舍的。 她自然要防着点儿他。 秦凌只当做没看见孙氏的不喜,随口就问道:“冷霜妹妹在府里么?” “她啊,在老太太那儿学规矩呢。”孙氏拉了拉裙角,目光灼灼。 秦凌“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孙氏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她正想将秦清拉过来,说上两句悄悄话。 那边,秦清已经走远了。 因为,陆相要忙订亲的事儿,见秦清性子里又不喜拘束,就叫他四下里去逛逛。 这是秦清第三次来国公府,这里的路,他早就不陌生。他攥着拳头,脚步飞快。 他到的时候,夏荷已经在等着了。见他过来,夏荷一路小跑进屋里汇报:“姑娘,世子来了。” “好。”陆微月点点头,将一根白玉簪子插在乌发间。 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服,愈发衬得小脸蛋儿白皙。 初秋的阳光,最是明媚,从她的头顶一路洒下来,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会发光。 秦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嘴角一勾,爽朗的笑笑:“小不点儿呢?我去看看它。” 这一下,轮到陆微月发愣,她看着秦清,漆黑的瞳孔里掺杂了好奇:“什么小不点儿?” “信鸽啊。”秦清暗觉好笑,冲她翻了个白眼。 “喂,那么大一坨,你叫它小不点儿?”陆微月扁扁嘴,一脸嫌弃。 “它来的时候,是很小很小的一只。”秦清目光里透着温柔。 “那敢问兄台,你是如何将它问成一个胖球的?” “一直喂呗。” “……” 远远看着秦凌,本来在笼子里安然睡觉的“小不点儿”兴奋的扑棱着翅膀,朝他飞过来。 他伸手温柔的摸着“小不点儿”的小脑袋,往笼子那儿快走了两步。看见盛食物用的小碗,秦清扭过头来,冲陆微月笑了笑:“难怪天冬说你一直虐待它。” “咕,咕,咕。” 秦清怀中的“小不点儿”,像是听懂了秦清的话一般,点头如捣蒜。 “喂,你个没良心的。”陆微月哑然失笑。 “小不点儿”咕咕的叫两声,扭着小脑袋,看看秦清,又瞧瞧陆微月。犹豫了半晌,扑棱着翅膀,飞到陆微月肩膀上,亲昵的将头靠在她脖子上。 “得,得……看来它被你收买了。”秦清摊开手,温温润润的一笑,眼睛里的温柔像是能掐出水来一般。 说实话,上辈子,他与陆微月的交集仅限于他们表面的那层关系。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交往。 不知道是命运使然,或者上天注定。这辈子,他知道自己重生的那天开始,陆微月上辈子惨死时的情景,就一直萦绕在他脑中,挥散不去。 这也是为何,他第一次来相府时,会忍不住向她施以援手。而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仇人,他们上辈子都是受害者。 “对了。那事儿,办妥了么?”想到正事儿,陆微月不再打趣,口气忽然变得严肃。 她话中所指,自然是冯林先的事儿。因为十天前的飞鸽传书上,秦清对此就略略提了一笔。所以,具体的情况,她也不很清楚。 “那是自然。”秦清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问她:“一会儿你过去瞧热闹么?” “有热闹要瞧。”见他信心十足,陆微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笑靥如花的看着秦清那双漆黑漆黑的眸子,眼前突然一亮,“那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还有件事儿,一直没问你?” “什么?” 秦清瞪大了眼睛,一双明眸中,映出陆微月纤细瘦弱的身子。” “你听陆冷霜的亲事儿?你到底是不知情,还是……” 陆微月顿了顿,右手下意识地去攥衣角。其实,他们俩的婚事,说实在的跟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不知为何,这事儿一直印在了心里头。 “父亲跟我提过一次,我拒绝了。” 秦清抿着双唇,漫不经心的伸手,折了他头顶上那棵海棠树的叶片。 如果说,他还对陆冷霜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感情的话。那么,那也会是恨。 原来是这样! -- 第95页 陆微月闻话突然释怀,难怪那件婚事再没听说有下文。 她怕秦清误会,急忙又补充道:“我只是担心上辈子的事情再上演,所以,才问问你的……” “不然呢……还有其他理由不成?”秦清爽朗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陆微月。 看到陆微月脸颊上,突然泛起的绯红色。秦清觉得可爱极了,他忽然很想逗逗她。 于是,他大步流星的朝陆微月走了几步,将脸一点点贴近她。 陆微月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心脏突突地跳动着。 秦清勾唇笑了笑,将身子移开,伸手往她的肩膀上一抓,一根白色的羽毛映入她眼睛里:“呐,小不点儿身上的。” 陆微月喘了半天的气,又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缓了半晌,才恢复成平静的模样。 她这是……对…… 陆微月赶紧摇摇头,否决了心中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秦清将他重生的身份说开之后,她就觉得与别人比起来,秦清亲切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这份儿亲切? 陆微月还在为此忧愁幽思,秦清唯恐再因为这个有点儿夸张的玩笑,再惹得她躲着自己,眉毛一扬,移开了话题:“走吧,去看热闹。” 订亲宴设在青云堂,因为是第一个孙女儿订亲,所以,陆老太太对这次订婚宴格外的看重。 加上,陆府中好久没有喜事儿,借着这个喜气,刚好可以一扫连续多日的阴霾。 陆老太太特地换了一身暗红色绣凤凰纹路锦衣,配着发间金色的孔雀步摇,显得整个人贵气十足。 大理寺丞冯俊也是个顶会看眼色的,知道陆相一向孝敬,就同热络的同陆老太太搭话:“老太太,您瞧瞧您穿这身儿衣服,就跟那年轻的小姑娘似的。” “老了,不中用了。只希望小辈儿们能好好的。”冯俊的一句话说的陆老太太心花怒发,她兴冲冲的问陆相:“这位就是大理寺丞孙大人么?” “娘,正是。”陆相淡淡的点头,又介绍道:“这位就是林先,同清灵订亲的俊秀少年。” 冯林先今日穿着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头发高高的竖起,两道英眉昂扬向上,直插入鬓。 他学着他爹冯俊的模样,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而后恭敬地行了一礼:“祖母,先林给您请安了。” “好孩子,快起来。”陆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忙伸手去拉他起来,“这孩子,模样儿真俊!婉如,你快瞧瞧……” 婉如是苏姨娘的闺名,她应着声,眼睛敷衍的扫过冯林先的脸。 他的身份搁在那儿,就算他顶着一张丑八怪的脸,她也心甘情愿的将女儿嫁过去。 冯林先没有娶妻,自己的女儿这一嫁过去,当的就是正夫人。 一个夫人,可好过她这个没什么盼头,没有权利,没什么希望的妾室。 所以,对冯林先的模样,她并没有陆老太太那般看重。眼下,她的心思全在自己的两个胞弟上。 这次,大老远叫他们俩入京,正是为了趁这个机会给叫陆相给他俩人安排职位。 可偏生,这两个人太不中用,见到了陆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个个软瘫瘫往那椅子上一座,全然没个正形。 刚才,她已经同那两人使了好几眼颜色。可他俩恍若未闻,仍旧我行我素。 苏氏心里只能干着急。 “婉如,亲家上门,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第61章 . 不满 小兔崽子,休要再胡说! “娘, 媳妇……媳妇……正在想婚期订在什么时候合适? 听到陆老太太的问话,苏氏赶紧将目光收回来,随口搪塞一句。 陆老太太满心不悦, 但当着冯氏父子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出来。略略想一下, 只好顺着苏氏的话道:“亲家,先林这孩子我很喜欢。也不知道, 你们冯家想将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冯俊一听这话,喜不自胜,随即眯起了眼睛, 咽了口唾沫道:“老太太, 先林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 按我们冯家的意思, 这亲事儿, 自然是越快越好。” “父亲,我还没见她长什么样儿呢。”冯林先一听他爹说要越快越好,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扁着嘴道:“来之前, 咱们不是商量过,要看了再决定。” 当初,冯俊自作主张到陆相家里求亲时, 就惹了儿子不快。 但那时,亲事已经谈妥, 他不愿轻易放掉与陆相结亲的好机会。 所以,想来想去,想出了一招缓兵之计。说是婚前一定会叫他先来看看陆清灵长的是何模样。要是他真不喜欢,再想法子退婚。 那时候, 冯俊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宰相之女的样貌,总不至于差到那儿去。 这是父子俩心里达成的共识,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当着陆家人的面儿说出来。 “先林,你想看什么?”陆老太太敛了笑,恢复到平时严肃的样子。 “当然是看清灵妹妹了。”冯先林打小被宠着长大,在府里一向都是别人看他眼色,他哪会看别人的眼色。 陆老太太一问,他就笑嘻嘻的道:“我得看看她是不是长得貌美如花。万一……长相丑陋,我们孙家可就不攀这门亲事了。” 陆相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拂袖站了起来:“孙大人,我陆某人的女儿在你们心里就这么不主贵?既然他不愿娶,我们陆家也断不会倒贴,你们走吧!” -- 第96页 陆老太太也侧过头,崩紧了一张面皮,脸色阴沉的像是天边的乌云。 方才她心里对冯林先的那一点儿好感,瞬间化于无形。 “陆相,您千万别听这小兔崽子胡说八道!陆家大姑娘金枝玉叶,能嫁到我们府上,是我们冯氏一门的荣光,我们怎么敢……” 见陆相动怒,冯俊吓坏了。他慌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带了冯林先过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但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冯大人,您还是赶快起来吧。行这种大礼,我可当不起。当然,我们陆家也不稀罕这份荣光。” 陆相平时说话,语调一贯平淡。今天他真的气坏了,才会一张口,就极尽讽刺之意。 冯俊哪里敢站起来,他将头埋得更深,前额抵地。 “相爷,下官说的句句属实,请您一定要相信。” 话说完,他抬起头,凶光毕露的瞪着冯林先,愤然道:“小兔崽子,还不快跪下来跟相爷道歉。” “父亲,我又没说错,您在家不是答应过我?”冯林先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在府里自己儿子这样也就罢了,他一定会好言好语的抚慰上两句。可今天,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陆相! 冯俊生怕他再说下去,局面难以控制,骨碌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冲过去,心一横扇了冯林先一记耳光。 “小兔崽子,休要再胡说!” 只听见“啪”地一声,冯林先的脸上清晰的印上了一个掌印。 他爹从未伸手打过他,冯林先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了他爹一眼,捂住脸,愤然道:“这儿不欢迎我,我走便是了!”话毕,大步流星地跑去了外面。 冯俊的胸口,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咬咬牙,勉强自己挤出了两分笑在脸上,朝着陆老太太和陆相分别行了礼:“先林他年轻冲动,难免口无遮拦,还请老太太,相爷见谅。” “罢……罢……罢……” 眼见着好端端的一出喜事儿要砸,陆老太太心有不忍,便摆了摆手,又去劝陆相:“远和,你也消消气儿,咱们还是先来谈正事儿吧。” “对啊,爷……” 苏氏恐怕再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儿,毁了这桩姻亲,赶紧也跟着劝。 按她说,冯林先想看陆清灵长什么模样,那便叫他看看便是。自己的女儿虽不敢说国色天香,那也是上得台面。她实在是想不通,陆相为何会因此大动肝火。 一听说有缓和余地,冯俊心里的痛楚稍稍减轻了些。他的脸上堆着笑,赶紧道:“老太太,相爷,我今儿还特地带了个仙人过来,一会儿叫他合合清灵和先林的八字,咱们定个日子。” 陆相心里虽对冯林先不满,但转念想想,也犯不着为着这点儿小事就与孙家翻脸。再加上,苏氏跟陆老太太一劝,陆相沉着眉道:“叫人进来吧。” …… 说巧不巧,陆微月和秦清二人一道往青云堂去的半道上,刚好碰见了赌气夺门而出的冯林先。 “先林兄,你急急忙忙地上哪儿去?” 同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秦清与冯林先之前就曾打过照面。虽说交情不深,但这会子碰上了,也总该打声找招呼。 “世子,是你啊。”冯林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见你兄长了没?我正要过去找他。” 只听到别人提起秦凌,陆微月就觉得自己入坠深渊。 原来秦凌也过来了么? 陆微月的心脏缩在一块儿,眼前浮现出秦凌那张模糊又清晰的脸。 她记得婚礼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连她的盖头也没掀开,吐了一床之后,就沉沉睡去。 她使了全身的劲儿,将他的身子拉起来,帮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将床上的东西,一一换了个遍。 然而,次日清晨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嫌弃。 谁叫你碰我! 陆微月正沉浸在昔日不堪的记忆里,突然听到冯林先在问:“这位是?” “陆家六姑娘。”秦清眯起眼睛,视线充满戒备的掠过冯林先的脸。 冯林先的一侧脸蛋微微发红,像是刚刚被打,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秀。剑眉英唇,倒是一副好皮囊。 此刻,他的眼珠微微一转,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陆微月的身影。不得不说,这张脸生得极美,虽然她今日的这一身打扮极为素净,但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要好看太多。 他自认阅遍京城中所有,有姿色的女子,但像陆微月这种气质如兰的,叫人怦然心动的,还是头一遭见。 冯林先的心里忽然一动,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敢问陆六姑娘如何称呼?” 从前,他就是靠着这丝笑,征服了全京城第一名妓凤小月。 凤小月堕落烟尘之地,向来卖艺不卖身,但是,那天也没逃过他的掌心。 只不过,他一得手,转头对凤小月渐渐便厌弃了。 后来,凤小月羞愤之下,居然自缢而死。因为这事儿,妓院的老鸨还找到他头上,说他砸了她的招牌,要他赔一大笔银子。 跟他要银子,简直可笑。 他当时就给那老鸨安了一条罪名,叫人投进了大狱。 “贱名,恐污了尊耳。” -- 第97页 陆微月浅浅一笑,垂下了头。她连正眼也不愿看冯先林一眼,像这种下作的人,她巴不得躲开远远的才好。 若不是为了长姐,她才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冯林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眼,问道:“陆六姑娘,你们这是要去……” 跟你没关系! 陆微月忍着胸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抬眸去看秦清。 挺拔的少年,此刻面色阴沉,看着冯林先的那两道目光里透着厌恶以及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果然跟她一样,陆微月暗暗笑了笑,若不是为了正事儿,谁又愿意同这种恶心的人打交道? 她强力忍下胸口的那团不适,声音清脆的道:“冯公子,不瞒你说,我正要带着世子爷去寻秦家大少爷呢,你要一道去么?” “可巧了。”冯林先得意洋洋的打了个响指,脱口道:“顺道。” “请吧。” 为了引起陆微月的注意,这一路上,冯林先的嘴都没停过。 不过,秦清不理他,陆微月也不理他。 没人回应,冯林先便有些尴尬,索性哼起了小曲儿。 国公府,冯林先之前并未来过。加上,他心里又藏着事儿,根本也没注意自己被带到了哪里。 他心底还在盘算着,如何毁了与陆清灵的婚事,转而换成陆微月。 突然,一个挑着竹筐,穿着破破烂烂的农夫,像离弦的箭似的向他疾奔过来。他一时反应不及,被那人攥住胸口的衣服。 “我要杀了你,你赔我女儿!” 第62章 . 热闹 这个热闹,她自然不放过。…… 因为那农夫攥得太紧, 冯林先试图推搡了两下都没有将他的手推开。 无奈之下,他梗着脖子,涨得满脸通红, 恼羞成怒道:“你个贱民,快点儿放开我!” “姓冯的, 我要跟你拼命!”那农夫的咬着牙,双眸因为过度的愤怒, 黑色的眼珠里透出几分红色。 “快……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过来!” 那农夫的手,越攥越紧,冯林先渐渐觉得呼吸不过来。他拼着最后的力气, 转头去向秦清和陆微月求救。 陆微月忍着心底的笑, 顺着秦清的意思, 冲长廊下站着的那两个小厮, 招了招手:“你们快过来帮忙, 没得叫旁人欺负了冯公子。” 其实,要是刚才冯林先不开口,她指定再袖手旁观的看上一会儿。 像这样的热闹, 活上大半辈子, 兴许也瞧不上一回。 两个小厮一拥而上,一左一右,伸手拉开了那农夫。 冯林先抚着胸口喘了半天的粗气, 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但他这会儿一点儿开心不起来,本来他是趁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叫陆微月对自己死心塌地。 没曾想,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反倒叫他在陆微月面前丢尽了脸。 帮忙?欺负? 那字字句句像针扎,叫他如鲠在喉。 冯先林瞪着那农夫, 心情愤怒到了极点。他伸出手,正准备朝那农夫脸上扇过去。 秦清抓住了他的手。 “冯兄,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里毕竟是陆府,我们来这儿算是客人。冯兄在别人的府邸上动手,恐怕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冯林先试图挣了两下,满心不悦,“平白无故的,他惹我不开心,我当然要跟他没完,你放开我!” 秦清自小跟着天冬学功夫,力气原就比常人大两分。是以,尽管冯林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旧动弹不得。 “冯公子,消消气儿,这下人放肆,我们陆家人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不过……”陆微月攥着扇柄,眉眼含笑的看着冯先林怒气冲冲的脸,又转过头吩咐:“麻黄,你去叫相爷过来,就说府里有个下人欺负了冯公子。” 说完之后,她又眉眼盈盈的冲冯先林笑了笑,用清脆的声音道:“冯公子,这事儿交给我父亲处理,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冯兄没意见吧?” 陆微月一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倒比平静的时候还要明媚耀眼,冯先林看得心都要化了。 “也好。”冯先林长长的眸子一眨,眸光中沉着两分油腻,“那就听六姑娘的,暂且先饶了他。” 陆微月觉得胸口一阵反胃,差点儿吐出来。 秦清松开抓住冯林先的手,背转过身子,看着少女那张如花一样的脸,嘴角轻轻往上一扬,深邃的瞳孔中荡漾着笑意。 那抹笑,映在陆微月眼里,就变成了像阳光一样的东西。 她一扫心里的阴霾,忍不住将勾唇笑了笑。 冯先林还以为陆微月是在冲自己笑,嘴巴咧得几乎要挂在耳朵上。 “陆六姑娘,要我说,你们府上怎么还有这等刁民!” 冯林先以为自己得了便宜,赶紧卖乖,找了话题与陆微月搭话。 陆微月不理他。 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拉着的那个农夫,听见这话,聚在胸腔里的仇恨,又止不住往上涌。他紧紧咬着嘴唇,面色铁青:“姓冯的,你害死我女儿,你不得好死!” “住口!”抢在冯先林开口前,陆微月斥了一句,“你知道你骂的是谁么?这是大理寺丞冯大人家的独子,你骂他,不怕吃官司!” “你要真有冤情,不妨等陆相来了,叫他给你们评评理。” -- 第98页 听见陆微月开口替他说话,冯先林这会儿都要感动哭了。他洋洋得意的想着,一定是陆微月对自己有意思。 所以,他的目光一直游离在陆微月身上,根本没听清她后半句说的什么。 秦清见到这副情景,莫名觉得胸口处涌来一股酸涩感,那滋味儿,就像是饮下了百年的老醋。 他侧过身子,斜跨一步,状似不经意的挡在了冯先林的跟前,将冯林先的目光完全隔绝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陆微月正被冯林先看得不自在,见秦清走出来解围,感激得向他报以一笑。 就在冯林先准备往左抬脚,绕过秦清之时,他爹充满紧张和担忧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林,你没事儿吧?可把爹吓坏了。” 冯俊急急地一路小跑过来,眼眶含着热泪,上下的打量着冯林先。 儿子是他的命根子,要是他出什么闪失,自己也活不成了。 所以,刚才听小厮汇报说,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了。他哪里还有心思订什么婚期,跟在陆相屁股后面急匆匆地就跑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 冯先林还在为他爹不久前打他的那一巴掌怄气,故意将头转过去,语气冷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先林……你没事儿就好……” 冯俊心疼儿子,但也不敢失了本分。虽则他来园子时,一眼就瞧见那个被两个小厮伸手抓住的农夫,一定就是那个欺负自己儿子的刁民。但因为陆相在场,他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着刚才在青云堂的事儿,陆相对冯林先实在没什么好感。他厌恶的看了一眼冯林先,随即将视线收回,转而看向陆微月,问道:“微月,发生什么事儿了?” 陆微月正想回答,忽然感觉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但她很清楚,这两道目光,并非来自他爹,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眸光轻轻扫过四周,也没看见是谁。 她语调轻缓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终于找到了那双视线的主人——孙氏。 因为刚才孙氏来的时候,站在她爹身后,身子刚好被挡了个严实。若非孙氏探出脑袋,她根本不知道她也过来了。 这会儿猛一望过去,正好对上孙氏的双眸。那双漆黑的眸中像是淬了毒,那架势,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陆微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扯着嘴角,淡然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母亲,您也过来了。刚才微月没看到,忘记同您打招呼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区区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孙氏攥着拳头,在面上挤出两分笑,故意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然则,此时此刻,她心里恨毒了陆微月。 刚一踏进园子,她就见陆微月与秦清的站在一块儿,而且,举止亲昵。 秦清是她未来女婿的不二人选,在订下亲事之前,怎能同这个出身低微,不值一提的陆微月混在一块儿? 一想到亲事,孙氏就更加忧愁。 明明很早之前陆相就承诺她,自己女儿同秦清的亲事一定会订下。而且,女儿也花溪园里老老实实地学了那么久的规矩。 为何这事儿迟迟不曾听到一点儿动静? 她曾经旁敲侧击的试探过陆相,陆相每次都如出一辙,说再等一等。 如今这么一看,兴许是林氏那个狐媚子看中了秦清这个女婿,专门叫自己女儿勾引来了! 第63章 . 下沉 坠入万丈深渊 听完陆微月的叙述, 陆相眯起眼睛,踱到那农夫跟前,目光里透出森森寒意, 一字字问道:“以下犯上冒犯冯家少爷的就是你?” 虽则他心里不喜冯林先,但毕竟人是在自己府上出事儿的, 他身为一家主,袖手旁观总是不合适。 “陆伯伯……” 冯先林一脸得意的扬起两道眉, 轻描淡写的正准备说什么。他爹冯俊生怕他再说错话,急忙去扯他的袖子,面色凝重的冲他摇了摇头。 见他爹极力阻止, 冯林先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将后半句话咽进腹中。 另外一边, 听见陆相问他, 那个农夫红着眼眶, 语气哽咽的开了口:“陆相,小人冤枉。小人名叫李三,这姓冯的畜生, 觊觎小女的美色。” “半月前, 将小女……将小女……后来,小女因为不堪受此大辱,跳河……跳河自尽了……” 李三的鼻涕与泪流在一块儿, 滴在身上破烂的衣衫上,可怜兮兮的模样, 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 陆相觉得震惊不已。 当初,他之所以会同意自己大女儿与冯林先的亲事,完全是因为京城中流传的那些关于冯林先的传言。像什么相貌堂堂,一表人材, 青年才俊一类的。 若不然,依他们家的家世地位,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易如反掌,根本犯不着与位份一般的大理寺丞结亲。 或者,那些传言本就是假的? 陆相想着冯先林在青云堂中的表现以及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心里越发没底儿,下意识的侧头往冯林先的方向看。 瞥见陆相充满怀疑的目光,冯俊犯起了嘀咕,面色跟着渐渐起了变化。他明明记得,儿子犯下的那桩桩件件的事,事后他都叫人去打点过。 莫非,这一件是他不知道的? -- 第99页 他攥着拳头,心虚的看一眼冯林先。青天白日里,忽觉背后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是今日没带自己儿子过来,估计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差点儿毁了亲事不说,还偏生在这儿碰上了仇人。 冯俊想着,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一眼陆相,转而又将视线固定在李三身上。私底下还在犹豫,要不要辩解。 冯林先却已然等不及,撸起了袖子,怒气冲冲道:“你这刁民,乱说些什么,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林先,你做什么!”冯俊见状,急忙伸手将儿子的身子往身后猛地一拽,又向他飞快的递了一个眼色。 自己则硬着头皮,将儿子挡在身后。用漆黑发光的双目盯着李三那双小眼睛,紧紧皱着眉头,咄咄逼人道:“我是他亲爹,我倒要问问你,你这般信口诬陷人,有什么证据!。 在大理寺为官多年,他太明白证据的重要性,经他手的案子,有很多就是因为缺乏铁证,而不了了之的。 他敢这么问,就是心里笃定,李三拿不出证据。毕竟,死人不能开口说话。 “草民……草民……”李三吸吸鼻子,强迫自己稳了稳情绪,慢慢回忆道:“证据?草民不知道那算不算?” 陆相没有看冯俊,而是郑重其事的问李三:“是什么东西?” “是他……”李三转眸斜斜瞪了冯林先一眼,似连冯林先的姓也不愿再提及,改用他字代替。他咬咬牙,带着一脸仇恨道:“那是小女挣扎时,从他身上扯下的一块布。” 冯林先听见,微微一愣,记忆涌上心头。 半月前,确确实实有个卖菜人的女儿,被他强行夺去了清白。 那日回去后,随从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衣角上破了一块儿。不过,那件衣服,早被他丢掉了。 冯林先回忆着,浮现在脸上的那抹惊恐,重新归于淡定。 他扯扯嘴角,不屑一顾地笑了笑:“是么?倒是越说越逼真了?但是,你凭什么说那块布料是从我身上撕下来的?” “我!”李三被怼的哑口无言,愤愤然出了一口粗气,又去求陆相:“陆大人,草民所说的都是真的,草民要是敢说半句谎话,下辈子……就……当牛做马。” 作为一个老老实实种地卖菜的,他也不知道除了当牛做马之外,还有什么更加恶毒的诅咒。 女儿刚死,他就拿着那块布料去了官府。但是那些人一听说,他是要告大理寺丞冯大人家的亲儿子,当即就提起棍子将他赶走。他不屈不挠,尝试了数次,不过,结果无一例外全是碰壁。 “陆伯伯,这种胆大包天的下人,要是搁在我们府,早就被杖杀了。” 见陆相迟迟不下决定,冯林先有些焦急,也有些鄙夷。再说起话来时,语气情不自禁变成了埋怨。 “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陆相怒不可遏,口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冯俊吓得面色发青,冯林先的身子也跟着猛然一哆嗦。 父子俩狼狈的样子,被陆微月看见了,差点儿笑出声。 在见到冯林先之前,她还以为他是个顶厉害的角色。这会儿看来,他不仅是个十足的蠢材,而且还叫人作呕。 陆微月想了想,觑着冯林先眉心笼罩的那一分紧张,在心底冷冷一笑。而后,用纤长的手指绞着扇穗儿,一本正经的向她爹提建议:“父亲,不如您下令将此事彻查清楚,也好趁早还了冯少爷的清白。” 这句话,若叫外人听去了,一定以为是她是在帮冯林先说话。 当然,冯林先也真的这般认为。他感激的看看陆微月,不过,内心深处却提不起任何的喜悦不说,反而是害怕。 倘若,陆相插手此事,真的查出些什么。到时候,蒙羞丢脸,一败涂地的可就是他了。但这时候,若提出拒绝,又免不得叫陆相觉得他心虚。 刚才就不该放任李三说这么多话! 冯林先咬咬牙,平生第一次陷入了两难境地。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他爹求助。不过,冯俊似乎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得一脸无奈的吸了口浊气,摇摇头。 棋是如何走到这无法转寰的一步,他也不清楚。 “那就依微月所言。” 陆相细细一思量,也觉得女儿的建议十分不错。他点着头,目光淡淡的扫过冯俊的脸,“为了避嫌,冯大人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为好。这件事儿,明儿早朝后,我会叫刑部的人代为负责。” “伯父,侄儿刚去刑部上任。手头正愁着没事儿干,不如叫凌儿负责。”秦凌的声音始料未及的从远处传过来。 陆微月听见,胸口倏地一紧。 冯林先则转忧为喜,拍手大笑了起来:“好,好,就叫秦家大少爷负责,我信得过他!” 陆相缓缓转过身子,看着门口身材挺拔的少年,脸上绽出一个笑:“凌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刚才,他说叫刑部的人负责时,第一个迸进脑海中的人选就是秦凌。 秦凌心思缜密,又是秦国公的儿子,交给他负责,一来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二来则是为了进一步稳固陆府与国公府的交情。 听见他爹要将事情交给秦凌负责,陆微月心急如焚。她揉着发晕的额头,声音忽然变得虚弱:“父亲,不可以……” -- 第100页 再然后,她失去了知觉。感觉到自己身子像上辈子溺亡时,不断不断的往下沉。 第64章 . 入狱 冯林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陆微月差点儿要坠倒在地上之时,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将她的身子稳稳托起。 “微月,微月……” 昏沉之时, 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她,沙哑低沉, 充满担忧。 这声音,是秦清。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 努力的想睁开眼睛,想张口说一句,我没事儿。 薄薄的眼皮却似有千般重, 嘴也像是被人封住了一般, 根本张不开。 “快, 快, 你们两个将六姑娘先送回明月园里, 再叫郎中过去。对了,再跟林姨娘说一声儿,我料理完这里的事儿, 立马就赶过去。” 女儿的恐水之症, 早好得彻底了,这会儿突然昏倒,陆相一时又惊又怕。若不是冯林先的事儿, 还在这晾着,没个定论, 他一定第一时间也跟着过去。 “陆大人,陆姑娘这是……” 陆微月被两个小厮抬上担架时,冯俊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这也是冯林先想问的,他是觊觎陆微月的美貌不错, 但若陆微月是个病秧子的话,那便要三思而行。 陆相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透着紧张:“微月自从数月前大病了一场后,隔三岔五的总要昏上一回。” 那份毫不掩饰的紧张,叫孙氏看见了,心里甚觉不是滋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陆相对自己女儿的那份疼爱,已经渐渐地在朝陆微月身上转移。 不单单是女儿落了下风,连同她这个正夫人,也渐渐变得一文不值。 因了这个,她对林氏和陆微月的积怨越来越深,她很早之前就想对五房下手,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金嬷嬷的小心谨慎,远远超出她的意料。再加上,之前水仙的前车之鉴。如今,金嬷嬷再挑丫鬟进明月园,一定是慎之又慎。 严丝合缝的程度,叫她根本没办法安插心腹进去,只能慢慢找机会。 “那该请个郎中好好瞧瞧才是。”冯俊咽了口唾沫,没有继续说下去。 眼下,他没有心思再去管旁的事儿。自己儿子的那一档子事儿,还横亘在心头,叫他忧心不已。 “陆伯伯,不如叫我们府上的黄郎中再过来瞧瞧?”两名小厮抬着担架往园子外去的时候,秦凌侧了侧头,目光扫过陆微月的脸。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张樱桃小口上,泛着苍苍的白色。 他看了一眼,忽然背着手从门口信步走了过来,眉毛一扬,看着秦清,“清儿,我记得你上次说过,黄郎中开的那几幅药,药效不错。” 见秦清点头之后,他又扭头诚挚的去跟陆相说:“侄儿明儿就带黄郎中再过来一趟。” 他会这般说,并非出于对陆微月的关心。而是,想借机试探一下陆微月。 别人没听见,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适才陆微月昏迷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可以。 所以,到刚才为止,他一直在想,陆微月为何要极力阻止他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明明算上今天,俩人也不过只见了两次面,互不了解。而且,这两次,他根本连她长什么样儿也没看清过。 也正因为此,他迫不及待的想当面探探陆微月的口风,是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与冯林先有交情,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她和秦清的关系? 按说,陆微月与秦清也没见过几次,但两人所表现出来的默契与熟稔,非常人所能及,这一点儿也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伯父就先谢谢你了。” 陆相扯着嘴角,满带愠色的脸上,终于是绽开了一抹笑。 “我跟兄长一块儿过来。” 秦清侧头瞥一眼秦凌,漆黑如墨的眸中盛着两分温温润润的笑。秦凌是什么目的,他心中有数。 不过,相比起这些纷乱无杂,勾心斗角的事儿,他更担心陆微月。 上辈子,她在兄长那儿吃了太多苦头。或许,她会昏倒,也是因为……… 秦清攥着掌心里生出的汗,目光骤然变得复杂。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在天光底下站得久了,陆相觉着光线也变得刺眼起来。 他往廊底下走了几步,才又说起了正事儿:“冯大人,姻亲之事,今日暂且不谈。一切等林先的罪名澄清之后再说。” 冯俊的胸口一震。 怕什么来什么,早知道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刚才在青云堂,他说什么就该先将婚期敲定下来。 这已经是他这一次的陆府之行后,数不清楚第几次的追悔莫及。 冯林先的想法却恰恰相反,听说有秦凌坐镇,他心头的那块石头瞬间落了地。 再加上,他原本就觉得这桩婚事太过匆促,又无意间发现陆微月的美貌,正愁着找不来机会延迟婚期。 所以,听陆相这么一说,冯林先立即露出两排大白牙,展颜一笑道:“陆伯伯,那就等侄儿洗清了冤屈再说。” “凌儿,这事儿你上点儿心,务必要查清真相。” “遵命。”秦凌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陆相拱手拜了一礼,又问道:“那李三……” 他想问的,当然是李三的去留问题。 “陆伯伯,侄儿有个建议。”在众人沉默不语,等待着陆相下令之际,秦清突然朗声道:“为防止有人利用这个机会,杀人灭口,转而栽赃陷害冯公子,倒不如先派人将李三保护起来。” -- 第101页 冯俊听完这话,心脏倏然沉到了水底。秦清这句话,犹如水浇头顶,将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之光也全部浇灭了。 杀人灭口,这正是他想做的。杀了李三,一了百了。 事后,就算有人问起来,他也大可以编造各种各样的借口。甚至,他还可以假装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但现在,一旦李三被人保护起来,再想下手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万一…… 冯俊皱着眉心,心急火燎的在心里想另外的法子。 另一边,陆相从善如流,听取了秦清的建议,还另外补充了一句:“既然林先现在是戴罪之身,便先叫他去刑部呆上几日。倘若他顺利洗清冤屈,也能叫冯大人落一个清者自清的美名。” 他实在看不惯冯林先身上带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模样,正想借机会磨一磨他身上的锐气。 “相爷……相爷……”冯俊眼泪纵横,吓得跪倒在地,“林先从小没受过苦,可能……可能……下官怕他捱不过……” “父亲,孩儿不要去!”一听说要将他发落到刑部的大狱,冯林先身上那股子稳若泰山的模样儿瞬间没了。 “冯大人,你是大理寺丞,想必比我清楚。按照嘉陵朝律法,只要受害人能提供出人证,物证,刑部就能暂时先将人羁押,再做进一步审理。”陆相面不改色的继续说着,语气愈变愈严肃,“冯大人,这是要知法违法么?” “下官不敢。”冯俊缩成一团,声音颤抖。 冯林先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65章 . 有喜 昨天失踪了一天 等陆相处理完手头所有的事情, 去明月园里探望陆微月时,她已经清醒过来,坐在廊下的雕花红木漆椅子上, 瞅着花池中的秋菊,愣愣地出神。 见她安然无事, 陆相在心底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缓缓神,快步走上前去, 关切的问:“可大好了?” 陆微月正想打听冯林先的事儿,听见她爹的声音,立刻从回忆中抽出身来, 笃定的点了两下头, “劳烦父亲记挂, 已经无碍了。” “刚刚……是中了暑气么?”陆相想着几个时辰前的情形, 心有余悸。 “郎中说……还是旧疾, 父亲不必太担心。”这只是她找到的推辞。 其实,连陆微月自个儿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昏倒? 兴许,是因为秦凌? 昏迷的几个时辰里, 她梦见的全是上辈子的情景。 秦凌那张阴晦的脸, 陆冷霜洋洋得意的模样。还有她,被秦凌恶言相向,孤立无助时的绝望。以及, 青桂园里随处可闻及的树木腐朽的味道。 所有不堪与痛苦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差点儿窒息。 再然后, 她就醒了过来。面上湿湿润润一片,像是落满了水。 她娘拿帕子替她抹掉面上温热的液体,满眼担忧的问,可是做噩梦了? 她只能点头, 当着她娘的面儿,她总不能说,她梦见的是比噩梦还要可怕惊悚百倍,千倍的东西。 “对了,明儿国公府里的两个少爷会带黄郎中再过来一趟给你瞧瞧。”陆相轻轻的勾起了唇角,温和一笑。 这是说秦凌与秦清都会过来?要是秦凌再在她面前出现的话,她会不会…… 陆微月怔了一怔,赶忙回绝:“父亲,女儿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实在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盛情难却,为父也不好拒绝。再者说,黄郎中能专程过来再瞧一瞧你的身子,开上几幅药,我也能安心。” 陆微月明白她爹的苦心,心里也清楚,在这事儿上,她再多费唇舌也是无用。 另外来说,事情也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有秦清在一旁,她多多少少能安心一些,倒不至于露怯。而且,一味逃避,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她没有再多说,而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引了她爹回屋。 金嬷嬷摆上了筷子,夏荷将几盘素淡的菜一一摆整齐。 林氏这几日胃口不佳,只勉强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动筷子。 陆相看见,心里担心,又去问金嬷嬷:“可叫郎中过来瞧过了?” “不曾。”金嬷嬷缩着脖子,放低了口气。 “是妾身说不用的。”转眸瞥陆相渐渐暗沉下去的面色,林氏急忙插嘴道:“妾身平素最怕郎中,他们一来,我心里紧张。所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女人的柔情,陆相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细语道:“正好黄郎中要过来,明儿也叫他顺道给你瞧瞧。” “黄郎中?可是国公府上的那位郎中?”林氏想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低眉看了一眼陆微月。 陆微月正吃着一片藕片,动作缓慢,眼神迷离而无焦点。眼下,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冯林先的那事儿,根本没听见席间的动静。 林氏见状,迅速将目光收回,双目含笑的又去看陆相:“对了,爷。我今儿听微月说,您将冯公子的事儿交给秦家大少爷处理了?” 女儿醒过来后,问起的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而且,她问话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担忧恐惧。 林氏觉得奇怪,因而就记在了心里。逮着机会,自然要问一问。 陆微月竖起了耳朵。 “我有心栽培凌儿那孩子,就叫他去试炼试炼。”陆相点点头,微微弯起了嘴角,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意味深长的情绪。 -- 第102页 陆微月瞧见,胸口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倏地冒进了脑海中。 莫非,这是父亲刻意为之? 也对,她爹能坐上宰相这个位置,若说胸无城府,没一点手段,根本不可能。 兴许,他爹正好是想借这事儿来试探一下秦凌。 倘若如此,如果说秦凌真的顾念旧情,在这事儿上,想法设法替冯林先掩盖罪行,反而会弄巧成拙,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这般一想,陆微月瞬间觉得轻松不少,吃在口中的饭也变得可口。甚至于,对秦凌的那份畏惧,似乎也像傍晚的海面,一点点褪了下去。 次日一大早,秦凌与秦清带着黄郎中如约而至。 林氏热情的将兄弟二人迎进屋中,又去叫夏荷奉茶。因为不想见秦凌,陆微月借口说身子不适,连床也没下。 黄郎中诊了脉,又开了两幅药,说是悉心调养调养就会痊愈。 听见这话,秦清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秦凌却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闷闷不乐。他本来还指着能从陆微月口中探出些风声,如今见得不着机会,索性借口说有事儿要处理,先走一步。 不过,他并没急着离开陆宅,而是,跑去花溪园里,同陆老太太问了安。 陆冷霜听说他来,心下激动难平,蹦蹦跳跳也跑去了正堂。 当着外人的面儿,俩人默契的装作不甚相熟。然而,目光一接上,陆冷霜的心头就会涌上许多甜蜜。 “老太太,大喜。”流苏一路小跑进来,面带喜色。陆冷霜与秦凌收回目光,纷纷扭头去看她。 “什么事儿?” “刚才明月园里的夏荷来报,说是林姨娘有喜了。” 陆老太太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眉间眼里盛满了笑,不敢置信道:“没听错吧?” “婢子听得千真万确。”流苏咧开嘴,颊边的笑意更深。 “太好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陆老太太双手合十,激动的难以抑,“快,快,快,我们过去瞧瞧。” 站在角落里的陆冷霜捏起了拳头,眸中透着一股仇恨,冷冷道:“祖母,您先别急着高兴,兴许是空欢喜一场呢。” 林氏的风头正足,这会儿要是再怀孕,尾巴不还得翘到天上。 恐怕她娘机关算尽,也算不到林氏在这把年纪,肚子依然能这般争气。 “是不是空欢喜,我去了再说。” 陆老太太正在兴头上。听见陆冷霜这句扫兴的话,心里甚觉不满,说话的口气也不自禁的变得冰冷。 陆冷霜讪讪的,脸颊涨的通红。抵在手心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去。 陆老太太转过头同秦凌说了句抱歉,也不再去管陆冷霜,兴高采烈地抬脚而出,往明月园里去。 偌大的屋子里,瞬间只剩下秦凌和陆冷霜两个人。 气氛静的可怕。 陆冷霜攥着衣角,心头盛着的恨意,渐渐变成了紧张。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地在一上一下跳动。 秦凌走了过去,俯下身子,轻声问她:“霜儿,那件事怎么样了?” 第66章 . 平妻 肥大出没! 林氏怀孕的消息, 宛若有人往平静的湖面上丢进了一颗小石子,在陆府里荡起了一层波澜。 听闻陆老太太亲自去了明月园,孙氏与苏氏谁也不敢怠慢, 故意摆出一副兴奋的姿态也赶了过去。 林氏被人群围在里面,陆老太太正乐呵呵的握着她的手, 笑吟吟的道:“郎中说,已经怀了一个多月了, 你也是够粗心大意的。得亏这黄郎中今儿上门来给微月瞧病。要不然,还不定耽搁到什么时候,万一再……” 林氏知道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当即脸颊红得跟苹果似的。她垂下头, 因为羞涩, 声音也变得极小:“娘, 因为媳妇的月信, 总是时准时不准的,所以……也就没往这上想。” 当年,她刚怀陆微月时, 呕吐的很厉害, 胃里的酸水一个劲儿的往外冒。艰难的忍了数月,才勉强捱过去。 正因为此,金嬷嬷见她这月信事没来, 往怀孕上猜想时,她想都没想, 立刻否决。 “妹妹真是好福气呢。”孙氏扯着嘴角淡淡笑着,声音清脆如莺啭。 但从那句话里,陆微月听见却是愤恨,啾恃洸厌恶, 以及嫉妒。 她实在见不得孙氏那副假惺惺的嘴脸,索性从人群里钻了出去。秦清正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天。 她走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清转过头来,垂眸看着她,冰凉的眸光中含着两分复杂。 陆微月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此刻是该兴奋还是该忧虑。 毕竟,上一辈子,娘亲腹中的这个孩子,根本不存在。 所以,听见黄郎中在跟她娘道喜说她娘怀有身孕时,她腾地一下就从床上飞奔下来,满心震惊的质疑了好几遍。 黄郎中笃定的点头,“一定不会弄错。” 金嬷嬷笑逐颜开,当即就叫夏荷去花溪园里,同陆老太太报喜。 她娘亦是一脸喜色。 这种时候,她实在不忍心扫兴。所以,只能将心底里的担忧暂时压下来,也笑着叫她娘放心。 “微月,我还有一件事儿没来得及告诉你。”秦清舒展开眉心,冲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亮光。 -- 第103页 刚才秦凌在场,许多话不方便说。 “是冯林先的事儿吧?”陆微月一针见血的问。 李三是秦清找的,会跟冯林先“偶然”间碰上,也是他提前设计好的。关乎冯林先的事,秦清比要比她透彻许多。 再者,联想到昨日。所以,秦清一张口,她就知道他要说的是这一件。 秦清点头,明媚一笑:“那边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无须再忧心。” 陆微月也是这般想,有秦清在,她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还有另外一件。”秦清神秘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什么?”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 二人又扯着话头,说了几句别的事儿。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孙氏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这一幕,冷冷哼了一声,朗声道:“娘,我瞧着六丫头平常挺守规矩的,怎么今儿,竟这般不拘小节,同世子爷打的火热?” “就是。”好容易和孙氏站到了同一条战线,苏氏也跟着搭腔,“一见着世子,微月倒把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条,忘在了脑后呢。” 苏氏这会儿心气儿不顺的很。 昨儿,女儿的婚事没订下来也就罢了,未来的女婿还被下了大狱。 她本来是想找陆相问问其中的缘由,再顺带着说说自己两个弟弟的事儿。 谁曾想,被她派去请陆相的杜鹃悻悻而归,说是陆相说心情不好,要独自在书房呆一会儿。 她信以为真,也就没再强求。然而,傍晚时就听杜鹃又说,陆相去了明月园。 这明摆着是不想来她这儿。 苏氏觉得面子挂不住,转而,又找女儿出气。要是自己的女儿也跟陆微月一般争气,会讨陆相欢心,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被冷落的境地。 “都是因为你个不争气的,叫我倒了大楣!” 女儿胆子小,性格又软弱。她稍微一加重语气,就嘤嘤的哭起来。 那哭声,听得她心烦意乱,她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叫杜鹃将女儿送回房里。 今儿来明月园,她是想带着女儿一块儿过来,顺带着问问陆老太太的意思。 可陆清灵哭了一整夜。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哪里是能见人的。 苏氏愈想愈气,瞪着陆微月的目光里,掺杂着嫉妒与仇恨。 “小孩子家家的,说上几句话,那也没什么。”陆老太太侧头瞪了一眼孙氏和苏氏,声音里透着不悦。 不说自己孙女守不守规矩,毕竟黄郎中还在场。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着实有失陆家的面子。 感觉到从屋里投来的灼灼目光,陆微月扯着帕子的一角,冲秦清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世子爷,兴许有人在背后嚼咱们的舌根呢。” 闻话,秦清下意识地往屋里一望,刚好撞上孙氏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的将头又转过来,颊边的笑意加深:“那正好,省得再将我跟陆冷霜扯在一块儿。而且……” 他迟疑了片刻,没有再说下去。 陆微月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父亲订下的是他与陆微月的亲事,他会一口答应。 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他亦不清楚。 “而且,而且什么……” 陆微月听懂了前半句,却没弄清楚他后面想说什么。一个没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 秦清咧开嘴,又笑了起来。原本就英俊的脸,因为那分笑,看起来更加耀眼。 单就长相而言,秦清分明比秦凌长得好看。 也不知道,上辈子陆冷霜怎么就甘愿抛弃秦清,而选了秦凌。 真是可惜了这张绝世容颜。 陆微月一边感慨,一边叹气。秦清见状,疑惑不解。 “你在想什么?” “跟你一样。”陆微月眯起眼睛,俏皮道:“没什么。” 屋内的纷杂的情况还在继续。 因着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陆老太太越看林氏越觉得喜欢,心情一愉悦,话便多了起来。俩人东拉西扯,像是要把从前没说的话,一并补回来似的。 孙氏与苏氏干巴巴的等着,心里一个比一个不是滋味儿。 然而,陆老太太没说走,谁也不敢贸然说要离开。 这种敏感时期,谁要敢先走,少不得会要被扣上嫉妒林氏的帽子。而且,为了给陆老太太展现出大度的一面,孙氏与苏氏暗暗角力,争相说着违心的吉祥话。 陆微月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陆老太太却很开怀,打从听说林氏怀孕的消息那刻开始,脸上的笑就未曾消失过。 陆相比陆老太太更开心。 他下完朝刚从宫门出来,海蓝就迫不及待的向他禀告了这个好消息。 陆相一听,嘴角差点儿挂到耳朵上。他一头扎进轿中,连声催促:“快点儿,再快点儿。” 陆家已经很久没这种喜事了。 海蓝听见陆相的略带兴奋的声音,心里也在为林氏母女高兴,林氏盛宠之下怀孕,陆相一高兴,一定会有大赏赐。 陆相到明月园时,陆老太太等人还未走。夏荷因为一早就得了金嬷嬷的吩咐,在门口候着。所以,一看见陆相来。她兴冲冲地同陆相问了安,撒开腿就往屋里去。 “相爷回来了。” -- 第104页 “太好了。”陆老太太喜上眉梢,亲呢的拉了林氏的手,兴冲冲道:“走,我们出去迎一迎。” 一想到要见陆相,林氏有些不好意思。她拼命垂着头,羞涩得像是刚出嫁的大姑娘。 孙氏瞪她一眼,心里无限鄙夷。若不是陆老太太在场,她一定上手往她的脸上抽两个耳光叫她清醒。, 陆相脚下生风,走得很快。打扮的光鲜亮丽的一众女眷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林氏。 还跟从前一样,单薄,纤瘦,脸颊上带着两团红云。 陆相心头一动,舔着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 这三个多月以来,只要在林氏那儿过夜,总能唤起他少年时的那股子冲动。所以,几乎日日夜夜,他情难自抑的折腾她。 看起来,努力没白费。 陆相心头一笑,一本正经的去跟陆老太太问安后,迫不及待地又去看林氏。 “感觉可好?” 陆相清清嗓子,语气轻轻柔柔,像是春风化雨般。 这口气是苏氏在陆相那儿从来没听见过的。即便是她与陆相同床共枕时,陆相亦是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冷冷淡淡的,给人的感觉像例行公事。 然而,最近连这最起码的例行公事也没了。 苏氏恨恨的想着,将舌根处泛上来的苦涩,重新咽回进肚子里。 “爷放心,郎中说一切都好。” 众目睽睽之下,林氏不自禁的将头埋到更下面,粉白的耳垂像是着了火,通红通红的。 “那便好。”听林氏说无碍,陆相胸口一松,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叫郎中开几幅安胎药来。” “远和,该嘱咐的我都已经嘱咐过了。”陆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看着一脸紧张的儿子。 “娘,还有一事儿,孩儿要同您商量。”陆相转过头来,换了严肃的口气。 见他态度认真,陆老太太忙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急?” “碰巧几房的人都在这儿,孩儿今天要宣布一件事儿。”陆相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突觉心神激荡。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听,包括陆微月。 “林姨娘于陆家子嗣有功,打从今儿开始封为平妻。”陆相的声音沉稳有力,响若洪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孙氏吓得花容失色,条件反射般的去劝:“爷……” 陆相早料到她会反对,根本不等她将话说完,就摆摆手,冷着脸道:“这事儿我心意已决,谁也不必再多说。” “娘……” 见陆相那儿没有希望,孙氏无奈之下,转而又去求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绷起了面皮,心下犹豫不决。其实,林氏除了出身以外,别的地方可圈可点。而且,因为陆子衿的事儿,她心里对林氏,对陆微月还有几分感激在。 陆相突如其来的决定,叫林氏也觉惊讶。虽者说,她心里早就埋下了当上平妻的种子,但一朝成真,也叫她惶恐不安。 她听出孙氏口中的反对意思,又觑一眼陆老太太为难的面色,当即跪倒在地,用清脆的声音道:“相爷太抬举妾身,这个平妻之位,妾身说什么也不敢当,还请相爷收回成命。” 倒还识相! 孙氏狠狠瞪一眼林氏,在心里咬牙切齿的腹谤一句。 苏氏虽未敢吭声,但是脸色十分不好看,她死死咬住牙关,嘴里渐渐开始有了血腥的味道。 一旦林氏坐上平妻之位,那便是压她一头。但若真要论资历,论出身,她又哪点儿比不得林氏。 从前的冯氏也就罢了,毕竟冯家人与陆相有恩。陆老太太力捧冯氏当平妻,那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林氏一个丫鬟还想上位平妻,凭什么!就凭着她有一身的狐媚手段,会讨得陆相欢心么? 苏氏与孙氏脸上的表情,被人群之外的陆微月尽收眼底。 她冷冷一笑,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也学着她娘的模样,惶恐的跪倒在地上,真挚道:“父亲,祖母,一家人和和睦睦最要紧。若是为着这事儿,再惹得夫人和几位姨娘不快,微月与娘亲一定自责难当。所以,父亲,您不如还是收回成命。” “微月,难为你现在还在为这个家里着想。”陆老太太闻话,轻轻的弯了弯嘴角,颇觉动容。 平心而论,二房苏氏善妒,四房宋氏膝下有无子嗣。若真要挑一个人坐上这个平妻之位,林氏是最合适的。 可,林氏的出身摆在那儿。她又不能不介意。 听见陆微月的话,陆相心里感动。 他走上前去,弯腰将陆微月和林氏扶起来,双眼温柔的看着林氏那张娇艳如花的脸,温声道:“我已说过,你们都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话毕,他又勾头去看陆老太太,眼神中满盛笃定:“娘,不管您今天是反对还是赞同,孩儿都会坚持。” “娘……”陆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终于道:“这么多年来,府里也确实该有一个平妻了。” “林氏庄重贤惠,心地善良,倒也当得起这个位置。远和,你直接下令吧。” 陆老太太突然松口,倒叫陆相有些意外。他本来认为,在这件事上,母子俩又会起争执,就像从前他决意纳林氏为妾时的那般。 他担心陆老太太再反悔,赶忙趁热打铁,去吩咐海蓝:“按我的意思,现在就去拟一份正式文书。” -- 第105页 “另外,你再去叫几个匠人,将这明月园再收拾收拾。” “是。” 林氏母女得势,海蓝求之不得,她兴冲冲的应了一声,跑得飞快。 “谢谢母亲,谢谢相爷。”林氏心里感激,又要往下跪。 陆相拉住了她,关切道:“你还有身子,以后千万别再轻易下跪,好好养胎。” 眼看着陆老太太也站在了林氏母女那一边,孙氏气得目眦欲裂。当下,她管不得什么礼数,规矩,一手捂着头,期期艾艾地说了声:“媳妇头疼,先走一步。” 她唯恐再留下去,她也会像冯氏一般,嫉妒的发疯。 “去罢。” 陆老太太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孙氏气鼓鼓的回到风霜园里,将桌上摆放的东西,全都砸在了地上。 风霜园里的小丫头们,哪见过她发这般大的脾气,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旁边儿也不敢靠近。 因为冬雪被撵出府,秋林被发配到厨房里,孙氏身边一等丫鬟的位置,还没人填上。 如今,她一发火,那些小丫鬟们连个主心骨也没,登时手足无措。无奈之下,她们一合计,索性将秋林又推了出来。 秋林厨房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好容易机会找上门,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 见有人进屋,孙氏怒目而视,冷冷道:“你做什么,谁叫你过来的!” “婢子……其实,若要婢子说,林姨娘就算当上了平妻,那跟您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秋林硬着头皮,小心的措着辞。 “下胚子,你也敢来教训我!”孙氏正愁着没地儿撒气,听见秋林的话,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过去,重重的的打在秋林脸上。 第67章 . 撞见 你找个丫头帮你 秋林一手捂着脸, 旋即跪下来,求饶道:“夫人,怪婢子多嘴。不过, 婢子说的也是实话。夫人的娘家是前丞相,那林姨娘呢, 不过是个贱婢。就算她当上了平妻,哪能同您相提并论呢。” 机会转瞬即逝, 秋林忍着脸上热辣辣的疼,尽可能拣孙氏爱听的说。 孙氏略略一沉吟,放软了语气:“起来罢。” 其实, 并不是秋林说的那两句话起了作用, 而是因为孙氏眼下正缺人手。秋林的出现, 叫她眼前一亮。 秋林在她跟前当过差, 对她的生活起居, 日常习惯了如指掌。重新召她过来,也能省掉不少麻烦。 于是,秋林刚一站起来, 孙氏就拍着她的肩膀, 轻声道:“这两日,你就先别去厨房了。” 这正是秋林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事儿, 她一听,立即点头应声是。 “随我去趟花溪园。” 孙氏揉着太阳穴, 脑海中一直盘旋着秦清与陆微月谈笑风生的场面,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给女儿提个醒。 花溪园里只有两个扫地的丫头在,见她来,礼貌地福了福身子:“夫人, 可不巧了,陆老太太去明月园……” “我知道。”孙氏抬着眉毛,不耐烦的打断那小丫头的话,“我来找七姑娘。” “姑娘先前领着秦家少爷,去后花园里散步了。这会儿应该还在。” 那小丫头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尽可能的全部的告诉了孙氏。 秦家少爷?那一定是秦凌了。 孙氏攥着拳头,眸中发出阴冷的光。抬起脚,大跨步的朝花园的方向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花园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孙氏皱起了眉头。 陆冷霜还不知道危险在缓慢地靠近,她正抬着头,笑靥如花的看着秦凌。 少年黑眸乌发,身材挺拔,薄薄的两片嘴唇,轮廓分明。微微上扬的嘴角上,凝着一抹灿烂的笑。 “冷霜,你在做什么!” 孙氏见了这场面,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过去,将陆冷霜的身子往后一带,一脸戒备的盯着秦凌看。 “娘,你怎么会来?”陆冷霜心底震惊,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刷白。 l秦凌则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同孙氏行了一礼:“伯母,您过来了。实不相瞒,我瞧着这花园里的花开的不错,便叫冷霜带我来瞧一瞧,认一认。” “秦家少爷若是想认花,只管找花匠来。冷霜还要忙着学规矩,只怕没空。”没有外人在场,孙氏说起话来随心所欲,不再瞻前顾后。 弦外之意,秦凌听得清楚明白。他长眸一眨,目光掠过陆冷霜的面颊,淡然一笑道:“既然伯母是不愿意叫我跟冷霜一块儿,我也不强人所难,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他敛了笑,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陆冷霜感觉到一阵失落。 等她再将视线落在她娘身上时,心头的那份恐惧,转而变成了生气。 她扁着嘴,不愿再同她娘多说一句,赌着气往与她娘相反的方向走。 “站住!”孙氏板着脸,厉声呵斥道。 陆冷霜虽然心带怨气,但这会儿听见她娘的声音,难免觉得有些害怕,便停了下来。 孙氏绕到她前面,冷着脸,一字字道:“我跟你说多少次了,离秦凌远一点!” 灼灼的目光,像是绣花针,扎着陆冷霜全身。 -- 第106页 陆冷霜丝毫没放在心上。 她知道她娘说来说去说的就只有这一句话,所以,这会儿心思早飞到了云霄之外。 她在心底里回忆着,秦清刚才在她脸颊上留下的那丝温热,感觉到自己的心口,慢慢的开出了一朵花。 庶子怎么了?谁又敢说,庶子就承袭不了国公之位。 事在人为的道理,她都懂,可她娘却偏偏以此为借口,阻止她与秦凌来往。反过头来,叫她巴巴的用热脸去贴秦清的冷屁股。 她才不愿意! 陆冷霜的心不在焉逃不过孙氏的眼睛,想到女儿一贯吃软不吃硬,孙氏只好紧紧捏着拳头,暂时压下心里头的愤怒,换了轻柔的口吻道:“霜儿,你可不知道,今儿你爹抬了林氏为平妻。” “什么?” 这一句话,叫陆冷霜彻底回过神来:“父亲当真做了这种事儿?” 先前,冯氏拼了命了想做上平妻之位,她爹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说是府上有一个正夫人足够了,不必要什么平妻。 轮到林氏,她爹说不认账就不认账了。 “这事儿,你祖母也同意。” 孙氏点点头,恨恨地说着,两只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层白雾似的,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楚那里面藏的情绪。 陆冷霜更觉不可思议,按理说,这事儿,祖母应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才是。 怎么会? 想到陆微月要子凭母贵上位,被冠上嫡女的名份。 陆冷霜急得跺脚:“我不服,我要去找父亲理论。” 话音落,就拔腿往外跑。 孙氏唯恐她这一去再惹陆相不快,反而会叫事情变得更糟糕,赶快下命令秋林将她给拦下来。 陆冷霜咬着牙,铆足了一股劲儿去推秋林。 秋林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陆冷霜趁机猛吸了一口气,拼命的往外跑。 “冷霜,回来!” 孙氏边跑边喊,关键时刻,嗓音也变得喑哑。 陆冷霜跑得飞快,耳畔呼呼的风声将周遭的声音,完全遮盖住。 陆微月已经从她那儿夺走了父亲的宠爱,她自然不能放任她再继续洋洋得意下去。 跑到半路上,她被一个石子绊了一脚,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上。 她顾不上喊疼,正打算挣扎着站起来,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长的影子。 她一时好奇,循着那人影一路望了上去。刺眼的阳光里,少年的脸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陆冷霜腾出一只手,遮盖在眼皮之上。光线一变柔和,眼前的事物就逐渐掀开面纱,变得清晰。 一块熟悉的玉佩,赫然映入眼中。正因为这玉佩,她当初求而不得,所以,才会格外的刻骨铭心。 是秦清。 她居然会在这儿碰见他,陆冷霜想都没想,将头抬起来,理所当然的向他伸出了手道:“喂,你帮帮我。” 秦清站着没动。 从他的角度俯瞰下去,陆冷霜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一抹得意。 这个表情,他上辈子,看过无数遍。 他永远不会忘记,前世在他变得痴傻之后,她与秦凌当着他的面,做出来那一系列亲昵的举动。 秦清想着,胸腔里不自禁的涌上来一股恶心,他迅速将头别过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你只管找个丫头来帮你。” 话毕,扬长而去。 想到自己刚才的自取其辱,陆冷霜后悔不迭。但对付秦清,她又没有太好的法子。秦清既不是陆家人,而且身份尊贵。就算告到父亲那儿去,她爹也一定会向着秦清,而不是她。 对了,还有一个人。 陆冷霜气鼓鼓的从地上爬起来,想到秦凌,她的眼前忽然一亮。 这会儿,他离开陆府了么? 她思索着,想找个下人问一问。不过,看到周围空无一人,她只好收回念头,动手去拍身上的尘土,心事重重的又准备往明月园里去。 秋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姑娘,夫人叫你先回去。” “我偏不。” 陆冷霜的胸口堵着一口气,自然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她转头来,狠狠瞪一眼秋林,威胁道:“你要敢再多嘴,我即刻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七妹,她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也值得你这般下狠心?” 秦清一告辞,陆老太太也说要走。陆微月正在兴头上,便说要送陆老太太回去。陆微月掺着陆老太太刚刚走到巷子尽头,还未来得及转弯,就听见了陆冷霜的这句威胁之言。 这对陆微月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她眼底带笑,一手握在扇柄上,悠悠的看着陆冷霜。 陆老太太则满脸愠色。 陆冷霜今年才刚满十一岁,在她眼中还是个小孩子,正是单纯天真的时候。所以,这会儿从陆冷霜嘴里听到这种话,她一时之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我不过是教训一个下人,六姐也要过来指手画脚么?” 她正在气头,听见陆微月那句话,眉心紧紧的皱在一块儿。 “怎么会。”陆微月自然不会愚蠢到再因为这些事,跟陆冷霜争吵不休。她大度的笑笑,不再去计较,轻描淡写的将话题带过去,又道:“七妹匆匆忙忙的,是要赶着去明月园么?” 陆冷霜出现的地方,正是去明月园的必经之路。 -- 第107页 “我……” 陆冷霜嗫嚅着嘴角,犹犹豫豫。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又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祖母,冷霜有事求您。” “祖母,我猜七妹来一定求您劝父亲收回成命呢。” 陆微月用右手拿起扇柄,在手心里一下一下轻轻的敲击着。 “冷霜,若你是为林姨娘的事儿来,你便回去吧。那件事情,我同你父亲已经拍板。” 第68章 . 坐实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祖母, 自古抬平妻讲究出身。林姨娘从前不过是个丫鬟,卑贱得很。她又如何当得平妻!” 虽说陆老太太已经提前发了话,但陆冷霜实在不愿意轻易就让步, 她斜着眼眸,白了一眼陆微月, 心底荡漾着满满的恨意。 “这些话,是你娘叫你过来说的?”陆老太太轻抬眉毛。 “跟我娘没关系。”陆冷霜赶快摇头否认。 她吸了吸鼻子, 往前走了两步,学着从前亲昵模样,轻轻的挽住陆老太太的手。 “祖母, 您仔细想想, 冷霜说的这些话, 到底有没有道理?” 见她主动示好, 陆老太太差点儿心软。 不过, 林氏做平妻的这个决定,她已深思熟虑过,当然不可能因为陆冷霜的这一两句话而改变。 她硬下心肠, 郑重其事的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我说过, 这件事不必再提。” 陆微月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如今见猜测得证,忍不住牵着嘴角, 疏朗一笑。原本就娇艳的一张脸,在明媚的阳光里, 显得愈发的明艳动人。 “祖母……” 陆冷霜扁起了嘴,似是要哭。撒泼打滚,从来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陆老太太有些于心不忍,握紧她的手, 柔声道:“好了,从今天起,祖母允准你回风霜园。” 这算是补偿。 孙氏此刻一定心情不畅,有亲女儿陪着,总归是好一些。 无论怎么说,孙氏都是这个府上名正言顺的正妻,而且后台扎实,她不能不顾及到她的情绪。 巨大的兴奋,像一张网将陆冷霜完全包围住。不说别的,只要离开花溪园,她与秦凌再想见面就容易得多。 能见得着秦凌,就目前而言,对她来说,这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儿。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笑嘻嘻道:“多谢祖母。” 陆微月知道陆老太太的用意,也没有再多说话。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在关切的问秋林。秋林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感激。 如果说,自打她进到了陆府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那么,刚刚,她头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暖意。 难怪,府上越来越多的丫鬟,挤破了脑袋,想往明月园里去? 起初,她只当她们是见林姨娘得宠,要过去分一杯羹。现在看来,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还有另外的一面。 她抿着嘴唇,温温柔柔的冲陆微月感激一笑。 这抹笑,说巧不巧,刚好被陆冷霜看见。陆冷霜立即敛了笑,同陆老太太道了别。然后,心情不悦道:“秋林,跟我去拿东西。” 秋林不敢不答应,匆忙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跟陆冷霜后面,亦步亦趋的走。 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陆微月弯起了嘴角。 …… 连续这四五日,冯俊都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他虽然位至大理寺丞,但是有一个毛病,惧内。他之所以活了大半辈子,只娶了沈氏一个媳妇儿,正因为他怕沈氏。 倒不是因为沈氏长得凶神恶煞,而是因为沈氏有一个厉害的爹。 昔年,他只是一个穷小子,家境寒酸。而沈氏他爹沈四方,人如其名是地方上威风凛凛,威震四方的捕快。 当初,王氏嫁给他时,他的老丈人沈四方,就向他下命令。若是日后,他敢叫自己的女儿受一定点儿委屈,他说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战战兢兢的应是。 虽者说,这些年他的官位越做越大,沈四方也一天老似一天,几年前已经入土为安。可那份儿恐惧,却习惯性的保存了下来,直至现在也扎在心头。 所以,那天他回去说,儿子被关进了刑部大狱。 沈氏心疼落泪的同时,当场跟他翻脸,非吵着闹着说,要他将人毫发未伤的带回来,不然他也甭想进门。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负责此事的秦凌。希望他能念在与自己儿子的交情上,饶过儿子这一次。 不过,到那之后,出乎意料的碰了壁。秦凌冠冕堂皇的说要避嫌,根本不见他。 他转而去求刑部侍郎王文远,但王文远也一反往常,拒他于千里之外。 别说救人,如今,他连刑部的大门也进不去。 冯俊愁得连头发也快白了。 与他爹的急切,担忧不同,此刻身陷囹圄的冯林先,心态十分不错。 秦凌待他很好,不仅叫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干净整洁的牢房,又命人时常送来些吃的喝的。而且,时不时的还会专门到大狱里,跟他说说话。 除了失去了自由以外,冯林先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的舒畅。他已经开始在心底谋划,秦清证实他清白,顺利出狱后要做什么。 另一边的陆微月,也在暗中留意事情的动向。身在深宅大院中,她能掌握这件案子的详情,完全是托秦清的福。 -- 第108页 秦清最近正找了眼线在紧盯着这事儿,一有消息,就会叫“小不点儿”传递过来。 就在陆微月觉得秦凌要自寻死路,包庇冯林先之时,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一次,带来消息的不是秦清,而是她爹陆相。 冯林先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罪名坐实。而且,刑部认定大理寺丞冯俊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嘉和帝当场就下令,判冯林先死罪,冯俊流放。 这是秦凌的手笔? 陆微月回忆着上辈子,秦凌与冯林先交情匪浅的样子,心觉不可思议。 他爹陆相皱着眉头,心里涌过去一阵后怕:“幸亏提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要不然,清灵这辈子就毁了。” 当初,若是不管不顾将女儿嫁过去,不光女儿未来不幸。兴许,日后还要牵扯上陆家。 陆微月捏着掌心,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陆微月顿了一顿,忍不住想确认一下办下这件案子,究竟是不是秦凌,“这件案子,是秦……家大少爷……” “没错,就是凌儿。”陆相重重的点头,面上情不自禁浮现出一抹欣赏,“想不到他年纪轻轻,案子办得倒不错。皇上念他有功,已经升了他的官位。而且,还特意允准他到宫里上朝。” 陆微月愣在了原地。 升官?上朝?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第69章 . 死罪 她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入秋后, 气温一天凉似一天。微风吹在人脸上,开始会有淡淡的凉意。 刑部后院墙角的花池里,菊花开得正紧。各种颜色的花挤在一起, 远远望过去一派姹紫嫣红。 这些菊花,是刑部侍郎王文远, 专门叫人从菊花的产地汴城一带运过来的。 汴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当初,为运这些菊花入京, 费财费力不说,中间还牵扯到一件命案。 不过,那件命案, 还未掀起波澜, 就被当时还是卞城县太爷冯俊压了下来。其中的内情, 只有个别几个人知道。 王文远抚着长须, 看着花池中姹紫嫣红的花, 面色渐转凝重。沉吟良久,他转过头,郑重其事的吩咐旁边的两名侍卫:“你们两个将这些花移走。” 那两名侍卫虽觉不解, 但又不敢违逆王文远的意思, 只好默默应声是,动手拔起花来。 “王大人,好生生的拔这些花做什么?” 远处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他身穿一袭官服,青色的袍角在微风里上下翻飞, 显得整个人飘逸。 他的两道英眉,轻轻上扬,眉宇之间带着两分不解的笑。 “刑部大牢是森严之地,还是栽松竹一类的更为妥当些。”王文远咳嗽了两声, 没有再多言。稍稍一顿,岔开了话题,“今儿在朝堂上,皇上龙心大悦,连连夸奖你案子办得不错,以后特准你到御前走动。” “这都是王大人器重栽培的结果,秦凌正要感谢大人呢。” 秦凌的谦逊,听在王文远耳中,甚觉顺耳。他敛去了面上忧愁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秦凌没有推辞,他今日来牢狱,本身也就是为这事。 牢房内的光线昏昏沉沉的,辨不清来人,只隐约能听见脚步声。 听见动静,冯林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两手扒在栏杆上,探着脖子向外张望。 他本来以为,秦凌象征性的羁押他两日,就会寻个由头放他出去。 谁曾想,眼见着大半个月过去了,秦凌不仅没有放他出去的任何意思,来探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这还是不是最坏的。 两日前,两个低贱的狱卒,不由分说的将他带出大狱,说是秦凌要传唤他。 当时,他喜不自禁,以为是秦凌发话,要释放他。所以,往公堂去的一路上,他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不过,到公堂时,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他亲眼看着,秦凌当众拍下惊堂木,并且当堂拿出人证,物证。不光是李三一案的,还有被他下了大狱的妓院的老鸨,以及别的他有印象或没有半点印象的人或事。 桩桩件件,也全然是他亲自所做。所以,他百口莫辩。 但这些事,是他从前与秦凌高谈阔论时,拿来当谈资用的。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被秦凌给骗了。 “冯兄,我来送你一程。” 秦凌似笑非笑,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冯林先。 在大狱中,住了大半个月。冯林先早就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长相俊秀的贵公子哥。而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阶下囚。 此刻,他的浑身上下,还带着一股牢狱里特有的腐朽气息。 “你还敢来!” 冯林先的目光里透着恨意,将手从围栏的缝隙中伸出去,企图去抓秦凌的衣衫。 都怪他,害他到如斯地步! 奈何他的手长有限,秦凌的身子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 秦凌站着没动,眼皮抬也没抬,轻描淡写道:“冯兄,我好心来瞧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冯林先面色突然一转,哈哈笑了两声,“就你?一个贱奴生的下胚子?” -- 第109页 当初,若非他爹和王文远的扶持,秦凌能去刑部任职? 别人不知道,他早就听他爹说,秦凌明面上是秦国公的儿子,但是来历不清不楚,而且,他的生母还是一个身份极其低贱的下人。 是以,虽说大理寺丞与秦国公身份悬殊,但他在秦凌面前,永远有一种优越感。 “来人,将牢门打开。” 出身是秦凌的痛处,冯林先的话音一落,他就竖起两道眉,瞪着蓬头垢面的冯林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监牢门被打开,两个狱卒一拥而上,控制住冯林先的身体。 秦凌上前一步,扬起手,重重的扇在冯林先的脸上。 “你敢打我!” 冯林先恨毒了秦凌,面上闪过一丝阴冷。 秦凌反手又是一巴掌。 “秦凌,你给我记好。今日之辱,等我日后出去了,定当十倍奉还!” 秦凌扯着嘴角,漫不经心的拿帕子擦着掌心,冷冷的讽刺道:“日后,恐怕没有日后了……” “你……什么意思?”冯林先的心头“咯噔”一下。 秦凌抚掌一笑,不疾不徐道:“看来冯兄还不知道,皇上判了你死刑,三日后就要问斩了呢。” 问斩? 冯林先吓得双腿瘫软,声音发颤:“你再说一遍。” “你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圣上自然容不下你。” 本来,这种事,皇上并不会当朝过问。但因为冯陆两家毕竟是有一层姻亲关系在,陆相为证清白,一开始就将此事禀明了嘉和帝。 “我爹……呢?我爹会救我的。” 冯林先怀抱着一丝侥幸,虚弱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爹视他如命,怎么可能亲眼看着他死?只要他爹还好好的,就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的。 秦凌冷冷一笑,不屑道:“冯大人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 什么? 冯林先顿觉五雷轰顶。 绝望像是汪洋大海,顷刻间,吞没了冯林先的整个身子。刺骨的冰凉感,在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 他的神情恍惚,目光涣散,嘴唇失去了血色。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压在心头。 如果连他爹也难辞其咎,那么,他…… 可是,他还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想与陆微月…… 冯林先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一直顺风顺水,从来都是他操控别人的生死,哪里担忧过自己的性命。 这会儿,他又愤怒又害怕,冷汗的不断的从额头上往外冒。本来英俊的五官,因为极度的害怕,挤在一块儿。 “为什么?我们冯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恩将仇报!” “不是你们冯家。”秦凌的眸中淌过两分阴鸷,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是你。” 当初,若不是他有求于冯俊,又何必放低姿态,同他虚与委蛇。 然而,冯林先却当了真,居然反过头来,对他指手画脚。 不止如此,暗地里,冯林先嘲讽他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毒刺,扎在他的胸口之上。 “我……”冯林先悲戚一笑,凛然道:“秦兄真是抬举我。” 话音一落,他的脑子里电光一闪,忽然想起秦凌得知他与陆清灵的婚事时,张口建议他最好先去瞧瞧陆清灵是美是丑时,脸颊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起初,他以为,他是在暗示陆清灵长相丑陋。如今看来,应该是秦凌精心设下的圈套,而引他去后院的秦清则是帮凶。 如果,那天他没去陆府,没碰上李三,对这件事陆相不知情。那么现在极有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他很有可能,还是风风光光的冯家大少爷,有花不完的金银,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都是秦凌,毁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冯林先突然变得躁狂,喉口涌上一股血腥气。再然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落在脚底下厚厚的稻草上。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的怒吼道:“秦凌,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不得好死!” 沙哑沉痛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之内,久久回荡。 “你真的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巴着你死?”秦凌抬起头,往墙壁上狭小的窗户那看过去。 其实,秦清暗中派人去调查冯林先的事儿,他心知肚明。那时候,因为他还没找到更好的机会,表面上还不准备同冯家撕破脸。所以,就一直按兵不动,默默地观察秦清那边的动静。 后来,他的眼线带来消息,说是秦清设法将李三安插进了陆府。 李三这个人他知道。当初,就是这个李三三番两次的跑到官府喊冤,哭着喊着要告冯林先。不过,都被他派人给打发走了。 秦清既然在陆府埋下李三这个棋子,一定是有所图谋。加上,他那时正对冯林先心有不满,刚好想借此机会稳固一下自己不尴不尬的地位。 索性,顺水推舟挑唆冯林先跟着冯俊一道去陆府。这么做,他有两个目的。一来是想看看秦清要使什么招数,其二,则是想顺势揽个立功的机会。 那天,就算陆相没主动提出将事情交由他处理,他也会毛遂自荐。 他算准了,就算陆相不看好他,但瞧在他爹秦国公的面上,也会卖给他两分薄面,应承下来。 -- 第110页 如今看来,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秦凌洋洋得意的想着,上扬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冷笑,又继续道:“而且,就算你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人,她们的鬼魂也不会放过你!” 第70章 . 旧案 为着昔年的案子,帮衬冯家。…… 秦凌的一句话, 叫冯林先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死死咬住发颤的嘴唇,青灰色的面上,透着绝望与恐惧。 他铆足了力气, 挣脱开束缚,径直朝秦凌冲撞过去。 “秦凌,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秦凌万万没想到,冯林先能从那两名狱卒手中挣脱, 是以之前根本毫无防备。一个躲闪不及,被冯林先用双手死死箍住脖子。 顷刻间,秦凌涨得满脸通红。 两个狱卒见状大惊失色, 急忙上前去拽冯林先的身子。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将冯林先的手从秦凌的脖子拉开。 秦凌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又抚着胸口, 喘了半天的粗气才算缓过劲儿来。 “你们俩怎么当差的, 连个犯人也看不住?”冯林先下手忒狠,适才他差点儿就窒息。 “大人,卑职们该死。” 两个狱卒唯唯诺诺的垂下头求饶了一句, 生怕再出意外, 慌忙给冯林先套上了脚链和锁链。 冯林先蹲坐在地上,梗着脖子,愤恨的瞪着秦凌, 破罐破摔,恶言诅咒道:“秦凌,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冯林先就算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尽管来。” 秦凌不屑一顾,抬起脚狠狠的跺在了冯林先的脸上, 面色暗沉的道:“给我看紧他了,要是在行刑之前,出什么闪失,你们俩也得跟着一块儿陪葬。” 敢瞧不起他秦凌的人,都得死! 话音落,他懒得再去看冯林先一眼,垂着眼眸嫌恶的掸了掸身上沾染的尘土,软靴一抬,潇潇洒洒地就往外走。 “秦凌,你不得好死……” “秦凌,你猪狗不如……” …… 冯林先还在骂骂咧咧,当然,那两个狱卒并不敢置之不理,就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布团,塞进他嘴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变成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音节,心底涌过一阵绝望。 “冯公子,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秦大人因为你的事,官位连升两级,早就今非昔比了。”其中一个狱卒,听冯林先的声音听得心烦意乱,想叫他赶快死心。 另外一名狱卒,听见也跟着补充道:“而且,冯大人也被革职流放了,你就算再骂上千句万句,那也不顶用。” 什么?他爹被流放了? 冯林先瞪大了瞳孔,惊恐万分,感觉到胸口涌上来一股酸涩的东西,大脑嗡嗡的响了一阵之后,世间万物忽然变得漆黑一团。 “快……快……去找郎中来。” …… 十几里相隔的冯府,上上下下哀嚎一片, 夫人沈氏听闻丈夫被流放,儿子被赐死,眼泪成河,挡也挡不住。 冯俊不同。 他到底是在官场上浮沉数年,心底波澜起伏,表面上端着一副风平浪静的态势。他面不改色的问,公公,可否借圣旨一看? 黑字朱批,清清楚楚,由不得他不信。 其实,当初陆相将事情交给秦凌负责时,他的心里就觉得有些没底儿。是以,在儿子被带走时,特意将他拉到一旁,又问了问那件衣服的去路。听说犯案所穿的衣服早被扔了,他才放下心来。 当然,为避免节外生枝,牵扯的原先的那些事。他又叫自己的心腹三七,暗中去打点了一番。 但是,他低估了秦凌的能力。 因为进不去刑部大门,消息的来源,只能靠手下的几个眼线。 不过,他听来的消息,全是儿子在牢房中有秦凌的庇佑,所以没有受苦,诸如此类的话。 说的次数多了,连他自己也转而相信,秦凌是真的向着他们父子。时日一久,他便放松了警惕。 想不到,就是在这种时候,秦凌居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所有罪证。 其实,这也没什么。 毕竟,他前头还有刑部侍郎王文远罩着。纵然王文远不愿被卷入这场是非中,但他为着昔年的那场旧案,也一定会想法子将自己儿子的罪名择干净。 退一步讲,就算王文远慑于陆相的威严,秉公执法,定了自己儿子的罪。他也应该避重就轻,判个轻罪。这样一来,自己的儿子,顶多是坐几天牢,赔些银子便罢了。 然而,圣旨一下,他才猛然警醒。王文远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期那般做。不仅没有,反而回踩一脚,居然将案子捅到嘉和帝那儿。 难道,这是要借机杀人灭口? 冯俊心中一凛,长眸中闪烁着两道恨意。他略一想,同传旨的太监行了一礼,恭敬道:“公公,罪臣临走前,想同贱内说一句话。” 他侧过身子,从衣袖中拿出两锭白银,悄悄莫莫的塞给那公公,脸上堆满了笑,轻声道:“求公公行个好。” “快点儿,刑部那儿还等着提人呢。”那公公满脸含笑的接过银子,匆匆敛了笑,转身叫官兵们往后撤了两步。 这是冯俊最后的机会。 天色有些昏暗,阴阴沉沉的,随时像是要下雨。 沈氏的脸色,也像头顶上的天,凝重悲伤。脸上挂着的泪花,也像是落在地上的雨,源源不断。 -- 第111页 冯俊看着,心底涌过一阵心疼。过去这些年,沈氏的容貌一直未变,美丽得一如当年她嫁过来时。 沈氏适才听见他说要跟自己说话,掩着心头的悲痛,拿手绢擦干了泪,将头从贴身侍婢的肩膀上抬了起来。一双美丽的眼中,淌满了泪水。 “儿子没救出来,还把你自个人儿搭了进去。以后……” 沈氏惯性的想说“别回来了”,转念一想,冯俊此去真的这辈子就回不来了,突然觉得悲伤难抑,声音变得哽咽。 冯俊吸吸鼻子,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轻轻揽住沈氏的肩膀,故意拔高了音量,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帮咱们林先洗刷冤屈。” 就在沈氏准备回答时,忽然又听见冯俊细如游蚊的一句话。 “书房的最上面的一层有个暗室,那里头装着一封信,你要带着那封信去见刑部侍郎王文远。我和林先的命,就指望你了。” 此刻的王文远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碰巧一个穿紫衣的小丫头进来奉茶。 他正觉得口干舌燥,正要去接下人递过来的茶水,忽然手一滑,只听见“啪”的一声,瓷杯坠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茶水蔓延了一地。 奉茶的小丫头,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老爷,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怎么当差的?爷,有没有烫伤,快叫婢妾瞧瞧。” 一个美妇人,扭着水蛇腰,走到书房门口,刚刚好瞧见着这一幕。 一转眼,她就变了脸色,冷冷的训斥了那小丫头一顿,“去敬事房领板子去吧,这般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挑的人。” 话毕,翼翼然走到王文远跟前,亲昵的去捉他的手:“爷,叫我瞧瞧你有没有被烫伤。” “没事儿。” 王文远舒展开眉心,将美妇人柔软细腻的手,往手中一握,问道:“你一向不是最讨厌来书房的么?” 这个美妇人是王文远三个月前,新纳的一房妾室安氏。安氏长得水灵,又甚会讨王文远的欢心。所以,从入府的头一天开始,就将府上其他女眷,全比了下去。 “爷,婢妾想你了。” 安氏盈盈一笑,伸出食指往王文远的胸膛上一戳,娇笑道:“爷,这两日,您可都没到婢妾那儿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女子的娇羞,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王文远胸中的欲.火瞬间被勾起,但一想到正事儿,又突然熄灭。 “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说。”在安氏面前,王文远难得换了严肃的口吻。 安氏改站为坐,搂着王文远的脖子,笑吟吟地问:“爷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说。” “你园子里种的那些菊花,我一会儿会叫人过来,将那些全部换成月季。” “是不是爷又看上了什么哪个美貌女子,要借花献佛了?” 安氏愣了半晌,从王文远的身上跳下来,嘟起了嘴:“那些菊花开的正好看,婢妾可不愿轻易就便宜了别人。” 当初,进府时她就上看上了那菊花,才决定选的清心园。听见王文远毫无征兆的说要将花移走,她心里自然不乐意。 “不是送人,是叫人扔掉。”王文远耐心的解释着,他宠安氏宠得紧,并不想惹她不快。 “扔掉?”安氏眉毛一扬,“那婢妾就更加不愿意了。要是爷动了那些菊花,婢妾就……就不理爷了。” 安氏恃宠而骄,自然不考虑后果,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胡闹。”王文远板起了脸。 “爷……您不疼婢妾了么?”安氏撒着娇,委屈巴巴的嘤咛一声。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换在以前,王文远一定会心疼将安氏揽入怀中。 但眼下,他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也没功夫去跟她多说些别的有的没的。 他站起来,满脸不耐烦的甩袖离开,“我去趟国公府,你去叫上夫人一道,将那些菊花处理了罢。” 第71章 . 真相 第一更。 秋雨来得慢去的也慢, 连连绵绵的,接连下了好几日。 陆微月还是怕冷,这几日便在屋里呆着。林氏怕她旧疾再犯, 去陆老太太那儿知会了一声,叫人提前送了碳过来。 地笼一烧着, 屋子里干干燥燥,温暖如春。 陆微月终于能伸出手脚, 大大方方的活动,不过,只限于狭小的屋中。对于潮湿和冰冷, 她的骨子里还是有一分惧怕在的。 她一连给秦清那儿, 去了三两封信, 问他情况。 秦清只回了一封, 说是因为这场秋雨, 冯林先的刑期,又往后延了几日,别的也没多提。另外的两封, 则如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音。 一想到秦凌得势,陆微月就浑身的不舒服。她倦倦的躺在藤木椅上,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林氏则围在塌前, 眉眼含笑的在缝小孩子的衣服。看得出来,她娘很喜欢这个突然而至的小生命。 陆微月看见, 咬咬唇,眉宇间流露出来一丝忧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顺利利的来到这个世上? 庭院里。 夏荷撑着伞,从大门口缓缓走了过来, 上到石阶上,伸手掸掉身上的雨水,这才掀帘而入。 “夫人,婢子去瞧了瞧,宋姨娘那儿也没有您要的针线。” 林氏被抬为平妻后,下人们自觉的改了称呼。 -- 第112页 “没事儿。”林氏淡然一笑,心情极好,“等天晴了,差个小丫头去街上再买一些回来。” 彼时,她正要绣一朵海棠,找来找去,倒找不见粉色的细线,便叫夏荷去宋姨娘那儿借。 因着她怀有身孕,不方便伺候,就顺势将陆相往宋姨娘那儿推。也因为此,林氏和宋姨娘的关系一天好过一天。 “对了,婢子刚才在半道上碰上了大姑娘。大姑娘说,用了午膳会过来一趟。”夏荷弯下身子,去给陆微月续茶。 “长姐?”陆微月闻话,眉心一沉,脱口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她找她来做什么? 冯林先一出事,便宣布冯陆两家的婚事彻底告吹。苏姨娘还因为这个,抱着陆清灵,恶哭了一场。直说她们母女俩命苦,好好的一桩婚事,说就没了。 最后,还是陆老太太亲自出马,应承苏氏会帮陆清灵再挑一门好亲事。苏氏这才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夏荷见陆微月脸色不大好看,嗫嚅着嘴角,又问道:“可是不想见?姑娘若是不愿见,婢子这就去跟大姑娘说一声,就说您身子不适。” 自家姑娘与陆清灵的关系平淡,夏荷是知道的。 “那倒不必。”陆微月饮了一口茶,淡淡的道:“将父亲前几日赏我的首饰,备上一些,一会儿我有用处。” 午后一过,陆清灵如约而至。她今日穿着一身金丝绣花长裙,浅淡的粉色,衬得她肤如凝雪,人面如花。 陆微月走出门外,热情的去握陆清灵的手:“长姐,快进屋。” 林氏闻声,从里间走出来,也笑着客客气气的招呼道:“是清灵么?你好久没来,姨娘都想你了。” 陆清灵鼻头一酸,百感交集。 这是她时隔数年之后,第一次踏进明月园。从前,她喜欢来这儿,就是因为林氏的温柔,那是她在自己亲娘身上不曾体会到的东西。 但后来,被她娘知道了。她娘就不许她再过来,说是跌身份。 她忌惮她娘,自然唯命是从。 “母亲。” 陆清灵吸吸鼻子,同林氏行了一礼,垂下眼眸,神色颇为复杂。 “快坐罢。”林氏指指堂中央的那张木椅。 陆微月则同夏荷递了个眼色,夏荷点点头,往她的闺房里去。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个首饰盒。 “长姐,今日刚好你过来。你订亲那日,本来是想给亲自给你送过去,不想,半路上被冯公子的事儿给耽搁了。” 陆微月双手托着首饰盒,笑眼盈盈的递了过去。 昔年,在陆冷霜与陆子衿合伙欺负她的时候,只要陆清灵在,她总会以长姐的身份跳出来,劝上一句。 虽说,最后换来的只是陆冷霜她们的反唇相讥。但从这件小事里,就能看出来,陆清灵的心肠其实不错。所以,对她,陆微月心里并没觉得反感。 陆清灵盛情难却,将首饰盒接过来,哑着嗓子道:“其实……我今日来,本来就是想过来谢谢……你的。” 她说的是冯林先的事儿。 若不是陆微月提了一个好建议,叫陆家人看清楚冯林先的嘴脸。兴许,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只有她娘不这样想,她娘听闻冯林先被下了大狱,张嘴就开始埋怨陆微月多此一举,叫她白白错失了一个好女婿。 可是,人面兽心,也能叫好女婿? 陆清灵想不明白,但她性子软弱,不敢顶嘴。兀自庆幸了一番后,心头对陆微月生出两分感激。加上,这几日碰上下雨,几月前的那件往事重新浮上心头。 两相一叠加,陆清灵被巨大的愧疚心折磨得夜不能寐,便寻思着要来明月园一趟。 “长姐不必这般客气,那件事情,我可不敢贪功劳。说白了,就是那冯公子不走运,偏生在咱们府里就碰上了仇家。” 陆微月一面笑吟吟的说话,一面去观察陆清灵的面色。 陆清灵微微勾了嘴角,浅浅笑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但陆微月还是从那份笑里,嗅出了两分心虚与不安。 她在想什么? 陆微月猜测着,顿了一顿,笑着又道:“兴许是上天见长姐心地善良,不忍心叫你受苦,才会安排了这个机缘巧合。” 听见善良二字,陆清灵脸上一红,抱着手中的首饰盒也变得滚烫滚烫。 她垂着头,紧紧咬住唇瓣,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六妹,你的身子如今可大好了?” 陆微月点点头,对着雨幕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怕冷怕得厉害。” 陆清灵突然问起这些,莫非是与那件事有关? 林氏像被电击中了一般,将目光从布块上移开,眸光灼灼看向陆清灵。 这一幕,她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似的。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 “那便好。”陆清灵勉强一笑,双手将帕子攥成一团。眉眼一垂,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凄迷的双眼。 “微月,对不起。那天的事……怪……怪我没有阻拦。” 陆微月胸口一震。 林氏瞪大了双眸,瞬间回忆起来。她上次见陆清灵,是在她和陆冷霜,陆子衿跑过来告诉她,女儿不见了人影的时候。 当时,陆清灵用的也是这种口气,姨娘,微月找不到了…… “长姐,你……也在场?” -- 第113页 陆微月知道她说的是她大病之事,那件事是谁做的,她心里有数。 不过,她从来没怀疑过陆清灵。于是,陆清灵一说,她微觉诧异,又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件事里的内情,至今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一字半句。 那天,林氏所看到的也只是结局,所以,她也丝毫不清楚那件事发生之前,究竟还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没有向陆相提起的原因。 无凭无据,甚至连其中的缘由也不了解,贸然说出来,旁人只会说她恃宠而骄,蓄意栽赃陷害。 所以,这会儿听见陆清灵主动提起,她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 “微月……那天……冷霜问你要玉镯。你不……肯给,于是,她和子衿就……就叫两个小厮,将你捆在树上,又……又……” 陆清灵回忆着往事,眉宇之间流露着一丝恐惧。 现在想起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陆冷霜以捉迷藏为由,支开了夏荷,又将陆微月往树林中引。 再然后,陆冷霜就原形毕露,转而问陆微月要玉镯。 陆微月知道中计,掉头就走。 情急之下,陆冷霜高喊了一声。两名小厮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一左一右,拉住了陆微月的衣裳,掏出绳子将她捆在树上。 你还想跑! 陆冷霜面色阴鸷,扬起两道眉,冷冷道,早跟你说过,我要的时候,你就乖乖的给。 当时,她吓了一跳,轻声劝一句,要是被父亲知道了…… 陆子衿扭过头,讥讽一笑,长姐,你真以为父亲会相信她! 她攥着手心,望着头顶上阴沉沉的天气,陷入了巨大的犹豫中。 叫她真正打消告状念头的,是陆冷霜接下来说的那句话。 长姐,你要是回头敢告诉父亲,我和四姐就说是你指使的。 陆冷霜是府上唯一的嫡女,身份高贵自不用说,又受尽万般宠爱。只要她一张嘴,谁还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默默然垂下了头。 陆冷霜则洋洋得意的叉着腰,一脸鄙夷在同陆微月说,你娘不是会刺绣么!今儿,我就叫你好好尝尝刺绣的滋味儿。 她从陆子衿手中接过绣花针,俩人相视一笑,拿起针就往陆微月的身上扎去。 陆微月呻吟了两声,就疼得昏厥过去。 而这时候,突降大雨。三个人躲雨心切,落荒而逃。避了一阵,才转而想到陆微月还在树林里。 她们怕留下罪证,本来是打算过去给陆微月松绑后再走。说巧不巧,刚好碰上寻找陆微月的夏荷。 后来的事情,林氏就都知道了。 林氏两眼热泪的看着陆微月,又愤怒又心疼,一时难以呼吸。 她只知道女儿被人绑在了树上,哪里知道女儿还被人用针扎得昏死过去。 陆微月咬着牙,杵在了原地。面色泛白,心里的恨意翻涌而出。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心想寻找的真相,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难怪她醒来后,觉得浑身疼,却又找不到伤口,也没有任何被打伤的痕迹。 原来,陆冷霜居然用的这么歹毒的招数! 这种蛇蝎一般的女人,就该下地狱! “清灵,你说的都是真的?” 第72章 . 出走 第二更 陆相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来, 陆清灵吓得一哆嗦,抱在怀中的首饰盒,掉在了地上。 他丝毫不加理会, 郑重其事的问:“清灵,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陆清灵觉得心头一凛, 舌头打颤,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上话。 气氛一瞬间静的可怕, 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陆相攥着手,愤然的拍在陆清灵面前的桌子上。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阴沉低哑, 像是平静海面上刮起的飓风。 陆清灵哪见过, 陆相这般勃然大怒过, 面色瞬间发白, 连连点头。 “放肆!” 陆相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女儿,居然能做出这种骨肉相残的事。 “父亲, 您别生气。仔细事情已经过去了, 微月的病也痊愈了。”陆微月见缝插针,端的是宽宏大量。 这话叫陆相听了,忍不住一阵心疼。他转过头看她时, 眼圈微微发红,心里沉淀着自责, “微月,叫你受苦了。” “不打紧。”陆微月注视着他爹的双眸,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怒,若无其事的冲她爹微微一笑, “父亲,您千万别责怪长姐,她是出于好心,才将实情告诉我的。” “微月,你不必再劝。你长姐助纣为虐,为父当然要罚她!” 那件事的恶劣程度,严重超出他的想象,他不打算轻易就放过。 “但长姐终究也没参与进来,更何况,被七妹那般一威胁,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不敢将实情吐露出来。” 陆微月还在不遗余力的劝说,便是冲着陆清灵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这一点,她也会力求她爹饶了她。 她的话说的一点儿没错,陆冷霜飞扬跋扈惯了,自然什么事情也做的出来。而陆清灵生性胆小,说她因为那两句威胁之言,选择对此事守口如瓶,倒也在情理之中。 再加上,冯林先那一件事。陆相想着,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眯起眼睛,看了战战兢兢的陆清灵一眼道:“你先起来罢。既然微月不打算追究你,我就先饶过你。不过,一会儿你要跟我到你祖母那儿,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 第114页 陆清灵感激的看一眼陆微月,匆然点点头。 陆相已经发话不追究她的责任,她也就没必要再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所以,到陆老太太那儿,她绘声绘色的将那天的情景,细致入微的讲了一遍。 “这还了得!” 陆老太太勃然大怒,当即叫流苏将陆冷霜带到花溪园里。 起初,陆冷霜还嘴硬,不肯认罪。还反咬一口,说是陆清灵陷害。 不过,在陆相的不断盘问中,她还是供认不讳。 她跪倒在地,眼泪流得像是汪洋大海。 “父亲,祖母,冷霜做错了,求你们饶过……”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陆相固然心软,但也没失了理智。他沉着脸,吩咐海蓝,“去,将七姑娘带下去,家法伺候。” 家法,就是杖刑。陆冷霜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受过这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老太太不忍再看,将脸别到一边。 孙氏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将陆冷霜往怀里一抱,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歇斯底里道:“相爷,冷霜可是您的亲骨肉,您一定要下这般狠的心么?” “她残害手足,家法难容!”陆相冷冷地斥责一句。 “娘,您这般认为?” 孙氏不甘心,她知道陆老太太心肠软,一向疼爱小辈。 “宛棠,冷霜确实该管管了。你若再护着她,反而会害了她。” 陆老太太声音哽咽,心脏皱成一团。活到这把年纪,她看世事,看得比谁都通透。所以,她也心疼陆冷霜,但心里更清楚,此刻该叫陆冷霜吃些苦头,才能引以为戒。 “娘,你们只凭这野丫头的一两句话,就给冷霜扣上了这么大的罪名?”孙氏绷紧了面皮,目光灼灼的盯住陆清灵。 陆清灵一向惧怕孙氏,她这般一说。陆清灵的后背一凉,额头上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冷霜刚才已经承认过了。”陆相冷冷丢下一句话,转头冲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心领神会,走过去伸手抓陆冷霜的身子。 “你敢!” 孙氏咬着牙,像是要将这些天来心里头所有的不痛快全部释放出来一般。 海蓝条件反射的将手缩回来,又无辜的去看陆相。 “冷霜,我们不要再在这个家里受委屈了,娘带你走。” 孙氏气鼓鼓的大力拉陆冷霜站起来,作势就往屋外走。 她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么说,不过是想搬出她爹来压一压陆相的锐气罢了。 陆老太太心里忌惮孙家,孙氏这般一说,她果然上钩。连忙从椅子上下来,温声劝道:“宛棠,这事儿好商量,你先留下来。” 孙氏正准备沿着陆老太太给的这个台阶下来,再顺势提几条要求。 陆相忽然发话:“娘,你拦她做什么,脚长在她身上,便是想去哪就去哪儿。” 孙氏近来的表现,愈发叫他不满意。先是想设计毒死陆子衿,以掩盖事实。今天还当众撒泼,不将家法看在眼里。 孙氏一噎,到嘴边的话,梗在了胸口。她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又怕真的因为此事与陆相闹的太僵,日后会对自己不利。 略略一沉吟,扭过头来,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脸上挤出一抹笑,“相爷,妾身同你开玩笑呢。” 陆相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伸手招呼海蓝:“海蓝,将夫人送回娘家,以解相思之苦。” 海蓝伸手,嘴角漾起一抹笑,悠悠道:“夫人,您请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氏觉得脸上挂不住,生气的抓了陆冷霜,赌气道:“动作麻溜点儿,我一个时辰内就要到孙府。” 所幸孙府也在京城,距离陆府不过数里之遥。海蓝充当车夫,轻快的挥着鞭子。 马蹄声哒哒,听得海蓝心神愉悦。他巴不得孙氏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在府中当差的这几年,他可不止一次的被孙氏横眉冷对过。 如今,也该他扬眉吐气了。 孙氏回到孙府,一头扑倒在孙夫人的怀里,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 陆冷霜也没闲着,在旁边添油加醋的搭着腔:“外祖母,您不知道,刚才父亲要打冷霜板子,还好……娘亲心疼我,将我带了回来。” 孙夫人疼爱女儿,听见二人的抱怨,当下就火冒三丈,气得拍桌子:“这个陆远和,长出息了不是。昔年,要不是你爹的栽培,他能当上这个宰相。如今发达了,倒来欺负我女儿了,我今儿给要去趟陆府,跟他讨个说法。” 孙夫人的性子爽快,往往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娘,爹在家么?” 孙伶脾气耿直,往往说一不二。若是没他的首肯,她们今儿估计也大门也出不去。 “书房呢。”孙氏一提醒,孙夫人立即反应过来,知道出府前,得去孙伶那儿报个备,“近些天,你爹一直泡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你等着,娘现在就过去跟他说。” “不急。”孙氏看看陆冷霜,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女儿做的那件事儿,她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今日之所以会气得跳脚,则是因为陆清灵。 她万万没想到,一向柔弱的陆清灵敢将此事抖露出来。所以,听说事情后,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一定是苏氏暗中指使。 -- 第115页 苏氏没捞着金龟婿,心气儿正不顺,自然也会处心积虑的,叫别人的女儿也不好过。 没人比她更了解苏氏那个人,永远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昔年,她刚嫁进来时,就连最日常的吃穿用度,苏氏明里暗里也是要跟她比一比的。 “宛棠,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孙夫人握住孙氏的手,心疼道。 “女儿是想,有些日子没回来,正好陪您住一阵子。”孙氏咧开嘴,甜甜一笑。 其实,她心里打的是另外一个算盘。若是,冷战上几日,陆相亲自来接她,那这事儿也就不必闹到她爹那儿去。毕竟,搬出他爹,逼陆相就范,只会加剧她跟陆相之间的矛盾。 不过,孙氏的如意算盘并没有起效。 傍晚吃饭时,她爹见到她,风雨不动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开门见山的就问:“好端端的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儿?” 从前陆冷霜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在陆府里,也一向无所顾忌,嚣张跋扈。但在她外祖父面前,却永远是感到如履薄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会儿见到外祖父,她的身体一僵,屏住了呼吸,默默的咀嚼着饭菜。 孙氏也怕她爹,所以,听见她爹问话,赶紧回一句,“父亲,我特地回来看看您和娘。” “我没事儿。”孙伶敷衍着说一句,板起面孔,厉声道:“明儿一早上,就回陆府去。都是嫁出去的大姑娘了,总赖在娘家,成何体统!” 孙氏咬着唇,用眸光去看她娘。 孙夫人赶紧出来缓和气氛:“爷,宛棠好容易回来一回,你就叫她多住几日。” “说的这叫什么话。”孙伶似是没听到孙夫人适才的话,旁若无人的往凳子上一坐,眸光一冷,盯着孙氏,冷冷道:“明儿我叫府上的张青送你回去。” “那爷……妾身明儿去送送。” 孙伶的命令,在孙府上是犹如圣旨一般的存在。他一发话说要撵孙氏走,孙夫人也不敢再劝,只得退让一步。 “你去掺和什么!”孙伶竖起两道眉,声音冷脆,犹如洪钟,“宛棠,你实话说,是不是跟远和闹不愉快了?” 简单的问句,从他嘴里问出来,也带着一层严肃的意思。 孙氏后背一凉,默然点了点头。 她是嫡女,身份尊贵是不错。但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她爹严格的要求下长大的。 “我不管是什么事儿,明天你回去了,必须同远和主动道歉和解。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也别认我这个父亲。” “老爷……你……兴许是陆远和欺负咱们女儿呢?”孙夫人有些看不惯,大着胆子反驳了一句。 孙伶冷哼一声:“我了解远和,他一向明事理,不会无理取闹。一定是宛棠这个夫人当的不够好。” 孙氏再厉害,也不敢当着她爹的面发飙。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也只得应是。 一顿饭吃下来,孙氏如鲠在喉。陆冷霜一度怀疑,她外祖父是他爹的亲爹,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居然向着她爹。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个坏消息。与其在这儿整日提心吊胆得面对着一个严厉的外祖父,倒不如回家结结实实的挨上一顿板子。 孙氏却犯了愁。 如果真的回去,她的老脸往哪儿搁。以后,在陆府,在陆相跟前儿,哪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而且,还会叫苏氏白白看了她的笑话。 这种丢份儿的事儿,她说什么也不干! 但是,当着她爹的面儿,她哪敢说这种话。只得将满腹的委屈忍着,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将这些话告诉给了她娘。 然而,孙夫人虽然心疼孙氏,但也表示爱莫能助。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用过早膳,孙氏和陆冷霜就被孙家人送回了陆府。 拿着东西灰溜溜的往风霜园去的半道上,不偏不倚,碰巧撞上去跟陆老太太的苏氏。 “哟,姐姐昨儿一恼之下,不是回了娘家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苏氏阴阳怪气的奚落道。 昨儿,她听说孙氏与陆相大吵了一架,孙氏被陆相送回娘家之后。 她差点儿笑破了肚皮。 这些年,不管是出身,位份,还是别的东西上。她都被孙氏压一头,好容易逮着机会,能看一回孙氏的笑话,她自然心情愉悦。 “用不着你管!”孙氏瞪她一眼,目光里像淬了毒。 话毕,垂着头,快步的往园子里走。 苏氏不依不饶,好容易逮到孙氏失态,她自然不会轻易放掉这个机会。 “姐姐,叫妹妹猜猜,姐姐为何回来了。是被赶回来了么?“ 苏氏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不过,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就变成了惨叫。 “啊。” 陆冷霜瞧不惯苏氏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儿,趁她不注意,猛得冲过去,用牙齿狠狠的咬在苏氏的手背上。 苏氏疼得呲牙咧嘴,孙氏却笑得前仰后合:“冷霜,快过来,没的再脏了你的嘴。” 陆冷霜依言放开苏氏,咯咯一笑,又一脸嫌恶的往地上“呸”了一下。 苏氏甩着手,咬着牙,恨恨的道:“你……” “有本事,你去祖母那儿告状!”陆冷霜不屑一顾,因为陆清灵告密的事儿,她正对二房一家,恨的牙痒痒。如今见苏氏亲自送上门,她言词里一点儿不客气:“苏姨娘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告状。” -- 第116页 “走着瞧。” 苏氏没讨着好,气鼓鼓地跑去花溪园里,伸出手,叫陆老太太看看那一排清晰的牙印,然后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道:“娘,今儿媳妇不过是跟冷霜多说了几句,她居然扭过头来咬我。您瞧瞧这牙印,差点儿都见血了。” 听闻孙氏和陆冷霜回来,陆老太太松了一场口气,自动将苏氏说的其他话,一并忽略掉。 “你也是太矫情,被咬一下又如何?” 第73章 . 惩罚 正好将陆冷霜一块儿带过去…… 有道是, 家和万事兴。 难得孙氏肯主动回来,陆老太太思前想后,还是决心借这个机会将话说开, 以化解她跟陆相之间的矛盾。 于是,她的眉心一沉, 也不去理会前来告状的苏氏,直接吩咐流苏:“去, 将相爷请过来。” 今日休朝,陆相正好在府上。 陆相听完陆老太太的建议,决绝的摇摇头, 神色清冷道:“娘, 区区禁足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您也不必再姑息她们母女, 这板子我是一定是要打的!” 他是嫌惩罚陆冷霜惩罚得太轻, 对不起林氏和陆微月。 “海蓝,叫七姑娘过来。”陆相没有等陆老太太再说下句话,自顾自地去吩咐海蓝。 陆冷霜刚刚在风霜园里坐定, 凳子还没暖热, 海蓝就找上了门,不由分说将她带去了花溪园。孙氏想阻止,但心里终究想着她爹下的命令, 并不敢妄动。 没她娘的庇佑,陆冷霜只得孤军奋战, 一个人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哭成了泪人儿。 这一幕,刚刚好被走进庭院里的陆微月看了个正着。她在心底一笑, 只装做没看到,抬脚轻盈的绕过陆冷霜的身子,走到了陆老太太跟前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祖母,微月来跟你请安。” 话音落,又垂下头,摆出一副惊讶的姿态道:“原先我当跪着的是个小丫头呢,竟是七妹。昨儿,我听说七妹去了孙府,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其实,她早听夏荷说,陆冷霜和孙氏一大清早就从孙府灰溜溜的跑了回来。也算准了,只要陆冷霜出现,一定会到花溪园里来。所以,她刚吃过早膳,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 不要钱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微月,你来得正好。”陆相抬眸,愧疚地看了她一眼,“昨儿事发突然,还没……” 话说到一半,他猛一停顿,低下头,目光灼灼的盯住陆冷霜,厉声道:“快,给你六姐道歉!” 陆冷霜没动。 打她,骂她,罚她,她也认了,居然还叫她同陆微月道歉?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冷霜,你父亲说的不错。那件事情,你确实对不住微月。你害她……害她……” 从陆老太太的角度看过去,陆微月瘦削的肩膀显露无遗。她的脑中想像着那天的场景,胸口不由得一疼,话也不忍心再说下去。 不过,这话对陆冷霜并没什么作用,此刻,陆冷霜的上下两排牙齿严丝合缝的抵在一块儿,铁了心的不肯让步。 陆微月冷冷一笑。 这种时候,她也没打算扮演以德报怨的角色。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被陆冷霜那般对待过之后,都很难做到一笑置之。 她笑着的面色瞬间晴转阴,清脆甜美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冰冰凉凉:“祖母,父亲。看来七妹不觉得自己有错。既如此,你们就不必再勉强她道歉,如果道歉不是发自内心,怕是也不抵什么用!”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叫陆相的心里又涌上来一丝心疼。另一边,陆冷霜的屡教不改,也叫他心情烦躁。 苏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趁势插了一句嘴:“相爷,七丫头真是无法无天。适才……适才她还咬了婢妾,您瞧瞧这牙印儿,到这会儿还没下去呢。” 落井下石,陆冷霜怒火中烧,她后悔刚才没将苏氏的手咬下一块肉来。 陆相拧着眉头,看也不愿再看陆冷霜一眼,冷然道:“按家法,仗责二十。海蓝,将人带下去罢。” “另外,还有一件事……” 就在陆冷霜觉得自己抗争有效,不必同陆微月低声下气的道歉而暗自窃喜时,他爹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我决定将冷霜送到云雀寺中磨炼磨炼心性。” 云雀庵是京城附近有名的尼姑庵,有许多俗家弟子慕名前去带发修行,为的是清心。 陆老太太素日里喜欢吃斋念佛,入京后的这些年常到云雀庵去,一来二去,便同云雀庵的住持静慧师太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静慧师太慈悲为怀,为人正直,将陆冷霜送到那儿住上些时日,兴许真能叫她摒弃了那些恶念头。不过,一想到咄咄逼人的孙氏,陆老太太又有些迟疑:“宛棠她……” “这事儿,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陆相的话丝毫不留情面,身为一个父亲,他比任何人都冷静,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做才是对自己的女儿好。 陆冷霜却觉得像塌了天! 尼姑庵那种鬼地方,她怎么能去! 可听她爹的口气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又急又怕,小嘴一扁,心头的那团窃喜登时消失于无形。布满泪痕的那张脸上,又滚落下来两行热泪。 “父亲,冷霜不想去……不想去……”她的声音哽咽,语不成调,“您要是因为女儿不跟六姐道歉而生气,那女儿……这就……这就……给六姐道歉。” -- 第117页 与被送出府一比,道歉瞬间就变成了不足挂齿的事儿。陆冷霜咬着牙,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语气听起来倒也很真挚,“六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快求求父亲,叫他收回成命。” 陆微月瞧着她那股狼狈样儿,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陆冷霜时,她脸上带着的得意,以及陆冷霜伸手推她入水时,决绝而阴冷的神色。 她抿唇一笑,轻描淡写道:“六妹这声道歉究竟是不是发自内心,我不便轻易决断。但父亲的决定,确是实实在在的为你好。”话毕,她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这一声咳嗽,叫陆老太太猛然想起来她的病根儿还未除。而这病根,正是因为拜陆冷霜所赐。于是,她再看陆冷霜时,心里头的厌恶之情就愈来愈浓厚了几分。 陆冷霜可不知道这些,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上,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叫陆相收回成命。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泪也越流越多,对不起三个字连着说了不下十遍。 陆相不为所动,反而觉得心情糟糕透顶。他冷着两道眉,打发海蓝赶快将陆冷霜拉走行刑。 苏氏眯眼看着这一切,此刻心情雀跃到了极点! 海蓝的办事速度,一向迅速。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庭院里就传来陆冷霜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陆微月听着,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份沉重的屈辱,终于消失了一些。她敛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又看着陆老太太,言辞肯切道:“祖母,刚才微月就想说。不过,又怕七妹再误会我落井下石,就没开口。” “什么事?” 陆老太太心情复杂。陆冷霜的惨叫声,像是石锤,撞的她胸口酸疼。 “是我娘,她最近想去云雀庵里点一盏海灯来祈佑平安,正好叫我过来请示您的意思呢?”陆微月垂下了双眸,将声音放得极轻。 当然,点海灯之事是她随口胡诌的。因着刚才陆老太太对于陆冷霜暂时发配到云雀庵一事,没有最终表态,她有意探她的口风,才会故意将话又往云雀庵上引。 不过,因着灵安朝历来就有女子在怀孕之初,点海灯祈求腹中胎儿顺利降生,长命百岁的传统。 所以,陆老太太并没觉得突兀,反而拍着头惊呼道:“你瞧瞧我这记性,居然将这件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等天晴,我随你们一道过去。” “娘,那正好。”陆相一脸平静道:“正好将冷霜也带过去。” 第74章 . 云雀 送你的 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忽阴忽雨,阴阴沉沉的天气,彻底宣告结束。明媚而刺眼的太阳, 重新悬挂在纯蓝澄澈的碧空之上。 轿子稳稳一落地,陆微月就钻了出来。天刚放晴, 空气里还能闻见一股雨后才有的特殊的清新的泥土气息。 云雀庵在凌云山的半山腰,四面都是树。一入秋, 那些翠绿的叶片,渐渐变成淡黄,金黄, 通红之色。 寺庙房顶上青色的瓦片, 掩藏在那满目的金黄里, 愈发显露出来一种神秘之色。 这是陆微月活了两辈子后, 第一次到云雀庵来。 前世, 她一直是府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陆老太太就算来祈福上香,也从来不会想起她。 她抬头望着写着“云雀庵”三个字的匾额,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抬起脚, 亲呢地将陆老太太扶下轿子。 嘴唇一弯, 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祖母,刚下过雨,山上的寒气还未散, 要不要我叫流苏去拿件披风过来?” “不必了。”陆老太太冲她一笑,温声道, “你去招呼你娘,她怀着身子,回头她要再受了凉,伤了腹中的胎儿, 总是不好。” “娘,不打紧,媳妇儿不冷。”正巧林氏从轿子里下来。 她今日打扮的很素净,外面穿着一层烟灰色的青纱罩衣,里面则是月牙白色镶银线的褙子,下面配一条天青色的百褶裙。 简单的打扮,掩藏不了她眉宇之间的那抹妩媚。特别是怀孕之后,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 当上侧室这么些年,她还不曾到过云雀庵来。本来当年怀陆微月时,是有机会出门来透透气,走一走。但因为那时,她呕吐得厉害,身子不大好,便没有来。 亲切的对话,隔着轿子,清晰的传进了陆冷霜耳中。她咬咬嘴唇,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从前这种讨陆老太太欢心的事儿,都是她在做。而如今,她成了被府里流放的罪人。陆微月则一步登天,取代了她从前的位置。 为着她来云雀庵之事,她娘孙氏急红了眼,跑到她爹跟前儿又哭又闹,但最后也没能力挽狂澜,改变他爹的心意。 不仅如此,还因为这事,又惹了他爹发了一通脾气。临行前,又特地下了严令,不叫她娘跟着一道来。 “七姑娘,到了,快下轿吧。” 夏荷用手轻轻掀开了车帘,轻声催促道。陆冷霜掀开眼皮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双手提起了裙裾。 “哎哟。” 还未站定,陆冷霜的身子突然往右边一倾斜,登时摔在地上。 陆老太太循声望过去,眉毛一挑,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祖母,是夏荷她……刚才推我。” 陆冷霜委屈巴巴的吸吸鼻子,揉着小腿肚儿,语气哽咽道:“没想到,现在……居然连个小丫头也敢欺负到孙女……头上。” -- 第118页 “老太太,婢子冤枉。”夏荷跪下来,镇静的辩解,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你冤枉!要不是你推我,我又怎么会摔倒?”陆冷霜咬着牙,目光里透出森森的寒意。 虽然,她心里清楚明白,陆老太太惯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而迁怒陆微月。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能用来博取陆老太太同情心的机会。 所以,她要抓住! “夏荷,你休要再辩解!”谁也没想到,笑容满面的陆微月,忽然板起了脸,冷冷的看着夏荷道:“若不是你推七妹,难道还是她故意摔倒嫁祸给你的?”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陆老太太。她细细一琢磨,觉得陆微月最后的那一句推测完全不错。 毕竟,若真是夏荷所做,刚才她跪下求饶时,就该露出一副惊恐之状。而且,夏荷也没理由当着她的面,对陆冷霜不敬。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对陆冷霜的最后一点同情也消失殆尽。事情到这个份儿上,陆冷霜不思悔改不说,还要挖空心思栽赃陷害? 她愈想愈愤怒,皱了皱眉头,淡淡的道:“夏荷,快将七姑娘扶起来。” 这就完了? 陆冷霜深觉不可思议,怎么说是下人冲撞了她。就算是象征性,也该骂夏荷两句。而且,刚才陆微月分明已经主动承认是夏荷推了她。 一股苦涩涌上陆冷霜的心头,她扁着嘴,旋即呜咽起来:“祖母……您……” “清净之地,任何人不得喧哗。” 陆老太太近来听陆冷霜的哭诉,早听得头昏脑胀。她这会儿听见更是心情烦闷,索性将视线收回来,由陆微月搀扶着往庵中走。 另一边,陆冷霜见祖母丝毫不为所动,气得一拳砸在地上,咬着后槽牙,气鼓鼓的站了起来。 陆微月听着身后的动静,只觉脚步轻盈,如走云端。 虽则刚下过雨,天气里还透着寒意,云雀庵里的香客却络绎不绝。 大殿门口的香炉中,插满了香。青烟袅袅,香味弥漫。 陆老太太点上香,虔诚的在蒲团上跪倒,又缓缓的站起来。她的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喋喋不休。 陆微月也学着祖母的样子,虔诚的将香插进炉灰中。她着实希望,娘亲腹中那个小生命能顺顺利利的来到这个世上。 上完香,念及正事儿,陆老太太一刻也不愿多等,带着陆冷霜去了后堂,准备去会见静安师太,林氏由金嬷嬷陪着也一道跟了过去。 陆微月则趁这个间隙,领着夏荷一路出了云雀庵。 刚来的时候,她就看见,寺庙后面有一大片红枫林,这会儿恰好得空,实在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姑娘,别走远了,仔细一会儿老太太和夫人出来后瞧不见人,再着急了。” 山路上满是落叶,人迹罕至。夏荷唯恐再出现什么意外,紧紧揪住陆微月的衣衫,头摇的像拨浪鼓。 难得出府一次,陆微月兴致盎然,自然听不进劝:“夏荷,你若不想去,就留在这儿替我把风,我一会儿就下来。” 夏荷当然不肯,斩钉截铁道:“婢子跟你一道去。” 林子很大,全是厚重的红色,像是被血染过一般。 陆微月正看得起兴,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脚步声。 夏荷面色一变,警惕的左顾右盼,又将头凑在陆微月耳畔,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会是碰上山野土匪了罢?” 她一说,陆微月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大着胆子,往林子深处望了过去。 “你瞧我,长得像山野土匪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背发出,清越的如同泉水叮咚。 陆微月和夏荷同时转过了头。 “世子爷,怎么是您?”夏荷又惊又喜,心头的石头倏然落地。 枫林中站着的少年,穿一身月白色的直缀。长身玉立,鼻梁笔挺,俊眉朗目,正是秦清不错。 “嘘。” 伸出纤长的食指,比在唇边,一双乌黑的眸中,闪着雀跃的光芒。 “夏荷,你去放个风。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你家姑娘说。”少年的一句话,像深秋的叶片一般,被吹散在风里。 这要换做别的男子,夏荷一定寸步不离的紧跟着陆微月。但是秦清例外,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对自家姑娘好。 “你……” “微月……” 俩人同时开口,声音碰撞在一起,激起一个小水花。 陆微月抿紧了嘴唇。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同秦清单独相处,此刻,她的掌心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猛然一碰上,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问起。 “微月,这个送你。” 秦清目光温柔的瞧着她,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往她的手中一塞,“本来秋夕节就要送你的,后来忘了。” 陆微月觉得手心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了头。月光一般的白色,线条流畅,触感细腻光滑,玉的正面刻着一个“清”字。 这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陆微月回忆着,长长的睫毛,在光影里上下摇曳着。她犹犹豫豫,想不通秦清为何要突然送他礼物,一时不知该收还是不收好。 “这个……” -- 第119页 “没错,给你的。” 第75章 . 梦境 第一更!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 从秦清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无比的与众不同。 那感觉,就仿佛一阵轻细的微风吹过, 胸口里某个柔软的东西,微微一动。再然后, 陆微月脸颊上涌过一阵躁热感。 “谢谢你收下。”秦清咧嘴一笑,反客为主。 其实, 这玉佩他早就想送陆微月。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想佑她平安。毕竟,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孙氏, 虎视眈眈。 那个女人, 不是省油的灯! 陆微月惊讶之下, 抬起了头。秦清笑得很灿烂, 两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被阳光一照,看起来有些刺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不好再推辞, 温言感谢了一句。 “对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陆微月敛起心神,问起了正事。 “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跟着你过来的。没想到, 倒被某些人当成了山野土匪。”秦清挑眉一笑,又换了真挚的口气道:“我刚从汴城回来, 原本是打算到府里坐一坐的,后来听下人们说,你来了云雀庵。” 难怪他没回信儿,陆微月恍然, “不过,你去那儿做什么?”她不记得前世与汴城有什么牵扯。 “汴城菊花,天下闻名。”秦清轻描淡写,笑吟吟道:“带了几株花回来,要不要送你?” “说正经的。”直觉告诉陆微月,这其中的事儿,一定不像秦清说的那般简单。 “兴许是我多心了。”秦清沉着眉,轻轻短短的一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着话,眉宇之间笼罩上一层复杂的神色,“对了,先不说这个。不出意外的话,冯林先明日就要行刑了。”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陆微月平静的道:“他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何他……会……” 她说的是秦凌。 前世的他,显然并没将冯家当作垫脚石,反而与冯家狼狈为奸,为何这一世他会选择踩着冯家上位? 难不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秦清听出来她话里的指向,面色一变,淡淡的道:“其实,兄长早就同冯家有嫌隙,想除之而后快。” 冯林先一向狂妄自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兄长,碰巧又是好面子的人。这俩人放在一块儿,长此以往下去,关系势必会破裂。 “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陆微月眨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没错。是我特意叫手底下的人,叫消息透露给兄长。果不其然,他听说后,用了一点小伎俩,就将冯林先引到了陆府。如果不是兄长,冯林先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而且,倘若那天陆伯伯没有主动提出将事交给兄长处理,我也会提建议。或许,那冯林先在临死之前,一定还做着会被兄长包庇的美梦。” 冯家的事,必须由兄长亲自出面。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引起冯家人的警惕。而且,冯俊这个人,做事小心谨慎。 “那他……会被提拔重用……也在你的意料中?” 陆微月听着自己起伏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秦凌春风得意,是她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你放心,爬得越高,跌得越惨。”秦清眯起了眼睛。 陆微月的胸口莫名一紧,轻声道:“小心些。”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夏荷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婢子似乎听见流苏在喊你。” “好,这就走。” 陆微月心不在焉的应一声,提着裙裾,担忧的目光扫过秦清的脸。提起裙裾,匆匆的往下走。 只堪堪走两步,她的脚底下突然一滑,身子重重的摔在湿滑的山路啾恃洸上。 秦清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一把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 脚腕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叫陆微月难以忍受。她咬紧牙关,试图站起来。然而,左脚根本不敢使力。 夏荷听见声音,紧张的手脚并用,迅即爬了上去。 “该不会是扭伤了吧?”秦清垂着头,紧张兮兮的盯着陆微月的左脚。 “夏荷,你快看一下。” 秦清急切的吩咐一声,直起身子,转向背对着陆微月的方向。 夏荷依言拉开陆微月的裙裾,白白的一截儿脚腕露了出来。低头仔细一看,果如秦清所猜测的那般,又红又肿。 应该是扭伤。 夏荷急得直掉眼泪:“世子爷,姑娘……姑娘……” “不碍事儿。”陆微月抢过了话头,一个轻伤,被夏荷一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生命危险活不长了。 “夏荷,你先去跟夫人和老太太报个信儿,顺便叫金嬷嬷一道过来。” 夏荷从善如流,急急忙忙往山下跑去。 秦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难以自制的扭过了头。 “快,我瞧瞧。”他的口气里透着紧张与焦急,温柔的一双眼眸中含着心疼。 陆微月猝不及防,来不及盖住裸露的脚踝,脸颊上又是一红。 那一片红肿,清晰的映进了秦清的眼底,心脏像是被人用木棒击中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他蹲下身子,觑着陆微月面上的痛苦,语气突然变得真挚:“微月,我顾不上其它了。一会儿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 第120页 这是陆微月头一次在秦清脸上同时捕捉到害怕,恐惧,以及担忧。 她听着那些话,情不自禁将拉裙裾的手,收了回来。 下一瞬间,少年温热的手,覆盖住了那片冰凉的肌肤。 “微月,忍一下。”秦清表情复杂,说出口的话却温柔得像是春风化雨。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一手按在陆微月脚底,一手抓住她纤细的脚踝。 昔年,他跟黄郎中学的那点儿东西,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陆微月心跳加速,犹如小鹿乱撞。她抿着唇,手中紧紧握住秦清刚才送她的那块玉佩,神情恍惚飘渺。 她觉得自己丧失了痛觉。 “好了。” 秦清动作轻柔的将她的裙裾小心的拉下来,一双黑眸中荡漾着担忧,“适才……很疼么?” 陆微月的胸口又是一悸。 好容易回过神来,她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一手扶着旁边的大树,意欲满满的准备站起来。 “别动。”秦清的口吻里,带着命令的意味。 陆微月稍一迟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双臂托起来。 “肿没消,还不能走路。”秦清一本正经的话,叫她打消了挣扎的念头。他抱得很紧,仿佛要用尽全部力气一般。以至于,她的耳朵紧紧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 她听着秦清的心跳声,胸口的那颗心脏,也跟着起起伏伏。 山路明明陡峭,秦清却如履平地,在他的怀里,她竟没有感觉到一丝颠簸。 一阵微风吹过,满山的红叶哗哗啦啦的从头顶上飘下来,晃晃悠悠的在空中打着回旋。秦清那张俊秀的脸,被红叶一遮挡,时隐时现,美得像是梦境。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陆微月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过,眼前映入的却是夏荷的脸。 “姑娘,您醒了。”夏荷扯着嘴角,笑嘻嘻的看着她,“婢子,这就去给您倒水。” 陆微月拍拍头,眼睛望着头顶上熟悉的帐子。 莫非,刚才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但为何那些梦境如此清晰,就仿佛刚刚发生过一般? 她的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左脚踩到鞋子时,突然一疼,“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夏荷听见,忙将茶盅放在一边,抬眸来看她。见她下地,慌忙地跑过来,惊慌失措道:“姑娘,你的脚伤还没好,郎中说要再修养几日才能下床呢。” “什么?脚伤?”陆微月神思恍惚。 夏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您忘了今儿去云雀庵伤到脚了,还是世子爷将你抱下来的呢。” 秦清? 陆微月心头一紧,耳根通红。看来她记忆里的那些,并非是在做梦。 “后来呢?” “本来,婢子是要跟金嬷嬷一道去接您的。谁想半路上,您在世子爷怀里睡着了。最后,还是世子爷将您送到轿子里的呢。” “您倒好,睡了一路也没醒。夫人还以为是旧疾发作,担心的不行,叫郎中来看了好几回了。” 睡着?青天白日的,她居然在秦清怀中睡着了? 陆微月拿手捂脸,躺到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夏荷,药呢?煎好了么?” “姑娘,婢子去瞧瞧。”难得陆微月主动提出要吃药,夏荷喜上眉梢,屁颠屁颠就往外跑。 陆微月的心情复杂,她揉着太阳穴,仔细的思考着下次见面该如何同秦清解释。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迸出一个念头。 如果扭伤之事是真的,那么,玉佩呢? 她凭着记忆在怀里一摸索,一块细腻光滑的小东西果然出现在手里。在灯光下的照耀下,上面的“清”字清晰可见。 原来,这也是真的。 第76章 . 躲避 第二更 冯林先行刑的当天, 全京城出动,据说场面壮观,宏大的堪比皇上巡视。不过, 后者是万人拥护,前者则是万人唾骂。 及至他到达行刑场地, 头发上,身上全是青菜、蛋液一类的, 早就看不出原先富家公子哥的模样。 刽子手的大刀一落,身首分离,血流了一地。围观的百姓, 没有一个觉得同情的, 纷纷拍手称快, 齐声喊皇上英明! 陆微月没有去凑热闹, 她正趴在桌子上, 埋头写着信。纸团是丢了不少,到底也没能写出个子丑寅卯出来。 写得烦躁了,她索性将放下笔, 唤了夏荷过来:“泡杯茶。” 她着实有必要提提神儿! 林氏瞧见她反常的举动, 笑吟吟地问道:“微月,心情不好么?” “没有。”陆微月心虚的否认一句,随口道:“有点渴了。” “对了, 昨儿清儿说,他今天会带黄郎中过来给你再瞧瞧。”林氏心不在焉的说着话, 右手灵动的在大红色的布片来回穿梭。 秦清要来? 她怎么没听夏荷提这茬儿,要是提了,昨儿她就给秦清去信,叫他不必过来。毕竟, 眼下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娘,女儿无碍,倒是不必世子跑一趟呢。”陆微月用双手捂在灼热的脸颊上,匆匆忙忙的辩解一句。 林氏闻言,笑逐颜开,“昨儿娘也是这般回答的,不过,世子坚持要过来。娘便想着,正好借机叫清儿留下来用膳。上次他不是说,喜欢咱们园子里的饭菜么?” -- 第121页 秦清三番两次的搭救女儿,林氏对他,那是越看越喜欢。 从前,她的位份地下,从不敢奢望与秦国公府攀亲家。但现在不同,坐上了平妻之位,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也变得充满希望。 “每次一来伯母这儿,就毁勾起清儿腹中的馋虫呢。”身材飞扬的少年,站在门口,露齿而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微月听见秦清的声音,后背一凉。恰好赶上夏荷过来递茶,她压低了声音道:“扶我回里屋。一会儿世子来,你就说我不舒服,不能见人。” 夏荷不明所以,只能应了声好,依言而行。 一瘸一拐的爬上了床,陆微月才张开嘴,长长的舒了口气。能避开一会儿,是一会儿。 屋外,林氏放下针线,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亲自走到门口去迎接。 “伯母,这是给微月炖的猪蹄粥,黄郎中说,对她的脚伤大有裨益。”林氏被抬平妻之事,秦清早有耳闻,所以一见面就自动改了称呼。 话说完,他笑容明澈的递过去一个红木食盒,关切的问:“微月呢,醒了么?” “昨儿午后就醒了,府上的郎中来看过一次,说不像是旧疾发作,而是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 秦清的嘴角微微一扬,差点儿笑出来。那种状态下,也能睡着?反正,昨儿他抱着陆微月时,精神极度紧张,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林氏接过食盒,客客气气道:“难为世子惦念微月,我替她谢过你了。还有昨儿的事儿……若不是你……微月恐怕还要受更多苦……” “祖母无须太客气。”秦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眼睛在四下搜索那抹熟悉的影子。 林氏瞧见,盈盈一笑,指了指窗户,“微月就在窗前的桌子那儿坐着呢。” “我去瞧瞧她。” 秦清抬脚快速上了台阶,书桌在外堂,从屋外一眼就能瞧得清清楚楚。不过,瞅来瞅去,并没有陆微月。 林氏跟进来,亦发现女儿不在,也觉得奇怪,张口喊了一声夏荷。 夏荷窸窸窣窣的从里屋走出来,搓着手道:“夫人,姑娘身子不适,又去屋里睡去了。” 秦清闻话信以为真,面色跟着陡然一变。急忙招呼黄郎中进屋。 林氏也吓了一跳,急忙问:“刚才不好好的么,我瞧瞧去。夏荷,你去将猪蹄粥拿到厨房里,热一热。” 秦清坐立不安。 他焦急的在帐子外等候,虽是清冷的秋日,他却觉得浑身燥热。 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得多。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往窗子的方向,挪了几步,低头往书桌上看。书桌上摊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了半个“我”字。 仔细一看,那墨迹还未干,再联想起林氏刚才的那一席话。秦清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勾,眼眸中漾起一抹微笑,也是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地上散乱扔着几个纸团。 好奇心驱使下,他弯腰捡起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将纸展开,上面黑色的字迹,清晰可见。笔迹他也认识,出自陆微月之手。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下去——我昨日太困,所以。 陆微月应该是要跟他解释,昨儿在他怀里睡着一事吧? 秦清倍觉好笑,眉毛微微一挑,顺手捡起了另外一张。内容大同小异,却用了更加含蓄一些的用词。 他想着陆微月写字时的情景,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曾褪去。他的胸口一软,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纸张一张一张收了起来。 刚刚做完这件事,就见林氏和黄郎中走内室中走了出来。他迎上去,故意拔高了音量:“怎么样了?” “世子放心,陆姑娘的精神一切都好,脚踝上的肿也消了不少,再修养几日,就能痊愈。” 陆微月卧在床榻之上,手心里攥宝贝似的,攥着那块玉佩,耳中听着黄郎中一字一句,心虚的厉害。 刚才她娘进来探她时,她差点儿就露了馅。 “那便好。”听说陆微月无碍,秦清抚着胸口出了一口长气,笑着同林氏讲,“伯母,既然微月无碍,那侄儿就先告辞了。” “清儿,那伯母就不留你了。”林氏朗声道。 陆微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将头从被窝里伸出来,松了一口气。 刚刚缓过神,夏荷就端着猪蹄粥走了进来:“姑娘,这是世子特地送来的,说是对你的腿伤好,你快起来用一些。” 一提到腿伤,陆微月的眼前立即浮现出秦清替她疗伤时的情形,脑子里又是嘤嘤嗡嗡的一阵乱响,脸颊上灼灼仿似熟透了的苹果。 “世子走了么?” 说起“世子”二字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应该到门口了吧。”夏荷垂下眼眸,轻轻的将热气吹散。 “那去外面吃吧,屋子里太闷。” “娘亲不在?”四下找不见娘亲,陆微月觉得有些奇怪。 “夫人大约是去送世子爷了吧?”夏荷悠悠的猜测着,目光深深的盯着陆微月。 她总觉得自家姑娘今日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具体是哪儿,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微月。” 彼时,陆微月正舀了一勺粥往嘴里送。忽然听见秦清的声音,像是在青天白日里见了鬼,猛然将头低下去。 -- 第122页 “微月,好吃么?喜欢的话,改天再叫人给你送些过来。”秦清那张俊秀的脸,在她眼睛的余光里渐渐放大。 林氏笑着走了过去,拍拍陆微月的肩膀,“微月,不是说要跟清儿道谢?” 陆微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躲已是躲不掉,她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将头抬起来,拼命的挤出一个笑,清了清嗓子道:“世子爷,感谢昨日的搭救之恩。” 秦清笑的十分灿烂,意味深长道:“不客气。”这样的陆微月,想叫人揽在怀里。 “娘……” 陆微月揉着衣角,看着林氏欲言又止。她本是想问,秦清为何没走。但当事人在场,这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清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扯了扯嘴角,淡淡的道:“对了,微月,我刚才去看了看小不点儿。” 难怪他还在?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事儿。陆微月想着,的视线状似不经意的往书桌的方向扫了一眼。 还好,夏荷动作麻利,纸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若是连那些也落到秦清手中,她以后是真的是没脸见他。 小小的动作,没逃过秦清的眼睛。他扯着嘴角,哑然失笑,只当作没看见,移开了话题,“伯母,适才见微月吃的开心,侄儿也觉得饿了呢。” “正好,留下来一道用午膳。”林氏回答的干脆利落。 秦清瞬也不瞬的盯着陆微月,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那侄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77章 . 发难 第三更! 饭吃到一半儿, 金嬷嬷扭着白胖的身子,忽然跑了回来。自从当上丫鬟总管之后,她便不经常在园子里用午膳。这会子突然回来, 一定是有急事儿。 林氏放下碗筷,神情焦急的问道:“嬷嬷, 怎么了?” 金嬷嬷拿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安:“出大事儿了。大夫人说苏姨娘的娘家兄弟行窃, 这会儿非要将他们送去官府。” 府上人人都知,因为陆清灵和冯林先定亲的事儿,苏姨娘将两个同胞兄弟接进了府里。虽者说, 那件婚事后来取消了, 但她的两个娘家兄弟, 也一直在府中住着没走。 “相爷呢?还没回来?”林氏敛了笑。 金嬷嬷摇摇头, 急的直跺脚, “可不嘛!今儿都这个点儿了,也不见相爷回来。” 兴许是因为冯林先行刑的事儿? 这事儿在京城中引发了巨大影响,嘉和帝对此异常重视, 会将几个重臣留下来商议, 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祖母呢?父亲不在,这事儿得祖母拿主意。” 陆微月也无心再吃饭,旋即将碗筷丢在一边。昨儿才将陆冷霜送去云雀庵, 今日府里就发生这种事儿。陆府这些日子,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老太太正往那赶呢。不过, 夫人刚被抬为平妻,此事若是不出面,只怕会落人话柄。” 也对。 不管娘亲打不打算插手,总得露个面儿。到时候就算陷入被动, 赖好上头还有个祖母罩着。孙氏再凶再狠,在祖母面前,那也得礼让三分。 不过。 一想起被留在云雀庵里的陆冷霜,陆微月心里有些担忧。孙氏若是因为陆冷霜的事儿,铁了心的要与苏氏为难,苏氏极恐怕没有胜算。 “陆伯母一会儿去了之后,不必多言,只需静观其变。”秦清抬眸,看一眼林氏,黑色的瞳孔中隐隐露出两分担忧。 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儿。 他一听说,陆冷霜被放逐到云雀庵中,就料到孙氏会因此发难。只是,没想到会这般迅速,而且,来势汹汹。 “清儿,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林氏生平从未经历过大事儿,猛一见事情落在肩上,难免有些惊慌。 “对。”秦清笃定的点头。 这事儿中间,关窍太多。而孙氏的手段,前世,他就领教过。稍稍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孙氏手里的棋子。 陆微月也是这个意思,她点点头,一方面放心不下林氏,另外一方面,又实在想瞧瞧,孙氏要耍什么手段。 “那……清儿……”林氏看着秦清,面露抱歉之色。 “伯母,我没事儿,你们快去。”秦清的神情陡转严肃,望着陆微月的那双眼眸中,含了一抹担忧。 他望着陆微月的背影,站着半晌没动,胸口处忽然涌上来一股不详的预感。 “世子爷。”天冬突然而至,他的声音里透着憔悴,“冯俊的夫人沈氏,被发现吊死在家里的横梁上。” “什么时候的事儿?”秦清眉心一皱。 “今儿早上。”天冬小心翼翼地道,“刑部已派人赶过去调查。” “我去瞧瞧。” …… 陆微月一行,赶到冬雪园时,里面已经乱成一团。 见她们过来,孙氏嫌恶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陆微月不理会她,径直去抓了陆老太太的手,亲切喊一声:“祖母。” 陆老太太容颜憔悴,神思恍惚。她揉着头,声音倦怠道:“微月,你们过来了。” 陆微月一眼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祖母虽然年事已高,但素来精神矍铄,从没像今天这般无精打采过。 她凑到流苏跟前儿,轻声问道:“流苏,昨儿晚上,祖母可是没睡好?” -- 第123页 流苏摇摇头:“昨儿傍晚用过晚膳就睡了,一下睡到上午。兴许是刚醒,所以看起来疲惫。” “我记得祖母平日里一向起得早,今儿倒是个例外……”陆微月缓缓说着,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 流苏皱着眉头,生怕陆老太太再跌倒,暗中又使了使劲儿,轻声道:“不瞒六姑娘说,婢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庭院的中间,两个男子垂头站着,应该就是苏姨娘的两个胞弟。不过,因为他们低头站着,所以看不清长相。 苏氏跪在陆老太太跟前儿,正抹着眼泪,声泪俱下的求情。 “娘,婢妾的两位胞弟纯属冤枉,还请娘明察。” 陆老太太仰天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宛棠,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他二人盗窃的?” “前几天,媳妇房里的一个红珊瑚手串不翼而飞,便叫人在府中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结果,在他们兄弟的房里给找着了。”孙氏眉毛一挑,居高临下的瞪着苏氏,“这叫人赃并获。” “你胡说!”苏氏视两个弟弟如命,闻话,急忙维护。 “你也不看看你的两个弟弟是什么货色,居然敢往家里引,我今儿可真真见识了什么叫引狼入室。” 苏氏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恨不得动手将孙氏的脖子掐断。 “二弟,三弟,你们被这般戳着脊梁骨骂,也不知道还嘴?”苏氏恨铁不成钢。 奈何她的两个胞弟,都是窝里横,外面弱的典型。就算是在从前苏家还没没落之时,出门在外,遇见恶霸地主,也从来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更别说,如今苏家败落。没了公子哥的身份庇佑,俩人更像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苏氏有好几次,下定决心带着他们两个到陆相那儿去讨个差事。原本答应的好好的,谁曾想,一到关键时刻就认怂,谁也不敢硬出头。所以,才会一直耽搁到现在。 孙氏冷冷一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阴冷的音节:“我胡说?公道自在人心,咱们只管求娘定夺。” “娘……您说媳妇儿说的对不对?” 陆老太太又打了个呵欠,湿润的液体荡在眼里,视线跟着变得模糊起来。她无力的拍拍头,这会儿觉得困得厉害:“宛棠,你是夫人,这事儿交由你……定夺。” “那好。”孙氏面上似笑非笑,恶狠狠的瞪着苏氏,“娘已经说了,叫我看着负责。如今,是扭送官府也好,家法伺候也好,那便是我说了算。” “你……”苏氏怒不可遏,又怕孙氏动真格,忙不迭的去拽陆老太太的衣角,哭的梨花带雨,“娘,求您帮婢妾做主……” 陆老太太觉得眼皮似灌了铅,一头栽倒在流苏身上。 流苏吓得花容失色,“夫人……老太太忧思劳累,婢子先送她回房休息了。” “去吧。”孙氏爽快的摆了摆手,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去问流苏,“不过,老太太今儿怎么不大对劲儿?” 流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借这个间隙,陆微月附在她娘耳畔,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话。 林氏从善如流,唇角微微一勾,高声道:“流苏,你等一等,我同你一道送老太太回园子。” 孙氏温声叮嘱:“妹妹可要细心着看娘呢,回头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相爷难饶妹妹。” 指望不上陆老太太,唯一能与孙氏平起平坐的林氏也离开,苏氏心灰意冷。她抿着干裂的嘴唇,眼睛空洞。 孙氏蹲下了身子,咬着嘴唇,笑着在她耳畔道:“你可别怪我这个当夫人的狠心,当初,你可得意的很呢。” “来人,将二姨娘的同胞兄弟送去官府。”孙氏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朗声道。 苏氏面如死灰,她们孙家就指着这两个弟弟光宗耀祖。她怎能亲眼目睹他们被送去官府,坐穿大牢。 而且,这事儿极有可能就是孙氏为报复,而事先设计好的。 偷盗的罪名,她们苏家可不能认! “夫人,这事儿好商量。”硬来行不通,苏氏改变了策略。她跪着踱到孙氏跟前儿,虔诚的朝孙氏行了个大礼。 不过,孙氏并不为所动,她往左边走了一步,阴阳怪气道:“这种大礼,我可当不起。” 一句话,刺得苏氏新潮翻涌,她心底的愤怒到了极点。她不管不顾,气鼓鼓地道:“孙宛棠,你不要欺人太甚!” “哎哟。”孙氏捋着前额的乌发,厉声吩咐秋林,“秋林,掌嘴!” “母亲,您先等一下。” 即便是阻拦,陆微月也没失了礼仪。看了半天好戏,也该轮到她发挥。 “大人们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道理,真是不懂礼数。” 孙氏冷嘲热讽,又扭头去催秋林:“秋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 苏氏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辱她,她自然不能说说就算。 到这会儿,孙氏的叵测的居心昭然若揭。她无非是想寻个由头,来报复苏氏。 当然,也可能是想叫苏氏尝尝得罪她的滋味儿。 更或者是想借此事,给苏氏提个醒儿,叫苏氏以后学得老实本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于陆微月而言,都不能算做一个好消息。 毕竟,她与陆清灵之间,还有那件旧事牵绊着。一旦苏氏臣服于孙氏的淫威之下,而逼迫陆清灵改口。其结果,只会往不利她的一方面发展。 -- 第124页 “母亲,我倒觉得,这事儿还是等着父亲回来再决定最好。” “是么?”孙氏仰起头,吐了一口浊气,“我劝你,心思还在花在你娘身上吧。” “什么意思?” 陆微月的心脏如同电击了一般。她觑着孙氏嘴角的冷笑,眸光忽然变得其冷无比。 难道。 她联想着祖母不寻常的样子,心里紧张的像是在打鼓。难道,她自作聪明叫她娘去花溪园,碰巧掉进了孙氏的算计中? 她娘还怀有身孕…… 第78章 . 内情 啊啊啊………来的有点儿晚。…… 陆相从宫里出来时, 已是未时,海蓝已经在宫门外足足等了大半晌。 见陆相出来,他急急地迎了上去, 小心的问:“相爷,怎么今日格外晚些?” 陆相揉揉眉心, 没有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七姑娘那边怎么样?昨儿我也没跟着去。厚衣服呢, 都带了没有?” 今儿在朝堂上,嘉安帝特意又提了两句冯俊,说是叫百官们以此为戒, 摆正家风。 他便想起了陆冷霜。 虽然他对她的那些行为, 厌恶至极。但毕竟骨肉相连, 所以, 一想起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云雀庵, 他的心里头总像是扎了根刺,难以释怀。 陆相的口气,听起来分明就是担心无疑了! 海蓝听着觉得刺耳的很, 心里亦觉不大是滋味儿。但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逮着机会,猛夸一顿林氏:“爷,您放心。昨儿去的时候, 二夫人恐怕七姑娘再冻着了,还叫人带了两床被子和几笼银丝炭呢。” “她还是这般有心。”提及林氏, 陆相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两分笑意,“好了,快赶车吧。” “是。” 海蓝点头应一声, 扬起长鞭,心底却在犯嘀咕。 陆冷霜不过才被送走了一天,陆相就表现出一副牵肠挂肚的样子。照这样发展下去,陆相心软是迟早的事儿。是以,他们得趁热打铁,想个法子,彻底断了陆相的念想才好。 一路上,海蓝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件事儿。以至于下车时,他还有些心不在焉。 陆相看出他的不对劲儿,问一句:“是有什么事儿么?” 海蓝恍过神来,赶紧摇摇头:“相爷,没……没什么。” 陆相牵挂林氏,也不再细问,抬起脚,像往常一样往府里去。 “父亲,您回来了。” 刚一进府门,陆清灵就迎了上来。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层水气。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白皙的肌肤上泪珠弹粉。 陆相看了,心里涌过一阵心疼。若非当初他识人不明,答应冯俊的求亲,也不至于牵扯出这么多事儿。 陆相捏了捏掌心,想着陆清灵过来,一定是为了冯林先的事儿,正想出言安慰,却听陆清灵道:“父亲,您快去瞧瞧,大夫人说女儿的两个舅舅行盗窃之事,正要将他们送去官府。我娘……娘……她……” “不会是夫人因为七姑娘的事儿,特意……” 片刻的震惊过后,海蓝迅速冷静下来,凑在陆相耳畔,意味深长的提醒一句。 海蓝的猜测,正中陆相下怀,他立刻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清灵,你领我过去。” 陆相到时,苏氏正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在同孙氏求饶。 “怎么了?” 听见陆相的声音,孙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抬起头,目光冷冷的扫过陆清灵的脸,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我当清灵上哪去了,原是去搬救兵了。” 同陆相彻底闹翻脸之后,孙氏也就不再像那般有诸多顾虑,说话做事全按着自己的喜好来。 此刻,她看着陆相那张阴沉沉的脸,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失措,而是无比轻松道:“相爷,您来的正好,正等您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两个盗贼送走了呢。” 孙氏听见陆相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从地上站起来,一路小跑过去,一把挽住了陆相的胳膊:“爷……婢妾的两位胞弟,他们……虽然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但……” 对苏氏的那两位胞弟,陆相一向没有好感。所以,听着苏氏喋喋不休的一番说辞,他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不耐烦:“清灵,先扶你娘回屋。” 事情没有解决,苏氏自然不情愿走。不仅如此,她还加大了抓住陆相胳膊的那只手上的力气。 陆相嫌恶的挣了两下,将手臂从苏氏的束缚中抽出来。 苏氏哑着嗓子,委屈巴巴的道:“爷……” 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海蓝恍若未闻。眼下,他正缩着脖子四下打量,从进园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但究竟是哪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正当陆相将苏氏打发走,准备上前盘问苏氏的胞弟时。海蓝猛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是哪不对劲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拳头,用充满疑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孙氏,硬着头皮道:“夫人,奴才斗胆问一句,这事儿,老太太可知道么?” 虽说以他的身份,贸然问孙氏,不合规矩。但是事出突然,他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陆相一愣。 适才他只顾着弄清偷窃之事的真相,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他停住了脚步,缓缓的侧过头,目光定格在孙氏身上,这正好也是他想问的。 -- 第125页 毕竟,这事儿非同小可,怎么也该惊动他娘才对? 还有林氏。说起来,林氏已被抬为平妻。而且,他明明将府内的家事儿,交了一半的权利给林氏。 府里出了这事儿,林氏没理由不过来。 他想着,心里愈发怀疑,孙氏是为了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而故意使了这么一条计策。 “忘记跟相爷说了,适才娘过来了一趟,说是要妾身自个儿看着处理呢。”孙氏扯着嘴角,冷冷的瞪海蓝一眼,口气轻描淡写。 孙氏这么一解释,便打消了陆相心头的顾虑。他也就不再多问,信步往前走了几步,眉眼一挑,用严肃的口气询问苏氏的两个胞弟。 海蓝却觉放心不下,得了机会,急急忙忙地往花溪园里去。 刚刚走到花溪园门口,就见一个穿粉衣的小丫头从里头冲了出来。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是陆老太太跟前儿的贴身侍婢流苏。 “海总管,刚才您来的时候,可曾瞧见翠玉了?” 第79章 . 指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海蓝一愣, 愈觉有些古怪,他焦急的问道:“流苏,出事了么?” “海总管, 这事儿说来话长。”流苏搓着手,看着海蓝, 忽然眼前一亮,道:“对了, 相爷该回来了吧?” 海蓝点点头:“相爷正在跟大夫人说话呢。” “总管,还得麻烦您去请相爷过来一趟。”流苏不打算瞒着海蓝,时间紧迫, 她尽量挑重点的说, “可能有人往陆老太太的茶水里下了药。” “你是说翠玉?” “还不能确定, 郎中一会儿就到。” 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 海蓝的瞳孔像是地震一般猛然一颤, 他心里清楚孰轻孰重,没有片刻的犹豫,掉头提气直奔。 将事情交待给海蓝, 流苏也没闲着, 脚步匆匆的又往屋里去。 陆微月听见脚步声,扭头去看流苏:“怎么,没找着翠玉?” “果然如宋姨娘所料, 婢子找了半天,根本没瞧见翠玉的踪影儿, 倒是在门口碰上了海总管。相爷一会儿就赶过来。” “我就觉得有古怪。”宋氏背对着窗子而坐,逆光之中,陆微月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前几日,从风霜园里路过时, 碰巧看见翠玉往园子里去,我就留了个心眼儿。”宋氏的声音依然婉转动听,不过,比起往日,音调里更显得厚重与严肃。 本来,她没将两件事儿联系在一起。一开始,她是抱着看热闹想法出门的,走到半道上,却听路过的下人们说,陆老太太被金嬷嬷和流苏抬回了园子。 她一听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便打消了念头,转而往花溪园来。 “流苏,先不必管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微月一手抓着娘亲的手,另一只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有节奏的上下敲击着。 高高的床榻上,陆老太太双目紧闭,睡得死沉沉的,像是永远不会醒过来似的。 刚才的事儿,她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些后怕。若非宋姨娘及时赶到,恐怕…… 陆微月不敢再想下去,事到如今,她才觉得自己仍是低估了孙氏。千算万算,她算不到,孙氏居然敢将主意打到陆老太太的头上。 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翠玉是受孙氏指使。但从两日前,宋姨娘看见翠玉大晚上出入风霜园一事上,基本上就可断定,这事儿孙氏脱不了干系。 不过,孙氏的真正目标,究竟是苏姨娘,还是她娘亲,又或者是一箭双雕,一切不得而知。 陆微月抿抿干涩的嘴唇,微一沉吟,又道:“娘,姨娘,不如叫厨房里的小丫鬟过来问话?” 林氏与宋姨娘目光相触,点了点头。林氏朗声道:“流苏,你再跑一趟。” 流苏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陆微月想的是,兴许,翠玉匆忙逃离间,还会留下什么证据。 结果却不尽人意。 烧火的小丫鬟,只说昨晚上翠玉去了厨房一趟,并没瞧见有什么异常。而且,端给陆老太太的那壶茶,是今儿早上才泡的。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毕竟,没什么比翠玉心虚逃跑这事儿,更值得人怀疑。 “夫人,李郎中到了。”窗外传来夏荷急促的声音。 “快叫人进来。” 陆微月亲手给陆老太太的手腕上系上了把脉用的红丝线。 屋里的所有人屏息以待,郎中所做的结果,关系到整件事情的走向。所以,眼下谁也不敢怠慢。李郎中更是神经紧绷,此时此刻,他的眉心皱成了一道“川”字形。 “夫人……这……”把完脉相后,李郎中擦着额角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氏等得颇有些焦急,迫不及待的问他:“老太太怎么了?” “像……不……是应该被人下了蒙汗药。”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李郎中那一句轻细的话,这会儿听起来,仍觉得像是石破惊天,叫人心头忍不住一骇。 “反了天了!” 陆相碰巧赶到,将李郎中的那句话清清楚楚的听进了耳中。他一脚迈过门槛儿,冷冷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流苏,你是老太太的贴身侍婢,快说,这是谁做的?” 陆相穿着官服,态度威严。流苏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倒在地,摇头否认道:“婢子……婢子不知……不过,翠玉……翠玉不见了。兴许……是……” -- 第126页 陆相板起了脸,目光沉沉的看一眼陆微月,“微月,她说的可是真的?” 适才海蓝来同他禀告说他娘正躺在床上昏睡不起,而且,似乎是被人下了药,他心里震惊的同时,仍觉得有一丝怀疑。 想不到,倏然之间,怀疑就变成了现实。 陆微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女儿觉得没这般简单,再怎么说,翠玉不过是个小丫鬟。” “海蓝,将翠玉抓起来。一定要留活口,我要亲耳听听她怎么说。”陆相吩咐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女儿的话一点儿没错,若是翠玉怀恨在心,真心实意的加害她娘,大可以用毒药之类的,而非蒙汗药。 蒙汗药药性很强,毒性却不大,需要用很大的剂量,才能致人于死地。这般一看,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想用蒙汗药来拖住他娘。 难道是孙氏?陆相紧紧攥着掌心,胸口一震。 …… 处理完苏家的事儿,孙氏一身轻松的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儿。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秋日里晴好的日子,完全不逊色于春日。 她眯起眼睛,心情好久都没像今日这般舒畅过。透过这件事,想必孙氏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个没有背景,身份低下的妾,哪里是她这个正夫人的对手。 比她早入府又如何?得不到陆相的恩宠,跟一滩烂泥,根本没任何区别。 园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这时候的花溪园里就该传来噩耗。 她狡黠的笑了两下,差秋林去打听,“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儿?” “是海总管带着人,在府里搜捕翠玉呢。”秋林很快去而复返。 “除此之外呢?”孙氏显然对秋林的回答不大满意,掀开眼皮瞪了她一眼。 “没有了。”秋林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了?”孙氏不甘心,拔高音量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秋林不知所措,无辜的瞪大了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要问的是哪件事儿?” 孙氏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冷声道:“没教养,主子的事儿,岂是一个下人能随便打听的。” “去吧,代我去趟花溪园里探探风声。” 秋林吃痛,但也不敢伸手去捂脸。从娘家回来后,孙氏的脾气就一天坏过一天,这阵子对着她们几个侍婢,不是打就是骂。 上一次,她被孙氏掌掴之后,条件反射般的用手去捂脸,反被孙氏又扇了一巴掌。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 此时此刻,她缩着脖子,默然应了声是。转过身子,脚步匆匆的就往园子外走。 孙氏则唤了另外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过来,轻声问道:“那边,都妥当了么?” 第80章 . 使计 她可没打算给孙氏留后路! 秋林不知所措的跑到花溪园里, 刚刚好被从屋里走出来的夏荷撞见,夏荷的唇角一勾,朗声问道:“秋林, 是有事儿么?” 秋林伸手捂了捂红肿的脸颊,露出一个涩然的笑, 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叫我过来瞧瞧。” “你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夏荷掀帘而入。 陆相正巧想问问孙氏的事儿, 一听说秋林过来,眼皮抬也没抬,直接道:“叫她进来。” 夏荷应着声, 又往外面去。然而, 不过片刻的功夫, 秋林就没了踪影。 她在园子里来来回回的找了找, 又高喊了秋林两声, 也没见着人。 “真是奇了怪了。” 夏荷嘟囔着,又去将这事儿回禀给陆相。陆相一听,眉心一皱, 当机立断道:“还能是什么, 心虚了!” 宋姨娘闻话,努嘴一笑,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相爷, 兴许秋林是有什么急事走开了也说不准呢。您要贸然说秋林心虚,难免会叫姐姐觉得您心里是在怀疑她。姐姐最近正为了冷霜的事儿同您怄气, 要是她再听了这些去,恐怕……” 宋姨娘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眼眸含笑的盯着陆相。 陆微月攥了攥衣角,目光在面若桃花的美妇人面上稍稍停留了一下。 不得不说, 宋姨娘的这两句话,看似是在帮孙氏开脱。实则四两拨千斤,字字句句点在了关窍上。 她飞快向宋姨娘递了个眼色,右手握了握秦清送的那块玉佩,“父亲,姨娘说得没错。女儿也觉得母亲心里还没放下七妹的事儿。要是再因为这事儿,您同母亲产生误会离了心,太不合算。” 这些话,陆相听不进去。到这会儿,他愈发觉得孙氏是因为陆冷霜的事怀恨在心,继而报复苏氏。胸口立时翻涌过一股厌恶,一脸严肃道:“夏荷,出去找找秋林,我要好好问一问她。” 秋林没走远,她就躲在去风霜园的必经之路香心园的假山后面,蹲在地上,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秋林,姑娘那边已经打点妥当,现在该你去了。”夏荷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地碰了碰秋林的肩膀。 秋林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冲夏荷笑了笑,兴高采烈道:“太好了。”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花溪园。陆相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神情看起来异常倦怠。最近家事多如乱麻,叫他劳神伤脑。 秋林跪在陆相跟前儿,吸着鼻子,口气笃定道:“老爷,夫人真的只是叫婢子来探一探老太太的身体。” -- 第127页 “是么?”陆相挑着眉心,眸光微微发寒,透着不信任,“那你刚才怎么突然又走了?” “婢子……婢子……”秋林一时语塞。 “你好大的胆子!”陆相踢翻了旁边的凳子,厉声道:“还敢嘴硬,快点从实招来,夫人叫你做什么来了?” 秋林硬着头皮,将刚才那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父亲,您没注意到她脸上现在还有一个巴掌印儿呢。”陆微月出言提醒着她爹,“我看就算借给秋林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 “来人,将秋林带下去关进柴房!”秋林的闪烁其词,怪异的举动,叫陆相心里更加肯定,这事儿一定跟孙氏脱不了干系。扣押秋林,也算是先给孙氏提个醒儿。 “父亲,您先等一等。女儿有个主意,不妨一试。”陆微月抚摸着玉佩上凸起的线条,意味深长的一笑。 她可没打算给孙氏留后路! 坐等右等不见秋林回来,孙氏的心情有点儿烦躁,她半卧在美人塌上,百无聊赖的将手腕上碧绿的玉镯子摘下来,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看。 一个小丫头小心谨慎的站在方桌旁,替她斟着茶,空气里依稀能看见茶水冒着的腾腾的白气。不过,因为温度不高,所以茶凉得很快。每次一凉,她都要倒掉重沏。 这已经是她沏第八杯。但看样子,孙氏依然没有要喝的意思。 “夫人。” 听见秋林的声音,孙氏慢悠悠的坐起来,将玉镯重新套在那一截儿皓腕上,“怎么这么慢?” 秋林斜眼看了一下倒茶的小丫头珍珠,孙氏跟着点了点头,冷声道:“珍珠,你先退下吧。” 秋林的以手掩唇,附在孙氏耳畔说起了正事儿。 “夫人,刚才婢子过去,瞧见二夫人是被人用轿子抬走了。而且,好像府上的郎中也跟着赶了过去。” “有什么打听出来是发生了何事么?”孙氏杏眼微眯。 “因为老爷下了严令,不叫底下的人胡乱散播消息,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婢子也不知。” 不放心秋林,孙氏又差了一个亲近的小丫头去探消息。结果,她回来时,跟秋林说得一般无二。 这一来,孙氏彻底放心。当天晚上,她也没有闲着,特意又一趟花溪园,旁敲侧击的问流苏:“今儿我听下人们说二夫人患了病,可有这么一回事?” “夫人,您……您听说了。”流苏张口结舌,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都是那些小丫鬟乱嚼舌根子,看我回头非得罚她们不可!” “夫人,其实……也没什么。二夫人确实身体抱恙,不过,也无大碍。郎中说……是……对,就是偶感风寒!”流苏猛拍一下脑袋。 风寒? 要真是风寒也用得这般大张旗鼓,神神秘秘,孙氏看着流苏不自然的面色,在心里冷冷一笑。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我不去问候问候,总觉得心里头过不去。” “您要过去?” 流苏的面色微微一变,露出讶异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相爷说,您这些日子为着七姑娘和苏姨娘的事儿费心费力,还说叫我们瞒着您呢。” 第81章 . 反击 是翠玉,翠玉! 其实, 她完全可以等消息确切了再赶过去探望。那样虽然稳妥一些,但不利于她撇清关系。所以,想来想去, 孙氏还是决定尽快赶过去一趟。 于是,她点着头, 故意表现出一副焦急担忧的模样,看着流苏斩钉截铁地道:“当然要去。” “冷霜年纪小不懂事儿, 昔日对微月做下那种事儿,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正愧疚呢。如今, 二夫人有难, 我怎么好袖手旁观。” 若不是流苏亲眼目睹过孙氏那天为陆冷霜辩驳时的所作所为, 她几乎就要相信孙氏的话。 流苏抿抿嘴唇, 没有再劝, 面上露出一副担忧之色:“夫人,你若要去,那婢子便不拦着了。不过, 婢子有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说。”孙氏心情大好, 口气也一改往日的严肃。 流苏攥着衣角,吞吞吐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婢子是想求您到了明月园之后, 千万别说是婢子说的。”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就依你的。”孙氏心头窃喜, 眉眼藏笑的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陆相也是多此一举。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儿瞒得了一时, 能瞒得过一世么? 孙氏腹谤一句,快步回到风霜园,让人准备了几味补药和糕点,心情雀跃的让秋林陪着往明月园里去。 长廊底下亮着灯,昏黄的光,映照出木柱纤长的影子。 四下沉寂,冷风吹过,似乎还能听到哭泣的呜咽之音。 孙氏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秋林往前一推:“去,跟相爷通报一声,顺便将礼物送进去。” 礼物一到,陆相顾着表面上的礼节,也得给她留三分薄面,让她进去。 秋林领命,拿上东西,迈着细碎的小莲花步往里面走。她的小腿颤颤巍巍,身子像是风里飞扬的风筝,来回摇动。 “你个不中用的!”孙氏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斜睨了秋林一眼,将东西夺回来,挑挑眉毛,“你就搁外面呆着吧,没我的命令,休要乱动。” 孙氏信步走到台阶上,将厚厚的门帘一掀开。刚一进去,就在门口撞上了陆相,看见她来,陆相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勾了勾唇角,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 第128页 “这两日因为冷霜的事儿,你伤神又伤心的。我特意交待下人瞒着你,又是哪个贱蹄子多嘴多舌的!” “爷,这事儿不怪下人,是我自己多嘴要问。妹妹卧病在床,我这个当姐姐的,不来探望一下,那是连个安稳觉也是睡不好的。” 孙氏暂时抛开与陆相之间的诸多不快,表现得宽容大度。 她注视着陆相的眼睛,嘴角一勾,笑了笑:“相爷放心,我定不会扰了妹妹的清净,进去看一眼就走。” 话毕,孙氏等不及陆相再说下一句话,匆匆然往内走。 薄薄得纱帐深垂而下,林氏睡在里头,塌前的凳子上,陆微月埋头坐着,她此刻正拿手绢擦着眼眶里的泪花。夏荷轻拍着陆微月的肩膀,以示安慰。 旁边站着的金嬷嬷,白胖的脸上也是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金嬷嬷按照原计划,突然哭诉起来:“姑娘,您说咱们夫人真是命苦。刚被抬为平妻,怎么就……怎么就……” 她说着话,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的往下掉:“都怪我今天没看好夫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此。” “嬷嬷,您也别再自责。今日之事,难以预料。我相信娘亲醒了之后,一定不会怪你。”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孙氏后,陆微月站起来,握住金嬷嬷的手,柔声细语的安慰道。 “可……可是……” 金嬷嬷悲伤不已,抬头的瞬间,故意将头往右手侧了侧。装作刚刚注意到孙氏的样子,身子一哆嗦,慌忙捂住了嘴巴,“夫人,您是什么……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孙氏的凤眼一挑,伸手将药材和糕点递过去,“这是前些日子我刚得的补药,拿起给你家夫人补补身子。” “谢夫人。”金嬷嬷擦擦眼泪,作势要去接。 陆微月出声阻止:“等一等。” 金嬷嬷闻话,停住了脚步。孙氏的眸底一闪而过一抹不满:“微月,你该不会是因为冷霜的事儿,心里还怨恨母亲呢?” 陆微月看得清清楚楚,嗤笑道:“倒被母亲给猜中了。不过,不是因为七妹,而是因为大夫人您。” “微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孙氏敛了笑,语气突转严肃。 为了让她的仇恨更逼真,陆微月拿帕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眶,突然拔高了音量,朗声道:“我娘的事儿,恐怕跟大夫人脱不了干系吧?” 孙氏没想到她敢将话说得这么直白,生气的同时,又莫名有点儿心虚。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因为就算陆相一路追究下来,顶多查到翠玉的头上。毕竟,当时林氏滑胎时,她人并不在花溪园。所以,谁也没理由怀疑到她的身上去。 “微月,看来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孙氏端出夫人的架子,冷然道:“我在这里清楚的告诉你,你娘滑胎的的事儿跟我半点儿关系也无。子嗣事大,你可不能有半点儿戏!” “滑胎?” 陆微月眯起了眼睛,冷冷一笑,道:“母亲,谁说我娘滑胎了?” “那她……”孙氏的后背猛然一僵,像是被电击中了一般,大脑中嗡嗡一片空白。不是滑胎,那是什么? 她错愕不已的瞪着陆微月,指尖狠狠地压向掌心。掌心白皙柔软的肉,被压出几道凹槽。 “风寒。” 陆微月扯着嘴角,食指轻轻在衣衫上一下一下轻轻叩击着,“看来是大夫人误会了我才对。” “我之所以刚才说跟母亲有关系,是因为怀疑母亲指使秋林往我娘身上泼冷水,才害得她染上了风寒。我可从没说过,大夫人害我娘滑胎。” 流苏说的居然是真的?孙氏面无血色。 不过,秋林往林氏身上泼冷水又是怎么回事儿。从始至终,她只派秋林去花溪园里打探消息,仅此而已。 陆微月瞥着孙氏那张渐转苍白的脸,又继续道:“不过,现在一看,大夫人的目的,应该是残害我娘腹中的子嗣。” “你胡说!”突然被戳中真相,孙氏心中不安,只能用恼羞成怒来加以掩饰。 “宛棠,想不到你的心肠如此歹毒。” 陆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绷紧着面皮,横眉冷对,眼睛里透着仇恨的光芒。 他一开始虽然也怀疑孙氏别有居心,但并未往这上面联想。陆微月这么一试探,孙氏歹毒的居心,昭然若揭。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很轻易的看出孙氏来明月园的目的。 分明是赶过来幸灾乐祸来了! “相爷,妾身没有!” 孙氏矢口否认,连连摆手。她太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旦被扣上残害子嗣的帽子,这辈子她想在陆府翻身,根本不可能。 依陆相的性子,他一定不会容忍一个残害子嗣的凶手,继续稳坐在夫人之位上。 情急之下,孙氏脱口道:“是翠玉,都是翠玉做的!” 第82章 . 禁足 第一更 “翠玉?” 陆微月抬了抬眉毛, 看着孙氏,目光渐渐收拢,“母亲, 您还不知道吧,海总管找到了翠玉。而且, 在你来之前,她已经全都招了。” 什么?招了? 孙氏胸口一震, 心情上下起伏。她万万没想到翠玉会这么快落网。来明月园之前,她分明分明跟眼线仔细确认过,说是翠玉已经按照她的安排, 逃出了府。 -- 第129页 怎么她还没来得及下手, 就被海蓝找着了? 陆微月冰凉的目光刺得孙氏浑身难受, 她忍着心头的恐慌, 并不接陆微月的话, 以退为进,反口又去问陆相:“相爷,您也不会只因为一个小丫鬟的一面之词, 就认定是臣妾指使她在妹妹的茶水中下药, 意图谋害妹妹的子嗣?” 陆微月闻言,心底涌过一阵后怕,原来这才是孙氏的真正目的。 这么一看,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孙氏的掌控中。即便她没有主动提出, 让她娘跟着陆老太太去花溪园。孙氏应该也会建议。 翠玉是陆老太太的贴身侍婢,入府这几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陆老太太信任她, 才将她由三等丫鬟提到了一等丫鬟。 她要想在茶水中动手脚,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儿。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林氏还是流苏,根本不会怀疑到翠玉的身上。 陆相听完孙氏的话,眉心皱成了一道“川”字型,冷哼了一声,愤怒而严肃的口气让人听了心肝儿发颤:“你倒不打自招了,翠玉只说,你让她往娘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并没说别的。” “我——” 孙氏看着陆相,面色立即变得煞白。她的两片嘴唇,像是石化了一般,僵硬得张也张不开。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相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别的事儿他都能忍,唯独这一条,蓄意残害子嗣,他忍不了。 “海蓝。” 陆相冲着门外高声喊了一声,海蓝匆匆从外间走进来,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等候他下命令:“将大夫人带回风霜园,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出来。” 这便是要软禁她了。 孙氏从小到大哪遭过这种罪,闻话,抬起头用她那双乌黑而深邃的眼眸,不敢置信的看着陆相,突然拔高了声音:“相爷,你就是被她们母女给蛊惑得走火入魔了!” “你身为夫人,不思陆家前程,反起残害陆家血脉的念头。若不惩罚你,何以正家规!” 陆相从孙氏扭曲的五官上读出几分狠辣的味道,他转头又想起孙氏谋害陆子衿未遂之事,再也不愿多看孙氏一眼。 他冷冷的侧过头,同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心领神会,脚步一抬,朝着孙氏走了过去。 “我自己会走!” 孙氏狠狠剜一眼准备靠近的海蓝。而后,转过身来,阴侧侧的笑了两声,瞪着陆相,咬牙切齿道:“陆远和,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陆相不理她,若无其事的靠倒在一旁的摇椅上,揉起了眉心。 “请吧,夫人。”海蓝并未被孙氏的态度吓坏,说起来跟话平时没有两样,不怒不恼,不急不躁。 这样平静的海蓝,让孙氏空有满腹火气无处宣泄。她白了一眼躺椅上爱答不理的陆相,深知自己强行留下来,只会让颜面进一步扫地。 是以,她虽然心有不甘,但就眼下的情形而言,只能先行离开。毕竟,在今日之事上,她是落了话柄在陆相手中。 要想撇清楚自己的干系,还得从长计议。 路过园子时,孙氏瞧见秋林还在来时站的地方岿然不动的站立着,斜眸瞥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婢子留下还有别的事儿,就不跟夫人一道回去了。”秋林同孙氏作别,脚步轻松的往屋里去。 “呵……”一句话把孙氏气得够呛,她抡圆了胳膊,下意识的要去打秋林。海蓝及时制止了她,“夫人,奴才劝您暂时还是收敛一些。”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孙氏气得糊涂了,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朝海蓝打过去。 海蓝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迅速向右跨一步。孙氏一掌打空,气急败坏的又将胳膊抬起来,准备打第二下。 海蓝悠悠道:“夫人,相爷是要奴才送您回府,可没说让您打。” 孙氏一噎,收回了手,背过身去,用阴冷的目光紧紧盯住秋林的背影,朗声道:“贱蹄子!” 秋林愣了片刻,没有再回头,掀开帘子进到了屋里。林氏已经起身,其实,刚才她装睡也是陆微月的意思。 秋林跪在地上。同陆相,林氏和陆微月一一请了安。 “这件事上,你功劳不小,正巧六姑娘也说喜欢你,打从今天开始,你就到明月园来当值吧。” 若无秋林的配合,孙氏这一次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婢子谢老爷。” 这正是秋林所盼望的,她抬头看了看了一眼陆微月,充满感激的急忙叩头道谢。 半个月前,她一双年迈的父母被恶毒的嫂子赶出了家门。她听说消息,急的团团转。但她一无力同兄嫂对抗,二来没钱没势,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危机关头,陆微月暗中找人安顿了她的父母,又去官府替父母讨回了公道。这件事过了之后,她便将陆微月视作救命恩人。 上一次,她之所以敢拼死去求取孙氏的重新信任,也正是为了帮陆微月。 “很好,起来罢。”陆微月弯下腰,用双手将秋林扶起来,轻声道:“吃穿住行用的东西,我已经差夏荷给你备下了,你就不必特意再回到风霜园里去取。” 秋林的胸口又荡起一股暖意,“多谢六姑娘。” 陆微月又交待了几句,吩咐夏荷先引秋林下去。 -- 第130页 做完这一切,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起她爹正事儿:“父亲,您打算怎么处置翠玉?” 其实,按照陆微月的意思,最好能留个活口,慢慢盘问。翠玉与孙氏往来密切,兴许能从她口中问出别的事儿。比如,那个稀里糊涂坠落井中的小丫鬟的死。 陆相闻言,身下的摇椅停了一下,掀开眼皮,声音冰冰凉凉的道:“那贱蹄子胆敢对老太太下药,忒也胆大。我已经叫人灌了毒酒,这会儿尸体应该已经送出去了。” 陆微月的后背一凉,再看向她爹时,面色变了一变。 她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真的是恨翠玉给陆老太太下药?还是说害怕牵连出更多的事情? 因噎废食,并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父亲的作派。 陆微月觉得自己像走入了一片迷雾中,眼前扑朔迷离,朦朦胧胧,她什么也看不清。 林氏看出她的不对劲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吩咐金嬷嬷:“嬷嬷,今儿姑娘累了一天了,快扶她回房休息。” “娘……” 陆微月神情一怔,愈觉看不明白,她娘这是在维护她爹么? 这明明是个新仇旧帐一块儿清算孙氏的机会,为何非要轻易的放过呢。 她娘也不想想,孙氏明明是要将她置于死地,区区一个不疼不痒的禁足,又能取得什么成效? 第83章 . 生事 昨天的第二更 用了郎中开的药, 陆老太太睡到第二天中午,方才悠悠醒转。 府里所有人都喜出望外,特别是苏氏, 她听说喜讯第一时间赶到了花溪园,当然, 她的目的是想求陆老太太出面,帮她救出她娘家胞弟。 虽则孙氏已经被陆相罚了禁足, 但她的胞弟因为孙氏蒙难,被送去了官府也是事实,并非禁足就可以解决的。 陆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 后来还是流苏详尽了给她解释了一遍, 她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清者自清, 相信官府之人一定会还你的两位胞弟清白。” 陆老太太对苏氏的娘家兄弟也素无好感, 听说他们被送至官府,也懒得去管。眼下,她有重要的事要办。 苏氏没讨着好, 只能悻悻而归, 窝在园子里等消息。 另外一边,陆相找到陆老太太,略略提了提孙氏的事儿。 母子俩一商量, 决定暂时撤掉孙氏掌管家事的权利。而且,命令府上之人, 对孙氏禁足之事三缄其口。 对他爹轻罚孙氏的决定,陆微月虽然心有不满,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他爹的态度有了或多或少的疏离。 又过了半个月, 经过官府之人的周密调查,苏家胞弟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陆微月。 之前,她心里认定孙氏是为报复苏氏而故意栽赃陷害。但官府那边调查后,却坐实了宋家胞弟偷盗的罪名。 不止如此,因为苏家胞弟还同时被牵扯到另外两桩案件中。几个罪名一叠加,不说牢底坐穿,也差不离儿了。 苏氏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陆相素来铁面无私。但出于对苏家未来的考虑,被逼到绝路上,只能又委屈巴巴的去求陆相。 陆相闻话,冷冷一笑,反问道:“若是轻易的免了他们的罪,那这朝廷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氏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暗地里想别的门道,她托人给刑部的主审此案的官员送了些银两,不过,很快就被退了回来。 陆相听说苏氏行贿之事,大发了一通脾气,罚了苏氏半年的月例银子。一连串的折腾无果之后,苏氏彻底安静。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苏老太太听说自己的两个儿子这一趟京城之行,差事儿没讨到,反被下了大狱,心里又气又急,当场,差点儿昏死过去。 苏宅中的几房女眷,一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当着苏老太太的面儿数落苏氏,身为陆相的枕边人,冷血无情见死不救。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声称日子没法过了。 苏老太太一方面心疼儿子,另一方面又得安抚府中人的情绪。她当天就让人备下马车,快马加鞭的往京城中赶。 苏氏心虚的将她娘迎进府中,许久未见,苏老太太半句寒暄的话也没说,劈头盖脸劈头盖脸地将苏氏骂了一顿,又强逼着她去求陆相。 “娘,上次女儿去过一次,已经惹得相爷不快了。这次再去,恐怕……”苏氏据理力争,企图说服她娘打消念头,“娘,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俩罪有应得。法律无情,谁也救不了他们!” “你!” 苏老太太冷哼一声,伸手打了苏氏一巴掌,“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他们再有罪,也是你的亲弟弟。我看你是存心想让苏家玩完。” 苏氏吃痛,满腹委屈捂着脸,冷言讽刺道:“娘,你扪心自问一下,咱们苏家没落之后,要不是我的贴补和救济,他们俩能讨着媳妇儿?娘如今,倒埋冤起我的不是来了。” “我真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苏氏的话,让苏老太太震怒,她斜眼瞥了一眼恹恹的孙氏,嗤之以鼻道:“你不去,我去!我今天就算豁出这张老脸,我也要说服陆远和。” “娘……” 苏氏担心,陆相厌屋及乌,急忙前去阻止。 苏老太太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儿子,厌恶的将她甩在身后,在下人的指引下,一路往陆相的书房里去。 -- 第131页 陆相一贯尊重长辈,是以,他虽然清楚苏老太太道来意,仍是客客气气的请她坐下,又亲自奉了茶。 “娘,好容易来京城一趟。回头我给你安排几个稳妥的人,带您到街上逛逛去,凑凑热闹。”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这年纪越来越大,倒是不喜欢凑热闹了。” 苏老太太精明的笑笑,故意将话题往旧日上引,“远和,我这一看见你,就想起从前来了。你苏伯伯去世去得早,就留下这两个命根子。” “可现如今,他们俩又被关进了大狱。远和,你就算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救他们出来好不好?就算娘求求你了。” 苏老太太大声的吸溜着鼻子,又拿帕子去擦眼眶。 “当初,确实多亏了岳父的指点。”陆相一本正经的道:“不过,两个弟弟的事儿,我也帮不上忙。他们俩罪孽深重,哪能说救就救。” 见陆相不答应,苏老太太立即翻脸:“陆远和,你别忘了,当初我们苏家人怎么帮你的!” “海蓝,去将苏姨娘找过来。” 苏老太太先失礼数。陆相也就顾不上什么长幼之分,冷着脸站起来,径直踱到了门外。 苏氏惴惴不安的正在园子里等消息,看见海蓝过来,吓得脸色发白,忙问起事情的缘由。 海蓝对苏老太太颇有微词:“姨娘,奴才从未瞧见过咱府上任何一个人敢跟相爷用那种口气说话的。” 苏氏后悔不已,她只顾着同她娘赌气,倒忘了她娘脾气暴躁这一点。 苏氏到的时候,她娘还在那儿对着陆相明嘲暗讽。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老太婆。 苏氏望见心里又生气又烦躁,但毕竟是她娘,她又不能甩手不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陆相道了歉,拽着她娘离开。 然而,苏老太太这一辈子强势惯了,哪里肯轻易就范。为了达到目的,她在府里又大闹了几次。 最后,陆老太太忍无可忍,当起了恶人。她给苏氏下了最后通牒,若不将她娘送走,就别再回这个家。 苏氏生怕再因为她娘的事儿,牵扯倒自个儿的利益,一咬牙一狠心,连哄带骗将她娘送回了苏家。 第84章 . 赴约 我今天是专程来赴约的 苏老太太一被送走, 苏家胞弟的事也宣告尘埃落定。苏氏因为记恨她娘偏心,自从苏家兄弟被关进去之后,她一次也没去看过。 但陆相还是因为苏家的事儿, 进而对苏氏不满,以至于陆清灵的婚事也被搁置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腊月,刚喝完腊八粥又过了两日, 京城里就下起雪来。 趁着雪还没下大,陆微月主动提出,要去云雀寺给陆冷霜送东西。 陆老太太心里虽然感动, 但又担心山路湿滑危险, 就道:“微月, 叫下人们去就好。仔细距年节, 也没剩多长日子了。到时候, 就……” 陆老太太看着陆微月那张清瘦的脸,下面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接七妹回来么?” 陆微月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笑, 被身上穿得蓝底儿绣牡丹花夹袄一衬, 美艳不可方物。 她越是这般,陆老太太心里越觉得愧疚。毕竟,陆冷霜昔日对陆微月所做的事儿太过分, 叫人不能原谅。 于是,陆老太太微微一沉吟, 将话咽回肚中,转而道:“祖母是说,到时候,总要差人去送东西。一起再捎过去, 也来得及。” 陆微月剥开一个橘子,递给陆老太太道:“寒冬腊月的,大夫人又在禁足,微月担心七妹再冻着,不如现在过去。” “也好,早去早回。” 陆微月回房收拾了东西,又写了一封短信,让“红一点儿”送到了国公府。然后,坐上了马车,动身赶往云雀寺。 今天是腊月初十,正好赶上云雀寺的香火节。是以,尽管天上还飘着小雪,云雀寺里依然人流如织。 陆微月随着人流在门口上了香后,才起身到内堂跟静慧师太禀明了来意。静慧师太和善的叫一名小尼姑,将她引到陆冷霜的住处,敲了敲门:“陆七姑娘,有人来找。” 陆冷霜缓缓将门打开,一股冷气迎头向她吹去,她冻得身子一哆嗦,条件反射般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尽管是棉衣是寺庙里统一下发的,宽宽大大,毫无样式可言,即便是这样也依然没掩盖掉她的美貌。 陆微月一怔,这样的陆冷霜,让她联想到前世的自己在被秦凌发落到青桂园之后,那段难熬的岁月。 “你怎么来了?” 陆冷霜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抹惊讶很快在冬日凉薄的空气里,变成愤怒以及厌恶。 陆微月浅浅一笑,轻飘飘道:“自然是替大夫人,给七妹送棉衣和被褥来了。” “我娘呢?她怎么不来?” 在云雀寺里,住了两个多月,她娘孙氏还没来瞧过她一次。陆冷霜认定她娘对她漠不关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陆微月展开手掌,看着一小片雪花,在掌心里缓慢融化掉,“这个问题,你要问秋林。” 陆微月一提醒,陆冷霜才后知后觉的看出来,站在跟着陆微月旁边的小丫鬟是秋林。 她斜睨了秋林一眼,“你不是被打发到厨房去了?” “大夫人看重婢子,自然又升了婢子的位份。”秋林淡淡一笑,双眸清澈的看着陆冷霜,“今天婢子前来,也是大夫人的意思。夫人说,让姑娘在这儿好好反省。等过了年,再求相爷放您回去。” -- 第132页 “不可能!你骗我!” 陆冷霜不愿相信,极力否认。其实,只有在她强行辩驳时,嘴唇往上嘟起的时候,才符合她十一岁的年纪。 “秋林,将东西给七姑娘拿过来。”陆冷霜生气跳脚的样子,让陆微月觉得可笑。 她忍不住动了动嘴角,煞有介事道:哦,对,忘了说。因为祖母提倡节俭,所以,我就将去岁穿的衣服给妹妹带过来了。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 秋林顺着她的话,将一个硕大的包袱给陆冷霜递了过去。 “陆微月,你不要太过分!”听说是旧衣裳,还是陆微月穿剩下来的旧衣裳,陆冷霜的眸光瞬间转冷,鼻腔中发出一个冰凉的音节。 “七妹不要?”陆微月若无其事的拿手拨了拨衣领上雪白色的貂毛,“再问一遍,七妹要是不要?”后面的一句话,她明显拔高了音量。 陆冷霜双手交叉叠于胸前,对陆微月的话不理不睬。她从小到大,还从未穿过别人的旧衣服! “秋林,既然七姑娘不要,我们就不要腆着脸送了。”陆微月挑挑眉毛,款步转身,朗声道:“我们走!” 纤细的背影,落在陆冷霜眼中,又像是一根毒刺,扎得她双眼疼痛。 风愈发大了,卷着洁白如玉的冰雪,往陆冷霜的脸上砸。 她暗叫一声冷,跺着脚,将门带上。然而,即便是这样。刺骨的冷意还是不断的从头到脚一点点往上蔓延。 寺中发放的棉衣并不保暖,而她刚来时,带的又绝大部分是秋日里的衣服。真要说能御寒的,连一件儿也没有。云雀寺又有规定,不准私自在屋里烧柴禾。汤婆子也要到晚间里睡觉时,才能发放。 陆冷霜搓搓通红的手,索性脱鞋爬上了床。然而,被子里也没好到哪儿去,湿湿冷冷的,像是冰窖。 她抱着双臂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也上上下下的打颤。 陆冷霜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恨陆微月,也恨她娘无情无义。 云雀寺离陆府也不过咫尺之遥,然而,即便相隔如此之近,她娘也不曾前来看她一眼。要是她娘亲自过来,她又何必沦落到一边忍受寒冷,另一边还受陆微月气的地步。 不同于陆冷霜的憋闷苦涩,屋外的陆冷霜脚步轻盈。 她咧着嘴,脸上挂着浅笑,茫茫的雪中,看起来像是一朵娇艳的花朵。 今天她打着给陆冷霜送东西的旗号,来云雀寺,无非两个目的。一来是奚落陆冷霜,二来就是离间她和孙氏的母子关系。 第二个目的成没成功,她不知道。但只要亲眼看到陆冷霜过得寒酸,于她而言,就已经足够。 “微月,笑什么呢,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的同时,陆微月觉得背上一暖,有人替她裹上了披风。 “世子。” 陆微月莫名想起上一次,被秦清抱在怀里时的情形。脸上一烫,双手拉起披风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咳了两声,抬起头看了一眼风雪中的伫立着的少年,环顾四周,“夏荷和秋林呢?” “她们俩被我支走了。”秦清说着话,轻轻扯了嘴角,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这么一看,披风应该也是夏荷给的。那小丫头,胆子倒一天大似一天了。 “你去看她了?” 秦清问起了正事儿,他显然不愿意提及陆冷霜的名字,用了她字,一笔带过。 陆微月点头,奸诈一笑:“对,是秦兄的前夫人。” “什么前夫人后夫人?” 粉白的一圈毛领,围在少女纤长的脖颈上,一双黑眼眸晶晶亮亮的,好像会发光。这样的陆微月,让秦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世的夫人,简称前夫人。”陆微月咯咯一笑。 “那,后夫人呢?” 秦清的嘴角漾起一抹邪魅,迎着漫天的雪花,朝着陆微月的方向,又挪了几步。 陆微月瞬时心跳加速,粉白的耳垂像是火烧,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她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胸前,故作镇定的扬起两道眉毛:“秦兄还没娶呢,我怎么知道?” “不开玩笑了。”秦清害怕自再问下去,自己情不自禁的说一些不该说的,他攥着手心往后退了一步,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雕花镂空暖手炉,“呐,我其实是想给你这个。” 在陆微月的躲闪的目光里,他将轻轻小小的的手炉往陆微月的手中一塞,“瞧瞧你,那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接过手炉,陆微月感觉到温暖立刻从指尖,掌心,一点点流淌进全身上下:“谢谢。” “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件严肃的事儿。”陆微月抚摸着手炉上的镂空。 “只管问。”秦清拍拍胸脯,“答案保证让你满意。” “你为什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 秦清挑起长眸,盯着陆微月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道:“这次,我可是专程来赴约的。” 陆微月心头“咯噔”一下,反问道:“赴约?赴谁的约?” “不是你写信说让我来云雀寺的?”秦清微微敛了双目,盯紧陆微月。 “我今天写了信给你确实不错,但信上没说让你来云雀寺。” “难道说有人在跟踪?”俩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二人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云雀寺中,有人再高声喊:“走水了!” -- 第133页 第85章 . 杀绝 哈哈,第二更 一听说走水, 云雀寺中的香客和小尼姑们,急急忙忙地往庙外跑。所幸陆微月和秦清站的位置不靠中间,并没有被人群冲散。 他们俩盯着如潮水一般的人群, 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儿。 秦清敛了脸上的笑,面色瞬间变得严肃, “微月,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去去就来。” 陆微月沉声点了点头。 如果秦清顺利抓到放火的贼人,兴许就能揭开是谁替换了她信上的内容这一谜团。 其实,真要说起来, 她的字体就是普通的簪花小楷, 真要模仿起来, 到达以假乱真的程度, 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难就难在, 偷换信件的这个人,不但能掌握自己的动向,而且料定她会写信给秦清。 又或者说, 即便今日她没写信给秦清, 那人还会有别的办法引秦清过来。 不过,特地将秦清引到云雀寺,又是什么目呢?究竟是针对的秦清还是她? 如果针对的是秦清, 他这么贸然的闯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陆微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紧紧抱着怀中的暖炉,眸光中升腾起些许不安。这是她重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心里头空空荡荡,像是一个无底洞, 沉积着看不到边,看不到底的担心。 人群里嘈嘈杂杂的声音,吵得她头昏脑胀。陆微月索性垂下头,看着渐渐被白雪铺满的地面,内心忽然涌上来一股不安的预感。 “姑娘。” 嘈杂的人声里,陆微月听见一个急切而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夏荷和秋林闻讯赶过来找她。陆微月将头抬起来,松开抱着暖炉的左手,朝着夏荷和秋林挥了一挥。 突然。 陆微月觉得眼前一黑,她的双眼像是被一块黑布缠上,她下意识地想张开嘴巴喊救命,口中却被人塞了一团东西。 她拼命挣扎着,手炉“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惊慌之中,她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别管了,先带她走!” 话音一落,她的身子就被人拖着往后走。她长得太瘦弱娇小,哪里能同背后孔武有力的人的对抗。 谁会想要了她的命? 陆微月心念电转,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心里的恐惧也渐渐因为距离人声越来越远,而一点点增加。 也不知过了多久,拖着她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蒙着眼睛的那块黑布被缓缓摘下,雪景重新出现在眼前。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陆微月已将生死看淡。 所以,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表现得格外冷静。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云雀寺高高翘起的屋角。所以,此处应该是云雀寺的后山,而且积雪之下全是枯黄的枫树叶。综合来看,应该是她上次跟秦清一起来过那片树林。 “老大,现在怎么办?是先杀了她,还是引诱另一个过来。” “刚才,我已经在沿路上留下了她身上的东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一会就会找过来。到时候,咱们就……一网打尽。” 陆微月听着二人的窃窃私语,心中已猜得了大概。这些人的目标应该是是秦清,而她不过是引他过来的诱饵。 “老大,你瞧这小娘儿们一点儿不害怕,连挣扎也没挣扎。而且,她的模样儿,你还别说,真俊俏。”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给我放老实点儿。回头等事成了,银子可够你在快活楼里逍遥个三年五载的。” “嘘……你听,好像有人过来了。”是那个被喊老大的声音,“咱们先躲在那两株大树后面,一会儿等他过来给她松绑时,我们俩……” 陆微月自始至终也没见到两人的模样,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心下也渐渐地涌起一阵不安。 不过,这份不安,源于秦清。她实在不想秦清为了救他,而以身犯险,白白自己送了性命。 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陆微月屏着呼吸,紧张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 “微月,微月……” 似乎是看见了她,高大魁梧的少年,兴奋的在山路上飞奔起来。 陆微月眼底潮湿,白玉似的脸蛋儿上,流下一串眼泪。 “微月,终于找到你了。”秦清抚着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眼睛掠过捆在陆微月脚上,手腕上的绳子,不资觉用了心疼的口吻道,“你等着,我过去跟你松绑。” 陆微月剧烈地摇起了头,想张口拦他,嘴巴里却因为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 秦清满心自责,眸中沉着落寞,“微月,你是在怪我么?” 刚才他就不该将陆微月单独留下来,若不然,也不会出这种事儿。 从云雀寺中出来时,找不见陆微月,只在原地看见掉在地上的手炉时,他都快急疯了。 好容易在去后山的山道上,找到蛛丝马迹,他不管不顾,心急火燎的一路跟着找了过来。 陆微月仍用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紧紧盯住秦清,示意他不要过来。 秦清这会儿才看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明白归明白,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 不仅没有停下,他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将塞在陆微月口中的布条拿出来。 “小心,有埋伏。” 陆微月心急火燎,脱口而出的同时,躲在树后的两个人已经跃出,“刷刷刷”三下,将剑抵在秦清的背上。 -- 第134页 秦清撇撇嘴:“就凭你们两个,还想杀我?” 他自幼跟着天冬学功夫,这会儿,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说着话,猛然站起来,身子往上一窜,两个手肘借势打在那两个歹人的手腕上。两个人一吃痛,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过,那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早有别的准备。他们转而从怀中掏出匕首,咬着牙,恶狠狠地朝秦清扑过去。秦清以一挡二,见招拆招,应付自如。 两人见秦清难以对付,改变策略,分头行动。一人吸引秦清的注意力,另一人转而去攻击陆微月。 “啊呀。” 陆微月腿上被其中一人刺了一刀,尽管她在努力的忍耐,一不小心还是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让秦清分了心。他急急地转过身,去看陆微月。正在这时,背后的一人趁机将匕首往他的背上一插。 鲜血登时溢出来,隔着衣服汩汩的往外冒,将洁白的雪染成刺目的猩红色。 秦清吃痛,当即瘫倒在地,陆微月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含泪将他后背的刀往外一拔,割开了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然后,拿起刀对准那两个意图靠近的歹徒。 如果,他们敢有下一步动作,她就跟他们拼命。 不过,她长得瘦弱,又从来没拿过刀。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清忍着疼,直起身子,将头凑在陆微月耳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微月,我倒数三,二,二,我们一起往右边滚。” 右边是一片灌木林,陡峭的山势叫人心惊胆战。 陆微月担心秦清的伤口,正在犹豫不决。那两个歹人已经摆好了架势,要跟他们俩拼命。 “三。” “二。” “一。” 秦清的倒数还在继续,数完最后一秒。他突然站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陆微月的身子箍在怀中,借势往右边一滚。 陆微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畔凛冽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落的趋势终于停顿了下来。 陆微月尝试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在少年的臂弯里。 她赶忙站起来,去查看秦清的伤势。只见秦清的眉心皱成一团,脸色比起雪花还要苍白一些。他的双目紧紧闭着,一脸痛苦。 “世子。” 陆微月轻唤一声,大着胆子拍了拍秦清的身体。 秦清没有动。 陆微月吓了一跳,伸手去探秦清的鼻息。 “喂、秦清……你别吓我。”陆微月悲痛欲绝,泪水滚滚而下,“你不要死……” 秦清突然睁开眼,咧开嘴冲着陆微月笑了笑,“刚才逗你呢,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这一笑,应该是牵动了伤口,秦清不自觉的簇了簇眉心。 陆微月见状,便不忍心再去责怪秦清骗她之事。心里头猛地“咯噔”一下,眼圈不由得泛起了红色,一脸担忧的去问他,“怎么样?” 秦清抬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又细心的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又笑了笑。不过,声音听起来愈发的虚弱无力,“微月,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区区一点儿小伤,你要这么哭的话,别人真的以为我秦清要英年早逝了。” 陆微月被他逗乐,破涕为笑。不过,垂眸的瞬间看见地上蔓延出来的血,又紧张得胸口发紧。 “微月。”秦清提着一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是……治伤的灵药,你往我的伤口上洒一点儿。” 话毕,他尝试了几次想翻转身体,都因为剧烈的疼痛感而不得不停下动作。 陆微月不忍心,抬手帮他。秦清后背的鲜血,浸透了很大一团。猩红猩红的颜色,望在人眼里,叫人心里发怵儿。 陆微月咬着牙,将秦清染红的那团衣服撕开。登时发现,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她掏出雪白的手绢,轻轻的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沾掉,又将药瓶中的药,洒了一层。 忙完这一切,陆微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秦清的嘴唇已被冻得乌紫发青。 陆微月急忙脱掉身上的披风,搭在秦清身上,又试图去搀扶他起来。 他原本就失血过多,加上刚才滚落谷底时,又压到伤口。所以,这会儿虚弱得很,身上没有半分力气。 “微月,你不用太担心,天冬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秦清居然还在反过头来安慰她。陆微月赶快点头,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分笑在脸上。 雪越下越大,谷底冷风飕飕。凛冽的风像是尖利的刀子,划过皮肤。 陆微月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她一咬牙,使出全力将秦清扶起来,又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微月,我是受伤,没有瘸脚,我自己能走。”秦清怕压坏她,赶紧找了借口,“只是,这件披风太沉,而且,颜色花式配不上我英俊的脸。所以,还是你披上。”话音落,他拿起披风往陆微月的身上一捂。 到了山洞,风终于小了些。秦清也能舒展开手脚,陆微月心头的大石块却始终落不下去。 待秦清的脸色好了些,她急忙问道:“秦兄,今天要将你赶紧杀绝之人,你可知道他们的身份?” 第86章 . 重伤 毫无征兆的一章 秦清闻话, 面色渐渐由惨白变为清灰。黑如墨汁的那双眸中,也渐渐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 第135页 见他不回答,陆微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试探性的问:“是他么?” 陆微月口中指的自然是秦凌,她会这么问, 也是有理有据的。就算秦清与秦凌兄弟二人关系浅淡,素无往来, 但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秦凌不可能不知道她和秦清飞鸽传书,书信往来之事。 如果, 秦凌有心在这上面动手脚, 其实, 也不算不上什么难事儿。 而且, 这一世有太多事情已经改变, 秦凌蓄意谋害的时间,也极有可能提前。 他们不能不加倍小心。 “微月,你会那般想, 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我今天来之前,并未听眼线说起他那边有什么动静。” “那会是谁?”秦清手底下的眼线,陆微月还是信的过的。所以, 他一解释,她就不情不愿的打消了对秦凌的怀疑。 不过, 她愈发摸不着头脑,“莫非秦兄在京城里,还有别的仇家?” 再怎么说,秦清眼下的身份是秦国公家的世子。而秦国公深得皇上青睐一事, 全嘉陵朝皆知。 如果不是身负深仇大恨,又有谁会敢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去要秦清的性命。 “仇家?”秦清微敛双目,“仇家暂且谈不上,不过,这京城里除了兄长以外,还真有别人想取我的性命。” “谁?”陆微月的呼吸一紧,脱口问道。 “这事儿回头再给你详说。”秦清转头看着外面的风雪,口气真挚地问,“你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事儿是什么?” “当然是找到幕后真凶。” “错。”秦清挑了挑眉毛,右手握成拳状,轻轻在陆微月的头上一敲,将尾音拖得很长,“是—生—火。” “在天冬找到我们之前,我可不想冻死在这儿。”秦清一边呵着白气,一边将努力的将双手搓热。 “……” 陆微月一噎,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好了,少爷。您往这儿休息,我出去给您捡柴禾取暖。”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秦清冲陆微月笑笑,一本正经道:“再说哪能让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干这种粗活儿。” “别。”陆微月不假思索地往前斜跨了一大步,挡在秦清前面,“你身上还有伤,回头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总是不好。”话音一落,她就双手提着裙裾,准备疾步向外狂奔。 谁曾想,步子还未落下,从后面伸来的那只大手,就像是火钳一般,牢牢钳住了她的胳膊。 “外面冷,还是我去。” 秦清命令般的口吻,也没能让陆微月收回脚步。她铆足了劲儿,往前一挣,企图挣开秦清的束缚,秦清也用力的将她的身子往后拉。 结果就是,秦清仗着力气优势占了上风,陆微月的身子在原地转了个圈之后,因为惯性的缘故,朝着秦清冲撞过去。 下一秒,她的脸就紧紧的贴在了秦清宽厚结实的胸膛上。 听着耳畔急促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少年怀抱里的温暖。陆微月登时霞飞双颊,浑身燥热,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扑扑通通一阵狂跳,几欲要跳出胸腔。 虽然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跟秦清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是上一次是事出有因,而且,后半段她昏睡了过去,属于无意识状态,所以做不得数。 “都跟你说了,我去捡。”贴着胸壁倾听,秦清原本清越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更加浑厚,也更清晰。 “我去!” 陆微月反应过来,丢下两个字,将身子从秦清的怀中抽离出来,头也不回的往洞外跑。 秦清挑眉一笑,也不再阻止。待陆微月跑出洞后,他才勾头看了两眼背上的伤口,眉心紧皱,一脸痛苦。 那一刀扎得本来就深,再加上刚才从山坡上滚落。此刻,蔓延至全身的疼痛,就仿佛有人正拿着白盐在往他的伤口上撒。 他拼命地咬紧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 陆微月并不知道这些。 她正在心不在焉地捡着树枝,冷风吹过来,将她额前的那缕长发吹到耳后,露出粉白的耳垂。沉在脸颊上的那抹坨红之色,也在微凉的风中,渐渐隐去。 与此同时,她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也找回原本的节律,重新跳得缓慢而富有节律。 陆微月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山谷中最不缺的就是枯木断枝,并没费太大的功夫,她就捡了高高的一摞。 抱着树枝往回走,刚刚到达洞口,身子还未完全进去,陆微月就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从头顶的方向射过来,灼灼的,热烈的,仿佛要将人看化似的。 “刚才你……” 秦清看着陆微月紧张害羞的模样儿,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故意忍着心头的紧张,没眼力见的将话题又往刚才的事情上引。 “刚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陆微月不愿当着秦清的面露怯,决定硬着头皮假装失忆。 “真的不记得了?” 秦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抬起脚大步流星地朝陆微月走过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陆微月一跳。她条件反射的往后一撤,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掉头逃跑。 身材高挑的少年,悠悠然俯下身子,动作温柔的将她怀中抱着的柴禾接了过去,线条饱满的唇瓣上挂着一抹玩味,“要不等回头了,我差黄郎中过去瞧瞧你的失忆之症?” -- 第136页 “不用,不用。”陆微月连连摆手,干干笑了两声,然后,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差点儿跌倒,世子爷伸手扶了我一下。” “谢谢世子爷。”想到好借口,陆微月底气十足,笑得一脸无辜。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秦清眯起了眼睛,幽深的黑眸中藏着一丝奸诈。 “秦兄一向这么直接?” “谁说不是呢。” “……” 好在雪一直并未下大,秦清留下的线索又足够显眼。天冬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山洞里。 陆微月瞧见天冬,顿时喜上眉梢,忙去喊秦清:“秦兄,天冬果然来了。” “少爷。” 天冬攥着衣袖,一脸担忧的里头张望。尽管洞里生了火,光线明亮。但因为秦清坐的位置正好在逆光里,所以,他一时并不能瞧清他脸上的表情。 “少爷,我来的时候,看见后山上有些打斗的痕迹,还有些血迹,是……是……你受伤了么?” 云雀寺后山上的那一幕,他此刻想起来,亦觉得心有余悸。以至于,他这会儿说起话来,一改往日的冷静,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发颤。 “世子他……”陆微月忍不住插了一句。 “没事儿,小伤。” 秦清抿抿苍白的唇,打断了陆微月的话,轻描淡写道:“天冬,你先扶我起来。” “是。” 天冬忙不迭走过去,弯下身子,将秦清掺起来。不过,手在触及到他后背时,突然感觉到手心一湿,似有液体涌出。 多年来的经验,让天冬心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将手放在火光下一看,残留在掌心的猩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少爷,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在离开之前,我得先帮你包扎一下。”天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满脸担心。 “嗯。” 秦清意识已然有点儿不清,从口中发出零碎音节,含糊不清。 陆微月的后背一僵,身体浑然像具木偶似的。耳朵里嘤嘤嗡嗡的一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明明在天冬赶到之前,她还在跟秦清谈笑风生。 怎么会突然之间? 莫非,彼时他是靠着巨大的定力,在苦苦支撑? 他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害怕?而自己,居然愚蠢到轻易地就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试问,哪个受了刀伤,从那么高的山头上滚落下来,会安然无恙? “陆姑娘,借你的手帕一用。”天冬焦急万分啾恃洸道。 陆微月恍过神来,擦掉眼角潮湿的液体,机械地将帕子递过去,小心的问:“世子,他……不会有事儿吧?” “但愿吧。” 第87章 . 震虎 你可听说过惊弓之鸟?…… 模棱两可的三个字, 听得陆微月一凛。她的心脏揪成一团,双手本能的紧紧攥着,尖利的指甲, 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肉里。 不过,此刻, 她感觉不到一点儿疼。她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住秦清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 认识他这么久, 陆微月还是头一次见到秦清这般安静。他的双眸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眶底下的肌肤。眉心时而紧皱, 又时而舒展。 “陆姑娘, 事不宜迟, 我们快走。” 将秦清的伤口包扎完毕, 天冬绷着脸皮, 心急的催促道。 “好。” 陆微月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没有多问秦清的病情,匆忙解下披风, 盖在秦清身上, 亦步亦趋地跟在天冬身后往外走。 风越来越大,雪也开始有下大的趋势,山谷中传来的阵阵风声, 像是猛兽的嚎叫,听得人心里发怵。 陆微月缩着脖子, 埋头走得飞快,尽可能的不让自己拖后腿。 好在天冬对凌云山熟悉,他们一行三人从山谷中走出来,也并没花费太长的时间。 夏荷与秋林已经在谷口的大路那儿等着了, 看见陆微月,俩人忙扑上来,一人握了一只陆微月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姑娘,您吓死婢子了。” 陆微月温言安慰两句,不放心的又去看秦清。到这会儿,秦清仍没有半分要醒过来的意思,他的头软趴趴的垂在天冬的背上,露出的两片嘴唇,早已失去血色。苍白的颜色,在黯淡下来的天色里,格外的扎眼。 陆微月的心底一沉,转而去看天冬,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其他。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颤音,“天冬,不若你将世子放到我的马车里。他的伤势,恐怕……经不起再颠簸。” 就目前自家少爷的伤势而言,骑马回去已经不可能。而且,凌云山虽说在京城近郊,毕竟地处偏远,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天冬没有任何犹豫,果决的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我先回去传个信儿,让府里的人准备一下,一会儿再过来跟你们汇合。” “也好,你尽可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世子爷。” “有劳陆姑娘了。” 天冬将秦清的身子往马车里一放,简单叮嘱交待几句,当即骑马而上,快马加鞭地往京城里赶。 陆微月也不敢多耽搁,由夏荷扶着上了车。在车位上坐定之后,她伸手将秦清的头从车壁上扳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而后,掀开车帘,朗声道:“出发吧。” -- 第137页 车夫挥动长鞭,重重的抽在马背i上。马儿一吃痛,欢快的飞奔起来。 车里颠簸摇晃,陆微月提心吊胆。她唯恐秦清背上的伤口再裂开,时不时地就要勾头确认一下。 “微月……” 数不清是她第几次查探秦清的伤口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极细的呼唤。紧接着,肩膀上一轻。 秦清醒了。 陆微月激动难抑,清澈见底的眸中映出少年发白的面颊。积聚在心头许久的泪水,就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汹涌而下。 秦清咽下腹中调侃的话,抬起手将她面上的两行眼泪擦掉,干裂而苍白的嘴唇一张,轻声道:“微月,难道伯母没说过,女子一哭就不漂亮了?” 如果换在平常,陆微月很可能会被他这句玩笑话逗笑。但眼下,她实在没有这种心情,再加上她想起不久之前,秦清在山洞时的故意的忍耐。 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心里,装的的全是他的伤,“快转过去让我瞧瞧,伤口那里的血止住了没?” “放心。” 秦清坐着没动,反而抬起头深情款款地看着陆微月。他的眸光滚烫似火,陆微月招架不住,慌忙将头低下来。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狭小的马车内,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在其中涌动。 “驭。” 正在这时,马车不合时宜的停了下来,再然后,车窗外传来了“笃笃”地敲击声。。 “陆姑娘,世子还好么?”是天冬的声音,陆微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本能的去掀车帘。 然而,手还没碰到车帘,就被秦清宽厚的手掌再次包裹住。陆微月讶然的转过身,不解的去看秦清。 秦清摇了摇头。 陆微月当即明白他的深意,脸颊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低声说一句:“还是老样子。”而后迅速移开了话题,“国公府那儿可安排妥当了?” “一切妥当,只等世子回去了。国公爷听说世子受伤,急得不行,这会儿赶到宫中找太医去了。” 找太医? 陆微月闻话,心不在焉地答一声,“那我们也快些回去。”话毕,她的眉心一蹙,脸上露出一丝隐忧。 找太医确实更加稳妥一些,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嘉和帝。到时候,不管是出于君臣情谊,还是为了京城的安稳,嘉和帝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一旦将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找到真凶。 “微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秦清斜倚在车壁上,觑着陆微月渐渐变化的面色,将话接了过去,“不过,我父亲他这般做却是为了敲山震虎。” “震虎?”陆微月愕然。 “你可听说过惊弓之鸟?” …… 冷风徐徐地拂面而过,黑夜里的皇宫,虽然没了白天的磅礴大气,却独有一股威严的气质在。 精致玲珑的六角宫灯,在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面上,洒下一片昏黄的光,路面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积雪,被灯光一照,变成了金黄一般的颜色。 这是秦国公入朝为官这么些年,第一次因为私事,来求见嘉和帝。 虽然早在几年前,嘉和帝就赐予了他至高无上,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利,但他一次也没用过。 这几年,他渐渐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从不参与参与朝中的明争暗斗。所以,无论与谁来往,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平平淡淡,不冷不热,就连嘉和帝也不例外。 但嘉和帝最欣赏他的地方,恰恰也正是这一点。 秦国公踩着碎雪,叩响了御书房的门,前来开门的是皇上跟前儿最得脸的公公李炎。 “原来是国公爷来了。” 李公公在嘉和帝身边伺候多年,自然知道孰轻孰重,谁敢可以无视,谁得罪不起。所以,这会儿一见到秦国公,他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恭恭敬敬道:“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听说是他来,嘉和帝放下奏折,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秦国公却弯身跪在了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国公,先进来再说。”嘉和帝抬眸看着空中纷扬而下的雪花。 “皇上,臣惭愧。臣今日是为私事来求皇上,所以,无脸进御书房的门。” “私事?” 嘉和帝忽然来了兴致,他一向了解秦礼的为人,知道他不到情非得已,不会将私事摆到台面上说。秦凌的差事一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嘉和帝还在心底猜测,究竟是怎样的一件私事,需要让这位高权重的秦国公连夜赶过来求见时,只听见秦国公突然开口道:“臣想借宫里的御医一用。” 嘉和帝根本没料到,秦礼此行只是为了这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不由得一怔。不过,跟着他的心里一松,随即弯腰将秦国公搀起来,又问道:“爱卿府上,可出事儿了?” “不瞒皇上说,小儿今日在凌云山上遇刺,伤势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 说到最后,秦国公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入宫之前,他只听天冬说了个大概。加上,他并未亲眼见到秦清本人,所以,秦清的伤势到底如何,是凶是吉,他一点儿也不清楚。 其实,黄郎中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之所以大费周章的跑来皇宫,其实是有几分私心在其中的。 -- 第138页 他正是要借嘉安帝之手,将事情闹大。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在秦清伤养好之前,一定没人敢再次下毒手。 而且,他亦想借此机会,让那些有谋害之心的人亲眼看一看。他秦礼,宝刀未老! “李公公,将太医院的那几个御医全都带到国公府去。” 嘉和帝闻话,面色突然一变,声音冰冷的吩咐道:“顺带说一句,倘若他们没能救活世子的性命,让他们提头来见。” 第88章 . 无视 小小的一更。 陆微月他们一行到国公府门口时, 已经过了酉时。冬日的天本来就短,到这会儿已经黑得透了。国公府前挂着通红的灯笼已经点上,红色的光影里, 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 他们都是得了秦国公的命令,赶来迎接秦清的。 马车刚刚停下, 就听见一道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来人, 快将世子抬下去。” 说话之人,正是秦凌。 陆微月面色习惯性的变了一变,双手情不自禁的揉着手中的帕子, 头深垂而下。 “不必。” 坐在马车里一旁默然不语的秦清忽然开口,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自己能走。” 陆微月一愣。 她不知道这会儿秦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明明不久之前, 他才暗示自己对天冬保密。怎么到了这种时候, 又主动逞强? 不过,这种行为,莫名让她心里觉得舒服。因为, 这辈子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是在秦凌面前示弱。 兴许,秦清也是相同的想法? 天冬讶然的同时,兴冲冲的问道:“世子, 您醒了?” “刚醒。”秦清揉揉眼睛,打开车窗, 将头探出去,“到府上了?父亲呢?” “奴才扶您下来。” 天冬见他清醒,激动万分,忙跑过去拉开车门, 身子半蹲在地,扶他下车。 “父亲去皇宫给你请御医去了。”秦凌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秦清,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听说是陆家六姑娘救你的,她在哪儿?也在车里么?怎么不下来?” “她救了我的亲弟弟,我这当兄长的,不谢谢她,总是说不过去。” 陆微月听见,想起前世秦凌的负心薄幸。心里除了恨以外,还有点儿害怕。 真要说起来,这辈子她同秦凌并无什么交集,俩人偶然撞见的那几次,也有别人在场,除了礼节性的点头问好之外,旁的话一句也不曾多说过。 “等一等。”秦清咳嗽了两声,伸手挡住了秦凌的去路。 “清儿,你这是……” 秦凌勾起嘴唇,故意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其实,他对陆微月并无太大兴趣,只是因为听说自己这个弟弟似乎对陆微月颇有好感。所以,想亲眼的见识一下,这个陆微月究竟有什么本事。 就算林氏被抬了平妻,但依然改变不了她的出身。一个下人生的女儿,纵然女凭母贵,当上了嫡女,那也不能同真正的嫡女相提并论。 “没什么。” 秦清抿唇一笑,“只是,我已经同陆家表妹道过谢了。而且,天色已晚,还是让她先行回府去吧。” “是么?” 秦凌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往马车的方向张望一眼,随即点头笑笑,“既是这般,那就等下次再说。” 秦凌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刺得陆微月耳朵生疼。她心一横推开车窗,眼睛直接越过秦凌看向秦清:“世子,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府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掩映下,她那张瓷白色的脸,像是会发光一般。那双乌黑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凄迷,配着那两道弯月似的眉毛,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秦清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中,荡漾着几分意外。 前世发生了什么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所以,上次秦凌突然出现时,陆微月昏过去之事上,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 反倒是今天,陆微月的举动,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他的心底又很快涌起一阵畅快之感。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秦清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朝着陆微月走了过去。 陆微月吓了一挑,连着同秦清使了好几个眼色,示意他注意场合,毕竟四周还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二人。 灵安朝虽然风气开放,但还没开放到未婚男女在在公开场合,做出亲密举动的地步。 陆微月想合上窗子,又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合适,正在她脸红心跳,无所适从之时。身材挺拔的少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微月,别忘了我的谢礼。” “……” 陆微月松了一口长气,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朗声道:“记住了,世子爷。”而后,将车窗关上,又去吩咐车夫:“回府吧。” 秦凌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秦清无视他这个做兄长的,便也罢了,居然连陆微月也不拿他当回事儿。回到房间后,秦凌越想越生气,愤愤然将房间里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精光。 他跟前儿的侍卫天麻劝他,“少爷,您要再砸下去,老爷少不得以为您是嫉妒世子爷,回头又该生气了。” “我嫉妒?我嫉妒他什么?”秦清撇撇嘴,看着满地的碎片,舌根上涌出几分苦涩。 “府上人人都知,今儿为了世子爷受伤一事,老爷可是亲自跑到宫里去求了御医。” -- 第139页 “那又如何?”秦清不屑一顾,眼底荡漾着愤怒。 “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下人最爱搬弄是非。您今儿在这儿闹出了动静,私下里他们一定会说,是您见不得老爷偏心,所以在这儿生闷气。 虽然这话秦凌不爱听,但他又不能否认天麻的话确实不错。要换做今日受伤的人是他,他爹顶多只会让府上的几个郎中随便一看,用两副药即可,又哪里会兴师动众的跑到皇宫里找御医。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谁得宠,谁不得宠,只要不聋不傻,人人都瞧得出来。他作为弱势的一方,背地里一定有不少人赶着趟儿要抓住他的不是,去秦清那儿邀功呢。 秦凌停了手中的动作,放在扶手上的那只右手青筋暴起,他的眼中藏着愤怒,咬着牙道:“天麻,你暗中派人留意一下陆六姑娘与世子的动向。若他们之间有苟且之事,立马来报。” “还有,找个空去给陆冷霜送些吃得用的。这件事儿,一定要悄悄的办,莫不可别人查觉了。” 第89章 . 故地 秦凌僵在了原地 陆府里亦是乱糟糟一团, 相较于国公府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寻找陆微月,陆相前前后后派去了好几拨人。好在后来传回消息, 说是陆微月在山上碰上歹人,已被秦清救了回来。陆相与林氏悬着的一颗心, 才又落回了肚子里。 林氏忙着检查陆微月的身上有无伤痕,陆相则劈头盖脸将秋林与夏荷骂了一顿, 扬言要罚她们二人月例银子。 不过,被陆微月给拦了下来,“本就事出突然, 倒也怨不得秋林与夏荷。” 陆相心疼女儿, 她一开口, 陆相也就不再过多指责, 转头吩咐秋林与夏荷二人先行退下。 另一边, 林氏接过金嬷嬷手中的姜茶,吹去上面的一层白气,小心翼翼的递给陆微月。 “微月, 听说是清儿救了你。快给娘亲说说, 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微月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下,又道:“世子于女儿有救命之恩, 改日,微月想去国公府瞧瞧他的伤势, 可以么?”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陆微月故意在这儿说,也是为了得到他爹的同意。只要得到他爹的首肯, 再不合规矩之事,也能变得顺理成章。 陆相没有过多的犹豫,“这样也好,回头我出面再准备一份儿大礼,一并送过去。咱们陆府,总是不好亏待了国公府。” “对了,父亲。还有一件事儿。” “什么?”陆相吸一口气,眸中盛满担忧。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小心的措辞:“微月今儿去给七妹送东西,但是,七妹死活不肯收,还将东西扔在了地上。” “要不过了这两三天,等雪一停,微月再去一趟?” “这事儿暂时放一放。”陆相崩起了脸,心里愈发对陆冷霜不满。 原本,他还打算年节时派人去接陆冷霜回来。听见陆微月这般一说,所有的同情心顷刻间变成了厌恶。 他打心眼里觉得,该让自己这个女儿尝尝教训。否则,即便发落到云雀寺,也丝毫不会起作用。 于是,他对着海蓝道:“海蓝,吩咐下去,谁敢偷偷的给七姑娘送东西,一律重罚!” 他爹一发话,陆微月当然也不需要假惺惺地再出言相劝,毕竟,她能放下心里芥蒂,去给陆冷霜送东西,就足能表现出她的大度。 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陆冷霜不领情罢了! 海蓝爽快的领了命令,匆匆忙忙的就到外间传话。 这种好事儿,当然要第一时间,奔走相告。 这一次,听闻陆相的命令,陆老太太出人意料的没有表示反对,不仅仅她的心里没有半分心疼。而且,她还觉得是陆冷霜给陆微月带来了晦气。 因为,陆微月病倒了。 郎中说是染上了风寒,需要安心调养几日。这一养,就养了足足七日。待她再醒来,已经腊月十五了。 年节就在嘴边了。 这期间,嘉和帝将秦清遇刺之事,昭告天下,又叫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贴下了皇榜,一副抓不到凶手誓不罢休的态势。 同时,嘉和帝加强了京城的守卫,而且在国公府周围布下了重兵。但凡出入国公府之人,都要出示令牌。否则,不予通行。 好在秦凌的底子好,又加上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所以,几天之后,他就生龙活虎的重新下了床。 不过,因为国公府守卫森严,消息密不透风。对此,陆微月一无所知。她身上的病气一下,就跟陆相请了命带着礼物,赶往国公府探望。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空明净澄澈,一览无云。 陆微月站在国公府门前,抬头望着屋檐上气派的匾额,念叨着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国公府”三个字,心情异常复杂。前世,她来到这儿之后,就没再走出去过。 不对。 也可以说出去了,不过,是被破席卷着,扔在了乱坟岗。 想到此处,陆微月的舌根处泛起一阵苦涩之感,就好比刚刚喝下一碗黄连。脚底下的步子,也有些不稳。 夏荷见状,掺紧了她的胳膊,担忧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转眸看见夏荷那张担忧的神色,陆微月又想起起前世,夏荷在陆冷霜手底下的婢子手中,努力挣扎时的情形。 -- 第140页 她的心底忽然一沉,勉勉强强的挤出一个笑,轻声道:“没什么,像是药劲儿还下,你先进去通报吧。” “是。” 夏荷应着声,仍放不下心。她总觉得自家姑娘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但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国公府中的装饰,布置,还跟前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就连那草的样子,路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变化。 陆微月屏着气,慢吞吞的往前走。 揽月阁——那是秦清的住处,不过,前世她从来没去过那。 因为陆冷霜。 昔年,陆冷霜是揽月阁的女主人,对她这个六姐一向漠然视之。每次一碰上她,陆冷霜说的永远都是相同的一句话,“庶女嫁庶子,你这辈子也就是这种命了,永远低我一等。” 说话的时候,陆冷霜嘴角上扬,春风得意。 而她呢,记着娘亲的谆谆叮嘱,忍气吞声,默默忍受这一切。 那时候,她以为人生最差也不过如此了。后来,才知道,她又错了。那只是个开始罢了,往后还有噩梦一般的生活在等着他。 而那个带给她噩梦的,就是秦凌。尽管他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只不过,私下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不堪。 那时候,她才真切的理解一个成语的含义——道貌岸然。 “微月。”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穿着月白色的长衫,黑色软靴。陆微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本能地往左斜跨了一步。 “微月,我是秦凌,我们之前见过的。”秦凌垂眸看着陆微月的头顶,脸颊上揉杂着复杂意味的笑。 “秦少爷。”夏荷墩身行礼,忙作了一作揖。 “不用客气,你们既然过来,就都是我们都是客人。” 秦凌客客气气的说着,温温柔柔地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陆微月的头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般,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头抬起。 夏荷察觉到其中的异样,用胳膊碰了碰陆微月,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姑娘,是秦家大少爷。” “我知道。”陆微月攥着衣角,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话是这般说,但她仍旧没有半点儿要跟秦凌说话的意思。 秦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仔仔细细的回忆着自己先前的行径,是否有得罪陆微月的地方。不过想来想去,他跟陆微月的交集都很少,更别说有冲突。 他微一沉吟,主动挑起了话头,“微月,你是要去看清儿么?他这会儿应该在园中,我引你过去。” “不用!”陆微月脱口大声的表达着拒绝的意思,语气里全是疏离。 夏荷闻话吓了一跳,忙去抓陆微月的手,小心翼翼的打起了圆场,“秦少爷,我们姑娘大病初愈,所以,比较……比较敏感,少爷不要多想。” “怎么会?” 陆微月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引起了秦凌的极大兴趣。 他看着陆微月乌发间插着的玉簪,风度翩翩的保持着微笑,关切道:“微月,没听说你病。要是知道了,我一定过去探一探才是。陆伯父同我父亲是世交,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也该常来常好的才好,要不时间长了,倒该生分了。” 不过,话一说完,秦凌就有些后悔起来,因为,他说的这些话,很不合时宜。不说别的,单就男女有别这一条,就已经算逾矩。 这话要对陆冷霜说,便也罢了,要是当着陆微月的面说,总显得不太妥当。毕竟,他先前与陆微月交情太浅,贸然说这种话,总免不了会让人觉得他孟浪。 果不其然,少女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话之后,响了起来,“秦少爷好心,微月感激不尽。不过,男女有别,微月觉得应该保持距离为好,免得再被人说些闲话。” “还有……” 陆微月缓缓扬起了头,清澈乌黑的双眸中,笼罩着一层决绝的意思,“我跟秦少爷恐怕也没那么熟,所以,秦少爷最好还是喊我一声陆姑娘。” “夏荷,我们走。”话毕,她径直牵着夏荷的手,绕过秦凌往前走。 秦凌僵在了原地。 第90章 . 谢礼 世子,您就不能坐着,非要躺着。…… 秦凌有生之年还从未被一个女子如此对待过, 所以,他这会儿多多少少有些堂皇。 哪怕是一向骄纵出名的陆冷霜,于他而言, 也不过三言两语就哄骗到手。更别说,市井上那些, 身世背景相貌还不如陆冷霜的女子。 他转过身去,看着陆微月渐行渐远的背影, 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如果说刚才之前,他是因为秦清的缘故,想从陆微月的嘴中, 听到更多的消息。那么现在, 他是纯粹的对陆微月这个人有兴趣。 因为, 刚才他从她的目光里, 读到了防备以及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仇恨,厌恶,嫌弃之类的。 他才不相信, 她所表现出来的情绪, 仅仅因为自己两句不合时宜的话。 但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事儿,那又是因为什么? 除非是秦清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可他十分清楚秦清的为人。秦清是讨厌他不错, 但绝不会无聊到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他的坏话。 秦清愈想愈觉得摸不着头脑,就仿佛眼前的是姐, 被迷雾笼罩住,扑朔迷离,看不清楚。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引住了一般,在陆微月的背影上久久停留。 -- 第141页 直到她穿过月亮门, 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再也瞧不见。 “姑娘,您刚才为何那般对秦少爷?”夏荷一逮着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因为,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对别人这般的冷漠过。而且,是在秦凌彬彬有礼,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的时候。 “没什么。”陆微月回过头来,紧紧地握了握夏荷的手,意味深长道:“夏荷,以后你会明白的。” 前世,为了她,夏荷没少伏在秦凌的脚边苦苦哀求。但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只有无休止的谩骂,以及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最狠的有一次,秦清将滚烫的茶水,一股脑儿砸在了夏荷背上。 好在那时候已是冬日,夏荷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不过,即便如此,她的背上也被滚烫的茶水,烧出了一片通红的痕迹。 “姑娘,婢子倒瞧着秦少爷不错,而且,看起来对下人也好。” “夏荷。”陆微月突然转过身,语气真挚道:“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听我的,以后离他远一些。” 夏荷怔愣之下,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她知道陆微月会这般说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在的。而这个理由,陆微月不愿说,她也就不会多问。 揽月阁的位置极佳,当初秦国公在赐给秦清园子时,特意挑了一个风水俱佳的地方。 守园门口的小厮,以前并没见过陆微月。但一听夏荷说是陆府的六姑娘,再一瞧陆微月天仙儿似的美貌,急忙脸上堆笑的说,要进去通报。 话毕,他就屁颠屁颠地往里面跑,那模样,就跟拣了银子似的。 “世子,门外有个天仙似的姑娘,自称是陆府的六姑娘。您看……” “真的?”秦清一听来人是陆微月,登时喜上眉梢,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冲冲地准备往外跑。 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了脚步,一本正经地道:“这样,三七,你去请人进来。还有……她要是问起我的伤势,你就说,还没见好。” “世子,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三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小的揽月阁中,人人都知自家少爷对陆六姑娘的心意,又是亲手包粽子,又是过去探望的。 怎么,这会儿人都到门口了,自家少爷还在故弄玄虚? “你就按我说的去办。”秦清瞪他一眼,又去征求天冬的意见,“天冬,你说我是躺外面好呢,还是屋里好?“ 天冬心里一阵无语,“世子,您就不能坐着?非得躺着?” 三七一路小跑着往外面去,气喘吁吁地道:“陆姑娘,世子,让您里面……里面请。” 陆微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世子他……伤势怎么样?” 三七一噎,断断续续地道:“世子说,还……没见……好。” 因而五日前,朝廷就已经休朝闭庭,因而陆相也没见过秦国公的面儿,也就对秦清的伤势一无所知。 陆微月心口一悸,眼前猛然浮现起秦清受伤时的情景,紧张得浑身冒汗,“不见好……是什么意思?” “这……”三七舔着唇瓣,一时语塞,灵机一动道:“陆姑娘还是去问世子吧,奴才……也不知道。” 陆微月将信将疑,提着礼物,提心吊胆的往里头走。 揽月阁气势恢宏,庭院内水榭亭台,一应俱全。不过,眼下,她无心欣赏风景。 若是秦清再因为这事儿,而落下什么后遗症,她估计要愧疚一声。 轻叩房门,天冬迎了出来。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朗声道:“六姑娘,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应该的。” 陆微月心不在焉地回着话,勾着头往里面瞧,“世子呢?他怎么样?” “世子……还在休息。” “那……要不我改日再来?”陆微月迟疑了片刻,打起了退堂鼓。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贸然前来,会不会扰了他的静养? “微月,别听他胡说,我早醒了。” 秦清背着手,从屋里悠然自得的走了出来。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而且,不同于那日的苍白虚弱,此刻的他面色红润,多半已经无恙。 刚才他一听见陆微月说要回去,吓得一下从床榻上起来,跑到了门口。 见他恢复健康,陆微月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她笑吟吟地看着秦清,伸手递过去一个盒子,“呐,这是谢礼。” 秦清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去,一打开,是一盒精致色糕点,上上下下拢共四层,每一层都不一样。 “娘亲说你喜欢吃这个,就亲手做了一些。” “谢谢伯母。”秦清拿起一块往嘴里一丢,甜而不腻,确实味道不错。 美味的糕点,也没能塞住秦清的嘴。他转眸看陆微月,一脸期待道:“微月,那你的谢礼呢?” “秦兄还真是好记性呢。”陆微月白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这个给你。” 荷包上歪歪扭扭绣着一朵牡丹,丝线露了一截儿在外头。 “礼轻情意重。” 陆微月知道秦清贵重的东西都不缺,索性另辟蹊径,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 “你亲手绣的?”秦清握着那荷包,仔仔细细地端详。 -- 第142页 陆微月点点头,脸上微微一红,“丑了些。不过,要是秦兄嫌弃的话,可以还回来。”话毕,她手掌向上对着秦清,作出一副要东西的姿态。 “好看。” 秦清的手往回一收,如获至宝的将东西收入囊中,乌黑的瞳孔里闪闪发光,“你既送我,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陆微月欣慰的同时,忽然想到一件事,奸诈的笑了笑,“秦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秦清还沉浸在收礼的喜悦中,声音里透着轻松。 “刚才你门口的小厮说……你说自己不大好……我怎么瞧着不像……”陆微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秦清,话中留有余韵。 “这……天冬,你去将三七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为何要背地里诅咒我!”秦清将荷包往怀里一揣,眉心往中间紧紧一蹙,故意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了,秦兄。”陆微月抿唇一笑,问起了正事儿,“凶手那儿可有消息了?” 话一出口,秦清立即敛了笑,恢复到严肃正经的样子。这样的秦清,既熟悉又陌生。陆微月瞧着,心脏猛然一动。 “倒是找到几个人,不过,什么也没问出来之前,他们就咬舌自尽了。” “自尽?” 陆微月心底一凛,“这么一看,他们培植的应该是死士。” 她现在无比庆幸,秦国公选择将事情闹大。而且,嘉和帝在此事上,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若非如此,终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人趁着秦凌调养身体之时,而痛下杀手,恐怕…… “凶手比我想象的要狡猾。”秦清说着话,眸光渐渐变暗。 “秦兄,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第91章 . 到头 我怎么瞧着世是你的风光到头了呢…… “有倒是有, 不过,还是那句话,目前还不能确定。” 秦清紧绷着眉头, 面部表情极度僵硬,从口中说出的话也像是湖上结的冰块儿, 契合了外面冰凉的天气。 陆微月的眉心也是一皱,前世, 除了秦凌以外,她根本不记得还有第二个人,有杀害秦清之心。 所以, 这么一看, 秦清一定是在暗中做了上辈子没有做的事儿。 这件事究竟是什么?陆微月想不明白。 但她心里清楚, 只要秦清自己不主动说, 她就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也没用。 所以, 她只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秦兄,你做得那件事儿,是不是触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目前还没有。”秦清揉着荷包, “不过, 在不久的将来,那件事儿会在京城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会提前动手。” “那……你……小心些。” 除了重复这些没有实质作用的话, 陆微月也帮不上其他忙。但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秦清故意瞒着她, 也是有深意的。 毕竟,人活一世,有太多事情,知道得太多, 反而不如一无所知。 所以,秦清的隐瞒,应该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这般一想,陆微月看向秦清的眸中,不自觉的就带了几分感激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情愫的东西。 “知道,你尽可放心。” 秦清转眸看她,目光里满是温柔。 这样的他,让人心神安定。陆微月也相信秦清这一世能化险为夷,所以,她抿抿唇,终是没有再问别的话。 眼见将至中午,陆微月因为事先答应过林氏回去用膳。所以,婉拒了秦清留她用膳的好意,起身告辞。 不过,除却娘亲的约定以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回到陆府上,陆微月就叫来了金嬷嬷和海蓝,让他们暗中观察一下,看看府上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因为再怎么想,在云雀寺之事上,有人泄漏了她的行踪。这一点儿是千真万确。所以,她不得不加强戒备。 盘查了几日,还真找到一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长着平平凡凡的一张脸,塌鼻子,小眼睛,五官上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之所以会查到她,是因为有一日晚上,金嬷嬷无意间发现她透过陆府的墙缝往外递纸条。只不过,罪证被她当场吃掉。 陆微月摩挲着杯壁,例行公事的问她,“叫什么名字?” “林儿。”那小丫头倒不敢抵赖,畏畏缩缩的回答。 陆微月像电击中了一般。这名字,不知怎的有些耳熟。但她抬起头,映出眼中的那张脸,又很陌生。 “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好好配合的话,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倘若,你敢撒谎隐瞒,那就跟碧玉一个下场!”陆微月暂时收起念头,先去解决眼前的事儿。 “是,婢子全招。” 证据面前,林儿很配合。陆微月的一句威胁之话刚刚说完,林儿就将自己所做的一切,一股脑儿全说了,“六姑娘,大约一个月前,婢子上街买菜时,碰见一个……一个人。” “那人说……如果……婢子将六姑娘的行踪定时的汇报给他,他就给婢子银子。” 果然如此,陆微月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不为别的,她心里有种直觉,觉得这小丫鬟有些古怪。 这般一想,陆微月决定先将林儿扣起来,“嬷嬷,将林儿先带下去好生看押,这事儿,日后再说。” -- 第143页 金嬷嬷依言而行,将林儿扣在柴房。陆微月则将海蓝叫过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经过一番讨论,二人决定守株待兔。 这事儿毕竟事关重大,陆微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事情告知给她爹。陆相听说这事儿,愤怒的同时,觉得有点儿心有余悸。 好在女儿被秦清救下九死一生。若非如此,他一定悔恨终身。 “微月,那林儿可说,跟她做交易之人长得是何模样儿?” “没有。”陆微月摇摇头,“她说那人当时戴了一张面具,看不清长相。” 如果不将这事儿顺利解决,恐怕,陆府里连年关也不好过。 陆相也决定采纳陆微月的意见,找人在墙缝那儿守株待兔。不过,一连埋伏了数十个晚上,也没见到半点儿人影。 最后,这事儿不得已暂时搁置了下来。 因为年节要到了。 腊月三十晚上,下人去风霜园给孙氏送饺子时。孙氏将盛饺子的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又拿起碎片,抵在手腕上,威胁道:“让老爷来见我,否则,我就割腕自尽。” 送东西的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禀告消息。 彼时,陆府的人正围在正厅里吃饭,小丫鬟带回的消息,犹如春雷一般,让人警醒。 “由着她去。” 陆相彻底对孙氏寒心,所以,凡是她的事情,他一概不放在心上。 苏氏落井下石的手段也是一流,她掀开眼皮,跟着附和道:“大夫人也是不消停,年三十晚上,也不让别人过个安稳年。” “少说两句。”陆老太太心有不满,瞪了苏氏一眼,又去劝陆相,“远和,要不你跟过去看一眼。” “再过两日,正月初二宛棠总要回娘家的。到时候见不到人,孙家人少不得要上门要人。要不如,你就趁此机会,赦了她的罪?” 苏氏不服气,嘀嘀咕咕道:“娘,那我胞弟受得苦,又从谁身上讨。” “他们俩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娘,她做的事儿,我已经同岳丈提过了。岳丈同意我的决定,所以,这一点,您放心。”陆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饺子放入嘴里。 陆微月见状,忍不住毛遂自荐,“父亲,要不微月替您去,权当是尽孝心了。”事情到这份儿上,孙氏还有脸出来蹦跶,她当然看不过去。 “方才不是说,母亲刚刚砸了一碗饺子。我去了,刚好再送过去一碗。”陆老太太满意的看她一眼,“也好。” 她娘林氏扯扯她的衣角,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孙氏不是省油的灯,她娘是怕她这一去,再遭遇什么不测。 陆微月笑笑,以示宽慰,“娘,放心,我去去就回来。” 觑着陆老太太和陆相欣赏的目光,苏氏觉得心塞不已。她抬起胳膊,心里不平衡的撞撞陆清灵。 陆清灵没有半点儿反应,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饺子。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她甚至觉得,比起她娘,陆微月对她更好。 毕竟,她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她往火坑里推。而陆微月恰恰相反,是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 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后,陆清灵就彻底寒了心,一改往日对她娘言听计从的态度。 苏氏恨铁不成钢,吃在嘴里的饺子,也变了味,酸酸的,像是放了很长时间一样。两个胞弟住在牢狱,她又同苏家,同她娘亲离了心,加上她自己本身又不受陆相宠幸,陆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也一天不似一天。 最近,就连一直听话的女儿,也开始违逆她的意思。苏氏觉得自己越活越倒退,只能用更加刺耳难听的话来弥补这种空虚感。只不过,此举换来的只是别人更加强烈的厌恶。 …… 风霜雨里静静悄悄,没有一丁点儿过节的气氛。对比起去岁陆冷霜生辰那天的热闹,简直天壤之别。 陆微月的嘴角微微一扬/ 前世过这种生活,一直被孙氏母女踩在脚底下的一直都是她和娘亲。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要让孙氏尝尝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儿。 听见庭院里的动静,孙氏兴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 “爷,是你么?宛棠想你想的好苦。”孙氏的声音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这种柔媚不失风情,温柔中又带着伤感的声音,足能能让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心动。 长达数月的禁足,彻底磨灭了孙氏的锐气。她很早之前就做下决定,只要有个能再见到陆相的机会,她都不会轻易放掉。 她认定陆相心里还有她的位置。眼下之所以厌恶她,不过是一时脑热,被林氏蒙蔽了双眼。 所以,她只要唤醒陆相的回忆,那么,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甚至于,她还可以因此绝处逢生。 “母亲,父亲说不想见你,所以,让我过来了。”说着话,陆微月的身影清晰地显露在灯光里。 “你来做什么?”瞧见陆微月,孙氏失望透顶的同时,下意识地去伸手遮身上的衣服。 这是她还是少女时穿的,昔年,她就是靠着这一身衣服,赢得了陆相的宠爱。 陆微月瞧着那身不合时宜的衣服,脸上露出鄙夷之情。想不到孙氏既然为了免责,居然能腆着脸做出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她用看可怜虫的目光看着孙氏,轻蔑一笑,指指夏荷手里的碗,“我当然是来给您送饺子来了。” -- 第144页 “陆微月,你少在这儿得意。告诉你,你跟你那下贱的娘,风光的日子就要到头了!”孙氏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恶语相向。 以前,她从来就没将林氏母女看在眼里过。他们懦弱,无能,就像是一窝老鼠,成日过着东躲西藏,忍气吞声的日子。 谁曾想,恰恰正是这样的一对母女,突然就有一天当家作主,将她踩在脚底下。 “是么?”陆微月不屑地笑笑,冷言道:“我怎么瞧着是母亲风光的日子到头了呢。” 第92章 . 波澜 她还真不相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 陆微月的一句话, 刺得孙氏心肝儿疼。她一时气急,拿出自己当夫人的做派,往前跨了一大步, 作势要扇陆微月的耳光。 陆微月不躲不闪,由着她打下去。 她所表现出来的出奇的冷静, 反倒让孙氏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孙氏的手扬到半空中里, 猛地停了下来。 “母亲,怎么不打了?”陆微月挑着两道眉,冷冷一笑, “看来母亲是聪明人, 你一定是料到, 适才你这一巴掌下去。我会跑到父亲跟前儿, 添油加醋的告状。所以, 你一定是在害怕父亲听说了雷霆大怒,而将赦免之事往后延吧?” “没错!” 孙氏嘴上虽这般说,但其实, 这里头的厉害关系, 是因为陆微月点透了,她才看明白的。 孙氏硬着头皮,将手缩回来握成拳状。到此刻, 她再一次刻骨铭心的意识到,陆微月早就今非昔比, 不再是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母亲要是气儿消了,就吃饺子吧。错过这一顿,下一顿想吃,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陆微月轻描淡写的态度, 彻底激怒了孙氏。她昂起头,眼睛愤怒的瞪大,犹如铜陵一般。如果,此刻她有把刀在手,一定毫不犹豫刺进陆微月的心脏。 但眼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毕竟,她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陆微月就会一字不落的回禀给陆相。这显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孙氏渐渐想明白自己跟陆微月对着干,并非明智的决定。特别是对她目前的处境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般一想,孙氏决定放低姿态。她压下心头的愤怒,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微月,难为你来给母亲送饺子,这份儿孝心母亲感受到了。母亲以前对不住你……” 孙氏说到动情处,居然一度哽咽到失声。 这一转变,让陆微月大跌眼镜。不过,渐渐地,她就觉得有点儿反胃。 孙氏真的以为能打动她? 若是换做上辈子的自己,那还真的点儿可能。但此生,她只愿看着孙氏母女生不如死的赖活着。 “微月,饺子呢?”见陆微月面无表情,孙氏以为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母亲吃完了饺子,你就让你父亲过来好么?” 孙氏用的是委婉的恳求的语气。 她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真要在禁足下去,她觉得自己会老死在这风霜园里。 “夏荷,把饺子拿过来。”陆微月勾唇一笑,伸手接过了盛饺子的碗。碗壁上还有余温,摸起来倒很舒服。 不过,下一秒,出乎夏荷和孙氏意料的,陆微月突然将手往上一翻,碗重重的的摔在地上。 “母亲,你不是想吃么?快吃吧,吃完了,我就叫父亲过来。” 对付孙氏这种人,绝不能留任何的余地。陆微月若无其事的笑笑,指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汤饺。 她一笑,眼睛弯弯好像月牙,灯光的映照之下,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孙氏出离了愤怒,猛冲回去,掐着陆微月的脖子,“你个贱蹄子,胆敢如此放肆。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也好过在这儿受你羞辱。” 夏荷一面去掰孙氏的手,一面高声呼救,“快来人,大夫人要发疯了。” 在来风霜园之前,因为林氏顾念陆微月的安危,陆相答应让海蓝跟着一块过来。所以,一听见呼救声,海蓝毫不犹豫地就带着人冲了进去。 陆微月脱开束缚,剧烈得咳嗽了两声,不忘去吩咐:“海总管,先叫人将大夫人捆起来吧,我怕她是发疯了。” “你们敢!”孙氏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往手腕上一放,“你们谁敢过来,我就自尽。” 虽说,孙氏已被罚禁足,但终究是名义上的夫人。谁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所以,那几个小厮一时都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往前去,还是后退。 “好了,先撤下吧。”陆微月朝着那几个小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行退下。 虽说,她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圈,但这会儿,并没有任何要害怕恐惧的意思。 海蓝看着她,目光里生出几分意外。其实,从陆微月主动找到他的那天开始,他就觉得陆微月身上起了变化。 但此刻,他真切的意识到,她的变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刚才的事,若换做他,或许还做不到像陆微月这般冷静。 陆微月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母亲,实话告诉你,父亲可不吃你这套。寻死觅活,没有半点儿稳重,你觉得父亲还会将你奉做夫人么?” “陆微月,你!”孙氏怒不可遏,凶光毕露。 陆微月则显得游刃有余,她轻飘飘的道:“总管,我们回吧。夫人要死是她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就是不知道,七妹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 第145页 孙氏闻话,手一松,碗片“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陆微月则趁着这个机会,叫人将屋里的利器全收拾起来,她可不想让孙氏这么轻易地就求死。 她还想留着孙氏的性命,一点点折磨她。 回到正厅,海蓝心有余悸的就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了陆相听,“相爷,若非卑职跟着一道过去,六姑娘恐怕就命丧黄泉了。” “你—说—什—么?”陆相一字一顿,音咬得极重。 陆老太太也无心再吃,招呼陆微月过去,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微月,你受苦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让你去的。” “没事儿,祖母,我好着呢,您别担心。”陆微月反过头来去安慰陆老太太,话毕,她转头去看陆相,“不过,我瞧着母亲像是疯癫儿,这会儿还穿着夏日里的薄衫。而且,女儿好心去送饺子,反被母亲打了一巴掌。” 陆微月说到最后,语调变得委屈起来。不过,她的心里却在偷笑,孙氏一定想不到,不管她那一巴掌,打没打下去,结局都一样。 “还被打了?” 陆老太太疼得心都快碎了,她用双手揉着陆微月的脸蛋儿,眸中尽是歉疚和关怀。 “远和,事已至此,不如将休妻之事,慢慢提上日程吧。这府中,有她在一天,总是不得安宁。” “孩儿听娘的。”陆相早就有休妻的意思,所以,听陆老太太这般一说,答应得爽快直接。 苏氏一听,欣喜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她觉得她这几年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统统变得不再重要。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从孙氏入府的那天开始,她就想着有一天,要将孙氏拉下来。但她并非孙氏的对手,俩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每次都是她甘拜下风,像是斗败的公鸡,被孙氏很命嘲笑。 虽说,今日并非她亲手将孙氏从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但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孙氏没了夫人的位份,连她这个妾也比不上。 不过,休妻的事儿,真要行动起来,远远没有嘴上说的这般容易。 大年初一,刚刚用完早膳,孙夫人就带着贴身侍婢赶到了陆府。 孙夫人的地位摆在那儿,陆老太太也得礼让三分。为了让表面上还能过得去,陆相也并没表现出任何排斥的意思,只简单提了几嘴昨儿夜里发生的事儿。 这样一来,孙夫人也就不好再说,见孙氏的事儿。不过,她也没有悻悻而归,反而叫人找来陆微月,替孙氏向她道了歉,又送了她一份儿大礼。 “微月,别跟你母亲一样儿。她从小娇生惯养,所以性子难免直来直去,不过,心地倒是不坏。外祖母在这儿求求你,原谅她。” 精致的妆容,保养得当的肌肤。孙夫人虽与陆老太太一般年纪,看起来却更年轻,而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叫人心生敬畏。 难怪昔年她能一直稳坐宰相夫人的地位,若是孙氏有她娘的一半气度与手段,恐怕,如今被禁足的可就是她和娘亲了。 这样的人,让陆微月觉得危险。她决定拌一回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眨巴着眼睛,笑成了一朵花似的,善解人意的收下礼物,“谢谢外祖母,微月从来都没记恨母亲。昨儿晚上,母亲只是情绪有点儿激动。” “那就好。”孙夫人满意的点头,摸摸陆微月的脑袋,那外祖母,谢谢你了。” 在来陆府之前,她就有心见见陆微月。上次,孙氏回娘家时,无心的在她耳旁提了一句陆微月的名字,似乎恨得牙痒痒。 她那时就记下了这个名字,想着得了空来见一见。 她还真不相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波澜。 第93章 . 收买 想收买她?真拿自己当回事儿。…… “外祖母千万别客气。”陆微月一面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孙夫人送的礼物, 另一面又抬头冲孙夫人甜甜一笑,“外祖母送的礼物,微月很喜欢。” 她的笑容纯净, 不掺杂任何杂质。从口中说出的话,听起来又发自肺腑, 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纯真。 孙老太太看着,彻底放下了心。甚至于, 再联想起孙氏提起陆微月的名字时,咬牙切齿的表情时,她反而觉得是自己女儿不中用,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也拿捏不住。 一点儿也不像她! 昔年, 孙伶刚当上宰相, 风头正盛的那会儿。明里暗处, 有多少女子费尽心机想爬上他的床。 撇开相府内的不谈, 就说朝臣们暗中送来的,光她知道的,前前后后就有十几个。虽说当年的孙伶, 有一段时间, 还曾对其中的一两个倾心不已。 即便是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她也没让自己夫人地位,宠爱, 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 而且,她只不过使了几个小伎俩, 就让那些人在见光之前,统统死在了黑暗里。 “喜欢就好。”孙老太太拢拢鬓角的碎发,慈祥一笑,“等你母亲出来了, 你想要多少,那也是有的。” 陆微月抿唇,心里冷冷一笑,孙老太太当真以为,用这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她? 不过,她的心里虽是这般想,嘴上却顺着孙老太太的话,将盒子往怀中紧紧一抱,黑眸发光,笑得愈发开怀,“真的么,外祖母?” “当然,外祖母如何会骗你。”孙老太太仍然在笑,不过那份表面上看起来和善无比的笑里,此刻藏了一抹轻蔑。 -- 第146页 陆微月只装做没看到,她特意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用迫不及待的口吻道:“那微月现在就去求父亲,让她赶快免了母亲的罪。” 话音落,她就同孙老太太行礼作别,带着夏荷匆匆朝书房的方向去。 孙老太太怔了片刻,瞬即敛了面上的笑,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红玉,跟过去仔细瞧瞧。要是被人撞见了,就说我有东西落在青云堂那儿了,所以叫你过去找找。” 小心谨慎,万无一失——这是她多年来的行事习惯。 即便,她觉得区区一个陆微月对自己以及女儿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在惯性的驱使下,她仍然没放松一丁点儿警惕。 陆微月也确实是去找她爹的。 她到的时候,陆相正在书房里挥笔写字。因为有点儿心不在焉,笔势也渐渐有些不稳,写出来的字,少了几分苍劲之感,不似往常的酣畅淋漓。 “父亲。”陆微月站在窗外,朗声喊一句,声音里充满喜悦。 陆相闻声,手中的动作一停,墨迹落在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将笔往笔架上一搁,顺势推开书房的窗子,探出一张神色复杂的脸。 “这会儿不陪着你娘,怎么跑这儿来了?”虽然陆相此刻心情不佳,但当着陆微月的面,他仍勉强的挤出了一分笑颜。 “父亲,这是外祖母方才送我的……”陆微月说着话,目光并未落在陆相身上多作停留,反而朝外看过去。 “谁!”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冲着外面大声喊了一句,“谁在外面?” 海蓝听见动静,从书房里疾奔出来,自告奋勇道:“相爷,卑职出去瞧瞧。” “去罢。” 陆相点点头,板起脸,双手背后从书房里踱了出来。清冷的风徐徐地吹过来,将他身上青灰色的袍角吹得向上翻飞,露出一截儿白色的内衬。 海蓝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相爷,刚才就是这贱蹄子,鬼鬼祟祟地跟着六姑娘。”海蓝指指那小丫鬟,俯身向陆相汇报。 “爷,婢子没有。”那小丫鬟咬着唇瓣,声音细若游蚊。 “你是哪房的丫鬟,怎的从前没见过你?”陆微月眯起眼睛,若无其事的把弄着红木盒中的首饰。 刚才往书房来的路上,她就察觉到后头有人在跟踪。之所以没有当场发作,也是想将人引到这儿来。 这个小丫鬟,根本不用问,她也知道一定是孙老太太派来的。 目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明白。 “回六姑娘,相爷,婢子叫红玉。方才……孙老太太落了东西在青云堂,所以,差婢子……来找找。” 陆相正为孙老太太今日前来,旁敲侧击的那些话,而心觉不畅,这会儿听红玉提起孙老太太,脸上更添不悦之色,“什么东西落这儿了?” “是……是……一条帕子。”陆相的态度,让红玉备觉害怕。因而再说起来话,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了两分惊恐。 陆微月抿唇一笑,朗声道:“夏荷,你跟红玉一块儿去找找,务必将外祖母的帕子找到。要是找不到,你就甭回来见我。” “是,姑娘。” 夏荷用响亮的声音回答着,嘴角露出一分奸诈的笑,跟着陆微月这么久,陆微月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紫玉,我们快走吧。一会儿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找,要是找不见,我家姑娘可要治我的罪呢。” 红玉硬着头皮,连声应是。 趁着红玉还未走远,陆微月又急忙道:“父亲,您快瞧瞧,这是外祖母送女儿的礼物。外祖母和蔼可亲极了,微月日后可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红玉闻话松了口气,她回眸看一眼陆微月,眸光里藏着窃喜,脚步也登时变得欢快起来,“我们快些去,老太太还在门口那儿等着呢。” “微月,你这是何意?”陆相有些好奇。 按说,自己女儿压根儿不是这种见财眼开之人,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替孙老太太说起话来了? 陆微月的视线落在红玉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意味深长道:“父亲,这就是孙老太太送女儿礼物的本意。孙老太太还说了,等到大夫人出来,这样的礼物想要多少有多少。” 陆相一愣,面色随即变得暗淡:“想来,那红玉也是过来探听消息的。” “谁说不是呢。” 陆微月嗤之以鼻,本来她只打算在她爹跟前儿告孙老太太一状。谁曾想,红玉竟然亲自送上门来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相爷,孙老太太是把咱们陆府当成孙府了呢。”海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添油加醋的加上一句。 第94章 . 拜见 猝不及防的一章 海蓝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 正好戳中陆相的痛处。 虽者说,他昔年能坐上这个宰相地位,离不开孙伶的扶持。但这些年, 孙家的手伸得未免有点儿太长。 即便是在他稳坐宰相之位后,孙伶也会以过来人的身份时不时的提点几句, 他早就不胜其烦。 现如今,孙老太太居然又明目张胆的布下这样的局。 收买?刺探? 真拿陆府当孙府了? 陆相越想越觉得心情不畅, 他用手捏着眉心,目光里透出一股冰凉,“海蓝, 你跟过去瞧瞧!” -- 第147页 “是。”海蓝飞快地冲陆微月递了个眼色, 领命退下。 凉风习习吹过, 书房前种的几株翠竹摇动着枝条, 叶片撞击, 发出沙沙的响声。 陆相抬起手,在陆微月的头顶上轻轻一揉,无比自责道:“这事儿赖我。” 陆相会这般说, 是因为他猛然意识到, 即便是在林氏复宠之后,他也没送她们母女俩几样像样的首饰,也难怪孙老太太会起这样的心思。 “是外祖母心思玲珑, 跟父亲有什么干系。”陆微月故作轻描淡写地回一句,旋即又补充道:“而且, 若不是父亲的庇佑,娘她这会儿指不定……” 她没有再说下去,个中深意,她爹想必是明白的。 果不其然, 陆相闻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疼惜来,“微月,剩下的事儿,你看着办,我去瞧瞧你娘。” …… 另一边,孙老太太坐等右等不见红玉出来,正打算差金嬷嬷跟过去瞧瞧,却见孙府上的管事儿天麻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是孙老太爷有要事儿要她回去一趟。 孙老太爷在孙府威严惯了,向来说一不二,但凡他下的命令,别说是府上人,就是她这个正夫人也不敢有丝毫忤逆。再加上,她今日来陆府,是瞒着孙老太爷的,本就是心虚的一方。 是以,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别的,急匆匆地让江嬷嬷挑了个心思还算玲珑的小丫鬟留下来等消息,自己则坐上软轿往回赶。 她到府的时候,孙老太爷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房的桃木色太师椅上拨弄着一个白瓷茶盖儿。瓷白色的茶盖碰在青色的茶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还没等她开口,孙老太爷就劈头盖脸地来了一个兴师问罪,质问她为何要去陆府? 孙老太太早前就料到会如此,因而早有准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了一番,说孙氏在陆府受了怎样怎样的委屈之类的。 这一招,她百试不爽。 跟孙老太爷同床共枕这许多年,他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消她一说软话,他一定摆摆手,就此放任事情过去。 然而,这一次,孙老太太彻底失策了! 孙老太爷听完她的哭诉,当即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而后,拍着桌子当场拂袖而去。 虽说,孙老太爷平日就易动怒,但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她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得唬了一大跳,老半天没有再作声。一旁站着的江嬷嬷亦是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不过,孙老太太到底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很快,她就想到了另外的法子。 她稳稳心神,一面托儿子去孙老太爷那儿探听消息,另一面,则派人去陆府接红玉和留下的另一个小丫头回来。 然则,诸事不顺。两面都吃了闭门羹。 就在孙老太太心神焦灼,苦苦等待之际,陆微月提着礼物敲开了孙家的大门。 这是陆微月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头一次来孙府。 高高的门庭,宽阔的木匾上龙飞凤舞的刻着两个字—孙府。 陆微月默默念着,心底到底生出了一股恶心之感。能培养出孙氏那种女儿,孙家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请问您是?” 前来开门的小厮虽然不认得陆微月,但抬头瞧瞧她的衣着打扮,知道她来自大户人家,一时倒也不敢太怠慢。 夏荷默默地将红玉的身子往前一推,红玉抿紧嘴唇,嗫嚅道:“这是陆府的六姑娘,特意来拜见老太爷的。” “六姑娘?” 那小厮怔了片刻,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冷霜与她的六姐一向不和,而且听说这次陆冷霜被打发到云雀寺也同陆六姑娘有关系。 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怎么也会想着避嫌。但这位六姑娘居然主动上门请安,这倒十分让人想不明白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陆相家的小姐,他总是得罪不起。他很快就收起纷杂的念头,撑开双臂将门开圆,拱拱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得比平时早一些,傍晚刚过,孙府里已经掌上了灯。黄色的光晕映在残雪上,生出一层冰冷的清辉。 “六姑娘,老太太就住在后面的翠青园,容婢子进去通报一声。” 红玉垂着双眸,声音轻轻软软,细弱游蚊。 “不必了。”红玉心里想的什么,陆微月清楚明白。是以,她的话音刚落,陆微月就出言阻止,“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拜见外祖父。” “夏荷,你去禀告一下。” 第95章 . 加醋 先看着 明天还会修改。 陆微月的突然求见, 让孙老太爷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多少有些不满。 当然,这不满全然是针对陆相而言。他素来看重地位, 尊卑,依他所见, 虽说陆微月是当今丞相之女,但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而且她生母的出身委实低微了些。单独来拜见他,尚且不够格。 不过,眼下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孙老太爷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微微敛起双目, 淡淡的道:“让她进来。” 猛然从彻骨的冰凉中走到如春的温暖里, 陆微月冻得麻木的四肢, 终于能恢复自如的活动。她款款走到厅中央, 不卑不亢的行礼请安,双膝微微弯曲,头深垂而下, 高高举起的檀木盒子盖住大半张脸。 -- 第148页 “外祖父, 这是微月的一点孝心,请您笑纳。” 这并非她头一次见孙老太爷,不过, 从前都是远远的,躲在角落里, 看着陆冷霜钻在他怀里笑闹。 自己的外祖父是前丞相,而且对陆相有知遇之恩,这可是陆冷霜打小就引以为傲的事情。 她承认,昔年她是羡慕过。不过, 到这会儿,再想起从前陆冷霜炫耀时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她便觉得有些好笑。 “陆六姑娘远来是客,快给六姑娘斟茶看座。”孙老太爷自然不相信,她此番前来只为送礼。因而,他目光沉沉的打量了一番陆微月后,啐了一口热茶,便开门见山的道:“六姑娘所来,恐怕不止送礼这么简单吧?” “想不到微月的心思一眼就被外祖父看穿,微月……甚觉惶恐。”陆微月在椅子上坐定,将礼物顺手放在手边的方桌上,她嘴上虽说惶恐,手上动作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半分慌乱。 孙老太爷眼瞅着她,目光微微一变。眼前的娇俏少女,明明只比冷霜年长一岁,还未至及笈之龄,身上却体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 “你来可是为了冷霜之事?冷霜那孩子年纪尚小,少不更事,难免做下糊涂事。如今,她被关在凌云寺反省,倒也算得了该有的惩罚……” 该有的惩罚? 陆微月在心里冷冷一笑,比起陆冷霜对她所做的种种。禁足凌云寺,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外祖父与外祖母果然有默契,连话都说的一模一样呢。”陆微月轻勾唇角,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笑了笑,目光丝毫不加避让的朝孙老太爷看过去,“只不过,外祖母还送了微月一盒首饰,想是为了补偿。说起来,那首饰比微月生平拥有的加起来还多呢。” “啪。” 孙老太爷闻言,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一阵乱响。滚烫的茶水,溅在他云青色的广袖上。 屋内之人,除却陆微月,全都吓得面如土色,心惊肉跳。 “爷……”天麻觑着孙老太爷的脸色,慌忙赶过去收拾。 “退下!” 孙老太爷勃然大怒,一个堂堂正正的孙相府老夫人,居然去讨好一个身份地位的庶女,这事儿要传扬出去,他们孙府的老脸往哪儿搁? “外祖父。”陆微月继续添油加醋:“首饰之事我已同父亲商议过,礼物贵重,微月受之有愧。是以,今日特意送还回来。” “对了,还有外祖母身边的侍婢红玉。” 第96章 . 离心 听说孙相夫妇要和离? 红玉? 孙老太爷微一沉吟, 立即就明白过来,定是孙老太太自作聪明,让红玉留在陆府里打探消息。 孙老太太是什么人,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 平素在府里拿来敲打下人也就罢了,偏偏要跑到陆府来这么一出。 关键, 还被发现了! 孙老太爷心中暗恼的同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再跟陆微月说话时, 音调不自觉的就下降了几分, “微月, 一个奴才而已, 你倒也不必大老远特地送回来。” 话音刚落, 他就转头看天生一眼,满心不悦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红玉送到老夫人那儿。” 天生应声是, 低垂着眉眼, 一路小跑着就往屋外去。 三两句话,就把话题给撇开了。这是摆明了不给她告状的机会。 陆微月勾唇笑笑,心中并不气恼。她此行, 原本就没想着要把事情闹僵。 她只是想借此事,离间孙老太爷夫妇之间的关系。逼得太紧, 反而会给孙老太太反咬一口的机会。 是以,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立起身来,盈盈拜别, “外祖父,东西和人都已完璧归赵。天色已晚,微月就不多留。” 完璧归赵。 孙老太爷拿手抚摸着瓷杯凉滑的杯壁,长久的琢磨着那四个字。眉心紧紧皱成一团,衬得那张原本就严肃的脸,益发威严。 孙老太太坐立难安。 今日她私自去陆府一事,已触了孙老太爷的逆鳞。偏生在这节骨眼上,陆微月不嫌事儿大,将她送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还回来。 拂她的面子倒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陆微月添油加醋说的那些话。 天生只转述到一半,孙老太太就无心再听下去。她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什么端庄稳重,跟在天生后面就要去向孙老太爷解释。 江嬷嬷劝住了她,“夫人,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想必您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如等过了今晚老爷气儿消了,您再过去?” 孙老太太闻言,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激灵。 打理孙府内院事务这些年里,哪怕遇到再棘手的事儿,她也一向从容镇定。谁曾想,今天居然会被一个黄毛丫头搅得心神不宁,差一点儿就沉不住气了。 “我倒小瞧了她!” 孙老太太想着陆微月的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心里升腾起一阵后悔。她咬着后槽牙,最后的几个音节高亢而刺耳。 江嬷嬷小心的劝,“夫人,仔细您的身子,切莫动怒。想那林姨娘能被抬为平妻,背地里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呢,有道是其母必有其女,丝瓜藤上到底结不出葫芦。” “如今细细想想,宛棠那么善良的孩子,又哪会做出什么指使谋害之事,定是中了别人的套了。”思及此,孙老太太的眸光一变,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心疼来,“原是我这当娘的……没能好好护着她。” -- 第149页 “江嬷嬷,你悄悄派人去跟宛棠通个信儿,就说最多正月十五,我一定救她出来。” …… 孙氏得了消息,喜出望外。每日除了按照她娘的吩咐,按时抄录《往生咒》以外,余下的时间,大都伸长着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巴巴盼着解除禁令这一天的到来。 时间如流水似的一日日的过去,眼见着月亮由纤细的弦月,渐渐变成满月,陆府里仍然没有分毫动静。 孙氏不禁有些着急。 孙老太太也有些着急。 陆微月那件事造成的后果,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这大半个月里,别说是跟孙老太爷解释,夫妻俩就是连见上一面也不容易。 因为孙老太爷压根儿不打算见她,这几日不是借口外出,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写字,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孙老太太心有不甘,日日送去糕点和粥饭,但无一例外,又都原封不动的的拿了回来。 府上的人也都不是瞎子、聋子,时日一久府里流言四起,说是孙老太爷与孙老太太夫妻离心,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和离了。 刚听到传言时,孙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叫人拿住了几个多嘴多舌的小丫鬟教训了一顿,借此来以儆效尤。 不过,也没起什么作用。孙老太爷冰冷的态度,明眼可见。她能堵住一张嘴,一双眼睛,却哪里能堵上孙府里的千百张嘴,千百双眼睛。 流言在耳,孙老太太的心里隐隐有些发慌,她越来越弄不懂自己的夫君唱的究竟是哪一出。难道真为了她放下身段讨好陆微月之事,而怪罪于她? 可她分明记得,她从前将他最宠爱的歌姬撵出府时,他不过只生了两天的气救作罢。 如今,这是怎么了? 为着这事儿,孙老太太白天想,夜里想,根本腾不出一点精力来帮孙氏谋划。原本的计划,也因为孙老太爷的冷落,而成为泡影。 这种落魄的时候,她自然见不得陆微月好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与孙老太爷不和的缘由全推到陆微月身上,并让人散播出去。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陆府。 彼时,陆微月正伏在她娘林氏的肚子上,听着里头那个小生命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铿锵有力,应该是个小弟弟。”陆微月直起身子,含笑看着她娘那双明媚发亮的眼眸。心里却忍不住担心,前世这个不存在的弟弟或者妹妹,到底能不能平安落地? “弟弟也好,妹妹也罢。娘都希望,他们长大了可以代替我这个不中用的娘,好好的保护微月。” 林氏说着话,抬手将陆微月额前散落的几根碎发,整齐的别在她耳后,脸上的神情甚是温柔。她原先皮肤就白,加上在孕中总吃进补的药,现下脸颊处晕染着两团淡淡的桃红色,愈发显得光彩照人。 陆微月心知她娘又在自责,正想出声劝慰。话才到嘴边,就见夏荷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姑娘,不好了。孙家的大少爷找上门来了,正跟老爷告您的状呢。” 第97章 . 请罪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告微月的状?”母子连心, 一听说同女儿有关,林氏的整根神经马上紧绷起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夏荷, 迫不及待地问道,“夏荷, 快说是怎么回事?” “孙家大少爷说......说……咱们六姑娘用心险恶,故意挑拨孙家老爷同太太的关系以致他二人失和, 这会儿正怒气冲冲的同老爷告状。” 失和?陆微月听着话,撇撇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 区区一盒首饰, 还真的能让那二人离了心? 她可不信! 用脚趾想也知道, 孙文称不过是想借机寻个由头来找她的晦气, 对此陆微月嗤之以鼻。她若无其事的将头靠在椅背上, 兀自闭目养神:“且由着他去说, 不必理会。” “姑娘……您当真不过去分辨几句?”见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夏荷不免有些着急,她想着孙文成来势汹汹的样子, 鼓足了气, 又接着劝道:“老爷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万一老爷相信孙家少爷的话,回头再责问姑娘你……” “定然不会。”陆微月肯定的摇头。 上次她去孙府, 是得了她爹授意的。孙文成此时将孙家老爷和老太太失和的由头,推到她头上, 无疑等于是在说他爹陆相是帮凶,是在狠狠的打他爹的脸。 按他爹的脾气,自是如何也咽不下被人诬陷的这口气。 如此一来,孙文成此行来问罪, 非但捞不着一点儿好,反而可能激起她爹的反感。这件事,不论怎么看,对孙文成来说都是一笔赔钱的买卖。 “微月所说不错,相爷到底不是个糊涂的,不会任凭旁人红口白牙的随口一说,就轻信了。”林氏听完夏荷的解释,也放心下来,悠然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连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孙文成此举太不明智。孙文成堂堂一个朝廷命官,见过的世面,比她多上许多,又如何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窍。 “难不成他今日来,还有其他的目的?”林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如果是旁人,那还有可能。这位孙家舅舅,可就不一定了。”陆微月微微睁开双目,目光落在屋外的树梢上。 天气还未转暖,枝干上还残留着薄薄的一层积雪,愈发衬得那枝条萧索枯黄。 -- 第150页 偌大的京城,任谁提起孙文成,只怕都会说上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有孙伶这个丞相爹的加持,孙文成年逾四十,却也只混得一个闲职,毫无孙家老爷当年叱咤京城的风范。 要她说,依照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孙文成会做,很有可能是因为这其中的缘由,孙文成根本一点不知情,或者说就是他脑子不灵光。 对,不灵光! 陆微月想着,朝林氏狡黠一笑,“不过……去会会这个孙家舅舅,也未尝不可。” 林氏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没有阻止,只吩咐夏荷喊了金末末过来,收拾了东西,说是去寻老太太。 陆微月则裹紧披风,脚步轻盈的往青松堂去。 海蓝正在堂外值守,远远的瞧见她过来,急忙迎上去,有些担心道:“六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言下之意,眼下正值风口浪尖,陆微月作为当事人,该避避风头才是。 “无妨,微月自有主意,总管放心。”陆微月胸有成竹的笑笑,将自己的主意简单同海蓝提了两句让他放心。 听她言之有理,海蓝便也不再劝,转身上了台阶,嘴一张,响亮而厚重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去,“相爷,六姑娘求见。” 内堂里,陆相正因为孙文成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头疼。这会子听见陆微月求见,一时不知到底该喜还是该忧。 喜是因为生疼的耳朵终于可以短暂的休息一下,忧则是因为担心孙文成会像个狗皮膏药一般,就此咬住女儿不放。 孙文成住了声,片刻之后,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得意扬扬又道:“正好,冤有头债有主,就劳烦相爷将人请进来吧。” 孙文成突然生分的改口叫相爷,让陆相甚为不悦。他斜睨孙文成一眼,紧绷着脸,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进来。” 陆微月推门而入。 堂内焚着一味静心用的檀香,袅袅的青烟顺着窗纸一路蔓延而上。 她嗅着那抹香气,食指的指尖狠狠掐在右手的虎口处,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月给父亲和舅舅请罪来了。”陆微月将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柔柔弱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陆相怔了片刻,瞬间明白了陆微月此时前来的良苦用心,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忙道:“微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禀父亲,女儿罪无可恕,实在不敢起来。”陆微月将头稍稍抬起,故作无意的往孙文成那儿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 不等陆相开口,孙文成冷哼一声,接过了话头,“既然她已认罪,就应该受到惩罚,相爷为官多年,自然晓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他双目怒睁,狠狠瞪着陆微月。宽阔的额头上几道青筋暴起,眉稍眼角处挂着两分阴鸷。 如芒在背,陆微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孙文成的话,努力的挤出两滴泪,学着当初陆冷霜犯错挨骂求饶时的模样,语气哽咽道:“父亲,都怪女儿不好,女儿不该将外祖母给的首饰盒送回去,要不然也不会………不会……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恳请父亲惩罚。” 她说的真诚,耸动的脊背,像是一张薄纸,一阵风来就能吹起来似的。 “你倒是个识趣儿的!” 孙文成撇撇嘴,青色的胡须跟着往上一扬。继而转过头,理直气壮看着陆相,“相爷,您别忘了,冷霜那丫头可还在云雀寺关着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陆相就心情烦躁。他忍耐着,将微月所犯的错能跟冷霜相提并论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碍着孙伶的面子,他总是不好将场面弄得太难看。 他长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也没看孙文成一眼,径直走到陆微月跟前儿,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自己的这个女儿,早些年因为被他忽视,所以受了太多委屈。如今,却又为了帮他解忧,巴巴地跑过来领罪。 但平心而论,这件事上,她又有什么错! “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孙文成见情势不妙,急了眼。 “怎么?我的家事你也要来管上一管?孙家的手什么时候竟伸得这样长了?难不成这是岳父的意思?” 陆相的口气,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叫人手脚发寒。 “不……不是……” 孙文成瞬间涨红了脖子,连连摆手以示否认。 虽说他为人迟钝,但近几年孙家同陆家的微妙关系,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因为对朝政之事上的一些意见相左,这些年他爹同陆相的关系大不如前。 这种局面下,他贸然将他爹牵扯进来,只会加深他爹同陆相二人之间的隔阂,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是蠢,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他还是了解的。 “既是这般,陆府里的事,我自会看着办,就不劳孙大人操心了。”陆相冷着脸,语气疏离的下了逐客令,“海蓝,送客。”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文成就不好死皮赖脸的继续呆在陆府。但目的没达成,他又有些不甘。他挣扎犹豫着,迟迟不肯动。 海蓝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得了命令,领着几个身材强壮的下人,连拉带推将人“请”了出府,而后按照陆微月的意思,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孙府,又特意当面向孙老太爷将事情的缘由分辨了个明明白白。 -- 第151页 孙老太爷气得差点儿吐血,只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蠢儿子。 海蓝前脚走,他后脚就让人拿来鞭子打算教训孙文成,让他长长记性。 孙文成满腹委屈,却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种样子?明明他占尽优势,为何最后反而落的一无是处? 第98章 . 一地鸡毛 打坏了?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人倒霉的时候,真真儿是连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儿。孙老太太望着孙文成的那几房莺莺燕燕,摇头直叹气。 任她千想万想, 也想不到她精心设的局,自个儿的亲儿子居然一头栽了进去。 她本是想借助风声造势, 逼迫陆家主动前来致歉。然而,孙文成的自作聪明, 反而让他们母子陷入不利局面。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儿子挨打,她心里比谁都难受。但眼下她与孙老太爷的关系闹得正僵, 而且自作主张去陆家寻衅这事儿, 孙文成确实又做得太冒失, 她实在没法拉下这张老脸赶过去求情。 只是孙文成那几房妾室, 都是些贪图享乐, 狐媚惑主之流。素日里心思只花在如何奉承讨好孙文成身上,旁的一概不顾。 每每出事就知道跑到她跟前儿一顿梨花带雨的哭诉,求情。她又是个顶心软的, 兼之掌管内宅大权, 这些年明里暗里替孙文成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娘,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官人挨打……” “娘,妾身求您救救官人……” …… “瞧瞧, 不过是挨顿鞭子,你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知道的, 知道你们是为自己的夫君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哭自个儿成了寡妇呢!” 孙老太太揉着太阳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落在孙文成的正妻顾氏身上, “佩蓉,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顾氏出身名门,父亲是前礼部侍郎顾霆。她刚嫁入孙府那会儿,正值顾家鼎盛之时,颇有几分风光。 不过,因为孙文成常年宠妾灭妻,加上近些年顾家家道中落,那些个妾室愈发不将她这个正夫人放在眼里。 为此,孙老太太将孙文成数落了千百次,却也挡不住那些个妾室的枕边风。迷魂药似的,将孙文成迷得不分东西,哪里肯真正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之所以问顾氏的意见,也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替她树树威严。 似是没料到孙老太太会问她,顾氏显得有些局促,犹豫了半晌,才道:“娘,这事儿……官人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要不……免得让父亲再生气。” 她虽未直接言明,但在场之人也听得明白,这是劝孙老太太不要插手。 孙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称赞她识大体。另外几房对此却表示嗤之以鼻,尤其是最得势的梅姨娘。 她冷冷瞥一眼顾氏,阴阳怪气儿道:“姐姐,你不帮着官人便也罢了,干嘛阻止母亲过去求情。想是你恨官人平日不待见你,蓄意报复的吧?” 顾氏脸上一红,正欲辩解。只见孙老太太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厉声说了句,“住口。”又跟着道:“我累了,都散了!谁有本事儿,自个儿到老爷跟前儿求情去。” 如此一说,其余人也不敢再造次,抹着眼泪往各自园子里去了。 所有人都在暗中默默的等消息,孙老太太也是放不下心,差江嬷嬷跑去了好几次。 江嬷嬷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整张脸全是青灰青灰的颜色,哆哆嗦嗦的才将话讲了个明白。说是孙老太爷下手太重,孙文成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孙老太太听说消息又后悔又心疼,那当口也顾不上别的,急匆匆地赶过去,抱着孙文成痛哭了良久,好说歹说才总算让孙老太爷停下了鞭子。 人是打坏了。 猩红的血透过厚重的棉衣渗出来,在荒芜的冬日显得尤其刺目。 孙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底。到底没忍住,冲着孙老太爷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苛责他下手重。 孙老太爷也没反驳,愣了片刻,当即觉得无趣,将鞭子往地上一扔,拂袖离开。 孙老太太泪眼汪汪,命人将孙文成抬回自己的院子,亲自照料。 出了这样的事儿,孙文成的几房妻妾哪里还坐得住,慌慌张张的赶过去侍疾。她们虽然心里头埋怨孙老太太不去求情,到底也不敢当面讲出口。恶气撒不出,便冲着顾氏冷嘲热讽。 孙老太太疼得心都要化了,因而也不愿去帮顾氏开解。不止如此,她还推波助澜,“佩蓉,你也真该同她们学学如何疼爱夫君。” 顾氏哑然片刻,终是点点头,眸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梅姨娘自然舍不得放过奚落顾氏的好机会,“娘,依妾身看,不如让她先回去,省得夫君睁开眼看到她,心里不痛快。” 孙老太太深深叹口气,转过了头,没有再搭话。 得了默许,梅姨娘得意洋洋,趾高气扬的走到顾氏跟前,一把扯过她的袖子,用尽力气将她往外拉,嘴里讥讽之言不断。 顾氏身体像僵住了一般,也不去反抗,任由着梅姨娘拖拽。 屋外冷风刺骨,乌云遮住月亮的清辉,稀疏的星子,挂在暗黑的天壁上。冷风阵阵,吹得枝木乱颤。 因为忧心孙文成,顾氏此行来得匆忙,连个披风也没披。这会儿猛然从暖和的屋内出来,便觉得像是从盛夏一下过渡到了寒冬,巨大的温差,让她有些难以适应,整个人冻的直哆嗦。 -- 第152页 她条件反射的抱紧双臂,跟着去跺脚。 梅姨娘当她是赖着不肯走,心下愈觉厌恶。以至于顾氏单薄的身子,这会儿映在她眼中,便成了无比碍眼的存在。 她抿紧嘴唇,一双狐媚的桃花眼滴溜溜的四下转动。 守夜的婢女早先都被孙老太太打发到厨房煎药去了,小厮们则被派出去封锁消息,她和顾氏今日亦没带贴身丫鬟来。 四下寂寂无人,清冷的风吹拂起翠竹的叶片,发出细碎的响声,搅得梅姨娘心神难安。 她屏着气息,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抬起了胳膊。 顾氏只感觉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下,紧跟着,她的身子就像悬崖边的落石一般,直挺挺的往下坠。她本就没有丝毫防备,加上方才又抱臂而站。眼见着胳膊肘立时就要被压在身子下面,她本能的松开手,尝试着用手撑地。 却是晚了! 她的整个身子重重的落在鹅卵石铺砌的地面上,从胳膊肘处袭来的疼痛感,牵动着她全身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哎唷”一下大叫出声。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梅姨娘假装惊慌失措的跑下青石台阶,虚情假意的去扶顾氏。一边扶,一边高声哭喊。 动静闹得太大,内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又怎么了?一天天的不叫人消停,江嬷嬷你出去瞧瞧。” 孙老太太揉着酸胀的额头悠悠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她被一双儿女折腾的元气大伤,实在腾不出精力再去操心旁的事儿。 江领嬷嬷了命,人还未出屋,便见梅姨娘抹着眼泪进来了。 “娘,姐姐……姐姐……她方才……心不在焉,一脚踩……踩空了,这会儿好像……疼晕过去了。” 她的脸色苍白,说话断断续续,跟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任谁看了,都以为她是受了大惊吓。 “什么!” 屋里的人闻话俱是一惊,尤其是孙老太太,她腾的一下从榻上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佩蓉她一向谨慎......” 若是顾氏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孙府…… 她摇了摇头,没敢再想下去,只是心情沉重的扫一眼梅姨娘,凛声问道:“可曾叫了郎中来?” “还……没有。”梅姨娘的瞳孔一震,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她拿起帕子抹抹眼泪,委屈巴巴道:“妾身适才……适才太害怕,给忘了。” 话一说完,就赶着趟去差遣她的贴身侍婢莲花去请郎中。 孙老太太本打算责备,见她如此,也只好先将胸口的火气压下来,神情紧张的往外去,打算去瞧瞧顾氏。 屋内有几个妾室到底忍不住,低着头窃窃私语,“这一天天的真是触霉头,你说咱们府上是不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不是嘛……” “邪乎的很!” 嘤嘤嗡嗡的声音,像是夏夜的蚊蝇,萦绕在孙老太太耳畔,叫她愈发觉得心烦意乱。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从前若被她听见了,她定要发一通脾气,指责一番的。 但现在? 孙老太太思索着,心底系了个疙瘩,仔细想想,孙府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兴许,真该叫人瞧瞧了? 第99章 . 想要吗?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所幸郎中今晚就住在偏房, 来得很快。他仔细得检查完顾氏的伤势,眉头皱了又皱。 “夫人性命无忧。只是这两只手肘,已是骨折了。即使用最名贵的药材调养, 完全恢复少说也得花上百日。” 郎中解释完,打开药箱, 从中拿出一卷长布来。动作进行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继而抬起头神色为难的看了一眼孙老太太。 孙老太太立时就明白过来,包扎固定势必要将顾氏的袖口挽起来,郎中这是在担心男女大防之事, 她略想了想, 便道:“伤势要紧!大夫尽管包扎便是!”又去嘱托江嬷嬷, “嬷嬷, 你去叫人准备些木板、木棍来。” 江嬷嬷到底是个老练的, 很快就将东西备好拿过来。郎中亦不敢耽搁,娴熟的将顾氏的两只手肘用白布条一层一层的包扎起来,最后在脖子后挽了一个结。 原本纤瘦灵巧的人儿, 这会儿看起来活像个牵线木偶。 孙老太太有些不忍心, 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江嬷嬷,叫几个人来将夫人送回去, 好生看护着。” 见孙老太太丝毫没有要将顾氏留下来照看的意思,梅姨娘心中暗喜。她吸吸鼻子, 适时的摆出一副同情自责的口吻,言辞恳切道:“娘,不若让妾身送姐姐回去,这样妾身心里也会好受些。” 孙老太太没有立即回答, 她侧过头,目光在梅姨娘脸上留了几秒钟,缓缓道:“你先留下,我还有话问你。” 问她? 梅姨娘心里一惊,缩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攥了攥,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剩下的几房妻妾,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顾氏这一伤,怕是再难东山再起。她们巴不得梅姨娘也被牵涉进来,唯有这样,她们才可能有冒头的机会。 “佩蓉之事,当真如你所说?”孙老太太一字一句,问得严肃。 说实话,她心里并不相信顾氏是自己不小心跌伤的。撇过去顾氏平时为人谨言慎行不说,就单拿梅姨娘讨厌顾氏的那股劲儿来看,她的嫌疑就不能完全排除。 -- 第153页 料到孙老太太不会因为她的两句辩解,就打消对她的怀疑,梅姨娘早就做了准备。 她稳稳心神,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然后摆出一副委屈巴巴,柔弱无辜的表情,故作惊诧道:“娘……您怀疑妾身?” 这一招,是她的看家本领。能宠冠孙府这么多年,靠得也正是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有道是,眼泪最能博人心,尤其是男人心。 “妾身就算平时再不待见姐姐,也全然不敢置姐姐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假如妾身真想对姐姐不利,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挑选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啾恃洸候呢?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她的辩解,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孙老太太沉思了片刻,到底松了口:“也罢,我便信你。只是佩蓉一伤,府上的许多事便无人打理。我还要……照顾文成……” 提到儿子,孙老太太的眼圈又变得通红。 “不如,让妾身替母亲分忧?”梅姨娘觊觎管事一职已久,好容易听到孙老太太提起来,面上的泪痕还未干,就急呼呼的抢过了话头。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生怕孙老太太觉得她冒进,又急忙补充道:“妾身的意思是……帮姐姐……的忙。姐姐跌伤,妾身有看护不利之责,便寻思着能有个机会将功补过。” “是——吗?” 孙老太太最讨厌那些将欲望写在脸上的人,瞧见梅姨娘如此,她临时改了主意,“我倒觉得你不如守在榻前好好照顾文成,也不枉他平时疼你一场。至于府里的杂务,我看还是交给别人的打理的好。” 她顿了一顿,眼睛的余光扫过梅姨娘的脸庞,最后落在人群里身材最娇小,最不起眼的妇人身上:“蔓萝,从今天起,你便帮着佩蓉协管家中事务。” 蔓萝?那便是何姨娘? 这个何姨娘,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没姿色。若不是孙老太太此刻提起,她压根儿就忘了还有这号人。 怎么会是她?梅姨娘疑惑不解。 其实,不止梅姨娘,余下的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们本以为管家权落到梅姨娘手中,已是板上钉钉,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何姨娘。 在众人艳羡,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何姨娘拖着娇小的身子,恭谨有礼的向孙老太太弯腰行礼,大大方方的将管家一职接过来。 梅姨娘瞪着何姨娘,眼睛里的恨意像是被点燃的野草,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但碍于孙老太太在场,她只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佯装大度道:“有蔓萝替母亲分忧,那妾身就放心了。” 孙老太太顺水推舟:“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各自去忙吧。” 没捞着半点好,梅姨娘心情已然跌落到了谷底。然而,何姨娘路过她身旁时,对她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更叫她心底生寒。 “姐姐,您可别忘了,夫人还会再醒过来的。” 也对,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活人会。她方才只顾着想其它的,倒把这最要紧的给忘了。 万一顾氏醒过来,再把真相说出去。到时候,孙老太太信顾氏还是信她,那可就不好说了! …… 天底下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孙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饶是孙老太太一再交代对外不可泄漏一字半句,又专门派人去封锁消息。 孙家的消息还是传进了陆微月的耳中。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给她传信儿的居然是秦清。 她抚摸着“小不点儿”圆滚滚的头,视线落在半寸长的白纸上。芜廊下的灯火昏黄,笼罩在黑色的字体上。 写信之人,全篇笔势飞扬,唯独那最后几个字线条弯曲,断断续续,像是百般犹豫之后才落的笔。 上元节灯会,一起去吗? 陆微月念着最后的部分,心头微微一紧。 第100章 . 团圆 团圆是什么,能吃吗? 秦清的消息来的很及时, 在早先孙文成来陆府寻事之时,陆微月就定下计划。如今,孙府上下闹得家犬不宁, 时机刚刚好。 倒省去了她再派人去打探消息的麻烦了,陆微月想着, 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微微弯曲。她此刻都要相信,秦清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姑娘, 都写什么了?”瞧着陆微月面上捉摸不定的神情,夏荷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微月神秘兮兮笑笑, 食指微微弯曲, 示意她靠近些。 夏荷依言将耳朵凑了过去。 “我从前是不是告诉过你, 好奇心害死夏荷。”陆微月有心同她开开玩笑。 “姑娘, 婢子又不是猫……”夏荷扁起了小嘴。 “好啦。不逗你啦。”陆微月敛了笑, 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收好,“你进屋瞧瞧娘亲准备好了没有?” 每年正月十五晚上,陆府都要准备家宴。今年陆家人丁不齐, 孙文成又来生事, 府上一片不太平。陆相的意思是,可办可不办。但陆老太太却铁了心要按照惯例来,说是要沾沾喜气儿。 陆老太太发话, 陆相也就不再多言。心情烦躁之余,到底也吩咐底下人将宴席好好的准备起来。 宴席就设在陆老太太的花溪园, 陆微月和林氏她们赶到的时候,树上、廊下已经挂上了各色的灯笼,照得整个庭院亮如白昼。光影下,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 -- 第154页 一切都平静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陆微月旁观着一切,又想起孙氏从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心情忽然觉得复杂。这么些年,虽则她娘是陆家名义上的妾室,但因为出身的关系,逢着家宴或重要节日,孙氏一句不合时宜就将她们母女打发了。因此,这一次算得上是她和她娘头一次参加。 想必以前,她们母女在明月园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家宴也是这般热闹。她想着,歪头去看她娘。耀眼的灯火里,林氏脸上挂着的紧张,一览无余。 她自然明白她娘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伸手挽住她娘的胳膊,状若无意的笑道:“娘亲,明年这时候,您肚子里的小宝宝可就半岁了。真想让她也瞧一瞧这么好看的灯笼呢。” “是啊!”宋氏情不自禁的附和,脸上的紧张很快被幸福取而代之。她腾出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摸隆起的腹部。随即想到,陆微月是在提醒她如今自己已是平妻,身份大不相同,大可不必与从前一样畏畏缩缩。 是以,她深吸一口气,将腰板挺直。握住陆微月挽她的左手,轻轻拍了两下,胸有成竹道:“走吧,微月,我们进去。” 林氏的改变被金嬷嬷看在眼里,她忍不住朝陆微月投来赞许的目光。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自家姑娘大病一场之后,性子就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过,她也没想着去刨根问底。只要自家夫人与姑娘能越过越好,比任何事情都来的重要。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摆在屋子正中央。桌旁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苏姨娘和宋姨娘都在,还有陆清灵。 “这当上平妻就是不同,架子可大呢,让我们这么多人巴巴的等你。”目光一对上,苏姨娘抢先开了口。对于林氏被抬平妻一事,她依旧耿耿于怀,瞅着机会便要讥讽上一番。 林氏没打算,也不愿与她争辩,礼节性的笑了笑,“实在抱歉,妹妹走得慢了些,叫姐姐久等了。” “她身子不方便,自然走得慢些。”是陆老太太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陆老太太由李嬷嬷搀扶着从里间走出来,此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 厅堂之内的人纷纷起身行礼,陆老太太一一颔首。 苏姨娘心虚不已,抢在别人硬着头皮解释道:“娘,方才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陆老太太摆摆手,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你也不必解释,我方才听得清楚。也就是浅玉她性子温和,不同你计较。你也是的,清灵还在呢,也不知道拿出为人母的姿态,一天天的就只顾嘴上痛快。” 苏氏进门最早,前些年为人处事一向稳妥,她也不是没动过抬苏姨娘为平妻的念头。不过,当时因为顾及冯家,也没将事情定下来。 但现在,自从苏姨娘那两个不争气的胞弟落难后,她就渐渐变得尖酸刻薄起来。陆老太太早就有些看不惯,但体恤她家族遭难,倒也从不把这些事情搬到台面上说。 这一次,她失望极了。 “是,妾身一定谨记在心。”当着众人的面被陆老太太指责,苏姨娘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又不敢违背陆老太太的意思,只得顺着她的话,不情不愿的低头道歉。 同陆老太太朝夕相处下来,林氏也知道她素来最看重家庭和谐。是以,苏姨娘话音刚落,就急忙出言解围,“娘亲,姐姐所言也是实情,妾身本就来得晚了些。”说着话,她又朝着陆老太太墩身行了一礼,“若有不合礼数之处,恳请娘亲责罚。” 这一番话,说在陆老太太的心槛上。若说适才林氏没有仗着平妻的身份对苏姨娘反唇相讥,已经很合她的心意。那么,此刻她愈发觉得让林氏当上平妻,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陆微月找准时机,见缝插针:“祖母,这是微月和娘亲头一次参加元宵家宴,所以……” 她没有往下说。 陆老太太心情起伏,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从前冷落林氏母女的情形,心里更添疼惜。她轻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过去挽了林氏的手,难得用温柔的口气道:“浅玉,也不怪你,坐下吧。” 这是陆老太太头一次唤她的乳名,林氏有些受宠若惊。 陆微月也跟着坐,如水的眸光里盛满笑意。她与娘亲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不易。但这远远不够,比这更危险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突然想到秦清的邀约,孙家之事信上已经说得清楚直白,也没有非见不可的必要。 难不成是上次云雀寺遇险之事有了眉目? 她想得入神,以至于陆清灵同她打招呼时,她完全没有听到。 这一幕恰好被苏姨娘在眼里,她板起脸,拿胳膊肘撞了陆清灵一下,而后向她递了个眼色。 意思是,可以借此时机,谴责陆微月的熟视无睹。 陆清灵想到她娘方才讥讽林氏后,被陆老太太责骂的悲惨模样,心中只觉羞愧。她索性装作没看到,将头又埋起来,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白手帕。她实在想不通,她娘为何要与救自己逃出虎口的林氏母女作对? 苏姨娘见她没反应,心里窝了一团火。低声骂了一句不中用,当下有了另外的主意。她笑着替陆老太太和林氏斟上茶,又端起茶杯,郑重的同林氏道歉,“好妹妹,方才是姐姐说错了话。我在这儿以茶代酒,同你赔个不是。” -- 第155页 她的声音太过于尖利,一下子就将陆微月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轻叩着桌面,目光投向苏姨娘,打算瞧瞧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不……姐姐说的哪儿的话。”林氏客气的同她谦让几句,将茶水一饮而尽。 陆老太太眯起了眼睛,满意的点点头。苏姨娘稳稳心神,又满脸堆笑的去同陆老太太敬茶,“母亲,今儿是月圆之夜,是个好兆头。妾身希望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以后都能团——团——圆——圆的。”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在说团团圆圆四个字时,她的音调极为高亢,唯恐旁人听不到似的。 席间的其他人也很知趣儿,苏姨娘话音一落,就急忙附和道:“是呀,团团圆圆。” 陆老太太听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暗淡下去。 陆微月立马就瞧出了不对劲儿。 苏姨娘觑着陆老太太的面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母亲,这会子妾身倒有些想念冷霜那丫头了。从前她在的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好像冷清了很多。” 陆老太太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苏姨娘道出了她的心里话。当初得知陆冷霜对陆微月做的那些事儿,她确实十分生气。但时间一久,慢慢就原谅了陆冷霜,觉得是她年纪尚小不懂事儿,才会犯下糊涂事。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轻易放了陆冷霜回来,又会让陆微月受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一边也不好割舍。 “哎呀,不提了,不提了。免得又惹母亲生气。”苏姨娘连连摆手,一脸说错话的歉疚,“当初冷霜对六丫头出那样的事,若换了妾身是六丫头,只怕也不能轻易就释怀呢。” 这是把火往她的身上引? 陆微月差一点儿笑出来,居然用这种不成气候的手段,也难怪苏姨娘苦心经营这些年,也没能登上平妻之位。 正在所有人将目光转而锁定在陆微月身上之时,海蓝从屋外走了进来。 “禀告老夫人,因为孙相今晚突然约相爷见面,所有相爷说他今天不回来用膳了。“ 第101章 . 堵死 想回府呀?没门! 孙伶亲自邀约, 定是为着孙家之事。就算陆相对孙家不满,这个面子他也不得不卖。 陆老太太觉得诧异,按说孙伶不是这般沉不住气之人, 她定定神,问道:“孙府上是出了别的事情吗?” “回老太太, 具体的细节卑职不知,只听说孙家少爷回去后挨了孙相的一顿打。” 海蓝仔细的解释着, 眼睛的余光看向陆微月,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孙伶亲自当说客,孙氏禁令解除想必是早晚的事儿。 一旦孙氏恢复自由身, 以她锱铢必较的个性, 一定会对陆微月打击报复。 “海总管, 这事儿可千真万确?” 孙文成是孙伶长子, 虽然平庸了些, 但并不影响他在孙府受重视的程度。孙文成骤然被打,她颇觉意外,她倒没料到, 一件小事会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孙老太爷跟前儿的小厮说的, 怕是不会有错。” “这倒难办了。”陆老太太敛起双眸,靠在雕花檀香木纹椅背上,飞快的转动的手中的佛珠。 这一刻, 她心里想的是林氏母女。 她也是做母亲的,自然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上次是因为孙氏的奸计被及时戳破, 林氏才得以保全子嗣。若不然…… 当着林氏的面儿,她实在张不开嘴替孙氏说话。 “不难办!”安静的厅堂里,陆微月用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说着话,转眸看向林氏, 她娘似已明白她想说什么,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微月亦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祖母,其实今日过来,微月就打算同您商量此事。” 话毕,她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陆老太太跟前儿,玲珑发簪上的流苏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孙女恳请祖母作主,解了大夫人的禁足令。”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撞击着陆老太太的心弦。 “微月……你……” 陆老太太迟疑半晌,弯下腰,拉着陆微月的胳膊让她起来。看着自己孙女要这般委曲求全,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外面起了风,吹得灯笼微微摇动,投在窗纸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来晃去。 席间所坐各人的心思,也如这影子一般,纷纷乱了起来。 陆微月没有顺势起来,反而将整个身子沉下午。耳中听着风的呜咽之声,微微一笑,将话继续说了下去,“祖母,都是因为我才会惹出这许多祸事。眼下,瞧着外祖父母一家不太平,微月心中实在不忍。到底娘亲与微月都相安无事,不如就借此机会解了大夫人的禁足令。相信外祖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定宽慰。”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为轻缓,却像一记重拳击在陆老太太心口,她拉着陆微月的右手微微一滞。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卯足力气将陆微月拉起来,“微月,起来说话。” “祖母……”陆微月摇着头,斩钉截铁道:“您不答应,微月就不起来。” 既然孙氏被解禁是早晚的事儿,倒不如她出来做这个好人,顺水推舟,以退为进。 林氏已经猜透她的意思,佯若无意地将手放在隆起的肚子,跟着她的话说:“母亲,微月所说不错,到底妾身的孩子无碍,不如,您就……” -- 第156页 她适时地收住了话头。决定权在陆老太太手中,话说得太满,反而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孙氏禁足令一解,府内的格局势必会重排。事关个人日后处境,所有人纷纷屏了气,静待陆老太太的命令。屋内重新变得安静起来,香炉里的香料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清晰可闻。 陆老太太嗅着浓郁的紫檀香气,没有立刻应声。她的目光划过众人的脸庞,最后落在陆微月的头顶上。过了良久,徐徐道:“起来吧,微月。祖母答应你就是。” 陆微月乖巧的道谢,末了,不忘冲陆老太太甜甜一笑。 她在赌。 赌陆老太太虽然心肠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能够一碗水端平。正所谓,有所失有所不失。 “海总管,通知下去,即日起解了大夫人的禁足令。”陆老太太揉着眉心,冷声吩咐道。其实,这句在心底酝酿已久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陆微月笑了笑,没有再多言语。 倒是苏姨娘,眼见孙氏解禁已成定局,她眉眼一转,脱口道:“母亲,那冷霜呢?妾身想着云雀寺天寒地冻的,不如将她也接回来?” “娘……”陆清灵伸手去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 苏姨娘粗暴的将她的手甩开,皱着眉头,意有所指的道:“说起来,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当姐姐的,也不知道心疼妹妹......” 闻言,陆清灵脸上又是一红,嗫嚅道:“娘,女儿……女儿没有……” 陆微月实在看不惯苏姨娘见风使舵的作派,但事关陆冷霜,她当下并不愿多插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瞧着斜面儿上的绣花。 陆老太太的声音,从她的耳中清晰得传了过来:“既然你已说了天寒地冻,自然上来下去的也不方便。冷霜的事儿,等开春了再说吧。” 林氏母女已然宽容大度的替孙氏求情,若再提出接陆冷霜回来,未免有些不尽人情。 苏姨娘自是没看透这层意思,闻言,有些疑惑不解:“娘……” 陆老太太没有让她说下去,焦急地出声去催海蓝:“海总管,按我说的,现在快快去办吧。” 海蓝领了命,有些忧心的遥遥忘了一眼陆微月,脚步匆匆的出了屋门。 陆相次日上午才从孙府回来,刚下轿子就见孙氏站在门口。 因着昨晚上让海蓝回府之后,便未让他再到孙府去。所以,昨个陆府上发生的事儿,他一概不知。 孙氏今天打扮的素净,脸庞明眼可见的瘦了些。禁足几日,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威风气,也敛去了不少。 “相爷,听说你回来,妾身让人备了件大氅,现在替你披上吧。”孙氏拿过大氅,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一样,热情的向陆相走过来。 “不必了!”陆相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也不去理会孙氏,径直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海蓝。” “相爷,也没什么事,妾身就是想问问,父亲的身体如何?” 孙氏黯然的将大氅收回手中,有些尴尬的抱着。眼瞅着陆相脚下生风,就要离开。她卯足了劲儿,问了一句。 原本也是没话找话,但此时此刻,听在陆相耳中,却怎么都有种提醒的意思。 陆相面色愈发阴沉,连头也没回,只冷冷丢下四个字:“好得很呢!” 说话间,便没了人影。 孙氏出力不讨好,心里悲愤交加。搁在平时,她哪里能忍受这样的冷落。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前脚才解了禁足令,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暂且忍上一忍。 海蓝就住在门堂,陆相一喊,他就急急忙忙的从屋里跑出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陆相仔仔细细说了说。特别强调是陆微月和林氏的极力恳求,才让陆老太太松了口。 陆相听完当即掉转步子,往明月园去。其实,昨儿孙相请他过去,虽未直接言明要他解了孙氏的禁足,但是话里话外说的全是当年他与孙氏大婚时候的旧事。 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明镜似的。奈何孙相没有直接言明,他就不好直接拒绝。只怕是林氏和陆微月猜到了这层,怕他为难,就抢先提出解禁的请求。 林氏正埋头在屋内刺绣,陆微月则趴在窗前想秦清的那封信。 雪花飘下来,落在她的发上,被温热幻化,一下子没了踪影。 距离秦清的邀约,只余几个时辰,她不免犹豫,以致于眉宇之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陆相瞧见,下意识地就同孙氏之事联系在了一起。 是以,人刚走到廊下,他就急不可待的开口安慰:“这几日,我会多派些人过来。” “父亲。”陆微月站起来,隔着窗户同陆相浅浅笑了一笑,“您来了,微月正有话对您说呢。” 陆相点了点头,用极柔和的口吻道:“微月,你们娘俩受苦了。” 这句话出口,陆微月已知她爹心中的天平已然向他们母女倾斜。孙氏再要起势,恐怕不容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自然要把陆冷霜的回府之路彻彻底底地堵死:“父亲,昨儿苏姨娘提起接冷霜回府一事,女儿没帮着求情。您……会……怪我吗?” 第102章 . 霹雳 说亲吗? 见陆微月言辞恳切, 询问的语气又是格外的小心翼翼,陆相更觉心头愧疚,他轻叹了一口气, 若有所思的抬头往天边看去。 -- 第157页 “为父本来也打算多关她几日,让她长长记性……”一句话说完, 陆相回过头来,重新看向陆微月, 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再过一年半载,你们也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若冷霜还是这副德性, 为父担心……” 他没有说下去, 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半晌才道:“只盼冷霜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说亲? 这二字如同晴天里的暴雷, 让陆微月骤然一惊。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胸腔里乱跳着, 脸颊也因为充血的缘故,一瞬间变得通红。 她倒忘了说亲这回事儿!算一算,日子真的快到了。 前世为何会让她和陆冷霜一起嫁去国公府, 她根本不清楚。 就算陆家和秦家想结亲, 互为依傍,巩固根基。单就陆冷霜和秦清的一门婚事已然足够了,为何偏偏让她也嫁过去? 而且, 为何是她? 莫非秦凌算准了她性子软弱,容易拿捏。她娘出身又低微, 没有母家依靠。 秦凌在这桩亲事中究竟起着什么作用?是跟自己一样被长辈安排?还是本来就是他助推了这件事的发生? 想到此节,她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一见秦清,亲口问一问国公府的事情。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 按捺住起伏的心情,眨巴着一双清亮的双眸,看着她爹笑了笑,“父亲,听闻京城的花灯最是璀璨夺目,女儿想去凑凑热闹,可以吗?” 陆相方才瞥见她脸颊通红,以为是她听到说亲之事羞涩之由。这会儿见她移开话题,也就不再说下去,也跟着笑道:“去吧,让海总管跟你一起,万一再有个闪失。” 有海蓝保护,陆微月也觉心安,也不推辞,当下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夏荷听闻消息,不敢相信,一遍遍的问她,“姑娘,这事儿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陆微月一边换衣服,一边笑着跟夏荷解释。 也难怪夏荷会这样想,赏灯这事儿,放在前世是想也不敢想的。 前世在出嫁前,她几乎不曾踏出过陆府的大门。一是因为她不受宠,二则是因为她的出身。京城本就是个巨大的名利场,权贵们相互结交多半也是为了利益。像她和她娘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压根儿就没收到过一张像样的请帖。赏灯这种事儿,那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姑娘,您这一打扮,还真像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 为了行事方便,海蓝提议她换上男装,这与陆微月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自然从善如流。 陆微月听着夏荷的夸赞,忍不住往痛镜里看。只见镜中的人,黑眸深沉,鼻梁高挺,眉毛特意画得很黑,配上高高耸起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不失英气。 “姑娘,您现在这模样,要我说比国公爷家的世子还要俊呢。” 秦清那张貌若潘安的脸,早成了京城里衡量相貌的标杆。 “干嘛跟人家比?”突然听到秦清的名头,陆微月莫名的心脏一跳,跟着急忙起身,移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出发。” 夏荷委屈巴巴:“谁让世子长得俊俏呢。” ……… 第103章 . 风声 这小子跟踪我? 作为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会, 上元节本就热闹非凡。加上去岁风调雨顺,粮食收成好,百姓们安居乐业, 因此圣心大悦,嘉和帝亲自下旨要好好庆祝一番, 算是为来年祈福。 他特地命了户部侍郎周玉卿来督办此事,有皇命在身, 周玉卿也就格外用心。除了在装饰物上花心思布置外,他还从大费周章的派人到西域寻了些能人异士沿街表演。 与陆微月不同,海蓝由于时常跟在陆相身侧, 经常外出走动, 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但轿子达到主街道时, 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与往年相比, 今年不管是从场面, 还是热闹程度都远超往年。 街两边的屋檐、墙角整齐划一的挂着各色的灯笼,密密麻麻的,成团成片, 比春日里盛放的百花还要绚烂。灯笼旁还别出心裁的点缀了各式各样的铜铃。风一吹, 铃铛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倒比宫廷里那些乐师弹奏的还要好听。 据说,今天晚上的盛会, 礼部侍郎周玉卿也会亲自坐镇。如果是真的,这将成为本朝建朝以来的头一次。 海蓝心里实在觉得好奇, 跟着陆相在官场中混迹多年。他心里很清楚,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碍于官危和颜面。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出来抛头露面的。 他眯着眼睛往远处瞧, 热闹的人群里,一顶八抬大轿格外得引人注目。轿上似是端坐着一个人,周围全是带刀的侍卫。 想必那人就是周玉卿了!他还真能放下身段!难怪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就从一个小小的县丞,坐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海蓝忍不住对着陆微月感慨,“姑娘,想不到礼部侍郎周玉卿真的来了!” 周玉卿? 陆微月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象征性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注这些。 她满脑子想的还是定亲的事,也不知道秦凌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击鼓声。紧接着,一列庞大的表演队伍绕过周玉卿所坐的八抬大轿来到了正前方。街头的游人纷纷赶着上前凑热闹,生怕错过了精彩的开场。 -- 第158页 短短一瞬间,陆微月所坐的轿子被汹涌的人流堵在半道上,鼎沸的人声顺着帘口的缝隙直往里钻。海蓝敲敲轿门,努力的拔高音量,用略显嘶哑的声音建议道:“姑娘,咱们恐怕得换条路走了。“ “索性,下来走走好了。”她与秦清约好的茶楼就在这条主街道上,距离不远。 夏荷早就想下去凑热闹了,听她一说,捣蒜似的点点头,学着书堂里老夫子的口吻:“甚好,甚好,” 陆微月被她逗的哈哈一笑,心里的阴霾瞬间也扫去了不少。 俩人笑着下了轿,夏荷挽着她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就往人堆里钻。 “姑娘,您瞧那人……那人会喷火。” “姑娘,您瞧瞧高跷上的小娃娃,可真可爱。” …… 陆微月抬眼看着,也跟着笑。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今天这般高兴过了。 海蓝见了,心里很动容。他知道陆微月能有今天实在不易,内心也觉宽慰,不愿上前多打扰。于是,就站在距陆微月大概一丈远的距离,侧头同车夫嘀嘀咕咕的说话,让他们先回去。但是因为不放心,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陆微月身上。 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儿。 “姑娘,小心!” 嘈杂的人群里,海蓝那一声清晰的喊声精准无比的钻进陆微月的耳朵。她陡然一惊,紧接着感到左臂上一紧,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的身子往外拖。 陆微月面色大变,下意识的想用力挣脱。夏荷听见动静,也急忙回过头来,挥起拳头朝那只来路不明的手臂上砸去。 “微月,是我!” 陆微月循声抬头,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皎洁的月光下,身材颀长的少年,身着一袭白衣。在五彩斑斓的灯火里,显得格外耀眼。两道入鬓的剑眉,昂然上扬。一对乌黑的双眸,此刻深得像是不见底的湖水。 是秦清。 陆微月的心脏陡然一跳。 街上的演出正到高潮部分,鼓掌声、叫好声震耳欲聋,连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也像是要被震下来似的。 看清来人,夏荷连忙缩回手。秦清却没有松开陆微月。 陆微月深吸一口气,有些吃惊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纸上写的约定地点,明明是芙蓉楼。他没理由这个时间在这儿出现,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被巨大的锣鼓声淹没。 秦清似是从她的口型判断出来她的话,也张大着嘴巴回了一句,“快跟我来!”紧接着,抓了她的胳膊就往外人群外走。 少年的眉间写满焦急,严肃认真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虽然,这一世秦清总爱跟她开玩笑。 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陆微月心头,她长吸一口气,加快步子跟紧了秦清。 有了上次云雀寺遇险的前车之鉴,夏荷也多了几分机警。她一边走,一边瞪圆了双眼警惕的望着四周,恰好见海蓝正挤着人往他们的方向靠近,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她们现在安全。又伸手往人群外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也往那儿去。 四个人刚在紧邻主路的一条小巷中站定,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黑沉沉的天幕之上,绽放出一朵绚丽无比的烟花,照得城中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一时间,将庆典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不过,烟花最是短暂,光芒转瞬即逝。短短一瞬间,拥挤的街道又变成黑夜的模样。在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第二个烟火绽放时。 突然,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喊:“快来人,有刺客,保护大人!” 护卫们一拥而上,拔刀出鞘,牢牢的护在周玉卿周围。虽然人数悬殊,但那些刺客像是经过有素的训练,个个身手不凡,同那些官兵们打得难解难分。来看热闹的都是寻常的老百姓,哪见过这刀光剑影的场面,立时吓得四下奔逃,作鸟兽散。 街上乱作一团,孩子的哭喊声,人群的尖叫声,混着刀剑的撞击声撞击着陆微月的耳膜。 她脚下有些发虚,重活两世,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上元节灯会刺杀朝廷命官,这显然不是一件小事。可在前世,她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发生。 莫非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改变?如果是这样,便意味着未来的走向会变得不明朗。 前世因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掌握的信息本就有限。若连历史的走向也出了问题,基本上就等同于盲人摸象。 秦清似乎也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抓着她胳膊的右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刻意放慢了脚步。虽然他们已经从纷乱如麻的战场上离开,但在完全确保陆微月的安全之前,他仍然难以放心。 好在天冬适时出现,引着几人七转八折到了一处安全的地点——一座隐藏在巷中的小客栈。 “幸好咱们避开了,要是您今天出了什么闪失,卑职怕是无法跟相爷交待……”海蓝想着方才的情景,心有余悸。刀剑无眼,若是方才没能及时抽身,随时可能会被误伤。 想到这里,他抬头赞许得看了眼玉树临风的秦清,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句,国公世子,料事如神,果真不凡。 不过,他的心里有个问号。 秦清怎么会出现的那么巧? 当然,这也是陆微月想问的,不过,她想问的并不止这一个。 -- 第159页 从目前来看,秦清的所作所为,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他是如何在人群里精准的找到自己的? 她也忍不住抬头去看秦清。 秦清正好低眉看她。 四目相对。 少年清亮的双眸中,映出陆微月的剪影。发髻高束,眉目清朗,是个俊俏公子。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扮了男装的。 那么,秦清是如何做到一眼就认出她的?陆微月愈觉疑惑,因为以她现在的打扮,就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娘亲也未必就能一眼就认出。 除非,这小子一开始就跟着她? 第104章 . 推测 旧事中暗含天机? 客栈离主街道很远, 但因外面动静极大。此时隔着窗户仍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外面的喧嚣声。 回陆府,偏生那条主街道又是必经之路,瞧这情形, 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得。 海蓝等着回去向陆相交差,心下便有些焦急起来。他顾不得询问秦清前因后果, 站在窗旁,一双黑眸不时地往外张望, 期盼街上的闹剧能赶快落幕。 陆微月却不同,她此行本就是有事要与秦清相商。眼下,倒抱着一种既来之, 则安之的心态。 “你今日……”她斟酌着字句, 准备发问。 不等她说完, 秦清就接过了话头, 歪嘴冲她笑笑:“左右走不得, 不如我们猜个灯谜消遣一下,也算不枉了这次上元节之行?” 海蓝闻声,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紧紧盯住眼前剑眉星目的少年。见他一副成竹在胸, 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暗想, 国公爷世子是不是临危不乱的有些过头了? 天冬早对自家公子不按套路出牌的行径习以为常,这会儿仍含着笑,若无其事的替他们斟茶。 陆微月虽知他是为缓解紧张气氛, 故意调侃。但此刻着实没心情也同他开玩笑,只道:“你说那周玉卿何以会遇刺?” 方才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 希冀能从秦清这儿找出些线索。 秦清敛了笑,换了凝重的口吻道:“不瞒你说,我也觉得甚是奇怪。” 他站起来,目光轻轻的落在陆微月面上, 冲他摇了摇头。陆微月立即明白,在他的前世记忆里,也从未发生过刺杀这件事。 外面的夜色更深了,厚厚的云层遮盖住月亮的清辉。北风透过窗子的缝隙漏进屋内,桌上的烛火被风一吹猛烈地摇曳了一下,墙壁上的投影也跟着晃了一下,有种森然之感。 夏荷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她一边搓手,一边道:“姑娘,起风了,我去叫小二添盆炭火来。” “我也一道去罢,正好去烫壶酒。”天冬十分有眼色的也跟着退了下去。 二人前后脚出了门,海蓝将窗子紧紧的掩起来,一瞬间屋内似乎比先前更显安静。 秦清弯腰将冒着热气的茶盅从桌上拿起,轻呷了一口,继续说道:“不过,在同你们碰面之前,我却打听到一件事。” 陆微月与海蓝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他,秦清略停顿了片刻,道:“我原想今天晚上去府上登门拜访,结果刚走到陆府门口,就见着你们乘轿出了门。是以……就改了主意。” 他小心的斟酌着措辞,稍有不慎,他难免就会被视作跟踪人家姑娘行踪的登徒子。 虽说已经含糊过去,但他这会儿仍觉得面颊微微有些发烫,好在是晚上,光线又暗,倒也瞧不大出来。 殊不知,脸红的倒不止他一个,还有陆微月。 她深知秦清话里话外多少掺了几分假,但当着海蓝面,似乎也只能这么说。不知为何,秦清在纸上写的那句话,这会儿毫无征兆的跳入她的脑海中,使得她的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节奏紊乱。 果然,他一直跟着她! 他巴巴的跑到陆府,只是怕她爽约不成? “为了避嫌起见,我跟天冬也就另换了条路走,便走到芙蓉街上。结果,在那儿居然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请。” “芙蓉街偏僻,该不是那群贼人就躲在那儿?”海蓝猜测着,略一思索又道:“不过,京城一向守卫森严,贼人怕是不好混进来才是。而且方才争斗时,我约莫估计了一下,行刺之人足足有十几个,行动起来目标也太大了些。” “海总管所料不错。”秦清点点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之上。为了监视秦凌那边的动作,他在京城里也私下安排了几处眼线。但在今晚之前,并没人向他汇报这些。 “所以,我猜测那些人在京城里一定有内应。而且,此人还极有可能是个位高权重之人。若非如此,那些刺客缘何能躲过京城官兵的层层盘查?” “兴许是这几日周玉卿大张旗鼓的招纳奇人异士,这些人趁着这个空档混了进来?”陆微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秦清及早发现那群人的阴谋,提前行动。要不然仅凭海蓝一人,他们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难事。 秦清重重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断不会如此,周玉卿这个人一贯行事缜密,而且又极看重身家性命,平素就是出趟府门,也是四五个护卫陪侍在左右。更何况,他今日还要大张旗鼓巡街,自然不可能容许守卫之事上出现任何差池。” 三人说话间,天冬与夏荷已各自拿了炭火和热酒进来,屋里顿时升腾起一股热气。 陆微月手捧青瓷茶盅的双手渐渐松了些,四肢百骸也像是被灌进了春风般,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 第160页 只是,她的眉头仍锁着,依旧在想周玉卿的事情,她敢肯定自己分明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究竟是在哪儿呢? 是秦凌提过的么? 对,就是秦凌。陆微月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猛然伸手拍了一下头,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是他!” 突然的反应,令在场之人都唬了一跳。 海蓝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般一惊一乍的模样,心知一定是极重要的事,连忙问道:“姑娘想起什么了?” 秦清也瞪大了眼,漆黑的双眸深的像一滩水,将她的影子完全的烙刻进去。 “没……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似是昔年听父亲提到过周玉卿的名字。” 陆微月飞快的搪塞一句,显得有些不自然。 见她如此,秦清便已猜到,陆微月定是想起了前世之事,只是此刻当着海蓝的面不便明说罢了。他也就不再多问,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去了解这中间的缘由。 倒是海蓝,手往窗棂上重重一拍,有些激动的说道:“姑娘这么一说,卑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周玉卿任卞州知府期间,曾经破获了一桩大案。当时,大理寺丞冯俊还是他的下属,时任卞城县县令。” 第105章 . 目的 难道是篡夺国公府世子之位这件事…… “卞城?”秦清目光一变, 猛吸一口气,问道:“你说的可是卞城当年名噪一时的灭门案?” “正是。“海蓝点点头,脸上透出复杂的神情, “那件案子闹的很大,一路传到了京城, 为早日查出真相,皇上特地任命刑部侍郎王文远为钦差大臣, 前去督查办案。” “王文远?他也参与了那件事?”秦凌有些震惊。 卞城灭门案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已是八年前的旧案,事发时他尚年幼, 对此并无太多记忆。也就是在派人调查冯先林时, 顺便查了冯俊的上位史, 才知道有这么一桩案子。 但是, 底下的人始终没提起过王文远任钦差大臣一事。 “那也正常。当年皇上怕打草惊蛇, 并未在朝堂上当众任命王文远,而是在私底下给了一道圣旨。所以,知情人并不多。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 京中早就无人提起。” “我只听说那件事之后, 冯俊与周玉卿接连被提拔,一路从卞城调入了京中。不想,这位王大人也牵扯其中。”秦清想着王文远满脸堆笑, 一脸谄媚的模样,不由得撇嘴道, “那也就是说,冯俊和周玉卿二人在入京之前,已同王文远相识。” 他的语气中隐着几分怀疑,海蓝忍不住询问道:“世子可是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了?” 陆微月也抬起了头, 一双黑眸瞬也不瞬的盯着秦清。 她也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周玉卿曾经到来国公府上找过秦凌。彼时,她成为国公府大少爷夫人不足一月,秦凌尚未露出真面目,明面上待她倒也算尊重。 有一日午后,她亲手做了点心,满怀期待同夏荷一起到书房送给秦凌品尝。走到廊下,正打算敲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低哑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 不是秦凌,是另外一个人。 听见那人称呼秦凌为子决,口吻听起来也很亲昵。她实在难掩好奇,因为子决是秦凌的小字,很少有人这般称呼,就连秦国公也没般叫过他。 她一时好奇便侧耳听了几句,见谈话内容全是关于朝堂之事,便决定先不去打扰,转头示意夏荷原路返回。 谁料,夏荷转身转的急,一个重心不稳,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滑到。这一滑不打紧,提木匣子的右手一松,“咣当”一下掉在地上。 “谁!” 秦凌怒气冲冲的推门走出来,两道犀利的目光直直瞪着她俩。 “谁让你们过来的,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秦凌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夏荷急忙解释:“夫人,做了点心,想……想……” 话还没说完,秦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不稀罕。” 短短三个字,就像是晴天霹雳,轻易地就击碎了她夫妻琴瑟和鸣的全部幻想。她呆呆的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看。 然而,秦凌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缓和,反而变本加厉。他绷着脸,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冷若冰霜的话。 “愣着做什么!以后没我的吩咐,你就在自己的园子里呆着,不准出来随意活动!” “子决,小事而已,犯不着大发雷霆。”见情势严峻,里面的人走出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尊夫人也是一片好意。” 那人一说话,秦凌立马就换上一副笑脸,“周大人,让您见笑了。贱内不懂规矩,实在唐突了您。” “不敢,不敢。尊夫人贵为相府千金,老夫今日得见已是有幸,哪里敢说什么唐突。”那人言笑晏晏,口气甚为谦和。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秦陆两家结了姻亲。就算她是庶出,但到底是陆相的亲女儿。 连个外人都知道顾着她爹的面子,对她以礼相待。 可他呢?! “还不快来见过工部侍郎周玉卿周大人。”秦凌的面色稍霁,口气却仍是冷冰冰的。一如此刻窗外阴冷的北风,又或者是光亮照射不到的地窖。 周、玉、卿。 秦凌说的就是这个名字。不过,当时她正因为秦凌的冷淡态度而心灰意冷,根本没心思去仔细打量周玉卿的模样,更别说去猜测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只简单问了声好,就匆匆离开了。 -- 第161页 现在想想,她与秦凌的关系应该就是从那日之后急转直下,及至到后来反目成仇。 当然,只是秦凌单方面的反目成仇。 前世她娘死的不明不白,她在陆府里饱受冷落,府里府外连个帮她说句话的人也没有,她哪里有底气同他抗争? 到头来,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只能打碎了往自己肚子里咽。 即便是如此,临死之前,她还保留着对秦凌的哪怕一丝丝的希冀。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念及夫妻之情,给她留一点体面。 可等来等去,换来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陆微月深吸一口气,庆幸命运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可以仔细的看清楚一些事情背后的关联。 比如,她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秦凌与周玉卿的关系一定不只是官场同僚那么简单。而且,她有种预感,当天他们二人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事情,并且是一件万无一失,详细周密的事。 否则,依着秦凌小心谨慎的性子,断不会轻易的就在明面上同她撕破脸面。 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篡夺国公府世子之位这件事? 那王文远呢?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秦凌是王文远的部下,王文远又同周玉卿有着卞城案的交情,关系自然非比寻常。他参与谋划,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那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仅是为了帮秦凌夺得世子之位?还是说,通过秦凌达到控制国公府的目的? 第106章 . 路窄 世子爷,你的这位好友面熟得很,…… 见陆微月眉心皱成一团, 秦清便猜到她是想起了前世之事,心下不免有些心疼。 前世他们大概也算的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结局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但此生, 既然给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就万万不能容忍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略一沉吟, 便转头看向海蓝,缓缓说道:“若真如海总管刚才所说, 王文远也参与其中。那么,那件事便说得通了。” “什么事?”陆微月与海蓝不约而同的问道。 “冯林先获罪时,我曾派人留意过冯府的动向, 当时有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到王文远府上递了封信。但是, 在此之前, 王文远与冯俊二人私下并无任何来往, 反倒是与周玉卿交往密切。” “这就奇怪了。王文远与周玉卿二人官阶相同, 在求情之事上发挥的作用自然也大差不差,冯俊又何必舍亲求疏?” 陆微月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仔细聆听着秦清的猜测, 很快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儿, “莫不是当今圣上更看重王文远?” 话音落,她与秦清默契的一同看向海蓝。海蓝长陪她爹左右,朝堂之事应该比他们知道的多。 海蓝却是摇头, 不置可否道:“卑职倒从未听陆相说起这些。” “那……卞城当年的旧案,总管可知其中细节?”秦清又问道, 他急于弄清这其中的缘由,语气便有些急切。 这颇不像秦清一贯的风格,陆微月不由得愣了一愣,目光略过少年的面庞。 此刻, 秦清的双眸漆黑,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水。两道昂扬的剑眉之间,荡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想到他们之间息息相关的命运,陆微月的心头忽然一热。秦清的存在让她安心,至少,她终于不用独自一人像前世那样走向飞蛾扑火的结局。 “倒也了解一些。”见秦清态度严肃,海蓝不敢有所迟疑,忙回答道:“卞城盛产菊花,所以当地有许多人做花卉生意。每年中秋节,卞城县丞都会挑选一批上好的菊花进供到京城,以供皇上和各宫妃嫔赏玩。 卞城被灭门的那家人姓司徒,做的正是这门生意。他们家的菊花品目繁多,每年都能产出不少精品。被挑选上的送到京城的花里,倒有一大半儿出自司徒家。有了朝廷专攻这个招牌在,司徒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攒下了滔天的富贵。 当然,风头太过,难免招人红眼。当年杀了司徒家满门的是一个叫什么何幕云的,就是司徒家生意场上的对头何家的大少爷。” “是利益场上的纷争,还是两家本身就有血海深仇?” 陆微月有些疑问,通常来说,生意场上的事情应该是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除非这之间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事情。 “卑职记得最后调查的结论,就是说何幕云因为自家的生意被司徒家抢走,心生怨恨,一气之下才”做出了这般残忍的举动。” 海蓝言辞恳切,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断然下结论。 陆微月一时心下戚戚,连忙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水下肚,她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 一个人仅仅因为被人抢了生意,就杀了别人全家。这个说法,着实有些不合情理。除非那个何幕云是极端心思歹毒,手段狠辣之人。 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吗?或者说,存在的可能性有多大? 显然,秦清也在怀疑这件事。 陆微月见他摇摇头,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屋外,一脸的怀疑。 “后来呢?” “后来何幕云畏罪自杀,但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皇上还是下旨,抄了何家满门,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则流放。” 抄家?流放? 陆微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作为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做出的任何决定一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过的。 -- 第162页 更何况是像抄家、流放这样的重大决定,如果不是掌握了何幕云杀人的关键性证据,否则单凭口供,嘉陵帝断不会下旨昭告天下。 可偏偏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存在明显的破绽。 秦清也有相同的疑问,“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可当时卞城官府为何能查了两个多月没有丝毫头绪?反倒是王文远到卞城后不久,就立即破案了呢?” 因为这桩案子跟他毫无关系,所以从知道此事到现在,海蓝从未仔细的去揣摩过这桩案件中的种种细节,以至于此刻被秦清突然一问,当即愣了一下,而后道: “这……卑职就不清楚了。” 闻言,秦清的眉头皱得更紧,像是解不开的绳结。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桩案子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或许,这也是不重蹈前世覆辙的突破口。 他张开口,还想再问些别的,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来者不善。 这是首先迸入陆微月脑中的念头,这个茶楼地处偏僻,加上又因为刚才的暴乱,官兵早已清退了所有的百姓。 这会儿,谁又会到这儿来。而且从脚步声来判断,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天冬立即警惕起来:“世子爷,卑职下去瞧瞧。” 秦清默然点头,目光又情不自禁的落在陆微月身上,心里不由得一阵庆幸。好在陆微月今天是男装打扮,若不然被人瞧见了,给他们俩安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可如何是好。 他是男子,不过被说一句不拘礼节,倒也罢了。 但陆微月一个大家闺秀,若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与人私相授受,恐怕以后在京中再难抬头做人了。 不过……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秦清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口里的那颗红色东西一动,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中被人丢进了一颗小石子,也像是一根细小的火柴被人点着。 这还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怕被陆微月瞧见,他急忙背过身去,佯装看门。借机轻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心绪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秦清有些异常的举动,并没引起陆微月注意,她此刻正屏着气息,仔细聆听着楼下的动静。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实在不想再摊上什么麻烦事。 不多一会儿,天冬去而复返。不过这一次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世子爷,是……大少爷。” 秦凌? 陆微月与秦清俱是一惊。 他怎么会来?陆微月的心脏砰砰乱跳,捧着茶盏的手因为紧张,一个没攥紧,翠碧色的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外面的天色越发暗了,厚厚的云层遮柱月亮的清辉。风从狭长的巷弄中吹过,发出呜咽之音,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准备将他们完全吞没。 此刻,秦凌就是那个猛兽。 他身穿一袭官府,脚上蹬着一双黑色软靴,一把长刀悬在腰间。漆黑的眼睛也像是浓重的夜色,苍白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头到脚,全都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瞧见秦清,秦凌紧绷的面容整个舒展开,嘴角似笑非笑的往上扬:“我说今日在府上没瞧见你,原是躲到这里偷闲来了。” 话毕,眼睛环顾四周,最后定格在陆微月面上。 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她,陆微月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将头埋下去,正好看到茶碗的碎片。 绿白相见的颜色,泡在湿漉漉的茶水里。 她想到前世坠入水中的场景,跟这茶杯一般的下场。 秦凌笑的更加灿烂,他大跨步往又迈了一步,走到陆微月的椅子旁边,弯下了身子。 “兄长,你做什么?”见他靠近陆微月,秦清不由得担心起来,此刻也顾不上是否合乎礼节,高声喊了一句。 秦凌并没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停止手中的动作,笑了两声,旋即又说道:“看来世子果然是把我当成了外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无非是担心这些碎片再伤到你朋友的脚。所以,将这些碎片捡起来罢了。” 说话间,他举起一片翠绿的碎片,炫耀似的展示给秦清看。 “这种下人的事,怎好劳烦秦大人亲自动手。天冬,你还愣着做什么?” 虽然海蓝一早听闻秦国公府的两个少年不睦已久,但兄弟二人眼前针锋相对的场面,还是让他大受震撼。 陆微月也觉得有些意外。 依着她对秦清的了解,他并非意气用事之人,现如今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连表面的和平也不能维持了。 天冬听出秦清言语间的厌恶,连忙走过去,伸手将秦凌扶起来:“大少爷,您身份尊贵,还是让奴才来吧。” 秦凌的本意原就不在此,天冬一来,他就顺势站了起来。嘴角仍然含着一抹笑,只是这笑容里到底掺杂了两分嘲讽。 “你叫我秦大人?” 他的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秦清,语气里带着些玩味:“世子爷,你的这位好友面熟得很,是陆府的人吗?” 他没有等秦清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瞧见海总管也在这儿,定然是陆府的人不错。” 第107章 . 对峙 孙氏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 第163页 因为跟陆相打过几次照面, 而每次海蓝都陪侍在侧,所以,秦凌一眼就认出了海蓝。 海蓝笑了笑, 躬身向秦凌作了一揖,“秦大人好眼光, 卑职有礼了。不瞒大人说,这位正我家……三少爷。” 海蓝处事老练, 自然知道男女大防对一个女子来说多么重要。虽说今日秦国公世子与自家六姑娘的相见纯属巧合。 但有的事情,就是越描越黑,倒不如一早撇清楚。 所以, 他盘算了一下, 决定对秦凌隐瞒真相, 擅自就把六姑娘改成了三少爷。之所以特地说成三少爷, 也是因为陆府三少爷陆子风自小体弱多病, 向来不出陆府大门,很少有人认得。 “三少爷?我倒从未见过。”秦凌挑了挑眉,看着陆微月的方向饶有兴趣的道:“论年纪的话, 我是不是也该叫一声三哥?” 秦清攥紧了拳头,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中。他蓄势待发,但凡秦凌做出一分对陆微月无礼的举动,他都会冲上去。 这边, 陆微月仍旧低头不语。前世痛苦的记忆,让她不愿与秦凌有任何来往, 哪怕是口头上的。 海蓝大抵是猜到她的意思,连忙又将话头接过来:“正是这样呢,卑职记得三少爷出生时,姚姨娘正怀着您。” 一句话说完, 他又连忙移开了话题:“对了,恕卑职多问一句,秦大人,您怎么会来这儿的?” 说起来到底是陆相身旁的贴身总管,秦凌不好驳他的面子。尽管他十分不情愿,还是解释道:“适才有人在烟花庆典上刺杀户部侍郎周大人,因为动静太大闹到皇上那儿去了,皇上当即就下旨让我带人连夜搜查贼人。” 说到皇上下旨之时,秦凌特地拔高了音量,拿眼去暼秦清的表情,口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你们没瞧见贼人吧?”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无非是想彰显嘉陵帝对他的重视。 秦清不以为意,只装作没听到。 见气氛尴尬,海蓝只好再次出来解围。他冲着秦凌摇着头,勉强笑了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回答完,他想到如今官兵已经全面出动,贼人怕是已经逃得不知所踪,想必已没有危险,便对陆微月说:“三少爷,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一句话正说在陆微月的心坎上,她如临大赦,动作敏捷的从椅子上起身,飞快的看一眼远处的秦清,真的就模仿起她三哥的嗓音,轻声道:“世子爷,那我们先走了。” 虽是匆匆的一个目光,秦清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咧嘴笑了笑,也说了声回见。 他心底想的却是,陆微月居然还有口技的才能,倒比小不点儿厉害多了。 海蓝向秦凌再次行了一礼,陆微月也跟秦清一般,只装作没看到秦凌。与秦清告别完,拉着夏荷自顾自地就往门口走。 视若无睹的滋味儿,秦凌打小就尝过许多。这会儿见他二人皆是如此,一团怒火涌上心头。他赶在海蓝跟上陆微月之前,一个斜身挡在了海蓝的前面。 陆微月浑然不觉后面发生的事情,此刻她只想着快速逃离。 海蓝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更别说从刚才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半步的秦清。 虽然猜不到秦凌这么急乎乎的贴上去是要做什么事情,他还是防患于未然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秦凌的衣袖。 “兄长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他的手劲极大,秦凌一时竟也挣脱不得。他只好停下脚步,背过身去,板着脸一脸不悦问道:“什么事?”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赶着去执行公务。” “你先进来……” …… 回到陆府,已是子时,热闹已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寂静。 廊下点着灯,散发着黄色的微光,照得整个长廊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铜色,几个守夜的小厮正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林氏还未睡下,听见门口有动静,连忙问金嬷嬷,是不是陆微月回来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她急忙披上衣服从床上起来。怀胎多日,她的行动开始变得笨拙。 “微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氏握住陆微月冰凉的手,眉间笼罩着一层愁云。 莫非她娘知道他们在外遇刺之事?陆微月狐疑起来,不过随即想到唯一的知情人海蓝回府之后就去了她爹的书房,这件事理应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 于是,她冲宋氏挤出一抹笑容,柔声问一句:“娘,怎么了?” 林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个时辰前,相爷被连夜叫召进了宫里。娘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想到传旨小太监惊慌的模样,林氏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拿刀子划了一般难受。 虽然以前她不得宠,未与陆相朝昔相伴。但她也知道京城的官员,一向都是到上元节之后再去上朝的。 这么多年仅有的两次意外,都是因为朝廷发生了大案,而陆相牵扯其中。 “娘,放心。不过是花灯节上出了点状况,皇上找了爹爹去商议对策。”一听她娘是说她爹被召进皇宫之事,陆微月悬着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真的吗?”林氏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微月,你不知道上一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你两岁的时候,当时你爹还不是宰相。” -- 第164页 那一年因为一桩案子,你爹与皇上起了争执,见罪了圣上。皇上一怒之下,差点儿将他贬到边疆。后来还是因为孙相和几个同僚求情,皇上才勉强收回了成命。” 竟有这样的事? 陆微月的心脏狂跳不止,别的不敢说。但她爹的为人她还是了解一些的,她爹做官也是出了名的正直,年轻时候因为不懂变通,吃了好几次大亏。但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不改本心。 不过,皇上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她爹断然不会贸然的担着风险违逆圣意。 只能有一个原因——他发现他所坚持的事情,与皇上最终的决定不同。 她今年十二岁,两岁时也恰好就是十年前。 莫非,正是那桩卞城灭门案? 但如果真是这样,海蓝方才为何一句也没提起,是因为忘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前世周玉卿与秦凌之间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那么,周玉卿被人刺杀这件事,与秦凌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疑问像一个个种子,埋在陆微月的心底,她恨不得此刻就飞进宫中去向她爹问问清楚。 但这显然不切实际,陆微月强压下心头起伏的心绪,温言哄她娘睡下,抬脚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房间。 思虑再三,她还是提笔给秦清写了一封信。一是提醒他可以到秦国公那里打探消息,其次还是询问定亲之事。 因为刚才见面时,海蓝也在场,加上出了突发情况,怎么看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但这件事又像是一团乌云,在心头萦绕不散。毕竟,按照前世的推测,距离定亲的之日的确是不远了。 怎样才能恰当的措辞不致于让秦清误会,陆微月思来想去,提笔改了又改。 最后婉转写道:你……有听说你兄长定亲的消息么? 将笔往笔架上一放,不等墨迹干透,她就迅速将信纸折了起来。两团红云飞上洁白的脸颊,衬得整个人如同春日里桃花一般明艳。 夏荷一眼瞧出其中的恶端倪:“姑娘,好端端的,您的脸怎得这般红?” “是吗?”夏荷这么一说,她下意识的拿手往脸上一贴,果然烫得厉害,她有些心虚的将纸条往袖中一藏,抬脚走了出去:“估计是屋内地龙烧的太热了,我出去透口气,马上回来。” “喂,姑娘,您不是最怕冷……” …… 孙氏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陆相被连夜传召进宫的消息,她一时气急,披上大氅就往明月园中来了,对着宋氏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 话里话间,全是指责林氏没有第一时间向她这个正夫人禀告。而是自己擅作主张,有僭越之嫌。 林氏也懒得同她争辩,只管将她想象成一只疯掉的弃妇,自顾自的绣花,根本不搭理她一句,任凭她像个疯婆子般在那大喊大叫。 若非女儿提前揭露了她的恶行,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是已经去了阎王殿。 杀子未遂,那也等同于杀子之仇。林氏平地里性子柔弱,但面对想要残害她亲生孩子之人,她是绝不会再卑躬屈膝的苦苦哀求。 求有什么用呢?软弱只会招致更多的伤害! 这是女儿时常在她耳畔念叨的话,她越活越觉得这句话很是在理。她以前的隐忍,换来的只有别人对她们母女的无尽欺凌。 她现在早就不是从前的宋浅玉了! 林氏显然没意识到宋氏心里上的变化,她仍用从前那一套不断的奚落打压林氏。 林氏越是爱答不理,孙氏就越是气恼。她一把夺过林氏手中的红布,重重地掷在了地上,“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吗? 别以为你现在是平妻,真的就能与我平起平坐。那不过是相爷高看你一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就凭你,你也配?!” 林氏并没有被激怒,她不疾不徐的将布从地上捡起来,掸掉上面的灰尘,又继续一针一线的缝了下去。 那轻松的神态,就好像从捡起来一片掉在地上的叶子。 孙氏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第108章 . 对峙(二) 要是违逆祖母和爹爹所定的…… 陆微月一大早去了后花园, 准备收几坛晨露泡茶吃。刚走到明月园门口,就听到孙氏尖利刺耳的声音。她实在懒得与孙氏多敷衍,便打算从院后门绕进去。 要是在从前, 她会因为担心她娘林氏在孙氏面前吃亏,无条件的选择主动上去与孙氏硬碰硬的。 但现下, 她没有丝毫的担心。如今的孙氏不过是个纸老虎,但她娘不同, 刚被抬为正妻,荣宠应有尽有。 孙氏不见得能占到好处,而且, 她上次做出残害陆家子嗣一事, 得罪了陆相和陆老太太。 也就是孙老太爷还能凭着从前的恩情, 在陆相跟前替她说上几句好话。但是孙文成被严惩, 也从侧面上亮明了孙老太爷的态度——他不想孙家的任何人牵扯进这件事情中来。 这么一看再清晰不过, 凭她孙氏有多大的能耐,也决计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另一边,孙氏正苦于无计对付林氏, 无意间透过窗子看到门口处闪过两个影子, 便知是陆微月回来了。 她的双眸一眨,心中顿时生了一计,特地冲着门外, 拔高音量厉声问道:“谁在外面?” 她不信,她如今奈何不了林氏, 她还惩治不了陆微月。再怎么说,自己也是这陆府上的主母,是她的长辈。 -- 第165页 由于孙氏的这一声喊太过尖利刺耳,陆微月实在不好装作听不到, 只得不耐烦的从光影里走进来,不卑不亢得给孙氏行了一礼。 “是母亲来了,微月方才倒没瞧见。”陆微月盈盈拜倒,声音清脆。 饶是孙氏厌极了陆微月,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陆微月生的很好看。她今天穿上身一件鹅黄色镶银丝边的狐敞,下身配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发间簪着一只白玉步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丽脱俗的出尘气质,比起陆冷霜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陆冷霜,孙氏的心头又是一阵苦涩。天寒地冻的,自己的女儿还孤零零在云雀寺中,再看眼前的陆微月,一副嫡女的高傲模样。 孙氏皱起了眉头,声音变得愈加冰冷:“林姨娘,你就是这般调教女儿的吗?嫡母来了也不知道主动过来请安吗?” 冬日的暖阳从雕花的窗棂里透进来,投射在地面上,带着一种碎裂的温度。 有道是关心则乱,见孙氏苛责女儿,林氏便有些沉不住气,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正欲回答。 陆微月清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母亲,微月刚从花园里回来,确实是路过这里时才看到母亲,并非微月不敬,夏荷可以替我作证。” “夫人,奴婢可以作证,我家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哼,你们主仆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孙氏瞪着陆微月,冷哼一声,两只眼球因为过度的愤恨几乎要凸出眼眶。 她转而看向身旁站立的一个胖妇人,又问道:“李嬷嬷,依陆府的规矩,对长辈大不敬该当何罚?” “依照陆家家规,对长辈不敬,理当送去陆家祠堂里罚跪!”那胖妇人眯着眼厌恶的看一眼陆微月,声音洪亮的回答道。 她是孙氏最近刚提拔上来的嬷嬷,一朝上位,便觉得自己身份地位比别人高出许多,哪里看的上出身低贱的林氏。 孙氏还真是一如既往,专捧这些拜高踩低之人。陆微月心底充满鄙夷,不甘示弱道:“那敢问嬷嬷,要是违逆祖母和爹爹所定的规矩,又该当何罪?” “若……是违逆老太太和相爷的规矩,自然是罪加一等,轻则打板子,重则逐出家门。” 李嬷嬷显然不知陆微月问这话是什么目的,但见孙氏无任何反应,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孙氏也才猜不透陆微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接着李嬷嬷的话,催促道:“废什么话,还不快将六姑娘送去祠堂罚跪。” 李嬷嬷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俯下身子准备去捉陆微月的胳膊。 陆微月身子一斜,敏捷的躲开李嬷嬷。笑眼盈盈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朱唇轻启,用的是质问的语气,“我若有错,自会去领罚。但是母亲身为陆家主母,是不是应该对犯错之人一视同仁?” “那是当然。”孙氏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母亲既这般说,那微月就放心了。”陆微月眨着一双黑眸,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孙氏身上。她注视着孙氏失去昔日光彩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质问道:“ 今日在场的人中,有人也犯了家法,请问母亲是否应该一并惩罚?” 显是没猜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在在心底猜测犯错的人选。 孙氏也不例外,她下意识的就看了林氏一眼,心里抱着一丝侥幸:莫非陆微月终于想明白,要向自己示弱了? 而且要带上林氏一起? 但瞥见陆微月成竹在胸的模样,又让她的心里生出些不安来。可适才陆微的那句话说的正气凛然,等于已经将她架到了火上去烤。 这种情形下,由不得她说不。孙氏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谁?” 屋内鸦雀无声,林氏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一起看向陆微月。 陆微月的嘴角扬到耳边,一字一句道:“正是母亲您呢!” “你说什么!” 不光是孙氏,旁人听见这个答案面色也都变了变,不敢置信的朝着陆微月看了又看。 虽然孙氏曾经被禁足过不错,但陆相到底没废掉她的正夫人之位。再说,孙氏的娘家地位显赫,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偌大的陆府上哪里有人敢说一句孙氏的不是,即便是在背后。 饶是林氏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这会也难免为她深深的捏了一把汗,若是贸然激怒孙氏,只怕孙家人又会找上门来。 上次是因为孙氏蓄意谋害子嗣在先,惹得陆相不悦,才顶住压力护着她们母女。 若是次数多了,不光引起陆相的不悦,恐怕女儿在背后也要被贯上违逆嫡母的骂名。 若是为她,那便不值得。 想到这里,林氏便有些坐不住,扶着紫檀椅的扶手,作势就要起来。 一旁站着的金嬷嬷悄悄按住了她的手背,用目光示意林氏,自己姑娘自有对策,不必担忧。 连金嬷嬷都这么判断,自当是不会有错。林氏放下心来,又观察陆微月的表情。 眉眼含笑,目光清澈,没有半分畏惧之感,恰恰相反,她浑身上下还透出一种笃定与自信。 孙氏却已经被激怒,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口因为太过于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她伸手指着陆微月,近乎是用咆哮的语气,恶狠狠的道:“你、再、说、一、遍?” -- 第166页 纵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陆微月最后说出的名字居然是她! 见孙氏已然失了正夫人的威严,陆微月嘴角的笑意更深,本该是严肃的事情,她却用轻描淡写口气说了道:“在场人人都可以作证。” 她顿了一下,看一眼窗外的明媚的天光,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娘亲在上月就被提了平妻,位份该与母亲相当才对。而且,此事也是父亲和祖母定下的,已经记在了宗谱中。 但母亲还是一口一个林姨娘叫着,莫不是母亲心里不认同父亲和祖母的决定?还是说以后这个家的名分地位,都是由母亲一人说了算?” “你!”陆微月拿称呼一事来大做文章,让孙氏百口莫辩。 她哪里不知道按照规矩确实该称林氏一声妹妹,但她心里实在是咽不下林氏被抬为平妻这口恶气,又想挫一挫林氏的锐气,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旧日的身份。 所以,才会…… 可陆微月居然将这件原本不足挂齿的小事,上升到她违逆陆相和孙老太太的命令这一层面上来。她给出的理由,又偏偏无懈可击。 孙氏现在彻底将局势看明白了,清楚自己即使再逗留下去,也难以占到什么上风,可一时竟也难以找到恰当的借口去反驳。 她咬着下唇,面部肌肉渐渐变得扭曲。两道灼热的目光里,满是恨意。 孙老太太早就耳提面命的提点过她,要她时刻留意眼前人,万不能有一分一毫的疏忽。 她是怎么做的呢? 以前,她瞧不起林氏,觉得以林氏的出身在自己跟前儿根本不值一提,林氏的存在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粒沙,一颗尘土。 她只消动一动小拇指,就能让她被打回原形。 可现在呢? 孙氏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她后悔自己没趁着昔年林氏式微之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打发了,不然自己又怎么落到这般受制于人的田地? 见她面色凝重不发一言,李嬷嬷暗叫一声不妙。她也知道自家夫人此时此刻落了下风,但也不敢贸然出什么主意。 犹豫了半晌,她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夫人,奴才想起来老太太要您用过早膳去花溪园一趟呢,现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吧。” 孙氏满意的看一眼李嬷嬷,暂时将心头积聚的一团火气强行压下去,故作平静的吐出两个字:“也好。”说话间由李嬷嬷搀扶着,就要往外走。 陆微月笑着追上去:“可巧了,微月也要向祖母请安。母亲,不如我们一起吧?” ? 第109章 . 通牒 抓人啦,冲啊! 陆微月突然的邀约, 再次超出了孙氏的预料。 孙氏白眼翻上了天! 她原是不打算去花溪园的,但现在陆微月主动提出要与她结伴而行,这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要硬着头皮去见陆老太太。 一想起陆老太太近来对她厌恶的态度, 孙氏就心生退缩之意。在心里默默诅咒了陆微月千百遍后,孙氏掐着手指说了一声好。 “那就走吧, 母亲。”陆微月言笑晏晏,落落大方, 仿佛刚才的冲突就是一场梦,而她与孙氏感情深厚。 她当然知道孙氏心里不爽,但她今天就是要触她的霉头。孙氏做下毒害娘亲一事, 不思悔改也就罢了, 竟敢再次上门挑衅。 她是决计不能便宜了她! 当然, 她去花溪园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向祖母禀告父亲入宫一事。她爹是从明月园中被叫走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说,她都有必要替她娘跑上这一趟,免得失了礼数。 林氏也明白陆微月想的是什么, 心头荡漾着浅浅淡淡的温暖。她没有再多问, 一路将她们二人送到了门口。 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如水洗过般清澈透明。几只云雀站在青砖瓦的屋顶上,叽叽喳喳的乱叫个不停。 这是入冬以来难得的一个晴日, 一切物什在阳光的照射下都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只是,这光芒终究没照到孙氏心里。 自打被禁足之后, 她就长久的活在阴霾之中。明明在陆相和陆老太太跟前,她已经将姿态摆的足够低,换来的却依然是他们的不理不睬。 二人各怀心思埋头走了一路,彼此不发一言。 花溪园与明月园的距离并不算远, 但孙氏头一次感觉到了漫长。她垂着眼眸,不时的瞥一眼陆微月。见她脚步轻盈,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可爱俏皮,心里的恼恨不免又多上几分。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 陆微月得心里则有别的打算,是以,刚走到明月园门口,她就上前一步,忍着心中汹涌而上的厌恶,亲昵得挽住了孙氏的胳膊。 这是陆冷霜惯用的招数,以前当着长辈的面,陆冷霜最爱这般突然拉起旁人的胳膊,假装她这个嫡女与人亲厚。 旁人看了总会夸她,难为冷霜把姐妹之情看得这么重要!可陆冷霜背地里做的又是些什么? 陆微月嗤笑着,现在她不过是照样学样。 孙氏很不自在,铆足了劲儿想将胳膊抽出来。一双眼睛厌恶的瞪着陆微月,满脸不悦道:“又做戏给谁看!” “看来是我错怪冷霜妹妹,她那些弄虚作假的本事原来是自学成才。我还以为是您教的呢!”陆微月扬眉,默默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 第167页 ? 自然没人比孙氏更了解陆冷霜,听见这话,孙氏立即就明白过来,陆微月是要学习陆冷霜那套,以此来突显她的宽容大度, 她当然不能,也不会给这个机会! 于是,她咬紧牙关,同陆微月暗中较劲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索性左右手同时发力,使劲儿去拽陆微月的手。 陆微月趁着孙氏不备,偷偷松了手。这一弛一松,倒无限地放大了孙氏的推力,陆微月的身子斜斜地往后仰。 夏荷急忙伸手扶她一把,陆微月身子趔趄差点儿跌倒,只是这后退的一步刚好踩在一个水潭里,月白色的鞋面上沾的全是泥浆。 “姑娘,这如何是好?”夏荷忧心忡忡。 成功挣脱束缚,孙氏暗自得意。又看到陆微月的狼狈模样,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讽刺一句:“自作自受!” 陆微月只是笑着对夏荷摇了摇头,将脚从水潭里挪出来,若无其事得抬起手臂冲着不远处一个矮胖的人影打了声招呼。 “嬷嬷,祖母在屋里吗?”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老太太跟前的樊嬷嬷。今日她一改平日里沉稳,看起来有些神色匆匆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瞧见陆微月和孙氏,她急忙上前见了礼。 “六姑娘来的正好,老太太正要差奴婢去问相爷的事情。”樊嬷嬷的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这下老奴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孙氏却觉得像是在打她的这个正夫人的耳光。 因为樊嬷嬷说的是姑娘来得正好,而不是夫人。单就这一句话就从侧面上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陆府里所有人都默认只有林氏才对陆相的动向了如指掌。 照这样下去,林氏母女迟早有一天会爬到自己的头上。 孙氏握握拳头,假装豪不在意的去同樊嬷嬷寒暄,询问陆老太太的事情。 樊嬷嬷一一回答后,引着她们到了内堂中。 陆老太太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她闭着眼,专注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眉眼之间隐隐笼罩着几分担忧。 听见有人来,她缓缓将眼睛睁开。瞧见是孙氏和陆微月一道过来,颇有些意外。 换她是陆微月,发生过那样的事,恐怕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刻意的与孙氏避而不见。 今日二人一道过来,是巧合吗? 陆老太太寻思着,目光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屋内的光线很好。 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陆微月粉色鞋面上的污泥。 孙氏和陆微月依次向陆老太太行了礼,陆老太太点着头让她们坐下,又差樊嬷嬷去倒茶。 陆微月将她爹进宫的缘由一五一十同陆老太太说了个清楚,知道不关陆家的事,陆老太太面上的那一抹愁云才一点点散尽。 祖母俩又拉着手说了老半天的话,孙氏就在一旁默默地喝茶。有好几次她都想打断,但见陆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不敢贸然出声坏了她的兴致。 不过,陆老太太心里还记着陆微月鞋子一事,不忘问她:“怎么今天过来,鞋子还弄脏了?” “我瞧着母亲近日来受了不少苦,身体瘦弱。是以,微月原本是想搀扶母亲进来的,但是母亲可能会错了意,以为微月是要做什么。所以才……” 陆微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朱唇轻启,用的是最温柔的口吻。 她故意不再说下去。 “你!”意味深长的停顿,让孙氏在难以沉不住气,唯恐陆老太太再轻信了陆微月诬告,连忙辩解道:“母亲,断断没有这样的事!” “是她……是她……”孙氏又气又急,伸手就去指陆微月。 陆微月吸溜了一下鼻子,扁着嘴,一副委屈巴巴地模样。她的声音极轻极低,“祖母,微月好像方才也没说是母亲推我……” 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瞪着孙氏皱起了眉头! 她愈发看不惯孙氏轻浮的举动,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跳脚,尤其还是当着小辈的面,哪里还有半分正夫人该有的稳重! “宛棠,你也不必急着撇清关系。我虽然人老,眼睛却不瞎。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 适才樊嬷嬷已经用眼神暗示过她,陆微月说的是实话。樊嬷嬷办事一向谨慎,肯这么说一定是亲眼看到那个场面。 “母亲……” 这就是摆明了要偏心陆微月,孙氏哪里能甘心情愿的吃下这个暗亏,她挣扎着还要再分辩。 陆老太太不耐烦得冲她摆摆手,冷冷道:“虽已解除了你的禁足令,但你不思悔改,依我看陆府管家的权利,你如今还是不碰为好。” 不碰? 孙氏只觉心脏一阵剧痛,在她被禁足之时,府上的事务都是林氏在帮着管。眼瞅着已恢复自由身,重新夺回管家权利她势在必得。 失了陆相的宠爱,手上有权利那也算数。 但现在,这是一样也没有了? 从花溪园回来过了许久,孙氏依然不能释怀。她在房内踱来踱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反击。 很快,她想起一个人。 孙氏的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来,立马差李嬷嬷去叫林儿。林儿在她禁足前埋下的一枚棋子。如今,也该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 第168页 很快李嬷嬷去而复返,但是人没带来,只带来了两个消息,坏消息是林儿早在孙氏禁足后被陆微月关进了柴房,但好消息是她似乎没有供出有价值的东西。 连林儿这种不起眼的小丫头,也能被陆微月找到? 孙氏气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 直到这天午后,陆相才从宫里回来,他也带回了两个消息。周玉卿的性命安然无恙,目前已经被送回府中休养,但是那群刺客却下落不明。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挨家挨户搜索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他们的一点儿踪迹。 嘉和帝因此龙颜大怒,将递上来的奏折统统掷在百官面前。天子脚下,皇城根处,居然会能当街刺杀朝廷明官之事。 这基本上可以宣告整个京城看似严密的守卫,其实形同虚设。 于是,嘉和帝给刑部侍郎王文远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在花朝节之前还抓不到人,就让他提头来见。这下不光王文远,百官的压力也很大。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只消这件事情没个定论,圣心难免一直不悦。这样下去,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最后,在百官噤若寒蝉,不敢谏言之时,秦国公秦礼提供了一个思路——这群刺客的突然出现,有可能并非为了挑战皇威,也极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会不会因为周玉卿得罪了什么人? 礼部侍郎虽是高官,但管的都是一些琐事。而这些刺客来势汹汹,若说没有血海深仇只怕说不过去。 因此,秦国公话音一落,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周玉卿从前汴州知府的身份,连带着想起十年前的旧案——卞城灭门案。 嘉和帝显然也是这样想,宣布退朝之后,他就将陆相单独留了下来。 不过嘉和帝没有亲口言明是要与陆相商讨卞城案,所以,尽管王文远猜出嘉和帝的意思,但也不好主动提出要去参与商讨。 毕竟,妄图揣测圣意意,也是一个不小的罪名。更何况,皇上还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他得尽快追查刺客的下落。 但是,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参与了那件案子。如果真的是要问那件旧案的详情,问他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是皇上怀疑于他?还是他他多想了 ? 王文远站在天光里,眯着眼睛遥遥的看一眼嘉和帝的背影,心事重重的回了府。 一回到府上,他的妾室安氏就热络得迎了上去,满含柔情的给他更衣,又斟上一杯热水。见王文远面色凝重,她试探性的问一句:“爷,是刺客没抓到吗?” 昨天周玉卿遇刺之事,她也听了一耳朵。 王文远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突然变得严肃:“你还记得上次冯府上送来的那封信吗?” “是冯府的小厮送的那封吗?”安氏眨巴着狐媚的一双妙目,有些不解,“妾身不是一早按照爷的意思给烧了,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个做什么?” “那就好。”王文远喝了一口茶,揉着眉心舒了口气,又问一句:“府上没有旁人知道吧?” 见王文远面色转霁,安氏的胆子就跟着大了起来,她盈盈走过去,亲昵的揽着王文远的脖子,附在王文远的耳边吐气如兰,“爷,妾身做事您还不放心?” 听安氏这么一说,王文远就彻底放下心来。书信被焚毁,冯俊又被流放在外,就算是皇上怀疑,暗中找人调查,怕是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没了后顾之忧,王文远就腾出心思去欣赏安氏的美。安氏长相里本就带着一种妩媚,笑起来更是让人心旌荡漾。 他感觉到一团火在胸口熊熊燃烧,咽了口唾沫。这样的诱惑,他实在难以抗拒。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一意孤行非要纳安氏为妾的原因。 “爷,昨晚您没在府里,妾身可着实想得很。”安氏说着话,一双纤长的手顺着王文远胸前的衣襟往里面探。 美人在怀,王文远再也按捺不住,将安氏的身子整个横抱起来,急切的往内室里走。 还没走到床前,忽然听到门外小厮传话的声音:“老爷,秦大人登门求见。” 王文远保着持抱安氏的姿势,十分不耐烦的问一句:“哪个秦大人?” “回禀老爷,是国公府的大少爷秦凌。” 第110章 . 提亲 他上门提亲啦? 日子一天天过去, 因为刺杀案一事,陆相这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每天几乎都是披着星光入宫,然后到晚膳后回来。 每次回来也都是满脸疲惫, 在明月园里呆上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睡过去。 陆微月没时间,也不忍心再去让她爹烦忧。索性暂时将希望寄托在秦清的身上, 看看他那边会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自从那日一别,秦清也像失踪了一样。小不点再送信回来, 已是半月之后。 信上言简意赅,说秦国公亦对当年的卞城灭门案有所怀疑。但因时日太久,真相到底是什么, 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敢下定论。 他还解答了陆微月的另一个疑问, 关于秦凌的亲事。 秦凌前几日确实向父亲提起过, 他想寻一门婚事。 看到这里, 陆微月的心脏骤然一紧, 双手捏成拳状,尖利的指甲似要嵌进掌心的肉中一般。 但她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害怕。若人选还是她, 她就以死相抗。断不会如前世一般, 天真的以为要步入一段甜蜜的婚姻中去,还为此开心不已。 -- 第169页 不过,这一世她娘已被抬为平妻, 自己勉强也算得上是嫡女。而如果秦凌跟前世一样,要的只是一个能受她摆布的妻子。 那么就眼下来看, 陆清灵显然比她更合适。 这般一想,她就带着夏荷,径直奔了苏姨娘的住处,想到那边打探一下消息。 她与苏姨娘平时来往甚少, 与陆清灵的交往也称不上亲密,因此,很少到这儿来。 以至于在她进入园子的那一刻,园中往来的仆人皆是吃了一惊。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赶快喊上一句六姑娘。 彼时,苏姨娘正躺在庭院中的一张美人榻上晒太阳,陆清灵就坐在她身边,捧了一卷书来看。 头顶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过滤,漏在她们身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苏姨娘听到动静,从榻上直起了身子,这一动就破坏了画面原有的静态美感。 “姨娘。”陆微月礼节性的喊了一声,拱手作了个揖。 苏姨娘不喜反怒,连表面上的平和也不愿维持,冷嘲热讽道:“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陆家的嫡女—微月呢。” 她故意把嫡女二字拉的很长,眼睛里满是嘲笑和嫉妒。一句话说完,还不忘提点一下陆清灵,“清灵,你这个妹妹现在身份可不比从前,你可不能慢怠了人家。” 被她娘这么一说,陆清灵脸颊顿时变得通红。她放下书,看着陆微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微月,你来啦。” 若非陆微月及时阻拦,她现在只怕已嫁去冯家,在自己最风华正茂之时变成寡妇。因着这一件事,对陆微月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感激。 但她娘不一样。 为这林姨娘被抬为平妻一事,她娘恨毒了林氏母女,成日在她耳畔叫嚷斥责,你瞧你读那么点破书有什么用处,怎么不学学陆微月拉拢你爹的本事? 陆微月不与苏姨娘一般见识,既是来打探口风,面皮就要格外厚些。 她镇定自若的走到陆清灵跟前,轻声问她:“姐姐在看什么书呢?” “闲来无事,读几句《诗经》罢了。” 陆清灵脸颊愈发红了,她本就不自信,再加上苏姨娘平日里的打压,此时说起话来,语气更是唯唯诺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可是这一首?” 陆清灵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将头埋得更深。 人人都知《诗经》是描写男女之情,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陆清灵也的的确确是到了嫁娶的年纪。 陆微月见机趴到陆清灵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长姐,我从海总管那儿听说,父亲似乎有意要为你新指一门亲事。” 苏姨娘虽然表现的对陆微月漠不关心,但背地里却支着耳朵听她二人的对话。听见陆微月说起亲事二字,她顿时来了兴致,听得更加专注。 “妹妹定然是听错了。”陆清灵脸颊上的两团红云,倒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娇艳些,“应该是冷霜妹妹才对。” “陆冷霜?” 陆微月唬了一跳,陆冷霜还在关在云雀寺,父亲又怎会挑这种时候为她指亲。而且,她还是陆家年龄最小的女儿。 “清灵,你在胡说些什么!”苏姨娘狠狠瞪了陆清灵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我……”因为害怕她娘,陆清灵赶快捂住嘴。 欲盖弥彰? 这引来了陆微月更大的好奇心,知道当着苏姨娘的面,从她长姐那里一定得不到自己的想要答案。 陆微月决定从苏姨娘这里寻找突破口,便问道:“姨娘,父亲真的是要给冷霜说亲事吗?” 苏姨娘扁着嘴,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陆微月不放弃,借机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去求父亲接冷霜回来,没得白白耽误了妹妹的一桩好事。” 自啾恃洸打她娘被抬为平妻,苏姨娘与孙氏在私下就结成了同盟。依孙氏一贯的作风来看,如果她暗中许诺过会给苏姨娘好处,那么前提一定是苏姨娘的诚意。 拿陆冷霜的自由当诱饵,她不信苏姨娘不上钩。 果不其然,听完陆微月的话,苏姨娘的面色骤然一变,眸中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 接陆冷霜回府这事儿,还必须得是陆微月出面求情才好。 她一改之前冷眉横对的口气,嘴唇往上一扬,笑了起来:“微月啊,不是姨娘说你。你冷霜妹妹固然有错,但也已经在云雀寺里反悔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到底姐妹一场。不是有句话叫做,得饶人处且绕人吗?” 就凭她从前的那些行径,也好意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微月在心底冷冷一笑,但面上仍旧保持着恰当好处的笑意:“微月也是这般想呢?只是,还不知道父亲给冷霜妹妹指的是哪家的公子?” 听见陆微月答应去求陆相,苏姨娘心头先是一喜。但转而听见她问起人选时,面容中不由得又透出几分复杂。。 她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也是听夫人那么一说,是谁家的公子,我也不清楚呢。” “姨娘既也是这般不清不楚,想必此事多半是空穴来风。那不如待我向父亲确认过,再提接冷霜回府一事吧。” 苏姨娘越是犹豫不决,陆微月就越肯定求娶陆冷霜的人是秦凌。换作是秦清或者是别的管家的嫡子,孙氏不可能像这般遮遮掩掩。 -- 第170页 秦凌的身份摆在那儿,虽然现在朝中任了官职,但到底是庶出,将来不能承袭国公府世子之位。 就凭着孙氏看重嫡庶有别的劲儿,她只会觉得,秦凌的提亲是折辱了她的宝贝女儿。 但这仅仅是陆微月的猜测,真相如何还要进一步验证。于是,她就又给秦清写了一封信,这次主要是问他,秦凌看上的人是不是陆冷霜? 这一次,还没等到秦清的回信,她就从金嬷嬷的口中得知了秦凌登门求亲之事。 她惊得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是跟国公爷一道来的么?” 秦国公是否陪伴在侧,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决定着秦凌的决定是否得到了秦国公的支持! “没有。”金嬷嬷摇头,“国公爷没来,倒是世子爷陪着呢。” 秦清?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陆微月迷惑不解,是国公爷太忙抽不开身,才让秦清这个做弟弟的陪着来的吗? “听说他们足足带了八大箱的礼物。“金嬷嬷砸着嘴,入府多年她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青松堂。” 怎么动作这么快?陆微月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问道:“那父亲在吗?” “昨儿相爷回书房以后,就没再听说出去,应该还在府上。” 一听说是国公爷家的公子登门提亲,林氏也是兴致勃勃。虽然她未见过秦凌,但与秦清打过几次照面,对他印象十分不错。 眼见着女儿一天大过一天,慢慢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开始暗暗在心里打算起来,准备等花朝节一过,朝中的事情稳定了,就去对陆相说这件事。 女儿前半生跟着她吃了太多的苦,她这个做母亲如今能为陆微月做的,也只剩下为她选上一门好亲事。 依她看,秦清就很不错。家世好,又生的俊俏,而且还三番五次的救自己的女儿于水火之中。 不过,搁在以前她是万万不敢有这种奢望的,但眼下不同,林氏摸着鼓起的腹部,心情起伏的问:“嬷嬷,确定是秦家大少爷提亲,而不是小世子吗?” 她可不希望自己中意的女婿,被人捷足先登。 金嬷嬷将糕点放在雕花的红木桌上,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陆微月一眼,笑吟吟道:“奴婢听得清清楚楚,正是大少爷不会错呢。” “那你可打听清楚,他看上的是府中哪一位姑娘?” “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金嬷嬷摇了摇头,建议道:“夫人若好奇,不如也到青松堂里凑个热闹,权当是活动筋骨了?” 第111章 . 提亲(二) 背着秦国公来的?…… 本就不算宽敞的青松堂里, 此刻聚满了人。 陆老太太坐在堂中央,陆相紧挨着陆老太太坐,孙氏则与其他的几房姨娘分坐在大厅的左右两侧。 堂外种着一片竹林, 万年不变的绿色,在苍白的冬日里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秦凌与秦清在堂门前并肩而立, 修长的身形在阳光的照射下,在地面上刻下黑色的剪影。两人身高相差不多, 打扮则区别明显。 秦凌穿一身墨蓝色的直缀,腰间系着的金色令牌,此刻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愈发衬得他威仪堂堂。 秦清仍旧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袍, 除了腰间的翠碧色的玉佩,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孙氏眯起眼睛, 遥遥地扫视着兄弟二人。对比之后,她心里的那杆秤还是不自禁地偏向了秦清。 想到几个月前陆相无意间同她提起的亲事,孙氏心里仍旧存了一丝侥幸。 莫非, 秦清后悔了? 秦清的意外现身, 让陆相也有点儿捉摸不透,他在心里回忆着两天前在进宫的路上碰到秦国公的情景。 那一日二人碰面,秦国公神秘的将他拉到一边, 对着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怪异的举动,让他疑惑不解。追问了半晌, 秦国公才婉转说出缘由。 “是我那个不中用的大儿子,看上了贵府的七姑娘,非得拜托老朽来帮衬着说几句话。我本不愿开这个口的,但毕竟是我亲儿子, 骨肉至亲,还真得就拉下老脸来跟陆大人提一句。” 秦陆两家联姻一事,两家之前已经商量过。不过上次的主角是秦清和陆冷霜,这次却换成了秦凌。 陆相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推辞道:“这个我一个人怕是不好做主,等我回去问过夫人的意思再给秦兄回话。” “无妨,无妨。”秦国公摆了摆手,又拿手去拍陆相的肩膀让他放心,“凌儿也是不懂事,他一个庶子怎么能高攀陆家的嫡女。是以,如果陆大人要拒绝,我也能理解。” 陆相回忆着秦国公说话的神态,偏偏又觉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不像是在客套,倒像是发自内心。 秦国公今日没露面,是因为他不赞成这门亲事?还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儿子的行为太过于荒谬? 说实在的,他对嫡庶一事并不是很看重。而且,他是打心底里觉得秦凌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所以,与孙氏不同,他其实并不排斥秦凌做自己的女婿。之所以会犹豫不决也完全是因为担心陆冷霜秉性难改,嫁去国公府后再引起什么祸事。 如果真是这样,秦陆两家联姻,不仅起不到强强联合的效果,反而极有可能造成两家不可调和的矛盾。 -- 第171页 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兀自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转眸瞥见陆老太太面上若隐若现的一丝悲伤,便知她是想起陆清灵的事一时触景伤情。 于是,凑到陆老太太耳畔低声道:“您不必忧心,清灵是我女儿,我自会给她再挑上一门好亲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今日该如何决定才对。” 他已经想好,假若他娘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他就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再说。 “你瞧我,倒是越老越糊涂了。”陆相一提醒,陆老太太连忙收回思绪,招呼秦清与秦凌进来,又笑吟吟的同他们二人拉起家常来。 寒暄过后,她问起了正事:“怎的国公爷今天没有一起过来?” 婚姻作为人生大事,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国公作为秦清的父亲,在两家结亲的重要场合不现身,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秦凌上前见了一礼,神情平静的解释道:“不瞒您说,凌儿今日是瞒着父亲过来的。” “什么意思?” 听秦凌这么一说,浮在陆老太太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诧异。秦陆两家结亲,怎么看都是件不错的事情。 为何还要背着秦国公? 在场的其他人亦是议论纷纷,争相猜测这是何缘故。孙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狠狠的瞪着秦凌,目光里几欲喷火。 秦凌早做好了准备,他不疾不徐地将头抬起来,觑着孙氏厌恶的眼神。唇角一勾,淡淡一笑道:“我之前的确拜托家父向陆伯伯说起过提亲之事,只是……” 他顿了一顿,想起他爹因为反对而充满怒气的脸,兀自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因为家父觉得我是庶出配不上七姑娘,所以不肯出面。但凌儿倾慕七姑娘已久,此生非她不娶! 恳请……恳请陆家各位前辈能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儿上,答应这门亲事。” 话毕,秦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金色的令牌在腰间正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愈发显得他姿态谦卑,让人看了不禁动容。 陆相与里陆老太太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免犹豫。秦凌的口气严肃认真,并非在开玩笑。 但是,秦国公眼下不在场,他们又不好贸然答应。 见他二人保持沉默,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屏息以待,流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身处其中有一种窒息之感。 倒是原先一旁坐着静默无语的秦清,此刻怀着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情,端起茶盅悠悠然饮了一口茶。 那日在府上他听见下人说,秦凌要一意孤行到陆府提亲,急匆匆地就跑去跟他爹核实。后来虽然得知秦凌是向陆冷霜提亲,但唯恐他再半道变卦,所以,也不管秦凌是如何想法,死乞白赖的要跟他一道过来。 从出来家门到陆府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捏着一把冷汗。直到七姑娘三个字,掷地有声的从秦凌嘴里说了出来,他才有心情去瞧一瞧周围的景色,尝一尝茶水的味道。 泡的陈年龙井,入口细腻,浓厚的苦涩中带着一点儿甜。 他轻轻抿了一口,神情平静而惬意,倒显得与眼下堂内紧张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一切都被孙氏看在眼睛里,她的内心再次涌起一股苦涩。她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秦清对自己的女儿没有丝毫的兴趣,又哪里会改变主意跟秦凌争一争。 她默默叹了口气,努力将目光从秦清的身上收回来,不情愿地垂眸又去看秦凌。 “伯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霜儿现在还小,是不是……” 当着陆相和陆老太太的面儿,孙氏不敢将话说的太直白难听,只能暂时忍着心头的恶气,找了个借口来搪塞。 “伯母,凌儿的意思也不是即刻就要成亲,只想着先将亲事定下来。若您觉得操之过急,就是再等上一两年,我也愿意接受。” “这……” 孙氏一时哑口无言,只得使了眼神向陆老太太求助。 殊不知,陆老太太也在为难。秦凌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他们不同意,只让人觉得他们陆家不近人情。 是以,她皱着眉头,飞快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思绪万千。 厅堂外面,林氏正由金嬷嬷搀扶着上台阶。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愈发明显了,因而上台阶的动作显得极为笨拙。 陆相瞧见,条件反射般的从座位上离开,绕过正跪在正中央的秦凌走到外面,拉着林氏的手径直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心疼的问:“浅玉,你怎么也来了?” 亲昵的动作,轻柔的话语,一改平日里严肃的模样,让孙氏和苏姨娘只觉得陌生,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陆相般的,盯着他们俩看了又看。 “狐媚子。”苏姨娘恨恨的说一句。 就连陆老太太也觉得陆相的行为有些太过,不过,念在林氏有孕在身,她也不愿再去多加追究。 “伯母,您身体还好么?” 林氏一进来,秦清就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恭谨的鞠躬向她行了一礼,问候一句。 “难为你记挂着。”林氏冲着他笑,眉眼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 她到青松堂门口时,刚好听到孙氏的那句话,当下即知秦凌的提亲对象是陆冷霜。因此,这会儿看秦清就平白多了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俊的微妙心情。 -- 第172页 秦清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其实陆微月与林氏眉宇之间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就成了天边的月牙。 “不知道微月在园子里么?”他旁若无人的问。 林氏只道他是客套,轻轻点了点头。不曾想,秦清却突然跟了一句:“那我瞧瞧她去。” 前几次虽说二人私底下也见过几次面,但那时,陆微月有病在身。旁人就算问了,说一句探病也就罢了。 但现下陆微月无病无灾,而且,这青松堂里又有这么多人! 林氏唬了一大跳。 陆老太太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陆相松开林氏的手,神情复杂的也去看秦清。 身材挺拔的少年,俊朗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疏朗的笑:“几日前,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一个云游的神医那儿求得了一张药方子。我寻思着,此方拿来巩固微月妹妹身子正合适,所以,想送给她去。” 第112章 . 定情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也就没人出言阻挠。 秦清大步流星的从青松堂里出来,双脚踩在通往明月园的一条鹅卵石小路上。迎面吹来的微风里,带着丝丝的寒意。 他此刻却觉得自己像走在六月的艳阳里, 浑身热得厉害。 天冬在一旁瞧着,担忧的问:“世子可是受了热症?” 秦清正在专心致志的想心事, 对天冬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往前走。他的脚步飞快, 似是迫不及待。然而快走到明月园口时,他猛地停了脚步。 怪异的行为,让天冬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世子有点不对劲儿。 这是中了邪?他心下无比怀疑, 但又不敢明问。犹豫了半晌, 喊了一声“世子爷”。 秦清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像是在问天冬, 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声音低沉得好比是坏掉的瓦罐。 “你说,她……会觉得我唐突吗?” 她?指的一定就是微月姑娘了。 天冬联想起秦清各种怪异的反应,马上反应过来自家世子是为情所困, 不禁笑道:“自然不会, 世子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依卑职看,陆家姑娘对世子很有好感呢。” “果真如此?”秦清挑挑眉,有些难以置信。 “卑职自然说的是实话。” 天冬的话很受用, 秦清觉得自己像是喝进一罐蜜糖似的,心里头甜丝丝的。这种感觉, 是他在别的地方不曾体会过的。 “那走吧。”秦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重新又迈开双腿。 明月园里静悄悄的,因为今日有贵客登门, 园子里的下人们都被陆相指派去帮忙了。偌大的园子里,此刻只剩下了陆微月与夏荷二人。 即便如此,陆微月仍觉得烦躁不已。她拿着书在长廊下来回踱着步,双眉紧蹙,似是异常焦急。 秦清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来重生后第一次看见陆微月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长廊下,她大病未愈,身子单薄的好像是一张纸,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这一想,他的鼻头就有些发酸。前世她受了太多的苦,这一世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护她周全。 “微月。” 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陆微月一怔,转念想到秦清这会儿应该在青松堂,便只当做是自己幻听,不管不顾的踱着步。 “微月。”秦清走着,又喊了一声。 及至此时,陆微月才看到天光底下站着的白衣少年,恍惚觉得自己在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你……”因为太过于震惊,以至于陆微月舌头僵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是我说要来送药方给你,所以才……” 秦清原本想跟她说两句玩笑话,但又怕她觉得自己不正经,难得的用正常的口气回答了她的疑问。 “什么药方?”陆微月一头雾水,毕竟自己现在面色红润身体好。 “不重要。”秦清咧着嘴,尽量笑的天真。 “那你今天来府上是……”为了凸显兄弟情?她把后半截强行咽进肚子里,因为这显然不是秦清的行事风格。 秦清并不着急回答,他的眼睛环顾了明月园一周,答非所问道:“小不点儿呢?” “在后院呢。”陆微月懒懒的往房后一指,目光却没离开秦清半寸,她想从秦清的表情里读懂他的意图。 但很显然,她失败了。 秦清抚掌轻笑,转头冲天冬使了个眼色:“天冬,你去后院瞅瞅,看看小不点儿吃的喝的东西都够不够,我怕它在在陆府上饿坏了。” 饿坏了?陆微月想着小不点儿圆滚滚的模样,不由得扁扁嘴。 “烦请夏荷姑娘给我带个路。”天冬嘻嘻一笑,面朝着夏荷拱手抱拳。 夏荷冲陆微月吐吐舌头,爽快的答一句,“好”,二人默契地就往后院走,留下秦清和陆微月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微风吹起了陆微月额前的碎发,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秦清的面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廊下距离陆微月有一寸之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眼睛,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陆微月直觉是贵重的东西,但怕不收下再折了秦清的面子,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 第173页 手帕的料子极轻极柔,陆微月一眼认出是蜀锦不会有错,光这一方帕子就值百金,更别说帕子上面还绣着繁密的纹路。 再加上绣工的钱,一定更贵,比得上穷苦人家半年的口粮了。 单单一个帕子就是如此,里头的东西自是会比这个要珍贵上千倍万倍。 陆微月深感意外,抬起头来,也注视着秦清,漆黑的双眸中写满疑问。 秦清不发一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打开。 见他坚持,陆微月不好再拒绝,小心翼翼的将帕子的四角展开。一根白玉簪子映入眼中,那玉簪通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显得十分娇巧。 “这是何意?”陆微月的心脏扑通通的跳了起来,纤细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 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可现在并非她的生辰。他突然送来大礼,是要做什么? 陆微月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只是,秦清最后说出口的那一句,是她想破头颅也想不到的。 “微月,这是我的聘礼,我想让你陪我共度此生,你是否愿意?” 自从他得知秦凌要提亲的消息那天开始,这个念头就一直盘旋他的脑海里,睡觉也想,做梦也想。 他想娶她! 他要护她周全!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微月怔在了原地,胸腔里那颗红色的东西疯狂跳动着,几乎要破壁而出。她努力的咬着嘴唇,尽量使呼吸保持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加热过了一般,滚烫滚烫的,烫的她心头发虚。 但她不知道 ,不知道秦清的心境与她其实并无分别。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面,藏着许多的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见她没反应,秦清眸中的亮光黯淡下来:“微月,若你没想好,我也不会勉强。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国公府的门。对吗?” 他心理其实也明白,陆微月嫁给他就意味着,间接与秦凌产生了关系。 再加上,前世她在国公府吃了那么多苦头,最后还惨死在国公府中,她心里对国公府不可能没有一点儿阴影。 换他是陆微月,只怕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他看着陆微月因为为难而蹙起的眉心,心口不由得一疼,急忙收起脸上的悲伤,只笑着看她:“微月,是我妄想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这个簪子请你一定要收下,本来上元节那天,我想送一盏花灯的。但因后来事发突然就忘了,这个就当做是补偿了。” 他咧开嘴,漏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纤长的睫毛被阳光一照,在面上留下黑色的剪影,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是无底的潭水。 但陆微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一丝不可察觉的悲伤。 这一世,她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秦清。即使是那次在云雀寺被人偷袭身受重伤,他也不曾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陆微月想着,心头打定了主意。她小心的将手帕四角叠起,将玉白色的簪子小心的包裹起来,握在手心里。 而后,灵动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秦清,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哪怕她确实不想再踏入国公府。 哪怕她是真的不想再与秦凌有太多的瓜葛。 哪怕此生此生,她与秦清还会重蹈覆辙,落得个悲惨的下落。 但是,那又如何呢? 重生以来,秦清带给她太多的温暖与安全感,有了他的陪伴,她再也不用一个人踽踽独行的在黑暗里艰难的爬行。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也喜欢他! 陆微月心潮澎湃,脸颊粉嫩得倒比春日里的桃还要娇艳上两分。 “真的吗?微月。”秦清不敢置信,黑色的眸光此时熠熠生辉。 陆微月吸了一口气,故意避开眼前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游云,“那个……我只是刚才想到,你做夫君似乎也不错。” 秦清往前走了一步,嘴角笑得几乎要挂到耳朵上去。他深情的注视着陆微月,努力压下想拥她入怀的念头,对着长廊上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笑道:“不许反悔哦。” 陆微月屏住了呼吸,将左手伸过去,一点一点的搁在秦清厚厚的手掌上,默然点了点头。 秦清反手握住她,一阵柔软细腻的触感从掌心的纹路穿透肌肤,顺着身体一路蔓延至全身。 他莫名觉得浑身发烫,恍惚觉得自己仿若置身梦中一般。 陆微月的大脑亦是一片空白,甚至还有几分晕眩。她努力的感受着秦清掌心的温度,觉得像是走进了避风港,原先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变浅变缓。 这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叫爱情的东西么?陆微月寻思着,觉得整个人像极了艳阳天里的冰块儿,快要一点一点的融化。 第113章 . 烈火 “凌哥哥,今天霜儿就证明给你看…… 从陆府回来, 秦清嘴边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天冬见他心情奇佳,虽未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大致猜到了几分, 暗暗在心中也为他高兴。 秦凌那边就不太顺利,因为孙氏的强烈阻挠, 聘礼到底没能送出去。 他骑在马上,表情凝重。他把错完全归于他爹, 就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区别对待,他才会被人瞧不起! -- 第174页 秦凌恶狠狠的想着,让小厮将退回的聘礼暂时安置在城郊的一栋私宅中, 自己则骑马去了云雀寺。 刚过完年, 云雀寺中香客稀少, 十分安静。 秦凌将马栓在大树上, 从马背跳下来。绷着一张脸, 找了条不被隐蔽的小径,往云雀寺的后面走。 尽管天气有转暖的趋势,但山上还是有些冷, 野草仍旧是枯枯黄黄的, 看起来毫无生机。 走至一处,秦凌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将云雀寺偏院里的一座小木屋门打开。 “凌哥哥。” 陆冷霜探出一张脸,见来人是秦凌, 忙跑上前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秦凌无情的将她的手掰开,冷声道:“你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说着话, 他身子一闪进入屋内,背身将门整个关上。 “凌哥哥,你不喜欢霜儿了么?” 察觉到秦凌前后的态度变化,陆冷霜扁着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秦凌绕开她,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来,掸了掸长靴上沾染的灰尘。 陆冷霜吸溜着鼻子,不愿放弃的跑到秦凌身后,亲昵地将头靠在秦凌肩膀上,柔声细语的又喊道:“凌哥哥……” “我不能娶你了。”秦凌没有再拒绝她,但也没有抬头,两片薄唇上下开合 ,冷冰冰的吐出五个字。 陆冷霜觉得自己像坠入了冰窖中,泪水哗哗的顺着眼角留下来。她直起身子,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句:“凌哥哥,上次来你说此生非霜儿不娶,怎么这么快又变卦了?是不是因为陆微月……” 一提到陆微月,陆冷霜就恨得牙痒痒,若非她在祖母跟前扮猪吃老虎,博得他们的同情心,她爹和祖母怎会舍得将她发配到这又冷又偏远的地方? “跟她没关系。”秦凌抬眸注视着陆冷霜,“是你娘。我今日到你们府上去提亲,是你娘哭着喊着说你还小,出言反对的。” 娘亲? “我娘她还好吗?” 陆冷霜咬着嘴唇轻轻问了一句,说到底她今年不过才十一岁,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若说不想她娘,那都是骗人的。 “好的很!”秦凌冷哼了一声,眉间笼罩着一丝阴鸷,“你若是听她的话,我们以后不再来往便是。” 长久以来,孙氏对他是什么想法,他心里明镜儿似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警告,都叫他厌恶至极。 “不,凌哥哥。冷霜不是这个意思。” 察觉到秦凌的愤怒,陆冷霜顾不上自己伤心。急忙揉了眼睛,解释道:“就算是我娘将我逐出家门,我也会选择站在你这边的。” 梨花带雨的可爱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再苛责。 然而,秦凌的目光终究是暗了下去,他用眼睛的余光暼着陆冷霜,语气仍旧带着冷漠的疏离:“拿这话骗谁呢!到时候你母亲一来,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儿跟着她回去。” “不会的,凌哥哥,霜儿向你保证。”陆冷霜头摇的像拨浪鼓。 她已经失无所失,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秦凌。 “怎么保证?”秦凌嗤之以鼻。 陆冷霜没有立即回答,她咬着牙走到门口,将门栓插进门槽中,而后,站立在秦凌跟前,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去解身上的扣子。 “凌哥哥,今天霜儿就证明给你看。” 秦凌双目注视着她,一脸的无所谓,就像是在瞧一出好戏似的,目光里尽是玩味。 陆冷霜脱掉了外衣,露出雪白修长的大臂,衬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仿似天边的朝霞一般妩媚动人。 “这可是你自愿的。” 秦凌想着孙氏看他时鄙夷的目光,心底像燃起了一团火,猛然站起身来,一把将陆冷霜揽入了怀中。 …… 秦国公今日上午去了周玉卿府上探病,一直待到午后才回来。 刚踏进府门,就听小厮说秦凌今日瞒着他到陆府上提亲去了。他一听火冒三丈,立刻就道:“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带过来!” 不过,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秦凌,而是秦清。 看见小儿子,他的面色才稍稍转霁,虽者说秦清将来会承袭国公爵位,不必再考取功名,但秦国公并不希望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于是,张张嘴,随口问起他读书之事。 秦清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还好。而后,跪在地上郑重的请求秦国公:“父亲,孩儿想求你一事。” 秦国公的心里挽了一个结。 他了解秦清,知道他从小性格要强,自己能办到的事,是断断不肯请求别人帮忙的。 “什么事?” “父亲,孩儿想娶陆家的六姑娘——微月妹妹。” 秦清没有片刻的犹豫,将心中所想,抖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虽然他也心知肚明,眼下并非一个提起亲事的好时机。毕竟,秦清企图瞒天过海在前,触了他爹的逆鳞。但是,既然已经给了陆微月承诺,就应该说到做到。 果不其然,秦国公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陆家?” “孩儿知道父亲为难,但孩儿心意已决,恳请父亲成全。”秦清虔诚的回答,字字句句发自本心。 “几月前陆相跟我说起你跟冷霜的婚事,是你主动拒绝。如今,你反倒看上了陆家六姑娘,可不让我做父亲的为难吗?” -- 第175页 秦国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京城里有那么多好姑娘,别人家的你随便挑上一个,为父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走上这一遭。但若是陆家的,就不好办了。” “天下女子千千万,孩儿只中意微月一人。”秦清语气坚决,若非动了真心,只怕不会这般斩钉截铁。 秦国公揉着眉心,面露难色。他怕说的太直白,再伤了秦清的心,转而问道:“你兄长的事情怎么说了?” “似乎是陆家伯母不同意。所以,兄长……” “你瞧瞧,我早说他不自量力,非要一意孤行。”秦国公长叹一口气,又去看秦清,“至于你,如今朝中事务繁忙,等过了花朝节再说罢。” 他爹说的也在理,刺杀朝廷命官一案尚未告破。就算他有心迎娶陆微月,恐怕陆相也无暇分身去办婚事。 而且,他一早猜到他爹会给这样的答案,明知故问的目的也很简单,在父亲跟前亮明自己要娶陆微月的态度。 这就好比在在他爹心里埋下了棵种子,时不时的浇一浇水,早晚能长成参天大树。 是以,听他爹这般说,秦清也就不多做坚持,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回房间怀着微妙的心情给陆微月写了一封信。 秦国公则抬脚去了青桂园。秦清不在府上,他的亲娘姚姨娘却在。 这十几年,他来青桂园的次数,拢共不超过十次。 是以,姚姨娘乍一见到他,倒像是见到了鬼一般,惊讶到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 秦国公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他把对秦凌的怒气完全撒在姚姨娘的身上,勃然大怒道:“瞧瞧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到底他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秦凌提亲的事,姚姨娘根本不知情。见秦国公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自知是自己儿子犯下了滔天大罪。 秦国公一走,她就赶紧让底下人去找秦凌。 她们母子本就不讨秦国公的欢心,若秦凌仍不懂察言观色,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就被国公爷扫地出门了。 然而,下人去了一趟又一趟,回来只是说没见到秦凌回来。 姚姨娘急的团团转,索性就亲自到秦凌的园子里等。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看见秦凌披着夕阳出现在园子门口。 姚姨娘又气又急,冲上去抬手就打了秦凌一个耳光,“你今日跑哪里去了?怎么平白无故的又惹你爹生气?” 秦凌捂着脸,瞪着姚姨娘,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他生气又能怎么样?试问,从小到大他对我们母子动过哪怕一丝真心吗?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看上了陆家的一个姑娘,让父亲帮我去提亲,他不出面倒也罢了,还说是我违逆他?” “凌儿,打疼了吗?”从秦凌的口中,姚姨娘听到了几分委屈,眼圈立时红了起来。 她后悔自己方才出手太重,作势就要去揉秦凌的脸:“提亲,娘到没听你说起,是陆家的哪个姑娘?” 秦凌闪身躲开她的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爹不帮他也就算了,偏生他娘也跑来指责他。秦凌觉得心中烦闷极了,当即摔门而出,一口气跑到了府外。 “凌儿。” 姚姨娘跟在他后面撕心裂肺的边喊边追,秦凌的步子比她要大上许多,加上平时走动太少,很快就被落在了身后。 她抹着泪,越想越觉得愧疚。于是,眼见着儿子的身影越来越远,姚姨娘半道上改了主意,扭头去了秦国公的书房。 她要为儿子争一口气! 秦国公早在姚姨娘到书房去之前,就已经得知秦凌大发脾气的事情。自然也从下人的口中,得知秦凌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他正在气头上,听见外面守卫的小厮说,姚姨娘来了,心里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随即下令紧闭书房门,不让姚姨娘进入。 吃了闭门羹,姚姨娘只好打起了感情牌,在书房前跪下来,苦苦哀求。扬言秦国公不见他,自己就跪到天亮。 谁曾想,这一跪,真的就跪到了天亮。 然而,这并没能换取秦国公丝毫的同情心,反而加深了他内心的厌恶之情。 他不免又想到凌氏,当年若非凌氏执意劝慰,他怎么可能容忍姚姨娘在国公府里待下去,甚至还给了她姨娘的名分。 想到此节,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唤了管家青松过来,问他:“从前陪在夫人跟前的春杏,可有下落了?” 青松躬着身子,不敢去看秦国公的脸,“回老爷,人还没找到。不过,眼下已经有些线索了。” “什么线索?” “卑职差人去春杏的老家走了一遭,不过没找到春杏,倒是找到了她的兄长,听她哥哥说,春杏几年前嫁到了上安。” “上安?那倒离得远。” “正是呢,刚好又碰到年节,府里事情多,也就耽搁下了。” “继续去找!务必要找到!”秦国公眸色微变,脑海中浮现起凌氏临死前苍白的脸,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青松心中一凛,忙道:“是老爷,卑职这吩咐人过去。” “稳妥起见,你还是亲自去一趟。”秦国公的面容隐在围墙的阴影里,叫人一时看不清楚。 “那府里的事……” 青松有些意外,他是府上的管事。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太要紧的事情,秦国公肯定是不会考虑派他过去的。 -- 第176页 所以,找春杏是为了调查从前夫人早产一事吗? 青松正想着,秦国公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瞧着清儿跟前儿的护卫天冬就不错,既然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世子打理,不如让天冬先熟悉熟悉。” 第114章 . 猜测 刺杀周玉卿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 一连好几天, 陆微月晚上都睡不着。 每每躺在床上,她的眼前就会浮现起秦清那张清俊的面庞,耳中反反复复全是他说的那句话。 这是聘礼。 乍暖还寒的天气, 空气里还残留着丝丝的寒意。那只玉色的簪子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 对本来就怕冷的她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她舍不得松开。 最近她开始做很多梦, 梦见前世被陆冷霜推下水的情景,梦见秦凌发落到青桂园的情景,梦见前世她娘惨死时的模样。 她甚至一度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梦境, 哪个是现实。 两世轮回, 一朝重生, 唯有这个玉簪能真真实实的告诉她, 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林氏以为她是旧疾复发, 盯着她乌青的眼圈,忧心忡忡的道:“我记得上次清儿送了一张药方,说是帮你调理身子用的, 怎么也没见夏荷给你熬着喝?” 从她娘的口中听到秦清的名字, 陆微月的胸口倏地一紧,怔了片刻,急忙岔开话题, “娘,您从前不是称呼他世子爷, 怎么如今清儿清儿的叫的如此亲切?” 林氏敏锐的察觉到陆微月的异常,别有意味的含笑看着她:“微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没有。”陆微月摇着头,矢口否认。但因为心虚, 她一时也不敢去跟她娘对视。 秦清来信说,已经跟他爹秦国公禀明了二人的心迹。但秦国公的意思是,等到花朝节以后再说。现在距离花朝节,还有将近两个月。 因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还不打算跟她娘坦白。 慌张的动作,这一下就连金嬷嬷也看出了不寻常。 林氏笑意更浓,她清清嗓子,故意朗声道:“没有就好。娘正好打算这几日就去跟你爹说,让他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指亲? 万一他爹做主,再给她指去了别的人家,那可如何是好。 陆微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道:“娘,亲事儿等到花朝节之后再提吧,万一爹爹再乱点了鸳鸯谱……” “鸳鸯谱?”林氏来了兴致,趴在陆微月耳畔,故意问道:“那……鸳鸯是谁呢?” “娘亲。”陆微月攥着衣角,脸颊滚烫。 见她这幅模样,林氏便已明白,自家女儿是有了心上人。但是不是秦清,眼下还不能确定,只能暂时试上一试。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是与不是,她都会拼尽全力,促成好事。 林氏敛了笑意,换了一本正经的口吻,问道:“微月,你老实告诉娘,你心仪的那个人是不是国公府世子?” 她与林氏母女情深,也着实没必要在林氏面前遮遮掩掩。于是,抬起头,笃定的点了点,斩钉截铁道:“是。” “那就好。”林氏心下不禁宽慰,女儿与她想法一致的确再好不过,有道是母女连心,其利断金。自己的女儿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她比谁都开心。 说话间,林氏又问起秦清那边的情况,陆微月干脆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白。她本就属意于秦清,这会听见女儿言里言外说的全是秦清如何救她性命,又是怎样的用情至深,顿时心花怒放,一张如偶般的玉面上,喜悦之情一览无遗。 后来,听闻秦国公那边没有反对,而是打算花朝节后再提,林氏彻底放下心来,笑眼盈盈道:“你瞧,可不得成了亲家,还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二月末,距离三月花朝节越来越近。但是,京城刺杀案依旧毫无进展。 整件事情就好比有人往平静的湖面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在荡起一层层的波澜后,重新又归于平静,倒让人有一种从未发生过的错觉。 连陆微月都有这样的错觉。 若非秦清来信说,周玉卿因为惊吓过度而卧病不起,她甚至怀疑那一夜的喧嚣是不是真实存在。 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周玉卿的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她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唇边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在彼此确认过心意之后,许多原本看起来无趣的文字,都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她心满意足的将笔放下,看一下窗外的风景,突然看到窗前的玉兰树长出了嫩黄色的芽。 虽不是翠绿的颜色,但也彰显着生的希望。 但愿她和秦清的未来也像这小小的树芽一样,吐故纳新,重获新生。 她想着,折纸的时候心里就多了一层祈福的意思。她笑着唤夏荷进来,将纸递过去,“快,喂饱了小不点儿,让它干活去了。” 夏荷接过来,心里也像吃了蜜一样甜。 自家姑娘开心,她就更开心。 她张张嘴正打算调侃上几句,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陆相说话的声音。 陆微月也听见了,当即唬了一跳。日头还明晃晃的挂着天上,怎的他爹就回来了? 她动作敏捷的拿手在唇边冲着夏荷比了个“嘘”地动作,夏荷心领神会地将信纸往袖里一藏,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出了屋门。 -- 第177页 “相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今日上朝皇上没有再提起那桩案子,想必暂时能松快几天了,正好回来陪陪你。”陆相严肃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咱们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你最近可要时刻注意着身体。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人们去做。” 她爹一贯少言寡语,今日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理当是心情不错。 陆微月找准机会,从暖阁里走出来,甜甜了喊了一声“父亲”。虽然她已经从秦清那儿得知刺杀案并未破获,还是问了一句:“父亲,可是找到刺杀周大人的那帮贼人了吗?” 陆相摇摇头。 他心里也觉得纳闷儿,按说王文远和秦凌都是办案的好手,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连贼人的一个影子也找不到。 “那案子可定性了?是仇杀还是……”害怕她爹怀疑,陆微月急忙解释道,“父亲不要多想,只是因为那天刺杀案发生之时,微月正好也在现场,所以……总是有些好奇。” 林氏面色突变,左手下意识的往胸口上一拍,右手去握陆微月,“你瞧你,这么大的事儿,怎的也不跟娘亲说?” 陆相明显也不知情。 海蓝果然信得过,陆微月赞许的看一眼垂首站在陆相身侧的海蓝,笑道:“父亲,是我让海总管保密的。” 这般一来,陆相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理解了陆微月体恤父母的心意,心头不禁一暖。 略一沉吟,陆相摇了摇头:“不好说,大臣们也是各持己见,赞成仇杀和挑衅皇威的各占了一半。” “那父亲的意思呢?” “我也不敢妄下断言。敌人有备而来,显然是蓄谋已久,若说与周玉卿没有深仇大恨,又不太可能。但若是仇杀,又着实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下手。引人注目不说,成功的可能也小。所以,不管哪一条都说不通。” 他爹所言不假,这件事无论带入那个理由,似乎都不是很合情理。 想到这里,陆微月的脑海中突然迸出一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才将心底想的这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那……会不会两者皆有呢?” “你的意思是?”陆相眸光闪烁,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刺杀周玉卿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报仇雪恨,第二,就是震慑皇威。” 一句话出口,陆微月只觉心惊肉跳,毕竟报仇雪恨事小,而震慑皇威的罪名,则与谋反无异。 谁会这么大胆敢有不臣之心? 她自觉失言,立马用手捂上嘴巴,但为时已晚。陆相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此刻心里也是波涛汹涌。 因为他想起来一件事。 前几日,宫内开始有风言风语说是西边的平阳王蠢蠢欲动。他起初只觉得荒谬,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京城中人人都知平阳王与嘉和帝一母同胞,兄弟俩自小关系亲厚。成年后,靖王便去了封地。 数十年来,靖王一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造福了封地的百姓不说,每年还会送一些奇珍异宝入宫以表忠心,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谋反的意思。 不过,人心难测,谁也不敢轻易下保证。 陆相踟蹰着,神情阴暗不定。 见她爹陷入沉思,陆微月便猜到事情不简单。她想借机再问一问当年卞城灭门案一事,但直接发问未免太过唐突。 略一想,她看着海蓝旁敲侧击的问道,“总管,我记得上次听你说这个周大人是从汴州知府一路被提拔起来的,对吧?” “正是呢,姑娘。”海蓝简单明了的回答道。 身穿着厚大氅的陆相,站在炙热的阳光底下,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卞城? 那岂不是离平阳王的封地咫尺之遥? 周玉卿昔年在汴州任知府,不可能与平阳王一点来往也没有。 莫非真是平阳王的手笔? 陆相疑窦丛生,一时也无心在府中再待下去,便招呼起海蓝来:“海蓝,你同我去一趟周府。” 第115章 . 争执 过渡章节啊啊啊 周玉卿的宅子, 离陆府只隔了两道巷子。所以,软轿稳稳停在周府门口时,还没到正午。 陆相站在周府的门前, 只觉得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这是他第一次来周府。 他素来与周玉卿关系浅薄,私下里几乎不来往, 也就是进宫上朝时能打个照面。是以,周家看门的小厮并没能认出陆相。 最后, 海蓝亲自上去通传一声说是陆相来了,那几个下人才慌慌张张的将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二人在跨入第三道门时, 周府的管家才得到通报, 急急忙忙地跑来向陆相请安问好。 陆相问起周玉卿的情况, 那管家将泪抹了又抹, 摇着头道:“还是老样子, 神志不清楚。” 陆相沉着眉头,“我瞧瞧去。” 管家不敢怠慢,引着他们穿过长廊和假山, 百转千回之后几乎要走到后墙根, 那管家才指着一间屋子说,“老爷眼下住在这里。” “从前也是么?”这地方又简朴又偏远,着实不像一家之主的住所, 陆相有些奇怪。 “大夫说老爷需要静养,所以……夫人便派人收拾了这间屋子。”那管家答着话, 头一直没抬起来。 -- 第178页 一句话说话,他又接着道:“相爷,正好这会儿王大人在里面呢。” “刑部侍郎王大人?”陆相猜测道。 管家还没回话,王文远就从屋子里推门走了出来。看见陆相,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很快又满脸堆笑得迎上去,恭敬地喊了一句:“陆相。” 果然是王文远,陆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王文远穿着官服,应该是一下了朝就急着赶过来的。 来周府的目的是探望?还是查案?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嘉和帝不再主动提及刺杀案的时候过来? 陆相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时说不上来。他双目注视的王文远,不动声色的问起周玉卿的情况,“怎么样?” 只见王文远长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倒没想到周大人会遭此变故,唉,也只怪下官差事当的不好,若不然,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难料,王大人也无须太过自责。” “陆相,下官回去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拱手向陆相行了一礼,王文远转身就要走。 从一气呵成的告辞、拘礼中,陆相察觉到了他的急迫。 “慢着!”陆相脱口道。 王文远的脚步一滞,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陆相。太阳悬在头顶上空,金色的光芒投在他的脸上。不知是因为被晒的缘故还是其他,他的脸颊处呈现出一种潮红的颜色。 陆相瞧得真切,他沉着脸,换了严肃的口吻问他:“王大人,当年卞城灭门案发时,我记得你是钦差大臣。” “陆相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王文远咽一口唾沫,眸光微变,但嘴角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陆相的态度叫人捉摸不透,口气明明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眉宇之间却夹杂了一层别的意味。 王文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掩盖在广袖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攥成拳状。 炙热的太阳,像是要把一切都蒸发似的。王文远忍着从唇齿间袭来的渴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字一顿道:“那、下、官、就、告、退、了。” 陆相没有再说话,目送着王文远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身影绕到假山另一侧,再也瞧不清楚。方才收回视线,垂着眼眸踏上了青石台阶。 屋子里烧了地龙,桌角还燃着一味相。缭绕的烟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周玉卿就躺里间的一张软塌上,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目光呆滞。 见有人来,他连忙捂上耳朵,惊恐万分道:“谁,谁……谁要谋害我……我……我没有……” “您不要紧张,是陆相看您来了。”管家忙上前一步,伏在床边,温声细语的宽慰周玉卿。 周玉卿却是更加害怕,腾地转过身去,抱着双膝团成一团,厚厚的棉被一上一下的颤抖着。 管家擦了擦眼泪,去回禀陆相:“相爷,那天被救回来以后,我们老爷一直都是如此。皇上也派了许多太医过来,方子开了,药也吃了,总是不见好……” “王大人经常过来探望吗?”陆相问起了别的事情。 “拢共也就两次,出事那天来过一次,然后就是今日……” 管家虽然不明白,陆相问起王文远是何意,还是回想了一下,认真回答道。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查案,自然该从当事人身上着手,怎么王文远一共才来过两次? 而且,京城中百官格局早定,周玉卿与王文远应同属一派,二人私底下交情颇深。周玉卿出了这样大的事,王文远才来周府上探望两次,倒还比不上从前。 只是因为王文远公务繁忙? 陆相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儿,“那你们老爷有什么仇家没有?” “没有,奴才敢拍着胸脯保证。奴才从十几年前就跟着我家老爷,老爷他一贯秉公办事,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的。”管家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十几年前,也就是说周大人任汴州知府时,你就已经在府里当差了?” “正是如此。” 管家重重地点头,“说起来,我们大人和王大人当年还联手办过一桩案子呢。我记得从前他们在办案过程中还起过不小争执,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案子了结之后,二人倒成了好友。” “什么争执?”陆相的心头起了波澜。 “官场上的事,奴才也不清楚……” 一直走到周府的大门,陆相的心里仍在琢磨管家提到的争执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是连他自己也质疑过的何幕云的杀人动机? 当年的卞城灭门案,人证物证俱在,但是杀人动机实在太过牵强。可因为找不到别的凶手,所以尽管他一再据理力争,嘉和帝最后还是采信了王文远等人的最后调查结果,将何家人送上了刑场。 到底是什么促使周王二人达成了共识,会不会跟平阳有关系? 陆相揉着太阳穴,觉得脑中一片嗡嗡作响。但他现下越发肯定,要想弄清楚刺杀周玉卿的贼人是何来历,就必须知道当年的卞城灭门案中间的内情。 周玉卿形同痴傻,从他这里难以获取到有价值的信息。而王文远当年作为钦差大臣,在整件案子中起着主导作用,必当对此事三缄其口。就算主动回答,也顶多是将案子的脉络再重述一遍。 -- 第179页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年最后拍板定案的是嘉和帝。 若是逼问的紧,万一再被王文远诬告至御前,说他质疑君威,那可不好。 对了,还有一人。 想起冯俊,陆相的眼前一亮。 第116章 . 调查 “微月,等我回来娶你。”…… 春到花朝染碧丛, 枝梢剪彩袅东风。 一阵春雨过后,春风就刮起来了。护城河畔的青草被风一吹染上翠绿的颜色,河岸两旁的杨柳树吐出新芽, 柔软的枝条荡漾在春光里,别有一番风味。 在桃花刚结出花苞的那日, 秦清给陆微月写了封信,说他要跟天冬一起去趟卞城, 实地调查卞城灭门旧案。 陆微月心里亦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因为她爹也在着手调查。那日她爹和海蓝一从周府回来,就立即派海蓝动身去流放之地找冯俊。 但因为放心不下秦清的安危, 她特地得空到寺庙里去了一趟, 求了个平安符回来。赶在秦清动身之前, 送到了他手中。 秦清拿到平安符, 小心翼翼的端放在掌心, 爱不释手的瞧了又瞧,锐利深邃的双眸中盛满感动。 “我答应你,定会在桃花盛放之时回来。” 每年桃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 便是三月中旬, 恰好也是花朝节的日子。 陆微月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伸手将插在乌发间的玉簪拔下来,握在手心。妙目微垂, 心头甜蜜与担忧交织。 她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时刻谨记平安为上,万不可冒进!” 若果如他们所料, 平阳王也牵扯其中,那事情就变得格外棘手。毕竟,眼下的平阳王手握重兵,制霸一方。虽然天冬武艺高强, 终究是双拳难抵四手。 秦清笑着点头,像呵护珍宝似的将平安符塞进最靠近胸口的里衣。而后用那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将陆微月如羊脂玉般光滑的小手整个握在手心里,“你放心,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从不食言。” “若一次不成,我们便徐徐图之,反正来日方长。”陆微月仍是不放心,咬着嘴唇,忧心忡忡。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秦清之所以执意要去卞城,无非是想赶在他们定亲之前,扫除一切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障碍。 秦清又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某件事非做不可,那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不管秦清此举是为自己,还是为她,从根本上来说,并没什么分别。 秦清敛了笑,换了严肃认真的表情。温柔的将陆微月的手掰开,拿起玉簪重新插到她发间,双目深情的盯着她看,“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个发簪很适合你。” 陆微月在那双漆黑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长发乌黑,面色如玉,肌肤胜雪,尤其是发间那支玉簪,衬得她愈发的清丽,就好像春日里的梨花一般耀眼。 她是后来才听天冬说,这支玉簪是秦清跑遍了京城的所有的首饰铺子,亲手挑选的。 价值万金,抵得上一栋宅院。 虽然礼物贵在心意,不该拿金钱来衡量。但从这支玉簪中,她感受到了秦清的用心用意。 连一只簪子,他都要给她最好的。 她看着秦清眸中的微光,心中一时荡漾起无限的柔情。她咬紧嘴唇,鼓起勇气,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突、突、突、突……” 秦清的心跳声,一声跟着一声清晰的传入耳中,像是节奏乱掉的鼓点。 头顶上袭来一阵呼吸的热气,顺着一丝一缕的黑发,流淌进陆微月的心里。 她屏住呼吸,两手用力的再抓紧些。闭起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唯有此刻秦清胸膛的温度那么的真切。 像是冬日里的一束光,亦像是萧瑟秋日里燃起的火。 秦清像是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迟疑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急忙抬起双臂将她纤瘦的身子紧紧的环抱在怀中。 他的力度太大,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一个一个小小的山丘。 有那么一瞬间,陆微月一度认为秦清几乎要把自己揉进了他的身体里。但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微月,等我回来娶你。” 二人分别之后,这句承诺便一直萦绕在陆微月脑海中,心下有了期盼,一日一日的时光也就变得漫长起来。 她扳着指头,掐算着秦清的归期。数到倒数第五日的时候,陆老太太跟前儿的樊嬷嬷将她寻了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她隐隐觉得是陆冷霜之事。 果不其然,陆老太太一开口说的正是接陆冷霜回府一事。 “想来冷霜那孩子在云雀寺反省了也有几个月了,上次寺中的姑子带信回来说是她变沉静了许多,想来断不会再像过去那般飞扬跋扈。她年纪小,经此一遭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应该能长不少教训,祖母的意思不如就趁着花朝节就接她回来。” 陆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而是只盯着手中的佛珠瞧。她的口气也甚是柔和,虽然决定已做,但用的并非是命令的口吻,更像是请求、商量。 陆微月云淡风轻,浅浅一笑,附和道:“微月也是这个意思。” 她理解陆老太太的苦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常言道隔代亲,孙女是祖母的心头肉。陆冷霜在外头受苦,作为长辈,陆老太太肯定疼惜。 -- 第180页 不过,她这么回答,并非是想讨陆老太太欢心,而是眼下陆冷霜的去留,对她来说已无关紧要。 回来也好,留在云雀寺也罢,同她和秦清已没有半分关系。哪怕陆冷霜回府后答应了与秦凌的亲事,跟自己一样入了国公府的门,那与上辈子的境遇也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她与陆冷霜的命运,在她下定决心跟秦凌携手白头的那一刻,已经彻彻底底的改变了。 陆老太太感念她的大度,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亏欠。握着她的手,祖孙俩说了半晌的体己话,又留她用了午膳后,才让樊嬷嬷亲自送了她回去。 她前脚刚从风霜园里出来,孙氏后脚就拎着装点心的食盒去找了陆老太太。 自上次陆老太太褫夺她管家之权一事后,她便收敛起锋芒,日日躲在园子里抄写佛经,颇有一种看淡尘世的意味。 她亲手将点心拿出来,笑眼盈盈的一一摆到陆老太太跟前的檀香木桌上。 “果然听娘的不错,媳妇连日来抄写佛经,觉得心静了很多。这是媳妇亲手做的点心,您快尝一尝把。” 陆老太太掀开眼皮,瞧着孙氏兴冲冲的模样,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听说消息了?” “多谢母亲肯为霜儿考虑。”孙氏双手捧着白玉盘子,恭敬地递给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没有伸手去拿,她没什么胃口,“霜儿一回来,秦家大少年也许还会再登门旧事重提。我瞧着秦家的大少年做事稳重,在京中又身居要职,前程必当不差,与霜儿倒也相配。” “娘……”提到陆冷霜和秦凌的亲事,孙氏立时就慌张起来,急忙道:“可那秦家大少爷他的生母只是……” “是个下人?” 孙氏缩着肩膀,沉默的点头。 “出身是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陆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陆冷霜和陆微月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她们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但论品行,陆微月显然更胜一筹。 孙氏当然不赞同陆老太太的论断,她生怕陆老太太擅作主张,将婚事一口应承下来,张开嘴急欲再辩上几句。 却见陆老太太挑着眉,冷眼看她:“你以为还是从前吗?你也不想想,霜儿铸成那般大的错事,又有哪户人家敢娶她上门?” 陆老太太本不愿将话说的这么直白,但见孙氏满脸不情愿,知道再劝也是无益。索性将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将最残忍的现实剖析出来。 孙氏心头一阵苦涩,她明白陆老太太说的是实情,但一想到秦凌的出身就如鲠在喉,终究是无法点头说上一句是,于是神色为难道:“容媳妇回去想想再说。” 这一想就想了大半天,等到夜幕降临,四下变得漆黑,她仍然躺在庭院中的一方藤椅上,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沉思着。 李嬷嬷站在一旁,不敢轻易上前打搅。但眼见着已到用晚膳的时间,孙氏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的意思。她大着胆子,上前喊了两声夫人。 直到第二声,她才回过神来,由李嬷嬷扶着站起身。 “夫人,该用晚膳了。” 孙氏心事重重,哪有一点儿用晚膳的兴致,想了想,脚步沉重的去苏姨娘的园子。 二人一见面,苏姨娘就热络的聊陆冷霜回府之事,但见孙氏的面上毫无半分喜色。苏姨娘转动着眸子,将陆清灵支开,趴在孙氏耳畔,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可是因为霜儿定亲之事?” 眼下,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别的可以让孙氏忧心的。 孙氏点点头,表情凝重,直接了当的问:“你有没有好法子?” 苏姨娘勾起唇角,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绽放在脸颊上,她看着头顶上被乌云遮挡住的月亮,冷然道:“夫人,妾身正等着这一天呢。” 林氏从前不过是一个身份微贱的婢女,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爬到她头上来,哪怕是为了出这口恶气,她也要与孙氏同仇敌忾! 第117章 . 回府 回来自寻死路? 次日一大早, 天就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空气里氤氲着蒙蒙的雾气。 陆微月闲来无事, 索性煎茶打发时日。她让夏荷将上次收的那一翁晨露找了出来,在屋内支起了一个小火炉。 不多一会儿, 紫檀茶炉上就冒出一团白气,混合着茶的清香, 扑鼻而来。 她嗅着香气,嘴角含笑的斟上一盏茶。滚烫的温度隔着杯壁,稳稳的传达到她的掌心。她惬意的往椅背上一靠, 视线落在窗外的一株桃树上。 似乎是因为雨水的滋润, 花苞长得格外的快, 一个一个的错落有致的点缀在纤细的树枝上。 陆清灵就是这时候进入园子里的, 随着脚步由远及近,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吗,从一个模糊的小点,慢慢放大成一个清晰的人影。 陆微月有些意外, 隔着窗户与她打招呼:“长姐来的正好, 我烹了茶,你快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陆清灵将伞往上微微一扬,整张脸完全显露出来, 眉眼一弯,浅浅笑了一下, 又垂下头去。 合上伞,掸掉身上的玉珠,陆清灵走到屋里的一片温热中,朱唇轻启, 轻声道:“微月,霜儿要回府了。” 陆微月让她坐下,递过去一盏茶,“我自然知道。” 见她平静如初,陆清灵眸中透出两分诧异,毕竟从前陆冷霜与陆微月可谓是水火不相容。 -- 第181页 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陆清灵赧然的笑笑,忙抿一口茶水来掩饰内心的慌乱。而后,旧事重提重新向陆微月道起歉来。 都是些旧话,陆微月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总觉得陆清灵此番过来仍有别的事情,出言宽慰了几句后,就问起她的来意。 陆清灵犹犹豫豫,语气有些不自然的道:“近日迷上了诗词,听闻妹妹之前倒抄过不少,便想着借妹妹的墨宝一观。” 她双手捧着瓷杯,虽然在同陆微月说话,眼睛却注视着地面。 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陆微月心里颇觉不是滋味儿,长期在苏姨娘的高压之下,自家长姐行事越发的拘谨起来。 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爽快地站了起来:“长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 她抄写的诗集就放在靠窗的书架上,其实她一抬手就能够到。但是,就在准备拿取的一刻,她的手往左移了一格,拿起另外一本递了过去。 “字迹丑陋,还望长姐不要嫌弃才是。” “当然不会。” 陆冷霜打开翻看了几页,心满意足的合上,没有再多停留,就赶着要回去。就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似的,脚步匆匆地掀帘出了屋。 “姑娘,我怎么觉得大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你也看出来了?”陆微月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清灵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夏荷点头如捣蒜,担忧的猜测道:“大姑娘她不会对您……” 陆微月笃定的摇摇头:“长姐定然不会,不过,苏姨娘就不一定了。” “那姑娘怎么还将自己抄写的诗集借给大姑娘?”夏荷忧心忡忡。 “无妨,且瞧着吧。” …… 一连几日府上都风平浪静的,苏姨娘那边似乎也没有拿她抄写的诗集大做文章的动向。 夏荷彻底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倒是婢子多想了。” 陆微月但笑不语,她的心头惦记着一件事。 花朝节就在眼前了。 挨不过孙氏的苦苦哀求,陆老太太把陆冷霜的回府日期提前了一天。府里人都在手忙脚乱的为花朝节做准备时,接陆冷霜的软轿落在了陆府的大门口。 孙氏哭成了泪人儿,陆冷霜刚从轿子里下来,就被孙氏抱在怀中,“霜儿,想死娘了。” 陆冷霜也抱着她娘哭。 母女团聚的温馨画面,便是哪个心肠僵硬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动容。陆老太太眼圈泛红,不住的拿手绢抹泪。 “霜儿,快去见过祖母,是她派人接你回来的。”孙氏激动之余,不敢忘了礼数。 陆冷霜吸吸鼻子,点点头,一路小跑着朝陆老太太那儿过去,“祖母,霜儿好想您。”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粉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打湿了陆老太太的肩头。她比出府前瘦了许多,也出落的更加艳丽。 陆微月侧目看着她,心头平静的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水。 陆冷霜从陆老太太肩膀上抬起来的时候,透过闪闪的泪光,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陆微月。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在云雀寺的每一日,她都在自己的心脏上给陆微月划上了一道。那时候她就想好,但凡她能从云雀寺中回去,就必定不会放过陆微月。 她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瞪了陆微月一眼,忍着冲上去打人的冲动。酝酿了下情绪,又开始哭了起来。 “祖母,你不知道云雀寺的晚上有多黑,霜儿好害怕……” 陆冷霜表情的变化,没能逃脱陆微月的眼睛。 她扯着嘴角,不屑的笑了笑,卖惨博同情,阔别几月,想不到陆冷霜用的仍是这些旧招数。 陆微月看得索然无味,远远同陆冷霜礼节性的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她回应,转身就往府里走。 陆冷霜瞅准时机,无辜的扁扁嘴,委屈巴巴道:“祖母,微月姐姐是还在生霜儿的气吗?怎么只打个招呼就走了……” 刚回来,就想将她一军? 陆微月在心底冷冷一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陆老太太平日就讨厌装模作样的人,若她今日亲亲热热,若无其事的迎上去,反而显得虚伪。 显然,陆冷霜就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她嘴里说着最委屈的话,心底却在暗自得意,她知道陆老太太许久不见她,一定会惯着她。有了陆老太太的宠爱在身,给陆微月下马威也就轻而易举。 谁料,陆老太太却皱起了眉头,眸中尽是亏,“你六姐怕是心病未除,你这次回府一定要加倍的对你六姐好。” 不光不斥责陆微月,还要她对陆微月好? 陆冷霜觉得自己听错了,才离开府中几个月,这天就变了? 她疑惑不解的又去瞧她娘,希望她娘能站出来主持公道。然则,孙氏也只是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只管点头答应就是。 这还是她那个雷厉风行的娘吗? 陆冷霜暗暗的用左手使劲的掐了掐右手的手背,感觉到一阵疼痛袭来,她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在权衡利弊之后,陆冷霜只好咬着唇,尽管满心不情愿,还是乖巧的道:“祖母,霜儿一定谨记在心。” “这才是祖母的好孙女呢。” 陆老太太十分满意,拉着陆冷霜的手就往府中走。一边走,一边问她:“霜儿,离府这么些日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 第182页 “很多呢。”陆冷霜暂时忍下心头的这团恶气,又拿出惯用的天真烂漫的口气,板着指头如数家珍时道:“桂花羹,棠梨酥,八宝圆子……” 陆冷霜罗列了一堆,呲着牙笑道:“不过,现在最想吃的是祖母小厨房里做的冰糖山楂糕。” “你呀,还是一个小馋猫。”陆老太太笑得灿烂,又去吩咐樊嬷嬷,“樊嬷嬷,你叫人赶紧做好了拿过来。” “是。” 很快冰糖山楂糕就盘盘的端了上来,陆冷霜两眼放光,一顿狼吞虎咽,全然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 孙氏生怕陆老太太再心生不喜,便时不时的用余光去暼一下她的表情。见她满脸欣慰,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自家孙女理应是在云雀寺受了太多的苦,连个山楂糕也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陆老太太心疼的看着陆冷霜,好几次都想出言阻止,但又于心不忍。 孙氏难得跟陆老太太达成了共识,“霜儿,若还想吃,明日花朝节让祖母再吩咐人给你做,再吃下去万一闹了肚子。” 陆老太太也跟着附和,“霜儿,你先回园子里,你爹这会儿应该在等你。” 她爹? 陆冷寒在心底冷哼一声,她才不要见他! 第118章 . 花朝 秦凌又来了? 陆冷霜满心不情愿的被她娘一路拉扯着回到风霜园, 这里的一切,都跟她离府时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春日, 她却感觉到一种荒凉之感。 她一眼看见她爹站在庭院中的玉兰花树下,穿一身蓝色的直缀, 头发高高束起扎在头顶,放眼望过去, 表情仍像从前一般严肃。 许久没同陆相打照面,孙氏有些激动,柔柔的喊一声, “相爷。” 陆冷霜像是一尊雕像般的, 站着不动。她恨透了她爹, 若非她爹偏袒陆微月, 又如何舍得让她去云雀寺受那么多的苦。 孙氏晃了晃陆冷霜, 示意她打招呼。 陆冷霜冷哼一声,昂起两道眉,“他不是我爹。” “冷霜!”孙氏没想到从她嘴里会说出这般不像样子的话, 一时气极, 佯装要打她。 谁曾想,陆冷霜将头昂得更高,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我没有这么狠心肠的爹!” “霜儿,我是为你好。” 陆相一直觉得是他从前的宠溺惯坏了陆冷霜, 应该对此事负有一定责任。因此,纵然陆冷霜此刻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没有大发雷霆。 他大步流星的向陆冷霜走过去,神情很是落寞。 “用不着你为我好。”这些日子积压在陆冷霜心底所有的怒气, 化成了一句嘶吼,“你只管着你的六姑娘就好,何必又来多管闲事。” 她恨她爹! 她恨他将自己的爱,全全部部的转移到了陆微月的身上! “冷霜!你再胡说些什么!”孙氏见情势不妙,铆足了劲儿去推陆冷霜的身子。 好容易才从云雀寺回来就得罪陆相,对她们母女又有什么好处!她们眼下的处境本就不如就来居上的陆微月和林氏,这样硬碰硬,只会雪上加霜。 自己女儿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孙氏感受着到从舌根处汹涌而上的苦涩,觑着陆相愈发严肃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相爷,霜儿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同她置气。” “还像从前一样任性。”陆冷霜的一句话浇灭了陆相所有的希望。 她埋怨他这个当父亲狠心他还能理解,但她言语之间将责任全部推脱在陆微月身上,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他的口气再难平静,“你六姐非但不怪你,还求着老太太将你从云雀寺接回来。你心里不感激她便罢了,还如此出言讥讽。” 陆相收回最后的一点怜惜之情,头也不回地出了花溪园。 陆相一走,孙氏恨铁不成钢地狠瞪着陆冷霜,长长叹了口气,“霜儿,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脾气能不能改一改。” “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陆冷霜冷冷一笑,她讨厌她娘唯唯诺诺的模样,“娘说起来是陆府的夫人,如今连据理力争都不敢吗?” “霜儿,你也不想想咱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事情纵然已经过去,但终究是翻不了篇。这府上所有人都会记得她们母女曾经犯下的事情,尤其是陆老太太和陆相。 见孙氏的面上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陆冷霜不由得心软,“娘,霜儿知错了。” 孙氏心口一软,将陆冷霜抱在怀里,将府中发生的事情简要同她讲了一遍,最后,柔声道:“霜儿,我们现在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陆微月如今就这么难以对付?连她娘也不是对手? “放心,娘,霜儿一定不会让他们母女俩有好果子吃。”陆冷霜想着秦凌对他说过的话,胸有成竹的拍了拍孙氏的肩膀。 凭她们母女恐怕力量有限,但如果秦凌参与进来,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的多。 毕竟,秦凌从前使得那些手段,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又残忍,又毒辣。 同一时间,陆微月心里想的那个人,却是秦清。 明日就是花朝佳节,可是小不点儿还没有带回任何消息,海蓝又不在府上,打探消息一时竟变得艰难起来。 正在她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之际,瞧见她爹进了园子。当下便已猜到,她爹风霜园之行并不顺利。 -- 第183页 “相爷,不是说好今儿要留在风霜园里陪霜儿吗?”林氏也觉奇怪,今日早上得知陆冷霜要回府,她就跟陆相说好要他多陪陪陆冷霜。 父女别离,一朝重遇,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陆相叹口气,“霜儿这孩子还是跟从前一般任性,若非母亲心软,我必当不会让她这么快回来。” “霜儿年纪还小,任性也正常。”林氏伸出手,试图将陆相皱成一团的眉心抹的平整。 一边是咄咄逼人,一边是宽容大度。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将他往回拉。 也不是他成心,换作是谁,恐怕心中的天平,都会往明月园这边倾斜。 林氏的温柔,让他很是受用,方才胸中的阴霾一扫而过,脸上也不自禁的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提到陆冷霜,不免就提起秦凌提亲之事。二人交头接耳的聊得好久,林氏见他心情不错,顺势就将话引到陆微月的婚事上来。 “到底微月还比霜儿大一岁呢,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总是忧虑。” “放心,我心里有数。”陆相说着话,将目光投在陆微月身上。如今陆微月的身份已同嫡女无异,论品行、样貌,又是一等一的人才,“依我看,过了花朝节提亲的人就该陆陆续续的登门了。” 他们的谈话声音很小,陆微月听不真切,但感受到她爹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还是敏锐的感知到他们在谈论自己。 说的是婚事吗?念头一起,陆微月脸上一烫。 另一边,林氏顺水推舟的就推荐起秦清来,“妾身觉得国公爷家的世子很不错,而且他又三番两次的救过微月。” 救命之恩大于天,陆相也很中意秦清,“若是这件事真能成了,那咱们就是双喜临门了。” 林氏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倒让她之前准备的一大套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她笑着提醒道:“那相爷得空跟国公爷提一下?” “那是当然。” …… 花朝节当日,书房窗前的那一株桃树,居然真的就开花了。粉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仿若云霞。 陆微月觉得这是个吉祥的征兆,虽然秦清那边仍无音讯,但她的心情一改几日前的阴郁,变得舒畅而惬意。 她特意吩咐夏荷拿了件鲜亮的衣服给她换上,又对着铜镜亲手将玉簪插进了发髻中。 刺杀案仍未破获,嘉和帝也没真的要王文远的人头。但是京城中百官人人自危,尽可能的低调行事。 往年陆相还会邀上几个同僚来府上赏花,但是今年除外。他的意思是,能简则简。 陆老太太愉快地采纳了这个建议,陆冷霜刚回府,她想多跟几个孙辈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不邀请宾客的话,大家的精力也都能充沛一些。 地点则因地制宜,选在了后花园。 下人们摆上了桌椅,又将府中各个园子里养的花草一并搬了过来。一眼望过去,满眼是花,倒是应景的很。 用过早膳,陆老太太就命府中的下人们,挨门挨院的去催人赶快过去。 知道是陆老太太的意思,谁也不敢怠慢,简单收拾一下就往后花园中去,找准了位置一一坐下。 陆冷霜特地坐在了与陆老太太的挨得最近的地方,陆微月则选了能尽量避开陆冷霜视线的一个偏僻座位,她压根儿不想再惹什么是非上身。 孙氏今日兴致高涨,神采奕奕地站在人群中央,张罗着让大家玩解花语的游戏。 陆冷霜却并不感兴趣,她心不在焉一口一口吃着陆老太太特地为她准备的冰糖山楂糕,时不时地往园外张望一下。 陆微月揉着手心的帕子,注视着墙角的一排桃花树,亦是心有所想。 陆老太太的目光从陆冷霜身上移到陆微月身上,循环往复多次后,便察觉到二人的不对劲儿。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以为二人还是为着从前的隔阂,也没有多追究,专心致志地聆听孙氏宣布游戏规则。 陆府里很久没有这么其乐融融过。 谁料,游戏还未开始,就有小厮过来禀告——秦家的大少爷秦凌登门拜访。 前半句听得陆微月心脏砰砰乱跳,但转而听到是秦凌,瞬间心情冷到了冰点。 他又来做什么? 陆老太太也好奇,便问道:“这次来还是提亲吗?如果是的话,就说陆相尚在宫中还没回来,让他明日再来罢。” 她说的也是大实话,她一个做祖母的,无权决定孙辈们的亲事。 “应该不是,秦公子说是有礼物要送来给老太太呢。” 孙氏的面色变了变,很快又笑着道:“老太太,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既是上门送礼物来的,不如就请进了府,也免得旁人说咱们怠慢了人家。” 这话从孙氏口中说出来,让陆老太太十分意外,莫非她是想通了? 陆老太太猜测着,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喜色,笑着道:“那就请人进来吧。” 第119章 . 构陷 “秦家公子,你既然与六姑娘心意…… 没人察觉到陆冷霜的喜悦, 她佯装着镇定,不动声色的吃着冰糖山楂糕。 其实,秦凌在她回府之前, 已经提前跟她通过气,自己会在花朝节当天再到陆府。 她之所以瞒着她娘, 是因为害怕她娘太过于反对,从而想尽办法不让她出现在花朝节的宴席上。 -- 第184页 但这会儿, 她从她娘脸上只瞧到了笑容。难道,她娘也被秦凌的执著打动了?她想着,吃进口中的山楂糕登时也变得甜蜜起来。 不多时, 秦凌就到了后花园。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好像上次定亲被拒绝的事情一点儿没发生过一般。 陆老太太命人给他看了座, 位置正好就在陆微月的旁边。 陆微月的心倏然一沉, 为了避免视线与他相交,只盯着脚面上的绣花看。繁密的纹路,是她娘的手笔。 绣的刚好也是桃花, 桃花夭夭, 灼灼其华。 秦凌状若不经意的觑一眼陆微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寻思自己也从未见罪于她,但陆微月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排斥和疏离。 就像现在, 他们虽然坐在一处,她连个礼貌的微笑没给他。 是因为秦清吗? 他猜测着, 收回目光遥遥的看向陆冷霜。陆冷霜飞快的冲他眨巴下眼睛,笑靥如花。 孙氏的目光别有意味的游离在秦凌与陆微月身上,嘴角一勾,荡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老太太, 凌儿前阵子得了些栀子,想着您会喜欢,便想着今日送一些过来。” 秦清起身,接过小厮递来的花盆,向陆老太太跟前儿走过去。 “你有这份孝心,当真难得。”陆老太太越看他越觉得顺眼儿,忍不住称赞。 秦凌的目光在陆冷霜的身上短暂定格后,才缓慢的移到花上去,“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气味倒是好闻,老太太您闻一下。”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孙氏却看的真真切切。她盯着秦凌的后背,目光热辣辣的尽然是厌恶。 秦凌自然也感觉到了,但他并不在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到不信孙氏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他镇定自若的重新回到座位坐下,路过孙氏时,甚至向她投去了一个和善友好的目光。 但在孙氏看来,这与羞辱一般无二。她抿紧嘴唇,不动声色地跟正对这陆微月落座的苏姨娘交换了一下眼色。 苏姨娘朗声笑了起来,打趣道:“秦家公子倒比我们这些做媳妇儿的还要孝顺,要是日后真成了我们陆家的女婿,那可真是喜事一件呢。” “姨娘谬赞了。” 陆微月观察着苏姨娘的脸色,隐隐觉得她不会无端提起这件事,除非另有所图。 她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 苏姨娘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她和秦凌的身上,“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想不明白,秦公子到底是要做我们七姑娘的如意郎君,还是六姑娘呢?” 什么? 怎么就扯上她了? 陆微月像是受了晴天霹雳般,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注视着苏姨娘。 陆冷霜因为惊讶,将一口山楂羹囫囵得咽进了肚子里。 陆微月急于撇清自己和秦凌的关系,冷冷道:“姨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府上人人皆知,秦家少爷求娶的是七姑娘。” 笑意也从秦凌的脸上消失了,他板起脸,也不再顾忌礼节问题,语气冷的像是,“我记得上次登门,姨娘应该也在场。” 陆微月心头一跳,如坠冰窖。 她想起来,上辈子秦凌跟她说话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样的口吻。 “那……这又是什么?” 苏姨娘早做足了准备,从袖口中摸出一封信,冲着他们二人的方向得意的挥动起来 。 陆老太太的脸色变得阴沉,“拿来我瞧瞧。” 苏姨娘闻话,将信递过去,又趁着旁人不注意,狡黠的看着孙氏笑了一下。 孙老太太将纸打开,一字一句看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从哪儿来的?” “回母亲,前天晚上妾身无意间发现明月园中一个小婢子在府门口来回张望,妾身见她鬼鬼祟祟的,就派手下人将她扣了下来,正是在她的身上搜到了这封信。” “那小婢子叫什么名字?”陆老太太目光如炬,刺的陆微月浑身不舒服。一时间她心下惴惴,担心是自己写给秦清的那些信被人截了下来。 “是一个叫做翠儿的,老太太若不信,自可以找她来问话。” 翠儿? 陆微月没有丝毫印象,她侧过头神情紧张的去看夏荷。夏荷领悟到她的意思,趴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翠儿前几日告假回了家,不知道为什么人会在苏姨娘那里。” “将人带过来!”陆老太太其实不相信陆微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信上的字体又确实是她的。 证据确凿。 翠儿很快带到,她趴在地上,一口咬定是陆微月让她到国公府送信给秦凌。 陆老太太还没发话,孙氏抢先开口。她死死的盯着秦清,口气里尽是不喜,“秦家公子,你既然与六姑娘心意相通,为何又来招惹我们霜儿呢?” 秦凌心机深沉,一眼就看穿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圈套罢了。当然,也推测出来孙氏是整个圈套的幕后主使。 他就像看一出好戏似的,冷眼旁观着孙氏张牙舞爪的样子,冷冷笑着,并不开口分辩。 陆冷霜却是已经沉不住气。 她咬着牙,将桌上的盘子一齐推翻在地,指着陆微月,眼眶中已盈盈有泪光,“你……你还想抢我的凌哥哥?” “成何体统!” -- 第185页 陆老太太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因为愤怒身子前后颤抖,“樊嬷嬷,将七姑娘先送回园子里。” “我不走。”陆冷霜拼命挣扎着,她必须要留下来瞧一瞧,到底是陆微月主动勾引她的凌哥哥,还是秦凌背叛了她! “祖母,我没有。”陆微月的音色偏柔弱,但这一句回答却铿锵有力。从翠儿招供出秦凌的名字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清楚自己是受人陷害。 尽管她满心不情愿,还是转头看向了秦凌,“想必秦公子也跟我一样。” “那是当然!”见陆微月临危不惧,秦凌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人证、物证都在这儿,凭着一张嘴,你们还想狡辩吗?”苏姨娘挑着眉,冷冷一笑,“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话的弦外之音,便是说林氏当年也是靠勾引陆相才上位的。 陆微月再也难掩愤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甘示弱的看着姚姨娘,冷冷道:“姨娘指桑骂槐的功力倒是日益精进呢。” “你!”苏姨娘被她讽刺的一时语噎。 陆微月浑不在意,她看着陆老太太,语气重新变得温柔,“祖母,微月可以看一下信吗?” “拿去罢。” 陆老太太的声音里掺杂着几丝冷意。私相授受这等事情,实在是有辱门楣。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写的全是露骨的情话,称呼是秦凌,落款是她名字。 通篇的字体尽可能的模仿着她的笔迹,陆微月终于参透了陆清灵来借诗集的目的,她兀自笑了起来,“祖母,您看仔细些,这可不是霜儿的字。” 苏姨娘怔了片刻,侧头瞪了一眼陆清灵。她正垂着眉头,努力咬着嘴唇避免自己哭出来。 她也是刚刚反应过来,她娘为何要命令她去借陆微月的诗集,还特意强调必须是陆微月亲自抄写的。 原来竟是为这个目的!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欠陆微月的,只怕是这辈子也还不上了。 “你仔细瞧这笔画,这撇捺跟微月的写法可不一样。”陆微月指着信上的字,一个一个给陆老太太看,“要我说,更像是夏荷的笔迹呢。” “夏荷?”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目光纷纷朝着夏荷投过去。夏荷紧张的搓着小手,但其实她心里并不惊慌。 陆冷霜止住了哭泣,身体僵直的也去看夏荷。 秦凌连一个小丫鬟也不放过? “不错,我这几月来都在教夏荷写字,所以她的笔法跟我的十分相似。不过,仔细一看还是会有些细小的差异。” 陆微月解释着,勾起唇角,充满讥讽的看了苏姨娘一眼。 孙氏也向苏姨娘投过去炙热的目光,暗自在心底咒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又能说明什么?”苏姨娘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慌,硬着头皮反驳道,“也可能是你找了夏荷代笔。” “姨娘的想象力倒是丰富。”陆微月眯着眼睛,淡淡一笑,“前儿个长姐从我这里借走一本抄写的诗集,不过,那日长姐走后,我才现发因为自己的疏忽错拿成了夏荷摘抄的那本。想着内容都是一样的,也就没费劲去换。” 苏姨娘攥着拳头,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早一拳打在了陆清灵的头上。区区一件小事,居然也能出纰漏。 不过,她随即想到那本诗集早已经被人焚毁,陆微月再怎么狡辩也是空口无凭,便又笑了起来,“六姑娘怕不是记错了吧,我们清灵可没瞧见什么诗集呢。” 现在,只要陆清灵矢口否认,就没有人能再证实借诗集一事是否存在。 她的女儿,自然会跟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苏姨娘笃定的想着,伸手去推陆清灵的身子。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只要她站出来否认,那么,陆微月所有的狡辩都变成了子虚乌有的东西。而她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坐实陆微月私相授受这件事。 这般有辱门楣的事,陆老太太忍不了,陆相更忍不了,必定会迁怒于林氏。到时候,林氏的平妻位置难保。而自己就会因为揭发有功,再加上孙氏的保举,顺利的登上平妻之位。 “我见过” 杏花疏影里,陆清灵站了起来。 第120章 . 尾声(一) 冲冲冲!! “我确实向微月借过诗集。” 陆清灵不去理会苏姨娘的错愕, 她盯着陆微月的含笑的双眸,笃定地点了点头。 “你在胡说些什么?”苏姨娘一时气急,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 陆清灵侧过头, 眼神里充满哀怨,“娘, 事到如今,您就承认了吧。” 明明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是陆微月, 但不知为何她娘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明里暗里向陆微月使坏。 “承认什么!”苏姨娘将桌上的茶水掀翻在地,满腹委屈的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的看着陆清灵, “如今, 连我的亲女儿也要跟我作对吗?” 陆清灵攥着衣角, 眼眶通红。 陆老太太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定是苏姨娘故意构陷, 八成翠儿这小丫头也是她花钱买通出来做伪证的。 今天的好心情全被这一桩糟心事儿给破坏了,陆老太太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她一手揉着太阳穴, 一手转动着佛珠, 没力气再多说上一句。 真相水落石出,孙氏和苏姨娘一唱一和意欲构陷的伎俩,让秦凌觉得厌恶的同时, 忽然也产生了一个念头——娶不娶陆冷霜,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 第186页 他还没做成陆家的女婿呢, 孙氏就各种使绊子,陷害于他!要是真娶了陆冷霜,孙氏还指不定怎么为难他! 就凭着孙氏厌恶她的程度,利用孙家起势的设想, 十有八九要成了空。 这么一想,陆微月似乎也不错。她的母亲林氏如今当上了陆家的平妻,地位尊贵。 而陆微月的胆识,他今日也亲眼见证过。有这么一个贤内助辅佐他,他还用担心自己的仕途走不顺利? 倒是他从前考虑不周了! 秦凌别有用心远远看了陆微月一眼,发现她的容貌完全不在陆冷霜之下。不仅如此,似乎眉宇间的那一抹坚毅还要胜过陆冷霜。 隔着信纸,陆微月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从秦凌的方向朝她投射过来。她忍着心中的惊慌失措,不动声色的将信纸抬高一些,完全的遮挡住她的脸。 即使如此,秦凌冷冽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的钻进了她的耳中,“老太太,你们陆府的家事凌儿不好再参与,这就告辞了。” “凌哥哥,你这就走了……”陆冷霜擦着泛红的眼眶,惊讶中带着不舍,“你不是还要……” 他分明答应过自己要说提亲的事,他俩还约定好要里应外合,争取早日就定下来。 怎么只字未提就要走了? 一定是因为苏姨娘恶意构陷,才破坏了他的好兴致。陆冷霜暗暗想着,心里恨毒了苏姨娘。 “是我配不上。”秦凌的目光里失去了热情,冷冷的吐出五个字,转身就要往园外走。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要放弃了? 孙氏盯住秦凌他,腹谤一句算你识相,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不说旁的,秦凌主动知难而退,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凌哥哥,你不要走……” 秦凌的变卦,让陆冷霜一时难以接受。她悲痛欲绝的也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礼仪、矜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跑着去追秦凌。 孙氏锁着眉头,用力将她拉回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霜儿,你也太不像话。” 哭声没有让秦凌心软,反而让他觉得烦的厉害,他催着跟前的小厮,加快步伐往外走。 而陆冷霜追秦凌心切,前冲的力气给的太足,她的衣袖从孙氏的手中脱出,惯性让陆冷霜的失去了平衡。 哭声在她摔在地上的一瞬间,突然转为静默。 陆冷霜昏死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陆老太太吓得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赶忙命人叫大夫过来,又找了小厮过来将陆冷霜送回住处。 性命忧关之际,她暂时也顾不上清算苏姨娘构陷之事。 陆府上下忙成一啾恃洸团,丫鬟婆子们到处乱窜,乱糟糟的一团。 因为心里念着陆微月与秦清的婚事,所以,陆相下朝时,特意邀请了秦国公到府上赏花。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府门口时,恰好跟秦凌打了个照面。秦凌一惊,礼貌的同陆相问了声好。 秦国公将头别到一边。父子俩的关系近来僵的很,若无要紧事,他尽可能的避免与秦凌交流。 见他爹仍是这幅冷淡态度,秦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冷着心肠视而不见的也不跟秦国公打招呼。 眼瞧着父子二人形同陌路,陆相急忙打起了圆场,“秦兄若是为上次凌儿上次来提亲之事生气,那可犯不上。要我说,我倒觉得我们霜儿太过任性,配不上大公子。” “哪里的话!”秦国公打一句哈哈,而后侧过头,神色冷冽的问秦凌,“你今日又来做什么?” “没什么。”秦凌随口敷衍一句,上轿就走。 “你瞧他,半点礼数也不懂。” “都是我们做长辈的惯坏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往后花园中走去。但见花园里空荡荡的,倒没半个人影。 陆相不由得诧异,问起底下人才知道是陆冷霜昏了过去。事关女儿,他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急着就要到风霜园里去。 秦国公体恤他爱女心切,主动提出也要去瞧瞧陆冷霜,“就当是我这个做伯父的一片心意了。” 此刻的风霜园里,所有人都挤在狭小的房间内,探着头焦急的等待郎中的诊断结果。 只见那郎中的眉头皱了又皱,脸上写满惊讶,他不时的抚着胡须,又摇摇头,就是不说一句话。 陆老太太等的心焦,问道:“可是得了什么重病?” 郎中摇摇头:“回老太太,七姑娘只是因为刚才心绪激动,所以才导致的昏厥。” “只要不是重病就好。”陆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不过……”郎中用两指勾起诊脉的红绳,舔着嘴唇,欲言又止。 孙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催促道:“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呀。” 若是陆冷霜因为长期在云雀寺,而落下什么病根,她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让陆微月也尝尝这般的滋味儿。 “不过,七姑娘已怀孕月余,但是胎象极弱,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怀孕? 这个消息像是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天巨浪。 就连陆微月也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她实在无法将陆冷霜与怀孕两个字联想到一起。 “不可能!霜儿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定是你诊断出了问题。”孙氏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惊恐万分连连否认道:“你再仔细瞧瞧。” -- 第187页 “不会有错。”郎中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忍质疑。 “难怪这两日回府七姑娘就钟爱起酸的食物来,吃了不少的山楂羹。”沈姨娘突然提醒道。 因为膝下无子嗣,所以四姨娘沈氏在陆府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今日猛地说出一句话来,叫人有些意外。 不过,她的话很在理。 “这就说得通了。”郎中接着沈姨娘的话,说道,“山楂有活血之效,孕期最忌讳吃这个。七姑娘之所以有流产之兆,只怕就是因为食用了太多的山楂。” 陆老太太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面色铁青。事关陆府脸面,她当即下令让郎中对此事守口如瓶。 孙氏嘴唇苍白,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樊嬷嬷,端碗冷水进来。”陆老太太绷着脸,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让人听了浑身发冷。 这些年她对陆冷霜的慈爱,全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她硬着心肠从樊嬷嬷手中将碗接过来,亲手浇在了陆冷霜的脸上。 冷水一激,陆冷霜瞬间醒转过来,直接对上了陆老太太的一双黑眸。 “说,奸夫是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陆冷霜身上,没人察觉到陆相已走进了屋内。只听见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什么奸夫?” 听到他的声音,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道缝隙,让他走了过去。 秦国公则退了两步,出了房门。 “相爷,没有,霜儿没有……”孙氏抱着陆相的大腿,泪水涟涟的摇头否认。 “娘,你说。” 陆相看也不看孙氏一眼,转头去问陆老太太,他的面色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严峻过。 陆老太太不敢隐瞒。 “今日便将她逐出府去,我陆远和没有这样的好女儿!”陆相的嘴唇呈现出一种青紫色,呼吸也变得急促 “父亲,霜儿做错了……”陆冷霜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像是成股的溪流。 陆相垂头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人是谁?” “是,是……”陆冷霜啜泣着,说话的音节断断续续,难以连贯。她的视线因为泪水沾湿的缘故,变得模糊起来。 “快说!”陆相拔高了音量,用近乎怒吼的口气,愤然的吐出两个冰凉的字。 他倒要瞧一瞧,是哪个贼人这般大胆,敢打他女儿的主意! “父亲……是……是……是秦家的大少爷秦凌。” 秦国公站在窗外,一字一句听得格外真切。 他的心头“咯噔”一下。 眼见着生米煮成熟饭,陆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如将错就错,趁着秦国公也在府上,将陆冷霜和秦凌的亲事定下来。 毕竟,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陆冷霜有错不假,秦凌也逃脱不了干系。 陆相却张不开这个嘴。 陆冷霜做出这般有辱陆家脸面的事情,他恨不得早早能跟她划清父女关系,将她逐出府门,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去和秦家求亲。 是以,思前想后,陆相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陆冷霜送出陆府,永远不得再回来。 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根本不配做他陆远和的女儿! 孙氏苦苦哀求,当场哭晕在地,但也无济于事。 陆老太太虽然于心不忍,但从情理上来说也支持陆相的决定。她心里清楚,若是家规坏了,整个家也就乱套了。 陆相行事果决,当天就差人将陆冷霜送到了城郊的一个宅子里。另外,顺手料理了苏姨娘,罚她禁闭六个月。 另一边,由于无言面对陆相,秦国公不辞而别的回到府上,怒气冲冲的差人叫秦凌过来。 从秦国公口中得知陆冷霜怀孕的消息,秦凌没有半点儿愧疚,反而不屑一顾,“又不能证明孩子是我的,父亲何至于发这样大的脾气!” “逆子!”秦国公一口老血从喉头喷了出来,他拿手指着秦凌,愤怒到了极点,“这种风凉话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是她主动勾引我的。”秦凌挑着眉,满脸无所谓。 从陆府上回来,他就将目标换成了陆微月。到底旧爱不如新欢,陆微月成了他的心头好,陆冷霜自然就变得索然无味。 “兴许,她从前也是这般勾引别人的。”秦凌随手剥了一瓣橘子,若无其事的放入口中,“她说孩子是我的,便就是我的?这个不明不白的爹,谁愿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你……”陆相觉得胸口热血翻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既然没有,那看来我也不配坐在这里。”秦凌站起身来,冷然一笑,对着秦国公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秦凌从未用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秦国公气得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好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青松回来了。他不负所托的带回来一个人——春杏。 十几年未见,春杏看起来比从前苍老了许多。一见到他,春杏顿时热泪盈眶,揉着通红的眼圈向他行了一礼。 “春杏,你还记得夫人吗?”秦国公问着话,不免有些感慨。 当年凌氏去世之后,他悲痛欲绝。他娘担心他再触景伤情,就下令遣散了园子里的服侍凌氏的人。如今乍一看到春杏,他的脑中立即就浮现出凌氏生前的音容笑貌。 -- 第188页 春杏重重的点头,两行清泪掉落在地上,“夫人心地善良,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关怀备至,奴婢哪里会忘。” “可惜了,好人不长寿啊。”秦国公说着话,面上带着两分深沉的哀戚。 “国公爷一点儿不怀疑吗?”春杏抬起头,觑着他的眼色,意味深长的道。 秦国公的眸光黯淡下来,“自然是怀疑过,但是没有证据。这次找你来,为的便是这件事。” 春杏擦擦眼泪,郑重其事的道:“老爷,不瞒您说,奴婢等的也正是这一天。” “你的意思是?”秦国公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春杏。 “姚姨娘。” 春杏回忆着往事,向秦国公娓娓道来:“当年夫人早产前几日,奴婢亲眼瞧见姚姨娘鬼鬼祟祟的从夫人的房间走了出来。本来办完夫人的丧事,奴婢就想找老爷说这件事。但是当时老夫人让我们连夜离府,所以走之前也没能见上您一面。” “果然是她!”陆相心里的疑问得到了印证,因而一点不觉得意外,又问道:“不过,你可有证据?” “爷,民间有句俗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是。”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配合着演一场戏。 陆相就叫青松喊了姚姨娘过来,说是商量秦凌的亲事。一听说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姚姨娘没有半点儿怀疑,急匆匆的就往书房里来。 虽然相隔十几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春杏。 春杏自然也认出了她,开口见山就道:“姚姨娘倒是好福气,不像我们夫人年纪轻轻就走了。” 姚姨娘跟着叹口气,也顺着她的话说,语气中亦是惋惜的意思。 “这几日夫人给我托了个梦,说她当年早产,是因为您偷偷给她下了催产药,所以,要我来府上替她伸张正义呢。” 姚姨娘心中一凛,不明所以的去看秦国公,找她过来不是说秦凌的婚事,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凌氏来? 秦国公悠然的喝着茶,丝毫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姚姨娘顿觉不妙,她轻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道:“梦到底就是个梦,夫人当年待我那般好,我怎么会加害于她呢。” “我说也是呢,八成是夫人找错了人。”春杏笑着赞同一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对姚姨娘道:“你不知道,夫人在梦里说,今年花朝节的夜里要找那个害她的人索命呢。” 今年花朝节? 那可不就是今天晚上?姚姨娘莫名觉得心虚,但脸上仍笑道:“你倒说的玄乎。” 点到即止。 春杏只是笑,也不再解释。而后请求国公爷留她在府上住一晚,她想亲眼瞧一瞧夫人要索什么人的命。 秦国公满口应允下来,即刻就让青松去安排住处。这架势,怎么看都像国公爷也信了春杏那一套说辞。 姚姨娘越想越觉得不安,回到园子后来回踱步。本来打算找秦凌来陪陪她,但府上的人说秦凌出去了,所以只好作罢。 眼见夜色渐浓,姚姨娘的心一点一点空了起来,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际,恍惚间似乎听到窗外的风声里夹杂着呜咽的女声。 她再也睡不着,索性站起来,大着胆子推开房门往外头张望。 就在这时,窗前的花盆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谁?” 眼见四下无人,姚姨娘骤然心跳加速,转念想到春杏的那一番话,立即吓得跪到在地。 她双手合十,连声祈祷,一连串的真话滔滔不绝的往外冒。 “夫人,那日是我鬼使神差,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些年,我也受到了惩罚,国公爷连正眼看也不看我一眼……” 青松摩擦着火刀火石,将油灯点上。 姚姨娘觉得眼前一亮,她瑟瑟发抖的将眼睛睁开。黄色的光芒里,秦国公的脸清晰可见。 “你还想狡辩吗?” 姚姨娘瘫软在地上。 秦国公冷着脸,当时就回书房给嘉和帝写了一道折子,上面的内容是,要跟秦凌母子断绝关系。理由也陈述的简单直白,有杀害正妻之嫌。 秦国公做事向来缜密,若非有充足的证据,定然不然贸然请旨。 至于秦凌,他只当成秦国公恨屋及乌,也就没再多问,直接了当的批复——可以。 有了皇上的旨意,也就意味着昭告天下,从此他与秦凌和姚姨娘再无任何关系。这倒比休书什么的,要有用的多。 秦清得到消息的时候,脸上的震惊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强烈。 他倒小瞧他爹了,父子血缘关系说放弃直接就放弃,眉头都不没有眨一下。不过,也是真薄情。 短暂的震惊之余,他也没有多伤心。年前就在城郊置办了一栋宅子,搬出去就搬出去,他一点儿也没所谓。他与秦国公的父子之情本就寡淡,如今少了这一层牵绊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样一来就便宜了秦清。少了他,秦清就可以无所顾忌的继承世子之位,虽然原本也该是秦清的。 但是,现在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竞争的机会。 不过这也不打紧,到底他身上还有个一官半职,没了秦国公大少爷这层身份,他同样可以大展拳脚。 可天不遂人愿,他想得开,并不代表他娘也想得开。 在秦国公下令让他们二人速速搬离国公府的当天,姚姨娘趁着没人注意,投了井。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 第189页 他咬着牙,差人带着他娘的尸身出了府。因为已与秦家脱离关系,入祖坟便没了可能。他只能另外找了一片风水宝地,将他娘安葬在那里。 他跪在坟前磕着头,心里暗暗发誓,血海深仇,他一定要报! 第121章 . [最新] 大结局(正文完) 完结撒花花 秦清是在花朝节过后的第三日回的京城, 他也带回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因为事情紧急,他连家也顾不上回,直接奔向了陆府求见陆相。 几乎同一时间, 海蓝也从流放地带回了冯俊的亲笔信。 三人聚在陆相的书房里,个个面色凝重, 各方面的信息一整合,卞城灭门案的真相才渐渐的清晰起来。 原来当年平阳王世子到卞城赏花时, 看上了司徒家的小女儿司徒云若,不仅对其百般调戏,最后还强行将其霸占。 司徒家富甲一方, 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时, 就到县衙上击鼓鸣冤求个公道。但时任卞城县令的冯俊碍于平阳王的威势不敢出面, 就随意找个由头敷衍了过去。 但就在这时, 因为受不了屈辱, 司徒云若得了机会上吊自尽了。 牵扯到人命,冯俊也就不好坐视不理,便写了封信给汴州知府周玉卿, 希望他能与自己一道去平阳王府求平阳王出面。 周玉卿一口应承下来, 但是启程的当天却突然反悔,反过头来劝告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能拖一阵是一阵。 细问起来才知道,是平阳王世子得知他二人的动向, 特地找人出面威胁。 说他作为平阳王唯一的儿子,在王府中的受宠程度人尽皆知。就算是跟他爹平阳王告状,那也必定碰壁而归。 而且,万一再触了平阳王的霉头, 随便上一道折子到京城去,他们俩连官也不用做了。 二人都怕真丢了头上的乌纱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司徒家人到衙门问起案件进度,他们也只说尚在调查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眼见着那狂徒还逍遥法外,司徒家人也彻底失去了耐心。索性也就不再寄希望于官府,他们拿出大笔的钱,买通了几个杀手,打算让平阳王世子吃点儿苦头。 终于在一个晚上,平阳王世子在强抢民女的半道上被一群杀手围攻,当时就被打断了一条腿。 平阳王世子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当即就给他爹递了消息。平阳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恨上加恨,立即调了一队人马来卞城。 查清是司徒家人下的毒手之后,平阳王世子当天晚上就带领着这对人马,将司徒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杀了个干净。 影响太过于恶劣,冯俊和周玉卿无法再袖手旁观,就大着胆子给平阳王去了一封信。 平阳王为了善后,亲自跑到卞城,将利弊关系分析了一通,让他们想法子将事情遮掩下来。 但是,纸终究保不住火。 尽管他们一再隐瞒,灭门案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嘉和帝的耳中,他接连下了三道圣旨,让他们尽快将案子查清楚,还卞城的百姓一个真相。 冯俊和周玉卿唯恐再得罪平阳王,所以,给皇上递奏折只敢写仍旧毫无线索。 后来,嘉和帝便任命王文远为钦差大臣前去查案。得到消息,冯俊和周玉卿心下惊恐不已。 平阳王却让他们放心,说自己自有办法搞定王文远。 “至于平阳王用了什么办法让王文远与他们合作,冯俊也不是很清楚。”海蓝觑着陆相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解释一句,又道:“我按照相爷所说承诺给冯俊戴罪立功的机会,想来他应该不会说谎。”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金钱、女人。” 秦清冷冷道,在去卞城之前,他还以为这桩十年前的旧案,会因为年代久远而难以调查。谁曾想,连街头买馄饨的老翁也清楚的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他们不过是占着天高皇帝远的优势,才敢这般肆意妄为。 陆相的右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茶碗受到抖动,茶水从杯中溢出,打湿了台面。 单是一个卞城县就黑暗到如此田地,别的地方呢?是不是也有人只手遮天? 陆相沉思着,眉头锁的更紧,“何幕云又是怎么回事?” “是王文远的主意,何家在卞城名声一向不好,专门欺穷凌弱。选何家做替罪羔羊,卞城的百姓只会拍手称快,根本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证据、证词都可以伪造,而王文远又深得皇上信任,只消是他定的案子,嘉和帝根本不会再亲自到现场确认。 “好缜密的心思!若是他肯将这般心机用到破案上来,刺杀案又何故会至今未破获!” 陆相嘴唇泛白,话说到一半,脑中迸出一个念头来,“所以,刺杀案迟迟不告破,也是因为与平阳王有关?” “陆相所料不错,正是平阳王的手笔。”秦清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平阳王已经在集结兵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也就是说,王文远与平阳王这些年来一直保持有联系。袭击周玉卿,无非是想给王文远一个警告,让他乖乖配合。” 陆相听着自己的声音渐渐的变得冷然,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对对上了号。 平阳王浪子野心,王文远暗度陈仓,他们联手合作,看来真的是要推嘉和帝下位。 -- 第190页 好在他们提前知道了这一切,如今还有充分的时间未雨绸缪,以作抵抗。 “不过,伯父有一事不能明白,清儿你怎么会想着去查卞城的案子?” 虎父无犬子,陆相再看秦清时,眸中多了几分欣赏。他从前还觉得秦凌前途无量,现在看来倒是他结论下早了。 有前途,有希望的从来都是国公府的世子秦清才对。 秦清跪下来,极为恭谨地道:“刺杀案迟迟未破,清儿便想为伯父分忧。如此一来,陆伯父就能腾出手来操办微月的婚事。” “你想娶微月?”陆相一字一顿的问。 “恳请陆伯父答应。”秦清回答的真诚。 陆相有些意外。 在答应林氏撮合秦清和陆微月的亲事之后,他还一度担心过秦清会像婉拒陆冷霜一样,反对这门亲事。 万万没想到,秦清居然也有这个念头。 他抿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内心无比纠结。 秦凌和冷霜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情,让他几乎放弃了秦陆两家联姻的打算。 而且,他猜测秦国公应该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他们才会前后脚与分别与陆冷霜和秦凌划清了界线。彼此见面时,也心照不宣对此事三缄其口。 但此时此刻,面对少年的一颗赤子之心,拒绝的话就再难说的出口。 陆相思虑再三,缓缓地点了点头,颇有些欣慰道:“伯父答应你。”话毕,似是想起什么事,又跟着说了句,“不过,最好是先问问你父亲的意思。” 外面的天光似乎一瞬间亮了起来,照在开得正好的桃花树上,更显得那粉色如云如霞。 秦清心头惦记着对陆微月许下的诺言,如愿以偿的笑了起来,倒比阳光还要灿烂上两分。 他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尽量将口气说得平静,“离京之前,我已同父亲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他是答应了的。” 这半个多月,他吃了不少苦,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中间还遇到过一次追杀,若非天冬反应机警,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他信守承诺的回来了,而且,陆相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 “那就好。”陆相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他被日头晒得有些发黑的脸,想了想道:“你到明月园里跟伯母也说一声罢,怎么说她也是微月的娘亲理应知道。” “是,伯父。”秦清求之不得,赶紧点头应下来,一路飞奔着去了明月园。 陆微月乍一见他,吓了一大跳,拿在手中的桃花也掉在了地上。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就浮现起欣喜之色,“你回来了。” 眼前的少年,满脸的风尘仆仆,瘦了一点,也黑了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毫发无伤。 长久以来提着的一颗心,这一下终于能安稳的放回肚子里去了。 秦清一脸宠溺的看着他,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按捺不住,大步流星的走上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两枝桃花,塞回她手中。 “我说过,我从不食言。” 二人对视着,无需再多说上任何一句话,便能清晰的感知到彼此的心意。双向奔赴,世间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秦清突然想起正事,问道:“伯母在屋里吗?” 陆微月点点头,不明所以。 秦清弯下腰,神秘兮兮的附在陆微月耳畔,轻声道,“你随我进去罢。” 有什么好消息还要禀告她娘?陆微月疑惑不解,不过,身子倒是很听话,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清身后就进了屋。 “伯母,适才陆伯父同意我跟微月的亲事了。” 陆微月满心诧异,抬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疑问。 他是什么时候找的爹爹?就是刚才吗? 他爹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就答应? 秦清刚好也在看她,二人目光一对上。秦清的嘴角就挂到了耳朵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见秦清如此,便知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爹既发话,亲事就该是板上钉钉了,她也就无需再担心。 林氏心里的喜悦一点儿不比陆微月少,她盼这天已经盼的太久了。原先她还担心,陆相为因为陆冷霜的事情,不再考虑与国公府结亲。 倒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突然。 她越看秦清心里越高兴,开心的吩咐金嬷嬷进来,热情的给秦清沏茶,又拿来许多点心塞到他手里吃。 过分的热情,倒叫秦清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陆微月瞧着他局促不安的模样,躲在在一旁暗自偷笑,心脏软的都要化了。 林氏留秦清说了半晌的话,非要留他在园子里用过午膳再走。秦清拗不过她,索性也不多推辞,留下来吃了饭。 临走之际,陆微月才问他:“你可听说陆冷霜和秦凌的事情?” 秦清摇摇头,颇有些好奇:“他们俩?” “冷霜怀了你兄长的孩子,被父亲逐出了府。他也是。”陆微月不愿提秦凌的名字,只用他代替。 秦清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时隔一世,他们还是狼狈为奸。” “不过。”陆微月突然想到一件事来,“他与陆冷霜关系亲密,咱们上次在云雀寺遇刺那件事,会不会是他下的毒手?” 秦清面色变了变,“兴许是怕咱们撞破了他俩的好事,所以,临时起意。 ” -- 第191页 秦凌的手段,他上辈子就见识过。弑父杀弟,他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 送走秦清,陆相就拿了冯俊的亲笔信进了宫,悄悄地去见了嘉和帝,将卞城灭门案的真相一五一十详细说了。 嘉和帝听后,自然是雷霆震怒,当即就想下旨要革王文远的职。 陆相劝他,皇上万不可打草惊蛇,平阳王虎视眈眈,我们暗中调配人马早做防御才最关紧。 嘉和帝从善如流,接纳了他的建议。他连夜召集御林军让他们加强京城守卫,又给抚远大将军黄志忠下了一封密函,让他随时注意平阳王的动向。一旦有出封地的意图,即刻遣兵半途阻截。 除此之外,在次日上早朝时,他当着百官的面,朗声宣布京城刺杀案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王文远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嘉和帝,一时激动的语无伦次,跪下连连谢恩。 再站起来时,他偷偷地抚胸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一切都没逃过嘉和帝的眼睛,他心下更加怀疑,暗中派人在王府的大门口埋下了眼线。 从皇宫里回去,王文远回府换了身便服,乘着轿子往城郊去。七弯八绕,最后绕去了秦凌的私宅。 进门之前,王文远探着脑袋四下张望,眼见着无人跟踪,才飞快的进了府里,又命人将轿子抬到别处等待。 在椅子上坐定,王文远将茶水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皇上放弃刺杀案了。” “这倒好,省的我们再遮掩。”秦凌的面色平静如水。 王文远又问他:“对了,提亲的事,陆相怎么说了?若是成为陆相的女婿,有陆相帮衬着说话,办起事来也就能顺利一些。” 问完话,他突然又想到秦国公同秦凌断绝关系的事,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过,你现在没了国公府大少爷的名分,恐怕陆相不会轻易答应吧。” “国公爷也是薄情,父子关系怎么说断就给断了。” 王文远越想越觉得感慨,他当初提拔秦凌,也是为了讨好秦国公,获得他的支持。现在一看,这马屁似乎是拍到了马腿上。 “有没有这层身份又有什么关系。”秦凌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鸷,冷冷道:“我打算给平阳王写封投名状。” “你想通了?”王文远放下茶杯,两眼放光。 秦凌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他对我不仁,自然也别怪我不义。” 他原先还犹豫不决,但现下这是最好的选择。站队平阳王,不光是为了博个前程,他还想娶陆微月。 凭他现在的处境,陆相又怎么会将陆微月许配给他? 所以,他比谁都需要权利。 王文远笑着,拍拍秦凌的肩膀,“你放心,王爷定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地位、权势、女人,管你想要哪一样,随便你。” “那说好了,要将陆家的六姑娘配给我为妻。” 娶陆微月的念头一起,就像在心上扎了根,怎么甩也甩不掉。 “倒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王文远哈哈一笑,调侃一句。而后,又用一本正经的口气继续说道:“那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带着它去找平阳王即可。” 秦清忙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铺开纸张,王文远一气呵成的写了整整一页纸。待墨迹一干,他就将纸塞进了信封里递给秦凌。 “皇上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替你打掩护。卞城遥远,你最好这两日就能动身。不出意外,到月底他们就该行动了。” “好。”秦凌不假思索道:“我收拾一下,后天就走。” 然而,王文远不会想到,就在秦凌离京的当天晚上,他就被皇上和秦清派过去的人一同截获,直接扭送到了御前。 自然,嘉和帝也从他的身上搜到了那封信。 陆相也在场,看着秦凌深深叹了一口气。与谋反扯上关系,他的结局已经注定。按照律法,该是株九族之罪。 不过,秦国公早前就与秦凌断绝关系,而且是通过嘉和帝昭告了天下的。所以,现下秦凌已然与国公府无半分关系。 更重要的是,成功截获秦凌,秦清也是出了力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也基本可以佐证,秦凌谋反是个人行为,而与国公府无关。 嘉和帝将纸恨恨的摔在地上,怒视着秦凌,“亏朕对你信任有加,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秦凌瘫软在了地上。 事情败露的如此迅速,怎么看 ,都像是王文远的圈套。 他的面色苍白,自知自己是死路一条,忙跪在地上求饶,“皇上,臣要戴罪立功,臣要揭发刑部侍郎王文远,是他指使臣!” “朕当然知道。”嘉和帝面色铁青,眸中带着杀意,“来人,将他暂时先关在宫里,等拿下了王文远再一并清算。” 由于事关重大,所以羁押秦凌这件事只有皇上、陆相和秦清三人知情,其他的文武百官都被蒙在鼓里。 包括王文远。 嘉和帝自从下旨不再追查自杀案后,对他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王文远心情雀跃,每天因为自己的左右逢源而洋洋得意。 掐算着时日,推测秦凌已经到了卞城,王文远决定再给平阳王送一封信,打算将京城这边的最新消息递过去,也便于平阳王及时采取对策。 -- 第192页 结果,信刚刚送到京城外头,也被嘉和帝给扣了下来。 为了不引起平阳王的怀疑,嘉和帝索性将计就计,找人模仿着王文远的笔迹又新写了一封信。 信上写的是,王文远掌控了御林军,京城眼下的守卫形同虚设,是个好时机。 因为上次刺杀周玉卿一事异常顺利,加上自己平地里给王文远输送了不少金银,让他在京中疏通关系。所以,对信上的这一套说辞平阳王没有分毫的怀疑。 拿到信的第二日,他就决定起兵进攻京城,准备直捣黄龙。 谁料,他们的人马刚出卞城就遭遇了伏击。领兵的黄志忠骁勇善战,他的手下的兵马又是一支精锐部队,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两军在卞城相持不下,一直打了整整三天,最后,到底是平阳王败下阵来。黄志忠乘胜追击,亲手将平阳王父子拿下,又专程将他们押送到了京城。 因为嘉和帝之前曾下旨,不准任何人走漏风声。所以,直到平阳王父子的囚车进入京城那日,王文远才得知平阳王的上位计划以失败告终。 瞬间,他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想到了跑路,在皇上未发现自己的罪行之前,能跑多远是多远。他赶快让安姨娘收拾些金银和细软,又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 别的人暂且顾不上,他要把安氏带走。 安氏却惦记着半屋子的黄金,满心不舍,“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我们出去躲几天。”王文远一脸焦急。 “妾身不去。”安氏撅起了小嘴,她一走还不等于将这些金子全部拱手让人? 无奈之下,王文远只好说出实情,“平阳王兵败了。” 这一下,安氏也慌了。她手忙脚乱就去整东西,一边整,一边不甘心地问:“是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王文远不信,他掩着满心失落,口气越来越焦急:“这会儿,人怕是已送到了御前。我们要加快动作,我怕一会儿皇上差人召我进宫。” 性命忧关,安氏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她心里也清楚,自己今天若不跟着王文远逃走,只有死路一条。 她手脚麻利的将首饰金银一股脑儿的往包袱里塞好,王文远就拉着她往后门跑过去,一辆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待。 没有任何迟疑,王文远和安氏相携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走,二人才有时间大口大口的喘了口气,王文远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走的及时。 由于害怕被人发现,王文远和安氏一路上也不敢掀开车帘,查探外面的情况。只能屏着气在心里祈祷马车跑得再快点,再快点。 只要出了京城,就有藏身之处了。 大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车突然停了下来。王文远估算着府上到城门的距离,总觉得不大对儿。 于是,便隔着帘子,大声地呵斥着马夫,不耐烦地道:“出什么事了?” “王大人,请下车吧。” 帘子被人掀开,王文远和安氏惊慌失措的面孔一下暴露在天光底下。 说话人身穿一身铠甲,腰间悬着大刀,王文远一眼认出他是御林军的统领汤景泉。 王文远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安氏紧紧抓住他胳膊,不安道:“爷,怎么回事?” 他又哪里知道! “王大人,安姨娘,皇上恭候两位多时了,宫里请吧。”汤景泉言笑晏晏,作了个请的动作。 看到不远处的宫门,王文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眼下是到了皇宫门口。 他吓得面色发白,差点儿昏厥过去。 此刻,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嘉和帝正沉着眉心,冷眼看着戴着手铐和脚铐的平阳王父子。 “你可真是朕的好弟弟!” “成王败寇,如今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平阳王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他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脏兮兮的半张脸。 嘉和帝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的握在龙椅的扶手上,怒气冲冲地道:“朕不光要治你谋反的罪,还要给卞城司徒家和何家屈死的亡魂一个交待。” “你知道了?”平阳王哈哈大笑,挑衅般的看着嘉和帝,“但皇上可说错了,那何家人可是冤死在你的手上!” 嘉和帝垂着眼,悔恨的叹了口气,“都怪朕从前太过于信任你,你只写了一封保举王文远他们三人的信,朕立即就打消了怀疑的念头。毕竟,你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平阳王吐了一口唾沫,格外不屑,“既然我们是兄弟,凭什么是你坐在九五之尊的皇位上,而我就因为比你晚出生几年,这一生就要对你俯首称臣?” “长幼有序,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 “规矩?”平阳王嗤之以鼻,“我平生最讨厌守规矩!” 嘉和帝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平阳王那张因为岁月变迁而渐渐老去的脸,依稀还能瞧出记忆里年轻稚嫩的模样。 “不过,你这个皇上当的也是可悲!”平阳王注视着嘉和帝的双眸,唇角上勾带着一抹讥讽的笑,“瞧瞧你身旁的大臣,又有哪个是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嘉和帝的眸光黯淡下来,平阳王所言不错,满朝的文武百官,除了陆相没有一个是值得信任的。 “我看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抵抗金钱的诱惑。”平阳王环视着四周,讥讽道:“我们的前丞相孙伶,人前一副清廉的模样,私底下不也是开开心心的拿了本王的银子,为本王做事。” -- 第193页 陆相和嘉和帝闻言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当年卞城案最后下定论时,孙相确确实实是是站在王文远那边的。 原来竟是因为拿了人钱财,所以要□□? 这一句话,对嘉和帝的打击实在太大。在他心里,哪怕所有人都贪赃枉法,孙相也该是清廉的。 陆相一直拿孙相当标杆,此刻亦觉难以接受。 嘉和帝生怕放任平阳王说下去,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官员牵扯其中。是以,他面露倦色,冲着传旨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传朕的旨意,平阳王父子谋反斩立决,王府男丁一律杀头,女眷全部流放。刑部侍郎王文远、秦凌勾结平阳王意欲谋反,按谋反罪论处,一律斩首示众。至于王文远府上的家眷,将安氏凌迟处死,其余人等暂时押入天牢。周玉卿徇私枉法,革职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嘉和帝一个字一个字的宣布完,最后道:“当然,朕办了冤假错案,自会再下个罪己诏。” 至此,一桩大案尘埃落定。 斩首那日,陆微月没有去刑场,秦清倒是去了。 他躲在人群背后,视线越过一层层的人群落在秦凌身上。 他穿着脏兮兮的囚衣,低垂着头,头发凌乱,脸颊两侧沾染着泥灰,早没了平日里神气的模样。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秦清伸手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 由于无人收尸,秦清的尸体被人嫌弃的抛到了乱坟岗。 同一天,孙相在府里挂上白绫,悬梁自尽。遗书中,尽是忏悔之词。从平阳王被俘的那天,他就知道料到会自己有这样的结局。 嘉和帝听闻消息,一方面念着他从前的功劳,另一方面又觉得他颇有些风骨,特意下了圣旨,仍以丞相的名义厚葬他。 他是孙家的主心骨,他一死,孙家就像大厦将倾,随时面临崩塌。 谁也想不到,压死骆驼的最后的一根稻草是何姨娘。孙老太太之前让何姨娘管家,她借此敛了不少财产。就在孙老太爷出殡的当天,她悄悄的卷着钱财逃走了。 没了人,又失了财。在这双重打击下,孙氏和孙老太太抱头痛哭了好几日,无奈之下,只得遣散府上的仆人。 有道是贫贱夫妻百日哀,孙文成余下的几房妻妾,原本最爱互相较劲儿、争宠。眼下见孙文成落魄,一个个个转而惦记起孙家的财产来,天天吵着嚷着要分家。 孙老太太被她们折腾得焦头烂额,心力俱疲。一狠心剃了发,抛下孙家的烂摊子到云雀寺当姑子去了。 没了母家这个大树依靠,在林氏面前,孙氏便一点优势也没了。她心情忧虑,日日躲在园子中以泪洗面,一日憔悴胜过一日。 陆老太太来看过她几次,见她大抵是不中用了,转而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林氏身上。一得空,就亲力亲为的教林氏管家的事情。林氏人聪明,学的很快,虽然生产在即,仍能将府中各种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她最想做的,还是操办陆微月的婚事。 一直到所有事情都有了结果,陆相和秦国公才在陆微月生辰那一日,一同到皇宫里请旨赐婚。 一听是喜事,嘉和帝龙心大悦,当即拍板应下来。 不过,出乎陆相的意料是,嘉和帝又另外指了一门亲事:“朕记得爱卿府中还有一个长女未出嫁,不如一并赐了婚,来个双喜临门。” 得皇上赐婚,自是无上的荣耀。陆相急忙的跪下来,连声谢恩。 于是,嘉和帝将陆清灵指给了吏部尚书的王显之家的次子为妻。 他从前与王显之不和,但若两家联姻,这些矛盾尽可化为乌有。陆相感念嘉和帝心意,长身跪在地上,半晌才起来。 皇上的赐婚圣旨一下,王家、陆家和国公府都赶紧筹备起来。彩礼一箱又一箱的往陆府里抬,有尚书府送来的,也有国公府送来的。 陆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见红箱子堆满青松堂前的空地,乐得合不拢嘴。 府上很久没有喜事儿,还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尤其还是皇上赐婚,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她想着,便到佛堂里烧了炷香,祈求婚事能办的顺顺利利,风风光光。 林氏忙活的不可开交,但是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由于苏姨娘还在禁足,并且陆相丝毫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 林氏就将置办嫁妆的事情一并接过来,买什么东西都是双份儿,一点儿不偏心。陆老太太对她的行为大加赞赏,更加确定林氏有当正夫人的潜质。 陆清灵也十分感动,一得空就往明月园中跑,林氏对她温温柔柔的,倒比她的亲娘更像亲娘。所以,她格外庆幸上次自己选择帮助了陆微月,而不是因为母子亲情而助纣为虐。 “微月,你紧张吗?”陆清灵拉着陆微月的手,悄悄的问她。 陆微月不置可否,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上辈子已经嫁过一次人,对婚礼的流程倒也熟悉。就是一想到秦清,她的心脏就扑通通的乱跳。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不是紧张。 也许是期待?她握着定情的玉簪,想到不久以后她就可以和他共赴白头,心头不由得一阵悸动。 或许,这就叫做春心荡漾? 她甜蜜的想着,反手握住陆清灵的手,盈盈一笑,“长姐放心,我们都会幸福的。” -- 第194页 在一片忙碌的氛围中,大婚吉日说话间就到了。从婚礼前一晚,陆府里就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一片。 陆微月独自在房间里躲清静,夏荷拿来了小不点儿送来的信,纸上只有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的嘴角荡漾起一个甜甜的笑,将纸条信心翼翼的收好全部封在一个匣子内,再三叮嘱夏荷:“明天千万别把这个落下!” 二人正说话间,林氏和陆老太太先后赶到,抱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分别送了贵重的礼物。 “贴身带着,这都是压箱底儿的。若是受了委屈,就立即回来。”陆老太太抹着泪,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陆微月也不免动容,眼眶里盈满了晶莹的泪花。 前世她与祖母关系浅淡,但这一世,她却从祖母那里得到了许多爱。 这般一想,她情不自禁的抱着陆老太太,嘤嘤的哭了起来。 陆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她,温柔的将她的泪水拭去,“傻孩子,嫁人是喜事,怎么哭起来了?” “微月……舍……不得祖母。”陆微月有些哽咽。 一时,陆老太太也情难自已,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无论什么时候,祖母和你娘我们都在府里等你。” “祖母。”陆微月一头扎进陆老太太的怀中。 因为头天晚上哭得太凶,以至于次日清早起来,陆微月的眼眶还是红红肿肿的,像个核桃似的。 金嬷嬷急忙差人拿了煮熟的鸡蛋过来,将蛋壳剥掉,在她的眼睛周围滚上了好几圈,肿气才消下去了一些。 “微月,今日可不能再哭了。万一妆哭花了,可不好看呢。”林氏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坐在陆微月身侧,忍着心底不舍的情绪,强颜欢笑。 “知道了,娘亲。”陆微月也怕她娘伤心,极力忍耐着心中喷薄而出的不舍,用力的握紧她娘的手。 前世,她娘到死也没能看到她凤冠霞帔的模样。还好上天给了她们母女再续前缘的机会,让她弥补了许多遗憾。 化完妆,换上嫁衣。陆微月才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出嫁了。 按照规矩,她要一一向陆老太太、陆相和林氏敬茶。 本来这个场合,孙氏这个名义上的正夫人也该在场的,不过,她以为孙相守制为由拒绝出席。这样一来,倒合了陆微月的心意。 与孙氏碰面,她还怕触霉头呢。 等到陆清灵和她先后敬完了茶,还没在椅子上坐热。就见守门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高声道:“姑爷,姑爷上门迎亲了。” “是哪个姑爷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来接人?”陆老太太笑着问道。 “是……是国公爷家的世子。” 一听这话,大家都笑起来,目光齐刷刷看向陆微月。她羞涩的将头埋下去,只盯着脚面看,脸颊上已飞上了两团红云。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小厮跑了进来,禀告道:“王家的姑爷……也到了。” “这可真是不分伯仲呢。”陆老太太笑眯眯的调侃一句,又去吩咐人,“盖头呢,快把盖头盖上。” 耳中听着院中的鞭炮声和唢呐声离得越来越近,陆微月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腔里了一般。 后来的情景就像做梦一样,她甚至忘记了是谁先进的门。她在夏荷的搀扶下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拜天地拜父母,拜秦清。 “礼毕。”司仪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掌声里。 陆微月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浑厚的大手牵了起来,温热、有力,定然是秦清不会有错。她突然就安下心来。 这双手拉着她走过陆府的青石板路,拉着她上了花轿。 双脚在踏入轿门的那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微月,我来接你了。” 陆微月心头一暖。 隆隆的鞭炮声再次响了起来,她感到有人抬起了花轿,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走过去。 国公府那边的热闹丝毫不亚于陆府,她在一片热烈喧闹声里,再一次以新妇的名义踏入了国公府的大门。 不过,她的郎君已换成了秦清。 在进行完跨火盆、射箭、行礼、敬茶等一系列繁琐的礼节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她被送入了洞房,秦清则被人强行拉去喝酒。 这是风俗习惯,陆微月并不介意。她坐在床榻上,心情忽然有了波动。 “姑娘,我瞧着世子爷好久才能回来,你要不先用一些点心垫垫肚子?” “我没胃口。”陆微月摇摇头,又去问她:“夏荷,我的匣子拿来了吗?” “放心,婢子惦记着呢。”夏荷翻找一阵,很快将匣子了过去,“您瞧,可不就是在这儿呢。” 陆微月接过匣子,正欲打开,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世……姑爷。”夏荷吐了吐舌头,她还没适应改口。 陆微月心头一震,忙将匣子往背后一塞,双手慌乱在裙身上绞动着。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分明记得前世结婚当日,秦凌一直到后半夜才醉醺醺的回了房间 秦清笑了笑,“夏荷,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陪夫人就好。” 夏荷别有意味的笑笑,朗声道:“是。” 秦清拿起了秤杆,手有些发颤。他屏着气,努力让自己变得镇定,秤杆往上一扬,红盖头从陆微月的背后滑落下去。 -- 第195页 陆微月害羞得不敢直视秦清的眼睛。 “微月。”这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让秦清愈发心动,他说着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 他蹲下身子,紧紧握住陆微月的手。似乎是因为紧张,他的手心有些冰凉。 陆微月不再躲闪,缓缓将头抬起来,盈盈一笑,问他:“你说,这一切像不像是一场梦?” 从前世走到今生,这一条路他们走了好久好久,幸好,幸好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 “过去是梦,但未来的每一日一定都是真真切切。微月,我答应你,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秦清的眸子像水,里面盛满了柔情。 这一句承诺,抵得上千金。陆微月听着,心头一悸,鼓起勇气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秦清的耳朵登时变得通红,情不自禁也想去亲她。陆微月笑着躲开,双手拍着肚子,扁着嘴委屈巴巴的道:“饿啦!” “管饱!”秦清伸手在她鼻尖上宠溺的一刮,“你个小馋猫!” 吃糕点吃到心满意足,陆微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今年可没送我生日礼物。” 秦清也学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一脸无辜道:“夫人,眼下我人都是你的了,以后礼物那可多的是呢。” “油嘴滑舌。”陆微月嗔道,顺手将一块糕点塞进了秦清嘴里,心里倒比甜甜的糕点还要甜蜜上百倍。 “……” 华灯初上的时候,府上的下人,敲门进来点上了红烛,又说了两句吉祥话,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从上午捱到现在,秦清只觉得口干舌燥,待那下人一走,他试探性的抱住了陆微月的身子。 陆微月没有反抗,大着胆子反手抱住他。 秦清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在陆微月耳边呢喃,“微月,我们圆房吧。” 要不要说的这么露骨? 陆微月刚想开口反驳,然而嘴唇刚张开,就被秦清完全占据。陆微月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半醒半梦之间,她看见了秦清脖上挂着的护身符。好容易寻到一个喘息的机会,问他:“怎么还带着?” “以后你就是我的护身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