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GL)》 远近高低(GL)——半吐云 《远近高低》作者:半吐云 文案 避雷:有不洁。 官配:俞袁 印白宿怀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欢喜冤家虐恋情深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任,印秀,袁柳,宿海,白卯生,怀丰年┃配角:老中青妇女们┃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代女性群像 立意:普通人的爱情画像 第1章 俞庄的老支书俞文钊丢给女婿任颂红一根烟,两人在院子角落的木绣球前沉默相对了片刻,身后三层小洋楼內还传出俞文钊妻子胡泽芬隐约的哭声。 真的非得离不可?俞文钊眉间额上布满威严的皱纹,女儿女婿这趟是被他软磨硬泡回来的,打同村人口中才听说这档子闹心事让俞文钊的脸面很是挂不住。 她铁了心,我没法子。任颂红夹烟说话挺肚子的态势在别人面前气宇轩昂,但在老丈人面前却刻意收敛了得意由不得他不得意,三十六岁就已经当上了邻县的县长。 当年俞文钊可是左看右看他不顺眼,加上他家是全村远近闻名的困难户,就算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乡政府的科员,可俞文钊总觉得自己医学院毕业的独生女值得更好的。磨了三年、等到女儿俞晓敏肚子显了形、恰巧任颂红那时被提拔为正科级,他才勉强答应。但条件是孩子随他们家姓。 结婚才十年,孩子的个头都窜大人胸前了,俞晓敏却和任颂红闹起了离婚。他们人前一个是市中心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一个是堂堂的县长。可回家就撕脸抓头发、摔碗砸瓶子,闹了快半年,终于把离婚提到了日程。 她铁了心?你要是顾家点,她怎么会想到这一步?彩彩才不到十岁啊!俞文钊管他面前是哪路县太爷,首先就骂任颂红,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外面有了?如今改革开放都快二十年,香港回归都指日可待,别说县城里或者城市中,单他们俞庄里都有好些乍富起来的男人在外面不清不白,他不信身为县长的任颂红就没那档子破事。 任颂红像被踩了尾巴,砸下烟头在地,扬眉正色,爸,你可不能乱说。你以为我想离?我这要换届提拔的时候,闹出离婚你以为我脸上有光? 爸,敢情你不赶上提拔的事儿就能安心离了?身后响起稚嫩的声音,翁婿俩一起扭头,十岁的俞任不晓得什么时候溜到了木绣球树后,手里还捧着本书。 俞任不仅姓氏不随任颂红,长相脾性也一点没随他,尤其那张嘴已经得了俞晓敏的六七成真传。年轻那会儿的俞晓敏面容娇俏,虽然牙尖嘴利,任颂红愣只觉得那是少女直性子,满满的天真可爱。人到中年俞晓敏的嘴越发不留情面,脸也愈发的横肉毕现,任颂红就觉得那是尖酸刻薄。 俞任扎着马尾辫,白皙的小脸加清秀的五官很让外公喜欢,一张嘴却让老头受不住,爷爷您也别劝了,由着他们离吧。我爸不回家还好,回家他们就打打闹闹的,妨我学习。俞任随了俞文钊的姓,从小习惯了喊爷爷,而对于自己父亲的父亲,她喊任爷爷。 任颂红不自在地别过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那大人的事也别落小孩子眼里。俞任收起手里的百科读本,走到父亲任颂红面前,爸,您说是吧? 任颂红的县长脸顿时快垮下,下一秒他撑住,眼睛瞪了起来,对上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却说不出话他和廖华的事儿被俞任撞到了,尽管那是两年前,但那会儿八岁的俞任已经懂事。 什么事?彩彩你告诉爷爷。老支书俞文钊也敏感地发现了什么,要孩子说明白。 没事儿,就我爸我妈老吵架。俞任往屋里走,像想到什么,回头继续盯着任颂红,爸,别考虑我,我同意。 如果说,姓氏长相性格都不随自己的女儿从出生就和自己结了梁子,那么这一回劝离就是她和任颂红结下的第一桩大梁子。 任颂红从口袋里抓出烟,哆嗦着倒了一根,却撒了满地都是,他眼睛微微红了,看着老丈人,爸他哽咽住,咽下气声后又叹,这孩子,哎。他和妻子在家闹翻了天时,俞任从开始会劝架到后来漠然地关门不理睬。他也试探着问过女儿,爸爸妈妈你愿意跟谁? 我谁都不跟,我和爷爷奶奶过。俞任的回答让任颂红无奈,真不晓得这冷心冷肺的玩意儿随了谁。但今天她竟然当着老丈人的面挑明了支持离婚、还若有若无地点一下大人的事,被戳得心惊肉跳的任颂红又觉得孩子说阴阳话的天赋似乎也随了自己。 大人们一地鸡毛还没清理干净,俞任就下定了决心她才不想在市立一小继续读书,她是爷爷奶奶带到八岁的,被父母接到城里时,俞任觉得自己总也融不进去新集体。 于是这次暑假回来,俞任一闹二哭三耍赖,加上俞文钊狠下了心,说我家能出第一个大学生,也能出第二个,她终于留在了俞庄。这也让俞任和自己的亲妈也结上了梁子。 怀胎十月、吐了半年才生下的孩子竟然不愿意和自己过,俞晓敏百思不得其解,我是亏了你吃还是穿?我又不打不骂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 十岁的俞任哪里懂得什么才是良心?她只是听怕了屋外的噼里啪啦和歇斯底里。妈妈俞晓敏吵架后惯常躺在床上一天不下床,爸爸大概会到那个女人家里吧两年前她提前放学回家,父母卧室里的古怪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女声肯定不是妈妈。 这事儿她在妈妈外出学习归来后提了,任颂红坚决指天画地发誓孩子瞎说,她则被妈妈私下里再三逼问,你再想想,那女的长什么样? 俞任真希望自己没撞上那件事,也后悔自己和母亲说了,那个家变得阴森可怖似乎是自己的错。所以她绝口不再提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 柿子红了时,俞任已经转学到俞庄小学三个月。老支书起初担心孙女回乡下后不适应,每天几趟接送都要亲力亲为。后来发现俞任如鱼得水,很快和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每天在学校里也挺开朗,就逐渐放下心。但学校老师的告状却越来越多。 俞任在课堂上纠正英语老师的发音,说老师发音错误,W发音不是大不留,V的发音下唇有震动感觉而不是喂。初中文凭、民办教师改制过来的英语老师当即沉脸,说老师怎么教你就怎么学!俞任梗脖子再三争辩,老师就是念错了!还站起来对全班鼓噪,你们来,跟着我念正确的w,v。 俞任在班上威望甚高,说一不二,一群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被小老师带着念,wv 而暴脾气的英语老师管你老爷子是村支书还是老爹是县太爷,哪里能容忍自己一亩二分地被个孩子如此糟蹋,她左右开弓赏了俞任两巴掌,俞任哭着收拾了书包就往家里跑,瘫在院子石榴树下就是不愿意再回学校。 老派的村支书笃信一个理:老师的话就要听,和党的话必须听是一样的硬道理。打完孩子又后怕的英语老师也上家里向老支书赔不是,走前再委婉劝一句,这孩子这性子真怕以后吃亏。 这句算是说到了俞文钊的心里:女儿俞晓敏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导致现在离婚被人取笑。孙女性子直不是坏事,但是嘴巴要是管不住那以后就会坏大事。丫头家的,脾气不能养得太大,嘴巴不能不严,要不难收拾。他自问以往对俞任太宠溺了,最终宠出了她这身坏脾气。 正当老爷子板着脸训斥俞任老师怎么可能错?你在城里才学了两年,老师教了多少年时,和俞家一路之隔的院子传来婴儿的哭声,俞文钊脸色刹时白了,他一拍腿转身,嘴里骂着,这狗日的俞开明,说流了还是生了! 俞任一时不用回学校,耳根子也变得清净多了。她爬上二楼看着俞开明家的小院村里生活得久,她知道这声声啼哭意味着什么。 果然不到半小时,在俞文钊的召唤下,村主任、妇联、民兵队长都带着人赶到,乡政府在俞庄的驻村干部也被人从牌桌上喊来,一行人路上就在骂骂咧咧,狗日的俞开明,今年的指标卡得这么好,狗日的还非得在年底闹出个超生的,今年评优发奖都要泡汤。 俞任左手拿着摸上来的梨子,边吃边趴在栏杆上看热闹。一般这种超生肯定要罚款,但听爷爷说过,很多人为了躲超生罚款会跑到外地,或者把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等人上门罚款你罚啊,这家里啥值钱的你都拿去抵,有本事把老子全家的命都拿去抵。 俞开明家是无法出现这种叫嚣声的,因为他是天生聋哑,妻子胡木芝则是小儿麻痹症后遗症带有轻微残疾,也是个性子柔和、说话都怕大声的老实人。 可老实人偏偏不干老实事,生出老大和老二不说,有心气的聋哑人俞开明还非得追生儿子,第三胎是一个月前胡木芝在娘家生的,今天早上才偷偷带回,且又是个女儿。但俞开明已经和远房亲戚说定,这个孩子要还是女儿就送给他们养。 结果取孩子时,胆小老实的胡木芝舍不得了,她死死护着孩子在怀里不愿意撒手,俞开明和她争抢时,孩子被惊醒大哭了起来,随即招来了老支书他们。 村主任俞天奇给老支书递了烟后叉腰宣讲政策,已经宽大到让你生两个了,怎么着?你以为党纪国法是开玩笑的?俞开明听不明白,胡木芝则抱着孩子低头流泪。 一群村领导和驻村干部聚拢到一起重新核对了情况,又和来取孩子的人商量了着什么。而俞开明家围聚的看热闹群众也越来越多。 去去去,都回去都回去俞天奇比老支书小两个辈分,和俞任是同辈分的人,年纪却是俞任的四倍,在村里说话也挺有威信,他轰走外面的人后又和老支书耳语了一番,而那个乡驻村干部见此情形却借口去厕所溜开。 趴在栏杆上的俞任啃下一大口梨子,恰巧奶奶胡泽芬上楼收被子,她见孩子看热闹看得认真,慈爱地点点她脑袋,彩彩,看什么呢? 奶奶,他们在商量把小婴儿给人带走,这样就不占爷爷村里的超生名额了。俞任正准备奔下楼,没想到后脑勺被奶奶更重地拍了下,胡说八道什么?你小孩子不懂别瞎说! 我没瞎说,俞任甩着手上的梨子汁水,那两个取孩子的人不是我们村的,他们是拐卖人口!俞任要冲下楼去救人,岂料被奶奶捂住了嘴拖离栏杆,什么拐卖人口!那是送养,再说不这么干,你爷爷向上面交不了差!她跺脚,手上更用力,你爷爷说对了,你这张嘴啊,得管管了。 第2章 俞文钊和其他村干部商量,派三个人堵在超生户俞开明家里。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两口子将孩子送养拉倒,好巧不巧孕妇胡木芝不愿意,非得抱着孩子回自己家,这才闹出了俞庄的大动静。 半天不到的时间,茶园里、田埂上、鱼塘旁的人都在谈俞开明家的事,女人的观点分成两派,有说胡木芝是个好心肠的,母女连心怎么舍得送走孩子。也有说她傻的,这样一来村支书他们对这家人看得更严,再想生可就难了,肚子一有动静就拉去流。 男人们大多呵呵笑一声,狗日的开明,不声不响的,尽搞他老婆肚子去了。 俞庄在江南,鱼米之乡自古丰饶,这儿的人生活远比中国大部分农村要优渥舒服。联产承包后,除了农业,村里集体产业更是红红火火了好些年,于是俞庄成了全市知名的富裕村、样板村。既然是样板,经济、生育、民生、招兵等工作样样都不能给村里抹黑。 俞文钊在村委会议上听人七嘴八舌完,忽然脸一转,问村主任俞天奇,李组长怎么说?李组长就是在俞开明家半道溜去上厕所、之后不见踪影的那位驻村组干部。 狗日的,半道上听说这孩子可能被送养他就溜了,要是问起来他肯定装不知道。反正纸上名额对得上他就万事大吉,出了篓子还是咱们村里包圆。俞天奇掰了掰有些歪的金利来皮带,咬着烟嘴的一口黄牙松开吐出烟蒂,我看不能这么搞。这事哑巴处理得有道理,悄摸送走大家都当没这回事。他女人把事闹大,全村都知道了,保不齐有人嘴巴漏风还有那狗日的俞天凯 说到这他停了下,果然见老支书脸色不快,马上改口,还有俞天凯,从去年鱼塘被封后就一直闹腾告状,逮着这机会他还不要捅?俞天凯家是俞庄最硬的一根骨头,宅基地寸步不让还要连挤带逼薅隔壁三尺。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后又翻脸不认人,不愿意缴纳每年20%的分红。于是俞天奇带着人直接封了鱼塘,俞天凯夫妻俩成天去告村里的状,由此双方扯皮到现在。 都是本家兄弟,你也是主任,别一口一个狗日的。老支书语重心长,不过你说得对,这孩子一时半会儿别送了。该罚的罚,他要是哭穷这笔帐就先记下,咱们要时常去做工作摸清情况,实在不行就分几年把罚款收上来。 基调定下,聋哑人俞开明的三女儿终于能留在自己家。要说多养这一张嘴,残疾人俞开明家也能勉强养得起一亩二的地种些自家吃的蔬菜,多的还能送到市里去卖。两亩的茶园夫妻俩也忙得过来,茶叶也能再换些钱。但是要罚款却万万不可能,俞开明用手势和邻居激烈地比划着,我是真没钱。他不像村里其他富裕户地多或者搞其它赚钱副业,老实巴交的模样让人心生可怜。 他家大女儿是十一岁的俞娟,当初到了受义务教育的年纪被俞开明死摁在家里带妹妹,迟了一年才入学,现在是俞任的同班同学。老二俞锦今年六岁,也到了可以带妹妹的年纪。于是俞娟身上担子骤轻,近来成天在学校打架打得风起云涌。 她年纪比同届同学大一岁多,身材却像大五岁。本来也是个随母亲的软弱性子,被人欺负时只晓得哭鼻子。但自从班上转来新同学俞任,俞娟再被五年级的同学喊哑巴秧子时,俞任都会替她出头。 那天又被人刻意喊了,手里捧着小浣熊干脆面的俞任立即站起来,擦了擦嘴巴指着笑话俞娟的男生,你再说?我揍你个狗日的。乡下长大的孩子有一点不好也好,耳濡目染在脏话环境里,即便平时不会说,紧要关头蹦一句出来似乎能给全身注满勇气。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 俞任的警告被那个高年级同学无视并耻笑,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很快就扭打在村小的土操场上,小浣熊被扔在地上,俞娟吓得在一旁六神无主,还是俞任被抓住辫子扯疼头皮时吼了她一声,来搭个手啊! 三人混战应声而起,结果是俞任她们大获全胜。俞任拍了拍手上的土,捡起还剩大半袋的小浣熊,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把再递给俞娟,两个人腮帮子□□脆面塞得鼓鼓的,嘎嘣嘎嘣时还互相欣赏地看一眼,大有梁山好汉大拳揍人、大口饮酒的豪情。 被揍的五年级男生吃了几两土,胳膊脖子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被女孩子揍了,于是坐在操场上嚎啕大哭。 这一哭让俞任无所适从,她蹲到那男生面前,递上干脆面,给你也吃口,你别哭了好吗?我也挨打了啊。 我才不吃!男生打掉她手里的塑料袋,一骨碌爬起来跑开了。俞任和俞娟的名气在高年级也开始打响,而俞娟的勇气霸气匪气却因为这一战被唤醒。她开始在学校横着走,再也没人敢对她说出哑巴秧子这个外号。 父母在外忙活生计时,家里就剩下个还在流口水、扎着歪辫子的老二俞锦带孩子,回到家的俞娟在二妹面前却一派温柔。这天在村小操场再打完架,和俞任一起放学回家后,两个人在村支书家院子內头对头、趴在小板凳上写完作业,俞任的奶奶胡泽芬会给她们俩一人一根棒冰。俞娟会谢过胡泽芬,抓着棒冰回家掰一半给二妹。 独生女俞任也会一溜烟跟在俞娟身后到她家里,三个女孩一起围着脸圆眼大的小婴儿吸溜棒冰,偶尔还伸到婴儿舌头上,冰她一个激灵。 她叫什么名字?俞任想起这差点被卖掉的小婴儿似乎还没大名,小名叫三儿而已。 我妈说家里我读书最多,让我来取。俞娟嘬着棒冰瞧着可人的小妹妹想了想,可我想不出来,我想叫她小猫我妈不让。她问学习成绩全班第一、还敢纠正英语老师的俞任,要不你来取? 嗯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是,仔细看,手腕上还有一个小小圆圆的胎记,俞任取了个毫无水平的名,就叫圆圆吧。再轻轻戳婴儿滑嫩的脸蛋,小家伙盯着她忽然绽放出咯咯叽叽的笑声。 诶,她也挺喜欢。俞任也笑,嘴里喊着棒冰,伸手就将小婴儿吃力地抱起来,忽然,一股热中带臭的气息飘来,俞任看着俞娟俞锦,她拉屎了 才六岁的俞锦已经是洗换尿布的一把好手,她稚嫩的声音又夹杂着沧桑,哎哟我的妈,又拉了。再盯着还剩一半的棒冰继续舔。 胡木芝呢?胡木芝在家吗?胡木芝你给我出来外头传来个尖利的女声,三个小姑娘出门一看,见一个画着浓妆、手抓孩子的女人出现在院中。那个男孩俞任和俞娟都认得,可不就是和她们今天在操场刚干完架的俞仕飞,他妈妈是泼辣户,爸爸俞天凯是村里的老钉子。见自家孩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俞仕飞妈妈气不过逼问出凶手,这不,带着孩子上门讨债来了。 你妈呢?女人问。 她她还没回来。村小一霸见到大人问责也不免胆颤。 你怎么打人呢?你看看你把俞仕飞打成什么样来?女人抓着儿子衣领将人往前按,另一只手固定孩子的下巴展示着伤痕,我告诉你你爸妈今天必须得给我们家俞仕飞一个交代。 是他先动的手。俞任今天全程在场,目睹了方才建立霸权的俞娟受到新一波挑战,而为首的就是此时被母亲铁爪捏下巴的俞仕飞他往俞娟的书包上吐唾沫,在俞娟上前理论时先推了她。 他动手你也动手?你不能告诉老师,告诉我们家长让大人来处理?女人白着俞任骂着俞娟。 老师下班了,告诉家长告诉你,你就会揍他吗?俞任对身边人事的判断还处在朴素的同态复仇念头中,她不服气地帮腔。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歪理?跟你有关吗?关你屁事!去去回家去,少掺合我们家的事。女人似乎不信胡木芝不在家,扯开嗓子时逼入俞娟家中,胡木芝呢?躲哪儿了?我告诉你,必须得带我儿子去市里中心医院检查,要赔我们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胡木芝!你给我出来你有种偷生三胎不交罚款,怎么着?你家孩子欺负完人做家长的就躲起来? 女人来找胡木芝也是有理由的:她软弱可欺,男人又是个聋哑人。在村支书家对面把事情闹腾大,看他个老头是不是出来继续护着。家里鱼塘被关后,夫妻俩早就堵上了一口气没地方撒。 尖锐的喊声吓坏了小婴儿,加上没换尿片,这家老三就开始大声哭了起来。除了吃饭打牌下地做工就剩下看热闹的俞庄人很快向俞开明家靠拢,不晓得谁快速把事儿传到还在茶园忙活的胡木芝耳中,夫妻俩比划完就拔腿向家里跑。 一进院门看到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俞娟俞锦,屋内还传出三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俞天凯老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正指着儿子的脸向围观群众展示,瞧瞧,瞧瞧,还真是哑巴不吃亏啊。生三个不罚款,老大在学校尽欺负人。 那句哑巴不吃亏听来刺耳,有人劝道,小孩子间打闹,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我儿子被打得不难看?没见到眼睛肿这么高?要是再近眼珠子一点,被打瞎了我找谁哭?大伙儿做个见证,省得说我得理不饶人,这伤势不得去中心医院做全身检查?我告诉你,每个万儿八千你给不掉!俞天凯老婆不依不挠。 你胡说,俞娟压根没想打他眼睛,他还拿笔要戳俞娟的眼睛呢?是俞仕飞自己先吐唾沫又推人,他成天在学校欺负低年级的,你管过吗?再说中心医院检查哪有那么贵?我妈就是那里的医生!继承了母亲俞晓敏七成伶牙俐齿基因的俞任此时站了出来,重新向众人诉说事情原委。 而胡木芝听到哑巴不吃亏时神情萎顿,只在院门口擦着眼泪。不吃亏的哑巴俞开明忽然咬肌鼓起,上前对着俞天凯老婆极力啊啊啊了好些声,然后涨红了脸快速走向俞娟。 俞娟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已被父亲钳住,脸上却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她被打得头昏眼花时,另一巴掌又落下。 哑巴家的院子內忽然变得悄然无声,只有那一声声巴掌不断回荡俞娟的脸颊已经肿起,嘴角还流着血,耳鸣席卷了她,周围的人影重叠、扭曲,她刚摸上左面颊,右脸又挨了一下 终于有人回过神,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哑巴父亲,胡木芝也才反应过来,上前将俞娟拦在自己身后。 哑巴俞开明双眼通红,他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掌,又冲着俞天凯老婆在啊啊啊啊,仿佛说着,够不够?不够我再继续揍。 在俞任看来,那一只只巴掌不是在向俞天凯老婆还人情,而像古怪的宣泄。 既然哑巴家活该遭人践踏,那么哑巴就用更践踏人的方式让你闭嘴。这是俞任在俞庄学到的刻骨铭心第一课。 最后,俞天凯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围观的人稍微劝了两句也散开,胡泽芬是胡木芝本家,虽然没血缘关系却也是同村的,她最后上前哄着俞娟,再劝哑巴俞开明息怒。 俞任上前则拉着俞娟的手,却被她甩开。 俞娟的脸已经肿得像馒头,她双眼发直浑身颤抖,拉着胡木芝的袖子大声喊着,眼泪哗哗流下,妈我怎么听不见了?妈,我听不见了,妈 第3章 俞开明起初以为女儿喊听不见是撒娇,只是让俞娟在家休息一天不去上学。 而俞任也心神不宁了一天,中午放学她顾不上回家吃饭,直奔俞娟家门口,但门后传来俞锦软糯糯的奶音:彩彩姐姐,我爸妈不让我们出门。 你姐姐呢,耳朵好点了吗?俞任问。 半天后才传来俞锦的话,姐姐还是说听不见。家里又传来三儿的哭声,俞锦只好回去照看。等了会不见人来的俞任只好回家,她问奶奶胡泽芬,俞娟会聋吗? 胡泽芬给她夹菜,怎么会? 爷爷奶奶你们劝劝俞娟父母带她去我妈的医院看看行不行?俞任这顿饭吃得也没往常香。 胡泽芬让她别管闲事,堵上孩子的嘴后她心里却一直打鼓,等孩子回房写作业后才去找院子内抽烟的老伴俞文钊,要不你去劝劝?我怕耽误了看医生,那孩子的耳朵真会出问题。 听说了俞开明家被俞天凯老婆闹腾一遭的事,俞文钊也骂,孩子间的事就孩子间解决,大人掺和什么?他问老伴,俞娟当时真听不到了? 哭得可惨了,连声地喊她听不见了。被她爸拽回家后可能又挨了顿揍。胡泽芬叹着这家人,要我说开明也太不知足了。他一个聋哑人能娶到木芝那样的也是有福气了,生了三个女儿都不知足还对老婆孩子这么差。 你懂个屁。俞文钊最不爱听胡泽芬嚼舌根,别人家的家事,我这个村支书都犯不上管,你管什么?胡木芝这个老婆是俞开明父母负债花了大笔礼金从别的村娶回来的。俞开明从小被村里同龄人甚至小一辈的欺负,心里也是憋着气的。真怕不折腾出个儿子他不会罢休,所以在三胎生下后,他们村联合乡计划生育小组的人赶紧带胡木芝补上了结扎。就为这他还挨了上面一顿挤兑,早结了不就完事? 都懂个屁。俞文钊心里暗暗骂,胡木芝躲在外面几年说是打工去了,他们难不成去大海捞针?这些端着铁饭碗的人就是上下嘴皮碰一下念念稿子,跑断腿的都是基层。 边抽烟边往外头走,俞文钊的眼前是一条青石板路,从山头茶园延伸、一直通往山下的市道。像这样的石板路,俞庄有六条。几百户人家沿路散开,伏在青山绿水间。当年俞庄的祖先从北方避难,再三挑选终于落脚此处也是因为所谓的风水。 许是因为风生水起,俞庄在清朝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文人庄,几百年里单进士就出了十几个。从茶山通往村口的道上还有三座御赐恩荣牌坊,有乾隆亲笔的科甲登坊,有嘉庆御赐的孝子节义,还有座道光年间的贞烈牌坊。每座牌坊、包括村口传了几百年的祠堂,都刻有瓜瓞绵绵或者福子荫孙之类的话。 一座座二层、三层的砖瓦楼房,就是俞庄人几百年坚韧经营的结果。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多生儿子的结果。生儿子,才不用离家,反而娶来外面的媳妇继续开枝散叶,盘桓在这片水土上汲汲于生而后汲汲于死。有儿子养老送终,最后埋在俞庄的祖坟中是一个俞庄男人的归宿。 尽管火葬已经推行了好几年,俞庄人还是讲究那一套儿孙送终、方能入土的老观念。 所以生儿子在俞庄是件大事,生不出儿子在俞庄是件天大的事。哪怕党和国家政策宣传了几十年的男女平等,哪怕村里的围墙上刷了好些齐整的标语生女有福。 俞文钊懂俞开明内心的痛苦,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不同。俞文钊是村支书,老婆当年怀了二胎流产后不能再生育。他得有一个党员的担当,不能因为人家生不出儿子就离婚,这才静下心培养女儿俞晓敏。大学毕业、如今是医生的女儿总赶得上大半个儿子。而俞开明不能听不能说,他就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他需要一张替他说话的嘴巴,一双帮他捕捉讯息的耳朵。老婆替不了,女儿也替不了。在大部分俞庄人心里,儿子,才能替老子听和说。 不知不觉,俞文钊任由思绪带着脚步,已经走到了村口的牌坊下。一抬头就是那座道光亲笔的旌表俞孝廉妻马氏贞节之门,老支书在下面抽了大半根烟,路过的人不时和他打招呼,书记,忙啊。 瞎溜达。俞文钊说。 说开明呼巴掌把他女儿呼聋了?有人问。 不晓得,哪能几巴掌就打聋?俞文钊说。 这可指不定,开明本来就是聋哑人,他女儿弄不好遗传了些什么,旁的孩子被打几巴掌可能没事,开明家的可说不准。那人振振有词,和老支书闲聊几句后就扛着锄头悠悠向山上茶园走去。 俞文钊想了会,直接转身也走向茶山。 几天后,终于等来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胡木芝撇着一只小儿麻痹症后遗症的腿带着俞娟转车去市中心医院看病。坏消息是俞娟看完病就再也不愿意上学了。 俞任去她家找过好多次,送她的干脆面和棒棒冰,也给她看自己的彩页漫画书。但俞娟总是恹恹地坐在角落不愿意搭理她。她问哄三儿哄得满头汗的俞锦,俞娟在家说话吗? 有时也说的。俞锦咬着下嘴唇看看姐姐,又看一眼襁褓里的妹妹,她眼睛亮晶晶的,最终不再吭声。 俞任在村小少了一个好朋友,她也不想在放学后逗留于操场。因为她不乐看见依然嚣张得懵懵懂懂的俞仕飞,更怕回想起那天她在一旁给扭打俞仕飞加油的俞娟。隐隐约约的,俞任觉得要是那天俞娟不在村小打架,或者,她去替俞娟揍了俞仕飞,就没有之后的一系列事。 半年后,有天周末俞任看电视里的法制节目听到教唆和从犯这两个词时,她忽然懂了,马上去找对门家的俞娟,拍着她家的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俞娟,俞娟都怪我教唆你打架,都怪我 俞娟还是没踏出家门一步,而俞任被胡泽芬拖回家,她哭个不停时忽然被爷爷气气地踹了一脚屁股,丫头家的屁话屁事那么多,就不能消停吗? 那是俞文钊第一次打孙女,俞任也被踹懵了,哭声止住后她愣住,随即回到自己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那一摔,似乎预告着俞任青春期的到来。一个月后,俞任来了例假,对此奶奶胡泽芬痛心疾首,这可怎么得了哦。在跟女儿俞晓敏打电话,那头的医生女儿见怪不怪,妈她这是正常的,我们同事的孩子还有十岁来月经的,这在国外更常见。不过零食您也得少给她买点了,那里面激素多。 可她才十一岁啊。胡泽芬自己十七岁来例假,女儿俞晓敏是在十五岁,到了俞任这,由不得她不心疼难过。 俞晓敏一句话打消了母亲心中难言的痛楚,这又不是过去,孩子来月经就要嫁人的。她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 等着周末我回去给她买些卫生用品,再教教这孩子一些生理常识。 胡泽芬则对孙女进行了成人第一课,咱们彩彩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和男同学太亲近。 什么是亲近?俞任刨根问底。 胡泽芬发现孙女毫无月经来后的羞愧,她当年第一次来例假害羞得在家躲了几天都不敢出门。因为身边小姐妹常说,这事儿来了,就得和男人睡觉生孩子。最终对于孙女的追问,胡泽芬搪塞了过去,就是别理他们。 在俞晓敏周末从市里赶回家对女儿进行生理启蒙时,石板路对面俞开明家的院门也正巧打开俞娟难得地迈出家门。见到俞晓敏时她声若蚊蝇地喊了声二姑姑好。俞开明和俞晓敏算远房堂兄妹,按俞庄的规矩,她喊俞晓敏二姑姑。再看俞任,俞娟咧开嘴忽然笑了,小女孩已出长出水灵的模子,一笑时嘴角梨涡的天真驱散了她许久来的阴郁。 俞任也笑,上前拉她的手,不自主地大声问,俞娟,你来我家玩? 俞娟听不到,依旧是笑,她摇了摇头,指着山上茶园,我去帮我妈做事。 那你做完事来找我玩啊。俞任在她身后喊,俞娟此时回头,又对她笑了,俞任这才留意,她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水蓝色的裙子。俞娟说过那是她城里的表姨上次来家里给她带的,平时她很紧张这条裙子,只在六一儿童节穿过一次。 她听得到,听得到!俞任开心地说,俞晓敏看着走远的孩子眼里泛着悲悯,回家和母亲闲聊时才道,还是木芝带着来我们医院的,我找耳鼻喉科的老左看了,先是以为是临时的穿孔,后来检查神经也受损了。我们劝她带孩子去省医院再看看,不晓得她们去了没。 应该没去,回来后这孩子也不出门,这不还是这么多天头次见到她。胡泽芬手里还剥着豆角,这要真聋了,多造孽。 投错胎就是造孽。俞晓敏看着院子內小花尺旁还在捞金鱼的女儿,我要不离婚就更造孽,任颂红真在外面有了人。 胡泽芬的手一抖,毛豆粒漏到篮子外,多久了? 少说也有三四年了。这狗日的还想做书记,我写信给纪委了。俞晓敏恨道,她离婚后生活状态虽然恢复了些,但脸上的皱纹和焦虑却没减少。 你胡闹,胡泽芬压低声音训女儿,他做到县长不容易,你这要是毁了他她又瞥了眼院子里浇花的老伴,他也是彩彩的亲爸。 他出轨时怎么不想想彩彩?俞晓敏放下茶杯就要离开,每次听到母亲为任颂红说话她就来气,他当初带着别的女人上我家的床,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母女俩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闹冷战,本来还开心的胡泽芬自己去厨房生闷气,而俞晓敏喊来女儿进房间问了她学习,再细细说生理期的注意事项。 窗外的蝉鸣已经渐渐聒噪,俞庄今天没风,日头静悄悄的。一家四口三代吃完了午饭,俞晓敏抱着女儿难得睡了个午觉。胡泽芬透过房门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肖似的清秀脸蛋,还是进门给她们盖上毯子。 俞晓敏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妈,几点了? 早呢,难得多睡会儿。胡泽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三点。 俞晓敏低头给俞任擦额角的汗,这孩子火气大。她笑。 你也不差。胡泽芬嗔怪地看了眼女儿。她索性坐在床头,还想再说说母女的贴己话。 一声哭喊划破安静的俞庄,听声音像从对面传来的。两人疑惑地互相看了眼,俞晓敏轻轻下了床和母亲出门看,只见瘸腿的胡木芝哭着跑出门,身后跟得是脸色铁青的俞开明。门口站着正抱着三儿的俞锦,她茫然地目送着父母。 俞开明家渐渐来了几个邻居,胡泽芬正要问俞锦什么事,隔壁的开祥嫂子拉过她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胡泽芬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喃喃道,作孽啊。 妈?俞晓敏凑到她身边。 开明家的大女儿,刚刚在茶园拐角旁的树林里没了。 第4章 一条鲜活生命消失了。因为未成年,又是个女孩,俞开明家的丧事操办得仓促而潦草。按俞庄的传统得停灵三天才会送尸体火化。但俞开明没这么干,派出所来看过给了死亡证明后,他让亲戚直接联系了殡仪馆。俞任都没见到俞娟最后一面,也是在这件事后有一天,俞任看着教室中空出的座位,才意识到那天在家门口俞娟的笑意味着什么。 俞天凯老婆知道闯了祸,竟然自己偷摸跑到娘家躲了三个月。俞庄的人提及此事大多呲一声,好歹去殡仪馆送送,或者上开明家看看啊。 开明也是的,打耳光没个轻重。 可惜了那孩子,长得真不错,个头也高,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就是脾气也随了开明,也真够狠劲的,她哪儿弄来的绳子? 俞娟喜欢什么,想要成为什么人,她调皮地坐在村小操场双杠上摆着腿的模样,她抓着棒冰开心地折断分给妹妹的时光,她看着襁褓里的三儿指着她笑,三儿又流口水啦这些俞庄人都不知道,也未曾想要去了解。关上门,烟火锅气照样升起,烹肉煮鱼炒菜炖汤,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地过。 慢慢的,俞娟就化作俞庄人投向俞开明和胡木芝的那一眼欲言又止。也许再久些,就连这一眼都消失了俞庄每年都有孩子出生,而且新鲜事总是层出不穷。 又一年开学季,俞任到了小学最后一年,而俞锦也早该读一年级了。但是她没有进学校,胡木芝面对村小来做工作的校长很无奈,没人看着三儿等三儿再大些,最多等两年,老二就能去读书。 三儿是个粉嫩的小娃娃,刚学会摸着墙角会走路时就知道到邻居家串门,尤其喜欢找俞任。她嘴里呀呀呀的话都说不全,口水滴滴答答湿了小围兜,总会惹人怜爱地抱起她。 俞任放学后如果遇到摸墙角的三儿会走过去,抱起这个沉甸甸的小娃娃,再喂她几口自己的小零食。很多时候,在家看电视的俞锦会慌张地跑出来找妹妹,当看到三儿在俞任怀里就松一口气,又出来找你了! 三儿很乖,能吃能睡爱笑爱玩。开始张嘴说话了,就喊俞锦姐姐,喊俞任时口齿不清,彩彩喊成了钗钗。俞任每次看到三儿总会想起俞娟,她试着教三儿说话,喊我彩彩姐姐。 钗钗姐姐。三儿的眉眼已经长出了俞娟的几分模样,天真烂漫的她记忆里没有俞娟。 每次喂完三儿一口甜柿子或者小半口黄面包,俞任就搬来椅子写作业,三儿则围着她转悠。她不时趴在小椅子那头,用圆溜溜、黑漆漆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她。俞任写完一页作业,就抬头逗三儿笑一笑。 俞任小升初本来该去乡镇中学,俞晓敏肯定不乐意,小学也就罢了,在乡下玩了几年该收收心了。我看彩彩现在学的和市立一小的孩子没法子比。我同事老左他儿子和彩彩一样大,人家周末辅导班都开始讲初中内容了。于是也不需要俞任同意或不同意,俞晓敏已经想法子托关系再缴些择校费,给俞任安排进本市最好的育才初中。 俞晓敏本可以不交这笔钱,让任颂红打个招呼即可。任颂红也因为她举报的事没升任书记,而俞晓敏憋着一口气,靠我还搞不定孩子读书的事?我们娘儿稀罕沾你的光。 就在俞任考完小升初后,在俞庄度过最后一个童年暑假时,又有个陌生人到了俞开明家。这次俞开明两口子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跑了好多个手续,要将三儿送养给市郊的亲戚。 三儿从出生就没上户口,因为村乡两级对这种超生人口把控得严格,不交齐罚款就不给办手续。俞娟死后,俞开明带着胡木芝去乡村两级吵闹,意思是他家现在就两个孩子,符合农村头胎女儿、可以生二胎的政策。如果还要罚款并且不给孩子上户口,那就是欺负他们家。 这件事也没少让俞文钊费口舌,最后在三儿刚满两岁时终于给上了户口。俞文钊和俞天奇在家喝酒时私下骂了句,狗日的,他生三个倒成了老子们欺负他家。 开明和胡木芝那么个蔫了吧唧的人,怎么知道这样闹腾?俞天奇不解。 答案在他们家市郊的亲戚来办手续时浮出水面:背后的指导者就是来领养三儿的袁惠方。 三十八岁的袁惠方是胡木芝的表姐,在郊区有一栋四层的楼房。赶上本市某大学土地置换在郊区兴建了新校区,颇有生意头脑的袁惠方将靠近新校区的四层楼房都改造成生意场所:一楼本来就是半死不活的店面,现在活了袁惠方租给了三家小饭馆。盖浇饭炒面馄饨卖得好不热闹,瓢盆叮当、苍蝇乱飞、污水乱泼也挡不住大学生们改善伙食的消费热情。 二层和三层则改成了小旅馆,袁惠方亲自坐镇经营。切割成十几个小房间,每天坐在台前嗑瓜子收钱看电视。她纹着失败的青色粗眉,细长眼睛偶尔因为某个房间动静过大鄙视地一瞥,本来瘦高的颧骨因为这两年经济条件好了被脸上的肉充实。等完事的年轻人面红耳赤地来退房交钥匙,她才站起来,摸着发福的肚子扯起一块抹布去收拾房间。 说是收拾,其实不过检查下床单被罩有没有脏。如果上面血迹明显、不明液体过多,袁惠方会边骂着贱不贱边扯下床单。地上如果有撕开用过又被乱扔的避孕套,袁惠方则用夹子夹起扔到垃圾桶,嘴里再不干不净地骂一句,粘得地上都有颜色了狗日的。 但袁惠方生财有方的地方不仅是租房开店,她靠着嗑瓜子的小前台还兜售各类假冒伪劣避孕套,以及方便大学生卖力沟通灵魂后填补肚子的方便食品。如果遇到不愿意出门又有生活品质追求的大学生,袁惠方还主动提供帮忙叫一楼快餐并且打包送到门口的服务,每份加两块钱。 可以说,本世纪初时,袁惠方就已经初步尝试在自家的四层民房中构建产业链。可生活渐渐富足、存款越来越多时,有个遗憾就不时浮上袁惠方心头:她无法生育。 袁惠方来俞庄这年,恰好是她借着高等教育扩招、乘上了配套服务业腾飞在春风中的大好年份。她一扫小旅馆老板娘和包租婆的睚眦必争,大方地请经手领养事宜的村干部们吃了顿饭。酒是她家自己都不舍得喝的五粮液,烟是普通人舍不得抽的中华。吊着粗眉细着嗓音拍老支书的忠于职守的马屁,夸村主任年轻有为,赞扬民兵队长铁汉铮铮,敬妇女主任积德行善。一顿饭吃完,村主任俞天奇抹嘴叼上烟,这个表姐有点意思。 俞天奇这句话有三个意思:袁惠方全程出马,但她丈夫却没露面;袁惠方钻了收养政策的空档,还让各方都开开心心相聚一堂,连聋哑人俞开明都喝上了头;袁惠方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俞开明家,她敬酒吃饭的中间,还抱着三儿在怀里亲昵地哄弄,浑然当看不见孩子亲妈胡木芝白了脸。 俞文钊也满面红光,一是因为俞任小升初成绩下来了,考了全乡第二名让他脸上有光。二则因为俞晓敏也争气地成了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女儿孙女前途都大亮,他心情一好,加上酒意熏陶,回家他说出了实话,给三儿上了户口,再有这一道亲戚关系就好办领养手续了,亲戚家的和陌生人之间当然不一样。 一旁看小说的俞任听了这才知道,他们要卖了三儿? 这孩子尽瞎说,这不是卖,是合法领养。俞文钊慈祥地摸孙女的脑袋。 俞娟都不在了,他们家为什么要送走三儿?留在父母身边不好吗?俞任皱眉头,一张小脸垮起来像大了十岁。 她养母家条件好,这孩子以后跟了过去,家里就她一个,不宠她宠谁?胡泽芬也觉得这对三儿未必是坏事。再说,看了胡木芝养三个女儿的过程她都觉得揪心,开明这两口子这算啥,只管生不管养,老大都保不住。我看这是好事。 俞任偏着脑袋,小内双因为思考被挑成了外双,额头散开的小毛旋一抖,那俞锦以后就会被她爸妈心疼了?她爸妈不会再生了吧?她被爷爷笑呵呵地拉了小辫子,怎么会? 那天俞庄热闹,她出家门最后再去看看三儿,换了身粉红色新衣裳的三儿玩累了在那个陌生女人怀里睡着。她上前抓住三儿的小手,轻轻捏了捏,三儿像有感觉般也蜷起手指,阿姨,你会好好对三儿的对不对?俞任问。 袁惠方脸色不快,那是当然,这是我女儿。说完还在三儿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下,再郑重介绍,她不叫三儿,她叫袁柳。袁世凯的袁,这个字你认得吧?柳树的柳。 袁柳俞任踮脚,我能再亲三儿一下吗? 来让姐姐亲一下。袁惠方大方地抱低孩子让俞任如愿。再看着门口依依不舍的胡木芝和俞锦,还是一家人啊,有空去我家坐坐。眼瞅着胡木芝又在落泪,她替表妹擦了,是你女儿,也是我女儿。我能对她不好?再说你是她亲生的妈,她哪儿会忘了你?临走前又塞了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到俞锦怀里,小锦放假去表姨家和妹妹玩好不好? 俞锦犟着脸不接红包,袁惠方略微一怔,随即往俞开明手里塞,妹夫替我侄女收着。俞开明难得笑,推辞了几下还是收进口袋。 那天又是个初夏大晴天,蝉鸣得聒噪,热风就扇过来一丝。俞任满脑袋都是汗,目送袁惠方抱着睡着的三儿踏上了石板路。不同于那天俞娟的道别,俞庄里的邻居出来了好些看热闹。 现名袁柳的三儿被袁惠方抱着走下百级石板路,过了村口三道牌坊,又轻快地转向市道口那里有辆面包车等着她们。 等三儿的身影都远远看不清了,俞锦忽然回过神,哇地哭了,她向袁惠方她们追去,把我妹妹还给我还给我。她哭醒了俞任,但马上升初中的女孩不再冲动,她红着眼睛低头站在原地。 俞锦才跑出十几步就被父亲俞开明拉住,夹小鸡一样压在胳膊肘下就带回了家。门前眺望的胡木芝默默地流泪,一只手覆在腹上。 她前些日子偷摸去隔壁市做了复通手术,现在又怀上了。B超显示,这回,千真万确,是个男孩。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文案修改说明:今天接到编辑敲,探讨了下人设后发现了一些JJ的华(niao)点,必须加以修改。如果有太太因为俞任在文案里的人设而感兴趣(我是文案废,如果不感兴趣也别求别打脸),在这里我要说声sorry,我必须修改才能符合规定。鞠躬。 第5章 一张张分班表贴在学校宣传栏內,显眼且排前列的名单备注后一般有几个字:柏州市立一小。只有初一(9)班第一名是个特殊,写着学生姓名:俞任(柏州市松杨县大港乡俞庄小学)。一看这就是个学习成绩不错的乡下孩子。 俞任是自己来报名的,俞晓敏医院诊室有个婴儿脐带绕颈的产妇危在旦夕,她被喊走前另外给俞任丢了一百块钱,报名后去新华书店记得把教辅和习题集买回来,你看自己需要,不要心疼钱。 攥着各种资料证明的俞任来到9班教室外排队,身穿米色连衣裙的、孤零零的孩子在基本由家长带领的队伍中很打眼。她低头避开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手却被人碰了下,俞任抬头,见到个头比自己略高、剪了短发、眉眼甜美的女孩,她正带着谨小慎微的委屈表情,你是俞任?你不记得我了? 俞任想了下,忽然忆起,这是她在市里读小学时隔壁班的白卯生。 当年,全年级的孩子都认得这个白卯生,她是有名的好哭鬼。可能因为姓白的缘故,她爱穿白色外套,还成天因为作业写不完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补作业,一边哭得鼻头通红一边用手背擦眼泪,铅笔捏得也委委屈屈生怕捉不住要掉下去似的。或者因为迟到被罚站,伴着教室內的朗朗读书声,白卯生则靠在墙壁上头顶着爱因斯坦的画像梨花带雨。甚至无缘无故地,她一个人在操场围栏脚下蹲着哭。脸白衣白,哭时衬托得眼睛鼻子格外鲜红。 有次俞任还好奇,问她你怎么老是哭啊?你下次可以早点开始写作业,也别迟到了啊。 白卯生抽着鼻子伸出自己沾了几道红印的胳膊,下午放学我又要去团里加练,练练不好腰身,师傅会打我。 从那时俞任才真正记住这个隔壁班好哭鬼的姓名,因为好哭鬼实在和别的同学不一样,说话都带着电视剧里咬文嚼字的劲儿,我是卯年、也就是兔年生的,所以叫卯生。我比你应该大几个月,虽说都是八八年的,但我生在农历兔年腊月里,生肖和你们属龙的不同。 寅虎卯兔辰龙巳蛇,俞任后来查了奶奶的黄历才学到这些。她当时看着黄历上蜷缩着手脚的小兔子,越看越觉得像那个好哭鬼。 你就是那个学戏的白卯生?俞任的好记性显然让对方很开心,白卯生点点头,笑出了左脸上深刻的单酒窝。她扬眉提眼,水汪汪的眼睛左右一扫,柔声细气地问,你也一个人? 俞任点头,她忽然觉得相较于自己,白卯生身上多出了几分成熟的少年气。少年比孩童总是要熟的,白卯生于是和俞任并肩排队,又抑制不住高兴般,咱们一小的好些都来育才了。 咱们这个说法让孤独排队的俞任心里莫名暖了下,在一小读书时她因为是转校插班,土里土气不说,还不爱说话,待得并不开心。白卯生却说咱们,自然将她纳入了熟悉人行列。 两个秀气小姑娘一起到班主任张老师面前报名时,年过五十、阅人无数的老班主任也一愣,哟。她手里拿着一张内部才能看到的学生名单,谁是正取、谁是塞小条子走后门的、谁花了钱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先看向白卯生,你就是那个学戏都小姑娘吧?她提到戏时嘴角上挑,紧接着问,你在市越剧团跟哪个老师学?学多久了?以后唱旦还是唱生啊? 白卯生一时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衣角,我我跟着王梨王老师学生,唱了五年了。也许学戏多年的原因,白卯生咬字格外清润,让人听来愉悦。 是王梨的徒弟呢,还是童子功呢。王梨是市越剧团的台柱子,在柏州名气很大。张老师笑着给她办好入学手续,以后咱班文艺汇演少不得你这个专业人士出马啊。她笑眯眯地看另一个女孩,你是? 老师好,我叫俞任。本来按照她取自父亲姓氏这个初中,这个任应该发第二声,和人同声,这样俞任和愚人同音。所以俞任故意将自己的名发第四声。 哦张老师瞄了一眼表格,后面备注了一条,朔东县长女儿。任颂红还是亲自向学校打了招呼,张老师得知后便记了一笔。她和蔼地点点头,父母都忙吧,下周一上学记得多带个塑料袋来装书啊,咱们育才的资料多。 送走两个有礼貌的孩子,张老师一时有点怔,随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俩孩子可不能安排和男生坐一桌,要坏事的。 在校门口的俞任和白卯生道别,我还要去新华书店买资料,咱们下周见。 白卯生小脸上又出现了委屈吧啦的表情,我我这会儿没事。最近王梨老师忙着带队去外地表演,好容易让她得了空,可她并不想早早回家被母亲念叨。 俞任犹豫了下,说好吧。说是买资料,妈妈给的一百块巨款多半会花在漫画杂志小说上,新华书店内,俞任对初中教辅那个分区视而不见,直奔世界名著行列,捧起一本已经被翻旧了的《红与黑》看得津津有味。白卯生和她并排坐在书架下,也抽出这本翻了几页,大约觉得无聊,最后她换了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读得入迷。 后来结账时,俞任没买到钟意的漫画,就拿了一套小说《战争与和平》,豪气地撒下了八十七块钱。剩下十三块捏在手里还因为白卯生提醒你不买教辅了嘛? 俞任胆战心惊地添了些零花钱买了一套《初一数学逻辑思维训练500题》和一本英文字典,并希望妈妈别发现自己乱花钱买了小说。对于俞任读课外书,爷爷奶奶不太问,倒是俞晓敏盯得紧,因为这在学医出生的她眼中也算玩物丧志。 你呢?俞任见白卯生两手空空。学习的女孩一手附在腰后,另一只手挡着脸微微摆着头,翘着一只脚,像戏中书生那样作羞愧状唱了句戏腔,囊中羞涩也。 囊中羞涩的白卯生和俞任出了书店的门就到小吃一条街,摸出五块钱零钱买了两碗绉纱馄饨,和俞任一边吃一边聊,你看得那个小说是讲什么的? 俞任边咽着烫滚的馄饨边和她讲于连的大致经历,这本书她是零零碎碎看的,每次去新华书店拾起来接着上次读,难得她还没忘记前面情节。 听了半天的白卯生故作老成,这就是法国的《情探》呐。她向俞任解释这出戏,王魁高中后攀高枝娶了有钱有势的小姐,休了自己的发妻。发妻去海神庙哭诉后自缢而亡,鬼神惊动后出面擒了王魁。 那可不一样。俞任端起碗喝,再擦着鼻梁渗出的汗,于连的故事波折多了,他是被第一个情人雷纳尔夫人告发了,恼羞成怒打死了前情人然后被判了死刑。 不都是作恶的男人被惩罚了嘛?有什么区别?白卯生吃得文雅,俞任的碗见了底,她还剩一半,捏着塑料小勺的右手兰花指还翘着。 雷纳尔夫人还知道告发,王魁那个发妻就晓得哭哭啼啼自己找死。总之不一样。俞任边说边摸零钱,被白卯生按住手,唱越剧的女孩抿嘴笑,你我山水有相逢,以后还长着呢,这次我请。 回家后战战兢兢地读完一半《战争与和平》,九月第一个周一起,俞任开始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不似在农村有爷爷奶奶做好现成的热饭菜,她中午不回家而是吃校食堂。白卯生则和她形影不离,两个漂亮孩子被张老师安排在第五排同桌。而且,前后左右巧合地都坐了女孩,为此可见防范于未然、从细节抓起的张老师颇费了心思排座位。 俞任不太说话,看似性格文静,每天除了上课就沉浸在小说世界。她不关注和谁交朋友,和哪个私下聊同学八卦,如果不是长得不错兼是白卯生的好友,她在班上近乎透明。 白卯生虽然哭得比小学时少,但比起其他孩子还是要多。单元测试时数学题太难她哭,中午吃饭时想到了戏中陆游与唐婉的遭遇她还是眼泪涟涟。天生一副好面孔,个性又软乎乎的招人喜欢。白卯生很快成为学校内的小名人。 这天中午吃完食堂两人去操场主席台外的阶梯坐下,俞任刚翻开书,里面就滑出一封粉色信封,上书白卯生收。她面无表情地塞给白卯生,又是哪个姐姐妹妹还是哥哥弟弟? 俞任继续读名著,白卯生则读各种情书和类似情书,不少女孩子写来情真意切的邀请:希望和你做朋友。 白卯生读到这种信就珍惜地折好藏起来,再叹一声,可做了朋友又如何?免不了分离。和她已经熟悉的俞任就拿名著拍下她的头,别学戏里,好好说话。 如果是同班男生的信,将白卯生夸得天上地下,并且提出交往时,她就会把信给俞任看。 俞任盯着字迹,这是左鹤鸣代写的,不是寄信本人的。左鹤鸣是9班公认的才子,每次上课都正襟危坐,回答积极反应迅捷,深得老师表扬。 白卯生将男生的信都撕成碎条扔了,嘴里还念念叨叨,哼,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 别泥做水做了,俞任笑出声,下午数学月考,说好了我可不会给你看的。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卯生又眼眉凝忧,一副泫然的倒霉模样,俞任皱眉,那那就看选择题见白卯生由愁转喜,她挠着耳侧扭头看别处,真是水做的。 第6章 如果母亲俞晓敏需要值夜班,下午放学的俞任会直接去市中心医院的食堂吃饭。母亲查房或工作时她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复习功课。作业其实花不了什么时间,俞任竖起大大的英语课本研读名著,里面往往夹着《月亮与六便士》或者《银河英雄传》。她读书口味相对杂,除了育才初中门口小书店租出的来历不明的恋爱小说或青春性启蒙作品,她基本来者不拒。 俞晓敏每周给她二十块早点钱她都拿来买书租书,俞任多次感慨钱不够花还有早上肚子饿。而每周也有二十块的白卯生也有这种烦恼,但她但钱都拿来买零食了,不够吃啊。 有时妇产科护士们经过俞晓敏办公室看到俞任在学习时也会称赞一句,小彩彩真用功啊。 俞任会不好意思地从书上挪开视线,姐姐/阿姨过奖了。 俞晓敏虽然也说她哪儿是学习?不知道心思在不在呢。心里却对俞任的成绩基本放心。说基本,是因为俞任月考成绩语文数学都位居全年级前三,就是英语要死不活只排全班十几名。俞晓敏知道这是女儿要还的债在村小读书的孩子一时哪里能和每周末泡在培训班的孩子比?心里下定决心得抽个时间好好筹划下她的英语补课。 今天偷摸读书的俞任有些心神不宁,因为下午数学老师拿着卷子去找班主任张老师,末了俞任和白卯生被挨个喊到办公室问话。原因很简单,抵不过白卯生可怜眼神的俞任给她抄了数学选择题。又敌不过她盯着大题时眼神涣散、苦苦思索的样子,俞任用胳膊肘拐了她,同时漏出了卷子。 考了99分的孩子被老师循循善诱,俞任,从你课堂上的表现看,老师相信这是你自己考的。不过你要说实话,是不是你把卷子给白卯生看了?数学老师课堂上非常严厉,粉笔头列无虚发、一吼人全班都抖三抖。他的教学成绩常年位居全市前茅,是好多家长挤破了头也要送上门家教的老师。 俞任和白卯生在馄饨店山水有相逢那天起就牢记了江湖道义,没有,老师。我和白卯生各做各的。 数学老师和张老师对视了一眼,老师不希望你说谎,再说你这是害了白卯生你知道吗?你们是不是当老师是三岁小孩?这么明显的证据你还想否认? 卷子摊在面前,俞任发现白卯生只考了86分,定睛一瞧,这个傻子将所有因式分解题的4次方都稀里糊涂地抄成了2次方,不等式方程组解答过程还自作主张地漏掉了一行两行,但是结果和俞任的一样。尤其在卷子空白的地方,她还画了一幅甩水袖的小人。 数学老师敲着试卷,看看这儿!白卯生的选择题答案和你一模一样,大题的结果也是相同的。尤其你最后一题的思路是全班唯二的。说是唯二,你看,也只有白卯生的和你一样。这么明显的抄袭你还嘴硬什么呢?我告诉你我最看不上撒谎不承认的学生!数学老师严肃地推了推眼镜,说吧,白卯生已经承认了。 俞任的心猛然一跳,她不敢相信地回头找先来一步的白卯生,抄答案都会出错还不忘记画画的傻子又在墙角哭,还摇着头示意自己没卖俞任。 两个人最后两节课没上被罚在办公室里站着,趁着老师出去上洗手间,白卯生小声道,说是我抄的你,她还不信,非说我们串通的。 俞任却靠着墙壁笑出声,我知道。号称治校严谨的育才中学对学风抓得很严,在铁的事实面前,白卯生承认了错误,俞任也只好默认了事实。惩罚就是各自一份检讨,白卯生被连续罚站一周早读。可她也知道这事可能没完。 这不这晚刚忙得告一段落,俞晓敏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端着水杯接了电话,听了两句就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脸上表情谦逊而羞愧,嘴里不时说,谢谢老师,我会好好教育这个孩子的。 啊?她还在上课时看课外书?我一定好好管教。是,是,您说得是 啊?她还收情书是,是,老师说得对。我和他父亲离异,平时的确忽略了这些细节,老师提醒得对 啊?英语这次只考了班级第三十名?全年级名次下滑到一百名开外? 听到女儿这次成绩的俞晓敏彻底冷了神,她的脸像抹了一层青料汁,挂了电话后自己对着墙壁放空了会儿,随后将灼灼的目光笼罩了俞任。 俞晓敏是妇产科的,病人都是老中青小四代女性及其家属朋友,她看人像能看进骨头。 来复检的少妇说自己是头次怀孕,俞晓敏脸色如常,不是吧?你这起码都流了四五回了。宫颈口都伤成这样了。不能再打胎了知道没?再打就生不出来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 偷摸来咨询处女膜修复的适婚女青年被她怼,跟你说了这种手术就是缝合残端而已,你那玩意儿早裂得就剩点渣渣,缝了干吗?它就缝不起来知道吧?回去该怎么说怎么说,别打这个主意了。 什么?你还怀着孕?那你不产检问个什么修复?更不能做了。 对为了人流费用在医院走廊里吵架的情侣,俞晓敏拉下脸轰,第一,孩子不生下来鬼知道是不是你男方的?第二,为了打胎的钱还在扯皮的男人你要他干什么?第三,小诊所不能去啊,出了事谁也担不了责任。 对于躺在床上麻药还没全退就对着女婴哭的女人,俞晓敏更不客气,哭什么?生女儿不知道多大的福气呢,别自己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一张嘴就得罪人的俞晓敏凭着过硬的技术当上了主任医师,加上本院妇产科室人员流失眼中,不为莆田老板金钱诱惑的俞晓敏在本科室地位更加稳固。 而俞晓敏此时的目光让俞任有点琢磨不透,母女俩对望了好会儿,俞晓敏说,去我休息的小床上睡吧,明天再说。 俞任收拾书时,那本夹着《银英传》而厚得出奇的英语课本引起了母亲的注意。俞晓敏说,那里面是什么?她不容俞任回答,已经伸手拿走课本,翻到了那本借来的《银英传》及押金条,押金二十块钱。 英语对你是不是很难?俞晓敏随口般问。 嗯阅读理解里很多单词不认识,没学过。改错改错题看不出来错误。俞任低头看着墙角。 白卯生是你同桌?是个学戏的?母亲又问。 是她小学也是市立一小的,其实她学习成绩不错,就是数学差了点。俞任为白卯生美言,她也是从小学越剧的。 俞晓敏盯着手里的书,又翻了好几页,看起来轻松,她心里却在绸缪如何和孩子沟通。她清楚离异家庭的小孩心思比别的小孩远远要微妙细腻,彩彩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现在母女俩一起生活,要学习和适应的不仅仅是孩子,也有她自己。 这样吧,这本书我先保管,你自己去做个英语学习计划,下次月考英语要是和数学一样也是年级前三,这本书我就还给你。俞晓敏见俞任眼里闪过光芒,她将书放进抽屉,知道怎么做计划吗? 就是写每天背多少单词课文,做多少题的计划。俞任说。 却听到俞晓敏无奈道,你TM要是去当官,还不如你那爹。连计划都不会做学个屁啊。她关上办公室的门,声音这才大了,去问你们班英文最好的他们怎么学习的,用什么资料,上什么课?去问问你的英语老师,你的英语要在哪些方面提高?让老师给你建议。不能闭门造车知道不?什么是学习?是先抬头看看你周围,学他们的优点。等你比周围都高了,再看看更远的人。 俞晓敏看着貌似文静、其实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女儿,叹了声气,你呀,不能以为自己在乡下念书好就能自鸣得意。环境变了彩彩,你要主动些和四周交流。你们班主任说你在班上几乎不说话,就一个朋友白卯生。 哪天有空,将你朋友喊到家里来玩,顺便吃个饭。俞晓敏看到俞任高兴的抬头,心也不自觉软了,张老师说本来这次你们班班委竞选调整,要给你安排个学习委员提名的,这下你还和老师拧?明天去道歉。 我不要做学习委员。俞任在村小是做大队长的,到了育才后没有一官半职。心里起初虽然失落,渐渐发现身上轻松了不少,起码除了参与公共卫生区打扫和轮班执勤,她不用负责什么班报表演。她也乐得如此。 为什么? 学习委员没权,就是数作业本子齐了没。要做我就做班长。俞任不服气。 俞晓敏这次真笑了,真TM是你那孬爹的种,官迷一个。你有本事你就去做,还真当班长是一把手呢。 做班长好管得事多。权力不分大小,那都是为班级服务。俞任发现他们班的班长才有权力去校图书馆给班级代借图书角的书。现任班长左鹤鸣实在缺乏审美,借来的都是些狗屁。 俞任那会儿没有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好胜心,只是奔着借书那点特权去的。第二天终于等来了继续被罚站一节早读、才进教室的白卯生,她和哭得眼睛还在肿的同桌说了这件事,被妈妈赵兰和师傅王梨各抽一顿的小白兔擦了鼻尖,好啊俞任,我支持你,我给你拉票。 她拉起衣袖,露出白嫩的胳膊,昨儿唱错了好几处《玉蜻蜓》,昔日人称风骚客,今朝竟成穿牛鼻。白卯生看着好朋友摇头作样,咱们俞任也免不了俗咯。略白卯生正说着话,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给俞任,隔壁班的刘茂然送的两块,分你一半。 你没卖了我,这份恩情我得记着啊,咱们呀白卯生拖长了音调,额头上的碎发都入了戏,山水有相逢。 白卯生!说什么呢?站起来!数学老师怒目叱她。 白卯生悻悻地抽了下嘴角,擦着鼻尖又站在座位上。这次她没哭,她对不敢吱声只敢偷偷抬眼瞧她的俞任眨了下眼。 第7章 不少学戏的很羡慕白卯生:人家孩子启蒙跟着录音机电视机和半吊子票友家人,她嗓子还没完全开就跟着差点二度梅的王梨学。差点二度梅那也是开了一朵,所以作为市越剧团头号台柱子兼副团长、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王梨出演的戏在省城都叫座,在上海杭州也喊得响。 虽说当下人人向钱、戏剧人才凋零,如果去柏州戏校和团里仔细挑的话,王梨一个当红坤生还是能挑到好苗子做学生。但她却出乎意料地领进了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白卯生,利用下午下班后的时间在团里教授她。 小姑娘长得好看,眼睛水灵灵的特别有戏。然而人怂怂的,一开始蹲在排练室角落不说话。王梨端起茶杯慢慢啜,随后说,你不乐意学?那就罢了,回家读书吧。 白卯生站起来,手脚不知道往哪里隔时忽然拽住了身侧的窗帘,唱了一段《西厢记》里的今宵成全恩义配,一开嗓却也奇怪,她竟然越唱越大声,清亮悠扬,咬字儿还有丝丝甜糯味道,唱到痴相思终熬得苦尽甘来时节奏还下意识地压了压。王梨盯着白卯生直到唱完,眼里瞧不出情绪深浅。最后看着已经被拽下了一半、开始曳地的窗帘,还会唱什么? 还有《紫玉钗》、《梁祝》、《盘妻索妻》,白卯生低头挠着脸伸手数段子,她经常听妈妈赵兰唱各种段子,耳朵都起了茧,不知不觉张口就能来。其中《西厢记》是听得最多的。 我是唱生的,你也乐意学? 乐意。听这气势,王梨察觉了几分迫切。 王梨走到孩子面前,端详了片刻,的确是个唱生的材料。 白卯生就从一字马劈叉开始打武戏的底子,慢慢地学台布身段手势眼神,同时跟着王梨修习气息运用和声音开合。有内行路过就留步看一会儿,半晌才道,老王啊,你这教的比戏校里还严格。 基本功不扎实台型早晚就飘。王梨淡淡道。 哪家孩子?熟人问。 阿兰的女儿。王梨这时才会笑,较常人深下去的眼窝都温柔起来。 那怪不得,你们师姐妹一门的。 可孩子只要一出错,她就抬起手中那根长半米的扁戒尺敲一下胳膊。力道不算得轻,一下弹起后,白卯生的胳膊上就留下一道红印。 这孩子不经打,每次挨了抽就哭哭啼啼,再一边抽鼻子一边继续练完。王梨心里喜欢她这点,如果不是十分地爱唱戏,早就被她打跑了。可她也怕打跑孩子,每周五练到晚上七点时,师徒俩转三条街去小吃街加餐。王梨吃得很少,东西基本都进了白卯生肚子。蟹黄汤包她能吃三笼,完事后甚至还能再吃半碗锅盖面剩下的半碗面王梨包圆正刚好。 吃完后再送白卯生去公交站,回吧。白卯生不知道,多少回王梨看着她在车里打着瞌睡的后脑勺,目送了很远才徒步回团宿舍。 白卯生回家和母亲说,咱们给王老师的家教费是不是很贵? 母亲赵兰眼眸动了动,怎么了? 后来就不用问,一摸肚子就知道女儿吃多了。你师傅赚不了那么多钱,你少吃点。 师傅说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管够。白卯生渐渐期盼起每周五和师傅的聚餐,这个仪式雷打不动地持续了七年多之久。一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王梨还是单身,但她懂得道理,对于师长不该问的就收口。只是心里好奇,样貌身段可说人上人的王梨怎么就没结婚?她要是生个女儿,那不知道该多好看。 再懂道理也有漏嘴的一天。刚过十三岁生日的白卯生这天练完戏,从包里掏出刘茂然送的巧克力给师傅,师傅,看你今天有点累,你吃一点补补精力。 王梨笑吟吟地接过巧克力,拆开后掰了一块送入嘴,师傅就享你一点福吧。咀嚼了会,王梨收拾了衣物检查完练功房,走,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师傅,我都初中了自己去可以,没多少路。再说我妈今天会在那儿等我,今晚我们去舅舅家吃饭。白卯生没看到王梨的脸色僵了下,随后才说,那行,路上小心。 师徒俩走出剧院大楼的门天色已经黑透,王梨替白卯生牵好衣领,冰冷的指尖碰到孩子脖颈,白卯生立即给冻得缩起。忽然想起没人给师傅牵衣,师傅,你怎么不结婚?你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 王梨对这类问题早就心如止水,我和戏结婚了。本来是要转身回宿舍楼的她还是牵住白卯生的手,走,还是送你去车站。 印象中师傅和母亲赵兰只打过一次照面。那次赵兰带着女儿去王梨的宿舍楼拜师,礼品堆到膝盖,这孩子只能你教。王梨只问,她叫什么? 白卯生。赵兰看着孩子,样样不像老白,也不知道像谁。 两人走向车站时白卯生还在喋喋不休,数学老师又罚我站了,说我拖累全班平均分。俞任最好了,说周末我上她家玩时帮我补一下功课 师傅我又收到三封情书,这次不是育才的,是二中的。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哎女孩的不算情书吧就是要做朋友白卯生连自己收到各种情书的事都会告诉王梨,反而不会告诉母亲赵兰。而王梨看完那些信,该笑的笑,回头该抽她还会继续抽。白卯生对师傅有种莫名信任,也许是无数个蟹黄包子喂出来的,也许也是多少次的戒尺抽打出的。 初春晚上七点的车站正是拥挤的时候,站台上满满都是厚实人,他们裹着红的黑的蓝的羽绒服大棉袄,一道道白气呼出、挥散在路灯下。赵兰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将她细细地包裹好。她提着包款款站在人群边缘,猛然侧头时看到牵手前来的师徒俩,赵兰一愣,随即冲着王梨笑,回回还让你费心送。 王梨说不麻烦,两人就对站了会儿,连白卯生都觉得奇怪了。这时王梨从包里掏出个礼盒递给赵兰,是去你哥哥家吃生日饭吧?这是我上回到上海参演时顺路买的,算生日礼物。 赵兰脸色局促,这不必这么客气的。 要的。王梨却坚持将礼物塞到赵兰手上,本命年,我挑了红色系的,图个喜庆。她搓了搓容易冻僵的手,对母女俩摆了摆,走了。 白卯生发觉那一回师傅的背影真个叫戏中的长身玉立,也真的很寂寥,而母亲似乎偏头擦了下泪。从父亲去世后,她还没看过母亲落泪。那一晚在舅舅家的聚餐,赵兰也仅仅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回家后她独自在卧室拆开了礼盒,这才看到王梨顺路买的礼物,红底LV丝巾和迪奥的红色毒药香水。 赵兰打开香水嗅了嗅,茉莉香气沁入心脾。她抬头看了眼锁紧的门,将礼物收入了床头柜。 卯生,写完作业早点睡觉。赵兰知道白卯生写作业拖拉的毛病,可她也理解孩子学完戏后本来就累,还要兼顾学习就是为难她。所以她对女儿学习要求不太高,只求过得去就行。 按照白卯生小升初成绩,她是进不了育才初中的。赵兰自己也仅仅是文化局里的科员,丈夫虽说去世前是是个小有成就的商人,但人走茶凉,那点关系网早就不经用。后来,这升学的后门条子还是王梨递的。 师姐妹一场,台上搭档三年。唱了多少折《西厢记》的交情,只要赵兰开了口,王梨肯定竭尽所能。但赵兰开口的只有白卯生学戏这事儿。她辗转找人帮忙运作孩子进育才的事不知道怎么地传入了王梨耳中,师姐不声不响地就办好了。 赵兰本命年生日这晚失眠,辗转了好些回合后最终还是起来到了白卯生房间,溜进女儿的被窝。谁料心里刚捋完育才的姐姐妹妹和新晋的二中追求者的女孩也醒着,想了会师傅,她转身钻到母亲怀里,妈 师傅为什么不结婚?白卯生知道不该开口,这是赵兰制止她问的。 赵兰没有出声,抱紧了女儿后她幽幽道,大概没合适的。 可师傅那么漂亮,身段也绝了。她对小孩子都很好,对我最好。白卯生眼皮子开始打架,嘀咕着说完,伴着母亲安全的怀抱渐渐入睡。 赵兰看着黑暗,王梨十几年前的说话的表情还历历在心,结婚了就不唱戏了? 嗯,会调到文化局宣传科工作。赵兰才二十三岁,才蹿红的年纪就早早看透了唱戏的瓶颈,她以结婚的理由提出了退团转职。她的搭档、戏校到团里相伴了快十年的师姐则挽留,或者多唱几年后再结婚不迟。你年纪还这么轻,刚唱出名堂就走,太可惜了。 多唱几年就能和你结?赵兰一句话震得王梨噤口。《西厢记》唱多了,不晓得她是入了崔莺莺的梦,还是崔莺莺附在她身上。左右下了台就只能对着丝毫不为之所动的王梨,赵兰赌气去谈了恋爱。老白人不错、又是新富,娶了剧团新当家花旦也特别有面子。两人的结合在旁人看来合适不过,剧团虽然风光,囊中可就太羞涩。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 那年王梨在她结婚酒席上坐在角落,和夫妻敬酒时她说,是我对不住师妹,自罚三杯。 局间有人起哄,应该罚师妹三杯,阿兰不是跳了王梨的戏吗?对,老白也要喝三杯,咱们柏州越剧团五十年都没出的好苗子给你拐走了啊 王梨冲着画了淡妆的师妹笑,不理会别人的起哄举起酒杯,这些年,我对师妹照顾不周,罚一杯。她饮下一杯脸就渡上粉色。 我还没帮衬师妹拿下梅花奖,再罚一杯。王梨喝得急,粉脸已经通红。 第三杯她没说原因,就道了一句,终究我对不住你。随后仰脖,等放下杯子,连眼睛都红了。 王梨真是豁出去了啊众人鼓掌,赵兰看着师姐水光闪动的红色眸子,那一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人生在那个年代很难回头,赵兰闷头走了十多年,在漆黑的夜里抱着睡熟的白卯生,两行泪从眼角滑下。 第8章 在俞任还在为了做英语学习计划不耻多问时,白卯生已经成为了全班的焦点。人总爱说什么内在美才是真的美,青春期的孩子才是最忠于本能的好看是真理。 白卯生在校元旦汇演时正式一炮打响,孩子们可不管什么尹袁范傅、徐王毕戚的小生派别,看着身高开始抽条的白卯生风雅文弱,一身才子戏装,两眼顾盼生辉,用三分钟唱了段西园记。词里俱是书生张继华寻人不得见的惆怅,初中生们不懂这出戏讲得什么,女生们边看这扮相边疯狂递纸条问,这是哪个班的? 校领导中有懂戏的,听得入神后不忘记夸一句,张老师班上的这个白卯生可了不得。张老师则苦中作乐强颜欢笑:的确了不得,传到她耳里的绯闻百分之八十都围着白卯生,这数量增加指日可待。 初一9班的白卯生身边自此聚集了更多的姐姐妹妹,收到了更多哥哥弟弟的情信。育才初中内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小号的考级熟手虽说能抓一大把,但样貌没一个有白卯生出色。 白卯生被众星捧月时还不忘记替好同桌俞任拉票,班长选举要推俞任呐。 要说这一推就坏了事,有些姐姐妹妹偏偏没投给俞任。终于,班委改选尘埃落定:左鹤鸣继续任班长。由于票数入围,张老师还是给县长女儿一个面子,让她担任了无人问津的生活委员。 于是俞任放学时苦大仇深地盯着垃圾角里堆成小山的饮料罐子琢磨自己失败的原因,白卯生弯腰正在扫地分拣垃圾,就有妹妹来帮忙,小白,我们一起。 放学一起去公交站的路上,俞任问,我没想到自己还挺招人嫌的。按学习成绩,她数学语文全班第一,英语拖点后腿让她掉在二十名。要说长相,俞任也算好看。天生弯弯眉毛内双大眼睛,只是刘海长了没空打理,土了吧唧地拖在额上。 白卯生看着俞任想了想,你说话太少了。除了和自己,俞任在班上即无突出才艺,也没有在样貌装扮上出彩。似乎就是个沉默学习、自顾看书的局外人。 已经懂得打扮自己的白卯生指着俞任的运动裤白球鞋和校服外套,你得推陈出新呐。这个词儿是师傅王梨经常挂嘴边的,咱们越剧到了推陈出新的时候,不能在老戏里打转。 还有这头发,剪个齐刘海,把眼睛露出来。白卯生第二天去俞任家补习时还带来了条瘦腿牛仔裤送她,二中的朋友送我的,最近我长高了穿不了,你正合适。 说是补习,白卯生只复习了两单元就赖着俞任要休息,两个孩子就背靠着背看起了漫画。 俞任,你为什么话那么少?白卯生边翻边问。 以前在村小读书时话多,老被老师告状到家里。俞任抬眼,想到了艳阳下微微一笑告别的俞娟,还有被带走的三儿,后来,觉得好些事我想不明白。而且在现在的学校,我不知道说什么。 同学们私下里讨论明星,她基本认得但毫不关心。小纸条情书传到她这儿就是个过场,最终接收人是白卯生。她也没有特长供人讨论,高光时刻仅仅是老师夸奖两句,这次我们班考得不错的有俞任。 当俞任从书里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初一9班,她发现自己只有白卯生这个朋友。 母亲俞晓敏本来担心俞任会早恋,听说她只是代接情书后放心下来,心里又一阵惆怅我女儿条件挺好啊,怎么没男孩子追?而低调的俞任在几天后收到了情书,竟然是班长左鹤鸣的。这位钢琴八级、一本正经的才子在信中告诉俞任,我觉得你是适合我的朋友,你深沉又不浮躁,和周围叽叽喳喳的女孩不同。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会非常开心。 俞任没有从这封信里收获喜悦或惆怅,反而,她感觉到隐约的不适。思考了两天后才知道这种不适来自何处:左鹤鸣像皇帝选妃一般点了自己。俞任都没告诉白卯生,在一次放学与左鹤鸣一起值日的时机将信还给了对方。左鹤鸣大喜,溜达到外面偷看后发现这是自己写的那封。 他失望地去找俞任,俞任,你这么不给我面子? 真要不给你面子我就把信扔了当没发生。俞任撩开戳眼睛的刘海,我没想着谈恋爱。她也没说谢谢,对于左鹤鸣给她带来的两日困扰,她觉得不该说谢谢,真要谢,得谢谢他全家。 在俞晓敏的值班室,母亲揶揄俞任,总算进了班子啊?当生活委员?不用数本子,要干什么? 俞任不开心地放下英语书,划分值班表,把懒人和勤快人搭配在一起扫地擦桌子倒垃圾,还有学校卫生分片区的垃圾。 俞晓敏捧着茶杯,不错呀,总算不是默默无闻了。英语计划我看了,就这么来吧。但是语法系统复习这里,妈妈打算给你在师范大学找个英语系大学生帮你补习,单靠你自己可不行。 俞任想对母亲诉说自己心里的苦闷,为什么她当不成班长,为什么答应投票的同学却最终投了别人,为什么她成不了村小中那样鹤立鸡群的学生?父母离异虽然遂了早熟孩子的愿,骨子里,俞任还是想做个优秀的孩子让母亲脸上有光。但看母亲又盯着资料的认真模样,她将话咽了下去。 对白卯生也无法倾诉,同桌周六放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这人不知怎么地,就是能认识校内校外一大班子朋友。周末除了练戏就是去溜冰打游戏或者看电影逛街,比起俞任不晓得丰富到哪里去。连在午休时白卯生也被人围绕着,她和人说说笑笑时喊一旁的俞任,俞任,你过来啊。 俞任扬起手中的书摆摆手,低头看书却读不进一个字白卯生慢慢的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朋友,莫名的孤单和恐惧盘桓在她心里。 有些女孩子就是太清高了。左鹤鸣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飘来,语气里带着不屑。 都说青春仓皇,才初一的俞任还没来得及品味青春,就狼狈地躲进内心世界,走不出又坐不定。 每个月的俞任会和父亲任颂红见一面,任颂红为了消弭离婚影响很快二婚,新妻子是他曾经带回家的廖华。他知道俞任不愿意和廖华打照面,特意挑了麦当劳带她吃饭。见俞任只是低头一根根地咬薯条,任颂红不知道话从哪里开头。父女俩无言了一会儿,任颂红才说,听说你数学和语文不错,英语差了些? 俞任点头,妈妈帮我找了家教,周六周日各补两小时的课,现在好一点了。 任颂红点头,看俞任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伸手摸出香烟去店外抽了根。重新坐到俞任面前后精神了些,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可还是你的亲生父母。如果有些事,你不想或者不方便让妈妈帮你,你可以告诉我。 俞任从小父亲交流不多,在她心中他是个不称职的家长。很小时他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不在家,对于俞任的了解多是通过期末那一纸同成绩报告单和老师评语。她从未想过任颂红是她的请教对象,但任颂红和蔼的眼神让此刻的俞任暂时放下心防,爸爸,你为什么要出轨? 任颂红给问出个脸红,大人彩彩,成年人的事情很复杂。爸爸不是出轨,是和你妈妈之间的感情破裂任颂红在十来岁女儿面前无地自容,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他年纪轻轻当了县长人就开始飘忽起来,总觉得自己出类拔萃,而絮絮叨叨的俞晓敏无法在灵魂上和自己有共鸣。 算了,都离了这么久,问这个没意思。俞任从孩子状态回到了任颂红心中的早熟模样,她吸了口气,爸,我想当班长,怎样才能让同学们心悦诚服地选我做班长? 任颂红愣了下,随即法令纹展开,就因为这事不开心啊?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做班长? 班长可以代表班级去图书馆借书,这样我能按照自己的口味选择。俞任咬了下唇,还有我想成为优秀的学生,想继续拿三好学生,我想妈妈开心。 任颂红从她盘子里捻起薯条开心地吃了几根,拍拍手,其实这是爸爸一个电话的事。在孩子面前摆县长架子就太丢人,任颂红摸了摸女儿的头,你刚说,让同学们心悦诚服,这句话说对了。如果没有别人的认同和拥护,就算我打电话让你当了班长,你也不会做得开心,别人也不会配合你的工作 俞任点点头,没意识到这是让任颂红大材小用,她这才渐渐打开心扉,和父亲说了自己在班上感到孤单,以及选举落票的事。 这么小就要见识社会,任颂红心里发笑,他想了想,还是帮俞任指出了症结,彩彩,其实你比一般孩子早熟得多。没几个孩子能像你一样和家长剖析在班级的遭遇,还有主动去寻求解决方法。但爸爸要指出你一个缺点,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 见女儿态度很谦逊,他这才放心,除了你学习成绩有明显的短板,你还有些孤高。孤高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觉得自己的想法、做法才是对的,而别人无法理解你。你得放下自己,真正地去观察身边人还有这个世界。了解他们的优点、缺点、喜好和习惯,打心里愿意去学习他们。 你要对人感兴趣,对如何调动人心里有张谱。如果做不到这些而只是对书本里的人感兴趣,爸爸建议你不要争着做班长,老老实实读好书、以后做份安稳的工作就行。 俞任对这些话一知半解,可任颂红别的话她一直记着,交朋友不要怕走丢,朋友也是交不完的。亲近的朋友可能变成敌人,疏远的朋友可以重新亲近。最终,别人并不属于你,他们也有自己的世界。你只是要搞清楚自己和他们的交集在哪里。如果你想把参与生活政治,就要了解它运行的规则。不得不承认,父亲任颂红能给出和母亲角度不同的答案。 俞任丢失了俞娟,现在又在慢慢失去白卯生,得得失失,就是人生常态。你看,爸爸和妈妈不是离异了吗?得到过彼此,又失去了对方。任颂红最后的劝解让她慢慢宽心,她也被敲醒:白卯生走丢了,她也可以拉回来对方。以及,了解班级这个小社会的政治。 分别前,俞任问父亲,爸爸,为什么这些妈妈没教过我? 任颂红得意地笑,她呀,女人不在意这些。爸爸天生就懂,以后慢慢都教给你。 第9章 白卯生近来学戏不太走心,腔调拿不稳,被王梨点了几次也不改,她还洋洋自得,老师我这是润腔。 王梨气笑,三脚猫功夫,学成四不像还知道给自己找理由。说完扔了手里戒尺,今天练到这儿吧,这段你自己琢磨,什么时候唱对什么时候学新的。 可白卯生的课才开始十分钟。她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我回家练? 王梨早看出她走了神,挥手送客。白卯生这次不拿腔了,背上书包喜气洋洋,老师明天见。 她没奔向公交站,而剧院门前早就有两个打扮大胆的小姑娘等着她。一见白卯生出来都开心地跳,我还以为要等一两个小时呢,这么早?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打。 白卯生就随着穿着破洞裤、染着金发的小姐妹说说笑笑直奔网吧。三人坐定后戴上耳机,白卯生握着鼠标点着键盘的手势还略生疏,但笑傲江湖的单机游戏也玩得如痴如醉,浑然不觉王梨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抱臂欣赏。 网吧老板一见这阵势就明白该是家长或者老师来拎人,他担心地瞧王梨好几眼,又同情地看着丝毫没察觉的孩子。王梨站了半个多小时,见白卯生大有在江湖遨游不知今夕何夕的专注,眼里浮出笑后转身离开,出网吧前她问老板,你们这多少钱一小时? 三块钱。网吧老板谄笑了下,我这里没什么不良的东西。 王梨掏出二十块,这是那三个孩子的上网费,她们要是问,你就说是中间那个短发女孩的老师给的。白卯生一礼拜就二十块钱早点兼零花,她压根不够用。 王梨在街上走了半小时,还是掏出手机拨了白卯生家里的电话,刚下班的赵兰马上接了。听到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她不禁追问,喂?究竟是哪一位? 是我。王梨说话不似唱戏,声音偏哑,这一声随着电流音噼啪溜进赵兰耳中,她怔了怔,师姐? 我有事,面谈可以吗?王梨另一只手不自主地攥起拳头,拿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 赵兰从不去剧院接送白卯生,肯定是不乐意多和自己打照面。师姐妹俩几年内打电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如果白卯生要请假,也是她自己和师傅说。 那头的赵兰有些慌乱地理了下头发,是卯生的事吗?她不在你那上课?听王梨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就是她的事,现在她在近熙街一家网吧里,先不用惊动她。 在小区外水果摊买了一挂香蕉、数个橙子后,王梨提着袋子站在了赵兰家门口。这儿是栋老职工福利房,赵兰搬进来已经五年,王梨头回拜访。 随着赵兰对敲门的呼应声,王梨的心跳比年少头回登台时偷看场下还紧张,赵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秀美脸蛋出现在眼前时,王梨将水果塞给她,没打扰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 赵兰手忙脚乱,边说怎么会边请王梨进门坐下,自己却抱着水果呆站着,随即偏过眼看厨房,我去泡茶。 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普通,但装修得算考究。赵兰爱干净,家里窗帘、地砖都是白色系,连沙发都是奶白色。客厅侧面墙上,赵兰早逝的丈夫老白正意气风发地凝视着某处。 王梨扭过头看赵兰,她一手提暖水瓶,另一只手掀起茶杯盖。沏好后,王梨进厨房自顾端走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嗅,还是明前白茶,和上次你让卯生带给我的一样。 也是我大哥出差去杭州,对方客户送的。我我也不会喝,就觉得很香。赵兰又站在门口呆呆看着王梨,半晌回神,卯生怎么没上课去网吧了? 天天唱,我不烦她也该烦了。孩子大了,生活里不该只有戏。我和你商量下,以后她就在周末去我家学半天,我会布置练习任务给她回家。你看怎么样?王梨抬起下巴示意自己面前的沙发,你怎么傻站着? 师妹两只手交织握起坐下,这孩子她是翘了你的课? 那倒没有,她这段时间心不在焉。我担心她有事就放她早走,跟在后面才发现她和几个小孩去了网吧。三块钱一小时,她一周二十块的零花够玩多久?说了好会儿话,王梨的不适和尴尬这才放下,她开起玩笑,你适当多给点零花,别让孩子太束手束脚。 赵兰拧眉,给太多钱怕她乱花乱买,你不知道她见不得王梨有事无事时那张万事从容的脸,你不会帮她付钱了吧? 仅此一回。王梨眼睛笑弯,你我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年去吃回碗锅盖面都要精打细算。 哪能这样?你不怕宠坏这孩子?你自己一个月才赚多少赵兰顿住,话题忽然转了,上次的礼物很好,就是太贵了。她说话还保留着越剧演员的咬字,谢谢师姐。 你喜欢就好。再说花不了多少,又不是成天买。王梨端起茶杯再啜了口,那就这么说定了?卯生这年纪,交哪些朋友、新增了什么兴趣咱们最好都留点心。不过别怕我宠坏她,怕宠你还往我哪里送?王梨打趣师妹,果然赵兰红到了耳根。 白卯生要学戏也是她自己要求的,赵兰本来能自己教,但怕亲妈教孩子难板脸,左想右想找到了师姐。旧剧团里认识的人这么多年都疏远了,只有师姐不会拒绝。而她欠下的,期望有天白卯生能还给舞台。 这时王梨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赵兰见她侧身后轻掸呢子大衣下襟,随意得像在后台理戏袍。王梨是戏融进骨血的人,多年后再见她这样的寻常风雅举止,赵兰又说不出话。 那我告辞了,阿兰。王梨微笑着走向门口,赵兰眼神一黯,那茶那茶,她这些年从剧院直接转到文化局做宣传,工作简单,还是和文字文化打交道,所以少女时沉淀的任性还存留着,你不是浪费吗?那么好的茶叶才喝两口。 王梨停步,连声说,是哦,对不住了。她走回茶几旁,喝干茶,我下周去杭州出差,要二十天,最近孩子就让她练练老戏润润嗓子就行。 我我还买菜了。赵兰嘀咕,我们娘儿俩又吃不了,不是浪费吗? 诶?有卯生还吃不了?王梨和赵兰对视,终于两人都笑了。她脱下大衣卷起毛衣袖子,我帮你。 白卯生打了一个半小时单机,去拿押金时被老板全数退回不说,手里还补了好几块退款。老板形容,你老师付过了。 白卯生不敢相信,什么老师? 就一个头发这么长老板比划着长度,到肩膀的,眼睛可大了,左边有个酒窝的女人,你老师教什么的啊真有气质?而且这是哪门子老师,不像有的家长上前撒泼要回所有定金,也不会一把揪起孩子耳朵往外拖。 被吓到的白卯生拔腿,糟了。师傅要是知道她唱戏对付、打游戏认真,不晓得该多气。她来不及和小伙伴告别,跑了一头汗水后挤上了公交车,在新闻联播结束曲中敲了家门。 开门的果然是王梨,师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径自出门后再合上门,对白卯生小声说,先吃饭。吃完了你妈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去网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咱们卯生不能撒谎。 白卯生发间汗涔涔的,满脸通红地进了家门,赵兰嗔骂了声,又去哪里疯了?到洗手间给后背隔条干毛巾,洗手吃饭。 后背插了条毛巾的白卯生坐在桌前时,赵兰在给王梨盛银耳汤,熬了才一小时,再久点就好了。 王梨捏着勺子尝了口,抬眼笑,火候够了,好吃。 白卯生干完两碗饭时,平时老给她夹菜的母亲一直没怎么搭理自己,倒是师傅碗口依然堆着各种菜。王梨皱眉,赵兰再给她夹了块鱼,说好的,不浪费。 师傅小声无奈道,你老这样。 赵兰的筷子没捏住,从碗弦滚下掉到了地上。白卯生弯腰看掉到什么地方,王梨已经拾起,去厨房洗了后擦干筷子放在赵兰碗口,我说吧。 白卯生觉得今天自己走了大运:上网不被骂还被老师报销了网费;回家没挨骂反而被母亲和颜悦色地教导以后周末可以去玩一次游戏,但是别过量。晚上磨蹭着看电视剧不写作业也没被唠叨,因为师傅和母亲两人也看得其乐融融没空管她。 晚上十点半师傅离去,母亲出门送她似乎送了很久才回。到家后的赵兰抽走白卯生背上的毛巾,再伸手乱揉了一通她的短发,白卯生,你师傅说你大了不作兴我打你。赵兰说这话时眉头是舒展的,眼里是笑的,但是你不能撒谎,你告诉我你那两个黄毛朋友是什么学校的? 正说着,赵兰又从茶几抽屉内拿出厚厚一摞子五彩斑斓的信封,还有,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第10章 俞任受到了最近略冷落她的同桌邀请,周日去她家中一起写作业。盯着白卯生好几秒,俞任半信半疑地答应,我周日早上英语家教结束再去可以吗? 白卯生给俞任递上捂了半小时的蟹黄包子,我妈对我交朋友挺挺在意的。 对着这张真诚叫苦的脸,俞任说不出口敢情就是请我给你打掩护,最终就一个字,哦。掰开方便筷子戳了个包子先给白卯生,唱生的女孩温婉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后接过包子咬一大口,汁水溅出后又苦着脸,俞任则看得哈哈笑。 其实她妈妈俞晓敏对自己交朋友也挺在意,而且还对白卯生印象不错,你那个同学看着还挺乖的,性子也比你弱。 俞任心里吐槽母亲难得看走了眼,白卯生乖个屁。她这厢拉着好姐姐的手说我可真喜欢和你说话,那头就拿出从妈妈箱底偷来的道具扇子给妹妹,你不是要学耍扇子吗?我教你。那会儿还没后宫一说,但白卯生隐然有开后宫的架势:姐姐妹妹们从育才排到了市二十三中,时间也不过一学年。 班主任张老师头疼她的感情问题,白卯生也坦荡,我妈说不能和男孩子玩,所以他们给我的信我都撕了扔了,俞任就可以做作证。老教师私下走访了一圈,这才相信白卯生所言非虚。 俞任也颇好奇白卯生的交际功夫,问她怎么有一堆闲工夫交朋友?白卯生耍着扇子靠在后座桌前,接过后方小姐妹递来的糍糕,就一起玩儿呗,玩玩就熟了。 鬼话。俞任心说,玩得起来不起来两码事,天天这么玩儿哪里有时间写作业看书?加上俞任还兼了个生活委员,每天还要盯着班级的同学打扫完才最后一个离开。 但和任颂红交流了几回后,俞任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态度有了转变:任颂红说要和群众打成一片,但你现在这个位置啊不能端着架子,哪怕你回回考第一也不行。俞任就热心帮助同学搞值日,也不会因为垃圾没倒或者自行车没摆整齐这种小事和同学红脸,甚至还和几个家里路远的同学交换了值日时间,我问了,你家住在北区要倒两班车,能及时赶到学校就不容易了。这样吧,早上的值日我帮你调整了,中午你辛苦点,就处理下垃圾怎样? 任颂红提醒她要主动和老师交流心得,但不能给人打小报告的印象,也不能跑得过于勤快,会给人不干实事的印象。俞任就拉着不同的同学去和张老师交流工作心得,咱班同学真不错,值日自觉性很高,连续两周评比都是全校第一。 就是我觉得教室布置上能不能再出点心意?我放学去花鸟市场看了几家,和同学们商量了下,觉得有些绿植不错,老师您觉得呢?说完递上自己用直尺比划出来的价格品种对照表。如此有行动力的班干部焉能不支持,张老师立马拨出五十块班费让她张罗。 任颂红说你也要建立起以自己为核心的隐形班子。俞任问爸爸什么叫隐形班子?任颂红从影子内阁讲到了班子的影响力和战斗力,不是让你拉班结派啊,是要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俞任一咂摸,爸你说的这些还是拉班结派。县长父亲脸红,咱们不作兴搞那些,但是你得有几个朋友,下次选举能帮你拉票吧? 俞任数了数班级里有影响力的同学:精英派的以左鹤鸣为中心;姐姐妹妹派的都喜欢白卯生;另外还有不学无术派的男生群体,喜欢跟着刺头祝朝阳屁颠屁颠;俞任算是异军突起,身边围绕了三个新朋友:家住北城多次被俞任关怀的龙晓晓、数学一塌糊涂但是做题努力还时常请教自己的毛练练、音体美三合一课代表吴楠楠。 莫非自己和姓名密码为ABB的人才有缘?放学来到母亲办公室后,俞任边想边在草稿纸上画着人脉分布,不知不觉化成了一个大Y形,连俞晓敏什么时候进来都没察觉。 妇产科医生歪着脖子,你这画什么乱七八糟的?子宫图不是这么画的。 俞任知廉耻,伸手按住草稿纸,没没画什么。 这还没画?我不是教过你吗?子宫肌层厚实得多,子宫内膜就是薄薄一层。俞晓敏找着,诶,输卵管呢?她戴上挂在脖子的眼镜,掀开了俞任的手,终于看到了纸上的多个姓名。 俞晓敏脸色马上变了,彩彩她关上门庄重坐到女儿面前,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俞任见事情会搞复杂,拉着母亲一点点分析,我是为下一次班委选举做个分析,这些都是咱们班有影响力的同学,他们后面就代表着好几票甚至十几票等她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又和母亲讲述了父亲传授的工作方法。 俞晓敏听完点点头,掏出五块钱,去医院外面麦当劳买两个甜筒冰淇淋吧。 妈你不是不让我吃冰的吗?俞任接过钱。 是我要吃。俞晓敏等女儿出门就急不可耐地拨了前夫任颂红的电话。 任颂红还在酒席上,出来后接了电话,才喂了声,前妻劈头盖脸骂过来,任颂红你这个不要脸的钻营货,你都教彩彩什么玩意儿?什么影响力战斗力,什么班子配备什么请示领导她才不到十四岁,你教这些是要搞什么?你自己腰杆软喜欢低头弓腰拍马屁,你还要把我女儿教成那副模样 俞晓敏没容下任颂红插嘴,以一句狗日的你给老子滚远点结束。 俞任举着甜筒再次出现时,俞晓敏脸色通红,笑着接过一个,没事啊彩彩,你也吃,偶尔一个没关系。 怪不得母亲要吃甜筒,她的脸一看就烧热了。俞任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冷静地审视母亲,目光让俞晓敏不寒而栗,看什么看?你自己老娘你还不认得?天天那脑子要琢磨学习,不是琢磨你的那些同学?你跟他们处一辈子啊?两年后各奔东西去读高中啦她拉长那个啦,再继续舔冰淇淋。 等俞晓敏气呼呼地吃完甜筒,你那些事为什么不问妈妈? 果然来了。俞任咬住唇,最后长出一口气,我不好意思说。 嗯?和任颂红就好意思了?俞晓敏瞪女儿一眼,见俞任低下头,她心软了,是怕妈妈责备你? 不是。俞任眼睛酸了,你和爸爸离婚因为我不好。我不想让你丢脸。 俞晓敏呆了,她扭头沾了下泪,走到女儿面前抱住俞任,妈妈就知道,我们离婚不是你的关系。她摸着女儿的后脑勺,你开开心心的,把学习搞好就行了。做不做班长、拿不拿奖状都没关系。 俞任埋脸在她胳膊上没出声音,但俞晓敏知道她在哭,就别那么钻营,别那么功利。做班干部、得到同学们的认可不是坏事,但是妈妈希望那是你由心而发地愿意为大伙儿服务,而不是为了老师家长的一句赞扬或者一纸证书,你明白吗? 母亲告诉俞任,她那套是勾心斗角的前奏。什么隐形班子,那是团团伙伙。做人要脚踏实地顶天立地,不要想着拉拢这个讨好那个,人心会变的,你不累吗?把注意力放自己身上才是长久之道。 总而言之,立足两件事:搞好学习,干好生活委员。其它的与人交往顺其自然,能成为朋友的经过大风大浪你们最终也会是朋友,不能当朋友的也别强求。 她得在教育女儿这件事上展现出比任颂红更高的视野格局,一番话说得俞任心悦诚服,俞晓敏觉得在教育理念上,她胜了县长一大筹。最后扔掉了形似子宫形状的关系分布图,俞任问了一句让俞晓敏差点腿软的话,妈,吃醋是什么感觉? 果然来了。俞晓敏打量了下还在发育的女儿,身高已经突破一米五七,胸围还是没多大长进,但脸上五官开始褪去童稚转向青涩,她自己还仅仅是一颗青色酸果子,竟然问起吃醋。 你吃谁的醋啦?俞晓敏问得小心,没事,和妈妈讲讲。 俞任哪里讲得明白,就是好朋友不理我,我就不开心,像吃醋一样。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 俞晓敏放下心,哦你说白卯生啊,那没事,女孩子之间也有独占欲的。就像你爱吃一盘菜,想一个人分享,但是别人伸筷子你会不开心对不对? 不对!女儿坚决否认,就是难过。她放学也没等过我,周末放我好几次鸽子。等到她妈妈不放心她交的朋友了,她才邀请我去她家打掩护。 俞晓敏听笑了,她给女儿擦着脸,那你还去不去帮忙? 去哦。俞任拉着小脸,谁让我这个人重感情呢?谁让她交了三个ABB的新朋友,心里还是最喜欢白卯生呢?谁让白卯生一皱起鼻子眼睛眉头,她就心软了一片呢。俞任只知道,对于白卯生的醋,还真不是什么女孩友情独占欲。她心里的小人姑且背着手不断徘徊:白卯生啊,兔子怪。 第11章 因为白卯生上课和朋友家教调整的原因一拖再拖,女儿头一次带小朋友来家里做客时已接近夏天。赵兰早就听说了那是个成绩很不错的女孩。她免不了中国家长的俗,以为身上穿孔染头发穿破烂衣服的朋友不值得接触,单单一句成绩好就能概括一个孩子的所有优点,继而放大她身上的其它优点。 知道小朋友爱吃外面的洋快餐,赵兰特意去买了肯德基的炸鸡翅和可乐。转到菜市场又买了肥美的鳜鱼排骨和几种蔬菜水果。新鲜的早市西瓜藤还翠艳欲滴,赵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瓜听响儿,再看纹路整齐,和老板说,就这个。 搬得动吗?付完帐的赵兰听到这声后眼前花了下,她抬头,眼里藏着惊喜,师姐?王梨这些日子老是出差,赵兰难得再碰见她,两人只是在电话里联系过两次。一次是赵兰主动的,王梨当时在忙,回过来时已经第二天。另一次是王梨打过来的,赵兰上班没接到。回家拨过去,王梨说要开会,两人只能匆匆挂断。 面前的王梨手里不伦不类地提着个皮包,里面挂了两根老丝瓜几个西红柿,她替赵兰搬起西瓜,走,我顺路送你回去。 不是不顺路吗?赵兰家住西边,王梨住在南边的市剧团集体宿舍,两人相距快七公里。 师姐十指张开稳稳托着西瓜,我搬出去了。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里安步慢行,靠近路中间的赵兰不时被急躁的行人撞一下。王梨拉赵兰到道路一旁,慢些。 她路上说自己凑了些钱在城西买了套两室一厅,花了十二万块,算是把这些年攒的都交代出去了。装修我交给朋友做了两个月,年前做好的,我忙到这月才有空搬家。说是搬家,也就是三个大箱子,除了奖状奖杯就是戏服行头为主。锅碗瓢盆还没置全。 赵兰知道她虽然是剧团副团长,但那工资水平也得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才能买房。局里也传过一些风声,说王梨见钱眼开,本地没戏唱,她就接外面的私活儿,连江浙小老板家的寿宴她都接。她不信,但一听王梨全款买了房,这才有些将信将疑。只是,出去接私活儿又怎么了?接寿宴又怎么了?王梨凭本事赚钱,又不像剧团某些人今天跟这个老板,明天与那个暴发户谈恋爱。 一边想着,赵兰脸上现出了忿忿的表情。王梨酒窝陷下去,侧脸看着师妹,想什么呢? 想有些人的胡说八道,怎么搬家也不告诉我?赵兰这才猛然想起王梨怎么出现在那个菜市场,你房子在哪个小区? 金湖小区。王梨正视着前方,赵兰却愣住金湖小区和她所在的福利房小区仅仅一墙之隔。哦,那卯生周末去学戏方便了。 方便是方便,就是我费心多了点。王梨唇角隐着笑,我知道当初我那三杯酒没说虚言。可有些家长呐,就把个孩子往老师那儿一送,教得好不好不问,孩子学得如何也不和老师沟通。我可不是一个人操两份心? 心满意足地看师妹红了脸,王梨歪头瞧她菜篮子,哟,是炸鸡翅吗?还有鳜鱼毛豆有人剥吗?卯生不像是会做家务的。 赵兰没说话,像在憋气,也像在思索,走到两家小区门前,王梨见赵兰停步,嗯?我把西瓜给你送到家。 不用。赵兰左右两只胳膊各套两个塑料袋,从师姐手中抱回西瓜,我自己行。她还加快步伐,将王梨远远丢在原地。走了一百多米要转弯了,她停下喘气,再悄悄回头,猛然又看见王梨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赵兰将西瓜重新塞给师姐,得了,你喜欢拿你就拿着。 一起上楼时赵兰才说,今天卯生的好朋友来家里玩,我看她难得交了个成绩好的小朋友,邀请她在家里吃饭。再多加双筷子也行。 哦,加小朋友的筷子嘛。王梨步伐依旧稳健,两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 不吃拉倒。赵兰扭头恨看师姐,你以为我不想了解实话此时等于她见不得光的私心:将女儿送到师姐那儿学戏,她心里这些年的遗憾惆怅歉疚就能消弭点儿。但师姐不开口谈孩子,她就纠结成习惯、习惯成麻木了。再加上这几年关于王梨的传言也不止于接私活唱寿宴,今天某局丧偶鳏夫领导有意她,明天某民企老板追求她传闻真真假假,赵兰分不清,又不敢上前捋清。 王梨被人称为柏州孟小冬,台下毫无男相,她眼睛水亮亮的不谄不浮,靠在楼梯注视着师妹,我晓得了。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再倒跨两阶楼梯示意师妹塑料袋中的紫茄子,做凉拌的吧。 赵兰差点陷进那双眼睛,气已经消了,就做红烧的。 红烧的也好吃呀。王梨转身,青蓝色T恤背后沾上了白灰。进了家门,赵兰放下东西,等下。她拿来毛巾替王梨轻轻掸了灰尘,怎么和卯生一样?再喊女儿,卯生,你师傅来了。 房门打开,白卯生拉着俞任的手向大人介绍,这就是我同学俞任,上次可是我们全年级第二名。俞任眉头动了下,难为情地看了眼白卯生,再大方看了眼两个各有千秋的漂亮女人,阿姨好,我是白卯生的同桌俞任。 赵兰眼光热情地上下打量着俞任说,好标志的孩子。不要客气,当自己家里好好玩,一会儿吃饭喊你们。又开心地给孩子们送去快餐,先垫垫肚子,正餐过会儿吃。 王梨轻声问,我的呢? 我又不知道你搬家了,我也不知道你竟然买到隔壁小区,更不晓得你和我逛同一个菜市场赵兰笑,是不是看到我时就打定主意来蹭饭了? 是啊。师姐偷笑着转身去厨房找篮子,我来剥豆子。 别,你老人家几年才剥一次豆子?等你剥好,菜都上桌了。赵兰洗手给她泡茶,再打开电视,自己去玩,别碍事。再忙着择洗切菜时,王梨又靠到油烟机下专注地剥毛豆。 赵兰手快,准备工作都做好后,见锅里的水沸腾还早,也拣起毛豆一起剥。王梨像吃蟹一样精细地撕开豆荚外壳,再用两指尖将豆粒一颗颗掀下。而赵兰则如普通家庭妇女那样流畅,指尖一路挖下豆子的模样又显粗粝。两人的手指在最后一颗豆荚上相逢,随之同时撤走。 我来。王梨低头,白嫩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撕豆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完全不在要领。她打小被家里宠大,进了戏校乃至工作至今都吃食堂为主,独居这些年,唯二能做的菜就是番茄炒蛋和丝瓜蛋汤。 你们单位的老贾王梨随口说起她听到的八卦,这个老贾是管理科的,经常和剧团打交道。他离婚后六年内和不同的单身或离异女人传了绯闻。留言最多的还数和他一个单位的赵兰,被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见过家里长辈了。 王梨也差点信了,还精心顺路挑了本命年礼物给师妹,结果这几个月流言戛然而止老贾和教育局的某财务科离异科长重组了家庭。 他不是和教育局的秦科长结婚了吗?老贾新婚不到半年,鼻子脸蛋下巴脖子被抓的伤痕周周见新,可见日子也算过得红红火火。赵兰知道王梨想说什么,你们啊,听风就是雨。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明白吗?再轻推开师姐,要炒菜了,油烟重,你出去。 嗯。师姐靠在厨房里纹丝不动,没事,我看着。崔莺莺做饭难得一见,她也自得其乐地帮着倒忙,哦,这不是醋啊再多放点糖吧。 师姐妹在厨房里忙碌时,白卯生盘着长腿坐床上给俞任看自己的旧照片,这是我八岁头次登台,参加的是区里的比赛拿了一等奖这是我参加省里少儿戏剧比赛拿了特等奖这是全国少儿越剧比赛,我只拿了二等奖。原来早在育才登台前,白卯生早就参加了多场专业比赛。 俞任抱着可乐看着一张照片,你师傅真好看。说来也怪,越剧里的女小生怎么英气又不阴柔,个个好看得像画上拓下来的。 是吧。像不像戏里走出来的人?我觉得师傅这么漂亮,其实也可以唱花旦。她们剧团有个唱花旦的阿姨虽然也长得好看,但是在后台老嗑瓜子,仙女可不能嗑瓜子。白卯生虽然也好吃,但对于在后台肆无忌惮吃东西也很忌讳。 你不像你妈妈,虽然五官接近,但气质像你师傅多些。俞任虽然被母亲叮嘱不要直楞楞看人琢磨人,收起心眼儿搞学习。但她还是忍不住将人看一眼再藏心里反复品味:刚才那一面就瞧出来,白卯生的妈妈脾气有些直,还有些急性子。她师傅则温润如水,是个不轻易发火的人。 再看咬着鸡翅傻看着照片的白卯生,俞任真觉得好奇,怎么以前在市立一小就没觉着有这号好看的人呢?白卯生的眉毛比她浓郁,眉头还散着碎碎的小细毛。眼睫毛就像动画片里夸张的人物,一根根雕琢出来般。怪不得她哭起来难看,白卯生哭起来耐看。 俞任喝着可乐看着小美人,听说你和二十三中的人还去打游戏?二十三中是柏州市出了名的混乱中学,盛产受古惑仔荼毒的小太妹和小痞子。全市中学生都知道二十三中的名言,男不死,女不生就是坚强二十三中人。虽然极尽夸张,但也听得出这个学校的名声。 哎呀,白卯生翘着小拇指捏着鸡骨头,就打了几回,不是被我师傅抓包了吗?我妈现在准我一周打一次。 你怎么认得的她们?俞任好奇,同是一个班的,为什么迄今为止她才交了白卯生以外三个ABB朋友。 哦,初三的姐姐带着溜冰时认得的。白卯生数着她的姐姐们,有溜冰场一枝花,有二十三中大哥大的前女友,甚至还有打过胎的职高生,另还有戏校的学生,我常去剧院上课,也认得这些人。所谓以点促线,以线成面。俞任还是四边形,白卯生的社交已经是多面立体。 还有QQ上认识的。白卯生还突破了俞任的三维空间,进入了二次元。 俞任张大嘴巴,在俞庄的所见所闻已经告诉她世界的残酷,育才初中一年她的世界急剧缩小,现在在白卯生的讲述中极速扩张:打打胎?打架?线下聚会?相亲谈恋爱?她们才几岁? 白卯生跳下床擦手,十六七岁吧,比我们大一点。 那和她们在一起,你开心吗?俞任问白卯生。 兔子怪松开门把手,脸上有丝早熟的惆怅,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我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人,所以才一直和她们玩儿。 轰隆俞任心里有什么塌了,原来只收情书礼物的白卯生也会喜欢上别人。是真的喜欢,她直觉这不是育才初中流行的做朋友那种。 我师傅说过,唱戏的人有一点好也不好,兔子怪学师傅的模样牵了牵衣服下摆,语气掺着仿来沧桑,人情早通透,开慧早五载。她没注意到俞任双目无光,可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来例假? 卯生,小俞任,出来吃饭啦。赵兰的声音在外响起,目瞪口呆的俞任和沧桑早慧的白卯生同时回神,两声有气无力的回答同步,好的。 赵兰则拍下师姐偷夹凉拌茄子的手,师姐你刚倒了垃圾呢,去洗手。 第12章 审美这个词儿是小学四年级时烙在俞任脑海中的,那会儿父母成日吵架,俞晓敏拿出在妇产科坐诊多年训斥病人的功力,骂任颂红:狗屁灵魂,你那狗屁审美,就审大方脸盘子豌豆眼,蒜头鼻子地包天,骨头架子比你还皮实。 后来想一想那天在卧室里压着哼哼声的女人,俞任的记忆就剩下她光溜溜肩膀上的猪肝脸色,眼睛比豌豆大得多,鼻子瞧不出是蒜头还是草头,就见那女人惊恐地张大鼻孔嘴巴,啊地出声后拼命捶任颂红的肩膀让他回头看俞任。 一点儿也不美。俞任觉得母亲骂得对。 当她被白卯生邀请周末参加她的线下聚会、拿出十块钱押金后坐到网吧里时,她发现白卯生一直留意右手边早就落座的黄毛女孩。高高扎起的高马尾下是寡淡眉眼,肤色略青,颧骨偏高,瞅俞任时像带冷笑,这一看就是好学生。再往烟灰缸里弹弹灰便不说话了。 , 那一笑冷到俞任骨子里,一点儿也不美。白卯生这也是狗屁的审美。 白卯生给同桌和隔壁姐姐各买来雪碧,剩下的钱不够,她自己就没喝。再挂上耳机,露出有右边耳朵和右边姐姐说话,还是单机? 俞任就这么被她扔在一旁半小时。学校有电脑课,俞任只学到如何开机关机以及如何使用浏览器和打字。她瞪着浏览器好一会儿,面对着密密麻麻的新闻蓝色标题随意点。看来看去又觉得无聊,她就打开桌面上的电影,挑了个名侦探柯南系列观看。 白卯生这才看了眼俞任再做什么,见她盯着屏幕专心看柯南,就继续偏过头陪黄毛姐姐说话。多是她自问自答,黄毛有空就嗯一声搭理她,没空就自顾对着屏幕边玩游戏边与人聊天。 被花花草草绕习惯了白卯生对此冷遇毫不在意,干脆丢下自己那局游戏,撑着扶手欣赏黄毛姐姐的熟练手法。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 俞任看到第四十分钟,摘下耳机盯了会白卯生的后脑勺,她喊,白卯生? 兔子怪不为所动。 再喊两声后白卯生才惊觉到,回头笑着问俞任,嗯?你想打游戏?我教你? 俞任将没开的雪碧放在她桌前,推开键盘站起来,你们玩吧,我要回家上课了。 暑假还上课?白卯生不解。 对,我妈暑假也给我请了家教,还有半小时老师就来家里了。俞任没和黄毛姐姐打招呼,看着白卯生的眼睛,你以后想出来打游戏就别拉我了。她知道这是白卯生对家里的托辞。见过几次俞任后,白卯生的妈妈赵兰对女儿和俞任凑一起玩儿丝毫没意见,每每还会另外给女儿零花钱,两个人去吃麦当劳啊。 要是个不嗑瓜子的仙女也就罢了,结果一看就是个学习不好的小混混。已经具备了初步审美能力的俞任对于白卯生的眼光气恨交加。俞任坐在大太阳下的马路牙子边,等脸被晒得又红又烫才回家。 根本没有家教上门,她的补课老师放暑假已回老家。俞任自己在家时多是写作业或者看书看电视,还珠格格都看第四遍了,电视台还在不知疲倦地重播。母亲说等暑假作业全部写完才会送自己去俞庄陪爷爷奶奶,思念爷爷奶奶的俞任便被激发了赶作业的劲头。而今天她却丢下代数资料被白卯生喊出来,还辛苦地转车去她家门口敲门,演戏般地问,阿姨,白卯生在家吗? 回家后的俞任翻开代数卷子继续做题,画了两笔忽然难过地哭了出来。哭完后洗把脸,她重新坐到书桌前,鼓励着自己:我可不是黄毛那样的小痞子,我是优秀学生干部俞任。俞任期末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二,班主任果不其然将全班唯一的校优秀干部并三好学生荣誉给了她。 那一天俞任发奋图强做完了半套卷子,第二天又再接再厉做完另一半。无题可做时她去书店买了套初二教辅,由此开启了她提前一学年自学的良好习惯。 再回俞庄时,俞任已经不是懵懂的小学生,而是失恋过一回的中学生了。她只出门了一次,自己壮着胆子到后山的墓地看了俞娟。回来后怏怏坐在爷爷奶奶的小院子里喂金鱼,对斜对面邻居家传来的打骂声懒得理睬。 奶奶说,对面开明家生了个儿子,俞锦上小学的时间于是一推再推。等到俞庄被普九工作组点名点得抬不起头时,俞文钊终于踹开对面的门拉着孩子进了学校。 俞开明两口子有气也不能对着老支书出,俞锦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出气筒。俞任这次回来喊过俞锦几次,你来我家玩,一起写作业吧?也许分开的一年让两人生疏了,也许俞锦怕挨打,她宁愿在家守着那个到处摸爬的弟弟。 胡泽芬和俞文钊两口子也发现俞任的大变化,这孩子除了埋头做题就是一本本地翻看小说。爷爷还不放心,偷摸瞧了书名,发现都是正经文字才放心。心里暗暗开心:自从文曲星降临他家头回后,第二回 也快了。 准文曲星俞任在八月初的一天咬着棒冰读天书一般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时,眼光落在爱情的祭坛上忽然燃起熊熊烈火,焚烧者两个不幸的受难者的心这句上,她嘀咕着,狗屁。她没燃起什么烈火,她被劈头一桶凉水浇透。 可,那是爱情?十四岁的俞任有些羞于盘问自己这个问题,跳过这个念头后一目扫完后面。 这时奶奶胡泽芬从外面喊,彩彩,有你的电话。 是我妈吗?俞任踩上拖鞋来到外厅,没等奶奶回答就接起了电话,妈? 不是妈是哇是白卯生的声音,她在电话那头抽答,但是说话开头还有条理,俞任,你妈妈给我这个号码的,我她俞任愣住,随即想起那个被她在心里多次比对后的黄毛姐姐,嗯?什么事?白卯生你慢慢说。俞任的心情却意外地放松下来,以优秀学生姐姐的语气开导着比自己大半岁的白卯生,先擦擦泪,出什么事了? 白卯生说黄毛姐姐向她借钱,前前后后借了两百块,这次又要两千,说是要外出找男朋友。 俞任一时搞不懂白卯生是为了钱哭还是为了黄毛姐姐去北京找男朋友哭,最后搞明白了,白卯生是为了爱情的熊熊烈火被浇灭而哭泣,她说我恶心 这不是被浇灭,而是被釜底抽薪,再被恶意地践踏所有火星子。俞任听了半小时,眼见着奶奶脸色都不对了,她稳住神,用优秀学生干部的语气开导白卯生,那你被骗钱没? 白卯生说我哪里有钱?那两百块都是师傅偷偷塞的,自己还没捂热。 那就好。俞任说,你看一没被骗钱,二没被骗色,咱们白卯生还是临霜傲雪一枝梅。那我再问你,你喜欢她什么? 白卯生说她不像别人,老不搭理自己,越这样她越好奇,就想和她一块儿玩。她玩游戏特别好,而且还会拉二胡,你不觉得她长得特别漂亮吗?脸形像不像金锁? 俞任年纪轻轻,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堵,她抓起一杯水一口气喝干净,白卯生,你瞎了眼你知道吗?你的审美能力基本为零。她好看个屁,她那脸色一看就是肝不好!经常熬夜熬出来的。我怎么知道?我妈就是医生! 你懂个屁的爱情,什么不理你就好奇,那是欲擒故纵!我怎么知道?我读的书比你唱的戏还多。俞任气势开了后颇像母亲俞晓敏骂任颂红的架势,胡泽芬推了老花镜,从膝盖上筛着的豆角干上抬头疑惑看了眼自家准文曲星。 那一头的白卯生被骂懵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不要骂她呀。可显而易见效果不错,她人也不抽搭了,眼泪也干了。 俞任最后敲到了重点,你听我说,你一点、一点也不恶心。你是只敢爱敢恨的小兔子,俞任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她不明白黄毛姐姐为什么要如此说白卯生,在俞任心里,白卯生的喜欢是干干净净不含杂念的。如果只是因为她这个性别,太肤浅了,肤浅你知道吗白卯生。这号人你别为她哭丧,你那姐姐妹妹里、哥哥弟弟里怎么也能挑出比她可爱和深沉的。 白卯生已经被俞任的长篇大论吓住,擦了擦鼻涕,俞任,要深沉干吗啊,还有你怎么懂那么多啊?你怎么说那么多脏话啊?你在班上从来不这么说话的。 我旁观者清呢。再说在我老家俞庄,谁说话不带脏?俞任听白卯生像是走下了爱情祭坛了,也松了口气。白卯生下一句话却让差点点燃了她的空坛子,俞任,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懂我了。认识你真好,你会是我一辈子、一辈子都喜欢的人。 谢谢你,我好多了。哦,你什么时候回来,暑假作业借我抄一下。 俞任没听清后面的话,就被少女一句一辈子都喜欢给甜软了心口,她脸涨红了,白卯生,你得自己学会做题,不能老抄我的,我不能代替你去中考。 哦,我中考到四百分就行了,我铁定要去戏校的。我要跟着师傅继续唱戏呢。白卯生说出的规划让俞任早早看到了分别她去戏校,自己去读高中。 俞任挂了电话,呆呆坐在外厅不知道多久,对上奶奶考究的眼光,她摇头,奶奶,我的同学不省心啊。 第13章 比起每天都爱找茬和人打闹的刺头祝朝阳,还有扎进钢琴书法以及暗暗和俞任较劲排名的左鹤鸣,俞任的初中生活比他们精彩深沉得多。除了每年一次不落地拿优秀,她和班里绝大多数同学关系都相处融洽。连傲气才子左鹤鸣都勉为其难地评价了一句公道话,我们班女生啊,俞任算独一份的不错。 也许相处久了滤镜光环会退却,成绩稳步退到班级后十名的白卯生身边的姐妹来来去去,往日的星星月亮都被中考的气息席卷而走。然而她还是学戏打游戏两不误,每次感情上受到了打击只会找俞任诉衷肠。 俞任已经不会像开始一样苦口婆心,反而边吃白卯生的小包子边用一句话打发,你一个大姨妈还没来的人别扯什么爱情了。她越来越肯定:白卯生是戏唱多了,肠子里只剩下纸面上的爱恨情仇。 步入十五岁时,俞任的身高艰难地蹦跶到一米五九,还没来大姨妈的白卯生却一直像春天里的小秧苗,一路抽啊抽,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六八。终于,她俩的座位被强行分开了,理由是因为身高,也为了学习。白卯生看得开,拍拍俞任肩膀说是为了我不耽误你的学习,你是要考高中读大学的人。白卯生被安排到最后一排,身边不是姐姐妹妹,而是倒数第二名的刺头祝朝阳。 班主任张老师已经看透了结局:既然白卯生对男生不开窍,就爱傻玩,那么安排谁坐同桌都无所谓。然而祝朝阳开了窍,身高马大、脸上天天呲啦青春痘的问题学生动了春心,这节数学课才开始,他问同桌白卯生,俞任喜欢什么样的人? 白卯生在中考资料上画着小人头,她啊,绝缘体。不怪白卯生这么认为,俞任骂她时俨然遁入空门老尼一位,压根看不出她对谁动过心。才子左鹤鸣?学习紧张之余同学们八卦过,□□任团委书记的俞任对老班长没有任何特殊的意思,相反两人还在成绩榜上你追我赶。 我我想请俞任看电影,你看,你能帮我给她票吗?祝朝阳在数学课上和白卯生窃窃私语。 白卯生抽出张纸,写上了7点、12点、2点半、5点半这几个时间点,大家平时都上课,连周六都要补课对不?就周日这一天,俞任7点起床,做题到12点。休息后2点半开始补课,5点半才得休息。就剩下那几个小时,俞任都要看书的。你要怎么约?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祝朝阳看着时间表眼神直了,那就周日晚上看电影呗。 你傻啊,周日晚上是俞任难得的休息时间,灵魂放松就只有那一个晚上。何况这个晚上自己也要和俞任一块儿吃点快餐,瞎聊聊天两人家长都给家里配了台式机,她们可以挂着Q说。 这时,被悄悄话影响了的数学老师猛然拍讲台,祝朝阳,白卯生!你们不想学别影响别人,出去站着! 早就罚站习惯的白卯生吐了下舌头,卷出一本漫画就站到教室外。祝朝阳却站起来瞪着数学老师,这一瞪让老师火气更大,你瞪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瞪什么,就是看到有人势利眼。祝朝阳和老师闹不愉快已经不是头一回,罚站写检讨请家长已经不起作用,青春期男孩尤其爱钻牛角尖,不就是说两句话,动不动就让人罚站。他合起数学资料往桌上一砸,站就站。 这一砸是宣战。数学老师的铁腕权威被挑战,他扔下手里的书,潇洒地将粉笔头往身后一撂,我看你是脸皮比城墙厚,脾气比谁都大,你砸书什么意思?你对老师和课堂有尊重吗?他挽起袖子直接走向祝朝阳,拉起男孩的胳膊,走,咱们去你们班主任那去回头再向学得苦大仇深的其他同学,同学们,不是我不想好好上课,是有人不愿意咱们好好上。 不少刀一样的怨恨眼光射向祝朝阳,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任老师拉走,嘴角还挂着讽笑。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有同学气得也砸了书,搞什么?这一题讲一半停下!而班长左鹤鸣不为外界所动,拿出资料自顾做题。还有几个学不进去的着急看戏,互相怂恿对方跟到办公室外看热闹。于是,教室里的声音渐渐高了,说笑的也多了,而窗外老实罚站的白卯生捧着《圣母在上》看得入神,俨然大隐隐于市。 学习太枯燥了,偶尔来一出师生对抗戏码调剂氛围也不错。大家都知道这场对抗祝朝阳不是赢家,张老师不会是输家。但得了浮生半堂课闲的自己可以透透气。 班上吵闹声越发大,由音体美课代表荣升副班长的吴楠楠喊左鹤鸣,左鹤鸣,你不管管? 左鹤鸣推了下近视眼镜,扫视了周围后摇头,老师很快就来。然后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可老师过了十分钟还没来,这节课还有半小时分钟才结束。群龙无首时,俞任站起来了。小学四年级就当着英语老师的面纠正发音的女生再次拿出小老师的模样,她走上讲台,清了下嗓子,剩下的题我来讲吧。 显然有人不乐意听,但俞任气势老成凝练,不由分说拿起三角板和粉笔,刚才老师的思路是到这条辅助线对不对? 对有人小声回答。 那咱们接着看,这种不对称梯形就要平移两腰,把梯形底角放在一个三角形内俞任讲解得直接而仔细,二十分钟已经讲完了四道大题,甚至还点名同学总结每种题型的解析规律。窗外的白卯生听到了俞任的声音也放下漫画,好奇地看着好友。而剪着齐刘海的俞任目光清亮,嘴角笑窝似挂着的两只小月牙。她也看到窗外伸出一颗脑袋的兔子怪,眼内掠过不好意思后看向了台下。 等衬衫两粒扣子被拉开的数学老师回到教室门口时,猛然发现黑板上已经画满了图,彩色粉笔标注了不同的要点。他茫然地看向全班同学,俞任站了起来,老师,刚才您有事去忙,我怕同学们浪费时间就顺着您的思路讲了四道题。最后一道附加题我也搞不明白,还是等您来讲。 数学老师刚刚在办公室和半大小子撕打起来,他本来因为离婚的事儿情绪就不太好,虽然祝朝阳被别的同事拉开,他自己也觉得没了面子。来到安静的班上,发现俞任已经帮他续上了进度,还递上台阶等您来讲,他看了眼黑板,不禁点头,不错,俞任的思路很简洁,解法是正确的。大家鼓掌 一呼百应,除了左鹤鸣拍得有些勉强,大家都卖力。 窗外的兔子怪也鼓掌,表现得非常温顺。数学老师脸色语气一起缓和,向外面招手,白卯生进来坐下。 白卯生听言坐回教室,她看着俞任的后脑勺嘴角挂着笑意,这时俞任回头,也回了她一个咬唇的笑。相似的默契让两个人心情都好起来,而教室内的紧张氛围随着数学老师的回归再次降,俞任赶紧回头看黑板。 白卯生却还在微笑,她听不进去数学课,但为俞任感到自豪。就祝朝阳那满脸痘又和老师顶牛的傻子,还想约俞任看电影?白卯生撇了下嘴角,没门。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 母亲赵兰因为师傅出差大半个月又没劲头做饭了,早上还问小俞任怎么好久没来家里玩儿? 白卯生心道这周末就喊俞任去家里吃饭,再去麦当劳给她买冰淇淋一起聊天,最后送她上公交车。周五中午去约时却意外地被俞任拒绝,我我周日晚上有事,下周可以吗? 什么事?白卯生看俞任表情似乎很难为情,不是吧?不会和祝朝阳一起吧? 是哦。俞任头疼地回答,他给我写了几十封信了,这次和老师顶牛又被请了家长,闹得很大,差点不愿意来上学。 那和约你有什么关系?不是吧俞任?你说我审美不行,我看你也没长进啊?白卯生双手吊在单杠上居高临下看着俞任,认真地说,不过你要真喜欢他算了,我不支持你谁支持? 我不喜欢他!俞任叹气,是他爸爸和我妈认识,说是一班子朋友聚会都要带上孩子,顺便让我给他开导下儿子。我开导个什么?我又不是他妈。俞任是想去白卯生家的,好些次去那儿她师傅必在。俞任其实爱看那位唱越剧的阿姨,她端水捧碗都吸引人。再听傻乎乎的兔子怪嚼一嚼什么世态炎凉人心如水,两人还对着白卯生的电脑互相抢着打游戏。 距离中考越近,俞任心里的空缺就越大。她和白卯生已经不能坐同桌,哪怕自己找班主任说情也不行。她们做同学的日子还有几天? 原来长大就是习惯各种分岔,我目送过童年好友穿着心爱的裙子步向另一个世界,和邻家两岁的、眼睛圆圆脸蛋圆圆的小妹妹失散在人海,也必定要和这间教室里的好友各奔东西。我不知道哪天我们会相见,更担心没有机会在最好的年华相遇。我只能期盼这条条分岔,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是俞任在模拟考中写得一篇叫分岔的作文。张老师说文字寓意都非常好,给了高分后私下还问,俞任,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考试可别写这些敏感的啊。 俞任心里回答:世界有很多,不仅仅有阴阳相隔的区别。她看着似乎还没意识到分别的白卯生,周日我不上家教了,中午可以去你家吗? 第14章 虽然说王梨晚上九点才能到柏州市,而且赵兰已经将她在隔壁金湖小区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但她还想给师姐重新换上床单被罩。王梨这次离开二十天,赵兰被子替她晒了三茬。每回都说明天就回,不晓得什么原因却一推再推到今天。 师姐妹两人相邻而居两年,王梨已经养成了凡有空就上门吃饭的习惯。路上遇到同系统的熟人打招呼,王团又亲自上门授课啦?王梨每每颔首,是啊。 虽说她胃口比猫小,但人也得靠五谷百蔬滋养。赵兰管她吃饭,盯着她喝汤,但王梨这身子骨就天生定型了般,怎么都喂不胖。还开玩笑说,我这学费不贵的,每顿一碗米饭就够。 赵兰和往常一样在五点二十分时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曾经追求过赵兰的管理科老贾为了方便看书记局长走了没,踏入对面赵兰办公室闲聊。三句五句,这话茬子又扯到王梨,每周都要请假往省城跑,这周四局里和他们剧团的文化节筹备会都推迟了,因为王梨还没回柏州。 这语气听着对王梨不满,还当着赵兰的面儿。局里都知道她俩早年是师姐妹,赵兰的女儿就送到王梨门下手把手教,果然赵兰听不得这话,老贾你这话什么意思?王梨本来职位就多,跑文化厅还不就指着她? 老贾就等着她这声,你还不知道吧?不仅仅是跑文化厅,王梨跑省第一人民医院两年多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化疗。 化疗两个字将赵兰砸懵了,什么医院?什么化疗? 老贾捂着贴着膏药的脖子,那里被第二任老婆掀掉小块皮,你还不知道呐?见赵兰眼色急切他才舒心,淋巴肿瘤什么的,我也是听剧团老李说得才知道。捂得真好啊这都两年了,最近被催得急了才讲实话诶赵兰你 赵兰管它到没到点儿和领导在不在,抓起包就往家里跑。到家后立即拨了王梨手机,一直快等到世界尽头般,王梨才接了,声音带着笑腔,已经在路上了。 那头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王梨察觉到异常,贴近手机,阿兰?怎么了? 嗯,知道了,晚上想吃什么?赵兰没忍住泪,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和王梨说话。 不讲究,有什么就蹭一口。王梨听起来心情不错,我家里又麻烦你打扫了吧? 不麻烦。赵兰今天格外温柔,她擦泪抿嘴,那我到小区门口接你我不怕人瞧见,说好了,过了近熙街口就给我打电话。赵兰改为强硬地结束语气,车上也别忙活了,多睡睡。本来觉得时间还够用,赵兰一时紧张了起来。跑到王梨家换了干净被套,又快步赶到菜市场买了两只乌鸡。 她回家炖汤炒菜忙得一头汗水时女儿白卯生才悠哉到家,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后她直奔电脑前。本来胆战于赵兰又说自己哪里像中考的人,玩了好一会儿游戏却没见妈妈进屋。直到过了晚上七点赵兰也没喊她吃饭,白卯生关了游戏到客厅,发现饭菜已经做好,可赵兰坐在桌前发呆。 妈,等师傅回来一起吃?白卯生问。 哦,赵兰眼睛是红的,如梦方醒,你先吃吧,妈妈等你师傅。 白卯生安静吃了会,见赵兰又在掉眼泪,吓得忙递上纸巾,妈,怎么了?赵兰在她面前一直是慈严交加,却很少流泪。哪怕父亲在她小学一年级时就去世,她也从未见妈妈柔弱的模样。 赵兰擦了眼,卯生,你吃完饭自己去房间写作业或者玩电脑,妈妈想和你师傅说说话,你不要打扰好吗? 白卯生自然点头,是师傅出事了? 赵兰没回答,只是催她吃。白卯生觉得游戏也有无聊的时候,玩到九点一刻,外面电话才响了一声赵兰就接了,随即是她关门外出的声音。白卯生心里不由得也担心起来。 下车时王梨大包小包加箱子有四个,剧团的司机说替她送,赵兰拎一双推一只再扛一个,不用了,我替师姐拿。王梨要帮手,被赵兰倔强地躲过。两人步入小区内,走了百米到单元楼前,一路已经忐忑的王梨启齿,我才是唱生的,哪有让花旦做苦力的道理? 我扛得动。赵兰轻轻道,三步并作两步,她快速将包和行李箱先送上了五楼家中,又下楼去找王梨,见她慢悠悠上楼的样子心里一疼,伸手搀她。 王梨彻底明白露馅了,她扯出笑,坐了几小时车,腿麻了而已。 赵兰又说不着急,扶着她的腰,另只手直接抓住王梨手腕,等再回家门时,师姐手腕已有几条红印。赵兰愁得凝目,我抓疼了没? 是我太白了。王梨回到家后吁了口气,再找徒弟,卯生呢?睡了?腰间忽然一紧,赵兰抱住了她。她俩这两年关系渐渐回到从前,可碍于孩子从没挑明过。王梨心里以为能和师妹搭个伴儿、拌拌嘴就很开心了。可赵兰还是十几年前的火爆性子,这不直接上了手。 王梨双手抬到空中,随即轻轻落在师妹背上拍着哄着,没事了,只是中期,坚持治疗这么久,医生说已经好转了。 真的?赵兰抬起满是泪的脸,对上师姐凝视自己的眼睛皱眉,你应该早和我说。 你带孩子、还要顺带着照料我,已经够辛苦了。王梨抓住师妹的手,那双曾经描眉插花的细脂玉手,饱受油污荤腥洗洁精旧抹布的摧残后已经粗糙,甚至指节都开始粗大。王梨抚着那双手心,吃饭?慢慢说。 赵兰即便吃不下,也要陪王梨。她盛了乌鸡汤,先喝一小碗。王梨非常努力地喝了两碗并且吃了一对鸡翅膀,再添了半碗饭才抚着肚子,真饱了。 两人休息时开着电视,王梨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简单,两年半前老发烧查出来的,在省城的医院长期化疗。幸亏坚持,也加上这两年吃得好,医生说已经可以停下化疗了,改成定期检查。这次推迟了几天回来,也是因为要住院细致检查,确定了结果医生才敢放我回家。 最后她指着头发,有段时间掉得太厉害,我戴了假发你没发现吧。她得意地抿着酒窝笑。 她笑得虽然轻松,但赵兰不知道这两年多王梨是怎么过来的,剧团的演出、职务和名声带来的社会事务还有一些外出私演从没休止过,她竟然一声不吭自己扛着。病痛折磨时她无人陪伴,独自住院时她茕茕孑立。这人的优点是能忍,缺点是过于能忍。戏校时期就属她练得最凶,筋络伤了也照样练武戏一个月,生怕自己没了登台的机会。 生怕王梨起身离开,赵兰的手还和她的交握,从下午快下班我知道这事,到见到你人,我像死了一遭。她抽出手摸着师姐头发,这是真的假的?以前师姐头发长时有一大蓬乌密,现在剪短了,也薄了许多。 真的,新长了半年。那会儿开始我就觉得这病治好有戏,果然吧。王梨还在笑,赵兰还在哭。那眼泪珠子不用线串,一颗颗地挨着滚落,像要把她十几年没流的补足。 师姐只能仰头微微用嘴换气,也不管这是赵兰家就搂住她肩膀,不怕了,我命长着呢。她伸出手,如同年少在戏校时讲解,这条生命线都快长到手腕了,你要是活八十八,我就活九十。王梨今年四十,赵兰三十八。 赵兰不用她哄,只需要王梨拥抱,两人静静地坐了很久,赵兰闷声说,把你病历都拿出来给我看。 王梨乖乖地拿出,医生的字难认,可赵兰还是认出了暂停化疗,改为两月一次检查。她缓了口气,扬眉睨师姐,姓王的,我算跟你没完。 卧室内因为憋尿而在门缝那端等待时机的白卯生也听见这句话,她的心停跳一拍,总觉得刚才妈妈这句没完有股子咬牙切齿的恋恋不舍。正当她弯腰捂肚子时,师傅说要回家了。白卯生按捺不住出了房间,哎哟憋死了。 赵兰和王梨面面相觑,还是师姐稳得起,没事,等她大一点再说。 都两年多了赵兰依然握住师姐的手没松开,不成,你今天必须留下来。说罢她就去敲卫生间的门,卯生你快点,一会儿你师傅要洗澡。 啊?白卯生提裤子摁冲水键没听清,师傅怎么着?洗完手出门,妈妈赵兰已经等在面前,我说,你师傅要洗澡,今晚她在咱们家休息。 哦,哦,师傅你睡我的床吧,我和我妈挤一块儿就行了。白卯生没料到自己的话让两个大人都沉默了,半晌,王梨说,不用了,我回家就行。行李明天来拿。 深谙师姐薄皮厚馅儿特点的赵兰低头,那行吧,随你。 诶都这么晚了,师傅就别回去了,要不我和你挤一挤?白卯生没注意妈妈赵兰咬着牙,王梨倒欣赏得忍俊不禁,猛然看去,墙上老白的照片不知何时已经被摘下。 第15章 为了照顾王梨方便,赵兰经常在她房子里开伙,对女儿就没有以前那么面面俱到。而白卯生也知道了师傅生病的事,加上学校里初一初二的妹妹们她没精神理会,每次进班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总被那冲杀在题海的劲头给吓得不敢说话。班里的朋友们鸟归枝叶时,白卯生猛然觉得如果没有俞任,她真是孤单。 白卯生一手托着下巴盯俞任一边转着圆珠笔,同桌祝朝阳也是这个动作,而他的视线也随俞任挪动。前一周的家长聚会上年龄相仿的孩子有四五个,祝朝阳父亲还特意和俞任打招呼,你和祝朝阳一个班,还是他领导,他要是不愿意学习你要劝劝他啊。 俞任说叔叔放心,不仅仅我,全班同学和老师都关心祝朝阳,都劝他早点回归班级。再看向青春痘暗恋者,祝朝阳,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校? 在家和娘老子对着干的祝朝阳此时脸憋成通红,我我看数学老师很生气。 俞任说那不用担心,老师是恨铁不成钢而已。你写封检讨信,我去和数学老师说一声后你再去道歉,态度诚恳点。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是私下道歉还是当众道歉都有可能。 祝朝阳的父亲是市卫生系统三把手,捏着酒杯子眼带惊奇看了好一会儿气场从容的俞任,半天才和俞晓敏说,这孩子还是像她爸。再感慨男孩子不好养,他家的小子从小就是犟驴子,还是女儿好。最后邀请俞任放假时去他家作客,顺便继续开导祝朝阳。男孩子嘛,后劲虽说足,但是心智比女孩子幼稚得多。 一顿饭吃得母女俩各自带气,俞晓敏说,你哪里像任颂红? 俞任说,我也不缺祝朝阳这个儿子。他那个三把手爹话里话外还是一幅生了儿子的得意之相。生了你就自己去教,凭什么要我开导?我不忙吗?有那个功夫她还不如多开导白卯生:少谈恋爱多读书。 祝朝阳还是听了俞任的话回校了,检讨信写得真切,在全班面前向老师道歉得恳切服贴。然后继续趴在桌上睡大觉,什么做题复习和他无关,他老子总会想到办法让他继续读书。 这会儿是课间,俞任在统计全班中考的出行方式。这种活儿一开始都归班长左鹤鸣干,但班主任渐渐觉得男孩子做事还是不牢靠,俞任细心又有责任心,风评一路向上的俞任就接过了左鹤鸣不少活儿。 左鹤鸣某种程度上被架空了。但他以为这有利于自己专注复习,毕竟每次模拟考他的总分和俞任还差了十来分。 走到白卯生桌前时,俞任问,你是跟校车,还是自己去考点?她看着白卯生的眼神,眼中闪着期盼。俞任是自己跟校车,而白卯生家稍远点,可能由家长送。 我都行,你怎么去我怎么去。白卯生靠在椅子上前后摇晃,我还想和你一个考场呢。脸白唇红的白卯生五官似乎比原先都长开了,她拿出装着蟹粉小笼的早点袋子,还热乎着,给你留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 谢了。俞任接过袋子,眼光从白卯生脸上挪到祝朝阳身上时又严肃起来,祝朝阳,你呢? 和你一样。祝朝阳不好意思地挠头。 你家不是就住在城北吗?先来学校再乘坐校车去城北的六中考试?太折腾了,我建议你直接由父母接送。俞任用商榷的口气说。 不,我就是要来坐校车。祝朝阳怎么着也要和俞任同步。俞任耸耸肩,尊重你的想法。 白卯生撇他一眼,小声说,还没死心呐? 祝朝阳学俞任耸肩,非她不可。 白卯生的椅子骤然钉在地面,深吸口气后盯着祝朝阳,你做梦! 对方嗤笑,走着瞧。 上午四节课白卯生都像在梦游,她满脑子都是俞任。一想到小脸儿白白净净、捧着书还带着奶香的俞任和满脸痘的祝朝阳站在一起就糟心。后来思绪变成给俞任配对:左鹤鸣行不行?不行不行,那货事事不沾手,滑得像泥鳅。但凡班级里样貌学习综合评定在她心中达及格线的拢共五位,可不是因为身高原因,就是因为才情不够而被统统否决。 俞任,我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你的白马王子应该还没出现,可能可能要到大学吧。白卯生午休时和俞任在学校塑胶跑道上兜圈儿。 俞任穿着宽大的校服,齐刘海下的眼睛雪亮有神,哦?她不以为然地笑笑。 把你交给祝朝阳我可不放心,他太不靠谱,而且脾气太暴躁。白卯生说起脾气就不得不提师傅王梨,虽说我也时常挨师傅的打,但是师傅每罚必有名,我被打也服气。除此之外,我师傅待人亲和,温柔又幽默。这么说来,你得找个像我师傅这种性格的人才好。 为了再长高一点点而努力的俞任慢慢迈开步子,嗯,我也喜欢你师傅。那你呢?俞任问完,心就被自己敲动了一下,但她还保持着淡定表情。 我?嘿嘿,就是普普通通的。白卯生追上俞任,还有啊俞任,前天我终于来例假了,谢天谢地我不用去看中医了。她又跑了几步,夹着卫生巾真不方便啊。路过的同学听到这句表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白卯生吐舌,俞任你说我以后上台表演要是来例假怎么办啊?夹着卫生巾唱戏真不方便啊 俞任回头哭笑不得,白卯生,你真是个兔子怪加二傻子。俞任笑起来时眉毛尾端柔顺下垂,仿佛将眼睛暖暖地罩住。她再全力冲刺将白卯生远远甩开,边跑边内心嘀咕,什么白马王子?我又不喜欢。是个男生就叫王子,他一不能骑马二没有城堡,嘚瑟什么呢。 望着俞任,白卯生忽然捂着肚子停下跑步,还有半个月就考试了呢。 现在放学都要等俞任一起去车站,白卯生也知道俞任学习专注,便不再邀她打游戏。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俞任的Q上留言,兔子怪,你数学刷刷选择题填空题啊。白卯生,你精神点,我担心你四百分都考不到。白卯生,考完试我去听你唱戏吧? 听完戏呢?暑假过完呢?白卯生蔫蔫地走在俞任身旁,两人到了车站后道别,而她拉着公交车的扶手开始心事重重。现在放学直接去师傅家,赵兰还没下班,而系统内被传开了生病的王梨得了三个月病假在家休息。客人来了几十拨,不胜其扰的王梨又不能拒绝,捱到这个点儿才能安心休息。 白卯生开了门,正见师傅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眯着眼睛小憩,身前的小桌上摆放着些砂纸锉刀砂条之类。听见声响,王梨侧头,卯生放学了? 白卯生走到师傅身旁坐下,见师傅手里还捏着颗翠绿的小石头。 王梨摊开手,这是我托人买来的翡翠原石,在家里每天闲了就自己打磨着玩儿。那粒被打磨圆润的扁形石头敛着低调的碧色光泽,而且越深下去色泽才越明亮。石头下缘似乎刻着字,白卯生凑上前看,诶,兰字。 师傅轻摸了下鼻尖,先别告诉你妈妈好吗?她过生日时咱们再送她。 那早呢还有大半年。白卯生心思一动,师傅,你也教教我打磨石头好不好?她给姐姐妹妹们送过礼物,无外乎巧克力鲜花衣服鞋子毛绒玩具之类,但给俞任送的次次都是书。俞任却都很喜欢,去过她家,那几本毛姆的小说都被书皮包上放在书架最显眼位置。 王梨拧徒弟的脸,还有半个月就中考,你还有心思磨石头?想送谁?给小俞任的吧。 白卯生拿起砂纸锉刀仔细看,嗯,挺舍不得她的。因为她肯定能去八中读高中,我去戏校。我和她这同学缘份怕是到头了。 那可未必。王梨将石头收进口袋,再从徒弟手里拿过工具,先收起来,你妈妈要回来了。她早已经泡上了菊花茶等着师妹,家里现存的蔬菜也全都削皮去叶洗干净。 这样,如果你不着急,等你中考完了放暑假时我再教你打磨。王梨招徒弟,戏校面试你是过了,但文化课也别太丢人。咱们虽说是靠天赋吃饭,而你也恰好有一些,但进咱们这行还有几样东西要摆在唱戏前面学。 王梨打量着徒弟,身量够了,眼睛既黑又活泛,天生的情脉风流从一颦一笑里溢出,做人要存善,做事要坦荡,还要多看别的戏剧,多储备些文化素养。见白卯生还在想着什么,在想什么? 白卯生却又泪光点点,师傅,我真的舍不得她。那双汪着泪的眼睛让王梨一惊,顿觉得这孩子真开始长大了。 舍不得也没法子啊,山水有相逢,咱们卯生惜缘份,你们还能遇着的。王梨替白卯生刮泪,一副唱生的喉咙皮囊,怎么就生了个软不拉叽的性子。 第16章 医疗卫生系统子弟的提前补课风是市立中心医院耳鼻喉科老左家掀起的。他那钢琴十级的文静儿子左鹤鸣中考成绩本来全市第二十六,但是拿过市级表彰加了二十分,加上少数民族又加了分,一下子就将他送到了市中考状元的位置。相比下,裸分全市二十名的俞任就显得没那么耀眼。 关上办公室的门,俞晓敏脸上褪去刚才在外的客气热情,对看小说的俞任说,不就是加分了吗?不加还比你少五分。她看女儿不以为然,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后忽然抽走俞任手中的小说,别看了,下午咱们去八中那个老师家报班。 俞任从成绩出来后以为自己还能快活两个多月,结果没几天就被竞争心旺盛的母亲送到补习班学习。一开始只说好了只补数学,俞晓敏一打听左鹤鸣还报了物理英语,咬咬牙全都给俞任续上了。 高中不像初中,内容上跨度很大。初中你靠着学习踏实、勤快刷题能考得不错,高中是基础和难度同样重要,不超前适应你跟不上。俞晓敏当年高考理科是松阳县第三名,是俞庄上空高高挂起的文曲星,我当年填志愿太保守,要不我这个成绩不说清华,念个上海交大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说的是实话,在学习方面,她对俞任要求高、盯得严格。女儿优秀的中考成绩本来让她开心了半天,得知左鹤鸣后来居上她就悔极了:他真么就拿了市级表彰呢?你不是团支书吗?市优秀学生干部为什么不是你? 俞晓敏又笃定地自问自答,肯定是老左那妹婿的功劳,他在宣传口工作,有门路。 其实俞任知道部分原因,当时为了防止影响她的学习工作,初二下学期时,班主任张老师报上左鹤鸣的名字时还特意和她交心,俞任啊其实老师第一次报的是你,但是育才中学连续五年的市优秀学生干部基本都是女生。校长说男生太少了,今年如论如何也要拔个男尖子。 拔这个字眼用得很精准,俞任文字触感很好,她问张老师,优秀学生干部不是干出来的,是被拔的? 张老师尴尬地笑了笑,明年,一定是你的。俞任等到初三,这年的优秀给了隔壁班一位女生,而张老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没再提这事儿。当时俞任不晓得这里头名堂多,以为不过是个表彰奖状的事儿,但真看到落实在分数上也傻了眼还能这样? 拿了市状元的左鹤鸣铁定要去八中尖子中的实验班,而俞任还要进行分班考才能入。省老牌重点柏州市八中有个规矩:中考全市前十名才能免试进实验班。 重重压力之下,俞任只能对邀她去游乐园的白卯生说抱歉,背起书包过起比初三还忙碌的补习生活。 数学老师是特级,上课直接说没自学到高二的学生做好心理准备,我这儿的学生都是默认已经具备高一水平的。一番话惊出了俞任冷汗,她早就在自学高中内容,但只有母亲俞晓敏能辅导解惑。真要说学得如何她不敢打保票,还等着进高中查缺补漏呢。 物理老师是带奥赛训练营的,物理需要点天分的,初中物理靠记忆力就能学好,高中物理是重新学习一门语言。接着就拿起了全国联赛卷,什么费马定理高斯定理让俞任差点两眼一抹黑。 英语老师更是夸张,其实我不愿意带你们上什么衔接课的,我平时除了在八中上课,基本只带考托福或者SAT的学生。头节课的摸底考试难得俞任抓头发,那些单词有一半不认识。 早听说八中里牛人遍地,但没听说变态这么多。俞任觉得自己只是个乖乖的准高中生,想踏踏实实地打好基础。初中里学习任何一门功课都有条不紊的俞任仿佛被扔进一锅沸腾的热汤,她压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攀爬上岸。 她和俞晓敏去谈先不上这种尖子班,自己想重新梳理下高一的教材。俞晓敏却说,左鹤鸣能跟上,我女儿一定也行。 都讲究个事物发展规律,怎么俞任骑驴看唱本时,周围都坐上了火箭?好在她这样的人在辅导班里不在少数,她的同桌是个短卷毛、戴着眼镜的女孩,在物理老师唾沫星子乱飞时她偷偷在下面看自己的厚厚的书。 下课时俞任见她合起来书,封面赫然两个大字:《导论》。往上面两行小字扫:任何一种能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作者康德。 糟蹋父母补课费的卷毛同学见俞任盯着她的书,问,你想看? 俞任摇头,不不,我就是没什么,你看吧。 卷毛偷偷瞟了眼物理老师,那是我姑父,我家里可没钱送我来补习,我是来蹭课的。她捂住嘴掩盖哈欠,在一群快速收拾书包的钟表怪中显得格格不入。各处跑辅导班的学生几乎人手一表,精确瞄着时间踩点和安排学习。 小卷毛等俞任一起出了老师家的单元门,你叫俞任是吧?她肤色甚至可以说苍白,睫毛和眉毛也是淡淡的黄色,单眼皮小眼睛神采奕奕,我叫怀丰年,以后咱们都在八中学习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名?俞任好奇。 第一节 课被老师问傻的不是你一个人,可被问傻后还提问老师的你是唯一一个。叫怀丰年的女孩笑,压低声音像说秘密,我也听不懂,太难啦再推推眼镜,我以后学文科专业,反正3+1+1,我考得起。3+1+1是柏州市所在的秣西省实行的语数外加任意两门文理单科组合模式。 其实俞任很想问,一个女孩为什么叫怀丰年这样猛一听很男性化的名字,她嘴里慢慢吐出,怀丰年? 我妈怀我那年经济增长开始下降,到我出生那年预计更低,所以我爸心忧天下,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怀丰年笑着解释,这个嘛可以解释得清楚,1988年价格闯关,第二年开始给过热经济降温,到我出生那年进一步压缩了社会总需求,所以GDP增速放缓。 俞任想了想,你是90年出生的? 这个不算什么差距,我们同一届的。哦,八中大门东边第二家馄饨店是我家开的,有空来吃啊,我请你荠菜大馅儿的。十三岁的怀丰年给在补习班挣扎的俞任最后致命一击,那会儿她不懂什么叫卷,可这事儿过了十多年,她每每想起那个窒息的夏天,都感慨一声,能活着真不容易。 转眼暑假过去了一大半,俞任终于在最后一周逃离了补习班,揣着满满一脑子浆糊陪爷爷奶奶住了一周。回家后打开电脑,只见白卯生的留言多了好些条,俞任找了半天,确认没发现什么情情爱爱,而白卯生邀请她在自己大姨妈来前的那一周赶紧见一面,要不她吃不了冰淇淋了。 约的地方是近熙街麦当劳,那里距离白卯生家更近,这也是俞任极力建议的。毕竟放了白卯生好多回鸽子,她不好意思让人家大老远去找自己。而经过好几周公式单词的轰炸,俞任只能在夜深人静、入睡前半小时想想白卯生:她是不是又长个头了?她暑假和谁玩儿了?戏校里的姐姐妹妹都很漂亮吧? 天快黑了,俞任早到了四十分钟,一边吃圣代一边看着数学资料,眼睛发胀时她挪向窗外,瞧见对面网吧赫然走出了一头紫发的白卯生。白加黑是标配,白加紫是奶茶里的糯米丸子。糯米丸子一样的白卯生在霓虹灯下也白得耀眼,衬得头上紫发越发妖娆。 俞任差点呛到,正要定睛看那究竟是不是白卯生,就看见那只紫毛兔子被身边不晓得是姐姐还是妹妹的人拽到旁边胡同口。 兔子被抱了,还被按住两只爪子摁在墙壁上亲了脸。随即那个女孩消失在胡同里,剩下白卯生做贼心虚地摸着脸。 身边搞学习的人骑了火箭也就罢了,怎么前几个月才来大姨妈的白卯生也乘上了飞船?俞任怔在麦当劳里,确定自己仅仅上了七周补习班罢了。Q里的白卯生还是那样傻兮兮,她以为除了时间变了,一切不会变。 对面的白卯生摸了摸紫毛,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破洞裤乖乖等红绿灯过马路。在橱窗外见到俞任时立即笑出了牙,她奔到还傻坐的俞任面前,你来多久了? 才来。俞任见底的小碗说了实话,她推开碗,无措地放下手往座椅后靠了靠,嗯,我先吃了点。 等着啊。白卯生又快乐地去点餐,站在老远的队伍里时对俞任咧嘴笑了,看得出她很开心。不晓得是因为黑灯瞎火下自以为无人看见的那个亲亲,还是见到了俞任。 俞任手脚有些发凉,也像使不上劲儿。她想逃离这里,可白卯生又高兴地端着托盘快步而来。俞任沉默地接过饮料,嗯刚刚你?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 我在对面的网吧啊,二十三中的小姐妹约我来打几盘。白卯生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她不读职高啦,说是要去深圳打工。 俞任的心口还是发紧,她看着托盘内的广告垫纸时,白卯生将一颗碧绿的水滴翡翠石头放在鸡翅旁。她收回手,十指交叉搓着,赶着今天见,因为知道你生日要到了。我怕一开学很难见到你。 这这是我和师傅学了两个月的打磨,虽然有些地方还得找人帮忙,像这个穿孔 俞任看见水滴石上方穿着的红线。 还有抛光,也是师傅帮忙的。白卯生忐忑地看着俞任,生日快乐。她为了这个小工艺品先后戳破六七次手指头,但真正做成功时觉得开心极了。她直觉喜欢俞任会喜欢。 果不其然,俞任拿起了水滴翡翠在手中欢喜地摩挲着,你刻的? 嗯,一条龙,你的属相。白卯生指着反面,还有俞任两个字。紫毛糯米丸子笑得灿烂,为了庆祝大功告成,我特意去染了个紫发留作纪念。 俞任想了想,白卯生的确偏爱紫色。 上了戏校不让染发,我当然趁着暑假好好过个瘾。喜欢吗?喜欢就戴上吧。白卯生眼睛亮得俞任不禁微笑。 要不是刚才那个小意外,俞任不知道她能不能克制自己去抓白卯生的手,也模仿那个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咬一口糯米丸子。就这么一分神,白卯生三个字才下了火头,又上了心头。 白卯生,你个二傻子谢谢你。俞任说。 白卯生低头笑,不客气你,周末放假,我会去找你的。白卯生支支吾吾,我我可能,会挺想你的。 第17章 俞任这一届高一的学生赶上了八中新校区使用,民国西式风格的老校区全给复读生使用,导致俞任还不时感慨错过了那个绿荫环道、幽深典雅的环境。 坐在距离市中心三十公里的新综合区新八中内,放眼望去都是新建的钢筋混泥土,黄泥土还没来得及被清扫干净,新种下的小樟树不及人高。俞任每天坐班车来回,在车内眺望窗外时总有种自己被城市放逐的感觉。那个古感的烟火人间柏州市如同旧大陆,一个个的技术区、开发区或者高新区如孤岛散落在周围。 老城老八中外怀丰年家的馄饨店就叫丰年香,俞任回人间后要走一遭分班考在全班六十人中排名四十的怀丰年请她周六早上来。 给俞任端上馄饨后,怀丰年没顾上看书,而是系着围裙帮她母亲端馄饨收碗擦桌子,收钱找钱的样子麻利又老辣。等俞任慢吞吞吃完时,丰年香早上的生意才步入早上九点半后的寂寥期。 味道怎么样?小卷毛看着分班第一名的俞任,这是我包的。怀丰年放学后会快速写完当天作业,再帮母亲包两小时馄饨备用。打小儿练出的熟手已经生了巧,一朵朵馄饨像小花蕊快速挤出她的拳窝时堪比流水线。 好吃。俞任实话实说,特别鲜。 是吧,别家的葱要炸过油才放进去,我让我妈别那么弄。那中香焦气反而冲淡了荠菜馅儿的香气。怀丰年摘下围裙坐在俞任对面,我以为你要进实验班的,没想到分到了普通班。 俞任分班考全校第四十一,除了中考前十名,分班考前四十名都会进实验班。据说来这儿的不仅是柏州市的尖子生,还有周边县区挖过来的怪才,所以哪怕是全市中考第二十名也会被挤下马。补了一个暑假的俞任就差那一个选择题的分数,便成为了普通班的尖子。俞晓敏为此气得两天吃不下饭,你晓得不晓得?这是你和别的同学人生差异的开始。俞任却很看得开,那个班对我而言超纲太多,脚有多大穿多大的鞋。 挺好,这个班氛围可比咱们暑假补课的那个班好多了。俞任这句话也让怀丰年共鸣,咱们就做普通人才,而实验班的人以后一大半都要出国深造,然后留在国外建设资本主义。 俞任后来才知道怀丰年之所以说话比其他同学要知识气息浓郁点儿,因自她的父亲是个乡村初中校长,还是教政治的。我妈为了陪读才来柏州开馄饨店,说真的,我真想开一辈子馄饨店,一边看看书。 不管是在市立中心医院给人看病,还是在八中门口卖馄饨,家长都抱着望女成才的期望。果然怀丰年和俞任的交谈被她母亲一个不满的眼神打断,俞任捕捉后,对怀丰年笑道,那我走了。再敲了敲桌面,留下一套怀丰年馋涎已久的《银河英雄传》。 怀丰年忙着藏书时,俞任掏出零钱给怀丰年母亲,谢谢阿姨,很好吃。 诶,你是丰年的同学,就不要这么客气。怀丰年的母亲坚持不收钱,俞任却礼貌地坚持,阿姨,您这样客气下回我不敢来吃了哦。她妈妈最终收了,说了声,再来啊。 她走了十几米就听到后面怀丰年的声音,小卷毛推了下眼镜架,将三块钱硬币塞回俞任手里,说好我请客的,你这样就不把我当朋友。 不把你当朋友就不会借出去那套《银英》。俞任也问过怀丰年怎么看康德那么深奥的书。年纪应该在读初二、心思却像十□□的小卷毛摊手,我爸爸教政治的,我家里除了这些老藏书没别的,其实我也读得一知半解。这才有了俞任借书的下文。 回头看了眼丰年香店外擦拭台面的母亲,怀丰年冷淡而不容分辨道,一碗馄饨我还是能请的,我每天给家里打工忙活的工资也不止这三块钱。请个小帮工每个月至少也得六百块呢。 十三岁的女孩脸上闪烁着对人情冷暖地冷锐敏感,她见俞任脸上现出不解,拍拍她肩膀,以后慢慢说,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俞任琢磨人的习惯又来了,她边走边琢磨着怀丰年的与众不同:她年纪小两岁,说自己五岁开始在外地乡下读五年制小学,说明家里对她期望很高;她母亲明明来柏州陪读顺便开店,可为什么要女儿每天帮工?怀丰年为什么说不止这三块钱? 她得出模糊结论:怀丰年的母亲对于开店看得比女儿重要。所以什么陪读,可能是好听的借口。家长总爱给自己的事贴上一块为了孩子才不得不如此的招牌。相比之下,母亲俞晓敏那点因为孩子进不了实验班而生的气才是真情实感。 除了琢磨怀丰年,俞任还观察自己的科任老师和其他同学,更多在反复翻看白卯生。 白卯生说到做到,连着两个月的周末都不忘来找俞任,今天也不例外。俞任顿觉这个周末过得格外充实。 紫色糯米丸子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变回芝麻馅儿,穿着朴素的运动装对俞任诉苦,师傅和我妈三令五申我不能出格打扮,我不知道这怎么就算出格? 白卯生说戏校和育才很不一样,有人十岁不到就进去学习,她算年纪大的。好在这些年功夫没丢,四功五法还不错,因为是王梨的入室学生也被老师高看一眼。 论出格,那些去堕胎陪酒半夜翻出去和男朋友谈恋爱的算出格吧?孩子心性的白卯生发觉和周围的姐姐妹妹近距离一比,她俨然是一株散发着柠檬香气的幼芽,如果不看身高的话。 你师傅和妈妈这叫防微杜渐,如果穿着打扮上让你尝到了出格的甜头,后面就怕你收不住了。俞任把习题扔一边陪白卯生聊天,两人在麦当劳肯德基的相聚每次最多两小时,因为俞任下午要回家补课。 脖子里戴着白卯生亲手打磨的水滴翡翠,俞任的腿和白卯生的在桌下,有时就安静地靠贴着,说到开心时就踢来踢去。踢到要分开时,白卯生会绷直着站起来,送俞任到车站、目送她离开后才回家。这两小时对白卯生是一次次深度的精神按摩,她可以暂时丢掉戏校内光怪陆离的同学私生活,继续沉溺在初中生活的单纯世界。 不出格的俞任和想出点格的白卯生没有完全分岔,还因为白卯生没有再投入一段段情情爱爱。当着面坐下时俞任却不好深挖那个二十三中的、摁着白卯生在墙上亲脸的小姐妹现在何方?临上车前装作无意问:你那个二十三中的小姐妹真的去深圳了? 白卯生回答:哪一个?天儿聊死了。 而白卯生在家时多半见不到母亲,她现在有空就往师傅那跑。母亲担心王梨吃不好睡不好,隔段时间亲自押着王梨去省城查指标。今天多半不在家。白卯生回来就想再大睡一觉,可推开门前却听见了母亲哼着《十八相送》的声音,唱到门前喜鹊成双对时白卯生开了门,母亲怪嗔地看她一眼,停下来看着坐沙发上欣赏的王梨,哎呀不唱了不唱了,生疏太多。 王梨坐在沙发上接着续,轻轻哼来行云流水,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卯生一路平安把家归。指尖翘起悠悠一点学生,周末放假回来也不积极啊。 白卯生平时住校周末回家,她直奔冰箱找吃的,我回来晚点,免得妈妈和师傅你鸿雁两分开。玩笑说多了,母亲赵兰从气急敲她的头到现在直接了当地认,不为了给你做好吃的我还真就和你师傅双双飞枝头了。 王梨端起茶杯佯作喝茶,从背后只看得到她耳尖红云刚出岫。孩子大了,她和师妹的打算得挑个时机对卯生谈一谈。 卯生从冰箱钳了几片酱牛肉解馋,跳到沙发上就踢掉拖鞋,双脚还搭在师傅腿上。王梨拍了那双脚丫子,臭哦。白卯生马上收脚掉了个头,改将头放师傅大腿,眼睛盯着电视,师傅,学校床太硬,我不习惯。 你班主任说你念白课上倒着读,尽捣乱来着?王梨抬眼看师妹,赵兰给她续上水,有本事肢体动作课你倒着走。 白卯生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师傅,再睃母亲,愁肠百结欲言又止,最后只翻过身贴着王梨的小腹,哎。 孩子等饭的时候已经发出了微微鼾声,王梨挪开身子,给她垫上靠垫盖上毯子,又轻手轻脚地钻入厨房拉上玻璃门。 她帮师妹撕四季豆,要不,等她成年? 那还不晓得等到哪一天?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头,心思却还是小孩的。赵兰看眼门外睡得香的女儿,我觉得,就别影响工作就好。这样一同洗手做羹汤的日子越久,赵兰越是舍不得松手。她关了水龙头,小声说,还是别和她说,我私下两人更放得开的赵兰却不好意思面对女儿,我还是希望她别受影响,以后进了剧团工作开开心心陪咱们到嫁人前。 再后悔当时自己赌气恋爱结婚,孩子却也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赵兰认命又认缘,也认当今世道养育女儿的通用法则,有个安稳饭碗,嫁个说得过去的人,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王梨沉默地帮活,四季豆剥筋的技术已然熟练。赵兰拉住她食指陪着笑脸,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和你商量。她感觉出师姐情绪的起伏,她对老白也有感情的,我担心刺激了不好收场。 师姐抬起她的手背放在唇旁沾了下,赵兰的手抖了下,白她一眼后收到背后。 也别当她是小孩子,我教她这么些年明白的,卯生心里也长出别人了。王梨苦笑,对上赵兰惊讶的眼神,点点头,小俞任。 师妹左手没拿住锅铲,磕在锅边掉在厨面上,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白卯生,不会不会吧?这才十五岁,就就这么出格了? 阿兰啊,你谈恋爱谈昏脑袋了,我可没有喔。 第18章 俞任曾经送她一顶丝绒质地的红色贴银盔帽,说唱小生就得有点压箱底的行头。而靴鞋云肩这些她暂时还买不起,只能去戏装厂去讨价还价磨了顶平价盔帽。然而连白卯生都不知道戏装厂在哪儿。 大半夜里戴着这顶帽子的白卯生显然也昏了头,对着屏幕将自己和俞任的这周对话从头到尾读了三遍,再小心地复制粘贴存档。看着这些文字时白卯生意识到除了毕业照合影,她和俞任没有同框的照片。于是又大半夜顶着红帽子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到了赵兰的数码照相机,好挑个周末和俞任拍个够。 她是个软性子,却也随了赵兰的急性。满脑子只要想到快点再和俞任见面,往常嗜睡的白卯生头一回失眠了。 失眠的还有赵兰,晚上送师姐回家后两人谈了很久,她主张以后接送孩子返校回家,不让她和俞任见面。师姐嘬着青梅有滋有味,现在还有网络。 还不是你说要买的,要让孩子早点接触新事物。赵兰愁得吃不下零食,那我拔了网线呢? 外面满大街都是网吧。她住宿在校,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吧?王梨抿了口白茶,你也不能打那去找小俞任或者她家长的主意,人家孩子无辜,不能给她惹麻烦。 赵兰腿肚子一软,坐在王梨身边,那就是没法子?为什么你能发现,我没注意到?和师姐再亲密,赵兰也会在孩子的问题上五味杂陈。她是亲妈,白卯生是她肚子挨了年轻医生两刀生出来的第一刀切肚皮,第二刀划子宫。医生初担大梁,缝的口子扭扭斜斜。看在她也怀了孕的份上,赵兰原谅了医生。 这怪我。王梨主动承担,你成天费心在我身上,没注意卯生的变化。王梨细细数着,卯生每天无论玩儿多久电脑、几点睡觉,她夜里十一点半肯定要起床开Q的。卯生除了俞任,还带过什么朋友来家里玩?还有她喜欢存储对话记录,每一周的都存储在那个叫俞任的文件夹里。 不是我偷窥隐私,我是上次用电脑收发邮件,直接看到她忘记关了文件。王梨任赵兰再怎么问也不肯透露对话内容,但给出了让赵兰基本放心的总结,无打情骂俏,无你追我赶,无痴情虐恋。真的是小孩子间正常的对话。 但是卯生呐,暑假花了两个月在那里磨石头。她好不容易染了一头紫毛却不出门显摆,反而坐下来本本份份地对着块石头。说是送给俞任的生日礼物。孩子眼睛骗不了人,我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王梨搂上师妹的肩膀,你整天上班没注意,白天照顾家里又辛苦,晚上睡得可熟了,哪里有心思观察到这些?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 待赵兰还未开口,王梨另只手附在她腹部,你挨的刀,你生的孩子,我抢不来。卯生就算外面谈了七个八个,你也还是她亲妈。 赵兰已经难过得掉泪,她哭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王梨抱住她,哎,你这爱哭的性子也遗传给卯生了。 胡说,我才不爱哭。戏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是你。赵兰虽然烦躁不安,可王梨总能徐徐引领到她心气平和。师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王梨说不,阿兰咱们手眼身发步台下练了那么久,台上都有出错的时候。可生活没有排练,你不可能对每件事都熟知走位。咱们那会儿两情心知肚明,我怂了,你火了。一只万年王八给架火上烤,我手脚头一缩,你也就撤了火堆。为什么? 哪儿有说自己王八的?赵兰靠在她肩头,认真地回答,因为我那堆火也是文火。柴火不够旺,我也不能火上浇油。要不,咱俩一块儿完蛋。这以后别说上台,在柏州市头都抬不起来。 后来时过境迁,咱们走到现在不得不说有年纪的功劳。到这岁数,一个寡妇,一个未婚黄脸,家里家外再急也催不出名堂。王梨摸着自己的脸,师姐是黄脸吗? 你是小白脸。赵兰覆住她的手,卯生能生火吗? 能,但是也不够。王梨叹息一声,一个八中的尖子生,早晚要飞出柏州市。一个注定要在戏台上打滚,飞再远也不过江浙沪。饭碗在这里不是?王梨让赵兰宽心,卯生可能只是暗恋。咱们唱戏的,尤其唱越剧,没走过这一遭心思酦醅,就难入戏中。 那要是俞任也喜欢卯生呢?赵兰还是不放心。 让她们喜欢去,走得下去是她们缘份厚,走到一起是命里该。王梨看着赵兰,心里藏着半截话,俞任不是个为了感情就丢下学习的孩子。她Q里对话都在说学习,还催卯生用心。 哼,说到底还是不管,孩子果然不是你生的。赵兰想明白后拉下师姐的手,王梨顺势抱住她的腰撒娇,你把她送来时我就明白了,你叫她卯生我也懂。王梨是75年、也是卯年十二岁时开始学的生。也是公立年份小、阴历生肖大的主儿。 谁说的?卯生就是88年属兔子,怕别人搞错属相我才取这个名字赵兰忽然被王梨拉下一同躺沙发上,都凌晨两点了。睡会儿吧,盖上被子,放下心。卯生这孩子心性纯良,搞不出坏名堂的。赵兰只得叹口气,挨着王梨的颈窝眯眼。 白卯生搞不出坏名堂,可是能搞坏好名堂。她抱着数码相机睡觉,夜里迷迷糊糊地提着相机去洗手间赵兰两千块的索尼就报废在马桶里。 二十三中辍学打工的那一位更是从深圳返回柏州市,第二天一早就堵在白卯生家楼下。裹了件长到脚踝羽绒服的小姐妹从刚买了早点的白卯生手里拽出根油条嚼了嚼,嘴唇还特意分开免得口红变花,没馄饨? 白卯生见这位主儿就下意识捂住一边脸,印秀,你你怎么回来啦? 印秀才读到高二就从二十三中辍学,外面风言风语她是去了东莞而非深圳。她拉着瘦豆角般的白净女孩去近熙街馄饨摊前坐下,叫了两碗后就抬起紫色指甲自顾连舀了三勺辣油。馄饨汤阿姨一句阿要辣还没说完,瞥见印秀碗里红彤彤的一片愣住。 白卯生捧着葱花馄饨清汤慢慢喝了口,见印秀似乎有些饿,又从自己碗里舀出全部馄饨给她。 她们是经过别校孩子介绍在溜冰场认识的。印秀天赋好,学了一个月就成了冰场一枝花,还惹得小痞子为她打了四五架,个个巴不得抢了她做女朋友。她谁也瞧不上,宁愿拉着育才的白脸小妹妹玩儿。两人独处的时候不多,多也是印秀喊白卯生出来陪她散步聊天,或上网说话。 她曾问白卯生,育才不都是乖孩子好孩子吗?你怎么来和我们混? 白卯生说,你们也是乖孩子好孩子啊,不就是学习差了点?我学习也不怎么样。印秀就明白了,哦,你是傻孩子。 她们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属于熟人堆里排第三或者第四个打招呼的那种熟悉,却也莫名其妙地会有些礼尚往来:白卯生借她一百块零花,印秀去深圳前来特意和她告别,并且告知我没钱还你,这样,我亲亲你吧。 一去沿海数月,她脸色憔悴得白中发青,要靠厚厚的粉才勉强能看。两道眉毛描得不错,更像卯生经常在老录像里看到的墨膏描就。吃了接近两碗馄饨的印秀擦了擦嘴,见沾里不少口红在上面又掏出化妆镜对着补妆,大眼睛专注地看镜子,再眼珠子朝下,漏出一小片眼白送给白卯生,看什么看?补完了妆见白卯生双手握拳乖乖放在膝盖眼睛看地面,脸上又充斥着紧张不安,别怕,她冲着白卯生挑眼,狭长的眼尾显得有点妖气,今天不亲你。 等结账时印秀就坐那儿,见白卯生付了钱她才站起来,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左右摇晃。白卯生低头,发现十一月寒气刚起,而印秀只穿了双帆布鞋,还没穿袜子。 白卯生不知道印秀要找自己干什么。至于她找到自家楼下,也可能因为她随嘴和小姐妹说了家里在哪个小区。可印秀就这么记住了。印秀和她走了会路,行了,谢谢你请我吃了早饭。她伸手,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白卯生,快低头。 白卯生乖乖低头,任印秀紫色的指甲在头发里胡乱撸着,等她的短发成了鸡窝,印秀满意地看着作品,洋气多了。她将手揣回,我走了。 身后的少女看了会儿,忽然说,等下。她让印秀在原地等着,一口气跑回五楼家里卧室,从床头柜下的小箱子翻出昨夜里戴的红绒帽,下面压着五百块钱。白卯生想了想,放回去一张。抓着四百块又跑到印秀面前,给你。 印秀吃惊,眼睛盯着红票子似乎挪不开,我可还不上。 不用还了。白卯生将四百块塞进印秀口袋,她羽绒服内估计只有件T恤,腿肚子到脚踝光秃秃地可能是只穿了短裤。而且指甲缺了好几块油没补上,脸上落魄潦倒,连馄饨都要吃两碗。白卯生断定印秀缺钱。 印秀从口袋里拽住那几张票子,看着白卯生笑,你真的是不是傻子?她笑时眼里有些心疼,抽了两张给自己,再送两张进对面傻子口袋,印秀吸了吸鼻子,谢了。 她迎着初冬淡白的雾气走向前,剩白卯生晕晕乎乎地在身后看着她,我怎么会是傻子呢?白卯生举起剩下的两百块笑,嘿嘿,这下还是有三百。 第19章 哪怕早五年,柏州人都不愿意在市西边买房。因为西边多的是各种工厂,化工农药造纸纺织聚集在工业区,以南北走向的近熙街为界,住西边的人往往给人一个印象:哦,老工人。 不少工厂改制后,柏州市西边忽然热闹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地价比市中心便宜。于是从近熙街往西的老工厂区,还有从老工厂区往西的郊区,幢幢大楼拔地起,固定资产投资拉着柏州GDP一路飙行时,柏州人忽然发现:这两年老西区渐渐变得洋气了。路修得最宽、绿地面积最多、楼房建得最高、路上跑得名牌车也多。 印秀家就处在老工厂区和蓬勃的郊区交界处,她外祖父母原本是纺织三厂的工人,九十年代初就相继去世,而母亲印小嫦则亲眼目睹了改制和下岗浪潮。那几年工厂大喇叭放刘欢的《从头再来》时,多少人为了找工作愁白了头。印小嫦却早他们几年自主谋生路。 纺织三厂简称三纺厂,和很多工厂一样流通着各种辛辣的小故事。印小嫦十几年来都是这个故事的主题:她女儿印秀究竟是谁的种? 有说修机工老吴的,两个人躲三纺的职工俱乐部外围墙早眉来眼去好些年了,瞅着印小嫦那女儿的脸模子就像老吴。这话流到老吴老婆耳里,作为挡车工尖兵的这一位拿出了清理断纱缠纱的功力,敲开印家门后兜脸就是抓头发、扯衣领和踢下身的熟练动作。再骂传话的本厂职工,谁再敢乱嚼舌头我上他们家浇开水! 于是流言主角又换了个人,说是人事科的老宋和印小嫦不清不楚,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印小嫦女儿那双大眼睛瞪人时,那副凶狠的样子像极了被工人扯着自行车后座要工资的老宋。 印小嫦自从未婚生下女儿起,就注定了她以后在三纺不清不白的生活,不干不净的人际,不三不四的品行,还有女儿印秀从小被东家长西家短戳成了个不声不响的性格。 印秀是在十一月三号回了柏州,到家发现母亲换了锁。再拍门出来个穿着三角裤衩的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她,这房子租给我了。你妈去哪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爸。 拿不到厚衣服的印秀在Q上找了个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借了件羽绒服,窝在网吧里勉强过了一夜后饿得头晕眼花时想到了近熙街对面的那个小傻子白卯生。运气不错,两碗馄饨热了她的胃,两百块钱暖了她的心。 说是去深圳打工,其实是被骗到了东莞。带她入行的小姐妹边抹脚趾甲边开导印秀,卖逼总比要饭好。你不卖谁管你吃谁管你穿? 印秀说我不卖,我出去洗碗也比这个强。洗碗的工作好找,但是好老板不好碰。好不容易在包吃包住、说好拿五百块的那家海鲜酒店工作一周后,在后厨加班到凌晨两点多的她被一个福建籍厨子直接抱住。印秀在职高时听这种事也不少,她狠命掐厨子的胳膊,忍着他身上的海鲜腥味挣扎。厨子说,我请你吃象拔蚌,你做我女朋友。我保管在这里没人欺负你。 假意放松的印秀让厨子得意了,顶着他二两象拔蚌就要拉印秀出去。印秀操起台面的菜刀就砍他裤裆,厨子吓得拔腿就跑,印秀疯了似的舞着刀在后厨砍砸摔,惊动了老板后直接被开了。 回到柏州的印秀没了家,印小嫦可能搬到哪个男人那儿,坐收着家里每个月两百块的房租。印秀回忆脑海里一个个电话,拨打第四个男人家,是印小嫦接了,她刚说妈,电话那头大骂,死哪儿卖去了?知道外面不好混回来找我了? 印秀刚辍学时印小嫦给她找了个米粉店打工的活儿,说好每个月五百五十块。印秀不愿意干,非得要去深圳做厂妹。她有这份心,奈何同行的小姐妹骗了她,还讥笑,去深圳三班倒一个月拿三千块?收拾收拾自己,闷屋里把脸捂白点儿一星期就够你赚三千。 她记得老吴那个挡车工老婆来家里找印小嫦打架时,母亲只有任人踹骂却无还手的力气。连骂人都没气势。挡车工骂,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 印小嫦回,你才骚货。 挡车工拉她头发边踹边骂,外面男人多得是,逼痒了就随便找一个,你非要找老吴麻烦,我打死你个贱货。 印小嫦一边护着头一手挡肚子,你才贱货。 可她骂起印秀来就不重样,气势更是高亢激昂,各种生殖器名称在她嘴里随意组合排列,各种交配名词在她的语言里穿针引线。 见印秀不吭声,印小嫦骂得更得意,就是卖你也比不过人家,是不是价钱上不去要饿死了来找我? 印秀十七年的生命里已经习惯了这种骂法,她耳朵里能竖起一到墙,过滤掉无效的语言后就剩下一句话能用,滚去米粉店洗碗。 最后她挂了电话,小卖部老板娘丢出瓜子壳,瞄一眼计时器,六块钱。再幸灾乐祸地看着印秀,被你妈妈骂了吧? 市话能骂上六块钱的印小嫦早就骂干了印秀的眼泪,她不说话时看着瘦弱单薄,整张脸仿佛写着我挺好欺负。印秀的大黑眼珠子猛然窜升,脸上现出的凶色马上让小卖部老板娘闭嘴,飞速找她九十四块零钱。 印秀拿起五十块的大票子装模作样地在太阳下比对,再瞪老板娘,换一张。 老板娘心虚又嘴硬,不可能是假票子,我一张张检查过。 果然诈出来了,印秀拍着五十块钱在柜台上,你想不想做生意了?不换是吧,我喊人来和你一张张比对。 拿走拿走,你这生意我不做行吧。老板娘收回所有零钱把还没收下的一百块退给印秀。看着女孩的背影,她气得又磕了粒瓜子,呸! 米粉店包两顿吃可不包住,印秀没去找印小嫦,而是在郊区城中村找了个六人住的小房间。老板娘姓袁,脾气很差,成天见了租客就像人家欠了她债似的不耐烦。还喜欢直接闯进女租客的六人间,忽然指着每个人教训,我可告诉你们,我这里是做正经生意的,你们要是被查出来卖我可不留。 城中村基本靠做大学生或者建筑民工的生意。西边郊区发展了几年,从市中心搬来两所大学,其中柏州大学是全市唯一的211。除此外各种大大小小的中专技校大专合并排列,组成了柏州职业技术学院柏州医疗高专柏州经济管理高专等高校,将本来宽松的郊区占领、侵蚀,这里的原住民就被挤剩下数个城中村。 大专院校的文曲星越多,城中村里的民宅生意就越红火。但也有些人家倒了霉,比如袁惠方家本来正对着柏州工业大学新校区的后门。经过这几年的改造,柏工大将后门圈住,继续往西发展后重建了个更气派的大门。袁惠方对着高高的围栏傻了眼,因为来度周末的小情侣不愿意舍近求远去她家,炒面炒粉小店也因为生意被影响退了租,继而进军更好的地段。 善于组建自家产业链的袁惠方脑子转得快,发现周边服务业她似乎难再分到一杯羹,那就赚服务业从业人员的钱,出租房子就成了最便捷的一条路。 于是袁惠方将家里几层楼全都改装成了两人间、四人间以及六人间。她不贪心搞八人间,因为人再穷也要尽量追求舒适。但也不搞什么单间,因为客户太穷也不会付过高的价格。她也深谙客户心理及习惯,只愿意租房子给女性,因为男人租房子的赖账率更高,而且尤其不讲卫生。而女客户一看这地界都是女的,多半动了心下了决定。印秀就是其中一位。 但鸡蛋也不能放一个篮子。袁惠方延续前些年但多元经营思路,在一楼最小但店面做了联通的加盟店,卖些质劣价低的手机,并不时收收十块二十块的话费。 袁惠方的工作地点从原来小旅馆的前台后搬到了联通加盟店,照旧一边嗑瓜子一边收租金。如果有人来交话费,她就瞥一眼女儿袁柳,小柳,收钱。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 五岁多的女儿袁柳就从小电视前站起来,爬到破烂的二手老板椅上盘腿坐下,再熟练地一通噼里啪啦打开软件,稚声奶气地问客人,电话号码?充多少?很多第一次交钱的人都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收话费。但是见袁柳操作煞是熟练,话费到账短信很快进自己手机后就打消了疑虑。 新搬来的六人间女孩印秀早被袁惠方盘问过,口音是本地的,在亲戚开的米粉店端盘子洗碗,长相打扮一看就是不正经的高中生。袁惠方背过身骂丈夫刘劲松,你要是敢搞到我租客里头,就卷铺盖滚人,和狐狸精一起出去睡大街。 用老话解释,刘劲松是入赘的上门女婿,花花肠子藏在老实整洁的POLO衫下,成天穿着西装裤皮鞋,头发丝儿用发胶扎得冲天起。他当年是俊俏文静后生,这才被老丈人点头允进了家门。结婚快二十年老婆没生出孩子,药吃了不少,医院跑了多家,结果都是女性不育。 刘劲松和别人说我老婆不行,人家说你狗日的别装了,是你不行。 为了证明自己行,刘劲东这些年从家外勾搭到家里,搞大了三个女人的肚子,无一不被袁惠方扼杀在腹中。毕竟在袁家,钱袋子里出政权。袁惠方精明无比,指头缝里漏一点给丈夫,其余的她都不知道存哪儿藏哪儿。 小柳,你看店啊。袁惠方琢磨着这日头都快十一点了,刘劲松怎么还没睡起来?常年累积的直觉告诉她:刘劲松又发骚了。 她拔了鞋子后跟往楼上走,一间间地检查,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扫视着每个角落,走到三楼倒数第二个房间时她发现床上有人,径直上去掀了被子,下面是印秀迷糊不解的表情。 睡,睡个死人头,也不晓得夜里做什么的?袁惠方继续小声骂着,退出了这间房间。终于走到四楼,一声极小的动静被她听见,她踹开二人间的门,伸手抓起正蹲在地上搓衣服的女租客小王,再骂蹲在一旁和人搭讪的刘劲松,不要脸的狗男女,偷偷摸摸在家里干吗?你想干什么拉扯声,撞掉盘子杯子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直接手掌甩上肉的声音响彻了几层楼。 声音传到三楼,印秀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她昨天才辞了米粉店的工作就想睡个好觉。 打骂声传到一楼,坐在电视机前的小袁柳猛然缩了下脖子,她马上关了电视机坐在破二手椅子上,小短腿规规矩矩地垂下如果袁惠方发脾气,她也没好日子过。五岁的袁柳已经学会了识别环境看人眼色,对一位犹豫的客人问,充话费? 第20章 印秀在亲戚的米粉店干了不到两个月,见多了不少食客们刻意忽视的内幕。比如洗碗,印秀心说这是给人吃的,碗用洗洁精洗一遭再用清水过两三遍才叫正常。老板娘是她妈妈的表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一遍,省得浪费时间浪费水,反正吃不死人。 除此以外,老板用挖完鼻孔的手直接去抓米粉,老板娘后厨的雪菜肉丝中只有雪菜没有肉,还有爆炒米粉的油来路蹊跷印秀觉得,这两口子做吃的对象不是人。 她和白卯生在Q上聊天时告诫她,你千万不要去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太脏了。 白卯生说戏校食堂也没干净到哪里去,还不如外面味道好。抱怨了几回,印秀就让她周三傍晚在戏校门口等着。 才过五点半,穿着白裤黑羽绒服的白卯生就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戏校门口。她左右张望,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奇怪怎么到了点儿还没见到印秀。这个小手机是师傅王梨送她的,说好了每个月只能用三十块以内的话费。 白卯生手插在口袋里伸长脖子往马路上看,印秀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就不晓得回头找找? 她脸色比上次见面要好些,还是穿着那身长羽绒服,印秀总算在里面加了衣裳。衣服是她忍着上次租客的眼神回三纺厂宿舍取回来的印小嫦没扔她的衣服,只是堆在阳台一个角落里不管。 白卯生发现她头发剪短了,手上指甲油也洗干净,只看得出她刻意用了点口红。就用这一处也够了,那抹艳红勾勒出印秀的俏。 印秀笑时还有种不同于俞任的清冷气息,但眸子是暖的。她拉过白卯生的手,掌心软然而手指粗糙,白卯生低头看那硌人的手指皮已经脱落得狼狈。 印秀递上的是个保温盒,这是她为了自己第二份工作而准备的,找个地方吃完后把盒子还我。她拉着白卯生看了眼周围,问她能否进戏校。 白卯生说不走远,就在校内路旁的花坛那里吃就可以。她其实奇怪印秀为什么给她送吃的。 揭开饭盒首先是糖醋排骨和虾饺回鱼,最下方能看到酱油饭和小咸菜。她刚下课正好饿了,啊了声就伸手钳排骨。连吃了三块才看到印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好吃吗? 好吃的,味道比妈妈赵兰做的还要好。白卯生狂点着头,嘴里塞得满满的问,干嘛给我送吃的? 借你的三百块我还没钱还,先来送点吃的给你,算是我心意。印秀还穿着那双帆布鞋,这回知道套了双厚棉袜。她同学介绍自己打工的酒楼,也是本地排得上号的名店。老板娘人厚道,有时厨房配菜剩得多又过了最鲜的时效,就做上几个菜让大伙儿吃。 印秀买个保温盒,吃不了的放进盒子带回家还能再管一顿。这顿就给白卯生尝了。 不用还的。白卯生的手冻得通红,隆冬时节的宿舍没有家里暖和,也不准使用电暖设备。她只好用衣物把自己圈得肥厚,为口吃的不得不从口袋里抽手。 白卯生这是你姐姐啊?有同学从路旁经过去校外小饭馆,白卯生嗯嗯回应一声,又看印秀笑,可以吧?她的意思是问自己这个应承法有没有问题。 印秀坐在她身边搓着手,随便。 你说你搬到那个两人间,房租涨了八十块,那里环境怎么样?白卯生也记得印秀说换房间的事,那家租户老板娘隔三差五地冲着女租客阴阳怪气打擦边球,上次打跑了无辜被搭讪的小王又后悔,就问印秀愿不愿意住那个目前无人居住的两人间,可以便宜二十块。 印秀睡眠浅,住在六人宿舍里一听人磨牙打鼾句失眠半夜。一想自己每个月工资仅有六百块,拿出一百五住个两人间能睡好觉也值得,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起码目前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住。等白卯生吃完她收着饭盒,我住城西,到近熙街有公交直达。有空去我那里玩玩也行。 白卯生答应了,这样周末我去俞任学校找她正好顺路。俞任的八中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陡然抓严,周六要求学生全天补课,连晚上都要上晚自习。而周日也要学习半天,仅仅留半天假给学生。不堪路上奔波的俞任终于申请了住校,白卯生要找她只能挑个周末饭点儿在校外一起吃顿小饭馆。 而印秀知道俞任,白卯生怕打扰俞任学习,渐渐地会和印秀讲讲自己这个老同学,说实话我有点儿后悔读了戏校,要是好好学习搞不好能和俞任还在一块儿。 那你就去复读初三重新中考啊。印秀说。白卯生想了想,数学太难了,算了。她宁愿待在戏校也不回初三那个魔窟。 你为什么不读完职高呢?白卯生问印秀,在酒楼里训练了站姿走姿的女孩挺了挺腰,以前招生的老师说包我们能找到对口工作,我妈这才让我去读的。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读完学校也不管。她读的专业是导游,结果学了两年还没考下证书。于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只想早点赚钱。 赚钱这件事从来在印秀心中份量极重。印小嫦的常用语中除了生殖器就是钱,没钱你说个屁。这是她骂情夫的话。你就是赔钱,赔了我几十年。这是她骂女儿的。印秀自己都不知道她年方十七,怎么能让印小嫦赔几十年。越挂钱字儿在嘴边她家就越穷,穷到她学费从来都没准时交过,穷到小学初中每次春游秋游时她都是唯一落单的那位。 因为穷,印秀读小学初中时也是全校极少数订不上校服的。每次全校活动,哪怕是简单的穿校服升国旗,班主任都会打招呼,印秀你就在班上吧。 印秀知道,因为没钱,她会是班级队伍里最打眼的那个人,因为她破坏了集体庄严的秩序感。 她一直以为家里特别穷,高二下学期时她亲眼见到母亲给了那个男人两千块还赌债,印小嫦脸色难看是难看,给完钱还作势捶了男人肩膀。没想到抠门的母亲借钱时也能柔情绵绵,而对自己要钱买包卫生巾而骂骂咧咧。三块七毛钱而已,印小嫦从赔钱骂到了贱,说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印秀,她快二十了还啃妈。 得赚钱才能活下去。印秀说自己辞了米粉店也是因为酒楼多给五十块工资,除此以外,老板娘还教她如何走路引客,如何和人说话打招呼,甚至面对客人调侃调戏如何轻松脱身而不拂对方面子,比学校老师实在得多。 那地方除了能多赚点钱,它能教我妈教不了的。印秀提起盒子,还有你吃的东西,也是酒楼免费给员工的。印秀收拾好东西,再瞅白卯生,来,把头伸过来。 白卯生乖乖偏头,任印秀再次给她糊弄了乱七八糟的发型,最后用指尖捻了捻刘海到眼角外,走了。 周末打我电话啊。白卯生在她身后喊,你知道我号码的。 知道,我那天休班后就联系你。印秀头也不回,随意招了招手。 谢谢啊。白卯生又说。 印秀回头,下次想吃再告诉我。 印秀从小到初中都没朋友,进了二十三中才渐渐开朗。她除了穷,多的是可以交上小姐妹的本事:她学东西快,化妆教一次就上手甚至可以帮小姐妹们往脸上招呼;她愿意听失恋的小姐妹哭哭啼啼又不会转头卖了人家;她还会陪人家跑各种公立私立医院检查妇科。 情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得一点点收,再多点点还过去。印秀被印小嫦教育得最成功的一点就是会算账。 但白卯生这笔帐她一时半会儿算不清,她试探着在买车票钱不够时开口,白卯生二话没说拿出身上所有。她饥肠辘辘如丧家之犬在白卯生的小区守运气时,那个女孩真就出现在面前。她说不用还,她还主动借。印秀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但根植在心内的意念告诉她得还。 她在米粉店被压了一个月薪水没拿到,在酒楼里这个月的工资也没到手。除了房租日用,浑身上下的票子不超过三十块。就是这顿送给白卯生的感谢饭,也是她步行四十分钟送到的,就为了省一块钱车费。 当看到白卯生一脸无忧无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印秀其实愣了下。她羡慕这孩子身上的清爽气息,没有柴米油盐房租的困顿,也没有家人长期责骂而产生的逼仄。 一个人在夕阳下走路原来能这么轻巧漂亮。白卯生的头发干爽地飘荡,仅仅白色的灯芯绒长裤和清香的羽绒服将这个未来小生衬得清丽出尘。 印秀抬起借来的羽绒服的袖子,袖口被她反复擦洗却日积月累的污渍顽固地贴住。就像她的生活,从她来到世上起,仿佛是印小嫦从哪儿借来的二手孩子,附送利息是三纺厂内的流言蜚语,贫乏到绝望的物质生活,还有冷眼与鄙视交织的校园 印秀走到戏校门口忽然回头,白裤黑衣的白卯生还在原地目送。见印秀回头,她还垫了脚挥手。冬日的天黑得早,路灯此时颗颗打开,树下的白卯生像是另一颗太阳。 印秀也挥手,笑了又笑后回头消失在黑色夜幕里。 第21章 周日中午离开教室着急去见白卯生时,俞任的肩膀被小卷毛怀丰年故意撞了下,女朋友? 俞任的脸给激了个红扑扑,我初中同学你别乱说。 小卷毛近期因为住校没空回家里剪头发,现在头顶就跟毛发打了结的泰迪一样弯弯绕绕缠缠,被老师打趣怀丰年这头发再长点儿就是咱班外面挂着的卢梭。她使劲用个发卡将额上卷毛往后梳,戴好眼镜后露出对小虎牙,你最近每到周日上午放学就火急火燎,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去校门外的大胡子小炒。我看到过几回,那女孩挺好看的。 她在戏校里读书,周末找我玩儿。俞任回味着女朋友这个称呼,你就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有啊可不就是你。怀丰年因为俞任的慷慨,从卢梭孟德斯鸠霍布斯洛克那里逃脱,直接钻进了田中芳树张爱玲等人的世界。还有俞任身为班长兼数学课代表,俨然班级肠胃里的实权派核心,对怀丰年不写数学作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告发不揭露。但俞任操心,如同以前担心白卯生的成绩,私下里塞自己的笔记和错题本给怀丰年,你再不提升数学成绩,高二分班咱俩铁定不在一块儿。 自怀丰年不收那三块钱荠菜大馄饨钱那天起,她和俞任越走越近。好朋友就是志向情操接近的,俞任虽说没有明显偏科,但更青睐文科。这和怀丰年一早就定下的目标不谋而合,她们便私下约好高二分科也必须选同样的科目,进同一个班级。 至于各种男朋友女朋友的事儿,学霸云集的八中也不甘落后于时代,全校男女情侣可以忽略不计,连女女情侣都能数出七八对,这还是明面上的。俞任不晓得什么come out of he closet或者take off the mask之云,但怀丰年玩笑般的女朋友三个字烙热了她的心,也抓痒了她的神经。 她坐在大胡子小炒店中看着白卯生给她舀麻婆豆腐,我让老板少放点辣,你吃吃看?白卯生说。 麻婆豆腐是典型的下饭菜,也是白卯生和俞任共同的爱。豆瓣酱的咸、辣椒面的辣、花椒的麻、肉沫的鲜和豆腐的嫩被勾芡成勺子里摇摇晃晃的热烈小心,浇在米饭上,俞任却尝到了甜。 卯生,总让你大老远来八中真不好意思。俞任给白卯生夹鱼香肉丝,她对白卯生的称呼渐渐的从全名过渡到卯生,偶尔生气时会喊一声兔子怪或二傻子。 你们学校把你们圈起来坐牢,还不许我探监?白卯生不觉得麻烦,边吃边和俞任聊最近的新鲜事,我觉得啊我妈她话到嘴边她忽然多出了个心眼儿,随即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 她在感情上有时热烈敏感,有时迟钝笨拙,等意识过来妈妈和师傅在她进了戏校后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才感觉到她俩怪怪的。这种怪异没让她不适而是好奇,可又无法对别人清晰道出。那种小日子中搭手做饭的默契配合,看戏聊天时的怨嗔悲欢,甚至妈妈眼神中凝结的温柔和师傅的投桃报李好多次的无从道所以不可道让白卯生心里一直挂记。 我妈她又扔下我陪师傅去省城了,反正我一个人吃,还不如找你。白卯生心里却说不是的,她就是想和俞任一起,又不好意思说得那么明白。 哦,我陪吃?俞任边吃边擦嘴角上的酱汁,下午去你家玩?我妈去外地开研讨会,嘿嘿,没人管我。 啊白卯生绸缪了下,我下午要去朋友那里作客,你可以陪我吗? 什么朋友?俞任不好奇白卯生有很多朋友,但听说这位是二十三中的辍学生心里咯噔一下,喊你朋友去网吧打游戏还是溜冰? 白卯生说这一位溜冰技术很好,打游戏也不错,但都不是很热衷,她工作了,自己在外租房住。 那就是去小姐妹住处一起聊天罢了,我不认识她会不会不方便?俞任对女孩子之间友情的醋意也很了解。怀丰年就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友情也有插足这个说法。 早知道你妈妈不在家我就不约她今天见面了。白卯生可惜于半天加一晚上的难得光阴要溜走,岂料俞任答应了,走,那就一起吧。见完你朋友我们再去你家。 西边的城中村是附近街道乡村治理的一大难点,人员混杂、违章搭建、房屋拥挤、道路坑洼遍地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俞任她们走在城中村街道时觉得这是柏州的第三世界:白色的墙面渐渐脱落外皮成灰色,霉苔大片地爬上房屋。电线杆上缠绕着的电线七扭八歪,上面贴满了房租小广告和无痛人流地址。 从人们的神态能看出他们是原住民还是租客,有钱没钱都写在神态中。所以当俞任来到袁惠方家的四层楼房前第一眼就看出袁惠方是房主,又觉得她眼熟。 门口的联通红色中国结高高悬起,是这座灰色水泥楼房最夺目的鲜艳。袁惠方靠在店门口的太师椅上和邻居聊着天,眼睛不时瞥一下店内小电视,或者自家小旅馆的入口。 看到两个背着包、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到来,她马上意识到生意来了,充话费?不等俞任她们回答就喊女儿,小柳?小柳下来,有人充话费。 一个扎着八角双辫子的小脑袋从四楼探出,圆乎乎的眼睛看了下客人,哦,来了。 袁柳刚刚在印秀的房间玩儿,这个大姐姐虽然不和自己父母啰嗦,但蛮喜欢给她偷着带点小零食。今天印秀塞给袁柳两个果冻和一些彩色的巧克力糖。口袋里揣着小零食的袁柳对屋内的印秀小声说,姐姐我下楼啦。 印秀坐在房内向她挥手,去吧。 这是印秀第一次招待客人,她的同学没有进过自己家门,印小嫦从来不会好脸色对待自己及同学,更别说邀请人家作客。 再说她家在三纺厂的那间一室一厅宿舍实在寒酸。印小嫦以前带着女儿挤在客厅小床,她父母相继过世后才熬成了婆。她自己搬到唯一的卧室,客厅的小床就给印秀。而那个家的装修水平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因为居于宿舍楼的最东侧,晒不到多少阳光的家时常弥漫着霉味。 印秀喜欢开窗通风,印小嫦怕冷就老骂,吹不死你,南风天开窗,梅雨天也开窗,没看见窗户缝都裂了? 现在自己住一间,印秀想开窗就开窗,还趁着酒楼装修包间问老板娘要了些用剩的墙纸边角料和换下的旧窗帘。她自己动手,将十平米的小房间墙壁贴得严丝合缝。 印秀似乎有变废为宝的天赋,自己还捏着老虎钳将红蓝两色电线拧成麻花形状做晾衣线,洗干净的旧窗帘换下袁惠方家用了十多年的,拉上正好遮住了晾晒中的衣服。另一张没有人睡的单人床印秀没有占用,而是用旧窗帘包裹起来防止落灰。 屋内的旧桌子上她盖上了印花小桌布,也是旧窗帘剪下的。唯有的两把塑料凳子都擦得干净如新。一人住的小房间还有点缀的碗筷碟盘,依然是酒楼淘汰不用的。 不像有些住客衣服挂得漫天,毛巾皱巴巴脏兮兮地随便搭床边,印秀的床上只有被子枕头。她的衣物毛巾挂在床对角的自制挂架上,朴素的原木被横着钉在一根袁惠方家旅馆的脸盆架,从天花板垂下的干净窗帘围起这一方小天地,也让小房间多了整体的协调感。 起先印秀敲敲打打、洗晒整理时袁惠方还担心她瞎搞,搞完她伸头一看也愣了下,别以为这是你一个人住的房间,这里还是要进人的。 没事,那张床我不用,罩起来也干净,等别的租客来了拿起来就好。印秀自从在酒楼工作,和人说话时少了冲味、多了几分世故。袁惠方听了果然点点头走了。 为了迎接客人,印秀买了十块钱的散称果冻,外加酒楼里办酒席时客人送她沾喜气的巧克力糖。锡纸五颜六色,和晶莹的果冻一同摆在小果盘中等候着客人的到来。环视左右上下,一百多块钱租金的房间,因为印秀的不懈努力多出了家的气息。 袁惠方发现两个小姑娘是找印秀的,她又对袁柳使了个眼色,你带上去吧,让她们别乱窜。 小袁柳捂着口袋里的果冻巧克力糖,迈开小短腿上阴暗的楼梯,这边上楼。楼梯又窄又高,是临时加上的,为了和袁惠方家内使用的楼梯区分开。见小女孩爬得吃力,白卯生抱起袁柳,来,你指路,姐姐抱着你爬楼梯。 袁柳有些害羞,小手撑着白卯生的肩膀有些抗拒,她撑直上身远点看这个抱着她的白净姐姐,又怕她累只好重新靠近她肩膀,谢谢姐姐。她小声说着,绕开白卯生的脸看着她身后的另一个姐姐,姐姐好。打完招呼又伏在白卯生肩头看着俞任。 小家伙眉毛浓黑,眼睛水汪汪的可人。俞任看了喜欢,摸她的头,几岁了?她还挺享受这种故作的成熟感。 五岁。白卯生再好看,却无法继续吸引袁柳,她更喜欢身后文气安静的姐姐,等白卯生爬到三楼的楼梯口,袁柳从口袋里抓出糖给俞任,姐姐吃。 谢谢小朋友。俞任接过一块糖像白卯生炫耀,她只给我了诶。 你叫什么名字?俞任猜想着这么可爱灵气的小女孩应该有个甜甜的姓名,但她妈妈年纪看着显然很大了又面色不善,不晓得怎么取名。 袁柳,袁世凯的袁,柳树的柳。袁柳又拨开一颗巧克力糖要塞给辛苦的白卯生。白卯生一口咬下,得意看了眼俞任,却发现她脸色变了。 什么?俞任重新问。 袁柳又回答了一遍,俞任已经拉起她小手腕,看到一块红色的胎记。她靠在墙上表情惊诧,随后凑上前端详小袁柳,喃喃了一句,三儿啊。 什么三儿?白卯生不明白。 没事。俞任伸手要抱小袁柳,让我来抱。 白卯生拗不过她,就将袁柳送到她怀中。俞任的手抱得紧紧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袁柳,你认识我吗? 袁柳摇头,姐姐好。又讨好般地打招呼。 这时四楼到了,俞任让袁柳在一遍等她,随着白卯生进门和印秀打照面。 印秀开门时看到两个女孩也吃了一惊,随即她立即热情欢迎两人进门,但俞任说,卯生,我和那个小女孩玩一下,你们先聊。 白卯生叉着腰目送俞任,再扭头看印秀房间,眼睛一亮,诶,你这里好漂亮呢。又看着印秀的似乎紧张的脸,诶,你今天也好漂亮呢。印秀画了工作时的淡妆,眉毛描得清淡了些,人看着温婉得多。 她拉着印秀的手蹦蹦跳跳进门,再坐在塑料小凳子上左看看右看看,等嚼完咽下嘴里的巧克力糖,印秀,你家好干净啊。 印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冷静道,也不算什么家,就是个住处。话音落下,白卯生已经坐到另一张空着的床上任自己弹了下,真的舒服,我喜欢这儿。在摊开腿,哎,我住这儿多好,去八中更近了。 面前的印秀心里一堵,哦。她走到白卯生面前,手指伸进那团软软的头发里拨弄着,不让你住。 第22章 打算和印秀聊个把小时的白卯生被迫延长时间,中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还被印秀劝说到她的小床上睡会儿。印秀就坐在一旁拉开窗帘,让外面暖洋洋的阳光晒进来。她闲来也没有读书的习惯,小房间里更没有什么娱乐,就抽出从酒楼里拿回的新旧两张菜单在上面涂涂抹抹。 先默写新菜名和定价,写了满满一页后发现白卯生睡得还香,那就再默写一遍旧菜名和定价。 白卯生侧脸有些婴儿肥,呼吸洒在印秀香喷喷的被罩上,迷糊时因为怕冷她拉下被子盖住鼻端,还是印秀悄悄拉下被子帮她露出了鼻孔。 印秀已经按照菜系、定价甚至后厨出菜快慢将菜谱重新梳理三遍,她背着新菜单上的三种酒价和打折价时也犯了困,撑着小桌子打起了瞌睡。 被窝里的白卯生醒了,她躺着任阳光抚摸着自己的脸,窗户上两色麻花状的晾衣线上挂着的衣裳摆动着,一件被印秀穿了好多天的羽绒服被挤在最里边。 俞任还没来?白卯生悄悄起来穿鞋想去找俞任,印秀已经被惊醒,她擦了眼睛,我去看看你同学。 俞任坐在袁惠方的联通加盟店门口陪着三儿,一会儿见她忙着充话费,一会儿去给袁惠方的大茶杯子续水。袁惠方喝水时偷着打量面前这个怪怪的女孩,你也是柏州市人? 是的阿姨。俞任本想帮小袁柳干活儿,可五岁小孩子听声辨脸的能力和小短腿的启动速度远超她想象。袁惠方甚至只用鼻孔示意了眼电视机,袁柳就明白地调低了音量。 小袁柳在上幼儿园吗?俞任关心三儿,问了不少问题都是学习吃喝,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三儿,那她怎么晓得操作电脑收费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配这个时人家教我,我哪里懂?没法子就让小柳来,她就认得阿拉伯数字,三遍就学会了。袁惠方谈到这件事时还有些得意。渐渐又多聊了会儿,她知道这个女孩是八中的就多看了眼。直到没话聊了,她才让袁柳陪着姐姐玩会儿,玩什么随便。 于是袁柳搬来小马扎坐在俞任腿边和她大眼对小眼。俞任取出书包的纸笔,我教你写字? 袁柳点头,任俞任捏着她的收掌握用笔姿势,两人一教一学就到了下午三点半。 俞任发现袁柳特别聪明,这会儿她已经会写自己的姓名,认得了俞任的姓名。除此以外还学会了几句诗,也是俞任牢牢记在心里的: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袁柳不仅会背,还学会了如何写。 俞任正夸孩子时,印秀下楼看着她笑,她醒了。俞任又看了眼印秀,觉得她身上有种难言的定气。 和三儿一起竟然忘记了时间,还好白卯生没嫌无聊还补了觉。俞任背起书包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小袁柳的脸颊,那姐姐走了。 袁柳眼睛忽然睁大,小手抓住俞任的衣角不肯松开。这个温柔姐姐不仅教她写字认字,还不会吹胡子瞪眼扔拖鞋,袁柳舍不得她离开。俞任拿出自己最心爱的卡通头圆珠笔,这个送给你练习写字,下次姐姐来教你新的。 还有下次?袁柳迟疑着接过笔,谢谢姐姐。 俞任是操心命,被白卯生拉着和印秀告别后还一步三回头看着袁柳,白卯生很是不懂,五岁小孩儿这么好玩? 好玩的。俞任没告诉袁惠方和袁柳自己的身份,而是当了一下午的陌生来客。但她向白卯生解释了这孩子和自己的渊源,说到天都黑了,也到了白卯生家中。 这么波折?这是什么缘分呐!白卯生拉着俞任蹦,怎么样?和我出门有惊喜吧? 俞任也兴奋地脸通红,是的!我要谢谢你卯生。想起自己冷落了兔子怪一下午,她咬了下唇,你没生气啊? 气什么?印秀的被窝睡着可舒服了。哎她还给我留了脆皮鸭,我吃了三块,剩下都在包里。白卯生更开心的是难得她和俞任有了一个自由的晚上,俞任,要不你别回家了,今晚就在我家住,明早回八中。再摇俞任的手,好不好? 俞任说好,在白卯生出门买晚饭时摊开书本写卷子,在草稿纸上运算时看到几页小袁柳的字,她开心地看了又看。时间已到下午六点,她有两套数学试卷、一套英语习题要做好。除此以外还有其它科目的若干试卷。八中老师布置作业像是比赛,一个个地都要抢占学生的注意力赛道,压根不问能不能完成。 还真有牛人写得完,俞任就是其中之一。她喜欢由难到易,扫一扫试题挑出难的集中注意力完成,简单题就在课间午间或者其它碎片时间里消灭。哪怕换了环境在白卯生家,她也能当即进入状态。 等饭菜味飘来时,俞任还在低头解题。 白卯生将食物装进盘子放入锅中保温,又给俞任倒了杯水,自己就在餐桌对面撑着下巴看俞任。 戏文里常说娴静犹如花照水,眉梢眼角藏秀气。和白卯生唱对手戏的同班同学苗媛是双虎虎生风的大双眼皮,不带妆和白卯生对视时,那双泼辣眼睛总会让她出戏,继而发笑。当宝哥哥唱不下去时嗤笑一声后,虎妞般的林妹妹会一扫故作的柔弱,指着白卯生看向老师,老师,白卯生又笑场,我要换个搭档! 白卯生只好对老师说不好意思,再向林妹妹道歉,闭眼收气,强把苗媛当俞任,这戏还就唱下去了。 对面的林妹妹此时可能不适合用红楼梦,相反,更适合《梁祝》里的十八相送。白卯生手指轻轻敲桌面,心里哼句唱词看一眼俞任。她发觉读高中后俞任的脸瘦了,低头时眼皮上那道浅浅的沟壑会露出,将内双变成外双。她专心的模样却没变,连睫毛丝都闪烁着叫白卯生佩服的聪慧。 白卯生也觉得此时自己视力更好,她看见俞任脸上的绒毛,鼻翼外侧的弧度,还有嘴角上方一粒极小的黑痣。她有时看着看着觉得俞任变陌生,多瞧一会儿又觉得俞任回来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 解完最难的题,俞任按压着发胀的额头眉心,白卯生说,我来帮你。 唱戏的女孩说话有水音,指尖有暖意,白卯生站到俞任身后自然地替她按住额头,边揉边娓娓讲,我师傅头晕时我妈也这样帮她按。 俞任在白卯生靠到背后的瞬间头皮开始麻,那种古怪地酥痒绕着她脑袋细嗡嗡的,将从天而降的热气迅速输导至心。还是白卯生身上的皂香气唤醒了她。她拉对方的手,我我自己来。 哦。白卯生收手,可怜又心疼地看着她,读书好辛苦。再端来热在锅里的饭菜,先吃吧,吃完再接着写。 没事了,难的题都做完了。俞任洗手后坐下,白卯生给她夹菜,咱们一天在一起吃两顿呢。她吃了两口饭,依旧看着俞任笑呵呵。 怎么了?俞任问。 没怎了。白卯生低头扒饭,晚上咱们打游戏?其实一台电脑两个人玩挺没劲,注定另一个人只会在一旁观战。 看电影?俞任想了想。 好啊。白卯生忍不住笑,米粒子都漏到桌面,俞任,我真开心。要是每周都能这样多好?白卯生想着数码照相机什么时候修好,她就和俞任出去游玩拍照。又想着带她去戏校参观,让她瞧瞧自己上妆后的另一副风流模样。还想什么都不干,就和俞任面对面扒饭粒子扯鸭腿。 她们还一起看部喜剧,在晚上九点半时互相确认下眼神后去外面买来零食宵夜。靠着,黏着,头挨着头,脸碰着脸,一个说自己十八岁时去上海读复旦,一个戴着绒戏帽说那我就去上海接着唱,等挣了钱带你吃遍上海滩。 可白卯生还是嗜睡,下午才睡过,晚上十一点还雷打不动继续打哈欠。和俞任分别洗澡换衣服后,白卯生挠着鼻子看了眼母亲空着的卧室,我去那个房间睡了,晚安。 俞任觉得似曾相识的心紧感觉再次回来了,那是看着白卯生被按在墙上亲脸蛋时的手脚发凉,又是她靠在身后给自己按额头的晕眩火热。她穿着白卯生的夹棉睡衣靠在门边,根本拿不出班会课上洋洋洒洒的发言劲儿,也没有自信和勇气说出心里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怂人,从三儿被抱走那天、她迈不开脚步就知道。怂到了白卯生面前,天生操心命的俞任还在思索那股子在心里胡搅蛮缠的空白究竟是什么?她期待的、害怕的、羞怯的、模糊的还有冥冥中注定的那一刻似乎就在眼前,而俞任依旧迈不开脚。 嗯。她只能说出这个字。而白卯生招手粲然,我给你加了床被子在床头,冷了加上啊。 哦。家长里短能浇灭内心那团才燃起的火。俞任闭眼深吸一口气,还在分析为什么自己如此没定力。一定是因为她小学就来了大姨妈,整整早白卯生三年。从发育成熟角度看,完全能解释白卯生的不为所动。 她是唱戏唱呆了。才子佳人哼了那么多年,临了只会嘱咐俞任加床被子。俞任的怂还体现在她善于腹诽别人,这种扣帽子的行为非但不能让她的失落抹去,反而像描红一样又重重地落笔走了一圈。 睡吧,明天一早擅长突然袭击的英语老师肯定会小测验,而在此之前,俞任要提前两小时起床完成余下的作业。 俞任转身关门,还剩一条缝时背后传来啊唷一声,吓得她拉开门,只见白卯生嘬着手指头在那儿跳脚,你怎么不说一声?干嘛?俞任又急又气地拉白卯生的手看看伤势。 司职煞风景的兔子怪只是将手靠在身后,没没事。她低头看着地板,牙齿还上下哆嗦了下,随即像横下心般闭起双眼,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俞任左脸,睡了。 白卯生光速逃离后带上了母亲卧室的门。俞任捂住那片凉润,热浪从心里轰天而降,她的头又在细嗡嗡的,稳住了后她扶门朝白卯生骂,管她听得见听不见,白卯生你这个二傻子! 笨拙如白卯生也听出了那声骂中的强弩之末的气性和丝丝缕缕的甜,她舔了舔嘴,将双手枕在头下,嘿嘿笑了两声拉上被子蒙起脸。 第23章 柏州市伴着搅拌机起重机渣土车的轰鸣进入2004年,元旦只放一天假的俞任被母亲再带到朋友聚餐现场。 俞晓敏有意竞聘副院长职位,关系的经营此时显得更为紧迫。加上和她存在竞争关系的老左最近也在发力,俞晓敏心里已经将自己和老左比了无数回。 论职称职务和业务成绩,老左和她不相上下。但从发表论文的质量数量看,俞晓敏没丢当年全县理科第三的脸,在市立中心医院自成一档。劣势之一就是关系:老左一家两代深耕医疗卫生系统多年,亲戚中还有不少散布在柏州市各大实权单位。关系网是一张名片,它是实力的背书,更是人心衡量得失的秤砣。在这一点上,俞晓敏差得多,她毕竟只是个村支书的女儿。 如果没和任颂红离婚,凭他现在市府办主任、市府副秘书长的位置能给自己加上无形的砝码。但离婚几年,任颂红已经另外成家,和他带到家里的廖华生了儿子,又从县里调到柏州市,在外人看来简直好事成双。 俞晓敏还有一个天然劣势:她是女人。医院领导班子里已经有一位女副院长,新上任的工会主席也是女性。她听到过这个说法,阴盛阳衰怎么行?这么大的医院还得多些男同志撑着。 可她是有一成机会也要使出十二分力气的,偏偏不信邪要搏一把。任何可能给自己加分的细节都不能放过,俞任就是她的加分项。 虽然没能进八中的实验班,但在期末考里俞任依然考入了年级前二十名、全班第一。相反,老左那个凭着加分进实验班的儿子左鹤鸣非常不适应那里的教学风格和进度。靠着五门家教要命地在前面拽着,左鹤鸣期末考试名列全年级六十名、在实验班排名倒数。 去八中开家长会的俞晓敏当天满面红光,谦虚地聆听完老师的赞扬和鼓励后还说这孩子玩性还是大,没有使出全力。俞任的班主任则表示认同,俞任啊有时晚自习之后还要看看小说,有这个功夫花在化学上多好?她这个化学再多考五分就能进年级前十了。 听完这番对话的俞任有苦说不出,怎么这些成年人打牌聚餐唱歌没完没了,还怪起孩子没使出全力?在学习这件事上俞任自问从没放松过,除了被白卯生亲了脸蛋后的两天她晕乎乎地在课堂上走神。 在老师面前该贬的贬完,俞晓敏在回家路上还是夸了女儿,就是让人家看看我女儿后劲多大!没进实验班怎么着?是金子在哪儿都闪瞎他们。 带着加分项到了约好的酒楼福临江,俞晓敏和老板娘在店门口就客气地拥抱寒暄,经过介绍俞任知道了这位张姓老板娘早年是医药代表,钱赚了不少,但没日没夜地蹲点医院拉关系让她很累,于是拿了积蓄和人合伙开了酒楼。主打淮扬菜、兼收并蓄本帮菜川菜特色的酒楼生意这几年很好,俞晓敏提前一周预约了最大的包间。 身上夹了本毛姆的俞任仰起脸和老板娘打招呼,听到有服务员说,1号包间请这边来。俞任扭头,不期和印秀碰上了眼神。 印秀穿着中式改良的夹袄,大红色的喜庆旗袍款式贴身而下,奇了怪,她穿着这身不土气,反而显得清纯十足。她一张热情的笑脸见到俞任时只僵硬了下,然后眼窝唇角陷更深,对俞任道,请跟我来。 俞晓敏扫了眼印秀,对老板娘夸了下,哟,又换领班了,真漂亮啊。 印秀听到这话大方沉稳地对俞晓敏笑,您过奖了,这是您女儿吧?真看不出来您孩子这么大了。这种话说得人很多,是实话还是奉承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场合时机。 俞晓敏果然对老板娘笑,老咯,你看看,你这领班都得了你真传。 哪里老了?还是像二十五六岁。一会儿她就在包厢里,有什么你直接和小印说。老板娘冲印秀使了个眼色,她马上优雅伸出手带路,边走还边套近乎,大姐,我就是小印。一会儿客人到齐了再上菜,我先给您泡上了咱们这最好的明前茶。 大大姐?俞任看印秀,见她片刻间就成了自己姨妈辈儿,还贴心地给自己端来果盘,小妹妹先喝点什么? 俞任说不麻烦了,我自己倒水就行。 印秀还是笑眯眯地给俞任端上热茶,和俞晓敏打过招呼后回到酒楼大堂迎客。 因为三儿的关系,俞任又和白卯生去了印秀住处几次。三儿已经认识了几十个汉字,背会了九九加法表,而白卯生则在印秀的小房间内睡了好几次午觉。但俞任和印秀单独交流的机会不多,接触了多回两人还都只是点头之交。 俞任心里有个小小的疙瘩:大她两岁的印秀亲过白卯生的脸。虽然白卯生说是玩笑,俞任的小心眼暗暗发作:我还没亲呢? 除了这个疙瘩,她对印秀印象不错。除了她那布置得整洁温馨的小屋,还有她每次塞给自己的食品袋,这是我们酒楼的特色菜,回家蒸五分钟就好。印秀细心,每次招待不是客人的俞任都会捎上吃的,而不是仅仅留给卯生。哪怕她应该瞧出来她们是为了三儿去的袁惠方家,而不是为了找她这个朋友。 俞任羡慕也欣赏印秀这种为人的知心体面,她才不到十八岁,迎来送往间的表情语气成熟得像二十四五,旗袍勾勒得身材线条虽瘦但精致。和印秀比,穿着卫衣羽绒服的俞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步入成年人世界的印秀对这种饭局已经得心应手,她微笑着托着酒瓶站在主人身后,听着酒席间的玩笑话她也微笑,捕捉住客人们间相互劝酒的苗头就麻利而文雅地添酒。她站在酒席边缘似乎在局外,又能不失时机地介入和推波助澜。直到席间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在印秀添酒时抓住她手腕,醉红的眼睛浮着觊觎已久的调戏,小妹妹,你给哥哥倒了几次酒了?哥哥喝醉了走不动了可要找你。 这个自称哥哥的男人就是俞任初中同学、青春痘现在更多的祝朝阳他爹。 这就是和男人吃饭喝酒时让俞晓敏最恶心的地方,但不能闹得不愉快。她对那男人笑,怎么着?老妹妹让小妹妹给你加的酒,你喝高了走不动除了找妹妹,是不是还要找老妹妹麻烦?俞晓敏应对席间这一套已经如鱼得水,但说话这话她还是撇了一眼俞任。 席间哄笑一片,那男人连说不敢不敢。 俞任已经懂得这种擦边球的玩笑话。她感到十分难堪,即便她明白母亲的话里并没有别的意思。 酒话被人说成艺术,席面上的承诺半真半假,真心也是酒壮的,情调是人臆想的。但有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则:在酒席上,女人是天然的劣势者。男人揩油和调戏可以,女人却不能当真。掀了桌子简单,续起情份就难了。 俞任只见到那个男人趁酒劲还抓着印秀的手腕,印秀脸上挂着笑和尴尬,边挣脱着再给他倒了杯酒水。 男人终于松开手,印秀依然笑着看向席上饮酒的客人,见有需要的就去添。她的手腕被抓得红彤彤的,仿佛刚刚从冰冷的手铐中脱开。可她无暇看自己的手腕,她的工作就是在客人投入到下一轮热潮时隐藏自己。 话题又到了孩子学习这件麻烦事上,是酒醉的祝朝阳爹先提及的,我家那小子虽然也进了八中,但是还是没收心。说完他又看着俞任,一张脸变得和蔼可亲,丝毫没有刚才酒醉的糊涂,小彩彩虽然现在不和我们祝朝阳一个班的,但是你们是初中三年的情份啊,有空帮叔叔劝劝他。 俞任在八中因为和祝朝阳分在不同班级,与之打照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但祝朝阳开始还在契而不舍地给自己买零食送礼物,俞任这些事都懒得告诉白卯生和俞晓敏,自己一并处理了。处理方式很简单,放学后将东西送到祝朝阳班主任办公桌上,再留了张字条:老师好,这是你们班祝朝阳同学送给我的,因为你们班我不方便进出,还请老师帮我退回。一位女生留。 来回拉锯三回,祝朝阳才老实,最近他又换了个本班女同学开始送礼物。 但祝朝阳他爹是系统最年轻的三把手,俞任晓得利害,乖巧地点头,好的叔叔。 大伙儿又问起俞任学习如何,俞晓敏脸色略微沉了,摇着头说,就那样吧,没进实验班,也就考了年级十二名。但是她自己开心就好,能学到什么程度看她自己,我不给她压力。 俞任听着这话在心里叹息,什么时候俞晓敏能正大光明地说一次,孩子挺努力的,学到这个程度我很开心了。 其他人可不会顺着俞晓敏的意思,八中年级前二十意味着清北复交的潜力,大家纷纷夸赞俞任脑子聪明,肯定和她妈妈一样是个名校苗子。在衷心违心的话语间,俞任发觉将自己隐藏得很好的印秀深深看了她一眼。 俞任闻着酒味菜味,坐在空调开到三十度的包厢里只觉得头晕,想找个机会溜了时,祝朝阳那个爹又口口声声哥哥妹妹地拉住了印秀。 印秀还是礼貌微笑但没挣脱,这更刺激了男人顺竿子爬,他腾出另一只手包住了印秀的掌心,妹妹啊,哥哥头晕怎么办?还有人笑,老祝啊你又跟小姑娘撒什么娇?老祝是席间职位最高的人,没人敢真正扫他的兴。 他们对这样的事见得太多,无人重视印秀的为难,只有俞晓敏有些不愉快她才高一的女儿还坐席间呢,老祝竟然在孩子面前这么没分寸。 叔叔,我敬您一杯。俞任站起来,捧着牛奶杯子敬老祝酒,老祝愣了下,随即乐滋滋地松开手也端杯子,我侄女、我家那小子的前任小领导敬我,能不喝吗?来来,叔叔谢谢俞任啊。他爽快地喝干了一杯。 俞任也捧着牛奶喝了口,还没坐下时她偷看了眼印秀,见她退到了角落的酒水台旁微微松了口气。 俞任趁热打铁,看着母亲俞晓敏,妈妈,祝叔叔一直对我很好,我和祝朝阳也是三年的同学,我们相处得也很愉快。您该不该也敬叔叔这杯? 俞晓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就着女儿的话给老祝也敬酒。 老祝笑,对!该喝该喝。 这杯喝完,俞任又亲自给老祝端来热茶,叔叔,酒多伤身,您也喝口茶醒醒酒。老祝听了已经对俞晓敏伸大拇指,哎呀,晓敏啊,你这女儿!他的老话又冒出来,还是女儿好!女儿好啊! 俞任回头看印秀,对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麻烦你帮我们催一下面食好吗?印秀的眼中交织着感激和惊讶,随即点点头,好,我去催下后厨。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 忙活完的俞任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忽然发现母亲玩味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佯装不知,保持着八中优秀学生的良好家教笑容可掬。 俞晓敏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还真有点像任颂红。 第24章 精英荟萃的八中给俞任一个印象:人精太多了。周围学习优秀的同学距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就把所有可能的加分政策琢磨得清清楚楚,更有早早研究大学里的专业前途问题的。他们和老师同学交往让人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嘴甜说话特好听,就是丁点儿亏不肯吃。 俞任是班长,十来个普通班里成绩最拔尖的那一位,工作能力也有目共睹,所以这次没摊上什么拔一个男同学获奖的事儿,班主任决定期末将全班唯一一个校级优秀学生名额给俞任。 消息还没来得及在全班公布,班级第二名、校高一学生会主席何田田就已经在办公室里抹眼泪了。俞任的ABB好友规则到了高中失效何田田没成为她朋友,反而成为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竞争这点儿事在这群学生看来不仅仅是成绩单上的名次,而是存在于所有荣誉、所有课外竞赛、所有被前人开拓或未开拓的领域。 何田田就是那种人精,十一放假回来给科任老师带小礼物,请同学们吃零食喝饮料。学习再忙也坚持参加各种考级或比赛,她会弹琵琶,还能跳芭蕾,成绩也相当好,穿着谈吐都比周围显得高级。在俞任当了班长时,何田田拿下了团支书,并且凭借着各种出色外交手腕竞聘上年级学生会主席。 何田田一哭,班主任心里就有点打鼓,人家孩子的理由非常充分,优秀学生不就是讲究工作表现和工作能力以及成绩的吗?俞任的确很优秀,作为咱们班的班长非常负责。可我也是第二名,还是年级学生会主席,工作的范围更广、要组织的活动更多。 人精何田田说教授进高中讲座系列是她举办起来的,外语社主办的演讲比赛是她提出并且实践的。意思非常明确:俞任只是管班上一亩三分地,而她心怀整个年级。干的活儿多,格局大影响深,给学校和老师长足了脸。 班主任早就不是那种懵头懵脑的年轻老师,从教二十年见到的学生人精一届强过一届,对此他不会震惊,只会有点为难。所有的学生人精都知道,校优秀连续拿两学期才有机会拿市优秀,市优秀拿三年才有资格竞争省优秀。就这还讲究点运气,毕竟八中还有批正常课都不上、高中学业已经学完却涉猎大学教材的竞赛生。那群人里出几个国际奥赛金奖的话,普通班的优秀们都要让路。 但何田田寸土必争,讲完道理又在办公室哭得楚楚动人,末了还说,老师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妈妈想给您打个电话。 别的人精早就掌握了父亲任颂红教诲过俞任的那一套:认识人、调动人和深究规则。不过任颂红当时讲得浅,没说规则也有色彩。 俞任在白纸黑字的规则里做到了能达到的极限,架不住身边同学如狼似虎、如虎添翼,所以,她的优秀又快飞了。 周日早上被班主任喊到学校的矮樟树下做工作,俞任听明白后紧锁了眉头,老师,我不愿意。 俞任也渐渐学会了寸土不让山河无恙的道理,如果校优秀是看工作职责范围,这对咱们班内同学的工作热情是个打击。当然,我不愿意并不是说不想让这个优秀,而是觉得相比何田田或者我,还有别的同学更合适。 何田田在她看来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出风头,总觉得俞任挡在她前面就对俞任态度表面冷淡。私下还说俞任在偷偷谈恋爱,不是俞任从教室后门撞见这句她还不承认。 于是,俞任提名了怀丰年,虽然她成绩排在中等,年纪也是全班最小。但是十月的校运动会上,咱们班女生不愿意参加的个人体育项目都由她顶了,要不是规定个人最多参加八个单项,我看她还会去比赛更多。 怀丰年为了班级荣誉甩着小卷毛吐着舌头跑在三千米最后一个时的拼命模样让当时很多同学动容,她完全可以不参加,明明都是拿倒数的命却去了。为什么?她是真为了咱们班着想。 俞任说再提成绩,怀丰年进班四十多名,一学期后蹦到了二十几。这说明什么?她在全方位提升自己,一点都没放松。 班主任挠着头,这个嘛还是有点出入的。毕竟怀丰年那位开馄饨店的妈曾经将七本小说撕成了碎条状壮观地堆在他办公桌上高达半米,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住校的学生床铺下有这么多小说? 我觉得咱们这个班的学生只会在一起呆一年,大家相聚在一起都想留下美好记忆。如果把这个优秀给怀丰年,更多的同学将会受到鼓励,而不是理所应当地把自己排除在可以更优秀的行列。俞任一番话让班主任觉得这个人精格局更大。他想了想,那就班级表决吧,你们几个都提名。时间就定在下周班会。 果然中午放学时俞任被何田田忿恨地瞪了一眼。她当没看见,收拾书包拉着怀丰年边走边说了这事儿。 小卷毛一吃惊,大圆框眼镜就顺着小巧的鼻梁滑了下来,为什么啊? 俞任不屑道,我就是不乐意她玩这些手段,她要是真谦虚让给了我,那这个优秀我也可以不要。但是她跑到班主任那里哭了半节课,搞得我欺负了她一样。俞任庄重地拍着小卷毛的肩膀,所以我提了你,有理有据。第一名第二名老师不好拿决定,二十七名就出其不意了。再说你人缘也好,我们班的同学都把你当小妹妹看。 不能小瞧怀丰年这小两岁的优势,这让她被自然排除在班级竞争的暗涌之外。她天然地给镀上了层与世无争的佛光:争什么?人家怀丰年还是个孩子。 怀丰年刷新了对好友的认识,俞任你,你她在挑选合适词语,真厉害?竟然懂这么多?好会玩儿?把我架火坑上了 在她结巴时,俞任帮她推上眼镜,老气横秋道,干部年轻化,你赶上了好时候。 也是因为干部年轻化,比耳鼻喉科老左年轻六岁的俞晓敏终于当上了副院长。俞晓敏对此还特别不服,狗屁的年轻化,女的比男的早退五年,还说我四舍五入也就是比他年轻一岁,几乎没差距。 那你这么做会不会也跟何田田结梁子了?怀丰年还在关心俞任。 我什么不做都和她结梁子了。俞任还是年少气盛,不懂得老人精们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一套。这一次我再不扭回这一局,以后都当我好欺负呢。俞任最后还让怀丰年放心,算上摇摆票和傻子票,何田田最多拿二十票。你会拿三十票起码,吴烁、郑逸飞可能会弃权,但是不会妨碍的。 小卷毛再次瞠目结舌,俞任你怎么连票数都预计了?还有,什么是傻子票? 俞任说傻子票就是有几个同学压根不知道这事儿的利害,看谁票少就投谁以示他们的厚道。俞任又看着她叹气,总不能说自己早把全班同学老师在心里琢磨了好多遍了吧? 不是穿得好看、请人吃饭就能拿到票的,人心难测啊。俞任想起初中时白卯生帮她在姐姐妹妹中拉票,姐妹们有的答应了,回头却选了左鹤鸣。后来俞任想明白了:这是因为嫉妒。 最后少年老成却自叹不如的怀丰年感慨了句,学问在书外面呐。 坐在大胡子小炒中,俞任还在想下周选举的事,白卯生提着小蛋糕走进饭馆。她没穿八中校服,一条包裹着细腿的破洞牛仔裤外套了件宽大的蓝色羽绒服,寒冬腊月里给冻得嘴唇发紫,冷死了。 因为每周都来接俞任,人来人往多了,不少俞任的同学都留意白卯生,那个女孩眼睛鼻梁真好看,长得像内田有纪。再问两人关系,得知是初中同学,再叹一句,闺蜜关系真好啊。俞任听了在心里反驳,不是闺蜜。 不是闺蜜的白卯生将小蛋糕递给俞任,我师傅从省城带给我的,我想你肯定也喜欢,带去给那个小尾巴一起尝尝吧。 小尾巴是白卯生吃醋时安给三儿的外号,她吐槽过一次,你周日就几小时时间,一半都给了那个小尾巴。 袁柳也挺让白卯生喜欢的,还偷着逗她,喊阿姨。小袁柳则张嘴、再紧紧闭上摇着八字辫不出声。 不过印秀今天换班不在家,要不我就去附近网吧等你吧。白卯生和俞任商量,手指轻轻点了俞任的掌心,好不好? 印秀不在家的话,俞任就理不直气不壮,她想了想,今天不去见三儿了,就陪你逛街。 果然白卯生高兴地咬唇憋住笑,再憋一憋,脸红了。最后,将想要抱住俞任亲一口脸蛋的激动压下去,叹了声长长的气,我觉得我才是霍小玉,小尾巴是燕云,而你就是那个李十郎。她最近和搭档苗媛在唱两女抢一男的《紫玉钗》,脾气火爆的虎妞苗媛台上咿咿呀呀良宵苦短瞬息逝时,触景生情的白卯生想到了自己和俞任。 花季人动心后要不傻傻地模仿大人搞些仪式感,什么拖手拥抱接吻,送花逛街吃饭,最后就指向了某处的一张床,甚至连措施都不知道做。看着身边有些同学这样谈恋爱的白卯生本来觉得没意思。 将俞任的留言看来看去,在八中校门口数着秒在人群中找俞任,在城中村早落的夕阳下偷偷拉她的手这些和别人的仪式感比起来就显得单薄。白卯生想在大庭广众下握俞任的手,甚至光明正大地亲她冻红了的脸颊。但俞任说这样就很好。 白卯生便遵循着这样。她给俞任夹菜,不逛街了,找个肯德基你做作业,我在一边看看书就好。 八中人精虽多,每周只见一面这个二傻子俞任却觉得最开心,也是这个仪式,让她的一周期盼的圆满最终落在了巅峰。 可俞任明明看到她被压抑的思念,伸手便在桌下捏住了白卯生的指尖。明明她们班上的小情侣都在学校操场拉手了,自己却在莫名的恐慌中在桌下避人耳目。 两人最终在八中门口一起上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俞任见白卯生手里提着小蛋糕直视前方,破洞裤内露出裸露的皮肤。俞任伸手附在膝盖那处洞上,白卯生偏头看着她笑,不冷。 俞任看着这双清澈的眼睛,又看到了白卯生心里的另双眼。她拉起白卯生的手交缠握住,暖热叠加时,俞任只想这班车再开得慢点。 在班级里活泼严肃团结的俞任终究没能抑制十五岁半的小心思,她紧张地看了眼四周,忽然探身吻了白卯生的耳廓。 管它的,俞任看着白卯生吃惊后的傻笑,将头靠在了她肩膀。 第25章 作为工作稳定、爱好单一、打扮得体和样貌天生出众的前越剧演员、现柏州市文化局宣传科老副科赵兰很清楚自己压根不是升官的料。因为别人外出调研时她得给孩子做饭。同事为了提个正科熬活儿熬资历,她却在资料堆里抽身准点下班。 别人提了正科后看着党组班子和副局长位置流口水,赵兰心里扒拉着:自从进剧团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年了。按照政策,再干六年她就能申请提前退休。三十年工龄献给社会主义建设,剩下的人生,她就专心照顾师姐和女儿。 她除了嗓音样貌好,其余的都和普通人无异。她会因为两毛一毛的青菜讨价还价,也为周六无奈加班没发加班费而腹诽。五十块的口红能用一年半,穿五百块的裙子会觉得肉疼。她保守而正直,精明而急躁,无欲无求,不少她一分工资就行。也难怪,如果她事业心重一些,也不会二十三岁出头就调离了剧团。 赵兰这辈子所有的叛逆和大胆都给了王梨,用完了这些储备后她反而觉得心慌。 哪怕丈夫老白突然走了都没这么慌过。 老白生前做海鲜生意,自己吃得也极多,加上有段时间喝酒无节制,脑血管出意外去世后给赵兰母女留下乡下一套宅基地房和存款二十万。 九十年代中期那会儿,这笔数字让赵兰心里还算踏实。存银行的确保险,可比起渐渐起势的房价,这点钱就薄了。恰逢她大哥水产加工厂扩大生产,就用高于银行一分的利息向她借了这笔。再不乐意她也得考虑:老白死了,她孤儿寡母,遇事还得娘家撑腰。 现在不一样了,王梨可以给她撑腰。赵兰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这点:总和没主轴似地依赖别人。女儿白卯生好哭软踏踏的一面当然经自己遗传。 她又得意自己一点:在王梨生病时她大力推了她们俩一把。她这辈子做得最肆意胆大的一回。 她就这么又慌又得意着。 最近,赵兰想去师姐所在的金湖小区买套房,虽然那里一个平方涨了几百,可再涨也不怕,钱存着才怕毛了。 她还有一层考虑:白卯生以后不能结婚跨进男方家过手心向上的生活。她得有自己的一份小家业,万一有个万一,孩子也有退路。 要债、退休、买房这两件大事就成为赵兰思考的最近五年最重要的三件大事。 而排在这三件大事前面的分别是王梨的身体和白卯生的感情问题。 王梨能糊弄得她安心一时,却糊弄不过一个月。赵兰更慌了。 本来她还放心于女儿发育迟、开窍晚。比起她这年方十三就发觉自己对师姐有了不一般的心思的母亲,赵兰还以为白卯生得二十出头才会发现真爱。 但女儿雷打不动地于每周日向爱情朝圣,说是出门找小姐妹玩儿,赵兰却见她只奔170路公交车站。 早上换了快一小时衣服的女儿总提着吃的喝的看的玩的,头发丝儿高兴地一蹦一蹦,跳上车,再撑着头在车上打瞌睡。浑然看不见后方她妈妈赵兰眼中的一言难尽。 赵兰也想放一马,但白卯生太过活跃。刺激得赵兰一想这事儿就要折腾王梨,她也只有王梨可以折腾,你说什么看缘分,你也知道在咱们国家她这情况注定有缘无分。从师姐的洗脑中回过神的赵兰用心思考了这个问题:卯生唱不出来另说,她要是把人家俞任害得成绩下降怎么办?那可是八中的尖子,一旦受谈恋爱影响耽误了考清北复交会害人家一辈子。 王梨说卯生有数的,你看她从来只是周日外出半天,晚上八点前就回家。说明她也明白不要影响小姐妹的学习。 赵兰说中午十一点出门,晚上八点到家。九个小时能干很多事了。 什么事?王梨心大时让赵兰急得跺脚,哦,第一,她们还没成年,应该不会进入那个环节。改天我旁敲侧击问问卯生到了哪一步。第二嘛,就算到了那一步,你又不用担心早早做外婆。小姐妹家的,逛街看书吃零食,最多找个角落嘬嘬脸,王梨说她绝对相信这两个孩子不会乱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8) 你怎么知道不是卯生一头甜呢?毕竟亲妈,赵兰还担心白卯生明月向沟渠。 那不更好?省得你担心。王梨知道赵兰终究难宽心,在她周末跟着卯生出门时轻轻摇头,人呐。 人呐,自己蹉跎掉十几年,觉得终于还能填补以前的遗憾时,可遗憾还是存在的。赵兰自己就遮住小肚子上的刀疤和妊娠纹不让王梨看,说太丑。 她不仅仅在说刀疤,也是指过去的冲动选择,还指对时光的辜负。 人还有一种深藏的自卑,哪怕自己终于站起来面对社会规则的铜墙铁壁凿出一点光亮。骨子里还是认为这不对,还会慌张恐惧。 赵兰的轴王梨领教了几十年,也欣赏了几十年。她在家喝茶等着赵兰和卯生回家,晚上六点时赵兰脸色铁青地回来了。 她回家就呆坐,就像听到师姐生病那天一样,把自己扔进思绪里吞吐翻滚,坐到六点四十五,才抓住王梨的手,不是卯生一头热,是两个人都有那意思。 说着说着赵兰泪流了下来,几十年前的崔莺莺哭起来时没有中年妇女的泼辣心酸,还像当年的小女孩一样把头迈进师姐怀里,数落着自己女儿,吃完了就拉手去车站,我打车跟到了城东的沐阳路,她们在肯德基里坐了三小时。俞任写作业,卯生趴在桌上睡觉。 老派崔莺莺说俞任十几岁的女孩子,眼神深深地盯着卯生。写一会儿就要拉卯生的手,或者摸摸她脸,要淌出水的眼睛,这不是动感情这是什么? 五点半去了江畔,吹冷风也要抱一起,她们抱了半小时我吹了半小时风。赵兰吸了吸鼻子,师姐已经抽纸给她,再将她抱住,就抱着? 赵兰的脸忽然映上绯红,师姐你尽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其实的确不紧要,真的如同师姐所说,嘬嘬小脸罢了。至于有没有进一步探索别的,赵兰不得而知。能确定地是,再这么下去,这一天也不晚了。 赵兰在师姐的安慰下彻底回神,师姐,她不是你我,我们工作稳定,后面日子看得见数得着。她们才十几岁,要是闹到人尽皆知她们就都毁了,我想让卯生转学到省城的戏校。 四十多分钟的呆坐已经让赵兰考虑了三个思路:转学,搬家,出面拆鸯鸯。 师姐的眼神透出忧思,阿兰,卯生要知道会怎样? 赵兰说女儿气不过三天,要恨让她恨去,日子稍微长点她就忘了,她这孩子气性短,记性差。 赵兰慌后择路,哪怕王梨再反对,不帮忙运作关系,赵兰便找文化教育系统里的其它门路,从省城来回跑了几趟手续。春节前,赵兰终于接近成功,更别说人家看了白卯生的比赛录像和学戏过程,说王梨的入室学生自然要收。 赵兰松了口气,在这个格外冷的腊月浑身暖热。她这些日子和师姐争了几次,用一句孩子是我的让王梨闭嘴。 再亲密再相爱,甚至再成熟的两个人也总有计较不过去的东西。赵兰装聋作哑了个把月,最终抬高了声音。 哪怕孩子的命名因为师姐,孩子学艺也拜了师姐,可事关白卯生的安全未来,赵兰和师姐计较起来,我怀得她,挨得刀,她不听我的听谁?你没生过孩子,你不懂。 难听的老调弹一次就当耳边风,弹几次就像话里有话。也明白自己计较得脸色多难看的赵兰在省城修得坑坑洼洼的路旁等出租车,冻得哆嗦着摸出手机拨了王梨电话,师姐我办 赵兰这通半是通知半为修好的电话没说完,她被一辆渣土车刮在车轮下。 王梨喂到后面只剩下忙音。半小时后省城警察打来电话,说赵兰是你什么人?王梨一顿,回答说是我妹妹。 警察就让家属去省医院,她还在急救中。王梨不顾脸上还带着妆跌跌撞撞跑出化妆室,拉着白卯生就直接坐单位的车到了省城。 白卯生听说妈妈在省城出了车祸六神无主,她紧抓着师傅的胳膊问,我妈妈要紧吗?她为什么在省城?师傅你是不是最近和妈妈不开心了? 王梨看着学生楞不知道如何说起。 说赵兰为了让女儿有个普通女人的安稳未来暗修栈道?说她妈妈想用距离焖干两小无猜的感情?说她其实都想不明白,明明还有别的路走,为什么赵兰选择了最笨的一条? 这种感情就如此见不得人?或者,因为孩子年纪小,就想当然地认定她们头脑发热不懂感情? 冬雨顺着车窗蜿蜒滑下,王梨将白卯生搂在怀间,你妈妈会没事的,先睡会儿。到医院后,师傅有话对你说。 她心里却在滴血,阿兰,你总这么急性子。你要有事,我怎么活? 感情是笔糊涂账,再计较,在生死分离面前都一文不值。王梨摸着白卯生的脑袋,师傅一定不会逼你,永远不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手机敲字不舒服,可能有些车轱辘话,过几天我再修。 第26章 当了副院长后的俞晓敏工作量直线增加,如果说在妇产科时她就是个嘴快心软的柏州林巧稚,工作也只需要立足科室内部和外部协调,副院长的活儿就不止这么简单。 俞晓敏除了在本科室还有医疗科研任务,还要把全院的医疗护理门诊等等时时挂记,更有学术发展、青医培养以及事故防范和处理的压力。 但这些不会让俞晓敏心烦,内部的扯皮角力,外部的糖衣炮弹或者找上门的各种关系处理才让她疲倦。高考县探花一直立足学术技术,当级别上了个台阶后,忽然懂了以前的领导为什么更注重做人。做人,就是把关系掂量出内在斤两,把风险置于身外,把利益拎得基本平衡,这个副院长才算做入门。 当了副院长后也有让她舒心的时候,比如查房看诊时病人及家属的高看三眼:这个医生是院长!帮她在行政级别上抬一阶。俞医生是柏州妇产科的头一号名医!给她的医声下了序列。还夸这是省医院都挖不走的人。这样一来,俞晓敏的人格魅力又镀上了光芒。 俞晓敏没想到自家女儿也用高看方式找上了自己,妈妈,你是院长,一定有办法帮白卯生妈妈在省医院找到最好的医生,她不能没妈妈。 俞任这是病急乱投医,她看白卯生Q上留言才知道周末被爽约的原因,她只能找自己的亲妈俞晓敏。 打小儿都不稀罕哭的孩子在电话里哭得哆嗦,俞晓敏也不能让女儿伤心。虽然料想这种事人家家人肯定会想法子找关系,但她还是打电话给省医院的大学同学疏通。 告知俞任她初中同学白卯生的妈妈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截肢了一条小腿,脑损伤目前看危险期过了,后遗症还未知。 刚刚放寒假的俞任说出了更让她吃惊的事:她要去省城陪同学。 俞晓敏一听这个就来了火,你怎么不回家陪陪爷爷奶奶,念叨你一学期了知道吗? 俞任倔强时要不哭个不停,要不闭嘴不说话。后来到了俞晓敏办公室哭着不说话,磨了一小时,俞晓敏还是不同意,你还不满十六周岁,年关来回不安全,我绝不会同意。 其实对于女儿交朋友俞晓敏是放心的,她初中好友白卯生一看就是个善良孩子,有一次来自己家做客见俞晓敏忙着洗菜还伸头看着她心疼:阿姨您是医生,又要值夜班,还做饭给我们吃会很累吧? 高中那个朋友小卷毛进家里一坐就是半天,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业,更是不会作妖的。而对于祝局家那个倒数着还要拉俞任去开导的孩子,俞任则和妈妈说了实话,要是个女孩儿我还能试试。可祝朝阳不是男生吗?走动多了会让人误会。 所以女儿在性别问题上的自觉敏感性让俞晓敏很放心。但对着为了同学的妈妈哭到眼周都开始红的女儿,她难得地劝说她去书店买点喜欢的寒假来读读,想吃冰淇淋也去吃吧。 揣着妈妈给打发小孩子的两百块,取出夹在大仲马选集里的一千块。俞任虽怀揣巨款可还没到领身份证的年纪,于是摸出了家里的户口本,往书包里的试卷中一塞就奔向了汽车站。 俞任的大巴已经开上高速时,白卯生守在病房外等着家里人。师傅在来医院当天就告诉她,我不会瞒你,但你也不要怪你妈妈。她希望你转学到省城戏校,最近都在为这个跑动。 白卯生对于母亲这个多此一举的决定非常不解,我在柏州好好的,才不想去省戏校。如果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多怀有多此一举这样的认知,世界将会平和安静。 在母亲紧急手术时她瞥到师傅包着大衣靠在门旁,草草卸了妆的脸上全无血色,疲倦和纠结压在她肩上,等白卯生走近,猛然发现师傅竟比她矮几厘米。 家里人除了妈妈、师傅就只有俞任,白卯生不觉得和外婆舅舅舅妈是一家人。从父亲去世起,外婆他们总不断劝说妈妈再找一个,这让赵兰头疼。还是白卯生懵懂间说了一句话,我不想要新爸爸。 众人像是听不懂赵兰无数次的我不想再结婚,而白卯生一个小孩的话却让他们十足地重视,好好,听咱们卯生的。等你长大了再说。 白卯生曾经和俞任说过,我外婆舅舅他们似乎听我的。再说起逼母亲再婚的案例,比她矮大半头的女孩却戳破了这个漂亮谎言,不是你说话有重量,而是他们怕担责任。 俞任真有意思,小脑袋瓜成天塞满了各种课文单词公式不说,还会帮她分析各种人际关系,三儿为什么叫袁柳?而不是和她养父一样姓刘?因为她爸爸入赘,没有发言权。但是为了照顾她爸爸的面子,将刘入了柳这个音。 那你爸爸也是入赘?白卯生不知道俞任父亲做什么的,只晓得她父母离婚很久了。 我爸爸不是入赘,是用退让换进步。俞任善于思辨的小脑袋一转,不跟他姓怎么叫退让呢? 谈到白卯生外婆舅舅的怕担责任问题,俞任解释给她:他们怕你妈妈再婚不幸福你会怪他们。 老实孩子白卯生说,他们不怕我妈妈怪他们为什么怕我? 这就问到了八中精英俞任,是啊是你妈妈结婚又不是你。 白卯生不懂的还有很多,比如外婆和舅舅舅妈更晚点也来了医院,为什么看到师傅时眼神怪异。 还有舅舅问白卯生,你家里存款密码你知不知道?你妈妈这个赔偿还没下来,医保在省城医院也不够花。 白卯生什么都不知道,大到家里财务的状况,小到妈妈的内衣放在衣柜哪一格,再到如何跑医院内的各个部门,连缴费时都被好几个人插队。 外婆看着她呆愣愣的干着急,这孩子,怎么不顶事儿。 舅舅舅妈也没顶什么,除了徒劳一番找了点帮不上忙的关系,就是问了会儿哈欠连天的医生几个常规问题:命保住了脑子会出问题吗?以后有没有可能是植物人?如果不是植物人,醒来后智力会不会受损? 他们问得特别冷静,也冷漠地目睹王梨搞定了赵兰的住院单人间,冷笑着目送她为赵兰垫付了所有的医疗和住院费用,最后冷言冷语地撵人,我们家人还有卯生都在,就不麻烦王师姐你了。 这会儿白卯生的话失去了分量,为什么?我师傅不在我妈不安心的。 王梨不争论,在他们离开去宾馆后重新回到病房内守着赵兰,她给行军床上的白卯生加盖上大衣,自己就穿着毛衣靠在师妹床头等她醒来。 赵兰出事前那通讪讪的电话是王梨心里刚刚结痂的口子。她给赵兰擦手擦脸,擦剩下的那只脚,最后抱着赵兰的手在怀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师妹的脸。 白卯生睡醒后在病房外吃了饭,师傅再带着她到医院楼下交代了两件事:十万块钱存在赵兰名下的卡内,别发愁钱的事,师傅那里有。 第二桩就是她舅舅借了母亲二十万本金还没还,他这次当着你的面也只字不提,我担心王梨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瘦得颧骨凸出,所以一旦车祸补偿下来,你一定要留下这笔钱,不要交给你舅舅或者外婆。 师傅说,你们娘儿俩别怕,师傅在呢。就是团里的事实在推不了,我得先回去把比赛的预演带完再回省城。 临走前,师傅犹豫了下,她喊来白卯生在她耳边低语,卯生,你和俞任的事师傅知道,你妈妈也晓得。千万别再让别人知道了好吗?你妈妈担心的就是这个。 白卯生惊住,随即想到了妈妈操办的事,她眼中泛泪,我妈是因为我和俞任的事才想给我转学的吗? 师傅的酒窝露出,不是。卯生喜欢谁都可以,不管是男是女。但是咱们得讲究点处事的方法,也要保护好自己和俞任对不对? 师傅还说,咱们台上放开演。没法子,台下得藏着。你妈妈就是性子又急又直,二十二岁时被家里逼着谈恋爱时说我为什么不能随着师姐唱一辈子过一辈子?三十七岁时对着逼婚的老母亲和大哥说不愿意再找人了,我带着卯生挺好,还能和师姐做邻居搭个伙。 卯生呐,搭伙儿在他们看来都不行,因为我是女人,没资格。王梨头回对白卯生说了戏之外的许许多多。听到母亲车祸到做完手术,师傅都没流过泪。她一直撑着白卯生的主心骨,也许还撑着昏迷中的赵兰。现在她要回柏州,卯生忽然心生不舍和害怕。 师傅,我怕。听了师傅话里话外,白卯生丝毫不介意,反而让猜测落了地,我只认你们,我一个人在医院害怕。她的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 怕也要撑住,我要去赚钱,你妈要治病养伤。王梨的脸色严肃起来,卯生,对不起,你该长大了。 大人实在无能为力分身乏术,才要叮嘱一个孩子那么多,逼着她一夜提前成人。 你告诉师傅,我不在时你要做什么?王梨盯着白卯生荏弱的眼神,逼着她下决心。 别发愁治病的钱,赔偿款留在我们手里。白卯生手背快速揩泪,不告诉别人我和俞任的事。 师傅最后说,卯生对不起,因为我们是没用的长辈,害你要担负这么多。她将孩子抱在怀里,第一次亲昵地亲了又亲白卯生的脸,卯生,你也是师傅的女儿。师傅除了你,指望不了别人好好照顾你妈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9) 第27章 王梨请的护工也是柏州人,这个孙阿姨做事细心但是脾气大,她在白卯生帮着给赵兰换内衣时不止说了她三回,轻一点,轻一点,她人眼睛闭着可是身上察觉得到。 等换好衣服她就给白卯生递上,走,我教你去洗衣服。带着卯生做这些事也是王梨请求的,孙阿姨出过道时扫了一眼卯生坐如老佛的舅妈。等拐到了尽头她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按说该我洗,可你师傅说得让你开始学了。 又问卯生,那是你舅妈?你舅舅他们不打算回柏州了? 白卯生说他们轮流陪在医院,我舅舅先回去了。 孙阿姨哼了声,扭过身教卯生打湿衣服和搓洗,嘴里却一点不耽搁,他们那是盯上赔偿了。我不该多嘴,可我二十年前就在台下看着王梨和赵兰唱《西厢记》,有这层缘分别怪阿姨不提醒你你得替你妈支棱起来。 卯生听在耳中,点了点头后就安静地搓衣服。等到孙阿姨教她漂洗、拧干和抻直等流程后,她一双手被凉水冻得通红,骨血倒是热起来了。 师傅嘱她别让出赔偿款,连护工阿姨都让自己支棱起来。白卯生对舅舅一家忽然感到生疏和恐惧:他们怎么还在医院?他们为什么在医院却基本出人不出力也不出钱? 定责沟通时舅舅一直在场,就听他对要私了的肇事方吼道,十一万?你打发乡下叫花子呢?他对昏迷中的亲妹妹都没吵架时那份急性子。 白卯生晾晒好衣服回了病房,走廊里的舅妈已经不在了。她正要推开房门,从缝隙中瞧见舅妈低头似乎端详着妈妈。从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直起身后卯生看到了她微笑的侧脸。 那张脸看到白卯生时显然僵了下,随即自然地套进了一种沉郁的表情。舅妈点点头,我看看你妈能不能听见。她解释道,又沉重地皱眉,还听不到。 白卯生也点点头,然后坐在赵兰床边,和师傅一样抓住了母亲的手收进怀里。外面传来舅妈打电话的声音,二十万?这光腿就是六级,还有脑子呢?人都没醒,她以后指望谁?我伺候她下半辈子吗?别忘了你还有个妈为了照顾老人的事,舅妈对母亲赵兰意见很大。姑嫂二人多年都是心面不和。 卯生眼眶酸涩,她俯身将妈妈的肩膀也护在怀里,听着外面的舅妈的讨价还价,我不同意,再说我们一家丢了生意照顾她,我们也要误工费的。 赵兰似乎睡得不开心,眉头一直紧紧锁着,卯生抓住她手指,妈,你醒醒好吗,妈,我怕。眼泪落在赵兰脸颊,她又皱了皱眉头。 舅妈被护士说了句声音太大就走远处去打电话,再也听不到她像讨还肉价一样讨论赵兰了。白卯生咬着唇思索师傅嘱咐她的话,心里慢慢也有了主意:我要护着我们这个家。 要是俞任在就好了,她聪明,能出好多点子。白卯生开始思念俞任,哪怕只和她见两分钟,或者电话说几句话也行。 扑在赵兰床头睡着时,乘坐了三小时大巴的俞任到了省城。她下车直接拒绝揽客的黑车出租车,趟过两条街再乘坐出租车奔着省医院而来。她年纪小,脸蛋看着也更青涩,面对出租车司机的聊天询问,她回答,我放学去医院写作业,我妈妈在那里工作。 论心眼儿,俞任比白卯生要多得多。所以在省医院俞任昂首挺胸一副对此地熟悉无比的姿态,只靠着平面指示就顺利找到了赵兰的病房。外面没有人,里面只有一个还没苏醒的赵兰阿姨,还有趴在旁边的白卯生。 娘儿俩孤零零地相伴在白炽灯下抱着,俞任一见这情形鼻子就酸了。她悄声进门,看了赵兰后替她牵了被角,再唤白卯生,卯生? 白卯生睡得也不安生,浓眉拧弯,又艰难地挣扎了好几下睫毛,睁眼后才豁然清朗,她不敢相信,俞任? 没有做梦,俞任婴儿肥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拉白卯生,出去说。 洗衣房里还有别人,白卯生拉着俞任的手,将哭要哭时狠狠吸了口气,我妈妈的一条小腿没了。 俞任说我妈妈认识很多医生,咱们给阿姨装义肢。 卯生又抽了鼻子,看着俞任又开始哆嗦,我舅舅 俞任却抱了她,没事,卯生,肯定有法子。你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 白卯生终于哭出声。洗衣房内有衣服没拧干,水滴到白卯生脖间,一道道凉意却不如亲戚带给她的。她六神无主时就在心里默念师傅的嘱咐,再想想俞任。 其实距离王梨离开不过数个小时,而白卯生像在海上独自漂浮了无数个黑夜。而这个女孩从天而降,终于让她看见前方鸣笛的救援船只。 白卯生的脸贴着俞任的,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俞任你来了真好,真好。 俞任的手贴在她脸上,别怕。 卯生告诉了俞任自己的困境,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期待和依赖俞任的思考。两个加起来才到三十岁的女孩考虑如何和成人周旋,俞任有主意,和那边的事你来接手,不能让你舅舅一个人处理。 白卯生软绵绵的,我怎么接手? 动脑子啊,打电话给处理这个事故的交警大队,要到当事方联系方式俞任将白卯生的手暖和在自己手心,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临走前拉下白卯生的脑袋,亲亲她的脸蛋后,俞任觉得她肩头沉甸甸的,卯生,你要撑住啊。 白卯生坚定地点头,我会的!她眼里多了丝破釜沉舟的横气。 白卯生和来探视的孙阿姨说了句先去吃饭,和俞任一起进了省医院外的快餐店。俞任刚坐定就帮白卯生部署了作战计划,第一,你师傅给的钱先别动,下一轮充钱到医院时你问问你舅舅,我妈妈借你的二十万能还给我们吗? 可师傅说我舅舅不提这个事,可能不想还了。白卯生抓着几天没洗的头发,挠了再挠,可怜兮兮地皱起八字眉,怎么办? 俞任觉得她要是有白卯生这样的女儿得气死,你怎么这么面呢傻子。俞任边替她挠头发,边用她多了多的心眼告诉白卯生事情原理,他还不还放一边,你这个叫姿态晓得不?你要让你舅舅知道你知道他知道借了你家钱这回事,下面他才不敢太造次。 吹了一路空调的俞任下车后因为赶路又流汗,猛然打了两个喷嚏,甩得小脑袋一愣楞的。卯生替她擦了脸蛋鼻子,晓得了。 虽然有了白卯生这个女儿会气死她,但她是卯生啊。俞任不好意思地拿过纸巾,我自己来。 明天我陪你打电话给交警大队要电话,你先别露面,等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由她陪着你处理。俞任掂量过自己一米五九的身高和十三岁的脸蛋,再看她那二傻子白卯生白长了个头,我们俩人家不会当一回事。之后凡你舅舅出面,你都要跟着。 白卯生使劲点头,点了半天,茫然问,我跟着做什么啊? 俞任定渺渺地看着她,忽然露出笑容,卯生,我可算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你学戏了。她耐心解释,这个就叫影响力,知情权也是影响力。俞任此时化身父亲任颂红,对着木头傻瓜小生分析事理,你是当事人唯一的女儿,虽然未成年,但是你有知情权,以后你妈妈也是你的责任。 俞任说,他们谈时你别插嘴,就听三件事:赔多少,怎么赔,什么时候赔。 白卯生做着笔记,之前说二十万,我舅妈不同意。 她说了不算,得你说。俞任打断她的话,拿出了班长果断的气势,这个数字问你师傅王阿姨就好,她才是心里有你的人。 怎么赔就是打到什么账户上,一定要打到你妈妈赵阿姨的卡上,卡由你保管。俞任的小脸上闪烁着沧桑阿姨般的老成,白卯生张开了嘴,哦。和师傅说得差不离,她肯定听。 什么时候打,当然不能分期,一次打足。俞任帮白卯生梳理清楚,呼出了一口气,如果他们不听你的,要给你舅舅,你就 我就哭?白卯生没忘记自己这个习惯。她的头被俞任拍了下,你就边哭边说,这是我妈拿半条命换的,你要是给了我舅舅,我还会来找你们。俞任耗尽了十五年的阅历情商心眼帮衬着白卯生,你要支棱起来啊卯生。 俞任,什么是支棱起来?怎么支棱?白卯生天真地问。 就是谁欺负你在乎的人,你要敢骂敢拍桌子敢维护她,让人知道你的脾气,要摆出战斗到底的姿态,做好准备。俞任对于那个校级优秀就摆出了战斗姿态,果然推上了怀丰年。 好白卯生拖长声音,忽然在肯德基窗外看到一双瞪得发红的眼睛,她吓得拍了拍俞任,啊,啊,俞任! 俞任已经看到,她脸色慌了,那那是我爸。再看任颂红身后是俞晓敏那张冷冰冰的脸。 俞任垂下头,从书包拿出自己的存款一千块给白卯生,我该回去了,卯生,这个钱你留着急用花。 卯生看着窗外又怒又气的家长,再看俞任哀愁担忧的脸,便懂了师傅说的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和俞任的事。 俞任背着书包走出快餐店,俞晓敏上前瞪着她,忽然伸腿踢了脚女儿小腿,又气急败坏地将俞任拉进怀里哭,你要死啊俞任,我没见你回医院就担心你跑了,问到汽车站才知道你真来了这儿。 任颂红则劝她,找到就好。他是刚散会被俞晓敏喊出来的,得亏他有车用才追到了省医院。正要进医院大门时还是他眼尖看到了快餐店内的女儿。她一下子挠对面朋友的头发,一下子拿出纸笔有模有样地画着写着,还任对方帮她擦脸,两人亲密得像对儿亲姐妹。 白卯生看着窗外的俞任父母,还有她的被妈妈踢完又掐进怀里的俞任,支棱。她连续吸气,走出店门用颤抖的声音和俞任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俞任的同学白卯生。 实在对不起,我家里出了事让俞任操心了,更麻烦你们找过来。白卯生没唱过这种成年戏,一两下就快露怯,她道歉后想送俞任一家人离开。 这时白卯生的电话响了,是舅妈,卯生,快点回来,你妈妈醒了。 她接完电话带着喜色看向俞任,却被俞晓敏冷冰冰的眼神给冻住了。 俞晓敏说,白卯生,你先去看你妈妈吧。我们改天再来看望她。她拉住俞任的胳膊,走,跟我回家。 都到了就看看她同学的任颂红被俞晓敏瞪得收气,那我们先回柏州了。他掏出五百块给白卯生,这是叔叔阿姨对你妈妈的一点心意。 手里被塞了一千五百块,白卯生眼瞅着俞任被塞进医院门前的黑色小汽车中。俞任打开车窗看着白卯生,想挥手却提不起来,车调头后她探出头喊,卯生 俞任忽然来了脾气,她竟然打开车门要下车,俞晓敏摁住她的手,俞任,差不得你得了啊,给我回家!她忽然用力甩了女儿一巴掌,你以后别想闹腾了。 第28章 (捉虫) 赵兰醒来没见着女儿白卯生,更没看见王梨,反而对上嫂子那张阴晴不定惯了的脸。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还是她嫂子难得温婉贤淑了回,别着急说话,攒点力气,我这就喊卯生去。 卯生进来就是哭,和生离死别了一遭般。等女儿哭够了,赵兰才费力哄着她问,你师傅呢? 赵兰对信息的接收顺序是:她醒了,医生初步检查认为脑子没大问题,卯生在身边,王梨不在,她缺了一条小腿。 她让所有人出病房,摸了大腿后再尝试抬起小腿,空荡荡的陌生感顺着她发力的动作发散到虚空中,赵兰愣瞧着天花板,过会儿,她大哭起来。 嫂子,母亲,护工,医生轮番来劝她,赵兰不接受这个现实,可现实就堵眼前,装瞎她都能感受到。醒来第三天,她大哥从柏州赶回来了。 兄妹俩进行了一番长谈,中间夹杂着柏州市骂和摔不锈钢饭碗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阵后,她大哥放下一句话,你自己掂量着。 说是掂量,其实就是强压赵兰答应。大哥的意思都是围绕着钱:水产加工厂半年前就办不下去了,给她的利息还是看在亲兄妹份上由他咬牙挤出来的。一时半会儿逼他还钱,就是将他一家老小四口人往绝路上逼。 她的事故责任已经定了对方全责,各种费用累计补偿二十七万,你以后可以装假肢,加上单位工作稳定不愁养老。她大哥盯着二十七万眼红,我先借你二十五万周转一下,公司渡过这个难关就还你。 明摆着欺负人还摁着人头强点地,赵兰却不得不答应,因为大哥戳到了她软肋上的软肉,王梨成天和你出双入对,你们系统里的人在小区早就看见了。闲话传我耳朵里我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卯生还要做人。 但是,别逼我写举报信,或者去网上发帖子。她有名气,经不起折腾。大哥嘴里还在谈做人,他一口气扒掉兄妹间那点夹杂了债务债权的客套和温情,而将买卖人的狠辣摆到赵兰面前,你要保她,还是要钱? 赵兰搭上一条腿一身伤,被不要脸的哥哥再刺得心流血。出事故前她又急又直,现在她开始静下来。麻木地躺在床上听一边的老母亲哭泣哥哥生意不易,一边抓着女儿的手咬牙忍着。 末了赵兰拿定了主意,让卯生拨王梨的电话,终于在拒了师姐三通电话后主动联系上她。 让王梨不知趣地厚脸皮很不容易。一般人能拨十几个电话,王梨只打三次。听卯生头回说妈妈暂时接不了电话到妈妈说她暂时不想接电话最后到妈妈让你等她电话,王梨在柏州市越剧院后台捏着电话手发抖。 她说,醒了?觉得怎么样?可我两分钟后要上台了。 赵兰说两分钟够了。师姐,我恢复得很好。你好好演,等完了咱们再说。 王梨笑着说好,我今朝唱的老戏《王魁斗桂英》,她顿了顿,负心郎的戏。又说,今天来了一千人,了不得的上座率。她刚刚又拿了全国大奖,是柏州乃至秣西文化界的金字招牌。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0) 赵兰想着可惜台上不是她,她问卯生,你MP3里有那个你师父的《王魁斗桂英》不?让我听听。 听到王梨再来电话,赵兰说师姐,出了这事后我想了又想,咱们俩不适合。我家里还是要靠个男人的。 那头的王梨带着妆,刚刚拿了满堂彩的王魁还贴在脸上,听到这话时她鲜红的眼影在灯光下倏地一沉,朱红的眉头倒拔,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要自作主张,王梨停了下,走出化妆间捂住电话,我不信。 赵兰那头苦笑,赔偿二十七万也够了,单位还给三个月的病假,我可能争取下病休。过日子嘛,就图个人能在需要时鞍前马后的伺候不是? 王梨说不来软话腻话,我这个比赛完了就有空去照顾你,最多一周。 你不明白吗师姐,送我来手术时你连字都没法子签。这两年我非常感激你,咱们搭伙过日子平时行,年纪大了就危险了。 这时有人在找王梨,王团在这儿呢?市委市政府那边领导来指导讲话了,您快些啊。 王梨挂着戏妆遮住脸上的苦涩,她站在演员最前排,被动地跟着大伙鼓掌,再鼓掌,眼神发散,再发散。 副市长说王梨老师是我们柏州的一张活招牌,请大伙向王老师学习,齐心协力把柏州越剧唱响全国。 平时能说场面话的王梨愣得说不出话,还是团长打了圆场,今年我们剧团的三个二目标,即王梨老师的二度梅,柏州越剧团的文化二下乡还有二十个青年演员培养计划一定可以在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下达成!感谢领导关心,感谢柏州人民的厚爱 受到领导和人民厚爱的王梨扮成男人王魁,脑子里都是师妹那句我家里还是要靠个男人的。 唱戏唱成了柏州头把金嗓子又如何?二度梅三度梅要是拿到了又怎样?念着师妹十几年以致她无法走入任何一段亲密感情的王梨,不如赵兰嘴里那个大而化之成符号的男人。 王梨卸妆花了两个小时,别人要帮忙她都婉拒了。披上大衣从剧院后门出去时还有几个戏迷不懈地侯着,他们中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有六十好几的阿姨。见到王梨时他们都忘记了寒冷,个个王老师来王梨老师去地热情问候。 王梨愧疚地感谢,请大家早点回家,天儿太冷了,注意安全。 老阿姨戏迷说,王老师才要注意身体,我这回在第三排看清楚了,您最近又瘦了吧?我们这班戏迷的是从七九年开始认识你的,八二年您开始担主角儿起听了二十多年,除了希望王老师保持健康、顺利拿下二度梅,就是希望您个人感情生活幸福,早日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对于老阿姨戏迷的朴素的越位热情,王梨只能笑,借您吉言,我一定努力。寒暄了会儿后王梨大方地送走戏迷,上了团里的汽车。 司机问王团要不你吃点东西,去省城咱们最快也要两小时呢。 王梨扯出笑,今天不去省城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不麻烦不麻烦。给王团开车是我的荣幸,你师妹好些了吗?司机发动汽车后问。 哦,醒了,好些了。王梨往车后靠了靠,再拉了拉衣服想让自己和世界隔离。 活招牌王梨有两天假期,她缩在家里一步未迈出,什么电话都不接。老搭档、爱在后台嗑瓜子的陈凤翔发觉不对劲,往常王梨表演大获成功后是乐意和同事聚餐的,这次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而且那天演出结束后王梨看着就没精神。外人透不过戏妆看演员,可他们内行一瞟就知道,何况和王梨搭档了快十年的陈凤翔? 对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师姐,陈凤翔一直觉得她是个谜团。她唱戏庄重,排戏也庄重。可戏里人物的不羁飘逸不是她装的,像这个人骨头里刻上的。 据说王梨谈过数次恋爱,男朋友有人中俊杰,甚至还有有妇之夫。但她一次都没成,连人选都没带到同事面前露面。团里早年有人开王梨的感情玩笑,实在不行,你穿着戏服下台娶个媳妇算了。 王梨那时懒懒地说,倒是个好法子。扫一眼瓜子还卡在上下牙间、唱二肩旦的陈凤翔,小陈乐意不? 陈凤翔被那台下一眼扫得全身软了片刻,红着脸要强地扔下瓜子壳,王姐,什么时候到民政局?你给个时间,我去订酒席。这个玩笑拉近了她和王梨的关系。 除了陈凤翔,王梨在团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友,她和人总隔着层纱。对于谣言流言也从不澄清或者生气,她不说清者自清,只是淡淡一笑,戏里戏外的无限悲悯都在一笑中。 那个笑容背后,人间无数雨打风吹去就真的成了过眼云烟:王梨早年丧父,由母亲和两个姐姐拉扯大。家里因为成分不好,早年随着受惩罚的母亲半夜里去拉大车。 因为夜里害怕,陪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雾气唱戏壮胆儿,路过柏州市东边的沐阳街时被越剧团的老艺术家郓芳菲听见,从此进了行家视野。可也被造反派头头两巴掌扇得嘴巴流血、提前换牙。 平反后她家里母亲和姐姐都过得不错,基本都留在柏州大学教书,因为小妹爱唱戏,宠着她的家人才舍得送王梨去戏校。 王梨被称为柏州越剧团天赋最好的演员,小生功夫一流,花旦功夫能让其他人失了花色。但凡柏州有个越剧苗子,毫无例外都叫小王梨。多少年间,小王梨们进进出出,唯一的王梨依然屹立在秣西越剧的顶峰。 老柏州越剧人都知道王梨唯一的一个毛病:挑人。她就瞧得上赵兰,赵兰一结婚转岗歇嗓子,王梨就傻了眼。 更有人暧昧一笑,王梨因为赵兰才看不上男人,她自个儿就顶得上。 搭档了数年、快赶上赵兰配王梨的年岁了,陈凤翔才问大师姐,我一开始怕死了唱不好被你撵下台,因为都说你挑。你怎么就指了我配你作旦? 王梨说凤翔你也是好胜不服输的性子。我开你玩笑,你脸红了还要气呼呼地吐出瓜子壳要和我去民政局。唱戏的人,天赋嗓音身段敬业都重要,脾气对味最重要。 那个也字终于让陈凤翔琢磨透了:赵兰有脾气。 赵兰在省城的车祸早就传遍了文化系统,王梨丢下排练的一大半子人三天。团里怨声连连又无可奈何,谁让她才是最大的腕儿。 回来后的王梨对着大家再三赔罪,姿态低得不能再低,再请大家吃了几日夜宵才过去。 王梨那几天吃不下,心神更不在席间。也只有陈凤翔知道因为谁。 可惜王梨和陈凤翔作为好朋友的这个好字儿,绕开了王梨身上的那层纱,她心底自以为藏得极深的秘密被罩着八风不动。 但陈凤翔就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叩开了王梨的家门,闻着屋内的酒气霉气,看着大师姐那双无神的眼睛,陈凤翔说,王梨师姐,我等你洗澡换衣服出门。 去哪儿?向来爱护嗓子的王梨此时喉咙沙哑,眼窝突得像难民。 去看赵兰,看你们狗日的唱什么戏。 第29章 面子是俞晓敏DNA中的重要部分。以前读书时考不到全班第一会丢村支书老爹的面子,工作时每年无法进步晋升会丢她县状元的面子,女儿俞任进不了实验班考不上顶尖大学则会丢她主任医师、副院长的面子。 她这辈子最不讲究面子的事儿便是和任颂红谈恋爱时就怀了孕,最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结婚。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这是她难以启齿的失误,因为她被任颂红激情时一句肯定没事,我射外面给套路了。 她最丢面子的事儿还是任颂红送给她的,男方出轨在家被女儿撞到,两个人离婚后任颂红再婚且继续升官。老家俞庄的人还说俞晓敏不旺夫,她又不能广而告之任颂红个不要脸的可能当着女儿面光着屁股。 所以俞晓敏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人瞧瞧她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和艰苦奋斗。工作生活育儿中的一个个难题都能被俞晓敏解决,她不会沾任颂红的光。她还要深切关注俞任思想深处的异动,用母女的深度联盟保护她、温暖她。 当俞晓敏给了俞任两百块让孩子买点吃的玩的后,接到了个让她头疼的电话:某医疗器械公司代表多回打量她的门路无果,现在派了两个人守在她家门口。 人家送礼讲究心里有数天知地知,讲究顺水推舟游刃有余。可这家公司什么招数都用遍了,没想到新上任的俞晓敏水泼不进。眼瞅着医院和别家公司新合约的签订日期迫在眉睫,就剑走偏锋,自作主张地将俞晓敏家的家用电器都换成进口名牌。俞任在家翻存款时,家具浩浩汤汤地绑在货车上,就那么招摇地停她家楼下。 俞晓敏火大地回家让他们麻溜滚,不怕四邻八方听见,我没订过,我不认识什么张总李总。你们硬要卸货就卸小区路上,跟我没关系。 推门回家她立即发觉不对劲:俞任每次回家都把钥匙放在玄关,这次也不例外。但显然她回来过又着急地出去了。 女儿房间内的书桌有一点凌乱,电脑停留在休眠状态。俞晓敏回头看自己房内床头柜,下面也有被打开的痕迹,包着各种证件的文件袋线还拖在抽屉外。 户口本不见了,俞任也不见了。俞晓敏的心紧得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她稍微冷静下来后检查了固话记录,抄下几个陌生电话。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下,回到俞任书桌前打开休眠的电脑,页面上是Q的退出界面,但显然俞任因为走得匆忙没有退出成功。 俞晓敏只想了几秒就坚决点开那一排排头像。最上方的是个短绿发型的女生,名为我唱西厢记,八成就是白卯生没错了。 她用半小时浏览完对话记录,两个孩子的留言多在夜里睡觉前,从学习叮嘱到吐槽周围都非常正常。最近的几句话猛然扎眼:我很想你卯生。 我也想你俞任。 俞晓敏觉得这两个想出现得格外暧昧。结合俩孩子规律地约定见面、甜甜地互诉苦水,白卯生还很贴心,连俞任生理痛都能算准日子她愈加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以为的母女交心,原来只是俞任的选择□□流。 她的女儿背着自己谈恋爱、不顾一切偷着去省城看小女朋友、求着自己给小情人家帮忙,Q里还是一副可心温柔娇憨的观感。这不是她那学习优异、情商很高、和母亲无话不谈、对别人看不上眼的清高女儿。 这也是考验俞晓敏多年领导能力的时刻,甚至超过了非典时期对她的挑战。她关了电脑打电话给任颂红,话说得兼具了紧迫性保密性以及感情色彩,你女儿偷着跑省城找同学玩儿了,她才十六岁不到,出了事怎么得了? 任颂红被久违的你女儿这三个字打动,马上调车接了俞晓敏,让平时开车稳妥的司机在高速就差飞起来,花了两小时零五分钟就追到了省医院外。 一路上两人尴尬地交流了点俞任的学习和长辈的情况,俞晓敏的脸上浮出青色,这是她要发火的征兆。任颂红试着缓解气氛,她这个年纪开始有点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去见见同学而已,应该不会搞出格的。彩彩还是很乖巧的。 俞晓敏听了这话后瞟他的那一眼极为复杂,她似乎忍了下才点头,年关,社会情况复杂。 这倒是。任颂红同意。他没想到的是顺利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女儿,而前妻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顾直接拽着孩子要回家。她就是太神经质,以前对自己这样,现在对孩子就是如此。所以他们离婚前那几年吵架频繁,将所有夫妻恩情爱情都吵没了。 前夫出轨俞晓敏可以在家关起门骂,但在车里有任颂红,还有个陌生司机,俞晓敏只能吞下所有事关俞任感情的话,板起脸不看女儿。她更不能在任颂红面前丢了养育孩子的面子:你把女儿教成了这个德性,她距离同性恋就一步之遥。 俞晓敏没想到她遇上了这辈子最为强劲的对手:俞任也不说话。挨了巴掌和训斥的她甚至表现得坦然镇定。 任颂红说你应该和家里说一声,等大人有空陪你去医院。 俞任摆事实:我请求了妈妈一个多小时她就是不答应。 那你去就去,偷户口本干什么?做妈的当年偷户口本为了去民政局领证。 做女儿的如法炮制,还大言不惭,我想住宿需要登记的,本来我打算留省城几天再回去。 你就是自私,丝毫不想想我几天没你下落该多着急多担心。 我留了纸条在客厅桌上。俞任觉得自己考虑得全面,她小脸也像俞晓敏一样板起来,为朋友我能做的都会尽量做到。 任颂红拐弯称赞孩子时,俞晓敏深深看了眼俞任,像医院的X光将她五脏六腑骨骼走向都拍出来了,朋友?她讽笑了声,你们可真好。 母女俩顿时都明白了,她们之间起了芥蒂。如果这是战争的前兆,对朋友的定性疑问也是情报战线的一次心知肚明的探底。 回家后将电脑密码重新设定则是俞晓敏的信息封锁。母女两天都不和对方说话是对敌静默状态。瞧出端倪的爷爷奶奶在年夜饭桌上的斡旋无异于第三方介入促和。 俞任把琢磨人的目光投向母亲,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爷爷奶奶说这才是好孩子。可俞晓敏虚弱地假笑,别的也要听话,你还小,不知道社会的复杂。 一来一往,母女俩的黑话模式开启。 俞任对母亲那一脚加一巴掌耿耿于怀,母女俩也要相互尊重。 俞晓敏说,那也不是说尊重你越界。 俞任毕竟年纪小,脸色差点没稳住,就是去看看好朋友和她妈妈,不算越界。很多孩子十五六岁就去外地打工了,他们家人还不是很放心? 我相信你终究会心里明白的。俞晓敏给女儿夹了菜,过年,不说这个了。我帮忙打招呼给换了单间病房,算仁至义尽。 她的仁至义尽包括但不限于:寒假里继续帮俞任报名数学老师一对一补课;不同意她将怀丰年带回家;零花钱压岁钱彻底起底,以存入大学学费的名义没收;规定回家打卡的时间将俞任的时间精力金钱都榨干挤压干,她就没空谈恋爱想小情人。 俞晓敏对此信心百倍:最多半年,切断了和白卯生建议的俞任会在各种荣誉分数前途未来中回神收心。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1) 作为医生,俞晓敏见多了此类青春期案例。她倾向于女孩子在年少时的亲密是一种对于异性向往的替代。等她们进入更加成熟开明的异性环境,过往的同性亲密就回到友情范畴。 她不必将你对白卯生的感情不正常明白地挂出来,这会扰乱她和女儿之间的思想节奏,也给未来交流撒下阴影。 和送礼的艺术一样,和青春期女儿更要讲究天知地知和游刃有余。这是暧昧,也是情商,更是便利。俞晓敏相信以俞任的聪明伶俐,她终究会她呼应母亲给她保留的秘密空间。 但她不知道另一个秘密。俞任在正月初六这天因为家教时间临时调整就改去了城西袁惠方家。虽然没打通白卯生电话,她还是摁捺住心情带着小袁柳学了十几个字、复习了九九减法表。 离开袁家前她去找印秀打招呼,而袁惠方诡异地看着她,小印昨天就出门了,大包小包的说是去省城几天。她这次强行塞给俞任很多零食,我们家小柳每次吃你的还要劳烦你教,这里没别人,你告诉阿姨,为什么对我家小柳这么上心? 俞任的内双因为用力睁眼翻成了外双,她认真盯着袁惠方,拿出了和俞晓敏黑话往来的修养,我从小就特别想做老师,可是苦无没学生。小柳可爱又听话,还特别聪明,我表弟学一个月都学不会的加法表小柳半天就学会了。我特别爱教她,舍不得丢下这个学生。 袁惠方的圆脸上两道法令纹深下去,敢情看中了小柳是过家家的好玩具。她有些骄傲地看着袁柳,对,我家孩子虽然没念幼儿园,但是学习程度都超过一年级孩子了。就是特聪明,我家天生的。 她又热情地往俞任口袋里塞了把零食,本着互利互惠的本分生意人修养,有空多来玩啊。 第30章 白卯生见母亲一醒就定下来二十七万赔偿,按照师傅和俞任的嘱咐,她一路跟着舅舅不离开。 今天舅舅又说卯生呐,你妈妈这个事我会操心办好的,你留下陪着她。 白卯生说妈妈有护工孙阿姨,我和您去办赔偿的事儿。并且努力支棱起快一米七的瘦弱身架子,那是我妈半条命换来的。她抬头直视舅舅,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做贼心虚。 今天就是去签协定,你妈委托舅舅了,我能不尽心?好,你要去,要放心,我带你。舅舅有些赌气的语气,从你妈出事,我从柏州到省城来来回回多少次了?公司生意都没顾得上。 卯生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皮忽然红了一阵,可是师傅和俞任都说自己得撑住,她就是得罪舅舅也要厚起脸皮,舅舅我知道你辛苦了我,我不是不放心 卯生眼圈红了,她也不想拿出一张斗虎的皮披上面对熟悉的亲戚,我妈妈不容易。她怯弱弱地跟紧舅舅,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事应该由我办。 行,行,你去办,我不去了行吧?舅舅甩甩手,地址电话我给你,别说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似的。他找护士借来纸笔写上两行字递给外甥女,你十八都没到,我看你谈成什么样?人家签不签。随即气鼓鼓地转身去找妹妹赵兰。 卯生拿着纸低头看,心里一阵茫然。她要怎么谈? 将你妈身份证户口本都留在自己身上,让你妈妈签一份授权书,然后将人约到医院来签字。印秀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白卯生张大眼睛,印秀?什么什么授权书? 印秀也不懂,只是酒桌上听客人说过,帮人办事签字要获得授权,写个纸面说明盖个章就行。 你给我电话碰上过年酒楼里最忙时,我顶了五天白班晚班,老板看我今年做得不错就放我五天假。印秀在省医院外的某个不近的犄角旮旯民房旅馆租了个床位,一天二十块。晚上到省城已经快十点,她抱着贴身小包担惊受怕睡了一夜找到了医院内,盯了白卯生半小时。 她将三百块塞到白卯生手上,这是还你的,谢谢你帮我度过了难关。再塞二百块,都是这么个意思,你别嫌少。过年老板娘给了印秀八百块红包,全酒楼里除了大厨就属她最多。 过年她借口加班,年夜饭都是凌晨四点时在酒楼吃的。随后缩在酒楼包间用椅子搭的简易床上睡五个小时再起床当班。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还没耽误一点点事,印秀这钱拿得心安理得。 离开柏州前她还去见了印小嫦,在她酸臭话发作前用五百块堵住她的嘴,我这几个月置办家当没余钱,过年前这个月的工资先给你。 印小嫦将钱揣好,那以后呢? 我也要生活。印秀还是因为钱的事和母亲争了几句,随后离开没坐热的凳子,我走了。 春节万家团圆时,她从小居住的房子被租出去,她母亲和别人同居也只是年夜饭前打电话问她回不回来吃?印秀撑起笑脸连续从腊月十二忙到正月初五早上,回到干净的出租屋独自休息了两小时。 她的心被累出了个窟窿,可下楼打了电话问白卯生母亲在什么病房后就忽然来了力气,当即收拾了东西就去汽车站买票。 包里有她的洗换衣服,有自己没用完的洗发精洗衣粉,还有她常常带饭的保温饭盒能想到的她都带上了。 她神清气爽地出现在白卯生面前,拉她胳膊,还有什么事,你告诉印姐。 白卯生说了担心,印秀不住地点头,这个是大事,你应该跟着去。你舅舅既然发了火,你就顺坡下驴干脆自己办了。咱们和那边肇事方联系下,你让他们来医院签约。没有人躺着养病,他们坐办公室等你们去的道理。再说,你妈当面更好办。 她用印姐的社会气息笼络住卯生的怯弱,我这就打电话。 卯生拨了肇事方那边的号码,前面几句依旧说得磕巴,对上印秀鼓励的眼神,卯生直起腰,谁说我们要去你那儿签约?我舅舅说他不去了,要我自己处理。我是她亲女儿,我不出头谁出头?我舅舅跟你签,他敢签你敢问我认不认? 王梨教卯生的东西她总要在脑子里细细过数遍,俞任嘱咐的她就要做笔记,而印秀说的话她立即懂了,并且马上照做。 那头似乎被电话这边的女孩震慑了下,更确切地说,被白卯生那股子胡搅蛮缠到底的气势镇住,我要看看中国哪条法律规定的亲妈出车祸,女儿不能代理赔偿非得舅舅来的。没有?那行,我在医院等着你,当着我亲妈的面把事情办了。 白卯生不再舌头打结,说出了台上的顺畅和气势,她放下电话看着印秀,下午两点半他们过来。 印秀看着卯生笑了,一股同道中人的欣赏之色从她眼中漏出,没亏得印姐教你。 既然自称印姐,印秀就要拿出二十三中大姐头之于育才初中小怂瓜的气势。她让白卯生带路,在病房外就见她舅舅在和白卯生妈妈说些什么,时而摊手,时而叉腰,而白卯生漂亮的妈妈神色冷漠。 外面听得零落,病床上的赵兰听哥哥说你这是说话反悔。讲好了我来经手,怎么,王梨来了一趟后你就又有主心骨了? 年前王梨在陈凤翔的陪伴下又来了医院,赵兰直接不见她。陈凤翔和赵兰讲理她也不听,让她们师姐妹俩赶紧回家齐齐过年,别掺和她一个残废的事。 正好凤翔你在,我说清楚,我和王梨就是住隔壁做邻居,搭伙吃饭吃了两年的关系。她抖落出这句就不再搭理人。 王梨迫于省里晚会排演只好吞着泪离开。 她哥哥是个什么性子赵兰以前听人骂过,碍于亲兄妹关系她还一直不信:人家借钱逼他还债,他回回都说明天一定还,转头就跑人家单位哭诉自己被暴力逼债。他将打印出来的文字给赵兰看时话说得难听,你要点脸我也不至于这么做。 赵兰冷眼冷脸逼回了王梨,对待赔偿的事却有了别的主意。她问大哥要肇事方电话,他就推搪支吾。可是找卯生她更不放心,这孩子在之前哪里操心过家里事,赵兰一直当卯生还是十年前的孩子心性。 大哥骂卯生不信任我,那行,你家孩子自己去谈。赵兰心里竟然慢慢宽慰卯生长心眼儿了,敢为了这个家和别人顶起来。 印秀听到端倪,拉着卯生走远了些,下午的事你先别和你舅舅说,现在再去打电话和那边通个气。 卯生立即懂了,转身就麻利回电话,并且再次强调我妈跟前,她点头就是我点头,不信你们来录像。 再回病房是舅舅已经离开了。不晓得是去签协定还是谈细节,白卯生就一句话,他签的我一个字都不认,你想返工就陪他玩。 把印秀介绍给赵兰时,白卯生也察觉妈妈脸上的无奈。印秀眼神灵活,我也是放假没事儿就顺便来看看阿姨。她拿起拖把就将病房和套间的洗手间清洗起来,清澈的消毒水味道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再将赵兰早就看不下眼的床头柜擦了几遍,将生活用品、水杯和实物都分类放好。卯生粗心,早饭吃剩的就堆在赵兰面前,她恨自己没力气,要不早就亲自清理了。 这上面得保持整洁,阿姨每天躺在床上视线最先出现它,要是乱七八糟的看得人糟心。印秀轻声教卯生做事,护工阿姨也不会事事干这么细致,你要是有自家的床单也帮阿姨换上,医院发的总让人心里膈应。还有,最好买点颜色鲜艳的花来。 如同魔术师一样,印秀一个小时就改造完赵兰的病房,同时对白卯生进行了培训。这时印秀扫了眼赵兰干涸的唇,提起水瓶掂量了下,我去打水。 卯生则坐在赵兰眼前说了她的想法,下午两点他们来签字,可能会录像。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舅舅没替借你二十万的事,这个赔偿更不能让他经手。 赵兰摸她额头,再滑到卯生似乎瘦出的颧骨上,谁教你的? 师傅和俞任,都要我撑起来,不能让人欺负你。哪怕是舅舅也不行。卯生给母亲喂了一瓣橘子,妈,我运气真好,有好些朋友,有朋友对我这么好。 想起几天没联系上的俞任,还有赶来帮自己的印秀,白卯生心里一时乱了,不晓得怎么还。 赵兰低头遮住愧怍,叹声,你师父还和你说什么了? 给了我十万块打底,还说因为她是女人,搭伙儿都没资格。白卯生闷在心里好多天,今天才有机会向妈妈当面证实,妈你要是和师傅我很高兴的,为什么那天你不见师傅? 赵兰扭头抿嘴看窗外,抓了床单过好久,她松手收回视线看着女儿,我和你师傅就是师姐妹,一辈子都是。可你要在心里把她当亲妈对待。她很想将话题切换,碰巧印秀回来了。 赵兰看着印秀忙前忙后贴心热情,又见白卯生木头一样干看着。她使出全身力气拍卯生的头,你是木头啊卯生?人家欠你的吗你一动不动,快点陪小印出去转转,吃个午饭啊。 她歉意地看着印秀,小印,别忙了,你能看阿姨我就很开心。谢谢你正月里来,你出来家人会不会不放心?一会儿吃完饭让卯生送你去车站买票回柏州吧。 印秀愣了下,随即点头,嗯,那就麻烦卯生了。阿姨你好好休养,等回柏州了我再去家里看您。 卯生又从刚才的别有主意变成了言听计从,她拉着印秀吃完饭,陪着印秀去犄角旮旯小旅馆拿行李。二十块的小床铺下藏着印秀的半数家当,卯生提她拎包时印秀摁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傻? 嗯?白卯生坐下看着印秀,怪不得她叫印姐,她化妆越发成熟,十八岁的年纪搭配二十五的妆容,眼睛亮晶晶地挂着疼惜,你妈妈是撵我呢。怕欠人情吧。她自问自答。 白卯生皱眉,也是担心你一个人来省城。啊呀,还得陪你买点东西带回去呢。 印秀说不用,她双手同时插进卯生长到脖下的发丝中,有男朋友吗? 卯生摇头,没有有女朋友。 是俞任吧?印秀偏头看她,亲过嘴没? 啊,没有没有。白卯生摆脑袋,她倒是想来着。可俞任也害羞,她们停留在纯洁的拥抱和脸颊耳侧。 哦。印秀慢慢揉着她的头发,凑近白卯生,你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忙?卯生有种不好的预感,印秀凑上她的唇,覆盖,碾擦,生疏地伸出舌尖舔了下清甜的唇珠后,她红着脸看卯生,我不想给臭男人这些,好了,我要的东西拿到了。 第31章 俞任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这天,拢共在学校小卖部联系到卯生两回。次数少不是卯生的错,而是俞任不愿意向全班唯一有手机的何田田借电话,她就不得不排在小卖部前的队伍里焦急等着前面的同学快说完。 有的同学一脸单纯,和父母联系不过两分钟的事儿,无非是要钱要买资料要洗换衣服。有的同学则说不了两句对着电话那头大哭,高考还有几个月了,我觉得我什么都不会,我一定考不上好学校。 谈恋爱的也有,惮于小卖部阿姨、校保安队队长夫人的火眼金睛,话说得含蓄,我早点考到你们学校就好了。你们学校不是开学迟吗?来我这看看也行。 俞任一面焦急地看手表计算距离上课或者自习开始还有多久,一面假装镇静地祈祷卯生一定要有空接电话。两次交流里,卯生一次道歉自己最近不能回柏州见俞任,我妈妈还要住院个把月。另一次则期期艾艾,好不容易在快速增长的话费累计下让俞任听明白了,印秀也去看了她妈妈。 一提到印秀俞任心里就会起疙瘩,不是她人小鬼大,而是女孩的感情直觉已经发育,她握着电话筒咳嗽了声,抬眼看队长夫人正襟危坐假装瞟着电视机,那她真是够义气的,你妈妈赔偿总算拿下来没落到旁人手里,我就放心了 俞任想说我好想你,说出口的仅仅是对不起卯生,我在学校没有电脑,留言周日才能看到。周日中午我妈妈就来接我回家她顿了下,卯生那头明白过来,我等你电话,不要着急。等我妈出院就好了,我还是回柏州戏校。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2) 当卯生问及她在学校情况时,俞任猛然察觉她无话可说,就是挺好的,话音落下,预备铃响了。 俞任只能飞速说再见卯生,付了钱后跑向教学楼。 她在学校不是挺好,而处于老师和家长的两面夹击中。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本来文理班都会带,但是他劝说俞任参加偏向理科的选班,分数好拿。理科你只要思路清晰,结果是必然干净的,分数就会全部拿。文科则不一样,一大段一大段地答题还费力不讨好,怎么着都能抓到把柄扣分。 实验班的老师也注意到了俞任,承认这个在分班考中和实验班失之交臂的女孩难得有后劲。话说得不是特别大气,但后劲这个词多是用来夸男同学的,现在用来形容俞任可谓是相当高的评价。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还拨冗接见了俞任,小谈了数句话,基本都是这位老师在说,中心大意是好好学,保持下去,实验班的大门向你开着。 俞任心里却有了计较,相对于非常辛苦才能学好的理科,她希望读兴趣所在的文科。这个念头才初向俞晓敏透露一次,就被妈妈呛,读什么文科?喝西北风去? 在县理科探花心中,文科那点儿东西说到底就是文字能力和理解能力,再讲究点记忆力。和技术压根不沾边。技术的敲门砖就是数理化生,那才是智商和逻辑的高地。母女俩从省医院一行回来后,关系基本缓和到过去,但暗战的序幕已经拉开。所以没有告诉俞晓敏,填写分科时俞任和小卷毛怀丰年对了眼神,成为全年级前三十名高材生中唯一报考纯文科科目的学生。 小卷毛的成绩虽然有所提升,但是目标依然坚定,我的理科成绩最多让我考个柏州大学,但文科成绩让我可以踏入北京城前四名的高校。谈到技术时她更没有后顾之忧,我特会包馄饨,不愁没饭吃。 虽然是学生的个人意志,但俞任的选择还是在全年级引起震动,以为分科后就和俞任分道扬镳的何田田也选了文科项,她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而俞任也被科任老师、年级主任轮番喊走谈心轰炸,俞任像多堂会审的犯人,挺着小身板坐在办公室中和老师讲自己的理由,如果学校发个红头文件,上面写明白读文科是死路一条,我们强烈要求学生报理科那我就认了。 就业前景、学校的省市状元冲击梯队这些都和俞任无关,她从心而行,也感受到行进的目标渺渺茫茫、一团模糊。终于,消息传到了俞晓敏那儿,顾不上还在开行政会的副院长当即到了八中和俞任理论。 母女俩说黑话阴阳话的战线从恋爱扩展到选科,俞任笑着劝气得脸色铁青的母亲,我就是读文科也有自信考上好学校,专业上我更倾向于做学术研究路线,偏向人文科目。你劝我读医学,我晕血。读计算机,我对编程丝毫没兴趣。再说金融类的文科也能报,说白了妈妈你就是看中钱。 女儿铁了心时,俞晓敏就是拉出任颂红或者俞文钊都拉不动,最后谈到了断绝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上,俞任眉毛一挑,不是吧妈?早知道你和我爸离婚时我跟他就好了。 大人哄劝孩子的三板斧就是为你好、你会后悔的以及将来别怪我没劝你,落在俞任身上就像挠痒痒,送走了长吁短叹的副院长妈妈,俞任站在教室走廊远眺着校外的座座建设工地好一会儿,猩红的残阳落在两幢高拔入云的现代建筑之间,一股血战后落寞的英雄孤独感弥漫在她心头。 她将会在何方?卯生的将来会在何方?还有好学机灵的三儿呢? 你失恋了吧?怀丰年给俞任递上片口香糖,她靠在栏杆上仰头吹风,失恋也比没得恋爱好啊,不像我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包馄饨。 俞任看着她,猛然发觉这半年连怀丰年的身高都超过了自己。她龇牙,没失恋,见不着面而已。她第一次变相地承认恋爱,目光落在更远处的城中村,她想到三儿被耽搁的学习进度,再看着见不到的省城,怀丰年,什么时候,咱们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有严格的校园管制,没有车轮滚滚而来般的考试习题,没有被人硬掰强压的选择,就和喜欢的人永远待在一块儿多好? 怀丰年转过身看着楼下,喏,你先得走出八中、迈向大学,这座楼到大门口有八百米,咱们还要走八百天吧,诶她伸手去抓滑下去的眼镜,只听一声细微的脆响,那副圆框已经掉到一楼摔碎。 小卷毛眯着眼看了眼地上,再揉揉眼睛看模糊的俞任,瞧,眼镜儿比我都雀跃,四百多块呢!我得包多少只荠菜大馄饨呐。 没了眼镜的遮掩,怀丰年这张脸更显得孩子气。俞任憋着笑,走吧,我帮你去借一副挺几天。 血色夕阳已经没入前方高楼背后,只露出了小半边的红线。路灯亮了,城中村的外来户陆续返回自己的临时小家。袁惠方家的女租客们夹在其中,提着炒面馄饨凉皮上楼前看到趴在路灯下握着笔写字的小袁柳,哟小柳,这么小就知道用功了?真是个读大学的好苗子。 袁柳扬起小脸笑了笑,再瞥一眼联通加盟店里的袁惠方,见她盯着电视机没动静,继续安心地低头复习着俞任教她的那些字。 你这个任字儿,上面一撇不能写成横呐。提着保温碗的印秀也回来了,拖过小马扎坐在袁柳身边,来,我握着你的手写。她细长的指节抱住袁柳的小胖手,诶,一撇。对了,再来一次,撇。练了三次后,袁柳终于将俞任的任写对。袁惠方从小电视前转脸,客气地和印秀打招呼,今天下班早呐? 印秀已经成为她最稳定的高端租客之一,付钱准时又爱好卫生,加上人不惹是非,这让袁惠方对印秀越发满意,说话也温柔起来。 在袁惠方这栋四层城中村民宅中,不惹是非意味着不为一星半点儿的洗发水吵架,不因为一条被划破的丝袜扭打,更不会没事儿闲串门说东道西。这是一个完美租客的完美品质。最重要的是,不会和刘茂松暗送秋波。 刘茂松对印秀存在不本分的想法这一点袁惠方心知肚明。但凡是个女人,胸比袁惠方大、腰比她细或脸蛋儿没有黄中带斑,刘茂松就会动这种那种念头。他脚上穿的一千块皮鞋,他身上披的一千五的大衣,他头上抹的半斤发胶都不是为了讨袁惠方欢心,而是为了这个家的体面。 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穿得破烂拉垮的?你袁惠方不讲究我更要讲究,要不人家上咱们家看房子还以为到了贫民窟。刘茂松理由充分。 于是他精心打扮后在半个月前私下敲过印秀的门,以检查天花板漏水的原因挤进来,问印秀愿不愿意和他处朋友?这就是刘茂松朴素的地方,男女苟且在老婆眼皮子底下的那点儿破事被他用年减一半租金的优惠和处朋友这种古老体面的用语给包装得童叟无欺。如果漂亮租客答应处朋友,他还会给出踹了那个黄脸婆你来做老板娘的远景预期。 印秀不吃他那一套,且不说他可以夹死苍蝇的五条眼角皱纹,夹着香烟漏出的半黄牙齿,就他冲着袁柳吆五喝六的老太爷架势就让她厌恶。 刘茂松一屁股坐在印秀床上进行感情传销时,印秀径直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她到联通店里和袁惠方说,刘哥说我房间天花板漏水进去检查了,我就来您这儿坐着等会儿。 袁惠方对印秀这种自觉懂事的处事态度更加欣赏,当即大度地给印秀倒了杯泡了六茬的茶,脚往棉拖鞋里一伸就咚咚咚地踩着陡峭楼梯上楼。十五分钟后再从丈夫头上抓一手发胶回来,脸上呈现着激战后的酡红色,嘴里骂着不该他操心的乱操心MLGB的。 再问印秀你有男朋友没? 印秀说还没谈,店里的客人瞧不上她,后面的厨子她不喜欢,他们成天就寻思着找女服务员搞点什么,我还是想找个本本分分的人。 袁惠方对此回答颇为赞同,再夸一句印秀,真没看出来你这女孩还挺内劲儿。内劲儿是柏州方言,多指人品行端正。再加一句老姐姐对小妹妹的推心置腹,以后这儿谁找你麻烦你直接告诉袁姐。感情就这么建立起基调来。 在印秀教完小袁柳如何写撇后,她打开饭盒,推到孩子面前,今天是秧草包子和肴肉,吃吧。白卯生不在柏州了,她带回的东西不太吃得完,于是小袁柳得了口福。 袁惠方给她倒了茶端来,你这人就老这么客气,还总给她带吃的。她顾不上看电视,拖了把塑料椅子也坐路灯下,打算下半年就让她读一年级了,虽然没上过幼儿园,但瞧着可能是块材料。她在印秀的邀请下也抓了个包子吃,福临江的包子就是不一样。边吃边数落起袁柳那个便宜家教,那个女孩,说是喜欢教她,这都大半个月没来了。哎我就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做事能有什么恒心。 印秀说可能人家八中读书也忙。她撕着包子看袁柳吃得眼睛眯起,伸手捋了她的头发,这孩子头发真好。 头发黄而稀疏的养母袁惠方一愣,干笑了声,年纪小气血足。她岔开话题,你那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儿的朋友呢?好些日子也没来了。 印秀说她家里有点事,最近都在省城。想到那天亲完白卯生后她委屈而震惊的样子,印秀眼底漾开了笑意。那天她是一路笑着离开省城的,拽着衣角送她到车站的白卯生红着脸不说话,送她上车后才在车外对印秀说,你可不能告诉俞任啊。 那看你态度咯。印秀这么回她,可惜隔着玻璃,要不还想再撸她的头。 话说回来,漂亮人身边还尽是漂亮人。袁惠方感慨地回忆那个高个儿女孩,那眉眼,那手脚,跟戏台里下来似的。她见袁柳已经在吃第三块肴肉,拍了她手,差不多了啊小柳,这是你印阿姨的晚饭呢。 袁柳缩回手指放嘴里嘬了口,有些惶恐地看着印秀和母亲。印秀温柔地笑,吃吧,我吃过了。她小时候和母亲以及某任男友一起外出吃饭,平常不太吃肉的她连续夹了四块排骨就被母亲用筷子敲头,有没有吃相? 现在排骨她常常能吃到,也不用看母亲和别人的眼色生活了,可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是一辈子的事儿。 得买房,得在自己的厨房里煮一锅锅的排骨,得在下班后就能关上门不理外界,不会有谁上门说这查天花板就将手伸向自己的屁股。印秀现在越发觉得赚钱的重要,钱就是未来,钱才是尊严。 印秀眼前的城中村在路灯下化成斑驳的一块块灰黑青,地面上还有一滩滩没渗干净的污水。巷子前方就是一个整齐气派的新世界,那里灯火通明,现代而神秘。她忽然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提着包、白衣黑裤的白卯生。以为自己是幻觉的印秀定睛看了眼,还是袁柳喊出来,呀,白姐姐。却没看到俞任,袁柳眼里有些失望。 白卯生走近了,先和袁惠方打了招呼,再捏袁柳的小苹果脸,从包中取出个小蛋糕给她,来,带给你吃的。 袁惠方说,哎呀,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客气。赶忙让袁柳谢谢白卯生。 白卯生双手提包站在印秀面前,对上她的眼睛后抓抓头看向别处,黑溜溜的眼睛闪出羞涩,印印姐,我找你有点事。 印秀捏着秧草包的手颤了下,好啊,屋里说。 第32章 赵兰人还在省城医院就开始张罗在那里买房,经过借钱给亲人要不回来这一遭,她担心拿了赔偿款后夜长梦多。留足了养病的钱,她向卯生梳理了家里的财务情况,妈这些年的存款加上赔偿款,还可以在省城买个八十平的户型,这是为你在这儿读书工作准备的。 此外王梨转交卯生的钱她让孩子还回去,你师傅买了房后没什么余钱,这些肯定是她找人借的。对于王梨,赵兰在女儿面前表露的情绪不多,她也知道卯生还是不乐意转学,就算起了让孩子为难的账,为了你转学,妈妈已经搭上了一条腿。单位的意思是可以考虑我病休,我就陪你在省城不回柏州了。 卯生眼泪止不住,那师傅呢? 赵兰喉咙哽住,她在柏州还有亲人朋友,她她还有事业在那儿。她曾经幻想的相依相伴仅有短暂的两年,如同人生长河中的一个梦般。 卯生就带着母亲的重托回了柏州,但王梨已经带着团队外出比赛,她一个人回家才落下脚,外婆就上门了。老人说怕孩子一个人在家吃住没人照顾,提了满满一篮子菜要陪卯生。才吃过两餐,她就拉着卯生哭舅舅不容易,你和你妈现在又不缺钱,就帮帮你舅舅这一关吧。他不是不还钱,要不外婆给你们做担保? 而白卯生正愁于无法联系上俞任,被外婆吵得头疼不已时趁着她外出买东西自己溜出家门。 她的手提包里除了塞了些衣服,还有一定红丝绒戏帽,除此以外还多了个心眼,将母女俩的户口本银行卡存折房产证都带在了身上。现在这些身家都铺在印秀房间的桌上,我我今天不想在家住她是来投奔的。 印秀拿起那顶红绒帽,在手指上转了圈后帮卯生戴上,一个眉目清俊的小书生就现形了。可惜你这哪有考上状元志得意满的模样?印秀帮卯生取了个结实的布袋,这些重要的东西你要装好。 陪着卯生坐了会,印秀说你等我出去会儿。她回联通店找到袁惠方,我这朋友想在我房间住几天,虽然这房间现在还空着一张床,但她毕竟不是租客 袁惠方少有的干脆大方,没事儿,就几天的事,住吧。印秀这个房间虽然来看的人不少,但是大多对价格或者地域敏感,还有柏州工业大学来租房的小情侣希望袁惠方做做印秀的工作,把这间房让给他们。袁惠方的情操不允许,我这儿只租给女的。 印秀谢过袁惠方,回房喊了难民白卯生出门。问卯生想吃什么? 馄饨。卯生笑,印秀也笑了。 城中村边缘多的是这样的小吃店,她还是叫了两碗,但都给卯生吃。卯生被热馄饨汤熏出汗,捏着小勺子翘起兰花指模样斯文却吃得爽快,见印秀付钱,她含着馄饨说,诶印姐我有钱边说边从口袋里掏零钱。印秀已经付好转身坐到她面前,吃吧,两碗馄饨我还是请得起。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3) 印秀看多了酒桌上人的媚态酣态丑态凶态滑稽态,一张老旧的四脚桌旁,一把塑料小圆凳上坐着的白卯生却吃出了她少见的可爱态。也许是今晚春意初来,风暖人心。也许这几天工作中没遇到强行揩油的人。也许还因为印秀新年工资涨了一百块。她的笑是从心里淌出来的,看着唇红齿白的卯生吃急了,她说,你慢点。 你去年去我家小区外找我,还记得吗?两碗馄饨里放了八勺辣椒油。白卯生吃惊于印秀的忍辣能力,印秀也淡淡笑了,从小家里吃得素,嘴巴没味道时就要配辣椒酱。 和咱们戏里功夫一样,都要日积月累的练。卯生点头,那你白天该上班还是上班,今天周五,我住到周日就去找俞任,然后回省城。一想到自己要离开柏州和俞任,卯生心情沉重起来,印姐,我是不想去省戏校的,可我妈说她都搭上了一条腿了。 你孝顺。印秀想到印小嫦,别说搭上一条腿,搭两百块都值得她骂骂咧咧半天。眼前的小书生竟然要走了,她们间好不容易靠自己厚脸皮碰运气续来的缘份就这么断了?这缘份在别人看来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根线,在印秀心中确实一方厚重剔透的压舱石。每每她沉浮不定感到孤苦时,就觉得她有卯生这样的朋友就足够了。在卯生看来她们之间是什么? 卯生面前两只碗都见底了,她打了个嗝,走,咱们去逛逛银泰城。银泰城是柏州近年最高端的商场。 不同于卯生进商场的自如,其实印秀对这种地方有些下意识地抵触。她从小穿亲戚们送的旧衣服,老被同学嘲笑土包子。进了二十三中后可能眼光提升了,她懂得将旧衣服搭配得尽量合身,也自学用外婆的老缝纫机给自己改衣服。但商场中动辄上千的衣物就像一面面光亮的镜子,将印秀照得像只不见天日的土老鼠。 她的贫穷、自卑、阴暗还有她见不得人的渴望都全映照在这些镜子中。印秀不想面对那时的自己。 可卯生说,我想给你挑身好看的衣服。 印秀最好看的衣服大概是高一时印小嫦穿了两次不要的连衣裙。套在她身上刚刚好,碎竹叶花,蕾丝褶皱腰带,让女孩的肩膀腰身被勾勒得纤细清亮。那是十五岁女孩别致的青春,印秀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样的味道。不过那条裙子她穿了一次被印小嫦的男朋友惊艳地盯着看,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穿了。 我衣服够穿,酒楼还发了工作服。印秀停步,卯生可不愿意,拉过印秀的胳膊,漂亮女孩儿就得穿漂亮衣裳。再说,我来投奔你,咱们有缘共处一室几日,这叫一个山水有相逢呐。卯生的戏腔再次冒出,印秀听得笑弯了眼,咱们相逢就在那一室? 卯生果然肩膀像被冰块冻了下,她耸肩、放下,戚戚地看了眼印秀,我我知道你当时没那个意思,就是想逗逗我。就像印秀去深圳前按住她在胡同口一样,她无奈地吊眉,你这人呐 你心意我领了,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吧?印秀劝卯生。 哎呀印姐印姐,咱们就去银泰好不好?我也想买点东西呢。白卯生对着她摇胳膊撒起娇来,印秀怔了怔,哦。 她踏入银泰时浑身就不自在,心跳忽然加剧时,卯生拉她手掌,来,我想挑支口红。 送俞任的?印秀问。 她就是个小土妞,成天穿校服用不上口红。卯生觉得俞任最大的进步就是知道留个齐刘海了,连续几年都没换过发型。 你用?印秀心想卯生演习要化妆,点点头,去挑吧。 卯生挑了口红,眉笔还有一款保湿护肤品。手里提着小袋子和印秀逛了好几层,直到她看到印秀的眼睛停在一家品牌店的白色羊绒宽松大衣。卯生就马上走进去,她拿起大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看价格还负担得起就直接说要M号。印秀等在店外靠在栏杆旁,看看兴高采烈的卯生,再转头望着这一溜如镜面般的店。 就那件红的为什么不行?不就一千块出头?故作娇滴滴的一声传来。 听到这句话的印秀猛然扭头,看到陪在男朋友身边的母亲印小嫦正走过去。男人是生脸,印小嫦又换了男朋友。 如果不问年纪,别人很容易将她猜测为三十出头。印小嫦会打扮穿衣,脸上的化妆品等级也是根据身边男人的层次而变化。她现在挎着的男人五十上下,半秃圆肚,穿着质地高级的西装,脸上泛着油光,气质像包工头。他扭脸叱印小嫦,成天就知道买衣服,这个月买了十几件了吧?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不买衣服干吗?印小嫦嗔怪地看着男人,没留意身后是女儿古怪的脸色。 嫁什么汉?老子黄脸婆还在家里呢。男人伸手捏了下印小嫦的腰,怕了你,就买一件。 提着包装袋的白卯生这会儿也走出店,不期和印小嫦撞了下,她忙说,对不起阿姨。 什么阿姨?你都这么大了。印小嫦笑面前一米七的大孩子,身边的男人轻佻地说,要不你们都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是叫姐姐还是阿姨? 卯生侧身赶紧离开,她拉呆呆的印秀,印姐,买好了。 印小嫦回头,和女儿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她涂抹得白绵绵的脸在那个瞬间冷住,嘴巴微微张开后随机抿住,扭头将男人搀更紧,当不认识印秀。 怎么了?卯生问印秀。 没事。印秀脸色白得比她母亲还难看,她咬着牙关,冲卯生勉笑,回去吧。才走几步路,印秀的泪就滴滴答答落在胸前。 卯生听她无声,转头看印秀哭了也一惊。她忙找纸巾,印秀用手擦了,没事。这声之后,泪腺又积蓄满,泪珠快速挂到了下颚。 卯生不敢说话,只低头拉着她走出银泰城,你不开心?不喜欢逛街? 印秀红着眼睛,我开心的。 又走了段路,印秀开口,刚才和你撞上的女人,是我妈。她的牙关哆嗦着,我妈她没工作,人家问起就说早自主择业了。其实择的就是一个个男人,择汉择汉,穿衣吃饭。她难过于印小嫦旁若无人的恬不知耻,难过于自己这身模样让她不愿意相认。 看来这回她碰见了个不错的男人,愿意带她逛银泰城。印秀平静下来,深吸了口气,她的眼睛哭过后在黑夜里格外亮,也格外忧伤。 卯生顿了顿,我我也陪你逛银泰了啊。她将礼物都塞到印秀手上,这些都是给你买的。她不好意思地咧嘴,以前来你住处就发现你衣服少,可能还没来得及从家里全部搬出来吧。 印秀愣在原地,眼泪又开始落。 卯生急了,你不喜欢?不喜欢我们去换印秀一手提着礼物袋,另一只拉她,不是你别对我太好。 你那么忙还去省城看了我妈,帮我吵赢了我舅舅,我应该的。卯生拿下印秀的手,口红是桃红色,可能太艳了。我们唱生的眼影都不怕用这种红,何况是你?你的唇线很流畅干净,勾勒下就行。 我不要。印秀将东西还给她,再胡乱擦了泪,除非你帮我化妆。她咬唇不服输地抬头,白卯生 嗯?卯生说,行,我给你露一手。 白卯生。印秀喊她姓名,她叹了口气,再轻轻的,我能叫你卯生吗?那当然。卯生看着印秀素净的脸和诚挚的眼睛,心里不知道哪里被戳疼了下。 第33章 梁山伯祝英台离开学校还能十八相送,罗密欧朱丽叶嚯嚯自己前还能爬阳台约会,而白卯生在八中门口徘徊了数次,长亭没有古道也没有,大门更翻不进去。 门卫大叔卤蛋一样的光头探出窗外,诶那位同学你干什么的?等人站一边儿去,一会儿正门要走车。 白卯生露齿一笑,跑到门岗找大爷聊天,大爷,平时不都是十一点五十放学吗?怎么今天都十二点了还没出来? 大爷凑近瞧小姑娘水嫩精神语气不自觉地缓下来,还不是因为春节放假延迟了月考吗?早上说是考到十二点半,下午一点四十还要接着考。 卯生傻了眼,啊?一周都不放假了?她和如同坐监的俞任失去了通畅的消息渠道,对俞任的事情渐渐一知半解,连考试时间都不晓得。 不放了,学生家的放那么多假干什么?去年非典时老八中还封校一个月都没放呢。这就是该吃苦的时候。光头大爷脸上浸润着名门八中的肃雍,眼珠子扫到白卯生破了洞的牛仔裤,他嘴角一撇,哪个学校的? 戏校的。卯生自知自己的学校在学风纯正的柏州市有点儿不上台面,她抿唇自觉地切断话题,却见大爷表情为之一振,哟?学什么的?认识王梨不? 唱生的,王梨就是我老师。卯生以为遇到了戏迷。 大爷的脑袋自得地摆了圈,啊,那咱们算有缘。八二年那会儿我还在市越剧团拉中胡,王梨和赵兰那年的《西厢记》加演十六场,我就在下面伴奏。他摸了把光头,再伸出粗糙短小的五根手指,这都丢了二十多年。他端详卯生的脸蛋身材气质后点点头,像王梨的徒弟,不过你这裤子他啧啧着,拿出越剧老前辈的派头来,唱戏的可不能这么穿,嗨,不过现在的小孩儿不同了,你就当我多嘴。 卯生也来了兴趣,大爷您怎么不继续拉中胡了,来八中工作? 光头大爷饶有趣味地看了眼卯生,年纪不大,挺会说话。什么叫来八中工作,就是来看大门。除了拉中胡我只会按电动门的按钮。就这,还比越剧团的工资高。你以为个个都是你师傅王梨那样的人尖儿?多的是我这样工资都管不了全家的。 他忆往昔了会儿,说自己八二年因为顶撞了领导被迫当众检讨,所以一气之下辞职,但我不后悔,知道不?越剧团要不是柏州市里给吊着口气,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还不如我这看大门的。 他语重心长地劝卯生,趁着你还是学生大爷劝你一句,戏可以当个兴趣唱。可现如今的光景小年轻都在听流行乐,老太太才听越剧,未来想赚钱还是找门别的手艺吧。哦,你来这找谁的? 他的话还在卯生脑海里过意思,听这一问,卯生忙不迭的,来找高一5班的俞任,我们是初中同学。我以为她今天下午放假,特意来门口等她来着。 大爷笑了笑,找小姐妹玩呐,现在能玩一块儿,以后难说咯。他的嘴像泡过辣椒水,什么戳人捡什么说,但也算给小同行面子,等着吧,她出不来,我喊她。 卯生先前只担心会在八中门口碰到俞任的妈妈,后来又担心见不到俞任,听大爷这么一说简直喜从天降,啊,麻烦您了。 大爷摆手,等到交卷的铃声一响,他还捧着铁饭盒慢悠悠地吃午饭。卯生看出饭盒上的字已经掉了大半红漆,上面的痕迹能辨认出柏州越剧团几个字。十二点半了,大爷还没动静,卯生有些急,从门前伸出半个身子看学校里的动静。 大爷嘴里嚼着菜帮子,再等十分钟,要将卷子都收好。他指着门口的凳子,你坐着等。 俊俏孩子门神一样坐定,不仔细瞧她紧紧抓着膝盖的手还以为她多淡定。时间到了十二点四十二分,八中内的教学楼渐渐传来聒噪的人声,吃完饭的大爷放下筷子擦擦嘴,一边用舌头顶着右上牙缝扫残渣一边拨了电话,喂?广播台的同学到了没?哦,那巧了,你给广播下,请高一5班的他转头问卯生,你同学叫什么?你叫什么? 她叫俞任,我叫白卯生。卯生脸上浮上笑意,手指都抠进牛仔裤的洞里。 请高一5班的俞任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她的家人白毛生等着她。发不对卯音的大爷放下电话,再扫了遍左上牙,说同学不方便。 卯生站起来,谢谢谢您。 大爷挥挥手示意别客气,就在这儿说啊,我去涮碗。说完他走到传达室外自顾洗碗,八中刚刚考完试的学生们从不同的门中涌出,他们身上的蓝底白条的校服构成了清爽的海洋,洋流自觉地像食堂方向延伸。他们的说话声、吵闹声、开心的解放声、追逐声还有脚步声汇成了轰隆隆的节奏,一下一下敲击着卯生的心俞任在哪里?她从未如此想念过俞任,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时一声前哨般的奏鸣曲打破了校园上空,轻灵的女声响起,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女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尤其读到白毛生第二遍时还漏出了笑声。 忙着奔向食堂的同学们也注意到了,伴着这个小插曲也哄笑出来,而刚帮老师将试卷送到办公室的俞任以为自己听岔了正愣住,路过的同学笑,俞任,白毛生是你什么人啊?在门口等你呢。 俞任说知道了,她和老师说了再见后稳步离开办公室,忽然拼了命的加速百米冲刺向大门口,卯生来了?卯生来了! 等着她一起吃饭的怀丰年瞧她这速度都愣神,嘿这个俞任,早知道上次运动会让她报短跑啊。她推了推绑了痛风贴的眼镜腿说。 俞任穿过蓝白相见的河流,奔过矮樟树,白色的运动鞋快成了风火轮,脸部也因为激烈运动染上红雾。她不顾别人的眼光,奔向她的家人白毛生。这时广播台的同学又敬业地重复了三遍,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俞任则在声音中加速跑,全校师生成了她的背景板。 等看到传达室门前那个立着的高挑身影,还有白毛生抑制不住的笑脸时,俞任停步先看了眼四周,随即上前和卯生紧紧抱在了一起。卯生的怀抱还是软中带硬,她的骨头变得更硌人,她的手掌依旧暖和温柔。卯生没忍住泪,将俞任搂紧怀里,俞任她的脸贴着俞任的,泪水凝聚了两张年轻的脸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4) 戏校的宝哥哥哭得比林妹妹还要水淋淋,卯生还原地跳着,又是伤心又是开心,对不起啊,我现在才回来找你。 俞任也只好随着她的节奏跳小步,和卯生一块儿双兔伴地走,对不起,我没办法天天打电话,学校也不放假 洗好碗剔完牙的大爷转身看到这场面呆了下,诶,诶,跳进屋啊。搁大门口让人瞧着呢。大爷工作严谨,生怕让领导老师看到他放了后门。 俞任这才拉着卯生进传达室,她止住哭了,兔子怪还在嘤嘤呜呜。她被逗笑,给卯生擦着泪,我没想到你来看我。 卯生不好意思地也擦泪,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她将食品袋交给俞任,学校里吃不到的爆鱼还有肴肉,哦,还有蛋糕,这是排骨这是你爱吃的话梅。卯生的另一个袋子内装的是从省城外文书店买回的几部英文小说,这是你一直念叨的奥斯汀的书。 两个孩子亲亲热热地拥抱分开、擦完泪珠后就快进到了礼物简介阶段,碍于光头大爷在,卯生咽下口水,我我还是得转学到省戏校,但是放假我会回来找你的。俞任,我毕业了就去上海唱,你也去那里读书好不好? 俞任的心咯噔一下,但卯生的邀请打动了她,她点头说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低沉下来,进入了无声胜有声时期。卯生忽然想到俞任下午还有考试,她还必须午睡休息下,你你先回去吃东西,下午考试加油。她劝俞任。 俞任摇头,不着急。 她们又对着站了会,卯生想拉俞任的手,但此时只能紧张地将手背在身后。俞任想再拥抱卯生,却担心地瞥了眼光头大爷。大爷广播此时报时北京时间一点,卯生狠下心,上前将俞任再抱了抱,回去吧。 俞任抬头看她,总觉得卯生虽然还是爱哭,但整个人多了丝坚韧,她伸手拍拍卯生的肩膀,下周末我肯定放假,你还在柏州吗?忽然她沉下眼是啊,怎么还会在柏州?她和卯生的未来除了那个上海之约已经分岔再分岔,从柏州岔到了省城,从她们俩之间岔到了母亲俞晓敏眼里心里。 比分岔更熬人的是离别。 离别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俞任算明白了,她是人生缩写的无奈,小写的惆怅,大写的难舍和仿写的不甘。可她只能帮卯生整理了衣领,指了指那破洞裤子,你得多穿点。 卯生说好,送俞任出了传达室。目送一步三回头的俞任离开后,刚满十六岁的她忽然看着天长叹了一气。眯着眼听戏的大爷睁开眼,气还不错,挺长。 第34章 柏州市的基建永远看不到巅峰,因为每年都在上一个新高峰。西边的城中村藏在高楼下,犹如森林大树下的斑点毒蘑菇。要说这些毒蘑菇有什变化,那就是墙壁上多了好些个画上了圈的拆字。 柏州市新柏区新桥街道的工作组进进出出忙了大半个月,各家的毒蘑菇尺寸都被摸了个底。这家五百平,那家六百平,还有的蘑菇有上千平米。袁惠方家的蘑菇长相略显憋屈,因为被左右夹击了二十年,又希望多占点日照和门面,只好如同胖得挤不过宅门而不得不侧身的人一样左支右绌,竟然也撑出了四层楼四百八十多平米的空间。 袁惠方家的拆字就树在联通店门头的正上方,犹如糟了黥刑的宋江。而袁惠方在工作组来量地时就使出了软硬齐下的双保险,为的就是多量出三五个平方。 给人家客气地倒上热茶后,她指着门口的阶梯说这水泥也是我们家的,怎么不算我们家的平方?再指楼顶随意搭建、堆满了以前搞小宾馆创业时置办的破柜子破椅子,这是我们家的小五楼,怎么不算平方? 工作组的人公事公办自然不能开这个后门,袁惠方就打开大门说亮话,一脚踩着她为了公义而延伸到路上的台阶上,一手扯着丈夫刘茂松的衣领子,你也说几句啊你死人啊? 刘茂松不好意思地看着围观的熟人生人,你搞什么呢?人家量多少就是多少。 那毛信霞家怎么多量出来两层?她家去年又赶着搭了两层楼,窗户门都还没来得及装呢。我家五楼加个小杂货间怎么就不算了?袁惠方横肉颤抖,双目如炬,抛下这个问题后停顿了几秒,让看客的口味被调到了极致,因为毛信霞她妹妹是街道办的! 人家朝内有人,自己却孤苦伶仃,连被拎着领子的丈夫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头,袁惠方洒下委屈的热泪,这叫什么?这叫为非作歹、执法犯法,这就是以权谋私! 刘茂松扯下她的手指,边抚着衣领毛边边瞪眼,你就知道胡说,都是一条街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猛然看到人群里有自己的熟人,忙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朝他们点头,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利群烟分发。 袁惠方见丈夫不捧哏,也不着急,一手指着街对面的毛信霞家,多加两层就是四百个平方,能换市中心四套房子,能换八十万现金呢。她家能盖,我家也行! 我家也行!也有眼红的邻居呼应,拆个屁,老子不拆,看谁熬得过谁! 对!有本事停水停电啊,我家也不拆!我告诉你们,谁签协议谁就是叛徒! 拉倒吧,真要拆还不知道等哪年,人家就是摸个底。再说,这都是摸第三回 了。还有人对此抱悲观态度,都五年了,大姑娘也摸成老妈子,人都长肉,怎么着还不许我们改善下居住条件? 袁惠方白出头了,人群愤慨的重点从违章建筑转到装修补偿上。她去找刘茂松,发现滑头又懦弱的男人早不知道溜哪儿吹牛去了,工作组落单的人也回了。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对着联通店里伏小板凳上写字的袁柳恨声道,老子下学期就送你去念书,你给老子去考,考个大学去当官。 袁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老板椅上溜下给袁惠方的大茶缸子里加上了热水。袁惠方叉腿坐马扎上气了会儿,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她端起茶缸子咕噜咕噜全部喝下,边骂边回厨房做午饭。 这时她要是隔空喊刘茂松就会有及时的回应,猪肉汆汤还是红烧啊? 刘茂松不晓得从街道哪家邻居门口骂过来,红烧你妈啊?这个点儿红烧你几点吃上饭? 袁柳站在联通店门口左看看右看看,确认父母已经在这一来一回中达成了和解,她松了口气,小屁股落在马扎上开始看动画片。 小柳,小柳?毛信霞的女儿从店门口另一侧探出脑袋,她招手,给你吃。 袁柳又回头看了眼母亲,确定她暂时不会从厨房回来,上前接过小伙伴给的汉堡,咬了口后对她笑,你的呢? 我吃过了。毛信霞的女儿打扮格外洋气脱俗,她妈是城中村出名的一枝花,女儿就是最有潜力的一株蓓蕾。 毛信霞家的楼房在城中村鹤立鸡群高达七层,自然六层、七层住不了人,也是赶在去年政策收紧前加班加点建起来的。为此袁惠方也深受启发,在毛信霞还没完工时就找了施工队。但人家忙,推了半个月才开工,第二天就被城管给抓了现行,说违背了政策不许乱搭乱建。 由此,吃了政策信息时差大亏的袁惠方格外厌恶毛信霞。说是格外,因为她之前也没多喜欢人家。毛信霞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离婚后带着拖油瓶女儿嫁到了现在的男人家。还不三不四地开了个理发店,之所以说不三不四,因为毛信霞家理发店门口的灯有时会跳到粉不粉、紫不紫的那种暧昧颜色。 嫁了两个男人、开理发店的毛信霞冬天都穿毛呢裙子,身材前凸后翘,大发卷从颈后垂到屁股上,坠坠晃晃的像是电视广告。这和常年保守穿着、秉持不漏不破、优选红黄蓝绿纯正颜色的袁惠方形成了强烈对比。不晓得从谁的破嘴里说出来的,毛信霞是一枝花,袁惠方就是一头老母牛,还是带斑点的。因为袁惠方皮肤不好也不注重保养,脸上青一块黑一块还留一块白。 老母牛袁惠方常年坐在自家联通加盟店门口对着毛信霞的理发店横鼻子竖眼睛,还总教育袁柳,你不要和毛信霞女儿玩,那么小就涂口红穿连衣裙,和她妈一样不是好东西。 袁柳自然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但袁惠方不再时她还是会偷偷和毛信霞女儿玩,原因很简单,这个和她年纪相仿、读幼儿园大班的小姑娘对她非常大方,而袁柳玩伴不多,她格外喜欢这个小伙伴。 大大方方的代价就是袁柳坐在小马扎上吃汉堡,任由毛信霞女儿折腾她头顶上的辫子。 宿海,你今天又想给我扎辫子啊?汉堡里的肉味道很好,和袁惠方做的口味截然不同。袁柳问叫宿海的小姑娘,忽然发现一丝不对劲。 烫着卷刘海、留着长发的宿海正拿下袁惠方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的水壶,将一把细长剪刀放在上头烤着,今天咱们给你烫个新发型。 宿海穿着粉色的小夹克,下面是条桃红的喇叭裤,被妈妈搭配了一条金色的腰带。她小脸白白软软,靠近炉子后被一股难闻的味道给呛得打了个喷嚏。腾出一只手擦发痒的鼻子,她让袁柳放心,我看我妈妈给人烫的,很好看。说完又双眉一怂,水灵的大眼睛对抗似地眯起来,又是一声稚嫩的阿切加小脑袋横甩。 袁柳护住自己的八角辫,不行,我妈妈会骂的。 没事,你成天扎这个辫子,头发本来就扎弯了,看着就像烫的。你妈妈不会发现的。宿海的小手翻了下剪刀,随即被烫得抽手放在嘴边嘬了下。 那你快点,我一会儿要去吃饭了。袁柳圆乎乎的脸上现出一丝担心后又化为盯着汉堡的专注。 如果说宿海是城中村的一束蓓蕾,袁柳就是苹果树秧子。人们看到宿海都会赞这小姑娘真好看或者真洋气,看到袁柳八成就是这句话,喔唷我的天,这小姑娘的小脸儿就跟大苹果似的。 因为经常坐在联通店里收话费,冬天也没有什么空调暖气,袁柳原本犹如黄金帅大苹果的均匀肤色被冻成了红富士。 我去拿个手套啊小柳。宿海转身就没了影子,而炉子上的剪子被烤得边缘发红。特别懂生活常识的袁柳还贴心地将风口的盖子打开,这样让火烧得更旺些。 没一会儿宿海回来了,一手抓着手套一手捏着包软糖,她给袁柳软糖,我小姨昨天给我买的,也让你尝尝。 宿海原本不该叫这个名字,她的亲奶奶给她取名招娣,用意非常明显。毛信霞不同意,本来就闹不和的婆媳在毛信霞月子期就大吵数回,毛信霞说我偏要给这孩子取个大大的名字,大海够大吧,你不是八字犯水吗?我淹死你。 于是宿招娣变成了宿海。由于从小在母亲毛信霞的仇恨教育的培植下成长,宿海对亲奶奶压根不亲。她幼小的心灵里还记着妈妈抱着她哭的样子,我坐月子,她连只鸡都不杀,用大肥肉炖汤给我喝,存心恶心我。阶级仇恨教育常学常新,以致于宿海的奶奶后来想拉拢下和孙女的关系,宿海穿着小公主裙躲在理发店后,一声响亮的呸后,一口小痰压在亲奶奶的鞋面,坏人! 宿海爱憎分明的优点就这么被毛信霞培养出来。除此以外,她还格外护食。全城中村里说到护食,名气最大的就数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和毛信霞家的宿海。谁要是开玩笑似的从宿海碗里夹走一根菜,宿海立马能扔了碗躺平在店门口大哭大闹。任你怎么哄怎么道歉都不行,连毛信霞都拿她这个脾气没法子,最后来一句给你买肯德基行了吧? 坏脾气的宿海这才一骨碌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楚楚的泪,我要新奥尔良烤翅。 有人劝过毛信霞孩子不能这么宠,毛信霞一个白眼翻到天花板,那意思是她家这七层楼上、二楼住着的第二任婆婆,不厉害点怎么行?阶级敌人常斗常新,没了前任还有现任。 毛信霞的朴素认知是拖油瓶就更不能战战兢兢、低三下四,要厉害,要知道她不好惹。别像对面那个收话费的小丫头一样,喔唷可怜。 因为可怜不能上幼儿园却要给爸爸擦皮鞋给妈妈洗衣服还有收话费的六岁小袁柳,毛信霞有时也会让宿海给她送点小零食。奇怪的是宿海喜欢和袁柳一块儿玩,对她也就格外大方。 袁柳脾气好,一团和气的红富士坐在小马扎上,任小蓓蕾宿海给她烫大卷,宿海,别烫坏了。袁柳嘱咐小发型师。 不会的。宿海翻了剪刀,发现袁柳松开的辫子已经被她烫糊了一半,她的表情开始犹豫。 对称美学是每个发型师的天然素养,宿海横下心拔出剪刀放在炉子上继续烤,袁柳闻着这味儿觉得不对劲,宿海,糊了。 没糊。宿海偏着头看了看,发现袁柳的头发已经黏糊成好几团到了她无可救药的地步,黑的原色、糊了的黑光色,还有冒出来的几屡青烟让她愣住,再低头看炉子上的剪刀,又对上袁柳不相信的眼神,宿海忽然大哭起来,哇糊啦。 第35章 怀丰年因为考试在学校连续熬了两周也没回家,俞任帮借的眼镜度数合不上。于是捡回了摔碎的眼镜后,她觉得镜框还能用,就花了八十块钱请假去校门外配了镜片。店老板一脸嫌弃,你这镜架也不行了,得换。 能用就行,你就配个镜片,镜架我想法子。法子就是店老板递给她两张痛风贴,自己眯着眼睛将痛风贴剪成细条后包上断裂的镜架。戴上眼镜后走两步推一下,手扶着骨折的镜架时都使不上力。俞任看不过去,钱不够?我借你去换个便宜架子也行。 怀丰年摇手,不用了,这副眼镜我必须戴上两个月。 她在周日中午和俞任一起在小饭馆吃了午饭,热气扑倒镜片上糊住时,她摘下断腿的眼镜朝上面哈气擦着。 为什么要戴上两个月?俞任不解。 因为让我妈接受这个事实得两个月,这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她那个丰年香馄饨店里的老妈做生意过日子都不能用精打细算来形容,而是抠门到极致。她能精准计算怀丰年每一笔零花钱的花销是否合理,比如买卫生巾,怀丰年说例假四天要买两大包护舒宝,妈妈说那玩意儿贵死了,换便宜的一样,再骂一声女儿,要死,要四天。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5) 所以对于眼镜腿,她妈妈会在头几回看到时佯装无视。因为她要在心里计算换副新眼镜究竟要多少钱,再花好几周的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换副新的吧,瞧她那窝囊样儿。 最后才非常不舍地抠出一百块让女儿去配新的镜框,记得拿回来发票。 怀丰年的父亲工资不高但一分不掏,他和老婆的日子多年都是各过各的。怀丰年读高中后的每一分费用都是她妈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看清了换眼镜大势所趋的怀丰年拐俞任胳膊一下,你是回家还是去看小徒弟?俞任告诉了她自己有个还没上学的学生袁柳。 我妈出差了。俞任狡黠地笑了笑,这意味着她不用着急回家,可以在补课前两小时去看看三儿。但马上想到卯生已经去了省城而无法和她相聚,俞任的心情又黯了下。 走,我陪你去看看小徒弟吧。怀丰年戴回眼镜,我可不想才放假就回家忙活。 俞任路过蛋糕店还买了两个面包圈,和怀丰年一起去了城中村。怀丰年看着墙上一个个鲜红的拆字啧叹,造富运动又开始了。 还早。俞任和任颂红一起时听爸爸接过个电话,他口气笃定地和人交谈了几句,提及新区的城中村,任颂红隐晦表态,规划是这样,具体执行层面上看困难很多。 有一点困难说明这事儿有指望,困难很多就是目前不可能的意思。 走到袁惠方家门口,就看见拆自正当头的联通店内冲出了一颗小光头抱住了俞任的腰,俞任姐姐! 俞任愕然,伸手摸袁柳光溜溜的脑袋,你你怎么剃光头了? 袁柳新鲜的光头还没冒出发茬,她也摸了自己的头顶嘿嘿地笑,宿海烫坏了我的头发,她妈妈帮我修理了。 哟,小朋友,你这修理得彻底,非常环保。怀丰年一看袁柳就知道为什么她得俞任的喜欢,小家伙的眼睛极有灵气,鼻梁小巧脸蛋圆润,隐约能瞧出点美人胚子。 以前教你的算术表和生字忘记了吗?俞任将袁柳抱了起来看着她,忘了也没事,姐姐帮你复习。 没忘记!袁柳开始背起加法表来,中间几乎不打岔。她看见俞任后开心得忘我,就搂着俞任的脖子摇摇摆摆地像打拍子。俞任看着她笑,等她背完再摸摸小光头,真棒,姐姐给你带了面包圈,巧克力味的。 她抱着袁柳到联通店门口,袁惠方也探出身对她笑,小俞来啦,来来阿姨煮了红枣茶来喝一杯。便宜老师不用白不用,不吃亏如袁惠方不会错过俞任这个八中的小老师。 前几天俞任头发被毛信霞那个女儿给烫坏了,她就一手抓一个孩子扔到了理发店门口,问毛信霞怎么办?我家小柳养了两年的长头发给烫成这样,你怎么教孩子的? 自己理亏的毛信霞难得揍了宿海,本来受惊的小发型师立马又哭大声,倒是受害者袁柳懵懵地看着她。袁惠方也不甘示弱,狠狠给了袁柳一个爆栗,你是傻子啊?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哭?骂完又是三个砰砰砰的栗子。 袁柳其实觉得头发糊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被打了脑袋吃疼,她终于哭了。 新桥街道城中村的小蓓蕾哭起来声音悠扬、气息绵长。小红富士哭时则没声音。袁柳从不敢这样放声,以前挨打的记性她还是有的。眼泪只是从她清澈的圆溜溜的眼中滑出,哭得抑制不住了再抽抽鼻子。 她有自尊,街坊领居有时看她一眼,以假装她听不见的声音在后面嘀咕,抱养来的就是丁点儿不像袁惠方两口子,养多久都不像。 她曾问过袁惠方,妈什么是抱养?他们说我是抱来的。 袁惠方立马火冒三丈,走出联通店大骂街坊,嚼什么呢?怎么不嚼嚼你儿子搞大别人肚子自己躲起来了?怎么不嚼嚼你老公在东边派出所蹲了三天?袁惠方知道自家软肋多,她的对抗方式是积极收集四邻信息,用刺穿对手软肋的方式还回去。 慢慢的这两年袁柳不问了,她会观察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的不同。对面的毛信霞阿姨打扮得漂漂亮亮,有时拉下店门就抱着宿海上自行车,袁柳听到铃铛响彻街道,看见母女俩的裙角在老旧自行车上飘扬。宿海抱着她妈妈的腰,说要吃鸡翅、要吃黄桃蛋糕。毛信霞踩着自行车,行那声拖长了尾音的宠溺是她渴望听见的。 宿海的继父虽然对她不像毛信霞那么好,甚至有时无视她,但他不会脱了皮鞋往孩子面前一扔,擦了。或者因为买烟回来稍微腿脚慢了就赏一个栗子,要你有什么用?这点事都办不好。 袁柳没有经历过六一或者其它节日,别的小孩这一天高兴地插上小翅膀拿着气球和父母出门玩,她坐在偌大的老板椅上盯着他们。有一回盯得太入神,袁惠方扭脸看了她,就放下大搪瓷茶缸子去小卖部给她买了包薯片,别一下子吃完! 那包得来稀罕的薯片袁柳吃了一周,吃到最后薯片都受潮软塌了,袁惠方又给她一下,糟蹋东西,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当着毛信霞的面,袁柳盯着地面,鞋子旁湿了一片。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知道如何让这个难堪的场面快点过去。倒是毛信霞吼了宿海让她歇歇,再拉过来小袁柳,仔细检查了头发后看着她眼睛,只能剃光头了,但是过几个月你头发长起来,阿姨就给你剪漂亮头发好不好?毛信霞人好看,比妈妈袁惠方年轻得多,说话也轻柔些,袁柳听了心里忽然放松了许多。 可孩子不敢点头,毛信霞看着别扭邻居袁惠方,以后她来洗头剪头都不要钱可以吧? 袁惠方这才答应,而小袁柳也终于变成了小光头。习惯了新发型的她抱着俞任的脖子,两坨肉肉的脸颊开心地颠动,小乳牙露出一排,俞任姐姐她贴着俞任,只是说不出来下面的话,只能双手紧抓姐姐的衣领,这动作让俞任感到她的不安。 怎么了?俞任问。 她就是人来疯装模作样撒娇呢。袁惠方笑着叱了声女儿,还不下来? 袁柳乖乖地滑到地上,她仰头看俞任又咧嘴笑。俞任拉过另把小椅子让怀丰年坐下,再给袁柳面包圈,不着急,先吃吧。 小朋友接过面包圈却看向马路对面的理发店,宿海正扒着玻璃门像只精致的长发约克夏一样看着她们。俞任也看过去,好漂亮的小姑娘。她对着宿海招手,Hi 宿海也笑,朝俞任挥手。 袁柳看了眼店里的袁惠方,见她给小老师她们倒了红枣茶后转身回厨房去忙活了刘茂松什么时候回来她才会什么时候做午饭。终于安全了,袁柳对着宿海晃动了手里的面包圈,宿海拉开门就奔过来,接过面包圈后害羞地啃一口看一眼俞任。 但她的目光很快被缠着眼镜腿的卷毛姐姐吸引,宿海从毛信霞那儿继承了理发师的好学天分和敏锐的时尚触感,她伸手摸了把怀丰年的头发,软软的一团团还有弹性。 已经拿出小说读起来的怀丰年抬头,圆框镜片后的眼神现出一丝疑惑,嗯? 宿海咯咯笑出声,小手继续从怀丰年的耳鬓摸到了头顶,再绕着她走了圈。怀丰年的发型是理发师很难烫出的密集型小卷卷,短点儿就是文殊菩萨,长点儿她就会在中间扎起一个小短辫,任由余下的刘海和两鬓自得地蜷曲。 好看。宿海捏着质地优异的卷发爱不释手,怀丰年则打量着眼前洋派可爱的小女孩,姐姐要看书哦。 宿海伸出咬了一口的面包圈,给你。意思是等价交换童叟无欺,你吃面包圈,我撸你的头玩儿。 怀丰年无奈地笑了,伸手将小宿海抱在自己腿上,你随便摸,别扰我看书啊。 本来开始教袁柳识字的俞任以为怀丰年她们就这么安静下去了,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怀丰年一手捂头一手还抱着小丫头,你拔我头发干什么?破眼镜滑到了鼻孔下,她近视五百度的眼神聚焦吃力,被疼得凶光毕露。 宿海麻溜滑下她的腿,抓着还剩半个的面包圈边咬边回了理发店内,朝着给客人剪头发的妈妈毛信霞举起自己薅来的一缕自来卷毛,妈!给我烫这个! 怀丰年目瞪口呆地见这孩子溜走了,她摸着头皱眉,还是你家袁柳乖。 握着笔的孩子腼腆笑了,这个新来的大姐姐说你家袁柳,她抽了抽鼻子,讨好地看俞任姐姐。俞任心疼地刮了刮她鼻子,小柳就是太乖了。 第36章 福临江酒楼的安静时间从下午三点开始,再喧嚣长久的筵席也会在这之前结束,此时店里的员工终于能吃上午饭,再打扫清理包厢厨房,还能抓紧时间休息个把小时。 水台的小蒋和其他厨房里的人关系一般,别人斗地主他一般不参与,而宁愿绕到福临江后门看着空荡荡的停车场抽烟。有时他也不仅仅吞云吐雾,他还喜欢看印秀坐在铁楼梯上对着膝盖上的画板画画抹抹。 印秀是副领班,是酒店老板娘张姐新近的眼前红人。厨子讲究看菜下锅,前台的这些服务员就得看人眼色说话做事。小蒋还记得印秀刚来上班时被老服务员训斥手笨脚笨眼瞎耳聋,其实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多半心气儿高,他以前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被骂后当即脱了工作装走人。印秀却忍下来,肉眼可见的变化也在她身上发生。 她能记住所有熟客的喜好,连熟客带来的生客坐上一回都能记住人家姓甚。她的步履也轻快,手上动作轻巧,脸上再也见不着瑟缩的神情。说话大方,开得了玩笑,开朗自如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丫头。开始被人欺负了捏手掐屁股,印秀出了包厢门眼睛会红,现在也瞧不着了。虽然小蒋觉得印秀红着眼睛可怜可爱。 进了这行,小蒋从最辛苦的水台做起,成天和生活的鸡鸭鱼海鲜打交道,但他有指望,他还能学做点心烧腊,没准儿过十年,小蒋会变蒋大厨。但服务员不同,尽管福临江的张姐有套管理经,把手下姑娘们分成前厅经理、前厅领班、副领班、服务员几个等级,但做熟了的姑娘们都会转行飞走。都说行业无贵贱,真挑选时可都不这么想。摆盘倒水引客倒酒能做到几十岁? 小蒋觉得印秀肯定也要飞走的,尤其看到她画板上的服装构造绘画。小蒋不懂,只觉得那些线条画得板正流畅,你学过?他递烟给印秀,被小姑娘拒绝。 晚上去培训班学了点。这年头培训点什么技能都好贵,一门课抵两个月工资。印秀咬牙省了几个月才报上坐落于老城区沐阳路后胡同内的培训学校,据说这里以前是区委下辖某参公学校。西区开发后这些机构撤得撤,搬得搬,老门头被各种班的名牌挤满,鬼都不知道哪里请来的长头发邋遢男老师对着下面双眼满是渴望的学生教服装设计。 印秀每周晚上去上三次课,除了休息的那天,另外两个晚上的时间是挤出来的。她从白班早上十点干到晚上八点,还要和同事及老板娘交接好才能赶公交车。摇摇晃晃四十分钟到培训班,课已经上了十分钟。 以前这里的服务员好些都去开服装店了。小蒋的烟头闪烁了下,眼光亦然。有句话不好挑破能出去开店的服务员大多伴上了什么人。还是女人简单,本钱能睡出来。他想开自己的饭馆,本钱还不知道要靠杀鸡宰鱼凑到哪一天。 印秀听懂了弦外之音,就没接小蒋的话茬。和后厨这些人说话都有讲究,多说几句会传出谁谁追她,尤其私下时。但在工作时就不一样,印秀那张秀气脸上就套上了世故的笑容,张口蒋哥闭口王哥,催急了也像有些同事那样跺脚撒娇,她知道这些人就等着女人面对自己时无奈的娇憨面目。 小蒋又抽了两根烟,印秀一直低头画着老师布置的领口细节,但描了几张都不满意。她功底差,追起来就麻烦。没别的法子,就是靠着闲暇时间来补。 别动。小蒋忽然凑过来,手指将印秀肩膀上的蜘蛛捻走。但这一捻颇有讲究,他伸出食指,手腕却轻压在印秀肩膀片刻。印秀感受到他故作的亲昵,收起画板起身。小蒋抬起手看那只还在攀爬的蜘蛛,孩子气地笑了,爬到脖子里可不得了。 见印秀要走,小蒋的身体侧过挡住了路,诶,她们都谈恋爱了,你有男朋友吗? 印秀说有啊。她知道这群后厨的成天就喜欢说荤段子打赌追小姑娘,果然小蒋神色凝住。 他干什么的?小蒋尴尬地问。 还在读书。印秀用手里的画板敲了小蒋胳膊一下,来,让一下。 不出三天,印秀有个读书中的男友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年纪大些的同事让她抽空将人带来酒楼给大家看看,年轻的问你男朋友在哪里读书,是大学生吧?嘴角又不为己知地缩回去,像是看透了这种感情的结局。 连老板娘张姐都打趣印秀,你可不能太早结婚,你走了我这店损失可大了。 但被人揣测过度也有个好处,周围的人对印秀请假或者调班越加地理解体贴起来。印秀连着干了三周没休一天假,换来三天的时间可以出门办事一趟。 去吧,去吧,怪想他吧?同事善解人意地眨眼,眼睛还不自觉地瞥一眼印秀的腹部。 印秀没有男朋友可以想,她只是想去省城的大小商场商店还有服装批发市场逛逛。开一间自己设计衣服的小店是她的理想。如果有机会,她还想约卯生见一面。 她和卯生多在Q上联系,卯生虽然有手机,印秀还没买,上千一部的手机钱已经给砸给了培训班。但城中村一块五一小时的网吧很方便。印秀知道了卯生妈妈在省城已经买了套房,装修起来非常麻烦,而她也没人依靠。自然,跑材料市场家居市场的事就落在卯生肩上。 卯生乐得如此,她正好觉得自己和省戏校八字不合,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放学我可以忙装修的事。她问印秀,我家新装的地砖敲上去怎么鼓鼓空空的声音? 印秀看过酒楼里装修有点经验,可能师傅之前垃圾没清理干净,就充在瓷砖下让混凝土无法完全填充。你撬开几处看看,真有这个情况让他返工。社会化的印姐再提醒卯生,不要怕,他要是嘀嘀咕咕不乐意,你就说清楚,要是再出现这种事,你一分钱不会给。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6) 于是卯生成了那个新小区里最年轻的业主,没事儿就跑现场半懂不懂地盯着。或是拍照,或是查资料问印秀,或是直接电话联系赵兰,忙了一个多月新家才装修一半。 我都忙到没空给俞任多留言,卯生说她甚至还错过俞任的一次电话。 你倒是有空给印姐留很多言啊?印秀打下这行字时在微笑,白卯生则回了个无奈的表情。 而印姐说,这周二我去省城服装批发市场,大概中午到,你有空的话我们晚上挑个地方见。卯生就一个字,好。 打包好给卯生带的新品点心,印秀再去省城时没有大包小包。她只带了一个张姐给她的手提包,上面印着柏州市小商品世界竣工典礼,是她参加活动后获得的赠品。 和袁惠方打招呼后,印秀穿过一个个拆字走到繁华的西区边缘。起先有人来量楼房面积、涂抹拆字时她有些心慌,住在这里越久,印秀越有些割舍不下。她是城中村的租客,每月一两百块钱却给她买来了安全感,出门有便宜的小吃街菜市场理发店,还有已经熟悉的各色人。在她买到自己的房子前,这里是她的栖息地。 从容身到栖息,这里头沉淀了印秀规律的起居、平静而坚决的心态,还有越来越独立的生活技巧不和母亲印小嫦住一起后,印秀觉得她的户口簿上只有自己一人也可以。 印秀站在崭新的站台下等待59路,可能刚刚错过一班车,下一班还得等十二分钟。印秀便观察身边人的穿着,有人穿得流行,有人则完全没有风格,最出彩的是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或白或蓝的牛仔衬衫加背带裤就点缀出青春的惬意。印秀看了眼自己,她穿了条旧牛仔裤和碎花点衬衫,外套的是张姐送她的风衣,你身材细挑,肤色更适合这个水蓝色。 她对自己也很满意。印秀的手攥紧提包,几声喇叭声急急传来,一辆灰色凌志内探出颗脑袋,是小印吧?去哪儿我带你。 印秀认出这是福临江的熟客,她不知道这个人姓什么,但谁见了都会热情地喊他浩哥。浩哥三十上下,车洗得干净,人打理得也精神,就是爱留不合时宜的唇上一抹胡须。印秀在包间听过他和人聊的生意,猜测出他是搞装修装潢的。 对于浩哥的邀请,印秀下意识地抗拒,谢谢浩哥,不麻烦您了,我这车等一会儿就来。 浩哥下了车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怎么,是要去哪儿?火车站还是汽车站? 印秀推辞了几回终于拗不过浩哥上了车,说去汽车站。她抱着包直视前方,显得远不如在酒楼中大方,浩哥笑,安全带。 看出女孩有些紧张,浩哥就和她聊天,巧了,我也去省城,一般两小时多一点就开到。这样吧,你陪我聊聊天,省得我开车打瞌睡,也别去乘大巴了。 一路上浩哥很健谈,说自己的买卖,谈朋友的声音,他也没像有些客人一样不礼貌地打量印秀。快下高速时浩哥对印秀道,做服务员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我公司里缺一个销售,你要是乐意就来试试。 等过了收费站进了省城,浩哥问印秀,我送你去哪里下车? 印秀也不知道,她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想在批发市场附近找个便宜旅馆将就几天。浩哥看她犹豫,以为女孩害羞,他从口袋掏出张名片,收着吧,在省城有什么事就找我。你男朋友在哪里读书?我送你去他学校门口? 印秀苦笑,她随口一句堵小蒋的话连酒楼客人都当真了,嗯,浩哥你方便的话就放我在公交站。浩哥这时没有固执己见,将车停在一个公交站旁,他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很有光彩,生意人的干练和周到现在脸上,有事找我,别怕麻烦。 好,谢谢浩哥。印秀挂着笑和他挥手。 浩哥点点头看向车前方,又回头喊印秀,小印,他犹豫了下,我和你说的事儿考虑下啊。 印秀虽然点了头,也明白这世上的事儿但凡掺合了男人女人,多和色字沾边。浩哥只是路过载她到省城,却直接劝自己跳槽去他公司。这事儿看来无序又巧合,但在这样一个孤男寡女的空间内又显得有那么点必然。印秀明白自己在这个领域完全是白纸一张,他图什么?生意人只要不傻都将利润来路算得清楚。 但浩哥和那些喷着酒气满嘴仁义手上不干不净的男人不同。这个男人颇有魅力,也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短短两个多小时,印秀将他从视为熟客里不错的那一类归纳到很不错。 真有意思,她将这个男人视为色字当头,却又在别人的陪衬下觉得他竟然还可以。 印秀登上了去服装批发市场的公交车时还在思考浩哥,路过城内老鼓楼时瞥见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印秀决定找到住处后再给卯生电话。 省城大得多,司机开车路子更野,加上也在到处修路基建,印秀给颠得头晕脑胀胃冒酸水。到了服装批发市场后她下车靠着站台想缓一会儿,手上的包却被人试着提走。警觉的印秀一把夺过包袋,见是卯生后她神情一松,不是说等我电话吗? 卯生一来,什么浩哥刘哥马哥都抛到脑后头,脑子清爽了,脸蛋也自然弹开会心的笑。印秀任卯生帮她提着包解释,我早退了,反正省戏校管得松。她给印秀递上一个密封杯,喝热水吧。 印秀的心荡了下,还挺贴心。 卯生还是笑,她这段时间因为跑装修的事显然晒黑,脸颊瘦了圈,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夺人。大眼睛凑近了印秀,看清她眉毛后视线落在对方柔和的唇上,印秀差点被被她看呛,怎么了? 用了上次咱们买的那个颜色。卯生的笑涡露出,真好看。 印秀忽然明白了,男女的差别比男男的还大,至少没有一个男人能盯得她心跳加速又毫不反感。 你还挺快的,我以为你从汽车站倒公交到这儿得十二点多呢。卯生难得见到柏州来的熟人,开心得说个不停。 我坐印秀停下,我坐一个酒楼客人浩哥的私家车来的,快一些。 卯生从她手上拿过糕点,诶?这是给我带的吧?她示意印秀打开盒子,抓了块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好哇印姐 私家车就没那么晕,比大巴好。卯生嚼了好一会儿品完这一块,抹了抹嘴巴,我还想吃。 印秀看着她摇头,白卯生, 诶。卯生答。 你能谈恋爱到现在真不简单。 第37章 身边的小情侣不时上演分分合合的狗血戏码,俞任见得多,还生出些羡慕。她这个月找了卯生三回,结果全部完美错过。她只能在周日回家放风的那半天打开Q看留言:卯生说她在忙着盯装修;卯生说她妈妈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除了去医院做复建就宁愿待在租来的房子里不出门;卯生说戏校老师不喜欢她的唱腔,他们的流派和王梨的不同卯生说要回柏州还要等到暑假。 再过一个月,她连卯生在Q上的消息都很少看到。卯生像一只回归丛林的小野兔不见了踪迹。 俞任在八中体育课上发呆想着卯生,戴着破眼镜的怀丰年看在眼里,要不期末考试完了你就去找她?虽然俞任从没正面谈过她和卯生的关系,可怀丰年看得出不见每周日来找她的那个女孩,俞任越来越郁郁寡欢。 一放假第二天我就得出去两周,然后回来补高三数学和英语。俞晓敏不晓得从哪里联系北京top2高校的夏令营,还请俞任的老师们给写了推荐信。俞任可想而知妈妈将会看管得自己有多严格,现在每周回一次家也只能打开电脑半小时。 高考还有两年,我没疯,我妈先疯了。俞任对这种安排很不乐意,我现在一点时间都没有,我妈这是报复我选了文科。 怀丰年却若有所思,末了还有些羡慕,我妈这样报复我就好了。暑假时老八中外的馄饨店也不缺生意,她的技能更得到了扩展:除了包馄饨,还能炸油条拌凉皮。 你妈为了报复你不计成本,我妈却想着从我身上榨取剩余价值。怀丰年觉得从她爸爸当了个校长起,她妈妈就越来越缺乏安全感。能抓的两样就是钱和女儿。如果两手抓麻烦,那就用女儿帮着生钱。 她不会吧?毕竟是你妈妈,她攒钱可能为了你以后念大学。俞任不太理解。 哈,念大学也和我说明白了,每个月三百块生活费,现在也需要我自己在馄饨店攒着,她帮我记账。怀丰年揉着眉心,她老疑神疑鬼,说我爸升官了有外遇。就我爸那个乡下初中,一个月三千多的工资他哪里出得起轨。 当年一心考经济学结果被调剂到政治学的父亲一直过得简朴,除了留足自己吸烟喝酒的钱,剩下的都贴补给了爷爷奶奶叔叔们。下班回家就带一张嘴,过日子的钱还得怀丰年的妈妈靠着开小卖部张罗。 夫妻俩吵架不出三句就目的明确地奔着钱眼钻,我们家的主要矛盾是家庭生活开支日益增长和我爸常年在经济上毫无贡献之间的矛盾。怀丰年有些时候理解母亲的困窘和无助,更多时候很厌恶这种为钱所困的焦灼。她在学校过得也相当节省,俞任每天伙食费三十块,都超过了不少柏州的在校大学生。而怀丰年只有五块钱。外出下馆子俞任会炒两个菜,怀丰年只舍得吃份炒面,而俞任总以自己吃不了为由将肉多扒拉给同学。 你是为情所困,我是为稻粱发愁。怀丰年伸了个懒腰,加油吧俞任,你再忍忍,扛上两年就能和心上人相聚了。 俞任心疼地看着怀丰年,你也再扛扛。 怀丰年只是笑,嘿嘿。 俞任不知道的是卯生已经扛着比她沉重得多的事儿。赵兰截肢后羞于拄拐或者坐轮椅出门,每天在家里过着提前退休的古墓生活。柴米油盐得卯生留意着往家里搬,一旦缺了什么,哪怕是袋可以去楼下买的盐,以往温柔的赵兰就会发脾气。锅碗瓢盆砸得砰砰响,让卯生现在回来都提心吊胆,生怕赵兰的火气苗子在什么地方被点燃。 她还要和装修队的老油子掰扯材料人工,向来讨厌数学的她不得已准备个笔记本不时算账,而且每天都要蹲现场闻油漆。包工头见她是个小姑娘故意使坏,说好的实木整体家具给偷偷换成三合板材质,还敲着板子指鹿为马,你看这木头多结实,橡木的。 被气得差点哭出来的卯生硬气地喊停了余下工程,说要找人检测。 包工头说成,你慢慢检测,我为了你好帮你省钱,你别不识好歹,我又不缺你这一家的活儿。几万块的买卖何必为难自己。 这倒成了卯生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天卯生带着印秀去装修得一片狼藉的现场看,她拿起堆在墙边的三合板,瞧,我都能折断。她真就用膝盖顶着折断了那块板子,气哼哼地扔墙角后她进厨房和洗手间,线也走得乱七八糟。 印秀笑,你还懂埋线呐? 我去隔壁邻居家参观了,没有哪一家走得像我家这么糟的。卯生也后悔自己怎么不多找几家工程队问问,当时被那包工头一张看似憨厚的脸给骗了,合同条款也是粗而又粗,压根没提及质量保证问题。 前面七七八八花了四万多了,才搞成这样。卯生挫败地看着还没铺好的地砖,那下面果然能看见没清理掉的建筑垃圾渣子,重新找人的话,前面的钱可能就白花。她苦脸皱眉的模样让印秀心里一动,她踌躇了下,等我帮你问问,你电话借我。 卯生将信将疑地递上电话,印秀拿出张名片就去阳台拨,等待接通时,印秀忽然直觉她押进了自己难以控制的东西。 浩哥接了电话,一听是印秀就很热情,听她三言两语讲完事情后,他说你把那个施工队长的电话姓名发给我,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听他说得轻巧,印秀有些懵,那要怎么处理? 都是一个城市里的同行,一般我们不会闹得大家都难看。你放心,我在省城朋友多,这点小事情还不在话下。浩哥说他会让自己公司的师傅来彻底检查对照一遍,看看前期装修的问题在哪儿。然后让内行和装修队的人直接沟通,谈得来就改。他要不乐意就算了,后面的尾款也别付他,剩下的工程我们公司可以包圆,能不返工就不返工,价格给你最优惠。 最后浩哥还问,是你男朋友家的房子? 印秀说不是,迟疑了下,她说,我朋友,女孩子。 浩哥那头放松地笑了声,挺义气。 卯生的装修问题在搁浅了半个月后撞上了大运,印姐一个电话就让这事有了眉目。她拉着印秀的手连声谢好姐姐,印秀撸她头发,你要再长点心了。好姐姐在开心后眼眸渐渐深了起来,卯生还不懂她在算人情帐。 提醒卯生长点心的不止印秀,五月中旬一个寻常的下午,逃课的卯生在网吧里放松片刻。打了两局游戏的她觉得无聊,就盯着Q上一排头像发呆。 这里有她小学初中和柏州戏校的同学,有她各校的小姐妹,如果卯生有意,她可以随意找到个人陪自己聊天打发时间。然而她没心情说话,转来省城几个月,卯生在生活中越来越寡言。这不是唱戏可以跟着本子走,台上还有搭档给提示。越来越多的没有台本的突发事件让卯生应接不暇。 柏州戏校的老搭档、虎妞苗媛的留言来了:王梨老师主演的新戏拿了文华奖,市里一高兴,奖励了剧团两百万。还要在各地巡演这出戏。 苗媛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拐弯抹角就直接问,说王梨老师和你妈妈关系不一般,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卯生默默关了对话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怎么回事,她又不知道这叫怎么回事。 舅舅没拿到一分钱,扬言之前的二十万一毛也不会归还,这是你妈欠我们家的。他找理由一路找到了一九七几年赵兰进戏校念书,说全家为了供妹妹让他辍学,导致他没考上名牌反而卖了几十年海产。 他一定还恼羞成怒散布了谣言,不晓得师傅听到说什么心情。就连深居简出的妈妈赵兰都听到了风声,何况处在柏州舆论漩涡中心的师傅?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7) 卯生手欠地搜了本地论坛,果然看到盖了千层楼高的八卦谣言楼。她飞速地扫了几十页,里面的诋毁奚落揣测羞辱让她的心脏跳到快要窒息。但最终她选择了请求删帖,理由却在五分钟后传来:非当事人请求,本站版主无权删帖。 于是卯生揣测母亲将她运作到省城读书是为了以后自己来陪读,这样可以躲开师傅,或者为了不给师傅添麻烦。既然为了躲开,何必要开始?何必在那么多的深夜陪着师傅喝茶聊天、甚至相拥在沙发上,还为她的身体担忧得哭泣颓唐? 卯生靠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广播符号又跳动了,一个好友申请跳出来:俞任。 俞任换了号?卯生点开才看到那串字符:俞任妈妈。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卯生扔开鼠标缩起身体,窒息感又回来了。那头契而不舍地再次发来两条请求,卯生擦了手汗,稍微平复呼吸后通过申请。 网线那头的人沉默了会,然后显示了很久的输入,她在敲一大段话:白卯生同学,你好。我是俞任的妈妈,你来阿姨家里多次,应该对阿姨很熟悉。俞任马上高二了,又选择了极难考高分的文科,我希望你们的联系保持在友好、单纯的状态,也希望你以学业为重,不要频繁在Q上联系而影响她了。俞任将来一定要考好大学的,而你也会像你的老师王梨一样成为极为优秀的越剧演员。希望你明白阿姨的一片苦心,谢谢。 卯生想,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Q号,必然也明白自己和俞任联系的方式,甚至 卯生回复俞晓敏,我和俞任的感情不会影响她的学习的。 是的吗?俞晓敏直接问,你心里清楚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 她说,你师傅和你妈妈的事可是满城风雨,我不相信你会对俞任存有纯洁的想法。毕竟,家风很重要。 砰卯生火得捶了桌子,鼠标被镇到桌子角落,一根线气若游丝地摆动着。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女儿走上歧路的,请你谅解一个单亲妈妈的苦心!俞晓敏的话击穿了卯生,她坐在那泪流满面,敲击、删除、再敲击,如此数回才一句话,我喜欢俞任,我不会害她。 我相信。俞晓敏说,用成年人的冷酷口吻掺杂着世故的善解人意,阿姨知道你会懂的,也别告诉俞任,否则她期末考试肯定一落千丈。 第38章 文化_部门主办的庆功宴上,王梨面前的人走了上拨来下拨,恭维话听多了心也累,可王梨还得笑着打趣着一个个客气地应对。偶尔来个退居二线的内行来数叨数叨新戏还能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有所提高,王梨就谦逊地听下去,再认真地思索片刻。这时,窗外的月光、屋内的灯火、还有智慧和自信重新降临在她双眼内。 陈凤翔一晚上注意了王梨好几次,这会儿才觉得王师姐回了神。 王梨不能饮酒,陈凤翔就代她敬了几杯。当家花旦脸色泌红可脑筋清楚,看得明白有多少人的眼光是憧憬的,就有多少人眼里藏着看戏的审视。 在王梨带队参加比赛时,有人将举报信寄到了剧团,团里为了不让这事儿影响王梨的心情就做了冷处理。八卦当头的世道,不是你想冷别人就会配合。消息几天就上了本地论坛,开始还用指代柏州越剧团某个女小生,再发酵数日,王梨和赵兰的事就被说得有鼻子有眼。 师姐听到这个消息是从她自己家人电话问询时,那会儿她刚要开始带妆表演,顶着衣服行头就握着电话在角落里小声宽慰家人,我很好,不要紧的。 王梨总是以这种不要紧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都说唱越剧小生的女人赋予了男性没有的温柔,可能唱到王梨这个份上的多的是男人都没的硬气隐忍。大病了她从来不说,直到请假实在请到团里为难才说出事情。她被口水星子淹没时却在安慰别人。 早年王梨主挑戏台前据说就是块硬骨头,她师傅说她空有扮相没有筋骨,软绵绵地捂不出戏的精气神。王梨问怎样才能捂透?她师傅讲你去练武戏,都说越剧武戏弱不假,可武系是演员的根子所在。人的站姿步态、整冠理须、丢袖起袖这些不同人做出来就是不同的风貌。你这孩子太软,衣服套上都透着不自信,骨头架子要靠武戏撑练。 王梨真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拜了团里能拜的武戏师傅不说,还去外地观摩京剧武戏。几年后她终于脱胎换骨,连《盗仙草》或者《穆桂英》这样的武戏都非她演不可。后来她师傅才说,练武戏其实练得心神筋骨。稳得住心才稳得住戏。 硬骨头的王梨劝完家人后站在后台只忖了片刻,又坐到镜子前自己补了点妆,拿着粉刷的手稳当当,眼神丝毫没有退慌张。等开演的大幕拉开,人间浮云都飘散,只余王梨一枝花。她专注而稳定,细节捏得最好,大局也兜得最轻巧。丝毫看不出她被柏州市的传闻影响,所以柏州越剧团拿了全省唯一的文华奖,一半以上的功劳记在王梨身上。 领完奖的那天晚上,王梨说想要出去逛逛北京城。陈凤翔担心她非要陪着一起,结果师姐所谓的转转就是坐出租车内沿着东三环看外面的风景。善侃的司机大叔开得一头雾水,途中提议姑娘要不我给你指个附近好玩儿的地方? 王梨听到姑娘时从眼底漾开明亮的笑意,说师傅您别寒碜我,我和你差不了几岁。她侧头看了眼一直悄悄盯着自己的陈凤翔,拍拍她手背示意安心,再对师傅说,我只是觉着车内总比外面空气好点,来了北京好多次,从没好好看看它,就想趁着今天有空先熟悉下东三环。 可算让司机一颗悬着的心着了地,真看不出来。他由衷地赞叹,但就在这条线上兜可看不清真正的北京城,远了去呐。 远了去的也挺好。王梨这一声才泄出点儿辛酸,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陈凤翔知道,王梨遇事就是闷着的性子,看着安安稳稳,其实她的内心在拼命拿头撞墙。兜到晚上十点半回到酒店,王梨说凤翔麻烦你去帮我买包烟。 王梨说她几乎从不糟蹋嗓子,喝水都是三成温的,这上一回抽烟还要赶上一九八七年。她说凤翔,我心里实在烦,烦得哭不出喊不出也大笑不出来,烦得想冻起来。我这些年习惯了把自己放戏里和工作中,其实我晓得自己是个不堪一击的软性子,我师傅早就看透了我。 她从来不主动对凤翔提赵兰,这次却说得多,要说她这人,好是真好,傻也是真傻。可我没法子,你当我是正人君子,我在戏校就盯上了她。从十三四岁盯她快两轮,还是没走出去。 那赵兰的事,师姐你要怎么办?陈凤翔作为当家花旦,这些年身上的绯闻也不少,也是因为如此她前夫才受不了闲言碎语并且疑神疑鬼,说离婚和离团二选一。凤翔说我砸了饭碗换你一个安心,你算老几?面对别人的七嘴八舌,陈凤翔也敢直接骂出你算老几,所以业务很优秀的她人缘见不得有王梨好。 而此时王梨面对的是比她要凶险得多的处境,这他妈有意思,陈凤翔也从王梨手里取走根香烟,男女那档子破事他们说得有滋有味的,冯团枕头边都换了七八个也没见有什么。女人和女人还没什么实质的事,又不妨着法律妨着别人,就这么上纲上线。师姐,不仅仅是写举报信的人要搞臭你,我看团里都有人不安好心。她指的就是当了多年副团长、王梨在行政职务上的竞争者老冯。而且团里人明白,老冯也打过王梨的主意。 王梨不说话,烟一口一口地呛进她那清润的嗓子,她咳嗽得越来越剧烈,陈凤翔就从她指间抢走烟,半根差不多得了。陈凤翔细眉紧皱,师姐别烦,赵兰可能有自己的苦衷,但你有好多大奖压身,不怕小鬼来缠。谁拿这事儿糟你的心我就去骂谁。 她的师姐捂着胸口边咳边笑,你和阿兰一样,护我都像护犊子。 平息了咳嗽后,王梨说谢谢你凤翔,我唱戏这么多年算有福气,遇到的都是好搭档。她看到陈凤翔眼内的火苗跳跃了下,摇了摇头,我给阿兰带来够多的麻烦了,更不想麻烦你。你就安心唱你的,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 你的处理是再缩着头躲十几年?师姐,你四十出头了,光景过了一半了。陈凤翔鼻子酸涩,忍泪时她拉住师姐的手,我可不怕,大不了我不唱了,我外婆家乡下还有几亩鱼塘,我去养鱼。 她数年的倾慕、喜欢和隐藏此时一起迸发,或者就搭伙过日子,让我照顾你。 王梨帮她擦了泪,你我头一回搭档是哪一出? 《碧玉簪》。凤翔当然记得。 你当时老不情愿了,并非是不愿和我搭戏,而是不喜欢李秀英这个角色。你说,李秀英就是个没骨头的,被人奚落侮辱到那份上,还要欢欢喜喜地重修于好。王梨说,我打那知道,陈凤翔是个有意思的正直人。凤翔,我敬你,谢你,但是,不能让你委屈你自己。 喜欢人是要受委屈的。王梨看着北京灰蒙蒙的天,你说有没有一天,北京城上也能看到一颗颗星星了呢? 陈凤翔就想骂一句王梨你个王八蛋加软蛋,你活该被赵兰坑。回柏州后王梨对流言充耳不闻的态度更让这句话不时响彻她脑海。 而王梨回家陪老母亲过了几天,再回团里商议巡演的事儿,但是同时提出辞去副团长的职务。 团里以为她是受传言影响做个姿态,没想到她很坚决,我就想唱戏,能唱到什么时候就唱到什么时候。杂事太消耗精神,应酬也格外多,王梨说自己身体有些吃不消。 这确是实情了。团里说这事儿会考虑考虑,但出于各种考虑,省文联的职务王梨可不能辞了。 在柏州剧团那个椭圆会议桌旁,穿着白毛衣披着长发的王梨字字清楚圆润,这个我也会一并辞了。她这些天头一次真正放开笑容,一时晃晕了人眼,冯团前天电话里让我就举报信的事表个态,我想了想,作为领导班子成员之一,我的私生活的确要考虑到社会影响。 我已经到这个年纪,不想再憋缩在台下,只能恣意于台上。辞了职务后,该我唱好的我一定尽善尽美,不丢越剧的脸。其它的,别人管不着。向来台下婉约的王梨定定看着冯团,要拿下我的戏,我王梨也认了。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 会议室内的气氛似乎僵冷了一个世纪之久,陈凤翔作为与会者之一也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王梨端正了几十年,忍了几十年,怎么不是个软蛋而是疯子。这番话几乎就等于承认了举报信的内容。 她拉了王梨的衣袖,王团?她试图将王梨拉回她熟悉的轨道,数日前胆大的是她自己,现在她却脑袋嗡嗡作响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挽回王梨的决定。 王团你这是生气了?太冲动了,这一时气话老团长最先反应过来打圆场,他决定这是老冯逼王梨过甚,为了表明他爱才惜才,还深深地责备式地看了眼老冯。 不是生气,团长。王梨说得风轻云淡,我得了淋巴癌那几年慢慢地琢磨过来了,左右是阎王殿上点过卯的人,还要被人言可畏折磨? 她站起来扫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陈凤翔脸上,柔柔的,又水水的,笑着问,还想骂我不? 凤翔的脸倏地红了,她眼里满是惊讶。 骨头再软,遇到不能将就的坎儿还是得长出来。王梨的话凤翔听懂了,这个王八蛋,除了戏,过不去的坎儿就是赵兰。 第39章 卯生作为柏州戏校老师都喜欢的学生,到了省戏校却游走在边缘地带。老师说你是王梨的学生不假,但是她那唱腔局限也很大,靠先天多于靠后天,你得把自己过去学的忘掉,踏踏实实跟着我学基本功。 谈到师傅时王梨白卯生就格外犟,我师傅拿了梅花奖文华奖,老师你呢? 老师下不了台,又受点同行相轻的潜意识影响,冷笑一声,是,你就配梅花文华奖得主来教,我教不动你。 卯生本来心情就不好,于是连续旷课一周不露面。戏校电话打到赵兰那儿,卯生回家后迎头赶上一阵噼里啪啦的血雨腥风。赵兰说你别不识好歹,我拢共两条腿,为你上学废了一条,你是不是还要拿去另一条。 被学校、家事还有俞晓敏搅合得压力极大的卯生说,妈,我没求你为我废那条腿。我就是想不明白,柏州待得好好的,咱们为什么非得来省城受苦受气? 她怀念老房子里师傅和妈妈的欢声笑语,怀念躺在家里旧沙发上头枕着师傅睡个懒觉,还怀念在八中门口的小吃店和俞任相处的时光,还想念印秀出租屋内的那张小床,俞任在楼下教小尾巴,她安心地躺印秀房里打瞌睡聊天。 甚至怀念柏州戏校里的老师同学,唱两句就瞪自己的苗媛,还有在学校那条通往马路的林荫道,印秀提着饭盒,她大快朵颐。 赵兰说这是为了你好,省戏校毕业了出去好听点,柏州戏校名气太小。 卯生十六岁的眼睛现出了不相信,她看着赵兰空荡荡的卸下了义肢的裤腿,还有她日渐失去光彩的脸,你骗人,你是为了你自己躲开师傅。 从没打过卯生的红着眼赵兰面对高自己半头的女儿扬起了巴掌,卯生没有像小时候哇哇哭出来,她冷瞧着赵兰的巴掌,师傅没对不起咱们。 赵兰的手指蜷缩,是,她没对不起我们,是我对不住她。眼泪滑下,赵兰睁大眼睛看着女儿,你也不能和俞任在一起。 卯生被这句话撞得心脏发疼,俞任? 她两眼空洞地看向别处,怪不得妈妈着急给自己转学,也怪不得俞任的妈妈会加自己好友说一通有理有据的戳心话。她们都知道,她们早就知道。 她一直以为这是她和俞任之间的事,她一直憧憬的就是陪俞任在上海读书,她则唱戏。简单快乐地互相陪伴,一起朝着在一起的目标努力。白卯生从来对未来稀里糊涂,是俞任让她理清了计划。 你才这么小,不懂这种感情是没未来的。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也让俞任搭进去。赵兰压抑着哭声说。 搭进去什么?卯生不明白。难道和俞任在一起就注定她唱不了戏?卯生思量着自己可以搭进去的,除了唱戏,就只有她心里的一团火热,她愿意为俞任开放,为她温存暖意,有错吗? 你以后要结婚组建家庭的,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才是安安份份的日子,两个女孩子,未来一切都没定数,连结婚证都办不了你懂不懂?赵兰索性把话挑明了,我和你师傅不一样是我鬼迷心窍,现在我放开她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8) 卯生说她不懂,她离开了和母亲在省城的蜗居之处。第一次,彻夜流连在网吧不回家,第一次摁断赵兰的电话甚至关机,第一次她觉得到处都没自己的容身之处。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师傅和俞任。 卯生甚至不敢打开Q接受消息,距离俞晓敏联系她已经一周,她像被捶得失去了水分灵气,看到那个企鹅图标心里都会发怵。 在网吧睡到早上八点时,老板摇醒了她,包夜时间到了。 憔悴的卯生按着脖子放任脚步,不知不觉踏上了去新房子的路。那里有印秀介绍的公司接手装修,但是她好些天都提不起精神去看。赵兰再三催促她别掉以轻心,卯生却想:得了吧,管它用三合板还是橡木板,管它走线糟贴脚烂吸顶裂缝包门粗糙,糊弄得外表能看就行了。她对这个家毫无热情和感情,只是被赵兰强加了责任感而去盯着。 坐在新房子楼下,卯生肚子咕噜乱叫,脸色黄蜡眼圈黑乎乎,可她不想回家。就这么坐着,实在不行开个小旅馆去,她身上还有两百块钱。 一辆灰色的凌志车在小区找好停车位,下车的男人看了眼卯生,诶,小白?怎么不上楼看看施工?这是印秀介绍他认识的浩哥,没想到他一个老板还亲自到现场看看。 卯生和他打过招呼,浩哥说他今天是顺道来检查水电施工的,没大问题了就继续。小印的小姐妹,得上心。浩哥边走边说,没注意卯生表情勉强。 哦,小印告诉你没?过三个月她就来我公司了。浩哥拉着印秀去了他公司和市场门面跑了数回,再用每个月基本工资一千五、加上提成可能到五千的收入说动了印秀。以后你家亲戚朋友要装修就找小印。 听他说了一大通,卯生只是在听到小印时眼睛有了神,她在进电梯前停步,浩哥,我就不上去了,我不懂。 浩哥一愣,表情闪过不悦,但还是道,那行,我去看就行了,有事电话联系。他看着走开的卯生不禁暗暗摇头,为人处事和小印比差远了。 卯生在小区外开机去酒楼找印秀,前台接了电话后语气一顿,随即不耐烦地喊,印秀,你小姐妹找你。 正换上工作服的印秀忙接了电话,卯生才喊出印姐就在那头哭,印秀都忘记系衣襟上的最后一粒扣子,她问,卯生,怎么了? 我不想回家,我没地方去。卯生用力擦泪,我不知道活着为什么这么没意思,印姐,我妈知道了,俞任妈妈也知道了。她们都不让我们在一起 已经提了离职的印秀实在不好意思再请假,她思索了下,这样,你坐车回柏州。我今天尽量早点忙完回家,你让袁姐先给你开门去我房里休息休息。 那头抖着哭声犹豫了下,说好。 印秀今天一天工作都心情不佳,她操心,又酸涩。好不容易捱到三点的午饭时间,她说先回家一趟。平时公车都不舍得怎么坐,印秀直接招了出租回城中村。手里的饭盒在她下车时还烫着,楼下联通店的袁惠方一见她就积极地站起来通报,那个小姑娘,唱戏的那个,我先让她去休息了。 印秀连说谢谢,停下步子将打包的酒楼糕点塞给袁惠方,又给袁姐添麻烦了。 袁惠方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连说客气什么,等印秀已经攀上楼梯,她在身后喊,被子不够找我要啊。 打开房门,印秀闻到了属于卯生特有的味道,她喜欢靠近卯生偷偷嗅那种橙香味。拴上门,只见卯生缩在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唇角眼角都委屈地耷拉着,呼吸略急促,引得胸膛一起一伏。 印秀将饭盒放到一边,悄悄拖了椅子坐在卯生身边。见女孩手臂伸出被子悬空搭在床沿,印秀悄悄替她收回。她没想到卯生睡着时比睁眼还要孩子气,看着她疲倦的眼圈,回想着卯生在电话里无助的哭声,印秀只能轻轻在心里叹息。 家长们说卯生和俞任不可能,她和卯生又有几分可能呢? 卯生的生活足够她羡慕,有个爱她的母亲和师傅,还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虽然丧父,可家境算殷实,年纪这么小赵兰就给她买了省城的房子。以后工作也不用愁,唱她爱唱的戏就好。不识愁滋味的女孩,近来受到的打击的确太多了些,卯生的生活被赵兰那场车祸改变,但印秀觉得这其实不算什么难事。 卯生只需要照顾好母亲,好好学戏,以后还是能轻松地在省城扎根。 印秀自己却生来无根,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七岁,被人骗过、欺负过,还差点被强暴,凭着厚脸皮和忍心气终于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租得起城中村一间房 她今年虚岁十九,人生到达了从未经历的顶点,而这个低矮的顶点却连别人的起点都赶不上。 她和卯生隔着十万八千里,卯生的妈妈连俞任都不同意,更不会同意自己。印秀又暗笑自己胆子真肥,还敢想到那些有的没的。眼下她只想着换份工作,为开自己的小店攒些本钱。 她一只胳膊撑在桌旁,另一只手不觉和卯生的靠在一起。印秀陷入瞌睡迷糊时,手心忽然暖了,她睁眼,见卯生握住了那只手。 醒了?印秀揉了揉眼睛,饿不饿? 卯生拉她手说饿。 傻啊,自己路上不买点吃的?印秀有些舍不得,还是抽手给卯生拿饭盒。 因为我知道找你就不会缺好吃的,我也只能投奔你。卯生坐起来看着印秀笑,除了印秀,她真的谁也靠不上。这间小出租屋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她闻着印秀的被子睡觉,头发丝压在干净清香的枕巾上,眼睛睃着屋里的一切:印秀平时学着裁剪的工具、印秀简单的几样化妆品,她洗地透出薄样的牛仔裤,她给印秀买的大衣 井然有序让一头乱麻的卯生心情平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印秀已经夹了只蒸饺凑过来,吃吧。 卯生张嘴,一口含住嚼得格外香,好吃。她的嘴巴吃得鼓鼓的,眼泪又冒出,但还是倔强地咀嚼着。印秀看得心疼,将卯生的脑袋搂进怀中,卯生的手很快缠住她的腰。 真的长大了,哭也知道躲一下。印秀摸着卯生的头发想,她的唇悄悄擦过卯生的发丝,我以后不在酒楼工作了,要去浩哥的公司 她做这个决定多半为了钱,还有部分因为复杂难解的人情。定心思虑时,印秀还能看到自己心里半睡半醒的一头猛兽:凭什么她生来就受穷?凭什么她得在酒楼看人脸色一辈子?凭什么她就买不起光鲜的衣服化妆品?而浩哥提供的这个机会,是诱醒猛兽的一丝饵料。 她的机会太贫乏了。俞任是八中的尖子,她的选择还没开始。卯生是被家里铺好路的独苗,她不用选择也能过得不错。她二十三中的小姐妹中,毕业后活得滋润的多半抓住了一种俞任和卯生看不上的机会:男人。 印秀带着侥幸接受了浩哥的邀请:她只需要接过这个男人的机会,作为自己的跳板。她会拼命工作报答浩哥,而不是用皮肉灵魂。 卯生说人活着没意思。她傻啊,印秀想,她小时候也这么想过,可现在她有希望。 她还有怀里的卯生,卯生就是她心中猛兽唇边的那株蔷薇,卯生可有意思了。 印秀一手拍着卯生背部,得赚钱。 嗯。卯生也开始明白钱的重要性,妈妈看病,家里买房,还有自己以后的生活都需要钱。 要是能喜欢一个人,就继续喜欢。印秀的拇指擦过卯生朦胧的眼睛,被她湿润的睫毛戳了下。 我喜欢俞任的。卯生说这句话时看到印秀坚韧清秀的眼睛,她忽然想亲亲那双眸子,可心里又咯噔了下,于是偏过脸。 印秀心中划过丝苦涩,嗯。她也垂眼,娴静的眼眸、秀挺的鼻梁在夕阳下犹如野菊甘香。 卯生偷看了眼印秀,手收紧在她腰间,她咽下口水,肚子又是咕噜几声,我我还要吃。 第40章 王梨十多年来第一次过上了舒坦日子,她这性子被各式会议各种人情还有活动给拘了这么久,在那次石破天惊的剧团会议后忽然卸下了万斤重担。 她在辞去行政职务前特意回家和母亲沟通,眼瞅着小女儿结婚生子无望的老母亲也只希望她余生能过得轻松些,那就辞了吧,你本来就不是个做官的人。说完该买菜买菜,该浇花浇花,架着老花镜看完股市再忙着锻炼,另几个女儿说老太太你不能这么由着王梨,你得劝劝她。 她听劝?老太太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我是你们的妈不假,但谁也没说生养孩子就得持有一辈子,该抛还是得抛。王梨虽然有几个操碎了心的姐姐,好在家里老母亲越发看得开,才让她压力减轻了些。 假期第一天提着皮包去菜市场买了丝瓜和西红柿,王梨路过肉摊时犹豫了下,再加了两根筒骨。赵兰以前笑她总吃不腻那老两样,变着法子给她换口味。王梨现在恢复真正的独居生活,就从每回换点菜色开始。 回家还在网上查怎么熬汤时,不期而至的电话来了,看到阿兰那个称呼,王梨吸了口气才接,阿兰?还没来得及问赵兰身体恢复得如何,赵兰抢先,师姐,对不住你,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卯生离家出走还不接我电话,我实在没法子找到她 王梨明白了,她说你不要急,我来联系卯生。问候到嘴边又咽下,只加了句,你好好照顾自己。 赵兰已经无声地湿了眼睛,柏州的动静不时传到她耳里,王梨辞了职务的事她也听到了。她特别想问王梨一句,师姐,你是不是为了我们?但她不配使用我们这样的亲昵说法,因为惧怕卯生走错,她强行将自己和师姐经年的信任和希望撕裂了。 王梨挂电话前说,我也很好,你放心。而赵兰放下电话后在屋内放声痛哭。 卯生在印秀屋内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才起床,印秀已经上班去,卯生脖子上挂着毛巾提着漱口杯,脚踩着印秀小两码的拖鞋吱呀呀的去公用洗手间。对着破了几道裂痕的镜子刷牙时,卯生看到了镜子一角藏起来的半颗小脑袋。 她一愣,吐掉嘴里的泡沫,哎哟,小袁柳?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剃头了? 袁柳摸着头顶长出的茂密发茬害羞地笑,是宿海妈妈帮我剃的。 卯生说这发型好,改明儿我也剃个和你一样的,这样戴发套也方便。她快速洗漱完,见袁柳还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卯生想了想,你是想问你俞任姐姐? 袁柳用力点头,姐姐又好久没来了。她在看到卯生时还以为也必然遇见俞任,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卯生眼神黯淡下来,她啊应该很忙吧,八中成天考试呢。 姐姐你不考试吗?袁柳也喜欢这个长腿漂亮姐姐,甚至能任她从自己的甜筒上抢咬一大口。 长腿姐姐又抱起小家伙,我不用考试,我是唱戏的。她换了衣服后继续抱着等在一旁的小家伙下楼,袁柳害羞地要下来自己走,姐姐,我下来我马上要上小学了。 诶,所以乘着你还小我就多抱抱吧。卯生稳稳地下楼,和袁惠方打招呼后说是和袁柳去前街吃个早饭。一大一小各一盘炒面,袁柳掰开筷子,小肉手端起盘子费力地给卯生拨面条,姐姐个子高,你多吃点。 怪不得俞任喜欢这个小尾巴。卯生愣了愣,没事,姐姐够。她边吸面边摸她的小胖脸,你怎么这么乖? 她可不能不乖?隔壁桌翘腿在凳子上的大叔看着袁柳笑,你爸爸呢? 袁柳认得这个人是刘茂松的牌友,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人用筷子戳了个汤包送进嘴,吃得嘴角流油后才说,下次你爸拿麻将牌砸你,你就说刘茂松砸人会输钱。说完他咧嘴露黄牙,被自己拙劣的笑话先逗笑。 袁柳则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面。卯生听出这人口气里的恶意,她皱皱眉,端起袁柳的盘子,咱们去门口那张桌子吃,凉快。然后喊老板,再加瓶豆奶。 将豆奶推到袁柳面前,卯生吸溜得越发欢快,喝吧。她冲袁柳眨眨眼,喝这个长个子。你俞任姐姐就是不爱喝牛奶豆奶,所以长不高。 她再看眼手机,发现距离师傅和她约好的时间已经不到十分钟。卯生吃得越发着急时就被呛到,捂嘴咳嗽时背上多了两只拳头轻轻帮她顺着气,左边是袁柳的小拳头,她意识到不对,看右边,果然见穿着黑色运动装的师傅含笑站在身旁。 等你吃完,我带你出去一趟。王梨提着个手提包,她又看着小袁柳,这孩子真可爱。 阿姨好。袁柳的手还在替卯生顺着气。而卯生已经红了眸子,她看着师傅,显然忘记嘴里含着根豆芽还没吃下。师傅又见瘦了,但是精神比上回见到的要好很多,卯生鼻子一酸,只见小袁柳已经抽了面巾纸递到眼前。 在小朋友面前不好意思哭,卯生捏着纸低头吃面。袁柳则捏到了筷子中间往下的位置,一根根地认真挑面条。 哎呀小柳,筷子拿得近,看来你以后嫁不远,还是会留在你爸妈身边的。烦人的大叔又打趣袁柳。 那只捏着筷子的小手一顿,手指马上滑到筷子顶端,这样吃起来还更费力。王梨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小声说没事的,这是习惯问题,和嫁人什么的没关系。你也可以不嫁人,王梨咽下后半句。 袁柳捏着筷子震惊地看着她,觉得面前这阿姨说话太好听了,和母亲袁惠方的高亢嗓音截然不同。 师傅,一会儿咱们去哪儿?这时卯生吃完面忙问。 王梨帮她理了衣领,火车站。 将小朋友送到家后,卯生随着王梨去了火车站。 先去上海、宁波,最后去衢州。你是不是旷课好些天了?王梨的话虽然没责备意味,却让卯生不好意思地低头,嗯。 那行,也不差这几天。我有一周的假,这之后还得继续忙着巡演,就带你去开开眼界。王梨将包递给徒弟,让师傅享点福气?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29) 卯生喜得咬唇,替王梨挎上包,师傅,咱们是去旅游还是听戏? 算你还有心,是听戏为主,旅游为辅。你这些日子太辛苦了,难为你了,好孩子。王梨在候车时和卯生闲聊,这次文华奖可惜我忙着排练,没多看同行几出戏。趁着旅游,咱们一次听个过瘾。王梨一手搭在椅背上,不过卯生,你该不该和你妈妈打个招呼?她快急死了。 卯生离家两天,其实也担心赵兰的。她顺从地给母亲打了电话,好在那头赵兰情绪已经平复,只是像感冒了般带着鼻音嘱咐,问问你师傅的药带齐了没?还有她不能吃太甜的太辣的,你路上留心着点卯生听到后面挠头,妈,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去嘱咐吧。 赵兰哑住,仓皇又说了句注意安全就挂上电话。卯生还有的忙,她还要和印秀说一声,拨打酒楼几次都占线,她略显着急地盯着电话,师傅问,俞任? 啊卯生笑,不,是印姐,我一个朋友,我昨天住她那儿的。 师傅了然,那是不一般的朋友呢。 薄脸皮的卯生脸颊红粉一片,就是她原先是二十三中的,住在那儿,我们就是她一时无法顺畅地用语言解释自己和印秀的关系,有些话根本无法启齿,我她她帮我很多,给我带好吃的,哦师傅,她可能干了。 师傅点头闭目,嗯,能让卯生喜欢的都很能干。果然卯生噎住,静了会儿,王梨偷睁一只眼,看见卯生还在对着电话按键,嘟嘟两声后,卯生抢先,我找印秀。 她在等待时有些急,眼睛空洞地看着候车厅四周,在听到印秀气喘吁吁的声音时卯生的笑意就从唇角溢开,印姐,你干什么呢气喘吁吁的。 印秀说店里新来了面粉,老板娘让她去卸货。这也不仅仅是卸货,还是泄愤。培养个成熟会来事的服务员不容易,听了印秀辞职的原因后,老板娘张姐知道自己一番苦心打了水漂,她酸酸地说,我这儿庙是小,可小印,做事做人得踏实。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印秀谢了她,还答应帮张姐带几个新人,除此以外,还经常搬货运菜,越发忙得脚不沾地。张姐心里有怨言,但看到印秀还是这么兢兢业业不叫苦不埋怨,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拍着身上沾到的面粉,印秀点头,哦?那敢情好,你可以听不同的戏。上海的《梅龙镇》、《梁祝》都说不错呢。 卯生开心地交织起两条长腿,你竟然知道这些? 印秀只是笑,好好玩吧,什么时候能听咱们白卯生在台上唱我再去捧场。她又和卯生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人却站在前台盯着电话机有些怅然。她还以为卯生能待好几天呢,就又走了。 被师傅拍了腿指出坐姿后,卯生规规矩矩端正起身体,脸上的笑容还没淡下。她看着车站熙熙攘攘的人,心里好像破土了一株有力的小苗,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登台?我随你上台好不好?哪怕演小书童。 师傅又闭眼摇头,你呀,听省戏校的老师说不是梅花奖文华奖的老师教不了你呢。 那是他们让我改唱腔,我不服气。卯生戴上卫衣帽子也学师傅老僧入定,她只定了几秒就睁开眼,果然见师傅看着自己盈盈而笑,师傅,我好像开心点了。 哦,因为白吃白喝还能出去听戏? 对!因为以后还是能唱戏,不就是不习惯省戏校吗?还有,印姐说来捧场,俞任以后肯定也会。师傅,我一想起她们,我就开心。 王梨则看着卯生,卯生,师傅不知道你遇上的所有事,但是师傅了解你,你打心里爱唱戏,又是个光明的孩子,想想疼爱你的人有多少?想想你最想做的事儿还有哪些?一时做不成,咱们就耐心撤步,回头望望,朝前探探,真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歇。世道不薄赤忱人。 可我妈妈师傅卯生想说妈妈薄了师傅。 这时广播催促检票了,王梨站起来看着前方,她没薄我什么。她性子急,所以耐不住事,所以丢了一条腿。她慢不下来缓不住,咱们就帮她慢慢调整。可你妈她呀,又胆子小,阿兰这辈子干得最大胆的事就是为我,我不怪她。她示意卯生拿起包,提稳了,人多也别慌。 第41章 (捉虫) 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有时赵兰有点儿挫败感:她一句话不对付就让白卯生的叛逆期如期而至,随后离家出走几天。王梨则能将卯生教得心服口服。 卯生随着师傅周转江南各地,有名气的越剧院能赶上的演出都赶上了,连浙江的民间小剧团都没放过。王梨说卯生你别瞧不上这些民间剧团,人家扎根几十年多靠本事。唱得不好就没饭吃,唱得好的月收入是咱们这些所谓体制内的好些倍。能挑千石重,才能有长久的口碑。 各种流派的唱腔让师徒俩听得过瘾,卯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一行还是个愣头青,眼界开了,心气也就宽了不少。 王梨甚至还在退场时被外地老戏迷认出,被请到人群中留了影。卯生站在一边,被老戏迷问这是不是王老师女儿?王梨说是,也是我学生,唱生的。人家说小王梨更要留影,指不定哪年红了,他们好拿出照片和人显摆显摆。 卯生被赞得脸红耳赤,王梨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你先让师傅显摆起来。 其实卯生清楚她是借着师傅的光被人高看了一眼。 散场后,师徒俩路过街边小店就叫份鱼头火锅边吃边说,王梨给卯生布置作业,你旷课这么久,估计戏校里的进程也落下不少。回校头件事给老师们道个歉,说自己要好好学好好唱。 嗯,老师们让我改,我也试着学。不能顺着过去的习惯一劲儿唱,我这次听的男生女生各有特点,我也想多学学人家的长处。卯生谦虚地说。 师傅给她夹菜,眼里都是欣慰的笑,你不死钻一条胡同,这是好事。 吃到晚上十一点,夜市灯火亮堂,喝酒聊天声渐渐喧嚣了,王梨才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和卯生触到了青春期孩子的敏感问题,你妈妈一直担心你的情感问题。师傅也看出,卯生,你怕是天生喜欢女孩子。 这时卯生正被隔壁桌喝的黄酒吸引,跃跃欲试时听到这话,她张嘴,随即害羞地微微点头,是。 王梨心里一叹,她像卯生这年岁还在忧疑中反复,在反复中痛苦,好久都不敢直面自己心里的疑问:我是不是喜欢女孩子? 真好。王梨赞道,随即让老板加了瓶老字号塔牌黄酒,她给卯生斟了半杯,尝尝? 卯生吐舌,我妈不让喝,说要护嗓子。再说,师傅,我还没成年。 这会儿还记着你妈的话?离家出走时呢? 笑得卯生不好意思了,我想尝尝的。 王梨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刚入剧团时有次和来访的同行喝酒,五粮液一顿我喝了一瓶。她那酒量惊坏了自己的师傅,被再三警告以后不能沾酒,首先是为了嗓子和身体,其次是为了你的安全。无论男女,喝酒上定性再强,只要你有两分酒量,人家就会将你往十二分里灌。你喝出了名声,以后多少事多少人就会找上你陪局。 台上讲究台风,台下也要讲究风格。王梨举起玻璃杯,打那后我滴酒不沾,再怎么劝都不喝。后来渐渐就被人认了:王梨这个人,神仙指着她都不会陪酒。她却在夜市陪卯生尝酒,你也快入行了,师傅希望你尝了这回,也立下入行的第一个规矩。免得以后酒席上被人缠住。 卯生端起杯子抿了口,浓郁的酒香在口腔蔓延,丝丝的刺激感顺着食管直入腹中,她伸舌头哈气,师傅,我还是喝可乐吧。 那不成,第二个规矩,做人要有始有终。王梨喝了口酒后回味几秒,既然进了省戏校,就读完读好,别对不住你这一年半的时间。感情也是,开口说了喜欢,也要有始有终。 卯生扬眉,似乎有点没明白,终? 别怕感情走不到最后,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没个了终?祸害遗千年也有尽头不是?王梨看着远处灯火霓虹,开口说了喜欢,按你们现在的话,叫告白,就是要负责的。你得考虑这个告白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点儿,还是真为了对方好?如果告白的对象喜欢你,她也会受煎熬,为两个人思来想去。要是对方不喜欢呢?她心里也会疙瘩。所以开口的人要有善终这个告白的担当。 卯生不禁又喝了第二口酒,她在思考自己和俞任之间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她们像不告而白。她将这个念头压下,又问师傅,那还有没有第三个规矩? 有。王梨喝完大半杯黄酒,吁得胃暖心暖,唱戏的人是把一半甚至全部生活都撩在了台上,卯生,以后无论去哪儿唱,都不要急于告诉身边人你喜欢谁。咱们不是胆子小,可咱们得保护好事业和自己。你懂我的意思没? 卯生说懂,可不甘心,那我妈妈要不同意怎么办?不让我往家里带人怎么办? 你笨呐,你就磨到她同意。王梨撑着脸看卯生,两指捏了她脸颊一把,长了张祸害脸。 当卯生回省城后就截然两个人,她先给赵兰道歉。然后母女俩面对面时,捧着冬瓜汤的卯生挑明了,妈,我就是喜欢俞任,但是我也会安心在省戏校好好学。甚至说得比眼前的冬瓜片还透明,我就是喜欢女孩子,我肯定这是天生的。不信您自己去网上搜一下。 像是嫌弃赵兰做人太双标,有师傅撑腰的卯生还没心没肺地说,您自个儿不也喜欢师傅吗?怎么您可以我不行?我这也是遗传吧? 气得赵兰碗里的汤都漏出,你闭嘴! 她一横,卯生就噤声。赵兰过了会才缓口气,你师傅还说什么? 卯生说师傅不准我入行后沾酒。赵兰点头的同时很不服气,我不也老这么教你吗? 啊?是吗?卯生显然将母亲的教诲习惯性当耳边风。头挨了赵兰一下后她再回忆师傅一路的教诲,博采众家,提炼自己。 那?我不是让你和戏校老师也好好学,扬长避短吗?赵兰皱眉。 诶?是吗?卯生真的很认真地在回忆。 赵兰无力争执了,还有呢? 做人要有始有终!开口说喜欢人家的就别躲起来不负责,告白对人家也许是负担呢?卯生一咂巴师傅这话,觉得话里有话。 果然赵兰放下了筷子,拿起拐杖就独自回阳台生闷气。不过卯生不在家的日子,她也穿戴义肢出去走了两回,回家还扶着墙每天练习腿部。 妈!我饿了,你没煮饭啊?卯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吃着多日想念的家常妈妈菜的她胃口打开。 没你的饭!赵兰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过了会,她才回头,电饭锅煮的太软乎,我换高压锅了,糍实些。 卯生端着碗去高压锅旁,可你知道我喜欢吃软的啊。 没出息,吃软饭!赵兰拄拐回到饭桌前,吃那么黏牙的干吗?性子软乎,牙口更软乎。 卯生已经将母亲的碗递上,有饭吃就不错。以后我要是唱不到师傅那么好,就去吃软饭。 赵兰气笑,她怎么教的你?心头又浮现阴影担忧,她看着卯生说不出话来 和青春期孩子斗智斗勇的不止赵兰一个人,俞晓敏发觉她已经找不到白卯生和俞任的蛛丝马迹,暗自庆幸时俞任给她扔了个手榴弹,夏令营我不想去,您直接去把钱退了吧。 为什么?吃住都在大学校园,活动和课程都是你在高中学不到的,怎么,你真想以后进大学当土老帽?左鹤鸣的小提琴都十级了,你们班的那个何田田学习很好,兴趣爱好更多。这样的人以后去大学才吃得开你懂不懂?俞晓敏时常悔恨没在俞任小时候送她去学个小提琴钢琴芭蕾什么的熏陶下艺术情操。 她不是没尝试过。站在青少年宫里,她拉着俞任旁听小提琴,这孩子直接奔唢呐老师旁说要学那个咋咋唬唬的。俞晓敏坚决不从,宁可放过百种兴趣,不可错学唢呐,那是什么?爷爷奶奶村里死了人号丧的。 果然俞任没忘记这茬,我不是想学唢呐来着?你不让我学,说是号丧的。号丧怎么了?那也是为人民服务。 别和我扯有的没的,我告诉你彩彩,九千块钱我交上去了,没办法退。再说多少人被刷下来?光有钱是不行的。你不要不珍惜。 其实,俞晓敏和女儿的暗战同时踩到了白卯生这个节奏?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暑假去省城。还要我再和你任颂红亲自去接你回来不成?俞晓敏在白卯生这个问题上根本不愿意向任颂红提及,否则可以扼杀的火苗会燃成吞天烈焰,任颂红会一边瞎掺合一边严厉地骂前妻,你教出来的,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宁愿被锁在家里也不想去北京。俞任和妈妈怼上了劲儿,我之前没回过味儿,什么北大人文夏令营,那是考古方面的。我没兴趣!再说你也没和我商量就自己代替我申请的,妈,你们医院是不是要倒闭了?我看你真的闲了没事做。 俞晓敏被女儿的出尔反尔气到,我闲的?我一个月工资奖金职务职称职级补贴加起来多少?四千块不到,省吃俭用地让你去北大长见识,你说我闲的?你这个小白眼狼,和任颂红一样。 不对,你还要交通补贴通话补贴误餐补呢?再说,还有红包呢?俞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数着俞晓敏收入里的边角料,您不去要,行,我去。 你要回来也别想去省城!户口本身份证我都收好了,你去了省城就睡大街吧。俞晓敏晓以利害,你还在读书,下学期就高二了,你脑子里想的什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0) 你高中时不就和我爸确定恋爱关系了吗?俞任迂回前进,就差和妈妈点明我就是喜欢白卯生我就是要她,但这时她却心里一冷,说是和卯生恋爱,她们一个月都没联系上。她记忆中的卯生似乎随时躲在脑海心头,又在渐行渐远。 责任在自己,正是因为她几乎没机会找卯生,所以才在天人交战好多天后向母亲提出退了夏令营、去省城陪卯生。可卯生就不知道想点别的法子找自己?俞任又开始怪起兔子怪。 俞晓敏发现女儿和她吵着吵着忽然平静,眼眶哭红的俞任委屈了,我烦死上八中了,和坐牢一样,不,连坐牢都不如!没有人权! 那你就赶紧好好学习,考大学去啊。大学都是人权,大学里就能谈恋爱。俞晓敏心里笑,大学里开了眼界,沉淀了思想,你就知道比白卯生好的多了去。 女儿倔强地看着母亲,任俞晓敏用半干的毛巾替她擦泪,彩彩,你这是青春期萌动,激素水平开始变化了。她只能以退为进,算了,妈试着去退夏令营,但是你那几天要回俞庄陪爷爷奶奶,行不? 只能博弈双不输,大不了,多花点爷爷奶奶家的电话费。俞任想。 第42章 俞庄这几年又出了好几个发家致富的,庄里的茶山鱼塘能赚点安稳钱,但俞庄人越来越瞧不上,谈吐之间的金额几万十几万都嫌少,投资都要奔着上百万的利润去。去柏州、省城或者周边省份分房地产一杯羹、办电子厂服装厂食品厂,哪怕每天就挎个包游走在熟人生人之间提供资金帮助,那不比盯着三三俩俩的黑鱼鲫鱼草鱼强?那不比晒太阳淋雨在茶山上辛苦舒服? 已经卸任村支书的俞文钊舍不得茶园荒芜,于是租来同村人的茶山开始恢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早几年村里的车渐多,可惜主干道是那条几百年的石板阶梯路,车根本开不上来。现在他的后辈俞天奇就任了村支书,年轻人想法多也实干,跑下规划还拉来资金,说干脆沿着茶山另辟一条环山公路到村子后面。他脑筋更活,在茶山顶的一块空地浇出了块停车场,让老丈人成日挎着腰包记点儿收钱。 扛着出头的原任支书俞文钊上茶山和俞天奇老丈人就打了照面,对方以前见到他都是客气里带着恭维,现今只是伸手扶了扶腰包,对俞文钊官派十足地点点头,老俞,又去忙你的茶山?听语气不看脸,他比县长还要县长。 俞文钊也点头,但没说话。他有个傲娇讲究是在卸任后养成的:人家不热情,他更要显两分冷淡。村支书的帽子不再,可前支书的尊严不能丢。 到了茶园后,俞文钊将带来的茶水给已经来忙了好一会儿的老伴胡泽芬,比较辛苦的季度除草和修剪已经完成,这几天他们忙着施夏茶肥和除虫。 茶园讲究向阳避风,拉着孙女俞任来体验生活的胡泽芬向孩子讲解夏害虫,俞任坐在一株茶树下吐舌头,奶奶,你和爷爷又不愁生活,把茶山租出去不好吗? 你爷爷闲不住。村里的事卸任了,他就想从浙江引进新茶树,试试那个白茶。胡泽芬戴着草帽认真检查着一株茶树。 这个要租也不好租,外地人种茶叶只管产量,质量凑合就行,下肥料和农药特别多。俞文钊也来干活,那样太伤土壤。 俞任坐在阳光下暴晒也不是个法子,虽然心里着急继续给卯生打电话,她还是爬起来拍拍屁股起来帮忙端肥料,我爸说过,咱们松杨县的茶叶其实先天条件比朔东的好,每年四月上市的新茶香气更浓,可就是卖不过朔东茶。 那当然卖不过。俞文钊也喜欢和孙女讲这些,朔东茶得益于那个地方过去出了好些个状元,八几年就搞出状元茶这个牌子,销路早就打开了。咱们松杨茶种得再好,没有统一品牌,各家种出各家的味道还互不服气,价格也乱得很。比如他们老两口今年的新茶定价是一斤五百元,对门哑巴邻居俞开明家因为儿子治病急于拿钱,一斤只卖三百,这就连累村里经营的茶园人提价。 那咱们松杨县应该要有作为啊,为什么不打造品牌呢?隔壁县有状元茶,咱们松杨可以搞出来将军茶,或者俞任想了想,不行,都拼名号也没意思,咱们就主打这个不加肥料的环保茶。其实她也不懂,只是课堂上听老师讲过这个理念。 俞文钊大声笑,好啊彩彩,还懂品牌营销。其实这个想法俞文钊早几年就有,也一直想在任上推出俞庄的茶叶品牌,但人心不齐办事难,事还没做,经营茶园的村民就三言两语,都一个品牌,我家出八分利,他家出五分利,咱们价格还能卖一样? 品牌得做大得扩张吧?这以后分红怎么讲? 搞公司统一经营、控制品质?谁来经营?俞天凯那狗日的要是进来,我肯定不干! 你们村干部要是进来掺合我也不干! 让外面人的钱进来,他占股份多少?他想控股可不行,这是我们俞庄的茶园,几百年的名堂让他那点钱就拿下?他想得美。 锅还没揭开臭味已经窜出来,胡泽芬劝说老伴,早些年的丝厂干成那样你又不是没见过?反正你也没几年干头了,别惹一身腥以后退了不好见人。 所以俞文钊现在只想管好自己的地,种好自己的茶,至于销路他并不担心,喝不完的就送人,卖不掉的就托同村开茶叶店的代销。除了当兵几年,他都没离开俞庄,他对土地的感情不是女儿和孙女能理解的。 见俞任还有点闷闷不乐,俞文钊和胡泽芬对视一笑,半哄半劝孙女,今天干完茶园的活,爷爷带你去钓鱼? 俞任说她想回家看书,其实还是想打电话。 你那个电话拨了几次都打不通,不会是小男朋友吧?俞文钊看着孙女,担心俞晓敏的遭遇在孩子身上又上演一回。 爷爷俞任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你以为我是我妈?再说,她妈妈和爸爸读同一所高中谈恋爱多方便?而她这几个月和卯生都说不上个电话。 卯生究竟在忙些什么?难不成省戏校七月份也补课?俞任对卯生第一次生出抓不住的空虚感。卯生就是日头下灵活飘忽的身影,俞任从对她十分熟悉到感到陌生,才不到四个月。 卯生的确在忙。王梨获奖的新戏现在全省五个城市巡演,她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师傅长见识,师傅也正有此意。所以卯生挂了个临时工作证帮师傅整理行头、学习化妆,躲在大幕后看她唱戏,顺便看着下面的观众想象自己唱主角。同时,手机得静音或者关机。 后台翘二郎腿嗑瓜子的仙女阿姨陈凤翔瞪着大眼睛将卯生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还神奇地不会吃糊口红。她对身边的王梨轻轻嘀咕了声,像你。 换好戏服的王梨对着镜子描粗眉,听言得意笑了声,粉红的眼影衬出她眉目的俊丽,凤翔看到后白了师姐一眼,随即扭身继续对着卯生,你学了多少戏了? 卯生才开始数,《西厢记》 凤翔的瓜子壳顿时没控制好飞出来,还有呢? 传统的剧目她基本都能唱,这孩子打小儿是我教的你还不知道?王梨一看离开场还有些时间,她给卯生五十块钱,去给你凤翔阿姨买些烤鸡翅,不要辣的那一种。 卯生走出后台舒了口气,柏州越剧团有头有脸的演员她基本都认得,她谁也不怕,就怕陈凤翔。上台的仙女阿姨能柔若无骨,也能娇俏可爱,还能美艳无匹。可下台后她把自个儿往椅子上一撂瘫着,张口就是一口辛辣的朔东方言,一双大眼睛仿佛把人看透。她直觉凤翔阿姨对母亲赵兰印象不好,王梨头一次带她进后台时别人都客气地点点头,只有仙女阿姨懒得睬她,半天才说一句呛死人的话,哟,孩子都丢给你了? 虽然是悄悄对王梨说的,可卯生听到了。师傅作揖请她关照孩子,仙女将瓜子壳恶作剧地扔她脸上,王梨又好脾气地摘下壳儿补妆。 她们柏州越剧团到柏州戏校都挺有意思,花旦一个赛一个脾气大,唱生的还真没什么火气,卯生的戏校搭档苗媛就爱骂自己不专业不长进就凭着脸好看糊弄人。 卯生在肯德基等鸡翅时开了手机,里面迅速跳出几个柏州的固话号码,其中一个号码出现了四次。她的心猛然一跳,毫不犹豫回拨过去。 在家陪爷爷奶奶看着婆妈剧啃着西瓜的俞任听到了电话响就蹦起来,她忙擦手接了,听到是怀丰年时显然愣了下。那一头的小卷毛在小卖部笑,怎么,以为是女朋友找你呢? 俞任看了眼爷爷奶奶,老两口腰杆直了、眼睛都朝一个方向斜过来,她叹口气,瞎说。怎么晚上打电话给我?没在店里忙? 趁着暑假八中放两周假,我妈回家了。怀丰年不愿意回去听父母再发动金钱战争,宁愿自己窝在店面凳子搭成的简易床上吹台扇看书吃泡面。我是想问你几时回柏州,这几天我正好闲着不用做事,除了看书还想找你一起上自习复习下数学。就去麦当劳吧,那里有冷气。怀丰年对分科后的学习抱有极大热情,也清楚只要数学再多考个二十分她进北京的TOP3就稳了。 我要在乡下待两周。这样吧,等学校补课后,晚上不用上课时,咱们一起上自习。俞任说时,爷爷奶奶的腰杆又软塌下去,眼神同时回到了电视机上。 等来电话忙音的卯生拿到了鸡翅,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就想再试一次。这次通了,接电话的是俞任,诶怀丰年,你怎么又来电话?你零花钱不是不够吗? 是是我。卯生的声音让俞任顿时鼻子酸了,她转过身捂紧话筒,嗯。这一声显然比刚才那通电话柔情似水,胡泽芬和俞文钊的腰不禁被吓硬,老两口狐疑而担心地看着孙女。 俞任不好说什么,快速平复了下情绪,我放假回了俞庄,每天陪着爷爷奶奶在茶园干活。 卯生听着俞任的声音眼睛也湿了,无数次的思念委屈都想脱口而出,可卯生知道现在不合适,什么时候回柏州?我我随着师傅巡演,这周六就回省城。 又是流星般擦肩而过的相遇,又是注定不能马上见面的假期。俞任在电话里迟疑了下,你妈妈的腿好些没? 好多了,慢慢适应了义肢。卯生无声地叹息,你还好吗?你妈妈还好吗? 都好。俞任快速回她,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可她和卯生竟然在电话中像隔天差地,愣是半天没说到点子上。 什么是两个人共同的点子?未来还太早,俞任还要在高中埋头两年,卯生还不知会去哪个剧团。过去又太迟,她们蹉跎了几个月数回联系,赶不上育才初中里的默契共鸣,趁不到甜蜜时的依依不舍。现在则太冷,卯生时间紧张,俞任不方便,围着亲友身体打转了圈,卯生说,等巡演结束我再会柏州找你,时间咱们在Q上定好吗? 俞任说好,忍不住怨了句,可那你也没怎么在Q上给我留言啊? 卯生说对不起。她的世界在快速扩大,边界延伸到远处时,俞任像地球仪上一个恒定的标识点。如果现在卯生拥有一个太平洋,俞任则是一座珊瑚礁,五彩斑斓地隐在水面下,卯生要潜到深处、静到深处才能看见。卯生也记着俞晓敏的话,只劝俞任,你加油,一定能考上复旦。 那你呢?俞任问。 我我努力。卯生对自己毕业后能不能去上海唱戏很不自信,见世面前的孩子一蹦六尺高,见完世面她乖乖伏在自己的窝里舔毛。王梨说,整个柏州越剧团能进上越的也不过两三个人。差距太大了,得拼命赶。 俞任没再次听到那句铿锵的承诺,我去上海唱戏,咱们吃遍上海滩。她们间太近了,近得一条难得的通讯线路就能难倒彼此。也太远了,远到不过数月的郑重许诺都轻飘飘起来。 卯生说她要回后台,但还是等俞任挂了电话。俞任回到院子里继续吃西瓜,青蛙在叫,小萤火虫在不远处飞舞,她蹲在鱼池旁,一口咬下去,西瓜是酸的,泪是咸的。 对面俞开明家传来小孩子的耍赖哭闹声,随后是俞锦吼了声他撕了我作业我能怎么办?随即,鸡飞狗跳打破了夏夜的宁静。 俞任又抬头看星星,今天这颗不见了,明天那颗又冒出来。她看得眼睛再次发酸,身后传来奶奶胡泽芬给她扇的风。俞任回头,猛然发觉奶奶更见老。以前她读小学时奶奶的头发还是黑的,现在白了一半。她快六十的年纪,每天照顾家里,还要陪着爷爷去茶山。 俞任接了扇子帮奶奶扇风,胡泽芬说,开明家的俞锦学习很好,回回都是班上第一,还要帮父母带弟弟。 俞任对此类故事已经有些麻木,只是俞娟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还有三儿,但是她不能告诉家人,否则会被怪罪多管闲事。 人这辈子就是这样,身边人来来去去的。胡泽芬给俞任擦了嘴角的西瓜汁,咱们不愧于心就好,我要是木芝,我会愧疚得睡不着觉。奶奶以为她在为俞娟和三儿伤神。 俞任张嘴,心里被堵上无数种线团乱麻,最终就化为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周三开始入V,给太太们鞠躬。 第43章 袁柳没有经历过别的小孩入幼儿园前的哭闹分离,九月入学第一天,袁惠方早上在和刘茂松打完史上最惨烈一仗后,捂着青眼圈送她到新桥实验小学门口。 认得路了没?她一开口,嘴角被撕裂,那里又渗出血丝。 妈,你擦擦。袁柳垫脚要给妈妈擦血,手被袁惠方拍下,自己随便揩了下,嘴里骂着,不是要送你来上学,老子还要撕了他狗日的。 其实早上这一仗有过数次铺垫。起因还是袁柳的上学,刘茂松说她虚岁才七岁,迟一年送又怎么样? 作为被动的养父,领养袁柳的决定他从来不同意,甚至还骂,别想跟老子姓,老子不想替你家亲戚养孩子。 袁惠方说不用你养,你自己养自己都难。她领回孩子,随了自己姓。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又希望袁柳和刘茂松建立一种可以替代血缘的联系,于是取了刘的谐音柳。上户口前她还最后向刘茂松确认,和我姓?你要是认,我就给她改成刘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1) 老子就一辈子没根了,老子的孩子都被你杀了怎么地?你还要摁头吃屎?刘茂松还是不松口。 袁惠方冷笑,我摁头吃屎?你他妈要是有本事自己搬出去和人家住啊?怎么着?堕胎的钱都拿不出,还指望人家女的和你过日子?刘茂松你就是吃屎,你还要在老子屋头里安分守己地吃。 刘茂松的吵架初衷是继续省一年学杂费,但袁惠方善于点火,一把子烧到了旧账本上,扯着刘茂松的领子骂着小三小四小五越吵越来劲,两人就在联通店里打起来。 小袁柳早被吓得眼泪涟涟,她背着个旧书包穿着最好看的裙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直到看见刘茂松凭借体力优势将老婆的双手反锁抓着头发将她的脸朝地撞,她才尖叫出来上前拉刘茂松,不许打妈妈,不许打妈妈! 袁惠方哪里认熊?她独生女、找赘夫的气势被刘茂松这几下才压下去,见丈夫一把推袁柳坐地上还想继续揍,她伸出脖子朝刘茂松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 围观的人见过不少床头打架的夫妻,哪里见过这种将对方往死里拉的架势?结果是刘茂松捂着胳膊去找小诊所医生,袁惠方一脚踩着塑料拖鞋一只赤着,头发也没拉得乱七八糟,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回来! 现在她也知道自己面目可憎,就在距离学校两百米的路口停下,指着大门对袁柳恶狠狠的,知道学费多少钱吗?知道买书多少钱?还有这个旧书包,也是花了钱的。是她花钱从附近柏州工业大学的夜市买回来的,显然是大学毕业生转手,所以包的个头乘以二就超过了袁柳的个头。 袁柳的手抓着包带说不出话,别的孩子上学全家开开心心,她的父母要用打架的方式为自己送行。 其实袁惠方的恶狠语气并非冲着袁柳,她的邪气来自四面八方:刘茂松招惹的女人们,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城中村邻居,报名时问你是孩子奶奶的老师,还有生不出孩子的自己,还有,对面烫着大卷穿着同色粉红裙子出门的毛信霞母女俩 袁惠方永远有撒不出来的气,因为她撒完了气也解决不了事。 给老子考第一名知道不?她在离别前再次对孩子进行思想动员。 袁柳只有点头。 去吧。袁惠方的声音和气了些,目送袁柳一步三回头走向学校大门。 其实这孩子领来四年多真的挺省心,给什么吃什么,让穿什么就穿什么。还能帮着看店收钱。这孩子的乖多半是自己的严厉和刘茂松的凶悍训出来的。但想到袁柳今天还能去拉刘茂松帮自己,袁惠方心里一动,她喊住袁柳,小柳! 她喊不出毛信霞那种宠溺宿海的语气,宝宝来宝贝去的腻答答的,她更怕被人戳一句,哟,你对这孩子比亲生的还腻。袁惠方羞耻于自己因为样貌一般、父母又极度重男轻女,也羞耻于自己不能生育。对于袁柳,她感到幸运又无奈。因为这孩子无风时就是她的遮羞布,起风时就是一面宣讲旗:袁惠方是只下不出蛋的母鸡! 下不出蛋的袁惠方喊外借来的小蛋小柳时仿佛下一刻就要拧眉竖眼下手提耳朵,袁柳小小的身体一抖,回头看母亲。袁惠方趿着拖鞋上前,给她塞了五块钱,以后每个礼拜妈妈给你五块钱零钱,不许买零食,不要给别人,不能让你爸知道,明白了没? 袁柳眼神透出一股不解,袁惠方又轻轻拍了她的红富士脸,真他妈能吃,瞧你这脸胖的,去吧去吧。 妈妈再见。袁柳看着自己口袋,抬头眼睛水汪汪的。 袁惠方又加了两句指示,见到老师要礼貌,嘴甜不吃亏。不懂就要问。 看着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学校大门,又在门口回头看着自己,袁惠方难得温情地朝她挥了挥手。她转身捂住疼得厉害的眼睛头皮,狗日的,老子给他做了快二十年的饭,他下手还这么狠。她身后是绿化得美观的现代化新区新小学,身前的小路通向了越来越逼仄拥挤的城中村。 她坐在被砸得乱七八糟的联通店里烧水泡茶,并着她撒不完的气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算着今天的生意怕是要玩完一半。 她一天天的要愁的事不少,住户欠费、半夜跑电偷水、联通店赚钱不多、刘茂松又输了五百块在麻将桌上人前还要壮足躺着挣钱的优越架势,听人家一句半真半假的劝解,你家刘茂松算不错了,闹腾成这样也没离婚。再说,男人嘛,他要喝喝酒打打牌的,又不是万儿八千的输,几百块对你家还不是小意思? 这时对面毛信霞骑着自行车买完菜回来了。她二婚,还带着拖油瓶。丈夫给她训得服服帖帖,婆婆被她堵得不敢造次。她穿着粉色长裙,脚上是双白色黑底的半高跟。悠悠下了车拿菜进门给婆婆,再将理发店里的绿植搬到店门口浇水。 她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袁惠方形容不出的气质,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真被人逼到那个份上又特别泼辣。城中村提及袁惠方多是用不好惹形容,因为袁惠方随时随地都是一枚点上了火引子的鞭炮,旁人不敢用手掐,只能袁惠方自己动手。而对于毛信霞,别人会颇有兴趣地咂摸下,再带着点钦佩的表情,不简单。 不简单的女人忍不了第一个丈夫和婆婆,就找了第二个老实巴交的老公。人家图她漂亮,她图人家有点儿还没兑现的家底。七层楼垒在袁惠方四层楼前,天天都在耀武扬威地说着不简单。 不简单的毛信霞给五盆绿植都浇好水,再拿出店里给客人擦头发的毛巾晾上。一手一张抹布擦店里的玻璃门时,袁惠方坐在两张翻倒的椅子前看着自家灰尘老厚的玻璃门,又抬头看邻居轻巧的动作。 毛信霞擦第二扇玻璃时发现袁惠方盯着自己,她想装没注意,可瞅她早上打架后还没扎好的头发,脚旁被砸了的物件,以及脸上茫然又凄然的表情,毛信霞推开门去路边抖抹布上的灰,孩子送过去了? 她早几年二婚搬来时,称呼袁惠方为惠方姐,后来刘茂松老去她店里借着洗头刮胡子搭话,被袁惠方不指名道姓地骂了几回后,毛信霞就不搭理惠方姐。 再主动开口,省去那个称呼就方便舒心,加上她们前天报名才知道,宿海和袁柳分同一个班。 袁惠方听到毛信霞问她,还不相信地左右看了眼,顿了下才说,送了。 两人沉默了下,毛信霞还在甩着抹布,袁惠方则站起来扶起店里的东西。 喝银耳汤吗?毛信霞的老公从店里问她,毛信霞回头说,等我擦完玻璃。 这时刘茂松也回来了,他右胳膊上打了块补丁,周围的皮肤还留着药水的印记。他可没喊袁惠方喝银耳汤,回来对着被扶正的桌椅继续踹了两脚撒气,你狗日的当我是谁?你他妈属狗的? 袁惠方不理,端起盆和抹布去洗。刘茂松又骂着跟上,迟一年念不是省一年钱?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吹来的?他牌桌上酒桌上掷出去的,脚上穿的身上套的头上抹的样样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他知道,所以要骂着示弱,刘茂松的弱则是站在全家的高度进行统筹规划,还去实验小学,你不晓得那学校学杂费都比别的学校高? 按往常,他再骂几句就会换来袁惠方一声你狗日的,再加一句那是老子的钱,跟你有个屁关系。 刘茂松再递上一句台阶是是是,随后回卧室窝床上看电视等着袁惠方喊他吃饭,你到底吃不吃?这档子吵架绝对就过去八成。如果刘茂松再努力点,晚上关灯进被窝心一横,摸上袁惠方圆鼓鼓的肚皮,抓上她结实的一只乳房,究竟没奶过孩子,还算有模有样。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出戏就算唱完。 但袁惠方今天没接茬,她一遍遍地搓洗着破了几个洞的抹布,听到刘茂松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烦得扔了抹布在水池,你他妈有完没完? 刘茂松愣住,嘴角一撇,你牛逼。 袁惠方砸了盆在地上再踢一脚,吓到了路过的租户。她撒不完的气一如过去近二十年內那样又源源不绝地往心里钻,袁惠方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盆,过了会捡了起来发现被摔破了一角不能用了,就没点省心的。她骂那只盆。 第44章 柏州市欣欣向荣的各行各业中,最热闹的要数家装行业。经济收入增加,住的地方就不免多了攀比对照的底气。原先白卯生家那种铺地的瓷砖已经不流行,实木地板异军突起。连俞晓敏去朋友家作客后都对这种地板动了心,于是她抽出时间亲自去家装市场找地板。 跑了四五家,说辞都是差不多的,地板她也分不出好坏,价格倒是区别不小。东家说西家是复合材料,西家说东家材质差劲。俞晓敏虽然出身农村,但从小读书四体不勤,哪里分辨得出来。 她听着有家推销员飞沫四溅,我们这是最方便打理的强化材料,出现划痕换起来方便,您也不用心疼价钱。俞晓敏寻思着名字听起来最糊弄人的怎么最不怕糟践?不过这遍地莆田系的仁爱博爱仁济同济不都听着让人舒心吗?包装得可不比她们土不啦叽的市立中心高大上? 算了下价格,她家有60平米的地铺上这层不怕糟践的强化地板,要花两万多块钱。价格让她心动,就是推销员那股子左右便宜,你就可劲糟蹋吧的鼓励劲头让她心里不舒服她的钱也是一块块攒的。 站在家装市场路边,俞晓敏挑花了眼说渴了口,就想着先不如先放放,还不如回医院看看B超片子来得清爽。 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下,有个身着米色小西装、黑色长裤的小姑娘朝她温和地笑,俞院长好。 俞晓敏也觉着小姑娘眼熟,诶,你是? 小姑娘扎着干练的单马尾,头发染成淡淡的褐色,她五官秀气,仔细看还有种受了多年委屈浸润而成的柔怯,我是小印,原来是张姐福临江酒楼的领班。印秀一说,俞晓敏马上想起来,是你啊,怎么没在酒楼干了? 印秀点头笑,是啊,换了份工作。您稍等下。 她做了那么久的服务员自然看得出人家又乏又渴,回店里用玻璃杯倒了杯温茶水端出来给俞晓敏,看您好像有点渴,这是我在店里泡的乌龙茶,还温着。 俞晓敏说不麻烦时,印秀还笑呵呵地端着茶等她接过,没事,您路过这儿也是缘分。她非常有分寸,没有马上热情地招呼俞晓敏进店谈,即便她供职的公司也做地板生意。 俞晓敏不再推辞,捧着杯子和印秀在店外路旁了聊天,这里的牌子太多了,我都快看晕。 是的,整个市场地板店不下六十家,代理的品牌加起来有一百三十多种。别说您,就是普通的内行也要挑糊涂。印秀见俞晓敏很快喝完茶,说我再给您去倒一杯。 俞晓敏说,行,顺便去你们店看看。 印秀侧身请她进店,依旧陪着对方喝茶闲聊,也不主动推销。店后收银台的店长一见有客户进来,也上前打招呼,再不知不觉将印秀挤到自己身后,企图像俞晓敏开始推销。 哪怕是店长,也有业绩压力,有时就免不得和业务员抢单。印秀初来时不懂门道,被店长使唤着干杂事跑仓库,结果她自己一单没成。 她刚张嘴说个不停,俞晓敏就说,哦,我就是看看。这是个信号,说明客人在抗拒推销。店长收口,看了眼印秀。小姑娘说,俞院长,您说说看自己对地板的要求,我来帮您先比较下各种类别和您家里的契合度,至于品牌和价位我也会给您推荐合适的。您再慢慢做决定也不迟。 出于见面点头之交的缘分,俞晓敏做好了被印秀轰炸的心理准备。结果印秀听了她的要求后却没长篇大论,只讲您是医生,首先对健康肯定很看重。刚才说的强化类地板其实甲醛含量会比实木高。 俞晓敏点头,我也觉得奇怪,它怎么卖那么便宜。 但从打理角度和维护成本看,实木复合相对合适些。另外您还要考虑一个问题印秀卖了个关子,果然俞晓敏想了想,价格? 是投资收益。印秀跟着浩哥跑了几次广东厂家,渐渐学会了他们那套说辞,装了贵的地板后,您打算住现在的家里多久?是几年后准备换新房子处理老房子?还是一直住下去? 俞晓敏聪明,马上懂了她的意思是指要是近几年有卖房打算就没必要装贵的。她也喜欢印秀说话不徐不疾的节奏,这么看,小姑娘的脸看着柔,其实蛮有主心骨。短短两分钟,俞晓敏就捋清了思路,我就在质量和价格中都取个中间点吧,小印麻烦你帮我推荐些品牌。 印秀说现在店里在售的品牌中复合实木的制作技术相对较老,他们店准备新引进的品牌产品会更好,只是要等一个月。俞院长要是不着急,我帮您留意着。等货到了再请您过来看看。 俞晓敏一路询问的焦躁被印秀给驱散,她开心地留下名片,打我这个电话就行,小印,麻烦你了。 印秀送走俞晓敏后被店长甩了个白眼,啰嗦半天还不是没卖出去?我告诉你多少次?要快点促成成交,哪怕让她交个押金。你这把人放走,她这主意说变就变,后面就不会来!店长从看到印秀第一眼起就不顺眼,因为她是老板浩哥亲自开车带到店里的,还让她多照顾印秀。 店长于是认定印秀就是浩哥的小三,浩哥结婚三年了,和外面小姑娘还拉拉扯扯。为这个她老婆不晓得闹过多少回。 浩哥临走前还劝印秀,你就待在店里尝试一段时间吧,要是不行还是回公司跟着我跑业务。 让漂亮女孩跑业务多半是让她用脸蛋拉拢客户,用陪酒搞定客户,必要时,用□□吃死客户。这是店长的经验之谈。 她面上客客气气答应,浩哥走后没两天就给印秀脸色,不是嫌弃她对顾客太掏心窝子,就是觉得她老是推不出去性价比高的产品。性价比对顾客而言就是少花钱买好货,对他们业务员来说就是多卖钱多提成,不同的品牌提成点数也不同,印秀建议的那种实木复合地板提成数最少。而顾客家里地板烂了裂了关她们屁事,那是装修公司技艺不精的责任。 印秀不和店长争论,她低头去洗俞晓敏喝过的杯子。店长又凑过来训,说了多少次了用纸杯!玻璃杯客人嫌弃不干净,再说每回你这么洗不费事啊?她不知道俞晓敏在酒楼吃饭时从来不用纸杯,都是让服务员拿玻璃杯装茶。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2) 可在店长眼中,印秀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 印秀来浩哥公司快三个月,每个月还是拿一千五的基本工资,据说就这浩哥老婆还不高兴,现在员工这么不好养?我那会儿跟着你起步时你给我开多少钱?三百! 而陪浩哥去广东谈代理时,印秀就问过浩哥,我的基本工资是不是太高了?她有潜台词,但要等浩哥说出来心里才有谱。 你就值。浩哥说。他一路上也基本规规矩矩没对印秀做什么,酒店中都是住单人间,夜里担心得推桌子抵住门对印秀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但回柏州前一天,浩哥给印秀送了两套衣服,人靠衣装。浩哥的理由似乎站得住脚,也许也因为拿下了代理心情好。 印秀拒辞时,浩哥忽然握住她的手,小印见印秀神情紧张,他笑了笑,算了,来日方长。 这个来日方长就成了笼罩在印秀心头的一片阴影。她只有拼命工作才能暂时忘却她不愿意像母亲印小嫦那样挑汉吃饭。那不是挑汉,那是镀了层温情面具的皮肉生意。 印秀第一个月进店连一桩单也没做成,但是她在陪浩哥时留了个心眼:对方肥头大耳、眼睛老往自己身上睃的秃顶老板谈业务时就认真起来,将业内各种动向说得清楚明白,哪家厂家上了几条生产线、挖来什么技工都搞得门清。而浩哥则对柏州和省城市场上的家装品牌如数家珍,将他们的成本价、进价、零售和团购价闭着眼能报出数字。 印秀心说,这些我也要摸清楚,又对这些男人多了层认识,他们对女人不怀好意,对生意的态度却端正得多。 虽然现在的工作和她开服装小店的理想相去甚远,但是为了吃饭和发展,她觉得自己没有挑剔工作的权利。 浩哥也交了一些底给她,不能单单看纸面上和桌面下的价格还有利润,还得看帐期。所以他不放弃零售店,大客户,像什么酒店装修的,它的帐期有时就能压死公司的现金流,现在市场好,零售做好了现金流不会差。 印秀就多听多用心琢磨,学浩哥,学店长,学同事甚至去省城逛市场看人家怎么销售,第二月开始,她开始成交。地板卖出三笔,提成两千块。如果俞晓敏这单做成,就是第四笔。她看菜下锅,酒楼锻炼出来的看人本事让她对客户心理的把握也熟练。俞晓敏是非常有主意和强势的人,她不能替她做决定,而是要柔顺地给出诚意的建议,让她自己拍板。 越工作她越觉得自己以前读书时太犯傻,老觉得老师讲的她听不懂,书上试卷上的题她也做不来。其实就是没用心或者静不下心去琢磨里面的道理原理。 只要能学东西,店长的难听话她听了就忘,印秀洗好杯子后看了下时间,店长,我该去仓库清点了。 骂了她好一会儿的店长才没好气地哼了声。印秀和别的同事打完招呼后就去了仓库,这是她难得的安静时光。今天安静时除了在心里思考生意工作,就是想和卯生通个电话。 卯生暑假没歇着,陪着王梨巡演完后假期已经接近结束,她又回省城验收了浩哥他们公司给收尾的装修,赵兰看了也很满意。卯生向印秀道谢,还说要请她吃饭。日子就定在今晚。 卯生还说她家原先的房子租出去了,这几天她就陪着母亲回柏州就是看看外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听着她哭我们受气。 你不先看看俞任?印秀问。 卯生那头停了会儿,我见不着她。而且我们好像闹了不愉快。卯生擦了擦鼻尖,印姐,我最近一直想,是不是人和人的路早就注定不同了?她学习那么好,以后考名校、工作也一定很体面风光。我只是个唱越剧的,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出头、哪年能出头。 路不同也不碍着人走一块儿啊。印秀想,你要成了越剧小生,我就是个做服务员和卖地板的,你是不是就不和印姐玩儿了? 卯生坚决说不是,她又说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我就是觉得,我和俞任好像没什么话了。后来她们又联系了几次,问了唱戏问考试,问完考试问家长,卯生咬着唇,要是一辈子都在十五岁就好了。 印秀想起冬日下那个白色身影,她笑了,有些十五岁她能一直记在心里。可卯生呐,得往前走,再难,前面的可能性总比现在多不是? 第45章 赵兰回柏州城之前就担心很多人际往来,单位里的人客气,她住院时副书记就代表大伙儿来看过她,现在她谁也不说就能省去很多麻烦。再说她也不想逢人就掀开裤管子让他们好奇地看义肢,再顺着对方的话,真厉害啊现在这医学,你再走两步看看? 经过几个月的适应,赵兰能在义肢的帮助下相对正常地行走。相对之外有个绝对赵兰总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总觉得别人注意到她的腿。 在柏州她们娘儿俩暂时没落脚的地方,安心住宾馆里待几天。赵兰有块心病就是她老娘,自从拒绝了大哥帮忙索赔、卯生扔下外婆逃似地离家后,她老娘电话里哭得伤心,这是干什么?防自家人当防贼呢。 她这番回娘家就是想尽力修补下和老娘的关系,和卯生提着营养品水果省城特产进了大哥家门后,大嫂借口店里有事先离开,大哥则直接不出面,卯生则抱着手机在那没完没了地发短信,老娘的鼻涕眼泪就由赵兰递纸去擦。 擦了小半个垃圾桶的纸团后,她母亲老调重弹,说赔了四十万,真的假的? 赵兰说哪有那么多,也就二十七万,除了看病,剩下的我给卯生勉强在省城买了个小房子。这样她以后工作了也就不会为房子的事操心。她说着时,见卯生从小手机前抬头触动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以后反正要嫁人,买什么房子?买了还不是人家的?赵兰老娘一直秉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破烂道理,觉得给女儿买房是天方夜谭。 卯生不乐意听这些,说了声出去打个电话就离开。 老太太又看着外孙女的背影哭,她小时候我可是把屎把尿地带了一年,怎么大了就不亲了。卯生在门外听见后就头疼,她和外婆之间永恒的话题就是那和屎尿相伴的一年,她能怎么着?她从生下来到一岁多,吃喝拉撒又不能自理,又不是她逼着老太太给自己换尿布。 说把屎把尿,舅舅家的表哥可是到了八岁还在尿床,每回洗被单的不就是老太太? 赵兰早就知道母亲偏心眼,她习惯了,也认命了。加上老白去世后,她家里没一个男人,大哥就成了她心头的半根顶梁柱。另半根是钱。 这次飞来横祸她丢了半条腿,但又收获了另一根顶梁柱卯生成长得出乎她意料。 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时她就思来想去,想着这么多年她究竟亏欠过娘家什么?以致于大哥大嫂趁人之危还这么理直气壮。赵兰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从她十五岁从戏校毕业后就没拿过家里一分钱,和老白结婚的嫁妆还是自己工资置办的。怎么大哥把自己一辈子卖水产这件事算账到她头上? 哪怕是自家人,也不能默认他们天生好说话。他们非但不好说话,连道理都不讲。他们能把黑的嚼成白的,把抢绝户说成体谅你。不要脸的人从心眼到逻辑全都是歪的。 赵兰留下两千块钱给老娘,又应付了她一下后就想走。母亲留她吃饭,又说大嫂下班一定记得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赵兰看着她小时候最心疼最贴近的母亲,忽然说,妈,算了。大嫂大哥怕我要钱呢,别说买菜回来,他们中午吃饭都不会回家。 脾气暴躁的老娘僵着脸,习惯性地耷下法令纹作出不高兴的表情。以前赵兰最怕看到她这样,她想法设法地让母亲开心:给她买衣服,给她买补品,偷偷塞钱,带她旅游她觉得很累,尽管这样也没换来母亲一句真好或者谢谢,她总是嫌弃这花钱那花钱,说白了,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钱没整整齐齐地躺在她枕头底下。 赵兰看够了这张苦难又不知足的脸,受够了这副总是在生气和孱弱间切换的表情,她撑稳了义肢站好,我不像大哥大嫂,四只手赚钱。我只有一个人,卯生只有我。妈麻烦你带个话,那二十万请大哥大嫂尽快还。 卯生在门外听得精神一振,等赵兰出门她正要笑,却看到妈妈哭了。卯生没说话,牵住妈妈的手,妈,你不是想吃近熙街的烧烤吗?咱们娘儿俩今晚就去吃,再喊上师傅。 一听王梨,赵兰哭得呛住,我不见她。她内心觉得自己已被王梨放弃,当然她是自作自受,因为她先不要王梨。 好好,不见她。就你和我。卯生将妈妈肩膀笼住,还抱了抱赵兰,妈,要哭也得走远点呐,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气势。 赵兰笑,又有点发愣,总觉得卯生老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一点点成熟,就她刚刚这个语气,像极了师姐。 卯生说她昨天和朋友也回了近熙街,朋友喝了两瓶啤酒,她滴酒未沾,就是上次去医院看你的印姐,她现在卖地板。哇白卯生形容着印秀给她的新印象,穿着小西装那叫干练,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省去了关键信息,印秀脱下小西装后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衣,女孩的姣好线条让卯生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 是该谢人家,没她帮忙咱家的装修可能要烂尾。赵兰也这么说,可想起卯生和俞任、卯生和印秀她就头疼,旧的不去新的就来了,当初怀着卯生时总觉得这孩子乖巧不闹腾,怎么长高后就祸害起别的小女孩。 赵兰一直审慎地观察卯生的交往举动,和俞任似乎远了些后,印秀就不断从卯生嘴里冒出。赵兰觉得相比较师姐和自己,卯生的问题更急迫地要解决。 至于怎么解决,她一无所知。着急上火的赵兰坐在烧烤路边摊上连续吃了二十串牛肉,还是卯生去给她买了块瓜降火。赵兰说不,我也要喝啤酒。你给妈买两瓶。 师姐一顿五粮液一瓶,赵兰一次茅台半斤。她甚至想过和师姐都退休后,俩老太太终于可以放飞自己,面对面在饭桌上对瓶吹。 两瓶啤酒对赵兰不是问题,她吃饱喝足后紧紧抓着女儿的手沿着近熙街散步,走到金湖小区大门前,赵兰忽然停步。卯生看出她在犹豫。 赵兰只犹豫了一会儿,继续拽着女儿往远处走,两人到了柏江畔,卯生此时略顿足,她想起这是自己和俞任偷偷谈恋爱的地方。 母女俩并肩看着江上的运输船只,听它们轰隆隆的马达声,随着船上的灯光注视着水面粼粼的纹路。赵兰两瓶酒的酝酿在十分钟后到位,卯生,要不你试试? 卯生问试什么? 试试看,自己会不会对男孩子动心。我当年和你爸爸在一起,也是被他打动过的。赵兰发现要在女儿面前剥开母亲伟光正的伪装开始挺难,可说下去也容易了。 没错,我喜欢你师傅,开始是对男孩子那样的心动,后来是觉得她台下女孩样儿也动人。后来我搞明白了,也不是对男孩子那样的,就是对着喜欢的人才会各种斤斤计较和欲擒故纵。这不是我故意的,我那会儿就是忍不住。赵兰对网上说的那些术语很不屑一顾,能喜欢上一个人多不容易啊。所以推己及人,卯生也不容易。 赵兰说她小时候对师姐做过的恶劣事可多了。 你也往师傅脸上扔瓜子壳?卯生一问赵兰就知道那是陈凤翔干的。 我才不在后台嗑瓜子,我□□了时,她还在朔东乡下堆泥巴。赵兰说她偷偷把师姐上脸的白颜料里掺了很多蓝色,她没留意,提着笔往眼睛下方一勾,本来是想打个底色的,结果成了妖精。赵兰回忆着俊俏小生脸上一抹惊艳的蓝色,真的是妖精。 我唱不好被团里导演训,你师傅替我说情,说给她三天功夫她一定能帮我把唱调掰过来。结果呢?我才不依她,是她每天变着花样带着我吃,一个月工资吃了一大半才让我过意不去,说那行吧我试试。赵兰记得师姐那个月西北风喝足,天天啃菜包子。 啊,师傅那会儿就喜欢给人买吃的?我在后台被陈阿姨搭话时,她就老让我跑腿去买鸡翅烧烤什么的,说陈阿姨下了戏就容易饿。卯生再次确认着师傅好为饲养的特质。 赵兰结舌,哦。 年纪大了,才两瓶酒就舌头打结,才记性不好,明明说卯生的事,她却自顾自地继续说起师姐,来省城三趟,就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她不愿意见我。她也不愿意吃自己做的鸡鸭鱼肉虾。 妈,我觉得吧卯生拉起衣服拉链,再搓搓妈妈的手,还行,挺暖和。 觉得我什么?赵兰第一次体会到和女儿畅快聊天的感觉,那个白白软软的、只会吃完奶就呼呼睡的婴儿一下子长成了自己的依靠,衬托出她的衰老。 妈您挺别扭的,也别提让我试试对男孩子动心的事儿了。我初中同学,班里个头比我矮的比比皆是,比我高的个个丑得歪七扭八。想到都敢打俞任主意的祝朝阳,卯生就更加生气,你说我对谁动心? 来读了两个戏校,男生凤毛麟角,谁叫越剧女性演员多呢?我去找谁?我去剧团找拉三弦的大爷,还是拍板鼓的爷叔? 妈你别看我年纪小,可我清楚喜欢是勉强不得的。真要勉强能成,师傅还是和陈阿姨搭伙去得了。卯生也让赵兰尝到了孩子的犀利,我说您别扭,那是因为你明明喜欢师傅,却又碍着我要正常嫁人生孩子把她推开。妈,我给您说句掏心窝的话,师傅从来不气你恨你,她说你做得足够多了。 您是您,我是我。您别薄了师傅薄了自己,我也不会因为想确定性取向就是试试。妈,试试也挺寒碜人的。 赵兰叉着腰看着江面,酒气薄薄的晕在她脸颊,她听了女儿的话也在沉思,末了她说,那你二十岁前可不能谈恋爱。她在女儿的成熟面前暂时低下了头。 卯生苦笑,我都近乎失恋了。 第46章 如果说高中三年,第一年懵,第三年紧迫,而很多人的第二年是松弛的。高二是发条上紧前缺油哑鸣的间歇,连课程进度都显得虚浮起来。俞任由于提前学完了高二的数学和英语课程,受这种相对轻松的氛围影响,她也开始划水。选修课上她的教科书后经常安插一本小说或者漫画,看得如饥似渴,似乎要将高一失去的时光抢回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3) 老师对这样的学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俞任的总分稳居年级文科前三。也有不甘于她如此堕落的,班主任就劝她在能提分挖潜的科目上继续深度学习。而俞任说,咱们文科生,靠三样,一数学定生死,二英语拉分数,三人文厚度决定最终的高度。老师您说对不对?那意思是她三样都不缺。教英语的班主任表示认同,顺着俞任的话也讲,小说漫画不是没有人文价值,但是对高考的作用有限。 于是俞任捧着科任老师借给她的一摞子拓展性学科资料回来了,仔细一看,竟然还都是教师版。 经历了高一的暗战后,她的竞争对手何田田继续和俞任同班,这位也是文科重点班里的高手,而且还继续担任年级学生会主席。俞任却对做学生干部忽然失去了兴趣,她觉得眼下除了高考有点作用,自己做的事没什么价值。无非就为了期末报告上好看的一行行表扬和奖状,她从小可见太多了。 新学期以来她吃饭不香,对八中门口的大胡子小炒彻底腻味。写作业也开始偷工减料,甚至十一假期作业交了空白,和过去谈恋爱时都争分夺秒写作业复习反差极大。对于高考习题她也没兴趣去琢磨,反正到了高三还要再做一遍。还不同于何田田那样的活动积极分子,俞任选择抽身冷观。她甚至问过学校老师能不能提前一年参加高考,得到的答案是否定,除非她退学。 俞任像看透了自己在八中的结局,提不起劲,也用不足心。她不太敢一个人想卯生,怕当着同学的面哭鼻子。花季恋爱的败期来得如此之快,俞任看着自己摔成碎片又无法缝补的心绪,话渐少,人渐低沉。 中午她也不乐意去食堂,买块面包就在教室里将就着,看了会书猛然抬头,俞任发现她已经看不清黑板。 她的好朋友小卷毛也爱在教室里吃泡面,坐在桌上的怀丰年在摸透了母亲的惜财心理两个月后换上了新镜架,金色小圆框显得她肤色更白净,俞任你也完蛋了,你近视了。 俞任眯着眼看了又看,哈,终于搭上了这双眼睛。 怀丰年捧着碗等着面条在开水中醒来,总觉得你好久都不开心了。她猜测俞任失恋,可对方从不提及,怀丰年便不好戳人家心窝子。前几个月她又陪俞任去了趟城中村,听到小袁柳说白姐姐上次来时你怎么没来,怀丰年看到俞任灰脸红了眼。那天一直提不起精神。 女孩子间谈恋爱也这么糟心?也会有脚踏两条船之类的事儿?怀丰年将好奇揣心里,怎么省朝阳杯英语演讲比赛你不报名?何田田可积极了,没事就去找老师问问题。 我嫌那比赛名字难听。俞任吃着面包味同嚼蜡,她眼角瞥了下教室一角祝朝阳的座位,怀丰年顿时笑呛了。祝朝阳老子有门道,活生生把这个年级倒数送到文重班,借口是培养本届最优秀的体育生。 祝朝阳又和俞任分到一班后竟然和女朋友分手,顶着还剩一半青春痘的脸又追逐起俞任。这次俞任照旧将他送来的礼物都还给老师,但班主任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顿祝朝阳,之后他送但礼物就被俞任直接扔进垃圾桶。 昨天俞任就扔了他送的摩托罗拉,惊得祝朝阳赶紧去垃圾桶翻出来。他心疼地看着包装盒,对俞任无奈至极又撒不出气。和他同桌的左鹤鸣冷笑了下,早说了,她油盐不进。理实班当年的全市中考榜眼已经泯然众人,无奈被发配到文重班。 扔手机这件事在全年级引起轰动,当事人俞任面色淡然,连解释都不愿意。 怀丰年吸了口面条,那部V3要将近五千块,妈呀,这小子家干吗的?五千块快够她高中两年的生活费,我现在不同意文科班藏污纳垢的说法,咱们班有富豪啊。 俞任说左鹤鸣爸爸还在卫生系统,妈妈经商。怀丰年摇头,八成贪官配奸商。随后又连连摇头,啊我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不能这么快就给结论。我得调查。凑尽闻了下泡面,诶,好了。 俞任吃烦了面包,递给吸面的怀丰年,换一下? 诶。怀丰年听话地和好友换了吃的,相互也不在意对方的口水。 这时抱着篮球的祝朝阳进了门,他看了眼俞任,像有话要说。又瞥怀丰年,希望她能识相地离开。怀丰年可不管这眼色,祝朝阳,你是不是希望我离开?她溜到男同学面前横跨椅子坐下。 你晓得还不避一下嫌?祝朝阳压低声音,生怕俞任听到。 那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一会儿就把空间留给你。怀丰年见同学疑惑地点了点头,接着问,你爸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妈做什么买卖的? 祝朝阳急于让她离开,想了想,我爸我不知道,我妈做医疗器械生意的。 怀丰年满足地点点头站起来,路过俞任座位时遮住嘴,系统互补,八成奸商。 俞任难得轻笑了下,盯着手中的资料继续读,忽然察觉身边站了人,是祝朝阳挠着脑袋愁眉苦脸,你要怎样才会正视我? 什么是正视?俞任一看到他紧随就没耐心,干脆放下书和他掰扯掰扯道理。 正视就是正眼看我。祝朝阳从字面解释,可觉得这不是他的心情。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俞任抬头正视祝朝阳的青春痘脸,忍了几秒才将心里的刻薄话咽下去,祝朝阳,正视还有一个意思,即严肃对待。我想我对你没有不严肃的地方。 你把礼物扔了,这么多回,真的让我很难堪。青春期已经谈了三段恋爱的祝朝阳在一米六不到的俞任面前俨如小朋友见到老师。 这个问题有个前提:我并不需要你的礼物。头几次我交给了老师处理,但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打消你的念头,我只好直接扔了。希望也能提醒你正视起来这个事实我不需要并且不喜欢你这么做。俞任除了和私下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说话时放松些,和祝朝阳这样的人讲话就不自觉像极了班主任。 现在她也辞了班干部职务,游散小民就没有对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义务,她眯了眯眼,发现祝朝阳的青春痘上闪烁着红光,而他的脸更红。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白卯生。祝朝阳咬着牙气道,你们以前在校门口吃饭等车我都看见了。 俞任似乎耳鸣了下,在听到白卯生三个字时就无法自持情绪,她站起来逼视对方,关你什么事?她从严肃谨慎的代理班主任摇身一变为咄咄逼人的鲁莽女孩,祝朝阳想到他爹和自己妈那层关系,俞任缓了下,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是觉得我学习不好?祝朝阳马上又胸有成竹起来,实话说,我妈已经在帮我申请国外的学校,国际排名不会比清华北大低。 你就是去了北大清华,我也不想谈恋爱。我不想和你怎么样之间不存在必然联系你明不明白?俞任头疼这人思维怎么如此怪异。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做我女朋友?祝朝阳的思维跳到了既然和我怎么样没有关联那必然是你希望我做到什么这条线上。 俞任气笑了,祝朝阳,在这件事上,我的想法是不因任何条件而转移的,即,我不愿意和你谈恋爱。她讲话彻底说明白,祝朝阳听了眨眨眼,哦,那你愿意和谁谈? 两双眼睛争锋相对,答案同时浮在俞任和他眼中:白卯生。 祝朝阳愣了下,恶心。他扭头走出教室前还狠狠踹了前门一脚。俞任被那声恶心震得浑身发麻,这就是她讨厌现在学校的原因之一:祝朝阳有恃无恐的骚扰被她拒绝后,对方还要对她和卯生评头论足、高高在上。 俞任不再是以前那位处事老成、谋事成竹在胸的学生干部,她开始犀利尖锐,祝朝阳的辱骂将她心里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刺透。让她的脑袋在空白后迅速被愤怒占据。她拿起桌上还热乎的泡面追上祝朝阳,对方正好下楼梯,祝朝阳。俞任的声音因为怒火变粗变抖,对方回头,一碗热乎乎的红烧牛肉面从头泼下,祝朝阳眼睛鼻孔都糊上面条,面汤顺着他的青春痘滚到了衣领內,你疯了?!他吼完无措地看自己变得脏兮兮的校服。 俞任冷冰冰地站在高处,我没疯,就是想让你知道,别拿别人的拒绝当耳边风,别活在你自己的意志中觉得别人都会配合你,不许你骂我和白卯生! 你们就是变态!祝朝阳被俞任拒绝心情本来就不好,被泼了一头面后更无法抑制,在楼道中大声喊叫起来。 俞任笑着看他,呵,小朋友,去找你父母老师哭鼻子去吧,说俞任是变态。她心里还藏着的忐忑此时彻底释放,狗屁人际,狗屁同学,当别人的态度是透明,老是这样纠缠不清让她心烦。 过去她还有卯生,现在她只有开始放纵的自己。 第47章 俞晓敏当妈以来,从没有被老师以麻烦你抽空来一趟学校谈谈孩子的情况这个理由召唤过。每逢家长会她总是内心最风光的那一位,每逢同事同行好友聚会,俞晓敏也暗爽于人家对于她教女有方的恭维。但是自从当了副院长工作越来越忙后,俞晓敏承认,除了在白卯生这个原则问题上她盯女儿很紧,其它时候她对俞任过于放心。 是俞任成绩下降了吗?俞晓敏揪心地问老师。 也不是成绩下降,是孩子现在状态不太好,远不如高一有干劲。老师还是坚持请她来学校。 八中老师办公室类似格子间,一间办公室有十来个人,踏进去后俞晓敏就觉得不自在。老师挺客气,给她倒了杯水后开始询问俞任家里是不是还好?得知家里一切正常后,教语文的老师很懂地点点头,那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常见的虚无病。 老师从道家儒家的出世入世讲起,类比俞任鄙然于俗务的心境,对班级年级的活动压根没有兴趣参加,最近的朝阳杯那么好的比赛也拒绝了。一般来说,学生不问活动多半因为要狠下心搞学习,而俞任搞学习也是道骨仙风,您看看,假期作业她空白试卷发下去,空白试卷交上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脾气,俞任泼面祝朝阳这件事被其他同学看到后议论纷纷,很快传到了班主任耳中。祝朝阳是个好面子的男生,竟然不承认这件事。也因为好面子,他才不罢休地追求俞任。班主任找来俞任问,小姑娘承认了,我泼的,泼人不对,老师你教教我该用什么方法来应对? 班主任最怕和俞任这样的学生讲道理,她见闻阅读都比普通学生多,讲起道理还像她同行,犯事了也不躲避责任,作为一个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人,我再三请祝朝阳同学明白他的做法和我的选择没有关系。我对他根本没那个意思,他就不必反反复复采用私下送礼、当众送礼以及送贵重礼物的方式继续试探我。老师,您是否同意这种试探对我是一种困扰? 这一点班主任无话可说,这事儿她也找过祝朝阳警告过,但一个班六十个人,她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一个关系户。 那你也不能泼人家面啊?那汤又热又辣,烫坏了人怎么办?老师紧紧抓住俞任的错处。 是,我承认这种方式冲动了。所以我想问问老师,有什么方法可以取代它?俞任又给拉回来。 班主任咂口开水,你可以和他讲道理,说明白。 我们都是这个班级的同学,年纪一样,为什么需要我给他讲道理?道理不该是社会学校和家庭教他的吗?不要勉强别人干不乐意的事这个道理不是小孩子就该明白的吗?俞任不服气,我这样愤怒还有他骂我变态的原因。 为什么骂你变态?老师这话出口就觉得逻辑落了下风,因为这隐藏着一层你做过什么变态事的质问。 俞任却涨红了脸,我她就是喜欢一个女孩子而已,她可以滔滔不绝地和老师辨析道理,但是说不出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我我没做什么变态事。我光明正大,我问心无愧。还有老师,为什么在男生纠缠女生时,你们会联系到女生是不是做得不好上?为什么我要担负起给他讲道理的责任?我是他妈?女孩的脸忽然扬起,卯足了斗争到底的架势。 班主任捂额头,别别扯远了。老师没那个意思,你私下和祝朝阳道个歉吧,都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用熟人道理来打马虎眼时就下定决心就俞任这学期的奇怪变化联系家长。 俞晓敏听明白了,俞任在学校的三件事分别是无心学习和不爱活动以及泼人泡面。要说这面她也觉得女儿泼得对。祝朝阳他癞□□一只怎么配得上自家女儿?老祝酒桌上出了名的作风差,他老婆八百年前是医院的出纳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他们的儿子从小调皮捣蛋成绩倒数,不是为了自己的副院长位置她才稀得和这家人打交道。 但她隐约确定俞任的变化和白卯生脱不开,当着老师的面当然不能说她女儿差点和另一个女孩谈恋爱,后来被她以强制隔离以及网络远程威胁的方式掐灭了火苗。俞晓敏只承认女儿的那段朦胧感情仅仅是差点,而非真正的事实。 老师的难题也是她自己的,成绩没下滑、泼人有道理,不爱活动又没犯罪,她要如何破除女儿现在的迷障? 俞晓敏很清楚这次和班主任的会面多半是老师的一次责任清险,真要出了什么事老师也有的说,我和家长共同探讨过对策。对策就是班主任甩锅给俞晓敏,除了祝朝阳那件事,俞任在班级和别的同学相处还算融洽,没有闹过人际纠纷。你看看要不要深入了解下孩子的青春期心理,从那儿找找原因? 俞晓敏从八中出来后没有乘车,她沿着马路人行道走了快一小时,为了思考俞任的青春期心理。这事儿她也可以问同行,但就无异于暴露出俞晓敏女儿现在很叛逆,更容易被人联想为孩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还会被发散为八成到了这个年纪要谈恋爱她妈妈不愿意。 生养女儿都说省心,可俞晓敏渐渐清楚,社会的眼光舆论多会冲着女孩儿来。男的犯错是必然的,女孩出点问题那是天理不容。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4) 所以这个傻女儿什么时候能真正理解她的苦心呢?如果说社会是一只容器,女人承受的压力是苛刻的审视规劝和严厉的道德审判,还有各种不能出错的风险及昂贵的试错成本。远近高低都是盯着女人的眼睛,俞任一点都不能有闪失。 傻女儿被祝朝阳追烦了,她能做的也只是泼碗面。俞晓敏不禁摇着头,觉得母女俩间的这道叫白卯生的禁区还是得挑个合适时间跨过去。 不同于俞晓敏,袁惠方在孩子一年级时就被喊到办公室。听完老师的话,她从提心吊胆到哭笑不得不是袁柳在学校犯了什么错,而是她太不同了。 因为没上过幼儿园不懂得一些基本课堂规范,袁柳就是一年级学生中最小心翼翼的那一个。她上课极为规矩,课下极为有礼貌。还牢记袁惠方不懂多问的技术指导,在课间休息时直接进老师办公室,问老师为什么我们不学习乘法九九表?因为俞任已经教会了她加减法。 甚至还主动拿着小抹布来办公室给所有老师擦桌子倒水,头一两回老师们还觉得新鲜可爱。次数去多了,校长点名批评班主任不许压榨童工。不出一个月,全校老师提起一年级的袁柳都知道了,那个新生小可爱。 袁柳还嫌弃事儿干不够似的,上学第一件事就是将班级每个角落擦得干干净净,导致本班小朋友值日无事可做,更导致他们养成了偷懒的习惯,有事就齐齐看向袁柳,等待这只小蜜蜂辛劳穿梭。 要说发小红花,袁柳绝对能拿最多。班级第二名堪堪五朵半行,袁柳的小红花一路贴到第三行。她的早熟勤劳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何况她比班上不少同学还小一岁。 老师说你这孩子怎么教得这么好?还没上过幼儿园。我看没上是对的!她这样独立自立,学习进度也超过了大部分孩子。你们做家长的了不起。其实老师看到袁惠方也不相信,眼前脸上都是烟火气、穿着满是乡土气、谈吐皆是街坊气的大龄母亲如此善于教养。 袁惠方被孩子长足脸,当天放学就等在学校门口,在一群或光鲜或是看起来有素养的家长中挺直了背,看到袁柳和宿海手拉手出门时她大声喊,小柳! 旁边是毛信霞娇滴滴的,宝贝 一个像□□,一个是疼爱。 袁惠方的大嗓门震得身边人一惊,她不管,乐呵呵地拉着袁柳的手,气势不减道,来,妈给你拿书包!她背着袁柳那比例不协调的二手包,和毛信霞点点头当告别。 妈,咱们不回家?袁柳回头看了眼宿海,然后问袁惠方。 妈带你去吃那个麦当劳。袁惠方脚下的塑料拖鞋换成了毛绒包脚拖,你不是最爱吃汉堡吗?里面还有儿童乐园,妈带你去玩玩。她的规划是临时的,惬意的,又爽气的。老师的表扬让她找回了做母亲的自信和开心。 她给袁柳点了儿童套餐,根本没有计较那三十六块钱的意思。还笑呵呵地看着孩子,吃吧,吃完了去旁边那个儿童乐园玩玩。 这是袁柳做梦都不敢想的:妈妈笑容满面,带着自己来麦当劳玩儿。宿海的日常是她的理想,理想到现实却根本没给她预告。袁柳抓着汉堡吃着吃着,眼泪就滑出了睫毛。 诶,怎么?不好吃?袁惠方变了脸,马上扯下袁柳的汉堡检查质量问题,就这么几片东西。她嘀咕着。 袁柳嘴里含着半口汉堡,没真好吃她以后是不是就吃不到了?袁柳哭得鼻头通红,袁惠方皱眉,用粗糙的手指给她擦泪,哭你妈呢?好吃你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第48章 和孩子交流讲究说八成留两分,所谓孩子大了,要留两分面子。俞晓敏周末又去学校门口接女儿时再次提醒自己,先忍住,她说什么都得忍。 俞任提着包脏衣服走出校门的姿态无精打采,看到俞晓敏时她也没加快脚步,到身边才喊了声妈。 俞晓敏试探她,今天中午咱们不在家吃,你不是爱吃福临江的菜吗?咱们去那儿怎么样? 行。俞任无所谓地说。 嗯不喜欢?肯德基吧?今天允许你吃个冰淇淋。俞晓敏见俞任略带烦躁的表情心里有些打鼓,换了提议。 随便。这个回答已经让俞晓敏火冒出心头。她忍住,和俞任一起等了会公交车,但八中现在出门的学生太多,俞晓敏她们连续错过两班人满为患的车,又看不到出租,加上想拉近下母女关系,去肯德基不远,要不咱们走过去? 行。俞任惜字如金。她知道俞晓敏的火气已经到了嗓子眼,母女俩前些日子刀光剑影的时刻随时到来,她不看母亲,像一个听声辨位的顶级剑客等着对手出招。 俞晓敏没出招,她亲昵地挽住女儿的胳膊,吃完了饭你得陪妈妈看看地板,咱家的地砖有些地方都裂开了,我想全换成木制的。 哦。俞任又变成了敷衍妻子的渣男,她直觉俞晓敏这会儿的火气已经上了脸,剑将出鞘。 我没欠你什么吧俞任? 来了。俞晓敏憋不住了,扯下温和包容宠溺的外包装开始拉清单,你不能提前高考怪我?我一个礼拜见你一面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我今天推了个多重要的饭局来特意接你? 您大可以去吃饭啊,我自己又饿不死。俞任停步,妈您每周来押送我一趟也辛苦啊,还没押运费。 她知道俞晓敏接送自己的用意,不就是防火防盗防卯生吗?现在卯生飞了,俞晓敏依然尽职尽责。在学校这周受到的闷气还没完,一出校门就看到俞晓敏跟门神一样准点守在那儿,俞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到母亲心情就不好。 押运?你当回家是坐牢?哈俞晓敏反笑了,俞任,你翅膀硬了,有自我了,懂得距离感了。行,行,我不请你回家坐牢。你自己回学校,你的衣服袜子球鞋自己去洗,我惹不起你行了吧。来来,我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费给你。她掏出六百块钱拍到俞任掌心,拿好了姑奶奶。我他妈欠了你的是吧? 俞晓敏的脾气将她大脑中的计划全部推翻,什么母女畅怀相谈,什么物质激励精神抚慰,什么恋爱延期大学自由论抵不过她强悍的潜意识,我告诉你,但凡你这次期中考试名次下降一位你就给我走着瞧。 这句走着瞧是听起来吓唬人说完了却没应对策略的大空话。怎么走着瞧?孩子是她肚皮里剖出来的,她就该为她操心吃穿用读书。 怎么走着瞧?俞任这学期因为乱吃饭已经瘦了一大圈,是不给我生活费?还是我考不好就让我辍学? 俞晓敏的牙尖嘴利果然都遗传给了女儿,她气得发抖,指着俞任,你是为我学? 俞任不说话,她和母亲对峙了会,谁也不服谁,最后她转身走向八中。身后传来俞晓敏的一句气骂,没出息! 再骂也没用,这场周末相聚已经毁了。俞晓敏坐在马路牙子上撑着脸哭,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不就是要孩子收心读书、不搞旁门左道而已,她做错了什么?她的苦闷无从和人说起,任颂红老婆儿子热炕头,两个人一年也联系不了两回。老是拿俞任为理由找前夫会被人看不起。自己父母更压根儿不明白现在孩子多难教多脆弱。 她前几天还和医学院的老同学电话,放下面子请教了青春期问题。人家一句话把她吓得够呛,就老林,对,咱们上面一届麻醉科的,他儿子没了。说是家里逼得太紧,中考压力太大。 孩子现在这冲人的性格肯定和那个白卯生有关。俞晓敏冷静了些,忽然眼前一亮,她想明白了:一定分手了。所以俞任心情受到很大影响。也一定是因为白卯生卖了她私下去找的事儿,让俞任对自己怨得紧。 俞晓敏拍了拍灰就往家里赶,打开电脑登陆软件,果然看到白卯生的头像亮着,她刚打开对话框,白卯生那头立马灰了。瞧,这就是做贼心虚。 白卯生陪着母亲回到了省城的新房子,老家的东西只带过来一些有感情的衣服相片证书,还有她的台式机。难得周日,她在午饭后盯着电脑上俞任的头像磨蹭着要不要留言,妈妈赵兰则坐在新家客厅內对着老相册伤怀。 俞任妈妈的忽然出现直接要吓破卯生的胆儿,她立马隐身,根本不像那天柏江边理性劝导母亲的自己。 要不直接退出? 卯生离开座位回厨房倒了杯水,她为这个小小的决定愁得在小厨房里窜个不停。赵兰注意到,问她卯生你干吗呢? 卯生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全喝光,妈,没事。 到底是孩子,卯生坐到赵兰面前,妈你陪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赵兰还在看自己在剧团里的照片,她穿着黑连衣裙,师姐是白裙子,两人各捏一束花在照相馆里留下了青春的痕迹,那是她们首演成功后的纪念。 说说你和师傅呗,反正我爸不在了,我再多个妈也赚了。卯生没注意自己脸上在十月天挂上了汗水。 赵兰合上相册给她擦汗,你这是怎么了?衣服穿得也不多啊。 没事没事。卯生踢了拖鞋爬到赵兰身边躺下,一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空空的裤管,妈卯生委屈地唤了声,赵兰捧她的头看女儿眼睛,究竟怎么了?你师傅说什么了? 没什么。师傅巡演结束了,团里又排了新戏。她这回不打算出演,但是要负责剧本和导演,说要培养新人。王梨闲了点,可还是没提来看赵兰。这俩人像较上了劲,状态又回到赵兰结婚头几年。 哦,那可比演戏还要累,事情杂。赵兰说。 嗯,陈阿姨还是主演,说天天骂她那个搭戏的男小生。名义上的二把手、实质上的一把手团长老冯这阵子折腾什么改革,越剧男小生复兴计划。将个从来没唱过主角的二十七岁的小伙推出来让陈凤翔多担待。要是资质好就算了,可这小伙子嗓子糙,词儿捏不住劲。如果说王梨的唱腔温润如水,陈凤翔直接骂这小伙子的唱腔就是洗脚水,老皮陈垢浮一层,味儿还大!因为你有脚气!这是原话。 那个男小生是当年柏州戏校唯一的小生,是那个冯叔叔的侄子。卯生东扯西拉,那么大的人,说是被陈阿姨骂得下部不了台直接甩袖子走人。还得人三请五请。 角儿都没成脾气就这么大?难为你师傅和凤翔了。赵兰皱眉,老冯这做法私心太重了。 那也没辙啊,师傅都辞了副团长职务了。白卯生心情刚好了点,隔壁房间的软件提示音让她身体呆住,她将头埋进赵兰手心。妈又是一声撒娇,这要是小时候,卯生就哭得可怜兮兮了。 赵兰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想去剧团试试?和陈凤翔搭档?老妻少夫在越剧搭档里不少见。 不要不要,我怕她。卯生耳边又是两声提示音,她爬起来,算了,我自己去对付。 她重新坐到电脑前对付俞晓敏,打开对话框,俞晓敏的留言冒出来三段:白卯生同学你好,很冒昧地打扰你,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将我们上次交谈的事儿告诉俞任?她最近情绪非常糟糕,脾气也变坏了,我担心她是不是受到这个的影响。 阿姨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家长,你讲了也没事,就告诉我一下有没有?我好对症下药。 你讲了? 卯生的心被俞任牵了下,她迅速回,没有讲,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联系上了。 那段的俞晓敏沉默了,她还在思考可以绕开白卯生的方法。 怎么了?赵兰到了卯生身后,不是我故意要看的,你刚才太反常,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儿?她瞥到那个备注俞任妈妈脸就沉了,她妈妈找了你? 卯生点头,很早就找了。 让开。赵兰扯卯生的肩膀,自己坐定后放下拐杖,将俞晓敏的留言认真看了三遍,这时,俞晓敏又发来消息,阿姨能不能请你劝劝俞任,现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赵兰翘着手指,用二指禅一个个地敲下让卯生张大嘴巴的句子,我是卯生的妈妈,作为家长,我觉得不该这样随意介入孩子的感情世界。但是你的话让我很生气,俞任妈妈,卯生和俞任就算谈恋爱,你怎么只给我们卯生施加压力,还说我们卯生影响你孩子学习?我为了让卯生收心,还特意将她转学到省城,但我就没有去找俞任说三道四。你自己反思反思这做法合适不? 卯生咽了口水,看着赵兰沉静的脸,妈原来你早知道。 对,我都知道。你们俩抱在江边我都知道!赵兰抬头看女儿,又被电脑里穿出的声音吸引过去,那头俞晓敏的状况一直在输入,又半天没发消息过来。 赵兰等不及了,二指禅敲下,我家卯生怎么了?我家女儿样貌身材样样突出,还会唱戏!你知道护着自己孩子、欺负人家的,我不可能让你这么欺负我家卯生。哦,你看不惯了要我们卯生走开,自己拿捏不了孩子又让我女儿帮忙。 这怎么是欺负?俞晓敏快速回了。 卯生是我挨了两刀才生下来的,我都舍不得这样对她说话,你凭什么?赵兰不依不挠,这么说没意思,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解决这个问题。 发完消息,赵兰得意地看卯生,小孩子还是小孩子,谈个恋爱都搞不定的事还得找你妈。 卯生的汗水又滴下,妈你自己还不是搞不定自己的恋爱? 第49章 印秀刚从仓库盯完发货,新单子又来了。 她上周告诉俞晓敏新品牌木地板到货,那端听着不太热心,她就当这事儿基本黄了。也许店长说得对,成交才是第一位,比成交更重要的是快速成交。 她回店里时倒吃了一惊,俞晓敏带着五个人一起来看地板,她看到印秀就更活跃,来,这就是小印。她说这段时间忙,其实是被俞任气到。这孩子倔强不回家,她就早点搞好装修,双方都多了个不见面的台阶。气归气,俞晓敏还是买了很多吃的用的包括新衣服给俞任送到了学校。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5) 俞晓敏在同事聊装修时随口说了句自己要换地板,一下子就有两个要结婚的小年轻、三个想换房子的中年人感兴趣。印秀心里有了底,热情地回答每个人的疑问后等着领头人开口问折扣。 我们六个人,你给打个半折吧?没等俞晓敏问,一个同事直接砍价到了胃。 俞晓敏觉得半折是不是太多?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印秀,果然见小姑娘神色有点犹豫。 这时店长凑上来,这半折我们就是亏本价了,比进价还低。一般客人我们是八八折,俞院长我们是贵客,我们就打7.8折,现在大家来相当于团购,我们可以打到她手里快速摁着计算器,7.2折。真的到底了。 店长对任何客人都藏了一手,这个定价她们其实内部提了两折后再重算折扣,7.2折卖出去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 那算了,也就是复合地板还卖这么贵,我还是去别家看看。有人直接使出走人的招数。店长急了,刚要说我给你打电话问问看看能不能再低点时,印秀开口,俞院长,7.2折的确是我们销售接到的最低指示。您看这样如何?咱们还是按7.2折算,但是安装时我们派技术最过硬的师傅,这些应该是您同事,我知道市立中心的医生护士们都特别忙,我来亲自帮大伙儿检查验收如何?等装修好,我们公司的新品卫浴柜我申请给你们每家送一套。 她的话让店长也住嘴,看看印秀,再看看为首的中年女人。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因为急于留下这么多客户,打折下调得太快,没有留足议价空间,所以印秀已经不好再掌握节奏,只有顺着自己的提议说。但她没想到印秀提出了自己去检查验收,还附送卫浴柜。她们公司卫浴柜卖得不好,堆在仓库里正发愁。 不是什么质量差的柜子卖不掉给我们吧?还是有人怀疑,但已经从内心接受了价格。 您放心,是质量很好的柜子,我亲自去广东参与订货把关的。印秀说只是因为新品牌,市场还没完全打开所以买的人不多。 因为俞晓敏对印秀印象还好,众人很快就在商量后交了订金约好上门时间。俞晓敏她们准备出门前,印秀还问了大伙儿怎么来的。得知都是打车来的准备回单位后,她请人在店里再等会儿,今天有些小雨,外面打车不方便,我让车到店门口接大家。 说完自己就撑着伞去市场的停车场旁拦车,她很快带着两辆车到了店门口,预先将车费都付了。 多不退,但少就不补了。她和司机师傅打趣,最后客客气气地送每个人上车告别。 店长显然还在为刚才的失误怏怏不乐,印秀却谢谢她帮忙把价格压在了7.2折,众口难调,我看她们还是想再压到七折以下的,幸亏你帮忙。印秀给店长留了面子,私下还说自己提成的一半要分给她。这下店长更不好意思,这你卖出去也不容易。 没事,咱们都是一个店的,我卖得好离不开大伙儿帮忙。印秀说拿了提成还要请家吃烧烤。 她来店里这几个月,销售越做越上道,为人处事也让人舒服。店长一度担心自己的位置即将不保,另一个老销售却不同意,小印啊早晚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浩哥看中她有道理。 印秀缺钱不假,这笔提成如果到手就是一万多,一下子分给店长一半她不是不心疼,但她明白做事情得和自己顶头上司搞好关系,在酒店里她就主动给领班大姐帮忙代班,现在做家装销售也要将对她印象不好的店长拉拢。 结束今天愉快的工作,印秀和店里对完单据后准备下班。现在外面的雨势更大,店长主动说小印要不在店里等会儿,等雨小点再出门。 我家住得近,没事。印秀撑开小雨伞缩身子,刚跨出去半步就看到浩哥的车驶过来,来,顺便带你一路。 印秀却犹豫得想退回店里,浩哥不依,愣着干嘛?我去新区顺路呢。 印秀上车时身体右侧已经被淋湿,雨水透过小西服,渗入了里面的衬衫,粘糊糊地很难受。浩哥给她纸巾,擦擦吧。 两人一路话不多,雨刷声让印秀心安,她看见车的确是开向城中村的。 听说今天一下子成了六单,你可以啊。浩哥从店长那里接了电话,你做得对,就是有个地方得改一下。浩哥说卫浴柜你可以送,但是要沉住气,等等他们的反应再抛出来。这样可以试探下价格压力线。一旦他们同意,卫浴柜就不用送了。还可以在成交后问问他们,亲戚同事间还有要装修的,咱们也给这个待遇。做买卖要大气,但是得精打细算地大气。做事情要粗中有细,细中也要有粗。 什么是细中有粗?印秀问,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 胆子大。浩哥说,你是怕成交不了,所以一下子退得很到位。你看破他们不得不给院长面子的心理就该知道,他们走不掉的。 印秀的紧张被浩哥的话驱散,那要是他们真的不怕得罪俞院长就不买了呢?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抬杠嫌疑。 浩哥笑得胡茬一抖,那就再加柜子嘛,加了柜子不买你就给我电话,我给店长指示,在折扣上面再拉锯。这些小事其实比拼得就是耐心而已。 印秀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从来没从父母身上学到这些经验,此时的浩哥给了她一种兄长的感觉。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忘了浩哥的企图心。 给店长多少了?浩哥忽然问。 嗯?印秀反应过来,一半。 浩哥肯定地点头,像话。车很快到了城中村路口,浩哥停下,从后座拿出部手机给印秀,早就想给你了,自己去办张卡,以后需要打电话的时候更多,这是必需品。 印秀推辞,浩哥此时笑中带着兄长般地疼惜,你不容易,但我绝不是可怜你。小印,知道为什么我要挖你去咱们店?浩哥说他在福临江吃了那么多次饭,只记得住一个印秀。你为人处事比她们漂亮,人也是。我公司里不缺漂亮人,缺懂人心的人。后面这句说出后,印秀的脸红了,浩哥抹了把头发,手机算是我补给你的,钱一下子分出去一半也不是小数字。幸好雨小多了,回吧。好好工作。 印秀下车前想问浩哥,你那句来日方长究竟什么意思?咱们能不能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做老板和员工?可她看着手机,没问出来。 今天的大单是意外收获,印秀决定到城中村外沿小吃街打打牙祭,一个人在路边却盯了她好久,她扭头,妈? 印小嫦举着伞,脸上罩着诡秘笑容,她指着前方开远的车,男朋友? 是我同事。印秀留了个心眼没说是老板。 在追你?印小嫦笑得更深,哎,你也成年了,我管不着的。她说,你搬来这儿我也没来看看,今天正好路过,想来看看你。 印秀就说不急,先去吃点东西。她中饭是流动车上卖的便宜盒饭,远不能和以前酒楼伙食相比。两个人就找了家小炒馆子坐定,印小嫦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大方道,我来付。 印秀这才能借着店里的灯光看清母亲,她脸上的浓妆被雨水打潮,右脸颊上部和眼周有些乌紫。挑汉吃饭也不是就带着一张嘴,还得挨操挨打。仔细看,印秀从印小嫦这继承了姣好的眉眼,但印小嫦有点塌鼻梁,而印秀应该像生父,是个高鼻梁。这让她比故作媚态的母亲多出几分坚硬。 菜上齐了,印小嫦给印秀夹了块鱼,自己却没吃,房子我不租了,你回来住吧。 印秀马上拒绝,我自己住习惯了,那房子本来就是你的,租出去你也多一点收入。她渐渐地将你的和我的区分得很清楚,在那年十一月的寒天中她无处投奔时,就彻底认识到自己没有家。 那像什么话?印小嫦指着自己的脸,那狗日的根本还就是个抠门乡下人,他一个月就给我一千块还耀武扬威。我算看明白了,他那儿我不住了,老子回自己家。她端起酒杯喝下啤酒,你也回来住,别让外面说道。归根究底,你还是要嫁人的。 她见印秀脸色不为所动,我出钱,咱们装修下,住得舒服点。再说你以后要是在公司提拔了,总不能说自己在城中村租了小破屋吧?人靠衣装啊。 我不回去。印秀习惯了自由自在,小破屋也比家里装修过的两居室好。再说印小嫦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好一天坏三天,身体里有根筋天然长在男人那头。 你谈恋爱了总要带人回家坐坐吧?你不要这么脸?印小嫦瞪女儿。 印秀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想起来的却是白卯生。卯生不会嫌弃她的小破屋,反而睡得香喷喷的。印秀嘴角漏出笑,妈,我喜欢的人不会那样俗套,只看家境房子。 那你说吧,你能出多少?那房子以后终究还是要给你的,装修好了咱们再去办理过户,写上你名字我就放心了。印小嫦这才说出找印秀的实情。 印秀想着还没到手的五千块,心里又被堵住,但听到过户其实也动了点心,下个月吧,一万块。 才这么点?印小嫦丝毫不顾及女儿之前的低薪工作和生活不易,行吧,有一点凑一点儿。她还大度地原谅了印秀。 但我有一个条件,印秀看着曾经在商场装不认识自己的母亲说,你不能带男人回来。她学浩哥教的掌握节奏,先过户,再给钱。啪印小嫦拍了筷子,做个服务员售货员你还你算计到亲妈头上了! 印秀无畏地笑,不是算计,因为知道,我妈有时候不是我妈。 第50章 因为康复等事情拖拉了,赵兰带着卯生准备杀回柏州时已经是初冬,南方的冬天还是到处能见到绿意,就是湿冷难捱。其实刚上大巴时赵兰心里也打过退堂鼓:为这点儿事找人家当面说值得吗?卯生已经接近失恋,她再装聋作哑一阵子,这段感情就无疾而终了。 现在这做法倒不像给女儿的初恋做个临终关怀,反而给它起死回生的契机。 卯生却说,我也想见见俞任。坐在车上不断擦玻璃上的雾气的卯生写了点字,擦去,再过会儿画个小人。赵兰看她心里沉甸甸的,搂过卯生,见俞任做什么? 师傅说过做事有始有终,卯生也思考她和俞任的关系好几个月,妈,我觉得我才挺薄情的。卯生讲她前面两次回柏州其实都想见俞任,可是给自己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后就没主动联系她,可我都和印秀吃饭了,却找借口不去看俞任。卯生对感情很诚实,妈,我怕见她。 怕什么?赵兰看着自己失去一条腿,真没什么可怕的。她不希望女儿过早恋爱,就是担心卯生年纪太小处理不好感情。 我怕我对她不是那种喜欢了。卯生鼻子一酸又要流泪,我喜欢俞任聪明、有主意。我也喜欢她的齐刘海。妈,那种见不着就发慌的喜欢你明白吗? 赵兰迟疑了下,我哪里懂?见女儿凑近继续盯自己,赵兰别过脸,嗯。 现在想起俞任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就希望她好好的,考自己想去的大学。我还是喜欢她,是卯生又确认了下,就是想她开开心心的喜欢。卯生像是才下定决心,妈,我会去找俞任的。 赵兰却不敢去找王梨。说来给女儿出头说清楚,她也只不过找了个可能见王梨的理由罢了。 半路下了雨,大巴傍晚时分进入车站,赵兰被广播惊醒,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半黑,车辆入口处站着个瘦挑身影擎伞看着这辆车,她惊得拍醒卯生,你和你师傅说了? 卯生笑出口白牙,是呀。她也往窗外看,师傅呢? 王梨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肩膀上沾了雨雾,远看像两片浅白的坎肩。她等了好一会儿,手也冻僵了。 赵兰和卯生搀扶着走出车站大门时,见王梨又换了位置等在出口。卯生高兴地挥手,师傅 师妹的心在发慌,卯生说得真对,见不着发慌,但见到了更慌。赵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使用那条义肢走到师姐面前的,王梨悄悄看了她的腿,嘴角笑得更高,适应了?其实她早就知道赵兰适应了。 嗯。赵兰不敢看她,眼睛视线偏到卯生身上。 坐出租吧。王梨帮赵兰提包,又将一把大伞递给卯生,帮你妈妈打着。 不了,我和卯生去宾馆住,很方便的。赵兰忙制止师姐,王梨眼中浮动着看破小孩子耍情绪般的把戏,没家里方便。 房子我租出去了。赵兰拐了下卯生,示意女儿赶紧接话。 卯生接腔,师傅家里准备好了。她无视妈妈红透的脸看王梨,师傅,给你添麻烦啦。 王梨笑得更灿烂,回家吧。 可我要去找俞任,晚点再回去。卯生大大方方地说出安排,王梨惊奇地看她一眼,好啊,注意安全。 赵兰就不得不和师姐共打一把伞,她又担心地到处看,怕见到什么熟人。王梨安慰她,没事,看到又怎样?她扶着赵兰,小心,地上滑。 等到了出租,赵兰却上来小性子,我还是要去宾馆。 不行。王梨轻声而坚决道,锅里的汤还热着,菜也做好了。你不回去,我吃不完,太浪费了。 看着师姐瘦得掉肉的脸,赵兰僵持了下,最终被王梨扶进出租车。司机开得安静,两位乘客也不作声,拐弯时赵兰身体随着惯性倾斜,王梨的手揽住她,待车行稳后才抽走。 车直接开进小区停到王梨家楼下,赵兰又在看四下有没有人,正巧有认识她们的人打招呼,王老师家里来客人了?诶?赵兰? 王梨笑着点头,刚从车站接我师妹回来。 人家就拉着赵兰嘘寒问暖,王梨就笑着等在一旁。末了人家叹,你说说那些造谣的人存的什么心理?柏州文化线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师姐妹感情好?我看啊,是他们心理变态才是!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6) 赵兰的脸红一块粉一块,她一时嘴笨得接不上话,还是王梨解了围,真要活在人家嘴里,谁都活不好。 相别数月的师姐妹在那次难堪的医院会面后闹过分离,闹过冷战。赵兰心里一直愧对王梨,也还记挂着王梨在柏州被流言蜚语的围攻,她在电梯里想了想,要不还是坐一会儿算了。 王梨微微低头看她,带着点责备,唠叨。 回家后王梨扶着师妹在玄关坐下,自己蹲下替赵兰换拖鞋。赵兰不让,王梨的手却摸进她的裤管,触到冰凉的合金材料。 不要看。赵兰慌忙挪腿,师姐的手却倔强地顺着镁合金材料摩挲,赵兰感受不到触摸,却看到师姐眼里的疼痛。 痛吧?王梨压着泪问她。 不痛了,康复得很好。怕师姐不信似的,赵兰强调,真的很好。 胡说。王梨记忆中躺在病床上的赵兰恍如昨天,她痛苦地紧皱眉头,脸色苍白,那时的王梨时时担心她扛不住就走了。 赵兰的双手撑住凳面,是我不好。她低头依旧不敢多看师姐。 师姐抱住了她在怀中,你没错,造化弄人罢了。 赵兰责备了自己这么久,恨自己走路不看路,恨自己太着急卯生的事,恨自己那样绝然地伤害师姐她都没原谅自己,也没人说你没错,师姐一句造化弄人就惹得她泪水决堤。 我是我错。我自作主张,我师姐,师姐赵兰在母亲那儿都没获得的宽慰暖意,在王梨的怀里终于着陆。师姐摸着她头发,阿兰,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半天终于使得师妹平复下来,王梨给她揩泪,卯生这点也像你。她上前吻了师妹的额头鼻尖,最后点在那张委屈的唇上,你一哭我就要疯,阿兰,咱们往后别这样哭了。 卯生转了两班车到俞任家楼下,今天周日,俞任一般要到周一早上才会赶回八中,这个点儿她一定在家。卯生连续深吸三口气,砰砰砰地跑上楼梯,却看到俞任家门是开的,屋内传来电钻声和好几个人大声交谈的声音。她正奇怪地伸头打量,里面也扭过一张脸,是扎着马尾的印秀。 四目相对,印秀心就一空,她上前扶住门框,来找俞任? 卯生看印秀笑得有点潦草,她心里也微微一酸,嗯。她搬家了? 不是哦,印秀侧身让她看室内,俞院长家换地板,这两个周末她和女儿都不在家住。我周日下班没事就来看看师傅弄得怎样。她将电话号码也早早给了卯生,可女孩回柏州却没告诉她,自己却径直来找俞任。印秀低头看着地面,卯生伞尖下的水迹蜿蜒而至,正湿成一片。 她俞任住校?卯生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看师傅忙活。 我哪儿知道?印秀的眼睛睁大,似乎带了些怒意,你找谁,就去问谁。白卯生几乎没有一次是真正为了找自己而回柏州市,印秀这才认清这个事实。她是解救别人于危难的印姐,她是卯生还人情的朋友,她是可以借宿的小姐妹。她又什么都不是,印秀的唇哆嗦了下,我还要去别家看看,先走了。 她走得狼狈,下楼才留意没带回伞,横下心的印秀决定冲到公交站,跨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溅水而来,伞也举到她头顶,你生气了?是卯生。 印秀不理她继续加快步伐走出伞下,卯生紧跟不舍。两人在伞下聚聚散散好几回,印秀到站,她回头,我生个屁气。我可高兴了,我妈答应把房子过户给我了。 好事啊。卯生又将伞倾斜替她遮住雨,那你躲我干什么? 印姐什么时候躲人?躲你这个就会傻哭的二愣子?印秀刚伸手,卯生就递头颅,来,让你撸。 印秀冰凉的手指伸进她濡湿的发丝,胡乱抓了两下,手感差极了。印秀嫌弃地抽手在卯生衣服上擦了两下,我还有工作,你也去忙吧。心情却比刚才明显见好。 看着眼前的女孩,卯生似乎觉得她时而和俞任合并,时而又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最后,还原出一个完整的印秀。已经初显成熟的女孩脸上画着淡妆,在公交站的昏黄灯下如同那天一样动人。卯生伸手沾印秀的唇,这是我送的那款? 印秀用卯生送的东西很仔细节约,见客户才会用,仿佛这样会给她带来好运气和信心。 她拍卯生的手,我不浪费! 身后传来进站公交车的尖锐喇叭声,司机伸头大骂站在马路牙子下的她们,谈恋爱不要命啦? 卯生打着伞又是短发,被司机认错了性别。她无奈地拉着印秀踏上台阶,再冲司机喊,是女孩子!这是印秀要上车,卯生一愣,任她走过。 印秀就差一步就蹬上公交车台阶时,卯生湿漉漉地手从身后拉住了她,印秀回头,怎么了? 司机又不耐烦,有完没完啦?到底上不上车? 卯生听到心脏久违的狂跳,她硬拉印秀到自己站牌后,前面车门生气地在刺声后关上就扬长而去。 印秀不解,干什么?她又莫名地了解自己此时的开心。 卯生盯着她的眼睛,视线流线在她的唇上。印秀起了好心情来了坏心思,嗯?上回我去深圳前亲了你的脸,这回你要报复回来? 心情胡乱又复杂的卯生只是在用力呼吸,她知道不能,又期盼着点儿不能,但是真的不能。她和俞任还是恋人关系,她们彼此没有一个明确的终。卯生这时彻底想明白了,她需要和俞任认真地道别,认真地道歉。她辜负俞任了,这时该道歉的她又想着印秀,盯着人家的嘴唇。 卯生眼睛用力眨了眨,我不知道。她在混乱中着急她究竟怎么了? 而印秀的气息袭击了她的唇,卯生愣住时,印秀一手固定她的脸颊,你低头。 卯生照做了。 印秀又说,张嘴。 卯生张开嘴,印秀用自己的舌扫到她的齿关。印秀也很笨拙,但比卯生要从容,她尝到卯生口中的味道,皱了皱眉,你吃了什么? 卯生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她的手搂紧了印秀的腰,学着印秀也攻关她的舌尖,印秀没嫌弃味道,更加热情地和她纠缠。两个初学者笨拙地汲取和回馈,卯生的舌头随后被印秀狠狠咬了口,相遇戛然而止,卯生啊了声,我就吃了两块臭豆腐。 第51章 携着汽车站附近小吃摊两块臭豆腐的余味,卯生没找到俞任,但是傻乎乎地陪着印秀从这个小区串到那个小区。印秀说她每周一休息一天,周六周日正是忙的时候,既然答应了客户,就抽晚上的时间来看看他们家的装修进度。 这是得住人的,一家子指望在房子里住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我可不想因为地板质量问题让人家受罪。印秀紧靠卯生的肩膀,示意对方将伞往另一边偏一点,你别淋湿了。 印秀说得多,平时话不少的卯生这时只是听,听着听着就拿她那双盯得人能走火的眼睛瞅印秀。 看什么?印秀摸了下唇,两清的你懂不懂? 她送她臭豆腐气味,她送她舌尖上一道麻辣的咬痕。她使坏,她就一起坏。她喜欢卯生,卯生应该也是喜欢她的。所谓两清。 印秀看装修时卯生就等在门口,印秀问师傅地面管沟填平了没?卯生心里问自己,俞任是把小凿子,印秀是不是就是把梅花起子?凿子在她长大懂事和稀里糊涂的少年时光间划出清晰的刻度,而梅花起子在一旁默默地拧紧她陷于诸事的担忧困难。 印秀说石膏找平的厚度再高些。卯生想,俞晓敏找她的平,妈妈要找俞晓敏的平,师傅就去找妈妈的平。而她要如何找俞任的平?人心里的窟窿眼能找平,可新冒出的那些深不可测的幽深念头怎么找平? 她怎么找印秀的平?平不了,她现在都挪不开腿离开。 印秀看完最后一家已经是晚上九点,见卯生还安静地等着自己心里一暖,她拍拍对方肩膀,走,要是不忙着找小情人,印姐带你吃夜宵。 卯生呆呆地随着印秀下楼,她去哪儿,卯生只想跟到哪儿。走到小区门前,卯生的电话响起,她一看是妈妈,就说错过俞任了,今晚就不回家,去朋友那里。 印秀侧目,哪个朋友? 赵兰也问,哪个朋友?白卯生我可告诉你,你还差三个多月成年呢。 哦,不是二十岁?卯生看了眼印秀,转过身小声讲电话,是印姐呀,我们晚上吃夜宵,不方便回家我就去她那儿过夜。不会有什么的妈。 赵兰正要说不行时,王梨接过电话,那你们注意安全,别回去太晚。说完扔了电话在沙发另端,她也爱踢了鞋子躺赵兰腿上,孩子真懂事。 可是赵兰无奈,她还小。 不小了。王梨说你我这样的岁数时,你碰我的手我都悄悄发抖,得捏着拳头将指甲扎深点才能端住了。太压抑了,不好。 卯生则和印秀继续赶路,柏州的大部分公交车晚上九点半就停运,去城中村只能打车。可印秀不想打车,她觉得这个晚上好长好长,还希望它一直延伸到时间的那一头,穿过柏州城內她常常走的路,穿到她一直期望的彼岸。 那咱们多走会儿,到了城中村附近再吃夜宵。卯生擦擦发痒的嘴巴,印姐,今天我还能借宿一宿吗?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气温下降,印秀觉得鸡皮疙瘩是反着爬的,从心脏冒到皮肤上,窜火一样烧透了她全身,她仰头冷看卯生,你不怕? 卯生不怕冷,她视力也好,瞧见了印秀脖子上鼓起的一粒粒小疙瘩,搂住印秀与她勾肩搭背,都这么熟了。她想走,接着这么走。哪怕天黑起雾了,哪怕前方的车大灯看着狰狞,但她喜欢和印秀这样相处。 卯生低头时想到自己曾经在八中门前等待俞任的心情,那种纯粹的迫切和酣畅的想象,那种只为见而见的喜欢。印秀不同的,她是火把,照到卯生眼睛里能现出自己不正经的形。她也是深潭,勾得卯生想跃入其中探个究竟。卯生从来没发现印秀这样吸引她。边想着,卯生搭着印秀的手指渐渐用力,印秀感觉到了。 两个傻人走到城中村时雨水已经停了,卯生收伞甩干雨滴,特意朝印秀脸上弹了弹水珠。印秀笑着瞪她一眼,坐在路边小摊上叫了两大盘烤食和冰啤酒。 天这么冷,还要这么冰的?卯生问。 嗯。印秀被冻得一个激灵,脑子要清醒点就喝冰的。 别人在夜市都会放声吹牛聊天,这两个女孩却不晓得怎么了,除了被啤酒冰得眯眼,就只顾静静地吃烤串。 过了半小时,印秀带了点鼻音道,你明天继续去找俞任? 不行我就写封信请她妈妈转给她。我想在家长前面把事情处理好。卯生说她其实不想母亲为自己的事回柏州替孩子出头,这样不好,每个人都有难处,那就让我和俞任自己来解决挺好。不是为了师傅,她也不会同意妈妈赶过来。 俞任要是不想这样解决呢?印秀也巧妙地将分手换成了解决。 相互喜欢的一段感情成了待解决的事情,真相被仔细打量后真不堪。果然卯生顿了很久,那我就多想想办法。 回来袁惠方家的出租屋后,印秀照旧给房东带了份夜宵,另外将五十元塞到袁惠方口袋,好些次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袁惠方则捧着炒粉丝站在楼下朝两个女孩喊,我一会儿给你们送干净的被子啊。 不用了袁姐,我准备了。印秀回头说,对上身后卯生黑漆漆的眼睛她愣住,伸手轻戳了卯生的眼皮一下,闭嘴。 卯生随她进了房间,印秀屋内温馨的气息将她们笼罩,卯生双手抓着衣角靠着门,又又给印姐添麻烦了。 印秀扔给她毛巾,塞上牙刷牙膏香皂,去洗洗刷刷吧。 她给卯生铺那张久无人住的床,揭开防灰的床罩,将四周铁质的栏杆靠板重新擦洗几遍,换上晒好后折得笔挺的干净格子床单。等卯生洗漱回来,印秀也端起脸盆说是去隔壁浴室一会儿,让卯生先睡。 卯生没有带洗换衣物,瞥见床头有套大睡衣,展开后上面写了三个字福临江。她笑印秀持家有方,穿上酒楼赠品后钻到被子中翻着手机短信。 本来想和印秀多聊聊天的,结果卯生手机滑到枕头旁自己昏昏欲睡。陷入迷蒙的黑暗中时,卯生脑中闪出个念头,太急了。不知道是谁对她说的,像师傅的声音,又像她自己的。 不急。卯生告诉自己。她要和俞任有始有终,可她今天舍不得离开印秀。再睡会儿,等印秀回来就能聊天了。卯生在干净暖和的被窝睡得出汗,她闻着洗衣粉留下的气味,过会儿又闻到了香皂的气息。 卯生想睁眼,忽然被一个陌生又软和的怀抱包围,印秀没去自己的床,而是钻进卯生的被子中。她在耳边喊,卯生? 卯生睁眼,随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印秀贴着她翻身,自上而下地端详卯生脸上每一寸,印秀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都在闪烁着光泽的唇彩上,她轻轻抚摸卯生的脸颊耳侧,卯生。 怪不得妈妈说要到二十岁。卯生越来越热,她伸手抱住了印秀,印秀。两个女孩的脸便贴在一起。 印秀骨子里瞧不上为了感情低三下四的人,甚至觉得说爱字都浅薄轻佻。她不知道该对卯生说什么,就靠在她颈窝,伏在她身上听她的呼吸和心跳,手指从卯生的脸上滑到她的发丝间。 卯生觉得印秀此时是委屈的,她听得到。也知道印秀此刻是无畏的,她也感受得到。她微微抬头,亲了亲印秀的唇角,我妈妈说要到二十岁。 那你很听话啊。印秀回亲她嘴角,刷牙刷仔细了没?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7) 卯生说刷干净了,刷了两遍,可是她觉得今晚带着臭豆腐气息的接触也很醉人。她将印秀带她熟练的节奏和气息重新送入印秀口腔,没几秒,印秀又霸道地卷走卯生的意识。卯生清醒的一瞬在脑海叹息,她想说喜欢印秀,不是朋友那样的,也不是俞任那样的。但她没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又头抵头、鼻尖对鼻尖换气呼吸,卯生说,等我和俞任说清楚,好不好? 印秀说都好的。手指触到卯生的泪,印秀吻她眼睛,怪我,不哭好不好?我不想这个晚上过得太伤心。怪她忍不住欺负卯生,让小姑娘乱了心。 我们这是什么?卯生十七岁,对感情还存着非黑即白的界限感,但在印秀这儿,她很容易又陷入了浑沌。 印秀说是你和俞任说明白之前的脚踏两只船,真的,卯生,我也忍不住想你,我今天就想腻着你。 卯生看着她,印秀的双眼眨了下,最后点了点卯生的唇,轻轻滑下卯生揭开被子回了自己的床上,早点睡吧,明天我休假,我带你去吃蟹黄包子。 思来想去的卯生一会儿梦到俞任,一会儿想到印秀,她半夜醒来时才发现身体潮热退却,但怎么也睡不着了。隔壁床上印秀呼吸极轻,卯生撑头借着外面路灯光亮看她,还给师傅发了条信息,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妈妈?我觉得,我对一个女孩,有那方面的感觉了。 王梨被震动惊醒,眯着眼睛打开手机扫完信息又坐起来看了两遍,她问,什么感觉? 我想把自己交给她,也想请她把自己交给我。卯生发完消息觉得心静了,和师傅说了感觉好多了,师傅不好意思吵醒了你,快睡吧。 她倒是睡得香了,王梨给直接惊吓到失眠,绸缪了半天,她删除了短信。 第52章 俞晓敏从医院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有见网友的一天。现在人真温馨,套个友字儿好像就能相谈甚欢一笑泯恩仇。俞晓敏的网友可不是什么友,那是另一只护崽的母老虎赵兰自己申请了Q号加了俞晓敏好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网名就是赵兰,申请备注:白卯生妈妈。 加上后,两个人从周日晚上一直聊到了凌晨一点,基本套路还是你说你的我讲我的,绕了半天也讲不到一路理,再互相骂你浅薄,你自私,气愤地隐身片刻后重新亮上头像重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赵兰的指责还是俞晓敏怎么能亲自去威胁她家卯生?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你怎么不直接找你女儿去谈?另外让赵兰非常生气的还有俞晓敏留言中家风二字,她将向来能言善道的副院长给堵住:要是偷偷摸摸欺负孩子算家风,我们家的家风还真不如您家。 王梨等了好一会儿,来催了两次赵兰网瘾不要太大早点睡觉时,俞晓敏发起了反击:你家女儿老找我女儿影响她学习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往差里说是要考复旦的,你女儿呢?她光脚不怕湿鞋啊。 赵兰将空杯子递给师姐,我还要喝水,不,我要喝你那个苦得不得了的茶。我要让这个女人晓得欺负我卯生的后果。 给师妹倒了杯极淡的茶后,王梨笑着在她身后看吵架,一字一字用她的缠绵吐字方式念出来:我卯生将来要拿梅花奖的。你女儿考个复旦算什么?复旦一年多少学生?梅花奖一年几个人?谁光脚谁穿鞋你搞清楚。就算你女儿穿了鞋,那也就是十二块一双的断码老北京布鞋,我女儿穿的可是LV。 念完后王梨笑出声,阿兰,你不要骂得太狠,损人家面子哦。 肤浅!那头俞晓敏周日加班得已经脑子发疼,晚上还要和人吵架,她后悔极了通过这个好友申请。 哎呀,俞任的鞋也很好看嘛。复旦好歹是名牌。王梨打了个哈欠,阿兰,我真的困了。 师姐你别等我,去睡去睡。赵兰看师姐,见她水眸闪过一丝笑,脸红了,我还要点时间。无论是心理还是彻底接受残疾的自己,赵兰都需要时间。她能和王梨直接说出来,师姐就很欣慰。 客卧我都准备好了,没事。王梨轻轻替师妹合上门,摇头轻笑,还这么孩子气。 俞晓敏因为体力精神不济,但也没有屈服于赵兰的追击,她说明天咱们约个地方说道说道,我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能有空,或者晚上九点后。 早点不行?赵兰说她迫不及待。后来一想,据说人家是副院长,周一又是最忙的日子。那就算了,中午吧。 赵兰打电话给卯生,让她一点半去一家咖啡馆找她,临走前叮嘱师姐,海带汤中午记得热了喝,那个红烧鸡块你做得太咸了别再吃了。出门前看到王梨有些不舍,赵兰拍了拍假肢,我现在走路也飞快,很快回家陪你。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呢?王梨计较的是这个,也许赵兰心里还有对于她们关系的顾虑。 不公平的,人家也离婚了就一个女人。赵兰拉下师姐的脖子,讨赏般地亲了那脸颊,回头还要你来教育卯生呢。分手了她心里不好受。 王梨一怔,哦。那真是奇了怪的难受,卯生都从灵魂奔□□去了。王梨第一次觉得,无论师妹还是这个女儿般的学生,她都还没能充分了解,一个直接上门找人吵架,一个半夜发信息说那方面的想法,娘胎里有什么就给孩子什么,王梨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笑了。 赵兰进咖啡馆时,俞晓敏已经到达。她留了自己电话,在短信里说她坐在几号桌。赵兰慢慢靠近,和咖啡馆西北角卡座上的女人对上眼神。 粗里说,这是两个看着都犀利的母亲,面容上赵兰要比俞晓敏更精致,但两个人的要强性子已经写在了脸上。俞晓敏说请坐,赵兰说谢谢。 包放下,人抬头,大眼对大眼了会,休养生息了半天的俞晓敏决定拿回谈判桌上的主动权,这几次我们已经聊得很多了,我只是希望白卯生帮个忙劝劝我家彩彩,不要因为感情耽误了成绩。 你就知道成绩所以你女儿才不理你。唱戏出身的赵兰显然嘴皮子更溜,让俞晓敏察觉到自己大意了。可不是?拿手术刀怎么能时时锻炼嘴巴呢? 我家彩彩没有不理我。俞晓敏开始回防。 真的理你的话还用搬援兵?赵兰快速找到空档时,俞晓敏的脸镀上了层青灰色,她的要强瞬间退却,眼神明显松垮,是啊,我何必搬救兵?她在怕什么? 很多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最怕医生下诊断,当医院发生事故她们领导层要善后的重点之一就是定性,对于俞任的青春期异动俞晓敏也一直用异性情感替代来定性,好像这样她们母女就能绕过一个核心而致命的命题:女儿是同性恋。 她来找白卯生的母亲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掰扯下,你女儿勾引我女儿犯了错误,她有责任帮我将彩彩拉回正轨。 俞晓敏靠在卡座的身体有些摇晃,她向后靠紧以支撑住自己,可她的脸色眼泪早就支撑不住了。赵兰自己善哭,但是不善于应付别人的哭。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就是孩子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吧。我是不会去找俞任的。 可我也不敢找我女儿啊。俞晓敏抽了纸巾无助口鼻,赵兰凑近盯她,俞晓敏擦鼻子眼泪,你看什么? 赵兰指着她眉心的一颗痣,想了想,哦,你是妇产科的副院长是吧?你是不是叫俞晓敏?也怪她蠢,怎么没反应过来人家网名备注有个晓敏呢? 是啊。俞晓敏也不好意思当着赵兰的面哭,可俞任的事情真的让她无力。 那就是你了!赵兰拍了桌子,1988年1月9日腊月二十下午三点一刻,就是你,俞医生,自个儿挺了个肚子在我肚皮上多划了一刀! 那也是俞晓敏过去技艺不精时的丢脸记忆,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辈子主刀过那么多回,一刀能开的肚皮划两次的时候屈指可数,每一次她都此生难忘。被曾经的孕妇记到了今天,指着鼻子说自己曾经的草包庸医一面,俞晓敏此时只想找个地缝现藏起来。 她撑了下,看到赵兰笑了,她也愧疚地苦笑,是我,生出的那个女孩手长脚长,也不哭。吓得我以为自己开坏了事,拍了屁股一下她才大声哭起来,惹得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动作。 两位做母亲的女人都沉默了,半晌都叹了声,缘分! 俞晓敏给赵兰道歉,是我不好,给你剖腹产时害你多挨了刀,现在还要让你和孩子麻烦。她感慨地看着赵兰,又回忆卯生的模样,我同意你,让孩子自己去解决吧。 卯生说想写一封信给俞任,不晓得你觉得是不是合适?赵兰问。 俞晓敏说不,还是当面,我今天去学校给她请假,她这样子浑浑噩噩不是法子,得将她彻底拉出来。你不知道,她现在都不愿意回家,宁愿在学校里顿顿啃面包也不向我要生活费。 用什么借口请假呢?你还是得脱出身别让你女儿看出来刻意的。赵兰这时已经能站在俞晓敏的角度思考问题。 没事,我就说你女儿找过我了,我再约彩彩在校外的饭馆加个餐而已。赵兰这时也在打量着赵兰,你你不会就是那个越剧演员吧?当年和王梨搭档的?她明明就知道这个八卦,还是想确认下。 赵兰想到家风,心说果然柏州这点大的地方就是藏不住闲话,她喝了口咖啡稳住心神,是我。我我不觉得女人喜欢女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俞晓敏已经伸手制止她,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想知道细节。她想了想,那我先回医院了,谢谢你的诚恳和帮助。她握住赵兰的手,下午请等我电话。 卯生正好在一点时赶到咖啡馆,她见母亲和赵兰一扫敌意、面色可亲、话语客气,她愣了愣,忙闪到一旁躲一会儿除了陈凤翔,她还怕俞晓敏。 等俞晓敏一走,赵兰看着她的眼神复杂起来,卯生这才不紧不慢出现,妈?聊得怎么样? 还行,她约俞任,下午你去八中附近见她,有什么话当面说清吧。赵兰看着卯生,忽然凑近她衣领闻了下,什么味儿? 自然不是臭豆腐,是印秀今天用了香水小样,分别时沾到卯生身上,是用了点点香水。白卯生解释,印姐的。 赵兰松开领子,知道臭美了。她又切齿,俞任的妈妈就是当年划了我两刀的医生,划得可丑了! 第53章 俞任中午刚放学就被班主任喊出去递上批准条,你妈妈说找你有事,在校门口等你。她问老师俞晓敏有没有说什么事?毕竟俞晓敏现在她心中是个没事找事的。 和家长有什么就说开吗,哦,这次期中考要加油啊,你看何田田她们势头挺猛的。文重班班主任老徐开口就是成绩和竞争,俞任耸耸肩,这样挺好的,咱们班都势头猛起来,六十个里五十九个考北大,那可就名声大噪了。 班主任被呛,推了下眼镜,俞任啊,你高一时不是这样吧?以前他没带过这孩子,可听说是个学习非常用功、能力也很突出的学生,怎么落他手里就朝着ST股票的趋势发展了呢? 我该是什么样呢老师?俞任对班主任露出礼貌的笑容,谢谢您通知我,老师再见。 从隔壁班抱着书和三角板走出的数学老师路过时听到师生的对话,他弹着指缝中的粉笔渣道,老徐啊,高一的孩子再乖,高二就要千奇八怪。为啥?她刺啦一声就长高长壮了,就开始对左右上下怀疑起来。 老徐看着俞任的背影,也是,其实这孩子现在真的能去报名高考,再糊弄一年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别丢了学习就好。 丢不到哪儿去。数学老师说,高二的内容她都自学完了,上课看那些杂七杂八的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像祝朝阳那样祸害别人就行。 俞任到了校门口不耐烦地找俞晓敏,却意外看到卯生就在大门前。她忽然站住,卯生也瞧见了自己。两个人都不晓得是笑是哭好,还是卯生挤出笑挥手,俞任。 这次没有广播里热血激扬的提醒家人白毛生,俞任也放不开奔跑的步伐,卯生脸上没有思念至深才现出的激动。俞任直觉卯生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给门卫大爷递了条子,大爷看着她,再看窗外的卯生,哦!那个唱生的孩子,又来啦?一瞅俩孩子表情都生分了不少,大爷挥挥手,去吧。 卯生走到俞任身边,我们我们去那家土菜馆吃饭吧。地方是俞晓敏挑的,包间也订好了。俞晓敏说我在饭馆等你们,你们先聊。 俞晓敏希望她能好好地和俞任分手,刚碰面时问卯生,你你打算和俞任怎么办? 卯生说我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希望她别荒废精神和学业,我们还是好朋友,一直都会是。 俞晓敏松了口气,给卯生倒了茶,是不是因为上次我找你说的话,让你慢慢地和彩彩疏远了? 卯生没回答,她只想哭。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八中每周半天假太短?是赵兰非得帮自己转学?还是俞晓敏真挚地恳请威胁?还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地心里多放了一个印秀? 不管如何,她半推半就地走到了要和俞任有始有终的境界。下这个决定很难,事到临头卯生觉得更难:俞任会怎样?觉得被背叛,欺骗,疏离这些如浑浊的新浪卷走了过去甜蜜的旧浪。 卯生的手插在衣服口袋中缩着肩膀等俞任的话,俞任说现在不饿,既然请了假,下午上课也不着急。咱们就走走。 卯生说好,你你最近怎么样? 俞任想说她好得不得了,俞晓敏烦不了她,老师势利眼只看成绩也不难为她,祝朝阳被她泼了一通面条后脸烫红了好半天,她也没去道歉。她还看了好些杂志报纸小说漫画,周日放假半天也不必回家,去看过三儿后就钻网吧里看小说,天涯左岸右岸的故事真多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8) 但俞任天生的洞察力在她看到卯生那一刻起就运作起来:事情太不简单了。俞晓敏约她,卯生接她。这已经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了原委:俞晓敏找卯生摊牌,卯生答应了。或者,卯生找俞晓敏摊牌,俞晓敏喜出望外地配合。 今天来看她的卯生不是那个陪在肯德基写作业的卯生,也不是公交车上想亲近又不敢亲近自己的卯生,还不是大胡子小炒店里笑眯眯看着自己吃两碗饭的卯生,也不是留言中写下满满的急切思念的卯生。更不是那个给她打磨水滴翡翠石的卯生。 俞任说走走,卯生就陪着她压马路,她们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的话都压在心底,互相等着对方起头,然后小心地跟腔。没意思的。俞任低头哭,她不想让卯生看见就忍声。 和聪明人谈感情是多此一举。卯生意识到了,她、俞晓敏还有赵兰都自作聪明地见面、安排这样一个刻意的局,所有人小心翼翼地计划都将俞任看成了个小孩子。 从衣着看,蓝白校服套在羽绒服外的俞任的确还像孩子,她一直不满意自己身高突破不了一米六大关,不嫌麻烦地剪齐刘海,因为这是卯生曾经建议过的。 而卯生穿着蓝色的牛角扣大衣,短发还微微烫染了黄色,经过快一年的历练,卯生已经脱除了稚气孩子气,她站在俞任身边显得稳重起来。 俞任和卯生走了半小时,卯生才发现她不对劲,她停步拉俞任的胳膊,你哭了? 俞任吸了鼻子快速擦泪,是。这就是俞任,哭也要撑着骄傲的内里。她鼻尖眼圈都哭红,摘下脖子上戴着的绿色水晶翡翠,上面的龙形雕刻和俞任二字已被俞任磨得圆润,这个还给你。俞任将翡翠放进卯生的手心。 白卯生,分手不用拉上家长,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和我说。泪水溢出后俞任又使劲擦,擦了好几下都止不了。卯生忽然抱住她也哭,俞任,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这样,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卯生抱得紧,俞任推不开,只倔强地将脸转过去,你妈妈说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也很担心很挂记你,一直想来找你。卯生舍不得了,她讨厌长大,她以为可以和俞任在颠簸的公交车上说说笑笑一辈子,也以为自己可以在八中校外耐心等到俞任毕业。时间跑得快,比时间更快的是卯生摸不到抓不着的人间。 我师傅说,人要有始有终。我不想就这么和你不了了之。卯生带着哭腔。 俞任使劲想了想,不想不了了之就是要了之。卯生是想过了的。 你喜欢别人了?俞任曾以为卯生是她一个人的,卯生的偏爱和小心思都为了自己打造,如同她退还的那块翡翠。 嗯。实诚孩子卯生的下巴点了下就被俞任推开。 印秀?俞任作为女生的敏锐远超卯生,她见卯生点头又急于解释的样子摆了摆手,别说了,卯生。 俞任不想听,她转身前对卯生道,麻烦你告诉我妈妈,中饭我就不去吃了。请她放心,我和你分手了。白卯生,呵,兔子怪。俞任觉得心在一块块冻裂,她想伸手捞起裂断的小块,但来不及抓。 耳朵里空空的,好像有很多声音,车笛喇叭,十一月柏州的寒风,远处工地的起重打桩,似乎还有卯生的喊声,俞任只觉得最后都化成了脑海中的空荡回音。她朝八中走去,似乎是八中的方向,也可能走岔了。俞任就一直走,还差点撞上了自行车。 骂声中,俞任的胳膊被人捞住,卯生向别人道歉,将俞任搀住走到步道旁,俞任,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卯生的声音让俞任的头脑从回音中醒来,她看着卯生,绽出笑容,没事,卯生,你回去吧,我想回学校。 我送你。卯生不松手。 俞任推开她,不用的,我认路。她很愤怒,很恐慌,很无助。但她不能丢了在卯生面前的清醒和聪明,不就是分个手吗?卯生你可以大方地面对,我也可以。 她真的又认出了自己的位置,这次终于找对了学校的方向撒腿就跑,穿过传达室,俞任稳步走在校园内,穿过张贴了成绩单的榜单栏,奔过大礼堂下的涵洞,直接回了宿舍。 同学们已经吃过午饭在休息,俞任也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爬上了自己的上铺。她拉上被子盖住头,企图用睡眠麻痹自己,这样就不会哭得人尽皆知。 一点二十时,同学们陆续离开,最后一个室友小卷毛喊俞任别迟到了。俞任竟然能用冷静的声音回答她请假了。 她真的睡着了,边哭边睡。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寝室里极为安静,只有个别人呼吸声较大。俞任翻身,下意识地朝脖子摸去,手触到皮肤的瞬间,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缩手,只得睁着眼看天花板。 俞任,呼吸。她告诉自己,随即一声接一声深重地呼吸起来。 俞任,笑一下。她又命令自己,可这次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 俞任,你要怎么办?俞任问自己,她也提了分手,但这真的就是一个休止符罢了。分手之后才是真正离别的到来。 俞任,那就离开白卯生吧。你会很好的,你要考大学,你要去外面世界见识更精彩的。俞任鼓励自己。 但是未果,俞任说外面是未知的,她只是舍不得已知的卯生。眼泪再次滑下时,俞任想到了一个地方,她想去俞娟的坟前和她说说话。 手忽然被人推了下,俞任从自我抗争中被惊醒,她就着窗外的月色看床下。 嘘是小卷毛怀丰年的声音,比她声音更响亮的是那两只镜片和夜色里炸开的卷毛,怀丰年给俞任递上面包和水,吃吧,吃饱了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哭。 俞任嗯了声,怀丰年等了很久才踮着脚悄悄回到自己靠门的下铺。 俞任又哭了,这次是因为怀丰年。 第54章 本以为印小嫦办事拖拉,但很快她就去跑了手续,拉着还在店里忙活的女儿去公证处。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无非就是她填材料申报跑了多少个来回。一张张表格在她嘴里成了千斤重,她又埋怨印秀把事儿抛给她一个人,你就顾着自己赚钱。 印秀则问清了相关费用后心里有了数,契税所得税公证费用这些得她来出,工作以来赚的钱都要搭进去一小半。印小嫦则注意到女儿的新款手机,眼睛亮了下后又转为冷瞥,不就卖个地板吗?用这么好的手机干什么,又不是去钓男人。钓男人也得舍得在脸上穿上,瞧你那土酸样儿。 为了房子印秀不和她顶嘴,也不能说这手机是浩哥送的,否则印小嫦会像水蛭一样盯住这件事。 公证完毕后才走出办事厅大门,印小嫦手心向上理所应当,房子是给你的,但是你工作这么久拢共才给我几百块钱,这说不过去吧?传到三纺厂人家怎么看我? 三纺厂早处于停产状态,没有过去生产线的凝聚,还有家长里短的粘合。谁家的某某又出轨了,谁家的儿子进去了,还有谁谁谁家的女儿找了个有钱大款三纺人一边扛着生活喘气,一边听着人家的事儿下饭。 风水轮流转,老吴家那个疯婆子得了乳腺癌。印小嫦还记着那位上门和她撕咬打骂的前挡车工,我家却要装修,叫他们瞧瞧谁过的才是日子。 三纺厂职工同意分流或买断的条款之一,就是统一办理福利分房的产权证,这种事印小嫦最积极。证到手没多久她就慷慨地赠与印秀,所以印秀在办完公证手续后还在犯嘀咕,她就这么希望装修? 也许是在那个油光满面的土包工头住老破小只拿一千块受足了气,印小嫦浑浑噩噩到快四十岁才想起打造自己的窝。 把装修金给我吧。印小嫦说,我现在也不要你养,但是装修的钱你得拿。装修公司我也找好了,明天就去签合同交定金。印小嫦再对印秀拿区区一万块嗤之以鼻,出去干这么久拢共才攒了万把块钱,说出去不怕丢人? 我们公司就是搞装修的,材料方面也会给我优惠,为什么不找自己熟悉的公司?印秀算了下,如果拿员工折扣,她家那小房子的装潢费用能节省至少三成。 印小嫦眉毛一斜,脸上厚重的粉末似乎快裂开,我有朋友给我优惠,不比你那公司少。再说他欠我人情,我就得找回来。你想欠你们公司人情? 想到浩哥送的那部手机,印秀还是同意了,但是她说第二天她要一起去现场签约。话音落下,手被母亲狠狠打了下,让你给钱就给钱,想赖账?行,行,也别过户了。我自己出钱自己装自己住。你他妈跟我算计到这个份上,我白养了你。她今天说话算相当文明,除了骂几句印秀没出息,或者骂几句不知道是谁的妈,没再提那些污秽的诸如卖或者操之类的字眼,许是她自己近来营生不顺,多了几分设身处地的将心比心。 印秀犹豫了下,最终同意了。 一万块听起来不少,拿在手里就一叠,而印秀银行卡的余额也就剩下区区五十二块钱。印小嫦等在柜台前时还伸头看了眼,看到那数字后她嘁了声。她是三纺厂数千职工中最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之一,尤其在外人面前,面对印秀时,她的表演基因就无师自通地全部觉醒。一个表情、一声语气就能充分体现出她对于印秀的鄙夷,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态更彰显出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痛心。 印秀手指捏着钱,最后时刻还在犹豫,印小嫦也伸手去拿,母女俩的手指在那一小叠人民币上较劲。 妈,什么时候开始装修?印秀一块钱钢镚掰成两个铜五毛来花,她真的舍不得。 签好了,把图画出来给咱们看看,都满意了三天内准开工。印小嫦的指甲卡着钱,装好听说要放一段时间才能住人。 那个还早,装好了就不着急。印秀没松手,她想从母亲眼中看到更多的内容,只要一个暖意的眼色,或者一个诚恳的由衷的欣慰。 这房子的小厅要隔出个房间,你回家住。饭厅就在厨房里摆上桌子就行。印小嫦语气好了不少。 印秀的手松开,那叠泡着她心酸苦累的人民币落进了母亲的钱包里,印秀看了眼,除了自己的那叠,印小嫦的钱包只有十块二十块的小钞。 装好了。印秀提醒她。 我没你那么蠢,五十块钱都装不住。印小嫦骂的是印秀中考前交的报名费,她明明记得那五十块她珍视小心地藏进了书里,将书放在书包最里侧。可是到了学校发现还是丢了,担心了三天,在老师催促得发火时才向印小嫦说了实话,换来她半个月不时地发怒和抽打。 得了,你上班去吧,明天签好合同我给你打电话。印小嫦又看她手中的手机,拿出自己的诺基亚8210,要不咱们换一下用几天?我好歹要去见人,拿个旧手机说不过去。 印秀想着手机能用就行,和母亲就换了卡。 送走了印小嫦,印秀带着余额五十二块的银行卡重新踏上去店里的路。她所有生活的希望、人生摆脱逼仄苦厄的密码就在店里那一排排地板样品上。印秀看着旧手机,重新翻开卯生给她的短信。 她几天都没等来卯生的电话,只有一条信息,我和俞任提了分手,她看起来不太好。我也想安静几天,咱们再联系,好吗? 印秀说都好。 这是她从小在生活中提炼的艺术要素,在印小嫦的打骂下,她渐渐认识到人家向她征求意见时的好不好只是一个语气助词,她的答案不重要。 所以卯生说,等我和俞任说清楚,好不好? 印秀说都好。说清楚了也好,说不清楚也好。她都在被动等待这个结果。印秀敢按着紫头发的卯生在巷口亲,敢在破旅馆里欺负卯生的嘴唇,自己还是个新手就敢在大街上对卯生进行深度教学,更敢深夜溜进卯生的被窝,但她不敢说,白卯生,你既然都分手了,赶紧到我面前。 她还是像母亲印小嫦,不同的是印小嫦对很多男人行为放荡,她只想对着卯生放荡。 而且她的沉默是被印小嫦训成的,嘴巴说话渐渐钝了,在动作上就会义无反顾。 卯生说清楚了,但是她心情肯定不好,那就安静几天再联系。几天不行,十天半月几个月也可以。都好。 印秀回店里后更加努力,店长拿到那五千块后对她的态度转了个大弯,甚至客气地给她倒杯热茶,天儿冷,暖和下。人也是最简单的动物,钱就是最佳饲料。它能让印小嫦那张尖刻的脏话嘴说出一两句温情话,能让横鼻子竖眼的店长待自己如姐妹。 于浩哥而言,钱也是他的饲料。他给印秀买衣服、买手机,出差补助之外还悄悄塞一笔津贴,说现金方便。印秀懂,因为这可以逃过他那个作为财务的妻子的双眼。 印秀从这儿得到饲料,再撒向别处。她身边咯咯叽叽的哄哄哧哧的各类动物就活起来、贴心起来。 可印秀就格外怀念起卯生,无论天阴天晴,春夏秋冬,卯生一直就是她心头的白日。 印秀今天运气不错,下班前十五分钟还成了一单,是个别墅。店长还是夹不住酸气漏出一丝,真好啊小印,你这半天顶咱们一周了。 印秀笑着,运气好。下周天下班,我请客,说好的烧烤啊。哪怕卡里还有五十二,有了这周末的业务抽成垫底她也有底气了。 印秀身上还有一百多块钱,在城中村外买了份七块钱的盒饭带上,菜是炒豆芽、鸡蛋西红柿和两块鸡架。颜色糊得发黑,印秀知道油肯定不好,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她看着城中村对面的鳞次栉比灯火辉煌,心里想的是那里会有多少单业务? 她提着包走在油污遍地的小路上,终于踏上城中村的主干道。开棋牌室的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又在乱叫,理发店內的毛信霞专注地给客人刮胡子掏耳朵。那个穿着很漂亮的小女孩宿海甩着辫子坐在店门口咬着笔,看到印秀时她咧开嘴笑,漏出掉了一颗的大门牙。 联通店的袁惠方此时在厨房忙活晚饭,盘着一条腿的小袁柳在老板椅上直起身体认真地写字,苹果脸都没抬起,小嘴儿还在念叨着什么。 印秀站在路上听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这片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道别。她有房子了,写自己的姓名,装修得会崭新明亮。她还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可能会和印小嫦在一个屋檐下吵架,但她能自己做饭、还有个不需要排队的卫生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39) 如果卯生来找自己,她就带她进自己的小房间。她会住在自己的房内,卖上万平方的地板,再赚一套房。这样卯生来找自己时就不用顾及母亲了。 印秀想着想着,眼神渐渐憧憬起来。她说都好,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还是很想念卯生,印秀又打开手机短信看了卯生的信息。 等我和俞任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印秀急切地想要安稳的答案。说都好的印秀想要听到做我女朋友这样炙热的邀请。印秀看着手机嘴角挑起,她拨了卯生电话。 那头嘟嘟才两声,卯生带着鼻音接了,印秀。她说自己回了省城,毕竟戏校的课不能落太多。但是因为母亲还留在柏州,这周末她会回来。 我会请周一一天假,卯生的情绪说到这里时才高了些,我我告诉俞任了。 我知道。印秀听到卯生的声音就很开心。 不,不仅仅是那件事。卯生挠着头发,是说,我我喜欢上了你。 印秀脚下仿佛踩了棉花糖,她听到心脏裂出甜浆的声音,嗯。社会化的印姐听到了近乎允诺的话,已经放下了浮躁的急迫,她说哦。 旧人哭新人笑,卡在两人间不能自如行走的卯生不新不旧,亦哭亦笑。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想俞任,可我好想你啊印秀。卯生真没出息,印秀想。 没出息。印秀笑。她靠着墙倚住发软到肩膀的身体继续听,又责骂了自己一句,都很没出息。 第55章 城中村的大新闻是王孝礼家偷偷在五楼加盖房子被举报,城管等相关部门立即出动,任他家那只贪嘴的大黄狗在下面狂吠也不为所动,举着大喇叭对在屋顶上抗拒拆除违法建筑的王孝礼喊,你下来说,你这在政策截止期后盖的肯定不行。没了第六层,你家不是还有五层吗? 由于这天是星期天早上,加班加点的工作人员、消防队还有派出所的人本来不少,围观看热闹的更多。袁惠方踩着棉拖鞋端着碗站在自家店门口吃青菜面,路过的老邻居喊她,走啊,去瞧瞧? 袁惠方别过脸挥挥手,不看了,就那么回事。这要是让王孝礼得逞,整个城中村都会一窝蜂地效仿。这种事儿得瞧准了时机,她袁惠方在新政策出台生效伊始都办不到的事,王孝礼还想冒头就是傻。 还是得朝内有人啊。 袁惠方吸了口面条看着对面毛信霞的理发店,她那漂亮小丫头正拿着妈妈的口红举着小镜子涂嘴巴。宿海期中考试全年级倒数第六,毛信霞因此也被传唤进到实验小学,听着老师数落你这孩子才一年级,带着口红眉笔来学校,上课就趴那儿玩。 问了成绩,宿海语文八十四分,数学八十六分。毛信霞说她觉得这成绩也不差,下一句话被老师瞪回去了,我小时候就七十多分呢。 就怕人比人,老师拿最优秀的袁柳和宿海进行了成绩对比,你看看,我们班袁柳,两个一百分。 毛信霞就将肩膀上的大波浪拨到背后,那我回去说说这孩子。 不仅要说,还要督促她认真地完成作业。你看袁柳,还没读过幼儿园呢,这字儿写得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再看看你家宿海,老师抖开宿海上面用口红眼影三种颜色的眉笔涂抹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上面的字儿写得歪歪扭扭,一个字还占四个格子那么大。 诶。毛信霞第一回 面对这种事情时是谦逊的。后来又被找了几回,她嫌烦态度就变了,老师,可能我孩子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就行。 诶你这人怎么做妈妈的?你不想自己孩子考大学?真读个初中以后工作都找不到啊。老师生气。 毛信霞解释她家孩子对理发挺感兴趣,现在她也着手从培养她给客人洗头开始。老师我的店就在学校附近城中村里,有空来啊,我给你设计个漂亮发型。 在袁惠方看来,毛信霞这叫对孩子放任自流不负责任。小孩子的兴趣不能当饭吃,正经书读出来拿着文凭才能做人上人。这是袁惠方也常常教导袁柳的,你看,起码得考个大学拿个本科,然后你再考公务员。她拿着筷子的那只手指着前方围在王孝礼家下的公职人员们,你妈我当年就是读书太少,念到初二就不想读了。要不进街道还轮得到别人? 袁柳坐小马扎上挑着面条,听言用力点点头,知道啦。 袁惠方发现孩子进她家四年多,她对这孩子生起了迟来的喜欢,就学习好这一点,袁柳的口碑才刚刚在城中村建立起来。 袁柳则边吃边盯着碗前面的数学题,这是俞任姐姐上次来送给她的一套小练习册,说是一年级下册能用上,小柳可以先看看。她特别想将最近拿了十朵小红花的事告诉俞任,还有她的数学测试又考了一百分。 可是俞任又连续两周没来,袁柳的期盼一次次落了空。但她是个善于想法子的孩子,她会去问印秀,但那位租客姐姐现在很难碰着,说是工作太忙了。高个子的短发姐姐也没出现过。袁柳只得先想法子写完练习册,好在下一次俞任来时给她个惊喜。 或者袁柳还想到,俞任就在不远的八中上学,她可以去找俞任姐姐。 袁柳吃完最后的面条,等着母亲把碗给她送回厨房去洗。这时,宿海的脸抹得和红屁股猴子一样走出来,袁柳,下午咱们去玩吧。 袁惠方警觉地瞪眼,上哪儿玩? 学校隔壁的公园有跷跷板和秋千啊。宿海说得袁柳心动,究竟是孩子,再用功也有玩兴。可是袁柳一般不上课就要看守联通店,还得不时地跑腿帮父母买东西,今天盆里还有一家人换下的三双鞋她得刷。她咬着唇看着宿海微微摇头,又偷偷看了眼袁惠方。 去吧,中午早点回来啊。袁惠方想摸摸袁柳的头,力道没控制好变成了习惯性地拍,她自己都看着手掌笑了,妈的。 小袁柳还是等着将碗洗干净收拾好才和早等得不耐烦的宿海手拉着手出门。宿海的头发是两只可爱的麻花辫,从头顶梳到颈后。她没烫成怀丰年那样的样板卷发,因为她妈妈说这是自来卷,妈烫不了。 而袁柳的小光头也长成了顺滑的过耳短发,毛信霞说到做到,将她的头发剪成樱桃小丸子。 宿海甩着袁柳的手,你妈妈今天真好啊,都没凶我。 袁柳说她最近都很好,还带我吃了麦当劳。当然袁惠方不亏本,临走前在麦当劳服务员鄙视的眼光中顺走了一大摞子餐巾纸。 两个小孩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宿海无忧无虑的,时而被袁柳推得大声尖叫,时而笑得清脆如小铃铛。袁柳等她玩开心了才擦擦汗,我要去八中。 宿海马上爬下来,我也去!她都不问问袁柳去八中干什么。既然带了个中,肯定有很多比实验校园还好玩的设施。 我要去找俞任姐姐。袁柳难得有点得瑟,就是那个经常来教我认字做算术题的姐姐,她可好看了。 她不好看。宿海抬杠,好看是指妈妈,还有卷曲得有韧劲的头发丝,那个姐姐是齐刘海,后面的马尾又平平无奇,所以不好看。 袁柳向来逆来顺受,可在学校里成天被老师表扬得来的自信以及快排不下的小红花给了她反驳宿海的底气,就好看!眼睛大,嘴巴小,笑起来鼻子前面像海绵宝宝。 嘴巴再大点就真的是海绵宝宝了。宿海又拉袁柳的手,走吧走吧,我也想去八中玩。 新区在两个头一次独自探索的孩子眼里太大了,好在她们聪明懂得问人,顺利到了八中门口。八中和实验小学真的不一样,围墙好长,房子很多,连大门前的电动门都大几倍。学校的林荫道还停着公交车那么大的好几辆车。 你那个姐姐在哪座房子你知道吗?宿海扒着电动门东看看西看看。 诶,小姑娘,别扒那个门。一个光头大爷从传达室探出头喊。 宿海推了下门,猴屁股脸上裂开嘴,对大爷吐舌头做鬼脸。大爷看着好笑,捧着茶缸子走出来,来这儿干吗呢? 爷爷好,我来找姐姐。俞任乖乖地回答。 哦,你姐姐在哪个班呐?大爷看着这发懵的大苹果脸就想笑,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等着啊,还有半个小时就放学了。 袁柳就和宿海在八中门口蹦蹦跳跳,两个人一下子摸到大树后面,一下子沿着花圃瓷砖台阶伸展着双臂走羊肠窄道。 心里想着俞任姐姐,袁柳就越发激动于要告诉她自己最近得到了哪些奖励。宿海玩累了,坐在花圃旁甩着小腿,她为什么教你啊。 我妈妈说姐姐喜欢我聪明。袁柳所以为的聪明就是写对每个字,算对每道题,还有很快地学会姐姐教的东西。袁柳教她古诗《早发白帝城》,有些字她认不得,但是背了三遍就基本会了。俞任问你背会了,懂不懂里头的意思? 袁柳就琢磨着那句千里江陵一日还,一千里的江陵一天还给人家? 俞任笑弯了腰,这个就叫夸张手法,可能一天到不了江陵,但是李白乘着小舟行驶得特别快,说一天就回到了江陵。这个还,是多音字,并不是还钱的还,而是返回、还家的意思。 袁柳明白了,原来聪明是像俞任姐姐这样,懂得特别多还很耐心温柔。 响彻上空的铃声让两个小孩都被惊了一跳,她们小学的放学铃是一首铃儿响叮当的曲子,八中的铃声像警报。很快,大爷打开了电动门,两小孩子缩在一角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马上有学生出来了,长得都好像啊,他们校服好丑啊。宿海的艺术家素养又冒出来,对八中的蓝白运动校服非常不屑。 袁柳目不转睛,她听着这哗哗的人声,还有鱼贯而出的高大的姐姐哥哥们,心里忽然响起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中学就是这样的蓬勃壮阔,中学生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自信成熟。袁柳第一次盼着自己快些长大。 宿海咬着手指头,忽然看到人群里的卷毛和她的大圆框眼镜,果然,视线一偏,旁边就是袁柳的那个姐姐。她拉着袁柳指,喏!那就是。 袁柳也瞧见了,她的手局促地绕在背后,小声喊,俞任姐姐。 俞任自然听不到,她在听怀丰年说笑话,同学总是不时地想逗自己开心。 你大声点。宿海说。 袁柳咬了下小嘴唇,胸脯一挺,稍微大些声又喊。 俞任和怀丰年已经在人群中穿出大门行往公交站,你妈真不来接你了?怀丰年问。 她放心了。俞任经历了失恋打击后并没有和怀丰年一起哭,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看书和沉默。她把白卯生极力压在心底深处,还不时地搬块大石头砸上去压结实白卯生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空陪她,白卯生移情别恋是因为我不好看,白卯生胆小鬼,白卯生不是小白兔而是大狐狸精。每骂一次,俞任就不断强化这些观点。 但她相对自由了,俞晓敏说你要心情不舒服,咱们就请假出去旅游。她也装修好了家里,给俞任添加了一个书柜,说放不下的小说别搁床底下,自己分类吧。 旅游俞任不想去,但是分类书籍这种事很对她胃口。所以难得在住校一个多月后,她肯回家。 俞任和怀丰年走向汽车站,忽然有一道矮矮的影子掠过眼底,她低头,只见圆溜溜的小袁柳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腿,俞任姐姐! 袁柳喊不出来但是能跑,她在众人瞩目下紧紧抱着俞任的腿,眼里不舍而巴巴地看着俞任。 俞任惊喜地脱口而出,小柳! 她吃力地抱起这个穿着小棉袄的圆鼓鼓的孩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袁柳则抱着俞任的脖子,我想姐姐了。说完搂紧了姐姐,怕她溜走似的。 俞任近来心情不好,的确将去看三儿的事暂时丢下,没想到孩子自己找了过来。看到袁柳纯真的双眼,她用力托住孩子,也靠着袁柳的小肩膀,对不起啊,姐姐最近没去看你。 小红花、双百分、老师的表扬这些袁柳都忘记说了,她倚靠着俞任,心渐渐放平,又暖洋洋起来。比起现在对她好些的妈妈袁惠方,袁柳还是最喜欢俞任。她总是鼓励自己,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零食塞给自己,捏着自己的手写字,手心软和温暖,声音清甜芬芳。 袁柳依稀记得她是在一个很热的天被抱回了现在这个家,家里房子多,有些潮湿和霉味。她极短的记忆中充斥了爸爸妈妈的吵架,客人们的大光腿或者黑丝袜,五彩缤纷的塑料拖鞋,还有刘茂松将她踹下三层阶梯,袁惠方总是很凶地训斥自己。她不想挨打挨骂就得让父母开心,要想让父母开心就要乖乖做事情学习好。 可俞任姐姐不同,她总是带来开心给自己。袁柳闻着俞任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道就是这个气味,她又看俞任,发现姐姐也笑眯眯看着自己。 哟!徒弟千米寻恩师直接找到了校门口呢。怀丰年看着她们,忽然想到自己口袋还有同学给的巧克力,忙掏出来塞给袁柳,来,这是丰年姐姐给你的。她也看到俞任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推了下眼镜,哎,小屁孩比好闺蜜都管用。 俞任脸上散开由内向外的笑意,那可不。 怀丰年的腿也被人拽了下,低头见是那个作过恶的小屁孩,她下意识退了半步,不准拽我头发。看到宿海的脸颊化得特别红,她又手贱地去戳,呀,你这脸哈哈哈哈。 宿海可是精准吐给亲奶奶小痰的城中村霸王花,她才不像袁柳那么可怜巴巴,但是现在八中门口人太多,渐渐长大的宿海也做不到倒地并踢腿大声哭。她拽怀丰年的校服裤子,你蹲下! 我才不蹲!个小屁孩还命令我。怀丰年挑衅地逗着小屁孩。 我我也要抱!宿海学习可以落于人后,宠爱可不行。她的手再用力,怀丰年本就大一码的运动裤便往下滑一寸。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0) 啊好了好了,你不要拽啦!为了不丢丑,小卷毛苦着脸将化妆术诡异的小女孩抱起来和俞任面对面,你瞧瞧,做你闺蜜不容易吧,保姆也要买一赠一。 我以后养女儿,可不会养你这样的。怀丰年假装瞪宿海,哎哟!宿海随即叫了出来,小女孩在她肩膀隔着校服就是一口,然后摸摸自己被硌到的豁口大门牙,坏人!但是她就是不下去。 第56章 浩哥在省城装修市场又开了新的家装材料店,他安排印秀去做店长,你要是乐意留在柏州也行,但去省城是从零开始,店面装修人手招聘这些都归你来负责。你愿意试试的话下个月就去吧。 印秀思考了会儿就答应,至于自己要住哪里、待遇如何也没考虑。 浩哥精明的眼神露出了然的笑,哪有你这样不问钱的? 印秀晓得独当一面的机会比钱重要。但去省城前她要找好房子,更不放心地回了趟三纺厂宿舍区。 印小嫦的装修搞得热闹,家里的洗手间已经装好,她也没食言,将小小的客厅隔出间卧室,只是只有一面小窗户的房间采光一般。 你放心,你的钱都花在装修里,怎么还担心我昧你那点?印小嫦虽然忙,可忙出了精气神。难得她没有化浓妆,印秀瞥见母亲眼角皱纹转过脸,再环视日渐陌生的小房子心里感受复杂。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曾经油污厚重的厨房內总站着外婆在忙碌,老人家有时趁着印小嫦不注意悄悄给印秀加个餐一小袋冲藕粉,一个四喜丸子然而时光冲走了家常气味,闻了会油漆,印秀说她要去省城了。 去那里干什么?给你加多少钱?印小嫦关心的只是这个,她衡量生养女儿的价值就是人民币,我可说了,我的钱也都投到装修了,家电家具还没买,你自己别大手大脚,存点钱支援家里。难得她能说出支援这种高大上的正面用语。 印秀应付过去就回城中村拿打包好的东西。袁惠方走了这么个优质客户也是不舍,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凤凰,不是小麻雀。印秀说我不是凤凰,我是只找饭吃的野鸭子,走前还给她带了箱饮品。 临走回头看着自己用心装扮过的小屋,心里又是别样的不舍。她因为无路可走才落脚城中村,现在因为有路可走要离开。印秀看着窗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剪刀减下一小块自己贴上的墙纸折到包里。 她没告诉卯生自己即将到省城,卯生也食言了,说好的下周变成了下下周,再下下下周。印秀不怪她,因为卯生被省越剧院看中,给急借到剧院做替补。卯生说替补也急调,自己除了排练也上不了台,不晓得调来做什么。 山不来水就来,印秀说没关系的,说明你工作八成稳了。印秀对卯生的心也稳了。 她拒绝了浩哥提供的房子,自己在省城郊区租了个一居室老工房,两个月押金加一个月租金预先付,印秀就剩下两百块在身。在清洗张贴中,印秀独自度过了元旦。再穿上最合意的衣服,用卯生送的化妆品狠狠地描了眉毛涂了口红。走出一居室和破旧小区,不到二十岁的印秀步伐轻快表情满足。 困窘是穷带来的,更因为没有希望。印秀想如果新店张罗好,做成第一笔生意后她要喝一瓶酒,不敬天不敬地,她要谢谢自己没放弃希望。 场地是浩哥找好的,可营业执照消防批复这些都由印秀自己一次次跑下来。她自知读书不多经验不足,人家给脸色或者冷落为难都忍下来,客客气气地一点点学。有人能随便给人脸色,就有人要吃着兜着,印秀从小吃多了脸色,对这种事早习以为常。 忙了快一个月,坐落在省城开发区三个在建小区间的新店装修完毕,浩哥来看了也很满意,塞了五千块红包给印秀,这是奖励。 印秀这次没收,都是我份内事,公司给我发了工资。 浩哥执意塞钱进她包中,刚落脚省到处要花钱,你别和我见外。 话说得客气,印秀不敢当真。别见外这个说法很危险,印小嫦有一个男朋友曾经让印秀别见外,非要十四岁的小姑娘也住他家里。不到一周就开始只穿着内裤在小女孩面前晃来晃去。 晚上我请你吃海鲜,在狮子桥那边,味道很好。浩哥邀请印秀,还有,改天去报名考个驾照,费用公司报销。你以后少不了自己开车见客户还有品牌商,没辆自己的车不像样。 这就距离印秀的梦想有点远,她压根不敢想买车的事。对于浩哥的好意她临时应承下来,但吃饭的邀请她拒绝了。浩哥笑,周末晚上不去吃海鲜,你有约会? 印秀结舌,心惊于浩哥的敏锐,浩哥指了指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好看。他笑容有些酸,还是原来那个男朋友? 对于印秀,浩哥一开始就没怀好意。他们这种人到中年、事业初成的人都沾沾自喜于把家里的红旗和外面的彩旗安排妥当,身边小姑娘换来换去也是常事。他的同行里有专门盯着艺校或者师范院校艺术系小姑娘的,月生活费几百块的小女孩哪里能抵抗几千上万的糖衣炮弹?还有的是KTV酒吧的常客,里面女孩子花样更多。 浩哥觉得那种玩法没意思,他的没意思也是玩足了后的腻味。他有好几次想过直截了当地包养印秀,可女孩身上浓郁的尊严感让他想起十七岁时在工地扎钢筋拌混泥土的自己。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就变成来我公司。得找个契机,创造个环境,慢慢接触,缓缓腐蚀。欲迎还拒味道太寡,当即缴械更没趣味。刚烈的小姑娘一步步地死心塌地才让他满足。 可当初的半句玩笑换来了他公司里能力最强的业务员之一,印秀才十九岁,她身上就露出了生意人的闯劲和锋芒。当业务员几个月相当于别人干一年的份额,这样的人只养着又可惜。 于是浩哥一直在情人和赚钱帮手之间动摇着对印秀的定位,柏州市里的老婆盯得又紧,所以他趁着开新店将印秀调过来。 小姑娘竟然还在和那个传言中的男朋友谈恋爱,浩哥抓着一万块的真皮手包拍拍掌心,男朋友还在读书? 印秀脸倏地红透,准确地说,她没有男朋友,那一位还是没说清道明的女朋友。当然不能和浩哥说实话,但假话会绑死自己,就是个朋友,以前在二十三中认识的。 哦。浩哥说他可以送印秀,印秀却要自己坐公交,说不远。浩哥结实的手指抓住印秀的胳膊,你对浩哥太见外了。说完拉着印秀塞进他新换的越野车中。 太见外这个说法是指责,当人不愿意撕开自己的内心犹豫、展露私人那点空间时,闯入者就会说你太见外,仿佛他们的不见外没有私心。 去省越剧院。印秀说完浩哥就松了口气,说半天是去看戏?没看出来你还挺文青。 其实此时戏已经散场,印秀只是去接卯生。 车辆在汽车长龙中缓缓而行,新年伊始的省城满是喜气,浩哥感慨,去年我开了三家新店,赶上了好时候。今年我要再开五家,家装公司、材料店都配合起来。抽空我还要去看看几个柏州市的小加工厂,老从广东人那里进货做品牌代理我不安心。浩哥在生意场沉浮十来年,还处于锐意进取的年纪,总爱把事情都安安全全地攥手里。 印秀也认同这是好时候,她为了业绩经常走家串户,在新小区直接拉了好些单。看到工地她就开心,看到新楼盘她就能算出面积和供需。 今天更是好时候,卯生明天过生日,印秀提前一天约她见面。电话里的卯生都不敢相信,三个问题连续问,年前不是你最忙的时候吗?你怎么来了省城?早知道我今天请假去接你啊。 印姐再忙也挂记着小妹妹。印秀开玩笑,你成天在剧院忙,放我多次鸽子,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别的女孩子在你身边。 卯生就嘿嘿地笑,她说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人也平静了些,想起俞任还是会哭,想起你就会笑。 浩哥将车开到了剧院停车场门口,印秀道谢前他忽然探身给印秀解开安全带,男性的气息侵到印秀脸上,浩哥说,印秀,你肯来省城我就不会亏待你。你等着在这儿买房买车安家吧。 印秀的身体往后收缩,她不敢看浩哥的眼睛,我会努力工作,赚钱养自己。 浩哥轻佻地伸手拍拍她的脸,犟姑娘。 好在他接下来没有举动,而是让开身体让印秀下了车。印秀站在停车场前心脏狂跳,眼泪也吓出来。做服务员时被人揩油多是当众尴尬,但她不担心。刚才是实打实的惊吓,印秀的胸口剧烈起伏时,停车场前的卯生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妆,套着一件庞大的绿色军大衣,里面则是套古装戏服。卯生看着开远的车,印秀有些急地解释,我老板,浩哥。 带着彩妆的卯生扯出笑时煞是丰采照人,我认得他,我家房子他公司帮忙包圆的。 多日没见,卯生看着印秀皱眉,你这是多忙啊?她看到了浩哥的动作,也看到了印秀的不适,将手里捂着的玻璃杯塞到印秀手中,枸杞桂圆茶,我自己煮的,还热乎着,喝吧。 我们没什么。印秀有些担心地解释,她眉毛画得弯弯长长,皱起来更好看。卯生不开心,但知道这不是印秀的错,我知道,是他想对你有什么。 卯生的脾气不大,不开心时也只低头看地,见印秀的期盼被刚才这幕小插曲冲淡,她手插在棉大衣口袋里,我带你去看看剧院? 好。印秀说。她和卯生并肩,希望卯生牵住自己的手。 这是座老剧院,有五十多年咯。去年师傅巡演在这儿有好几场,很叫座。这年头,来叫座的都是老观众了。卯生尽职地解说,桃红的眼影在灯光下闪过,她指着剧场后方的一扇小门,从那儿进去直接通到后台,现在里面都在忙活着卸妆。我没上台,可是新丁哪有先走的道理?不仅不能先走,还要等老演员们卸妆好,帮着剧团师傅收拾好才能走。 两个人围着剧场绕圈,卯生说我带你去看看散场后的剧院里头什么样子。 大幕早拉下,灯光却还亮着。工作人员在打扫座位下的垃圾,一排排红丝绒座椅呈扇形绕着舞台散开,仿佛还有热气在剧场上头淼淼上升。喧哗热闹过后的寂静是这么空荡又空灵。卯生和印秀站在边缘看着,卯生说你来我很高兴,哪天我上台,我想在台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妈、师傅还有俞任。 卯生原来三句不离俞任,现在十句不离。俞任是她和印秀之间的一道暗痕,因为印秀从不对此表示不悦,卯生就习惯地谈起她,我给她留言了,她一次都没回,她一定恨着我。 印秀也喜欢卯生的坦然,这里头没有见外和不见外,只有自然而然地说道,卯生是没有遮掩地站在自己面前。印秀说她肯定也恨着我。 可她现在开始小小怨着卯生,浩哥那样她也没预料,卯生一句轻灵的我知道,就大度地翻了篇。可卯生明明没翻篇,因为她只和印秀碰了肩膀,从肢体到语言都写着见外。只是卯生没感觉,而印秀比她自己还先知道。 再看了会儿,卯生说她去卸妆,这化妆品质地不好会伤脸,师傅送我那套贵的我又舍不得用。用了干什么?反正我上不了台。 后台的人渐渐走了,小替角卯生对着镜子摘下高高翘起的假睫毛,再涂卸妆油。她不时从镜子里看身后的印秀,印秀靠在墙角也瞧着她。 白卯生,下周二的戏你能不能上?剧团负责人来问她,还鼓励般地拍小生的肩膀,青年演员专场,观众没那么多,可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啊。 上!卯生清脆地回答,笑容马上现出。她又开心地看印秀,印秀回她一个微笑。 卯生的心情大好,卸了妆的小生又变成清清爽爽、明眸秀眉的白皙小姑娘,脱下那件绿大衣,换好戏服后穿上自己的羽绒服牛仔裤,卯生拉起印秀的手,走,咱们去哪儿吃饭? 印秀挣开她的手,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发脾气是润物细无声的。 一次理当热烈的见面变得略显沉闷,而卯生情绪一高才来拉手,印秀在等公交时笑看卯生,想什么呢? 卯生说在想现在人好多,怎么这么多。 人多点才好。再说,人少点时也没见怎么好。印秀话里有话,卯生有些糊涂地睁大眼睛,为什么呀? 又不是我让浩哥那样的。印秀嘟哝了句伸头看公交车,终于看到一辆开发区线路,好在那里住户还不多,车内不挤。卯生一手拉着车环,另一手又悄悄拉印秀的手。 她用眼睛打招呼,印秀?对方不理,卯生靠近,我真的没为浩哥那事生你的气。 印秀有点憋不住笑,双手都吊在车环上。卯生只得暗声叹气,也学着印秀的模样双手拉环,眼睛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城市。这条线路她没走过,赵兰买房时看不上开发区,一定要盯着老城区,学校也在老区。卯生发现省城的开发区像极了柏州的新区,房子是一个调门,柏油八车道也是一类个性。恍惚间,她觉着自己还在柏州,身旁就是俞任。 定睛一瞧,还是印秀。印秀的侧脸显得冷淡,嘴唇也紧紧抿住。她扭头看卯生,渐渐成熟的女孩勾起卯生又一轮傻笑。印秀伸手拍她脑袋,傻了吧唧。 四十分钟后车才到站,自动报站声惊醒了神游的卯生,印秀拉她下车,这次两人都没松手。我买了菜,回去炒两个青菜就行,硬菜早上出门前就做好了。四点起床,八点出门。中间四个小时尽为了忙活这晚上的一顿。 这么麻烦干嘛,咱俩找个馆子吃嘛。卯生不明白,能亲手在自己的厨房做顿两个人的饭对印秀意味着什么。 外面不干净。印秀的眼睛闪着笑。 不干净你也吃了不少啊,烤串大排档都行嘛。卯生甩着印秀的手,察觉到凉意后用五指紧扣住女孩的。人来人往的小区道上,印秀问卯生,下周二我想要张票。 那当然给你留着。卯生洋洋自得,他们排的是出老戏《玉蝴蝶》,词儿我早八年就背会了。唱旦的你知道是谁吗?我省戏校的师姐,上台江南水糯音,下台就是河南新乡口音,哈哈哈,她用河南话唱越剧可好玩了,听了人恨不得扔下扇子去扛大刀。卯生说到和戏有关的事儿神色就活灵活现。手掌再紧了紧印秀的,我争取第一排的票给你。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1) 印秀看着这大孩子,没想到自己也只是个社会浸润的半大孩子。孩子和孩子间的气性不会太久,半大孩子看着大孩子又越看越喜欢,将酝酿了很久的话轻淡问出,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哎呀印姐咱们不要这么客气。卯生嘴上客气,手已经伸出来,鞋子?戏服?化妆品?还是她摇头,哦,一顿好吃的? 印秀的笑容更藏不住,她拉着卯生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一拍大孩子的屁股,302,你先跑上去,就知道了。 卯生甩开印秀的手,好嘞。长腿迈开三阶一跨,转眼就到了302老防盗门前。她狐疑地靠近猫眼看着里面,再转身看外面,除了小广告没见到什么惊喜礼物。 印秀慢慢上了楼,每上一层心跳像重一拍。不像浩哥吓唬她那样,此时的心像是汪洋里打转的小船,眼前就是岸,岸边站着一个傻乎乎的人。她下决心靠岸了,又莫名地冲动,想立刻跳下水游过去。 印姐,礼物呢?卯生靠着门叉着腰看走到她面前的印秀。 印秀沉静地说让一下。她开门,手抖钥匙也抖,锁芯偏离了三回才对准。开了两道门,印秀拉着还在找礼物的卯生进屋按她在门上,对上卯生惊诧的眼睛鼓足了勇气,过了十二点,礼物就是我。 第57章 卯生不敢信礼物的意思,印秀摸她的鼻梁到唇珠,上次我就想了,你妈妈说要到二十岁,可我等不及。她已游到岸边,如同鱼钩上跃动的鱼儿,朝着钓者扑面而来,她再揪卯生的耳朵,不许说俞任,不要谈其他人,好不好? 卯生懂了,她衔住了印秀的唇,年轻的气息压住了脸上身上的护肤品香味。卯生鼻尖蹭了印秀的脸,忘情时还闻到了栀子花与柠檬交织的气味。不晓得过了多久,卯生就认真了多久,也不知道从认真到大脑空白又有多久。卯生只明白印秀在她唇里碎了,她在印秀舌尖也化了。 碎的是印秀的心脏嘴唇还有口腔里的每一寸,还有她和断断续续、因为换气不及的求援声。化的是卯生意识和双眼,她燥热的青春荷尔蒙,还有不知不觉的手掌心。 这次卯生没有挨咬,等碎开化掉的两个人紧拥着彼此重新捏成形,印秀抱着卯生,真好。她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歌曲小说电视里的人为什么那样敢于表达,爱爱爱念得像家常便饭。她还是不敢说爱,印秀的身体比大脑诚实,也远比大脑冲动。 卯生不知道说什么,这份礼物太沉,这份心意太炽烈,她只能双手紧紧捧着礼物生怕它掉了融了,随即又忍不住诱惑抓住了印秀的唇。 得吃饭。印秀微微推开她说。 得洗澡。卯生附议。 两人相对而笑。她们的交谈不涉及文学艺术,也没有国计民生,两个人用年轻的单纯坦诚混着羞涩谈食色。踏实老道得不像这个年纪第一次经历的孩子。 印秀笑时像朵半开栀子花,折叠了边缘,又坦开内心。卯生面前的她没有服务员的矮气和业务员的精明俗气,略黄的睫毛如花蕊颤动,卯生看得又一阵心疼,那我帮你做饭。卯生的手还舍不得放开,印秀也是。 但人不能像502黏着,人得吃饭。印秀在厨房里忙活,卯生就和帮赵兰打下手那样择菜或者递油盐酱醋。老工房虽然小,可这家装修花了心思,房间都刷成了少见的橙色调,厨房里的油烟机还是八成新。 印秀站在其中,女主人的气质浑然出现。卯生就像王梨,靠着橱柜傻兮兮看着她喜欢的人。 风灶挺着肚子拼命转动发出噪音,卯生看着扇叶,又不觉看着印秀,原来在厨房里帮忙是这样有趣,原来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舍得分开半秒。 卯生又帮着搅鸡蛋,印秀说你加两滴黄酒可以去腥,一会儿炒出来也很好看。 你怎么懂这么多?在酒楼里学的?卯生照做,笑吟吟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印秀的脸。一直忙到现在她才想起来,诶,你不是该住旅馆吗?这是谁的房子? 印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避开油,边炒边淡定道,我租的,以后我在省城工作了。 卯生张大嘴,你来这儿多久了? 印秀笑,快一个月。卯生这一个月问起她,印秀都说工作忙,新店在装修,以及自己学着和不同部门打交道。卯生一直以为她只是在柏州忙活。 可轮到卯生顿足,啊你竟然骗我,我一直以为你还在柏州。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慢慢在工作中站稳脚跟的印姐说,早告诉你就太麻烦了。 不麻烦啊,我一周一天假还是有的,也能帮着你跑跑房子,或者打扫卫生呢。卯生痛心于她和印秀间失去的大半个月,反而晚上见面那一个多小时都没觉自己浪费。 最后一盘菜起锅了,印秀将准备好的菜全都端出,见卯生还在斤斤计较,你别贪心,不是那个麻烦。 卯生端着碗闻香味,嗯?那是什么麻烦。 印秀说,白卯生,你就是那个麻烦。卯生如果早知道她来了,印秀就无法集中精力做店铺的前期准备工作。现在基本完成了,她抽得出完整的身心给卯生。 夹了块排骨给卯生,推过可乐,吃吧,大麻烦。再给自己倒上酒,我今天新店刚装修好,人员没到齐就来了新单。之前我就告诉自己,做成这两样我得给自己开瓶酒庆祝。咱们干杯。 卯生不饮酒她知道的,这里头的原因卯生没细说,印秀以为和保护嗓子有关。 但卯生看着眼前的可乐没有动,沉默了会,她起身给自己又拿了杯子,咱们今天都喝酒,我师傅要求我不能喝酒,我答应过。但今天必须例外,因为她笑,碰了下印秀的杯子,谢谢你印秀为我庆祝生日,第一杯,庆祝你的工作顺利。食言一次,师傅莫怪罪。卯生在心里说。 酒过三巡,瓶底空了,肚子也饱。印秀推卯生去洗澡,自己收拾厨房。热水器发出轰鸣、水管发生共鸣的那一刻让印秀直起腰怔了会这是家里有人的感觉,是家里有心上人的悸动之鸣。 印秀准备好时已经快到夜里十一点,她给卯生准备的依然是那件福临江睡衣,自己则只着单薄的内衣再次如鱼滑入被窝。卯生手足无措心跳如雷,她结巴,还、还没到十二点。 印秀就问,你们上台唱戏一般提前几小时到后台?要做什么? 卯生说要提前三四个小时,把衣服靴子什么的准备好,带上化妆箱啊行头去后台。 感觉印秀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腰,她有些热,擦擦额头的汗,接着说,还要走台。 什么是走台?印秀问她。 就是随着伴奏预演下,怎么走台步,如何互动,这些得过一遍,省得上台出问题。卯生说完印秀就吻上她得眼睛,慢慢巡到下巴后,印秀说,这样算走台? 卯生笑,不是。她走过台的,在各种纪实小说里走得面红耳赤。她隐约明白点,但是今天的走台太突然,她压根没预演过。 印秀也没有,可是善于沟通,走完台呢? 卯生老老实实,化妆、带发套。 印秀边伸手关了床头灯,卯生在最后的光亮中看到她柔滑的肌肤一闪而过。她开始胡乱在脑子里走台,可没两步,印秀的手摸到了她的头发,黑夜里的女孩声音暧深,卯生。 嗯。卯生咽了口水,戴完发套要换戏服的。卯生的手滑动在鱼背,像今天,我穿了对襟长衣,就不要加腰带。 可你现在有腰带。印秀腾出手摁住卯生睡衣上的带结,指尖勾了下,带结软塌塌掉落。 嗯,我如果是斜领的长衣,要要加腰带。卯生的脑子也在热,她还在努力介绍着戏服,还有穿在里头的水衣、彩裤。 印秀自己挑起来的话题,只能自己终结,你能不能脱了唱戏的彩裤水衣? 卯生顿住,随即坚决地换下戏装,完全入水后陪着美人鱼笨拙地嬉戏。印秀最后问,要不要到二十岁?她可以等,可能这会儿等不了,这时问这话就太见外了,印秀想。 卯生不见外,伸手向印秀的戏服。 一旦知晓水的乐趣,就不想回岸上顾影自怜。什么走台化妆,什么网络教学,丢了这些的卯生乐不思蜀。她拨动水面,也诱出水源,品尝水质也翻动水花。一条刚识水性的鱼从紧张躬身到徜徉自得,别的鱼要花数月,卯生无师自通,仅仅用了三回。 印秀的发丝绕在鱼身,她曾经不解印小嫦流连在数个男人身边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夜里卧室穿出来那声抑制不住的叫唤?她一定不懂这水一样的夜。 卯生的眼睛是潜流,她羞涩的回应是涡流,她绵重的呼吸是滞流,她的手语唇语是温柔压制着急切的逆流,印秀又化了。鱼儿听见风声跳出水面,又调皮地寻觅源头,在水流分股或偏转时开始学会自在曳动。 那种奇怪的钝堵感觉伴着麻酥传出时,印秀明白她们完美地到达了仪式的里程碑。卯生却不知足了,剥了皮的兔子成了绿眼睛的狼,卯生说不行,不够。 印秀宠她,就答应了一次又一次。 知道狼累成了猪,印秀才得安静地拥住卯生休息。看了下手机是凌晨四点,印秀吻卯生的眉心,白老板?她换个玩笑称呼。 卯生迷迷糊糊,手指还压在印秀的腕上。 卯生?彻底失眠的印秀咬她耳朵,卯生还是哼哼唧唧。印秀摇头,这家伙怎么该醒时就昏睡,该睡时反而特清醒? 睡眠节奏压不到一路的两人拥到凌晨五点,卯生睁眼,看见印秀又在瞌睡。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可有附近楼层的灯光渗入窗帘,印秀唇角往上,眼角也是往上。卯生看得心里一甜。但印秀累得也只能哼哼回应,几点了?七点她就要起床上班。 卯生吻她脸颊,再睡会儿。一场遨游让她的心被塞得太满,对印秀的喜欢她不怀疑,对俞任的歉疚又悄然滋生。看着眼前人,卯生下定了决心,印秀? 嗯?印秀蹭她肩头。 我好喜欢你,我们是彼此的女朋友吧? 印秀没有回答,但是笑了。 第58章 临近春节,操持了家里十几年的赵兰却将很多事拉下:新家的年货没有准备,掸尘大扫除也没有做。她在柏州师姐家住了一个月,尽帮着师姐忙活去了。 王梨心疼她的腿不舍得赵兰忙家务,赵兰又急性子见不得王梨在那儿慢慢悠悠地打扫,一扇小窗户师姐擦了半小时,王梨果断从她手里抽走抹布,瞧着。 而有个问题始终盘旋在王梨心里:过年是她去省城,或是王梨留在这儿?有心事的王梨就扶着赵兰的腰出神,赵兰回头瞋她,你这样我怎么做事? 王梨回神,起了玩笑心,另一只手也搂住师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这样呢? 浑身被师姐这一搀一搂加一靠给上了麻药般,赵兰僵直了,她转身看师姐,你不要这样子。赵兰轻声细语间还有当年花旦余韵,王梨闭眼回味了下,好听。 赵兰扔了抹布,无可奈何回拥师姐,卯生的生日我都没回去。 她有人陪着过,不缺朋友。王梨在她耳边道。 就怕不是一般的朋友。 她也到了不一般的年纪了。 师姐总是这样,在卯生的事上过于放纵孩子,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孩子想什么都是合理的。要是以前赵兰脾气上头,指不定又是一句又不是你生的。可这么长的日子走下来,赵兰打量着自己重新黏合的生活碎片,不得不承认,做妈的得认规律、认命。 越是有主见的孩子越会离开家长去独立探索自己的世界,外面的,内在的,别人代替不了她的思考和感知。 赵兰便不再说卯生,终于发出邀请,你和我回省城过年可以吗?两居室也够住。 师姐笑出酒窝,好啊。她就等着这句。 但王梨还有事儿得先去做好,我得回家陪我妈几天,这么多年的年三十,我很少不在家。 那刚刚好,赵兰就先回省城除旧迎新,也免得她们两人同进同出一块儿乘车不方便。其实赵兰从来就打眼,师姐更沉淀了不同于普通人的漂亮气质。两人凑一块儿就太容易惹人注目。 有时真不知道这日子是给谁忙活的。赵兰为王梨忙活一阵子,又轮到卯生。孩子的工作前途赵兰挂记着,她希望卯生留在省越剧院而非回柏州,毕竟老冯和王梨不对付,对卯生就好不到那里。 而王梨不准赵兰大包小包回去,扣下她的衣服在柏州,说好借好还。 赵兰说借什么?咱俩的号码又不一样。师姐含笑,皮在,人就跑不到哪儿去。 师姐又不舍得她离开仅仅几天,送赵兰出门前才拿出了长幼有序的姿态,这些日子头一遭霸道地咬住赵兰的唇。赵兰知道她一直忍着没问自己,咱们现在这样是和过去一样吗? 关系是什么样儿还不是一天天凑合出来的。赵兰知道,王梨一直凑合她,赵兰要时间,王梨给时间。赵兰要空间,王梨就让出空间。这是什么人?圣人?赵兰有时也希望师姐别那么讲道理。 王梨现在就没讲道理,咬过嘴唇咬脸颊,咬过脸颊再咬耳朵。赵兰说你是狗师姐吗?她心里却因为狗师姐的热情放下了些包袱。于是踩着一条镁合金假腿有力地回击师姐,末了捧着王梨的脸,你一直没实话,这么些年你究竟有没有? 师姐笑,下回见面我再告诉你。 她老这样,赵兰舍不得了,可是省城的家必须得回,她还要了解下卯生的动态,她嘴里也没实话。晚上打电话时说在家,我怎么听着外面广场舞声音那么大?我们小区明明封闭的。 王梨笑容里有一抹高深莫测,她继续不说实话,兴许小区新组建了广场舞队伍。手机里卯生的消息则被她连续毁尸灭迹:师傅我有女朋友了,就是印秀。你先别告诉我妈。 师傅我们在一起过了。 卯生以前成绩不好,但语文有多年戏文功底滋润,那个过字就加得很玩味,再次大半夜将王梨吓得流冷汗。转念一想,又不会搞大肚子,年轻气盛也不像她四十黄脸,师能忍徒不能忍也。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2) 忍不了的徒弟住在印秀家里腻了好些晚上,还是印秀懂事,快过年了,你妈妈现在腿不好,还要麻烦她回来搞房子卫生准备年货? 卯生想想有道理,有样学样地备了年货花完零花钱,再回家里上上下下擦擦洗洗,完事了管印秀讨赏,你看,我自己做家务也很好嘛。印秀像赵兰,不放心卯生做事,剥夺了她不少锻炼机会。 印秀就问,床上四件套洗了?被子趁着天晴晾晒了?哦,得翻过来晒两遍啊。还有柏州人过年作兴腌制香肠,这个你准备了没有? 问到卯生无言以对后,印秀去了卯生新家,将休息日一天都花在这些事上。两个都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去菜市场找人代制了香肠,又看着家里盘子茶杯不够帮着添置了些。 我家来不了多少客人,用不上。卯生说。 未必。你快要毕业工作了,家里即便没亲戚来,以后同事少不了。印秀像在给她和卯生的小家挑选东西那样认真,卯生在超市里看着印秀呆呆的,半晌说,你真好。 赵兰要是知道她被狗师姐咬脸时她女儿也在被女朋友咬,可能要自闭大半年。亏得她不晓得。 卯生喜欢腻着真好的印秀,印秀喜欢拉着卯生的手在下班后闲逛。她现在可以自信地去省城各大商场了,两个因为准备过年而兜里干净的孩子看着橱窗里的衣服首饰价格后再面面相觑,心里眼里却在笑。 等我工作了就好了。卯生说。她零花钱贡献给了新家。 等我下个月发工资了就好了。印秀说。她的存款贡献给了房东和印小嫦,浩哥的五千块她最终没收,找个时机退回去了。 再翻出口袋里凑起来的二十块,两人挤在大排档吃细细的也不晓得干不干净的烤肉串。最后回家拉上窗帘,学了一天逛了一晚上的卯生精神奕奕,工作了一天逛了一晚上的印秀守株待兔。靠着年轻到用不完的精力续航到大半夜才睡觉,年轻人过着贫穷却快乐的日子。 卯生有一点还像师傅,她不喜欢对家里藏着掖着,等我妈回来,我要告诉她咱们在一起了。现在我师傅已经知道了。 印秀一惊,你师傅怎么说? 让我多煮枸杞桂圆茶啊,说每天也要让你喝。卯生的回答让印秀了然,怪不得她老早就捧着个热茶杯等着自己。 你妈妈会同意吗?印秀又担心起那个在病房里让自己早点回家的阿姨。 我和俞任这事儿她是强烈反对的,还偷摸着给我转学。但我觉得她现在态度有点变化,虽然总想打听我和谁在一起或者在干什么,但没有以前那种防范感了。卯生说她妈早晚会答应,没法子,我师傅支持我。 印秀,你会和你妈妈说吗?卯生天真,却也知道这事儿很难。 果然,印秀说她永远不会。她对卯生提过自己刻薄的靠汉吃饭的妈,却没说过印小嫦如果知道这事儿,她骂出来的话绝对天下最难听。她不会答应的,这段时间家里装修好了,她就老催我相亲。 你才二十啊。卯生说。 她十八岁就生了我。印秀苦笑,卯生,我说我没爸爸,不是他去世了,而是我妈自己都说不清楚我爸是谁。用三纺厂人的话说,我是个野种。所以印小嫦被野种拖累二十年,人到中年扬眉吐气靠两样:装修房子和女儿嫁个有钱人。 管他二婚三婚,三十四十,有钱第一。 卯生眼底一动,抱着印秀轻轻拍她后背,你才不是,你是白卯生的爱人。 她说得最好听的话也不过很喜欢你,爱人两个略显老土的字却拨疼了印秀的心,印秀说你知道什么叫爱人?老派的说法是伴侣之间的称呼,这个卯生晓得。经常听到妈妈的朋友同事聊起自己那口子就说,我爱人。连那个文化局的老被第二任老婆抓得鼻青脸肿的贾叔叔也这么说。 他们真的相爱吗? 卯生回答,爱人是我爱的人。一句话轻轻吐出,卯生的心浑然发胀、长大,她说印秀,我不仅仅是喜欢你,是爱。印秀亮晶晶地双眼看着卯生,最后摸摸她耳朵,卯生,我只晓得我一看到你、想到你就开心,我在米粉店洗盘子时,在酒楼里端茶时,在小区里撒广告单厚着脸皮敲门推销时,受了委屈时,撑得有点难受时,想到你天就亮了。 所以卯生,印秀说,我能给你的都想给你,我妈那儿却绝不能让她知道。她太刺儿了,成天张扬舞爪,谁都欠她的一样。我不想她伤到你。 一席话让卯生决意不再希冀印秀的母亲认同她们。印秀妈妈给不了的,她希望赵兰能给她们。 在赵兰在回省城的大巴上想着师姐时,卯生给赵兰发了短信:妈,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您不是说过让我试试喜欢男孩子吗?我做不到。因为我爱印秀。 赵兰回:你懂个屁的爱。 她刚刚才长出人胚子的女儿也回:就是师傅对你那样的。 问题死结又来了。赵兰关了手机看着窗外发愣,这是什么旷世难题?她恋爱却不希望女儿也这样恋爱。想了很久很久的赵兰看了眼自己的残腿,问师姐,卯生又喜欢女孩子了,我该怎么办? 王梨放下剧本回:阿兰,你能接受咱们的意外,就不能接受卯生的意外吗? 人生充满了意外。赵兰意外喜欢了师姐,意外在受挫后找了老白,意外地结婚,意外地多挨一刀生了卯生,意外地丧夫,意外地和师姐重逢,意外地失去一条腿,意外地和娘家人翻了脸酸甜苦辣尝够了,人生左右还剩几十年,她还能有多少精气神和卯生的意外抗衡? 意外太多,意外之下就有必然:你甭想死死拽着生活的缰绳,它不听使唤的。师姐才是聪明人,她信马由缰,这些年虽然单身,但她过得平静。该却步便却步,该进步就进步,该让步当让步。因为生活这头猛兽有自己的步伐节奏。 试着放开缰绳的赵兰还放不下脸面,就像卯生二十岁前不准恋爱的要求那样,她说,别耽误工作学习,注意社会影响。 卯生那头举着手机跳了起来,妈!我爱你妈!再回复一条让赵兰吐老血的消息,那我这些天就先住印秀这儿啦,她也来省城工作了。 赵兰将手机摁得啪啪作响,你不回来拉倒!还是气,又问王梨,你什么时候来省城?还有姓王的,你究竟有过谁?卯生跟着你不学好知道吗?她才分手多久,就要住到那个小印家里了! 第59章 腊月三十的俞任在俞庄爷爷奶奶家烤火看书。俞文钊看着孙女越来越长开的眉眼,摸了把灰白的头发,嘿,像谁呢? 胡泽芬说这孩子会投胎,把她爹的脸上唯一能见人的鼻子给继承了,把她妈身上能见人的也都继承了。 说起孩子爹,老两口心里还隐隐有丝期盼:即便离婚,每年春节前后,任颂红都会来家里看他们。这就是会做人,会做场面。俞文钊想,男人终究和女人不同,还是大气些。 他劝过俞晓敏,婚姻不再仁义在,你逢年过节也带着孩子去看看任颂红父母。俞晓敏马上弹直了背睁大眼睛,看什么?她姓俞又不姓任,他家不缺这一个孙女。他老婆叫廖华,给他生了个儿子。人家一家子三口和和美美,我们去贴冷屁股? 俞文钊就不再提这茬,将目光投向回家吃年夜饭的俞晓敏,你现在好歹是个副院长,单身一个人说出去难听,有些工作也难做。这意思就是催婚,为了加重话语的分量,他还问俞任,彩彩,你说是吧? 回家也没几句话的文静孙女让俞天任非常满意,连声暗叹女大十八变,不像她妈那么聒噪,又不喜欢成天在外面野,虽说选了文科,期中考还是年级第一名。只是可惜,眼睛弄坏了,现在也架着副眼镜。 俞任听到问话从小说里抬起头,爷爷,单身说出去为什么难听?单身工作为什么难做?我妈非得给我找一后爸才能继续做副院长?那何必让我妈当副院长呢?她们医院男人那么多,早点挑上来不就得了? 这孩子一张嘴还是像俞晓敏,副院长妈妈得意地剥开巧克力亲昵地喂女儿,我女儿说得对。 俞任犹豫了下,还是张嘴咬住巧克力。她和俞晓敏在自己和卯生分手后算是没完,嘴上不说,脸上还写着尴尬,心里的账本更是翻得哗哗响亮。妈妈这样讨好自己,俞任没驳她面子。 诶,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俞文钊心想算了,和个孩子扯什么男人女人呢?他继续督促俞晓敏,家里总得有个男人吧?老话唱得俞晓敏耳朵起茧子,刚拉下脸,俞任却帮她怼起来,爷爷,为什么家里得有个男人?是嫌没男人揍我妈还是我?是嫌咱们家这么多年没人出轨了不热闹? 俞文钊站起来,气气地看了这母女俩一眼就出门抽烟。胡泽芬偷偷发笑,你这孩子啊这张嘴。 别惹她什么都好说。俞晓敏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这几天在爷爷奶奶家尽看小说了? 俞任这几天还去看了俞娟,本来小时候她特怕去后山,渐渐大了后胆子肥了,自己提着水果雪碧就摸到了俞娟的坟墓。那么矮的碑,那么小的坟冢,圈着渐渐被人遗忘的女孩。俞娟如今要是在,个头肯定比她高得多。她妈妈胡木芝干的不多的好事就是坚持给孩子立了个碑,说怕以后找不到。 漂亮事做了,也没见他们来得勤快。俞娟的小坟冢下埋着骨灰坛子,上面长满了已经枯萎的蒿草和说不上的荆棘。俞任试着拔了几下,实在拔不动,就给俞娟倒上雪碧摆上水果,陪着童年好友待了会才回家。 我去看了俞娟。俞任说完,胳膊肘就被胡泽芬拍了下,你这孩子这大过年的。她嫌晦气。 斜对门俞开明家,俞锦早就和俞任生分,不太乐意说话。那个小儿子实在闹腾,成天哭哭啼啼。他哭声越大,眼泪越多,俞开明和胡木芝就越得意,恨不得这哭声传遍十里八乡。能让俞任惦记的就是早就不在的俞娟,她不觉得晦气。 外面传来了亲切地交谈声,俞晓敏一听眉头就拧了,坐在原地就不起身。俞任也听出那是父亲任颂红的声音,她合上书站起来,正瞧见任颂红和俞文钊这对前翁婿现义父子在那儿说客套话。 哎你工作忙打个电话就行了。 爸,再忙哪能忘了看看您和妈? 任颂红看到前妻的脸色就收了声,客气地接过胡泽芬倒的茶水,弯腰探头笑看俞任。他脸上红光满面肥肉颤抖,头上已经空了小半片江山,肚子也大了一圈,彩彩? 爸。俞任打招呼。 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现在工作做得还顺利吧?任颂红如果当众,他的语气对待女儿时就不像下乡和老乡拉家常,也不会是私下的那个肯倾听说人话的父亲,而是不自觉地像去下属部门考察,今年X保工作的进展如何?X审目标完成了没有?明年就是我市经济结构完全转型的最关键一年 任颂红没等俞任回答,下一句来了,明年就是你人生路上最关键的一年俞任为了两千块压岁钱忍着听完,最后接了红包用手指感觉了厚度,不止。俞任才微微一笑,是呢爸。 俞晓敏白眼给她,意思是没出息,几千块而已就卖笑,老子供你吃穿上学天天给你洗衣服做家务也没见你多少好脸色。 任颂红坐了会说还有事就走了,胡泽芬和丈夫都有些失望,一个劲递眼色让俞晓敏客气点喊人家留下吃饭。但任颂红像真有事,最后只提了前岳父母给准备好的土特产山货就离开。临走前和俞任打招呼,彩彩,有事记得找爸爸啊。 那就是没事别找他。俞任说好。一下子躺回奶奶的太师椅数着红包,乖乖,三千,今年涨价了。 我告诉你彩彩,这钱是要存起来给你上大学的。狠抓经济不松手的俞晓敏生怕俞任又从哪里冒出一个黑卯生红卯生去私奔,要没收俞任的红包。 没想到女儿翅膀硬了,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说,你一个月就给我那么点,我想配眼镜都熬了两个月。 俞晓敏脸上过不去,那是我推迟的?是你自己不愿意着家不想见我,我哪里知道你近视了?她没说白卯生,俞任却倒打一耙说她亏待自己。俞晓敏手伸得更近,拿来! 不给!俞任说,我自己赚来的,我自己说了算。 俞晓敏气了,白眼狼。 得了吧,你就是小气。人家任颂红做人多公道,每年来看我们还送礼物。你呢?连他给彩彩的压岁钱都不放过,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俞文钊觉得自家的文曲星女儿压根不会为人处事,还经常为她的提拔提心吊胆哪天给人搞下来他老脸往哪儿放? 对对,我小气,你们都大方!俞晓敏年二十九这天不出意外地又和家里闹起了别扭,出门溜达去了。俞任将钱藏进羽绒服内袋,劝着爷爷奶奶,我妈就是孩子气,过几年懂事点就好了。再说我爸也不是特意来看你们的,她戳了下爷爷奶奶,他们有个调到省里的老领导,人家老家就是咱们松杨的。她从小看新闻,一路听着这位领导从县级市级电视台到走入了省台新闻,还是常客。 她一张嘴,爷爷奶奶脸上也现出了尴尬,二老对望了下,一个去厨房,一个重新出门再抽闷烟。 而俞任手里的三千块是及时雨,她早想好了怎么花:小袁柳那个又笨又丑的书包要换掉,那双土得掉渣又不保险的小棉鞋也换成运动鞋,还有孩子的新衣裳也得好几百。这样一算,七八百块就没了。剩下的钱中,零头她要买几个作家的全集,两千块则存定期上大学后她要自己出国旅游。 她又想到怀丰年,算了,抠出两百块也给她买几套书。 她又想到了卯生,要是给卯生,该买什么?她缺一套小生的完整行头。可她再也不缺俞任送的行头。俞任心里一麻,整个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刚才家里的那番热闹仅仅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它们像俞娟坟冢上的干硬的枯枝,也像柔软的春草,将俞任心里的伤口也盖住了。 或者说那不是伤口,那是少女的心事坟茔。 在八中的俞任外表如初,成绩优秀,实在看不下去何田田耀武扬威就出手参加了省英语演讲竞赛,拿了个中学生组一等奖。在家长老师眼里,俞任又重新向好,也慢慢对她放下心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3) 只有怀丰年看出来,俞任,你对那些都没兴趣,你就是太无聊了。 没了卯生的无聊的俞任在成绩里、人际评价中、在各种耀眼的活动上拼命找到自己的骨架,然后偷偷拼接起来。和别人说了他们也会不信:十几岁的小孩子怎么会受如此深的情伤?他们觉得青梅竹马如果成了就是天赐良缘,如果不成也是人间常有。小孩子家,那时候的喜欢哪里能作数? 恰恰是孩子小,她澄净的心和干净的眼睛里只能容下那点小小世界,用真挚擦拭,用真心灌溉,直到小世界变成了自己的大世界。卯生就曾是俞任的大世界。世界塌了,俞任还要从废墟中爬出来若无其事地重建。围观者拍掌叫好,俞任只得自己咬着牙撑起十七岁的面庞。面子说你不能哭,自尊说你不要哭,伤口说你可以偶尔哭。 俞任其实都是半夜看着天花板偷偷哭,回家就打开Q看着卯生越来越长的留言周期哭。卯生不知道俞任比她还爱哭。 要不要给卯生打个电话? 俞任还是很想念卯生,不知道是现在的卯生,还是过去的卯生,是卯生就好。她趁没其他人就拨了卯生的电话,可在占线声响起时,俞任的手再次麻痹,她挂了电话。 她瞬间有丝丝期盼:卯生看到未接会不会拨回来? 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俞任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电话发呆。那个曾焦急守候自己的卯生不属于她了。她苦笑了下,径直走出家门透气。已经有按捺不住的人家提前放了鞭炮,就有不甘落后的人家也响应起来。俞庄的鞭炮声瞬间成了交响乐,没有间隔地被爆竹声围绕。 俞任专心看着烟花热闹,被鞭炮烟呛到后在门前抹泪,过年真好啊,竟然有个哭的理由。我要好好的,她最近常常立志给自己撑腰,对,就要好好的。 刚刚挂断回在柏州的印秀打来的电话,卯生盯着一则手机短信提醒咬着嘴唇,咦? 卯生,快来摆碗筷。赵兰喊她,又支使今天才赶到的师姐,你快去换衣服啊,傻站着干嘛。 省城的天空很快也被烟花映照,阳台上,卯生和师傅一左一右将赵兰夹中间,一家三口齐齐抬头看天空的壮丽景象。王梨微笑,赵兰感慨,卯生耷着眉头有点想哭。 卯生头被妈妈打了下,苦着脸干什么呢?不就是过年分开几天嘛。 千头万绪,哪怕是现在柳暗花明的卯生都理不清,她看着师傅,眼里微微泛着泪花。王梨瞬间却懂了,她笑着将卯生也一并搂在自己臂弯,没事的,都会好好的。 嗯。 嗯。 母女俩齐声回答。 第60章 别家年三十其乐融融,袁惠方和女儿在厨房冷清地准备年夜饭。袁柳帮忙缩着脖子洗完菜,小手冻麻了。而袁惠方一口气做了十几个菜,等到要吃饭时她让袁柳去喊棋牌室里打麻将的刘茂松。袁柳的小短腿儿来回蹬了五六趟,爸爸说过会儿。爸爸说再有一把。 最后一趟孩子捂着脸回来的,看到袁惠方没好气的模样又不敢说是刘茂松打了自己,爸爸说,马上回来。 隔壁家的毛信霞已经关了店门准备吃饭,宿海的后爸带着她上七楼放烟花,一声紧接一声的冲天炮将城中村上空照得光亮。这头袁柳抿唇,脸上的痛还是火辣辣的。 怎么了?袁惠方起锅最后一个蔬菜时发现孩子脸上的指印,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作死啊大过年的。拉过孩子后她抽了湿毛巾在袁柳脸上擦了擦,问,能听见不? 袁柳说能,袁惠方才又给她擦了脸,行了,过会儿就消了。 袁柳的泪不敢落下来,她点头的样子让袁惠方心里升起丝惭愧,妈在你房间柜子里留了好东西,准备初一给你的。现在你去看看吧。 孩子转悲为喜,又踩着楼梯爬回楼上自己的房间。她的小房间是一个隔断后的两人间,床铺还是上下铺,里面连张书桌都没有,但是有一个抽屉式小立柜。袁惠方放了什么拉开柜子就一目了然。袁柳垫脚拉开抽屉朝里面伸头,大眼睛看到一只全新的铅笔盒时闪烁着惊喜。 除此以外,袁惠方还给她织了件大毛衣,粉色打底,胸前还有一片鹅黄色的大枫叶。袁惠方善于学习,毛信霞怎么给孩子搭配颜色她就学什么。袁柳将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下,毛衣现在还穿不了,因为都快挨到膝盖。 可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袁惠方的礼物,上学就是好,给她一种成年人被尊重的感觉。袁柳将礼物收好又啪嗒啪嗒下楼。这时刘茂松还没回家,袁惠方则坐在前厅里等着吃饭,她脸上有丝不自在,东西省着点用,弄坏了老子可不会再买给你糟蹋知道吗? 袁柳一腔攒到嗓子眼的欢喜之情被这句话浇灭了一半。她点点头,袁惠方指着座位,来吧,不等你爸了,咱们先吃。 袁惠方结婚前就听母亲说,家里一定得有个男人,所以必须给你招一个进门。 本来想招个顶梁柱,结果脱了□□就是个好吃懒做坐享其成并且不时打她的瘟神。袁惠方母亲去世前还说,瘟神也得留在家里。他在家瘟你,出门能瘟别人。为了能瘟走别人护住宅基房几寸地,也为了瘟走对自家不怀好意打量着的亲戚,袁惠方就忍耐了刘茂松。 除此以外,刘茂松帮袁惠方认定了一个女人的身份。她长相不好,打小就被左邻右舍暗地里说道不好嫁人。刘茂松年轻时长得还行,这给了袁惠方极大的虚荣感。一个女人,找了一个比自己外表条件好的男人就是本事。她也曾想努力地成为更成功的女人,她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药喝了几年,医院跑了几十家,偏门赤脚山村算命的都去求过问过,肚子一直都生不出来。 尤其市立中心医院妇产科的那个嘴快女医生说,这是先天性的卵巢发育不全,吃什么药都没用。 她父母盼着第三代盼到了死也没见到,刘茂松更因此大言不惭,老子不和你离婚是可怜你一个女人家。然而他拈花惹草得更明目张胆,袁惠方的面子则随着他裤子的脱落一次次掉光,又一次次地靠袁惠方自己咬着牙挣回来。 没错,赚钱方面她比刘茂松机灵得多。早几年柏州工业大学没修后门时,每年开小旅馆和出租店铺就能赚十几万。抵得上那时双职工家庭年收入的几倍。现在生意差了点也能打个半折。袁惠方家两层楼变四层,四层企图变五层,一砖一瓦都是她自己的。 闹了纠纷本想指望刘茂松瘟一下别人,结果这男人家里耀武扬威,外面畏首畏尾。逢人就知道吹牛发烟打牌输钱。头发输得油光光,衣服穿得出风头,人家损他一句刘茂松做人八面光,他还美滋滋地笑纳。他对别的女人甜言蜜语说尽,同时还不遮掩自己的已婚身份,将袁惠方贬得一无是处。 袁惠方丑老土,袁惠方大龅牙,袁惠方黄汤脸加麻子痣,袁惠方说话粗声粗气可袁惠方做家务操持家里,挡着量面积的工作人员给家里争哪怕多一平米,小心精明地想着法子攒钱存钱,两年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袁惠方越来越觉得刘茂松是专门来瘟自己的,现在再加个脸上带着五指印的小袁柳。她和刘茂松说过,打孩子最多打屁股,这孩子的耳光尤其打不得。她亲姐姐就是给耳光扇聋了才没的。 年夜饭袁惠方特意买了瓶刘茂松平时都不太舍得喝的五粮液,磨小超市老板一瓶附赠的旺旺给袁柳。孩子双手垂下桌下看着她,知道要等刘茂松回家坐下才能动筷子。 刘茂松这场牌是以拿钱买新衣服的借口从袁惠方这要走了两千块开始的,他压根没去买衣服,他穿着旧名牌扑在牌桌上,和一群家都不着的二流子玩得起劲。刘茂松现在手气顺,难得赢了一千块,瘾正上头中,管你今天年三十还是初一。 又等了半小时,外面电视都传出春晚的播报声。袁惠方帮袁柳插上了牛奶吸管,给自己开了酒,不等了,咱们先吃。 袁柳期末又考了双百,老师的评语是:成绩优秀,热爱班级,善于思考,喜欢主动帮助别人。你是个很棒的孩子。袁惠方看着通知单上的评语默念了三遍,心里的自豪一汩汩往外冒,还不忘记教导,别老上赶着帮人家知道吗?你帮熟了她们,要是哪天一点点没做好就怨上你了。 这会儿她端起酒杯,和袁柳说,来,你敬妈妈一杯。 袁柳端着牛奶想了想,我祝妈妈开开心心,不要那么累了。 袁惠方笑着白她,你也晓得我累啊?孩子的心意是好的,她给袁柳夹了块鸡腿,自己吃鸡翅膀,尝了口,已经凉了。她放下筷子端起盘子回厨房,妈的等死人吃等半天,我他妈吃冷死人的。 开火再热菜,袁柳又等了会儿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年夜饭。她觉得别人家好像很热闹,自己家冰凉凉的。袁柳见母亲连续喝了两杯酒也没吃东西,就给袁惠方夹菜,妈,你吃。 袁惠方忽然想,刘茂松哪怕跟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学个一星半点,她这日子也不至于累忙成这样啊?她再给袁柳夹了个四喜丸子,爱吃这个不? 小家伙说爱吃,嘴角沾了满满的酱汁,怕是饿坏了。袁惠方说你慢点吃,老子饿不死你。喜欢吃以后我多做点就是了。 说完见袁柳吃得更大口更起劲,年三十这天她才真正开心地笑出来,狗日的,你像谁哟。 我像妈。袁柳笑,大眼睛扑簌着可爱。 母女俩就看着电视边吃边喝,袁惠方将半瓶五粮液都干掉时,袁柳已经吃得肚皮圆滚滚。这时早就吃完年夜饭、按捺不住的宿海已经溜到她家门口,袁柳,来放烟花啊。宿海终于磨通了毛信霞,将刘海烫成了秀兰邓波儿,挂了个硕大的假睫毛手持好几根仙女棒喊袁柳出门玩。 袁惠方说小心点,就任孩子出门了。 宿海看了眼袁柳,诶,你年三十不换新衣服?她近来眼光有变,不喜欢粉色金色,反而爱上了八中校服那样的蓝白色。可到处都买不到这种搭配的女孩新衣服,路过小商品市场的毛信霞灵机一动,将件假冒伪劣的切尔西蓝白球服买下,套在了小姑娘的红色小羽绒服外。做孩子的开心不已,觉得自己的穿搭突破了往日水平,做妈的暗自庆幸:才十八块,就当围兜挡挡脏吧。 我妈给我织了新衣服。袁柳得意地扬起苹果脸,两个孩子的小脸颊都被外面寒气冻得通红。城中村霸王花就身着红妆外套裙子一样的球服,拉着穿着亲戚送来的二手大一码衣服的袁柳放烟花。 袁柳,等你头发长了,我也让我妈给你烫刘海好不好?宿海的小手捏着仙女棒转圈圈。 不用了,我要剪俞任姐姐那样的。可袁柳也想玩,她从宿海手里拿起另一根点燃,两人拿着仙女棒开始面对面画圈。 这个是俞任姐姐的名字。袁柳画俞任二字。 这个就是那个卷毛姐姐。宿海画怀丰年的眼镜儿。卷毛姐姐其实人不错,被她咬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给她买了包三无辣条。 我看到你爸带你去楼顶放冲天炮了。袁柳又说。 我不喜欢那个,我妈喜欢冲天炮。宿海的后爸其实很疼毛信霞,店里有客人开后爸玩笑,诸如你可是夙愿得偿,初中没追到没想到三十好几成了,宿海知道后爸很早就认识妈妈,两人是同学。 两人就你说说我说说,围着城中村街道转着仙女棒,全部烧完后宿海被家里喊回去吃汤圆,袁柳则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两人约好明早接着去小公园玩。 袁柳绕过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到家门口时听到里面乒乓、噼啪不绝于耳,邻居从他家二楼阳台探头,惠方啊,老刘,大过年的呢,歇歇啊。并示意袁柳,快去劝劝你妈你爸,打好久了。随后关上玻璃窗,伴着一句妈的还让不让人过年。 袁柳拔腿往厅里跑,果然看到父母闹出了比春晚更大的动静,袁惠方喝得满脸通红,但整个人被刘茂松摁在地上左右抽耳光。输掉本钱的刘茂松回家后没碰到好脸色,和袁惠方话没说几句谈到了打孩子耳光的问题。他当即摔了一只碗,老子又没同意你带回来孩子!吃老子的我打不得? 袁惠方酒气上头掀翻了年夜饭桌,吃的是我的!你算个屁,你就是个瘟神! 战火纷飞间,袁惠方被刘茂松再次反制了双手摁在地上揍,他仿佛要将所有生活的不顺都靠耳光发泄出去,老子当年高中成绩不错,复读又怎么样?老子再复读一年就能上大学!说完是一巴掌。 你杀了老子三个孩子,三个!老子绝种了找谁?再一巴掌。 袁惠方的身体拼命挣扎,双腿用力踹刘茂松。刘茂松双腿压在她膝盖上又一巴掌,你以为老子想娶你?我要是家里老大或者老小我父母至于逼我来? 袁惠方竭力到脖子青筋露出,她咬刘茂松的胳膊,这次横下心打她的刘茂松虽然吃疼,但是怒目继续,我让你咬!将袁惠方左右嘴角甩出了血。袁惠方侧脸时看到袁柳惊恐的在门前,她眼睛示意袁柳滚开,刚松口要说话又被刘茂松拽着头发撞头。 一声声砸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犹如鬼敲门,袁柳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可她无法走开,她妈在挨打。 袁柳眼泪滚出来后忽然瞥见地方的五粮液酒瓶子,她抄起瓶子朝刘茂松头上砸去,位置不偏不倚,随着刘茂松一声闷哼,他被开了瓢的头渗出深红的血。瓶子也滚落在地上,不愧名酒,瓶子都这么结实。 而袁惠方得了空终于起身,她愣了愣,忽然疯了般抓着刘茂松领子也左右再给他几个巴掌,你他妈狗日的! 再盯着袁柳,去打120啊! 袁柳听错了,拨了110,喂,警察阿姨,听到接线员的声音后袁柳哭出声,我爸爸打我妈妈,我把我爸爸打死啦! 第61章 比春晚还精彩的是热闹:袁惠方家门前的小路停着警车和救护车,被拍得晕乎的刘茂松被死狗一样抬上车,袁惠方和女儿则被警察了解情况。 袁惠方说那瓶子是她拍的。小女孩说不,是我拍的。我爸往死里打我妈,我就拿瓶子砸他。 警察里有个女性,她仔细问了两遍,还是不敢相信袁柳的话。袁惠方则脸肿头发散,就是我吧,她还小。 大过年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吗?当着孩子的面整这一出。女警察揽过小袁柳,给她擦泪后还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给她,没事了,医生说了你爸就是外伤,人是醒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4) 这是家庭内部纠纷,男的打老婆,女的还手就算了,这也是可以调解的。但是弄出了个轻伤,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说自己动了手。警察也愁得挠头,你们先去医院吧,等人差不都好了一家子都来派出所。 看热闹的人里就有宿海,她的秀兰邓波儿小刘海跳跃着,奔到袁柳身边将好朋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伸出了个大拇指,小柳,你真厉害。 宿海,胡说什么呢。毛信霞恨不得捂住女儿的嘴。她也惊奇地看着平时老实巴交的小袁柳,再劝袁惠方,这惠方姐,要不来我家吃汤圆吧。 袁惠方擦了把嘴角,手背还沾了不少血迹,不了,你们好好过年。她再环视看热闹的,看够了没? 人群再次散去时已经是午夜,柏州城热闹,鞭炮迎新的热潮正式袭来。袁惠方和女儿站在家门口看天,再伸手将袁柳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你着什么急呢?我这不是已经咬住他了吗? 可他抓你头发砸地上,我怕。袁柳抽鼻子。 那也不急啊,我他妈还没使出绝招呢。袁惠方的绝招是乱抓一气加脚踹命门,这狗日的,总算让他吃上瘪了。她抓着袁柳的肩膀摇了摇,下次大人动手你别掺合,知道怕了吧?派出所要是抓你走怎么办? 袁柳低头看着母亲手腕的淤青,她拉住了袁惠方手心,妈,爸回来要是还打你怎么办? 他敢?再打老子给他再开瓢。袁惠方不禁另眼相看袁柳却没松手,看你傻不溜丢的,还顶点儿事。但是孩子说得对,刘茂松再回来怎么办? 袁惠方有四层楼、五十万存款,要是离婚这狗日的就会打量着家产分走一半。留在家里这瘟神打人越来越狠心,现在小柳得罪了他,等他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打小柳。 她隐约感觉刘茂松想离婚,但他没钱,又惦记这里的房子会拆迁。袁惠方审视的眼光又停在袁柳身上,仿佛过了好久,她终于下了决心。 刘茂松住院其实一周最多,但是他矫情,天天嚷这里疼那里疼,一直住到大年初八还不愿意出院,袁惠方要是有点怠慢他就大声说要把那个兔崽子送进派出所。 袁惠方好吃好喝地伺候人,既不顶嘴也不埋怨,这让刘茂松更得意,等老子好了回派出所,你们俩试试看?都是我一句话的事,要不就等着拘留吧。 转身离开病房的袁惠方则不停打电话,终于打听到新区有几个新建楼盘初六就开门了。她带着证件存款,穿着土到掉渣的土黄色大棉袄,手拉还牵着个土黄色的袁柳。 售楼部的人起先对她不以为意,但一听这女人说多少钱一套的笃定就知道遇上了拆迁暴发户。 一百平的算上公摊面积,要三十万。袁惠方说那来两套,就和说来两瓶五粮液一样爽气。 您不用贷款?对方问。 袁惠方将孩子往前一推,她的名字,她能贷?当然贷不了。她爽气地笑了笑,将这些天在刘茂松那受的气一抛而空,给我打折,一套二十五万,我知道你们有这个政策。你要是不卖给我,大不了我也就不买了。 半天功夫过去,才七岁的袁柳名下就有两套房。袁惠方的银行卡如果被扣除了钱就只剩几千块,装修都不够。她念叨着,再蹲下看袁柳,老子的钱,也是老子的房,不过写你的名字而已。你别到处说,谁也不许说,尤其刘茂松你晓得没? 晓得!袁柳轻快地回答,写我的名字,爸一毛钱也得不到! 袁惠方撇嘴,你还懂这些?谁教的? 宿海说,她亲爹的小鸡在骑摩托时撞坏了生不出孩子,以后她亲爹的房子都是她的。她后爹和她妈结婚了,以后她也有后爹的房子。就是离婚了,她两边都有。护食的宿海对钱从小惊人地敏感,她后爹的亲妈私下骂她拖油瓶,宿海就不吐痰,转而用毛信霞教的话反杀,我不是拖油瓶!以后这房子都是我的! 她后奶奶差点给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这是后话,但是宿海那儿让袁柳学到了三个字,争家产。袁惠方写她的名字,不管如何,就是一点都不给刘茂松的意思。袁柳自己都不知道,她用一瓶五粮液瓶子给自己砸出了未来的保障。 你要是说了,咱家就天天打架吵架没完没了你知不知道?袁惠方还不放心。 女儿懂事地点头,妈,我懂。俞任姐姐说过,秘密就是谁都不能说的事儿。 袁惠方放心了,走,咱们娘儿俩再去吃那个麦当劳。家里卫生纸也用得差不多了,一举两得。 春节在有些人家是头破血流的时候,对大部分人家就是阖家团圆后挤在一起大眼对小眼、除了吃就是睡的日子。失恋的俞任在乡下吃胖了五斤回八中继续蹲监,卯生大年初三一早就等不了只身回柏州陪印秀,小情侣黏在酒店不出门,将一对老情侣留在家里继续大眼瞪小眼。 孩子走后,王梨和赵兰看戏曲频道半天,出门儿去护城河溜达半天,顺便买点回家吃的菜,一个才三十九,一个才四十出头,就过上了七老八十人的退休保养生活。 赵兰从年三十卯生打瞌睡起才敢靠着王梨,你放假到正月十五? 王梨说本来是到初八,去年巡演一直没休息,团里给我们主演多放一周假。今年清净,不用到处拜山头,更不用在家被拍门打扰。就是凤翔约我正月十五吃个饭,问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赵兰说陈凤翔?心怀不轨,要约就直接找我得了,让你传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想和你吃。 果然逃不过这个话题,王梨便笑眯眯地开始打迷糊眼,之前赵兰碍于卯生在家也不好意思多问。初一那天凌晨睡觉时,王梨去次卧独占一张床,卯生卷着铺盖和母亲挤一挤。挤到半夜自己掉下床,她就劝妈妈,你咋不和师傅睡? 我为什么和她睡?赵兰红了脸,随后反应过来,拿起门后拐杖直指卯生,你和谁睡了?你给我说实话白卯生!你你是不是和印秀? 卯生也薄皮,和师傅信息里隐晦说可以,当着亲妈面承认就很窘迫,她抓着睡衣角咬着嘴唇,嗯。 嗯?赵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冷了三秒,你要死哦白卯生,你你才十八岁,虚岁啊! 卯生说妈你讲的,大过年的要死要活不吉利,又颇有点儿委屈地解释,那我们忍不了呗。她非但忍不了,她还在赵兰气得在卧室抹泪时去喊对着屏幕斗地主的师傅,我妈全知道了师傅,你去安慰安慰她。 王梨说卯生啊,我和你们小年轻不同,讲究谋定而后动。你妈需要自我消化这个事实,我去了是火上浇油,祸水东引。 为什么啊?我妈明明喜欢师傅你啊。卯生相对于长辈,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儿说得尤其多,王梨耳根通红头也不回,那也不能去。算总账的日子有一天可能到来,可不是现在。 卯生只好自己去劝赵兰。妈妈哭你才这么小,从我肚子里出来时虽然比一般孩子长,可也就那么丢丢大。她的意思是自己圣洁的无暇的乖宝贝怎么就迫不及待地参与了性生活。 哭了半小时卯生抱着赵兰在脸上亲一口,可我喜欢她啊,她也喜欢我啊。那会儿不开始,憋死了谁负责? 怎么就憋不住?赵兰瞪卯生,她自己不就憋得很好? 守寡那几年她也不太想,因为和老白之间的亲密谈不上多舒服,也就是个夫妻互相交待的任务。老白过了三十就不行了,赵兰还暗自庆幸不用再受罪了。 和师姐挑明了个把月后,外面正人君子的王梨在看电视时手就碰到她睡衣里的腰,再碰到妊娠纹,就那么两点凉润润的触碰,赵兰发现自己失守。于是半夜辗转了两小时后夹着枕头摸到了王梨床头。 要说师姐也是真圣人,赵兰贴着她后背都感觉师姐的紧张,她还能装睡装得呼吸均匀。赵兰下手挑菜了,王梨的呼吸都乱了还能闭着眼睛不吭声。直到赵兰贴得更紧,在她脑后一声骂,姓王的你行不行?男的不行她欢喜,女的不行她郁闷。 师姐终于出声,好听的小生嗓子给憋成了半个破锣,说我行的,可你行吗? 赵兰说我要是不行我大半夜来找你打麻将还是唱戏?说完掀了被子就下床。王梨活了就,这辈子都没见她那样灵活迅猛过,她拉住赵兰摁回枕头一气呵成,还教赵兰了点儿新知识,说什么戏要两个人唱,对角不能拉垮。 赵兰做了一辈子女人,可这辈子觉得自己最女人的时候除了在手术台上剖孩子,就是和王梨的那一夜。 趁着卯生在戏校没回家,赵兰连着三天腿软,切菜都切不上劲儿。王梨则在团里排练时拿着扇子发抖,被陈凤翔问师姐你这么年轻该不会帕金森了吧? 那是迟来的果熟芬芳,那是赵兰脑海里夜深人静时才敢回忆的对角戏。但随着断腿,赵兰虽然能够独立生活,看着残肢却觉得自卑。那样好的师姐,她配不上。 配不上也强行配了,赵兰半拉半骂地哄来王梨,现在被女儿当面质疑憋死了谁负责?反正师姐憋不死,赵兰白女儿,你,白卯生,你给我麻溜点滚开。 卯生得了令就去找印秀,剩王梨赵兰在家买菜做饭看电视斗地主。赵兰也憋得住,但是履历她要搞清楚,她一直没明白,师姐怎么懂的? 一路脑子就剩下这点事的赵兰回家放下包,王梨弯腰换鞋时就被赵兰按住手,师妹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泼辣小女人,现在化成了崔莺莺林妹妹,她说,师姐,我等了你几天,总得开始讲讲了吧? 王梨新春佳节的大眼对小眼终于结束,她提着菜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忘了。今天赵兰情绪好,傻瓜才会控诉旧社会。她回拥赵兰,阿兰,我我觉得可以了,都大年初三了。 赵兰最怕王梨那样看着自己,清澈又深沉,她垂下眉毛,用脸蹭了蹭师姐的,你老这样。人得给点甜头,才能打开话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说好的保底两更完成,第三更不动了。 第62章 王梨的几句实话是在赵兰怀里五迷三道时被问出来的,赵兰说师姐,我担心卯生和小印久不了。 事关徒儿幸福,王梨说没事,她还小,以后感情路还长。这个不行还有那个。 那我这个不行后,你找谁了?赵兰看着王梨认真地问,果然师姐开始装死。赵兰就看着自己曾经被师姐用亲吻抚慰过的残腿,我知道你说过我傻,我倔,我性子急。但凡我身边人给我点明白话,我可能就不会那样作了。 王梨沉默了会儿,说我二十七岁时遇到个人,是我姐在大学的同事。赵兰的手不自觉松开王梨肩膀,还是循循善诱,她对你好吗? 好的。我们那会儿打电话不方便时就互相写信。她是汉语言文学教授,文笔好。王梨的回答让赵兰不满意,我问的不是那个好,那怎么分手了? 她调走了,去了广州。王梨回忆了下旧恋人,这个没有谁对谁错,她父母都在那边,在柏州不可能待一辈子。 信呢?赵兰的思路开始跳跃,得到都烧了的回答后,她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师姐,就是没烧我也不会偷看的。她的确嫉妒师姐在那段时光有别人相恋,可她不也是有家有孩子吗?黑暗中的两人兴致却降到了低点,赵兰侧身和王梨拥紧,我挺嫉妒的。 没法子,王梨抚摸她发丝,它就是发生过了。阿兰,我经历过的人,心里都会留着尊重。不管最后分手多难堪,她们曾经对我都是实打实地喜欢过。 话到了这一步赵兰算是听明白了,她们? 王梨局促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大学教授是姐姐,比我大十四岁,另外两个都是比我大一两岁。可我头一次喜欢的是个妹妹。 赵兰愣了会,胡说,那会儿我找你,你却装傻。手都不敢牵。 太年轻,不晓得有些事可以靠着时间和实力慢慢缓过来。懂的也太少,不晓得我喜欢妹妹并不是脑子坏了心理变态。也太傻,总觉得从别人那儿得到了,就能补心里原本就有的窟窿。所以除了和教授姐姐处了两年,另外两个姐姐都是半年就分手。王梨现在找到了补窟窿的那块宝石,她感到赵兰眼里有泪,替师妹擦了又亲过吻痕。 你对她们都好吗?赵兰又不服气了,还希望能占点儿心理便宜师姐对我才是最好。 我啊,第一段时可不懂事了。吃穿住行都要她操心,唱得不顺心或者被家里逼婚就闹啊哭啊。她总耐心地哄我,我对她给予的却理所应当。所以那会儿她犹豫再三还是离开柏州,可能因为看不到希望吧。王梨想到第二个、第三个姐姐,骂她的话里有一句出奇一致,王梨你就仗着自己好看,仗着我喜欢你。 那我心里好受了些。赵兰闷声说,总归有人对你好过。要不,我想着你那些年就太心疼。 心疼人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有人从别人的馈赠中获得,有人则从自己由心而起的爱意中汲取。王梨是个幸福人,她两头都占了。 我谢谢她们教会我的,喜欢谁不是占据所有空间,牺牲和付出也并不是交换的对方爱意的手段,分开也并非天塌地陷。人这个字儿是自己写的,我能从小唱到现在,总算把这个人给撑住了。再说,这世上谁不辛苦,人家能在辛苦里头抽出一颗心爱自己,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所以阿兰,我不觉得自己可怜,王梨又想到卯生,这孩子心性太单纯,一腔热血总有蒙冷的时候。她要自己去找热,所以阿兰我不是放纵卯生,因为我也是才明白没几年,你,我,任何人,只要活得认真的人,都不会放弃寻找那处热。 赵兰被师姐说动,她掰王梨的脸直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真的就最后一个了?三个姐姐都那什么了? 王梨的脸在黑暗中发燥,阿兰,你说呢? 师妹说咱俩今晚算完了。她背过身自己睡,没会儿王梨就靠过来。两人都往中间挤了挤,赵兰靠在王梨颈项,睡了难得香的觉。 卯生不用找热,她浑身都散发着热乎劲儿,于是从初三中午到初四晚上,她和印秀基本没离开宾馆房间,饿得不行时才被印秀拖起来去找吃的。印秀吃饭时爱看着卯生香喷喷的样子,她胃口比不上以前好,卯生发现了,不合口味?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5) 是有事儿败了口味。年三十她才回了柏州和印小嫦在新装修的家里过春节,印小嫦还带回个男人,说要和他结婚。婚后就住在写了印秀姓名的房子里。 印秀明白了印小嫦急着掏空她的钱的缘故:她着急结婚。印小嫦至今都是个未婚妈妈的身份,她一直向往着婚姻。 男人不是包工头,倒是油头粉面得比以前的男人都要好,他见了印秀就自来熟,说以后都是一家人。 年夜饭于是硬着头皮冷着心吃了一半,快十点时男人说要把孩子接回来。 印小嫦显然是魂被勾走的状态,说你急什么,吃完了我们一起去接。看到印秀直愣愣的逼视才解释,那是他前妻生的儿子,春节在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他也跟咱们一起住。 那我住哪儿?印秀看着那间客厅里的小房间,合着骗我的钱,我还住不了?印秀的发火让印小嫦觉得没面子,她示意男人先离开,然后对印秀拍桌子说我就先让他们住进来怎么了?房子写了你姓名,我死了这个就是你的。我没死我爱让谁进来就让谁住进来。 印秀一直不愿意直视那个贱字,印小嫦这种为了倒贴别人也要吸干赶走女儿的女人,她觉得就是贱。印秀扔了筷子,当晚就住进了宾馆。直到大年初三等来卯生,她心情才好了些。 卯生有毒,让她眩晕沉迷,逃离印小嫦的不近人情。她说,咱们这就回省城吧,回咱们的小家。 卯生说好。她觉得印秀心里有事,就在大巴上让印秀靠自己肩头紧握她的手,印秀说,卯生我现在有房子,可是在柏州一直没家。 什么是家?印秀抓住卯生的手,咱们一起努力,以后在省城买房子好不好? 嗯!卯生坚定地回答。她甚至想,要不买在和妈妈同一个小区?不都说一碗汤的距离最好吗?她要和印秀有个两居室住宅,一间专门存行头的屋子。上班下班,做饭做爱。就是这么简单。 脑子很容易走火的卯生身体一僵,印秀就知道她乱想了。打了她胳膊一下,印秀带着笑自己侧过身去睡觉。 才回省城,印秀还没来得及和卯生回家就接到浩哥电话,说是品牌商趁着春节来秣西省考察,这两天在省城,午饭指名要小印一起。 浩哥也给印秀打过招呼,做了店长后事情多,应酬也多。客户和供应商都是不能得罪的,这个品牌多少人抢,咱们拿下不容易。今年还要再签五年代理,所以小印,你得来。 印秀对卯生愧疚地说,你先回家,我吃完晚饭就回去。 热恋中的女孩虽然失望可也完全理解,她拉着印秀的手打车送到酒店,再自己坐着公交摇摇晃晃回到那处小家。她学印秀平时的样子擦洗拖地,衣柜里两个人的衣物都分类叠好。还打电话问赵兰红枣银耳粥怎么炖,换来妈妈边骂边教,你要死哦白卯生,几天不着家你克制点行不行,你还在长身体。 嘿嘿。卯生笑,印秀吃辣多,我想给她做点清炖的平衡下。 卯生年纪轻却也懂得平衡,时间的迁就、空间的给予都是平衡,这是王梨教的。对印秀工作的支持和等待的枯寂担心也要平衡,这是生活教的。 印秀五点半赴宴,晚上十二点半还没到家。九点时卯生打她电话也没接通,于是接连拨了三个过去,那头扣下很快回了短信,还在喝,你早点睡,乖。 师傅说得对,女孩子要滴酒不沾的。可印秀可能不得已要喝很多很多,会不会有坏男人灌她?卯生更担心,又在十点时拨电话,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乖乖在家。印秀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可人已经偷偷去吐了两回。二十三中的印姐再能喝,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十二个人,九男三女,喝了两箱啤酒七瓶白酒。浩哥喝得很滑头,特意带来公司几个元老和印秀轮番上阵。 在吃饭前对印秀就说自己不能掺着黄白酒喝,只喝一种。吃饭前还先来杯牛奶垫着。亏得她有点经验,印秀才没被客商追倒在酒桌。但拿出了做服务员时学来的应酬劝酒场面本事,在酒力下说出她自己都觉得吃惊而顺利的哥哥妹妹说,还抽出好几次手,总算哄得对方很开心。 晚上再去唱K,随后去桑拿沐浴。印秀便等在大厅里和浩哥告别,穿着浴袍的浩哥走过来只说小印你今天干得很好,我没认错你。好好干,下半年我提你去省城分公司学本事。 印秀就带着一身酒气在凌晨一点半回到了小家。卯生没有睡,看电视到打瞌睡的她听见动静后终于等回喜气洋洋的印秀。 她闻到刺激的酒味忙去给印秀倒水盛粥,印秀的笑容却有些迷离怪异,她抓住卯生的手,卯生,我要学本事,赚很多很多钱。 卯生想说不需要太多钱,工资够花的。 可印秀又伸出手看了自己的掌心掌背,卯生,你揉揉它。 温柔的女孩握住她的手边揉边看,怎么了?印秀? 印秀摇头,泪花就这么漫出睫毛,卯生,我觉得我妈好贱,我也好贱。是不是贱妈妈生养的女儿,骨子里总有洗不掉的底色,她想高贵矜持,也想坦然大方地和人打交道。但那些个人,那种种场面,逼着推着她说出违心的亲昵话。轻而易举地逼出她贱的本色。印秀聪明,晓得浩哥喊她去酒局的意思不是矜持高贵,而是拉近距离。 胡说,你才不贱。不晓得由头的卯生劝印秀,却被女孩带着酒气的唇舌封住,好久印秀才松开,卯生,我想你,现在。印秀说。 这事儿卯生多晚都积极,卯生熟练地推着她来到极致快乐时,印秀的眼泪又悄悄流下。 她发誓,她要赚很多很多钱,多到不用贱的那天。 * 作者有话要说: 臣妾努力了,六一快乐太太们。 第63章 有些人酒池子里洗胃,有些人书山题海里跋涉。俞任回校后马上就面临考试,这次成绩依旧稳定在年级第一。对此俞任并不觉得欢欣雀跃,就觉得是个阶段性的标识罢了。但是为闺蜜小卷毛她很开心,因为怀丰年从文科年级三十突飞猛进到前五名。 俞任觉得进入高二以来自己更多在吃过去勤奋的老本,而怀丰年是正儿八经地努力。课外读物小卷毛也看,只是比以前慢了点,课余时间她从高一数学英语开始复习,基本功相对弱一点的小卷毛从每个章节开始地毯式扫题测试,终于将老大难的数学科目问题卸下。 小卷毛从没对人说起过自己的高三计划,只和俞任在操场闲逛时讲,俞任,我可能要比你迟一年读大学。 她的计划精密到俞任都压抑:高三尽力考好,再去柏州其它拼命挖复读班苗子的学校复读。如果能考TOP2,奖金十五万。TOP10也有五到十万。小卷毛说她这年纪耗得起,现在考虑的只是赚一年钱还是两年,也就是复读一年还是两年的问题。 俞任要收回怀丰年还是个孩子这句,用俞晓敏说自己的话,怀丰年这属于小事云淡风轻,大事一包坏水,当然坏水在小卷毛这儿是褒义。 你可以早点考上好大学、早点工作赚这些钱啊。俞任对钱的概念还停留在俞晓敏一个月给她六百、任颂红过年给三千上,怀丰年却将耷到额上的卷毛往后扒拉,老道地问,俞任,咱们学文科的,什么工作能在本科毕业第一年就让你赚十万块? 俞任没想过,她只是在不同专业之间衡量兴趣。你统计过?她问怀丰年。 怀丰年说非常非常少,不同于紧俏专业的理科工科生,文科生马上赚钱的选择不多。再说她的未来规划是进大学当老师,所以肯定要读研究生和博士。为什么要当老师?因为一年三个月假期。为什么要当大学老师?我不能比我爸差劲吧?小卷毛也有压力,可我妈说,只供我到本科毕业,其它自己想办法。她就盯上了这个不算歪门邪道的法子。 有了十万块打底,我大学就不用管我妈看脸色,我爸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卷毛说她这十万块不会乱花,进大学还要申请助学金考奖学金,俞任,研究规则后我只有这条路。 怀丰年过年回家并不愉快,父母依旧见面没几刻就开始吵架,爸爸说他没钱,他的工资要给家里二老补贴和看病。妈妈宋绘香说那就离婚,嫁给你这些年我看透了,也吃够苦头了。她现在不怕丢人,大不了以后不在乡下生活。冷战几天后的夫妻俩谁都不关注年夜饭,小卷毛自己和面发面调馅儿,包了一顿饺子期望父母能坐下吃顿安稳饭。 然而她妈妈还在气头,将那屉饺子倒向楼下,成天吃馄饨饺子你没吃够?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开馄饨店,但心里厌恶极了这个生意。再时时想起自己的婚姻遭遇,怀丰年妈妈就觉得愤恨不值,哪个女人像我一样,有丈夫和死了没两样,家里什么都不管,钱一分没有还得我去赚。我早上四点起床,晚上十一点才能睡,一点点的攒房租水电买原材料,还要供孩子上学哭诉又来了。 她太辛苦了,怀丰年是看在眼里的。说出去好听点是个校长的老婆,可基层乡村学校里靠着苦干提拔的校长,也就相当于个副科级。哪里能供母亲沾光? 怀丰年因为宋绘香的辛苦才懂事地在馄饨店帮忙,用心学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一旦形成对她的依赖,她的业余生活就全部给榨进了凉面馄饨碗筷勺子里。她没有娱乐,没有物质享受,更没有和母亲交心深谈的时候。宋绘香永远苦着一张脸,将女人的磨难写在上面。怀丰年只能逃进书本后能休息片刻,或者躲到学校才能真正放松,所以花着最少的生活费算什么,熬夜学习算什么,数学难题又算什么? 她十五岁,属马。更小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丝憧憬,她要化身为马驰骋自由。现在怀丰年认清了,俞任,我是牛。她在八中最幸运的事就是认得俞任,两个女孩互相依靠,各有各的悲伤,各疗各的伤口。 要说坏,她父母倒也没怎么打过她。除了她小时候跑父亲学校去玩,溜进实验室打碎了那个生物课骷髅架子。她爸爸才倒提着她脚后跟狠狠打屁股,这事儿时隔五六年还被妈妈时时提及,原因是那个架子花了爸爸半个月工资才补上。 相亲结合的夫妻磨合了这么久都没有感情,就只会在金钱上算得一清二楚。账这玩意儿不能精密对待,越是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对别人的憎恶就像更清晰几分般。宋绘香就是越算越暴躁,越暴躁就越吵,吵到了离婚尽头又心里发虚,说算了,为了孩子我先忍忍。 归根结底,我就像那个让父母含辛茹苦又忍辱负重的源头。可我没求着出生。怀丰年十五岁的脸上被累出了沧桑感。 听了怀丰年讲了这么多自己家的事,俞任沉默地和她一起撑着后脑勺躺在学校操场望天。这世界不是只有自己可怜,俞任想。每个人内心的沟壑纹路不一,深度不明,沉默地理解是她给怀丰年唯一能给的尊重。最后,她拍拍小卷毛手心,来,晚上食堂小炒,姐姐我请客。 诶!怀丰年又从刚刚深沉的模样跳回孩子脸。 俞任还在开学第一周就给三儿送去新书包新衣服鞋子,袁惠方一看那价格就不便宜,连声说不能收,她这回不是假客气,是真担心这小孩压岁钱不少就这么乱花? 但没见到袁柳的俞任却说这是特意为小柳买的。她用东西仔细,这钱用得回本儿。再问袁柳去哪儿了? 袁惠方支支吾吾不好说出家里丑事,对门那个卷刘海的宿海吃着烤肠咂巴着嘴,俞任姐姐,小柳回乡下了!去她亲爸妈那儿啦! 什么?俞任意识到自己和三儿错过了在乡下的相会。 袁惠方不好意思瞪宿海,又怕俞任误会她对孩子不好,是这样的,她爸身体不好,我一个人照顾两个人照顾不过来。就先把小柳转学到她亲生父母那儿一学期。其实是要好好收拾刘茂松,得把婚离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刘茂松不仅仅是瘟神,还是时时要爆的炸弹。 袁惠方不可怕什么领养的孩子回亲生父母那儿不愿意回家,她户口本领养手续等等都是齐全的,于是乎,她寄存在袁柳名下的两套房子也是安全的。 至于她对俞任说的话基本都是实话:刘茂松身体的确不好。出院后老是喊这里疼哪里疼,扶着脑袋往牌桌钱一坐,立马病症全无。输完钱再找袁惠方要,袁惠方说没有,他就要去派出所告母女俩,无果后在家里砸东西,闹腾得租户都心惊胆战。而且,刘茂松对袁柳越发恶劣,出院不到两周,打了孩子四五回。他是拿袁柳出气,也是给袁惠方上眼药。 袁惠方心想这样不行,孩子那眼眶都给他打肿了,差一点就会瞎。他这口气还憋着,袁柳就不会有好日子。于是她和胡木芝商量,说家里有事,把孩子放她那儿一学期,学费生活费我给就是。养母像亲妈,亲妈像做生意,袁柳就这么被送回了俞庄。 孩子是在五年前熟睡时被她抱走的。现在七岁了,她追在袁惠方后喊妈妈,胡木芝心情复杂地在门口看热闹,袁惠方那天却在石板路上抹了两滴泪,回头瞪袁柳,好好待着!妈事情办好再来接你啊。 什么时候来接?小柳的苹果脸上都是泪,眼睛里透出不安和惊慌。 袁惠方说一学期,你听家里姨母姨父的话。她和胡木芝约好,袁柳称呼对方姨母,免得以后孩子回家又尴尬。 袁惠方狠心扭头继续走路,袁柳还跟在后面拽她衣服,妈,你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袁惠方哭笑不得,我为什么不要你?不要你老子两套房写你的名字? 孩子这才笑了,捂住小嘴,我不说。 这才对嘛。袁惠方说她每个月都会来看袁柳,这才将孩子安心甩下自己回了柏州城。 袁惠方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却来了气,你这是不负责阿姨,你既然领养了小柳,就不能再丢下她,永远不能!她爸爸会打孩子,她姐姐就是被打聋了才死的!她气得脸通红,上下换了口气,我为什么对三儿好?因为我亲眼看到她爸爸打聋了她姐姐俞娟!我抱着她到两岁!我亲眼看着你从俞娟家抱走三儿的!俞任走前又回来拿走东西,我去给三儿! 俞任气愤,这些所谓的大人怎么能将孩子当物件一样甩来甩去?觉得孩子是提线木偶一般可以控制感情?在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地吵骂打架,还以为孩子是聋子瞎子都不知道? 她愤然离开后,剩下袁惠方看着她后影发呆,我说怎么对小柳这么好?对啊,她也姓俞呢!怪不得有点眼熟。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6) 俞任这周天没回家,自己转了两趟短途班车回到了俞庄时已经是傍晚。她心口的气一路也没全消,心疼三儿又担心她受欺负。她得来抱抱这孩子,告诉她自己不会丢下袁柳。 俞任拍着俞开明家的大门,俞锦?俞锦在家吗? 拍了好一会儿,俞锦才怯怯地开了半条门缝,见是俞任她很惊讶,俞任?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俞任挤进门环视着俞开明家的院子,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没有了俞娟,多了个调皮的小男孩在院子里打水枪,枪口里的水线在三月天倒春寒时一缕一缕往墙角袁柳的脖子里钻。 袁柳侧着身子想挡水时看到了俞任,她忽然站直愣住,脸上还被水柱呲了好几下,袁柳不在意,她小睫毛眨了眨,眼泪滚落时跑向俞任。 俞任姐姐!俞任又被她抱住了腿。 诶,姐姐来看小柳了。俞任放下手里的东西,再抱起她,擦着她脸上的水珠泪珠,怕不怕? 袁柳怕的,家里这个小弟弟太调皮,才来不到一天就撕了她半本语文书,还喜欢拿水枪打人。夜里她和俞锦挤在一张小床上,她想说说话,俞锦却转身不理她。 男主人是成天不说话的阴沉脸,姨母腿脚不好,但力气很大,她一把拽过来自己问,似笑非笑地有点凶,你还记得这儿吗? 现在不怕了。袁柳靠在俞任肩头,如同风暴中之中安全靠岸的小舟。 哈哈!两指水柱又呲到袁柳眼睛里,她眯着眼使劲擦。俞任看着那小孩,想起了他并不知道的大姐,还有被迫送走的三儿,气不打一处来的她一掌推倒他,你给我老实点!不准欺负三儿! 第64章 好学生俞任失恋都没旷课,这次却因为一个七岁的孩子旷了周一整天。俞晓敏在电话里听母亲说了原委和俞任的要求,她就一句话,俞任,你给我麻溜地回柏州城。别人家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想操心,自己外出独立挣钱养那个孩子。 俞任抱着袁柳不放手,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将袁柳带回家?不可能,俞晓敏工作忙,自己又住校。让孩子在亲生父母这儿受委屈?俞任无法置身事外。对于俞娟和当年被抱走的三儿,她有种愧疚和无力感。再次和袁柳见面熟悉后,她越来越舍不得这孩子被欺负。 她只有求爷爷奶奶,我把压岁钱给你们,爷爷奶奶,你们照顾三儿一学期好不好? 而小袁柳听出俞任要离开自己,她小手抓住姐姐的校服不敢抬头。分离在幼小孩子的心中要经历两次、实际是三次,袁柳好不容易露出水面换个气,又要被无情的现实逼进水下。 别人家的事仅仅是有些人灵活的认知,说三道四时那不是别人家的事而是自己嘴里的事,轮到自己该古道热肠出手相助时那就是别人家的事,你也知道,那是孩子亲生父母。他们养父母和亲父母都商量好了,我们就是想帮着照顾也站不住脚。胡泽芬一看圆溜溜的小孩心里就喜欢,更没想到孙女早在一年多以前的柏州就认出孩子还时常去看她。 俞任急得掉眼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要是受欺负怎么办?她姐姐俞娟怎样没的我们心里都清楚。她也抱着小柳,从小小的身体里获取更多的胆量。 不解决好小柳的问题,我就不回去读书。俞任知道用自己的学业要挟是没出息的,可她只有这个法子。 胡木芝则闻声来邻居家接孩子,生了儿子后她整个人像被注入了肥沃雨水的久旱枯枝,人非但精神挺拔起来,连那张成日里怯懦的脸都现出生机,逢人还知道主动笑。 彩彩,你这我是孩子亲妈,怎么会害她?胡木芝看着袁柳,眼里泛出往事,她当年被抱走时我哭了三天。 可你儿子欺负他。俞任说,我不放心。眼见为实,俞锦对三儿的冷淡和那小子的野蛮都让她生气。最后还是大人们连哄带承诺:袁柳如果不想在亲父母家待着,随时都能来胡泽芬这儿。 她要被欺负,我第一个告诉你,成了吧姑奶奶?胡泽芬对爱管闲事的孙女没办法。 俞任考虑了会儿,抱着三儿到一旁说悄悄话,三儿,谁要打你,你就告诉这个奶奶好不好?她是姐姐的奶奶,不会不帮你。 袁柳忍着哭点头,好。 俞任也哭了,你弟弟要是打你欺负你,别躲,俞任看着三儿努力笑,你揍他屁股,揍怕他为止,这样他就不敢了。 袁柳愣了下,妈妈和姨妈都说不能打姐姐弟弟,要听话。 你听她们的还是俞任姐姐的?俞任竟然逼小朋友二选一,而袁柳说,听姐姐的。俞任开心地亲了下三儿的小脸颊,三儿真聪明。 将买来的衣服新书包给袁柳,俞任在周一下午踏上了回校的路。穿过石板,路过三座大牌坊,三儿踩着小碎步追在她身后,俞任对她挥手,姐姐放假就会回来的。哪怕只有半天。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放不下这个孩子,可能因为她眼睛里有童年好友的影子,也能因为她乖巧可爱得让人心疼,还有可能是她从小瞧不惯为了生儿子弃养女孩子的行为。 俞任想着童年和三儿,甚至想到了童年时爱哭幼稚、长大了却会悄悄移情别恋的白卯生,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柏州城。下车后她直接回了学校,俞晓敏早等在八中门口,看到女儿后又气又伤心,她给俞任塞了生活费和换洗衣服,我可求求你了俞任,我没力气像逮野猪一样漫山遍野地寻你。 得了白卯生创伤综合症的俞晓敏没等到俞任回家,从学校一直问到任颂红那儿,得来一句你怎么教的孩子?就没任何收获。还是母亲胡泽芬发现了俞任在俞开明家多管闲事,俞晓敏心中关于女儿再度私奔的担忧才消散,随之一句这孩子有神经病吧? 她又当面骂出了这句,还等着看俞任怎么回嘴。 女孩若有所思,大概我真的有精神病,你们这些人才是正常的。她见俞晓敏没睡好的样子,妈,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俞晓敏再生气,听到这句脸色才好了点,她朝俞任摆手,去吧,和老师道个歉。看着女儿不徐不疾地走进八中,俞晓敏环视这座柏州城的百年名校,想起她和女儿的生分是从她进高中开始的。她喜欢谁自己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做母亲的也窥不出,她不开心又有点厌学,可还是乖乖地留在学校尽力考第一名。她和那个女孩子谈了个段仓皇的、不知道算不算恋爱的恋爱,又在大伙儿的精心安排下分手。她现在为了俞娟那个被送走的妹妹敢追到别人家里抢人。 最让俞晓敏担心的是俞任在分手后再也没提及过白卯生。俞任的心开始有了成年人的模样,深起来了。可她所作所为又纯然是孩子气的。 俞晓敏一时都犯了迷糊:究竟这孩子要朝哪个方向走? 小卷毛在晚自习时看到俞任后松了口气,中间休息时她跑到俞任身边和她挤一张椅子,该不会去找那一位去了吧? 俞任笑,说自己去找袁柳了,一直追到松杨县乡下她亲生父母家里。她心里冒出个念头:要是自己当时不顾一切地旷课去找卯生,是不是就不会分手?被小卷毛又一次戳到了心头的卯生,俞任心脏又迎来熟悉的麻疼感。 年三十没打通卯生电话,卯生也没再回过来。也许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隔段时间在Q上问候自己一句好不好,但那种问候俞任觉得没意义。惭愧心会消退,,直至卯生不会再发来一句问候,也许直至她的Q号就不再使用,两个人的头像呈现双向的永恒的灰色。不过生活里的卯生不见了,网络上的卯生会获得新生。 俞任低头盯着资料,脑子里片刻不得安宁。她讨厌这种失控的自我,合上书,发现小卷毛托着腮观察自己,俞任,你长大了。 俞任的齐刘海长了后便没有剪,而是自然拖下再掖到耳后。眼镜后的双眼清冷透澈,她盯着小卷毛漾开笑,丰年也长大了。伸手再撸撸柔软的卷毛,怀丰年脸红着打下她的手,切。 后天是那什么高三的江南名校联考,咱们老师全部都要去监考,说放假两天,两天呢!只不过周日补课罢了。怀丰年说她不想回家包馄饨,俞任我们偷摸找个地方打游戏好不好? 俞任想回乡下,便摇摇头,我要回俞庄。 你最好别回去。怀丰年说得很认真,小柳才去了两天就见到你,刚刚适应的生活被你的到来又打乱了,后面她会过得更艰难。怀丰年举了个例子,比如我补数学,自己好不容易啃了两个章节弄通了知识点,俞任你这个大拿来了说考试前帮我预测题型精准作准备,你说长远看这是对我好还是对我坏? 俞任觉得有道理,想了好一会儿,那我还是下周去看三儿。但是两天假都玩游戏我可能玩不动,要不咱们找个地方玩半天,再看书半天? 那就是市立图书馆了。 俞任特意注册了个新Q号玩游戏,她压抑着自己和卯生在网络空间会面的渴望,表情淡然地和怀丰年玩到中午十二点半,两人开心地去吃路边小店,再到市图书馆占位置上自习。 怀丰年低头做数学高考题时,俞任起身去翻看各类书籍。不知不觉从文学区走到人文社会区,再停步在曲艺区,她看到了一本熟悉的封面,那是印着卯生那位师傅王梨小生扮相的本地越剧普及书,名为《柏越四十年》。封面小生身着湖绿色长袍头戴纶巾,顾盼生辉眉目传情,卯生若是这样打扮也该会随她师傅吧,俞任想着就拿起这本书。 翻了几页后,她又像被烫到一样放回,毅然转身离开了曲艺区,身后传来让她浑身力气散失的一句,师傅,我不晓得为什么考省越剧团还要准备文化课?化成灰也认得是卯生半带着撒娇的声音。 就是考渊源流派的理解,还有一些基本认知,市图这里资料多,你挑完了就回家看书做笔记。这是王梨压低了的清润声音,不会耽误你谈恋爱。王梨当然不敢说当年她和汉语言文学教授常来市图约会。 正要离开的俞任觉得母亲说得对,她有病。因为卯生已经投入到恋爱,她还在自怨自艾守着心里的影子出不去。她好想拔腿就跑,跑到无人的舒适的地方躲起来。 而她身后的卯生笑得有些狡猾,嘿嘿嘿,我回柏州不是为了谈恋爱,小印不是这段时间成天忙嘛?学校又让我们找地儿实习,我不来找师傅你找谁? 今年即将戏校毕业、来柏越实习一个月的卯生在春雨中回了柏州城。她看到那本被放下的《柏越四十年》,惊讶地拿起来,呀,师傅,是你! 王梨淡淡笑了,就是张舞台照。 卯生翻着书,忽然觉得前方有道熟悉的影子,她凝目追随,那道影子快速拐到一旁消失不见。她心里一片奇异的怅然,诶,我好像好像看到俞任了。 王梨停步看卯生,卯生,你可不要见异思迁。她说得严肃,卯生也肃然以对,不会的。只是声音有些提不上劲儿。她手里拿着书追到书架转角,到处张望了下确认自己看错。 师傅,我我为什么心里还没全放下俞任?卯生问王梨,我心里有印秀,可还是有她,我不知道。 有愧吧。王梨帮卯生挑了几本书,和徒弟办好手续下楼。 我不敢找她。卯生还没放下脑海中的那道身影,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内心的不适。 王梨笑着轻拍她后脑勺,你敢找她才会坏事儿。她还是提醒徒弟,卯生,你们已经结束了,别再对不起小印。印秀这女孩她觉得不错,卯生悄摸着带着她见了王梨一次,一顿便餐而已,印秀尽量大方地和王梨交谈,将紧张藏在微微颤抖的声音下。她抬头看卯生时,那眼神是多少花旦都演不出来的专注。 卯生点头,嗯。和师傅拾阶而下时,透过一楼大厅庞大的玻璃墙能看见市图外郁郁葱葱的花卉,还有两个背着书包、穿着八中校服的女孩走过小径。 俞任和怀丰年。卯生认出来了,她刚刚没看错。她的手没捏住书,掉落在阶梯上。卯生慌张拾起来,脚却被钉住了一样迈不开。 不仅仅是有愧。卯生心里对自己说。她就是贪心肤浅,她拥有了印秀,还希望和俞任恢复过往的亲密。她是情感里的饕餮,是迷失丛林花束间的小鹿。 卯生害怕见俞任,害怕见到俞任后就放出那头饕餮,任由自己迷失。卯生目送着俞任离开,泪珠滴下,她傻乎乎地看师傅。 王梨也发现了,给卯生擦泪,你长大了,得懂规矩,从心所欲不是理由。散了就是散了,能不能遇见两说。可你得看着脚底下的路,踏踏实实地对小印。 人得直视自己心里的鬼。是人关了鬼,还是鬼吞了人?王梨忧心瞧卯生,这就是你妈妈担心你的原因之一,你太小了,遇到火就要烧了自己,遇见水又想跳下去。 感知到情动却控制不了感情的孩子最可怕,滑一步就能错几年。相反俞任却比卯生成熟,王梨站在台阶目送双手拽着书包带的坚毅女孩,她低头的样子像是心情不好,应该看到了卯生才匆忙离开的。 怀丰年陪着忽然要离开的俞任走了会儿才问,你头疼舒服点没有? 俞任没有哭,她眼里的悲伤被藏得严严实实,只剩下无所谓,好多了,丰年。 怀丰年不知道原因,大约也猜出点由头,她推了下眼镜,俞任善于言辞的自己却说不出话,因为俞任的笑容里浸着恳求,恳求她别问别提。她只得叹了口气,搞不懂你哦。 第65章 为了离婚,袁惠方做好了抗战八年的准备。但是在抗战来临之前,她家迎来了国共内战。共军袁惠方对刘茂松伺候得越来越不走心,打牌了输钱了不替他还债;肚子饿了一碗水泡饭加剩菜;多少钱买来的名牌衣服堆那儿让刘茂松自己洗。刘茂松寻思着老婆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盯了袁惠方好些天,发现她白天看店,晚上看完电视剧准时睡觉。既不和别人嚼舌根,也不踏足任何消费场所美美地打扮自己。脚上依然踩着拖鞋,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买的土红色夹克。除了破天荒地和对面理发店的毛信霞聊了会儿天。 毛信霞说惠方姐你们两口子昨儿夜里又吵了?袁惠方说何止吵,老子抓着他头发扯着他伤口往床下拖,他给了老子拳头兜脸上。所以白天的袁惠方鼻青脸肿坐在店里当杨志,手里就差一把考武举的大刀。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7) 她不再羞于让熟人看见自己的落魄样儿做门面做门面,这么多年的门面破烂儿顶脸上,还当人家看不出他们两口子不和? 毛信霞说大半夜里怎么打起来呢?小柳现在也不在家,刘茂松不至于看着心烦吧。 这事儿袁惠方就不太能说出口,也没法子说。 刘茂松没钱,出去撒不了邪火,夜里忽然就找袁惠方,一副吃亏受罪他也忍了的神情语气。袁惠方说你滚开,别上老子这睡觉。刘茂松以为她欲擒故纵,舔着脸凑上前就被袁惠方抓了多日没剪的头发连桩带伤往一边甩。刘茂松彻底来了火,说今儿晚上我非得办了你,让你瞧瞧你男人的厉害。 这要是几年前,袁惠方会半推半就。现在她对这事儿忽然都没了感觉,不就是刘茂松烙饼摊鸡蛋,忙活完他自己的就扔下袁惠方这口锅吗?何况他一直嫌弃这口锅生锈漏底儿。 做了这么多年的锅,袁惠方斗外面的碗斗得也累了,但是和刘茂松斗出了劲儿。刘茂松花钱她认了,赌博她认了,沾外面女人搞大肚子她也认了,可是心眼儿本就不少的袁惠方就不认他敢打人。 她妈虽然说过男人瘟神论,可也给女儿一个推心置腹的经验:他要是敢上手打你,千万不要忍。你豁出去半条命也要撕他半张皮。女人被打服了,这辈子就彻底是猪狗牛羊。 刘茂松这几年从袁柳来家里后就开始打老婆孩子,袁惠方在袁柳抡瓶子这事儿后想通:再不离,被抡瓶子的就是她和袁柳。这块儿臭石头捂了这么多年,永远捂不热不说,他还变成了地雷炸弹。 所以半夜十二点,哪怕体力不占优势力量不及刘茂松,但袁惠方不怕死不怕伤,充分发扬共军装备劣势然而战斗精神充沛战术极为灵活的特点,通过拽头发踢要害上牙咬砸杯子等手段和刘茂松撕了个四六开。 刘茂松摔门出去前骂袁惠方你是不是疯了? 我他妈早就疯了。袁惠方坐在床头咬着皮筋捋辫子,嘴角眼角破了皮的她对刘茂松冷笑,这是老子的家,老子的床,你给我老子滚。 小柳回乡下两周,袁惠方和刘茂松从辽沈战役打到了淮海战役,每次战役结束后她就去两个地方汇报战果,一是派出所,二是街道办。指着脸上胳膊,摞上裤脚说要报警,要街道办妇联给自己做主。 来家里劝解的人前前后后有好几拨,家里被吓得要搬走的租客也有好几位,谁乐意半夜里听房东飞瓶子撞墙头着实让人睡不着?但是袁惠方这下就不是房东,而是租客的好姐妹,拉起她们的小手说你帮我见证,我给你免一个月房租。真要是他打得起劲后听不到我在隔壁喊了麻烦帮我报个警,我话费给你充五十免二十。 那你得提离婚啊。有过一次离婚经验的毛信霞说。 提了,狗日的说就不离。他是盯着我财产了。袁惠方昨晚那次大战后气得刘茂松离家找自己亲兄弟去,可兄弟再亲也不是父母,不会收留他住多久。袁惠方算准了刘茂松会被家里人押回城中村劝和。 嗯,你这的确有点儿难。稍微有点生计本事的男人,谁会死缠着女人不放?毛信霞给袁惠方抓瓜子,派出所街道办怎么说? 说什么?他们也烦了,说两口子能凑合就凑合,不行你们再考虑考虑。这是让刘茂松考虑。舆论战上占据了优势、经济命脉死掐手中的袁惠方修身养性,坐等平津战役和平解放北京城、刘茂松签字画押的那天,就是苦了小柳。她想起了女儿。 离家的袁柳在亲生父母家也陷入了战役,不同的是除了她和俞开明胡木芝五岁的儿子俞天磊这两方势力,中间还穿插着一支不阴不阳的汪伪势力俞锦。 俞锦在大姐死后性子渐渐变了,除了上学就是带弟弟的她早就没有十来岁女童的阳光,早练就了外方内圆的眼色功夫。她放学后要做饭和带俞天磊,考试要拿第一名换来胡木芝一声夸不像夸的嗯,别的孩子欺负俞天磊她第一个提着竹竿出门干架,于是她哑巴爹俞开明也就对这个女儿基本满意。 俞锦知道和妈妈说话别说自己学校的事儿,更别说自己,因为胡木芝不感兴趣。只有说一句妈!小磊会画画了!这种带着谄媚的夸奖会让胡木芝喜笑颜开,看着儿子眼冒喜气,让她确认自己生了个在姐姐作业本上乱涂乱画的天纵奇才。 对于又回家的三儿,俞锦心里极为复杂,爹妈给她的本来不多,袁柳还要分走不少客套式关怀。不同于小时候哭着说我要我妹妹,俞锦不愿意搭理袁柳。在袁柳被俞天磊欺负时装作看不见,等胡木芝兴师问罪时瞟一眼三儿,是她抢了小磊的东西。 袁柳腹背受敌苦不堪言,所以放学后她不愿意回家,而是躲在胡泽芬家写作业,就像小时候的俞任一样用心专注。胡泽芬看着这孩子也无可奈何,只得对阴着脸不愿意管人家闲事的老伴使眼色,彩彩可是要问的。 转学到村小后的袁柳没有朋友,也没有宿海这样的小玩伴围在身边热闹,只是在周末时能见到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换下校服的俞任姐姐。 见到俞任后,袁柳就腻着她不松手,俞任只好抱起沉甸甸的小苹果乐呵呵地走在石板路上,到山下公路旁的小超市给她买零食和铅笔。 看到三儿剪的歪歪斜斜的刘海,俞任拨她头发,小柳,这头发为什么剪成这样? 像姐姐一样。袁柳给俞任喂棉花糖,小肥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俞任笑着摸她头,姐姐今天迟点回家,带你重新去剪头发吧。 于是小袁柳在村里的老理发店围着布坐好,理发师说低头,她就乖乖低头。理发师说脑袋别偏,她只好尽量扭正小脑袋,眼睛瞥着坐在一旁看书的俞任。 俞任姐姐喜欢看书袁柳是知道的,她考了第一名,问俞任第几,姐姐说呀,向小柳学习,我也是第一。俞任姐姐现在戴了眼镜也更好看,眉毛黑黑密密却有一道弧度,眼神看着有点冷,但是袁柳觉得很暖和,因为俞任看她时总在笑。 剪了更满意整齐的齐刘海后,俞任牵袁柳的手回家,陪着爷爷奶奶提前吃一顿晚饭,再背起书包提着脏衣服往柏州城赶。从柏州城到松杨县,俞任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从县城到俞庄,还得半小时车程。来回就是四小时,袁柳掰手指算时间,姐姐你七点才能到家? 胡泽芬也责怪袁柳,你一个孩子,每周跑来跑去的不安全,拢共半天假你还要回村里。不累吗? 俞任说不累。天天待学校本来够无聊了,回来看看爷爷奶奶也好。 屁!俞文钊气,可也坚持每次去县城接送孙女。 俞任临走前给袁柳两本书,带了拼音注解和漂亮画面的《小王子》和《爱丽丝漫游仙境》,下次姐姐给你带新的。她舍不得袁柳瘪着嘴忍着哭的样子,只能在放下书后坐上爷爷的摩托车离开。 可袁柳慢慢能忍住泪不哭了,今天分别没关系,下周姐姐又来咯。她抱着书回家,迎接她的是一家人怪异的眼神自家饭不吃去蹭人家的,胡木芝白了她一眼,再给儿子俞天磊喂汤。 俞天磊长得壮实,看见袁柳怀里花花绿绿的书就指着,我要! 袁柳说不行,这是俞任姐姐给我的,而且你看不懂。 我就要!俞天磊踢胡木芝的腿,母亲就哄袁柳,你就给他玩玩,反正看不懂,玩腻了就给你。 袁柳犹豫了下,还是说,不行的。俞任姐姐买的书,不能让喜欢乱涂乱抹的俞天磊糟蹋。她马上回小房间,先写作业再看书。嘴角还沾着油的俞天磊跟进来,伸手就要抢书,手指甲划在封面小王子脸上,心疼得袁柳不敢用力抢,你不要抢我的东西!袁柳生气了。 我要我要!俞天磊开始哭嚎,他明白声音越大,妈妈就会越满足他。 俞锦也回房了,看到弟弟妹妹的争抢她故意大声说,你就让他玩玩怎么了?你多大了,他才多大? 袁柳的手松开,俞天磊抓走两本书去找胡木芝炫耀去了。他坐回桌前一边在上面乱划,一边吃着胡木芝喂上的饭菜汤,是不是还滴几滴油水在上面。 你把我的书弄脏了。袁柳站在客厅门前看着俞天磊糟蹋很难过,她眼圈红了时,胡木芝装作没看见,她眼里的母爱满满的,一束束温柔地倾倒在孩子身上。连聋哑的丈夫俞开明看着儿子也颇为开心地露出笑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刺痛了袁柳。 别当小孩子傻,俞锦就说过一次,袁柳也记住了,你就是这里生的,后来送给你后妈,她不要你又送回你。 袁柳对胡木芝一直想亲近又害怕亲近,妈妈这个词儿她才在袁惠方身上认定,现在又来了一个妈妈。她腿脚不好,袁柳周末就帮她去茶园做事,穿着小雨衣冻得冷飕飕地帮大人端筐子采茶叶。胡木芝接筐子时看过袁柳一眼,就千言万语汇聚的那一眼,袁柳差点以为这才是母亲的眼神。 现在不是了,胡木芝的那一眼原来可以如此源源不断地给俞天磊,袁柳抓着衣服不知道怎么做。她忽然回头,发现俞锦站在阴暗的角落也无人注意,她冷冷地看着那一家三口,随后再狠狠剜了袁柳一眼。 袁柳觉得后背发寒时,俞锦笑了,凑到母亲身后看着弟弟的杰作,呀,小磊真聪明,这么小就知道画茶园了。哪里是茶园,不过是没有规则的大圈大圈的线条罢了,胡木芝闻言笑着看了女儿一眼。俞锦又得逞般地看袁柳,眼里写满了得意。 袁柳抡瓶子的劲儿又回来了,她握着小拳头走到俞天磊身旁,一把夺回自己的书。 哇俞天磊的哭技已经在父母姐姐的纵容下收放自如。 这是我的新书,我不许你乱碰我的东西。袁柳瞪着圆眼睛,俞天磊哪里依,跳下椅子又重新抢夺。袁柳一把推开这小子,俞天磊撞到了一旁的四方凳上,啊这次他哭得感情丰沛,头角也冒出了血珠子。 屋里安静了一秒,除了孩子的哭声。片刻后,俞开明推开袁柳抱起孩子就去卫生所,胡木芝拖着腿追了会没追上。她转身回家,抄起靠墙的扫帚就朝袁柳身上扫过去,我要你回来干什么?你给我滚你这个丧门星! 挨打的袁柳委屈地直哭时又注意到了俞锦看好戏的眼神,她在那一刻对复杂的人际忽然开窍:人,是真坏啊。 第66章 说是实习,卯生在柏越干的还比不上在省越剧院的多。柏州越剧团副团长老冯在老团长退休后顺利借位,继续推行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改革的出发点看似很是站得住脚:市场化背景下,柏州越剧团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靠着发点死工资又不够花的日子也撑不了几年。所以柏越要主动走向市场。 什么市场?唱了半辈子戏的老冯说就是满中国的越剧团都少不了女小生挑大梁,或是女演员一肩挑生旦。一拍脑门说我们柏越就要出其不意,所以需要大力培养男小生。 于是乎先后从柏州和省城挖来三个男小生,用陈凤翔的话说,这仨一个是洗脚水腔,一个是泔水腔,还剩一个集大成,那叫下水道。 他就不是那块料。陈凤翔在金湖小区外的近熙路大排档上吃了师姐王梨四十串羊肉串,然后斜眼看一旁对着手机傻笑的白卯生,师姐你要是不唱,还不如让这小傻子来试试。卯生的声音她听过,比起王梨是嫩了不少,可好歹扎得住不会飘,腔调琢磨得也见功底。王梨要是泉水清澈,卯生好歹是加了漂白粉的合格自来水。 腔调的味道急不得,需要时间阅历一点点喂出来。如果是卯生这样的搭档,凤翔乐意老带新。 那个洗脚水基本功一塌糊涂,四功五法我全不说了,越白都念不对。陈凤翔每天名为老带新实为老养猪,养得上火后看着好像置身事外的师姐更着急,师姐,老冯这是明摆着要把你支一边儿。 他不能找个男小生就当块宝,以为市场会买账。市场是他爹还是他妈?凤翔杯子中的水喝干净了,越起半个身子拍卯生的头,小兔崽子,给我倒杯温水来。 诶。卯生立马起身屁颠屁颠地去给师姨倒水。 支走卯生,凤翔才说了心里话,这孩子千万别进柏越。现在的柏越已经不是早些年的了,师姐咱们上次拿的奖是你一手抓的,这叫回光返照。老冯这会儿过河拆桥,师姐你就打算任他瞎胡闹? 凤翔又嘀咕起老冯的其它问题,成天喊没钱,市里才拨下几百万,他倒好,立马换了辆车,四十万呐。 老冯的经济问题王梨早有耳闻,但她不管行政后勤,不晓得里面具体的细节。看着凤翔气坏了还为卯生打算,她安慰凤翔,把自己的戏唱好,老冯的事顿了顿,她说,我再了解下,如果属实,我去反映。 别,掰不倒他的,否则他怎么还在这位置上风光了十多年?凤翔看着熟悉的柏州城,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家乡烟火气低头,我是有别的打算了。凤翔说她打算停薪留职,去衢州宁波唱戏。 哪个剧团?王梨一愣,没想到年过三十的凤翔敢走出柏州。 不算什么正经剧团,跑民间的。凤翔荣誉不少,小有名气,浙江的剧团说她如果过去,月入过万不在话下。凤翔还有段心里话没说:师姐俨然盘死在赵兰那棵树上,台下她不敢想了。可现在台上她也没指望,因为师姐被团里慢慢孤立,只做些指导策划,被当成吉祥物挂起来或派出去罢了。没有王梨在的柏越,陈凤翔唱得心里荒腔走板。 老冯也是在逼我走,男小生唱不好,他不找人家问题,转头说我架子大不用心带他们。我就奇了怪,我一个唱旦的,我怎么带生?那不成他一句我十句替他掩过去?凤翔长叹了声,和师姐无奈地对望,我就想找个地方安心唱。 行业里有些名气大的演员曾说越剧要完蛋,因为进不了城只能下乡。 凤翔却不这么认为,越剧就是嵊州乡下走出去的,本钱就在那些看戏的平头百姓那儿。我就算跟着草台班子下乡唱,我也能唱得开心解气。何况她国家一级,去哪儿唱都有口饭吃。只是还舍不得师姐这十多年的栽培陪伴。 卯生倒了杯开水,再买了瓶纯净水坐下给凤翔安静地兑成温水,但她也感到师傅和凤翔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冷下,抬头看凤翔,她下定了决心,再去唱五年,要是唱不出来,我就去和我亲戚做生意开店。 喝完水擦完嘴,凤翔看着师姐,我下周就走。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8) 王梨说凤翔你别这么急,柏越你呆得不开心,我帮你联系别的剧团,杭州或者宁波的都行,未必要去民间剧团。说好听了月入过万,可也要看到人家朝不保夕。 可凤翔拒绝了,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此时比王梨更多处舞台上难有的决断气度,师姐,我离婚又没孩子,我不怕。 我陈凤翔虽然不是什么金嗓子银嗓子,可一个人左右能唱几个十年?与其捏着鼻子耗在洗脚水泔水下水道里,我不如换个地方透气。她可没有那套污水处理回收的本事。离开前她又直视着卯生,你好好唱知道吗?不能丢咱们柏州和你师傅的脸。 曲终人散是王梨见多的,十几年前和师妹唱完最后一出戏前她就知道赵兰要离开剧团调到文化局,那场散后她卸完妆独自回到台上痴痴站了很久。她师傅那会儿说,别离是常态,相聚亦是。心放平点儿,别一惊一乍宠辱皆惊。 现在凤翔也要走了,她几个月前习以为常的某场任务型巡演可能是和凤翔的最后一次搭档。她和凤翔山水相逢的这一段终于也快谢幕。 不经意的道别总让王梨惆怅,可她会接纳。包括和赵兰,她们渐渐亲密如昨,可王梨也晓得终有一天这场生活里的戏也要散场。不是赵兰先走就是自己先走。她的时光早就散落在舞台上下,戏里戏外,王梨拾不起来所有,只能将能托住的安安稳稳抱怀中。 师傅,凤翔阿姨要走?去哪儿出差?卯生只听了一半,不晓得这场寻常相聚下的怅意从哪里来。 去别的地方唱。王梨目送春风里被扬起裙角的小师妹,刚进团时不过十七的女孩那娇俏模样历历在目,凤翔现在样貌依然年轻漂亮,可心智已经被时光洗刷得越发强悍,当断则断,凤翔比我强。她叹。 卯生无所事事的实习已经过去一半,回乡基本为了考省越剧团作准备。而王梨在团里被卸了担子,又因身体原因推了不少酒局聚会。周末空闲时,师徒俩就齐齐坐上回省城的大巴,一个去找老情人,一个去找小情人。 赵兰不愿王梨这样辛苦,师姐就说这周我找你,下周你找我如何?咱们好歹也是有产阶级了,柏州省城都不缺房子住。她知道赵兰心里对同居还有担心,两人在柏州老成双成对怕人说道。可王梨还有工作,也不便常居省城。 你和小印住一起开销大不大?想起徒弟还没工作,王梨就操心了一句。 还好,两个人两千不到?房租她不让我付,生活里的费用也不要我的,还老给我买衣服。卯生一个月几百的零花印秀一分都不动,老老实实交上去后换来对方一张卡,都帮你存着了。 小印真有数。王梨点头,再塞给卯生个信封,你拿着,虽然你没工作,但不能让小印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生活。她没怨言是她大气,可你不能揣着明白糊涂到底。再者,时间久了,再没怨言可能也会有怨气。谈恋爱时一个样儿,过日子就是另一种关系。 卯生靠着师傅肩头,那我要是进了省越剧院,师傅我一个月能有几千块? 几千?王梨扬眉看了眼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徒弟,一千二吧。这还不算七七八八扣掉的费用,剧团的小年轻很多到手都没有八百块。 啊?卯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数字吓到,一千二?印秀现在一个月都快五千块。她局促不安地抓了抓头发,行业差距太大啊。 现在社会变化快,不能一味拽着公平公道伸手要钱。王梨看得开,她妈妈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多,姐姐们在大学当教授,各种工资课时项目补贴加起来也才四千块出头,赚得多的要看什么行业,也要看人家背后的努力。不是人撞上时代,而是时代机遇找上了那个人。 王梨说的卯生半懂不懂,可她晓得印秀背后做了多少努力。她在排练室里练功时,印秀却顶着一张永远不能垮的笑脸和客户谈,就是带着店员去各大楼盘顶风冒雨直接招徕散客。她永远第一个到店,最后一个离开。卯生一天唱六小时喊累,印秀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却是正常。 除了工作,印秀这行还有很多工作外围的事儿,印秀对卯生说你觉着那是外围,其实它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这个社会,生意就是人际,酒局逢迎少不了,印秀干下三大杯白酒后将业务量多喝出五个点还觉得自己赚得容易。 销售容易遇上各式各样的人,有拉着她的手就要介绍给自己家亲戚当老婆的,有看印秀年纪轻轻就训斥演讲教她如何以上帝为中心的。印秀还遇见个中年女人,看样貌气质是个老师。她陪着自己丈夫和浩哥出席酒局,一直对人冷淡中保持着礼貌。观察了印秀谈吐举止一晚上,临别前对印秀道,小印,你应该继续去读书。虽然说实战比课本重要,但是读书是提升思维眼界的途径。 印秀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职高学历层面不够,谦虚地说她也想念书,但是一脚已经踏进社会,怕进学校难了。 对方摆手,我说的不是进学校拿文凭,你们这个行业的人我见得多,都是靠着一股子蛮劲闯劲和机遇做出来的。现在一派繁荣,我也看好你以后能做出一番事业。但是还想往上发展,想要规避风险或者全身而退,除了学身边人,你得去学学财务法律经营管理。 印秀惯会思考这些场面人的认真话,也许吃一次饭,人家嘴里吐出的有效信息就那么一两句,可也值了。半夜睡前她问卯生,人家说我该读书,我是去书店买?还是去报个培训班?服装设计的那个培训班算是读完了,只学到点皮毛,印秀又心疼起她的学费。 只为了考试才读书的卯生说她也不知道。也许问俞任会有答案。 卯生正靠着师傅细细谈着印秀,太忙了,工作脚不沾地,她还连报班都没空去读,只能自己买了财会入门的书一点点啃。小印比我努力太多。印秀包里时常揣着一本书,午休时人家吃饭聊天,她就默默坐在店里翻十来页。看不懂的放脑子里慢慢琢磨。她也和卯生开玩笑,当年我要是早开窍,可能 可能不用奔波艰辛,可能已经坐在大学课堂里青春恣意,可能就遇不上卯生了。但印秀也明白,那会儿开窍也没可能,成天活得提心吊胆。 而身边人太努力,就没空儿成天和卯生情情爱爱。当印秀进入了工作和学习状态,和卯生的亲密就从每天几次变为几天一次,这也是卯生愿意来柏州实习的原因小别胜新婚,让印秀想她段日子,回家两人就能快速升温,可不用晚上看印秀睡着了心疼得不忍心喊醒她。 自己也得努力起来。卯生这个念头只闪过片刻,就沉沉睡着。 人生的分岔可能又一次走在了卯生眼前,浑然不觉的孩子在师傅身边头往下滑、人瞌睡得正香。这一回王梨没提醒卯生,过来人的经验有时得交付,有时就必须缄默。 可能自己和赵兰都犯了个错,把卯生教得眼里只有戏,只有情。给她不计回报的爱,可能会让她忽视宠爱总有时限,不了解哪怕爱情里,别也被宠爱得理所当然成习惯。 这些讲给卯生她也听不进去的,她眼里口里多是小印。听不进的,教不会的,时光和距离会替一段关系做最终判决。 王梨摸着徒弟的头发,心有戚戚地出了口气,卯生,世界比戏复杂啊。 第67章 本以为平津战役近在咫尺的袁惠方在和刘茂松又打了几架后,采用了断粮断财断交的冷战态势,可拉开冷战大幕的不是杜鲁门而是毛信霞。 经验丰富的理发师一边吸溜着女儿的橙子棒冰一边和惠方姐解析,他肯定不会离,这是考验你耐心和意志力的时候。 袁惠方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她身上从不放多于五十块的零钱,进账收入总是及时存到袁柳名下的账户。而刘茂松抽得烟档次一路下滑,从利群降到几块钱的绿南京。连城中村小超市老板都知道他近况不佳,老刘啊,这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呗。你还年轻,长相个头都可以呢。 刘茂松嘴硬,老子就要耗死她。 不仅如此,刘茂松还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袁柳不在家,袁惠方就不开伙。要吃饭就去外面小饭馆小馄饨摊解决一顿,袁惠方做饭做了这么些年,三顿不落都没声儿好的日子终于结束。 可算让我舒坦上了。她说,我现在理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道理了。多舒服!为什么都要劝光棍儿单身女人结婚?那是别人见不得这人过好日子!联通店没生意时她就提着几根香蕉去毛信霞店里聊天,看着小宿海抱着香蕉开心地塞嘴里时又想到袁柳。 说打伤了家里那个男孩?毛信霞看了眼宿海心有余悸,我打死也不生第二个,就老太太那德行,有了第二个还不挤兑欺负死我家小海?第二任婆婆总在催生,理由是她不嫌弃毛信霞二婚带拖油瓶,既然住她家吃她家的,这肚皮就不能白晾着。而毛信霞当初再婚时就说清楚了:不生。要不别结。她丈夫则同意。 胡木芝在电话里说是打,袁惠方却不太相信,小柳不打人。全城中村都知道小袁柳乖巧伶俐,性子和气得很。不过袁柳一战成名后,连毛信霞都有点怀疑,那可未必,这孩子是外圆内方,骨子里强着呢。 这一时半会儿离不成,我也要逼他离开家,然后接孩子回来。袁惠方心里有些打鼓,没个男人但她马上怒目圆睁,没男人就拉倒,老子就把自个活成男人。 立下雄志的袁惠方店里床头常备扳手和螺纹撬棍,最近一次刘茂松再靠近她时,袁惠方扬起撬棍将他从四楼连滚带爬地撵到一楼,滚! 丧家之犬刘茂松的衣服鞋帽被她一股脑扔到了大街上,你爱找谁过找谁过去,我家不欢迎你。 你还是我老婆!刘茂松骂得底气不足。 离婚啊,你狗日的是个男人就去离,你有种就去离。哦,我忘了,你没种,你倒插门进我家十几年都没蛋下!袁惠方不知不觉掌握了刘茂松的倒打一耙以毒攻毒,刘茂松只好将东西收了再去投奔兄弟不成,最终回了乡下老娘那儿挤着。 对于劝袁惠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大度人,袁惠方瓜子壳一吐,接过小气帽子端正戴上,我饶不了他,我他妈受够了。你们家要缺个这样的老公儿子,领回去养着饶饶他。 于是在袁惠方的小气凶悍名声在城中村绕了七弯八拐,最后成了心狠手辣,惹谁也别惹那个疯婆娘。 疯婆娘在七月初起身去俞庄接袁柳,毛信霞也知情,连说这下孩子可不用受罪了。给宿海听到后,忙将零食玩具画册装了一包,也死缠着她妈送她去俞庄接小伙伴。 袁惠方说今天晚上袁柳就回家了,你就等着,很快的。 不!宿海的卷刘海被拉直了点,柔顺地挂在耳朵后,我想小柳了。她和袁柳只在电话里说过两回话,一回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那边的袁柳委屈地说不知道。二回宿海说你暑假能回来不?我们再去八中找那两个大姐姐玩,那个卷毛姐姐上次说带我去吃最好吃的馄饨,她骗人,我没吃到。这下袁柳得意了,俞任姐姐总来看我。俞任姐姐不骗人。 而袁柳挨打了就往俞文钊家跑,脸皮厚得大人都不好意思。有一回又因为俞天磊抢她书包闹起来了,袁柳将弟弟推进家家户户门外的清水沟里洗了个澡,再钻进隔壁奶奶家哭道弟弟欺负她,妈妈要打她,姐姐瞪她。效果不是一般地好,胡木芝好生劝了本家侄女,到底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别太偏心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能形成肌肉反应,袁柳孺子可教。因为袁柳牢记俞任的嘱咐被欺负就还手,还主动发扬光大为还手后就哭诉,她眼睛大脸蛋儿圆,哭起来时又带着股子冲天委屈劲儿,抱着隔壁奶奶的腿时娇小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而俞开明家多了这个祸害后更不太平,连胡木芝都在催袁惠方,一学期了,接回去吧。心里责骂袁惠方怎么养的孩子,怎么成天在家揍她儿子揍得起劲,转身就抱着老支书两口子卖惨,那模样像是她才天天挨打。 毛信霞这边这女儿太能缠,袁惠方铁婶柔情难得一回,答应带着她一块儿去俞庄。宿海想袁柳不假,不想写暑假作业也是真。她带着透明的小太阳帽催促袁惠方快点动身,让两个还在推拉车费的大人尴尬了下。 来回拢共不到四十块钱,你这是砸我脸呢。袁惠方说毛信霞,等孩子们都回来,咱姐俩去外头喝一杯得了。 土黄色的袁惠方就带着蓝白条连衣裙的小宿海出了门,大巴在松杨县转中巴时不巧错过了上一班,下一班路过俞庄的要等半小时。天儿热,袁惠方看宿海汗水正滴滴答答,浸得小脸白里透粉。她给宿海擦汗,热吧?让你在家等着。 宿海却看着松杨县城新鲜,坐在站台被晒烫的铁椅子上甩着小腿看不远处卖桃的农民。松杨水蜜桃在本地算一大特产,袁惠方说你等着别动,阿姨去买。 见亲戚家带上礼物还不够,得给孩子买点吃的。小柳爱吃水果,宿海更是水果怪兽。 袁惠方亲眼看到宿海一个人抱着大半个绿皮西瓜用勺子挖着吃,那会儿她正在看电视里的容嬷嬷给紫薇她们扎针看得起劲。等小燕子紫薇她们被扎了后唱起了歌,觉得编剧是神经病的袁惠方才扭头又看门外的宿海,这孩子已经挺着小肚皮抱着西瓜皮去垃圾箱旁。回来时小裙子被肚皮撑得圆滚滚得可怕,而她拍着肚子打着嗝满足地进了理发店。 于是袁惠方挑了十个水蜜桃,为了将五块五一斤还到五块钱和人家费了半天口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转身时,袁惠方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脑袋轰鸣宿海不见了。 她急得边喊边找,可汽车站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中或是一旁的绿化带都没见到人,袁惠方腿软也得撇直了去报警。 而又热又渴的宿海等着大水蜜桃半天等烦了,忽然眼尖地瞧见一辆大巴开进站,别人她不认得,那头堆得像小山包的卷毛她可认得。立马奔着汽车就跑的她仗着人小,绕过了拦车杆跑到了刚刚停下的大巴前,宿海开心地指着刚瞌睡完还在揉眼睛的卷毛姐姐,坏丰年! 这个称呼怀丰年纠正过多次,我姓怀,怀抱的怀。 宿海考班级倒数也是有原因的,坏丰年! 怀丰年下车时没留意外面,顶着大太阳遮住额头时就听见好几声急促又生气的坏丰年。她一惊,到处张望了后不敢相信地问,小宿海你怎么在这儿?她不是该在城中村理发店前吃冰棍吗?这是松杨县城,她一个孩子不会离家出走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49) 宿海追得急,脸上给晒得红扑扑的,她刚要抓怀丰年的裤腿就被卷毛姐姐避开,诶?说清楚,你爸爸妈妈呢?难不成你和袁柳一起来的? 我和袁阿姨去接袁柳的。宿海自豪地说,再回头张望,哪里有袁惠方的影子?刚撇嘴要哭,怀丰年忙牵她小手,不怕不怕,姐姐带你去找阿姨。 宿海果然不怕了,她又勾着怀丰年小拇指走向外面的露天冰柜,你买那个给我吃。 她要吃冰棍,可袁惠方担心她吃坏肚子没答应,他乡遇故人的宿海就盯上了坏丰年,于是怀丰年答应请她吃老盐水冰棍,宿海还讨价还价,我要吃那个巧克力的花脸。 怀丰年摸了下口袋,自己继续吃盐水,给宿海换了光明花脸。 一大一小虽说气场不合,可面对面仰首嗦冰棍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怀丰年背着大书包叉着腰,宿海也背着小花包叉着腰。 你不能这么乱跑知道吗?坏人把你拐走怎么办?怀丰年训这孩子。 那你怎么乱跑到这儿?宿海瞅着小卷毛问。 我家在松杨下面的镇子里啊,放一周假我想回家休息几天。她妈妈不乐意,让怀丰年放假马上回馄饨店帮手。怀丰年则想安静几天。 乡下人。宿海说,袁柳现在也是乡下人。 你也就是个城中村的,还不是柏州的乡下人?怀丰年捏小家伙的鼻梁,再咬着冰棍伸手比划了她身高,哟,长个儿了。 她正感慨着,发现了宿海眼神奇怪起来,小女孩舔了口快化掉的花脸,诶 没诶完,怀丰年已经被两个警察按住了肩膀,老实点啊。其中一个说。 怀丰年扭头看警察叔叔还使劲儿想摆脱,老实点!另一个语气加重。 袁惠方奔过来搂住了宿海,就是这孩子,可算找到了找到了。她抬头看卷发孩子,诶 怀丰年瘦巴巴的哪里能挣脱开两个人,吐掉冰棍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怎么了?警察说时袁惠方抢话了,啊这孩子我认得,来过我家几回,是误会了,误会了。 没误会!最近汽车站内有人报案,来了个扒手也是这种卷毛,警察说,你不得了啊,还想拐孩子?走,跟我们去值班室一趟!怀丰年被扭送走时宿海吓哭了,哇坏丰年姐姐! 怀丰年苦着脸,我不是扒手啊,我不是坏人啊,我是柏州八中的学生。宿海,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啊十五岁的女孩虽然个头有一米六几,读书也不少,这情形还是头一次撞上,她堂堂柏州八中文科年级第三名,被人当成了贼和拐卖贩子。 嘴角已经吃得花花的小宿海追着怀丰年哭,哇,哇 半小时后,哇哇的宿海在怀丰年被警察叔叔客气地挑开误会送出来时才止住哭。卷毛姐姐显然也被吓到了,她眼睛哭得正红。宿海上前抱着对方的腿并吓得缩脖子,因为其中一位警察对怀丰年开了口,实在不好意思啊,对方也是你这个发型,身材也很像。现在搞清楚了,误会了你,早点回家吧,女孩子一个人注意安全。哦,你们中学生就不要烫这种张扬的发型了,像社会人士。 怀丰年苦着脸连连点头,明天我就去剪了烫直了。直得了才怪,她又不是没努力过。 她想挪腿,宿海还抱着她抽泣。袁惠方尴尬道,对不住,都怪我太着急。 怀丰年说没事儿,生活太平淡了,来点儿戏剧性也挺有意思。只不过,她这戏剧性可都是遇上了腿边的这小家伙。看着宿海哭,怀丰年也不忍心责备了,将小朋友抱起来严正地看着小冤家,下次可不能乱跑了。语气可能过于严肃,宿海嘴巴瓢起又开始哭。 焦头烂额的袁惠方摸宿海的脑袋,诶,诶,这不没事了吗?咱们接袁柳去啊。和姐姐说再见。 宿海哭得更厉害,她不晓得为什么哭。坏丰年被警察抓时她想哭,坏丰年对她稍微凶一点她也想哭。将鼻涕眼泪都擦在坏丰年的肩膀上,宿海才乖乖下了地任袁惠方牵手,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卷毛姐姐正无奈地挠着头。 你不能烫直的。临走前,宿海还发扬了下职业素养。 我不烫。怀丰年笑了,她活动了下被按疼的肩膀,对小宿海招手,再见。 宿海看着她,咧开嘴笑着也挥挥手,姐姐再见!袁柳有姐姐,她也有姐姐了。宿海哭完了就开心起来。 第68章 痛定思痛的怀丰年在镇理发店戴上眼镜照镜子,大团的卷毛堆在她脚下,她和理发师说的剪短一点儿,别看着太厚太卷被老理发师超标执行,将女孩剃成了曼德拉。 她嘴角扯了扯,付了五块钱戴上帽子才敢出门。走在象牙镇上,认识怀丰年的人都和她打招呼,哟,丰年回来啦?要高考了吧。怀丰年说明年就高考。 你行的,老怀的女儿能差哪儿去?象牙镇的人读书氛围浓郁,但凡有孩子考入县城或者柏州市,家长都会毅然陪读。回乡时交流信息或点评柏州教育水平,都不忘加一句,八中啊,那可是八中。意思是进了八中考个211都算失手,考个985是标配。像怀丰年这样的腐书网、镇中学校长之女,明年考北大问题不大吧? 怀丰年笑,北大不行,我琢磨着去剑桥牛津呢。心里嘀咕着,诶,北大?我要是考个二本就是失足了? 她家位于象牙镇中学靠后山的那栋孤零零的教职工宿舍楼里。妈妈宋绘香是本镇人,父亲怀湘龙则是湖南人,在柏州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象牙中学。 怀湘龙年轻时为了跳出象牙镇努力,公招也考过,借调也跑了门路。他考试虽行,然做人差了点火候。被县教育局借调的半年是他此生一大污点。原因是他恃才傲物,教育局领导让他校对文件格式,怀湘龙大笔一提,替人家重写了一份,还修改了会议精神,将普九教育在我县的进一步落实强化改成以普九工作为基础,打通我县教育强县的上升路径。人家谈普九,他谈做强做大本县教育产业。马屁都赶不上热乎,自然被发配回象牙镇。 那年他三十一岁,被打回后意志消沉了两年终于认清了这辈子在象牙镇吃碗体制饭的现实,经人介绍和县南端种栗子的宋绘香结了婚。有了女儿怀丰年后他才发奋起来,终于在四十五岁时当上了象牙镇中学的正校长。 怀这个姓氏本就稀少,怀湘龙老家人对传宗接代就更加执着。怀丰年出世前,那位湖南老太太包着鸡蛋颠簸数省来到陇西陪儿媳妇待产,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宋绘香就听懂一句话,肯定不是妹坨子。由此给怀孕的宋绘香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孩子一出生,老太太给媳妇杀了只鸡后帮忙照顾了一天就走人,理由是老家的鸡没人喂。宋绘香由此更恨上了老太太,在怀丰年小时候老拿你奶奶眼里你都不如那几只鸡重要来贬低孩子加拐弯数落丈夫。 即便这个女孩的性别让怀湘龙有些失望,但学政治的他还是善于提炼生活中的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一头哄好老家的老娘,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让亲人兄弟看看他发达出息,一边紧抓怀丰年的启蒙教育,两岁学诗,三岁能背几十首。四岁练大字,十二岁时怀丰年就写出了一笔敦厚的颜体。文科生的爹教出了偏好文科的怀丰年,怀湘龙在女儿考入柏州八中时颇为得意了一阵子,毕竟这一年全象牙镇中学能进柏八的也就怀丰年一个人。 但是八中高手如云,怀丰年的成绩单第一次送到怀湘龙面前时他吃惊不已,数学五十二?英语六十三?这还是暑假时让妹夫靠关系给塞进辅导班的结果。 从此怀湘龙就对怀丰年的成绩噤口,他对女儿的教育采取勿敲响鼓的原则,其实是训斥无用。别的地方他也干着急帮不上,渐渐的,怀湘龙也不问了。他这人年过四十五后才开了窍,就算考个二本,她女孩子家也不愁没下家。 可对于家里的其它事儿,怀湘龙不管不问不沾手。要钱?工资就这点儿。给了老婆如何给老娘?干活儿?他虽然是农村里走出来的,但从小不做农活儿。活儿有老娘姐妹担着。再说,他得工作。 哪怕读了再多的黑格尔康德霍布斯马克思,怀湘龙从来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婚姻对男人意味着什么?遑论另一个问题:婚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怀丰年却思考过一个问题:宋绘香对于嫁给怀湘龙越来越感到委屈。可她曾经心比天高的爹对于娶了宋绘香这个农妇也是委屈的。本科对初中,怎么算都是她宋绘香占了便宜。 怀丰年马上升高三了,好消息却传来,她进了年级前三。怀湘龙一听女儿保底北师大人民大学,这精气神立马又回来了。他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女儿,看到她帽子下的短毛后还摸摸头笑,剃发明志,好啊。再摸自己的科比头,这下咱爷儿俩像绝了。 难得怀湘龙体贴家里,他买了冰棍西瓜等着女儿。晚饭时则喊女儿,现在学校食堂放假了,咱们去街上下馆子。 怀丰年知道这也是父亲的一场对外宣讲怀丰年争气,三代贫农的家里马上要飞出金凤凰,你们可瞧好了。 她似乎能如愿在家安静几天,不用醒来就闻到面粉凉粉味儿,也不用满头大汗地在店门口炒辣酱,耳边还没有宋绘香的唠叨,眼前不用晃着她阶级姐妹的愤恨脸。睡到自然醒后煮点让父女俩对付一天的面条儿,再回到透着霉味的房间看自己的书。这次从市图书馆借来了十本,都是人文社科类的大部头。 读得累了,她开窗透气,三十几度的大太阳下,整栋宿舍楼只看到这一家晒被子。熟人见了还以为是宋绘香回来了,怀湘龙则喜滋滋的,是我女儿回来了。 太阳快落山时,怀丰年则在腿上胳膊上喷满花露水,沿着镇中学的操场跑步。回家再喝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就着怀湘龙买来的凉菜吃顿宵夜。 她把自己的时间排得很满,脑袋休息时手脚不休息,手脚休息时脑袋只想着学习和书籍。她一点儿都不想网络游戏,一点儿都不想八中小卖部的方便面,也一点儿都不想这次考出的优秀成绩。只要闲一点儿,她脑子里就会充满两个字:俞任。 怀丰年小学就读到少女怀春,她懂那个意思,却笑那说法无聊。春不春的也得受大脑控制啊,作为一个有着严缜思维的人,她对此类情节不屑一顾。 可怀丰年怀俞了。事儿不晓得打哪儿起了变化?俞任哭时全寝室的人都不知道,怀丰年就是听得到。她站在俞任床边看着女孩月光下的清秀脸,眉头皱了皱。 俞任对她自然特别照顾,虽然那次她以二十七名的排名被拱上了优秀干部的位置,她对俞任的心眼儿和小手腕有点心有余悸,但她内心还是感激的。俞任像姐姐,像闺蜜,像战友,更像一个看不清的谜。 说她幼稚,能为了失恋和白卯生躲着哭。说她成熟,她竟然能当众坐稳面不改色,寝室里没有其他人能看出异常。说她聪明勤奋,赶在俞任脚步后气喘吁吁的怀丰年早就见识过。说她有个性,她又能在各种课上看漫画,视分数为粪土,可因为瞧不惯何田田瞎得瑟,在最后一刻找老师去报名。不为别的,就为了气气她。 自问能看透俞任,可俞任心里总隔着一道深深的丛林,那里生机盎然或是烈焰蔽日她都能自己安然处之,她不愿意对怀丰年露出。 喜欢猜谜的人都有种轴劲儿,怀丰年绕着俞任打转后不想猜了,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两人在一起收拾寝室,她忽然问,你还在想她吗? 俞任直起腰,认真地眼神透过镜片,丰年,这是我自己的事。这就是她尖锐的一面,不合意的她管你天王老子总要戳出来。 怀丰年却觉得关系都这么好了,她为什么就不乐意透点儿底给自己呢?并不是说她怀丰年八卦,她只是希望俞任能彻底走出来。如果俞任开心,她也会开心。而俞任藏着掖着,丰年心里总被一种嫉妒和独占欲不时侵扰在俞任心里,她远比不上白卯生重要。 对于俞任那句简单直接的界限划分,怀丰年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 一句好吧后,寝室內安静了很久,打扫完后怀丰年先说的,我先回家了。 并不是早熟就能顺利消化各种心结,表面再无所谓,怀丰年却暗地里和俞任那句话杠了好几天。 小气吧啦,她骂自己。骂完了继续小气吧啦。 小气吧啦地等了俞任两天也没等到她邀请自己一起去市图或哪儿自习,后来一想,她可能着急回乡下看那个小朋友了。得,白卯生之外,她连七岁的小袁柳也比不上。 怀丰年于是想离开宋绘香回象牙镇静一静。这是第三天了,她还是无法平静。甚至想起俞任那见外又抗拒的语气就想哭。半夜两点醒来的怀丰年在床上转了几次身,最终拧亮台灯拿起手边的书一边分神一边读。 女孩子的心绪怎么这么敏感复杂呢?分神时怀丰年责备自己。再自甘小气地决定这些天都不要理俞任。 凌晨四点睡着,迷糊睡到早上八点太阳晒屁股时,怀丰年被父亲敲门,你同学找你丰年,叫俞任。 翻了个身的怀丰年说,不理! 怀湘龙一愣,随即回了两句挂了电话。 睡到九点半时,怀丰年醒了,忽然想起什么掀了被子,爸,我电话呢? 什么电话?你不是不理吗?怀湘龙纳闷。 那你怎么能挂呢?怀丰年还以为是刚刚的事。 叫俞任,不挂你等着烧电话费?一个多小时前的事儿了。怀湘龙说完就见女儿怔住,没一会儿就见她绕着客厅,完了完了我完了。到底是没理会,怀丰年摸着曼德拉头来回走动,随即还是果断拨回电话,俞任呢? 接电话的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喂?怀丰年姐姐,我在俞任姐姐家玩儿呢。宿海问你来不来?接着电话又被宿海抢去,坏丰年!你快来啊! 怀丰年的心被堵住时耳中才落入俞任的笑声,什么时候回柏州呢?我一带二有点累。所以这才想到了自己?怀丰年叹气,明天回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0) 好啊,她们吵着明天还要来。俞任说,随即她顿了下,丰年,谢谢你。 谢个屁。怀丰年的眼眶马上湿了。女孩子麻烦死了,一句话要磨她好几天,一句话又逼出她眼泪。 俞任笑出声,被警察叔叔带走的感觉如何? 旁边传来宿海的小奶音,坏丰年被叔叔带走后哭了呢,眼睛都红了。 怀丰年抓着头,哎呀,你们烦死了。 第69章 赵兰在周三一早像往常一样去公园锻炼身体,镁合金义肢已经成为她身体较自然的一部分。她从起先的自卑到慢慢接受,然后被师姐一句阿兰你这样好帅气安慰到。 提前退休的生活除了周末也谈不上多丰富,老年大学她不乐意进,试听过一次,自己这把年纪比同班的小二三十岁,他们看着赵兰都觉得新鲜亮眼,更有两个六七十的老鳏夫上前套近乎。广场舞她嫌闹腾,曲子噼里啪啦的,不好听还闹心。 锻炼完后就买菜回家,伺候阳台的一盆盆绿植,窗前的茉莉花开了一盆,赵兰看着心里喜欢,又盼着王梨周末来能闻到这香气。 王梨说柏越虽然现在有点儿不上道,可传承的工作还得继续。赵兰就主动接过整理唱本和记谱子的工作。下午忙乎完时再喝碗精炖的杂粮粥,重新活动之后便是洗澡看电视。日子清淡但还不算无聊。 卯生终于顺利考进了省越剧院,她被录取后兴高采烈地给妈妈打电话,瞧你女儿还是有把刷子的吧?赵兰轻笑,也不点破她那把小刷子比不上王梨一句话一顿饭好使。 女儿一工作就搬去同恋人小印住。赵兰曾想过要不要请小印来家里吃顿饭,可掐指一算这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年,就将卯生的暗示置之不理继续等待时机。卯生去找师傅敲边鼓,王梨这回没护犊子,让她安心工作,先引水再渠成。 一般卯生会在周六或者周日中午回家陪赵兰和王梨吃顿饭,时间把握得相当精确,即不用搭把手帮厨,也不必扰到自己和师姐的二人空间。可她近期回来得频繁,周三晚上一下班她就提着半只烤鸭拍门。 赵兰开门,钥匙呢?哪儿才是你家呢? 卯生提起烤鸭眯眼,都是我家,这不回娘家了?工作的卯生在剧团里不是排练就是打杂,一周上不了一回台,只能等着正戏开场前青年班子的冷清预演。 第一个月工资和她印秀商量了下,不好意思,下个月我再交家用。第一个月工资我想给你们都买礼物,但是不够。于是到手的一千不到,卯生给母亲买了双合脚的运动鞋,给师傅买了条丝质裙子。 第二个月再给小印买了职业装和护肤品,自己还是一毛不剩。卯生只得在印秀加班时回自己妈妈家蹭饭。 赵兰在厨房忙,卯生躺在沙发上看着综艺傻笑。赵兰拿出饭盒,给印秀先装了满满一盒后才将饭菜端上桌。卯生工作后长了点肉,赵兰看她给自己添了一大碗饭,伸手要回碗,将米饭挑出一半,你不能这么吃了,脸都圆了,上妆不好看。再掐一把女儿的圆脸,她做什么给你吃的啊? 卯生说就是家常饭菜,小印不让我下厨,再忙都是早起做好饭菜让我自己热着吃。你晓得的,她要不回家,那些都要进我肚子。 你就不能少吃点?赵兰皱眉。 那不行,印秀做的我得吃完,要不我这胃口撑这么大?卯生低头夹菜,咀嚼的速度却更慢。印秀已经忙到一周只有一两天正点儿回家。她有时心情好,哪怕带着酒气也要缠着卯生痛快一下。要心情不好,她就缩卯生怀里嘤嘤呜呜会儿就睡着,累得连澡都没劲儿洗。 卯生攒的一肚子话从周一憋到周二就蒸发了一大半,捱到周三就忘记说。师傅说她得好好对小印,但卯生除了整理小家就没事儿做。洗衣服印秀不让,说手糙了上台不好看。做饭印秀更不让,说卯生身上不能沾油烟。卯生能做的只有大口大口吃完印秀做的饭,精打细算地攒下工资给印秀过日子,再等着半夜的印秀回家,说不上几句话就哄着她睡着。 卯生不晓得怎么对小印才是好,因为小印除了夜里相伴似乎不需要她太多。 有时卯生还会去网吧打几局游戏,Q上遇到熟人再交谈会儿,柏州戏校的老同学们有的进了柏越,有的则彻底转行。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喊她有空出来聚,再调笑一声最近几年可能聚不全,因为又进去了一个,这次是三年。 省越剧院的新同事不多,这批一共只录取了五个人。大家面上和气关系清淡,在一块儿牢骚不断。再看老演员们,一边上妆一边骂狗日的市场狗日的改革狗日的工资,再没事儿一样地上台恩恩爱爱莺莺燕燕哭哭啼啼。 卯生不敢说,才进省越剧院两个月,她就直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她想多学东西,也在剧团结对子拜了师,人家一听王梨就半真半假地说场面话,这个嘛,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的,你还是多多去问王梨老师。她想上台,就像第一次在省越剧院唱了那出拢共百八十人观众的戏一样雀跃,因为台下坐着母亲师傅和印秀。卯生那一场唱得很好,也给自己进省越剧院打下基础。 可如此新鲜的舞台,卯生浅尝辄止。她没机会上台唱主角,哪怕有,也是盼着两个假发髻当书僮或者路人甲。卯生有时想,这剧院里除了拉大幕的就属自己最闲了。 回家的日子依旧闲。卯生想和印秀去旅游,看看大好河山听听戏,但是印秀一个月只休息三天,就这休息的日子依旧电话不断。有回卯生多了个心眼数印秀的电话:四小时内十六通。因为心疼印秀忙碌,卯生的怨言立马消失。 不看大好河山总能逛逛大好商场,就这印秀也没空。卯生有次问印秀,为什么你们这行事情这么多? 印秀亲亲她嘴角,因为我现在是店长,负责三家店。销售、协调还有售后这些一手抓。浩哥还带她认识了本市行业內不少人,印秀有了名片,上面的职务是副经理。 二十岁的副经理打扮越发成熟入时,外人一见还以为她二十四五的女人。也只有在卯生怀里哭的印秀才是女孩,哭完的印秀会花着妆拉卯生衣领狠言,我下个月一定要做到两百万!卯生看着她黑糊的眼妆和歪掉的唇彩越发想笑,抚摸印秀的头发说,好。 可这种日子像放在心里的干燥剂,再多的心有灵犀,再激昂的冲动情动,再动人的温婉柔意,都慢慢干枯了。 卯生说了无数次的好,将不好都藏在了心间。她吃得慢吞吞的,心思又飘忽了。赵兰看着她,下周有空,把小印带回家吧。 卯生的眼睛闪出光芒,好啊!她带着一嘴油星亲妈妈,妈妈最好了! 印秀周一休息,于是卯生初步和赵兰将时间定在了周一晚上,说了小印的口味,她爱吃辣。赵兰点头,你就爱这一口的。 卯生笑,我和妈妈你口味不一样。 赵兰想起有次王梨被一小勺甜辣酱给呛到连打喷嚏,拍卯生的脑袋,滚。再揪她长到肩膀的头发,你怎么不扎辫子? 小印就喜欢我这样不短不长的。卯生没说印秀爱撸她头,扎了辫子就不方便。还有印秀喜欢在欢乐巅峰时揉紧她发丝,卯生也没敢说。 赵兰却点点头,没敢说她和师姐两个长头发,最扫兴的就是在温存之后一声哎哟,不是她压了王梨的头发丝扯疼了,就是王梨压到了自己的。可这真要怕麻烦就剃光头啊,赵兰当然不乐意,还是长头发好看。 等了几天,赵兰周一大清早就开始准备迎接小印登门,擦洗拣晾,蒸煮炸烹。王梨周末说这好啊,多了个女儿。赵兰嘀咕说她们能生一个女儿更好。 下午五点半时,准备完毕的赵兰又洗了个澡,桌上摆满了菜肴饮料。她看时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显得不自然。就去书桌前再凝气看几页资料。 卯生下班后赶回小家接印秀,而紧张的恋人换了三套衣服,身上热得汗涔涔的,又去浴室重新冲澡。她难得睡到了早上十点,醒来时卯生已去上班,恹恹休息到这会儿,只吃了一顿早中饭的印秀肚子已经饿了。 为了这顿晚饭,印秀上周拼命赶工作,还拒绝了浩哥的饭局邀请,周一真的不方便,家里来客人。浩哥不高兴地回再说。印秀也就不开心,打工吃碗饭而已,她的时间总要留点给自己。 印秀擦着水珠出浴室时就看到卯生的狼眼放绿光,她围上浴巾,不行。得抓紧时间出门,不能让卯生妈妈等。卯生擦擦鼻尖,那晚上行不行? 印秀上前亲亲她,当然可以。两人静静抱了会儿,卯生也平复了心情,印秀,我觉得她觉得这日子怎么就精简成了吃饭睡觉和抽空深度交流呢? 那点深度可以填充心灵不时的空虚,可完事儿又进入棉花套子里焖着压着。卯生不敢细想,等着印秀换上衣服化完妆,拉着她的手出门。 礼物我准备好了,我妈爱吃糕点水果,可她说不让你破费,人到了就行。卯生买了水果,拖着印秀的手下楼。还剩一个拐弯时猛然亲了印秀的脸,忽然袭击让印秀脸红,外面呢。 没人看得见。卯生握紧印秀的五指,等下回,咱们一家四口一块儿再吃饭。该轮到咱们请客了。 印秀依着卯生甜甜地笑,包里手机又在震动,她想拿出瞧瞧,看到卯生眼里的忧色滑过,快速拿出手机摁停,不接。 接不接无所谓,印秀下楼就看到了浩哥的车。他在驾驶座抽烟皱眉看着手机,再抬头见印秀,马上惊艳地笑了,刚要打招呼时看到卯生又僵住,哦,是有客人啊。浩哥只半夜送了印秀一回就记住了地方,不请自到是要临时找印秀去见人。 他下车时,印秀的手挣脱了卯生的,浩哥。她尴尬地打招呼,而卯生的指腹掌心被空气压疼。 佛山的刘总不见不行,整个省城的公司都指望他家供货,今晚谈好了,咱们的付账期能延后三个月。浩哥眼里满是恳求,小印,你就帮我这个忙。刘总对印秀印象极深,来陇西每次都要印秀出面。 印秀看卯生,女孩的脸色阴沉下来,咬着唇似乎在攒劲儿。虽然她也踌躇,可下定决心后她说,真不好意思浩哥 卯生抢过话,那下次吧,印姐先去忙你的。 浩哥开心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卯生提着东西目送印秀上车,浩哥客气问,小白要去哪儿?我顺路送送你? 卯生挥手,只对着印秀,没事,我不急。印秀眼里说不清地复杂,她也咬着唇,张开手慢慢挥。 孩子不急,可赵兰看门的举动显得着急。一条腿的赵兰听到钥匙声音忙去开门,只见到卯生一人时很讶异,人呢? 卯生说临时公司有事,下次吧。真不好意思妈,我会把菜都吃了的。卯生忍住鼻酸,将东西放在玄关换了鞋。赵兰拉住她,你们吵架了? 没。卯生苦笑吸鼻子,妈,哎,过日子也好难。 第70章 怀丰年和俞任在假期尾巴中自习了两天,其实是在孩子的干扰下做题。起先袁柳被俞任邀请到家里,宿海就不依。于是两大两小齐聚一堂,吹着空调吃雪糕写作业,午饭就靠着肯德基解决。 宿海是唯一写不进去暑假作业的,她咬着笔头看看认真的俞任,再瞧也学着认真的袁柳,见怀丰年也没抬头,就跳到她椅子上双手搓曼德拉头,丑死了。我要去上厕所!这句丑死了宿海从见面到现在说了不下五六回。 你自己去啊。被数学题吸引的怀丰年没抬头,但是感觉头顶的小手从搓揉改为拍打,坏丰年!你陪我去,我怕。 俞任家的洗手间虽然光线不好,但是开灯就亮堂了。怀丰年只好起身给宿海开灯,靠在外面等着小家伙还想着数学题。宿海解决了内急后又觉得无聊了,坏丰年我要吃雪糕。 你不能吃了,今天吃了两根不说,中午你还把我的圣代吃完了。怀丰年抱起宿海让她洗手擦干净,但是你可以吃一块西瓜。桌上有俞晓敏买的西瓜,切好摆桌上让孩子们吃。 没有等到红卯生黑卯生的俞晓敏很放心,四个孩子总翻不了天。偷偷瞥俞任的卷子,每天还能做完一小摞,她开心了,就邀请孩子们常来。 那个不冰!宿海不晓得俞任家为什么不吃冰西瓜。 那就啥也不吃了啊。怀丰年着急回桌前做题。 馄饨呢?宿海重新跳到她背后,趴在怀丰年身上闹腾,骗子,好吃的馄饨呢? 馄饨在八中呢。怀丰年被她搅合得头大,你才一年级学习态度就这么不端正,以后怎么办? 我给人烫头发,学习不好就不好呗。宿海可不在乎什么倒数第一第二,作业写不写得完。她将自己的作业本推给袁柳,小柳会帮我写。无事一身轻的宿海本想着来俞任家有玩具,有电视,可是一屋子人埋头看书写作业,袁柳还被俞任辅导开始学习二年级的内容。这里真不好玩,除了书就是书,电视机也不能开,西瓜也不冰。就剩下坏丰年一人型玩具能解解闷,要不是她,宿海也不会连续来三天。 怀丰年哄着她,就一题,等姐姐做完这一题好不好?写完今天就带你们吃馄饨?她看俞任,女孩清冽的眼眸绽开笑,算了,我看她憋到第三天也不容易。咱们一会儿就出门玩吧。 怀丰年摸头,吃完呢? 带她俩去公园吧,不是讲究劳逸结合吗?我也想跑跑步。俞任的身高停止在一米五九,她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袁柳,小柳,你以后可要多锻炼,别耽误了长个子。 还要多喝牛奶和豆奶。白姐姐说你不喜欢喝,所以不长个子。袁柳无心一句,让俞任的脸色冷了下。怀丰年装作没看见,马上低头盯题,俞任过了几秒才舒开口气,嗯,所以小柳要多喝。 还要多吃冰淇淋,冰淇淋是牛奶做的。宿海附议后被怀丰年从背后抓到自己腿上,你可省省吧,成天就想着吃。她一手握住宿海的两只小手,安静会儿,等姐姐做完这道题给你买雪糕吃。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1) 宿海就乖下来看着抬头看怀丰年,和她好看的妈妈不同,怀丰年的尖下巴不够丰腴,但眼睛好像比妈妈的还好看,虽然不圆而是细长的,但是眼镜够圆,真好看。宿海戳怀丰年镜框,看这姐姐无奈地一笑,她也笑了,继续靠着怀丰年怀里等她做完题。 怀丰年没食言,四个人去丰年香吃了五碗大馄饨,都是她亲手包、亲自下的。她吃多了不觉得新鲜,但头回吃虾仁馅儿的宿海吃了两碗,袁柳吃了一碗半,由小猫胃的俞任分她半碗。 你说这孩子这食量,以后要长多高啊?怀丰年看着宿海风卷残云不禁问。 俞任苦着脸,都可能比我高。瞥一眼小袁柳的身材比例,再想想她高大的亲姐姐俞娟,俞任对个头都不高的父母气得有些牙痒痒。 等两个孩子开心玩到晚上八点回到城中村后,俞任对袁柳嘱咐,姐姐高三了,可能抽不出时间来辅导你,小柳自己加油好不好?无论在实验小学还是俞庄小学都名列前茅的袁柳很自信地点头,好。可一听姐姐没时间,小脸就有些垮。俞任揉大苹果脸,哎呀,姐姐有空就带好吃的看你嘛。袁柳这才撇嘴笑。 咳咳。怀丰年伸手揉宿海的脸,再比较下袁柳的,诶,你看小柳的脸是大苹果,小宿海你怎么吃成了哈密瓜呢?还横着摆的瓜。 宿海一听这不对劲,坏丰年是笑自己胖,果然怀丰年的手去揉了她小肚子,圆鼓鼓的哈哈哈啊一颗牙印已经烙在手背。 宿海咬完怀丰年的手擦嘴,我不是哈密瓜!你才是玉米棒! 俞任笑着看宿海拉着小袁柳回了理发店,和袁惠方毛信霞打招呼后两人并肩走出城中村。以前来看袁柳总有卯生陪着,现在是怀丰年。俞任走到路口看着周围已经褪色的拆字,这么久都没拆呢。 早晚的事,这一块地皮肯定要大涨。推了下眼镜揉着手,怀丰年指着前方并列的高档楼旁,这里已经快五千块一平方,城中村过得越久就会越值钱。 俞任喜欢看怀丰年少年老成的模样,配着她冷锐片刻的眼神觉得她有点学术范儿,笑了笑,她伸手捞过怀丰年的脖子勾肩搭背,走啦。 怀丰年摘下她的手,你说明天回学校人家会不会笑我? 别怕笑,你越端得住,他们就越觉得笑着没意思。 然而怀德拉的发型果然引起全班轰动,怀丰年心说再忍忍,长个把月的野草我又是美少女了。上课戴帽子不礼貌,怀丰年就顶着黑卷短在教室里熠熠发光。下课就被同学笑,怀丰年,你这头发和咱们地理老师好像啊。地理老师是个小老头。 怀丰年拍拍脑袋,省事你们明白不,再说简洁就是美。玩笑开了几次,果然大伙儿就立即接受了。毕竟高三氛围明显压抑些,大部分人都收了心专注在学习上。 她坐在第四排有时看斜前方的俞任,她总是低着头,可书里不再塞着小说漫画,俞任回到了刷题复习的端正节奏。和俞任成为好友很幸福,怀丰年想着要是能进同一所大学更好。 她问俞任高考的志愿想好了没?你还是要去复旦?你的成绩可以去北京那两所的。俞任眼神闪烁了下,再说吧,现在不想这些。 高一时俞任讲过一点她未来的方向:去复旦读人文科系,那时的女孩羞涩了下,卯生说她也会去上海唱。再说上海离柏州挺近,火车两小时就到,饮食生活习俗乃至方言都有相通的地方。但这些都不是理由,俞任想去上海只是因为和白卯生的约定。 这个约定是否失去效力怀丰年很怀疑。可被俞任堵过一次话的怀丰年不敢再问,她收心收声,不提白卯生,只是围着俞任的悄然观察未曾停止。 怀丰年挺讨厌年级有些男生对女孩子评头论足:这一位太妖艳,那一位过熟了。每次听到她都瞪眼,撒泡尿瞧瞧你们自己。成绩再好又怎么样?张嘴说女孩儿就漏了馅。但是有一位奥赛大神却说过一句让人服气的评价,这一位物理奥赛金牌得主本来对谈恋爱丝毫不感兴趣,除了打球就是学习。可被人一个劲地问咱们年级哪个女孩是你理想型时,该人说俞任吧。原因是俞任恬静。 再问还有没有别的理由。该生抓头想了想,她有气场。 怀丰年同意以上。俞任个头不高,可在班级里总有种震慑人的气场。她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思路总是清晰简洁又富余创造性,被老师夸奖后只是淡淡点头,脸上瞧不出其他学生的隐藏得意。 两岁的差距就这么大。相比较下的怀丰年,课下她可以说个不停术语不断,有一次被点名到讲台演讲,她就会涨的脸色通红,说话声音也渐渐变低。只要看到俞任鼓励又欣赏的眼神,她才会提高音量,从结结巴巴慢慢变回口若悬河。 她羡慕俞任身上那股子掂得轻松的劲儿,这样的人,哪怕自己在学习成绩上和她差距在缩小,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甚至一生都赶不上。 俞任和老师说话时气场都没变过,而怀丰年也留意到班主任和俞任聊天时像两个成年人一样自然。一对自己说话就是呀怀丰年,考得不错哦,接着加油!哄小孩呐? 班主任还让俞任去参加《新概念》写作比赛试试水,俞任翻了翻《萌芽》说没兴趣,那股子超脱年龄的点评劲儿让怀丰年都想模仿,要不锐利,要不华丽,都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就不试水了,深浅在那儿摆着。 上数学课从不走神的怀丰年撑着头看着俞任后脑勺发呆这大概就是我喜欢的风格。 怀丰年?发呆就是你的风格?数学老师放下卷子看着学生发笑,在全班的注视下,怀丰年露出了一抹天真的姨母笑。全班哄堂大笑,俞任也奇怪地回头看怀丰年。 啊,咳,老师,不好意思,回神怀丰年站了起来,尽力用学到的俞任口吻说,方才思念高考,一时神往却现了丑。还是不一样,全班又笑,俞任也被逗乐。 怀丰年害羞地挠了下脑袋,不好意思老师,我不会再走神了。俞任的笑却如同一根藤开始盘进怀丰年的脑海,真好看。她又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极了宿海。 第71章 卯生离开母亲家前问印秀今天几点下班,那边在忙碌中快速说还不知道,印秀从账目前抬头,转到店外捂住电话,今天店里有点事,我处理好就回家,你早点睡啊。 我去接你。卯生接着道,我也不困不累,倒是你连着几天都是十一点后回来,我怕你太辛苦。 印秀心里翻滚得不是滋味,她知道卯生尽力配合着自己的节奏,可她拿不出更多的时间陪卯生。上一次去赵兰家吃饭缺席后,卯生就没再提,只是让印秀先忙过这段时间再约。她知道卯生的失望,不辛苦的,真的。等我干完这一单,我请两天假好不好? 单子是接不完的,店也是跑不完的。印秀还没来得及考驾照,出行都靠出租车。起步的八块钱以前是她一顿盒饭钱,现在她花起来并不感觉太心疼了。印秀看着银行卡里增加的数字,从五千块到两万块,现在有了四万块,数字越多,心越安稳,但片刻后就变为不安分的嚣动:如果到了二十万呢?五十万呢?印秀心说要在省城买下自己的房子,免得提心吊胆地要被房东撵上一家老公房因为房东急于卖掉,只给印秀她们三天搬家。 是卯生找到了离她的店更近的住处,要回了上个房东那的押金,这边房租涨价三百块也能接受。只是新家距离卯生上班的省越剧院远得多,她每天来回要换三班车。而打包搬运也是卯生一手操持的,没干过什么体力活的女孩累得头埋沙发上睡着,连印秀回家都没听见。 半夜醒来时卯生发现印秀和衣挤在自己背后,呼吸一丝丝落在她后颈,手还紧紧抓着卯生的衣襟。她翻过身将印秀抱紧,那一刻才觉得两个人的辛苦探到了生活真谛的边缘。 第二早天不亮,印秀就想起床出门买早点,却发现卯生已经不在沙发,卧室和洗手间都不见她身影,那一刻印秀的心空了。她哆嗦了下后去拨电话,卯生这时回来了,诶?怎么不多睡会儿?我买了馄饨和油条,加了辣椒酱。 印秀这才缓下来,默默吃完早餐后,她将一张银行卡交给卯生,咱们两个人攒的都在里面,等到了二十万就去买房,你来保管吧。 卯生被馄饨呛到,我、我不会理财。其实不需要她理,她觉得交给印秀更合理。手里却被印秀强势地塞了卡,你主内我主外。 印秀给不了更多,只能给所有。交出去这笔钱,她心里踏实,因为这是卯生,不是印小嫦。 像是找到了生活的新目标,卯生变得越来越居家。她学着做饭,一道清蒸鱼连赵兰王梨都伸大拇指。她懂得了洗内衣如何用手搓,学会清除因为例假而不小心沾上的血迹时得用冷水。上班时的卯生还是越剧院里勤勤恳恳的新人,悄声等着上戏的机会。结果等来剧院派她去少年宫一段时间,专门传承越剧给小朋友。 卯生传承了一个月,心里因为唱不上戏的苦闷无处可诉,她不想给师傅添麻烦,不愿意赵兰担心,更等不来一个全身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印秀。 赵兰说家里电脑她要用,给卯生买个笔记本如何?已经拿工资的卯生不好意思再让母亲掏钱,说自己用不上,暂时不需要了。可她也少去网吧打游戏,晚上在沙发上一遍遍地换电视频道等着印秀。 印秀说不用去接,卯生懂。她去过印秀店里两次,坐立都不自在。等在外面又太显眼,毕竟她只能以同学和朋友的身份等印秀,恋人这道关系无法公开。去得多了难免人家好奇生关注,关注引闲话。 爱情在租来的一居室內,在彼此手机中,在出门前的亲吻里,这样的爱情在光天化日下要主动地蜷曲羽翼,否则会被晒化。 卯生的手一点点敲着沙发,最终在晚上九点时关了电视机换鞋出门。广场舞大妈们都开始散场各归各家,乘凉散步的人三三俩俩,省城的夜市也很发达,卯生坐在路边看着别人,手里的冰可乐瓶水珠滚下天儿太热了。 她还是想去印秀店外看看,装作路过也行。印秀说公司在省城已经开了五家店,其中她管理的三家生意最好。总店就是新区这家,门面已经从两个扩大到五个,卯生,我觉得做生意没那么难。印秀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这是个能轻易做生意的时机。 应该不难的,省城或者柏州每次定睛观察都有变化,路宽了,房子多了,人们被打散,再从四面八方聚到崭新的小区,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他们在外面辛苦,回家就想舒服,所以装修市场能不红火? 印秀卖出一块块地砖地板橱柜时,卯生就一点点地挤压自己的潜力为家里做点事,这样儿就可以让两个人的时空在这快速变化的城市里转动得更从容。 扶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卯生背着手提着瓶子,沿着小道和路灯往灯火辉煌的家装市场走。 印秀的店里果然还没下班,她说的有点事真不是小事。卯生在窗外看着里面人似乎在吵架,印秀则耐心地拿着协议和计算器在说服别人。她的笑容不显疲惫,任对方唾沫四溅脸露凶相都一直稳稳地劝说着。卯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从神情看得出应该很柔和缓慢。印秀讲过自己说话语速略快,但是谈事时得学着慢下来,尤其有争端时,我们面对客户,没资格冒火儿。卯生却认为顾客是上帝那套才是歪理。 上帝爱众人,顾客爱商家吗?顾客是祖宗才是,所以这种生意并不好做。看着里面拍桌子的顾客,卯生啧了声,她怕吵架,庆幸唱戏的她不用站在台上和下面观众吵。 她等了快半小时,直到胳膊被蚊虫咬得受不了才甩着腿去一旁等。 印秀也终于在两小时后让客户消了气,送走人家时她看到店外的卯生一愣,卯生则依旧背着手老干部般看着她,不着急。女孩笑得印秀心动。 印秀眼里跳跃着星光,她说,外面这么热,你快进店等我。 老干部式的女孩摆摆手,我去看看有什么夜宵,先去买。你不用管我,完事打我电话。她一天没见印秀,没想自己见她时这样想念,她在路灯下深深看了眼印秀,再转身悠哉悠哉去找宵夜。 那一眼印秀懂了,她捋了发丝甜笑了下,转身却变成严肃的脸回店,对着几个低头不敢说话的店员训斥道,我让你去盯到发货和送货上门这个细节,就是怕有人掺假货。现在你和我说仓库的人搞得鬼,仓库的说货是你验收签字的。要怎么赔? 客户那边重新发的货、返工换新的钱,还有之前莫名被黑掉的品牌真货,这些需要印秀快点理出头绪,这个行业经常有业务员卷钱骗人跑路或者玩些歪门邪道的,家贼难防是浩哥一开始提醒她的。 出了事,印秀不仅仅要考虑赔偿,还有摸清楚源头问题和重新构建流程。就算今夜不睡觉,她也不能完全解决。只能将相关单据拿出,和每个人一一核对,最后心里有了数才说下班。 店员是十一点前离开的,印秀检查了保险箱和存好的单据后来关门,手拉下闸门时,另一只露出腕骨的清秀手掌帮她一起托住。她侧头看卯生,这才又笑了。 我买了烤肉串,还有龙虾。卯生举起来,辣味的。她拉起印秀的手,两人吹着凉风往家里走,一路上是印秀略带焦灼的叙述,她将店里的来龙去脉和卯生讲了遍,我这边票据签字都没问题,可能出在仓库那边那边负责人是浩哥的小舅子,我要是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会得罪人。 土老板开公司就喜欢往里面塞七大姑八大姨,浩哥这个小舅子坐过牢,出来找不到工作就跟着姐夫干。仓库在他手里不是第一次出事,但每次都有浩哥的老婆来打圆场。 卯生听完,那那就去找证据啊。 印秀笑了,你傻啊,能找到我就不会这么头疼了。我这边能做的只是把出货流程做得更细致些,把责任落实到店员身上。 那那要赔钱怎么办?卯生问。 店里一块儿罚,我也要赔的。印秀看着卯生提得小龙虾,心疼死我了,得好几千。够咱们吃多少小龙虾了。 卯生算着自己几个月的工资才能填平这个坑,印秀的手指却攀到她手心画着圈。今天咱们白老板是不是洗了衣服? 嗯,洗了老板娘一条裙子和内衣。卯生的手指也随着印秀画圈,两人对视了下,脚步同时加快。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2) 烧烤小龙虾没顾上吃,印秀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也挂着一道道溪流。卯生替她擦汗,是不是空调温度高了? 她发现印秀却在哭,怎么了? 印秀说没事,想起来做事不容易而已。她今天被客户的大骂震得耳膜生疼,顶着笑脸说了几个小时口干舌燥,结果还要赔钱。赔一分她都不甘心。 卯生揉她耳朵,有赔有赚,看宽点儿。 我就是就是小气,我有时也这么劝自己,就是个小概率的事儿,谁家都会碰到。可我就是难过。赚辛苦钱的人难免对金钱看得更重,并非人家贪财,只是内里受过的那些苦痛辛劳还没完全消化罢了。印秀说她不是那些大老板,眼界高手腕结实,都是钱养出来的。 今天虽然也很累,但被卯生抚慰后的印秀又渗出心头的难过。有些委屈外面不能露出来,委屈换不来钱。回家又不得不在卯生面前流出。卯生总这样任自己依靠,她会不会有厌恶的一天? 印秀想了会,忽然俯下身,却被卯生拦住,我就不了,今天你已经很累。她看出来印秀眉眼上的疲惫,穿上衣服,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剥虾。 卯生剥了两只,嘬了下手指马上被辣得吐舌头。她看着印秀,女孩子靠在床头微笑,你放着,一会儿我去剥。还差一口气她就能起来。 没事。卯生说。她后背挺得笔直,头发丝上还透着汗气。 印秀还是不适应卯生对她这样好,她觉着自己不值。又怕这好多了一分就消磨掉一分卯生对自己的喜欢。她走过来,忽然抱在卯生背后,别对我太好。 两人还是朋友时,印秀就对送自己化妆品衣服的卯生这样说过。卯生不理解,嗯?我对你好理所应当啊。 我印秀说不出心里层层叠叠的念头,有些潜意识直接控制了她的大脑和行动,她的手滑进卯生衣內,我也让你开心开心吧。 卯生抓着龙虾僵住,麻痒从印秀的指尖拨到她心头。印秀觉得母亲印小嫦对男人太下贱,她在这一刻又有点理解印小嫦也许她和自己一样是真心爱着某个人的,用身体取悦喜欢的人是母女俩共同的天性吗? 她感受到卯生身体的热,轻轻咬她耳尖,开心吗? 这一刻的卯生是开心的。印秀可以没空听她絮叨,印秀可以加班或者去酒席,但印秀的身体意识是自己的,她的呼吸和筋骨都黏着自己,老实孩子说,开心,可我想去洗手。 不行,就是等着你无法还手时。印秀吻到了卯生正面,忽然跪下,卯生往后坐,别 说什么也无法抵抗印秀温柔的冲击,卯生举着沾满油汁儿的手任印秀造访家门,印秀很努力,比今晚的卯生更努力。最后印秀实在撑不住,快点洗手回床上去。 她急促中还有丝为难的羞涩,卯生的心随着她的眼神摇曳印秀好像又成熟了些。在印秀让卯生体味到同样的快乐后,两个人抱着彼此不愿意松手,如果有绳索,她们想各系一头打上死结,彼此是锚,彼此是系船柱。 印秀在卯生身上终于累得睡着,两具相互疼爱过的身体相依而动,心跳合拍。卯生等了会,想轻轻喊她,印秀?可她张开嘴,随即合上。 第72章 高三接近一模时,大家才会觉得越来时间飞快。俞任成绩稳定到俞晓敏也变得气定神闲起来,别的家长为孩子为了名校自主招生名额抢破头,她女儿却全部推了。本来俞晓敏生气俞任的不作为,又被班主任一句话打消了忧心,她只要正常考试,学校是任她选的,而且俞任的心理素质很好。 俞任班上的何田田早就通过了人民大学的自主招生,班上冲击清北希望落在俞任肩上,班主任和她谈志愿选择时,俞任淡淡道,现在不考虑究竟读哪一所,我还是专注在复习上不想分心。可老师觉得这孩子似乎已经选定了目标,只是老练地收敛起来,心里藏得住事的学生他就没必要频繁地追问打搅。 周日的半天假期俞任依旧先去城中村,给袁柳带份薯条汉堡,陪着她在联通店玩一会儿再道别。跟她一路的还有怀丰年,她的卷毛重新长厚长高,拿一个发箍绑住才能将额头露出,而宿海一见她来就扑腿上,然后郁闷地脸朝地不愿意说话。 宿海她妈妈怀孕了。袁柳隐约知道小伙伴不高兴的理由。 俞任和怀丰年面面相觑,宿海则嘀咕,我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妈妈前段时间好像为这个和后爸吵了几次,说要流掉胎儿。后爸说既然怀上了何必呢?他脸上有遮不住的开心,对妈妈更加小心照顾。 还有嘴贱的总爱逗宿海一句,小海,你妈妈要给你生小弟弟了,以后家里的房子可不是你的哦是弟弟的。 怀丰年将小宿海抱下腿,我带你去吃炒面? 小朋友竟然没胃口,她看着这姐姐,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吗?怀丰年说我家就我一个,因为如果有弟弟妹妹的话,我爸就要丢工作。 再问俞任,她抿唇片刻,我爸爸妈妈离婚,爸爸和别人组成家庭,生了另一个男孩子。 像找到了答案般,宿海眼睛亮了,那你爸爸喜欢你还是他? 小孩子的独占欲总是旺盛,俞任笑,我和他们并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爸爸应该挺喜欢他。这一两年她和任颂红碰面的机会并不多,父女俩相处一会儿,任颂红就谈起那个儿子,皮!和你没法儿比。眼里脸上还是老父亲的慈爱相,俞任也就知道这是拉近乎的客套。 宿海对争家产这事儿一直执着于心,那也不行!家产是我的。 对,你要一直强调这点,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让。怀丰年给小家伙打气,看了下表,俞任,咱们得走了吧?她们还要去买点住校用的生活用品。 袁惠方骑着自行车正好回来,她的车龙头挂了满满两袋子蔬菜水果,袁柳喊妈!声音清脆语气也亲昵了很多,袁惠方回诶。,将嘴里即将冒出的下意识嘀咕妈的四季豆涨了五毛钱咽下。而女儿已经上前帮她提菜,袁惠方伸手摸袁柳的头,妈的,你不是爱吃鸡翅吗?妈今天就给你炸。 小俞小怀来了?家里吃午饭再回去?袁惠方客气地问两个小客人,再从车篮子中顺手清理掉人家发的广告传单,家装大卖场卤菜店的都有,最下面一张是个越剧演员,俞任说能不能让她看看。 这算什么?我准备扔了呢。袁惠方将那摞子广告传单给俞任。 传单上印着数个越剧演员,中间的女小生和花旦画着精致的舞台妆穿着飘逸的戏服,宣传语是陇西越剧院和柏州越剧团强强联合推出五大经典,她再看下面的名字,果然看到了监制王梨。下面则是一排排小字,俞任瞧见那三个让自己心跳加剧的名字:白卯生。 卯生排在陇西越剧院那一栏的最后一排,倒数第四个。俞任在传单左上角一排圆形小头像中终于又找到了她,只是另一个演员的背景罢了,有半张脸,画着小生妆。 怀丰年问,嗯?有兴趣? 俞任扫了下演出时间,将这张快要过期的广告单塞回那一摞中,没呢。说完她帮袁惠方扔了垃圾。 下午回家后,俞任打开了电脑,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的俞晓敏早就不管她上网玩游戏,还巴不得她能放松片刻。俞任搜索新闻页,看到了本地新闻中的演出事宜。这次卯生有了单独的照片,她素妆穿着彩裤水衣,跟着一位老演员比划着动作。图片标题是青年演员向前辈虚心学习。 眉是眉,眼是眼,可卯生身上总有俞任说不出的生分变化。她盯着图又看了会儿,竟然越来越觉得陌生。俞任马上退出新闻,再清理了上网痕迹。 彩彩,晚饭你自己吃,妈妈一会儿有个饭局要出门。在家早点休息啊。俞晓敏端上汤,看着女儿瘦尖的脸,捏她下巴,你们八中成天喂学生什么呢? 就是正常饭菜,谈不上好吃,也不难吃。俞任给俞晓敏盛了碗汤,妈,喝点汤再去外面吃饭吧,记得别喝酒。 没有了白卯生这个障碍,母女俩之间的对战氛围最近一年慢慢平息,俞晓敏接过碗,想好了读什么专业没? 应该汉语言文学优先,哲学其次。俞任的回答让母亲愣了下,啊,都是难找工作的。汉语言文学还好点,北大的就不错。俞晓敏心说还是得抓紧时间让孩子下决心报光华学院。 俞任说嗯,心里还惦记着照片上的白卯生。吃过饭她翻出初中毕业照,站在倒数第二排、俞任身后的卯生正扬起天真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亮闪闪的。那时俞任个头就不高,和卯生并肩后被摄影师拉出,你个头小,站前面。两个女孩只好不情愿地分开,但是在摄影师说准备好,12,俞任从背后拉住了卯生的手。 所以俞任的笑容有点僵硬还有些心虚,而卯生则傻呵呵的,可那时手心里的热仿佛还存留。 俞任想起来了,卯生在新闻里的照片显得怏怏不乐,脸上失去了唱戏的光彩。初一时登台的小卯生多自信得意?现在进了专业剧团的她像一朵开始缩萎的花骨朵还没盛开,就赶上了大旱。 看着毕业照中的卯生,俞任一度还以为自己在恋爱。她手指点了卯生那张笑脸,重将照片放回抽屉最里侧。 重坐回书桌前的俞任开始不耐烦,白卯生是来搅合她大脑的。放下书本,她又打开了八百年也不登陆的Q,最近的消息果然是卯生两周前发来的,俞任,听说你们快一模了,高三加油! 卯生除了这些鼓气的话,就是节日生日祝福。哪怕俞任没有理会,她依然锲而不舍地发。说锲而不舍,也就是这一年多时间內。有些事能坚持一年,未必能十年。 俞任想说恭喜你上台,敲下几个拼音后又删除。她不能让卯生发现自己还关注着前恋人。 而海报上的时间在俞任的脑海里像咒符一样飘荡,最后的日期是2006年3月4日、3月5日晚上6:30到9点。她曾经多想看看正式舞台上的卯生,多希望那个俊朗的小生戴上她送的红绒帽。 距离演出还有一小时,俞任握着拳头告诉自己,你还有一套数学题没做完。她应该在市图书馆那一天就走出来了,她在人前的姿态轻灵疏离,人后也该这样儿。可俞任手心满满都是汗时再看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 再等下去,俞任怕是快窒息。她背起书包出门,脚踩着白球鞋在细雨微湿的春天中走过。家住老城区的她去城南的越剧团打车只需要二十分钟。俞任收了伞坐在出租车里发呆发抖。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外面冷吧?这是倒春寒。 俞任擦发丝上的雨滴,嗯。俞任冷却了四百多天的心因为无意一瞥就燃起火势,被春雨一淋冷热交替。 票价不贵,黄牛几乎都没有。不少人拿得是单位里发的任务票或赠送票,有人见俞任在海报前伫足却没进剧院的意思,就上前兜售,八十块,楼上的票要不要? 俞任说要的。楼上的距离对她而言很安全,她可以尽情看着台上台下,不用担心自己的眼神泄漏出心里的火势。她觉得自己疯了,或者俞任本身就是疯子,只是她的自控力远超普通同学。 布景是花了心思的,视频和实景相结合让看惯了旧模式的观众们立即喝彩,俞任擦了眼镜冷静地看着。演员她都不认得,主角配角小丑反派童生巾生官生穷生各有千秋,她听不出好坏,心里越发着急,卯生能上台吗? 等了快四十分钟,一个高挑身影踏着步法上台,俞任心口一滞,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伴奏响起后,那穿着巾生服饰的演员唱起来,嗓音不显高亢然而也不低沉,略微带了些鼻音让她的唱腔辨识度很高,说什么将门之女都刁蛮,感情怪,温情少 是感情怪、温情多的卯生,一旦认出,俞任就一个字也听不进,只被卯生的表情吸引住。那双上了眼影的眸子在灯光下像银河华彩泻出,唱戏的卯生唤回了身上的灵气生气。卯生很激动,因为俞任听得出她嗓音中强压的兴奋。卯生也很高兴,因为她唱完短短一段下台时,步子意气风发。 卯生在后台见师傅直接给了个大拇指,立马也笑着回了师傅一个。如果没有师傅,她得不到这次宝贵的登台机会。省越剧院的同事也对卯生颔首,小白,可以啊。这就是认可了。 她寂寂等了半年多,靠着王梨点名上台还被人暗地说是关系户,而真关系户的人早就被冠上了青年接班人名头。等到一次机会都要爆发的卯生扬眉吐气,觉得眼前的道路忽然宽敞起来。 她看得见眼前路,看不到楼上第一排的俞任坐在台上哭。黑漆漆一片,反正观众忙着叫好喝彩,无人看得见她。俞任想起《霸王别姬》里那个边吃糖葫芦边看着角儿而大哭的小癞子,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 卯生不会挨打,可成角儿还是那么难。她得忍多少寒气冷气心酸气啊?她的卯生应该站在舞台中央,大段大段地肆意唱念坐打,可为什么只有这惊鸿一瞥小小一段?俞任擦泪,怨着为什么卯生登台前不告诉自己?她听了女孩多少回的吟唱练习,难道连这个资格都失去了? 俞任终于又等来卯生上场两回,多只有几句念白,或是做着表情动作配合他人,直到结束谢幕时才和好几个演员第一批出来先致谢。卯生又恢复了羞涩的模样,站在最边缘,水水的眼神从上看到下,又缓缓从左扫到右,像是要将这难得的夜晚刻进心里。 妈妈赵兰就在台下看着自己,终于看到自己女儿回柏越挣了脸。印秀因为要去广东出差不能来,可她早就在省城见过自己登台;师傅一直在幕后注视着自己,对徒儿的表现很满意。卯生自问唱得不错,演出也没出任何纰漏。如果说还有遗憾,就是俞任不在。卯生心里想起师傅那句话,你得踏踏实实对小印。 可现在柏州就像她心里的一道越不过的墙,上面有一半涂满了俞任,触景生情,哪里能轻易说放就放? 她顿时又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情绪平静。此时剧院顶层的数排大灯也亮了,灯束从楼上扫到楼下观众席,卯生看见很多观众都站起鼓掌,视线被一束白色灯影中唯二的橘黄灯光吸引,它落在了楼上第一排一个坐着垂头的女观众身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3) 也许她对演出不满意,卯生想,又被吸引着再扫一眼:女观众戴着眼镜,她的视线毫无阻碍地直射向台上的卯生,四目相对,俞任怔住,卯生也愣着忘记再鞠躬。 旁边的老同事按下她的腰,小声说,小白,鞠躬啦。 卯生才慢一拍地致谢,再抬头,俞任还在。卯生庆幸自己没好好读书,不像别人得了近视。她对俞任招手,想要笑,却流出眼泪。 哎呀小白,后面日子长着呢,不哭啊。老同事安慰她。 卯生点头,再鞠躬擦泪,好容易等到幕布拉下,卯生等不及卸妆换衣服就往剧院观众出口奔,师傅说得对,她得懂规矩,不能从心所欲。 然而卯生的腿不听规矩,她站在散场的观众中很显眼,被人看着也不觉尴尬。她盯着人群,终于左入口出来一位女孩,她走到台阶旁准备撑伞,俞任 卯生喊她,俞任的伞被这声震到撑不开。她回头看着穿着戏服的女孩跑向自己,雨水汗水开始淋到妆容上,一脸狼狈的卯生说,俞任。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等了会才跺脚,等我半小时,就半小时! 第73章 卯生和母亲师傅打了招呼后从化妆台下拿出两个纸盒包装的礼品就要离开,赵兰对王梨撇撇嘴,我还以为是给你买的补品呢? 她在台上立得住站得稳就是我最好的补品。王梨看着孩子的背影笑,卯生大大方方地说过,表演结束我想去看看俞任。王梨愣了下,这才对师妹夸孩子,她倒是坦荡。 对孩子的感情已经决意不插手的赵兰则沉默了,她假设过很多如果,其中有一项就是如果没给卯生转学让生活在柏州继续,小俞和卯生可能还会继续偷偷地恋爱,而后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如果并不意味着人走向一条路就能到指定的终点,如果之外依然有很多如果。 随她吧,她傻归傻,骨子里算正的。赵兰叹息。 俞任在伞下依旧垂着脑袋看地面,孤孤清清地女孩想过离开,面子这时又上头:到底给卯生抓到了,这会儿逃走就显得她太小家子气。可要和卯生说什么呢? 其实俞任是等着卯生说什么。 卯生来了,换了套军绿色的夹克和迷彩裤,踩着马丁靴的模样很干练帅气。她长到肩膀、染成黄色的头发随意披着,只将两边鬓角的发丝牢牢掖耳朵后。 找个地方坐会儿?卯生只看了俞任一眼,随即自然地转开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咖啡店。她没打伞,俞任就举高自己的伞偏向卯生,卯生侧头对她笑,没事。俞任没说话,伞依然保留在卯生头顶。 两人坐下后,学生模样的俞任竟然少了平时的自如控场感,还是卯生磕磕巴巴地开讲,我本来打算今天最后一场演完,再将这个送到你家。俞任看她推来的两份礼物,都是广告上说的给高三学生的补脑品。 我卯生怕俞晓敏,所以一直犹豫,我本来想,要是见不到就将东西放你家门口,敲个门我就离开。她没想到俞任来了剧院,我真的高兴,俞任,完全不敢想你来了。 嗯,我妈单位发的票,她没空,我就来了。俞任撒了个不高明的谎,只是不会料到卯生一眼瞧穿俞晓敏怎么可能会给俞任一张有白卯生演出的门票?她躲都来不及。 东西谢谢你,破费了。俞任本想说心领,卯生却接过话,我拿了工资以来给家里人都买了礼品,就是你的还没有送到。没有多少钱,你这个时候不是最费脑子吗?补一补兴许有点用呢?卯生身上沉淀着工作后的成熟,比上次一见更显得从容。 两人说了几句学习或工作的事儿就坐着,不同于别人无话可说的干坐,她俩是在河边钓鱼湿脚,那条河里有两条鱼,是她们之间谁都不肯先启齿的:上海之约和印秀。俞任不想听印秀,却也好奇她们现在如何。俞任最想听卯生未来的规划里还有没有上海,可卯生的世界在省城。 你你加油啊。卯生看俞任沉着的眼神说,考考985肯定没问题,你还能更好的。她将复旦咽下,不自然地勾了下鼻尖,不像我,说到底就是个中专学历,我总觉着你以后读到博士都没问题。 她以前傻,只想着和俞任黏糊,没考虑过现实问题。俞晓敏是医院的副院长,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怎么可能愿意放手俞任和自己在一起?不是哪个妈妈都像自己亲妈一样有一段割舍不了的师姐妹过往。而且俞任的爸爸据说是市政府的官员,什么秘书长之类。卯生幼稚地想,虽然是个秘书,好歹也是长。 俞任打小就学习优秀,进了八中依然是佼佼者。柏州这样的孩子历来未来都不会在柏州,差一些的也是北上广,更多的在海外。 心里只有戏时卯生觉得自己是舞台的中心,她更可以在生活里轻易获得想要的。当唱不了戏的卯生抽身回台下,学着认真打量周围,幻想着拿梅花奖的自己在二流剧团唱了个四等重要的戏份就已经开心不已。心气儿磨久了,就平了低了,看高处更高,看低处不低。 卯生看俞任就越看越远越高,我们唱戏的,多半是在一个团里混到老,你还有无数的可能。 卯生依旧没有提上海,而俞任听明白了,卯生去不了上海。 她喝了口咖啡,清清嗓子后语气刻意轻松了点儿,她呢?话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这时不能用如此情绪化的指代她,而是印秀或者更调侃点儿的,你印姐呢? 有点懊恼地皱了皱眉,俞任又喝咖啡掩饰。可卯生似乎松了口气,嗯,在省城工作,现在管着三家家装店,可忙了。 卯生说印秀的工作和出差,说她饭局挺多压力不小,没说她们现在的同居状态。她说不出口,总觉得在俞任面前不用谈得如此开。 俞任点点头,你们都加油吧,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她提起补脑礼品,我今天走得仓促,没给你带贺喜的礼物。这个,先谢了。她起身背包,手背被卯生按住,唱生的女孩眼里又悬着银河灯火,她咬唇时,俞任抽回手,怎么了这么磨磨唧唧的。俞任还笑了出来,她终于觉着自己扳回一城。 咱们还是好朋友吧?卯生觉得好朋友这个词此刻不对,苦于眼下肚子里词汇有限,她无法说出准确的定位。 俞任说那当然,她看着卯生,又恐怕看久了反而泄露自己的不舍,轻笑了下,等我高考完请你吃饭。 她走出咖啡店前回头,咖啡钱我付了啊。 卯生傻傻点头,在俞任走出门时提高了声音,那你要回我Q上的信息啊!俞任只留给她一个挥手的姿势。 回家时已经快十点半,俞晓敏早就结束了饭局,见女儿不在家很奇怪,听到敲门声后她去开门,俞任一边甩着雨伞上的水一边将卯生送的礼物递给母亲。 这是什么?你要喝你跟我说啊,下雨还去买?俞晓敏看着包装盒上的饮品功效不禁摇头,八成是给自己心理安慰的饮品,但是能让女儿更自信点,就当补葡萄糖吧。 俞任可以借着母亲的话再撒一个谎,例如我同学说有用,给我介绍了店我就出去买了。她看着俞晓敏,谎言说不出来。 嗯?怎么了一回来就这么阴森森地看着我,哦,多少钱?妈给你买。俞晓敏再接过女儿的伞,给她拍着发丝上的雨水。 是白卯生送我的,我去见她了。俞任说。倔劲儿上来,她就专拣俞晓敏怕的。 俞晓敏心里像打翻了一瓶辣酱,呛得胃酸返涌,她古怪地笑了笑,啊? 是听说她回柏州有演出,我顺便去看了下,演得还成。俞任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起伏,她倒了杯水喝下,妈,没事儿我想回房做题了。 哦去吧去吧。俞晓敏看着女儿换了外套,拧开书桌台灯就认真伏案,还一直没关上门。 站在门后良久,俞任摘下眼镜揉鼻梁,回头看俞晓敏还在,诶,妈你站那儿干嘛?想做题?我这有多的,你替我写吧。 我又不是不会做,我是全县理科第三!俞晓敏心里石头落了地,她这下能自然地笑出,再哼着歌回客厅给女儿烫下周要穿的衣服。俞任能当面提和白卯生见面的事儿,那就是没事,这段算彻底过去了。俞晓敏想着那姓白的孩子,虽说是个女孩,但样貌身高气质都拔尖,俞任就是个色胚子被人家长相迷了眼。而且唱小生的,哪有不迷人的? 小孩子家就这样,分开段时间就明白了那叫乱花迷人眼。不过俞任以后找对象,样貌这一关肯定要把好了。俞晓敏想起自己为孩子操过的心失过的眠,不免长长出了口气。 俞任做完卷子已经十二点多,她想起卯生说的好朋友心脏忽然重重一坠。弯腰抚着心口那片刻再慢慢直起身。俞晓敏已经回房睡着,俞任去洗漱时尽量轻手轻脚。结果俞晓敏还是隔着房门说,彩彩,睡前别喝水了,牛奶在保温杯里。 知道了妈。俞任说。 她开始用不动声色和半真半假来迷惑母亲,将俞晓敏哄得放心开心。可俞任心里的秘密隧道不愿任何人用远光灯探照,她宁愿自己坐在暗黑深处。今天总算把俞晓敏关在外面了。如果有人想进门,只有卯生可以。 卯生也不可以,因为她说好朋友。俞任随即否决了这个念头,睡前还是开机打开电脑屏幕,登陆Q后又飞速冒出卯生的留言,我检查下,你有没有看见。不能黑了我,不能不回复我啊。 最后两条是十分钟前的:我明天就回省城了,等你高考结束! 俞任,我说得可能不太准确,你不是好朋友那么简单。你是我的家人,亲人一样。 卯生虽然不能进隧道,但她的兔鼻子天生尖锐,她明白哪句话会让俞任挂怀。她在隧道口轻轻一跃,喊了一声亲人,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俞任心情好了点,她笑了笑后关上电脑。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时才重新开机,回复卯生:明白,高考后见。 第74章 算了五遍能凑上的钱,印秀不得不打上那套房产证上写了自己姓名的房子。从广东回来之处,印秀便动了自己开店的心思。浩哥也看出来,说东区也在开发,对接苏锡常沪嘛,我本来也打算再开一家。你要想做这行,我们合伙。 股份是二比八,印秀只要拿出二十万块。印秀为在省城买房安家攒了八万多,其中有两万是公司年底一次性发的奖金。这钱她不想动,说好了攒房子用的。 问印小嫦能不能支持一点还是思虑了两天才敢开口,果不其然被她骂回来,没钱!我的钱都花在装修上了。印小嫦和那个男人去年底领了结婚证,一家三口现在挤在勉强打造的两居室中。 印秀说他没房子吗?印小嫦为丈夫解释:原来他离婚前,一家五口挤在老电机长的五十平宿舍里。她可不想回去受那个罪,一个人伺侯四个人。印秀为了钱的事吞下那句话:那你为什么要受结婚的罪? 抽空回柏州一趟的印秀和母亲面谈,我这行前景很好,资金周转起来很快,帮我借二十万,或者她狠下心,这套房子先卖了帮我周转,明年资金回笼了,我再在柏州买套大点的让你住。房子因为产权问题不能抵押,但是转让可以。 一句话让印小嫦泼劲点燃,你要脸不?房子是我的,我写了你姓名。现在想撵我们出门睡大街? 印秀说我在柏州给你租一套好的先过渡一年,不用你出钱。 她始终只说你而非你们,即便印小嫦结了婚,她还是想撇清和那父子俩的关系。 印小嫦在小饭馆里直接甩了女儿一巴掌,不可能!你以为钱是天上大风吹来的?说得好听一年买房,你拿走了钱哪儿会管我们死活?想要钱就去卖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个老板之间的破事。印小嫦在本地听到点风声,就认定女儿做了三被包养。 印小嫦气哼哼地走了,印秀被饭馆的人看戏盯着,她不理会周围人诡异而轻视的目光,喝下面前的啤酒。 但她发现自己在柏州真的借不到钱,二十三中的同学说你做大买卖的还缺这点儿,我们一个月千把两千块,也就够吃吃肉。亲戚们她不熟悉,托印小嫦的门路却被拒绝。 她想起以前工作过的福临江酒楼,老板娘张姐人脉广,没准儿能给点借贷的门路。印秀打定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弄到二十万块将店开起来。 到酒楼时,这边工作日午饭点儿竟然比以前还火爆,门口还拉着几条红色的喜庆横幅:热烈祝贺左鹤鸣同学被英国东英吉利大学录取。热烈祝贺祝朝阳同学被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录取。最高的是:热烈祝贺俞任同学获得柏州市2006年高考文科榜眼!后面还有个括弧,(裸分第一)。 她看着第三条横幅后再从头读了遍,眼神聚在俞任那两个字上,心里暗暗佩服起那个始终显得很冷静的女孩。 怪不得卯生喜欢她,印秀心里被这句话惊了下。 福临江又装修了一遍,张姐说这行不能老一个门脸儿想打十年,顾客会失去新鲜感。装修的原材料还找了浩哥要了折扣优惠。家长们喜气洋洋地带着孩子在装潢一新显得更高档的大门口迎客,她也看到了俞晓敏,但没见俞任。 印秀心说这可不巧,她要是贸然进门却不和俞晓敏打招呼送红包,人情上说不过去。更不巧的是她现在手头没多少钱。送个五六百甚至两百块在柏州虽然正常,可俞晓敏这个身份得包一千块以上。 她转身去了福临江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厅,想等到下午店里休息时再去一次。印秀只点了小杯可乐和一包薯条当午饭,端着盘子往餐厅二楼走时,餐盘颤了颤楼梯拐角下方有个相对隐蔽的座位,卯生竟然也回了柏州,她和俞任面对面坐着聊天。 她们全然没注意头顶上的印秀,卯生明明需要工作,这会儿却赶回柏州见俞任。可她早上出门前还亲了又亲印秀,说晚上别太迟,我去接你。 俞任是印秀和卯生很少谈及的话题,哪怕印秀想把自己做礼物送给卯生的那天,都担心从她嘴里说出这个女孩。无视就近乎于不存在,她和卯生就能甜甜蜜蜜又辛辛苦苦地过自己的日子,过去就隐在水面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4) 印秀不敢探身看水下的鱼虾水草,而且卯生太透明,只要印秀问,她绝不会不说。但印秀心里比较过自己和俞任,她是副院长的女儿,是八中的好学生。她是职高生,父母那儿靠不上,只能咬着牙聚一股子劲儿摸爬滚打。好学生这个群体在二十三中是被调侃嘲笑的,但这群二十三中人心里也清楚,他们也有些羡慕嫉妒。因为好学生意味着轻松的好前途,意味着走上社会后和他们的路大相径庭。 贩夫走卒就是二十三中人的归宿,八中的学生是要坐办公室拿高薪的。 印秀也清楚卯生心里还有俞任。她的新手机下载了Q软件,有时会打开看看,再劈啦啪啦摁一通给人家留言。有次印秀无意探头,卯生却吓得马上按下电源键,嗯?印秀开玩笑说看看是哪个小姑娘。卯生红了脸,说别胡说,我有你了。 店里的小姑娘也在谈恋爱,说过他有我了,就不敢瞄别的女孩。表情是羞涩而自豪的。可敏感的印秀觉得这句话怎么听着别扭,直到卯生也说了类似的,印秀听出来另一种意思:我有你了,我要对你负责。 负责是好事,然而印秀也觉得挺不痛快。为了负责才在一起,这是向道理臣服,给道德磕头。和对方好像没什么紧密关联。 她就站在楼梯上,不时被过路人奇怪地看一眼。印秀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如何好看起来。 卯生的声音还是清爽温柔,你怎么就拒绝了北大的招生办电话呢?都上新闻了你知道吗? 俞任说他们劝我去光华,我妈也老这么说。但是我不喜欢北方的气候,太干燥了。我就爱湿润的江南,而复旦的中文系也不错,新生入学奖金还挺高的,所以我去了。 印秀又佩服起俞任来,她是如何做到这么淡定的?高考全市数一数二的成绩使得全中国的大学基本任她选择。她亏了几千块都难受得三天没睡好觉,人和人的差别太大了。 俞任又说,谢谢你卯生,我以为上次你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会?我说话还是算话的,我该来。卯生又低头,对不起,我说话也没算话。但是卯生讲,你愿意回我信息了,我真的高兴。 印秀听到这儿,腿脚能动了。她端着盘子到二楼找地方坐下出神地看着窗外,半晌才发现薯条已经变得半湿微蜷,远没有刚出锅的笔挺脆香,而印小嫦给的那巴掌还在隐约作疼。 半生不熟的让她掳回来的卯生果然还是会走心。不怪卯生,印秀知道是她自己这方面太像印小嫦。男男女女都脱不了身上那点羁绊罢了,卯生也不例外。卯生是被自己引诱到手的,她的初恋叫俞任,是个聪明秀气的女孩儿,考上了她只在称赞声中听到的大学。俞任大概都不用勾手指头,只需要说一声现在我自由了,卯生就会奔赴她那儿吧? 再过了半小时,俞任和卯生出了餐厅,就在印秀眼皮子下对视了好一会儿,卯生先扭头,又抓了抓耳朵。这是她难耐时不经意的小动作。俞任则伸出双臂,和卯生拥抱了下后要离开。卯生的手先是垂下的,然后紧紧抱住了对方。 俞任想松开,卯生却没撒手,她又说,对不起。这意思她和俞任都懂。 在听不到的印秀看来,也许是我爱你之类。卯生很少对印秀说甜腻的情话,喜欢,很喜欢,这些就足够印秀开心。 配不上就是配不上,扭了卯生这道瓜一年半,她还到底也尝到了甜味。甜足了,味儿就存不住。瓜都有保质期。 印秀坐在肯德基手脚冰凉了几小时,终于不用担心这点时间如何打发。 三点时她又去福临江找了张姐,对方听了来意没有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只指了一条路,你去找老胡。老胡是店里的常客,据说放出去八位数的贷,就是利息高了点。印秀说她会仔细考虑,也不敢多麻烦张姐了。对方眼里写满了质疑和戒备,毕竟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四处借钱这种事有些轻慢和鄙视。 她在柏州有一套房,在省城租了一间屋,但她不知道办完事要回哪儿。坐大巴回省城的印秀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回住处,而是去店里忙活。直到晚上同事都下班了,她还认真地在内间对着账。 周遭安静下来时,印秀才听到心里有什么滴滴答答或者偶尔的脆裂声。 卯生回家了没? 人前的印秀还是好好的,人后就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卯生是不是在柏州住下了?卯生会和俞任住下吗? 她看了眼手机,里面有好几条卯生的信息,但都不敢打开读。卯生也很自觉,不会打很多电话干扰工作。得不到印秀的同意也不会冒失地来接她。 印秀离开店时已经午夜十二点,幸好这一带晚上还算繁荣,常有下夜班的人步行,她也就不害怕。她挎着的包是卯生送的,说印老板人靠衣装,我不仅要包你的化妆品衣服,还有包和鞋子。卯生说这话时很认真很心疼,印秀笑她,白老板一个月工资够不够? 卯生就苦着脸,等我下乡表演津贴发了就够了。 钱不够可以挣,感情少了从哪儿借?卯生对自己究竟是几分情几分爱几分半推半就?印秀的心气儿本都拿来和人比门店收入比工作,比起俞任,她就不知道如何使力气。她读书不好,学历不高,家庭很差,人很穷,她被人比得弯下腰。 卯生的电话这才打来,印秀你还没下班? 我这个点下班很正常。印秀说,带着些气。 卯生从沙发直起身,诶?对不起我都睡了三个多小时了,忘记给你打电话。你在店里吧,我这就去接。 印秀在电话那头沉默,卯生急,你究竟在哪儿?怎么了印秀,别吓我。她拿钥匙钱包出门,等等我,我这就去你店里。 不用了。印秀的鼻音被泪水浸透,我快到家了。 印秀劝女孩先回家,她站在小区门口一会儿,等泪干了才上楼。刚进门就被卯生搂在怀里盯着,你骗人,怎么了?女孩想从恋人脸上看出端倪。 没,工作上的一点事。印秀为二十万本钱发愁,更被卯生俞任愁。她有些疏离地要推开卯生,却被女孩的吻覆盖,雪花一样,片片飘落。卯生很认真,她越来越投入,双手不愿意松开印秀的腰。 印秀被卯生的专注打动,也开始主动回应恋人。等温度融化了雪花,印秀置身潺潺溪流间,她扔下包,让卯生别松手。 嗯。瞒着印秀回了柏州的卯生忐忑了一天,傍晚赶回省城后去赵兰那儿陪了母亲几小时,再如往常一样地回到家。她的手在印秀腰间刮着,我今天老想你。这是实话,愧疚是想,思念是想,身体也想。 她被印秀拉到卧室,两人经历了一场沉默而激烈的示好。印秀咬得卯生肩膀上都是红印,卯生笑,是不是被别人气到了? 印秀一听这话鼻子又酸了,她压下卯生的脑袋,我这样的,没资格生气。 恋人一怔,抚摸着她的发丝,生气是正常的,你当然有资格。觉得女孩工作上受委屈的卯生哄着印秀,和我说说? 印秀偏头,算了。 说嘛说嘛。卯生的吻又在使坏,印秀恨死了她也恨死了自己,语气不觉柔下来,你喊几声好听的?她看着卯生的眼睛,期盼之下藏着悲伤,比如,你总喊我印秀,小印,印姐?有没有更好听的? 卯生愣头想了想,秀秀? 不要。印秀嗤了声,心里更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晕头转向,用一场汗雨浇灌换点心里的太平这会儿她就不用比,卯生肯定更迷恋自己的身体。 卯生的动作又将印秀从思绪拉回,她身体里紧绷着的弦断开,几根弦丝在空中飘荡。印秀听到卯生在她耳边喊,好姐姐可以吗? 印秀咬着牙,随即松开嘴任由声音溢出,放任身体的弦继续崩开,她整个人躺在溪流中,流水冲刷她的五脏六腑至大脑,随即,印秀被冻得收缩起来。 一个温柔的拥抱让她暖和过来,印秀看着被自己咬得狼藉的肩膀,不禁吻上印记。难受了可以用这场饕餮填满肚子,可之后呢?空虚、无助、害怕、不舍它们织成了网将印秀缠成茧,印秀呼吸困难、难以动弹时只能喊卯生,卯生,不许停。卯生不停,就不会想俞任。 她看到卯生的眼睛似乎红了,恋人疯狂地掠翅而来。印秀从巅峰落下,紧接着像被猎鹰衔住拔地而起再飞向另一座山峰。昏时睡,醒时又像末日纵欢。不知道多少次过去,印秀喘息时,卯生喘得更厉害,印秀给她擦汗,一点点刮过她乌黑的眉毛和鼻梁,卯生的眼睛则落进了细碎的阳光,是天亮了。 我们都疯了吧?卯生已经没力气了,她的额头挨着印秀的,无奈地笑了笑,我我可能还要请半天假。 印秀却好像没了困意,她双目像看珍宝一样小心打量着卯生,又不舍地吻了恋人额头。 她说卯生,咱们,咱们可能不合适,先分开段日子吧。 第75章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的俞任每周都会带着袁柳外出一次,到外地不方便,她们便将本地的博物馆游乐园动物园都玩了个够。在袁惠方的糙养下,袁柳几乎没去过这些地方,现在不同了,跟着俞任大开眼界的小袁柳每天都过得乐呵呵。 这天送孩子回家,袁惠方问这个八中的孩子考到了哪儿。俞任说在上海复旦。 孵蛋是学养鸡孵蛋的吗?捧着西瓜埋头苦干的宿海抬头好奇地看着俞任,今天坏丰年竟然没来,宿海生气了。 那是名牌大学!孵个屁蛋。袁惠方羡慕地看了眼俞任,再鼓励袁柳,向你小俞姐姐学,咱们小柳也考复旦好不好?袁柳眼睛顿亮了,用力再用力地点头。 袁惠方又好奇那个卷毛孩子怎么没来,怕是没考好,你那个同学呢?怎么没见人? 俞任说她考上了人民大学,因为不喜欢选择去复读了。袁惠方睁大眼拍大腿,这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啊!人民大学都不去读? 俞任含糊地点点头,其实怀丰年不是不喜欢,而是被十万块的复读奖励给勾到另一所求贤若渴的高中去了。 十万块啊。怀丰年那天听到消息后激动地打滚,俞任你说你要吃什么?想去哪儿玩?我请你! 俞任说她也有几万块的大学优秀新生奖励,最后她还为怀丰年可惜,真的打定主意不去北京了?明年高考模式会改革,结果很难说啊。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怀丰年非常自信,这次高考成绩她破天荒地将自己和俞任的差距拉到二十分以内。 怀丰年为复读的事儿已经和父母吵了好些回,怀湘龙说人民大学哪里差了?不要眼高手低。专业就算不是你喜欢的,你这个年纪二十岁大学毕业,跨专业读完研究生也不过二十三岁,顶着大学的牌子出去能挣钱的机会大把,何必耗在复读学校又一年? 宋绘香考虑的是那十万块怎么花,她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怀丰年不愿意,于是她又说要替怀丰年保管,女儿还是不答应,这是我自己的钱,留着以后读书慢慢用的。 三代贫农根红苗正的怀丰年觉得爸爸太迂腐,他在学校里呆久了,想问题太简单太理想化。道理也是她和俞任说过的,无论她选择哪个专业,很少有一年就能赚到这个数的。又觉得妈妈太咄咄逼人,她觉着我的都必须是她的。 俞任见她心意已决,昨天和好朋友吃了顿饭后将她送到复读高中,怀丰年的行李书本都是从八中打包好原封不动拿到新学校。俞任帮她在寝室安顿下来,两人又在新学校逛了会儿,最后她站在学校门口送俞任,俞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说实话,俞任觉得怀丰年这个选择可能有点短视。重复读一年高三和去大学见识之间不可比较,中间的砝码是十万块巨款而已。十万块,对怀丰年而言是几年的生活费,也可能是她父母两年的收入罢了。但怀丰年手指梳理了下刚剃好的曼德拉头,推了推戴了眼镜,这笔钱对我意味着挺直了腰杆。俞任,虽然我父母没离婚,而你父母离异了,你却不明白伸手向父母要钱的滋味。 每个月的生活费区区两百,宋绘香总给得很不痛快,脸色从未干脆和蔼过。怀湘龙倒是偶尔很积极地塞钱,但不规律。 怀丰年穷怕了,她不愿意去大学再过这种心里没底儿的困窘日子,更别说可以去旅游见识。的确申请助学金贷款之类能帮她解决大困难,但能轻松点在大学里行走,为什么要背上更多的心理包袱呢? 那你别对自己小气,你要吃好。高中三年小卷毛吃了多少方便面她看在眼里。 诶,学校说我免吃住学杂,肯定有肉。怀丰年笑,哪天你来,我请你尝尝。她看着俞任,忽然有些想哭,哎,真是的。我有时早上醒来还以为在寝室甚至迷糊地喊一句,俞任你起来了吗?睁开眼,是馄饨店头顶的老吊扇在转圈。 总以为分别还早,但比想象中要快。俞任还有一个月假期,而怀丰年又重回高考炼狱模式。俞任送她的一套名家著作也被带到了复读学校,怀丰年不好意思地笑,我得靠那套精装书打发时间。 不舍的下一秒是俞任抱了她,怀丰年眼泪立即涌出父母都不同意她的决定,来送自己复读的只有俞任。 你要是学得无聊了,就看看我的错题集。俞任将学科易混淆知识点和做错的题都整理成几本册子,这次带来给怀丰年,就当给自己提个醒,题做太多没用,要思考倒推自己当时的思路和出题意图。俞任也哭了,她抹泪,你父母要是来逼你去上大学怎么办? 逼不了,怀丰年反而安慰俞任,我把存钱的卡藏起来啦。怀丰年对俞任眨了眨眼,他们绝对想不到。她又抓了抓头发,我送你的那本《君主论》里夹着那张卡诶,诶,不是送你的,麻烦你帮我保管一年。真的,我放哪儿都没放你那儿安心。她终于在分别前说出了自己憋了大半天的话。 你疯啦怀丰年?俞任被她的先斩后奏吓了一跳,你不怕我弄丢? 咱们俞任对书最爱惜,丢什么也不会丢书。怀丰年作势拜了拜俞任,拜托帮我这个忙吧,馄饨店藏不住,家里也不安全,放我身上我也不放心。你不用给我利息的,哈哈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5) 于是俞任将怀丰年送她的那本书和卡在房间换了五个位置,最后采取了大胆的行动,直接摆在书架顶层贴着自己手写的政治学的那格內,虽然进门就能看见,可俞晓敏对此类书不感兴趣,打扫灰尘也不会很频繁。小心起见,她还将书页用胶布封了三道,这就不怕银行卡从书内滑落。 怀丰年傻,俞任知道自己可能也傻。她去上海不为了浓油赤酱,也不为了江南梅雨,只是要给自己心里的那个约定一个了结。她更傻的地方在于,暗想着这个了结又像老树抽新芽。俞任还是带着期待的。 等在袁惠方家吃完了西瓜,她和袁柳告别,小柳,姐姐给你买的四年级练习题都配了详细的答案,你自己做题后再对答案好不好?不懂的圈出来,先思考思考,实在想不出来下次姐姐教你。 小宿海听了认真地抬眉,四年级?小柳,咱们下学期不是才读三年级吗? 俞任和小朋友解释,小柳习惯了提前一年学习。这也是俞任在学业上能稳步前行的重要原因。她自问不是顶尖聪明,只是靠着扎实的学习习惯,规则之外可以合理地抢跑一小段为什么不跑? 宿海则学着怀丰年的老到模样摇摇头,拔苗助长。她还关心坏丰年,什么是复读?坏丰年是留级了吗? 不是留级,是重新读一遍高三,明年再考个更好的大学。已经懂得不少事的袁柳认真地对宿海解释。 小伙伴抬起又胖了一圈的肉脸,大眼睛眨了眨,偷用上的睫毛膏已经被她的汗水打湿,哦,还是留级。再叹气,原地踏步。 俞任被这孩子逗笑了,火上浇油,她前天又去剪头发了,变成了平头去上学。 啊?宿海的小肉手擦了额头,再愣了下才气得喊出,言而无信!坏丰年曾经说过的,行,行,不剪了。糊弄孩子的无心话被宿海牢牢记在心里,她扔了瓜皮甩着手上的汁水,气呼呼的小嗓音尖了点,怎么都不听话! 妈妈说不会再生孩子,可是现在她肚子大到只能暂时关店休息。后爸说家里以后只有她宿海一个孩子,还不是开心地围着妈妈肚子又唱又跳? 她想要吃汉堡,妈妈说她走不动路不能下床,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了她再给自己买。她很奇怪,这个没出生的孩子怎么又如此强大的魔力,让全家渐渐对她无视起来。于是宿海暑假里写两页作业就扔笔去玩,溜进理发店自己对着模特的假发剪烫洗吹,或者去找袁柳去小公园荡会儿秋千。小柳是书呆子,边玩嘴里还边念叨着诗词,说是俞任姐姐要考的。 袁柳念,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宿海蹬地随着秋千高高腾空,声音扬起来,郁金香!琥珀光! 袁柳再念,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宿海就像凤凰传奇里唱哦耶哦耶的那位一样捧场,主人!他乡! 袁柳的文学素养在一点点累积,连带着宿海唱rap的节奏感也在增强。可唱过了玩够了,宿海还感到一丝孤单。她家那七层楼顶很少有人上去,宿海会偷偷到顶楼趴在楼顶往远处看,能看见橘子红的夕阳,还有灰蒙蒙的高楼,兴许有时能看见坏丰年呢? 人家姐姐没事来找袁柳,坏丰年却留级不来看自己。宿海撇撇嘴看俞任,虽然她是齐刘海,个头也没有坏丰年高,但是真是个好姐姐啊。 她从连衣裙前的小挎包里掏出一盒荔枝大果冻,给你。这是对好姐姐表示尊重和颁发奖赏。 俞任接过,谢谢小海啊。她去摸宿海顺滑的一根麻花辫,这是毛信霞在女儿的要求下挺着肚子躺床上编的。这小孩儿虽然读书远没有三儿上心,爱吃贪玩爱美,也纯真得可爱,俞任看她的眼周已经被汗水和睫毛膏涂得黑呼呼,她牵宿海的手,来,姐姐帮你洗洗脸。 来到水池前,俞任帮宿海擦着脸上的印迹,眼睛闭上啊。她温柔地说,宿海乖乖闭眼,任新姐姐帮她清理干净睫毛膏,脸和手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最后睁眼,深深的双眼皮下闪烁着机灵的眼睛,俞任欣赏地看着小宿海,小海真可爱!她侧头,看见刚刚小脸儿红得很干净的三儿现在也沾满了西瓜汁,还有两滴顺着下巴滴。 诶?俞任笑着看安静排队的袁柳,小柳也吃完了?来,姐姐也给你洗洗。 袁柳将宿海挤到身后,抬头看着俞任开心地弯了眼睛,姐姐,我自己来可以的。说完就踮着脚艰难地向前探。袁惠方家这水池是供租客用的,砌得挺高,孩子要踩在小凳子上才能拧开。袁柳垫脚垫得颤颤巍巍,忽然被俞任姐姐拦腰抱起来,没事。 俞任的脸已经涨红小柳又长重了高了。她憋着气,诶左边还有,诶撑不住了,她放下孩子,再给她擦脸。发现小柳的辫子扎歪,俞任又帮她解下皮筋,姐姐重新给你扎。 俞任给袁柳整理头发时,没瞧见袁柳微微得意地抬起下巴看着宿海。宿海则愣住,可没像以前幼儿园时那样动不动大哭,她红了眼睛,抽着气,好好哇。一个个的,尽欺负她了。 第76章 周日一早,赵兰被拖箱子的声音惊醒,她偏头看师姐还睡得香,自己悄悄起来看。没想到王梨马上醒了,眼睛都没睁开就去帮赵兰拿拐杖,不急,多睡会儿。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忽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卯生?王梨开门,看到卯生后惊讶住。平日里精神挺拔的孩子,眼睛肿了一大圈,苍白的脸上显得两个黑眼圈更为硕大。和卯生也就一周没见,她却像穿越了几年的风沙一样疲惫的旅人。 卯生在外面宾馆住了两天,几乎没吃没喝什么,今天去搬家前才勉强吃了早饭。见到师傅,卯生艰难地笑,师傅,吵醒你了?声音也不像平常清洌,用凤翔的话说,浑浊得像洗脚水。 将最后两袋东西拿到书房,卯生说她先去休息下,剩下王梨和赵兰面色深沉地看着彼此。 吵架了?赵兰问。 王梨想了想,像是分手。这事儿她有经验,吵架、痛哭、自暴自弃不吃不喝,等人把身体折腾得有气无力,搬家就是最后的流程。 从没听过小两口吵过架的老两口想不明白,前几天还见卯生开开心心地说给小印做了麻辣香锅,今天怎么就分锅了? 卯生进屋后基本没动静,赵兰猜想女儿在睡觉,像几天没合眼,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心疼地在卯生门外贴耳听动静,又不敢置信地小声问师姐,不会吧?真分了?就是吵架吧? 王梨拉师妹去洗漱,两人面对面刷了一嘴泡沫,赵兰还在想卯生的事。随即她漱口,那我去问问小印。手臂被师姐一把拉住,王梨忙不迭地唔唔,漱完口后她认真看着师妹,你再想想? 她彻底摸透了赵兰的脾气,对于赵兰想做而自己认为不妥的事,王梨不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而是委婉地提醒她多想想。赵兰吃这套,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不管的。 说不管就不管,赵兰还是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卯生吃。结果这孩子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还没起床,赵兰看师姐,那意思是我想去敲门。王梨则走到阳台打电话请了个假,再拉着赵兰的手,咱们出去走走。 出了家门就敢大声说了,赵兰说我卯生是绝对不会提分手的,一定是小印踹了她。 王梨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师妹笑,护犊子。小印她见过,对卯生细心又小心。卯生可能没感受到那份谨慎,可王梨眼毒。她的猜想和赵兰相反,觉得是卯生和俞任还在牵扯伤了小印的心。 局外人算三角账看起来容易,但算平很难。王梨说我请假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卯生,看她这情形我去劝也是无从说起。我是想多陪陪你,怕你晚上失眠。 赵兰的心暖了下,她悄悄抓过师姐的手藏在两人腿间,你就哄我,还是为了卯生。以前怎么不见你请假多陪陪我?她心里的苦涩滋味又浓了些,师姐,你知道我当时反对卯生和俞任,也是怕这样。这样的关系没有法律的约束和保障,说分就分了。 你还以为有本结婚证就能过好日子?往往法律保障的可不仅仅是想过好日子的人,还有不想好好过日子的,多了去呢。王梨让赵兰再沉住气,多点耐心,她这孩子还没到崩得住的年纪,心里正较着劲儿,过几天就会哭出来了。 卯生早就大哭小哭十几场。印秀提分开一段日子,她还问那是多久?等看到印秀眼睛里的决绝,她懵住了,你要分手? 印秀说可以这么说。不合适就是看不到未来,她要的未来是老公孩子热炕头,不用一个人这样打拼得辛苦。 卯生说你撒谎。你要是想老公孩子早就选这条路了,就不会一个人离开家也咬着牙顶。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想了想,我可以去别的地方唱戏,赚的比剧院多。 对面的女孩哭着说不是钱的关系,卯生,你给我留点面子,别问了。你适合更好的人,我不是那个人。 印秀说完后就继续一天的奔波,卯生则留在小家呆了好久,最终追到印秀店外。印秀的表情就变得职业起来,我在工作,你能别打扰我吗?卯生,我赚点辛苦钱不容易。她从没用这样严厉陌生的语气对待卯生。 钱钱钱,去你的钱钱钱。卯生扭头就走,白天在剧团糊弄工作,晚上买几瓶啤酒去宾馆糊弄自己。实在糊弄不下去时就拨印秀的电话,那头永远是挂断的声音,印秀将她的号码放进了黑名单。 死了半条心的卯生这才搬回家,下午四时吃这几天的正经第一顿饭,吧啦一口哭出泪两行,再擦泪,又哭两行。外面传来王梨赵兰她们开门的声音,卯生忙擦泪躲回房间。 母亲和师傅扫了眼饭桌心里就有了数,赵兰看卯生吃得还是冷菜,重新帮她热了后送到房门口,卯生,吃完你剩的饭再睡觉吧。 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去吃。卯生在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的菜有鱼,她想到了和印秀在小家吃饭时,印秀总会将刺挑了再夹给自己。这么好都是假的?说分就分,一会儿说不是钱的原因,一会儿又说要赚钱。究竟什么原因? 卯生想到了浩哥,她开始认定印秀想和浩哥在一起了。她一直以为谈恋爱是两情相悦,从没想过和男人需要竞争,竞争金钱和各种她给不了的东西。 赵兰听女儿哭得声音嘶哑,心里也不好受,她将师姐的话丢耳后,直接进了卯生房间。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卯生在抽泣,赵兰眼睛一下子湿了,她抱着女儿的头,卯生不怕,妈妈和你师傅都在呢。 卯生终于哭出声,她说小印要和我分手,小印嫌弃我碍着她赚钱,小印是不是觉得我穷配不上她? 赵兰说我们卯生好歹也有三套房子继承,有份正经工作,怎么会穷呢。 卯生哭时嘴角还有饭粒子,王梨替她摘了,见卯生哭得没止住的迹象,她忽然轻声喝止,别哭了! 小时候被师傅打板子的记忆还在,卯生果然停住,整个人开始冷静。 把饭给我吃干净。王梨丢下这句话就出门,赵兰将碗递到孩子面前,卯生狠狠吸了口气,开始埋头吃饭。 赵兰其实被师姐那声吼也给吓住,她回到客厅,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王梨,师姐遮住嘴,能吃就没事。赵兰忙点头,有道理,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肚子。 果然卯生吃完后讪讪地回到客厅,王梨还是那副威严的眼色,吃饱了? 饿还饿。 那自己再去盛一碗,坐下来,慢慢吃。王梨的声音温柔下来,和赵兰注视着卯生逃荒归来般地风卷残云。 连干三碗饭的卯生打了个饱嗝,师傅又说你去把碗筷收拾了,桌子擦干净,碗洗好。 赵兰就惊奇地看着卯生一样样照做。等卯生将抹布搓好晾上后,又站在师傅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王梨说瞧你现在那样儿,头发油得都挂不住头套,去洗澡换身衣裳。哦,你那房间我们平时都不住的,你要是觉得不干净,自己重新去整理打扫下。 等卯生趴在房间擦地板时,王梨才对赵兰使了个眼色,瞧见没?你得让她有个目标,动起来,别继续陷进去。晚上八点时卯生洗澡换了衣服坐在两个妈妈面前,她抓着T恤皱眉,她死活不说理由。 那就是卯生被踹了,赵兰坐不住,她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交往很亲密的?她的引导方式让师姐笑了笑,王梨扶正师妹,看向卯生,她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不说。 她能告诉孩子的就是不要自己乱猜,过段时间再去找小印,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就再挽回一下。她现在可能遇到什么难处了,这孩子性子比你硬得多,卯生,你就这样哭哭啼啼的,搞不定她的。 那要怎么搞定?卯生问。 好好生活,好好工作,遇到事儿得把自己活好。吃饱,挺腰,穿最好看的衣裳,唱别人赶不上的戏。王梨捧起卯生的脸,你有眼睛啊,那就去观察。有脑子就去思考,有嘴巴自己去说。还有双手的对不对?去做。小印现在可能在哪里有难处?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能帮的、我和你妈妈能帮的都会尽力。或者,你有没有做让小印难过的事儿?有时候我们自己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你别小看了有些人的直觉和悟性。 说白了,感情里要做到坦诚相对真的很难。王梨说完这句果然见卯生神色坚定了起来,她想了下,师傅,妈,我出去下。 老两口趴在阳台看着孩子奔向小区大门口,赵兰顿了好久,师姐,你比我会教孩子。 见多识广,感同身受罢了。王梨说完,腰就被赵兰拧了下。 卯生坐在印秀家装店外的烧烤摊子旁,她看着店里的女孩沉默地算了好一会的账,然后就是不停地接讲电话,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她这样的辛劳卯生见过多次,卯生也觉得印秀真的如她说过的那样,习惯了。 等到九点半时,卯生面前的烧烤一点没动,老板看了她一眼,不好吃? 挺好。卯生随手捻起一根慢慢咬,看到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店门口,喇叭只按了一下,就走出浩哥,他朝着印秀招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6) 印秀和店里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后就要进浩哥的车。浩哥看着印秀笑得很开心,亲自给她开了车门,还特意搀了一把。卯生只能目送他们的后脑勺远去。 为什么都是一双肉眼,师傅说的看和自己的看就是不同?有些人看人看进骨子,她却还在外围打转。如果她看山还是山,印秀和浩哥之间的确比很久前要亲密。卯生这才觉得自己傻,怎么就这么放心地让印秀跟着浩哥去出差应酬?因为坚信印秀爱着自己。 爱情是什么?它是微波炉和电冰箱的合体吧。前面热得天旋地转,后面就冰得刺骨冷寒。是印秀还存留在自己肩膀上的咬痕吗?还是她塞给自己的银行卡? 卯生忽然觉得,印秀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爱自己,从她不给臭男人但是给自己的青涩的吻上,从她穿着借来的那身谈不上体面的衣服提着保温盒等在柏州戏校门前,还要更早点,从她陪着俞任去袁惠方家,自己借着印秀的小床打个盹起。那时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虽然不够浓郁,但是黄灿灿的软软绵绵地铺进房间,卯生睁开眼总能看到印秀坐在那扇老旧窗户旁看着自己微笑,醒了? 爱情是一场梦?印秀先醒了,所以她要去找那种有老公孩子的日子?那样才叫踏实吧。大部分人都喜欢踏实稳健的未来。 卯生这才开始咀嚼起她所记得的、印秀说过的话,零零碎碎,你给我留点面子,你适合更好的人。 她这几天也才意识到,为什么那天夜里的印秀像疯了一样。她早就下定决心道别,而卯生还懵懂无知。 爱情是一场陪伴吗?是人生下一站前的同舟共济,是孤独无助时的互助互帮? 又坐了会,烧烤老板说姑娘你没事吧? 卯生一看,身边站了好几位等座的人,她忙起来结账。手机响了下,她以为是妈妈催她回家,却发现是印秀。 印秀的话让卯生浑身颤抖,卯生,我刚刚看到你了。以后别来我这边了好吗?咱们分开,各自好好过。 她边走边哭,问印秀:可我觉得你还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非得这样?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承认前几天我去见了俞任,但是我们早就分手了,只是去祝贺她考上大学。 那端沉默了很久。 你很好,和你没关系,和俞任更没关系,是我要和浩哥合伙开店了。 第77章 印秀第三次搬家时最后看了眼那间小房子,目光停在卯生曾爱趴着睡的沙发上,她说,别的我不带了,这个沙发我买的,不舍得留下。 非要陪着来的浩哥看了眼,笑了笑,也不值几个钱。那是个朴素的布艺沙发,搬到新居后,她和卯生在家具市场逛了一天,回头看了三次最终决定买下它,花了八百块,是她们最大的一笔家居开支。 但是印秀坚持,浩哥点点头,那就一块儿搬走吧。再看印秀难舍的眼神,以后好家具会有的是。 好东西真的越来越多,印秀从柏州来省城不过带了两个箱包,现在单衣服就装了两大箱,除此以外还有不少自己亲手置办的锅碗瓢盆小家电家具,连化妆品都有一个独立的小包盛放。 她曾随浩哥去过供应商家中拜访,那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家单单客厅就有一百多平,家具则是纯红木打造,闪烁着沉稳的光泽。浩哥说这得花了不少钱吧。老板说也不多,拢共才花了一百多万。 印秀暗暗咋舌,再听老板的创业史,知道他是做外贸起家的,最穷时在深圳一间屋子都租不起,五百块硬挺了六个月。只要你敢想,才能做到。这是那人的话。 现在她敢想了。人总望着那山就觉得自己站的这山不过是个小土包。印秀有几万块存款时想的是合伙开店,赚十万一百万。心气儿被数字刺激得虚假繁荣,低头看自己兜里就左右不是滋味。 那天浩哥接她时问二十万能不能拿得出?印秀竟然觉得很羞耻。而换几年前,人家要让她掏二十万,她会笑出声,觉得是抬举她。 她这号业务员出身的打工人,赚的钱不多,但经手的数字很大。印秀算过自己管理的三家家门店,每年流水数额接近八位数,要知道,这几家店也才起步一年多而已。那排数字黏住了她的眼睛和脚步,出人头地就得踩在这组数字上。踩中了,印小嫦就没资格骂她,她就能过上想过的日子。 当时看印秀脸色犹豫,浩哥说得轻巧,这样吧,这二十万我借给你,两年內不收任何利息。你回柏州找张姐了吧?她都告诉了我了。 狡猾的猎手从不贸然按下扳机,他们会精心布置好陷阱机关,等猎物自己跳下去。浩哥说你找老胡,利息钱太高。一旦有风险你赚不回来,利滚利太厉害了。他们那号人可不是冲着收回初始利息才给借钱给你的。 印秀的手攥起拳头,她知道浩哥会开口,她从一开始踏进这家公司就隐约明白。但她的确靠着过硬的业绩让浩哥重新权衡了自己的位置,让印秀牢牢坐在分店经理的位置上。但是现在,一块崭新的跳板又伸过来。印秀心里还想着店外烧烤摊上的卯生,浩哥在另一头敲击她脆弱的神经,你考虑考虑。 浩哥自己不提,反而将诱人的免息借款先摆在印秀面前,他要印秀自己开口说出那句话。他本可以在提出和印秀合伙一家新门店时就说借款的事,但他让印秀自己耗了好几天。残忍的猎手更爱看猎物在圈套里挣扎。 印秀的手一直紧握着,她的大脑在做剧烈的左右互搏。人踏入某个节点就是一瞬的事,这一瞬印秀还在想卯生,那句留了点后门的分开一段时间在一点点地收缩、挤压,本只是一条门缝,直到几乎合上,就差放下门闩再上锁。而卯生在外等待的模样差点重新推开这扇门。 嗯?其实以你的能力还有现在东区的发展,都不需要两年就能还清这区区二十万。小印,我不会给每个人都这样的机会。老周跟了我多久了?现在还在领工资。老周是浩哥公司里一个资深的老员工,据说当年两人是同一个工地做事的。 印秀又开始算数字,一年流水多少,毛利润几何,净利润几多,按照二八分成,她能赚多少钱? 哦,当然你在公司负责的其它门店还不变,基本工资和奖金该多少就是多少。浩哥打了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倒计时的秒针。 车在路灯下穿梭,昏黄的光亮在夜晚显得刺眼起来,印秀闭上眼,凭什么是我呢?她睁开眼看浩哥。 浩哥的笑容有丝得逞的快意,就是你。 印秀的血管仿佛凝固,她深呼吸了下,我不卖身。 哈哈哈。浩哥爽朗地笑,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不像有些女孩,就爱赚男人的便宜钱。 印秀觉得这二十万就是便宜钱,砸锅卖铁都凑不齐的一笔,却是她翻身的希望。以前人常说翻身做主人,印秀想什么是主人呢? 她挤在北上的绿皮硬座一夜不敢合眼、不名一文时并非自己的主人。流落在家外找不到住处时也不是。这辈子她翻身做主人的感受就在袁惠方家那间被自己亲手点缀的小屋內,也在那个决心让自己和卯生彻底纠缠在一起的晚上。生活的颠沛中怎样才能为自己做主? 是钱。钱才是真正的主子。可赚钱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有人只要撒个娇就能从父母那儿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持,为什么有些人出去吃个饭喝些酒就能拉回百万千万。钱主子靠什么撬回来的?她那钱主子的支点在哪儿? 答案似乎很明显,现在它是猎人手中的猎枪。 印秀说,你借我的也是便宜钱,和我自己赚的不一样。 我借你的不是便宜钱,你得还我。浩哥吊着女孩的尊严,换了层温情的皮,我也不是让你卖身给我,你知道的,说到女人我还真不缺,但是没意思。 不卖身,总要图点什么吧?印秀不信这话。 你知道我还欣赏你什么?你说话有时很直接,不拿和客户那套糊弄我。浩哥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他注视着女孩的脸,和那个小姑娘分手吧,一个唱戏的,还是女的,能给你什么? 印秀的血管沸腾起来,她听见它们在脑海滚到心头,脸更迅速染红,然后呢?她看着浩哥的眼睛没有退却。 没然后,你接着工作管好门店就行。我想和家里那位离婚,同时,也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勉强你,小印,我只要一个公平的机会。浩哥的眼神温柔下来,你最后还不乐意,我依然不勉强你。强扭的瓜和砸钱的瓜一样,没滋味。 浩哥像是看了场可爱的笑话一样摇摇头,那个小白,我见到好几次,难为她大半夜还去店里接你。有一回在印秀楼下,拉上窗帘后两个人影的亲密重叠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别否认,我不傻。当然,没有更好。浩哥自作大度地给印秀留了台阶,最后又说,你考虑考虑。 印秀像被扒光了一样,她的野心,她的爱情,她心底最深的恐惧,都被这个男人轻易看破。 小印,虽然你也工作了几年,可还是太年轻了。浩哥重新发动汽车,可我啊,就喜欢你这股劲儿。 印秀沉默了一路,在到家下车前对浩哥说,我同意。 同意之后就是再次搬家到东区,说是为了工作,其实是为了躲开卯生。搬家的路上印秀拒绝了浩哥上他车的邀请,她爬上小货车,那张果绿色白点布艺沙发被抬在平板上,印秀就坐上面,对司机说,走吧。 车辆在车龙中穿梭,不时会有人从别的车内好奇地看一眼烈日下坐货车的女孩。而印秀发觉不同于坐在两厢或三厢轿车中,现在的自己和这沙发一样都成了货物。 印秀的长发被风拂乱,脸被太阳灼得红烫。货车在红绿灯前停下,左边停了一辆两厢小轿车,里面有两个男人特意拉下窗户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女孩。印秀扭头不和他们对视,看到右侧是一辆运输活鸡的车。铁丝网內,一只只红冠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或不安地左看右看。 生鸡的闷臭味袭来,印秀边捂住鼻子边低头打开手机,再次翻到自己和卯生的信息往来,手指停在批量删除那侧键上。随后,她的大拇指蜷回,改为上下翻页,看着一条条卯生发来的话。这部印小嫦强行换来的老手机内存有限,如果存了太多卯生的信息,就存不下客户的。有时印秀就会抄下客户发来的信息和号码,再删除掉以腾出内存。 好多页,翻了好久才到上个月。卯生说,印老板今天忙不忙?能早点回来的话咱们做条剁椒鱼头如何? 印秀那时说,你吃不了辣,做清蒸吧。 她记得,卯生还是做了剁椒口味,印秀吃得很满足。她自己则倒了碗温水涮鱼肉,那天还被辣得吐舌头。 印秀再往前面翻,衣食住行,人情冷暖,委屈无奈,欣喜开心都浓缩在这台小小的诺基亚里。车辆起步了,印秀被惯性带得往后仰身,她扶住沙发时手机却掉在货车平板上。 忙拾起来检查,幸好没摔坏,那些文字上还跳动着她和卯生曾经的喜怒哀愁。 印秀按下一行字:卯生,对不起。但是按不下发送键。她退出短信,那条信息就留在草稿箱中。 够自私的,对不起都不肯说。她心说。 印秀擦着汗和泪时,刚才一起等红绿灯的小车追上了货车,里面的一个戴金链子的光头男人对印秀吹着轻佻的口哨,小姑娘,坐上面热不热?要不进我这车里,有空调啊。 对这号人,她的愤怒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来劲。印秀在二十三中时没少见这样的货色,她平静地看着这个开车追着他的男人,拉倒吧,破桑坦纳3000你留着自己吹热风吧。 我这车虽然旧,可比你那货车上晒太阳好啊。男人压根不以为意,继续调笑着印秀。 印秀笑了笑,指着光头大声说,我妈说了,头上没毛,下面diao软。这也许是印小嫦说过的最有道理的话。 光头男立即被他后面的同伙嘲笑,他边开车边伸出脑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人上来横劲儿,身子却一偏,方向盘就没了把门撞到了一边的护栏上,还传来一声懊恼的卧槽。 印秀的笑声更加清脆,离撞车的光头男也越来越远,笑到脸颊僵时,她收起了笑容看前方的路,一座立交桥正在附近施工,阴影罩上头顶,印秀随着司机绕道进入了一片暗沉的临时隧道。 第78章 俞任动身去上海前本还想去省城一趟,最终只在Q上化作一行字:卯生,我就要去报道了。 等了两天,也没见向来主动积极留言的卯生回应。俞任坐了会退出软件,这时任颂红打来电话,爸爸在酒楼包厢等你,地址就是前天说的。 不同于俞晓敏的痛心疾首,任颂红对女儿的大学选择没做干涉,人家道一句恭喜,他也就摆摆手,运气好罢了。这一点上,这对前夫妻的谦虚倒有夫妻相。 隔了段时间,任颂红忽然告诉俞任,他有个老朋友的儿子也和俞任在同一所大学,今年正好大三,你过来和人家聊聊天,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请教下他。 俞任在学习上挺善于请教,哪怕高中后两年因为失恋的关系性格变得有些深沉,但在不懂的事情上始终保持着一颗开放的心。的确,拿到通知书后她反而生起一丝茫然,善于提前抢跑的俞任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于是任颂红的邀请她欣然答应,出门前去衣柜挑衣服,八中校服被挂在一边,中间是俞晓敏给她买的数件连衣裙。俞任觉得妈妈眼光有些老气,自己还是穿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出门,俞晓敏见她这样子在身后追了一句,你还穿得像小学生啊。 孩子十七八岁读高中时家长还希望他们像小学生,刚高考完又在穿着上挑剔人家不成熟不上台面。俞任弹了下背带裤的带子,妈,你这搞几五计划呢?步调卡这么严? 俞任进包厢时,里面的桌子却没坐满,她立即发现右侧沙发上一个眼睛发亮的男孩正看着自己,俞任对他点点头,再和任颂红打招呼,爸。 任颂红介绍,今天不是升学欢送宴,是趁着他们老朋友几个人聚会,让两个同所大学的孩子交流下。 那个男孩叫廖况,一听这个姓,俞任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任颂红现在的妻子廖华。果然,他是廖华的侄子。抛开身份,廖况很开朗健谈,样貌斯文,从气质看也像是乖乖读书崽,但聊了会儿,俞任觉得他不仅是读书好那么简单。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7) 一般像你这个成绩如果进复旦都会优先考虑管院,进文学院大概是因为兴趣吧?廖况说他是管院的,已经连续两个暑假在不同的公司实习,大四我只要不掉链子,绩点保研应该够。他问俞任你准备好了没。 其实看到俞任时,廖况觉得这是个还未涉世的小妹妹,很多女孩第一次见面都会显得羞涩而沉默,对于廖况的问题,俞任却很成熟地接腔,心理准备是有的,我猜进大学之初多多少少会有些预期落差。我还想请教下师兄两个问题 俞任的问题是廖况在大二时才开始思考明白的,要不要牺牲一些绩点去参加社会实践?去哪里、怎么寻找自己适合的实习机会? 廖况看着俞任,再肯定地点点头,你不会差的,你挺擅长思考。他讲自己的经验,因为专业的关系,他偏向于去找金融类或者咨询管理类的实习,但是绩点他不敢牺牲,如果非要二选一,他选择绩点。这个可能和个人的行为习惯有关,当你习惯了优秀,就不能容许自己在绩点上有瑕疵。有些同学大一绩点落到3.5以下,大二开始才开始猛追。这样挺累的。他建议俞任大学第一年就要找准学习节奏,保持优秀。 当然实习是要综合未来的就业方向和兴趣,我的实习机会是师兄师姐们介绍的,这方面的信息在校内BBS上很多。所以社会实践对本科生而言,不仅仅是为了攒好看的资历,更多是要学会协作和人际。廖况知无不言,他又说了些学校內的特色,你们这届大一就是通识教育,所以选课上一定要挑自己感兴趣的。通识课程一般不会涉及很深,每项课程的立足点你得摸清楚,挑选感兴趣的书籍深度地去学一下。 俞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顿饭吃得不多,基本都是大人说大人的,孩子聊孩子的。最后敬酒时任颂红才对老朋友请求,我这女儿要是想去什么机构公司实习,还要大伙儿多照顾。在座的除了任颂红基本都是省城或在上海有业务往来的国企中高层。 没有白白的照顾,俞任最后还单独给任颂红敬酒,说谢谢他。 送走客人后,父女俩分别前,任颂红拍了拍俞任的肩膀,你爸我当年就是考不上复旦呐,不过读了个陇西大学,我希望你比我更好。他对俞任的就业最为操心,想好了以后的方向没?是读研,还是出国留学?或者去哪里工作? 俞任眼镜后的眸子绽开浅笑,我想考选调。这个问题她思考过很多次,至于考哪儿的选调还没确定。 做父亲的公务员父亲一愣,哦?那好啊。爸爸能问问为什么想走这条路? 俞任拍拍任颂红的肩膀,爸你教过我的,观察人、调动人,我一直在想现在社会,什么才是调动人、从而实现自己理想的最好法子。她的眼内出现了答案,任颂红微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好啊,你的理想呢? 看看能不能在政策层面上有所作为,尽量地帮助更多的人。俞任没对母亲说过的规划却对任颂红讲出,我回爷爷奶奶家种过两次茶叶,看他们那么辛苦却很难打开统一销路。还有见识过父母为了追生儿子而不要女儿还有很多她亲身体验的不公,亲眼看到的不幸,所以我在想,如果想更多的帮助人,就要找到一个支点,也是爸你现在干的。 任颂红见过不少体制内的初生牛犊,却没见过想问题想得如此有趣的孩子,他摸了摸开始秃顶的头,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熬了这么多年,也没到你说的地步。但不好打击孩子,有目标挺好,到了大学好好加油吧。 送俞任上了出租车后,任颂红却看着孩子远去的方向出神。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他们这群人很多还躺在功劳簿上或者仗着年纪经验倚老卖老。文山会海泡多了,自以为能掌握社会动态。却没想到,身边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考虑的竟是他们二十七八岁才想的东西。他们中不少人都觉得自己没有脱节,甚至不敢思考脱节这个问题。俞任却有直视眼前问题的勇气。 年轻真好啊,任颂红叹。可惜,是个女孩子。 动身那天,俞任还是拗不过俞晓敏,行吧,你送我去学校,我陪你逛逛街。俞晓敏拍她脑门,我告诉你俞任,不是我想逛街才送你去报道的,儿行千里母担忧知不知道?没心没肺的。 她再三问俞任,报名资料带够了没?银行卡有没有揣好?换洗的床单有没有多带两条之类。俞任将两捆打包好的书搁在箱子上,检查了,带足了。 你带那些书干什么?多重啊。俞晓敏对女儿爱看书这个习惯颇为无奈,暑假里好几次她夜里两点起床还看到俞任靠床头看,怪不得眼睛近视度数越来越高。 你要知道纸上得来的太浅,要多实践,要和同学老师搞好关系,要进学生会明白不?专业差得一塌糊涂,再不在履历上花点功夫我怕你毕业就失业。俞晓敏的怨气还没消,女儿高考成绩的辉煌给她带来的仅仅是一时的安慰,可一看身边亲朋好友的孩子,这个读医科,那个念计算机,一想到几年数年后俞任要差他们一大截,俞晓敏心里就慌。你别当耳边风啊俞任,别人一年赚几十万,我怕你在出版社里戴俩大酒瓶底子拿两千。 最让俞晓敏牵挂的还是恋爱问题,任颂红竟然敢让廖华他们家的人来给你上课?她算老几?我告诉你,那个廖况要是想找你谈恋爱,千万别答应! 俞任被她念叨得头疼,妈,你自己是医生,没忘记检查下身体吧? 我才四十多岁,月经比你都正常!俞晓敏说你们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网上看点就好像很懂似的,什么更年期综合症拿来骂我们妇女。俞任你也会有妇女的那天。 我现在就是妇女中的一份子。俞任笑着挽起俞晓敏的胳膊,走啦走啦,不谈恋爱就是了。 那也不行的,有合适的男孩子还是得考虑下。 女儿听到这话沉默了会儿,知道了。 她们下楼,俞晓敏诶了声,俞任则立马高兴地放下箱子奔过去,丰年!怀丰年抱着俞任跳了下,你送我去复读,我能不送你去复旦?不过只能送在你家门口这儿。怀丰年特意请了半天假,还给俞任买了路上吃的水果,她对俞晓敏打招呼,阿姨好。 俞晓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盯着怀丰年和俞任的拥抱,见她们立刻撒手后暗暗出了口气,怀丰年这孩子说到底也不错,人民大学都不去读。俞晓敏不晓得那些奖金内幕,还只以为这是怀丰年的志气。 我还带来两只小狗子。怀丰年回头,出来吧! 俞任看见了花圃四季青后躲着四只小脚,随即是俩张大大圆圆的小脸儿,袁柳和宿海也跳了出来。宿海吃得脸更圆了,她开心地喊,俞任姐姐!袁柳则忍着哭,上前抱住俞任,头埋在她肚子上哭,姐姐。 怀丰年说诶小柳咱们讲好了不哭的啊,你俞任姐姐寒假就回家了呀。 袁柳的小脑袋依然埋着,那也要好几个月。 姐姐去上海办了卡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拉钩。俞任抓起袁柳和宿海的手,回来给你们带上海好吃的。 她见袁柳还在难过,心里也升起不舍,鼓足力气将袁柳抱起来,姐姐下次回家不知道能不能抱得动小柳了。袁柳从口袋掏出一块橡皮泥泥捏的小人,姐姐,这是我。 俞任看着这个捏得极为粗糙的泥人,她对着袁柳的脸比照了下,捏得真好!谢谢小柳,姐姐带着小小柳去上海咯。 袁柳这才开心了些,对着俞任咧嘴,任姐姐给她擦泪。 俞晓敏有些讶异,谢谢你们啊来送俞任,咱们快去火车站吧。她催俞任。 一大二小就帮俞任推着箱子一直送进出租车,和母女俩告别后出租车开动。俞任感慨万千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喊声,俞任姐姐。是袁柳奋力追着出租车喊她,她眼泪立即下来,可怜地看着俞晓敏。 哎哟,你看看你尽招些什么孩子。俞晓敏让司机停车,得了,让她们上来挤一挤吧,送你到车站。再瞪女儿,喜欢女儿以后自己生一个啊,别像你这样就行。 俞任下车抱着袁柳进车,她对远处的怀丰年招手,丰年,上车吧! 诶。怀丰年迈步,手里牵着的宿海一动不动,她抬头,意思是你抱着我跑。袁柳刚才可被姐姐抱了。 你饶了我吧小宿海,你现在啊,太胖了。怀丰年不干。 这次没挨小盆友的白眼也没挨咬,只是被她大眼睛委屈地盯着,怀丰年咬咬牙,行吧行吧。捞起五十多斤的小宿海后她只能小步前行,像扛着个煤气罐。 坏丰年! 又怎么了? 怪不得你留级。小煤气罐看着前方车里的袁柳做了个鬼脸,略。 第79章 下班后的白卯生不愿意早早回家,现在的母亲不像以前那样强势地管教自己,她不说,赵兰也不问。卯生在家如果埋头于电脑前打游戏,赵兰也只会端上牛奶提醒一句:别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可卯生不敢在家里透露情绪太多,她觉着母亲的眼光怜悯疼惜,对着这样的赵兰,她不好意思脆弱。 上周一趁着印秀休息卯生又去了一次曾经的小家,拍了好一会儿门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一开门见是个年过四十半秃大汉,卯生还不敢相信地看门牌号,印秀在吗? 什么绣?找错了门!男人说话时,卯生从门缝里看见小家的格局已经变了,那颜色鲜艳的沙发已经不见。防盗门关上后,卯生在门前呆站了半小时,家也能如此飘渺虚无,她的思绪在时空中穿梭了几轮,心脏麻得疼。 见剧院的新丁好些日子闷闷不乐,她那上台娇艳花旦、下台新乡口音、外号面姐的省戏校师姐这天约卯生,小白,我怎么瞧着你一天天的傻愣愣的又不开心?谁欠你钱呢? 卯生说没人欠她钱。她的另一张银行卡前些日子收到一笔钱,也不多,是她工作一年多以来存下的万把块。她知道是印秀将两人的共同存款拆分了。 走,晚上去尝尝好吃的。师姐不管小白的脸多难看,硬拉着她挤上公交车,四十多分钟后才到了陇西师大后的一条小吃街。新乡师姐说她在陇西待了十年,对省城里便宜又好吃的地方门清,其实呢,是我几个老乡约着唱K,还让我带男朋友来。小白知道,新乡师姐的男朋友是电视台的记者,两人已经掰了一个月。时间大致和自己分手一致。 同样分手的两个人,卯生郁郁寡欢,新乡师姐却和没事一样地吃吃喝喝,肉眼可见地胖了几尺腰围,试戏装时被人吐槽你再胖别演貂蝉了去演杨玉环吧。师姐胃口好,和人碰头前拉着小白满街找面馆,看到一家烩面店就喜出望外,没法子,咱们河南人就这点出息。 师姐一点都不像台上那样优雅,吃得一头汗后喝了半碗汤再长呼一句,得劲。见小白碗里的东西都没见少多少,拿起勺子就将她碗里的往自己的空碗里招呼,用一口新乡音夹杂着越白腔调,我说小白啊,你是不是失恋了啊?我和你说啊,你自己吃好睡好养好了再找不着急。再说咧,你这头悲悲戚戚的,他那头吃香的喝辣的呢,搁住喽! 小白被她的腔调逗乐,诶。她努力吃完剩下的烩面,直接去唱歌? 唱啊,我和你说我有个小老乡是师大音乐学院声乐班的,要不是来读大学人家也会唱戏呢。新乡师姐出门擦着汗,眼尖地看见了两女一男三个小老乡,这儿呢。 卯生一眼就瞧见三人里那个长头发的女孩,清汤挂面,俗气偶像剧女主角的长相。穿着也很随意但不随便:阔脚背带裤搭配浅蓝色衬衫,外面套件宽松的夹克有种说不出的时尚感。女孩看到师姐也招手,再和小白对上眼神,马上又转回到师姐身上。 面姐,这是你同事?这气质是唱小生的吧?另一个女孩问。 只要知道卯生的职业,就很容易猜出她的工种,因为她清爽的打扮和精致的眉眼,站在唱旦的面姐旁边身姿英气挺拔,就是脸上有点忧郁。面姐拍拍师妹的肩膀,这就是咱们陇西越剧院小生头张脸。同事们都讨论过各个角色上的头把交椅,说论脸,白卯生可以是头张。她去青少年宫传承艺术时吊着眉耷着嘴角还架不住眼光毒辣的小朋友们围着叫,白老师!白姐姐! 师姐你别笑话我。卯生淡淡笑了,我叫白卯生。她伸手和几个新朋友击掌,掌心触到清汤挂面那位女孩的时,卯生先抽手,却被她再击了一次。 几个年轻人进了家学生常去的KTV,一亮嗓子个个身怀绝技:有人把周杰伦的唱成阎维文,有将惠特妮休斯顿唱出玛丽亚凯莉的,清汤挂面把张惠妹的唱出了梅派李胜素的味道。胡搞也讲究个章法创意,卯生听进去后不禁问面姐,都是音乐系的? 面姐指着唱李胜素的那位同乡,这是孙甜,唱男高音的吴强是陇西大学的学生,在学校合唱团。哦,那个玛丽亚凯莉的小刘也是陇大的,叫马凯丽。这时叫孙甜的女孩这时放下话筒坐到卯生身边却看着面姐,说什么呢? 卯生觉得这个女孩名甜实不甜,她眼睛里有种轻飘飘的寒气,甜不甜,又咸不咸,让漂亮的俗气少了些,使凌厉多了些。女孩看着卯生忽然笑,你怎么不去报名超女? 唱生的女孩摆手,我唱不了流行。 这年头唱什么不重要,长相才重要。再说有越剧底子的人唱流行别有味道。孙甜明显想和卯生多聊几句,这时卯生电话响了,她打个招呼后出门接妈妈的电话。 面姐趁机对孙甜道,她呀,好像刚刚和男朋友分手,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拉来开导开导。 男朋友?孙甜一愣,脸色在灯下沉了沉。 面姐这一拉就给卯生拉出了几个新朋友,一个月內几个唱歌爱好者聚了两次,外加大排挡聚餐一回。每次卯生的话最少,而孙甜和卯生从点头之交到交换了Q号电话号码,年轻人吃饭时都很自觉,不饮酒不抽烟,不同的是几个河南人都爱吃面,撸完串还得吞一碗牛肉面。看着孙甜等几个人克制又冲动地往面上浇油辣子时,想到印秀的卯生心里又一痛。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8) 印秀的可爱温柔,印秀的种种好,都封存在卯生的潜意识里。走哪儿撞哪儿,撞哪儿疼哪儿。妈妈和师傅有时见这孩子实在不开心,说要趁着十一带卯生出去玩玩。卯生不想打扰她们,说她在家待着就好。 待着不动时,无数个印秀就从心里的窟窿里飘出来。卯生实在难受时会给Q上的俞任留言,而印秀连Q都不回她。 卯生只问一句,俞任你在新学校适应吗?怪的是那边的俞任心有灵犀,说我很好,卯生你不开心? 俞任有多少不开心是卯生自己带去的,她更不好意思让俞任在繁忙时还为自己的情绪操心,她说我很开心,我就是检查下你有没有偷偷黑了我。俞任那边输入了好久,终究只发来两个字,等着。 很快,她拨来电话,在里头开心地笑,我没黑你,只是自己进校后有点一头雾水,还在找节奏。所以不太有空闲上Q。 俞任说课程太多,她又贪心地多选了几门。除此之外,还担任了班级团委负责人,也准备下学期竞聘校学生会职位,主要是学习上还在观察,俞任讲话不自觉地爱用观察这个字眼儿,有些老师严格得要命,据说错一个字就会减半档分。有些老师又格外疼人,平均分都给得不低,只要你出勤作业考试说得过去。 那你喜欢严格的老师,还是宽松的?卯生问。 俞任笑,说实话,我感激严格的老师,更喜欢宽松的老师。 严格的老师的确有助于学生养成严谨的学风,可宽松的老师才是社会的化身,卯生,你不觉得社会就像一个表面宽容的老师吗?它看起来给咱们很多选择的机会和自由,可你想要达到心里的目标,只能自己给自己上紧发条。没有人督促检查你,没有人像严格的老师那样为你细致检验。俞任说只有等结果尘埃落定时,每个人才知道自己在社会中做到了什么,学到了哪些。 所以俞任对那些上课只划出大范围的阅读书单、考试甚至允许开卷的科目格外警惕,我觉着,我可能是那种内在比较收缩的人。她在电话那头停了停,卯生你不同的。 如果说每个人在恋爱中都有宽松或者严格的待人倾向,卯生觉得自己可能是较为宽松的那一类,而印秀是后者。卯生还沉浸在日常的甜蜜中时,印秀在脑海中已经决定了抽身,甚至,她不给自己转身的机会,严格到卯生在恋爱考试后都摸不着标准。 没告诉俞任自己和印秀已经分手,卯生只和俞任闲聊了很多她在大学的生活,也许和印秀呆在一起时,她渐渐养成看倾听多于倾诉的习惯。快挂电话时,俞任忽然喊住她,卯生 卯生听着俞任语气平常,看不到她手心冒汗肩膀微微颤抖,上越有些不错的剧目,如果你们想来听听,我帮你们买票。她用了你们这称呼,让卯生的心又暖又痛,卯生说好啊,我给你带省城好吃的。十一都过去了,只有等到元旦结束后,我们院的新戏演到一月五日结束。 结束了和俞任的通话,卯生总是很忙碌的Q上信息不断,和以前二十三中的小姐妹群她很久没打开过,今天热闹非凡。卯生点开,发现里面人在排队撒花,祝贺咱们印总新店开业!印秀是二十三中的排面啊! 原来印秀所言非虚。卯生想,她因为开店而要和自己分手,是因为白卯生万把块的存款只是杯水车薪吧。而浩哥可以给她很大的支持。印秀要付出哪些呢?谈恋爱时的卯生以为付出在感情里就指一颗热腾腾的真心,对她好,温柔体谅,时不时创造点小惊喜让对方开心。 对她好在社会这场考试中,无非仅是夏季高温时的一瓶冰饮料,无法代替她去拼搏,甚至无法给予她打拼的资源和能量。 卯生怅怅地想时,信息又来了,这次是面姐的那个小老乡孙甜,孙甜问卯生,有个商场的开业酬宾演出你接不接?我帮你问了,唱三曲两千块钱。卯生不敢置信,这么多? 孙甜说,那些谱儿都识不全的小歌星走穴唱两首就十几万,咱们这种半专业专业的两千块不多。她今年大三,接触的演出关系却不少,上次面姐还直说孙甜你吃肉别忘了带姐姐喝汤,再拉过来卯生,咱们这小生你也别忘了。 于是孙甜接到消息就找卯生来喝汤,卯生倒是聪明,我我需要付多少中介费? 孙甜笑得甜甜的,你现在来我们学校外等我,我上完家教课就来和你碰头。对,中介费就是你请我吃一顿夜宵,我饿死了,从中午到现在没顾上吃饭。 卯生就对赵兰说实话,有个朋友给我接了演出,但是要我晚上请她吃夜宵。 坐电视前看着里面王梨选段的妈妈猛抬头,女孩子吧? 是女孩,妈卯生说你不要这么反应过度,我又不是碰上个女孩就发情。 那可说不定。赵兰接着问,她在哪儿工作啊?好看吗?人怎么样?省城人吗? 学生,兼职,好看,人好,河南人。卯生快速回答完就去洗脸换衣服,出门前抓了件褐红格子薄大衣,踩着双赵兰非得给她买的同色系布洛克皮鞋就要出门,赵兰走近扫了她鞋跟,她个头不高吧? 卯生哭笑不得,妈!就是普通朋友,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赵兰端起手里的大麦茶咂巴一口,脸上喜滋滋的,我卯生和你师傅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妈你就夸师傅得了。卯生笑着拥了母亲,赚到了钱我带你吃大餐好不好? 十月底的晚上有些冷,卯生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陇西师大前踱步,女孩样貌气质格外突出,惹得周围进出的人由不得多看一眼。于是卯生走到路灯阴影处想藏起自己,刚低头看了眼时间,手臂就被孙甜揽住,我没迟到吧? 孙甜的清汤挂面朴素地扎了个松马尾,脸上跑得薄汗一层。 挽手臂这样的姿态在女孩间正常,可在谈过两次恋爱的卯生看来过于亲密,她有些别扭,虽然没挣开,躯干却尽量远离孙甜,你饿了吧?想吃什么?卯生说话的水音绵长动人,孙甜愣了愣,吃烩面? 那怎么行?卯生笑着否决,你爱吃辣,咱们去吃香辣牛蛙吧?这也是印秀爱的。 中孙甜的河南腔调一亮,豪气立马压倒了卯生的江南糯音。 两个女孩并肩走在小吃街上,卯生找着印象中的牛蛙店,孙甜的手紧紧攀着她的臂弯,好像还越来越用力,卯生不由低头看她的手,怎么了? 孙甜脸色却一正,白卯生,我不要你请客吃饭了。 卯生好奇,啊?表演黄了啊,没事没事,不碍着咱们继续吃饭。但胳膊还被河南女孩抓着不放,孙甜那咸不咸甜不甜的眼神射向卯生,没有黄!两千块说定了,我不要中介费,也不要吃夜宵,我就要你告诉我,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卯生结舌,这个说任何答案都为难卯生,不说也是不打自招,卯生咽了口水,我我喜欢过两个女孩。 中孙甜松开手,随即拍卯生的肩膀,我就说嘛,什么男朋友,面姐那眼力可不行。她再乐呵呵地看卯生,用一口纯正的河南话夸着女孩,你这人地道,挺实受嘛。 * 作者有话要说: 搁住咯=不值得。实受=实在。 河南话业余选手如果用错了词儿还请行家赐教。 第80章 卯生带着师傅送她的一身行头到了演出现场一个五层的购物中心广场外搭建了演出台,表演者没有化妆室,纷纷挤在物业管理公司会议室做的临时化妆室里自顾自化妆。外面温度只有十度,有些穿了裙子或者露背装的女孩就带着大浓妆套上羽绒服畏畏缩缩地缩脖子提前三个节目候场。到了自己时羽绒服一扒,脸上立即露出了笑。 穿着书生服装的卯生和搭档面姐则好得多,衣服厚就不怕冷。可是卯生脸皮薄,不像在剧院登台,这种野场子观众杂,没有真正的戏曲观众懂行。演员在上面唱,观众则可能有一半在下面闹腾:孩子哭,大人吵,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劣质音响要是出个意外就会时断时续。卯生担心的是自己会受到台下影响。 面姐脸上挂着端庄的妆容,将河南话压到嗓子下,越白娓娓道来,小白啊,你知道咱们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地方在哪儿?是这个妆容啊。面姐的意思是咱们戴上这身皮,谁认识谁?心一横就当走过场,好好唱完自己的。你管下面吵啊闹的,人民币晚上就进你口袋了啊。 卯生一想还真是,心稍稍放下后准备登台。结果上个演出节目才结束,舞台左侧准备登上的卯生被工作人员拦住,不好意思等一下,我们插一个抽奖环节啊。 卯生她们只能继续在下面等,舞台背后有个临时的休息区,穿着无袖露背大紫色短裙的孙甜正蹲那儿喝酸辣鸡蛋汤,捧着碗的模样说不出的专注可爱。面姐也看到了,啧了声,家乡音不禁露出,要不是这身装扮我也去喝一丸儿。这时台上的主持人又在造气氛了,念了一通好听的话后问观众舞台精彩不精彩? 下面黑压压人头里冒出一两声,精彩。还有熊孩子的起哄,不精彩。 主持人又串了一堆顺口溜般的词儿,才揭开重点,我们这场舞台表演是由陇西帝皇建材公司赞助的,赞助商不仅要各位看得开心,还要现场赞助现金抽奖!最高的单笔一千块,最低也有两百块。 这下声响冷清的观众热血沸腾了,抽奖环节正式开始。为了防止人多而无秩序,主持人是让抽奖方抽出下面坐席观众的座位号,现在,有请帝皇建材公司的代表来抽奖! 卯生随意撇头,就看到熟悉的人从另一侧上台。二十出头的印秀刻意画了成熟的妆容,长发已经被烫得微卷。她身着米色的套装,贴身而端庄。如果不仔细盯着她的脸,就很难发现年轻的女孩并没有完全撑起这套衣服,因为她的脸还显稚嫩了些。 印秀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伸手去抓阄箱里抽卡,交给主持人念就行。她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露过面,从小最接近舞台的一次是小学一年级时为了六一联欢而表演,动作协调、样貌秀气且学习舞蹈快的女孩被挑中练了半个月,最后被老师告知还要交钱买统一的表演服装。她买不起,就在正式演出前一周被拿下。表演那天,小朋友们为本班的同学鼓掌,又同情地看着坐在角落的印秀。从那以后在众人面前她就格外敏感。 要感谢做服务员的工作让她渐渐敢于开口,但那不同于现在,眼下台下的无数双眼睛瞧着印秀,也许他们在猜测这位公司代表的年纪,也许他们在遐想她和公司老板之间的关系。 极力克服拘谨的印秀保持着微笑,抽第一张卡时还是发生了意外:她双指钳出卡片随后滑到地上。主持人开玩笑说,这第一张大奖就如此惊心动魄啊。边说边去捡卡片时不巧来了阵风,音响中嘤呜着回声,卡片悠悠扬起被吹到舞台另一侧,主持人在哄笑中去追,印秀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舞台另一侧两层台阶下,一顶大红的冠帽落入她视线,穿着同色彩绣男帔袍、斜眉入鬓、眼含秋波的女小生和她视线碰撞,那张画了戏装的脸她一眼就认出是卯生。 两个人都呆住时,主持人抓到了卡片,这位千辛万苦的获奖者号码是喧闹的气氛音乐响起,全场在等着主持念号码,台上的印秀还在看着卯生,她眼里的震惊很快褪下,迅速扭头扫视着台下观众。她的微笑是经过训练的熟练,她的耳朵已经不听使唤,印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看。 接着,她麻木地抽奖,机械地和一个个获奖者握手、送上红包,再被主持人扶到人们中间拍照。印秀一直没侧头,她的指甲嵌在掌心中,嘴唇的弧度未曾改变。 面姐发现身边的卯生脸色不对,怎么了卯生? 卯生转过身用戏服衣袖非常小心地沾泪,刮风进沙子了。 她穿着鲜艳的戏服要上台唱帝王将相,她代表帝皇公司在舞台中心颁奖。这奇妙到残忍的缘分刺到心头,卯生开始耳鸣。面姐看她不对劲,是不舒服了?要不咱们别唱了,这场时间也被他们打乱了,不演也行。 卯生回过神,师姐你掐我一下吧。她伸出胳膊让面姐掐,第一下很轻,卯生摇头蹙眉,重一点。 面姐再掐,卯生还是觉得不行。到了第五下,漂亮花旦恶狠狠地咬牙用劲儿,卯生吃疼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好了。 到她们表演时,卯生就着牢固的旋律和歌词记忆唱得顺畅,一字才吐就抓住了人心,夜对冷月恨悠悠,万种幽情无处诉她真的忘记了台下观众,眼里心里只有这三段名曲。眼前的面姐时而是她本人,时而是印秀。而卯生唱得极为动情投入,面姐也被搭档代入情境。 十几分钟的曲子,卯生唱了十几年。她曾经想过台下该有妈妈和师傅,后来盼着俞任和印秀来听,今天她为了两千块钱,确切地说,为了平分后的一千块钱而来。 可现在,卯生为自己和印秀而唱。但配戏的人在面前,该被倾诉的人可能在台下,也可能已离开。 印秀颁奖后没立即走,她躲到了舞台背后。音响声却环绕在四周,卯生的声音如诉如泣,如泉如风,如同一把小刀直接切到她脉搏上。 她为了卯生私下找过越剧来听,时间长了,渐渐能听出点差异门道。卯生吐字运气很圆润,一点鼻音显得唱腔更有诉说感。印秀的拳手始终攥紧,等卯生唱完、台下有人叫好时,她的身体摇了摇,像晃松了生根的脚底,旋即才能离开。 下台后的卯生四下寻找,没见到印秀,只有捧着酸辣鸡蛋汤碗找垃圾箱的孙甜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行家。 卯生想笑,面姐却发现她的妆被汗水冲刷,她拉着卯生回临时化妆室,没想到啊小白,你那么紧张发挥得却比在剧院里还好。瞧瞧这汗流的那不是汗,面姐忽然看到卯生的眸子都是红的。 卯生打开化妆镜,带着更浓的鼻音道,我这人不扛事儿,人多就紧张,欠练。 面姐没敢多说话,就坐在卯生身边一起卸妆。等两人的面具被洗掉,卯生神色已如常。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59) 卯生再去女更衣室换下戏装,专注地抹平对襟长领大袖服装,再套上防尘罩后竖起来摊在椅背。冠帽小心摘下捧在胸前,整套动作轻柔而认真。她让临时化妆室里好几个演员不禁青眼相看大家虽然唱的演的风格大相径庭,但卯生身上那股子专业人士的端正劲儿溢出来,让人觉着他们此刻不是为了糊口走穴,而真正地在出演一场专业的舞台。 本来演出结束的三个女孩约好聚餐的,看卯生这样面姐心里还在打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下次吧。 嗯?为什么改下次?卯生的鼻音也褪了大半,说话语气彻底如旧。 面姐放心地拍着心口,小白啊你刚才,你刚才入戏了吧?这么厉害!她对卯生的唱功本来就欣赏,今天的搭档更使她刷新认知,她也伸大拇指,中! 过了半小时,孙甜也劲歌劲舞地唱完了张惠妹,她披着羽绒服跺着脚小跑进来,老冷嘞。再擦了鼻子看卯生,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孙甜说等一会儿,她很快的,换上衣服也不用卸妆,就这个假睫毛烦人,每次我都要弄好半天。孙甜的假睫毛已经好几根地冻在一起,她吸着鼻子对镜子看睫毛,伸手想强行扯掉。 你这样扯的话容易带下真睫毛的,还容易让眼皮松弛下垂。卯生有王梨教过上妆卸妆,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她打开自己的化妆箱取出棉棒,沾了化妆油后一点点浸润孙甜睫毛的根部。 河南女孩的身体在卯生凑近时微微后倾,嘴上的话骤然停下,感受着眼睛上的凉润。她本是闭着眼的,想看看卯生的动作时又睁开眼,长睫毛扫过棉棒,小生的温润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动。 孙甜只好又闭眼,这次身体微微回倾了些,她能闻到卯生身上的金盏菊香味。 得等假睫毛被滋润后再脱落。卯生忙完了左眼忙右眼,干净细长的指节捏着细小棉棒也不显笨拙。孙甜的眼球在眼下迅速地动着,卯生说不用担心,我很会化妆卸妆。孙甜吓得都不敢转眼球了。 最后假睫毛脱落,卯生捏着化妆棉细细扫过孙甜的眼睛,双手敷着边说再等一会儿啊。那力道轻轻柔柔的。 孙甜暗数着1、2、3,可这一会儿太短了,卯生已经将她眼周擦干净。她睁眼看镜子,感觉说不出的清爽。这双眼还是她的眼,可经过卯生卸妆后又不是她的了孙甜透过镜子一直看自己身后的卯生。 卯生满意地点头,而孙甜有些不好意思,学校又不教这个,每次都是我自己乱糊弄。 那你以后就不会乱了。卯生说,见孙甜有点发呆,她提醒,走啊,吃饭去。 卯生觉得师傅教她的无数经验里,最管用的就是这招快速恢复心情的办法:让自己有条不紊地忙起来。沉浸到手中,就能忘记脑子里的一些事儿。 比如忘记印秀在台上那闪过讶异和要强的一眼,忘记自己寻人不得时失落到极点的心情。 可她做得不够好,晚上三人吃火锅时,卯生的碗里被夹得满满,她却总忘记动筷子。 面姐还在说卯生台上那出戏吓死她了,生怕唱着唱着小白就忘词或者掉腔。结果人家没有,不愧是柏州王梨的高徒,稳当当的青年艺术家啊。 孙甜却注意到卯生并非入戏那么简单,在舞台背后她看到一个女孩失神地听曲子,在音乐快要截止时回头看了眼舞台,像作了番心理斗争才能迈开腿离开。据说她就是赞助商公司的代表,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 吃完火锅后面姐先回家,一个方向的卯生和孙甜一同走了段路,卯生说这戏服不方便拿上公交车去挤,她打车,可以送孙甜一路。 诶?孙甜眨眨眼睛,你追我呢? 这卯生无语,对不起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孙甜的不甜不咸眼瞪出了眼白,那是甚意思? 一辆公交车来了,要赶学校门禁时间的孙甜马上追过去,上车前回头朝卯生喊,你想滴美!丢下目瞪口呆的卯生后,孙甜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回头看她,又担心地马上转回脑袋,最后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照自己的眼睛,美滴很咧。 第81章 学院的元旦庆典结束后,俞任的假期交给了自习室。她是班上最努力的学生之一,高考市榜眼的成绩亦让身边同学不解,你是因为志愿填低了吗? 得知俞任首选本校后,对方都会震惊而惋惜地说,真爱。 俞任低头笑,也许吧。 俞晓敏得知她放假不回柏州后,便追问有没有男孩子追你。为绝后患,俞任说没有,真的没有。 你就是傻,搞不好人家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俞晓敏想象着女儿的傻脸,其实长得挺秀气,她继而骂别人,他们瞎了眼。 既然不是傻就是瞎,凑一块儿不是为难别人就是为难彼此,俞任对此一笑而过。 俞任没有接到男生正式的追求,却接到过几次意向邀请,廖况就请她吃过饭,俞任出于礼节再回请他一次。但他很有分寸,只是问俞任平安夜那天你愿不愿意去沪东堂守夜?那里的氛围很好。俞任一不能熬夜,二又和圣诞老人没交情,最后婉拒了他。而廖况说,那天他实习的公司有领导会去,如果打个招呼,有利于俞任寒假来申请实习观摩。见俞任还不为所动,他就高效地中止了近来略显频繁的联系,只在元旦发了节日祝福短信。 怪不得廖况让任颂红赞不绝口,他善于创造和捕捉机会,又做得出乎这个年纪的成熟,更不会拖泥带水。俞任着实有些羡慕这种定力。 其余对她有好感的除了本班同学,还有别的院系的柏州八中校友,比起以前祝朝阳的一头热式骚扰,这些人含蓄而渐进。他们在社团班级活动中会找机会和俞任攀谈,洋洋洒洒地从名家大作说到兴趣爱好,再到国际形势,说着说着渐渐投入了自我。如果俞任提出不同见解,他们会愣一下,这才将独角戏改为唱和。 俞任不喜欢这种体恤地唱和,这是高位者才有的姿态。她自问见识和思考在同龄人不需要如此故作的照顾,如果不给她平视交流的机会,俞任也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下一次他们的靠近,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人身上,可希望能回柏州看看三儿,但一算期末考试的科目和准备时间,踏实惯了的俞任还是选择留校复习。在那几天,她的脑海里始终有卯生说的一月五日在环绕,她做好了待客的准备,又怪自己的冲动邀请,因为她还要和印秀和卯生相对而坐,迎接印秀眼神里的探究。 可她想念卯生。很多人谈恋爱为了找到灵魂伴侣,俞任觉得她和卯生之间不存在灵魂沟通,她甚至不懂什么是灵魂沟通。她习惯的是天长日久般地朝夕相伴,喜欢的是在卯生身边宁静地做自己。这种陪伴是房间里的润物无声的香氛,也是口渴时的冷热恰好的甘茗。灵魂这个字眼太高深,多少人都还没找到自己的魂儿。 有些人会移情于物寻找灵魂或情怀。而和院里的同学相比,俞任的才艺就没那么突出,体育舞蹈乐器话剧她无一涉足,只会在别人的邀请下偶尔围观那份热闹。另外,同学们之间相处得还算和谐,那份和谐之外就是新生们在被丢进新环境的空虚和慌乱,和谐之外还少了中学生友情的热烈燃烧。都太客气了。 俞任礼貌又温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寂寞地等待着被捂热的心。她挑人,别人不行。 时间到了一月五日,这天的俞任下午课结束前半小时就开始走神。她不断看手机,希望接到卯生的信息。而收件箱除了运营商广告就是室友的。她低头第六次时,讲台上的老师注意到这个时常坐在第一排从来不会走神的学生,了然笑了声,不要担心我拖拉。 俞任红了脸,强制自己收敛心神继续听讲。一直到晚上七点半,卯生也没续起她们的约定。俞任难得地不上自习,背着包沿着校外的红墙绕圈透气。从邯郸路绕到国定路尽头,她已经走到了另一所大学的门前。她抬头看着天,忽然发现这份上大学的自由不过是随意地遛弯、偶尔地翘一次天知地知自己知的自习。 以前读书时盼着卯生来接,抓紧一切时机给她打电话。现在时间有了,打电话也不用看保安队长夫人的眼色,人却各奔东西。她在怅然什么?俞任摇头返回宿舍。 那间连阳台都没有还需十几人共用一个洗手间水房的寝室像小火柴盒,只几个箱子就被塞得满满的。俞任空间不够,床头都堆了两摞子书。 除了课程她比较满意,这里的其它一切都谈不上惊喜。俞任甚至一度怀疑起自己:我来做什么? 来兑现一份空无回响的约定,用崭新的现实填充执念,去迎接卯生和印秀两人?她们是不是明天到?只需要她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的事,俞任整整在意了几天。当卯生已经处在另一种关系中,俞任开始束手束脚,过于主动则显得动机可疑,完全漠视就会彻底丢了卯生。 为难的平衡之间,俞任选择只为难自己,她靠在床头用书本挡住情绪。 翻看费孝通的乡土名著,一边走神想着她的乡她的土。俞任的乡叫柏州,土叫俞庄。她的生命在这两个地方周转了十八年,心里盛放的人眼下无一在身边。俞任不得不承认自己没那么洒脱,什么出国旅游,什么交换学习?俞任想得时候豪气干云,想完了心里却对柏州格外怀念,那里的草木在远离时才格外有生机,那里的人还停在时光里等着自己。 俞任去了趟洗手间后躺下,贴心的室友还问了句,俞任,你不舒服吗?今天回来这么早? 她说今天想给自己放个假。室友笑,你哪儿给自己放过假啊? 说者无心,听者苦笑她们还没成熟到立即终止一场关于某某同学是不是努力到不给自己放假这种地步的无聊争议。俞任选择闭嘴,再打开手机,她忽然坐起身,发现可能就在去洗手间的功夫,卯生拨打了她两次电话。 她急急拨过去,那边没接。俞任的心如落进一颗石子,她等着波纹停止,她在犹豫要隔多久再拨才不会显得急切。 卯生总是贴心的,她的电话这时又来了,俞任的心跳到嗓子眼,等了五下才拿起,在室友在意的眼神中淡定地问,喂? 卯生这个称呼她放在沉默中。 俞任,我到了你学校门口了。究竟究竟哪个门进啊。卯生在大学门口如同无头苍蝇,我查了正门在邯郸路,司机将我放在国定路,我走着走着不对啊,这地方不像大学了,怎么是一个学院? 卯生盯着眼前的继续教育学院再看了眼,我她的叽叽喳喳被俞任打断,你在哪个门? 听到卯生的回答后俞任哭笑不得,你们傻啊,走错路了。那在四平路上。 卯生一顿,就就我一个人。她的表演傍晚一结束就赶最后一班火车到沪,在火车站外跳上公交颠簸到站后已是晚上九点半。她怕俞任太麻烦就没提前告知,但一月五日的模糊约定却早在卯生心里生了根。 站在路边等俞任,卯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温暖安慰。她这几个月过得太孤寂了,朋友虽然有,妈妈和师傅也很关心她,然而卯生像从绿洲走到了沙漠中,前后黄沙漫漫,日头将她烤得越来越焦。卯生渐渐长大,脸上越看不出起伏,心里的水份就越发干涸。没有人能给她解渴挡热,她找了个遍,没有印秀这座绿洲,还有俞任这口泉眼。 卯生无聊地看着路边时,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俞任跳下车站在卯生眼前,她身上不再是八中校服,浅白的毛衣外敞着短羽绒服,接到卯生电话后她是奔出住宿区打车而来,其实不比走路快多少,但她等不及。 鼻尖上的汗珠有些显眼,俞任擦拭掉,眼镜后的眸子上跳跃着激动,卯生。 心里的声音冒出后,卯生的喜悦神色淹没了她。卯生走近,左手提着礼盒,右手则是行李包,她提起东西张开双臂,俞任只轻轻拥了她的腰,再问:印秀呢? 卯生的眼神黯淡了下,还是带着笑,分手了。 饶是聪明如俞任也理不清心头忽然缠上的乱麻,她还在演技与逻辑间踌躇。既为卯生和印秀感到震惊,又挡不住类似庆幸的情绪升腾。既要维持自己在卯生面前的一贯淡定,又要堵死哪怕一丝丝雀跃和好奇。哪怕她还喜欢卯生,隧道深处的俞任还想维持端坐的姿态。和俞晓敏以及周围斗智斗勇好些年的乖学生俞任,不自觉地披上了两张皮。 吃晚饭了没?找个地方坐下先休息。俞任热情地安排卯生的落脚之处,顺便要替她拿行李包。卯生不干,俞任拍拍她手背,别假客气。 卯生执意假客气也要自己拿。而俞任浑身还在冒汗,找到处提供夜宵的广东餐馆时,两人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俞任想起,她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走过路了。 给卯生点了清淡的粥和云吞,再加半只烤鸭,俞任两天的伙食费就搭进去,可奖金让她财大气粗,买了手机电脑,给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买了礼物,自己还剩下两万块。 这让工作一年存了万把块的卯生咋舌,还是读书好。她笑着咬下筷子上的烤鸭。 卯生吃得很快,两人都没就着那个分手话题继续。俞任说休息,她们就真的在休息。时光里的卯生跋涉得可能倦了,所以她比去年见时多了些淡漠。原地踏步的俞任也站累了,她垂下眼睑,余光跟随者卯生捏着筷子的细白手指。 可忍不住,又看到卯生的脸上。卯生含着吃的看着俞任笑,俞任也挑起嘴角。卯生给她夹烤鸭,你怎么不吃?俞任说她饱了,但还是陪卯生动了动筷子。 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在休息,吃饱后卯生说我送你去学校,明天等你下课咱们再见,我自己随意走走就好。她没有邀请俞任留下来谈一谈现在,聊一聊过往。 你家里知道你一个人来上海吗?俞任担心的是她的妈妈。 知道,我说我接了私活儿跑两个地方。卯生也学会了说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多了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爱操心。 可已经和室友说不回来的俞任早就打算好了,她转身指着前方路口的宾馆,我们楼查得没那么严格,打声招呼请个假就行。 卯生愉悦而好听的嗓子说,好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0) 这语气让俞任开心起来,这样的恣意自由俞任等了两年,她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后方有夜跑者的喘息传来,而卯生拉住了俞任护在自己身侧,她的动作自然地像没有被时间暂停过。 俞任被那结实的一拉带住了情绪,她停步看着卯生,你怎么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了?那个躲在门后偷亲自己却立马跑开的孩子长大了,现在的卯生,很大程度该拜印秀所赐。俞任没怎么参与,她难过于自己的缺席。 从这一刻起,她满盈盈的期盼经过了发酵后却被猛拔了瓶盖,一点点地跑了气,你怎么不明天到?这么晚要是我睡着了怎么办?换套说辞,不会尴尬。 没事,我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怎么见也可以。我在上海足足待两天呢。卯生将行李包甩在肩头,嗯?你怎么了俞任? 俞任觉得卯生面前的自己灰头土脸,她拢了下发丝,没事。今天来也挺好,正好明天赶上了周六我也没课。她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没敢看卯生的眼睛。 你分手后来找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口?兔子怪,你成精了。俞任笑出声,卯生,我第一次觉得,你真的像成年人了。 成年人不会逢人就诉苦:爱得多疲惫、想得多挠心。成年人天生就有个地窖,冬天的白菜,夏天的冰块,整整齐齐的码在那儿,别人不提,他们就若无其事。 卯生抿嘴,你也像大人了。只是,这发型也太牢固。卯生凑近看俞任的齐刘海和微微染了黄色的发尾,路灯下的女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有些慌张,手忽然抓住了卯生的衣角。卯生见她嘴唇上那粒极小的黑痣还在,双眼皮上浅浅的沟壑颤抖着。看得心一扯,她微微离开些距离,伸手摸到俞任的头。在那些美好的日子,柏江边的两个孩子会紧紧拥抱,用身体和力量诉说不舍。 俞任没等来卯生的拥抱,只是被她拨了头发丝,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卯生说,她转而抓了抓自己落进衣领內的发丝,是那家宾馆吗?她顾左右而言他。 差一步就出差池的俞任暗暗吸气,她点点头,嗯。从什么时候开始,卯生比自己更懂得适可而止了呢?怪不得,她能重新开始,而自己刚刚却还在期待发生点什么。对自己和卯生都失望的女孩轻轻踏在路面上,听到身边的卯生也长长地换了口气,俞任,别我对我自己真的没信心。 第82章 周末竟然没在七天定到标间,俞任说那就两个大床房。前台却笃定地说,两张也没了,只有一张。别说两个女孩子睡,两个男孩都够了。 卯生刚说完对自己没信心,这会儿要鼓足勇气对俞任道,那那就大床吧。 俞任让卯生先去洗漱,自己对着电视换台。 她一直觉得卯生是个傻孩子,可卯生竟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念头,好学生俞任当时就回,我是什么妖精还是洪水猛兽?拉你一下你就没信心了? 唱生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出大白牙,看着前方的路轻轻吐了口气,不是。 屋内空调开得暖燥燥,卯生穿着睡衣从洗手间出来,边擦头发边找水喝时见俞任摘了眼镜揉着额头,不舒服? 俞任说没事,今天不学习反而头还疼起来了,也许是出汗又吹了凉风的缘故。她从书包里也找出睡衣在寝室塞洗换衣服进包时,见两个室友有些忍不住八卦的模样,俞任说,我初中好朋友,女的。 两人这才哦了声,脸上的诡异笑容完全褪去,转向了一本正经的笑,玩开心啊。俞任给她们的感觉向来是热情中藏着疏离,她似乎和谁都能相处得不错,和院系老师更沟通自如。明明同年人,俞任老练又温和,一出场就给她们大姐来了的印象。难得大姐有状况,没想到只是四平八稳的同学来访。 俞任笑,小八婆。心里却想,要是她们知道是自己喜欢的人会如何?俞任很清楚半个字都不能吐,她不能假想人人都开明宽容。 两个女孩都洗漱好后已经过了十二点,俞任吹着头发,看到镜子中的齐刘海愣了愣这是卯生曾经建议的发型,现在可能有点过时,卯生说这发型太牢固,也挺好看的。俞任就气起了卯生,她压根不明白看起来心思老成的俞任,内心还藏着十三四岁的幼稚。 也许是时候换个发型了。俞任的手指挑起发丝,任热风送进发隙。 学业上很注重体系学习的俞任发现感情没有知识体系可言,其中的概念和关联处在不断地翻转中。卯生的没信心是不再有信心对接她们之间过往的感情,还是不自信于她现在的处境? 处境是人造就的,卯生和印秀走到一起,是谁造就的多?俞任对人的琢磨多在利益框架內,唯独对卯生,她的思绪不时被那个叫嫉妒和不甘的情绪左右。 钻进被窝后,两个人各贴向床沿两侧,中间空出的地方竟然还能再睡下一个人。卯生揉揉鼻尖,的确挺宽敞。她说完就翻身朝外对着墙壁,先睡吧? 俞任没回应她,关了灯后睁眼看着天花板,夜是黑的,心是亮的。她嗅到了卯生的紧张,哪怕两年没有亲密过,可她还是察觉到、也相信卯生和那年公交车上双手握住膝盖目不斜视的卯生一样。卯生藏不住话,她的身体会泄露出那些千言万语。 也许印秀是个优秀的恋人,她能抓住卯生一时时的脆弱,收线,拉网,再跳进去将自己和卯生缠在一起。俞任真的不平,白卯生是那墙头草? 呼吸越来越重的俞任让卯生以为她不舒服,女孩马上开灯去看俞任,发现她偏过脸躲进了被窝,俞任? 明天去看《红楼梦》。俞任带着鼻音。 嗯。虽然师傅带卯生看过好几场,但多听多观摩肯定有用。 我最讨厌贾宝玉了。俞任伸手从床头抽纸擦眼泪。 嗯。卯生觉得俞任在指桑骂槐,毕竟俞任的口才她见识过,下一秒俞任可能会问,你觉得白卯生和贾宝玉有什么区别? 卯生双手枕在脑袋下,偏脸看着俞任幽幽道,我怕我不能给你全部。 俞任想要全部的,但现在卑微得连部分也肯。她翻身压向卯生,看着女孩的眼睛,我可以。 卯生避开视线,不公平的。 公平什么的留着以后慢慢算,俞任笨笨地吻在卯生的唇上,马上分开后见卯生吃惊地看着自己,她撇嘴,你都快二十周岁了。 这样孩子般的俞任只在自己面前显露,卯生摸唇,可我卯生的话没说完,俞任又压在她唇上,弹性的唇瓣摩挲着卯生的。 卯生双手抓住床单,不由得闭上了眼。几个月没有体味过情动的她快被俞任的坚持与霸道撬开,她头皮发麻时,俞任的手捧住了她的脸,卯生,别总让我这样低三下四,我脸皮已经厚到自己都认不得了。俞任有自己的骄傲,但在卯生面前折叠了起来,她水汪汪的眸子因为近视有些迷蒙,眉头再皱了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身下的女孩抬头吻了她眉间,对不起,我还不能忘了她。卯生和印秀在一起时没忘了俞任,当俞任飞蛾扑火时,她心里又出现了那天舞台上印秀的眼神。 俞任的眼泪坠在卯生脸上,她推开女孩坐了起来,我这是在干什么?迷乱得将一切理智都抛却了。 我没能来上海,对不起,我失约了。卯生也坐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拉俞任的手,我俞任,我喜欢你,可我卯生说不出她对俞任的喜欢不是强烈的占有身体,不是对印秀那样的荷尔蒙上头。 俞任明白了,我和她,你爱谁?或者我和她,你选谁?这个问题意味着无能地投降,俞任没有问,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她下床去洗了冷水脸,冬日的脸部很容易感受到湿度迅速蒸发,没一会儿俞任的脸就干燥起来,眼眶再湿时就变得干疼。 清醒过来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拧开冰冷的矿泉水一气喝了一半,现在不仅脑子凉了,五脏六腑也降温成功,空调换气扇的噪音是屋内唯一的声音,俞任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抬头对卯生勉笑了下,我明白了。一夜无话。 卯生说她来看看俞任就很开心,可第二天两人逛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和商圈,显然都提不起劲儿。成年人和小孩子都一样,怕在乎的人失望。 俞任将卯生送到公交站台回火车站,她和车窗内的卯生挥手,卯生双眼动了动,似乎想哭。但最终还是笑着示意俞任快回去。她让俞任失望了,她坚决地将初恋划上真正意义上的句号。给身后的俞任发信息,俞任,你是我心里无可替代的家人。 直到她坐在候车大厅才收到俞任的回复,谢谢。两个字的礼貌客套让卯生怔了很久。 回到省城的卯生还有些恍惚,她登上公交才发现这不是回家的那路,而是去开发区曾住过的小区。将错就错地下了车,卯生站在许久未来的小区门口,明知道这儿等不到印秀,也进不了旧日的家门,她还是来了。卯生打开手机翻到印秀的痕迹,她们的对话已经被压到了后面。每到这时,卯生就会编辑一条总会被提醒发送失败的短信,印秀收不到,但是她的短信栏会回到首位。 今天卯生发的是,55。这是她给印秀发的第五十五条捞位置的短信,上面一排几乎全是数字:54,531。偶尔夹着一句卯生的怨言,我爱你。 印秀没说过这三个字,卯生却记得她眼睛里无数次写了这几个字。发完55后,卯生又接了一条,我还是爱你。 隔了两周,面姐和期末考结束准备回乡的孙甜喊卯生再去吃便宜火锅,等越剧小生的档口,孙甜自己开了瓶啤酒先喝起来。面姐啧了声,你看,同样是艺术工作者,小白的自觉性就高得多,她从来不沾酒。剧院有时下乡唱戏,遇上热情的工作人员准备饭局总要碰上酒量惊人的基层干部。 他们格外希望和漂亮的女演员碰一杯,如果女演员拒绝,他们劝酒就更来劲,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卯生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次其他演员都多少碰了些酒,而她被一位副乡长反复劝了四五回,对方将酒杯砰地搁桌上,脸上已经显露不悦。连领队都劝卯生,小白你就喝一小杯,意思一下吧。 女孩还是不骄不躁道,不好意思,我喝不了酒,嗓子一碰酒就会哑。不是不给您面子,是我靠这个吃饭,您不能砸我饭碗。 对方再不高兴,领导再觉得尴尬,卯生都一直坚持这个原则。渐渐的,轮到别人给她敬酒,领导第一个跳出来制止尴尬于萌芽,她不能喝,滴酒都沾不了。 孙甜喝下一大杯啤酒,我以后不是去当中小学音乐老师,就是跑场子的,当不了艺术家。 和吴强闹不痛快了?面姐问。吴强是经常一起唱K的那位陇西大学合唱队老乡,他对孙甜有意思很久了,据说最近攻势猛烈。 和他?孙甜摆摆手,没戏,他不是我的菜。惹到孙甜的是白卯生,单独约了卯生几回,她不是说加班就是下乡,或者家里有事。可只要说,白卯生,有个小场子的演出你来不来?别说两千块一千块,五百块卯生都开心地来。 白卯生明显躲着她。孙甜从面姐这儿听说了卯生不少事:柏州人,转学到的省戏校。妈妈唱过越剧,师傅是个本省越剧牛人。家学渊源深厚,样貌嗓音在团里是后备中坚,讨同事喜欢,招领导讨厌,因为这孩子不给酒桌面子。 孙甜从卯生这得到的认识是:喜欢过两个女孩子。但是不喜欢孙甜这个女孩子。她脑子里一定是疙瘩汤,从孙甜那句你在追我吗之后,白卯生就吓得不敢单独赴约。 今天她倒是会来,多半也是面姐的面子。 面子不够用的孙甜又喝了一大杯,烦呐!烦白卯生给她卸妆,烦这个人做人厚道,烦她在自己脑子里阴魂不散。 卯生准点踏入火锅店,手里还提着两包特产,她笑眯眯地先脱下大衣,越来越瘦的身材就在宽大的高领毛衣內吊着,给你们买了些特产,正好春节可以带回家。 面姐说谢谢,你这么客气干吗?孙甜说要你多事。一听就来者不善。 卯生也不生气,将特产放在孙甜椅子旁,是,是,我多事,你多包涵。 孙甜扭头喝第三大杯啤酒,面姐意识到问题所在,小白,你怎么得罪咱们小甜甜了? 卯生给孙甜和面姐涮肉,面含春风道,是上回聚餐我把咕咾肉吃了一半? 甜不啦叽的,谁要吃?孙甜白了眼明知故问的卯生,这么高兴?谈恋爱去了? 卯生笑,没恋爱谈,是我妈说春节旅游,不用我出钱。卯生将肉放进孙甜面前的小碗,吃啦。 孙甜继续翻白眼,但筷子精准地夹了肉送进嘴中。 面姐托着下巴看她俩,我怎么觉着,你俩有点小两口的意思呢?一句玩笑让孙甜红了脸,卯生低头笑,面姐你老爱涮我。 不是涮啊,说真的,有时和小白对唱,你不知道她那眼睛盯得我心里痒痒的,哪个男孩子有这双眼睛我就早扑上去了。这女人和男人的眼睛不一样的,没那个冲劲儿莽劲儿,可干净了。面姐夸着小白,换来她再夹一筷子牛肚讨好,咱们面姐的眼睛才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面姐更啧然,小白,你要是男孩子,一准儿是个大祸害。 她是女的也照样祸害。酒精上脸的孙甜给卯生夹菜,见卯生愣了神,桌下踢了她一脚,吃你的吧。 卯生承认自己祸害过俞任,发了那声谢谢后俞任就没再和自己联系过。但对于祸害印秀这一事她不承认,甚至她觉得印秀祸害了她。印秀不知不觉地在她心口烙了一大块疤,在愈合和撕扯中反复。卯生现在对走穴赚钱别样感兴趣也源自印秀的选择:和浩哥合伙开店。如果她白卯生能出手几十上百万,印秀可能不会离开自己。 腿又被孙甜踢了一脚,吃啊。 哦。卯生乖乖地吃东西,酒上头的孙甜看着卯生时眼睛定定的,而面姐的眼神别有深意,她解释,她太好看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1) 卯生脸红,别这么说。赵兰就曾经叮嘱自己,你和谁谈恋爱我不管,但是你不能仗着好看到处撩拨人。对此师傅不同意,咱们卯生不是那种人,再说,好看也不是卯生的错。 诶?赵兰盯着王梨似笑非笑,那是谁的错?双耳开始红的王梨就捧着杯子喝茶不语。 年前告别餐吃完后华灯初上,喝了两瓶啤酒的孙甜靠着卯生站稳,你给我拎着,送我回学校。面姐听了又一惊,但将好奇压回肚子,小白你送甜甜吧,我住得近,自己回去就行。她喝了酒我也不放心。 卯生想说你就放心我?最终还是稳稳搀着孙甜往师大走去,路过省城的知名景点护城河桥头时,孙甜似乎走得有些累,她张嘴哈出酒气,熟悉的味道和姿势让卯生又想起印秀,还是少喝点吧。卯生说。 你让我少喝我就少喝?孙甜看卯生,你现在单身还是在恋爱? 卯生无奈,嗯不好说。她可能还在恋爱,只是和想象中的印秀。 蔫了吧唧的,孙甜拉着卯生坐下,屁股被冻得一个激灵,你为啥看着总像心里有事呢?你想哪个女人呢? 卯生说她还好,真挺好。也不是想着谁,想着谁她也不能告诉孙甜。 孙甜却伏在她肩头哭起来,去球吧,我喊你你为啥不出来?你当我傻呢?她往卯生肩头擦着眼泪时,卯生却看到印秀陪着一个中年女人也在逛护城河,中年女人扭过脸,用柏州方言说,没什么看头。 而印秀看到了卯生,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没有任何情绪一样转向河面,那去逛逛商场吧。印秀没和印小嫦像很多母女一样手挽手,她走了两步,忽然低呼了声,印小嫦问怎么了? 没事,脚扭了下。印秀穿得是半高跟高筒靴。 这点高度都穿不好。印小嫦时常得意于自己可以驾驭十厘米以上的高跟。 印秀扭头看了眼鞋跟,感觉身后站着人。她意识到那是卯生,紧张得拉起印小嫦加快了步伐,这一快,就又扭了下。 要紧吗?是卯生的声音,随即她扶起印秀,而孙甜也跟了过来。 没事,谢谢。印秀一瘸一拐地离开,今天运气不佳,带着印小嫦逛逛省城,却碰上了老冤家。印秀脱开卯生的手后慢慢往前走,她一直觉得卯生在身后目送。走到护城墙时她才回头,这一眼忽然震得她眼眶充泪,因为卯生还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舍。 前女友?孙甜好像有点儿懂了。 嗯。卯生说,孙甜,我不适合谈恋爱,不是一个好对象。因为我给不了别人所有了。冬日的风刮得卯生耳朵疼,她捂住双耳,眼看印秀越走越远。 我不介意。孙甜拉卯生的手,去球吧,人家都不理你。 卯生听了悲从心来,好久没哭的她低声呜咽起来,她真的不理我了。她们都不理了。 第83章 若无其事地等来了期末季,俞任将自己摁进了功课的水面下。室友说俞任你不透透气吗?她说我现在如鱼得水畅游知识海洋。 在爱情这条河里,差点溺水的俞任爬回岸边休息了几天,换了身名为复习的干衣服后显得动力十足。而卯生则从她的视线脑海中几乎蒸发为透明俞任逼迫自己不想,唯心主义修炼法似乎奏效。 考完试后,回家前一天俞晓敏打来电话,上次让你别买回家火车票你没买吧?小齐也和我确认了时间,正好捎你一路好作伴儿。小齐是俞晓敏医院书记的女儿,俞任上次见到她还是小学一年级时,听说她后来也到了上海读交医的临八专业,算一算现在博士也临毕业了。 小齐是别人家的孩子,充当全院教职工训斥自己孩子的样板十几二十年,俞任也不免于外,你有小齐一半儿让家长省心就是我烧了高香。 俞任说妈你是个党员,还是医学战线工作者,作为彻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说话要慎重。烧高香有用的话要你们医生干吗?病人来了你们站一排点着香火拜菩萨止血开刀吗? 唯物主义者俞晓敏还是相信榜样的力量,创造条件也要让博士生小齐和俞任重新认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凡她认识的人家里有儿子比较优秀的,她也不会去小心打探小齐现状。 得知小齐有个在沪的医生男朋友,两人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后,俞晓敏才宽心地请省心的小齐去接不省心的俞任回柏州。俞任一看给家里买的礼物袋子有不少,这样上火车也不方便才答应。 俞晓敏最后还提醒了句,小齐有男朋友了,你和人家多聊聊。 妈你好歹也是个妇产科博士,说话讲究点逻辑吧。俞任说小齐有男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能构成我和她多聊的前提条件吗?我和她聊什么?聊她男朋友还是准备撬她男朋友?她明知俞晓敏的潜台词是向人家学习交了优秀男朋友。 你就知道给我扣帽子,窝里横。俞晓敏也知道自己心急了点儿,礼貌点,路上准备点吃的喝的给人家。俞晓敏想了想,你学学人家穿衣打扮啊,看你,土的。 土不啦叽的俞任穿着长款土蓝羽绒服套在白色卫衣下就出了宿舍,背包一个,箱包一个外加拉杆箱一只,上面还架着五六个购物袋。里面是她给亲戚朋友带的各种礼品,连任颂红的儿子都有,就是没卯生的。卯生不需要她,有印秀就行了。 等了几分钟,她听到路边一辆车按了几次喇叭,这才意识到市立中心医院职工子女标杆小齐比她早到。小齐下了车,对俞任招手,小彩彩! 俞任闹了个红脸,她走过去时小齐还跑过来帮她拿东西,小彩彩,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齐姐姐。 俞任上回见她时,小齐还是个对着围棋打谱的初中生,那时在小齐家,俞任对她下的棋有点兴趣。小齐说会不会下五子棋?俞任幼儿园时就用五子棋大杀四方,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齐就让着俞任十几回,每次在俞任快要赢时横来一子,手指尖指着棋盘,喏,我成了。俞任感受到了智商被碾轧,输了第一回 时不服气,第二回时说再来!到了第六回时已经输得快哭出来。小齐被他爸爸瞪了后才故意卖了个破绽,还指着俞任的落子点开心地拍手,你赢了! 没想到俞任哭得伤心,吓得小齐一边给她塞糖果一边哄,你赢了,真的,哎呀,小彩彩真厉害。 我才不要你让着我!俞任没有喜悦反而觉得屈辱,小齐哄着哭得脸通红的女孩,最后说,那我教你难点的,咱们下围棋好不好? 果然俞任止住了泪,踏踏实实坐下和小齐学会了好几个基本定式。 方才小齐那声小彩彩让已经成年的俞任有些挂不住面子,她客气地喊对方,麻烦小齐姐姐了。 小齐放好行李靠在车门上打量曾经的小朋友,伸手到俞任额前比划了下,对已经长到她鼻子的女孩笑,长这么大了。 俞任说,快十九岁了,再不长大就是妖怪。说这就要拉开后车座的门,小齐按住她的手,到副驾驶嘛,姐姐开车怕犯困,要小彩彩陪着聊天。又看了眼俞任,骨盆前倾呀,以后别久坐。 小齐长到二十六,烫了个栗色中分大波浪,她好像不怕冷,穿着长款焦糖色大衣,一双眼睛弯弯的。浑身有种浸泡入味的书卷气,但是一张嘴,俞任觉得她有点不正经,一点儿都不像医学博士,反而像夜总会的红牌陪聊。 她点点头,那我坐前面吧,小齐姐,叫我小俞或者俞任都行。 小齐说行啊,小俞任。那你叫我小齐姐或者弈果姐吧。小齐大名齐弈果,是她的围棋迷爷爷取的,蕴含着对孙女在围棋之路上大业终成的美好愿望。结果齐弈果围棋升了职业初段后就坐不住了,不想走职业这条路反而要去读书考医学院。起初家里建议她走内科方向,要不口腔。说这两科重要又没临床外科那么累,女孩子嘛,学医尽量图个舒服点的。齐弈果说我偏要选女人少的科室,骨科不是难见女医生吗?等着我。 琢磨着她姓名的俞任这时点头微笑,好的,猕猴桃姐姐。 小齐开心地挑了细眉毛,人家都喊我外号猕猴桃,只有小俞任加上姐姐。她等俞任系好安全带,给她递上保温杯,路上要是渴了喝点枸杞水。再指另一侧门,我也带了。 俞任顿时觉得自己包里两瓶凉飕飕的矿泉水拿不出手。她的手指从书包上挪开,小齐又嘿嘿一笑,小俞任真好啊,给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 俞任尽量保持自己冷静的语气,乳酪小蛋糕和圣女果。停了停,她侧身对小齐认真地解释,小齐姐,您对我用正常语气说话就行,我成年了。 开着车的小齐拍了下脑袋,大意了,我还陷在时光里,把你当小孩了。她果然还记得俞任输棋后大哭的事儿,打那后你就没来过我家,不过我爸爸常提起你啊,说俞院长的女儿很厉害。果然,高考得了个市榜眼吧。 小齐好像脾气特别好,人也健谈,俞任边和她说了些学校的事儿边仔细打量她侧脸,发现小齐长了一张特别干净的脸,侧面的弧度立体却不乏柔和感,还是挺耐看的。 姐姐好看吧?小齐又开始不正经,俞任按了下额头,美而不自知更难得。 那不行呢,我每天都会照镜子,想不知道都难。小齐开车很稳,她说这个驾照是高三暑假拿到手的,读研究生后自己租房子住为了来回方便才买了这辆小雪铁龙,车龄也有好几年了。车上了外环高架后又行进了四十多分钟才看到高速,小齐一点都没犯困的迹象,还在和俞任有一茬没一茬的聊。 其实俞任蛮喜欢这种说话节奏,小齐好像有一种魅力,能自然而然地驱散尴尬和刻意。说得熟了,小齐漏了点儿底,俞院长说让我注意着点,有不错的男孩子记得介绍给你认识。哇,这可有点超过我认知,她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吧? 她就是瞎操心这个,总觉得我不找个男孩子就无法体现价值。俞任喝着热水往座椅上舒服地靠了靠,小齐姐你也不用给我介绍,现在我没这个想法。 小齐笑得头发大波浪发抖,我也没人选介绍给你。她说她的方向是脊柱外科,骨科嘛虽然男性多,但我身边的同学同事最年轻的也二十六七,我才不会把你这棵小嫩草往老牛嘴里喂。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俞院长要是问起,你怎么回答? 俞任推了下眼镜想了想,介绍了两个,一个年纪不大看着特老,和我妈凑一块儿都像情侣。另一个有口臭。口臭和老相是俞晓敏的两大雷区。 俞任的话让小齐笑得更大声,哎呀,说得我好像很不负责一样,行,我记住了。老男人和口臭男。 两个人在服务区只休息了十来分钟,小齐加了油后开起来更顺利,午饭时就回到了她们两家都在的职工住宅区。临进大门前,小齐忽然放慢速度,小俞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俞任问什么忙?你是骨科的,又有男朋友,你爸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齐伸出大拇指,聪明啊。她说男朋友已经分手了半年咯,这次过年家里忙着给她安排相亲,你得陪我去相亲。这叫相亲从娃娃抓起。 俞任简直想翻白眼,你相亲为什么要我陪?她还要去和丰年见面,还要多陪陪三儿呢。 你晓得的,我漂亮嘛,男人扛不住的。他要是想死缠烂打,你就给我电话,在相亲地点外等我说约好了一起逛街。小齐狡黠地对俞任眨了眨眼,再伸手捏俞任的脸,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这次白眼已经没忍住,俞任说不干,这是破坏人家姻缘,有点缺德,还有,你就是想借我的嘴对你爸妈说那男的不怎么样。 小齐简直合不拢口,连声夸俞任你真是个机灵鬼,再说,你助人为乐,我丧尽天良。小齐说这不挺好吗? 俞任最后憋不住问,你不想相亲可以和家里说啊。 活泼而不正经的魅力小齐脸色却收敛了点,看到路边已经等着的俞晓敏和自己父母后挥了挥手,再小声对俞任说,我家里比较高压。就这么说定了啊。 俞晓敏热情地邀请书记一家去自己家吃饭,更对着衣品样貌甩自己女儿一条街的小齐赞不绝口,彩彩,现在知道小齐姐姐多优秀了吧? 俞任看了眼小齐,发现她现在笑得特别端庄,俞阿姨,彩彩是小榜眼,她才优秀呢。改天再去您家里打扰,今天我妈一定做了一桌菜等着我吃完呢。我先帮彩彩把东西送上楼。 两家人就客客气气地道别了,齐弈果帮着提几个购物袋,而俞晓敏推着箱子还在路上继续感慨,小齐是多好的女儿啊,我要是齐书记我做梦都会笑。 俞任龇牙,脸上现出不屑。她又忍不住回头看齐弈果,她偏头看着自己笑,又眨巴下眼睛,仿佛很受用这声夸奖,还做出一个口型:丧尽天良。 第84章 腊月二十五一早,俞任正提着给袁柳和宿海的礼物出门,才到单元楼门口就看到涂着大红唇的齐弈果背着手等她。昨晚齐弈果向她确认,明天中午十一点我相亲,你可以吗? 俞任心说那得十二点才能去救场,多说了一句,我早上八点出门,十二点赶过去应该没问题。 抓住这个信息的齐弈果竟然就等在楼下,穿着一条宽大牛仔裤和黑色小棉袄搭配运动鞋的她今天显然没刻意打扮,眼上还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方框眼镜,连长卷发都随意挽了个髻在脑后。一看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俞任就明白她是奔着谈崩了去的。 我送你?去哪儿,方便的话小齐姐姐陪你。齐弈果看到俞任手提袋中的巧克力,诶,去见男朋友? 对。俞任说她不需要送,自己坐公交很快的。 齐弈果已经开了车锁,坐哪路啊?大过年的人多,我闲着,就送你一路,顺便逛逛咱们柏州城。她接过俞任手里的袋子靠在背后慢悠悠走,俞任发现她固定发髻用的小发夹是奶奶胡泽芬用的那种。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2) 这人怕是甩不掉了,俞任说去西城新区城中村那儿。齐弈果马上接话,我晓得。柏州工业大学后门那儿,最外面有条街有不少吃的。 两人进了车内,齐弈果发动汽车,再搓搓自己的脸,冷啊。随即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她不好意思地笑,姐姐还没吃早饭呢。 俞任说她也没吃,打算到城中村吃炒面。 齐弈果立即赞同,就去那个蓝色门头的那家,叫陈老二。见俞任讶异地看着她,前任在柏州工业大学读研,我们常从后门溜到那条街吃东西。 你前任不是医生吗?俞任记性很好。 嗯前前任。齐弈果将车开出小区后忽然有些脸色发白,她停下车,糟了,低血糖。再瞅着俞任,你能给姐姐一颗巧克力吗? 不行我要送人的,拆了多难看?俞任抱着袋子往怀里收,她皱眉,你知道自己低血糖怎么还空腹出门?在家吃一点东西不好吗? 行吧齐弈果继续开车,我也不想空腹啊。昨儿回家就和我父母吵,今天出门前又被他们念叨了打扮半天,气得我不想待在家里。 俞任说你穿成这样出门赴约,换哪个家长都会说。再她看自己,奶油色翻领大毛衣外套笔挺的厚呢子驼色大衣,细腿牛仔裤和小靴子搭配得很可爱。 我就要这么穿,我乐意。齐弈果的脸色还是没见好,可惜开上大路又不方便停车。俞任沉默了半分钟,抠抠嗖嗖了巧克力包装盒,从里面给她翻出一颗递过去,给。 你帮姐姐剥开,开车呢。齐弈果蹬鼻子上脸了,俞任又迟疑了几秒,剥开糖纸将巧克力送到她嘴边,脸上尽是不情不愿,喏。 诶。齐弈果咬下巧克力慢慢咀嚼,好吃,我还要。 俞任说你讲点道理,连小朋友的零食都要抢。 哦,不是送给男朋友的?是小朋友?我还要两粒。齐弈果对俞任笑,姐姐后车厢还有两盒,一会儿一起送给小朋友。 俞任奇了怪了,那你怎么不拆自己的? 齐弈果说她也会吃了这口才想起来,这不是去年情人节人家送的嘛,一直塞后面忘记拿了。 俞任的脸都被憋红了,她忍住不满,那可能过期了。 最多临期,吃不死的。齐弈果脸不红心不跳,两人就僵持了会儿,末了齐弈果笑,逗你的,是元旦的礼物。 俞任确认,哪年元旦? 今年元旦啊,我师妹送的。齐弈果抓了抓盘得太紧的发髻,小姑娘挺可爱的,又看俞任,和你差不多大。 俞任觉得此人一定非常凉薄,人家一番心意就这么扔后备箱里还想不起来。她给三儿送的东西,小朋友可是保管得非常精细。三儿给她送的橡皮泥捏人也被自己用玻璃瓶罩了起来。不过师妹送师姐巧克力,这个选项就有点儿意思。俞任的眼镜內闪过一丝狐疑,又偷偷看齐弈果,没想到对方说,今天我没怎么照镜子,我知道自己很土。女博士嘛,就要符合社会期待,往脸上坑多、眼镜度数高、穿衣气质显老这方面靠拢。 可你还涂了唇彩。俞任觉得她口是心非。 诶,这是被我妈捏住了脸加的,说增加点血色。要血色干吗?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犹太女人才会戳破手指,往脸上涂血迹让自己看着健康点呢,人家那是怕早点见耶和华。齐弈果从后视镜快速看了眼自己的大红唇,我是去吓唬建筑学博士。 她说今天的相亲对象是个学建筑的,也在上海。两家父母算老相识,这个面子要是折了她一年别想太平。但是,我要是给他留点念想我也不能太平。 一路听着齐弈果的相亲论,俞任发现她歪理一打一打的,比如相亲这码子事儿本质还是女方待价而沽,你做出被追的姿态,男人也追了,你以为这是浪漫?要还回来的。男人觉得追你还委屈呢。 俞任挠了挠耳朵,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面对齐弈果时她就自然而然被勾起了斗志。可能因为她不服这个从小别人家的孩子竟然是个女不正经,也可能是齐弈果太会说话。她总是不经意间抛出一个问题逼得俞任在心里闪躲,在嘴上笨拙。 你真有男朋友啊?我看不像,你全身上下散发着未成年的禁欲气息。齐弈果说恋爱嘛可以谈谈,但你别当真,大学里的恋爱没有什么结果。 俞任抓重点,什么叫未成年人的禁欲气息?她前段时间还不要脸皮地压在了白卯生身上行勾引之实。偶尔想起这件事就想把自己埋进土里藏起来。 成年人的禁欲大多是诱惑,未成年人的禁欲是傻。傻子看起来能让人动那方面心思吗?反正我不能。小齐的话让俞任回过神她在拐弯抹角,她笑了笑,那咱们就看看,究竟谁傻。 她们将车在城中村內道停好后就去那家陈老二吃炒面,俞任吃一盘,齐弈果叫了两盘。老板说姑娘你们两个人,齐弈果则回答老板我有两个胃。 两人吃饱后,俞任让齐弈果等等自己,齐弈果不干,手里掂量着准备转送的巧克力打着嗝,我心意诚啊。再说,漂亮姐姐小朋友谁不喜欢。 两人就边走路边互相说服对方,才到拐角,就听到清脆的一声,小柳她来啦! 没一会儿,小路两边各窜出两枚小炮弹射向了俞任,袁柳跑到俞任跟前时却看到她身旁的齐弈果,而宿海则左右找了找,俞任姐姐,坏丰年呢? 将袁柳搂到怀里,俞任说怀丰年她要补课到大年二十八呢。再将东西全都塞给小齐拿着,双手捧着袁柳的苹果脸,想姐姐了没? 袁柳点头,想。她再好奇地看了眼小齐,阿姨好。 齐弈果尴尬地推了下大黑框,我也是姐姐呢。将巧克力等礼物都给俩孩子,来,姐姐带给你们的。 哪个姐姐?俞任白她,开始给孩子分礼物,这是我买的巧克力,被老鼠吃了三粒,还剩这些你们去分吧。这是给宿海的一套卡通玩具,小柳,你也有。俞任还给袁柳买了件洋气的明黄色小羽绒,幸亏买大了点,这孩子个头长了些。最后才是齐弈果的两盒巧克力,这是这位阿姨给你们的。 俞任姐姐,这是你小姨吗?宿海觉得这位阿姨看着她们的神情很慈祥。 未婚待相亲女青年打量着两个小屁孩,再看俞任一幅好姐姐的样子,在袁惠方家店门口的小马扎上一屁股坐下,我是俞任的姑奶奶。开玩笑后就边喝茶边看着俞任和她们几人聊天。 俞任注意到联通店的玻璃门换了铁闸门,袁惠方嗑着南瓜子,被那狗日的砸了,索性换个结实的。全城中村都知道刘茂松在乡下赌博输个精光,问老娘要钱不成打上了宅基地的主意,被他另外两个兄弟给撵了出去。 他就要来找我,非得搬回来?搬回来我养他?袁惠方吐出瓜子壳,我现在可就指望我们小柳呢。 袁柳羞涩将期末成绩单捧给俞任看,两门一百,一门九十九。老师的评语是:你是个聪明、好学、礼貌又热情的好孩子。在你的帮助下,帮老师将班级打理得井井有条。新的一年,老师希望你保持这样的态度,继续加油。 真棒。俞任感受到什么叫老怀宽慰,她又揉了揉袁柳的苹果脸,姐姐就知道小柳会努力的。她顺势在袁柳脸颊亲了口,袁柳笑得更开心,嗯! 袁惠方注意到俞任这次又换了个伙伴,就是看着年纪比那两个大得多,这是你亲戚? 小齐腆着脸,阿姨好,我是俞任的姐姐。话音落下,袁柳和专心剥着巧克力的宿海都看向她。 俞任耸耸肩,是的。不过她已经读博士了。 袁惠方差点就对着文曲星上三柱香,博士啊?我的天,这该多聪明。你读什么博士? 小齐说骨外科的脊柱外科,边说还边侧过身比划,不过我这个培养方向也结合了神经外科。她讲的袁惠方听不懂,但已经迫切拉起她的手说,博士你给我看看我这个腰,一到阴雨天就酸疼得不行。说着就要往上撸衣服下摆。 袁柳则心疼地看着妈妈,她见小齐面露难色,一双大眼睛就期盼而紧张地看着博士生。俞任这时开口了,小齐姐姐,你好歹是个博士,临床案例看得不少,就帮袁阿姨看看吧? 小齐说那我看看,我不是这个方向的,只能说个大概。话没说完就被袁惠方拖着手拉上台阶,走!我去床上躺着,大博士你给我看看。 于是小齐哭笑不得地看着袁惠方剥了四层衣服趴在床上任她检查,她留意到城中村这家装修很陈旧,而袁惠方最里层的秋衣早就磨得单薄。 其她人都来凑热闹,袁柳看得最专注。她知道袁惠方这个老毛病,阴雨天都会主动帮她按摩,她的手没多大力道,用力学着盲人推拿沿着袁惠方的腰肌推时,袁惠方会咧着嘴哼哼,老子没给你吃饭啊?她知道妈妈这一年多来赚钱格外辛苦,因为城中村群租被查得紧,袁惠方不得以将多人间全部改成了两人间。收入减少了就要找补,于是晚上她会去外面小吃街帮人洗碗赚些零花。 小齐检查完了后建议袁惠方去正规医院检查,中年女人摆摆手,我还不知道?去了就是做检查拍片子,再给开药,又贵又不顶事儿。我还不如自己在家贴些药膏。 药膏也要对症,有些缓解疼痛的药膏对于肝病、肾病等患者不利的。小齐初步判断她是腰肌慢性劳损,给了些生活建议后似乎让袁惠方不太满意,你不是学这个的是吧? 小齐说也学,但是她不能给袁惠方随便开药也没那个权力,最后她看着袁柳,你妈妈别累,注意坐姿睡姿,不要翘二郎腿就好。袁惠方刚才可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 小柳睁着眼睛,认真地将博士姐姐的话记下。齐弈果则看着俞任,见女孩正带着笑意看自己。 几人又在店门口聊了好一会儿,俞任答应三儿她明天还来,而宿海已经吃了八块巧克力,连牙缝都黑了,对俞任露出满意的笑容。临走前,袁惠方非得给俞任一大挂自家做的香肠,不能老让你给小柳买东西。说完她又看着齐弈果啧啧了声,你看,你认识的朋友都是厉害人,那个小卷毛考人民大学还去复读,这位又是博士。还有那个小白,长得可好看咧,怎么好久没见人了? 俞任的伪装被袁惠方轻轻戳破,她怔住了,脸上有些为难,最后才说,她去省城定居了。再看向别处企图掩盖时,齐弈果却深深注视了她一眼,随即,这位博士生也看向了别处,将视线投在密密麻麻的城中村建筑上,哇,这里要是拆迁了,该分多少房子啊。 第85章 作为三把手的女性,也是医院领导班子里唯二的女性,俞晓敏和一把手齐书记一家关系相当融洽,更早早打消了一把手夫人对她潜意识中的忌惮。逢年过节时她会从俞庄带回父母做的土特产给书记老齐送过去,礼轻情意重,难的不是送一回两回,而是数十年如此。 对于老齐的老婆、体检科的老何,俞晓敏更急人所急难人所难,大到评职称,小到买件衣裳,她不是亲自过问就是亲自陪同。老何骂遍了市立中心医院的狐狸精或者潜在狐狸精,可是从来不说俞晓敏一句坏话。因为俞晓敏和她掏心窝子,我也不是没想过再婚,但是为了彩彩还是算了。咱们女人不容易,工作不能落人后面,生活作风更要极为过硬。 老何对俞晓敏的表态极为认同,那可不,还要看着男人不作妖。 这话俞晓敏就不能顺着接,而要反着夸,作妖的男人不少,可齐书记就是难得的好男人,上回出去考察我们一个团队的去逛街,他第一个就想着给你找礼物。 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时最热衷的还是互夸对方的女儿,老何说彩彩太优秀了,晓敏你不容易,单身这么多年都把心思扑孩子身上,幸好女儿没辜负你。俞晓敏夸齐弈果更加优秀,交大临八多难进?也就是你家果果一门心思要去上海,按她的成绩读个清华也足够。还是何姐你会教,家里基因也好。 老何比俞晓敏多一份操心,我是愁她以后找男朋友结婚的眼光别太高了。上回那个医生说吹了,人家是规培的要回老家,分了就分了吧。今天中午见的那位可是我压箱底的了,不晓得能不能对上眼。压箱底这位是国土资源局二把手的宝贝儿子,虽然以前瞧不上这两口子从乡下打拼来的,可这些年过去,没料到人家儿子成了蓝筹股。 俞晓敏说年轻人有他们的选择目标,如果都是让对方倾心的优秀,不可能不动心。 老何对此干笑了声,端起杯子喝水后就不再提这茬,她这姿态让俞晓敏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琢磨了两轮后她确认没说错,是老何心里有事儿。她县理科第三名的智商此时开启齐弈果一直以来恋爱都不顺利。 今天两家人的聚餐定在了银泰城,正巧齐弈果相亲也在这儿的咖啡店相亲。男方身高一米七五,脸圆肚子幸好不圆,穿着县委书记褐色厚夹克和深蓝西装裤坐对面紧张地喝咖啡,她注意到对方的坐姿是挨着半边屁股、虚沾着另一边的,一张嘴就堵得对方脸红耳赤,你有痔疮吧? 对方被这一问给打击得更如坐针毡,脸色极为不自然地否认,我是有点腰间盘有点突出。 那来我们医院检查检查吧,我正好骨科的。齐弈果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有点凌厉,见对方开始走神,再和他说起读博的事儿。男方读的是城市建筑规划方向,齐弈果念脊椎,两个人大致了解了对方的学术切口后就没话说了。气氛有些尴尬时,齐弈果抓紧时机让他更尴尬,你们的规划能被采纳多少?你们的规划如果有错误的话会不会坐牢?你看看柏州多少乱七八糟丑不可言的建筑,那规划的责任主体在谁? 对方说他们只提供综合考评后的多个选项。齐弈果说真好,后路比我们脊椎手术的选择还多。 齐弈果还特别贴心地和对方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个性太强了?不强不行啊。科室里女大夫太少,该我做的事儿一点都不会减,上次一个脊柱侧弯的病人,男的,一百八十几斤也是我抱的。切开后放椎弓根钉和矫正器累了我几小时,出手术室后满身大汗。再问男方,你多重?一百五十几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3) 从体重一直问到以前谈过几个,再到什么时候去上海买房,女博士嘴巴一直没停,男博士喝了两杯咖啡越发不是个滋味。坐到十二点时两人同时看手表,齐弈果再看大门,果然见到了俞任。电话正好响了,她说我妹正催我呢。 男博士说那不巧了,以后有机会再约吧。谢谢你,你很有趣。 哈哈谢谢,我也觉得我挺有趣。齐弈果送走男博士后瘫在沙发上吐气休息,见俞任已经在咖啡店门口张望。她招手,过来。 俞任目送走那位男博士,他长得还行啊。 牙齿畸形,有痔疮,还不太会聊天,无趣。小齐等俞任坐在自己身边,头就挨着俞任肩膀开始撒娇,姐姐累死了,姐姐再也不想浪费在这群人身上了。 俞任想躲开,被小齐的手摁住了肩膀,反正晚上咱们两家要吃饭,你下午就陪着姐姐休息吧。 你好好说话,二十几的人了对着我撒什么娇?俞任推开她的脑袋,那位博士回家会怎么说你呢? 小齐甩着腿,大概说我强势,嘴巴没把门,读书读得太迂腐了不通人情世故。她看着桌上的杯子,对俞任点点下巴,姐姐想喝柠檬水。 俞任说你自己张嘴要啊,你为什么非要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正儿八经地见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欢你吧? 小齐说姐姐口渴了,现在说不动话。 俞任起身给她倒了杯柠檬水,小齐看来真渴了,一口气喝干后换了个坐姿,我就是冲着他不喜欢什么就演什么。 她的理由很简单,男博士父母其实她也认识,当年她考上大学家里请客吃饭时,那位男博士的妈妈说了句女孩子嘛再咂巴了下嘴,下面的话就没说。他家要找什么媳妇?听话的,老实的,不能优秀得压过他家宝贝疙瘩的。就冲我这得瑟劲,他妈妈一定不乐意。 他自己呢?俞任觉得上面的分析算有点道理,可避让了目标人物分析。 他的穿着打扮你觉得如何?土得不行吧,但又挺官气的对不对?小齐说这就是家庭环境和自我后天的塑造,男博士说话也很谨慎,而且见面和分别时握手的劲儿都不同。第一次握手非常自信有劲,第二次有些敷衍,松开得很快。他是个自我包装很严密的人,放不开。一个放不开的人,大概率瞧不上另一个放得开的人,还是女人。 俞任张开嘴看着小齐,原来你这博士也不仅仅读脊椎呐。论琢磨人,女博士的用心不比她少。小齐看着她傻傻的样子戳了下脸颊,放心,姐姐好多人都没读透呢。 怎样才能读透人?非得读透干什么?俞任睫毛垂下,想到了她没读透的那些:卯生排首位。 怎么才能读透人呢?她问小齐姐姐。脊椎博士拉她的手,你陪我吃饭,再逛街换身衣裳,姐姐就教你读人的方法。 午饭她让俞任选地方,俞任挑了必胜客。小齐点点头,小彩彩是个很实际的人,这里离咱们出来的地方最近,你就没怎么纠结选了这儿。而且你对物欲没那么大的渴望。 俞任想了想还真有点,嘴上硬,那是因为我没钱。 齐弈果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被俞任拿下手,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老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儿,说明一直都被人当孩子。你对这个也很不满吧?因为被当成孩子,所以受到的打压也不少吧?齐弈果的嘴巴恢复神速,又开始噼里啪啦。 你的话好多。俞任拧眉,其实是对被看破的不满。 两人就默默地吃着披萨,吃到一半,齐弈果一边嚼着一边看俞任,被女孩一瞪,你不说话看我干什么? 你嫌我话多,我就眼波传言。小齐摊手,我的眼睛刚才在说:小彩彩长得很聪明。 没你聪明,看人看透了。俞任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到了一点,然而距离晚上的聚餐还有五小时。这五小时她干点什么不好? 这时齐弈果给了个建议,四楼开了一家书城,听说很大,而且还有沙发坐,舒服着呢。咱们去那里找点好东西看? 于是半小时后,俞任蹲在地上翻着下面的名著栏,齐弈果捧着一本画册、一屁股陷进单人沙发、两条腿搭在扶手上舒服地看着。俞任选好书走近她瞥了眼,发现那是本艺术画册。齐弈果正对着幅油画中的裸女屁股咬着手指头。 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头向下眼睛朝上翻,诶?再点点头,继续翻到下一页,还是屁股。 俞任看了两小时的伍尔夫,齐弈果就看了两小时的屁股胸脯大腿。俞任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小齐这样安静专注。她成天在科室,病人趴那儿,屁股能少得了她看的?肥的瘦的韧的蓬的圆溜弹性松垮的,应有尽有啊。 想了会儿,俞任又顺着小齐翻页看到画册最后一页,绝了,又是屁股。小齐盯着最后一只不知道想些什么,十分钟后才合上了画册将书送到原位,又去吧台点了两杯热果茶端来。她松开发夹,让盘旋多时的发髻洒下,再拨拉长卷发回到熟悉的位置,看什么? 俞任说伍尔夫的。 小齐说我问你看到了什么?读到我哪些? 俞任推了眼镜,我没事看你干什么? 小齐笑,我看了十几个屁股,你起码也瞄了三回。小彩彩啊,姐姐觉得你活得有那么点儿压抑呢,不自觉地被人体吸引了对不对?我跟你说啊,保罗西费尔的屁股是一绝啊,连人家脊椎侧弯都画出来了。 和我压抑有什么关系?俞任盯着伍尔夫,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性压抑啊。小齐小声道。 俞任有想到和卯生那一夜失败的尝试,书垂下手腕,她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水杯,她压抑吗?她只是希望和卯生亲密地融合。喜欢一个人如果没有把自己交付的觉悟,这种喜欢可能会体面,但绝对没有热度。 卯生对自己的喜欢果然在半山腰,她对印秀却到了山顶。输了,彻底输了。俞任不知不觉眼里蕴满了泪水,齐弈果又一次恨起自己招惹了这女孩。她给俞任擦泪,手里的纸巾被俞任要强地抢下扔到垃圾桶。随后俞任转过身,再竖起书继续读。 齐弈果笑着跳回自己的沙发,依旧是原来的姿势,但是她没有看屁股,她盯着俞任的后脑勺咂摸着,再端起果茶尝一口青柠檬的滋味。 第86章 省城东区的新店开业不到半年,现金流已经稳中有涨。印秀全天到夜晚都扑在四家门店身上,体重瘦了十来斤也不怕人问是不是因为失恋?因为印秀的忙碌看在别人眼里。 印秀觉得搬到新家的沙发可能是个错误,使得她每次回去都不可避免地想起卯生。看一个人有没有从脑海中远去或消退,要看她浮上心头的速度。时过境迁、人回旧地的感慨多半也到了快放下时。印秀没有感慨,她在午夜时坐在那张沙发上,总觉得身后躺着蜷腿的卯生,卯生的声音继而响起,回来啦? 现在没卯生,印秀会吞半粒安眠药,盖上被子直接睡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地过几家店的数字,轮到她和浩哥合伙的那家就格外让印秀安慰:五个月,她分到了八万块。钱之外,她还碰到了渠道和大客户。浩哥说让你合伙,不是只拿些股金和参与管理的,你还要跟着我深下去,把渠道和客户都吃住。这是浩哥送你的,比钱还值钱。 浩哥的意思是他不用印秀的身体换,可不代表他盯印秀不紧。直到确认印秀和卯生没了联系,每天都被工作缠得不可开交不像装的,浩哥才假惺惺地劝她:别老只想着赚钱。咱们赚钱为了什么?享受。 印秀说她享受不惯。浩哥笑她,那还是赚少了。 赚再多,享受对印秀而言也是罪恶。如果为了享受,她也不会推开卯生。租房买菜,吃二十块钱的烧烤,喝两块钱的啤酒不见得不快乐。 与其有朝一日被人给比下去而丢了卯生,不如在卯生还喜欢自己时离开。卯生虽然不在身边,可分手后的印秀心里还有她残留的关心爱恋。仿佛这样能把这场刻骨铭心的感情挂在墙上裱进画框,卯生、自己,都静止在其中。比起赚钱的进取心,感情里的印秀越爱胆儿越小。 印小嫦听说女儿在省城和人合伙开了家装建材店,特意要来看看。当她看见印秀身上穿着她咬牙也没舍得买的大衣时心里就有了底。她觉得印秀的底来自男人而非她自己。 果然她认出了浩哥就是那个男人,不管人家是否已婚,她鼓励印秀趁着年轻多抓些钱过来。印秀说她要还浩哥的,也不想抓他的钱。 还立牌坊呢。印小嫦不屑,再向印秀要钱,我现在没工作,你都二十出头了,该给家里补贴补贴吧? 补贴哪个家?印秀问她,房子写了我名字,可我连个房间都没有。 尽管她抽空陪印小嫦游了一天省城,可再次看到卯生后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卯生像块雨后浮萍,在她心里从一点到数点,瞬间蔓延成一大片。 你就抠搜吧,一辈子没出息。印小嫦还是像往常一样骂女儿,没想到印秀冷冰冰地冲回去,我是没出息,投胎到你肚子我倒了八辈子霉。 你翅膀硬了啊?印小嫦气得过来撕她衣领,被印秀抓住手腕甩开,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从小到大你花在我身上的,上次装修我一次性给过了。 印小嫦骂的还是那些生你养你,你命是我给的。 印秀冷笑,我没求你给我命,妈我知道你恨我,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不好结婚,在三纺厂被人指指点点几十年抬不起头。可那是你自找的,你在男人怀里快活时,就该长点脑子别怀孕。 她这辈子都没对印小嫦说出如此恶毒的话,印秀的脸上挨了一巴掌,印小嫦眼睛气红了,你就是个畜生。 做畜生有什么不好的?做头山野里自在的畜生更痛快。畜生不用担心无处藏身,不用非得弄到住处,还要数着钱包里剩下的钢镚担惊受怕。可已经投胎做了人,印秀不安心在泥污里受人白眼一辈子,她想要安心睡醒、不愁下顿的日子。 腊月二十四这天公司安排聚餐,印秀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贵大衣。这还是浩哥提醒她买的,你穿一百块的,人家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以前羡慕别人的好看衣服纯粹因为觉得漂亮,现在咬牙买衣服是为了投资。渠道是投资,客户也是,面子更是。 印秀已经在别人之前领到今年的奖金五万块。一年能赚人家十年的,印秀想到这个成就心里才安心。等攒到五百万,一千万攒到后的事印秀不敢说,因为卯生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没有谁必须等着她。 连轴转了一个月她的本来疲惫,还是打起精神招呼员工,检查菜单和酒水,俨然有了公司小负责人的气势。等大家基本都落座后,有同事提醒她,印姐,刚刚浩哥老婆在找你。 公司无论年纪比她大的还是小的,都会称呼印秀印姐。从小印到印姐,是对印秀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她背后靠山浩哥的敬畏。对印秀,同事们评价为,谁知道她和浩哥呢,但是人挺能干。 印秀听到浩哥老婆时眼神定了下,随即点点头,知道了。 来者肯定不善。浩哥说和老婆提了离婚,被老婆闹到了公司后平息了些日子。这位负责柏州公司财务的女人有一天发现省城东区的新店竟然不走公司账户,后来才打听到这家店挂在浩哥和印秀合伙的公司名下。夫妻店的糊涂账让她大为光火,火力集中在印秀身上。 她去过东区的店里,用严厉的语气吆喝印秀给她端茶递水,却不正眼瞧印秀。临走前她才对印秀说,你跟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就是图个肉嫩,等你成了老瓜皮,他床上都换了几十茬。早点给自己打算吧,小姑娘家的,别年纪轻轻把脸都贴干净了。 今晚省城公司的人聚餐,浩哥老婆却冲着印秀来,旁人都嗅出一丝不平常。印秀有个关系不错的财务同事趁着去洗手间时提醒她,好像上午刚刚在办公室吵过,砸了不少东西。 看来偃旗息鼓的离婚事宜又被提及,浩哥对印秀的态度还是那样,一定要离的。我和她过不到一起了。 印秀对着镜子补了些妆,小包里装着的还是那年卯生送的口红。她不常用,但会放在身边。有时心情差了,就对着镜子补一点。 聚餐有十桌同事,老板夫人亲自到场,老板浩哥却脸色不佳。倒是夫人落落大方,边和人开玩笑边一桌桌敬酒,谁都不敢不给面子。 到了印秀这桌时,浩哥老婆举着酒杯眼神话里有话,印秀说我敬您一杯。她仰头正要喝下,浩哥老婆说等一下,印秀一愣,见浩哥老婆喊着自己老公,老公你过来。 浩哥一脸不悦地走近,什么事? 就是为了这个小姑娘你才要离婚的吧?浩哥老婆话音落下,一杯酒随意呼在印秀脸上,我告诉你们,没门。 一场聚会年餐变成了浩哥夫妻俩的窝里斗,除了拉开激动干仗的两口子,不少人都看着印秀如何应对。印秀拿着餐巾纸擦干脸上的酒渍,将还和丈夫肉搏吵闹的浩哥老婆拉开,我和浩哥没任何不清不白。 清清白白的他会给你开新公司?给你出钱?他图你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就算你没有陪他睡,那也是吊着男人的婊子。浩哥老婆一路吃着苦头陪丈夫从草根创业到今天,说话压根不客气,想多难听就多难听。 你胡说什么?我和她就是没什么。可我还是要和你离婚浩哥这件事已经演化成丑态,印秀被推到一边后她悄悄离开了酒店。那女人有一句话说得对,看似浩哥是钓翁撒饵,她印秀也甩了竿下了钩。浩哥图她什么她很清楚,她走在钢丝上自己更明白。既然上了这条道,就别怪人家这样认为。这就是赚钱的代价。 他们和客户的装修合同就是如此,看起来泾渭分明分工责任明确,真追究起来,矛盾的产生很多在于买的贪且卖的奸。文字游戏把双方的祸心都包藏了。她和浩哥之间就是场交易,用自己心甘情愿的委身机会换来浩哥的资源。印秀觉得自己不比印小嫦光亮多少,她的牌坊是如此不堪一击。 过了半小时,浩哥的电话不断打来。印秀在忽视了三通后最终接了,你在哪?浩哥的语气将合伙的皮扯掉,仿佛在质问自己的老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4) 印秀说出来走走散散心,她留那儿只会坏事。 浩哥语气这才缓了缓,刚才让你受委屈了,他叹了口气,晚上我可以去你那儿吗? 这是交易兑现的时刻。聪明女人会推辞两下,等男人说出点委屈话后说好吧。不少男人喜欢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敲了门听女人哭一哭,他自己再发誓一定要离成,最后顺理成章成章地滚一起。二十三中小姐妹总结的,女人要拿住男人,讲究个分寸节奏。可是最后还不是女人随了男人的愿? 左右岔开腿闭眼叫几声的事儿。这又是她被骗到东莞时,已经熟谙人事的小姐妹教的。 前面的都是铺垫,成交到账的最后一刻就在眼前。眼一闭心一横,过段时间她就可能是拥有多家门店的老板娘。 来得太轻巧了,地上爬虫晓得宫殿多宏伟,也知道多难建。为了这份轻巧,她将卯生丢了,就能心无负担地去赚银行卡上的数字,去给自己一直滴漏的内心补窟窿。 卯生要是知道了呢?她会发现自己喜欢过的人这样浅薄下贱吧?被钱捂烂了心,蒙上了眼。 可以吗?浩哥很诚恳地求着她,我什么都不干,就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他说。 印秀的指尖在发抖,不是因为他的恳求,而是想到了卯生。真要跨出这一步时,她才明白自己没那么坚韧。不是眼一闭腿一岔的事,卯生给她的心上了锁。 等会儿。印秀挂断了浩哥的电话。 她哆嗦着将卯生放出黑名单,十几秒后,手机里弹出好些条她的信息,都是些数字,62,6132,中间夹杂了几条文字,印秀的神智快要塌了。 一条条翻完短信,印秀哭着拨了电话给卯生,嘟嘟嘟三声如此久远,随后是嘈杂的背景音下卯生惊喜的声音,印秀? 你过来,我我撑不住了,卯生,我快撑不住了。 第87章 卯生人在火车站准备上车,接到印秀的电话后平静的她立马像着了火。她问印秀在哪儿,她马上到。一旁的赵兰和王梨听了后脸上现出了忧色。 印秀听到卯生的声音后情绪更收不住,我我挺好的,就是工作有点儿累。 那头卯生柔声说,你告诉我地址,我去陪你好吗? 手机上显现出浩哥的电话再次来临,印秀擦着泪,我在外面,不在家。她环顾自己走的路,熟悉的越野车就开到了身边,浩哥探出头,印秀,上车。 卯生听到这个声音后心脏剧烈地砸下,是不是他逼你做什么了?印秀,我去接你。 印秀举着电话站在路边愣住,耳边是卯生焦急地呼唤,印秀! 店里着火了,上车!浩哥的脸色青了,眉头紧紧锁着,见印秀不为所动,他直接下车拉印秀上车,给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要他不得好死。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卯生耳中,刚要说话,印秀说,明天再打给你,我店里出事了。 浩哥的车以八十码的速度往东区赶,像没瞧见印秀满脸泪似的,那么多家店,偏偏连着仓库的这家出事。印秀吸了吸鼻子,打消防电话了吗? 打了,说已经往店里赶了。浩哥脑子里已经在一个个地筛选可疑人选,就是因为连着仓库,防火方面咱们还格外注意,狗日的。 印秀知道自己暂时躲过了今晚,她低头看着手机,卯生的信息来了两条,我这些日子都会在省城。 你先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去等你好吗? 浩哥瞟了一眼印秀,要是邢芳干的,我饶不了她。邢芳是他结婚快十年的老婆,晚上当着他的面儿泼了印秀一脸白酒。 印秀却在犹豫要不要给卯生发地址,最终她回复,明早我去找你。 卯生看到后舒了口气,见赵兰已经斜眼,她擦擦额头上急出的汗,妈师傅,我可能去不了厦门了。 赵兰别过脸不看她,随便你。 女孩又恳求地看着王梨,师傅露出微笑,去吧,路上小心些。 卯生诶了声,抱住师傅亲了她左脸,再抱赵兰,被妈妈一把推开,我烦死你了,说了好好的一家人旅游,人家一个电话你就扔下我们。 明年,明年我一定好好陪你们玩儿钱我出!卯生背起旅行包就跑向出口,没看到赵兰眼圈已经红了,那个小印有什么好的?对她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不是分手了吗?都快半年了又找卯生,这算什么孽缘? 王梨给她拧开保温杯,卯生没放下而已,心里一直有小印。诶,这点倒是像她妈。 一边儿去,懒得理你们。赵兰接过杯子,眼里依旧盛满担忧,她压根不是小印的对手,她经历过什么?从小还不是我们给她打点得好好的。小印是混社会的,太复杂了。 东区的家装店后门通向一块预制板材质的仓库区域,消防车已经先浩哥和印秀赶到,立马组织起灭火工作。负责人问老板到了没? 浩哥说我是,知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 负责人说难讲,电路走火,或者人为都有可能。要等灭火后再调查取证。他们看着三排仓库连连摇头,人走电断,这是基本操作规范。这火是门店和仓库一起烧起来的他还是很谨慎没说出下面的话,浩哥和印秀已经明白了七八成可能是人为纵火,才会同时烧起来。 眼下要紧的是仓库里价值六七十万的家装材料,印秀看着熊熊大火,心里总飘着不详的预感。 等到快凌晨一点火才被灭,浩哥举着手机站在仓库门口往里照,消防处的人说等着勘查取证结果吧,印秀将门店里的保险箱搬到了浩哥车上。箱子有被撬过的痕迹,好在最终没被打开。里面还剩下执照等资料,外加现金万把块。 现场焦味扑鼻,地上蔓延着黑色的水渍,里面还剩一些没烧完的木地板,纸质装饰板还有墙纸等易燃的商品已经烧掉了一大半。浩哥点了根烟就被人瞪,还嫌烧得不够? 他讪讪地灭了烟,站在门前看了会儿,妈的。 再看印秀有些呆怔,他知道印秀花了多少心血在店里,东区这家店几乎相当于她的孩子。当初装修时,踢脚线上沾的乳胶漆都是印秀自己一点点铲干净的,有店员说你也是老板,这还要你亲自动手?印秀笑了笑,蹲在那儿继续铲,最后硬是打理得比不少人家里还要干净亮堂。 他也忘不了挂牌放鞭炮那天,印秀看着门头闪闪发光的眼睛,在鞭炮声中,他说,以后还有好多家店。 嗯!女孩那天笑得是真开心,浩哥想起自己十年前自己第一家店开业时也仿佛是如此的表情。 夜里被惊吓了这么一通,加上风大,浩哥喊印秀上车躲躲风。印秀说浩哥你有烟吗? 浩哥没说话,给她递了根。女孩用食指和大拇指不熟练地捏着烟,吸了一口后被呛得咳嗽,这一口让她的理智回来了,晚上去聚餐的人我都记着的。 不是这么简单。浩哥说真要整咱们,要是你会亲自动手吗?他们同时看着店外的监控,发现摄像头早就被人砸了。究竟是他得罪了人还是印秀得罪的,他虽然心里有怀疑对象但拿不出证据。 邢芳一直反对公司来省城发展,她搞财务的,轻易能查出我和她名下柏州公司的资产往省城转移了不少。我说业务需要,她就作罢了。浩哥忽然笑出声,这女人,傻得可以,也坏得可以。省城公司是浩哥一人的,这几年已经做得比柏州的要大得多。 他说这是老婆在示威。今天烧了合伙的店,明天就能让他在省城栽跟头。工商税务消防环保她多的是法子搞咱们。 印秀还在沉默,浩哥于是发誓,我一定要和她离,她太毒了。又安慰印秀,不就是一家店吗?咱们再重新开一家,东山再起没什么大不了。 抽完手里这根难闻的烟,印秀说,浩哥,你放过我吧,我做不到。 浩哥一愣,蔑笑了下,还挂记那个唱戏的小姑娘呐?他发动了汽车,我先送你回去。我知道今天晚上可能吓到你了,一个人在路上哭吧?小印,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情愿,我不会逼你。 可你今晚就在逼我。印秀说。 浩哥的车开得很快,仿佛要将火气随着油门撇出去。 超速了。印秀提醒他。 我他妈不缺这张罚单,扣分就去扣吧。浩哥不听她的继续超速,女人有什么好?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印秀反问他。 浩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岔开话题。十五分钟后他将印秀送到小区门外,路灯下,背着双肩包的卯生却出现在车前。 浩哥脸色变了,他一个急刹车,下去。 印秀下了车,浩哥打开车窗,小印,你说话不算话啊,这次损失多大你心里有数,咱们没完。说完他阴着脸掉头离开。 卯生看到了灰头土脸的印秀,她的大衣上沾了一块块漆黑的污渍,连脸上都是。但是印秀没像以前两次那样扭头就走,她的唇嗫嚅着,用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我打电话给你柏州家里,你妈妈把地址告诉我了。卯生等不及,鼓起勇气翻出印秀家在三纺厂的地址电话,从不耐烦的印小嫦口里要到了地址,外加她一句咒,出什么事?活该!你告诉她,有事别回来找我,她本事大着呢。 走近印秀,卯生抬手要给她擦脸,印秀转过脸,别女孩脸上眼泪已经成串,全都烧没了。她用抛弃卯生换来的店,一夜之间成了废墟。那些寄托了她希望的建材,她精心设计的会客区,用心配置的家具,全都没了。她等着这家店盖住了心里那块疤,现在被一把火连根拔起,好像嘲讽着她:折腾什么呢?你就是这个草鸡命,一辈子也别想发达成凤凰。 会亏多少?卯生看着脏兮兮的印秀,好想看个够。 如果算上全部的,得三四十万。印秀无奈地笑,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她就不该给卯生打那通电话,她印秀不是下定决定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吗?怎么扛不住时只会想到卯生。 等了印秀几小时的卯生冻得跺脚,有保险吗? 还没来得及买,一开店生意不错,人就扎进去了,哪里会想到这个?印秀低头,看见自己靴子四周都糊上了火灾后的黑泥。她说卯生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个人做事看着狠劲,其实很差。这世上保险那么多,我就没找到能保我的。 也没看到能保她和卯生的。 卯生拉她的手,先回家吧。印秀却犹豫地没动脚,你来找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是卯生,我不知道咱们现在算什么。她擦了泪,眼下又添了一处黑,我也给不了什么。 手被卯生坚决地拉着,我不要什么,你别不理我就好。她的手指和印秀的紧握。 卯生进门就看见她们曾经的沙发,印秀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看挺新的,留给别人舍不得。卯生就看着她笑,是挺新的。她坐在沙发上等印秀洗脸换衣服,脚上的棉拖鞋小了一码,应该是印秀的。而印秀换了双男士拖鞋,卯生转过眼,嗓子被堵了下。 水壶里的水开了,卯生起身去厨房,洗手间的印秀说,等着,我去泡吧。 于是卯生只拔了插头,继续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人真的爱说大话,说什么俞任去复旦,自己去上海唱。说她不要印秀什么,可一双拖鞋就已经将心打疼了。她不要印秀的钱,不要她为自己辛苦,她只要印秀全身心地爱着自己,她只要不分手。 她要的对印秀来说可能有些多。 印秀端来一杯绿茶,俯身放在卯生面前的茶几上,卯生看到了瓶安眠药。 印秀坐在离卯生距离一人的地方,两人在凌晨两点时喝着茶。杯子见底了,印秀说我去加水,卯生说不用了,她迟疑了片刻,我师傅教过我,要有始有终。印秀,我想问问你,那时为什么要和我分手?真的因为俞任吗? 曾经的恋人无言以对,最后说,不是因为俞任。是因为我自己太胆小了,又一心钻钱眼。 什么胆小?卯生不明白,钻钱眼她懂一点,存款可以让从小穷困的印秀安慰。 四十万的欠款在欢喜不过几个月后又摆在了面前,还有个要有始有终的卯生。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说得就是印秀自己。狠心片刻的事罢了,她还会跨不过卯生。 你是怕被人指指点点吗?我们可以小心谨慎些,在外别那么亲密。我也可以不去你店外等你了。你想赚钱就尽管去赚,家里有我操心就可以。我妈妈和师傅都知道了咱们,她们没反对过。你家里那边咱们可以慢慢来。卯生见印秀还是沉眸不语,问出了她一直想确认的,你和浩哥你们是情人吗?是因为他可以帮你很多吗? 女孩问得小心,语气里都没有丝毫责备。印秀更觉得自己自私,她像下水沟的老鼠,在大太阳下现行窜逃。只要否认和浩哥的情人关系,她就会得到卯生的谅解。两个人甜甜蜜蜜拥在沙发上的旧时光马上能回归。 屋里的电子钟时针指到了两点半,印秀放下杯子看着她心爱的恋人,不是情人,但他要我给他一个追求的机会。他用钱用资源将我套在了身边,今晚他说想来我家里,我那时很害怕就给你打了电话。说出来后,印秀觉得心宽了,她就是这样无遮无拦,将投机钻营的自己摆在卯生面前。 半天,卯生深吸口气,那我今晚来是坏了你们的事吧?灯光下的女孩眼睛透出深邃的光,印秀想说没有,她低头,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的?卯生问,印秀却咬着牙关还在思量。 你挺残忍的,拖鞋都有浩哥的一双,却没我的。卯生起身拿起双肩包,你祝你事业早日成功。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5) 第88章 年二十八下午补习高中终于放假,伴随的还有大年初四开始上课的通知。怀丰年被老师再三叮嘱,小怀啊,回去别忘记把那个数学卷子做了,你别的我放心,就是数学起伏大了点。 起伏是指怀丰年最近三次数学考试成绩在130分和140分之间横挑了几回。花了十万块买回来的清北苗子要是数学低于140,老师都会焦灼得睡不着。 怀丰年说好,我回去一定认真做完。复读最无聊的地方就是难有新鲜感,一道道题都是似曾相识的,每本书学完再从第一页从头翻起。而那几次考试之前怀丰年打着小手电在被窝里看小说到下半夜,第二天昏昏沉沉去考试,还被监考老师敲醒过两回。 她妈妈宋绘香的馄饨店还在老八中门口开着,怀丰年在补习学校每半个月放半天假也不回家,宋绘香则来学校看了她两回,带了点吃的,再埋怨她这是自讨苦吃。 远在湖南乡下的奶奶据说得了肝硬化不能做事了,孝顺的爸爸怀湘龙将老太太接到象牙镇亲自照顾。异地医保报销非常麻烦,这些年为了接济老家而囊中羞涩的怀湘龙问女儿能不能先借他几万块周转下,等报销了一定还你。 怀丰年说她没有钱,真的没有,十万块都买了股票,亏大了。对女儿选择复读的怀湘龙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训斥,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小,你炒股能赚钱,那股市早就到十万点了。 两边都不讨好的怀丰年不想回家,她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前张望,果然看见举着烤肠的俞任带着两个小跟班,宿海也看到了她,跳着挥手,坏丰年! 长高了半个头的女孩已经圆滚滚的,她跑过来给怀丰年一根烤肠,你可算出来的。这什么学校啊,坐牢呢。宿海埋怨地看着学校门头一眼,登龙高中四个字让她更不屑,嘿,留级还能登龙呢。 俞任和袁柳也走过来,她和丰年用力抱了抱,你不担心我黑了你的钱跑了啊?俞任笑。 那我就去找小柳,你跑哪儿都不会丢下小袁柳的。怀丰年捏了捏袁柳的脸蛋,诶,你也长高了。都快到俞任胸口的袁柳害羞地笑。 咱们这是去哪儿?怀丰年心想不是去城中村就是回俞任家,你妈妈今晚加班? 俞任说虽然她加班,有人已经在家准备好了火锅等着咱们。怀丰年首先想到的是白卯生,而宿海却抢着回答,是博士姐姐。 袁柳补充,是俞任姐姐的姐姐。 俞任无奈,是我妈老领导的女儿,也放假回了柏州,成天赖在我家不走。 齐弈果这几天早上九点准时去俞任家报到,不是看电视就是霸着俞任的电脑玩游戏,累了饿了就喊俞任给她拿吃的端喝的。每到这时候,屁颠屁颠的袁柳跑得最勤快,她放下笔给齐弈果倒水端饭,吃腻了快餐的两大一小甚至还有幸尝到了袁柳做的蛋炒饭。小家伙踩着小马扎在俞任家厨房举着锅铲忙活时,俞任紧张地守在一旁,齐弈果就抢宿海的雪饼边吃边叮嘱少放点酱油。 俞任在路上对怀丰年诉苦,就这么个人,懒得要死。成书也只是看油画屁股,或者在网上和人下棋。我说今天我们几个熟人要在家里聚餐给你接风,她还是要死皮赖脸地蹲那儿。 可是博士姐姐买了两盒牛肉两盒羊肉。袁柳觉得博士姐姐挺大方的,今天早上她还带了几本拼音小说简化版送给自己。 我看到她还在网上欺负人!宿海紧紧抓着怀丰年的衣摆,坏丰年你知道吗,她在□□上和人家说自己十二岁,说哥哥我下棋不行你要让着我。结果呢,她半小时就赢了三盘,一边骂人家水货一边说哥哥对不起。 宿海咂摸不出这个博士究竟是什么味儿,她摇着脑袋,你说大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怀丰年说小宿海你别抓我衣服了,算了,姐姐牵你的手,你妈妈生了个啥? 宿海撅嘴,儿子! 小宿海有弟弟了啊。小柳也有对吧,有了弟弟你怎么办的啊?怀丰年问小袁柳。 小朋友穿着明黄色的羽绒服显得格外明眸皓齿,大苹果脸上的眼珠子一提溜,打! 怀丰年笑得捂肚子,好啊好啊,俞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霸王花。她觉得注视俞任的眼神过于直接,转而看前方的路,俞任,我觉得你比去年好像开心了不少。 俞任说有吗?她低头看了眼袁柳,和你们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可她不知道,怀丰年注意到她脸上的冷淡神情已经淡了不少。 俞任按了门铃好久,里面穿着围裙的博士才开了门,怀丰年看到位长相大方眼神明艳发型成熟的姐姐立马被她的气场压倒,姐姐好!她鞠躬时被俞任拎起来,喊她猕猴桃就行。 齐弈果看着怀丰年,说你就是那个人民大学都不读还要去复读的小卷毛啊。伸手摸了摸怀丰年的长卷毛,哇,你这弯曲度和骨钉有一拼了。她像女主人一样招呼大家进门时,听俞任嘀咕,你在里面干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我把你的卧室发了个底朝天呐,在里面找少女心事呢。齐弈果其实在洗手间里蹲了好久,她的回答俞任早就习以为常,我明人不做暗事,不怕什么被你翻出来。 三大两小刚吃火锅,俞任中间去接了俞晓敏电话,齐弈果则给怀丰年夹了涮羊肉,再笑眯眯地看着这孩子。怀丰年被看得发毛,将脸埋到碗边塞肉。 齐弈果继续帮忙涮菜,再哄孩子一样地分给小朋友,啊,这个年糕给咱们小苹果小柳柳的,这个莴笋给咱们小炮弹小海海的。哎呀,别不高兴嘛,姐姐削皮削得手都疼了。边涮边再看怀丰年,卷毛将偷偷投向一旁俞任的眼神又收回,继续低头扒菜。 你家在哪儿啊小卷毛,一会儿姐姐开车送你们回家。齐弈果给自己开了罐啤酒,被打完电话的俞任瞪,喝多了小心做手术手抖。 那还早呢。齐弈果边说边将杯子里的酒分了一半给怀丰年,小卷毛你陪姐姐走一个? 她还没成年呢!俞任夺过杯子倒给自己,小齐姐你别害人家,还有,喝酒开车你不要命了? 怀丰年推大眼镜,酒驾这个问题的确越来越严重了,依我看监管会越来越严厉,甚至入刑都有可能。严肃的模样让齐弈果笑出声,她遮住嘴欲盖弥彰地和俞任说,她太正经啦。 吃完晚饭才八点,俞任将怀丰年交给她的银行卡要还了,小卷毛推回她的手,求再帮忙保管半年,真的,你帮了我大忙了。她的手碰到俞任的后微张开五指,又藏到身后擦着衣服,嗯,差点被我爸要去了些。 没喝成酒的齐弈果在一旁眯了眯眼,怀丰年对上她眼睛,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对这个有点怪的医学博士有点说不上的害怕。 必须送。齐弈果帮她拿包,招呼两个小的出门,先塞了宿海进后座,再推怀丰年坐中间,最后请小袁柳上车。剩下副驾驶给俞任,安全带系好啊。 怀丰年被两个小的挤在了中间,旁边的宿海盯着她,右侧的袁柳盯着俞任的后脑勺,怀丰年盯着俞任。 将一切放在眼里的齐弈果稍稍加快了油门,哎呀,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呐。 俞任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又念叨什么呢? 车里只有怀丰年听懂了,她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没一会儿,两只手间被宿海塞进她的拳头,坏丰年,你什么时候留级完啊? 怀丰年说高考后就解放了,要是考不上,再换家学校拿奖金。 我才不信,留级还能拿奖金。宿海不屑道,拳头松开,漏出几块捂热的巧克力,又偷偷对坏丰年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 看着这么讲义气的小朋友,怀丰年眼色动了动,笑着将巧克力收到上衣口袋中。越接近怀丰年家的馄炖店,她心里的惆怅就越强烈。因为明天俞任就要回乡下过年,再见面要等到七月份她回家。 怀丰年没想到自己叹气叹出了声,更没想到宿海也跟着叹,哎,好日子就是过得这么快。回到家又要被奶奶数落着看弟弟,被妈妈催着写作业。 袁柳竟然也跟着叹,她身体向前靠近俞任的座位。俞任感觉到后从座位缝隙伸手拉了拉她的,小柳怎么了? 舍不得姐姐的袁柳要等到大年初八,什么时候才能快些长大和俞任念同一所学校呢?袁柳说,姐姐你快点回来。 好嘞。俞任捏了捏她的小手回道。 驾驶车辆的博士不甘落后大叹了一声,听着还像打哈欠,俞任白眼她,小齐姐你怎么也叹气?是博士补贴不够?还是男朋友排队排不过来? 齐弈果侧头看了一眼俞任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将车停在了丰年香门前。俞任等几人下车,轮番抱了怀丰年和她告别,丰年,别松气,加油,就剩下几个月了。 怀丰年目送汽车离开,她朝车内挥手,哪怕已经看不见俞任她们了。随后她攥起拳头,怀丰年,别松气。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她笑着转身回家。 送完所有客人,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齐弈果坐在车内伸了个懒腰,又叹气,俞任说你别叹,大过年的,积极向上点行不行? 齐弈果撑着头看女孩,小彩彩,我发现你现在对姐姐越来越不客气了呢? 俞任哑住,想了想还真是。她对齐弈果有些自来熟了,不过主要责任还是该人自己先招惹她的。齐弈果的眼神停在俞任脸上一会儿,伸手拧了她脸蛋,就这样开心下去,好不好? 俞任一愣,她看着齐弈果想说我一直很开心。但真的,她好像、的确不开心了很久很久。她沉湎在一种尖锐而无谓的氛围中已经很久,用努力学习伪装着自己的充实。 提前说一句,春节快乐。齐弈果打开车门,明天我要去隔壁市陪我爷爷奶奶过年,再见就要等开学了。 俞任说,哦,你春节也快乐。见齐弈果张开双臂看着她,干吗? 得了吧小彩彩,姐姐抱抱你。齐弈果抱住俞任,留下了一股馥郁的含笑花香气。她松开俞任后甩着车钥匙回自己家的单元楼,回头看俞任瞧着自己,我叹呐,你是个小傻瓜。 等她离开,俞任才对着她背影道,你才傻,还癫。还是个屁股狂。 第89章 返校的车票自然也不用买,俞晓敏又拜托小齐将孩子捎回大学。临别前,俞晓敏非要给小齐塞一套护肤品,小齐的妈妈老何说你别这么客气,她糙,用不上。 寒假麻烦了小齐这么多回,她对彩彩太操心了。俞晓敏很感谢小齐愿意以身作则,多陪着俞任打发时间。 这话在俞任耳中别有意思,车开出小区后她憋了会儿,问齐弈果,麻烦你这么多回是指什么?麻烦博士吃光了她给小袁柳准备的零食,还是霸着她的电脑下棋? 最终收下护肤品的小齐说,我身上喜气重,陪你完了好些天,给你沾了不少。 齐弈果你说实话!俞任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小齐姐姐过渡到小齐姐,再变成了小齐或者齐弈果。 小彩彩喊姐姐,再给姐姐剥个芦柑,我血糖低。齐弈果笑着打开了音乐。 俞任手剥了芦柑,整个给她塞了一半,快点吃。她看着齐弈果的嘴巴鼓了半天又嚼不烂的样子偷偷转过脸笑。 本以为小齐会嘀咕她,没想到她也宠溺地摇头,上次回来前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学校死读书,不爱参加活动。让我多带你涨涨见识。 我参加活动啊,班里活动我组织得比较多。俞任不认同。 齐弈果说你为了履历绩点而组织参加的活动不是活动,你自己想干什么事儿?而且俞阿姨说你上大学没见着多开心,成天和人欠了你钱似的欠揍。 于是这辆应该送俞任去学校的车直接开进了齐弈果租住的楼下停了,齐弈果说你明天返校不迟,今天姐姐就带你见识去。寒假那几天基本上算是考察你的棋风,现在我心里有数咯。 什么是棋风?曹薰铉喜赌而华丽,不喜欢正面交锋而是漂亮闪躲,这也是齐弈果喜欢的风格。李昌镐属于大巧无工重剑无锋,太厚实稳重了。加藤正夫也有意思,血肉淋漓地直上直下。小彩彩啊,如果从你妈妈说的话推测你的风格,是属于稳重慎密的那一类,你太无懈可击了。 可是我自己观察下来不是这样的。齐弈果拿起自己的箱子,走,跟姐姐上楼。 我我还是自己回学校吧。俞任又好奇齐弈果下面的评价,你观察的结论呢? 诶,这得喝上一壶茶呢。上楼我们休息会儿,中午吃过饭姐姐带你去好地方玩。齐弈果吃力地拖着箱子,我妈总觉得我自己生活是瞎糊弄,这箱子里都是她做的吃的,速冻饺子都给我包了两百个。俞任说上楼,咱们一起搬。 搬到七楼门口时,俞任已经扶着腰大口喘气,齐弈果扶着门换气,你猜猜我家里是什么风格? 俞任想了想,墙上都是油画?里面都是屁股?或者摆个脊椎模型或者棋盘之类的。另外应该很乱,衣服会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甚至水槽里还有盘子没洗。她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对齐弈果吊儿郎当个性的观察,此人公共场所都坐没坐相,在她家喝杯水都懒得冲洗杯子捞了就倒。 齐弈果笑得咧开嘴,哈哈,来,请进。 她打开家门,俞任愣在门口一会儿,你才租的房子?里面地板锃亮,家具少得可怜。一室一厅的格局只看到客厅里有张小饭桌和两把塑料椅子。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没有花花草草,更没有肥臀细腰,干净得像还没人搬进来。门口的鞋柜是这个家挤得最满的小家具,齐弈果给她拿拖鞋,自己箱子拉进厨房开始往冰箱码吃的。 厨房也十分简洁,老式的碗柜里只有数个碟子和碗筷。柜面擦得异常干净,不像常做饭的样子。电饭锅和一个炒锅是这里的主角,这时齐弈果放好了东西,去我卧室看看嘛?里面没准儿藏着个光屁股的妹子呢。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6) 俞任无比敏锐,为什么是妹子? 齐弈果张嘴,慢慢点着头一字字地蹦,嗯或者猛男。 俞任站在卧室门前看了下,也只见到一张床和两个大衣柜,床面整洁,可想而知大衣柜里也很整洁。房内依然没有电视,但床头放了台笔记本。最吸引她的是靠墙的书柜,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刊,仅此而已。 整个屋子太空荡了。她全部猜错,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齐弈果模仿她的语气,因为简洁使人安静。 可你不像安静的人。不过俞任想起初中时打谱的齐弈果,坐那儿还挺像尊菩萨,这是下棋多年养成的习惯吧,脑子里东西太多,身外物就要尽量简洁。 小齐往床上一倒,整个人随着弹簧垫子起伏了两下,啊我想睡觉。 俞任拉她,起来,你骗我涨什么见识呢?看你睡觉?我是什么棋风? 小齐死赖着不起,抖着脚看起来很惬意,你是曹薰铉的棋风,做事好看,但是喜欢冒险的。小齐说那个小袁柳的事我听你妈妈说过了,小彩彩不简单呐?带着几岁孩子私奔到乡下。 原来齐弈果对自己的了解有不少来自于妈妈俞晓敏,为了让自己变得活泼点儿开心点儿,俞晓敏煞费苦心了。她讲了自己和卯生的事没有?俞任的眼睛现出思考的模样,很快她判断没有,因为俞晓敏爱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俞任不能问,你还看出来什么?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比防守更棒的法则是攻击。俞任开始重新打量床上的这粒猕猴桃,我妈给你多少钱? 小齐抿嘴挑眉,意思是你猜吧。 我妈让你带着我你才带的?俞任发现自己不对,在齐弈果面前她特别容易失去节奏大开大合,这话说得多委屈,显得自己怪可怜的。 小齐笑,本来是这样她的脚丫子停止了抖动,她含笑看着俞任,可我觉着你很有意思。飞速弹起身,她拍了下俞任的屁股,快去洗手间,一会儿出门! 你俞任捂着屁股怒目,流氓。 齐弈果耸肩,小彩彩,真的不能久坐啊,水蜜桃都会坐成煎饼。 俞任来上海读书一学期,除了活动相关,她的游玩范围也仅限学校方圆五公里。小齐说中饭去兰心大剧院附近的小店吃,那家也叫兰心。它家腌笃鲜味道很好,另外蟹粉蛋也很衬咱们柏州人的口。吃完了去看戏剧,我同学送的票不看白不看。 读书要紧,吃饭更要紧。你可能不打算定居在这个城市,但待这儿几年你要去琢磨一座城的性格,就要多吃多玩多喝多看。小齐说,姐姐再陪你多轧马路就是了,我待了七年多,特别熟悉。 俞任问为什么要了解城市性格?齐弈果这才说了句符合她博士学历的话,好奇才是求知的开端,你搞人文的不好奇城市的血脉骨肉吗? 看完了戏晚上姐姐再带你去恰老酒,酒吧还没去过吧?齐弈果脑子里的计划列表应该很长。 我妈让你带我去恰老酒?俞任不信,觉得齐弈果夹带了私货,没准儿是她自己在家闷了十多天,回城后想喝花酒。 诶?这个嘛,酒吧屁股多。齐弈果对俞任撒娇似地拖长了音调,去吧 于是立志绩点冲3.9的俞任本该于晚上九点坐在西辅楼里上自习,现在坐在茂名南路的爵士酒吧里看着齐弈果的发丝随着音乐摆动。这里人没有她想象地疯狂忘我,屁股都在凳子上安静放着。 她们也没喝老酒,齐弈果为她要了杯薄荷蓝莓苏打水,自己则点了杯苹果鸡尾酒,见俞任拧起了眉,她马上解释,不含酒精。 齐弈果的神情藏在灯光里,她的眼神随着音乐微微荡漾。俞任听着歌,偶尔看看她,心情渐渐舒适起来。两人坐了一小时后。齐弈果掌握好节奏和俞任走出,瞧见了吧,我晓得你不喜欢那种光怪陆离的地方,这里情调浓,挺安静。 之后连着四个周末,只要齐弈果有空,她都会开车接俞任去不同的地方玩儿,大众随流的城隍庙也去,小众无人知的老里弄也会打卡。齐弈果教会了俞任判断西餐好吃与否的标准,也会在老巷子的面馆里捧着牛蛙面边喝汤边擦汗。她的计划里还有博物馆天文馆这些地方,姐姐立志两年带你玩遍吃遍上海滩。嘴唇被面汤染黄的齐弈果如是说。 俞任的心泛起了感动和苦涩,曾经卯生也如此说的。世事难料得太快,现在是齐弈果带着她体会这些。 正是因为有小齐,俞任第二学期生活陡然丰富起来,那个只知道学习、公事公办地组织活动的乖学生不见了,她性格肉眼可见地开朗了不少,还参加了围棋社。告诉短信那头的齐弈果时,小齐说你还要坐啊?去健身或者打打球嘛。 我偏要学围棋。俞任回。可这天上课前路过玻璃镜时下意识回头看自己的背影,被同学瞧见了笑,俞任你恋爱了吧? 俞任愣了,看看自己身材怎么叫恋爱?她迁怒于小齐,都是你说我屁股像煎饼,我照镜子被同学笑谈恋爱了。如果小齐不在手术室或者健身,她会秒答,哪怕在开会。俞任睡前更是手机不离手,起码有半小时在和齐弈果你说我骂,说到最后俞任讲你不要来烦我了,我晚上都没怎么好好学习。 话痨怎么有说不完的事儿?此时她们之间的交流程序是齐弈果发来总结:小彩彩晚安,快和你果果姐姐道good night。 俞任会乖乖地说:Good night。 吐槽的这次齐弈果这次却好久没回答,俞任等了两小时,看了手机五六次。发觉自己这样太在意挺折磨的,她可烦死这个癫博士了。她不忙时短信一条接着一条,等她却等得人躁。 下课后俞任又急迫地打开手机看消息,我在你们宿舍区外老地方呐。你们学校附近哪个地方东西最好吃?我去那儿等你。齐弈果直接来蹭饭了。 俞任有点生气,把风评最差的食堂发给了齐弈果,旦苑。既气齐弈果无视她的上一则消息,又气她不打招呼直接来吃饭。 等了两分钟,俞任奔到楼外给她电话,吃什么食堂? 我就说嘛,小彩彩不会拿最难吃的糊弄我的。邯郸路口有家潮汕快餐店诶,我想吃烤鸭。齐弈果不晓得自己又戳中了俞任又一处禁区,那是她和卯生见过面的地方。 可是,她和齐弈果之间不对劲。俞任心里多次的念头都化为一个确信:她已经不会时时想起卯生、想起那个难堪的夜了。可她似乎被齐弈果牵住了,她们之间的很多事都是齐弈果在决定。连吃什么都是。 别说俞晓敏没付钱给她雇保姆,真保姆也不会这样调动雇主。齐弈果虽然有点儿玩世不恭的劲头,但她真的牢牢把控了俞任的周末,甚至,平时的喜怒。 俞任顿了下,又有些委屈,为什么都是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啊? 小齐倒也愣了,这因为你从来不主动表达意见呐。那好那好,小彩彩吃什么,姐姐蹭什么。 俞任不想要这种姐姐照顾妹妹式的意见征求,她理智下来,你是客人,应该以你的口味为主,想吃烤鸭对吧,那家的叉烧也不错,我带你一起去尝尝。语气恢复了距离感和知性感的俞任让小齐咋舌,一会儿见。 俞任还不想失去对自己的把控,她接着说,吃完了我还要上自习,你怎么安排? 我陪你上自习啊。我好久没去教室里趴着念书了。狗皮膏药式的小齐粘上来,我不会打扰你,就睡会儿。昨天夜里两点才下手术室,今天又忙了一上午,我还没合眼。 俞任听到这不禁皱眉,你疯了?不睡觉吗?这样开车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齐弈果在电话那头打着哈欠,可是,周末就是陪你的。语意有些暧昧不清,俞任没接话,听她沉默,困意上头的齐弈果擦着哈欠逼出的眼泪,喂?喂? 我我妈妈没这样要求你吧?俞任说她真不需要齐弈果牺牲时间这样照顾自己。 那头的齐弈果哼了声,头就歪在座椅上开始入睡,手机夹在她耳边,听着俞任的声音她睡得很香。 齐弈果,你再这么熬夜会秃头的!俞任电话那头说。齐弈果笑了笑,电话滑下座椅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小彩彩。她嘟囔。 第90章 陇西越剧院最近连续开了两次职工会议,对愈演愈烈的本团职工走穴行为予以警告,你吃得财政饭,还出去自己捞钱?虽然不点名,卯生和面姐面面相觑后觉得这话有点儿意思:是不许走穴呢?还是不许出去接私活没给剧团分钱? 下班后两人站在街边一人捧一碗臭豆腐,面姐被辣得吸口水,小白,咱们团财政拨款今年减了一半你知道吗? 卯生说怪不得工资两个月一发了。她走穴机会还是有的,不过还是亏得孙甜帮着说话,那可是省越剧团的当家小生。她压根还当不了家,然而拉起虎皮去唱两场,赚得也顶得上工资了。 你师傅王梨不是柏越的吗?她们怎么样?面姐转念一想,虽然拿过奖,但这不是一个团两个团的问题,是整个戏曲界的事儿。现在人谁有心情排老半天队听两小时戏?她们自己还不是一头钻进KTV图个过瘾吗? 王梨说过,文艺是服务于群众扎根于群众的,现在群众自娱自乐,文艺再不改革就会被冷落。核心问题是什么?是群众为什么宁愿自娱自乐也不要文艺了。 柏越工资还是发得出的,一是因为财政实力不错,另外市里也看中这块文化招牌。老字号抱久了,谁轻易舍得放下?卯生说。 还是孙甜好,唱流行,去哪儿都能唱。上不了舞台还能去酒吧,你晓得不,她一个月赚七八千。面姐羡慕小老乡业务繁忙,咱去酒吧唱,那点儿地界,袖子都甩不开。再说,谁听呢。 孙甜去酒吧驻唱的事卯生知道,有时夜场她被客人缠上,还是唱男高音的吴强赶过去帮她脱身。卯生说这时你就不找我了?孙甜像看小孩子一样瞅着卯生,男有男用处,女有女去路。 要是女人成天杀人放火脾气暴躁,走夜路担心的就是男人。可女人偏不,所以啊我才喜欢女孩子多些。孙甜说。她依然会喊卯生出来吃宵夜,陪她围着陇西师大绕圈聊天。 小白,你说我二十二,你才二十,咱们这才唱多久?会不会像下岗分流一样,咱们忽然有一天就被扫地出门了?面姐说她小时候学豫剧的,浓眉大眼的她背插大旗唱铿锵有力的花木兰。来了陇西唱了十年旦,说话腔调都从胡辣汤变成了腌笃鲜,回不去了。 进陇西越剧团我爸还高兴得喝醉了,说我闺女有碗安生饭吃了。这才安生几年?面姐吃完臭豆腐擦擦嘴,不过我比甜甜好,我妈开小饭馆,我爸带装修队的。她家,嗨,一言难尽。 卯生也是最近才知道孙甜拼命赚钱因为要养家糊口,她爸爸出门打工后摔下脚手架,现在腿脚不利索只能在家休养。妈妈则干保姆,还有个读初中的弟弟,全家都指着她拿钱。 所以她哪儿知道怎么化妆卸妆?她那双眼睛为什么带着咸味?卯生渐渐明白了,那是生活里的泪和汗腌成的。 而和印秀最后见面已经隔了快三个月,卯生没有再发过短信。她随身带了个小笔记本,想时就画一笔。有时画印象中的印秀,有时就写一句话。她不怪印秀,就怪自己太穷,是个连饭碗都风雨飘摇、走穴如过街老鼠的小越剧演员。印秀亏一笔就是三四十万,卯生工作到现在存款都没三万块。 有时她们在街边吃炸串子臭豆腐时会看到好多豪车经过,面姐说,就这一辆车,够咱们团所有人半年工资了。 卯生一算账还真是,她也更加理解了印秀的不甘心。妈妈赵兰就说小印眼里见得多了,头难低下来的。她手里数着几十上百万的现金,回家关上门吃一块二的鸡毛菜,兜里就剩几百块,能认这个命吗? 卯生甘心,可她不能代替别人思考,无法真正帮她们卸下心头的重负。面姐说,小白,趁着年轻,咱们早点找出路吧。如果要改革下岗,我就去端盘子颠勺也不唱了。 我我就喜欢这个啊。卯生笑时,孙甜已经跑到她跟前,黑长直被剪得短了些,她从卯生盒子里夹了块臭豆腐吃完,刚好要和你们说,我下周末去宁波唱,人家酒吧开业都是找小明星,难得我能去凑个热闹。还不得亏了我去年参加那个选秀,拿了全省第十二? 卯生心头一动,我能跟着你去看看吗?我不用唱,就听听。 行啊,我正愁着没伴儿呢。孙甜又夹第二块,卯生把碗都给她,还够不够? 孙甜说够的,主要馋这个味儿,吃多了就齁得慌。一会儿还要吃正经饭吗不是。 三人正经饭也不过小炒三个菜加两瓶啤酒,卯生要去付钱,被孙甜拉住,上次也是你,这回我来。她最近酒吧夜场唱得多,眼袋黑了,面皮萎了,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面姐看得心疼,你赚钱也得顾命吧? 孙甜笑了笑,我身体好着咧。 吴强还对你有意思呢?你为啥就是不答应?面姐很好奇孙甜和另一个小老乡的感情。 孙甜低头吃着爆炒腰花和白米饭,不合适的。她说人家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和我家隔了十里八乡,这还没成一撇就打听到我爸在家瘫着,我妈一边做农活一边当保姆月赚八百,还有个念书的弟弟。你说人家怎么想?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面姐不同意,你太有自知之明了,多少男人就没有。你瞧瞧追我的什么人没有?有钱的放一边,连窝瓜脸一米六的,当保安赚六百的都有。人家就有这个自信,说以后要给我好日子。 自然聊到了择偶标准,面姐好奇卯生的,小白呢? 卯生想了想,我没有。 孙甜给她夹了块猪肝,这就是最高标准。 她和小白日聊夜聊,终于打探出她两个前任一点儿信息,比如第一任青梅竹马是个学霸,高考全市榜眼。问长相如何,卯生说她低下头双眼皮会深些,脸有点孩子气,鼻梁秀气得刚刚好。第二任是个欠债四十万的大两岁姑娘。长相孙甜看过,说她就是典型的江南漂亮长相。卯生到她就不多说话,被孙甜逼到后面才讲一句,她很好,什么都很好。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7) 遇到个什么都好的前任,被骗了还一头热地不说坏话,这人是傻。 带着傻人去宁波那天,孙甜和卯生一块儿挤火车硬座。她昨儿又唱到夜里两点,早上七点就出门去火车站,火车上还塞着耳机听歌默词,头在自己肩膀上左右点,终于点到了卯生肩头。卯生给她倒了杯热水,喝吧。 孙甜清醒过来,见卯生窘迫她就坏笑,还一个劲地挤卯生。紧一分卯生就往车窗靠一分,挤到后来,卯生无处可逃,喝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恳求。 摘了耳机后孙甜问,你为什么要去看外地的酒吧?想转行? 卯生说她是想去宁波找个人,我师姨,她在那儿唱了一年。再怕凤翔,卯生也在征求妈妈和师傅意见后和她联系上了,还没说完,快人快语的凤翔立即明白,哦,连省越剧院都快没饭了?卯生你选对了,我带你看看这边的剧团。 中途转了车,下午一点才到宁波。卯生说孙甜,我师姨来接我,一起吃个饭吧。 孙甜说小白你过河拆桥呢,人还没到下家就找好了。她其实想和卯生单独逛逛这座城,最终还是决定回宾馆睡一会儿,你去吃吧,我想睡一觉,明天咱们火车站碰头就行了。 卯生抓她袖子,就就一顿饭。还是说了实话,我有些怕我师姨。 有什么好怕的?不都是人吗?孙甜虽然这么说,见到陈凤翔时还是愣了下,真真好看啊。凤翔化淡妆,走相雅致,面容极为标致登样。老剧团选角儿的眼光远超现在选秀,人家站那儿就是一幅画。就是凤翔的眼睛太精明了,精到都不屑于藏拙。怪不得卯生怕她。 眼前的凤翔眸子一转,开口腔调比她气势软,卯生?这是你同学? 孙甜说阿姨好,我是卯生朋友,这次来宁波表演碰巧和她一路。 凤翔眼尾掉起,阿姨?她没到三十五,而这小姑娘二十几的模样,她说喊我凤翔姐就行。 卯生说可使不得,那我就得也喊她姨了。耳朵被凤翔一手捂过,卯生以为她要拧,其实凤翔只是用手掌心轻轻一带,将卯生捞到自己身侧。精明的眸子扫了眼卯生上下后就变得窈窕通明起来,她笑,尽偷王梨的,偷走了四五成。也不晓得是夸卯生的四功五法,还是她的样貌气质。 凤翔姐带你们去吃顿道地的宁波菜,然后卯生跟我去乡下看戏,明天我送你们碰面。凤翔又看了眼卯生的表情,哟,卯生,看着没以前傻气了呢?谈恋爱了吧? 没谈没谈。卯生说了个囫囵,给师姨添麻烦了。 凤翔眼白甩出,外面别喊我师姨,急着我不能老是吧?我去村社唱起,人家喊我小姑娘。 小姑娘陈凤翔买了辆车,才到手不到半年,我们团条件算不错,有自己的中巴。可是有时下午和晚场连在一起时就要留在村里过夜,我住不惯,开夜车也要赶回家或者镇上休息。凤翔这一年多实在辛苦,人家可不管你是国家一级还是唱路头戏的,样样凭唱腔本事,而宁波人对唱腔又最挑剔。 豁出去唱呗,半年就稳下来了。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万三四。凤翔直言她的收入,看着副驾驶上的卯生,早挪早生,死趴早死。 我师傅可能不会离开柏越。卯生以为她在说王梨。 凤翔哼笑了声,她哪儿是离不开柏越?她是她清咳了声,她是门面,走不了。又看了眼气度类王梨五分淡的卯生,女孩扭头对凤翔笑,眼里干净又像了些王梨。 凤翔说到了剧团,可不能再称我师姨。 卯生说那叫什么? 师姐。凤翔嘴角跳了跳,便宜了赵兰了,她倒成我的姨。 第91章 骨科博士兼人文爱好者齐弈果曾经在周末时再次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俞任的社团中,远远看着乖学生跟社团里的业余高手学手筋。 也许因为她打扮有点耀眼,不同于相亲时的乡村风,齐弈果脱了白大褂穿上了丝质衬衫和半身裙,头发披下来岁月静好地托腮看着业余高手,确切说,是看着离业余高手最近的俞任,一双翦水眸看得小老师口吃了下,还想着这是哪个院系的招新成果? 白板上是一道基础的死活题,新社员们思索得非常投入,包括俞任在内。她在老师提问后最先举手,见小老师眼睛直直地看向后排,这位同学想试试吗? 俞任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盈盈而立的齐弈果后微张开嘴,随即自顾脸红起来。齐弈果这个骗子,说周六一早她要加班,还是在十点半时溜了过来。 齐弈果看着俞任绽开笑容,随后走到白板前,两指捻起一粒白子,白棋补在左上角22,劫活了。 老师看着小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随即取下她放的白棋,补上黑棋在原位,我要是堵上呢? 小齐马上对老师眨眼,哎呀,老师,你这补上了我怎么续白棋的势,然后你挂一手捞我,白棋的气不够了。她将后续几手都轻松预测了,小老师的青春痘泛着油彩,可以啊。 小齐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一屁股挤在俞任身边,咱们一起学习啊。 于是俞任撑着头听老师讲棋,小齐撑着头看她。被俞任微微警告地看一眼,她才挪走眼神聚焦在她六七岁时就熟悉过的死活题上。 俞任在剩下的一小时内,思维慢了两拍,解题速度也比之前拖拉。她一道手筋倒数第三个解开时,有些忿忿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左侧的小齐。 齐弈果撑着眼皮伸出大拇指,真棒。大腿很快被俞任捶了一下。 俞任不愿意被动地形成什么依赖或者习惯,凡被给予的,总有一天也会远离。有了这个觉悟,她就能以成年人的理性姿态面对小齐的友情攻势,或者说,小齐为了完成俞晓敏的嘱托而开展的友情攻势。如果她周末没空,俞任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儿。比如继续看书单上的书,或者去操场跑几圈,和室友同学约着逛街,或上一节围棋基本课程。只可惜今天前半截她聚精会神,后半截心猿意马小齐的呼吸偶尔扫到她手臂,因为她的脸挨到了桌上又开始睡。 俞任担心她流口水,抽空盯她一眼,发现她睡得挺斯文就放心了。 她八成又一夜没合眼。俞任问过小齐,你这专业又没考研的压力,也没发sci的硬性要求吧?可以说轻松混一混,博士学位入手了,人家评职称只争朝夕,而你三十不到就是主治医师了,成天这么熬夜干嘛? 小齐说她习惯睡眠少,白天睡半小时抵得上夜里两小时。再看她车里经常放着的一本外文大部头,俞任心里已经猜到,小齐准备考usmle(美国医师执业资格考试)。她更认定被小齐给予的每周快乐会有终点。 小齐说,这两年带你玩遍吃遍上海。俞任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她和小齐这场宴席还没到中间点。 老师讲完最后一道死活时又看了眼漂亮成熟的女大学生,见这位的头从开始弹点桌面到干脆趴那儿不动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讲得就这么枯燥?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小老师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俞任帮他装好棋子收好棋盘,小老师看了眼还在睡的齐弈果,你同学?感觉她基础不错。 俞任无奈,算我学姐吧。小齐也是八中走出去的,只不过比俞任早了七年。俞任从松杨乡下回柏州读初中时,小齐就已经去了上海,她十几岁就定段了,职业的。俞任倒欣赏小齐今天没有扮猪吃老虎,老老实实地给老师面子解题,还努力听了十分钟。 小老师一怔,那她来听这个课干吗?她应该进校队啊。 俞任心说她不是来听课的,就是换着地儿睡觉蹭饭。上次小齐在车里睡着,还是俞任提着打包好的烤鸭找到了她。小齐一边吃得满手油,一边瞪眼撕下玻璃上的罚单,没搞错吧?我在车里啊! 贴罚单也挡不住小齐来找俞任,送走老师后,俞任坐在小齐身边轻轻推她,喂? 小齐睡得沉,俞任就从包里取出弗兰克赫伯特的小说接着读,虽然考试里没有科幻小说这一分枝,但俞任还是尽量挤出时间读自己当下的兴趣所在。 从第五十六页读到一百二十一页时,俞任才回神自己还在教室,小齐就在身边,扭头看,小齐已经睡醒,趴在桌上弯着双眼对自己笑。小齐说,《沙丘》好看,可是渔港也不能错过。姐姐睡饱了,带你去宁波石浦看看海。 俞任虽然看过几次海,但都是走马观花,没有真正接触过海洋。小齐说她开车去客运站,咱们坐直达的车去,又是她拿了主意,还没提前和俞任商量。 又是小齐陪俞任到了宿舍拿了洗换衣服,买了点路上的饮品小吃食,俞任依然被动地随着她的步调走。 她可以停步的,但是俞任被这样的惊喜节奏淹没,她喜欢海,更喜欢和小齐一起开眼界。 买到了最后两张当日票,上车后小齐说我也看看书,说罢随身捞出那本外文大部头开始背一条十几行的英文词条。俞任继续看《沙丘》,但读不了几页又去看齐弈果:她的膝盖高高耸起靠在前面座椅上,大部头就摆在上头。头发丝垂下,摆动,再掖到耳后。小齐忽然侧脸,姐姐耐看吧? 俞任说对,耐看的。你说话是女流氓,不说话时才有点博士的样子。 是不是为了考试,时间紧张到要熬夜?我周末自己过可以的,你不用这样麻烦。俞任觉得这一趟占用了小齐的宝贵时间。小齐住闵行,每次开车接她也要来回两小时。 不麻烦,习惯了。小齐合上书,放弃围棋那会儿,为了赶上文化课进度,我经常夜里两三点睡。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在英语课上打瞌睡时,她说我们老师说,齐弈果你要是困了,我的课就别上,去办公室老师桌上趴会儿吧。小齐说也是打那时候起,她养成了小睡的习惯。 八中还有这么贴心的老师?俞任遇见的只是排队劝她学理科的老师们。 齐弈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俞任,你没碰到?她算了算时间,嗯,是碰不到了。 小彩彩高中过得不开心吧?八中太严格了,二三线高中的孩子要来名校,一半看天赋,另一半靠老师家长高压管理。她又赖皮地盯着俞任手里的薯片,我要吃。 俞任递给她,小齐的手护住大部头,姐姐没手。 姐姐可以找个对象,让人家做你的双手。俞任皱眉塞她薯片,你这人几岁了? 姐姐的对象早就飞走了,小彩彩的对象呢?齐弈果想了想,上次咱们在餐厅碰到哪个就是长得不错的,你说管院的那个男生,你俩挺配。他不也是柏州人吗?她说的是已经成功保研的廖况。 俞任只是笑,你真八卦,他的小姨是我爸后妻。 那可惜了,我小姨也离婚了,要是和你爸结婚,四舍五入我也是你后姐姐了。小齐和俞任之间互不询问那些敏感的问题,大一的妹妹以前碰到一些莫名问题会红鼻子,她父母又离婚,加上俞任还是个中文系的,小齐不会引她伤春悲秋。 但她很清楚俞任对自己的好奇,有意无意地会被戳一下,比如你前男友应该照顾得你还不错,所以小齐姐姐现在也打不起精神谈恋爱吧?齐弈果你放着大好的青春年华不投身爱情,为什么要来找我玩儿?小齐你后备箱还有没有师妹师弟送的巧克力? 俞任说我不要你这样的后姐姐,又馋又懒,再看一眼大部头,学习态度勉强端正罢了。她对上齐弈果的双眼,那双眸子里写上了无奈,我在你心中印象分这么低? 说完再从俞任的袋子里抓了把薯片,吃得嘎嘣响时俞任给她递水,你这样不健康的,早饭肯定没吃。 贤妻良母小彩彩。小齐开玩笑,俞任耳朵又红了。 石浦在象山县,老街古镇,海风翠岭,老铺子关帝庙,还有远处艘艘白色渔船。俞任一到这儿眼睛就亮了,小齐说晚上逛逛镇子,然后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才是重头戏。 住宿就在镇內客栈,农家风格,装修说得过去,卫生经不起细究。小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酒精,带着手套将洗手间和桌床柜面全擦了一遍,最后拉开窗帘通风,海浪声传入耳內,她美滋滋地听了会儿,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俞任不得不承认齐弈果这会儿远称不上懒,她竟然细心地带来两床被单被罩,给双人床都换上后才躺在上面累得喊出来,啊,小彩彩,姐姐想吃大青蟹,红烧海葵,酱油鱼 俞任说我带你去吃啊,沿途我留意了几家渔家菜,应该很新鲜。 齐弈果又开始懒病犯了,伸臂直向天花板,你背姐姐去。 起来俞任拉她的手,十指被齐弈果的指节夹住,牢牢地包裹在她光洁的手中。两人都在用力,齐弈果忍笑,俞任难为情,起来呀。她挣脱不开。 齐弈果借力弹起,俞任这才收手揉着指节,转身去拿包时没想着齐弈果跟在她身后。俞任扭身,又和小齐碰到,贴到对方的柔软后,俞任后退,不撞疼了你吧? 姐姐的胸肌很结实。小齐拨着头发转向门口,走吧。 两人逛到晚上八点才定下吃饭的点儿,俞任按照小齐报的菜谱点了五个菜。小齐说要加啤酒,俞任讲嘌呤太高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小齐要来一瓶,给俞任满上,就一点点,喝完可以睡饱,明天早上五点得起来。 俞任答应了,她吃东西很慢,小齐今天更慢,因为她不时给俞任剥壳挑刺,俞任看着认真的齐弈果想,她也有贤惠潜质。 这家的小海鲜不错,你想吃的自己尽管点。快要吃完时,熟悉的柏州口音传来,小齐和俞任一起看到了走进饭馆的人,后面的是卯生,前面的是个年纪稍长些的漂亮女人。俞任的心猛烈提起,看着卯生时失神地掉了蟹腿。 卯生和漂亮女人背对着她们坐在前方靠窗处,两人用柏州话商量好菜单,那个女人说,瞧见了吧,横路桥村这边的人很懂戏。陈凤翔九点下戏,火速卸妆后就带着卯生逛石浦。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8) 卯生还是清瘦,倾听点头时神情温润,眉眼从侧面更是说不出的俊秀。轮到她说话,语调里掺着柏州腔和越白,好听到让旁人侧目。 俞任挪过眼,发现小齐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庆幸自己没有不争气地哭。 小齐眼神示意她,咱们走? 俞任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饭馆。而给凤翔倒茶的卯生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眼,只看见门口的帘子还在摆荡,并没有什么人影。 身边的女孩不说话,齐弈果也不说。可她心里已经猜到,那个女孩和俞任有什么不悦的过往。俞任走在路上还是免不了红了眼睛,她漫无目的地踩在石板路上,小齐抓住她的手,我带你逛逛。一张纸巾悄悄塞到她另一只手心內。 走了会,俞任才轻叹,这里都能碰见她,想不到。 卯生和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电话联系,而Q上信息也是寥寥,都是卯生发,她没回。 而小齐没接她的话,只是紧握俞任的手,不可控意味着另一种美,命运的畸形之美。 就差一步,俞任就在小齐面前踹开柜门。俞任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全部。 她被小齐牵回客栈,拖过沙发两人靠窗而坐,小齐看着远处渔船上的灯出神,俞任也是。她感谢小齐给自己的安静空间,心里的怅然渐渐平息后,俞任说她先去洗漱了。 能再陪我坐会儿吗?小齐的眼神俞任无法拒绝,正经起来的女博士指着沙滩,明天早上咱们去那儿看日出,还有,我导师以前有个病人是石浦的渔民,我早就约好他了,明早带着咱们出海看捕鱼。这就是她说的惊喜,不仅接触大海,还体验一次海上人的生活。 俞任鼻子酸酸的,你总是不和我商量。 小齐站起来靠近俞任,可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彩彩,人不能陷在一处风景里。我看过一些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他们只想活下去而已。我们这样活着的人,四肢健全,眼明心亮,怎么能辜负生命的馈赠?明天早上你就会看到海多广阔,水有多清澈,鱼虾多鲜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用心?俞任注视着窗外,也许卯生的足迹就在不远处,但回头后,小齐的笑容让她暂时忘记了卯生。 齐弈果说,因为我经历过你经历的,我喜欢和你一起。她摸了下唇,又不正经起来,哎哟,累死我了。 小齐正哀嚎时,腰被俞任抱住了。小姑娘的头埋在她脖子里,呼吸和泪水糊成黏兮兮的依赖。齐弈果笑着回抱俞任,你看过《夺宝奇兵》吗? 嗯。俞任被她稳稳地托住了腰,她将身体的重量又放了些在齐弈果肩上。齐弈果后面没接着说,俞任问,《夺宝奇兵》怎么了? 小齐摸着她的发丝,没什么。她的呼吸重了下,将脸绕过去后微微叹息了声,你叫我怎么办呐? 第92章 凌晨四点时小齐就已经醒了,她轻轻翻身看着对面的俞任。没想到俞任忽然睁开眼睛也看着她,小齐笑,轻轻问,我吵醒你了? 其实俞任一夜没睡踏实,稍有动静就惊醒了睡意。她看着齐弈果,猕猴桃,你不能把昨晚的事告诉我妈。 齐弈果想了想,哦?就那什么你抱着我哭了会儿的事?没事的,我怎么会告诉你妈?我还怕你告诉我妈。我妈要是知道了八成会抱着你妈哭。 她饶舌一圈,让俞任彻底醒了。从被窝里坐起来,俞任打了个哈欠,为什么? 要是睡不着,现在起床?齐弈果避而不谈反邀请俞任。 不干,我还是想赖一会儿。俞任重新钻回被窝露出眼睛看着小齐,被子下的嘴角上扬。小齐拧开床头灯看俞任的手露在被子外,手给我? 俞任迟疑两秒,伸胳膊将手递过去。两人的掌心在过道上方相遇,齐弈果的掌心指腹都有薄茧,静下来感受后俞任才发现这点,她的拇指刮过对方的老茧,诶? 是下棋还有手术器材磨的。齐弈果抓住俞任的指尖也在摩挲,软而细腻的皮肤让她笑出来,真嫩啊。 你猥琐。俞任打她抽手后心脏却在狂跳,佯装睡了会,她听到齐弈果起床洗漱。然后是烧开水的声音,不会儿,花茶的香气萦绕在房内。五点的闹钟响了后,俞任只得起床,改穿牛仔裤的齐弈果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正注视着她,早啊。 翘二郎腿也要担心屁股走形脊椎弯曲。俞任飞速吐出这句,齐弈果已经放下了二郎腿,还挺会学习。 远处云彩还挂着夜行的黑色,还被早起的日头镶了金边,涛声是清晨静谧的鼓点,不远处渔船上的桅杆静悄悄地伫立着,港口的旗帜在海风中拂动。俞任看到眼前景象时顿没了起床困意,她啊声还在口中,小齐已经拉过她的手站在半边山下的海滩上,她看了眼俞任,小姑娘脸上隐着感动。 风景面前,人不必多言。俞任看着黄白浪潮卷土而来,唾沙而退,心境渐渐开阔了起来。 站了许久,齐弈果拉她坐下。顾不上衣服弄脏,两人靠着肩膀看着远处,等日头从黑橙的云间露出了峥嵘,俞任才敢出声。她的手还被齐弈果拉着,掌心又贴在一起时,齐弈果说昨天问你有没有看过夺宝奇兵,是因为里面的约柜。你知道约柜里有哪些宝物吗? 俞任回忆了下,据说有十诫,还有摩西的哥哥、亚伦那发过芽的手杖,还有个金罐子,你要带我去探宝吗?她问小齐。电影里纳粹企图夺回约柜借以统治全世界,她问小齐,你有你的约柜? 齐弈果的头垂下,手却还紧紧抓着俞任的,是,我想坦白,我有自己的柜子。 小齐说她强行比较下,并非对宗教取笑。她柜中的金罐子里装得并非玛哪这种神奇的食物,而是她的技艺、学历还有各种证书,我以后是靠行医吃饭的。还有两块石板,没镌刻十诫,而是普通的人伦道德规范和家庭教诲。 我的手杖没什么祭司之权,无法预示基督的复活,只能证明我自己的心活过。它发过几次芽,一次是十六岁刚定段,可我喜欢上我的英语老师,所以放下棋手的职业生涯要认真读书。读书真的好辛苦,夜以继日赶了两年才考到年级前三十。第二次芽是我的师姐,说好规培后留在上海,她说放不下孩子,还是回老家了。 俞任想了想,柏州工业大学那位不算发芽? 头被齐弈果往自己怀里摁了下,你记性能不能别太好? 俞任笑着将脑袋靠在她肩膀,没法子,天生的。 柏州工业大学的那位就是我的英语老师。她教了我两年就去读研了,后来留在大学里工作。齐弈果感觉到俞任有点冷,你再靠近点。 就发了两次芽?我以为十次八次,像豌豆发芽一样一路通天呢。俞任说。 小齐笑出声,你当我是风尘浪荡子?不过,第三次芽是因为某个假装正经其实孩子气的人,她虽然老嫌弃我蹭吃蹭喝不正经,但心里应该是有我的。 俞任的脸烫了,她贴着齐弈果的丝滑衬衫不说话。 小齐撇嘴,我不知道这个点儿讲这些算不算乘人之危,可我知道有些她想说自讨没趣,而俞任这时抬头看她,双眼聚汇了潮气。小齐忍不住凑近替她摘了眼镜,端详再端详,在俞任的左眼和右眼各亲了下,彩彩,我喜欢你。喜欢到夜里熬夜更精神,喜欢到早上开车不瞌睡。 女孩眼中的潮气在翻滚,海风吹动她的睫毛发丝,俞任闭上眼,唇上又被小齐亲了下,我年纪大,该我占便宜的。 俞任虽嗔但笑,你真的好俗。她的手却重新抱住了齐弈果的腰,埋头好一会儿,她其实有些怕。这样的美好她在柏江边也拥有过,汽轮的声音还隐约回响,而那个人早就走得远远。而齐弈果的柜中显然不全是珍宝,还有沉重的诫令。 小齐的电话这时响了,两人就此分开拥抱,小齐接了电话后拉俞任起来,老洪喊我们上船了。 老洪五十上下,早就在小型渔船上等着她们,他的妻子也随船而行。夫妻俩都是本分而话少的本地渔民。本来可以载十几人二十人的船只这时显得空荡荡的。俞任看着夫妻下网、拖网,齐弈果则手拿两根鱼竿招呼俞任,来帮姐姐撑着点啊。 老洪妻子这时回头看她们笑,齐医生和妹妹真好。 小齐面皮厚,是呢,我和妹妹长得也像吧? 人家看了眼,表情虽然迟滞了下,还是点头,嗯,像。 人随着船起伏于海面,齐弈果捞起船上遗留的草帽给俞任戴上,别晒黑了,姐姐会心疼的。 齐弈果,你好好说话。俞任瞪不上劲儿,眼睛里总有笑意。小齐则露齿,后来也很少说话,只看着老洪忙活,帮着俞任收线拽上来一条小黄梅鱼。 俞任捧着鱼兴奋地叫,见小齐仍旧是笑,你不会这么小气吧?真不说话了? 小齐摇头,坐在俞任身边微微探头小声说,我怕我现在正经起来就忍不住。俞任将黄梅鱼扔进她怀里,一边儿去。 旅游旺季时老洪的船载散客出海一次能收几千块,今天为了小齐她们却免费供应包船。收网后,老洪还对着捞上的小海鲜说不好意思,今天光景一般,就收上来这些小货。 齐弈果说她们吃不了太多,就麻烦老洪在船上水煮了。一行人在海上吃了顿鲜味后才靠岸,临走前小齐要塞给老洪红包,被夫妻俩坚决推辞。最后小齐说,你再这样,下次去上海复查我可不领查咯? 俞任见渔民夫妻收了一半的钱才安心,回客栈的路上她问齐弈果,AA的话,我要付多少?一路上齐弈果不让她掏钱,只让俞任昨晚请了一顿饭。 齐弈果想了想,AA的话你要付六百块,但是做我她咽下口水,做我女朋友的话,就全部付。 俞任被女朋友震了震,你想得美。 想得美才能坐得美。回上海的路上,坐大巴上的齐弈果没拿出大部头,俞任的《沙丘》则掉到了座位下。作息紊乱的女博士靠着俞任的肩头睡,俞任心里风浪不平。 她想到很多很多,想到卯生那一夜的拒绝,其实帮自己做了真正的了断。她太天真了,刻舟求剑尚只隔了溪流数里,而她隔了两年。再见卯生时俞任已经不会伤心,只是习惯性地委屈罢了。 小齐昨晚说得好,彩彩眼光好,那女孩真的很出色的样子。可不是花儿就非得凑一起,她是玉兰,你是栀子,各表一枝,各自香下去不也很好吗? 这颗猕猴桃有一颗洞明的心。俞任伸手轻抚了下齐弈果的脸,对方闭眼却笑着亲了她掌心。 俞任缩手,将齐弈果推开,自己睡自己的。 回到齐弈果的车里时,俞任说,我给你六百块。 齐弈果说她做小白脸的愿望落空了,彩彩不愿意包养她。最后还是美美地收下钱,我晚上有安排,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先送你回学校吧? 周日晚上能有什么安排?临时手术?俞任憋回问题,靠在副驾驶上闷闷不乐。快到宿舍区时沉默的齐弈果才说,彩彩,你怎么不问我晚上有什么安排? 俞任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是成年人,不用向幼儿园老师报备的。 她脸有点垮,被齐弈果刮了下脸颊后掉得更厉害。齐弈果将车停在路边,彩彩,我晚上没有医院的事。我是考上了一年制规培,今天要请同事同学吃饭。 向来稳得起的齐弈果脸有些红,我我想带你一起去的。可我说不出,这是我喜欢的人,而他们可能会开我和别人的玩笑,我怕你会受委屈。 这就是齐弈果的约柜,厚重的石板上撰写了一条:请勿开柜门,以寻常面貌示人。 俞任说她明白,卯生拒绝我后,我也有些害怕。齐弈果已经解开安全带吻过来,俞任的唇被她温柔地卷扫了几遍后,舌尖被齐弈果勾出甜味,俞任闭眼,又搂住了齐弈果的脖子任自己心如擂鼓。当齐弈果试着咬她舌尖时,她推开齐弈果换气,年纪大就能这样占便宜?俞任又担心地看了眼车外,幸好没什么人经过。 齐弈果的眼神专注起来,而俞任有些认命地垂眼,我再考虑考虑,好吗? 第93章 一场火灾让店里损失高达一百多万,除了仓库里的货物,还有答应给签约客户的材料,更不用提装修人工等费用。印秀那天穿着雨靴站在店里发愣了很久,哪怕是梦,这场发财梦醒得也太快。 浩哥虽然家大业大,但是这笔损失也不是小数字。他让印秀将这家店的合约和生意先转到另外两家,自己则盯着火灾定则书脸色铁青,上面写得很清楚,系人为纵火。 找不到人,就没法索赔。做生意常会遇到这种倒霉事,浩哥咬牙切齿,不认栽也得暂时认了。可他的生意收账期因为顺利时过于自信,拉得太长导致账面资金不足,而供货商听说他遭了这事儿就要提前兑账,连让对方老板喜欢的印秀出面都不顶用,生意面前没什么人情。连锁反应逐渐显现:不兑账人家就不供货,提前兑账了资金链就要出问题浩哥摊子铺得太开,装修公司、家装材料连锁店、盘下的几家工厂都要钱,大客户那里欠得也一时要不回,挪东补西了几个月,他说得赶紧收手,将几家店处理掉。 清退的员工中自然没有印秀,开始明算账的浩哥要靠老婆邢芳在柏州支撑着公司和现金流,离婚的事儿就暂时按下。他和印秀在废墟中计算着,按照股份,你损失了二十多万,另外这笔股金是我借你的以前财大气粗的浩哥说不出股金就不用还我了。 印秀说她明白,钱一定会还给浩哥,一毛不会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店以后肯定还是要开的。只是眼下你要帮我打理省城剩下的几家,钱不用立即还。浩哥的话让印秀明白了,男人算起账比女人冷酷得多,钱要还,力气还不能少出。 等过段时间我把其中一家厂处理掉,缓过劲就好了。浩哥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69) 印秀不知道他要等多久缓过来,她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心情不佳的她喝完了买来的一瓶白酒,印秀大醉大睡了一场。醒来后就一个个打电话找老交情借钱,开店前都借不到几个字儿,烧店后更难说。印秀只借到了一万块不到。要一次还清浩哥的钱很难。 她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门口,瞥见那双前租客留下的男士拖鞋,忽然上前捡起鞋死命地往地上摔砸。拖鞋弹了起来,又纹丝不动地躺那儿。 砸了两回,她又拿来剪刀拼命剪碎,等地上都是塑料渣时,手心磨出泡的她才稍微静下来她就是穷怕了省惯了,人家留下一双不错的拖鞋她都没舍得扔,而是洗干净备用,让印小嫦来时穿了几天。 她就是眼皮子浅,人家用二十万的借款就把自己带进了沟里。借着男人这棵树爬藤,一把火先烧着的是藤而不是树干。她以为借势浩哥能上金光大道,这条道却被两旁的污水沟淹没了。 印秀觉得这世上真没什么掉下来的玩意儿是可靠的。鞋子不可靠,妈不可靠,合伙的浩哥更是。 浑沌的第三天,浩哥的老婆邢芳带着人来砸门,一张借款协定复印件直接拍印秀桌上,说吧,什么时候还?浩哥借她的这笔钱走得是私人账户,邢芳说这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我男人脸皮薄我就替他来要。还款时间还有大半年,邢芳却逼债上门,印秀看着邢芳带来的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他们的视线落在阳台自己晾晒的内衣上,眼里的下流一转而过。 眼下我还不了。印秀心里怕,可转念一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光脚的怕什么?她在沙发坐正,这家里有你瞧得上的尽管搬,瞧不上就去起诉我。 邢芳说你小姑娘年纪不大,人倒是赖出了劲儿。你妈叫印小嫦是吧?你家三纺厂那个破房子还值两个钱,你别想着赖账,到期不还我就去收你家的房子。 穿着皮裤高跟鞋的邢芳在印秀的屋内走了圈,陈浩花在你身上有多少我不知道。白纸黑字上的我要拿回来。她鄙夷地扫视着屋内陈设,他还想留你在公司,你别以为拿了鸡毛能当令箭。印秀,我要是看见你再出现在公司里,我不仅要你还钱,还要你在柏州和省城都做不了人。 她走之前随手打翻印秀桌上的花瓶,你妈在柏州三纺厂是臭大街的,你这个做女儿的也算得了她真传。踢开玻璃瓶碎片,都是渣。邢芳骂道。 而两个男人走之前还特意压低身体凑近印秀,其中一人拍拍她脸蛋,再掐了一把,色眯眯地笑,挺水灵。 印秀在他们走后将门抵住,身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冒得停不下。她又将桌子椅子挡在了门后,抱着肩膀蹲在墙角才止住身体的抖动。 浩哥的缓一缓原来只是缓住她。印秀打消了打电话给浩哥的念头,等身体稍微听了使唤,她开始打包东西。 晚上八点印秀出门前,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着那座沙发。果绿色的,长长方方,扶手流水线圆圆润润。带不走的,她想。印秀带不走白卯生了,也带不走那家注满了理想和心血的店,只能带走自己和身上的命印。 而卯生从宁波回来时还得带着凤翔送的大包小包礼物,这是给你师傅的,这是你妈的。凤翔说王梨爱甜口儿,可是生了个憋屈胃,所以吃的不能多带。你妈能喝一点儿酒,这两瓶女儿红你带给她。最后是卯生的,凤翔送了她一套行头。卯生她们一套行头少则上万多则几万块,她不敢要。 让你拿就拿着,我一个唱旦的留着生的行头做什么?家里套假人身上陪我唱?凤翔强行将东西装进后备箱,最后送卯生去火车站。这是本来要送给王梨的,可尺寸大了。凤翔想,活该王梨穿不上,就该便宜白卯生。 卯生跟了凤翔她们团一出晚场戏,见惯了大剧院的排场,就会觉得乡镇的戏台太简陋。下面听戏的观众坐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扇着扇子嗑着瓜子闹哄哄的,可真到了开场就听得入迷。凤翔说得轻松,几个月站稳脚跟。可卯生只在后台陪她一小时,就已经看出这团里的刀光剑影。 唱生的女演员是团长的小姨子,团长的老婆是个倒了嗓子的前演员,现在就负责张罗台前幕后尤其发工资。凤翔是外来户,还是个工资比小姨子都高的外来户。团长老婆忍气吞声给凤翔发工资,又不得不仰仗凤翔的本事。唱出名气的演员在听众心里扎了根,老百姓认什么就得供什么。 后台化妆的凤翔只是被团长客气地问了声吃了吧?卯生就看见她老婆的白眼翻到了屋顶。以凤翔的脾气怎么能忍下来?卯生将好奇揣了一天,临别前才问凤翔,师姐,你在这儿唱得开心吗? 凤翔笑了声,卯生,我在柏越曾经唱得开心,可是他们拿洗脚水浇我。现在我赚钱赚得开心,那点儿流言蜚语白眼冷声算什么?开心就那么些,你占了这个别图那个,老天爷也是抠门人呢。 她瞅这孩子像没了以前的精气神,不是我多嘴啊卯生,你现在虽然长大了,可人像被抽了芯子,失恋啦?还是省越剧团里发不出工资给愁的? 卯生说她就是多学学师傅,静气儿多了点,显得人没那么浮躁了吧。 凤翔说你鬼扯,王梨不静气儿的时候她也见过,和你现在这耷眼垮嘴一个模子出来的。她又看卯生一眼,我总觉着总觉着没什么男孩子能配得上卯生。 和孙甜在火车站汇合后,陈凤翔见到唱流行的女孩操着河南腔就挎上卯生的胳膊没松手,她眼神一到,孙甜才触电般地松开手。 我也要去赶戏了,卯生,下回来你认识地方了吧?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凤翔带着笑转身,卯生喊她,师姨! 凤翔假叱她,姨什么姨? 卯生不好意思地笑,您一个人在这边,小心身体。凤翔太辛苦,唱几小时,再开车一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儿。一场戏下来,后颈上都是汗珠。 晓得了。凤翔挥手,踌躇了下,你要对你师傅好知道没? 卯生说我知道的,师傅就是我另一个妈。 柏越的那些破事儿你劝劝她,别掺合了。还当自己二三十岁呢?得过癌的人,别给老冯他们扛场子了。凤翔说得是柏越可能进行的合营制改革,王梨肯定要被架在高处担责任引注资。 诶。卯生答应着,师姨姐,我在你车后座放了一盒人参,你记得吃,补补气。 凤翔扬眉,我还没七老八十呢。语气随之一缓,不要钱的呐?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乱花。扭脸后却笑了,晓得了晓得了,和王梨一样唠叨。自己路上小心啊。 目送着陈凤翔一会儿,孙甜说,你这师姨,不简单。一个人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她脾气要是拉垮一点儿,都扛不住的。 你也不简单。卯生认真地夸孙甜,你能扛一个家。孙甜唱了个夜场,赚了四千多。 她还想起了印秀,曾经的恋人也是这样咬牙扛着自己的生活。师傅得了癌症扛着身体和事业,还一直操心卯生的事儿。妈妈扛着她们的小家,还丢了一条腿。相比较下,仅仅工资有虞的自己却一直被她们照顾爱护着。 扛得住自己的人,肯定也扛得起感情和事业。 回去我请你吃烩面。孙甜开心地又挽起卯生。 是你自己想吃吧?卯生了解她的胃,和孙甜四目相对,她看见了女孩的眼睛内咸味淡去,甜氛满满。孙甜的手滑下,抓住了卯生的。 卯生眉头蹙成了倒八字,孙甜不松手,我就是想吃烩面。女孩说,小白,我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前任前前任,我就是喜欢你。 第94章 因为大一平时回家的机会不多,这次五一小长假对俞任来说定要回一趟柏州。爷爷奶奶和三儿要去看,丰年那十万块的卡也要提前还她。还有考虑了好几天的事儿该给齐弈果一个明确答复。 她知道有些人暧昧期的把戏,冷着对方就是等着对方。仿佛酿酒,时间越久情绪就会酝酿得馥郁到位。可齐弈果没给她酒坛子,反而送上了醋罐子。 齐弈果说她要去外地陪导师做手术,恐怕要到五一假期后才能回沪。但是彩彩我人在外地心在你,你不许不理我。不做女朋友还是我的好妹妹。醋罐子是俞任自己问出来的,去哪儿手术? 太原。哦,我师妹也一起去。齐弈果想的是报备,俞任理解的却是她故意的。 送巧克力的师妹不晓得有多少,但是在齐弈果门口送奶酪蛋糕的就有一位俞任在齐弈果出发前一天倒了几班地铁走了两公里到她家七楼门口,就看见个金发外国妹子正端着蛋糕出来敲小齐的门。 小齐探头,看到蛋糕后眼睛放光,金发妹子操一口流利中国话,你喜欢我就挺开心。人家走前还回眸一笑,停步后又看了小齐一眼,双手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似地挥了挥,吃完再把盘子还我。 奇异果真是一种世界性的水果。俞任站在六楼和七楼阶梯的交汇处仰头想,手里还提着地铁口糕饼屋买来的小蛋糕。小齐等妹子进门就闻了闻芝士蛋糕,伸手捞了一块塞进口中摇头晃脑之际才看到楼下眼神犀利的俞任。 她跳下楼梯,一手托盘子一手拉女孩,彩彩?你怎么来了不告所我一声?对于俞任的考虑,齐弈果做好了短则一周、长则两个月的心理准备,没想着一周不到,小姑娘就提着礼物登门了。 俞任随着她进屋,小齐将东西都放在饭桌上,是不是知道姐姐要去太原,提前来和我见一面?嘿嘿嘿她撑着桌子看着俞任笑,你电话说嘛,我开车去杨浦不比你来方便? 她给俞任倒水,再坐在小塑料椅子上和俞任促膝,眼睛一直盯着俞任看。 看什么?俞任推眼镜,她表情清淡,这几天心却像是糯米团子滚进了黄豆粉,怎么着都能沾上齐弈果。齐弈果留在她唇齿上的气味,齐弈果刻在她脑海里的拥抱力道,齐弈果手心里的薄茧,齐弈果依然每天不间断的短信,扰得俞任夜里睡不好,早上打瞌睡,上课老走神,吃饭也不时盯着手机 俞任觉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不是因为思念,她要强地认定那是因为齐弈果给她布置了作业,她必须要交上答卷所以才日思夜想。看着穿着睡裤套着卫衣的齐弈果,俞任说我考虑清楚了。 其实她没考虑清楚。她就是想见见小齐而已。谈恋爱能有什么结果呢?最后不还是要面临这种那种问题吗?俞任已经脑补到了小齐的妈妈老何和俞晓敏在柏州市立中心医院科室里大打出手的画面。 俞任的犹豫在小齐心里灌了杯苦酒,她的手抓住膝盖,其实嘛,什么定位我都能接受的,彩彩你不要有压力。 亲都亲了两回你现在和我说不要有压力?俞任一脸懵,齐弈果,你还真是洒脱。发点脾气的俞任这才有典型的柏州女孩的泼辣气,那你为什么要亲?那就是性骚扰。 小齐的手抓着睡裤,亲是因为喜欢彩彩。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凑到俞任面前亲了口她的鼻尖,要不要约法三章? 俞任说要的,第一咱们要形成意识自觉。她绯红的脸颊让小齐看得心里喜欢,嗯? 我我不是那种有魅力的女孩。俞任有些表达不畅,我我喜欢过卯生好些年。上学期我想和她,卯生没答应。我觉得,我可能没什么吸引力。她才会喜欢别人。俞任第一次想对别人完整地描述自己的那段青涩感情。 齐弈果说彩彩你喝水,我听着。俞任话锋一转,是咱俩的意识自觉,齐弈果,你听明白了没? 对面的女博士忍笑,哦,送巧克力的师妹的确对我有点那意思,但是她又觉着我是直的,也就死了心。看俞任眼镜后的眸子开始现出不满,规培医生那里,我不是小三,她离婚了。 再等等,嗯,英语老师和我谈了几年恋爱,后来要结婚就分手了。 俞任已经有点不耐烦,扭头看桌上的乳酪蛋糕,小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刚才那个邻居是克里斯蒂娜,我们在学校的沙龙认识的。她是瑞典人,来上海读硕士生。我们俩做邻居半年而已,偶尔碰面。小齐笑出来,伸手捧俞任的红脸,是我不好,应该自觉交代。 我没让你说这个。俞任口是心非,心里舒坦了后给自己辩解,我不是那种疑心病,也没到无视的地步罢了。 第二条是行动纲领。俞任说虽然你补贴工资多点,我只是本科在读没工作,但是我有家底儿,以后出去费用都要AA制。小齐点头哈腰,彩彩说得对,所以上次六百块我才收了呀。说到第二条时她已经伸手将俞任抱进怀里,含笑花的味道让俞任有点晕。 第三,算组织纲领如果有天你不喜欢我了,直接告诉我,不要躲躲藏藏。俞任咬唇后,脸上的颜色更浓,可眼睛恢复了清明,齐弈果,能做到吗? 小齐的心痛了下,彩彩,我给你这样的感觉? 她还是郑重点头,俞任,我不会欺骗你,任何时候。我会全身心地爱你。俞任的手缠绕在她脖子上,两人靠了会儿,心里却还在消化刚才的对话。齐弈果的手抚摸着她发丝,心里直叹气,再看着俞任羞涩又坚韧的眼神,她笑,彩彩,我那两个前女友,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成熟。 乳酪蛋糕塌顶时,俞任说她该回学校了,再晚让宿舍阿姨看到会被说的。 齐弈果搂紧她,不行。她的唇有肉_体自觉,贴上俞任的就不离开。直到她自己有些难耐地松开,那灵动的两瓣肉中又蹦出行动纲领,你留下来?我帮你请假嘛。 俞任的脸红渗到了脖子根,不能就只是睡觉。 齐弈果怔了下,稍稍离俞任远了些,彩彩,我们女人和男人不同的,不会急色。她拿来勺子请俞任吃蛋糕,冰箱里还有饺子。 你妈包了有一百多天了吧?还没吃完?俞任尝了口瑞典妹子送的蛋糕,果然舍得用料,比店里卖的味道足。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0) 她出门前特意请了假,说得正儿八经,去姐姐家过周末。室友早就习惯了俞任这个姐姐,路上碰见了还打过招呼,夸奖俞任家里基因优秀,博士都生得好看。 俞任说你们这是刻板印象,社会上说女博士是灭绝,你们就认定了?大家的独立思考呢? 一位室友想了想,你姐姐演李莫愁更合适。 道姑突破了清心寡欲阶段是蛮可怕的,但是齐弈果说她不会急色,让俞任放下心。晚上洗漱后她靠在床头看书,齐弈果对着笔记本敲论文,俞任觉得专注的道姑最性感,哪怕李莫愁的头发乱蓬蓬,嘴角因为上火猛然起了两个包。 晚上十一点时,俞任说她先睡了,让齐弈果别熬夜。 齐弈果连说写完这段就睡。只敲了分把钟就去了趟洗手间,再滑进被窝里。俞任背对着她,身后一阵窸窣后,她的后背燃起热度被齐弈果捞到怀里贴着胸口,如果鸡皮疙瘩能说话,俞任身体上就有千军万马在咆哮,别靠近我。 彩彩,你能来,我真高兴。小齐的手穿过俞任的腰抱紧她,蹭了下女孩的颈窝,满足。 齐弈果,你抱太紧了。俞任小声说。 哦,哦,对不起。小齐抽回手,侧身和俞任的后脑勺聊着天儿,对不起啊彩彩,虽然我们毕业没有硬性的sci发文要求,可是我不能在履历上留下这块空白,刚才一直在忙没和你说上话。写论文不急于这一时,是齐弈果一直在做心理斗争罢了。 那你发了几篇?俞任转过身,眯着眼睛看齐弈果。 那张脸果然又凑近,四篇。小齐说,要走先手,以后评职称没那么折磨人,多出时间可以谈恋爱。俞任看到她嘴上不是两个包,还是三个,戳了下,疼得齐弈果眨眼,谈恋爱就可以任你戳。 正面相对的两具身体突然热了,齐弈果又拥住俞任,没事。她小声在俞任耳边哄着她,别紧张。 我没紧张。俞任觉得齐弈果的曲线化成了一条缠人的蛇,呼吸像她吐出的信子刮着自己奇怪的触感。她闭上眼,小齐的吻又粒粒滚下,俞任听到了头皮炸开的声音。和卯生那晚不一样,俞任感觉到的不是抗拒和挣扎,而是一座吸引着她的火山口,地壳运动累积时,俞任觉得两个人似乎就差那点儿喷发的力道了。 小齐不知足地亲了她很久,可双手紧紧贴着俞任的腰侧没有乱动。俞任有些期盼,她忽然明白和那晚对待卯生一样,她能将自己交付给心爱的人。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地认知到这点。 齐弈果?俞任喊小齐。 叫我弈果。小齐拉着俞任的手伸进她的衣摆內,彩彩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谈恋爱吗?俞任的神奇脑瓜子里又泛出了理性的问题。她的指尖才围着小齐的腰半圈,小齐皱了皱眉,最后将俞任抱紧,别动。 俞任不敢动了,听着小齐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催眠,渐渐在她怀中睡着。夜里十二点半失眠的小齐松了口气,才一字头啊。被折磨了一小晚的她坚持了自己既定的组织纲领。再摸嘴上,又多了个包。 第95章 老何五一之前就在筹划女儿新一轮的相亲,以前的几次齐弈果都成功劝退了她朋友们撮合的对象,人家的评价汇成一句话,你家果果这个个性有点强啊。 个性强放在女孩儿身上,意味着不听话,不吃亏,不理人,齐弈果全都占了。老何心里有苦说不出,她约老姐妹俞晓敏,五一既然大家都在柏州,几个朋友带着孩子约着吃顿饭怎么样? 几个朋友指的是三个,除了俞晓敏,还有老何的丈夫老齐的大学同学,以及他们上面主管单位、卫生局的一把手老祝。四家人共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俞晓敏聪明,马上意会到,老祝的儿子祝朝阳眼下在国外,她家女儿就是个作陪添头,重头戏是齐弈果的相亲。 老齐那同学是第二人民医院的,你也认识,他儿子好像是搞那个金融的。老何不懂金融,一听这个词儿就觉得高大上,她对着老姐妹掏心窝子,我家果果这终身大事真是愁死我了。饥不择食的她把柜员也当成了搞金融的。 按照她和老齐的战略部署,齐弈果规培结束后如果要留在上海工作,他们就将择婿眼光放在大上海,两千多万人里不信挑不出一个能削奇异果皮儿的人。如果女儿回柏州工作那就更好,以她的学历能力,在最好的市立中心医院不出三年能成为主任医师,甚至成为柏州医疗界的明星领头人物。 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她眼光奇特。 家里培养她围棋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定段成功,她将棋盘往床底下一推,说要好好读书学医。丈夫老齐还以为是自己的职业光环感染了女儿,给她介绍了一溜儿学科勉励,奇异果却目的明确,我就要学骨科。 直到这孩子大学三年级时、周末溜回柏州不回家却在外头晃荡被老何亲自抓包,她才隐约明白齐弈果如此坚持的原因齐弈果冒天下之大不韪,拖着一个女人的手在柏州逛大街。 女人拖女人的手不正常?老何还拖过俞晓敏的手,两个人穿着连衣裙上面披着大丝巾戴着墨镜走到景点,说声亲爱的你帮我拍一张照片吧。她们就能自然松手,拿着相机对着手举丝巾迎风飘动的姐妹拍几张过路照,吹两句身材好皮肤棒气质佳。 齐弈果那次可不是一般地拖手,她和那女孩十指相扣,肩膀恨不得叠加到一块儿,再互相深情看一眼,那滋味别提让老何多酸爽。 老何后来问那个和你逛街的女人是谁?齐弈果说是她高中英语老师。老何半信半疑,不会吧,老师没个老师的样子? 那要什么样?小齐虽然有点慌,可还淡然回答,她就比我们大六岁,在学校既是老师又是好姐妹。 好姐妹这个说法儿将老何心里的疑虑基本打消了,直到她看到女儿手机里和好姐妹的甜言蜜语,可不仅仅是亲爱的这么客套,宝贝宝宝臭宝香宝什么的让老何牙齿发酸,想你爱你就要你什么的让老何眼眶快瞪裂。拍出老诺基亚在齐弈果当面儿问她怎么回事时,女儿说,就这么回事。我爱她好几年了,高一起就爱。 老何的眼泪当时就坠下,你懂什么爱?她也是女的啊。 齐弈果不服气,对,是女的,我爱女的。我就是为了她才去读书考医学院的。英语老师以前有个男朋友,骨科医生,据说性格四平八稳,样貌憨厚老实,说一句话叹三声气儿是他最大的特色。齐弈果写了几十封情书给老师,里头有一句,我以后也要做一个骨科医生,比他出色。我不叹气,我会一直打气。 英语老师还劝她,有志向很好。老师也感谢你的喜欢,但是弈果,你得清楚这种爱是禁忌。老师没法子回应你。 年轻血热的奇异果说不要你回应,哪怕我一个人待旁边爱着都行。 疏远、冷淡、折磨、靠近后,奇异果在大一时终于牵到了老师的手。牵手一年后在大二寒假达成了感情的质地飞跃。在老师的悉心教导下于大三时继续锐意进取。等两人谈到第五年时,老师研究生也毕业了,可也奔到了三十关口前。 丈夫老齐不晓得这个事儿,老何私下打听女儿的进展。虽然嘴里套不出话,但那段时间齐弈果体重骤降人不人鬼不鬼。她能想到的对策就是出国结婚,可被家里逼得精神崩溃的温柔女老师还是选择留在国内结婚。 老何特别懂这女孩的选择,劝齐弈果说你瞧见了吧,以后你谈十个八个女人都是这结局。别说她能不能进咱家的门上咱家的饭桌,社会潮流她就抵御不了,人伦道德她就跨不过去。你当你是谁呢?孙悟空吗?孙悟空本事那么大还不是要压五百年把性子磨好,老老实实地做唐僧的保安。 为了防止齐弈果不死心,老何双管齐下,你以后要是找女的不结婚,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另外就是不断逼她相亲,如果齐弈果不答应,老何还是那句,你要是不去,你就等着给我收尸。 老何分身有术,人就一个,尸有多条。听说齐弈果又和一个规培女医生好上后,她真的赶到了上海,坐在齐弈果七楼住处的窗台哭,齐弈果,你要和谁谈恋爱就去谈。你记一辈子,你亲妈是给你逼死的。 虽然老何家五代居于城市,被遗传的要死要活气质一点没丢,再深厚发达的工业文明信息文明都无法让她在齐弈果恋爱这件事上变得文明。 直到齐弈果说妈你别这样,我和她分了。 女医生离异有儿子,和小齐谈恋爱时三句不离孩子,规划谈到了给儿子买婚房准备教育基金。半句才会提到小齐,咱们现在好好的就行。 感情若加了时态无异于上面悬着一把铡刀。甜蜜时刀口滴着毒药,痛苦到一定份上,铡刀就直接落下。齐弈果努力过,要不我去你那儿工作?咱们一起养孩子? 女医生当时看她的眼神愧疚而坚决,不行时间久了,对我儿子影响不好。 这次分手没让齐弈果不人不鬼,她好像死了心似的,竟然相对配合地去参加了几次相亲。而老何和外人谈起女儿在上海的感情,都会说,谈了个医生男朋友。性别一换,都是点赞。 尤其是俞晓敏马屁拍得流畅,共同语言是感情的根基呢。果果这么优秀的女孩我还真想不到什么样的男人能配上?想来想去,还是医生好。拍完了再向老何申请齐弈果的使用权,能不能让果果和我们家彩彩接触接触,正面影响下彩彩?我家这女儿性格内向,读书读得呆愣了。为人处事、眼界视野远远赶不上果果。 老何不能说我家弈果喜欢女的,你不怕她招惹你女儿?后来觉得这属于两巴掌才能拍响的事儿,她又试探地问俞晓敏,彩彩一直很专注学习,没谈过恋爱吧。 俞晓敏必须说没谈过,将俞任吹成了一朵娇羞的白莲花,我家彩彩,哎哟,从来没有晚上八点以后回家的。和同学出去玩儿也会提前和我说清楚。大上海的灯红酒绿一点也吸引不了她,就任颂红那个后侄子,不也在复旦吗?邀请彩彩平安夜去教堂她都没去。 老何说那彩彩还真是没长大的孩子,不过她不着急谈恋爱。大学毕业后也不迟。哪里看得到俞晓敏眼里的一点惊慌?老何又从小看着俞任长大,发现这孩子就是带了点儿不沾人间烟火的仙气。书卷味腌到骨头里,举止投足又文静,说话礼貌又不啰嗦左看右看也不像那个前八中英语老师,更不似离异规培女医生。她认定,齐弈果就是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一字头的俞任肯定不是她的菜。 被导师带到太原的齐弈果哪里想得到老何一个电话打到导师那里为自己请假,老头子笑呵呵地说那必须支持,我这儿的手术也刚做完一台,就让弈果回家先处理大事吧。 齐弈果在师兄师弟的笑意中,在导师的和蔼目送下,在师妹幽怨的眼神里带着太原的荞面灌肠和过油肉回到了柏州。善于报备的她对俞任说,我妈不安好心,可是我想你想得不行,所以还是得回来。 经验丰富的齐弈果特意把到达时间说迟了六小时。直奔酒店后打电话给俞任,我托一个来柏州的朋友带了点礼物给俞院长,你来取一下。 正在城中村和难得放假的小卷毛含饴弄袁柳和宿海的俞任说好,接到齐弈果电话的她眉目一下子就更软更甜,挂电话前还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怀丰年听了这话背立马直了,她看见俞任脸上飞上了一抹红,又挠了挠头,诶? 俞任说诶什么诶,我要去拿东西,如果是吃的就带给你们。再亲亲袁柳的苹果脸,撸撸怀丰年的卷毛,又摸摸个头已经窜到和她一样高的宿海,姐姐去去就来。 怀丰年又一声诶没出口,总觉得俞任变了。 俞任姐姐现在好开心。宿海说。袁柳湛亮的眼睛闪了下,点头符合,嗯!姐姐明显笑得多了。 打车路上的俞任又拨了齐弈果的电话,可惜那边是忙音。她靠在座椅上吁着气,仿佛要将对齐弈果的思念多吐出一些。和卯生恋爱时,俞任任自己一边在八中坐监一边沉淀想念和期待。而齐弈果不像卯生,她更黏人,无孔不入地抓着俞任的神经。 好好的放假,去做什么手术示范?老头子做手术要学生陪着干什么?俞任看着齐弈果这几天发给她的短信,皱了皱鼻子,回了句,咱们的假期算是泡汤了一半。 恋爱究竟是什么?俞任觉得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没有哪一本能将她引导至冷静和从容。她觉得这种俗气的关系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俞任从深渊里钓了出来。发短信、睡不着、早上醒来抱着齐弈果不开心舍不得离开继续发短信、睡不着,想到齐弈果时一个人上自习时还会傻笑。 恋爱是个大染缸,浸泡一会儿人就脑子发晕。恋爱也是一剂毒药,注射后没多久又想再来一剂。大部分人好像都有个通病,觉得自己可以驾驭未来的难题。偶尔梦醒时,俞任明了:并非驾驭,无视罢了。眼前繁华总比眼后残垣吸引人。 俞任去的酒店距离她家有点远,更靠近机场。行了半小时到酒店后,她才打通了齐弈果的电话,你朋友怎么称呼?我没来得及给客人买礼物,是不是不太合适? 哦,你叫她姐姐就好了。齐弈果说。 那端的俞任又开始俗气,在姐姐妹妹中任思路打着转,小齐不解释,没事的,不用带礼物。她实在得很。她说要接着忙了,先挂。 俞任有些泄气,到了房间门口敲门三声,喊姐姐?我是齐弈果的妹妹,来拿东西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齐弈果姐姐来啦。正惊喜时,俞任被齐弈果拉进了房间。到了北方后脸上四包未平、数包又起的齐弈果将俞任压在了门背后,俞任还没全回神,齐弈果已经开始咬舌头轧嘴唇。 这就是恋爱啊。俞任空空的脑袋就剩下一句,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她圈着齐弈果的脖子踮起脚,你实在吗?又骗自己。 齐弈果替她摘了碍事的眼镜,俞任眼中的她好像比以前要丑了点,她摸着齐弈果上火的脸,这是怎么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1) 齐弈果的睫毛翘翘的,扑簌了下,俞任又觉得她比以前更好看,上火而已,吃得不习惯。齐弈果的手不觉贴着俞任的腰到了煎饼上,俞任一震,也学她的动作摸了把水蜜桃。 鼻尖对鼻尖磨蹭着,小齐说,彩彩,这要是这要是让老何和俞晓敏知道可不得了。 俞任没有履行去去就来的诺言,打电话到袁惠方家说今天不回去了后心里还有些愧疚,她抱着齐弈果打量着酒店房间,弈果,咱们就在房间不出去吗? 齐弈果说晚上不是要吃饭吗?就在房间陪陪你吧。她沉默了下,这顿饭想撮合我和别人而已。 一字头的小姑娘生气了,直接骑到她腿上扒衬衫扣子,对着她锁骨磨牙,齐弈果俞任咽下口水,理智回到了恋爱脑中,我想我想那个。 啊?小齐看着眼神羞涩的女孩,彩彩忽然想到俞任被前恋人拒绝过,她抱着俞任,我也特别特别想。就是觉着想完了再去对着俞晓敏,这事儿有点,下头。 第96章 坐在包厢里的俞任是被齐弈果一句再等等好吗下了头,怏怏不乐的模样引起了俞晓敏的注意力,彩彩怎么了?是和小卷毛吵架了? 俞任打起精神,没啊。侧头小声对俞晓敏说,我来这儿干吗?你们老朋友们搞社交能不能离开孩子? 俞晓敏说就是大家联络下感情,一会儿有帅哥来。照片她们伸头看了:白面皮国字脸大个子金丝边眼镜,个头样貌和果果配得不得了。 齐弈果坐在俞任对面偷看了眼,小姑娘把玩着茶杯听她妈妈嘀咕什么,然后双眉一抬,配种呐? 俞任的手臂被俞晓敏打了下,胡说。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小齐,见女博士正看着她们笑,小齐,彩彩在上海没给你添麻烦吧? 小齐说没有没有。彩彩非常乖,学习第一,能力培养第二,玩乐上不太感兴趣,可去景点时又很耐心很好学。小齐喝到第三杯茶,老何发现了女儿的异常,你这是怎么了?路上没喝水?再痛心疾首看女儿一脸包,你这是 就是最近激素水平有点异常。小齐说,可能熬夜熬的。 于是话题进入到医学同行交流中,俞晓敏从卵泡生成素一路问到雌二醇,小齐则在学识的加持下回答了既有不正常又有正常的数值,俞晓敏想了想,嗯,这个还是和作息有关系的,小齐要注意休息啊。 齐弈果看着俞晓敏认真而关切的神色,道谢后再和俞任对上眼神,又不自然地喝第四杯茶。老何一双吊梢眼犹如开展工作的火控雷达,表面上稳坐钓鱼台,其实早就三百六十度在屋内扫描搜索。搜索的结果是:俞任好像对这个场合不感兴趣,小孩有点坐不住。而自家女儿心里有鬼,弄不好她又在和谁眉来眼去了。 她警告似地看了一眼齐弈果,授予一会儿你别当众作的意思。既然私下相亲她胡来,那就当众围观。她摸准了齐弈果窝里横的个性,在外人面前尤其要保持她良好的社会形象。她又伸手擦了几下女儿的脸,你这你这有什么印记? 齐弈果偏过脸,长了包太痒,我指甲压着挠的。 俞晓敏马上接茬,不能碰抓,果果,阿姨家里有特效药,回去拿给你,抹三天就见效。俞晓敏又眯眼,总觉得那道痕迹也不是抓的,而有点像牙印。马上她觉得自己多想了,谁口味这么重?这能下得去嘴? 提前到的两家人中,俞晓敏喝茶看戏陪聊捧哏就行,倒是老何不高兴了老祝是领导,踩着点到就是给面子,怎么男方到现在还没来? 不行,得让齐弈果出门溜达一圈再姗姗来迟,女方的矜持就是姿态,也是贞节观的表达。她转向俞任,彩彩,我记得你祝叔叔喜欢吃酒店旁有家卤味店的白斩鸡,你和果果姐姐帮阿姨一个忙去买一份来好不好?让齐弈果去她肯定不乐意,拉上俞任她就不会不给面子。 趁着俩孩子出门买白斩鸡,俞晓敏继续察言观色,老何说了句,怎么还没到?不晓得是说男方,还是说她在医院里办事的丈夫。俞晓敏看了下表,应该快了,还有十分钟。再补一句,银行假期时也要上班的。 老何得了这句虚拟台阶,脸色稍微好了些,就让他们碰碰头吧,谈得来就试试,不行我也尽力了。俞晓敏于是就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种问题抒发了父母的不易,同龄人坐一块儿都少不了这种自怨自艾的戏码。 年轻人则在老卤菜店玻璃窗前牵手、撒手、撒手再牵手。齐弈果拉俞任的手,被她快速打掉,然后对着切肉的师傅说,一只白斩鸡。想起刚坐下时和俞晓敏一起看的那个相亲男照片,不也是只大号白斩鸡吗? 师傅说我家鸭翅也好吃,小姑娘要不要来一点? 辣不辣?俞任问。 师傅说鸭翅怎么能不辣?要不容易吃出鸭膻味。俞任说是啊,那就来十根,不过鸭膻味比人膻味总要好。 齐弈果在后面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又去拉小姑娘的手,被俞任再甩下。 切肉的师傅看着长相讨喜的小姑娘说话有意思,别称边笑,人哪儿来的膻味?再趁热打铁推荐自家的烧鸡,要不试试这个烧鸡?都是童子鸡做的,嫩着呢。 俞任问什么是童子鸡。师傅说就是还没阉的小公鸡,一般才六七周大。再大点儿阉了,公鸡就会越变越肥。 俞任说也是哦,鸡还是得吃肥的大的,小公鸡太柴吧。 不不,小公鸡肉质嫩。师傅以为俞任要再来点烧鸡,俞任却说那就算了,有人喜欢吃大肥的白斩鸡。 提着熟食的俞任在酒店的花坛里坐着,齐弈果挤在另一边,彩彩,我不是她俩在酒店里坐了半小时,各回各家后才在晚饭点儿重新聚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俞任指着熟食袋子,够你吃的。 她就觉得这事儿邪门了,人家谈个恋爱迫不及待,怎么每回到她迫不及待时,对方的意志就被各种原因阉割了。 俞任,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是为了用亲密的身体交流给感情加上砝码?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在被爱着?或是对这场家长组织的针对小齐的征婚让她起了叛逆心?也许为了验证卯生那次拒绝的失策?哪怕是一年前,心在书斋的俞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直接。面对喜欢的人,你就要如此直白操切?你在怕什么? 身旁的食品袋发出声响,是小齐解开袋子抽了根鸭翅膀啃起来,翘两根兰花指,咬下一大口肉的小齐说彩彩这个不膻真的不膻,好吃得不得了,还有点甜。 俞任眼角酸了下,你一会儿要怎么办哦? 小齐的油手擦了下俞任的唇,就吃吃喝喝,敬酒留个联系方式,回头再拒绝。 拒绝不掉怎么办?俞任问。小齐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彩彩,你知道人在世上最艰难的战争是什么?是毅力。我下棋爱学曹薰铉走漂亮招,可是只要算路出纰漏,高手抓住后只要死缠不放,最后崩溃的就是我自己。我围棋老师说过,弈果,你的对弈结果不取决于你的灵光一闪,而是韧性。你太缺乏韧劲儿,觉得和对手局部纠缠夺气掠地太无聊,其实那是人家对你精神的啃噬。 事实上,老师说得对。只要我开始放一个角,接下来就是更多的角沦陷。我后来觉得人也这样,你失去了纠缠不公、对抗强压的信念后,这种事一次次累积,就会消解你的意志,摧毁你的灵魂。齐弈果举着鸭翅膀,彩彩,辣椒用来遮盖鸭子的膻味,有时,我们的取向也需要用其它的味道来掩盖。 俞任明白的,用柜中三物打动了自己的齐弈果做不到公开取向,她自问也不能。她们可以靠着年幼少知而冲动恣意,但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看过的事,认识的人社会用一张无形的网从远近高低将她们从内到外紧紧裹刺。公开的念头仅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沉入了意识和潜意识的死海力气到达不了海底,总是漂浮在海面而后消失。 可按照小齐的说法,一次拒绝不行就多次。只是,拒绝了这一个,还有多少个会前赴后继?她们身边的家人能甘心吗? 小齐将鸭翅膀喂到俞任面前,尝一尝?她的眼神柔亮清楚,俞任觉得怎么第一面时没发现这一点?反而喜欢上小齐后才觉得她越来越耐看。 咬了一口,俞任说挺好吃。那个不成的俞任渐渐放下了丢面子的不悦,在小齐的陪伴下将自己拾掇得澹然了些。 小齐说,我妈其实知道我以前的恋爱,所以才会这么焦急让我相亲。说了老何那些以尸相胁的事儿,她笑着帮俞任擦掉唇上的油渍,但是她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俞任说她妈妈也知道自己和卯生的事,可她从来都是打开目标雷达高度警觉,却从来不戳破。大概因为你让她放心了,她才把我推给你照应。 咱俩要是不成,天理不容。总结完的小齐最后擦了手,提起袋子要拉俞任,俞任说算了,外面不安全。 安全两个字捏软了小齐的心,她点点头,彩彩,你真的好成熟。和俞任的感情才不过两周,但女孩的大胆和谨慎、温柔和体谅让她的心也慢慢充斥了安全感。 我说再等等,齐弈果看着俞任,你还太小了,知道吗?不是什么童子鸡阉割鸡的口味偏好,天知道我多想吞了你。 小齐被俞任轻轻锤了下背,闭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些过急,在感情面前,文科高材生也要像刚刚入游乐园的孩子一样,小心摸索各种器材玩具,好奇观摩大孩子们的操作。 等你二十岁以后好不好?小齐本该厚脸皮得呵呵笑,可她的耳朵发热脸颊发烫,要不,二十二岁以后 俞任却说对不起弈果,是我太急了。女孩呼吸有些乱,她努力让自己平息羞怯,我因为喜欢你有这样的冲动,可我也想再看看,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我不希望这样一件美好的事情被掺杂了其它幽深难解的念头,成为我渡过往日难堪的一座浮桥。弈果,我想自己过河,洗干净后给你完整的自己。我也会尽我所力,全身心地爱你。 齐弈果眼内浮着泪花,她最终笑着摸摸俞任的头,傻也是种高深的智慧,齐弈果说,谢谢你。 第97章 最后一门的交卷铃声响起,怀丰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在快步奔出考场的人群中走出了安视阔步的气度,来到大门口迎接她的不是妈妈宋绘香或者爸爸怀湘龙,而是补习学校的年级长和班主任。 小怀,最后一科感觉怎么样?班主任期待地看着丰年。 怀丰年揉了揉头上卷毛,问题不大。面对金主们,她说话向来谨慎。但这个表态让老师们互相击掌,那就好,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查分那天记得来学校。 老师,查分那天我就不去学校了。今天我要收拾下东西去外地打工。怀丰年说家里亲戚介绍了个外地电子厂的活儿,她打算去干上两个月,亲戚说都是普工的活儿,拧螺丝贴胶布包装之类的,是个人都能上手。 对这个低调而又藏着个性的学生,老师既欣赏又心疼。虽然说怀丰年有个藏在被窝里看闲书的坏毛病,但进入课堂考场,没人比她更专注刻苦。有同学劝怀丰年,你这个底子,轻松都能跟得上。 怀丰年说我和学校有合约,不能懒散对待学习。另外,我想尽全力试试。尽全力的孩子放假只出过校门几次,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度过,有时看她捧着个不锈钢饭盆,上面堆满了蔬菜和肉,搅拌搅拌就囫囵着大口吃,大眼镜滑下,怀丰年再仰头让它归位,看着滑稽又可爱。老师说怀丰年你不要这样吃饭,要细嚼慢咽。小卷毛说她这样吃得香。其实因为左右吃来吃去都是这个味儿,不搅乱了怀丰年都吞不下去。 如果生活滋味儿太单调,怀丰年也用这种搅拌法子,苦的咸的甜的辣的酸的,在怀丰年心里发酵一气,她张嘴一气吞了就是。 出来后她先和俞任打了电话,恰巧俞任接到,连说你快点来上海啊,我带你去玩儿。于是两人约定怀丰年去打工前到上海见一面。 再买了两个大西瓜、两箱冰淇淋,她搬着东西走到城中村,偏向右边喊宿海,偏向左边喊袁柳,两个刚放学的孩子一个搁下笔,一个举着满手的泡沫放下洗头的客人就跳来了。怀丰年将东西放地上,气吞山河地吃着冰棍,姐姐我考完了!给你们带的好吃的,快去放冰箱! 袁柳和宿海将吃得收进各家冰箱,毛信霞拿着剪刀探出身,小怀啊,你太客气了。快进来吹空调。 袁惠方也从联通店里招呼,小怀来喝绿豆汤。 一边吸溜雪糕一手端着绿豆汤的怀丰年在毛信霞的理发店里凉快,袁柳坐在她身旁甩着腿,丰年姐姐,你是要和俞任姐姐读同一所大学去吗? 毛信霞的剪刀在客人头上轻轻擦过,听了这话她笑,小柳啊,小怀人民大学都不读的,复旦恐怕也不会去了,对吧? 怀丰年不好意思地笑,考哪儿就读哪儿。她侧头找宿海,已经长到一米六出头的女孩又回到理发店后帮客人搓头皮,她洗头的样子像丰年做题一样仔细。毛信霞摇头,看我们小海,从小就不爱读书,只爱和头发打交道。 宿海已经呈现了青春期横向纵向综合发展的态势,她早就厌倦了玉米辫,自从看到上回降临袁惠方家的文曲星齐弈果后,春节后的宿海要求烫成小齐那样儿的波浪中分长发,再穿着中式对襟大紫色棉袄去上学。毛信霞对她这打扮不满意,说小孩穿这棉袄有点土。而这身儿真不是她买的,而是宿海那小鸡撞坏的亲爹为了讨好女儿送来的礼物。 宿海整理着波浪,举起袖子说服亲妈,这袖口是毛领的,好看! 凡是宿海认定的,别人很难扭走她的审美。宿海在学校被老师说你不能烫头发穿成这样啊,这是大人的打扮。个头已经和小老师差不多高的宿海说,我差不多也是大人。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2) 天儿一热,对襟小毛领穿不了,宿海爱上了大妈式的碎花旗袍,水兰青花又不是修身的那款,这是她从生了二胎后身材发福的毛信霞那儿要来的,现在正穿在她身上。大大垮垮吊宿海身上,像件道姑袍子。 怀丰年摘下眼镜擦了擦,喝一口绿豆汤看一眼穿着白色小T恤和校服裙裤的小袁柳,这才是个典型的小学生模样。再看了眼宿海,她正拿起冲头,一手熟练地遮住客人的耳朵冲着泡沫,这时也抬头看了眼怀丰年,坏丰年,你的头发像鸡窝,一会儿我帮你洗吧。宿海的脸才十岁的模样,做事却像十七八岁了。 小海,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毛信霞看了眼怀丰年的头发,小怀,不过你这头发是要剪了。 宿海对怀丰年吐了下舌头,童真又回到了脸上。 怀丰年躺在椅子上洗头时,宿海试了试水温,诶,你看看行不行?怀丰年说别太烫就行,她在学校习惯了洗冷水头了。 袁柳坐在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继续甩腿,丰年姐姐,你要进北大吗?怀丰年说北大不好进呢,再说她分数还没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进。 坏丰年,你要是去读大学了,俞任姐姐也不在,谁来陪我和小柳玩儿?宿海关心这个问题。 寒暑假啊,姐姐回来就找你们。怀丰年闭上眼,享受着宿海对她发丝的按摩。头上的动作停了,怀丰年睁眼,看到宿海的瞪着自己,随后又撇撇嘴小柳要是哪天也出去读书了呢?宿海想,她才不要和家里那个满地爬满嘴眼泪鼻涕的弟弟玩儿。 毛信霞!你还管不管这孩子?开店!成天就知道开店。这孩子别的不行就要喝奶,你不管自己儿子死活了?店门被人猛然拽开,骂声让人侧目。 毛信霞的婆婆怀里抱着个孩子怒斥儿媳,她不管店里还有客人,将还拿着剪刀的毛信霞拽到一边,喂奶啊! 我说断奶就断奶。快一岁了还不该吃辅食吗?小海还不是十个月就断了。毛信霞还是放下剪刀,抱着哭哭啼啼的儿子哄起来,宝贝饿了?妈妈给你冲米粉吃好不好? 我说了她吃不了米粉!毛信霞的这第二位婆婆也不省油,先是对拖油瓶儿媳妇横竖看不顺眼,生了个孙子后又对毛信霞带孩子的方式横加指摘。毛信霞三十大几生了二胎,奶水不够。婆婆认为是她不安心坐月子导致的,加上成天还不忘记在店里忙活,越不养着身体这奶水越不足。 婆媳间关于养娃的争端,表面上看是因为理念习惯的差异,本质上是规训和造反的交织。 毛信霞婆婆这辈子最自豪的两件事是生养大了三代单传的儿子邵胜威,第二件就是在家里还困难时逼着丈夫建了全城中村头一栋四层楼,丈夫病亡后,她勒紧裤腰带,两年不知肉味也硬是再加盖了三层,从而维持了城中村大户人家的体面。 心病也有几桩,一是早年乡下瞎眼算命的给儿子摸骨,说你这个儿啊以后孝顺是没话说的,就是治不了他女人。老太太问有没有什么补救之道?算命的说改名儿!一掐指,说叫邵胜杰对吧?不好不好。然后不说话了。 老太太咬牙放他手里十块。瞎子一摸人民币,马上二掐指,杰是水上浮木,无根呐。那不就是无后吗?就是找了老婆,怕也生不出儿子。而后摸着茶杯喝茶不语。 老太太心里滴着血,摸出另外十块的零票子。算命的才说,把这个杰字改成威,戊下一女,提着斧头治女子。以后你儿子就治得了他女人了。 她在一九八三年,花了二十元巨款给儿子换了这个好名儿。然后烧香拜佛到儿子三十一岁还没结婚。每次想起那个乡下瞎子就骂,狗日的骗了我几十年。 三十一岁的邵胜威谁都瞧不上,就要毛信霞。他从初中就暗恋这位女同学,毛信霞一婚他知道时后悔不迭,怪自己太胆小不敢追人家,就那么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等到毛信霞离婚了,邵胜威如获新生,说我就要娶毛信霞,要不就打光棍。 果然是要栽到女人身上。老太太痛骂骗了她二十块的瞎子。更痛骂毛信霞。这位带着宿海嫁进来的二婚头媳妇性子看着软好拿捏,其实倔强。她对老太太不服管教,又将邵胜威管得服帖,于是儿媳妇成了她第二个心病。 第三个心病就是解决她家四代单传的问题。毛信霞嫁进门这几年,老太太天天念叨夜夜烧香,没事儿就拽着邵胜威哭一嗓子,七层楼啊,换十几套房子你想便宜谁?便宜那个姓宿的丫头?你要生不出来,先别说家产的问题,城中村的人就认定你是个捡破鞋的冤大头。替人养老婆孩子还搭身家。你觉得光荣是不是? 邵胜威说你急什么?娶进来了我还能让她一直瘪着肚皮? 一听儿子这么说,老太太这才抹掉眼泪,心说瞎子那二十块花得值。果不其然,四代单传的苗子生下来了。看似婆媳俩的吵闹会终结,没想到矛盾反而多了起来。 老太太说她养过儿子,毛信霞不就是生过女儿吗?养儿和养女能一样?她的歪理是儿子吃奶能到五岁,女儿半岁断奶就行。吃奶吃得久在老太太眼里不是病,反而还是家门荣光。可毛信霞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儿媳妇心里挂着理发店,刚出月子就拿起剪子,将儿子放在理发店后照看。老太太说你是要人家看我们家笑话?还养不起你们几张嘴了? 米粉管什么营养?小孩就要吃奶才能长得壮。再看毛信霞抱着的儿子,瘦瘦小小,瞥一眼人高马大才十岁就超自己半个头的宿海,老太太在理发店里悲从心来,该胖的不胖,不该胖的像猪。 这话让剪头发才一半、熟知她家的城中村客人吓到了,马上对毛信霞说小毛啊这头我明天再来剪吧。城中村的袁惠方家战役消停了后,宿海家的独立战争才出现苗头。 毛信霞说不好意思啊,你先扎着,明天我免费给你做个护理。 连躺那儿洗头的怀丰年都察觉到事态不妙气氛紧张,她的卷毛刚刚冲好,头上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子,一条干毛巾扔到她头上,宿海说,坏丰年你自己擦。 怀丰年到处找眼镜,还是袁柳递给了她,小苹果脸红红的孩子缩在怀丰年身边,袁柳说,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毛信霞将孩子递给女儿抱着,和老太太在理发店叉腰骂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该胖的像猪?和看似温柔、样貌秀丽的毛信霞吵架要秉持一个原则,骂谁都行,但是不能骂她的宿海。 就是你那个拖油瓶。一顿吃三碗,西瓜一次吃半个,她不胖谁胖?她吃的分一半给我孙孙,这孩子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儿。老太太将孙子的瘦归咎于宿海的胖。让人一听还以为毛信霞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 毛信霞怒从心头生,丹田聚气嗓音扩大,那是因为你这个老东西不给小孩吃辅食!吃奶吃奶,老子奶头都嘬瘪了它就是没有!补点米粉奶粉不应该吗?就你他妈的懂养孩子,鸡蛋黄不让吃,马铃薯泥也不让吃,你咋不给他喂十全大补丸?你他妈有本事你挤出奶啊! 从生产前一个月就不让毛信霞下床,到坐月子为了一天五次鲫鱼汤逼到她喝得吐酸水,婴儿的吃喝拉撒就成了这个家天大的事儿,稍有意见不合就是摔门砸碗骂人。现在,婆媳俩间积攒的火气在吵架后演变为动手,老太太宝刀不老,毛信霞巾帼风范,理发店的椅子被踹到了门旁,将玻璃门炸出一到裂缝,老太太将里面的吹风机平剪牙剪滑剪全部呼啦一起砸出店门,剪个屁的头发,不嫌弃丢人。染发剂定型剂啫喱水也被挥洒在墙上镜子上,波士顿倾茶事件变成了城中村砸店。 砸毛信霞吃饭的家伙就是砸她命根子,她和婆婆扭打成一团。小婴儿被吵到,扯起嗓子大声哭着乱做一团的理发店里,婆媳二人的吵骂声愣是放大成十几人的吵架效应。眼看着毛信霞现在有点吃亏,头发被老太太抓着往一边扯时,宿海一把将弟弟塞到怀丰年怀里,抱着! 她上前扑倒老太太,边哭边撕咬着老太太的手指,不许打我妈妈!身量大的宿海硬是掰下老太太的手,就着她手腕狠狠再一口,愣是让场面快进到了莱克星顿枪声。 老太太忽然看着面前二打一的局面,被咬得啊唷一声后放声大哭,指着出血印子的手,打人了!母女俩打我一个!打人啦 怀丰年的卷毛还在滴答着水,一滴,两滴,落在了小婴儿的嘴边,那孩子伸出舌头还咂巴了下,竟然就不哭了。 被吓到的袁柳还端着绿豆汤,她压惊似地喝了一口,看着怀丰年,又盯着喝洗头水喝得正欢的宿海弟弟,她问这位年轻个高的大姐姐,他好像饿了,丰年姐姐你有奶吗? 被老太太和毛信霞哭傻的怀丰年啊了一声,脸红得稍稍抱远了婴儿,姐姐还没生育过,不可能有奶水。 忽然觉得裤管子又湿又热,怀丰年低头,发现穿着开裆裤的婴儿用一泡热尿混着黄色的粑粑先滋润了她。闷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怀丰年自己都快哭了,啊啊,宿海!别打了,你弟弟拉我身上了! 第98章 算了算,从五一假期后,小齐和俞任只见了三次。其中两次是俞任自己去闵行找的她,最后一次俞任见小齐哈欠连天眼袋泡发,强行摁着她回卧室休息,自己则在一旁学习。什么两年内吃遍玩遍上海滩?从朋友到情侣后这套规划就要自然打折。可见互相腻着比出去玩还吸引人。 然而大部分时候,俞任是个可爱又不黏人的恋人,每隔一小时,她学累了起来休息时就拿马克笔在小齐脸上划一道印记。小齐脸上集齐四道猫胡须时才醒,洗漱照镜子时才哭笑不得,彩彩,你在给我计工时呢。她近来脸上状态不好,在医院里还被病人称那个脸上都是痘的女医生,抽空去看了趟皮肤科,医生还是那一套说辞,休息好加饮食清淡。再用上俞晓敏给的几管药也没见好转,所以喜欢照镜子自夸自美的小齐庆幸自己颜值在线时交上了女朋友。 大抵恋爱就是一个平淡在外、心内波澜滚滚的事儿。小齐抹药时俞任站在门旁问,不是我查老底儿,就是好奇你这么个磨人精以前谈恋爱时爱干什么? 小齐卷睫毛下的睿智眼神顿时现出痴呆症状,逛街?试衣服买衣服?看看电影,吃点东西,回酒店。无聊的流程因为心有波澜而斑斓异常,这种事儿不讲道理的,也不追求收益。就是觉得心里脑子里总有一把火,得烧了才甘心。 齐弈果的真心发言让俞任一愣,小姑娘明明有醋意隐隐散发,最终还是认可地点头,是这样儿。 在一起的私密时光,小齐规矩,俞任端方。好像那次双边会谈达成了一致后,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控制着边境摩擦态势。小齐说彩彩我得节食,油腻荤腥最近不能沾,要不脸上这痘会星火燎原如胶似漆,过些日子就留下斑点痕迹,几年都难消除。 弈果,我一直想问问,为什么要到二十岁?俞任不放过小齐意识里的死角,如果推算下卯生,那货必然在这年纪之前就已经献身了。 小齐说一字头显得她太不懂事儿。虽然生理上看你是成年人了,但是在我的心里还是孩子年纪。别搞得我像炼铜,我心有爱意,可柜中石板上还有一行字,谈恋爱须讲道德。 你这就有点儿沽名钓誉、自欺欺人。俞任说如果我是孩子年纪,你虽然没和我进行那方面交流,可咱们恋爱的事实也多少证明你并没有遵从自己的道德准则。 被俞任逼到死角的小齐不得不深窥内心,我觉着如果太快,怕你后悔。 俞任这才拍拍她肩膀,说了实话,奖励你一下。学着大人老套于事的俞任拉下齐弈果的荔枝皮,用她吃咬磨嘬的本事送了恋人一个法式,可怜小齐张开都是膏药的双手犹如老母鸡般被动承受。 俞任说弈果你真可爱。小齐老脸一红,彩彩你懂得趁人之危了。 我还要学习,没置敌于死地呢。俞任的话让齐弈果明白她这是报复,话音落下,俞任已经收紧她的腰靠在肩头,像是确认般地,小姑娘用力嗅她脖子间的气味,挺好。俞任最后说。 她能感受到眼前人的全心全意,被爱的感觉挺好。哪怕她们在一起做着最平常的事儿。俞任最后告知小齐,下周就先不见面了,她说周末我要陪丰年两天。 小齐夸俞任,先礼后兵,俞任做事讲方法。重友轻色,彩彩做人有原则。再问要不要她开车接送俞任她们往返火车站,俞任说坐942路就可以,你最近也忙,规培医生拿着最便宜的工资,做着最基础的工作,有写不完的病历,周末放你两天假把那张荔枝皮儿的脸好好捂捂。 对于少女心事的怀丰年,小齐没点破。可心里有一点点不成熟的不适,小怀小怀和你真是好闺蜜哟。俞任说那可不,我们一个战壕里爬过的战友。再说丰年还是个孩子,比我小两岁,我把她当成另一个妹妹看的。 小齐抽抽鼻子,年纪不大,妹妹不少。 我心疼她们,丰年几乎无依无靠,三儿是被家里抛弃的孩子。就连抢走白卯生的印秀,俞任对她也恨不起来,我反而觉着她们身上都有股子我爱的生机。 恋人看着她微笑,我也爱你的生机。虽然有点装老凑熟的成分,但性子和外在的反差非常可人,脑袋还特别性感。 有生机的俞任给丰年直接订了松花江路上的宾馆,放下期末复习要陪着这孩子好好吃喝玩乐。 小卷毛坐在火锅对面扫了三盘肉后才说起自己的悲惨机遇,我被那孩子拉了一裤腿,还是袁阿姨拿了她一条裤子给我换上了。 十七岁的怀丰年穿着四十四岁的袁惠方的鲜红大妈花裤,皱眉忍着婴儿粑粑味道搓洗着自己的裤子时,对面理发店的战局刚刚消停了会儿。据说宿海的后爸被人喊回了家,她没听清里面说什么,就看见毛信霞拉着宿海说要离开这个家。 后来呢?俞任给她烫菜时问。 被袁阿姨拉到自己家里劝了。怀丰年说大概天下劝架的人说话都是一个套路,孩子还小,你舍得他们受苦吗?,那也是他妈。不过袁惠方和稀泥还讲究点心理攻略,不就是和老东西比命长的事儿吗?你还年轻,她还有几年能蹦跶的?过阵子我去和她说,你现在得罪小毛,等你老了躺床上翻白眼等死时,屎尿兜一裤子你看谁给你换? 怀丰年说俞任,为什么有些人眼里就剩下吃喝拉撒呢?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思考生命的意义?我爸活在孝子贤孙的惯性里,我妈就挣扎在没钱养老的焦虑中,我不愿意像他们。俞任,我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3) 俞任听完她豪气一语,也好奇这个连自己都没想明白的问题怀丰年如何解答,丰年,你觉着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怀丰年嘴里塞满了虾滑牛肉,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俞任伸出大拇指,是这个理。两人边吃边笑谈,还是聊到了正经事,俞任问怀丰年为什么要去电子厂打工?一个月一两千块还比不上在柏州市做家教赚钱。高考成绩出来后,就有培训机构的老板找到俞任,说一个月出一万块聘请她授课。俞任拒绝了,我不缺钱。 我就是不想再碰那些题了。怀丰年说她也算不得顶聪明的那类人,也是用题喂出来的考试机器罢了。再说,真要去辅导班上课,象牙镇的那些亲戚熟人还不也个个找我父母要把孩子塞给我?怀丰年说她想把自己打入底层,尝尝不同的滋味儿。 人要尝滋味还有不同途径,可以旅游,可以品美食,还能做不同的工作。怀丰年对此有自己的计算,包吃包住,还有钱拿,又有滋味,我觉着挺好。她希望用一个假期的体力劳动让自己麻木的躯体从题海中恢复。 怀丰年吃得好像带劲,眼底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俞任她比上次见到还要开心,高中时有些阴郁低沉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阳光。她双眼盈满了希望,还有温柔。 拿着筷子的手麻了下,怀丰年最终没有问俞任的私事。哪怕是好朋友,私这个界域仍然需要双方不断地探索。对俞任而言,感情就是完全的私事,她不乐意人家多嘴的。 小卷毛挠了挠被毛信霞剪短的头发,就是觉得你整个人气质变得更柔和。 俞任嘴唇一抿,表情有些高深,是吗?她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嗯,可能她果然是齐弈果口中的孩子,内心的这份喜悦还不能做到滴水不漏,她希望得到好友的理解。 心跳急促了会儿,俞任说,我谈恋爱了。 怀丰年的表情闪过一丝古怪,很快转为惊喜,声音带着分刻意的惊讶,太好了!她低头看着桌下开始打转的手指,嗯不管是谁,我祝福你们。 俞任眼含泪花,谢谢你丰年。她再踌躇了下,是是弈果。 怀丰年的眼镜被沾上了一层雾气,她摘下后缓缓擦着,啊,是小齐姐姐啊。是那个头发像波浪、眼神时而和气时而看破人心、长相还算凑合、气质勉强入眼、性格老不正经的女博士!果然是她! 戴上眼镜的手指轻微地哆嗦了下,怀丰年看着俞任少见的急切眼神,挺好的,真挺好的。这人和人的差距是怎么体现的?是时机!白卯生无法接近坐监的俞任,她俩就算到了头。自己因为复读也错过了俞任。而俞任解放后进了大学,碰上了好像很闲的小齐,干柴热火不点自燃。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而那个女博士,成天开着车带着俞任溜达吃喝,还能教她下棋。这感情不就升温了吗?柴火星儿不就窜出火苗子了? 怀丰年吸溜了下有点酸的鼻子,她追的你,还是你追的她?如果是前者,女博士就是居心不良。同样是别有用心,为什么人家能成了?因为行动啊。 怀丰年尽量微笑,听俞任说没有追求。算是两个人水到渠成。 小卷毛感觉自己的头顶毛发在自动拉直,那是鸡皮疙瘩在怒发冲冠。为什么她和俞任就没有水到渠成啊?因为她怀丰年压根没行动!在八中时怎么行动?一块儿搓内衣能搓出感情吗?一起吃饭能培养出爱意吗?一起努力学习考试可以让心灵拉近吗?万恶的应试教育啊! 怀丰年点点头,真是未语情已深呐。再夹了三筷子都没夹出那块牛肚。 俞任用勺子帮她捞了,说就是挺怪的,以为自己走不出来,可是她太好了。人前老干部的俞任当着怀丰年的面少女怀博士,我觉得这几个月自己的读书学习有点漂浮在半空。我是强摁住自己坐定了的,可身体坐得定,脑子里总时不时飘过她。 怀丰年嚼着牛肚如同嚼蜡,为什么俞任脑子里不能飘过自己呢?是因为她长相没有博士有味道吗?因为脸啊,自己没长在对方的审美点上。无论白卯生还是小齐,她俩的眼睛都比自己的大。怀丰年再次摘下眼镜,手指撑开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睑好显得眼大。 怎么了?俞任以为她眼睛不舒服。 手上指可能因为刚才直接拿了香辣猪蹄啃了后没完全擦干净,加上麻辣火锅的锅气源源不断地飘进了怀丰年的眼睛,小卷毛眼泪滴答下来,没什么啊哇俞任啊,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怀丰年边哭边用热毛巾敷眼睛,还念着李白的《相逢行》,想到后面还有一句光景不待人,须臾成发丝。怀丰年的泪更止不住了。 什么是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当如何时就如何吗?玩物丧志一点都没意思,游手好闲也一点都没意思。得不到的才是最有意思的。 她一边嚼着烫老的牛肚一边在火锅店哭着自己的初恋年华,俞任则坐到她身边着急地看着她眼睛,怎么了丰年?什么不如不相见? 怀丰年最后将毛巾翻了个面,眼睛已被辣红哭红,她看着俞任,我我为你开心呐!她一点都不开心,她的青梅被一颗猕猴桃给拱了。 说完假话,怀丰年闭上眼时已经被俞任抱住,哭得打颤的小卷毛也惹哭了俞任,你怎么这么好啊。 怀丰年心说是啊,我怎么这么好啊?我把俞任就这么拱手相让了,我帮着数钱数得可开心了。 第99章 八月下旬就要开始军训,刚放暑假的俞任算了下时间:陪爷爷奶奶五天,在家辅导小柳十次她还优先排出了陪小齐的时间,但是如何和俞晓敏解释早日返校就成了个问题。 俞晓敏先女儿之忧而忧,说她问了小齐七月忙不忙。小齐说还是有时间的,尤其周末,她答应我暑假盯着你把那个托福给考过了,你就留在上海给我上个培训班准备考试。 可我不打算出国留学,考什么托福?俞任不愿意读这玩意,开心得是可以早一点回上海,只是开心完后她马上意识到一丝不悦,再说我自己的学习为什么还要小齐来看着?热恋归热恋,俞任不认为自己的份内事儿该掺合到小齐身上。 俞晓敏说你不出去也得考一个备用,别以为到了大学就能轻松度日。万一你这破专业找不到工作呢?还不是要出国读书转专业?尤其是小齐说她考过托福经验丰富,还能辅导你。齐弈果在俞晓敏心中是优质女儿、成长偶像,巴不得让俞任多向她多取经。 我路过那个补习学校登龙高中,你那同学叫怀丰年吧?看见那个横幅,她成绩全省前十名,这下进北大稳妥了。俞晓敏又埋怨俞任没有竞争意识。只要没去清北,注定女儿要差人家孩子一大截。 自问占了便宜心有愧疚的俞任不再顶嘴,听着俞晓敏训完后就提了一个条件:不去培训班,她要自学。让同学知道我去培训班多丢人? 俞晓敏想了想同意了,还多给女儿五千块生活费,和小齐说了,你宿舍没空调就去住她那儿。住人家要有点眼力价,家务要积极做,房租也要意思下,不能让人家吃亏。 俞任觉着是不是天可怜见她?以前和卯生连打电话都凑不上时机,现在亲妈挥舞着钞票要把她往女朋友家里撵。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俞晓敏,这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 什么是我要求的?我是为了给你创造学习条件,小齐英语那么好,又读到了博士,上哪儿找这样的家教。不过,俞晓敏还提醒俞任,小齐最近谈恋爱,要是人家出去约会,你别当电灯泡。 被绿到了脑门的俞任问小齐和谁谈? 就上次吃饭你看到的啊,第二人民医院老周的儿子,说两个人从那以后交流得挺不错。俞晓敏是从老姐妹老何那儿听到的喜讯,好面子的老何还说,也就是我家果果那天皮肤状态不太好,这要是平时留了半句话的她脸上现出骄傲,俞晓敏补上,这要是平时的素颜状态,后面都不知跟了多少小伙子。 交流什么?俞任从没听小齐再提及那个相亲对象,她对小齐的来一个糊弄一个的操作非常信任。 这我哪里知道?俞晓敏说到这儿才吐露了马屁之外的真心话,老何真有点这次眼光低了。那男孩本科而已,小齐博士,学历差距有点儿大。她不该这么着急啊。 她没留意俞任的绿已经从脑门直扑脸蛋,转身回房的俞任拿起手机就想问小齐,你和那男的最近交流挺多?短信写下后又删信任与空间是个互为前提的共生命题,没有信任就没有空间。而没有空间也谈不上真正的信任,最多叫裸裎相对和交流信息。在俞任的理解中,信任和空间是两个起舞之人的共生默契,进退旋转讲究点艺术感。 在和自己母亲安排她的托福学习上,无论小齐是出于为她的前途考虑,还是因为恋爱迫不及待地顺水推舟,俞任觉着,专业学习脊椎和神经这样微观到纤毫的齐弈果少了点空间感。 脸上的绿终于退却,俞任坐在书桌前看《毛选》第四册 ,俞晓敏给她端葡萄来时扫了眼内容,疼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脑门子,怎么又爱看这些。 之后她又坐在俞任床上,似乎还有话对女儿说。这样的母女拉扯瞬间在俞任和卯生在省城分开后不少见,但今时今日的俞晓敏少了些霸道,脸上挂着商量的笑,俞任放下书看她,妈?你有事儿和我说? 俞晓敏说她的前支书老爹俞文钊退休后发挥余热,还想多承包十亩茶园,手里钱不够,自己就支持了两三万。总不能让他去找任颂红借吧?如同俞任觉得上辅导班丢人,俞晓敏的爹管前女婿借钱更是现眼。 嗯,我和爷爷奶奶去过几次茶园,他们挺有干劲儿的。还嫌弃村里年纪轻的不会种茶树。俞任说主要是销路的稳定性问题,爷爷的茶叶还是依靠熟人的茶叶店代销,没捏在自己手上。 哟,你还懂这个?俞晓敏觉得女儿说话越来越有任颂红那个味儿了。 俞任说她每次从松杨县城转车时,只要不赶时间,都会去周边茶叶店看看,问了一圈贵的觉得不想买时准备走人,店主才会拿出俞庄的特产茶来揽客。咱们做事总说纲举目张,爷爷这个扩大承包有什么依据?扩大之后的困难预估有哪些?对此他做好了什么准备?供需关系才是这个纲,妈,我建议你和爷爷聊聊,别乱砸钱。 一番话说得俞晓敏嘴巴张开,随即她都忘了打听俞任有没有男性追求者这个正事,而是站起来再拍了女儿脑门,哪儿学的?就落这一张嘴了。她眼里却欣慰地笑了,看吧看吧,文科生,我去给爷爷打电话说这事儿。 走到门前她想起来没问出口的,她回头,见俞任清浅而暖心的笑,俞晓敏觉得这一刻陌生而感动,就像在产房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俞任那样。她们本该是亲密的母女,好些年了,再也没有过这样无须言明、虽然短暂但深刻的愉悦。俞晓敏努了努唇,妈一会儿给你做酸辣肉排。 孩子对自己的爱,是优异的成绩单,还是高额的奖学金,或是逢年过节特意买回来的衣服化妆品,或是她的温顺服从?是吗?俞晓敏在这一刻心里有些怀疑。 俞任终究没再问起过齐弈果交流一事,七月二十一日赶回了上海。小齐本要去接她,俞任说自己地铁很方便,加上有钥匙,不用小齐特意从医院请假。 独自进入小齐的家门前,隔壁那个瑞典的克里斯蒂娜也正要出门,看到俞任她笑着说了声Hi,俞任问好后,她有些犹豫地问,你是Ego的同学?小齐的英文名没取那什么黛安娜乔治娜之类,而是取了中文名的谐音,叫了个偏自我的Ego。 俞任愣了一秒,说我是她妹妹。 克里斯蒂娜眼里闪过狡黠,哇哦,妹妹。语气不像北欧人常见的稳重,反而有点夸张。 那一眼让俞任颇在意,仿佛她说谎了一样。更让俞任多想的是,也许,齐弈果这儿来的不止她一个妹妹,还有些姐姐。 进屋后,俞任发现齐弈果的家有点变化。空荡荡的客厅铺了张地毯,墙边还靠着一张行军床。卧室里,齐弈果的书桌上对着几本英文资料。俞任走近翻了几页,发现除了一本托福听力资料上写了满满的笔记,其它的都是几乎空无一处笔记且九成新。就这,她还敢和俞晓敏打包票说能辅导自己? 洗澡时俞任还发现了小齐为她准备的浴室拖鞋和专用浴巾,甚至连自己常用的沐浴露她都嗅出了味道也给备上了。俞任吹干头发后躺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重新打量齐弈果的生活细节,猛然发现书柜侧角下方有个小药瓶,好奇地拿起来看是艾司唑仑。药应该吃了一半,上面的疗效显示是治疗失眠和镇静。 怪不得她脸上的痘痘好不起来。俞任放下药瓶后视线又被两本专业书籍之间的相框吸引,直觉告诉她这是齐弈果过去的章节,抽出后,看到相片上两个相拥在海边的女孩发丝被风吹乱,齐弈果站在女孩身后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的嘴角笑出了同样的弧度,两双眼睛洋溢着类似的灿烂。那时的小齐看着青涩,还没烫成现在的卷发。而身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大些,应该是她的英语老师。 照片下方有一行娟秀的字:弈果与曹芸于石浦,2002年7月。 仔细看那海边景象,果然一旁是她不久前造访过的半边山。俞任将相框塞回原位,心里一角发出了塌方的声音。她坐回床头,开始翻着英文词汇书,艰难背了三页发现词汇进入不了头脑中的逻辑归类。 两个问题已经在俞任心里生起:齐弈果会比较她的几段恋情吗?如果没忘记前任,她何必带自己去石浦? 俞任是齐弈果的安慰剂,还是她生活的调味品? 她明明投入恋情,却会有另一个自己观察着这段关系,所谓内省。内省带给俞任的不过是俗套的纠结,俗气的定位竞争,俗鄙的胡思乱想也许除了担心自己投入过快会后悔,小齐也在担心她本人会限于类似的困境。 俞任不敢再打量这间屋子,生怕自己又发现了细节端倪。她被小齐说过的一句话折磨着,就是觉得心里脑子里总有一把火,得烧了才甘心。这事儿的确不讲道理也不讲收益,但在投入时却能讲究点力道控制。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4) 双人舞的情感表达通过力度和动作幅度来呈现,可呈现这一切的,不正是演员自己吗?如果爱情里燃烧自己是为了向青春和激情交一份答卷作一场戏,燃烧的意义在哪儿? 俞任看着床单发呆时,小齐匆匆地回来了。她看到俞任在门口的鞋子和箱子,立即喊着彩彩到卧室找半月没见的恋人,彩彩,我买了你爱吃的黄鱼面和小春卷!小齐提着吃的赤脚冲到了房间,本想在看到俞任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发现女孩眼底清冷的思索和愣神。 弈果。俞任的反应没有小齐想象中的热烈,她探究地看着俞任,嗯?怎么了彩彩?是谁惹我的彩彩不高兴了? 俞任看着齐弈果的眼睛,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书架抽出了那个相框,对不起弈果,我因为好奇抽出来看了看我有个问题俞任从来对待恋爱如学习,有问题不会闷着,她善于提出问题,更要解决问题。 不同的是,学习上提出问题后她和知识之间的关系不会断裂反而更加紧密,恋爱中的问题却可能导致恋情脆断。俞任知道这个风险,她看着小齐,弈果,如果你方便,请告诉我,上次究竟为什么带我去石浦? 她的礼貌其实是退缩的前哨,心里发抖时,问出的话就更加客气。 提着黄鱼面和小春卷的小齐怔了下,随后眼里浮现俞任常见的深笑,彩彩,上次去因为是我的生日。我和曹芸分手后就去单独过一次那儿。 并不是要你不明不白地陪我重走恋爱路,而是我想和过去的自己在原地道别。哪怕哪怕你当时没喜欢我,我也能告诉曾经失魂落魄的自己,我喜欢的人就在我身边。这是我的私心。齐弈果的回答又使俞任陷入了安慰剂或是调味品的执着,不过风格的确很Ego,却率真。 俞任平静地说好的,那没事了,咱们吃饭吧。她要接小齐手里的餐盒,而小齐抱住了她,彩彩,你不是疗伤品,真的不是。 女孩的眼泪溢出,那是什么?聪明理智的俞任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在小齐面前的俗套俗气俗鄙。 让我用时间和行动来回答,好吗? 第100章 怀丰年被亲戚带到了慈溪一个镇上,本来要拧螺丝的活儿变成了服装厂的普工,亲戚说你来都来了,都是赚钱,管它钱是拧来的还是缝来的? 第一天的活儿就让一心用体力劳动养心的丰年彻底趴下:老包装普工把活儿交给了她,自己倒是去盯检针机了。可怜十四小时的成衣包装后,她吃饭时都抬不起手。回到宿舍的怀丰年觉得自己像牲口,她都没空将整个小工厂都流水线看清楚。 劳累过度的结果就是她都没空去想自己初恋无果的事儿。 在劳务公司的亲戚让老板将丰年安排在有柏州老乡的宿舍,四个人挤十平米,闷潮的气味和各种衣服鞋子的味道混合。而丰年的床铺位置最差,正对着房门。阴天时外面一楼厕所的刺鼻气味会在门打开时漏进屋子,届时她将首当其冲。 有个柏州老乡小谢三十出头,看丰年斯文还戴着眼镜,问怎么来打工了?丰年说她来体验生活。穿着厂里尾货的老乡笑得干脆,诶,这又有个和你一样体验生活的。 丰年脖子上搭着毛巾擦了把汗,顺着老乡的眼神看过去,原来靠窗的床铺上还坐着个女孩,她的床上搭着块水蓝清爽的帘布,轻飘飘地将自己和世界隔开。女孩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听到人家找她说话,她抬头扫了眼丰年,都为了挣钱。 小怀,你是不是刚刚高考完?在柏州市哪个高中念书?小谢在厂里当样衣工。这活儿没个五年一般人还做不了,她赚得是普工的两倍以上,有活儿时一张脸就绷得死紧,没活时有说不完的话。也是这个宿舍的老客,用她的话说,这宿舍她住了三年,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没上百也有大几十个了。除了那个不吭声的,怀丰年算是最有意思的人。 我在登龙高中复读的。怀丰年没说出八中,否则人家就会好奇,你八中的还去复读? 今年不会再复读了吧?小谢给她递上瓶冒着气泡的雪碧,热吧?喝吧。喝了人家一瓶汽水,怀丰年就不得不挺着疲惫的身体陪小谢说话,一直说到自己会包馄饨时小谢眼睛一亮,那你去做什么包装?这个一般都是男的来做。女孩子都要上机的。 第二天的怀丰年就被拎到了烫台前尝试中烫这个活儿,学了半小时就上手了打底烫形和烫拼缝,心灵手巧不负三年的馄饨高级技工素养,只不过程序反着来,包馄饨是聚拢皮儿,中烫是抹平皮儿。于是丰年又被小谢向车间长吹嘘,我看这孩子明天都能试试拼缝拉滚条压线。 干什么其实区别都不大,丰年也乐于尝试不同工种,可站到第三天时厂里下来加班任务,要干到夜里十一点才能休息。她扶着腰说累,被小谢笑,你才十七岁,哪里有腰?计件拿钱,丰年一天干的活儿只到熟练工的60%,人家接到加班风平浪静,最多喊一声今天要累死,只有她一个人叫出声。说到底人家是为了吃饭生活,怀丰年的体验对他们来讲是吃饱了撑着。 在食堂里捧着饭盆吃豆芽西葫芦大米饭时,怀丰年从里面夹出了白白的肥五花,身边环绕着吧唧嘴或者咀嚼的声音。她顿觉着从复读高中到服装厂,生活竟然没什么变化。坐她对桌的小谢说你要是愿意一直在这儿工作,我就教你打板做成衣,不过看你这身板,能挺两周最多了。 说完她又指着宿舍里的另一个女孩,她来了三个月,也是从中烫做起的,现在开始学做样衣了。人家胳膊被烫过手指被轧过,一声都没吭。小谢眼里有股畏惧,那也是对狠人的钦佩。 小谢,你这么为老板打算,人家怎么还没娶你啊?一个车工开起小谢的玩笑,被她瞪了一眼。 丰年却一直被小谢指着的另一个女孩吸引,她脸色像有一层与世隔绝后的苍白,说话极少,手脚轻快。床铺不像别人堆得有点乱,反而现出另一种精致的整洁。小谢总喊她小英,丰年就喊她小英姐。她们在宿舍没说过几次话,有一次是前天晚上丰年的蚊帐漏了蚊子进来,她拍着被吸足了血的腿叫出声。小英默默给她递过来花露水,又拿出针线帮她很快补起了蚊帐。 小英姐吃东西口味重,每顿饭都自己带着瓶辣椒酱。和小英并肩在水池洗碗时,丰年看见她细瘦的手臂上有被烫伤的痕迹,视线落到指甲油上,丰年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下也有一道较深的疤痕。 被烫标机烫伤的。小英姐没抬头,盘起的头发下是洁白的脖子。她洗好碗后对丰年浅浅笑了下,大眼睛內却藏着点凛冽。她还化了妆,唇色被脸色衬得格外红,这是她脸上五官中人味最浓的一个。 要多久消除?丰年问。 不晓得。小英姐甩着碗里的水直接走到厂房大门外,和门卫打了个招呼后就在那儿抽烟。丰年不想回到逼仄的宿舍,伸了个懒腰也在空地上溜达,墙上有排历史悠久的大字:恒发服装厂,那个恒发被喷了几行油漆,因为服装厂现在的名字叫久富。看来这也是饱经转手的老厂。 久富服装厂的厂房是黄不黄灰不灰的颜色,侧面的铁楼梯面被踏得光滑,扶手上锈迹片片。有人说久富里样样都旧,除了老板从别人那开来抵债的奔驰车。 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丰年却觉得大门外抽烟的小英姐是最新的一道颜色。那只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夹着烟,袅袅烟雾后的唇慢慢吞吐,吸进去的是单调疲倦,吐出来的才是自由自在。 丰年也走到厂门外,和盘头发的小英并肩站着。小英瞥卷头发的女孩,抽不抽? 我不抽。丰年看着这小镇上的水泥路,发现目力所及范围内就有四家服装厂,两家针纺厂和一家布料公司,劳动密集型产业集群啊。丰年将大眼镜摘下擦干净。 知道红帮裁缝吗?小英姐说宁波这里一百多年前就出顶级裁缝,专门订制洋服的,所以这儿的服装业发达是有根基的。 怀丰年恍然,哦,怪不得。五口通商嘛,里头有宁波的。 小英这时才偏头看着这个有点书呆子气的同事,你念书挺好呀。丰年说还凑合,说完腼腆笑了笑,额头的小卷毛下渗出汗滴。 小英掏出五块钱给她,买两根冰棍来。 换平时,丰年会嘀咕你是谁啊,你不能支使我呀,天赋人权人人平等你要说能不能帮个忙。小英姐身上有股子社会人的笃定和老练,丰年诶了声接过钱,买什么口味的? 都行。小英说。 两个女孩姿势一致地脚踩在墙面吃起冰棍,久站的人要不停换姿势才能缓解腿脚麻胀。丰年说我不喜欢那种软了吧唧的雪糕,虽然有浓浓的奶香,但咬嘴里没嚼头,我喜欢咯嘣的冰块。小英点头,算认可。 好像就是她一个人话多,又在吃人家请的冰棍,丰年想了想,我发现你床头有不少时装方面的书啊。 小英说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漂亮衣服,我进这个厂子也是因为它做女装为主。其实她为人不像外表看着冷淡,丰年想。 吃完冰棍,小英忽然说,你还是会回去读书的吧? 丰年说那肯定,虽然现在分数没下来,但是我心里有数的,能考上。 小英问什么大学?听丰年说北大时她这才真正地笑了,用配合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啊,考上北大了给我签个名。末了又严肃了些,不管怎样,要读书的。 丰年挺过第一次加班,听说海外的客户催单催得急,老板说加班工资之外,这个月每个人再发降温费。这才哄着工人连续加班了一周。三班倒没日没夜的日子终于过去,也到了丰年查分数的日子。她没有手机,宿舍里也只有还在睡觉的小英,她等了会儿,喊,小英姐? 小英立即醒来,眼神竟然充满警觉。发现是丰年后她问什么事,得知丰年要借电话查成绩,她立即坐起来,招呼丰年,你拿去打。又想了想,要不要纸和笔? 丰年其实有些紧张的,小英好像更紧张。查分数也就分把钟的事儿,她还特意找到一张打版纸,写上几个大字,进屋请勿喧哗,喧哗两个字其实她写得很犹豫,嘴里还念叨着,应该是口字旁不是日字旁吧?不对吧?把嘴封上不该是日字旁吗? 丰年说是口字旁,日字旁的暄是温暖或者蓬松的意思,日字旁的华读晔,树叶的叶那个音,一般指光明或者才华横溢。 哦。小英乖乖地写上商议后的字,又看了眼丰年的头发,你的头发很暄,你这小孩挺晔。说得丰年摸着头发笑。 然后将贴在了门上。她说小谢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大,进门就像土匪进村,人没到声音先到,腿脚再接着踹门上,怕吓到你。 丰年掏出一张纸,上面抄着查分电话。拨通后经过一通输入,那边提醒分数了。电话声音不大,她耳朵贴近听:语文140,数学147,英语142,文综261分,总分690分。屋里只有丰年笔尖沙沙的声音,小英看得目不转睛,等丰年又确认了两遍无误后,卷发女孩出了口气,复读一年涨了接近四十分,值了。 小英盯着那行数字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能进北大的分数? 嘿嘿,清华应该也行的。丰年开心得脸红了,说自己能不能再打几个电话?小英说你随便,快打。她坐在床头也开心地笑看着女孩,那喜悦的眼神后隐着羡慕。 给父母老师都打了电话报喜后,面对家里催促赶紧回来,丰年还是坚持填志愿前一天再回去。她最后一个电话是给俞任的,那边也很快地接了,俞任丰年喊出口时,小英脸色变了。 我考了690分,我可以去北京了!虽然俞任和齐弈果谈恋爱,但是她还是自己最愿意畅谈喜讯的人,两个女孩聊了快十分钟才挂了电话。怀丰年将发烫的电话还给小英,小英姐,谢谢你。同时送上的还有二十元话费。 小怀,钱算了。你拿我这电话查的分数,四舍五入就像我考上了一样。小英搓了搓手,你那同学叫什么? 你认识她?叫俞任,以前我们都是八中的,哦她是去年柏州文科裸分第一呢。丰年看小英的笑僵了下,你真认识她? 小英脸色恢复,就是觉得耳熟,原来是状元。再停了下,她说小怀,你真厉害,你们真厉害,不像我,喧哗这两个字都没把握写对。像是要把对话里莫名的冷气赶走,小英站起来,走,今天咱们出去下馆子吃顿好的吧,给你庆祝下。累得像牲口的生活里,怀丰年的喜讯是一笔浓艳的大红色。 第101章 对于齐弈果新买的行军床,俞任心里还有些疙瘩,以为她是要打定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可第二天就上门的老何让她了解了小齐的用心。 老何穿着色泽质地上佳但是款式老派的针织衫,边朝脸上扇着帕子降温边招呼后面的人,来,小路,快进来坐。老何忽然杀到上海探班女儿,后面还带着上次那个相亲的大路货小路。 见开门的是俞任,老何的雷达眼快速扫描了衣着端庄的小姑娘,脸上像套了笑容模子,彩彩啊,在学习呢?在姐姐这住得习惯不? 俞任说阿姨好,我很习惯,就是给姐姐添麻烦了。她侧开身请生客进门,因为家里没有男士拖鞋,她给小路拿了一次性鞋套。 老何看到后马上说不用鞋套,就直接踩进来,不要客气。还一把拿走俞任手上的鞋套扔进了柜子中。 俞任再心疼小齐擦的地也不敢对老何说什么,老何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给小路倒水,还给俞任买了水果,你果果姐姐忙,有时想不起来买这些。扫到客厅墙边靠着的行军床,床上还有折叠好的小毯子和枕头。老何问是不是果果睡这里? 俞任说姐姐有时要值夜班,个头又高些不能睡这个小床。这是她自己睡的。老何的脸上既有为俞任的懂事而露出的欣赏,有演出了对齐弈果不爱护幼小的责备,她没事,睡地板都行! 弈果六点下班,到家估计要七点。快了,正好等她回来,彩彩和咱们都去外面吃个饭。老何现对小路说,再对俞任讲。俞任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老何的附加动作,借着洗水果的功夫去给齐弈果发了短信,阿姨来家里了,还带了上次吃饭时的相亲对象。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5) 齐弈果应该才到车里,看到俞任这条信息后立即回复,别怕,我来处理。 俞任说我不怕,就是觉得怪。小齐那头就没说话了,俞任想了想,开车不要着急,别带着气。齐弈果回了个笑脸。 等待齐弈果的时候,老何客气地问了俞任的学习状况,听俞任说齐弈果听力和写作上帮了她很大的忙,老何一挥手,哎,她就是念书念太多了,耽误谈恋爱。 她又站起来巡查了屋内的各个角落,看到冰箱里的饺子大惊小怪,我过年给她包的还没吃完?又溜达到洗手间,发现一切都干净整齐就点点头。俞任回屋给电话充电时发现老何又在卧室里翘着屁股研究齐弈果的枕头,从上面捻了几根长头发后还拿起枕头嗅了嗅。见俞任看自己,她笑了笑,我就怀疑她没怎么晒枕头。 确认齐弈果的生活范围内没有什么炸弹,老何又在客厅的小塑料椅上坐定,和话少的小路说几句上海天气,再问问俞任以后的打算。顺便责备几声小齐就是太节省,死活不乐意给屋里添置沙发电视。话里话外却在变相赞扬女儿的持家贤妻特质。 你妈妈说让你来果果这住一段时间,我那是双手赞成。起码她要照顾你,自己就不会乱吃乱买。老何其实心里担忧过,可不能对俞晓敏说自己女儿才是个炸弹。于是私下里对齐弈果三令五申,你给我老老实实和小路联络感情,不要打窝边草的主意。 从小齐弈果就生活在老何无微不至地照顾和无孔不入地监控中,等她捅破了天拉着老师的手女同事的手谈起了恋爱,老何才发现自己在教育女儿上多失败。跳楼的尝试单在齐弈果这屋里就有三回,楼下虽然是树丛,但摔个半残问题不大,丢一条命也不是没可能。 人前和气贤惠能干的检验科老何,人后只把歇斯底里的一面留给了女儿。这大半年她来上海不多,一是因为齐弈果明确告知她和规培医生分手了。二则由于她自己父母轮番生病,老何留在柏州照顾老人走不开。一旦闲了,她就开始鼓动年轻人见面,对银行柜员小路说,弈果以后要回柏州工作的,但是她规培这一年你也要主动点。单靠手机联系不行,我陪你先去认个门,之后看你自己的。 不介意齐弈果脸上疙瘩但钟意她学历样貌身材家世的小路心花怒放,在齐弈果冷淡地恢复了几条信息对他搁置不理后,他鼓起勇气周末就随着老何来拜访。 俞任捧着冰红茶呷了会儿,再结合老何这一系列间谍般的举动已经将事情基本梳理出框架:作为一个具有大专学历的女人,竟然在没和女儿打招呼的情况下,带上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男人直接上门。 他还没换鞋套!他的脚底还在地板上留了印迹!那是她家齐弈果昨晚上上班前趴在地上一块块擦的地板! 作为一个母亲,能将陌生男人带进女儿的隐私花园,还告知他可以乱踩,除了帮凶和拉皮条,俞任想不出第三个词形容这种行为。怪不得小齐说,你别被我妈的样子给骗了。老何这样过分的时候还有多少回?俞任开始心疼起齐弈果。 如果说齐弈果的我会用时间和行动证明是一句允诺,在作为上,齐弈果并没有过度使劲。践诺这种事儿用力过度反而使得初心打折,她喜欢小齐自然的处事态度。 小齐说她自己睡行军床,让俞任睡卧室的床。俞任不干,借口个头原因要自己去客厅。结果睡到半夜,狭小的行军床上又挤上了小齐。她的手搂着俞任的腰,呼吸得安静而深长。心疼她睡不好的俞任不敢动,只好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继续睡觉。联想起老何对枕头的用心检查,由不得俞任不倒吸一口凉气她和小齐的头发丝区别蛮大,俞任的头发软,小齐的发质硬,很容易区分。 如果小齐没夜班,晚上她就拉着俞任的手去家附近闲逛。而在柏州,患有被老何抓包ptsd的小齐和俞任不太牵手。 在上海,不穿白大褂的小齐穿着大T恤运动裤踩着夹板拖,路上说些工作里的事儿,还不时地考察俞任诸如独立写作的审题视角问题。两个人的谈话很快变成了各自的快答,说一个单词另一个回答十个同义词或反义词。再玩起词根词缀词性转换的小游戏,就这样能在大街上晃荡两小时。 俞任说弈果你变了。以前都带我去景点,现在就拿这些小公园小弄堂和路边小店忽悠我。以前和我聊天都是天南海北人文科技,现在变成了托福词汇课程。小齐说没法子,和你妈打了包票,不见缝插针聊聊学习我心里负罪感重。玩笑之后,是两只更不愿意松开的手。 昨天走到人少灯黑的地方时,小齐的步子会加快,但俞任希望她们慢一点。没说话的两人,在黑暗的地方,反而放大了两人之间的气场。她喜欢齐弈果身上的气味,喜欢她拿捏自己手心的力度。原来俞任也想烧了自己,她忽然推齐弈果靠墙角,吓走了一只懒洋洋的野猫后忽然亲了小齐一下。小齐的眼睛在黑暗里像闪着耀目光芒的宝石,她小声说,彩彩你要是同意 俞任同意的,俞任还更主动。她搂着齐弈果的脖子糟蹋她两百块的口红。糟蹋完后拿出湿纸巾紧张地替自己擦了嘴巴,小齐说彩彩你不能让我这副尊容见世人。 俞任的孩子气上来,斜睨一眼齐弈果,装着狠狠的模样,我就是要别人都看到! 当齐弈果拉她进怀里再擦口红时,俞任呼吸不顺得将什么定位什么恋人排序都丢到了一边,齐弈果是喜欢自己的。爱情的观察员慢慢退到幕后,将空间完全交给了两个人。 爱情真有意思。俞任的手指擦着杯口时想,它让贪婪的人更加饥饿,理智的人更为混沌,大度的人格外小气俞任小气时,看向大路货小路的眼神变得冷起来。 老何又在和小路聊股票,说5月30日那次大跌不得了,不晓得要多久才能起来。 俞任听过这场股灾,还在怀丰年说要把钱投一半到股市时劝她别胡来。老何这时又看俞任,你看俞院长的女儿,那么好的成绩要是读了金融经济类多好? 这时小齐正开门进屋,急匆匆拔掉鞋子时她听到老何这句话就怼,妈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读中文不是很好吗?小齐看到地上的黑脚印时脸上就沉下来,这时小路已经站起来到门口迎接她,弈果,下班了? 俞任听到这声弈果就更小气,这是你能叫的?虽然现在偶尔她也会喊小齐猕猴桃,齐弈果,把姐姐这两个字变成了人前的客套话。但弈果是她特有的亲密表达。 叫我小齐就行了,还没熟到那个份上。小齐说完,小路的脸色不自然地窘红了,他看向老何,果然老何开始数落,你怎么说话的?人家小路大老远来上海看你呢。再赔了个笑容给小路,她就是傲娇。 晚上吃什么?小齐直接问。 老何说你作东,你定地方啊。吃完你带小齐逛逛上海,年轻人要多交流。齐弈果点点头,看向了俞任,彩彩去吗? 俞任下意识地回答,我就不去了,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老何又要客气时,小齐冷冰冰的眼神已经射向母亲,那彩彩在家,咱们三个出去吃饭吧。她看向俞任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你自己去小区外面吃晚饭啊?晚上锁好门。 这是话里有话。俞任点头时,老何已经察觉到齐弈果的态度不妙,她拉齐弈果去房里想做危机公关,隔着门,里面的声音也渐渐大了,最后是小齐一声尖锐的大喊,你想死就去死,不要来逼我!我不欠你什么! 第102章 老何曾经觉着和曹芸谈恋爱是女儿不懂事儿,等年纪大点,看到别人都结婚生孩子了,齐弈果就一定会有不同想法。没想着好几年过去,任老何明里暗中多少小动作,齐弈果这念头压根没变过。 面子确是齐弈果准备给老何的,哪怕她知道母亲带了相亲对象上门创造机会。与其说是面子,不如说是给老何的一剂安定,好让她别又要死要活。老何甚至还说过,你要是还这样儿,我找你们导师去劝劝你。两把刀一左一右顶着齐弈果,她还是想算了,吃顿饭,再找个机会和大路货私下沟通下,好说好散完事。 但这回还是不同,因为俞任在家。老何的所作所为当着女孩的面,齐弈果心疼于俞任难过。她冰着脸要出门时,老何还拉她私下说,晚上你帮小路去宾馆订个房间,我先回家和彩彩说说话就行。 他自己有手有脚有嘴巴有脑子,定房间的事儿还要我去?齐弈果说这事儿就用一顿饭了结,以后她不接待这样的客人,我和小路没什么沟通,也就是他给我发过几条信息。 老何不依,说小路人生地不熟,你得将人家照顾好。 齐弈果冷笑,你要是缺这样的儿子,自己去认他,再带他回你自己的家好生伺候着不行吗? 老何见齐弈果态度抗拒,马上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快进到你这样就是逼死我。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时,齐弈果还很害怕。二次三次后,她还好声气地劝母亲别生气。老何第一次坐上窗台要跳时她甚至死死抱住老何求她别做傻事。外面就是俞任,她带人进门再来这手,本来就没耐心的齐弈果彻底毛了,你想死就去死。 声音大到俞任和小路都听见了,老何气得哆嗦,好,齐弈果,你自私到可以逼自己妈去死。她眼睛忽然一直,整个人就瘫软在地。 晚饭吃不成了,老何被抬到床上平躺由小齐急救,她检查心跳呼吸等一系列操作时表情凝重。掐了老何人中一会儿,好在人就醒了。 醒了的老何不说话,翻着眼看天花板人都木木的。等休息两小时确认没事儿后,小齐说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心脏。老何别过脸,别了,给齐医生添麻烦了。我死了你不就舒坦了? 她说小路咱们回去吧,阿姨给你添麻烦了。说完就丢下亲女儿带着便宜儿子离开小齐的家。 大路货显然被老何这一出给整怕了,他犹豫道,阿姨,要不先住一晚,明天再去检查下。他怕回家路上人出事儿摊自己头上。 老何说没事,我没心脏病没高血压,我自己就是体检科的。那你自己小心,我先回柏州了。老何说话不看齐弈果,甚至都不愿再和小齐眼神交流,当着外人面就摔门离开。 大路货看小齐,我觉得你应该去劝劝阿姨留下来。 小齐说我觉得你应该离开了,以后千万别被人撺掇了搞突然袭击。我对你什么个意思你应该心里有数,成年人还是得做点有数的事儿。 大路货闹了个脸红脖子粗,鼓起眼睛后没说出话,再留下一串脚印后默默离开。 俞任拿起钥匙包换好鞋,我去带阿姨到外面住一晚,这样不安全。小齐拽她,犹豫了下后眼圈红了,你在家。 俞任在阳台目送小齐,见她在前面追上了老何,母女俩拉扯着,追逐着两个身影消失在花园转角路上。俞任心里被堵得慌,她站在那儿良久,想着齐弈果柜中的两块石板,想起自己从省城被俞晓敏带回家的那一天,还想起卯生和赵兰。卯生没说过赵兰为什么非得给她转学离开,现在俞任忽然心里一动,猜到了和自己有关。 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做家长的付出断腿或者要死要活也要女儿回归正常人伦?一条生命出生的意义只是因为他们需要被摆布捆绑?生命如果不恣意伸展枝芽,何不做个亦步亦趋的标本? 她将被踩脏的地板重新擦了两遍,又将屋里收拾干净。等到十点,她发了条信息问小齐:阿姨怎么样了? 小齐很快回说没事,她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下了。明天我带她做个检查。小齐要俞任安心,很抱歉让她看到家里这么不堪的一面。 很多不堪都要堪堪地熬过去。只要有人愿意双手投降,任周围揉搓敲打自己。俞任说没事,你不要难过,咱们不是说过吗,世界上最艰难的战争是毅力。 抽芽破土、育根展茎、散叶茁干这些事儿,哪一桩是在完完全全的安全空间里度过的?毅力不就是我任你如何折磨,也不会自己折断枝干吗? 俞任这晚失眠,她打开电脑看了会儿电影,登上Q后浏览了班级群的留言。卯生的头像跳了几次,点开,只看到她说俞任你好不好?下一条:我又恋爱了。 卯生说其实她心里乱,以前喜欢人都是真的希望在一起,这一次有点像被赶鸭子上架。 在俞任这头,恋爱并非只有心动快乐,她一边享受着小齐的陪伴,一面还要被外面的乌烟瘴气给呛几口,还有些时候,要在小齐的怀里想些有的没的,更要告诉自己那些没的终会有的。 在卯生那边,恋爱像借着惯性滑行,再有想不明白的,人已经驶出去了。她对卯生的新动向心如止水,说从心吧。俞任觉着自己过河成功了。 凌晨四点才睡着,等到早上十点肚子饿了,她才从行军床上坐起。看了眼手机,小齐没发过什么消息。反而怀丰年说等打工回来路过上海,她还要再去看看俞任。 吃着牛奶拌燕麦的俞任翻着手边的书,眼里有字,心里全都是齐弈果。俞任有种隐约的坏念头:如果老何真有个三长两短,会不会逼得齐弈果缴械认输?而且,她想念小齐了。 俞任吃完早餐继续今天的备考准备,午饭还是凑合了燕麦牛奶。等到太阳落山时,好学生已经在思念中学了五个钟头。俞任打了个哈欠,踢了鞋子去补个觉。睡前又在想小齐。 睡到迷迷糊糊时,她想翻身,却撞到了柔软的身后人。小齐闭着眼,再睡会儿。 她青黑的眼圈和肿眼包表明小齐昨天一夜的煎熬,俞任惊喜地瞧她,发现小齐眉头皱了下,浅叹了口气后缩头在俞任颈下。俞任的帮她盖毯子,却看到小齐的手臂淤紫了一大片。 不敢触碰那里,俞任抚摸着小齐的头发,小齐睁不开眼,意识还是醒的,她回柏州了,没事了啊。再挣扎了会儿,小齐睁开眼,把俞任整个人装进眼眸,我想你了。小齐说。 俞任的手指描她的细长眉毛,我也是。 她老要死要活的,昨天还拿玻璃片往手腕上割。小齐的圈着俞任腰部的左手缠上了纱布,我抢下来,又被她撞到床角,焦头烂额地说了一晚上今天才去医院检查。她抱歉地看着俞任,彩彩,对不起啊,我我没给你一个无忧无虑的恋爱。齐弈果鼻子酸了,好难,真的好难。齐弈果想说的是,她没有给俞任一个在恋爱中无忧无虑的自己。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6) 她一直不太对俞任多说家里的事儿,现在小姑娘面前露了软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视线,好歹能消停一阵子。 女孩心疼地替她擦泪,小齐的睫毛眨了下,泪水源源不绝,彩彩,我本来是想考了usmle、拿了主治医师资格就出国的,我想离开我妈,我被她围剿得快窒息了。 她说老何每天都要发短信问她的作息生活工作,如果不回复,电话就会没完没了的进来。如果不接电话,她就去学校或者医院找自己。老何一定要女儿的回答,哪怕就两个字还好。 她说其实放假她不愿意回柏州的,但能逃到哪儿去?只要在中国老何都会追过来押她回家。上次春节,因为要带你一起,老何这才没来上海领人。 她说在家待着也压抑,打开电脑老何就会坐身后盯着,生怕她和网上不三不四的人聊天。所以我才厚脸皮地黏在你家。 齐弈果的眼泪越说越多,到最后她哭得俞任衣领都湿了。俞任说不出话,只能不时亲亲她额头。 曹芸后来才说,我妈去找过她好几次,说不分手就要闹到她家里和单位。她忽然结婚也和这事儿有关。齐弈果说彩彩,我多想把我身上和她有关的地方都切掉。我甚至幻想过,哪天我们走大街上,不是车撞死我,就是撞死她。 想完了我却害怕,我怎么变成这样子?齐弈果说我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儿的:没心没肺地看屁股,开开心心地读书深造,天南海北好像对什么都兴趣满满。 我心里太空了,我看着我妈就能听到心里的回声,我曾经想把它挖出来给我妈看看,你满意吧?这里没有女,也没有男。 俞任给她擦泪,所以你就睡不好? 小齐说是,药吃太多记性下降,状态反而更差。索性就由着身体来,身体要她睡就睡,要她醒着就醒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心里不空了。彩彩,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我在你们宿舍区门口看到你垮着小脸一身戒备的模样,我就想,这孩子像内在的我。 和你在一起可开心了。齐弈果说,彩彩,你那么平静平和,那么理性从容,和你什么都能说开,不用躲躲藏藏。你是光明塔你知道吗?我甚至担心你这么直截了当,以后别吃亏啊。 俞任见她又操心回自己身上,顿时笑了,放心,我吃不了亏。我可贼了。 这一刻,她和齐弈果像互换了年龄,对方孩子一样,自己变成了成熟的姐姐。俞任看小齐哭得眼睛更肿,我找个冰袋,咱们敷敷? 小齐说不要,我要抱着彩彩。单手用力,能搬180斤男病人的齐弈果将俞任拨到了自己身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小齐说你第一回 来我这儿,是我装着拉不动箱子的,这才哄着你和我一起搬到了家门口。其实我力气可大着呢,能把那个旅行箱举到头顶。 俞任说齐弈果你这人机关算尽呐,非得带着我早早认门干吗? 小齐红着眼睛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我想你走进来,多了解我一些。忽然感到俞任的手滑到她腰间,小齐的油嘴滑舌又回来了,彩彩,你过个手瘾就行,千万别逮着一个地方薅久了。 俞任听她心跳,发现略微加快了点。指尖再往深处拨了拨。小齐脸涨红嘴还硬,彩彩,换地方薅也行,就是别往天元那儿落子就好。 为什么?俞任停下动作看着她,忽然了解了小齐的癖好,这是天元?她指尖点着腹部往上中间一点。小齐说是,这地方比较特殊,往左飞一手危险,往右一挂要命,左右同时她瞪住了眼,因为俞任已经尝试左右同时挂一手。 这一手叫什么?俞任捏着一处问小齐。 小小飞挂。小齐眼內闪着拒绝,俞任下一手顺着原来的棋位下滑,这儿呢? 这叫扳。小齐已经把自己想象为了棋盘。以为小姑娘在就地取材探讨棋艺。俞任走了几手搭碰提夹后,小齐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彩彩咱们下去,我给你拿棋盘好不好? 俞任说不好,我现在棋瘾可大了。齐弈果,你觉得咱们太快了对不对? 小齐咬舌装死,装不下去了松开舌尖,并不。 为什么担心我后悔?俞任往小齐虎口送入舌尖,亲了小齐一个头晕脑胀后问,这又叫什么? 这叫扑,你老师没教过你吗?这是来紧气和破眼的。齐弈果的双手还是虚搂着俞任的腰,她说,我想长长久久的,我想把我身边的破烂儿事收拾好再我很怕失去现在的一切,现在和你的一切,我都无比珍惜。我更想给你最好的自己 原来都是一路人,俞任想。 俞任懂了,她又扑入虎口,这次动作更加细腻入微,女孩的决然让小齐也明白了。 弈果,你傻得可以,博士白读了。俞任的手又走了一式枷,将恋人要命的地方都罩住了,轻柔的动作让齐弈果又开始皱眉头,我哪里傻? 女孩俯下身咬了下她的唇,咱们就要做喜欢的,想做的事儿,让那些要拿捏咱们的人气死!她骄傲地挺起身体,将手腕上的皮筋咬下扎起了马尾,居高临下地看着齐弈果,别把我当孩子,弈果。 小猕猴桃一样的胸口规模虽然起伏不大,但脸上却御气十足的俞任让齐弈果看得呆了下,她转过脸,彩彩,你想清楚,我棋瘾很大的。 既然都有瘾,管它看棋的聊棋的,咱们俩痛痛快快地下一场不行吗?俞任掰正小齐的脸,忽然脱了居家T恤只剩小吊带。 齐弈果拉下她的头,一场可不行。 第103章 齐弈果明白俞任说的痛痛快快,这是年轻胆肥,也是情色无边。曾经她也如此。 和曹芸牵手成功后,她们在宾馆里正式深入地互相了解。曹芸说果果你小时候怎么学棋的? 其实和很多小孩一样,她的围棋是被家长启蒙的。爷爷教她从基本的吃子游戏开始。一般的小孩坐不住,被吃了两回就屁股乱跑想出去玩。齐弈果不同,她吃上了瘾后被爷爷看出了围棋天赋。但是爷爷说这种游戏只是基础,你总在吃子这事儿上打转,就会忽略局部甚至全局的地盘概念。所以很快将她送到围棋老师那儿,学习死活、基础对杀、定式、布局等等。 齐弈果和曹芸也是重走了围棋路,从傻乎乎吃子开始,舌头打滑发酸时被曹芸哭笑不得地提着耳朵教,你傻呀?你这样要是下棋能撑到中盘吗? 有姐姐带入门,齐弈果很快重新入门。曹芸说她前男友不太行,小齐说那我呢? 曹芸媚眼如丝地回答,不能比。 曹芸那会儿身体素质谈不上好,容易气紧,而小齐胜负心极强。一般对手一侧尚未安定,她就口吞要害、甚至断位强攻。行至中盘时再频出试应手,声东击西、缠绵进攻这些手法扰得曹芸很快投子认负。 经过一年多的探讨,小齐终于让曹芸忘我期间说出了句你厉害。得了这声嘉奖,却觉得有什么不适。隔了一天她才回过神:曹芸曾经说得对,不能比。 不要在那方面拿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比,否则置曹芸于何地? 小齐为了这个比疯魔了好几年,放弃当棋手拼命学习,就是要把那个骨科男医生比下去。哪怕和曹芸已经卿卿我我,她内心还有不服气:床上我也要把他比下去。 她傻啊。曹芸这句也说对了。 分手时曹芸说,对,你样样比他强。可你没有社会的认可,也不会有家庭的祝福。Y基因自带社会buff,你两个X自保尚难,想和我长久就是奢望。果果,我耽误了你好几年,收心吧。 感情不是下棋啊。围棋里哪怕盘中杀到难解难分,有时连棋手都不能完全算出那几目的差距,还要在比赛结束时由多人再三地点目才能分出输赢。感情里没有人点目,点不清的。你付出多少,我贡献几何,当成买卖格外寒心。如果开始点目时,爱情已经在敲响丧钟了。 曹芸的点目很简单,果果你很好,温柔贴心又这样优秀,还好看到我心里。但是,我无法和你结婚。 小齐说我可以去国外当医生,那里没人认识你我,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曹芸又笑,你傻呀。你去国外还是骨科医生,我一个学英语的,说到底就算研究生毕业,语言能力还是不如人家优秀的本土高中生。我去做什么?我在国内能进大学当老师,我去美国到赛百味卖三明治、去中餐馆黑下来吗?你妈也会闹到我家里的。小齐,我父母都是规矩人,都做了几十年老师,一辈子的脸不能被我毁了。 咱俩这几年,我知足了。点完目的曹芸说。 刚分手的半年,加上老何的施压,齐弈果连续失眠,什么方法都试遍后被同学劝,弈果,你去问问心理医生吧。 她没有,只是开了些睡眠的药,用忘我学习麻醉自己。当曹芸结婚生子后,她还一度对自己选择的专业产生了怀疑。幸好遇上了个好导师,将小齐渐渐带上了道,脊椎这条路算是定下来了。 可齐弈果不敢再以棋比性,和第二任女朋友、规培医生是自然而然。两个人熟了后暧昧渐浓,不时出去喝点小酒吃点东西,本来就互看对方顺眼,小齐条顺,对方脸美,三瓶啤酒一瓶白酒就够助兴。从周五夜里大战到周日晚上后,小齐才和对方聊到了正题:咱们俩这关系得定了吧。 女医生说好。就这么定了。两人滚床单到兴致渐高时,只有一个人能打扰她们。女朋友的那个在外婆家的儿子一声奶声奶气的妈妈传来,小齐整个人就从外萎到內。 或者难得女朋友说,我把电话关机了。但是也有扫兴事:身为医生的人,还在春宵一刻后问小齐,我一直担心我顺产后会受影响呢? 小齐说没影响,那地方弹性多大你不清楚吗?我前夫就老嫌弃。女朋友搂小齐脖子夸她才好,言下之意不晓得是因为小齐不嫌弃她,还是她无需嫌弃小齐。 她对齐弈果好也是真好。规培医生不让小齐沾手任何家务,一日三餐恨不得都是亲自准备好,小齐的衣品也是那段时间大幅提高的。件件都是名牌,规培医生还不让她掏钱。对小齐的过往,规培医生还醋意十足,你追她那么久?怎么才和我喝了几回酒就泡上了? 小齐认真解释,不是泡,是发酵。人和人的化学发应所需的要素不同,时间也不一样。 规培医生有种小齐无法把控的癫劲儿,小齐认真时她就越发来劲,说特别爱看一本正经的女博士锐意进取霸道纵横。小齐一解释她就说你不用讲了。我和她比,谁的反应快? 小齐沉默了会儿,不能比的。 怎么不能比?规培医生平时拿惯了刀剪钩钳针锥钻锯,各种动作花样层出不穷,再指导小齐的业务,你用骨钳就只会一个方向用劲儿?锥间盘有柄铰刀不会用吗?总之小齐大打出手后要跟着触手可及,得心应手后要妙手回春。最后问,我和她比,谁的反应快? 小齐说,你快。这句话是从生理角度回答的,对方总算满意。而和她交往时,小齐也喜欢她的癫劲儿,又头一次感受到年岁不饶人,才不到二十六就要托着腰起床的小齐看着医生叹气。 和曹芸分手因为现实,和规培医生分手也是因为她要回家修身养性好好教育儿子,临走前不顾小齐的挽留,再谢她,这半年我真的知足了。 怎么人人都用知足形容和自己的恋爱?为什么你们知足后不保持进取心呢?为什么你们就认定了这样的相遇只是萍水一触而非终点? 小齐还没想清这些问题时就遇见了俞任。 小姑娘在她身上下棋,一时勾起了小齐在曹芸身上的技艺,她想说这个不是下棋,爱情也不是。 小姑娘脱下T恤露出吊带后,瘦而小巧的身材上是一张气势压人的脸,她说要痛快,要让拿捏她们的人气死。齐弈果看出来了,俞任不像以前的傻子齐弈果那样图下棋输赢的,她是绝不等死束手,她也从不拿自己和前几任比,什么厉害不厉害,什么反应不反应。 齐弈果喜欢这样下棋的无畏气势,她的瘾开始上头。一只残手握着煎饼,一只好手护住小姑娘的头,毫不压抑、坚决坚定又压根不知足地吻着俞任。 两人的棋还没到中段,那张为了让突袭的老何安心的行军床因为受不了刺激而断裂了。 俞任趴在小齐身上,小齐的屁股陷在折断的铁床中间,两人面面相觑,小齐说这床不便宜呢,二百五买的。我看医院不少陪床的家属都用。 俞任说你看到人家陪床家属在上面下棋还不断的吗? 嗯,下次和他们打个招呼,千万别两个人在上面下棋。诶,彩彩,为什么我俩侧躺在上面就没事?齐弈果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咧嘴,俞任拉她站了起来,两人并肩看着断床沉思。 准确地说,是小齐在沉思,俞任在看着小齐。 断都断了,是心疼这两百五,还是心疼她们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气氛呢?还是齐弈果在后悔?俞任赤脚走到卧室,掀开空调被就躺了进去,小齐还在客厅。 弈果?好歹都谈过几个了,还夸下海口不止一场,怎么还这样矫情?俞任喊她。 小齐清醒了点,过会儿传来了洗手间的声音。不愧医生,刷牙洗手消毒齐全后,齐弈果高举着左手回到了俞任身边,我和自由女神就差一个火炬了。 其实不用火炬,她能看清俞任脸色每个清丽的细节,还有眼角藏着的忐忑,装得再大气,俞任心里的勇气还是掺着对未知的不解茫然。齐弈果的眼神渐渐烫到了俞任,她也在用眼神问,还等什么? 彩彩,这个和下棋还是不同的。齐弈果说。 我知道。俞任脸上的小痣像水面浮叶,因为女孩的表情而折射出光彩,深一点,暗一些,俞任的手抓着齐弈果的衣服,我不怕。 小齐被她的勇敢心疼得不行,重新吻上去。火星先是噼啪散出几个光点,着陆在草原上火发出了低声的燎草声。忘情了,齐弈果忘记了曹芸和规培医生教过自己的,她被青草的香气笼罩了意识。 她潮湿的眼神变成了俞任的内窥镜,女孩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她。她柔软的唇舌变成了俞任的手,带领女孩领略着自己成年不久的柠香。她的手也是俞任的,沿着草原边境走向腹地,齐弈果指路,俞任在头脑缺氧时感收到了遍野的热。人像草原,都免不了春荣秋败,春夏之交的这片叫俞任的草地缀着点点红花,娇嫩的根梢未曾经历过风拂日暖雨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7) 俞任觉得齐弈果是一位极为耐心的农人,精耕细作,她拨开草地上的花,嗅着不经意处的苔藓,挑动了暗处新生的菌群,最后在草原地下水聚集的坑池旁掬饮,她在自己耳边说,别担心。 俞任用抱紧小齐回答。 原来根梢破土是这样的感觉。俞任听不到声音,但知道它牵着自己的心。齐弈果很贴心地没继续,她看着俞任,女孩睁开眼睛,眼角先瞥到恋人的身体,一丝羞涩飞上她眼角。没事,多看看,熟悉她。小齐说。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俞任感受着身体,心理上的愉悦远超一切,她说,可能没经验吧。 齐弈果说过会儿,主要是草原上的菌菇,雨后会快速生长,你感受到了吗? 俞任闭嘴偏头,齐弈果的亲吻追逐而来,彩彩,如果不舒服,就一局好不好? 俞任说好。在耐心的草原之旅结束后和小齐相拥着休息。小齐这会儿开始犯困了,感受到鼻尖唇尖被恋人亲昵地安慰着。然后是俞任小小的声音,弈果,说话要算话。还有,不是说会流血吗? 还有,她还没开始探险呢。 齐弈果的呼吸加重了,她笑着睁开眼,那是以讹传讹,不是每个人都会流血。感情的水到渠成也不需要用这样一个愚蠢而无用的定式来定义。 用石破天惊的勇气去面对棋局就好,用心无旁骛去爱对方,不要比较,不要计较目数输赢。齐弈果说彩彩你还有头绳吗?帮我扎上头发。 俞任照做了。于是小齐说,我说话算话呀。她的恋人用热情包裹了她。 第104章 不单省越剧院,市区县级多家剧团都出现了财政困难。可一时的困难不算难,人心惶惶的传言是体制改革。市场的问题市场为主体解决是条必经之路,不过唱了几十年戏的人都看到了这些年市场的变化:年轻人听流行追明星,十八线选秀明星走穴一场的收入都够得上一个老剧团人十年工资。 陇西越剧院是行业排头兵,改革的先锋,上面文件会议来来回回,下面唱戏还没听到究竟只闻风声,什么脱离体制改企,什么成立演艺集团换汤不换药,什么事业编制改合同工 卯生在家里饭桌上听赵兰问王梨都脱不了这些问题,早知道这样,哎,还不如让卯生进柏越。赵兰觉着自己棋差一招。 王梨捧着碗小口嚼着菜,不露齿时嘴角梨涡更深,碗里又被赵兰放了块牛肉,你又见瘦了,我就知道你成天不是丝瓜就是番茄。 师傅只要来省城家里,头件事就是上秤让赵兰看体重。昨晚的体重是51,赵兰说不算,晚上比早上重,姓王的你周六一早要是低于51我就要你好看,吓得师傅一早起床就抱着杯子在那儿狂喝水。 虽说王梨以前老往省城医院跑,早习惯了周末来回,但赵兰还是心疼师姐这样太累。她一头照顾卯生,另一头悬着王梨。于是赵兰和王梨商量她每个月去柏州住两周,也免得师姐奔波。 你回柏州王梨想说赵兰回柏州免不了被人说闲话,逢年过节去师姐家没事儿,平时也住那儿就让知道过去那桩传言的人多了口实,还是我来。王梨笑,再说,我也想多看看卯生。 卯生现在住家里,即便已经和孙甜谈起了恋爱。不同于和印秀确定关系后的大大咧咧,这一回她收敛了。 赵兰问你女朋友今年大学毕业吧,去了哪个单位?卯生说她一边接些表演一边准备考学校编制。卯生有时晚上会去孙甜的表演场所外接她,有时直接去孙甜租房的地方呆半天。除此以外,赵兰不知道她这个恋爱究竟谈到什么地步了。 转念一想,能到什么地步呢?卯生这条路都没什么明确的标准,就像命悬一线的剧团改革一样,谁都不知道未来什么样儿。而卯生的变化也多出现在口头上,和妈妈师傅说话时会在柏州口音夹杂着越白时加几句河南话。 赵兰说卯生呐,你有时带小孙回家,妈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卯生说再等等或者再看看,提了两回后,赵兰就收了声。今天餐桌上提了句小孙平时自己做饭吗? 卯生说她租房的地方四人公用一个厨房,总有人弄得那里乱七八糟,还随便拿小孙存在冰箱里的菜又不补上。小孙一气之下基本在外面解决。 王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卯生,又看好像意动的师妹,那你以后回家吃饭,记得给小孙带一份。 赵兰撇嘴,这个她也不乐意。 卯生对赵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家的口味对她来讲太清淡了。其实是孙甜一直不太想和卯生的家人走得近,这话卯生不好对赵兰说。 在厨房里洗碗的赵兰就闷闷不乐,擦碗的王梨早就留意到,陪她做家务时轻声和师妹聊天,我家阿兰是不是有四愁? 师妹飞她一眼,说对,第一愁王梨现在的吃饭问题。第二愁王梨和白卯生师徒俩以后的饭碗问题。第三愁卯生女朋友的营养问题。最后愁我哥不还钱影响咱们全家的生活水平问题。总归都是吃饭问题。 王梨笑叹一口气,我也有四愁。 一愁赵兰老愁别人的吃饭问题。二愁卯生唱不足戏荒废功夫的问题。三愁赵兰最近偷懒有点荒废腿部的练习。四嘛,愁今年十一长假的问题。 赵兰湿手作势打王梨,最后顺手一抹,将泡沫留在师姐鼻尖。王梨的莹润鼻尖挂着洗洁精,温润的笑容中多了丝宠溺和可爱,你不问十一长假什么事儿?她回头看卯生没在客厅,就凑近赵兰蹭她脸颊。 还不是你来还是我去的事儿?也当我去了。赵兰洗好碗,将抹布丢给王梨,你来搓。再伸出十指,瞧我这手糙的。 王梨一本正经,糙点好,我也要糙点。胳膊被赵兰打了下才又笑,那说定了,十一你来柏州。我妈和几个姐姐都想再见见你。她说得轻巧,赵兰已经脸颊红了,啊?几十年没见,现在登门会不会太突兀? 我回我妈那儿蹭饭,去少了被埋怨,去多了遭嫌弃。老太太早就炼就一双慧眼,问我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王梨轻咳了声,她去我那儿,发现了你留的菜谱纸条。说这不是我的字,究竟谁的? 那天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凑近冰箱念,清蒸鲈鱼做法:1,请菜市场师傅把鱼打理干净,嘴巴甜一点,不行加一块钱。2.回家请王梨将鱼里里外外冲洗五遍。3.请王梨往鱼肚子里塞上葱丝和姜丝。如果王梨懒得切,请把一把葱打结塞进去,姜随意剁几块也如此 一道菜六个程序,句句都是客气地请王梨,老太太问,这是谁请你啊?看字迹像女人的。 王梨俏脸通红,憋了会儿说,是我师妹。 哪个师妹啊?老太太的眼神透着打量,陈凤翔呐?惠茹珍?还是谁?你都四十出头了,还惹这些妹妹们呐? 赵兰听王梨这么一说心也吊起来,她她知道了? 知道了。我说是阿兰。王梨回忆老太太那吃惊后再了然的表情,传言是真的咯?见王梨仅点点头,老太太反而像舒了一口气,行吧。 两个字一句话就勾出了王梨的泪,再抽空回了趟家里四堂会审。大姐说我老早就看出你和赵兰不对劲,一九八四年国庆节大阅兵那回她在我家看电视对吧?所有人看电视机,赵兰老偷偷盯你。 二姐提供证据链,说对。一九八六年初赵兰结婚,老幺躲房里两天不出门,还说把戏唱砸了。 三姐白了一眼老大老二,一九八三年我去剧团找老幺,就看到她俩在树荫下含情脉脉,我还以为在对戏。结果看到我后就像见了鬼一样,赵兰招呼都没打就吓跑了。亏心呐? 身为柏州大学经济系退休老教授的当家主母说现在翻旧账顶用吗?老四的沉没成本都几十年了。于是王梨和赵兰的事儿在她们家直接从股份代持小本经营直接跳到了IPO上市阶段,你抽个空把人家带回来坐坐。 定调了的事儿王梨才敢和赵兰说,师妹被她惹得眼泪汪汪,可可我妈那边王梨说不用你妈你大哥同意,阿兰就是我的爱人,我家里认咱们就够了。阿兰这事儿不是买卖交换,你别往心里去。 抱着师妹在厨房里说了会儿话,王梨忽然有点懂卯生那个小女朋友的心理了。她想和卯生谈谈,却总觉得时机不对。下午等卯生出门后,王梨和赵兰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影,还是赵兰起了话头,我觉得卯生心里还有小印。 我也觉得她和小孙并没有像对小印那样投入。王梨绸缪了会儿,她还年轻,感□□她自己理吧。 嗨,我操心她干什么?我们俩都四张了,才得了个见家长的机会。赵兰决心将卯生的感□□抛到脑后,躺到王梨腿上,我眯会儿啊。 夜里忙到两点的孙甜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还是卯生带着早中饭敲了她的门。看到卯生后孙甜就揉着眼睛拉她进门,看着小白提着吃的笑吟吟模样,孙甜说你等等。 她快速洗漱冲澡后回到房间,小白说面再不吃就坨了。 孙甜说坨了就当面疙瘩吃。她挑着软掉的面条吃,卯生在一旁看着。隔壁屋这时传来小情侣的吵架,女的骂男的钱去哪儿了?花给哪个女人了?男的说你就知道钱,你和钱过去吧。 两个女孩互相对视了眼,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老吃面条,那个只是主食,多吃菜。小白给孙甜夹带来的两份炒菜,香辣牛肉和清炒时蔬,孙甜吃得美滋滋,饿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找我了。 卯生心说不来找你,我给我妈和师傅当电灯泡吗?家里这两个中年人面皮薄,她在家时,那两人连同处卧室关上门都不好意思。 被孙甜以强硬姿态抢来当女朋友的卯生也是被表白后犹豫了两个多月才答应,答应之前她问孙甜,我觉得你很好,可我对你是朋友的喜欢,还没到恋人那样。 孙甜小手一挥,我知道。女孩很自信,就没她拿不下的山头。卯生给机会,哪怕是试试,她也会让对方真心喜欢上自己。 不得不说卯生是个很贴心的恋人,孙甜哪怕唱到夜里两点,她也会在店外等着。问卯生为什么不进店?她说她不能喝酒。 她们俩的牵手、接吻都是孙甜主动的。从让卯生被动张嘴伸舌头到主动,孙甜算了下,花了四次。 吃完饭的女孩说这里吵,我去刷个牙,等会儿咱们出去逛逛吧。她说刷牙,卯生就懂什么意思。重口味的女孩怕熏到自己。她笑,不刷牙也行。 那可不行,有蒜。孙甜搞不懂这些南方人怎么对蒜的反应如此大。以前和卯生吃面条时她直接要生蒜,卯生微微一惊,然后开始给她剥蒜瓣。 孙甜说你尝一口,香的很咧。年轻人要吃蒜,杀菌消毒。 卯生说我对唱多,吃了怕有味道会熏到面姐。说者无心听者却一直记着。孙甜刷了再刷又用漱口水,哈着气回房时,隔壁小情侣已经吵得更加激烈。 他们还有会儿大概要动手了,砸点东西什么的。孙甜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柔出水。侧脸看隔壁那堵墙时,表情里的犹豫让卯生有点在意。 女孩走到衣柜前挑了裙子,问卯生穿哪件好。卯生说那件淡紫色带点泡泡袖的蛮可爱,你头发可以披下来。 孙甜点点头,背对着卯生脱下了睡裙,从颈部到脊椎到线条流畅光洁,匀润的肩头闪着釉质光泽。卯生偏过脸看另一面墙上的画。 配什么鞋呢?孙甜的声音传来。 白球鞋也挺好。卯生的眼光向来不错,孙甜果然说对啊。 一声轻微的锁门声响起,卯生扭头以为有人进屋,却看到孙甜并没有穿上那条裙子,她赤脚站在地上背靠着门,卯生发现她好看的眼睛內藏着期盼和羞涩。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如此看着自己,将身体每一分美好都完全打开面对自己。卯生想再次躲开眼神,却被孙甜的眼睛黏住,孙甜小声说,小白我早准备好了。 孙甜觉得她们之间的恋爱太讲究分寸节奏,太老实贴心。总少了点什么润色。她明白那点润色是卯生不肯轻易给的,她不主动,卯生心里的火热就逼出不来。 卯生抓住床单,呼吸乱了几回,终于,她站起来走近孙甜,将女孩搂紧。孙甜靠在她肩膀,忽然低声哭出来。卯生的手穿过她的腰后收紧,说不哭好吗。 我真的喜欢你。孙甜说她今天哪儿也不想去,她就想尝尝和卯生真正的恋爱滋味。 面对只会索取的家里人,还有日夜颠倒朝不保夕的饭碗,孙甜只想躲到卯生怀里。是她开的口,是她自己下的赌注,当赌局进入寥寥无趣的阶段时,孙甜觉得是时候了。 女孩哭得压抑,你真的很难喜欢我吗? 卯生沉默了下,我觉得,还没到。 孙甜一颤,拉着卯生的手往自己腰下放,我说到了就到了。北方女孩的干练霸气此时引导着卯生,你今天休想出这个门。 卯生惊住,在隔壁小夫妻砸盘子飞碗的声音中横下了心,那一刻她觉得以前的白卯生开始脱离身体。就是这样的,她在心里说,印秀可以找别人,我为什么死守着回忆? 此情此景又让卯生想起她生日的那一夜,她被印秀按在门后,被印秀问着戏服构造时伸进了手。卯生的手触到孙甜的皮肤,被奇妙柔软的触感拨到了神经。她忽然闭上眼凑过去,孙甜也止住了哭,激烈地回应着卯生。 不知道如何回到床上,不知道如何解下衣物,也不知道为何又想到了印秀,更不知道如何行进到关键步骤。在孙甜压抑的低哼声中,卯生看着她的脸,孙甜此时也睁开眼,那双甜咸相宜的眸子只剩下了欲望和鼓励。 以前的卯生已经飘飘远去,她扣住孙甜另一只手,似乎抓住了峭壁之上唯一的借力犄角。孙甜却很享受卯生如此,她的身体语言催促卯生不要分神。 卯生闭眼一蹴而就,在孙甜的喘息声中忘记了一切。 孙甜到了,而那个卯生走了,真的走了。卯生闭眼在孙甜怀里休息,过了会儿,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太们,安度非沉太太回来了,新文是狐狸精系列。请去收藏太太的《纯情狐狸俏宗主》,如果有幸能在今天下午六点前到80个收藏,我就豁出去两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8) 第105章 小英姐基本可以独当一面做样衣时,丰年马上要回柏州填志愿。她打定主意填完学校后还要回厂里再工作个把月,问小英需要从柏州带什么回来?或者需要她带些什么给小英姐家人? 小英姐说都不用带,倒是还给丰年包了个小红包,买双鞋吧。 丰年看着自己脱胶的帆布鞋笑,这是为了做事方便特意穿的旧鞋。她拒辞,小英姐坚决要给,前些天加班你帮着我打版,夜里一点多才睡。 丰年对小英姐越发好奇,她不像叽叽喳喳个没停的小谢等人,做活儿就是为了赚钱。小英姐做事眼里有光,心里必然有计较。她对别人的八卦也不上心,丰年说不想让厂里别人知道自己考了北大,小英就点点头,说晓得。 平时工友们会在放假时相约到城里逛街,小英也会去。但她一般独来独往,有回换车不熟的丰年说小英姐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路?她答应了。从此丰年就赖上了这个伴儿。 对逛街也没兴趣的丰年就跟着小英专门逛商铺,还都是服装店铺子。从高级商场到布料批发市场小英都会踏足,遇到有意思的衣服她会买一点,当然在价格公道的前提下。买回来后她会做比对分析,从版型到针脚都不放过,最后推测出衣服的成本价。 一天走八小时的路小英都不嫌弃累,而丰年跟在后面脚酸腿胀时,她会像哄小孩一样,再坚持会儿?回去前给你买麦当劳吃。 有时她们还会去网吧,丰年查点学校科系的资料,再就是打开Q和同学朋友说会儿话。尤其看到俞任在Q里发着大笑的表情就猜出她恋爱进展顺利。酸溜溜的丰年于是皱了皱鼻子关掉对话页面,看小英对着网商平台页面上的衣服记笔记。厂子里多少人都有自己当老板的梦想,可丰年莫名觉得里面能成事的必然有小英姐。 果然在丰年回家前,小英在厂外抽烟时说自己在这儿干完成衣后想去别的地方当跑单员。丰年马上明白她是想将这个行业里的各个流程都摸清楚,这是有脑子的人,从制造到销售都在努力学习。 小英姐,你如果想做这一行也可以回柏州啊。丰年记得单她的老家象牙镇就有家小服装厂,只不过柏州的工资比不上浙江这边。对做老板的来说,这一点倒是优势。 小英笑笑,眼神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回去我就被人砍死了。丰年看着她的清秀的半边脸还有吞吐云雾的唇转过眼,柏州治安很好的。 卷毛被小英伸手揉了揉,不被砍死也是一团糟。 丰年不解,是小英不像逃犯啊。她又重新打量起小英,女孩眉头挑了下,眼里都是谑笑,怎么,我不像? 小卷毛给吓得结舌,不压根不像。 小英说她其实欠了人家一大笔债,明年年初不还清就等着被告吧。自己家在柏州的房子可能也要被收去抵债。她还说还是要读书啊,我没什么文化,签协定就只顾着人家借给我的钱,却没留意如果遇到亏损自己要担的责任。这叫什么?这就是愚蠢。 她说愚蠢时,明明带了恨意。 你你借了多少?怀丰年问。 嗯?小英说,你想替我还债啊?你那一个月拼命加班才赚的两千五百块留着给自己交学费吧。 丰年说她不缺学费,大学四年、硕士三年乃至读到博士的学费都够了。还能向学校申请贷款,争取奖学金助学金。这次高考还有奖金等着拿。她觉着小英要是只欠个几万块十来万,自己也能凑一些。 傻孩子,以后可不能对人家这么掏底。你和我才认识多久啊?小英看着丰年,眼神莫名的一动,你还有点像 其实你说再回厂子,我还觉得不太可能。累了个把月,不容易了,回家陪陪父母吧。小英又转劝丰年。 小卷毛说不用陪的,要是下个月你还在厂里,我一定回来。这话又惹小英笑了,以后这样的话,一定、肯定之类的真不能随便说。小英姐教这孩子,搞不好有人会当真的。 走前一天,小英问丰年愿不愿意去看看戏?镇上有老人做寿,请来了据说是全宁波最好的民间越剧团。这晚不用加班,丰年说那好啊,我老听人说戏好听,却没真正地听过。她不敢暴露俞任的隐私,只说自己有个好朋友,以前的对象就是唱越剧小生的。 小英眼里掠过黯然,点点头说,巧啊,我以前的对象也是唱越剧小生的。 这是她极少对丰年提及私事的时候,丰年紧接着想到的是,男小生吗?那大概没女小生有出息。全柏州唱小生最有名气的都是女小生。 憋着这个问题直到晚上坐定等开戏时,台下剧团的人试着板鼓越胡中胡三弦锣钹,曲调还没调好,吵得慌。而下面观众人声如潮,坐在角落里的小英姐却安静得像一株雨中孤荷。她看着小英,再看看已经准备候场的女小生和花旦。 小英说,女小生呐。 丰年说对,江浙沪这边还是女小生的天下。 女孩嘴角浮上抹笑意,她的眼睛在女小生的行头上下流连,看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是啊。我以前的对象也是女小生。 只有丰年听见了,还差点没坐稳凳子,她的脸忽然热上了头,发丝里开始渗出汗。在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后,丰年心里接连着冒出一棵问题树,枝叶繁茂,阴翳如伞,罩在她头顶整整一晚上。 戏也是听了的,唱腔如水如云,流转百回后惹得爱戏的观众侧目凝神。沉静的小英姐也如此,她眸子里跳着灯光人影,眸子下听出两行热泪。 小英擦泪,说唱得真好。丰年点头,继续坐在问题树下发呆。 散场时还是小英喊了丰年她才回神,高材生已经从一棵问题树挪到了好几棵下,她不好意思道,我听戏走神了。 小英说挺好的,找个地方走走神或走走心都行。两人步行回厂的路上,丰年见小英似乎心不在焉,问她愿不愿意找个馆子喝两杯。小英说,行啊,我负责喝,你负责吃。 其实想借着喝两杯还红包人情罢了,丰年有种被看破的感觉,她摘下眼镜擦着,迷糊的眼前是小英看破的笑。坐定后小英忽然说,没吓到你吧。 没有,完全没。丰年说这事儿不稀奇。更想说她自己还不是对青梅好友找了别人气得牙痒痒?女孩子也挺好的。丰年说她在高中时,班上有男孩子追人追得挺吓人,长得丑成绩差但是无比自信,还想追年级第一。真巴不得哪天有哪位男士为民除害收了他,也比他和女生谈恋爱好。 小英就捏着塑料杯子喝啤酒听丰年说话,说到了读大学学什么专业,小英说我不懂这些,但学什么得看个人兴趣。 丰年说她想和好朋友学一样的专业,顿了顿,这样共同话题多。对面的小英姐眼神忽地闪烁了下,丰年脸红,低头吃腥味没除尽的韭菜炒蛤蜊。 两人就沉默了会儿,丰年忽然说我也来一杯啤酒吧,小英给她倒了半杯。一口就脸红的丰年咂巴了嘴,你可别说出去啊。 小英忍笑,我找谁说去?她又问,你那好朋友,就是以前对象是唱小生的那个,她们还在一起吗?问这个时小英声音有点颤,低头喝酒掩盖了下。 嗨,早八百年就分手了。丰年说她们俩才是真青梅,初中就是好朋友,高一谈了一年恋爱,高二就在家长眼皮子下谈掰了。我同学为这事儿天天夜里在寝室里哭,不出声音地哭。丰年说这话时小英错开了眼神,她放下筷子后抓住自己的右手攥着,仔细看,青筋都出来了。 也挺不容易的,我以为她没走出去,现在也挺好,和一个姐姐谈恋爱了。丰年的眼镜歪在鼻梁一高一低,大红脸看着格外滑稽,缘分挺不可思议的。当时我同学好像好像和前任约了去上海的,所以能进北大却填了复旦。我真觉着她太傻了,你看我,再喜欢也没因为她填复旦。 为什么不填呢?小英问。 而丰年的回答让她自己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学校名气资源特色都不同啊。有肴肉吃谁愿意啃骨头?丰年摆手,我和她还是不一样的,小英姐,她家庭条件好,挑个95分的学校加上家里90分的助力,合起来也是185分。我家里丰年摇摇头,负分。 你脑子这么清楚,以后谈恋爱肯定不会犯糊涂。小英姐夸丰年。 小卷毛抽着鼻子,我妈也说我就会算计。不算不行啊,我底子太薄。可是我羡慕我同学,真的,她可以在填志愿这样的事儿上随性,因为这个看起来糊涂的选择还遇见了现在喜欢的人。谁能算得到这个? 她双眼红了,可我我就没这个胆量,我的确不配她。我连学校都没填到一起的勇气和胸怀。 小英姐替她摘眼镜,递上纸巾,你也有自己的缘分的。 女孩点头,但愿吧。她戴回眼镜,问小英姐你的缘分呢。 我啊,是抢来的缘分。后来觉着,抢来的,壮着胆子蹭来的,人家便宜我的,都不是自己的。震动的声音传来,她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眼后有些失望地放下,她可好了,分手了我只要电话里一哭她还是要来帮我。小英笑,眼圈却也染红,你大晚上的干什么?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就想搞清楚渠道,把服装生意做起来。 开厂吗?丰年问。 小英却摇头,这个容易积压库存,收款期太长了,成本投入对我而言也太高。小英说她尽量学女装制作的流程不是为了现在开厂,而是摸清楚里头的定价门道,还有熟悉订单流程。我也不会找店面,而是以网店为主。过两个月我就会辞职了,小怀,咱俩缘分一场是真的。不靠抢也不靠施舍。 和小英碰杯祝她开业大吉后,丰年揉着发红的额头,你要是真喜欢你那个对象,为什么不复合呢? 小英的眼神氤氲出惘然,我还真做过这个梦,可是小怀,我们这号人,活下去就好。指望太多,我架不住的。 那那你前任要是找了别人呢?丰年问出这个后有些后悔,因为小英姐震了下,眼里有些慌。最终她无力地垂下手腕放酒杯,那也和我无关了。 第106章 上午军训的哨声响起,操场上的迷彩绿一簇簇地往外溢。不用想各处食堂都会爆满,连靠近学校的餐馆也不例外。俞任本打定主意买份午餐带到寝室吃完再休息,看着人头攒动心里有些发麻。 吃饭其实次要,主要是天儿太热了,要是能洗个澡吹上会儿空调该多好。室友们意见不太统一,有想去食堂凑合的,有要吃个肉夹馍加凉皮的,俞任就自己去觅食。摘下帽子扇着风正往外走,忽然在前方一丛绿中发现了一点耀眼的白。她咬着嘴唇憋着笑,随即任笑容放大,她奔过去,走到一身白裙、笑容可掬的齐弈果面前。 齐弈果手提着食品袋,卷发因为怕热而扎了起来,她眼睛里的炙热在外人看来是夺目的晶亮,由不得路过的人不多看一眼。 昨天打齐弈果那儿搬回宿舍时俞任内心是舍不得的,下车前小齐抱着她嗅了再嗅,我要想彩彩了怎么办?俞任说我的手机中午和晚上都能用,咱们打电话。 不够啊。齐弈果再嚷着不够,还是依依不舍地目送她下车。 两人约好周末哪怕只有一天假也要见面,可才过了半天,小齐竟然就来了军训场地外。她的细长眉毛在见到女孩后舒展得更开,午饭我买好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俞任点头,和她并肩,看着小齐莹白修长的手臂,她想伸手挎住,可左右四周都是同学,俞任的手刚伸出去又收回。 去哪儿里吃?俞任在找阴凉又方便说话的地方。 你跟着我走就好。小齐看出了女朋友的意图,小声道,大庭广众可不行,不方便我看彩彩。 因为脸本就被晒得通红,俞任这会儿脸上看不出羞色。她拍了下小齐的胳膊,凉凉的。小齐带着她穿过两条路就到了处宾馆,直接刷卡入电梯后她迫不及待地牵住女孩的手。再拉俞任进了清凉的房间,原来小齐出门前已经开了好一会儿空调。 俞任发现桌上放着洗护用品和水,床上还摆放着睡衣,眼底感动时被小齐吻住。亲密后小齐拍她的煎饼,快去洗澡,热得难受吧? 浑身黏糊糊的俞任飞速去洗了个痛快澡,换上睡衣后盘腿坐在床头,笑眯眯地听齐弈果唠叨,给你买了烧鸭饭好不好?明天咱们换别的。 明天?你不上班吗?俞任可不希望她翘班为自己来。 小齐眨眼,我有法子。她借口照顾家人,找同事领导换了晚班。 宾馆房间留着,这张卡给你。以后每天中午你就来休息。要说你们这军训人性化啊,下午三点才开始。小齐庆幸俞任中午能休息三小时左右。她坐下和俞任一起吃饭,俞任不吃鸭皮,咬下后要放一边,齐弈果凑上前张嘴,啊一块块鸭皮都塞给了她。 弈果,每天都在宾馆太贵了。俞任算了下,她两周军训,如果天天来宾馆休息,为这三小时要花两百元。半个月就是几千块,太奢侈了点儿。我回宿舍就行。她说。 小齐笑,钱都付了。 你赚钱很容易是吧?俞任从俞晓敏那知道,规培医生薪水低得很,这三千块齐弈果一个月工资都不能覆盖。 老爷子给的,他退休金高,说我在大学读八年可怜,每个月偷偷给我打钱。这一点她振振有词,不花白不花,我家就我一个孙女,不给我给谁?齐弈果说。 那行,咱们的三大原则之一别忘了。俞任说AA,小齐不答应也得答应。 同学们还在寝室里苦兮兮地守着电风扇,俞任却躺在齐弈果臂弯里小憩。她定时半小时,齐弈果说多睡会儿啊。小姑娘说够了,她看到齐弈果狡黠的笑,伸手捂住她眼睛,想歪了。 要是想歪也不用等半小时,齐弈果亲亲她脸颊,我可不想你下午站军姿时腿软。而且小齐入睡竟然比俞任还快,俞任还没困意,她的呼吸已经深了。 半小时后,齐弈果还在休息。俞任醒来就趴在床头继续看书,和小齐住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将托福复习得差不多。小齐说彩彩你要养成看英文报刊的习惯,于是每周会给她买一本不太厚的英文杂志。对于自己考托福的事儿小齐也格外上心,提醒俞任早些报名,别拖到了考试季而影响复习。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79) 俞任看了十几页后觉得脖子酸,正要揉时,齐弈果的手已经触到她后颈,坐起来看嘛。原来小齐醒后一直没出声地看着她。 两个大活人在热恋时还怎么看得下去书?尤其看到齐弈果发光的眼睛时。俞任将书拨到枕头下,爬到小齐身上,你知道吗?你这人讨厌死了。 彩彩,你知道咱们的荷尔蒙水平是随着年纪会递减的。趁着现在储存足,得多行动。齐弈果歪理又一套套,这个就像燃油,咱们的胳膊腿儿就是汽车 齐弈果的胳膊腿儿很快开动,俞任的车辆紧随其后,绕着高速高架开了两圈,俞任浑身又汗透了,有一瞬间她都想请假不参加军训,身边不是有现成的医生吗?找小齐开个医院的证明也不难。 见女朋友看着自己像在思考,齐弈果笑,彩彩你在想什么?要想请假姐姐就出面帮你说。 被她看透的俞任低头就咬她肩膀,不行,我要起床,我要努力不能落于人后。齐弈果按住她的肩膀笑得肚子疼,拿个训练标兵回来,我奖励彩彩满满十桶油。 送俞任出门时已经两点四十五,齐弈果替她戴好帽子,面膜留在桌上,记得用。 她重新回到床上摸出俞任留下的书翻了几页,心里溢出的期待一汩汩滋润了她:一起努力,她去美国工作,女朋友则去留学、留下。以前这个时间定在了自己拿到主治医生后,现在则要推迟到俞任大学毕业。 翻身闻着俞任留在身旁的气息,齐弈果将头埋在枕头中笑出来她完蛋了,她一刻都不想和俞任分开。 而老何的电话很快让她的笑容凝固,她皱了皱眉还是接了。上次气晕老何后,母女俩一个月没说话,每次还得父亲老齐夹中间做和事佬。得知老何干出带相亲男上门找女儿的事后,他也责备妻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老齐觉着自己一个市立中心医院的书记,女儿还是名校医学博士。第二人民医院的老路不过是个科室主任,儿子就是本科。见一面给个面子就罢了,怎么还要如此推波助澜。 你就这么担心果果嫁不出去?老齐说女儿有自己的圈子,她用不着老何这样瞎操心添乱,传出去还以为他家弈果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么上赶着找男朋友。 老何憋着的事儿又不能说出来,被丈夫又气晕了一次,躺床上休息了两天,你让她自己找?等找到了你就哭吧! 一口气虽然还没完全顺下来,老何觉着对齐弈果的侦查还得保持,恰逢俞晓敏也要去上海看女儿,老何说咱们一起。拉个伴儿好说话,还能帮她一张嘴说说齐弈果。 我和你俞阿姨马上到上海,她去看彩彩,你要是上班不忙就接她去看看孩子,晚上咱们作东请她们吃个饭如何?老何的话还没来得及回复,俞晓敏那头已经凑到电话前,果果啊,不用麻烦的。我自己打车就行,现在彩彩应该还在军训。下午六点我等到她再和你们汇合。 不管俞晓敏认不认齐弈果,齐弈果可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她。她忙说不急不急,我这就去火车站,停好车就去接你们。她赶紧洗漱整理,再顶着大太阳开到火车站。 见面先喊妈,老何心里舒坦了些。再亲热地帮俞晓敏提东西,将两人送到自己住处休息。俞晓敏坐在客厅新买的沙发上休息,老何难得夸了女儿一句,住这几年都不愿意买沙发,现在怎么乐意了? 彩彩建议的,说这样才有点家的样子。齐弈果的话让老何和俞晓敏都多看了她一眼。 齐弈果给俞晓敏倒水后就紧握双手坐在她身边。俞晓敏慈祥而欣赏的眼光留在她脸上,小齐指着自己的脸,阿姨的药真有效,现在痘痘全消了。 老何对女儿这张脸也很满意,我就说嘛,那段时间痘痘多,脾气还大,一定是内分泌失调。 她又看到墙壁上靠着的骨折行军床,以不容分辨地姿态安排道,晚上你回家睡这个,我和你阿姨睡卧室。 俞晓敏说不麻烦了,她住女儿学校附近的宾馆就行。老何不愿意,花那个冤枉钱干吗?外面看着干净,里面不知道多脏呢。她又拉俞晓敏进齐弈果的卧室,看到整洁的床铺后点头,这是什么时候换的? 早上。齐弈果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躺上去,上面绝对找不到一根头发。主要是前两天和俞任耗油过多,不得不勤加洗换。 那行,下午我去买菜,咱们晚上在家吃饭,你去把彩彩接来。老何继续安排,不顾俞晓敏的客气劝阻,她这厨房平时不太开火,我帮她添点儿人气。 最后老何伸头看阳台,发现齐弈果的衣物都晾晒着,只是一侧的内衣架上还飘着两条印着小熊的内裤和明显小两号的吊带,她皱眉后就要收衣服,你你多大了?穿这个? 这是俞任昨天走前换下的衣物,经过齐弈果手洗并亲自晾晒,再由俞晓敏的亲妈认证,这是彩彩的吧? 小齐镇定点头,对,彩彩昨天回宿舍可能忘记收拾了。 俞晓敏不好意思地替女儿折起衣物收到袋子中,她生活能力很弱,看着聪明其实老丢三落四 还在阳台的老何垫脚,忽然看到晾衣架另一头还有一个布满了小架子的圆形内衣架,上面挂了一圈小熊小鸭子小猫小狗在转圈儿,细细数来有十条。这是齐弈果为俞任新买来清洗的,防止最近军训的俞任午休洗澡时没内衣换。 老何的脸有点抽搐,俞晓敏的表情无比尴尬,这这孩子 两人同时看向购买者,齐弈果表情有点沉痛,是我没照顾好彩彩,她她前几天来例假 两人顿时一副明白了的表情,过了会俞晓敏说,是哦,她也要调理内分泌,量太多不正常。还在太阳下站军姿的俞任都没想到自己要被俞晓敏检查塞药。 趁着老何外出买菜的当口,家里就剩下俞晓敏和小齐。俞晓敏问了女儿的学习后对博士的辅导非常感谢,非要给她塞一个饱满的大红包。小齐凛然拒绝,阿姨,彩彩就是我的妹妹,您这样我怎么再面对彩彩? 俞晓敏的眼神震动了下,果果,彩彩遇见你是她的福气。她又小心地探问了句,彩彩住你这儿这么多天,没什么人找她,她她有没有出去和别的朋友玩儿? 齐弈果认真回忆,彩彩是个特别专注的孩子,难怪学习这么出色。哦,出去倒是有过两回俞晓敏耳朵竖起时眼神镀上了紧张,她一个复读的高中同学路过上海,彩彩和人家见了两次,逛了逛街,叫怀丰年。 俞晓敏舒心了,又一次感谢齐弈果出色地完成了教导嬷嬷的任务,我也没想到她这么能坐得住,就出去这么两回。 那可不?要不呢?齐弈果脸上挂着笑,听俞晓敏又说了,我就怕她早恋学坏她看着老成,其实情感上相当糊涂的,真要喜欢什么人上了头就不管不顾。这要是遇到个对她居心不良的我家彩彩才刚刚19岁啊。 齐弈果有点牙酸,她继续挤着笑,阿姨别担心,彩彩很有数的。特别有数的小姑娘说过别把她当孩子。 俞晓敏又想起女儿高中时对于她的担心而怼出的阴阳话,别说我成年,就是未成年,和谁干什么你能管得住?荷尔蒙变化是你一个妇产科医生能远程控制的? 俞晓敏对齐弈果摇着头,你是不晓得她,转而抛出一句,她没数就算了,要是也碰上个没数的我和那人没完!哎,小齐,这以后彩彩在上海还要你多费费心。 齐弈果的心情已经一点点宕下来,她没数吗?要是让俞晓敏和老何知道了自己和俞任的事儿,她会不会被这俩合伙给撕了。齐弈果摸着自己的后脖,继续挤笑,阿姨放心放什么心,小姑娘都和自己如胶似漆了。无人时,齐弈果吐了吐舌头得走,得离这同一色号的俩妈妈远远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太们,早上状态不好。这章写得水,为表歉意,本章留言的太太们我都会送个小红包抵消订阅费,鞠躬。 第107章 怀丰年回家填志愿但还扑了个空腾龙高中给她的高考奖金被宋绘香代领了。怀丰年才开口问,宋绘香就在店里摔了汤瓢,你以为我图你那几万块?我是怕你糟蹋乱花! 再敢多说一句,宋绘香就说明天把钱还你,你也别要我这个妈和这个家了。 其实怀丰年考虑过拿到奖金去帮宋绘香买社保,只是由自己主动去做和被迫答应心境不同。她在馄饨店待了几天,看过宿海后又重返打工路。那天告别前小宿海老气地问了句,坏丰年你放假都不玩,不会去谈恋爱了吧? 再数一数自己身边认识的大哥哥大姐姐,说是打工,还不都是和男朋友女朋友一起? 那你觉得俞任姐姐会谈恋爱吗?怀丰年觉着这个身高窜到165的小家伙好玩。 不会的。俞任姐姐是仙女。宿海再看袁柳,是吧? 做小学五年级题的袁柳拧着小眉毛,俞任姐姐不会谈的,她有大志向。 要是真谈了呢?怀丰年转而逗袁柳,小家伙圆脸一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那那怎么办啊?不会吧?怪不得呢?俞任姐姐暑假都没在柏州待着。最后被怀丰年她军训呢总算给哄住。 现在的怀丰年不差那一个月两千多,只是呆在家里心烦意乱:不是被怀湘龙缠着,就是被宋绘香说着。虽然那家服装厂食宿条件都一般,可那儿有小英姐。 怀丰年回来后每天都在想小英。不同于补习时对俞任的主动思念,小英是冷不丁地从脑海里钻出来的。路过城中村按摩店时,看到坐门口沙发上的女人抽烟,丰年会想到小英夹着烟的红指甲和吐着雾的薄唇。包馄饨时她会想起小英踩着机器做成衣的专注模样。看到往碗里猛加辣油的客人是会想到食堂里淡定地往饭上倒辣酱的小英 小英对着她红过一次眼圈,请过她吃了两回麦当劳,那天晚上夜宵回厂时她们走近后,自己不注意时和小英擦了下胳膊火柴要是有个响儿都着了,可在怀丰年这儿,愣是错过好几天。 怀丰年还想见见小英,还想陪着她逛布料市场,还想陪着她在厂外抽烟聊一搭。 这个有点神秘的女孩从来没说过自己姓名,丰年问,你姓什么?小英说不重要,别让你知道了惹麻烦。作罢的丰年闷闷不乐半天后,小英在没人时告诉她,我姓印,印记的印,叫印秀。再看着小卷毛微微一笑,丰年脑海里就被这个笑容烙下印记,捏馄饨的当口还在面粉上写了这个名字。可她还是喜欢小英姐这个称呼。 到厂的丰年受到了小谢的欢迎,说秋装加的订单实在太忙,三班倒得人都累得像鬼,过完这个月,我可不想在这个厂干了,工资到头了。 人家说其实因为厂里的老板看不上小谢,她被老板三顾茅庐请来时还以为人家对自己有意思。 丰年看了眼小英的床,小英姐呢? 在车间里。小谢话说完,丰年就放下行李直接到车间找小英,就听小谢在她身后喊,她调到整烫车间那儿啦,别走错了。印秀现在是厂里的万金油,技术含量要求高点的岗位缺人了就找她顶一下。 丰年刚走到车间,就看到站在烫台前的小英在对缝烫平,她低着头快速用手抹着裤缝,握着电热蒸汽烫斗快速抹平后再麻利地挂在衣架上高举着做最后的整形,一件接着一件,小英毫不疲倦。现在厂里忙,丰年知道她要从早上八点站到夜里十一二点,中间只有吃饭的时间能休息会儿。 这是件能干到人身心都机械的机械活儿,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做着手里的事,没人交谈说话。小英姐的脖子上是濡湿的长发,她的工作服也湿透了。丰年转身去外面买了冰汽水回来,接过小英的烫斗说,我来替你。 小卷毛做事也上道了,速度虽然比不上老师傅,但不怎么拖后腿。她抽空对发怔的小英道,喝点凉快的,歇会儿吧。 小英站在一旁举着汽水抿了口,眼睛里满是笑意,真回来了啊? 那是。丰年说,她进入状态很快,也成为了烫台一侧沉默的一员。只是看到小英还站着,拿衣服的当口她快速问,怎么不坐一会儿? 小英说不能坐,坐久了就不想站。才休息几分钟,小英将汽水瓶放下接过丰年手里的活儿,换我吧。 丰年站在一旁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车间长像看到了救星,小怀啊,你可回来了?来咱们整烫吧?这个月能赚六千块。 好啊。丰年说,她看到小英姐笑着看了自己一眼。 丰年侧过身,抓了抓头发也开始干起活儿。夜里十一点半下工时,丰年站了七小时,小英站了十四个小时。洗完澡后累得说不出话的丰年趴在床铺上没好意思哼出声,小英则仰卧着,很快就睡着了。丰年想辨认她的呼吸声,可惜小谢打鼾,盖过了所有人的。 早上七点还在迷糊的丰年是被小英喊醒的,她说一起出去吃个早点愿意吗?丰年马上睁眼起床,傻乎乎地端着脸盆往洗手间跑时直接撞到了门上,小英笑出声,拉她看额头,又轻轻抚摸了下。见丰年疼得不轻,小英温柔地对着她额头吹气,像母亲哄着撞头的孩子,好啦,好啦,没破皮就好。这么个好脑袋不能被撞坏。 一整天的时间,丰年顶着红脑门都在想那句好啦,好啦。她捏着熨斗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挂上衣服后看着小英的侧脸发呆。 要是累了就申请换个岗吧,你哪里能做十几个小时?小英劝丰年。 哦,不累。丰年重新工作,小英则从烫台下抽出个杯子给她,喝点,休息下再干。 是解渴的苦荞茶,丰年发现小英那里还有个杯子,看着自己手里的不禁笑了。她重新擦了脸和眼镜,今天愣是不吭一声地和小英干到了十一点。 排队等着洗漱时,小英忽然问丰年,出去买点冰的喝? 丰年一看前面的人头,很赞同地扔下脸盆,将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可乐吗?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0) 小英说啤酒。厂对面的小超市老板知道工人加班后习惯来买点烟酒,一般要到夜里一点才关门。丰年和小英一人握一瓶冰啤酒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处,一口气喝了半瓶的小英叹了口气,累傻了。 丰年问她这样忙多久了?小英说二十天。看在钱的份上。她还赞赏地看了丰年一眼,你很了不起。考同龄人难考的学校,吃同龄人吃不了的苦头。 丰年活动着僵硬酸痛的左肩,可我才一天半这胳膊就疼得不行了,小英姐你不难受吗? 小英说难受的。所以想出来喝瓶酒喘口气,要不真跟牲口一样了。见丰年脖子也不舒服,她将酒瓶搁地上,帮丰年揉着肩颈,可能你读书多,肩颈本来就不太好。她手劲得当,一寸寸地帮丰年缓解着肌肉疼痛。 你早上可以提前二十分钟起床,在楼下空场地活动开身体。小英说,而且自己的胳膊也不舒服,丰年被她按得舒适后说咱们换一下。 小英又笑,我不疼。 丰年已经不由分说揉起她的肩膀,指尖碰到小英的皮肤时,丰年好像听到一声噼啪,她停了下,小英就要闪开身。丰年的手又开始用劲,她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学小英一寸寸推按。丰年喝酒上脸,淡淡酒气飘散开,一种不一般的情愫在女孩间升起,小英最后还是挪开肩,好多了。 丰年点点头,她靠在墙上看着小英姐,女孩喝完最后的啤酒,比包馄饨累多了吧? 不累。丰年没说谎,在小英身边做事后,不知道是自己开始适应这个强度,还是因为心情奇妙地荡漾起来,真没那么累了。累的只是躯体罢了。 这个加班月,每天至少站十二小时的丰年愣是没出一声累。 距离丰年去大学报道不过三天,丰年独自去城里给小英买了条裙子。虽然夏季即将结束,但在南方这样的天气,小英还能穿一个月。 她陪着小英逛过多次,知道她倾心的风格,不同于很多女孩喜欢的露肩裹胸包臀样式,小英喜欢宽松些的,颜色清爽的,淡黄色碎花,V型领,很衬小英的脖子肤色,而且是修型的桑蚕丝质地。赶上了换季打折,丰年花了五百多。 丰年喜欢一个人是绵润无声的,但读过两年高三的女孩心性沉稳没露出一点点端倪,至少她自问如此。也许小英觉得丰年是她的工友酒友逛街友,丰年明白,她品尝到了动心的滋味。原来对俞任是钦慕混杂着好友般的占据,对小英,是冰山忽然裂开缝,是火山开始喷出烟雾,丰年看清楚了。所以在车间,前几天小英擦身而过取衣服时,闻到女孩身上淡淡汗味的丰年竟然会浑身发麻。 麻多了就越怕时间走得快,就越是在说与不说的两端煎熬。而丰年煎熬到最后一天。 结完工资离厂,小英送丰年到厂外,等车时丰年将礼物送给她。小英却说你赚钱太不容易了,给父母买点行,我就算了。说完就要取钱包。丰年按住她的手,嗫嚅了下,你你就收下吧。就是怕小英拒绝她才拖到现在。她的眉毛有点倒八字,低头看自己脚上的新鞋时,眉形有些像舞台上画过妆的小生。 我还买了手机,等到北京办了卡,我能联系你吗?倒八字眉的丰年有点想哭,她借着擦眼镜侧过身,小英说当然可以,我送你到市区车站,没事,我请过假了。 丰年喜出望外,发现小英的眼神别有深意。坐在车上,小英才说小怀,你以后会很好的,走到哪儿都自动被人高看一眼。你能联系我,我会很高兴。 其实咱们俩萍水之缘,以后可能难碰上的。小英这话让丰年的泪掉下来。 她不知道如何和心里的纠结自处,她想对小英说些别的。但也明白,说了之后很难有结果。小英不是把话都说透了吗? 丰年觉得她像一列飞驰的火车,小英是一座华美温馨的站台。停靠一会儿,只打个瞌睡的功夫,运行的钟点却逼近了。她以后在北国读书,小英很可能留在南方,流离在不同的城市工厂居民楼里,做她的买卖,一点点烫她的理想。她手里的针线熨斗运转时,不晓得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个叫怀丰年的人,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那个怀丰年在短暂的夏天偷偷看了她很多次。 小英给丰年擦了泪,我也挺厉害,我认识一个北大的呢。小卷毛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小英看着那只映着青蓝血脉的白皙手背微微颤抖,轻轻拍了拍,有缘分我去北京找你玩啊。丰年只能点头,松手。 在火车站前,小英说就送你到这儿吧,自己回家担心。 小卷毛说谢谢你。还想说什么时,她却低头不敢再看小英。人声鼎沸的火车站,一声声报站声像是最后的倒计时。丰年恨着自己,她皱眉盯着鞋。小英却说你急不急?丰年说其实还有一小时检票。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小英说完就快步走开。 丰年以为小英给她买橘子去了。等了十五分钟,她的肩膀被拍了下,却看到换上了新裙子的女孩笑吟吟的,小英退后一步让丰年看清楚,怎么样?我很喜欢,谢谢你。 这条裙子太适合小英了,她整个人都变得更亮更俏丽。离别的难过被小英带来的惊喜冲淡,丰年咧嘴笑,笑着笑着又哭,也不管人家如何奇怪地看着自己。 小英上前抱住丰年,做我妹妹吧。她又摸了摸丰年的卷毛,见丰年咬唇不答应,无奈地给她擦泪,你也你真的很好。她也犹豫了,最后问,就这一次,好不好? 丰年睁大眼想问为什么就做这一次妹妹。而小英亲了她脸颊一下,再摸摸她稚嫩的脸颊,走吧,好好学习。 穿着黄裙子的小英离开,在远处路口对丰年挥手。丰年的手指按在脸颊那处湿润的地方,她的心却在乱七八糟地想跳出身体。 小英的身影渐渐远离,随着她轻盈的避让转挪很快消失在眼前,丰年觉得她的灵魂在这个陌生城市也出了窍,真的是最后一次?丰年摸着脸傻傻地想,一直到她回柏州的那列火车开始催报检票时才醒神。 再见了,小英。丰年在心里说。 第108章 刚过元旦,剧团里传了大半年的转企改制终于开始,省越剧院被列为强化造血功能的第一批文化事业单位。赵兰在家拿着复印件对着卯生的安置分流条件一点点计算,20%的人要分流出去,卯生你这年龄是全团最小的之一,民主测评这一项可能有点吃亏。 卯生知道分流的主流还是中年人,年轻人在团内贡献少人脉薄,加上改制后还是需要他们挑大梁,和一群老资历去争那几个艺术学院的安置名额不占便宜,更关键的是她还是想唱戏,而非去学校。 去了学校她这学历又不够,要不深造,要不就去后勤工会这样的部门。卯生说,反正我不申请了,没编制就没编制呗,能唱就行。 头上马上挨了赵兰一下,你傻吧?有个编制饭碗就稳了。真改企了,这个月拿一千五,下个月发八百,你跟谁哭去? 又算了遍女儿的工龄、专业资格和奖励等分数,赵兰苦着脸,一年工龄就加1分,初级专业资格才加0.5分,你又没拿过什么奖励,嘿,拢共才加不到4分。人家一个管理岗就是5分,这还争个什么? 是吧?没的争。面姐倒是想试试,她工龄比我多几分。卯生盘腿坐沙发上喝着骨头汤,鲜美的滋味萦绕口腔,压根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你就是胜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拖家带口的现在可不愁死了?赵兰将纸放到茶几上,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卯生的盯着碗底一愣,四个月。她这几个月都是靠着零零散散接表演和存款度日。好在吃住在家不花钱,孙甜也从不让她负担什么,我一个月赚七八千,小白你不用给我买东西。 赵兰想起她大哥借的二十万就心里越发不舒服,我是真傻,早知道全买房子一分不借。要债她试过几次,登门那两口子避而不见,打电话从被扣到直接被拉黑,为了钱,什么脸都不要。 王梨说这事儿她去负责,不要赵兰操心。赵兰说我亲妈、我亲哥都躲着我,你怎么负责?再说,怎么是你的责任呢? 师姐坚定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两口子还不得互相帮着解个难处? 两口子这个说法是在王梨娘家被定调的。二度四堂会审那天,王家那个退休教授老太太第一句话就打消了赵兰的顾虑,孩子,腿现在怎么样了? 赵兰说腿很好,也适应了义肢。老太太还不相信似地弯腰捏她的镁合金腿,最后叹,不容易。转而叮嘱王梨,你也是捡回一条命的人,两口子互相扶持,别老心安理得地让阿兰照顾你。 王家老大说还是阿兰天生丽质,瞧瞧这么多年虽然不唱戏,身段儿样貌还保持得这么好,比老四那脱水瓜皮脸耐看多了。 王家老二则说阿兰啊你们家里卧室书房千万别装门锁,老四不开心就爱躲里面几天,我怕她饿昏过去。 专注吃着哈密瓜的老三先没说话,嘿嘿一笑就饶有深意地看着赵兰,我老早就觉得你们配,心说老四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王梨窘得脸红,挨着她坐的赵兰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还是对着老太太的笑脸说了句,师姐哪儿都好,师姐要是男人,我可能也遇不上她。 这么个从来被家里人宠着护着的王梨,只知道唱戏的王梨,她能拿一个无赖怎么着?何况她手里除了银行转账证明,没有借款协议等其它证据。而且她那大哥很可能会反咬一口,说是自己借过他的钱,这笔为了还债罢了。 知道母亲还放不下那二十万的卯生擦擦嘴,妈,我会好好赚钱,将那二十万赚回来的。 赵兰笑,卯生你饭碗能稳住我就谢天谢地了,二十万我不敢想。再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按照卯生的作息她会先睡几小时,凌晨一点再出门去接孙甜。到底是女孩子,大半夜一个人出门本来就让赵兰提心吊胆,本不想就女儿感情问题再多嘴的赵兰还是忍不住,要不你劝劝小孙,别大半夜的去唱歌了。找个白班的活儿吧。哦,她不是要考编制吗?这还有几个月,一边复习一边调整下作息也好。 卯生的笑有些无奈,劝过,可她家里她也老说我别去接,但我放不下心。卯生说她对我是实诚的好实在的喜欢,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卯生说这话时语气清淡而自然,赵兰一愣,你真有点像你师傅了。 治安也挺好,妈你就放心吧。卯生去洗碗后就睡觉了,翻来覆去却因为想着赵兰的话而失眠,一会儿担心唱不了戏,一会儿又操心孙甜日夜颠倒亏了身体。她起床开电脑想玩会儿游戏,顺便打开Q,里头有俞任偶尔的回复,卯生,你也进入新感情了,我为你开心。 这个也字儿在卯生心里激起一阵五味杂陈,她又不可抑制地想,究竟是谁这样配得上俞任呢? 于是她问,俞任你也谈恋爱了?是谁呢?卯生发出的大笑表情半是发自内心,半是为了掩饰尴尬。 俞任不在线,她等了会,又打开以前的小姐妹群看看,无论她承认与否,她的确希望从里面得到一点印秀的近况。二十三中小姐妹们聊天的内容半是围着男人,半是互相调骂玩笑,上千条信息里可能才会有一句正经话。卯生往前翻了几页,看到了我好像在宁波看到过印秀。 后面人跟着,她不敢回来吧,好像欠了几十万。 另外有人说,当时还打电话问我借钱,幸亏我没借。 之后数条都围着印秀说话,也有人阴阳怪气说印秀,她就是那个命,成天想着发财。也不看看她当时进二十三中时那个破烂样儿。 不是说她当了小三吗?我表姐和她一个公司,说大房在公司聚餐时去省城闹,一瓶酒浇在她脸上,那场面可难看了。也有知情一点点的人在添油加醋。 这就是人性,印秀风光时个个都巴结着喊印老板,印秀落魄了就忙着落井下石。 卯生的心痛了下,她不知道被浇酒那次是不是印秀失控地给自己打电话的那晚。她马上问看过印秀的那位,你在什么时候看到印秀的? 对方说诶小白?你还在省城唱戏呢?印秀也问你借钱了?但是她的回复让卯生失望,几个月前吧,八月份时的事儿。人海茫茫,哪里还有印秀的身影? 卯生觉得自己不比那些背后说别人莫名怪话的人也光明磊落到哪儿,她坚持深夜去接孙甜的背后也有补偿内心愧疚的心理。她和孙甜的感情稳定而协调,可独处时,印秀总是不远不近地在她脑海中。 对赚钱本不上心的卯生也是因为印秀才渐渐热衷起来,和孙甜确定关系前卯生甚至想,要是有一天她能一次性拿出几十万帮印秀呢?她会不会回来? 卯生关了电脑后还是睡不着,晚上十点就出了门,并且让赵兰放心,妈,我就去台下坐着,不会喝酒也不和跟人家瞎搭讪的。 今天在酒吧的孙甜穿着身半肩裙,刚刚进入热场阶段的她唱的不是张惠妹而是梁静茹。对流行不是特别了解的卯生听出来,其实孙甜不适合梁静茹,她唱情歌也拧不出那股子娇滴滴的劲儿,总像压着体内的脾气似的。 吉他手弹得生无可恋,鼓手旁边放着一杯啤酒,贝斯手的眼睛在不经意扫着台下的女孩,歌手尽量投入忘我,眼睛随意瞥到台下的女朋友时,她惊喜地走了个调儿,被搭档们不着声色地瞥了眼。 卯生只要了盘小零食和苏打水,外头小孩子买两块钱一包的小薯角,搁酒吧里卖三十块。而唱生的女孩气质和别人截然不同,一直留长在脖颈上的头发自然披落,素颜示人,漂亮的眼睛偶尔眨一下,含笑的脸蛋让灯光酒气中的男男女女多看了几眼。 也有人过来搭讪,卯生说不好意思我不喝酒,我是来等人的。她拒绝了几人后挪到更靠角落的位置,这样孙甜唱歌时就得斜着瞟她。 其实唱四五个小时对孙甜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驻唱一家一个月只有四五千块。为了多赚钱,白天哪儿有演出她都尽量接,孙甜一天掰成了三天用,第一天给酒吧,第二天跑零活儿,第三天给卯生。 唱到十二点时,她看到卯生撑着头在打瞌睡,于是唱出了笑音。中间休息时她准备找卯生,却被酒吧老板喊去谈工作的事儿。抽空喝几口水又接着唱,还是张惠妹好,哭砂哭得下面的中年人发愣,还给孙甜送了杯酒。可孙甜明明唱甜了这首歌。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1) 孙甜偷看卯生,女孩已经缩在小沙发里睡着。 两点多时工作结束,走前老板叮嘱,甜甜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周五一早就去宁波。老板的熟人也开酒吧,最近接连碰到三个驻唱撂摊子,无奈之际让孙甜先去顶个把礼拜。 孙甜说包在我身上,她再笑嘻嘻地去喊卯生,卯生初醒,眼睛懵懂而干净得让孙甜心动。 我没想到你今天来这么早,还来听我唱。孙甜的半肩裙外套了长款毛衣,再穿件大羽绒服。裸露在外的双腿被冷空气冻到,她轻轻跺脚。 卯生说睡不着了,就来看看,再不好意思地笑,我没听完就睡着,对不住。 卯生的袖管里伸入孙甜冰凉的手,那只手再滑到她掌心,卯生攥紧了,打车吧? 走吧。打车到家起步十块,走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孙甜更喜欢在无人的街道和卯生相依。下次别来这么早,要是睡不着也别来接我了,我这工作就是这个作息,你白天还要上班呢。 卯生还是笑笑,孙甜知道她该怎么做还会怎么做。 老板说让我周末去宁波救个场,唱三个晚上。就是价钱还没有以前高,拢共就三千,唱的人越来越多,我不接有的是人排队。钱就是这样越唱越薄的。 身旁的女孩想了想,我我也去。 找你师姨啊?孙甜说。 卯生停了两秒,嗯。 路过一家酒店时,孙甜忽然拉住了卯生,今晚我不想回去。隔壁小夫妻可能看出了什么苗头,盯卯生和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兴他们大半夜杀猪,就不兴她们小声折腾。孙甜问卯生要身份证,拿了证件后开了房间。 电梯里的孙甜吐出口气,我先。 卯生笑,好。 进门后的孙甜急不可耐地缠上了卯生的唇,半晌分开后她问卯生困不困。卯生说你困不困? 四百块呢,我不困。假期酒店涨价涨得她心疼,而孙甜开房的意图卯生知道,等女孩又吻过来时,卯生的手已经窜到她裙底,孙甜嗔她一眼说说了我先的。 卯生说我了解你。果然孙甜腿软了,她靠在卯生身上有些难耐,看你本事,我今晚没唱够。 唱生的女孩今夜成了指挥家,孙甜也没再唱张惠妹或者梁静茹,弓弦管号此起彼伏,鼓琴锤板尽情伴奏,嗓音从身体中不加控制地流出,快到时她死死抱住卯生的头,焦急地提醒卯生别停。 卯生咬着她舌尖就没停,一次又一次,内里刚强的孙甜像块高温下的冰块,最后成了一滩水。水纹从漩涡涌泛到只剩几丝潋滟时,孙甜看到卯生心疼而专注的眼神,她安心地搂紧卯生,小白,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她在小白之前只交过两个男朋友,那方面经验谈不上丰富,可也不算少。只有小白给了她纵欢之外的极致温柔和体贴,孙甜今晚真想一直化下去。 不晓得是她的身体还是语言戳中了卯生的心,女孩又一次打开了高温开关,孙甜的手指缝隙里是小白早就湿了的发丝,今晚的小白不像往常那样相对被动,甚至有些凶悍,孙甜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又累得不行,你疯了吗?从巅峰滑落后她问卯生。 嗯?满脸汗的卯生躲开了她的眼神,第一次时我看到你哭了,还以为你不乐意。孙甜为此难过了好些天。今天的卯生像换了个人,孙甜又缠上她,小白,我喜欢你这样,我今天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是你的。 完完全全地昏睡过去后,早上要上班的卯生先洗漱离开,临别前她吻了孙甜的额头,我走啦? 孙甜睡得很满足,嘴角挂着笑容闭眼点头。卯生轻声带上门,脚底踩着柔软的地毯转到电梯时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她按了到一楼的电梯,很快叮声响起,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立即分开,卯生意识到那是两只女生的手。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迎接她的是另一张惊喜的脸,卯生? 是俞任。卯生看着她,再看她身边的女生,那人有一双聪明而敏锐的眼,俞任拉她进电梯,你怎么在这儿? 卯生张嘴,是啊,在这儿能干什么?她看着俞任,再看看另一个女孩,嗯,过夜。 俞任的笑显示她并无芥蒂,到了一楼后她和卯生约好中午一起吃饭,然后送卯生出酒店时才小声说,就是她。俞任说时,嘴角的梨涡都闪着甜意。 卯生说很配,真的很好。再看一眼俞任的女朋友,对方笑容很和善。她说,那就约定了,我作东,咱们酒店见。 几个人约都没说清,卯生走到转角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旁卖鸡蛋饼的阿姨问她要不要来一个。 卯生这才感觉到饿,她说好。肚皮和情感一样,摄入不够就会饿。鸡蛋饼做得不算好,味道淡了点。但也是阿姨认真做出来的,卯生大口大口地咬着饼,看起来很香的吃相。 阿姨笑,你慢点吃啊。 不能慢,我太饿了。卯生回答。 第109章 卯生中午到酒店时估计孙甜差不多该起床了,她提着买来的快餐去敲门,果然孙甜已经洗漱穿戴整齐准备退房。见卯生带着吃的来她有些意外,你上班赶来多不方便? 我请了假。现在剧院无人在意一个小年轻请假个把小时的事儿,连排练都不走心。排给谁来看呢?造血机能不是一天两天重建的。卯生其实有些心虚,还是和孙甜说了实话,是早上我出门时碰到一个老同学,约了中午见面吃个饭。 孙甜的大眼睛将她的表情摄进,俞任? 她的直觉吓到了卯生,是她在孙甜的追问下提过那两段感情,于是俞任和印秀在孙甜那儿有了代号,高材生和小老板,卯生嘴里除了个好问不出她们别的。提交分手原因,卯生说和俞任是她自己不好。和印秀是错了。 那和我呢?孙甜想问。女孩还有个问题,怎么不喊上我一起吃?她抓卯生的耳朵,小白,不会想旧情复燃吧? 怎么会!卯生脸急红,她有恋人的,今天也在电梯碰到了。 没事儿,撬她的!孙甜大大咧咧地开玩笑,再亲亲卯生,和你开玩笑呢,去吃饭吧。 卯生凑上前想继续那个吻,被孙甜推开,小白,你心虚才会这样儿,哼,我就不遂你的愿。说完抓起个鸡翅吃起来,再睨恋人,还不去啊?你不会想让人家高材生点单付钱吧? 卯生心里动了下,下班我就去找你。她笑着和孙甜告别。 门带上后,孙甜平静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放下鸡翅叹了声气。 中午十二点时俞任准备下楼和卯生碰头,齐弈果抱着她的腰哼哼唧唧,彩彩不要走,彩彩留下来,姐姐要彩彩。俞任说一早上陪着你逛了省城,中饭你去你爷爷家吃,别让老爷子等得着急。元旦假期她们一起回了柏州,昨天晚上才赶到省城。小齐的本意是多出一天的二人空间,打得旗号是看爷爷。俞晓敏心说有小齐陪着就没事儿,还开开心心地送女儿出了门。 不干,她比我好看,我吃醋。齐弈果还不松手,俞任被她磨得没法子,转身说恋人,弈果,你二十七了,该长大了。 我三十七也这样儿,四十七还能逆生长。齐弈果看到卯生第一眼就发现这女孩和俞任关系不简单,俞任坦白说这就是卯生时,她知性的笑容后是各种感叹。后来小齐得出一个结论,彩彩你挺看脸的。 不看脸看什么?看屁股?俞任对此很坦然。 不晓得怎么回事,和齐弈果谈了大半年的恋爱后,姐姐这个称呼除了是公开场合的托辞,更成为齐弈果撒娇的自称。不过齐弈果胜在可以恢复正常,她将从上海带来的零食礼包塞给俞任,别空手。 俞任说还是你细心,出门前小齐喊,彩彩,你漏了东西!说完指着自己已经光滑如初的脸蛋,俞任摆摆手,昨晚吃够了,您让我缓一缓,得消食。 她带着笑关上门时,听到齐弈果在里面的一声惨叫笑了出来俞任越来越爱笑。连熟悉她的本院老师都夸,对嘛俞任,你笑起来多好看。开始认识你时我还纳闷这小女孩怎么有一副政工干部的表情。 挂着笑容见到卯生时,俞任第一直觉是她和那次上海一面那样,整个人不是特别开心。她将礼物塞到卯生手里,戏里的愁肠百结太多了,卯生,你是不是唱得太多都上脸了? 说得曾经的恋人不好意思地偏头笑,是哦。俞任的语气和表情让卯生的尴尬很快消散,她们边走边聊,很快敲定了酒店对面的一家饭店。 两个不吃辣的人各点了两个菜,咕咾肉、清蒸鱼、炒时蔬合菜以及粉蒸肉,互相契合了口味。喝茶时俞任和卯生忽然对视了一眼,卯生说你好像变了。 俞任的眼内洒上了阳光,眉宇间又沉淀了成熟感。她推了下眼镜,咱们都变了。换两人恋爱前的卯生,搞不好她已经哭起情路艰难。 交换了些近况后,俞任忽然问,印秀呢?她能自然地对前情敌直呼其名,更关心她和卯生现在关系如何。 卯生的脸色顿了下,应该去了外地。她沉了沉,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个驻唱歌手,我和印秀分手已经两个年头了。满打满算,该是十五个月。 俞任也怔了下,好快。 饭桌上的交谈第一次陷入空白,卯生似乎有话却倒不出来,她抱着杯子猛喝水,俞任给她夹菜,卯生,是和现在的女朋友闹得不愉快? 她的语气和表情让卯生想起育才初中时的俞任,总让自己莫名的心安,她摇头,其实还行。 还行这词儿总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扭捏。她转而问俞任,电梯里的那个女孩,你们看起来很好。 嗯。俞任很认同,介绍了下齐弈果,出门前她嚷嚷着你比她好看。 哪里。卯生觉得俞任谈起恋人时语气轻快甜蜜,甚至有种老夫老妻的滋味在里头,她看起来就很聪明、很会读书的样子。 俞任说书的确没少读,博士毕业了正在医院当规培医生,成天拧骨钉下钻头,干的活儿一点不比男人少。单位里撑得人模狗样,回家就喊这儿疼那儿酸。 卯生有些吃惊,好年轻的博士。 二十七啦。俞任说,不过她有时像十七,这很难得,我碰到她之前真的太苦大仇深了。其实俞任对卯生有种深深的担忧,吃饭到尾声时才试探了句,卯生如果咱们还是好朋友 卯生快速接话,咱们当然是好朋友,俞任我知道你有话,也是我想说的话。果然卯生还是眼圈泛红恢复本色,我觉着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半推半就和孙甜谈恋爱了,可是我还是忘不了印秀。 这正是俞任的疑问,卯生曾经那样坚决地推开自己,说自己不够完整,因为心里还有印秀。果然如此。可这对另一个女孩而言公平吗?显然对着现任的卯生不是完整的。 柏州人吃东西好一口又甜又黏牙,就像软塌塌的糯米团子里包上豆沙馅儿。卯生的性格就像极了这种团子给人的口感,俞任想了想,那你们? 卯生意会,点点头,做了。 俞任收声往椅子上靠了靠,末了她说,卯生你个人的选择我没资格指摘,但我劝你一句,你不能在印秀这儿继续陷下去了。好好珍惜你的眼前人,用心体会她想要的,她害怕的,卯生你有这个能力。 卯生若有所思了很久,俞任看到了和齐弈果约好的时间只能告别,临走前她站起来朝卯生伸出双臂,卯生愣住,随后和她拥抱了下,俞任在她耳边轻声说,卯生,你好好的,有事记得找我。 卯生差点又哭了出来,她目送俞任的身影消失后怅然很久,时光冲刷后的俞任变得如此果断老练,她在大学里学得认真,事儿做得也风生水起,情感更是稳定安定。反观自己,像踩在一条四处漏水的船上,不是工作有风险,就是情感一塌糊涂。 这天卯生在饭店独自坐了很久,直到服务员来催促她才离开。 俞任和齐弈果在无人认识的省城十指紧扣逛老城墙,齐弈果买了支冰糖葫芦自己咬一口再喂俞任一口,俞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彩彩,要是小时候咱们青梅竹马牵着你吃糖葫芦该多好玩儿?小齐说。 对,我小时候你要是牵着我,会有拐卖儿童的嫌疑。俞任捏了下她手心,弈果,我是为卯生、为她的女朋友难过,还为印秀难过。 俞任说卯生曾经因为不能给我完整的自己拒绝了我,可她把不完整的自己给了现在的女友。弈果,人的行为在不同人身上为什么有如此差异呢? 齐弈果看着城墙上的垛口半晌,因为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评价标准不是谁在她心里更重要,或者谁得到了公平。小齐耸耸肩,她的裁判员只是她自己。你这个初恋啊,少了点省察克治的功夫。齐弈果委婉地说卯生的性格弱点,更有点对其定力不足的评价。 俞任一琢磨这话,轻轻打了小齐一下,她不是那种人,对现任她是有好感的。可这话还不是绕回来了? 拉着俞任走到城墙入口,齐弈果递上门票和她走上城头,边吃着糖葫芦边说,彩彩,我给你说一则我以前很不开心时拿来开导自己的小故事。 严阳尊者问赵州禅师,我在修行时抛弃了一切,下一步要怎么办?即一物不将来时如何?赵州说放下吧。于是对方又问了,既然我都两手空空如也,我还放个什么?赵州说,放不下,担取去。严阳就悟了。赵州的意思是你既然放不下要抛弃一切、清净无念这个念头的话,谈什么一物不将来时? 俞任看着挑眉的小齐,从她手里抢过冰糖葫芦吃下最后一粒,嚼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好吃啊。 齐弈果看着她笑,好吃的。俞任忽然懂了,她不好意思在外表露太多,转头看着城墙下的护城河,弈果,你是说卯生没放下,也没担起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2) 我相信她没放下前任,但放下你了。齐弈果说,所以她不会担你,因为你们不再是恋人了。而对她的现任,这位同学是一手拿起,两肩担着的。她放不下,因为她有对感情负责的意识。而对于那个时时困扰在心的女孩,这位白同学更无法忘却,她还担着记忆,用记忆担着现在的自己。 她现在的状态是分裂的,她希望这个好,又想那个好,更放不下曾经的好。因为她的生活、成长、意识都聚在一块块碎片上,她还没捏成个人型。 彩彩,我们都是碎片,菩萨都要修得六尘六根六识七大到达二十五圆通,我们就在红尘里到处将那些碎片找到,拼起来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怎么拼?俞任问齐弈果。 齐弈果看着好学敏识的女孩,忽然想亲亲她的眼睛,她也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游客不少后就将俞任的手抓牢,我也不知道呐。但是,我会努力去辨认每块碎片,凝视它们,凝视其中每一个自己。 彩彩,我们必须承认,我们都是自私的。哪怕在爱情这看似纯净的世界里。 第110章 城中村迎来了轰轰烈烈的拆迁,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靠近柏江的北段优先开发,南段暂时保持原状。于是一条街两端,毛信霞家签订了拆迁协议等着搬家,袁惠方还继续守着四层楼做小买卖。 毛信霞婆婆人逢喜事,这些天出门都挂着笑,连对着宿海都和气了些。作为城中村大户人家,人人都想打听他们家协议的内容。传言版本很多,有说她家这次能赚七八百万加十套房,老太太惊怪,十套房?你算算我家拢共有多少人? 五套房是有的,柏州的政策是拆迁户人均分一百平方,毛信霞五口人就是五百平。除此以外的平方折算为货币外加三个商品房门面。邵胜威马上要成为坐拥五套房、三个门面加三百多万现金的富家翁。他在床上搂着毛信霞畅想未来,以后你就别开店了,专心带儿子。我那工作还干着,要是再受鸟气我说辞就辞,就是收房租吃利息也够全家生活。 毛信霞不愿意,剪头发是她十五岁开始学的手艺,家里两姐妹她读书差,父母早做打算让她找到了饭碗。拿了剪子快二十年,哪怕赚得少,却给她带来最踏实的依靠。要不是自己能挣钱,她也不会底气十足地带着宿海和前夫离婚。于是她说服了邵胜威,理由也是戳到了丈夫肺管子,小海不是读书材料,我还是继续开店边教她手艺。过几年等她能靠这个吃饭了再退休不迟。 算到宿海成年开始赚钱,他儿子也才小学,毛信霞那时专心带孩子也不迟。最关键的是,宿海不会成为家里蹲吃饭的负担。 于是毛信霞找到袁惠方,租了她家一侧多年未用的小店铺要改造为理发店。老姐妹现在关系更近一层,袁惠方当然高兴,等我把那个铺子收拾干净你再装修,房租你看着给就成。 袁惠方羡慕归羡慕,心里却还有点庆幸刘茂松还拖着不离婚,她再抠也不得不掏钱找了律师去法院起诉。她清理着小店铺里的破桌子破椅子,女儿袁柳则跟在后面扫地。灰尘漫天,袁惠方头上沾了一层白灰,袁柳的脸蛋也花了。除了毛信霞,袁惠方平时嘀嘀咕咕的对象就剩下袁柳,老子不会给他一毛钱的! 袁柳说嗯。再蹲下扯已经烂掉的踢脚线。 早知道那两套装修了租出去就好了。袁惠方想到空置的两套毛胚就心疼,没钱啊。 嗯。袁柳铲着地面上的油污边答应着,然后嘴里像念经一样念念有词。屁股忽然挨了袁惠方一踢脚,袁柳抬头,见袁惠方撑着扫帚一手叉腰斜眼瞧她,狗日的,老子和你说话呢,你在背什么东西? 妈,我在背俞任姐姐给我买的那个英语小故事书。上面都是基础的小学单词,袁柳基本都认识,不认识的也问了老师。 念经一样。袁惠方替她摘了头发丝上的木屑,你毛阿姨在这儿开店,宿海就成天扎咱们家了,可乐着你俩啊。 袁柳开心地笑,妈,毛阿姨家拆迁后一时半会儿没地方住,为什么不把咱家的房子租给他们? 她家那老太太总阴阳怪气咱们家房子破,能拉得下脸租?袁惠方深知这点,所以压根不会提出来为难毛信霞。 不是,我是说,咱们家那毛胚房。我听说她家拆迁的房子要等几年,妈你为啥不把装修抵租金呢?人家出装修钱,自己搬进去住几年,咱们也省了装修费。这不是简单的数学应用题里讲过的置换吗?从小不都是这么学的:小明几个苹果换小华多少香蕉。 胡说袁惠方还没骂完,忽然眼前一亮,她想了想,拍袁柳的头,狗日的脑子就是好使。 还有妈,你就别去大排档给人家洗碗了,一个月赚千把块,身体弄伤了划不来。袁柳心疼袁惠方的腰病。 你给我变个千把块回来我就不洗碗了。袁惠方骂,这不是为了离家近照顾你吗?老子要是光棍一条,去厂里上班也能赚两千。 房租收入每个月拢共两千多,破联通店生意越来越不景气还屁事一堆,经常有不懂的老年人充了个十块钱再返回找她吵,我这怎么还是打不了电话? 袁惠方骂,你欠费五十多,早跟你说充十块不管用,还是无法通话,起码要充六十块才行。 那不行,老头老太太说袁惠方你吞了我十块钱,给我还回来。什么票据人家都不认,就认准了袁惠方家的门头,不退钱就是她昧了他们的钱。 破店老子也不想开,可是不开干什么?袁惠方念叨着。 好多联通移动店都卖手机,还能修手机,咱们只收话费肯定不行。袁柳站起来,身高已经接近袁惠方鼻子,妈,要不咱们干别的吧?五岁就开始驻店收钱的袁柳算个资深业内人士,对这一行格外关注,修手机咱们都不会,卖手机要本钱,咱们咱们开饭馆,妈你做饭最好吃了! 其实还有便宜钱赚,城中村有几户人家将店面租给了按摩女郎,可袁惠方瞧不上,狗男人进进出出的,这怎么教孩子? 可饭馆在城中村已经不少,袁惠方一个人怕撑不起来,也怕竞争不过别人。 你冬天卖火锅,夏天卖龙虾,早上卖糯米饭团,白天卖快餐!袁柳嘴皮子溜得袁惠方笑出来。 就你能说。但是她放眼对面要拆迁的街区,脑子飞速转了下,觉得不是不行房子拆了人还在这儿,是人总得吃饭。 袁惠方马上着手开始跑证件,袁柳不明白,妈为什么要证? 没证件就是黑店。袁惠方说,咱们做什么事得讲究个懂法守法,你看你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守规矩。 卫生许可证、食品流通许可证和餐饮服务许可证一个个办下来,拿了健康证的袁惠方总算可以N次创业开饭馆了。袁惠方和在日光灯下写作业的袁柳推心置腹:咱们早上卖豆浆加饭团,那个干净,煮了米饭就行,不用又煎又炸又炒的麻烦还脏。中午和晚上咱们就卖快餐,五荤五素做起来方便,再每隔两天换三个菜。谁他妈爱吃不吃! 末了夸袁柳,你这脑子还真有你的。放学给老子洗碗择菜知道不?袁柳懂事地点头。 袁惠方开店时,毛信霞的理发店也完成了装修。两个人的门楣风格如同她们穿衣服,袁惠方的门头是块大黄色底儿、大红色字的惠方饭店,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红砖黄墙的寺庙配色。为此她还得意了半天,和袁柳说这就叫显目又好看,你去看看全城中村哪家店门头有咱们这么漂亮的。而毛信霞则使用了白色底儿黑色的字,再装饰了圈灯管。毛信霞得意时,袁惠方皱眉,小毛,这开寿衣店呢? 老姐妹就要有相互海涵的度量。毛信霞看着寿衣店一样的门口两天后终于换成了蓝白色,时尚简约又够切尔西。 放学后的一高一矮俩小姑娘则在校门口啃完辣条直奔家里,宿海的手指在客人头发里穿梭,嘴里念个不停的袁柳择坐在水池旁择菜洗菜。 毛信霞做老主顾的生意,加上现在在别的地方租房子住,来店里更像正儿八经上班,生意也不差。而袁惠方会做菜,袁柳格外爱干净,不同于她灰尘蒙面的联通店,慢慢长大的袁柳每天晚上收店前都会将里里外外擦干净。她还转而教育袁惠方,妈,咱家做吃的,店不干净就没人来。 袁惠方端着大茶杯说不用你操心,我开店向来干净。而对面已经建起了堵施工墙,毛信霞的七层楼就在她面前一层一层被敲了。 对于袁柳说的装修替租金建议,袁惠方还是棋高一着,人心难测。咱们不收租金,对方装修了看起来会便宜咱们。但是人家有坏心的,房子到期后会拆走材料,甚至拆不走的都砸了,到时咱们物财两空找谁哭去?所以袁惠方决意自己攒装修费。 显然这番话让袁柳瞠目,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袁惠方得意地喝一口茶,这他妈就叫人性!她小时候,城中村还真的是一个村时,就有家里条件好的农户家被眼红的人一夜全拔了地里的作物。 人家见不得你好,哪怕无冤无仇。袁惠方说。 可俞任姐姐不就对我特别好啊。袁柳心里谁都要拿来和俞任比。姐姐每周给她打电话问学习情况,放假总想着带自己学习或者出去玩儿。哪怕现在她身边换了个跟班,那个博士姐姐春节回来就成天陪着她们。 小俞那是一般人?袁惠方说,所以人家考名牌啊。个个都他妈考了名牌又好心眼,睡一觉醒来就是共产主义了。 晚上八点时,店里的客人只有一两个人,袁柳在餐桌上写作业,袁惠方坐在门前看着已经大变样的城中村。宿海洗完第七个客人的头,出门找袁柳玩会儿顺便抄点作业。 她走过袁惠方时,同龄人中显得高大的身材让大人每每吃惊,小海,你又长个儿了吧? 对啊,我妈说我别长了,我哪儿管得住这腿?宿海坐在袁柳对面,开始抄作业,袁惠方看着两个日益长大的孩子不禁恍惚了下,她伸手看自己的掌心,比小柳刚来家里时,这双手已经变得老而粗糙,手背还有不少色素沉淀。 宿海坐下时比袁柳高了一个头,因为这个头的原因,今天她被老师安排坐最后一排。袁柳举手,老师我可以和宿海坐一起吗? 本来对换位置无所谓的宿海在那一刻被感动,她从口袋掏出半袋橡皮糖,给你。 袁柳说一起吃,两个孩子就写一会儿作业吃一颗糖。一片静好的晚上会在九点时落下帷幕,届时宿海回家,袁惠方关店,小柳洗漱睡觉。 要是孩子长慢点儿该多好?袁惠方将杯子送到嘴边,手里倏的空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刘茂松抢过杯子自己一骨碌喝完,他手里敲着把长扳手,眼里透着走投无路的凶光,袁惠方,咱俩的事情该说道说道了吧? 说什么?去法院说。袁惠方站起来要抢回杯子,却看到刘茂松拿扳手指着她,你他妈不是要离婚还打定主意不出一个子儿吗?我要你做不成生意。 话音落下,他扬起扳手将快餐店橱柜敲碎,剩下不多的豆芽肉片鱼块全踹到了地上,袁惠方想拦也没拦住。吓得客人面面相觑后放下筷子就跑,刘茂松看着狼藉一片很满意,今天给你个面子,挑了晚上来砸。改天你收拾好了,我趁着中午人多时来砸。他学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拉出收银抽屉,将里面剩余的票子都抓进自己的口袋,随后扛着扳手后点根烟就离开。 袁惠方追在他身后骂,狗日的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你也别想好过!刘茂松回头剜她一眼,你给老子等着。 袁柳看到这一切脸色也变得苍白,她看着被砸坏踹翻的橱柜心里难过极了,这是她和袁惠方生活的希望,被活活全糟蹋了。眼泪漫出后,她追上刘茂松,你还我妈的钱! 袁柳拉着刘茂松的胳膊不放手,见他要挣脱,狠狠咬来上去。 你找死啊臭丫头。吃疼的刘茂松手里板棍砸向袁柳的腿,手却被跟上的袁惠方拉住,我要你死! 这要死要活的一家三口就在路上扭打起来,局势不明时,吃完最后一粒橡皮糖的宿海跳出店外,小柳,我帮你!一米六几、一百三十多斤的体重以禁区內抢头球的方式弹向前方,刘茂松瘦板的身板一口气被闷住,整个人被撞得眼花脑晕,撞到宿海胳膊肘的舌头蹭到牙关还出了血。 宿海拉着袁柳怒视刘茂松,还钱! 袁柳则拉着袁惠方,妈,报警! 袁惠方抢着刘茂松的扳手,另一只手死抓他衣服,姓刘的,你他妈死定了!懂法守法的袁惠方指着自己的饭馆,你这叫寻衅滋事,老子和你离定了! 第111章 民警耐心地对袁惠方解释,他这侵占财物数额拢共两百多块,也没有造成什么人身伤害,够不上刑拘。但对于反复闹腾属地治安的刘茂松,还是做出了行政拘留和警告的处分。民警也知道这两人关系恶化,只问刘茂松,你家里有没有人来?你也有申请复议的权利。 刘茂松蔫在墙角,没。他又可怜兮兮地看了眼袁惠方,曾经对他无微不至照顾的人扭过头当没看见,那谢谢民警同志,我先带孩子回家了。袁惠方彻底看不起这个男人,闹事时没脑子,出事时找别人。不去大街上要饭真是对不起这个天赋。 临出门前有个女民警喊住宿海,吓得陪同前来的毛信霞连忙解释,我女儿才十岁多一点。也就是撞了下人,不会要记入档案吧? 我就是看她这个年纪这个身板才有兴趣,女民警说她丈夫是体校老师,问宿海愿不愿意练体育? 练什么?宿海想的是排球篮球之类。 链球。女民警笑着道。 谢谢阿姨,我不练链球,我想剪头发。宿海对理想忠贞不贰,毛信霞的脸则红一块白一块,出门后她看着宿海,难以想象以后女儿穿着紧身运动服系着大腰带甩出链球时大吼一声的模样。 谁让你逞能的呢?他是大人,你可以叫别的大人啊。毛信霞还是训女儿。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3) 宿海说她顾不上了,当时是要撞开他,结果胳膊肘自己甩上去了。她和袁柳手牵着手,小柳个头比我矮都没怕呢。 袁惠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小海,阿姨谢谢你。以后听你妈的,刘茂松我来收拾。 怎么收拾?毛信霞说这才拘留两天,他要是出来还捣乱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回去就开店,趁着他进去这事儿赶紧离婚。他抗诉也不行,缺席也不行。我花多少钱多少时间都要把那不要脸的给踹了。袁惠方说她爹妈当年脑子一定进了水,怎么找这么个货色害自己半辈子。走,回去我炒几个菜,咱们吃顿宵夜,今天太晚你们娘儿俩别回家了,就在我家休息吧。看毛信霞脸色犹豫,知道她想起了家里的儿子,袁惠方说她去给老太太打电话。 对于无赖,好多人都压根没法子,因为拉不下脸把自己也和无赖搅合到一块儿,而且法律也不能事无巨细地限制出无赖的轻度破坏。但袁惠方说她有法子,花点钱的事儿。且她遵纪守法,让袁柳放心,妈肯定不会像那个蠢货一样进去的。 这次方法不是单打独斗式的手提撬棍坐在门口,也不是找刘茂松的兄弟老娘去哭诉施压,袁惠方悄悄找了个有点社会关系的远房亲戚,每人两百块。 刘茂松出来第一天就被拉到城中村附近的工地被胖揍了一顿,耳边响着南腔北调,打死这个龟儿子!削死你!日你个先人! 他被人打得脸色青紫鼻血直流耳膜震荡时,此时袁惠方在厨房里安神端锅颠勺,重新洗刷一清的小店也焕发了生机。围裙中的电话响了,袁惠方气定神闲地接了,啊?拔毛了?好啊,辛苦表哥了。那头说下次拔毛再找他,袁惠方说那肯定的,表哥你家店技术好。 正巧店里没生意的毛信霞来嗑瓜子聊天的毛信霞听得一愣一愣,拔毛?买鸡和鸭了?干净吗?帮我也拔一只。 袁惠方嘿然一笑,好啊。 刘茂松知道这事儿和袁惠方脱不了干系,可他不敢上门闹,也遵纪守法地去报了警。警察上门问袁惠方,她说谁打的?打得好!我要不是在店里忙活也去补几脚。这狗日的我天天拿着撬棍等着他来呢。 诶,老袁,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多不像话?民警临走前嘱咐,你一个女同志别成天狗日的狗日的,多难听。 诶,听您的。袁惠方收起撬棍拿起锅铲,转脸嘀咕,怎么了?女同志就不能骂人?再看毛信霞,发现老姐妹眼里闪着狐疑的光,看我干什么? 毛信霞伸出根大拇指,惠方姐,你牛。 我不牛,我就是太菜了才有今天。袁惠方说,咱们女人,对这号无赖一不能心软,二不能心大。 而袁柳心里也不好受,她担心了两周也没见刘茂松来闹,不相信的她问袁惠方,妈,刘茂松是不是趁我不在时闹过了? 他闹不了,等着法院判决吧。袁惠方夹了个鸡腿放女儿碗里,再夹了另一个鸡腿外加四根鸡翅膀给宿海,都给我吃干净!宿海现在每晚在惠方饭店吃得痛快,体重越发飙实。 为啥闹不了?上回都抢咱们钱,才进去两天。袁柳想事儿时就吃不下。 那是因为老子和他还有那张破纸的约束,袁惠方说,快点吃你的,瞧瞧小海这个头,再看你。袁柳也长到了一米六,虽然比宿海矮了几公分,但这态势让袁惠方估摸孩子到了抽条儿疯长的关键时候。心里暗暗想着得逼着她每天喝两瓶牛奶,毛信霞说了,她家小海牛奶当水喝。那个瘦瘪儿子不喝的牛奶都进了小海肚子里。老太太还不乐意,她只要给小海个脸色,我就再去买一箱给小海。 袁惠方这儿得不到的答案,袁柳就去问俞任。她拨过去时俞任正开始和齐弈果加油,俞任姐姐 在齐弈果幽怨眼神中接了电话的俞任歉意地亲了下她脸蛋,听小柳家这档子事儿后俞任也很吃惊,我妈说她不敢来了,我也听说他被打了,俞任姐姐,会不会是我妈打得他?我妈会不会进去啊? 小柳,不会的。你妈妈是个聪明人。俞任安慰了袁柳后忽然想到要点,这话千万别对别人说,小海也不行,明白吗? 和小家伙说了十多分钟,齐弈果的幽怨已经从眼神流到了全脸,昨日重现啊。她感慨道。 她们俩的约会还是恢复了周末制,齐弈果虽然想黏着俞任,可考虑到小姑娘的学习生活,痛下决心,彩彩,你的大学时光不能只有恋爱这件事儿。社团和学院班级的活动她鼓励俞任都积极参与,周末如果也有活动,齐弈果也宽大为怀,晚上给我就行。 再理想的安排也会被生活或者工作打扰,俞任得了空,可碰上齐弈果医院有急事也不得不推迟,总有一天这回换俞任切齿,总有一天她们会有自己的房子,有大把可以相伴的时间。 彩彩,你为什么对小袁柳这么上心?氛围虽然被打断,但小齐不着急。她抚摸着俞任脸蛋聊聊天。 她姐姐俞娟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俞任说她眼睁睁地看俞娟走了,眼睁睁地看着三儿被父母送了人,我讨厌那种无动于衷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小齐说眼睁睁的事儿太多了,我们只是假装发生过的事情就像纸张的一句话那样,轻薄晃过,当它不存在就行了。小齐说她工作中也眼睁睁过好些次:放弃治疗父母的儿子,跪天求地的妈妈,抓着医生说你一定要救我的病人这些沉重如果串成枷锁会压得人心里难受。 可是社会不就这样的吗?齐弈果说不管是金字塔型还是菱形社会结构,总会有人在底部,我们只能接受自己不是万能的。 俞任的睫毛缓缓颤动了下,还在思索小齐的话时,恋人已经凑到颈窝,彩彩。 齐弈果的鼻息和尾音是懒懒一拨,弦颤音流,俞任的神识渐渐涣散,她捕住齐弈果的唇告诉她自己又准备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弈果喜欢紧紧锁住她的双手再以唇口吹响号角,像怕她逃走似的。 指尖顺着齐弈果的肩扩散领地,俞任抱住了小齐的腰,弈果,我不会走的。她让恋人放心。 嗯。齐弈果回应她的是单音节,松开俞任的手后动作更加缠绵。俞任和她经历了半年多的身体磨合,各自开始找到对方的秘密门锁开关。 小齐对这事儿乐此不疲,俞任食髓知味。小齐说彩彩你是登山式的,第一回 如履平地,第二回登高去梯,第三回才是步月登云。你骨子里不羞涩,可你脑子里还有一套套神经锁,它们提醒你别太贪图享乐。我会耐心地将那一个个锁都开启。 俞任说弈果你是个没文化的流氓,成语都用错了。可她内心觉得恋人的话的是正确的形容,俞任义无反顾地遵从内心和小齐融合,但也羞愧于自己投入过多。 爱情就是彼此相对、放下羞愧的过程。齐弈果说彩彩你的享受是对我的认可和鼓励。 我很喜欢,很享受。俞任红着脸,还是咬了口齐弈果的肩膀,你无耻。 无耻就对了。齐弈果笑。 有耻在此刻就是担着,无耻才能真正帮俞任看明白:她和齐弈果正爱着彼此。爱中的女人沐浴在荷尔蒙气息中,小齐最后夸了一句,彩彩,你是真正的女人了。其实俞任无暇思索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什么是无耻,她只知道她放下了所有优等生的思考和独立意识,完完全全投身于齐弈果这片温暖的海洋。 午夜时小齐已经在身侧沉睡,俞任却头脑清明得睡不着,爱情是彼此放下羞耻的过程,按照小齐以前讲过的严阳和赵州的放下担起的例子,全然放下羞耻再也不用提担会如何呢? 如果爱情只是一个过程,她和小齐的爱情会不会也有一个既定的终点?但是,生命不就是奔赴一个结束点而去的吗?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有终点。为什么,非得苛责爱情没有结束,奢望爱情永远停留在最繁盛的那一刻? 俞任也忽然发现自己和小齐的区别:小齐活在当下,至诚至性。而她瞻前顾后,思虑过度。日子不仅仅是在房内床上,还在外头,在学校,在单位,在社会,在朋友家人那儿。捏一个成型的人多不容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多少只手瞎操控着呢。 但想起小齐那句你变成真正的女人,俞任心里洋溢着感动。也许在那一刻,小齐助她暂时捏出了一个真正的自己。她翻身抱着小齐,恋人哼了声也紧搂着自己。这一晚月色如洗,俞任听到小齐说了声彩彩,她点了点对方的唇,试着活在当下吧。她心想。 第112章 丰年进了北大,成为立志学术的那批人之一。虽说社团活动也挑了几个参加,但总提不起兴趣。有技能底子的同学在社团里如鱼得水,没技能但是有交际能力的同学也混得开开心心。丰年没有交际恐惧症,却懒得主动交际,因为太忙了。 进了这样的顶尖学府,她才知道自己渺小得可怕,论学术功底,向来不觉得自己落于人后的丰年听同学能大段背出《文心雕龙》后才晓得自己读的那丁点子压根不够用。除了上课听讲座之类,她大量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海量读、精细读、废寝忘食地读,除了读还不忘记做笔记注释。手写笔记的有两大本,电脑里的电子书也有几百册。 父亲怀湘龙问她有没有参加学生会混个一官半职,丰年说没有。怀湘龙语气里有些不满,本来让你报光华的,你不考虑以后就业总要为选调做准备吧? 在怀湘龙这些八十年代的老大学生眼里,文史哲这类专业的学生以后不是教书,就是为了从政作准备。 别的同学问丰年,北京你去过哪些地方了? 丰年抬头看北京不同于家乡的天空,没柏州蓝,但比柏州多了不少深厚的底蕴。将去哪儿玩的事放在了一年半载后,她和俞任一样自问不是最聪明的人,都要用努力来弥补差距。 高中同学听丰年这样说就会笑,你们这些人总是不满足,进了名校还这么颤颤巍巍妄自菲薄。真的不是丰年菲薄自己,眼界很多时候是一种审查和审问的能力,具备了这样的能力,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好,什么才是差。往往能力没到时才会觉着自己差不离,丰年如是对俞任说。俞任深表赞同,再补充了一句,我们这个专业讲审美能力,其实丰年,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审丑。 和俞任聊天是丰年学习之余开心的事儿之一,最让她开心的还是和小英姐打电话。第一次接到丰年电话的小英显然有些意外,后来她们习惯了每个月通一次电话。丰年想多说,但谁乐意天天陪着自己聊而耽误手头事? 小英非常忙,她在宁波做起来扫尾单的买卖,本地各大工厂公司店铺她都跑了个遍,低价进了尾单后加价在网商平台商卖出。丰年说你把店地址给我,我参观一下。 小英给了她地址,丰年看着页面上清晰的分类和价格区间,模特还是小英自己。她挑了两件两百元的衣服下单。结果很快小英打电话过来,那个号是外贸尾单,你穿肯定大了。她说丰年的衣服她不收钱,因为,实在成本不高。 过了几天,丰年收到满满一大包衣服,冬天当季的羽绒服、加绒卫衣和裤子应有尽有,里面还有小英手写的一张卡片,我凉快,你暖和。意思是你送我裙子,我送你冬装。 字写得肯定没有丰年好看,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夹在了袁行霈那本文学史中当书签。 小英店铺的生意从成交量上看不错,丰年从她说话的语气里也感受得到,有次小英忽然叹了声气,我妈的房子被债主去闹了,她死活没搬走。我还要再干一年就能还清钱,可是那样就影响店铺的正常运营。小英说网店她太忙了,客服是她一个人,进货发货也是自己,甚至店铺装修都是自己学着美工设计的,还要学着运营。生意顺利还好说,最怕售后扯皮的,遇到不讲道理的买家简直要崩溃,大半夜还在线上和人掰扯道歉。 丰年听了后有点沉默,最后试探地问了句,你那里缺人不?暑假我去你那儿打工呗,大学生也要赚钱养自己,老板给个机会吧。 那头的小英笑得爽朗,好哇。 好哇。奥运年丰年还想留在北京看看比赛,结果她没抢到一张票,也没去申请志愿者。六月底就放假的大好时光为什么不去帮帮小英呢? 比丰年更早去宁波的会是卯生。剧团改制还在进行中,她没戏唱,就和妈妈师傅商量去宁波找师姨。赵兰不想欠凤翔人情,王梨却说这不是人情的问题,卯生去了和凤翔能有个照应凤翔最近老是和师姐抱怨,嘿,离了柏州的洗脚水,我最近老是淋瓢泼大雨。 凤翔所在的剧团最近有些点背,和她搭档得不算特别愉快的团长小姨子、也是剧团头号小生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再上台怕不用唱小生,只能演将军肚。团长焦急找来顶替的人选,也算本地有点名气的小生,结果那一位说工资得和花旦看齐。团长咬牙答应她,只求渡过这一年半载的难关。但是她和凤翔台上合得艰难,台下更是直接说,我和那个陈凤翔唱的不是一个路数,要不换我老搭档来?这是先占窝再撵人。 王梨素来看不惯路数之争,拢共百来年历史的剧种,总有人守着门户只见,处处都要挂着先师名头给自己包装成这个嫡传,那个入室。她说凤翔你要是不想待了,回柏州的事包在我身上。她虽然不再担任行政职务,但在柏越说话还是最有分量的。 不,师姐,我偏要唱我的,让人瞧瞧陈凤翔的腔调。凤翔来了脾气,也走了点运气团长心说你一个顶腔的生就要来指手画脚教我用人?当我做慈善的?人家还想着给产后复出的小姨子留位置呢。他把皮球踢给了凤翔,你能不能找来个角儿? 也讨厌门户之见的王梨眨着大眼睛,大角儿请不动,但是她的入室弟子、柏州小王梨行不行? 团长半信半疑,让凤翔和小王梨联系,别说小王梨,小鸭梨小雪梨都可以,只要能吃得住观众压得住场子,还不会成天找事儿琢磨位子。 说定了后,王梨要亲自送卯生到宁波,她劝赵兰,我看她几场,放心了后再回来行不行?我的面子,我的人情,你不会欠凤翔什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4) 她说这话时酒窝露出,像看透了师妹的傲娇。赵兰脸颊俏红,要是卯生可以,我更要当面谢谢凤翔。 家里安排好了,而后就是电话里和孙甜说。那头也没什么意见,小白,你决定了对吧?我没意见。孙甜干脆如故。 卯生这夜去酒吧接了孙甜,没想到这姑娘喝了好几杯酒才飘出门,挎上卯生后感到安全了,也不管这是在大路上,直接印上自己的口红到卯生脸上。 小白,我没唱够!卯生听到她没唱够心里就一个激灵,她扶着孙甜,咱们回家唱好不好? 不,我就要在马路上唱。孙甜放开嗓子,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她唱得是昆曲腔调,模仿煞有其事,一个许字拖长延绵,大白天听还真有潮润江南味,大夜里就有点吓人。 卯生搂住她,甜甜,回家我陪你唱好不好?这会儿你声音大了会吵到人家。 孙甜一愣,哦。她将头靠卯生肩头,我不想回去。隔壁小情侣本来和她关系一般,孙甜曾经委婉地和他们提过白天他们吵架声响太大影响了自己休息,对方说你们就不出声?你自己是什么人心里不清楚? 我是什么人?我当然清楚。和你们没公德心有什么关系?孙甜和对方大吵一架,已经开始准备搬家。 卯生打开钱包见里面只剩一张百元加十几块零钱。她可做不出半夜掏女朋友钱包到酒店的事儿,伸手就拦了出租直接将女孩带回家。 赵兰这夜想着卯生去外地的事儿本就睡得不安生,她听到门外动静时吓得抱紧了王梨,师姐?王梨比她更早醒来,小声说,是卯生。 她带了人回来。赵兰急急地扯王梨的睡衣,师姐就迷迷糊糊站起来,将卧室的门反锁,好了。 王梨打着哈欠继续睡,赵兰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有倒水的声音,有水流的,还有磕碰到沙发茶几的动静,还有另一个女孩喊着卯生小白。再过了会儿,卯生应该扶她去房间睡下了。但是门缝的光线显示客厅的灯还亮着。 最后是卯生躺到沙发和按下灯开关的声音,赵兰睡不下了,要起来给孩子加毯子。她还在摸索着义肢时,王梨又惊醒了。 我去给卯生拿床毯子,她房间就那一张。赵兰说。 师姐说我来,你接着睡。轻车熟路地摸到大衣柜最下方,她抽出折叠的空调毯,是这个?得到肯定后王梨小声开门,她给卯生盖上被子,卯生睁眼,师傅? 王梨摸摸她的头,怎么不进你自己房间睡? 卯生笑,我怕她明天早上起来不好意思。鼻子被师傅刮了下,明天早上全家早饭都得你出去买。 卯生清晨睁眼就去看孙甜,可打开卧室的门却不见了女孩的踪影,洗手间內也没人。她怪自己睡得太死,拨了孙甜的电话,那头在公交车上的女孩不好意思道,小白,我五点多醒了就先回去了,你妈妈她应该没听见。 她们之间还有很多事儿没说清楚,比如孙甜为什么不愿意见赵兰,还有她和印秀,加上这次要去外地唱戏的事儿,孙甜总是钉是钉铆是铆,不愿意掰扯开。 孙甜看着天刚蒙蒙亮的省城,小白,你带我回你家了,我很高兴。她犹豫了下,咱们先分开一阵子吧,我想安静安静地准备编制考试。 又是这句先分开一阵子,卯生说因为我让你伤心了吗? 那边沉默片刻,是我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我虚岁二十四了,到了时间了。不想三十四时还在酒吧里唱。我家里人也不同意,说我这钱挣得不光彩,他们不懂。花着女儿钱时就没有什么光彩不光彩。 小白,我可喜欢你了。你喜欢我吗?孙甜总是问这个问题。 喜欢。卯生说。 行嘞。孙甜挂上电话,在公交车上泪雨滂沱。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可是姹紫嫣红都没开遍呢,最终白卯生只是说喜欢。 卯生站在窗前呆了很久,忽然想起那天教完孙甜卸妆,要赶公交车的孙甜急步上车时的样子她不会耽误要紧时间的。她虚岁二十四了。 卯生擦泪,时间是什么?是行程的指示,是催眠的无声曲,是她这样的人在恋爱中或远或近的倒计时。原来不以喜欢女孩为意的卯生开始觉得无力她的感情,都会因为时间而提前印上保质期? 孙甜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虽然没把话说死。可时间是死的。 第113章 卯生请了假后准备启程,凤翔那边犹豫再三,建议王梨不要送她到宁波,不晓得是不是我观察错误,卯生这孩子太娇惯了。事事都要你们打点,什么时候才到头? 王梨说卯生这几天心情不好,那凤翔你多多费心了。 心情不好就要做事儿啊。凤翔说你们两口子别替她操心太多,她是来吃苦赚钱,又不是旅游享受的。 那边王梨和赵兰商量了后,决定让卯生独自去,等你唱稳了咱们再去听。 卯生走前王梨和赵兰各自塞她两万块,掂量着三千块存款的卯生拒绝了,我的钱够用,行头师傅和师姨都给我送了不少也不用置新的。赵兰工资不高,王梨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加上前两天和面姐吃告别饭,面姐提到了孙甜,她说和男朋友分手了心情不好,奇了怪,我都没见过那个男朋友的面儿这就分了? 对面的卯生心虚,问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分吗? 说看不到希望。谈恋爱再热乎,最后还是看房子票子车子。面姐说小白你去浙江,以你的姿色泡个土老板不在话下。卯生牵强一笑,我就是去唱戏的。 卯生在印秀和孙甜身上连跌两回,她左想右想觉着关键原因还是和钱有关系。印秀且不说,孙甜流露过两个人一起租房同居的念头,卯生没钱就婉拒了。孙甜说不用你花钱,卯生为难,那也不合适。 孙甜说她把自己看得太厉害,卯生琢磨这句话好几天,只是没再向师傅请教。她马上到二十二岁,谈了三段不明不白的恋爱,不能事事都要长辈开导。于是卯生揣着满腹心事加三千块和两个大箱子到了宁波。 凤翔还是一枝兰花俏立站前,用那双眼角飞起的大眼睛扫着卯生,随后戳卯生的脸蛋,年纪不大,心事不少。 将东西运到车上,凤翔说时间紧,缺的咱们慢慢置办,白卯生,别怪师姨对你狠心,三件事儿得和你说明白。 唱戏不能含糊,这是打铁的真功夫做不得假。卯生你能不能留得看你的水平,人家真不要你的话就去找别的剧团。凤翔问卯生你明不明白?卯生点头。 这第二桩,你住我那儿,乘坐我的车,不是白住白坐的。凤翔说师姐和赵兰的面子我得给,但她们太宠你了知道吗?我不宠,卯生你每个月交我五百块房租,吃饭AA。再去考个驾照,咱俩轮流开车。 师姨你这第二桩是三件事儿啊。卯生坐在副驾驶想,头被凤翔敲,就只一件事。我陈凤翔可不是赵兰或王梨,不会宠着你!卯生说晓得了。 第三桩,你和我一个团,知道我的事儿会不少,回去一个字都别透露。除非我自己说。晓得不?凤翔好坏都爱自己扛着,混得好点说了怕被人骂显摆,混得差了怕在师姐那儿丢份。 不让师姐和赵兰送卯生也是因为她还是有点怕见王梨,而柏州小王梨现在坐她身边,双眼一霎,当初那个在练功房里哭哭啼啼伸手心挨打的孩子已经出落成她的搭档。 凤翔将车开到自己小区,陪卯生将东西搬进了自己两室一厅的家。次卧你去睡,注意住房整洁卫生。凤翔安排得很快,最后窝回沙发打开电视,见卯生站在客厅无所适从,她眉毛一皱,愣着干吗?给你师姨倒水啊。 卯生恍然,见家里没热水,她说师姨你等会儿我烧水。打开冰箱发现一袋开了口的茶叶,水开后给凤翔泡了茶。看水池旁还有新鲜的菜肉,卯生找了围裙就套上,吭哧吭哧地洗切炒煮做了两菜一汤。 凤翔坐在客厅似在看电视,其实留意着厨房的动静,她没和卯生客气,卯生也就反客为主。嗑瓜子的凤翔嘴角吊起,闻到了饭菜香味。 凤翔了然,恋爱没白谈嘛。卯生脸红了。 饭桌上坐定,卯生给她盛饭,凤翔说明天才去团里,今天可以喝一点,你给我拿酒。 卯生恭恭敬敬给师姨倒酒,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师姨,我也有个规矩。卯生吐字得了王梨真传,氤氲四缭的潮气重,懂戏的能听出功夫,凤翔微微一笑,哟?你说说。 我入行前师傅给定下的规矩,就是不碰酒。卯生说不晓得这边氛围如何,她也是打定主意在外不喝酒的。 凤翔尝她做的毛豆肉丁,味道不赖,那你这是给我面子了,以前喝过吗? 卯生说这是第三回 碰酒,第一次和师傅尝了点老黄酒,说真的不对味。第二回和和朋友高兴,喝了点啤酒。 凤翔给她盛了碗番茄汤,那你和师姨说说第二回 怎么个高兴法呗?她说师姨不会勉强你喝,酒这玩意儿不碰最好,在外面师姨也会替你挡的。但是你和师姨说点小故事,我要下酒。 卯生抓着膝盖微耸双肩,我没什么故事。 凤翔轻颦,你和你师傅像得多,不晓得是不是赵兰怀着你时满脑子都是王梨的缘故。她说卯生,事儿都写在脸上眼睛里呢,你就长了张弄烟惹雨的脸知道不?王梨要死要活时也这样。她将卯生的酒全倒给了自己,吃你的,吃完你收拾啊。 第二天提前带卯生见了团长,人家眼睛老道安稳,可初瞥卯生时就惊讶了下,问唱了多久?卯生说学了十几年,唱得不多,老实得让凤翔着急。 团长说那你亮下嗓子。卯生说你想听哪段? 《北地王哭祖庙》,团长出了个难题,这段子高亢情恸,和卯生擅长的丝竹清雨大相径庭。卯生学过,沉了几秒忽然拔高了声音:呼天痛号进祖庙,未见先帝血泪抛。 这一声抛出来,不单团长,连她挑剔的老婆眼睛都亮了。 卯生唱完,团长还是那双安稳眼,马马虎虎。凤翔松口气在一旁开始摸瓜子,团长说试用一个月,唱足十五场,月薪他先看凤翔,觉得数字马虎不得,又看老婆,看到她比了个五,月五千。这数字有点欺负人,但卯生从柏州来的,又没有名气,她见凤翔点头,也答应了。 凤翔说那我和师妹去对戏了,带着女孩就出门。 团长说有点儿意思,看着样貌身段,扮起戏装可了不得,老太太们老阿姨们就爱这一款。他老婆也说有点儿意思,柏州小王梨不就是陈凤翔的徒弟辈儿吗?刚才你听她喊什么?师妹。陈凤翔花花肠子真多,她说。 花花肠子陈凤翔带着小师妹一炮打响,卯生久疏战阵却不疏戏,四功五法没有因为发不出工资而耽误过。伴奏也是老油条,一听就跟上了点。《杨蛙女找夫》或是《梁祝》这些都是基本功,卯生学新戏还快,连坐在凤翔车里都在记曲背词。她唱得乐不思蜀,哪管是在正儿八经的剧院场子,还是镇子里村社中。 几十出经典剧目轮番来唱,一个月基本都不重样儿。唱完了还有名为师姐实为姨的凤翔指点,兴致来了,两人还在家里换角,凤翔学王梨,卯生学凤翔。 凤翔说你学的不是我,是你妈。她唱戏就是凉水一样,还加了冰块。 日子熟了,凤翔和卯生玩笑渐多,可以拿赵兰说道说道,凤翔说在戏校时人家喊她小赵兰,还说以后还得她陈凤翔和王梨搭档,哼,我就是不学你妈。我要细腻跌宕,婉转悠扬。 我妈也挺细腻啊。卯生听赵兰不少,觉得她底子深厚风格依旧强烈。 凤翔嘴一撇,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卯生笑,也渐渐忘了怕师姨为了方便,除了在团里,连在家都喊凤翔师姐。凤翔高兴了就诶,不高兴了就说白卯生你占我便宜。卯生唱到第二个月,工资提到了八千块。拿到钱就给凤翔买礼物,贵重的凤翔不要,行头她最多,卯生就给她买零嘴儿,瓜子买了五种十斤,牛肉干买全了口味,坚果提了十多袋,还外加宁波特产豆酥糖。 凤翔吃了一天着实累了,你就知道害我。但是凤翔大人雅量,人家害她,她还笑纳。正经饭她吃,零嘴儿也塞,半个月后,三十四岁的陈凤翔对着镜子勒腰围喘气,心想着自己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导致内分泌什么的不正常,外加代谢差了。 往秤上一站,凤翔指着一旁伸脖子偷偷看的卯生用松杨乡下话骂,一边儿蹲着去,坏心眼的东西。 因为卯生来了家里,她做饭不多只管挑菜,卯生还洗衣服拖地擦窗户,勤劳如家庭妇女,贤惠得让凤翔都唱起《叫一声月英我贤妻》。自从长胖了六斤肉,凤翔开始忌口多干活儿。抢起家务后,凤翔忙了点,卯生轻松得多,改换她瘫在沙发嗑瓜子。嗑掉一粒壳儿在地板,月还贷款四千的凤翔拿拖把头敲她屁股,吃瓜子都吃得这么难看。 师姐,我小时候看你在后台嗑瓜子可伤心了。卯生说你那会儿化好妆准备唱林妹妹,仙女一样对着镜子盘头饰,眼睛水冷冰清的,不晓得多好看。我还想,这要是哭了贾宝玉得心碎。然后你从小袋子捏一粒葵瓜子,搁门牙下一轧,那响声是脆,我心也提前碎了,仙女怎么能嗑瓜子呢? 拖地的仙女笑得扶腰,你没看出来我在瞪你这个小兔崽子? 卯生为什么是小兔崽子?第一,因为她是赵兰的女儿。第二,赵兰是王梨最喜欢的搭档。第三,王梨对赵兰的女儿不晓得多上心。最后,陈凤翔在王梨身边唱了十年出头,王梨还是兜圈子到了赵兰身边。 综上所述,卯生是个让陈凤翔不喜欢的小崽子,小崽子不知道自己亲妈在师姨或师姐心里成了情敌。 小崽子白卯生说我知道你瞪我,因为我一去后台师傅就不太和你说话了,老找机会教我这里那里的。 凤翔妙目一转,从两颊红到了颈子,你懂个屁。继续低头拖地,屋里也安静了会儿。 卯生没来宁波前,凤翔过一个人的日子,半瓶老酒喝一个月。阳台种的茉莉花奄奄一息,屋里人气儿淡薄如水。现在就算不出声,凤翔抬头低头就看到卯生那张惹事的脸,扭身能看到抢救成功的茉莉花吐着香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5) 昨儿那个土豪的妈来后台拉你的手,塞了多少?凤翔好奇地问。 呀,我忘了数。卯生跳回房间找到那个被随意塞到双肩包中的红包,数了数后咋舌,一万块。江浙沪的观众多富裕?她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吗,我以为是请剧团的东家发的红包。 凤翔师姐说收下吧,这也不算破了规矩,咱们又不是在国营剧团里唱。但你别飘,这是对你的肯定和喜欢,几分在脸,几分在戏你心里要有数。 卯生的脸已经探到凤翔面前,有人还劝我去参加选秀呢,师姐你看这脸有几分? 凤翔说不要脸,再揉卯生的头发,长了,要不要剪?凤翔的指尖柔中有力,熟悉的感触像从梦里飘来。凤翔又搓了她的脸,卯生却愣了下,四目相对,卯生先怂了眼神,要的。 于是打扫好卫生后凤翔坐理发店里翻杂志,托尼拿着剪刀摁正卯生的头比划,看着凤翔欲言又止,只好小声问卯生,那是你妈? 不巧凤翔听到了,她浓艳的眉目染上丝怒气,倒显得整个人又年轻了些,卯生说是我姐姐。托尼嘴甜,漂亮姐姐,你妹妹剪这么长可以吗?他将梳子放到卯生脖子上方。 凤翔看着卯生,女孩笑,再长点儿,你问我就好,别找机会和我姐姐搭讪。 托尼不好意思地笑,再看着镜子里的女孩问,你们做什么的啊?模特吗? 卯生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嗯了声。她从镜子里看侧后方的凤翔,师姐托腮瞄杂志,又抬目看自己。那一眼不像孙甜的甜,倒像印秀的忍好看又仓皇。 卯生闭眼,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忙到没空为分手神伤。师傅说有始有终,那个终却是孙甜给的省略号,卯生觉得该画句号了。 理完发,卯生和凤翔找地方搓一顿,卯生说师姐你先点菜,我去打个电话。电话打到卯生红着眼睛鼻尖才回座,她凝视着水杯好一会儿,问凤翔,师姐 好好唱吧,你这两个月唱得开心不是吗?凤翔双目垂下,累是真累,戏里修行不累怎么行?做人那点子苦楚遗憾你就放进戏里吧。 第114章 没和家里商量,齐弈果就和上海本地一家知名度不错的医院签了约。一心想让女儿回柏州工作的老何闹了火,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回来? 小齐不能说对,她晓得老何的B计划:等她和丈夫退休,卖了柏州房子去上海置业,一家三口齐聚申江,再支援小齐买婚房买车,等着退休再给小齐夫妻俩带孩子。 也不能回答不是,这需要小齐给个明确时间点,你想什么时候回来?虽然你学历能力都没问题,但咱们也要从早计议。这事儿就简单了,无非再给小齐在柏州买套房子结婚,等着退休再给小齐夫妻俩带孩子。 我想在上海磨练几年再考虑回柏州,两地医疗水平差异多大你们也知道。我怕回去早了技艺荒废。齐弈果的回答让老齐满意,他说老何眼皮子浅,压根不晓得对医生而言医院平台意味着什么?名气能力都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你窝在柏州算什么出息?现在回柏州人家还以为弈果白读了博士。等在上海积累了名堂,回去就是专家级别。 那结婚呢?女孩子拢共光阴就那几年你不知道?老何反驳。 这是老何和老齐的事儿,齐弈果离家几百里,乐得和俞任在上海甜蜜蜜。其实也不完全是甜蜜,聪明人在一起分歧也是有的。 俞任早就考过了托福,小齐说你们学校不是有交换生名额吗?为什么不去申请? 在这方面,俞任好像天生的农民,对乡土眷恋得紧,去交换一学期而已,玩也玩不过瘾,学还学得紧张。她宁愿假期去旅游,也不想远离小齐好几个月。 这两年奖学金拿了几手,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不到两万块。俞任说钞票留着咱们置业,只是暑假花不了,她要去支教几十天。小齐则表示不同意,假期支教能支什么成果?你们来一阵子,教孩子唱几首英文歌,陪他们玩玩游戏,多记几个单词多学一点公式罢了。等你们拍屁股走人,大山里的孩子还不是两眼一抹黑。这事儿得系统性制度性长期性地执行,支教只是你们自我感动。 可我们去了总比不去好吧?俞任觉着哪怕帮孩子们几周,也比不帮好。开点眼界,改善下学习习惯对以后有帮助吧? 齐弈果最后叹气,那你离开这么久,我怎么办?在校时她鼓励俞任多尝试,放假时却舍不得放开她。小齐在这事儿上帮俞任点目:是乡下孩子开点眼界重要,还是咱们俩抓紧时间谈恋爱重要?彩彩,等你毕业了深造,我忙着工作,咱们没这么多时间的。 最后拉出杀手锏,你那个城中村的养女怎么办? 俞任笑了后破功,弈果,你算路比我多。于是俞任选择了申请学校的另一个实习项目,留在上海到某街道办事处体验基层工作。 小齐眉毛一提又有话说,被俞任堵住,弈果,你得让我自己拿主意。就像她考托福不是为了留学,只为了检测水平。选择去街道实习也为了和日后选调生的路径契合起来。我自己的事儿我会仔细考量,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我会向你们请教的。俞任说其实大一暑假你和我妈敲定我留在上海复习托福,我有点介意的。 小两口头回翻旧账,这晚就没加成油。小齐独自在客厅想到半夜,俞任也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最后齐弈果想通了,半夜摸到俞任身边,是我越俎代庖了。彩彩,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小女友真的不是孩子,她具备超越同龄人的洞察力和思考能力,哪怕面对自己爱的人,俞任也不会为感情而献祭自己的独立意识。 这是齐弈果爱俞任的地方之一。有的女孩可爱在外表性格,有的成熟性感于体态眼神,而俞任是一个魔力的综合体,她去医院找女朋友时看到病重的老人小孩就在走廊同情到哭,她在地铁站被强行乞讨围住时又会凶巴巴地斜眼,要我帮忙报警吗?她的头脑又性感在分析各种事物的敏锐深刻中。一句话,没白读书,更没丢纯白心性。 小女友说暑假还得提前回去一趟看看家里人和三儿,小齐转正前正好有空档,乐得屁颠屁颠地开车带俞任回柏州。不同的是她不打算住家里,而直接在酒店里定了十天的房间。 行踪诡秘的齐弈果无法去俞任家里,更不能让老何知道自己回来,在俞任离开柏州去乡下的那两天就独自留下。午饭和晚饭就坐袁惠方家新开的店里解决,因为袁惠方的梅干菜扣肉是一绝。 俞任还给她一个任务:自己离开柏州这两天,由小齐教授袁柳奥数课程。小齐便拿着书讲解什么巧算和估算,什么异分母分数的加减运算。 学生不止袁柳一个人,还有被毛信霞从水池子旁拖来的宿海。也许宿海在剪发上天分一般,又开始让毛信霞担心她日后饭碗不稳,现在开始重新摆鸡蛋在学业这个篮子中。 袁柳听得仔细,思考积极主动。宿海则在膝盖上放个模特头,只顾给假人编头发。编了半小时,见袁柳在伏案做题,宿海百无聊赖,博士姐姐,要不我给你烫头发吧?你看你有些地方分叉了,右侧掉色还厉害。我给你剪分叉免费,补色就打半折怎么样? 齐弈果说那不行的,姐姐的头发得专业高级发型师来打理,我们小区斜对面的凯文是我的专任设计师。你以后要是做这一行,想取个什么洋气的英文名? 宿海想了想,罗斯?露丝?玛丽?再问为啥上海的理发师要取英文名? 为了卖上价啊。齐弈果教这孩子,你要是叫翠花,剪得再好开价就是十块。改成娜娜,人家就默认你是个洗头的学徒工,叫安吉拉一听就年纪不大技艺不精对不对?这在上海的理发店叫总监助理,可以给小孩儿剃个圆瓢头的,收五十块还勉强。 那我要叫听起来就很贵的!宿海对赚钱感兴趣,于是很愉快地接纳了齐弈果的赐名,Gloria,念成了格劳瑞啊。小齐说这个范儿够中产够御姐了格劳瑞啊,能收到两百一颗头。宿海点头,比我老师给我取的海迪好多了。主要能收两百块。 虽然这个博士姐姐没有坏丰年听话,但是她博学多才还善于取名,更会在上课的时候把袁柳一个人丢一边儿做题和自己编起了假发。宿海看了一眼苦着眉眼做题的袁柳,小柳诶,那个奥数做着有什么意思?它不赚钱的。 齐弈果觉得有道理,小柳啊,休息一天吧,姐姐一会儿带你们俩吃火锅。是她自己嘴巴寡淡想吃而已。 其实袁柳对数学这一科目谈不上感兴趣,仅仅为了高分和长脸而努力学习。俞任为了培养她的思维才布置奥数任务,就是苦了孩子每天题海战术,听到吃火锅的袁柳心里一动,再看还有两页题没做完,我那我打个电话问俞任姐姐,这几道题能不能吃完再做。 齐弈果已经去拉袁柳,别,别,你还是做完。她表情里的严肃让袁柳睁大了眼,原来连博士姐姐都怕俞任姐姐。俞任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从一米八窜到了两米二。 扭头已经不见宿海,隔壁店传来她的声音,她捞起假发去找毛信霞了,妈,我叫格劳瑞啊,你给我挂个总监助理。 做完中午生意打瞌睡的袁惠方猛地抬头,小齐大夫,下课了? 小齐说还有会儿,耐下性子,她看着袁柳,专心做题吧。火锅还是自己去吃得了。 城中村靠着大学城,火锅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齐弈果本来坐下时心里还担心,不会遇到在工大上班的曹芸吧?转念一想,大学老师也要放暑假,就点了个鸳鸯自己开吃。点完菜再向女朋友汇报:不负重托,讲完两章。袁柳聪慧,宿海放羊。士如归妻,迨菜未放。 在茶园里忙活的俞任很快回复,归来使酒气,红妆白日鲜。李白的两句诗凑在一起却勾起了齐弈果别样的想象,她看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 果果?熟悉的声音传来,齐弈果抬头,却撞上了最怕撞见的曹芸。她愣了下后站起来,芸芸?视线落在她牵着的一个小男孩脸上马上收回,巧啊。 曹芸样貌几乎没变化,只是眼睛里多了不少朦胧的愁绪,她指着外面的工大,今天期末会,开完带孩子来吃点东西。她看了眼小齐的座位,见对方没别的意思,就笑笑,看到你来打个招呼,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奕奕,和阿姨说再见。 和曹芸八分像的小男孩招手,阿姨再见。 在齐弈果心里,她和曹芸定格在那个落灰的相框內,被俞任看到后,她悄不作声地将相框放入收纳箱。而曹芸带着个叫奕奕的男孩从天而降时,意外之余,她觉着感慨,我我一个人吃,你们不忙的话,一起来吃个火锅吧。 曹芸落落大方,好啊。她问服务员要来儿童座椅,将孩子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后就从包里拿出小零食和玩具,奕奕吃好不好? 有些饭从吃之前就知道没有意义,但能坐在一张桌子前,这事儿本身就有点别样的意义。齐弈果看着小男孩,上幼儿园了吧? 下半年才会送去。曹芸说时,朦胧的双眼里落入光彩,齐弈果别开视线,再递上菜单,你再点一些? 还是那几样,咱们口味差不多的。曹芸没接菜单,沉声了会儿,她小声说,我离婚了,刚在外面猛然看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一直见到你鼻尖快凑到手机屏幕上的样子才确认。果果,你恋爱了吧? 旧情人见面,少不得各自介绍概况。小齐说她小女友是在校生,她到这附近办点事儿。信息混沌就是关系疏远的证明,小齐捏着杯子喝饮料清嗓子,没法子。她的宠溺让曹芸喉间苦涩。 曹芸说她离婚半年了,家里催着她复婚,可丈夫出轨成性,她膈应,父母帮着带奕奕,我这工作也能养活娘儿俩,就不考虑再婚复婚了。 一个女人有孩子和没孩子是两种人。曹芸说心思都在奕奕身上,只希望他健康长大,我自己没空也没心情思索感情问题。感情就是那回事儿,到底还是累得慌。 两人就像闺蜜老友一样谈了点婚姻家庭育儿问题,尴尬散去时,曹芸问小齐工作在柏州吗? 嗯目前在上海。小齐顿了顿,以后去哪儿,看看女朋友的安排。 曹芸眼色震了下,果果你成熟了,以前谈到安排,都是要别人跟着你走的。 小齐说有吗?我是这么霸道的人? 下棋这么好的人,自觉不自觉就喜欢布局。曹芸说当年我去考研究生也是你建议的,可惜我成绩差了点,调剂回了柏州。小齐还建议她读商科,两人一起去美国。在小齐的脑海中,压根没有回柏州这条路。 老情人还是容易将闺蜜聊天带到怨气幽幽的岔道,曹芸给孩子擦了擦嘴,帮他摆弄了下掉地上的小积木后才转向,毕竟她比你小。 这段感情里,齐弈果看起来义无反顾,其实曹芸才是胆大包天的那个。为了爱情,辞职考研重新工作,甚至构想和小齐在上海安家。美好的一切规划抵不过老何一句我找你父母谈谈,老何豁得出去的。可分手还要记在曹芸账上,齐弈果几年前给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别因为胆怯毁了我们得来不易的爱情。 曹芸哭了好多场,痛了大半年。终究还是放下这句话去结婚了。她看着眼前从活泼少女落得沉稳精致的前恋人,觉得她眼神里还闪着以往算无遗策的聪明光芒,可知道敛收了。 她运气好。曹芸心说,挺高兴看到你长大了,会商量,会担当。她向齐弈果举杯,你父母老何给曹芸的心理阴影还在。 前恋人喝了口水,慢慢来吧。 可曹芸在摇头,这是逃避。果果,你慢,周围都在快。你的慢其实不是协调迂回,而是妥协后退。你能慢到多大岁数,慢到什么地步,慢到两个人都能一致对外吗?你慢了,就是任自己沉入水藻淤泥中,拔腿会越来越难。 可能我多事儿,还是想劝你,果果,你家里不省心的。你们早点出去早做打算吧。周围太可怕了。曹芸语气里有叹息。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6) 第115章 丰年在小旅馆住下时才给小英姐电话,不巧的是她人在杭州办事,语气里很吃惊于丰年说到做到,我退票,尽量早点回来找你。小英说。 丰年让她不要着急,明天再见都来得及。洗过澡后她靠在床头看书,一边放着吃剩的面包,这是她半夜的夜宵。俞任的电话这时来了,问丰年什么时候回柏州。 嗯军训前一周我会回去,丰年说暑假还想打工个把月。 宿海可想你了,说要和你比个头。丰年,你长高了没有?俞任说现在小学生都比自己高了,真要有什么法子能增高十厘米,她愿意用智商去换。丰年说她似乎长了两厘米。 听丰年谈吐有些犹豫,俞任笑,咱们丰年好像心里有事儿。 丰年在电话那头脸红,我没事我心里放不下一个朋友,来宁波帮帮她。 俞任若有所悟:放不下就去找对方,丰年是行动派。她说丰年如果成功,记得和自己报个喜。直到这时,俞任还不知道那个朋友是男是女,她默认为男孩,最后忍笑,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惹得小卷毛结结巴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真的是朋友,她对我可能没那个意思。 看到晚上十点时,丰年啃起了发干的面包,齿痕留在食物上,要靠喝水软化吞咽。她干巴巴的生活就像这块面包,只有想起小英时才有水份滋润。她放下书再翻手机信息,小英发来的消息赫然在最上方,小怀,到宁波后我把东西放回店里就来找你。 丰年猜想东西不少,她问了地址后就出门。小英的店在轻纺城,位置不好找,前方还有一座楼梯遮住了半个门头。这里晚上还有店面没打烊,零星的灯光让丰年放下心,她靠在小英这家叫秀人的店门口等待,腿被蚊子咬了几大口,心像开始煮沸的水咕噜起泡。 小英拉着平板推车的轱辘声碾过地面,远远就看到个瘦弱女孩,她轻轻喊,小怀。 丰年已经奔过来,我来。她在后面推车,车板上放着四大包高高垒起的衣服。丰年不知道小英是如何独自一人将这些货物运回宁波的。小英回头,真不好意思,不是说好我去找你吗,还让你在这儿等我,热坏了吧?丰年说不热,手上更加了把力。 小英打开店门摁下开关,她自豪地说高材生,看看,这是我的店。 店铺非常小,拢共二十平米不到,但小英巧手妙思,将店铺入口处几平米作为展览区,后面有个小隔间,应该就是一个仓库。收银台后只能容下一个人勉强坐着,电脑、计算器、笔记本还有些小物件都整齐地摆放着,地板一尘不染,衣服选品不俗,玻璃看不到一丝印渍。看得出小英对打理店用心而上手。 丰年弯腰搬衣服进店,小英说就放门口,关上门就行。 小英说她是中午去的杭州,跑了几个市场和街道,单武林路女装市场就走了三小时。因为这些尾单本地拿不到,只能去杭州扫。两人走到家纺城门口,小英说这都十一点了,要不我也陪你去旅馆住一晚,咱们姐俩好久没喝一瓶了。 路灯下丰年才有空仔细看小英,她的头发剪短了些,还染成了更显成熟的栗色,手指甲换成了蓝色,不变的是口红色号。看什么?快一年没见到小英姐,发现我操劳得老了吗?小英笑时眼角有层媚意,散到整张脸上,被她的干练吞没。 觉得小英姐更时尚了。丰年看到女孩穿着深蓝七分裤,小腿肚下有明显的几道红血印。在小英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蹲下,盯着那处仔细看了,刮到哪儿了?丰年的手指还没触到就收回,她站起来头还低着,挺疼吧? 上车时摔了下,擦到路边牙子了。小英说没事儿,就是这几大包衣服运上公交车时被人瞪了好几眼,还有人故意踹了了衣服一脚。小英说没法子,要赶客车,却打不上出租,只能出此下策。 小英和丰年换了个标间,顾不上洗澡的小英床头摆了一瓶冰啤酒,外加袋装的鸭胗做下酒菜。丰年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她,小英眼神探来时她就举着瓶子喝一口。 你留北京看奥运多好?小英说这是百年一遇,来宁波打工可惜了。 不可惜。丰年语气笃定。 要说现在的小英和服装厂时的她有什么区别,丰年觉得她好像活出了光彩:都是累,眼下的小英累得很带劲儿。小英说现在网店生意不错的,她准备开第二家、第三家,不能一直卖尾货,我想做出自己的品牌。 那柏州的房子?丰年还挂记着小英还债的事儿,小英说先还了一半,还有二十万的债,那房子在三纺厂,虽然破,可是我舍不得。 其实不还也行,现在欠钱的不都是大爷吗?我在外地他们也拿我没法子。可小英还是还了,小怀,我这后脊梁就是在他那儿断的,不还清债,我总觉着自己在泥里爬着。小英做了个洗脸的手势,我得擦干净,再累以后都是为了自己。 小英去洗澡前还问丰年,有没有T恤,借我一件。 丰年连滚带爬翻到箱子旁边去找衣服,里面除了书还是书,身边传来淡淡的香水混杂着汗的气息,小英掖着头发也蹲下来,呀,真是高材生,都是书呢。她拿起一本古籍,发现还是繁体竖排的,这很贵吧? 不贵,论斤买的。丰年说,她找出一件最新的T恤,这个行吗? 小英说行,等她洗澡出来时,丰年的衣服被她穿出了点睡裙的效果。女孩的腿修长洁白,头发丝上的水珠滴到脖子上,像雨后荷叶上的小水滴。丰年转过眼盯着书,小英坐在她对面安静地擦着头发,真想好了来我这打工? 想好了。丰年放下书,我也可以不要钱的,就是要一个锻炼机会。 小英拍她头,你一个北大的,不要钱来我这犄角旮旯的店里免费锻炼?明天再说详细的,小英打了个哈欠,头发没全干也要睡了。她笑着看丰年的眼睛,晚安。 她入睡很快,黑暗里的呼吸一声一声犹如梭线织成了道无形的网。丰年睡不着,她的精神在网面上弹跃翻滚,还小心地伸手摸了下网线丰年屏住呼吸伸手靠近小英,被她的呼吸扫到指尖后,她又缩了回去。 又怕自己辗转个不停扰到小英,丰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勉强睡了个囫囵,天还没亮时她总觉着身体不舒服,肚子怪怪地疼。去了趟卫生间才发现例假提前一周抵达。 凑近镜子看自己,丰年又用手撑了下上下眼皮,暗示自己,眼睛再大点儿,再大点儿。 好像有点效果,因为吃早点时小英夸,丰年我觉得你更好看了,怎么眼睛比我想象得还大?丰年抓到了三个信息:小英以前觉得她好看,小英现在因为她眼睛大了觉得自己更好看,小英想象过自己。 想象和肖想差了十万八千里,在丰年这儿成了一对亲戚词语,总归小英想过她。 小英说一个月给丰年五千块,如果业绩好还会有奖金。活儿很杂,丰年主要做客服,看店或者打包发货就行。这样她可以抽出时间打理网络的新店铺。除此以外,小英包吃包住。丰年搬到她租住的房子中,小英睡卧室,丰年睡沙发。小英本不是这样安排的,但是丰年说她习惯睡硬点的床,沙发比席梦思合适。 高材生做事儿上手极快,并不是人家想象中的书呆子不接地气。丰年没事儿就在网上亲,亲,亲的。遇到刁难发火儿的也有一套话术模版存在软件中。上面标注了:挑刺儿的客户/车轱辘话的客户/砍价的客户/找事儿的客户/诚意询问的客户,才三天就事半功倍起来。 每天接单后要在下午快递关门前发货,丰年字好看,填单子时让快递员都多看了几眼,你这字写这么好看,怎么干这个? 丰年说你这脸也挺帅,怎么干这个?快递员大叔听了哈哈大笑,对这家店的小姑娘都照顾得多,我傍晚跑单路过你们这把货带回去就行了,你们不用亲自跑。 但在职责范围之余,丰年还每天对着自己的笔记本敲个不停,连晚上回去也不例外。小英以为她在写作业,结果丰年几天后给她交出了一套简单的Excel报表模式,小英姐,我看了你的纸质笔记本,里面对于成本利润货品现金流的分析很细致。其实小英只是阶段性地总结盘点,估算出了大概的数据。 而丰年将最近几个月网店里的商品销售情况全部摸了个底儿,查了不少资料后她指着表格里的数据,小英姐,多少顾客访问店铺、多少人成交、客单价、复购的客户数我也记录下来了。 小英凑到电脑前仔细看了表格数据,有用,真的很有用。起码这样我知道自己的店是否能吸引人,还有衣服的客户消费能力定位的变化。表格让数据不再以静态出现,而是直观地反映出这段时间的生意波动,小怀,你教教我吧。小英眼中闪着激动。 她还惊奇地看着小卷毛,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她原来以为读书好只是会考试,没想到丰年做事也这么肯动脑子分析,最后叹,怪不得你考北大。经常有些赚了点钱的小老板会吹嘘,我当年是不爱学,要不也考北大清华了。你看,咱们现在的生意,就是换北大清华的来他们也做不了。 人家真不是做不了,而是不感兴趣罢了。小英想。 于是之后每天下班后的盘点时间,丰年一边和小英交流如何使用表格,一边不断修正着这套朴素的店铺数据管理体系。 小英姐,做买卖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懂,有些数据你觉得很重要的也记得加进去,计算公式我帮你列好就行。丰年说你们这行其实很有意思,比她家卖馄饨复杂多了。 宋绘香卖馄饨的哲学是:寒暑假每天包一百碗的量,学生上学就包三百碗。工作就简化为调馅儿和面,包上馄饨再炒辅料。 有一年家里生意特别好,宋绘香鼓励女儿,连着卖上五天四百碗,妈就奖励你五十块钱。结果那周平均每天卖三百八十多碗,已经比平时好很多,丰年也忙得肩膀酸脖子疼。宋绘香却没再提奖励的事儿。怀丰年觉着她不给也正常,只是有点失望,奖励总要给点吧。还指望着这钱买点漫画呢。 小英就懂得奖励员工,晚上发完了货她就拉着丰年吃不同口味的菜肴,她说自己在酒店当过服务员,看一眼就晓得什么菜地道新鲜。有时就从外面买几个菜回家和丰年吹着空调打牙祭。她会赤脚盘腿坐椅子上,或者一只脚踩在上面,别人这么坐可能不雅观,可丰年觉着小英的脚一拍一拍地轻轻动着都有说不出的可爱。 丰年不在乎吃什么,也不在乎一天陪着小英忙十几个小时,她在乎忙碌之外可以和小英说说话,看看她开心的笑脸。小英说小怀,你在我这儿太屈才了。 帮她把数据理顺不说,还将小店后的仓储重新分了类,挤压只要超过一个月的,丰年就建议小英放到另一家新店低价捆绑去卖。小英也正有此意,问她怎么懂这些。 夏天馄饨馅儿包不掉,放第二天就不新鲜了,我让我妈加点料炸丸子卖,别积压就行。丰年觉得做买卖也有相通之处。 小英和丰年谈买卖,谈规划,终于也谈到她自己,就咱们以前打工的那个厂,我去拿过尾单,老板就缠上了我。小英说她吃过这个亏,男人拿好处在前面诱惑,最终要女人搭更多进去。 丰年对这个不是很懂,她睁大眼睛看着表情有点沧桑的小英,女人呢? 小英抿嘴,随即笑了,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和你说,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喝干一杯啤酒,我认识俞任,也就是你的同学,白卯生就是我从她身边抢走的。 丰年目瞪口呆,啊要不呢?都是柏州人,都是唱生的,全柏州能找到几个这么妖孽的唱生的家伙?她不是和俞任八字不合,也不是和小英不对路子,她命里的冤家原来是那个白白净净漂亮漂亮的白卯生。 眼看着丰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下去,小英也有结舌,所以我不好说。 你,你还喜欢白卯生吗?丰年的声音有点儿颤,她咽下口啤酒,我,你看我行不?她的脸涨红了,我不是逼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也没事的。 女孩搓了下发热的脸,我会干活,以后远程也能帮你做客服,我还会做表格,也能丰年喝急了上头,我还有钱。 丰年说她有十万块存款,小英姐你做买卖周转不够我都可以借给你。明明是高材生,表露心意时却说出最俗套的条件:我可以给你什么。 小英看着丰年慌乱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她说小怀,你真的特别好。这要换几年前,我可能会很动心的。她眼里浮着泪花,我那会儿傻,真觉着抢过来的就是自己的了,但是我拿不住。 她对俞任的喜欢和愧疚我拿不住,我对她的小心翼翼我也拿不住,她对我越好,我越觉着这个好有期限,我怕被她捂醉了真就离不开了。因为我穷得手哆嗦,自己使不上劲儿。 小英说丰年,我不值得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我为了能开店发财,明知道老板对我有企图,还半推半就地跳进去和他斗,最后和她分了手。小英眼泪落下,我真想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地到她面前,说咱们买房子一块儿过日子吧。 可可以一起奋斗啊。丰年急得给小英姐擦泪,你要还喜欢,就去找她好不好?我陪着你去。她忘记了自己的心疼,只心疼起小英来。 太久了,我也伤了她。她大概在过自己的新生活。小英接过纸巾,我现在只想开店开创品牌,我算明白了,钱才是最好的伴侣。只要我用心,它就一直增加,我不会担心哪天它从账户上蒸发。小英又笑,所以小怀,谢谢你,可我提不起精神谈感情了。 丰年静了片刻,她给小英倒啤酒,那那就好好赚钱啊。女孩摘下眼镜擦去上面的雾气,我不会再提这茬了,她尽力遮住脸上的苦涩。 暗恋最高级的阶段并非不让对方知道,而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还要装着很潇洒的样子撤退:我不提了。 不提不代表不再喜欢,只代表要把喜欢藏得更深。谈恋爱比考试难,求而不得只是最基础的一道难题罢了。丰年抱起膝盖看着小英,对方笑,可小怀,我不得不说,你挺有种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7) 丰年往后坐了坐,我我排卵期还没到她的徘徊期又来了,可还是留下了一句话,小英姐,哪天你想谈恋爱了,你再考虑考虑我,我眼睛大,还有钱。说完,丰年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推了鼻梁上的眼镜,我就是有种。 第116章 行了,下车吧。陪考员让卯生靠边停车,再点了点头。晒黑了一截胳膊的卯生道谢后下车,一眼就看见凤翔跟在后方。她跑过去拉开车门,凤翔有点嫌弃地看着她,啧,白嫩菱角氧化成黑的了。 她咬着冰棍,给卯生递上温水,走,咱们去温岭。 九月天还有些热,凤翔爱吃冰棍,卯生却和老妈子一样地念叨,太凉了,伤嗓子啊。今天唱完三小时,明儿再赶回来又接一场,师姐你担待着点儿。 老娘吃了几十年也没事儿,就你讲究多。凤翔说等十天后你的驾照下来了,这车就得你开了啊。 卯生老神在在地捧着杯子,没问题。她驾照几门考试都是一次过,凤翔撇嘴,我科目二当时考了六回,教练老说我空间感差。 卯生侧身凝目,师姐我觉得你空间感挺好的,好久都没踩我的脚了。凤翔在台上有时会唱着演着一脚就踩在搭档脚面,王梨头一次挨时以为她紧张导致,挨了几回后自己就知道撤步挪脚。轮到卯生,被踩了一回时她以为凤翔在提醒她演岔了,当时没绷住表情,眼睛露出了个惊讶的神色,就差啊出来。 凤翔下台后说啊什么啊,接戏啊。卯生接戏,也知道躲踩了。 后来又踩,不巧卯生已经退到了舞台边缘不方便挪脚,侧身一旋就多出了个扶着凤翔的腰回到舞台中心的动作。这回下台后凤翔说旋什么旋?回忆起卯生隐隐用力护着自己的手却骂不出下面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师傅说下周来宁波,我看这是验收我的教学成果。凤翔吃完冰棍擦嘴,你妈也来。 卯生说等她们验收完我就回一趟陇西,把剧院的工作辞干净,再请假团里意见也会大,我就踏实跟着师姐混。 凤翔将车开到温岭大溪,和团里的同事汇合后凤翔说她来这地儿心里就慌,去年到这附近来唱,有个有家有室的小土豪不晓得怎么着注意到她,张口就问凤翔要多少? 回宁波了还能找到我,接着问一个月五万够不够?凤翔说这些男人是不是傻子? 卯生说嗯,是傻子。傻在哪儿呢?她歪着头想了想,果然看到凤翔瞅傻子的表情,和我前夫一样,自以为是!凤翔说前夫结婚前就成天疑神疑鬼,总觉得是个男人就对她别有居心。那就早点结婚让他放心吧,嘿,这疑心病病入膏肓了,竟然要我辞职回家生孩子,他来养我。 他拿什么养我?拿单位一个月一千七百块的工资?我要是辞职了,事业没了就是钱没了,花半个子儿都要看他脸色。所以结婚不到两年的凤翔就离了婚。前夫在民政局前还酸溜溜的,是哦,陈凤翔你是只关不住的金凤凰,外面不缺男人。 五万块我唱几个月,辛苦点也就赚了。我要他的干什么?再说,他鼻孔朝天,定然财势不保,个头还没你高呢。陈凤翔瞄一眼卯生,伸长胳膊比划了下,比你师傅还高。 卯生已经换上了戏装准备化妆,水衣长袖在手里拢了拢,动作斯文风流。凤翔又啧,人模狗样。 今天的演出是祝寿,要唱《打金枝》,凤翔其实对有些戏心里有怨言,但是架不住人家观众爱听这样儿的,趁着喝醉家暴还要演这么一大出,你说烦人不? 卯生又嗯,想起凤翔扮演的骄蛮公主还真得了本人的辣气,里面还有句词儿她听着就想笑,量你也不敢打真的打我了你打,你打死我吧。 师姐要是觉着唱这出憋得慌,回家咱们反过来唱,让我也挨打。卯生在凤翔伸手时跳到了一边,整理着极为干净的水衣领子露出笑了,如果凑近,还能闻到丝丝皂荚香味。 卯生唱完一场往往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时遇到不舒服时还要撑着,到散场后就坐在后台缓气儿。她那水衣必然被汗从內浸到外。但她爱干净,不像有的演员行头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理,里头彩衣必然回家就仔细搓洗不留汗渍。不单自己的,她连凤翔的也会一并洗了。 外面的行头因为绣了彩花的多,一洗就易掉色。卯生从王梨那继承了细致的打理功夫,用白毛巾压吸,反熨,再晾干落箱。 师姐,我想过段时间再去订几套行头內搭,在戏台上总得穿得体面舒服干净,不能糊弄人。卯生说。 嗑瓜子的凤翔说没看出来你这么仔细,我原先以为赵兰那种宠孩子的人,得把你宠得多娇滴滴?结果卯生会做家务,还有点小洁癖,不愧白姓。 小印就特别爱干净卯生心直口快后发现没刹住,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我和朋友学的。 她哭鼻子那次凤翔也没追问,只让她好好唱。这段时间戏瘾过足,激情渐渐恢复平淡后,卯生才了解到师傅和凤翔的厉害之处:单为了吃饭而唱,总有种饿肚子的有气无力感。而她们把吃饭摆在了第二位,上台后就是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的敬业。这份激情早就藏起了峥嵘,内化成自觉的习惯。由此她对凤翔的敬佩又多了分,更不敢再拿情感长短来烦扰凤翔。 两地隔得远,凤翔觉得晚上开车三小时回家不安全,就随着团里在镇上住下。她依旧和卯生住一个房间,躺下又没睡着的这段空隙,她们不聊戏,也不说王梨赵兰柏州陇西,漂泊他乡的孤独就忽然从缝隙中冒出,渐渐填满整个房间。 凤翔这会儿总有点惆怅,总想着攒足了钱还是回柏州,她哥哥做食品批发,她也想去开个小门市。但唱着唱着就放不下了,没了王梨,没了各种水,可是来了卯生。这孩子才上道,怎么能走半天就扔她一个人呢?这还是个傻乎乎的不懂计较的孩子,工资少发了一千块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凤翔拉着她去找会计评理,凭什么扣白卯生的钱?道具损耗费?你列个单子来,咱们在场的一个个问清楚,究竟是谁损耗的。 翻过身,凤翔看到了卯生也怔怔瞧着窗外,小印是谁?凤翔忽然问。 卯生咬唇,脸色发热道,我前女友。 凤翔堵住,果不其然,怪不得你这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以为是和王梨学的。 傻子卯生抓错了重点,嗯,师姐也是女孩子。 我当然是!人家问你多少岁,你怎么回答?快22。才不是,按柏州的说法,你虚岁23,按官方说法,我周岁33。凤翔说我大你还没一轮,你就是个小屁孩,我还是女孩子。 卯生在隔壁床上吃吃地笑,嗯。这会儿才抓到重点,师傅也会逗女孩子开心啊? 凤翔说她可会了,咱们团里去外地表演,行程排得紧到天怒人怨,王梨说这样,等大家唱完这出戏圆满完成任务,我自掏腰包带你们出去吃大餐。吃饭不简单吗?不简单的,她记得每个人的喜好口味,点的菜是个个赞不绝口。还记得哪些人本月过生日,小姑娘吃点蛋糕冰淇淋不要太开心。 凤翔笑,我过生日那个月,她偷偷塞我一条手链,说搭档一场,台上都是夫妻恋人,应该她送的。凤翔摸着手腕上的链子,她她要是早送两年,我可能也不会结婚。 卯生听得入神,呀,师傅这么温柔。再看月光下眼睛含笑的凤翔,她将心里的猜测按捺下去。 又静悄悄过了阵子,凤翔说你前女友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卯生你心性纯良,能让你恋恋不忘的人应该也很善良贴心。为什么走不到一块儿呢?你提的分手还是她提的? 她提了一次,我提了一次。卯生说,我提的那次,我差点以为会复合。但是她吐了口长气,大概我比不上男人吧。 所以上次吃饭你打电话去提了?凤翔撑起了身体,显然对谈话更感兴趣。 那是另一个卯生说,是第三个,也是个很好的女孩,她说时间到了,她要去考编制了。 你真花。这才多大,都三个了。凤翔说。 嘿嘿。卯生笑,第一个是我最对不起的。她回忆起俞任,说那会儿我真不是东西,还没和她分手,就对小印动了心。她也特别好,就是她妈妈太紧张女儿了,让我别干扰她学习,那会儿想见一面可难了。 你这三次动心,有什么区别吗?凤翔看着不简单的卯生,索性拧开了台灯。 卯生的眼睛被灯光刺了下,她抬手捂住,第一次恋爱,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动心。第二次却刻骨铭心,我晓得什么叫歌里唱的爱如潮水。第三次,我有点儿后悔。因为小孙说她不在乎我心里还有谁,我也挺喜欢她性格就开始了。但不是爱,卯生摇摇头确认,不是爱。 什么是刻骨铭心呢?凤翔重新关上台灯。 大概就是你恨分手这件事儿,却恨不起来这个人。过筛子一样,淘下的就剩她的好。师姐,我有时真怕自己记不住她长相,就拼命在心里提醒自己回忆她。后来发现越回忆越模糊,我记得最清楚的反而不是她的样子,而是拉手的感觉。卯生说,我想起来十五岁尾巴那年在戏校门口,她提着吃的来看我。虾饺回鱼,糖醋排骨。 她那时在饭馆打工洗了很久的碗,手指被冷水洗洁精泡得糙到脱皮,手心还有老茧。她拉我到一边吃东西,吃完后我很久都忘不了那只手。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怎么辛劳成这样。 卯生叹气,鼻子似乎塞了。 因为你心疼了,第一次这样心疼吧?凤翔的话让卯生点头,转眼快六七年了,卯生竟然有世事无常的感叹。 现在还疼吗?凤翔的声音如水滴落下,卯生没有回答,像睡着了。 第117章 见过曹芸后,齐弈果当天就告诉了俞任这段偶遇,小姑娘说,呀,我心里已经脑补了好多狗血大戏。什么旧情人恋恋不忘,成天找各种借口和齐弈果拉近距离。现任就各种伤心吃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最好再来场大雨,你齐大夫在雨里和我紧紧相拥激烈接吻,最后发誓再也不和她联系,这辈子只爱我。 小齐说彩彩,怪不得有人说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你这要去写个网文,绝对只有小学生看。她又问,旧情人会拿什么借口和我重温旧日情呢? 俞任靠小齐怀里扒拉医生的手指,衣食住行,酸甜苦辣,生老病死。再借自己两根手指,这就十二桩了。 小齐说曹芸不是那种人,说完想了想,她要真是这种人,我当然会一一向你汇报。 汇报什么?等着我签批准吗?俞任说你们分手之后还是朋友嘛,上次我见卯生,你不是也大度地放心地让我去了,哪怕卯生长得那么好看。做人格局还是有点儿高下之分的,俞任转身将小齐抱得紧,我可不像某个大夫拦着对象的腰哭诉你不要走,我会开开心心送你出门,自个儿去上自习。 上自习有什么好玩的?小齐说,你不应该给我加满油吗?省得我出门饥不择食? 上自习可有意思了,专注投入到学习中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俞任说弈果你真的好俗哦,还出门饥不择食。择食的人不在乎自己饥饿或者温饱的,他们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的。 为什么撑?齐弈果爱和俞任斗嘴,并且发现小姑娘的嘴皮子真不吃亏,她只好占人家便宜,咬咬蹭蹭俞任的嘴唇,哦,这个话题很有意思的。 性和爱在有些人心里是纯然两码事儿。怪不得有些男人出轨回来还找老婆哭诉,我和她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其实很没意思的。俞任说,这样的人只爱自己。在诱惑中放纵肉体,又有一个道德借口,人家引诱我的。出轨是他们不愿直视内心又不肯吃亏的事实结果,也是他们极度自恋的证明。 所以弈果,我并不爱听你说的得先给你加油省得你饥不择食一说,有点肤浅,你将毫无关联的两点串联,并且隐晦指向了责任推卸:如果你饥不择食是我不给你加油的缘故。合着责任在我咯?小姑娘眼镜后的神色有点严肃起来,所以弈果,我决定这一个礼拜在柏州都不给你加油。 俞任随后笑眯眯地看着小齐脸色从白到红,最后苦皱了起来,彩彩,我这身零部件只有你这个号的油能发动内燃。 俞任摸摸她的头,没事儿,尽感受下饥饿,尽去寻觅温饱。再抽身下床,取了书就窝沙发上读了起来。 小齐饿了三天后,和老情人的电话多了些,相比较人家分手后一年联系一回两回,她一周三回的频率就高得多。果然和俞任预测的差不离,第一桩电话小齐问她父亲腰间盘突出越来越严重,柏州本地看不好,上海哪家医院强? 第二回 小齐开了免提,俞任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孩子我父母在带着时,我一个人在家都不知道干什么。 到小齐离开柏州前一天,曹芸问她们能不能再见一面,不叙旧,就当老朋友送别。 不要以为漫无目的的聊天真就没目的,语言里的意识自觉比人脑人心展现得更快更直接。不要以为送别就真的是别离,辩证来看,它蕴含着转向对立面的演进:相逢。而俞任说没事儿,以后你们去聊聊呗,我到城中村给孩子上课,老母二十岁,常念十龄女。她一派端庄的模样看得小齐有点儿燥,挂了电话就摁住人,你要气死我了。 俞任再有原则,七天免油也只实行了四天政策,她和小齐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次一次又一次,小齐说彩彩你这人有数得过于性感。 恋人捧她的脸夸,弈果你有进步了,你的审美已经从屁股深入到了内在。话音落下,煎饼上就挨了小齐埋头一啃,我初心还在。 也许对初恋的初心也在。俞任想归想,做也照做了开开心心送小齐出门吃告别饭。她一个二十七的人,不需要俞任来传授为人处事之道,小齐心里模模糊糊的结得她自己去解开。 俞任心里的结无从道。她觉着自己略小气,还是在意过齐弈果和曹芸石浦之游留下的那张照片,如果能淡忘,何必要精心保存?哪怕它已经被小齐收纳到箱子中。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8) 她也不愿意和第三方聊起自己的感情,丰年学乖了,从来不会主动问候她和齐弈果。丰年自己也有苦恼,大半夜的发来条短信:此情无计可消除。 丰年没忍住,和俞任说她喜欢上一个人,坚韧而温柔,世俗而清雅,你看,挺矛盾的不是?可在我心里就是那么特别。 俞任第六感忽然冒出,女孩?不会吧。 是。丰年还说,你也认得的,叫印秀。 俞任顿有种孩子养了多年被路边野花勾去的苍老心态,印秀啊,是印秀。当年她还在心里暗暗比着谁更有魅力的女孩。果然有魅力,俞任数了数孽缘圈子里的人头哑然半晌。 丰年的苦恼是爱而不得,她说还是俞任你洒脱,你放下了才能迎接新的。 俞任想,她迎接新的是个八成新,还有两成折旧旧爱就是存在过了,和时间一样无法改变。她酸的,酸到教了半天小柳后自己开始分神。 十岁的小孩,练出了一双人精般的亮烁眼神,她给俞任削了皮的西瓜,剥皮了纸的冰棍,攒了好几个月零花钱买的小头饰,说姐姐你不要不开心,我一定把六年级的奥数题在暑假做完。 姐姐没不开心。俞任的手指撑起嘴角,姐姐还是有点儿不开心的。这么小的孩子,讨人喜欢地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俞任说没事小柳,你已经很好了。成绩一直稳居第一,还得放学帮妈妈干活儿,她对袁柳的老母亲心态和俞晓敏的严厉不相上下。她说你今天别写了,姐姐拿了奖学金,带你去逛街逛书店。 喊上隔壁的助理总监格劳瑞啊,宿海烫着大翻面儿刘海,人高马大地往旁边一矗做起了保镖。俞任说给你们每人买一双运动鞋好不好?小柳只有帆布鞋,开胶了还得勤俭持家的袁惠方拿502沾牢。宿海脚丫子长得快,新鞋一两个月就要买一双。俞任给34的小脚和38的大脚各添一双跑步鞋,小柳高兴得眼睛冒光,宿海踩着鞋子试着往上跳跃,俞任姐姐,这鞋真舒服。 看着孩子开心,俞任的心情也好转,辗转到书店给袁柳买了初中科普读物一套,宿海贴心,说我不要书,我就要那个时尚杂志。 娘儿仨在小吃街捧着臭豆腐举着肉串吃时,俞任已经将齐弈果和旧爱相聚的事儿丢到了一边。 柏州梅雨多,柏州也不大,小吃街上下起雨时,宿海和袁柳还看到了两个同学,你瞧瞧,那是我们班的。俞任坐在店门口回头,看到了齐弈果拉着曹芸举着衣服一起奔跑躲雨。 牙齿扯下一口肉,俞任看着曹芸嘴角的微笑面目狰狞起来,格劳瑞啊说俞任姐姐,那是博士姐姐吧?另一个姐姐是谁啊。 俞任说另一个是阿姨。瞧,她真小器。 再戳了块臭豆腐,远处的小齐左手和曹芸各牵着一只衣角,右手还搭在她腰部。袁柳说,那个阿姨是博士姐姐的妈吗? 俞任说不是哦。心里骂开了:你作死哦齐弈果。 雨停后俞任要送两个比自己高的孩子回家,孩子们看着一米五九的俞任说姐姐我们自己坐公交就行。你鞋子进水了,回家赶紧换吧。 俞任憋着气一个人回到家,俞晓敏说医院来了个四胎危急孕妇得参与急救,让俞任自己解决晚饭。俞任气都气饱了,对齐弈果的短信置之不理,对她的来电置若罔闻。 齐弈果对曹芸歉意地笑了笑,小女友看来有点儿忙。 她真不简单,换我,可能做不到这样大方。曹芸端起咖啡杯抿了口,我原以为你和她,会有点带孩子的感觉。就像她当初带齐弈果一样。而齐弈果说不是的,她的事儿不容我越级指挥,我的事儿她不掺合。 不吃醋吗?曹芸说,我本来有点侥幸心理的,现在看,你们之间泼不进水。 齐弈果说芸芸我感觉到了,所以我才来赴约。我想我要说的你都明白了。成年人对话有个毛病,寄希望于对方明白了,又觉着自己不说明白是给面子落台阶。小齐不知不觉沾了这一套,而曹芸早就对此轻车熟路。 祝你们幸福。曹芸握着小齐的手一时没舍得松开,而齐弈果说我想了很久很多,我觉着当年错不在你,在我妈。曹芸不置可否,说这事儿不需要安个公道名份,缘分不讲理。 小齐和曹芸分开后又拨了俞任电话,发现对方已经关机。大事不妙,她顾不上被父母发现的危险打车直奔俞任家楼下,三个阶梯一跨终于到了她家门口,一声彩彩后,是红着眼睛的俞任开了门。 都说清楚了。齐弈果说这事儿本来不是她想说的,但是曹芸一周几个电话,意思过于明显,她心里有数的。而小女友的手落在她的右手,目光犀利得让医生发慌,小齐举起右手,告别时握过,下雨时搭过腰。心想俞任是不是长了千里眼? 没想俞任又哭了,小齐进门抱住她,彩彩,我不见她了,再也不见。俗套爱情戏码还是上演。 俞任说不是这个原因,她只是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放不开,我为什么做不到从容地爱,大方地爱? 理智回来的文科高材生说,虽然我的内心意愿是不干涉你们,但我的言行表情已经间接促成了你做出这个决定。弈果,我对你过于喜欢,从而有点迷失自己了,小情小爱就这回事儿,醋了,酸了,哭了,好了,甜了。我这一次怎么没绕开呢?我爸说过,我看着沉稳,其实骨子里还是小家子气,能不能做大事还要走着瞧。 齐弈果好笑,真是孩子了。你要做什么大事? 俞任羞涩得难以启齿,齐弈果看得心花怒放,彩彩,偶尔任性一点,小女孩一点,没关系的,我喜欢。嘴唇落下后,舌尖被俞任狠咬了一口,以后你还是跟我说明白! 小齐捂嘴叫,什么? 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她?俞任觉着自己今天俗不可救药了。爱情不仅仅是荷尔蒙,还有不断地确认、履约,跟她社团活动的进度规划表似的。 偶尔会想起,算不算?小齐很诚实。 俞任想了想,不算。毛巾里的水挤得再用力也会有残存,手过于用力还会疼。 敲门的声音传来,哪一位?靠着门的齐弈果去开门,迎面而上的是自己亲妈老何那张吃惊脸,她手里捧着给俞任送来的晚饭,果果?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再看俞任极力恢复正常却还看得见眼红的模样,还有女儿惊惶一闪的眼神,老何狐疑地打量着两个女孩,你回柏州怎么不打招呼呢?你包呢? 小齐说她的包在车里,回来先带点东西给俞院长和彩彩她们。 哦。老何将饭盒交给俞任,阿姨包了饺子啊,三鲜的。老何说话亲热,表情却淡了不少,语气里还被俞任品出了一种打小三的滋味。老何再白一眼齐弈果,意思是你还不回家? 小齐只好跟着出了门,一步两回头看着小女友,无奈之下还暗示俞任放心,俞任忽然明白了,小情小爱的困扰不在于拧干齐弈果的水分,而是抹掉她心里的恐惧,比醋意更现实的是家庭阻力。 弈果回家又要经历一轮盘问和防护,对方磨难、消解、摧毁的企图显而易见,齐弈果是普罗米修斯吗?新肝长成就要被恶鹰啄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普罗米修斯是神,可人的意志力也能如此强大? 那盒三鲜饺子俞任一个都吃不下,她坐在房中等着小齐的短信,希望和以往老何突袭之后那样,收到搞定两个字。 显然,小齐没搞定,她说彩彩,我妈非得我在家待两天安排相亲。明天我不能和你一起回上海了。 为什么不拒绝?俞任想问,她告诉小齐,弈果,拒绝吧。你这样我太心疼。 那头是无尽的沉默,夜深了,俞任觉得黑色浓得她喘不过气,而齐弈果午夜发来的信息更透着死气:她是疯子。 齐弈果身后是老何的声音,你们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第118章 凤翔在酒店张罗好时去门前看了会儿,就见到卯生小心地驾驶着她那辆小广本到了停车场。她的心在王梨下车时先是一揪,随后用呼吸抚平了褶皱,俏脸明目上都是笑意。 王梨老早看到了小师妹,挥了挥手后要扶赵兰出门,两人立好后手也各自垂下,赵兰也看到了凤翔,幸好隔得远瞧不清她的羞涩。卯生则在前面带路,妈,师傅,这家我和师姐师姨常来吃,海鲜做得有水平。 师什么姐,你今天当着我们的面都说错了好几回。赵兰嗔也嗔,看着瘦了黑了的卯生也心疼,但她再迟钝也看到了女儿身上的变化。卯生的气质开始登路,有王梨的温润,也有待人接物的涵量。更重要的是,那个白面团子一样的孩子现出了筋骨担当,看戏唱戏的人有双亮眼,扫了几下就和师姐互相交换了眼神长大了。 卯生笑,是我说错,妈你慢些走。赵兰这些天截肢的地方开始疼痛,医生说是神经压迫的,也没找到什么好法子根治。但为了看卯生,赵兰还是笑呵呵地穿起义肢来了宁波。 凤翔做人也登路,先问赵兰一声师姐好,恭恭敬敬,如沐春风。再看王梨,就是一声师姐,眼神从未异样。 要说赵兰和凤翔心里总因为一些事儿有疙瘩的,她嫉她和王梨终成眷属,她妒她能搭档十余年。当年赵兰躺在病床上时,瞥见陪着王梨来找自己的凤翔就明白过来:王梨对凤翔招了。 听凤翔那时的字词语气都是劝自己,其实都在维护师姐。赵兰聪明,问出王梨那一串姐姐们后还提了凤翔,那个妹妹呢? 王梨浅笑,那是真妹妹。打死也不认凤翔对自己有过的意思。这事儿坚决不能提,不代表赵兰没感觉。赵兰在包厢坐定就看着凤翔,谢谢她招待,更要谢谢她把卯生带得这么好。 卯生给她们倒茶,却自然地从一侧抽出了凤翔的私人杯子,注上水后放在一边晾着。 看来这也不仅仅是单方面的照顾,而凤翔的话也印证了赵兰的猜测,卯生照顾我也多,家里很多活儿都是她干了。凤翔拿眼夸卯生时,卯生迎上她的目光挑唇笑。赵兰顿时一把扶住了假肢,王梨已经蹲下掀她裤腿看,又疼了? 那声问是一丝一缕的春日雪片,听着轻飘飘,落地潮迹却在。王梨黝黑的眸子闪过心疼,赵兰脸红了说没事。凤翔低头端杯子,唇被烫了下。 开席后,卯生照顾师傅和妈妈口味完毕,王梨笑看这孩子,你也吃啊,晚上得唱好几个小时呢。 卯生点头,老老实实地扒饭,碟子上被放了几只剥好的斑节虾。凤翔擦着手说,喏,专为你点的,给我吃干净了。晚上让你师傅你妈妈听好了,咱们卯生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顶梁柱了。 卯生给她也夹菜,师姨早上没吃饭,少喝点,多吃些。 赵兰看得嘴巴微微张开,再看了眼王梨。一般这场合从王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是找不到什么的,她总是笑,低头埋眼,把什么都藏进心里。 晚上的戏不用去太远,赵兰和王梨被安排在靠近后台的座位,两人都戴了副眼镜,一个近视,一个散光,但耳朵全可谓全场最顶尖的,中胡蟒皮拉松了,鼓板哪里走急了都听得明白,听卯生和凤翔一场《盘妻索妻》下来,心里都有了数。见晚上唱得头发丝儿都汗湿的卯生还要开夜车回家,心里又都是心疼。 卯生问师傅和妈妈她们唱得如何?王梨说有进步,无论是唱腔还是情感都处理得到位多了,压得住台。这是凤翔带得好,凤翔本事不仅没丢,还醇厚了起来。现在好花旦太少,我真怕断层了。可凤翔没回答,她累极了。 卯生说师姨这两天帮别的团救火,连唱了五场,太辛苦。她还小声让师傅给她盖上衣服,后座赵兰的眼神又闪了闪。 王梨和赵兰住在酒店,凤翔本不依的,可想想她们怕是担心不自在也就作罢。回酒店后,赵兰解开义肢,王梨就凑过去替她按摩腿,要不这几天别穿了,用拐杖,我搀你或者背着你。 她掌心手指轻轻带着劲儿,赵兰舒服多了说可以了,王梨却不停,看着温顺的眼睛注视着赵兰,又狡黠地眨了下,她知道赵兰有话说。 赵兰轻捶师姐肩膀,我偏偏不说。 王梨鼻尖下溢出笑声,凤翔和卯生是相互照顾习惯了,一个屋檐下这样总比客气好。凤翔要是放不下架子,卯生就难对她说出困惑。想学东西就要拉下脸不是?卯生以前可是有些怕凤翔的。 可可卯生你晓得是什么样的孩子,凤翔你也清楚。赵兰说,这凑一块儿不是干柴烈火吗?再回忆凤翔的言情,不像是对王梨有旧情。 王梨说那也管不着啊,你就愁一个辈分问题吧,凤翔是喊你姨还是妈?师姐怕是不能叫了。这样你可不就也是卯生的姐姐了? 赵兰瞪大眼睛,姓王的你有谱没谱? 姓王的说,咱们的谱儿别人不乐意唱的,我去放水,一会儿扶着你洗澡。这就是她们要住酒店的原因,赵兰其实可以独立洗澡,但腿脚不便在别人家里多怕带来麻烦,在酒店王梨就可以倾力照顾。 安顿下来时,一天的疲惫从头到脚灌下,赵兰靠着王梨的怀抱,师姐,真要有什么,咱们我心里还是别扭。 别扭什么?王梨摸着赵兰的脸,你放心,凤翔是个明白人。 王梨的话有两层意思,这事儿要是成了,凤翔不会让大家难做。要是成不了,凤翔也不会搞得关系僵硬。赵兰也就一句话的意思,我看卯生未必顶得住。陈凤翔是个小妖精,她太艳了。 又哼了哼,卯生活该。听得王梨在她头顶笑,阿兰也是。不管过了多久,十六七岁的赵兰的影子一直黏在身上,王梨宠出了赵兰的小心气儿,赵兰靠得更紧了些,那你还等什么? 姓王的愣住,随即老树开花,点燃了一把火。 卯生如果累到会头挨枕头就睡着,凤翔不同,到家前醒了后就觉得腰酸背疼,连头都是涨呼呼的。她说以毒攻毒,卯生你给我开瓶冰啤酒。 卯生给她准备了两个小菜,倒了一杯酒,自己则拖来椅子坐凤翔对面看她喝,师姐她今天其实一直留意着凤翔,愣是没看出她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像是姐姐妹妹那样热情招待着赵兰和师傅。可凤翔今天累得不一般,卯生没见过她在车上就困得不行。 绷紧了精神最累,比唱戏累。凤翔说,现在好了,你终于过关了。你妈妈和师姐都会放心咯。凤翔嚼着腰果,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又不说话。 卯生自己三段感情都对凤翔谈及,可凤翔那儿也只偶尔骂一声前夫。她像个孜孜不倦的唱戏机器,不是在赶去这场的路上,就在那场的台上。领了钞票开开心心,回家后笑声不断,可她这副颓废样子显然累极凤翔弯下腰抱着腿,身体在沉重地换气。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89) 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卯生说你躺下,我可以帮你按摩按摩头。 凤翔眼里这才来了点精神,拿眼一扫她,没大没小,什么叫你? 卯生说今天喊错了几回,被我妈说了。 你妈就爱拿着辈分说事儿。凤翔说我再喝一杯,也不要你按摩,卯生你就陪陪我,今天我觉着格外难过。 凤翔说话不算话,喝到第五杯也没把难过浇灭,她眨着大眼睛,我今天一点儿都没漏出来。卯生说漏什么?看着凤翔抿嘴傲然的样子忽然明白了,她说嗯。 她低眉的样子竟也像王梨,凤翔看得一恍惚,半天才说,你像她。 卯生说嗯,她不知道如何帮忙排解这种难过。凤翔最后放下杯子,卯生扶着她回床躺下,再盖了被子。凤翔还是睁着大眼睛,你这会儿不像她了。好了,师姐要睡了,把门带上吧。凤翔说。 原来绷紧了不漏出一丝丝牵连端倪是这么累,卯生钦佩凤翔,也感激她,毕竟她最怕看到这种三角恋,她能怎么着?那是她妈,那是她师傅,这是她师姐。 卯生收拾好客厅洗完酒杯,她看时间已经午夜一点,她不累,反而一天都处于兴奋状态。师傅的认可就是她最大的鼓励,卯生觉着这一遭离家几个月,她渐渐掌握了自己的生活:靠本事吃硬饭。 可凤翔房内传来低声的呜咽,卯生吓到,她凑在门前听,果然是凤翔在哭。卯生忙推门进去,蹲在她床头,凤翔说你走开。 卯生没走,就抓住她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凤翔的手不像印秀的糙,也不是俞任的软,更不是孙甜的硬,它有力量,也足够柔,有年龄注入的纹路。卯生拢得紧了些,凤翔的脸还埋在枕头里,又说你走,但她没抽手。 她哭了多久,卯生就握着她的手蹲了多久。 后来凤翔才抽手,你给我拿一个枕头来,老娘鼻涕哭到上面了。卯生轻轻笑了,还带来了热毛巾和纸巾,凤翔坐起来往脸上鼻子一块块招呼,最后正面躺平看着卯生,鼻头眼睛俱是通红,你还不走? 哦。卯生看着她没挪脚,女孩眼睛里的担心疼惜让凤翔脸热,那你拿自己的被子枕头来,你陪师姐说说话。 卯生照做,躺在了凤翔的身侧。凤翔说卯生你可别想有的没的,我们是纯洁的师姐妹。 明天你要喊我妈妈一声阿姨的。卯生的话惹凤翔一掐,没门。她又擦了眼睛,往卯生那边靠了靠,我还是睡不着。 卯生伸手再握住她的,睡吧,师姐。她哄着凤翔,很快,凤翔睡着。半夜卯生迷糊时,听到一声不知道从梦里还是从房里传来的委屈声音,师姐。 第119章 通过和老何多年的斗智斗勇,齐弈果棋术越发精湛。老何说怎么一回事儿,她不会矢口否认,没那回事儿。而是坐在房间看着老何,你看谁都像有事儿。 老何果然像被踩到尾巴,关上房门夜里十二点还在训女儿,你有没有病?我老早就告诉你别打人家主意,也就是人家孩子,还小,不和你掺合,你后天给我去买身衣服去相亲云云。 齐弈果说老何是疯子,凡事要根据她的习惯和认知进行才叫正确,小到家里电视机遥控器要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大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她逼问了齐弈果一个小时关于俞任的问题,节奏是扯两句相亲,再回头问,彩彩当时眼睛怎么是红的? 小齐说你自己去问问不就得了?她眼睛红了肯定和我有关系,你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磨到她头晕脑胀,小齐躺在床上闭眼,我建议您去订制条横幅,齐弈果是变态同性恋挂咱们家阳台外面,这样人人对我敬而远之,您不就省事儿了? 老何脑回路开始发散,你是不是回来找曹芸的? 齐弈果不理她,准备入睡时被老何拉起衣领子,你说啊!老何幸亏没披头散发,单就那双气红的眼睛就像头发怒的母狼。小齐咬紧牙关,最后哑着嗓子,您生我图什么呢?这么辛苦。 老何哭得她头疼,小齐没像平时那样儿说句后天我去得了吧来哄她,而是凌晨三点多离开了家门回到酒店。她刚给俞任发完消息就接到老何歇斯底里的电话,齐弈果,你就是想要我去死对不对?你就是要逼疯我!电话那段还有父亲老齐的骂声,你半夜发什么疯?想让人家笑话吧! 老齐接过电话,果果,你在哪儿呢?有家不着,快回来劝劝你妈。 齐弈果抓紧胳膊,爸,我累了,一早就回上海。 她以为拿下棋缠斗的劲头来对付老何,总有一天能磨到她服软放手,毕竟老何在衰老,她还没步入壮年。忍了这几年,老何手里眼里嘴里的刀子从没停下过,她刺得齐弈果心里千疮百孔。迂回之后是老何的得寸进尺,反抗之后是她的步步相逼,沉默之余有她的空间侵袭。才在俞任这儿能得空喘息的齐弈果今晚身心疲惫交加,脑子的神经快断了。 小齐第二天一早八点多就退房开车,刚拉开车门,就看到俞任拖着行李箱疾步走来。她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完的委屈,打开车门看着小女友,你妈会说你吧? 我说实习提前了,得赶回去。俞任也没睡好,眼睛红肿得和小齐不相上下。 小齐帮她放行李箱,刚要回驾驶座就被俞任拉住,去后座。俞任说开着空调就行,你在我腿上眯会儿。 小齐眼色动了动,点点头后就躺到俞任腿上,脸朝外时被俞任掰向自己,我得看着你。俞任低头亲她的唇,指尖沾上了小齐温热的泪。 我妈可能会去找你,你什么都别认。小齐说,发丝被俞任轻柔地抚摸着,嗯。 她也可能又去上海,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所以小齐没说完,俞任紧接着,我回学校宿舍。 过了会儿,小齐也不哭了,俞任亲她眼角,心里却乱成了麻。真要一辈子都这么躲躲藏藏、回避否认?小齐曾经的提议再次浮上心头你大三时赶紧申请学校,咱们一起出国吧。躲到天涯海角过自己的小日子,把身上的血缘桩子都拔了,生活就截止在想象中那个美好一点上。 两个人心事浓郁,路上都不太说话。齐弈果最后给俞任鼓劲,我导师有点关系,我也通过了考试,等那边的住院医师筛选结果下来就直接去医院实习,两年,最多两年半我就能独立行医。彩彩,我不会让你去吃苦的。等我稳下来,咱们就能一起生活。只是在学校和专业的选择上要委屈俞任,小齐说,咱们要待同一个城市。因为她的选择有限,直接会局限俞任的落脚点。 俞任有意无意想躲开的问题再次给推到她面前,她说弈果我要认真考虑。小齐知道这句话的份量,也就不再提。 果然如齐弈果所言,老何在她返回第二天就赶到了上海。她像没这件事发生过一样,将女儿住处打扫了个底朝天。辛苦做了五六个菜,更是专门送到医院给小齐吃午餐。 同事和病人都吃惊这对母女的关系,小齐眼皮子不抬埋头工作不接午餐,老何说你吃完我再回去。过了一小时,小齐还是没动筷子,老何就在候诊室也没挪屁股。 最终,齐弈果接过老何手里的饭盒,我一会儿吃。老何这才扬起笑脸看了眼女儿,晚上几点下班? 小齐说不知道,老何说没事儿,我等你回家吃饭。转身后想到什么扭头,我和你爸说了提前退休的事儿,钱少拿点就少点,咱家不缺。从今天起,我就留在上海照顾你的生活了。还怜爱地拍拍齐弈果的脸,你看你,瘦的。 被吓到的女儿惊在原地,齐弈果拿着饭盒,忽然转身走向楼梯通道,找到垃圾桶后将盒子狠狠砸了进去。 老何却不在意,她每天换着花样给女儿做三顿饭,夜里小齐值班还有份夜宵送到。同事渐渐熟悉了,劝小齐说你妈真的太好了,你还是别生气了。人家猜到母女之间在斗气,却猜不到这是变相囚禁。 小齐只能在医院抽空儿给俞任电话,对不起彩彩,最近她盯得紧,咱们在你学校外见吧。 老何还把小齐的排班表查清楚了,小齐只能通过换班挤出时间去见小女友。心里压着石头,小两口连逛街吃饭都放不开。在酒店里,爱好加油的小齐在老何今天又去医院突袭后却提不起精神,她趴在俞任身边说不好意思彩彩,我今天没力气。 俞任眼见着齐弈果一丝丝地被抽干水分,一点点地枯萎下去。她说弈果,那咱们一起公开吧。我回去和我妈妈说,也去和你妈谈谈。咱们就是在国内,豁出去了又怎么样呢?大不了以后我不走选调,在上海找份工作也能和你一起。我也不信你会因此丢了工作。 小齐沉默了很久,不能。她说彩彩,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想你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妈那个人你不懂,她会闹到你们学校的。 又想了想,你不愿意出国? 俞任考虑这事一个多月了,她还没下决心,说我不知道去那边要如何生活。我的家人朋友、我的兴趣都在中国,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还没有勇气丢开身边的一切。俞任对齐弈果非常诚挚,哪怕有一丝犹豫,她也会清楚向恋人表达。 我明白了。齐弈果说。 俞任的生活不止有爱情,她还有抱负志向,还有父母爷爷奶奶,城中村的袁柳,近在北京的怀丰年,不知在何处的白卯生齐弈果想得到,她说不着急,我会给足你时间思考清楚,眼下我先着手自己的申请。 她这晚没回家,也没留下陪俞任,买了几瓶酒一包烟把自己关车里一夜。这一夜似曾相识,曹芸拒绝自己的提议那天,小齐也是百思不解。她在深夜拨了曹芸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果果? 齐弈果哭完后鼻音很重,芸芸,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她说,爱情为什么都不能使人坚决?你当年如果不受我妈威胁会怎样? 曹芸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你别来。小齐说她就是想听听曹芸当时的见解和现在的思考。谁来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谁来都无法将老何从自己身边拔走。 爱情的功能因人而异。曹芸说有的爱情是个人枯燥生活中的一朵鲜花,她有香气,有美好的形态,可她还要仰仗周围的阳光水分土壤。有的爱情则是心里的勇气来源,她自身就是肥力营养,她能变成人手里的利剑劈开四周荆棘。有的爱情则像咱们身上多出的第六指,割了她人也能活,多了她就是个习惯。 曹芸将问题还给齐弈果,果果,你的爱情是什么呢? 齐弈果在思考时,曹芸幽幽道,当时要是不受你妈威胁,我家里可能会乱成一锅粥,以我爸那脾气都可能将我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她笑了下,现在我才知道我爸就是个纸老虎,只要我想跑,都会有法子。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真分开在地球两端,我父母还是会继续他们的生活,我可能半工半读在那边拿个学位 我不确定自己在那边会生活得如何?是不是很开心?能不能很安心?甚至都不确定咱俩要一直在一起,爱情能不能保鲜。曹芸说时面带苦笑,果果,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你的生活中,爱情是什么? 生活和爱情可以并行不悖,可以交融于一,还可以相辅相成,也可以对立排斥。 但是果果,生活不等于爱情。大把人可以没有爱而麻木地活,大把人为了爱可以不活,也有大把人能忘了爱假装投入到生活。曹芸说她现在就是心气平和地假装投入生活,给儿子买套合身的小衣裳,教他唱两首英文歌,自己吃着妈妈做的菜觉得非常合胃口,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似的。 我就是想起你时意难平。曹芸的声音有些缥缈,可意再难平,它只能在我心里一潮一潮地拍打罢了。 你有围棋,还有事业,你还想要圆满的爱情生活,这些都可以去努力。当你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时,果果,你是被它们侵蚀同化,或者可以独善其身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曹芸又问齐弈果。 那头灌下半瓶红酒,趴在方向盘上哭得难自已,我想离开我妈,离她远远的。 老何是在十一月初的一个周五联系了俞任,她问彩彩,你最近和果果姐姐联系了没?俞任每天都和齐弈果联系,只是从开始的激荡心动到日常沟通。她学业忙,小齐工作忙外还没完全的人身自由。她们每周末的甜蜜约会变成了每周两次时间不定期的酒店相见。 对于老何的问题,俞任已经被小齐再三打过预防针:不承认,没联系,不知道。 俞任说最近没联系,她应该很忙。老何那边应该没想好,嗯嗯了两声说了点家常客套话就挂了。可俞任却为齐弈果开始失眠,恋人在老何每天直接的高压盯梢下,吃饭睡觉上班下棋。生活看起来简单,却处处透着不简单的自我收敛。 你累不累?这种话就没必要问,小齐非常累。她有多次在酒店和俞任见面后倒头就睡,手总是死死抓着她的衣襟。齐弈果也没再问俞任出国的事儿,只说不要急。 俞任怎么不急?一头是心爱的恋人,一头是自己强迫自己开始接受要留学的事实。她到处查资料询问人,被同学吃惊地问,俞任,我一直以为你是咱们班上最坚定于专业的人呢,你也开始迷茫了? 出去吧,这样弈果和自己终日陪伴,也不会被周围的异样眼光时时考究,更不会有人将手伸长搅混自己的生活节奏。俞任对自己说。 在她最终下决心的那些天,小齐歉意地推迟了几回见面。俞任问她怎么了? 齐弈果说她其实请假了一周,一个人去外地散散心。医院请假难于上青天,多少女医生女护士身怀六甲还在工作,小齐能请假的事儿让俞任心里存疑。想起老何那个欲言又止的电话,弈果,你究竟怎么了? 没事,找医生开了些必要证明,单位答应放我回家休息段时间。代价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上手术台。齐弈果说我觉着自己没病,但是我领导怕我闹出差池吧。 如果到了这一步,小齐在医院的状态肯定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严重地步,俞任说你在哪儿?是不是在石浦? 电话那头好像还有海风的声音,小齐笑得舒展了,彩彩,你真懂我。她拒绝了俞任马上来找自己的建议,我想明白了点事儿。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0) 这些年活得太小心了,希望身边人都开开心心,可我做不到啊。齐弈果叹,我真的无法改变我妈,彩彩,我决定先去美国了,如果顺利,明年四月份就动身。 爱情我舍不下的,可是彩彩,我得先活下来。小齐最后说。 第120章 元旦前一天俞晓敏赶到了上海见女儿,她这次来还有个重要的议题:俞任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 你马上大四了,是保研还是出国换专业读,或者真是选调,咱们得仔细商量。俞晓敏在餐厅对着女儿滔滔不绝,如果保研,她建议俞任走学术道路,以后也要考虑读博,话里还有对文科生的轻视,工作的话你这专业读不读研差异不大。 如果出国,她尽全力支持,也肯定地说要卖房子,我问了下中介和朋友,你再勤俭节约,去美国也要做好两年一百万左右的心理准备。英国便宜些,也要三四十万一年。俞晓敏说妈妈虽然是个本地有点名气的医生,也有行政职务,但这些年攒的,加上爷爷奶奶能支持的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只够你一年。任颂红你就别想他出钱了,廖华捏得紧。 选调是留在上海,还是去外地,这个我也和任颂红沟通了下,他建议你要么尽力留在上海,要么趁着他还没去人大或者政协,就回柏州,以你的学校专业,走个人才引进或者选调回去问题不大。俞晓敏将俞任的几条路都一一梳理,她最不屑的是第四条路,如果你去体制外,进个四大五百强之类的,也要考虑花无百日红。 卖房子才能去留学这件事儿让俞任把嘴边的话咽下,她的专业也是非常难申请到奖学金的文科科系,就算能申到,学校离齐弈果也比较远。俞任心里也在规划别的事儿,她紧张地喝完一大杯水,看得俞晓敏一愣,忙给她再倒了杯。 这次来我就不找老何了,她成天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家里就把老齐扔那儿。夫妻俩没事儿就吵架,我怕她别还没操心完果果,自己的婚姻亮红灯。俞晓敏见俞任又一口气喝完第二杯,大冬天的,鼻梁还在渗汗。 彩彩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探俞任的体温,没感到异样才放心。 妈,我想和你说个事儿,俞任在桌下的手颤抖着,她抬头看了眼正在摆菜的服务员,等人走远了这勇气又开始退潮。 什么事儿这么紧张?谈恋爱了?俞晓敏的笑容有些虚,也有些期待。 嗯。俞任说。 嗯?俞晓敏怔了下,啊,这是好事儿啊。她的心脏加速,咽了口水后问,是是男是女也没问出口,俞晓敏的鼻尖也开始冒汗。 是女孩子。俞任的回答让俞晓敏的手无力垂下,她张望了周围两眼,擦了鼻子,你又胡说八道。她看着俞任,想从女儿脸上瞧出点胡说八道的证据。 俞任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她迎着俞晓敏的眼神,妈,卯生和我的事儿,我知道你担心了很久。咱们从来没直面谈过,但不代表你放下了。 女孩的眼泪砸到桌布上,咱们有阵子闹别扭,说来说去原因就是我心里怨着你,你心里怕着这个事实,妈,我确认我的取向,我无法喜欢男孩子。 你别胡说。俞晓敏仓惶扭头看窗外,她的眼泪也流下,你还小呢,这么着急给自己设定框架干什么?她擦泪看俞任,妈以前有两个大学同学,在学校里就就像男女情侣那样,可是毕业了还不是该分手就分手,各自结婚生子了?人家怎么就行呢? 俞任不说话,俞晓敏极力冷静了会儿,谁? 她又问,带着凶狠愤怒,是谁? 俞任知道这冒险一步走错了,她没说是谁,就说是个网友。俞晓敏反而笑了,彩彩,你真当妈是傻瓜?是不是白卯生?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俞任失望至极,我这辈子是您的女儿,但我们一辈子无法交心了。妈,我错在哪里? 你没错,是我错了。俞晓敏扔下餐巾,我错了!她声音大了些,独自离开了餐厅。 原来让俞晓敏接受自己和齐弈果,再一步步做老何工作的设想刚开头就撞墙。俞任心里的勇气瞬间消失,她唯一庆幸的是没说出弈果。 她知道小齐一直在等着自己给出明确答复,算来试去,这个答复还是无法清晰。 原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俞任以为自己衣食无忧,还幸运地拥有了另一段爱情。可顽固执拗的家长、难以企及的留学费用都无法让爱情顺利生根。俞任打电话给小齐,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小齐捂着电话在阳台小声问,嗯? 俞任知道她身后必然有老何警惕的目光,她也难。俞任调整了多久小齐就等了多久,两人都没说话,最后俞任说没事儿,我想你了而已。 听到她带着哭意的声音,小齐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她说我这就去。 安分了几个月的女儿大晚上要出门,老何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去哪儿? 医院。小齐本想这样堵住她的话,可老何的眼神和肢体就像盯着要作乱的囚犯,她回头看着母亲的眼睛,我去陪我女朋友,您满意了?要不要一起呢? 摔上门,齐弈果刚下楼两步,老何就拉开了门,她张嘴,看到女儿的背影忽然心里生出了不详她好像真要失去这个女儿了。老何瞪眼扬声,齐弈果,你走了就别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小齐回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反正房子是你和爸替我租的,哦,车也是你们帮我买的。她将车钥匙扔向大门,我不会再花你们一分钱。 你要断绝关系吗?登报去啊,去啊!老何在后面声嘶力竭,齐弈果再没回头。 齐弈果和俞任在宾馆见到,不太爱掉泪的女孩抱着她忍着哭,她摸着俞任的头发,没事的,会没事的,彩彩。她说不愿意出国读书就不出去了,等我安顿好再来接你。 她说你可以不工作,我来养你。只要你给我时间。小齐希望用出国工作换点空间,再换来和俞任的时间。 曹芸问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齐弈果只想在没有老齐逼迫不到的地方安心做个好医生,下班回家和心爱的人相守。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还得奢望别人成全。 咱们不用别人的成全。小齐安慰俞任,咱们成全自己,有法子的。 女朋友在她肩膀擦够泪就开始解她的大衣扣子,一看小齐里面竟然只穿着居家的薄毛衣,她一寸寸亲吻着齐弈果冻得冰凉的皮肤。好久没亲近的两个人终于丢掉了烦心事又交融在一起,在那个熟悉又磨人的瞬间,俞任忽然想,真的,要是能和齐弈果生个孩子该多好? 好学生这一夜丢掉了所有的羞耻礼仪,一次又一次地缠着齐弈果。凌晨三点多时,恋人累得喘气,彩彩,这要是你到了三十岁,咱们可怎么办? 不正经的齐弈果让俞任感到安全,她蹭了蹭恋人的脸,那会儿咱们都变成狼,谁也不拖谁的后腿。齐弈果笑,想到几个月后的分别,又万分不舍地亲着俞任的额头,我不累了,又好了。 再次从顶端回落后,小齐说彩彩我太自私了,我要你跟随我的节奏和选择一起出去。我也太懦弱无能,不能在国内给咱们营造出温馨的小家。我快二十八了,还是切不断我妈缠在我脖子上的一层层血管,它们卡进去、再硬化,我怕疼,就忍着不砍掉。 可它越来越用力,我快要被卡死了。彩彩,我走之前和她发火,我不要她的钱,我不要她的一切。就是去洗盘子我也要在那儿活下来。 活下来才能爱。 小齐说寒暑假你办旅游签证过去,我放假也会偷偷回来,咱们再等对方两年。俞任和她十指交叉,收紧后说好。 一个好字吐出,俞任觉得心里有东西碎了,她坠入了弥漫的大雾中。 寒假回家,俞晓敏又回到了以前的紧盯状态,能在家就在家,不能陪着俞任也要送她去爷爷奶奶那里。她说彩彩,你不和我交心也没关系,我是你妈,要对你负责。不管是谁,只要是女的,都不可能。 见不到俞任的小齐回柏州两天,大年初一就离开了陇西。这次老何没跟着,她在电话里骂女儿,你怎么着我再也不管了。其实管不着,齐弈果申请了单位的宿舍,再也不回有老何的家。但她也不相信老何每次的气话,说不管,过几天管得更厉害,掌控女儿就是掌控她自己的生命呼吸。 俞庄的烟火又一年窜空时,俞任忽然想到她的十七岁。那一年她在等待可能已不属于自己的卯生,这一年她要送走还属于自己的齐弈果。 爱情何尝不是她头顶的丛丛烟花呢?它们会呼啸而过,漫天绽放,随后落向无处可循的四面八方。 她对齐弈果说好,就是默认了她们将现在囫囵包起来,用那张名为将来的绚丽包装纸,也默许了她将会丢掉自己拥有的几乎一切,甚至直觉她可能成为齐弈果身上的一株槲寄生。这个好字好重,颠得俞任心里慌。 来来往往,不晓得大洋最终是喜结良缘的桥梁,还是天各一方的深堑。这时卯生发来了新年祝福,她开玩笑,今宵还不是良宵,要等良人相会。 俞任拨了她电话,你呢? 看了眼师傅和妈妈,卯生微微一笑,转身回房间继续通话,我和小孙分手大半年了,良人是我妈妈和师傅。 那你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还想印秀吗?俞任问。 我很好,也会想她,有时也想到你。卯生不好意思道,单是想,人就颓了。我先好好唱戏吧,等在这边真站稳了我再考虑别的。卯生挠了挠头发,俞任,我好像觉着自己刚长大,虽然,我都虚岁二十三了。卯生说,我才发现,独立的感觉真好,我可以专心看着自己,磨练我的戏。再想想以前谈恋爱的自己,原来我都是靠着一个个恋人,从没直起腰过。 俞任,谢谢你。卯生说,爱情很美,它教会我生活了。 放下电话,俞任看着热闹的村庄思考自己的生活,这是奶奶胡泽芬在喊她,彩彩?还在外头呢?十二点咱们发红包咯。 俞任回头,爷爷奶奶又弯了些脊背,妈妈俞晓敏站在他们身后深深看着自己,她眼里有千言万语,她身前都是俞任的生活。 第121章 凤翔曾在电话里向赵兰保证,卯生开车比我好,来回柏州和宁波没问题的。赵兰这才放心地同意卯生从高速自己开车回家过年。 凤翔过年不回柏州,说要安生休息几天再等着正月赚钱。其实王梨明白她的想法:离婚的女儿不好意思回娘家过年,也不愿意凑到自己和赵兰面前,宁可一个人在家躲清净。 她曾偷偷问卯生凤翔怎么样?卯生说师姨很好。真的很好,自从王梨赵兰上回探望结束,凤翔就一改平时的节省劲儿,拉着卯生到处吃喝买,新衣服买了十来套,化妆品也堆了五套新的,凤翔说我可不是乱花钱,我在奖励自己。 每次去唱戏她都穿得不重样儿,风光无限娟媚可人,团里都有猜测的,陈凤翔在谈恋爱了?问卯生,她摇头,怎么可能。 凤翔唱戏状态也好,团长两口子听得都美滋滋,票子越抓越顺利不少人只认陈凤翔搭白卯生,什么坐月子带孩子的小姨子,什么本地头号旦,都不认。 王梨听徒弟这么说,只好吞下大半截话,那,那你对师姨走点心,她爱乱吃东西,别闹坏肚子。 卯生说我做饭买零食,她吃不坏的。师姨现在看到外头冰淇淋都要先问问我能不能吃,可乖巧着呢。王梨眼內现出讶色,哦? 卯生又说我离开宁波前,还特意给她做了十道硬菜,买了好多水饺面条,水果都备了七八种,师姨也不愁这两天没东西吃。 王梨出气像叹气,哦 这孩子又劝王梨,师姨就交给我照顾,师傅您专心陪我妈。还遮住嘴巴,醋劲儿大吧她? 王梨耳颊皆红,哦。 卯生大年初二就要登台,她将妈妈给准备的吃食特产塞满了整整一车厢,对赵兰和王梨说,妈妈师傅你们回去吧,我路上开车会小心的。 王梨抓住最后的时机拉卯生到一旁,你和凤翔? 卯生那双亮澈眼睛这才漏出些别的内容,她抿唇笑了笑,师傅,您放心吧,我和师姨都是明白人。王梨笑着点点头,行。 回家任赵兰掐胳膊抓耳朵咬面孔都没再漏出半个字,赵兰说姓王的,你背着我和她们搞统一战线孤立我? 不是孤立你,本来就是我多心的事儿,现在放心了。王梨说你不要老担心卯生和凤翔,卯生说她明白。 她明白什么?赵兰说她开窍早,大姨妈还没来就好像喜欢那个小俞任,虚岁十八还没到又喜欢小印,去年还在和小孙缠缠绵绵。你数一数,这几个哪一个不是漂亮清秀娇美的?她就是有点以貌取人,我怕她别和凤翔以后崩了见面不好做人。 王梨明白天下父母心,可也无奈,阿兰,还没开始,你就想着结束了?对我也这样?这才让赵兰咬住舌头不再乱想,过了一天,赵兰又说,我想和你一辈子的。 凤翔正月初一晚上捧着袋薯片在家看电视,卯生不在,她就不必端着花旦台面,内衣都没穿,就套了身蠢萌的熊猫帽子加绒睡衣躺沙发上,一只腿翘在沙发背,另一只踩着地上的小马扎通常卯生会坐那儿熨烫衣服。空调开得太高,凤翔吃了半袋就昏昏欲睡,手一松,薯片滑在沙发,没化妆的花旦陈凤翔素颜朝天呼呼大睡。 卯生走到门前就听到家里电视机哗啦啦的声响,她轻轻扭动门锁打开门,刚要出声就看到睡得香甜四仰八叉的凤翔。扫一眼屋内,果然桌子上还有吃剩的菜没收拾,地上还有些食物屑。提前一晚回来果然就撞见了陈凤翔的真面目。 凤翔说她很爱干净的,家里见不得一丝丝乱。结果从厨房到客厅,锅碗瓢盆都是乱的。凤翔还说她是精致女人,从不会素颜朝天,除非在敷面膜。结果没敷面膜的凤翔秀眉微蹙素颜大睡,嘴角还沾着点薯片渣。 底子好的女人哪里需要化妆?凤翔的五官本就是一幅风景,如果不看她乱糟糟的头发和睡衣的话。卯生笑着替她擦了嘴角,忽然又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凤翔,直到她的呼吸扫在凤翔脸上,直到凤翔也感受到她的呼吸,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了会儿,凤翔装不下去了,睁眼就睨卯生,我一年就放松这么一回,看什么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1) 卯生笑,师姐,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现在给你热一点? 凤翔说你又害我。不是说好了大年初二中午前回来吗?赶这么早就是要害我多吃啊,明天胖得穿不下戏装怎么办? 卯生已经打开箱子袋子,我就是要你多吃点才赶回的。顾不上开车的疲惫,她站起来揉揉腰,大年初一,怎么不吃点好的呢?其实她是放心不下凤翔一人在家,想陪她过个不完整的年。三十没赶上,初一就不能错过。 将赵兰准备的菜肴往盘子里倒时,卯生回头,见凤翔扒着厨房门热烈地瞧着自己,我不热太多,每样就一口行不?卯生征求她意见。 行吧。凤翔又懒洋洋地扭身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换上了正经的衣服,洗手间再传来哗啦啦的声音,然后是凤翔拍脸吸收护肤水的响声。凤翔对着镜子梳头时想到什么,对着厨房喊,一口哪里够?你这人怎么没点好心眼。 卯生当然只是为了安慰凤翔才说一口,每样菜都让凤翔吃足了后,她不敢坐下,扶着肚子,小赤佬你害死我了,我要出去走路消食。卯生回来她高兴,高兴了就吃多,吃多了便扛不住。 大年初一晚上,凤翔和卯生说去逛鼓楼步行街,凤翔走前头,卯生跟在后头,脖子上还挂着凤翔的包。 凤翔打着嗝,说你想要什么告诉师姐,我来买,好好感谢你,嗝,大年初一还赶回来给我送好吃的,嗝。 那师姐想要什么?我要感谢你太多了。卯生说,感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借我车,感谢你锻炼我成为家务能手,还感谢师姐大年初一陪着我逛街。其实她不缺什么,就是逛个热闹,顺便欣赏美人。 凤翔太过标志,出门前又化了半天妆,换上清爽的羽绒服搭配毛呢长裙,小腿到脚踝的线条细而有力。卯生看得有点久,收起眼神和凤翔四目相对,说要不咱们各自请对方买一张刮刮彩? 凤翔答应了,和卯生各买了一张,卯生没中奖,凤翔中了一百块,开心地跳起来挽住卯生的手臂,走!这一百块咱们吃什么? 都行。卯生看了眼凤翔的手,心里泛起久违的悸动。她走了几步,等凤翔自己松开手才出了口气,凤翔又说街上人太多,她要闷得喘不过气,咱们去人少的地方散散步。 走出步行街,凤翔忽然看了眼卯生,那一眼很深,卯生在深夜见过印秀这样的,也在床前看过孙甜类似的。她耳朵发热,摘下头上的针织帽散热。 凤翔说瞧你热的,她帮卯生理了下有些乱的头发,卯生有些回避地侧开头,顺便自己用手扒拉了下。 凤翔就和卯生稍微走开了些距离,说本来还想去月湖看看,可是这大年初一大晚上的,肯定没开门,算了,回去吧。 咱们开车,可以去附近绕一圈看看。卯生建议。 凤翔说算了,平时坐车还没坐够吗?她说回家吧,再从卯生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包挎上。 对师傅说都是明白人,是卯生下定了决心好好唱戏,不会对凤翔动心思。她心里还有印秀,刚刚却被凤翔晃了眼,卯生心里苦涩一笑,她上前跟上脚步愈快的凤翔。 很快到了停车场內,凤翔钻进驾驶座,招呼外面的卯生,快点。 卯生上车后有点呆,凤翔瞥她,安全带。 系好后,卯生看着凤翔发动汽车,忽然在起步前一手按住了凤翔的指尖,凤翔放回手闸,作死啊再闭嘴,企图咽回大年初一的不吉利话。 卯生再次摘下帽子,眼睛潮亮亮的,师姐你别生气。 凤翔说我生什么气?这不是想快点回家吗?明天就要唱戏了,得休息好。 你就生气了。卯生说,别以为我不懂,我太明白了。她这话让凤翔面颊跳上两朵红晕,懂什么?我怎么了你?别说得我想勾引你一样。 凤翔咬着有些干燥的唇,胸口因为气息不畅微微伏动着。卯生说不是勾引,是我明白那种感觉,我也有的。凤翔的眼神缓和下来,水滟光芒摇晃其中,是我想多了,这几天你不在。凤翔舔唇,我就是你师姨。 师姐也许被喊太多,就慢慢习惯了,依赖了,在她不在家时就静了,想了。夜里月色好,万家烟火吵,凤翔年三十看到半宿,没记住哪怕一个春晚节目,一会儿想到王梨,多会儿想到了卯生。 她今天说真高兴,可高兴到突破了两个人暗潜多日的边界,又运气不佳,被这个愣头青直接挑破。 卯生说师姐,我心里还有她,我不想我不想一时脑子发热,那样是害了你。 凤翔斜眼,害什么?你真当自己是妖精。 女孩的眼睛真的是妖精,明晃晃地恃靓行凶,凤翔也被卯生晃了下。不晓得过了多久,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压身过去,用柔软的舌头撬开卯生的。卯生接纳后顺流而下,用力回旋后又开始回缩。凤翔捧住她脑袋忽然更加勇猛,热腾腾地蒸化了卯生,最后又恋恋不舍地啄了卯生的唇尖,还不错。她捂着唇好像镇定地看着前方,但是啊,我没什么感觉。 凤翔扭头,拍拍卯生的小脸,师姨吓到你了吧? 别怕,咱们呐,台上夫妻缘分可长着呢。凤翔心里叹气,她这是怎么了?孤独太深,剿掉脑子了吧。 第122章 象牙镇的那个家今年没有冷锅冷灶,宋绘香在八中学生放假后就立即关店回家,倒不是为了陪怀湘龙,而是因为女儿再一次衣锦还乡沾光有脸这种好事儿不能让怀湘龙一个人独占。 丰年寒暑假在家一般只待几天,来去匆匆的就让宋绘香不满,咱家是有什么魇着你了?安心待个把月都不行? 对此丰年就笑笑,我要打工。宋绘香每月给她四百块生活费,还说大学食堂便宜,丰年吃二百块肯定够。剩下两百就大度地让丰年零花,丰年一分没动任钱躺在卡里。有时怀湘龙问她生活费够不够,丰年知道他想听一声够,这样为人父母的不安和愧疚就消弭不少。 听丰年说打工,怀湘龙就在年三十的饭桌上对着在北京磨蹭到前两天才回家的孩子念叨时间的价值,他说你不要去做家教,这种事儿就是纯粹拿时间换有限的金钱,没有复利。丰年小时候觉得爸爸高大威猛,学识丰富,大了后发现他作茧自缚坐象牙镇里观天太久,很多事儿都落在纸上谈兵而已。她被同学介绍,做个一对一家教一小时收两百块,教一个班也是这么多。 吃饭到一半,宋绘香又问,你在家待几天? 丰年说初四就走,去宁波帮老板打理店铺。宋绘香不屑地笑,几家店大年初一就开张?你去打工的地方不是卖衣服的吗?丰年回家前,小英给她准备了几套衣裳给父母寄到了柏州,而丰年从小过年几乎没穿过父母买的新衣服。 就是趁着春节放假这几天,要梳理去年的数据。丰年其实放不下小英,不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宁波过年。 怀湘龙将筷子重重放下,你是不是对咱们家有什么意见?是,我是问你借过钱急用,可你不是也没借给我吗?还有你妈,她四十好几,总要考虑个人社保的事儿。你就是恨着她代领了奖金是不是? 丰年咬口排骨肉,边嚼边看着父母,宋绘香还真一幅委屈样,怀湘龙则气呼呼的。这家三天两头地为钱吵架,现在丰年有了点积蓄,他们就把自己扯进去。 爸,年三十,你真的还要在饭桌上钱钱钱个没完?丰年问。 那你说说究竟对爸妈有什么意见?一年到头电话没几个,还得我们打过去找你。是,你是风光了飞出山窝窝了,这还没工作呢就要踹开父母了?宋绘香因为女儿对自己态度越发冷淡就生了气,和怀湘龙站在一条战壕里。 丰年面无表情地吃着菜,宋绘香一把夺过她的筷子,说清楚! 真要说清,他们又会切换角度为自己辩解,无非为了自己辛苦包馄饨,为了自己一个人守家里夫妻不得团聚,再数落孩子不孝重财,为了十万块就忘了养育恩情。 丰年擦嘴,妈,爸,我说不清。她对父母不能说不在乎,可比起小时候,感情的确淡了不少。不能把孩子当圣人吧?夫妻俩算盘各自拨得啪啪响时还要怪孩子计较。 你们想要什么?丰年问,要不要我放假立即赶回家,当着乡亲父老的面儿给你们跪下磕头,说一声女儿不孝?放下包就捋起袖子和面粉包馄饨,一天卖完几百碗后在那儿再洗两小时的碗?或者顶着北大的学生证在象牙镇里走动,让亲戚朋友把孩子都送家里来让我辅导? 想不想要我把推迟一年读大学换来的十万奖金捧给你们,我自己回学校买件冬衣都要算三次账? 我没给你生活费?宋绘香气得发抖。 怀丰年说给了,我没动,我随时可以还给您。可是和父母说话不能提还这个字儿,能还清的还叫父母?他们要的就是孩子一辈子都亏欠自己。 知道我为什么死活不给你们那笔钱吗?因为我不想再过为了点生活费卑微看眼色的日子,我想要干干脆脆地取我所需。丰年吃不下饭回了房间。 外面沉静了会儿,渐渐争吵起来,宋绘香和怀湘龙又开始了年夜大战。 她晚上十点时问小英年夜饭吃什么?小英说可丰富了,炖了香辣牛肉,还做了剁椒鱼头,再炒了个蔬菜,又开了瓶酒。这是她第二次自己过年,也有一个家的感觉。 丰年问好吃吗? 小英从她语气听出了沉闷,家里怎么样? 我现在可以去投奔你吗?丰年说在家吃不下饭,一上桌她就觉得少了盘菜,吃到中间才想起来是少了算盘。小英姐,我觉得,恳请他们真心爱我一点儿有些丢人。 他们可能会说因为你不爱父母,他们才和你有距离。小英感觉到丰年哭了,她放下筷子,如果你实在难过,明天来我这儿吧。 丰年可等不到天亮,趁着晚上还有出租车就花了几大百回柏州,在火车站看了一夜书后登上了清晨七点的火车。幸好她逆春运人流而行,一节车厢空荡荡的就十来个人。怀湘龙和宋绘香轮番打她电话,丰年留了封信还不够,只好回信息,可写了好几条都觉得很难发出去,最后就删成一句话:爸,我和你们没有话可说。你们放过我,请让我过个安心年。 小英早等在站外,老远看到了卷毛后她笑着招手,丰年本来也在笑,很快嘴角开始抽搭。小英说没事儿,姐给你做好饭了,补上你昨晚没吃够的。 看着面前的六菜一汤,饿了半天的丰年不顾吃相塞得愉快,小英握着啤酒杯看着她,我家以前过年都吃这样的菜,我和我外婆学的。外公外婆去世后,她的年夜饭是追随印小嫦每年流连在不同男人家吃的。 小英说姐有个喜事儿要告诉你,我打消去杭州四季青买铺面的主意了,把剩下的二十多万给还了回去。她年二十九去的柏州,直接将协定摆在了浩哥和他老婆邢芳面前,小怀,我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时候不是在陇西和人合伙开店那天,而是还清债务。 浩哥都不敢正眼看我,他给我挖的坑,还说大话。结果他自己呢,到处开店开厂拿代理,资金链断了后只剩下柏州还有两家店。小英喝下酒,他老婆邢芳收了钱嘴里还不干净,说我这又是伴上谁了?我还了她一脸水。 印秀也没回三纺厂的家,而是给印小嫦打了电话,不会再有人去拍门催收房子,你放心,我不会拉你下水。等印小嫦要问什么时,印秀挂了电话。 我真的感谢这个时代,它让我的苦头没白吃。印秀说小怀,你以后无论到哪儿都得记住,你自己就是自己的家。别靠人。 丰年肯定地点头,知道。 这么些年,丰年头一回过了个安心年。说是帮小英整理数据,其实小英将她传授的那套表格已经玩转得很溜,偶尔出现问题和在北京的丰年电话沟通一下,再由丰年远程修正就能解决。 大年初四的小英将忙着打扫店铺,小英说她在宁波也可以做下去,又拿下了隔壁的一间铺子,还打算雇两个人,小怀,我三月份就要和服装厂合作,我自己开始设计衣服了。说这话时,印秀的脸显出酡红,在柏州时就想做这一行,也就学了点课程。隔了六七年,小英才初步具备实践的条件。 就是像乌龟一样慢慢爬,我也会爬过去的。小英姐的豪气感染了丰年,和她碰了碰杯。喝完小英又看了眼桌上的两部手机,丰年知道她一部为了生意,另一部则还用陇西的号码。不过生意手机以前总是响个不停,陇西的那部则偶尔只有条信息,可能还是广告。有次她无意瞥到,小英打开的收件箱里都是数字。 她想到俞任和齐弈果已经恋爱,那个唱小生的家伙可能单身了,看着手机欲言又止,小英问怎么了? 丰年笑,没什么。 小英看那部老手机,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而已。她的唇随即紧闭了会儿,又喝了口才打开话匣子,这里面最大的数字是62。 可能是她为了捞信息位置发的,当时有一段时间我黑了她的号码,后来一次性打开一股脑的都是这些,再后面就没了,不晓得是不是已经把我给黑了。小英在丰年面前用她指代卯生居多。 为什么不主动给她电话呢?也许她是觉得和你没希望了才不再发。丰年说你们年轻人就是矫情,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儿非得耽搁几年。 小英听乐了,是这么个理。又低头把玩手机,我就想想而已,也挺知足了。要是知道她黑了我,可能要心里难过半天。要是知道她有了别人,我也要难过好久。小怀,我觉着这样的状态最好,能让时间停在这里面,好像一切都没变化一样。 明天咱们吃酒看戏去。小英说合作商给的票,又有东西吃,还有越剧听。她从钱包里翻出两张票,呐。 不像在陇西听戏时有那种正儿八经印刷得精致的票根,这两张票只有几行文字,唱得《玉蜻蜓》,还有时间加地点和剧团。丰年说咱们怎么去?这地方不近吧? 印秀说还有个惊喜没告诉你,我买车了。以后跑生意去工厂也方便,再也不用在公交车上被人踢。她说很便宜,到手一共花了八万多而已,姐总归有车带你兜风。 在死气沉沉的家里丰年目之所及都是愁闷苦恨,一见小英却是阳光普照。印秀的车里还有新车的气味,脸上洋溢着喜悦,劳动改变生活。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2) 但她开得却很小心,四十分钟的路慢慢吞吞地开了一个多小时,被后面着急的车主用喇叭怼时,印秀就对丰年羞涩地笑笑,我开车也像乌龟。 哪儿有这么好看的乌龟呐?丰年尽量不让自己多看小英姐,她不时扭头向窗外,又忍不住扭回来瞥一眼小英。丰年对俞任说此情无计可消除,心里还跟着一句话,下了眉头,只上心头。 她下决心耗上去了,小英现在不想恋爱,不代表以后不会想。只要常相伴,未必没机会。不就是蛰伏吗?复读蛰伏成功的丰年还是有些自信的。 小英停车后带丰年找到了地方,碰上工厂的合作老板娘,两人亲热地寒暄了片刻,丰年发现小英的宁波话好像说得越来越多。她陪在一旁听个一知半解,便默默打量着周围。 戏是要在临时搭建的戏棚中唱,里面陆陆续续地进人,舞台不大,音响派头却做足了。小英给面子捧场,老板娘更开心,连说听完去吃饭。还亲自将这两姐妹送到了棚内位置较好的地方。 丰年左看右看,发现观众很多上了年纪的,她有些语重心长,越剧要根植于群众,也要根植于年轻人呐。 小英说咱们这不是来了吗?她噙着笑坐了会儿,一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就说先去外面透透气。丰年问你是去抽烟吧?卷毛被小英揉了下,就一根。 丰年说那我陪你,我也觉得闷,演员真不容易,我们只是听,他们还要卯足了劲儿唱,肺活量惊人呐。 小英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夹着烟看着小卷毛笑,你是来监督我,怕我多抽吧? 丰年挑眉,不敢不敢。她就是爱多看看小英,外面有些阴雨潮湿,丰年说我给你打伞。小英说待遇真好,回家给你再加盘菜。她们说笑时,看到几个穿了戏服带妆的演员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出来。走在前头的是朵身着百裥裙、外套红色古代披风的艳丽牡丹。牡丹花面如春水,凤眼俏眉,她步态轻稳,看到天上的雨水时却微微皱眉,很快她头上被一顶伞罩住一个倜傥的小生帮她撑起了伞。 好一对养眼的搭档,丰年看看花旦,再看看小生,又推了眼镜,发现这是女小生。她说,真好看啊。 再看小英姐,她的烟灰已经老长,马上就要烧到指尖。小英脸色有些白,终于被烫得甩了下手,她转过身又取了一根,哆哆嗦嗦的模样像是被冻的,让丰年说不出不是就一根吗。 戏开场前,小英却有些焦躁不安,她连抽了三根,在外面开始踱步犹豫。丰年就像个忠心耿耿地小丫鬟,打着伞一路追着她。 最后,里头已经快坐满时,有人开始催上座。小英像下定了决心,小怀,我怕闷,咱们坐最后面看吧。 丰年说那好,你看得清吗? 小英姐咬着牙关最后松开,看得清。她顿了会,你没瞧出来吗?那小生是卯生。 丰年顿时觉得头发丝又要竖起来,她嗬了声,也呆了呆,我说呢,怪不得那衣服穿得那么难看。 第123章 听过一次戏的丰年忙着走神,听二回时就只顾着看小英姐,并且抽空用手机流量查了下这出戏,翻了半天明白了:原配变小三,情人还是尼姑这么劲爆。 第一幕戏就有那个白衣翩翩的白卯生,指尖里捻朵桃花眼神风流俊逸,就是还翘着兰花指。丰年暗嗤一声,扶眼镜的右手小拇指也不觉翘了翘。又悄悄看小英,丰年觉得她的眼神迷蒙而悲哀。 卯生唱功如何丰年不懂分辨,但是下面老头老太听得入神,不少人眼里还流露出老母亲的疼爱。丰年又嗤一声,再看小英,她嘴角竟然有笑,笑得眼泪在眼眶打颤。 小卷毛的心微微提起,可想象中小英泪洒的场面并没出现。听到那朵牡丹出场时,只见她已脱下场外套着的披风,一身蓝裙扮尼姑,开口也是掌声雷动。和白卯生样貌身材登对不说,四目有情,情腔情调缠绵得观众屏息凝神,听得人耳润润贴贴。丰年刚听进去一些又看印秀,扭头却见她已经走了出去。 这就对了,能听得下去才是神仙。丰年追在她身后却没上前,任小英在前面点烟。 印秀抽了口,半扭了头对丰年说,你去听吧。 丰年没说话,还站在那儿,两人耳边还响着白卯生的声音,行腔潇洒,运腔醇厚,润腔有味。小英像在侧耳认真听,丰年也听出了些唱词,小生是情到真时自癫狂而印秀还保持着背对自己的样子,听完这折,她说咱们回去吧,任那台上的小生继续为爱癫狂。 车发动了三次才成功,印秀在雨雾中顺利掉头,顺顺利利地开上了回家的路。来时一个多小时,回去竟然只开了三十五分钟。丰年的手不自觉地拉在车顶扶手上,小英注意到,说别怕,我没超速。这是她一路上说的唯一句话。如果不是行车平稳,丰年随时觉得她会呕出一口鲜血。可小英姐她太能扛了,脸上静得几乎没情绪。 见到心心念念的旧情人,不该泪雨纷飞吗?不该犹豫着上前相认吗?丰年担忧地想着小英,又想到卯生身边那朵牡丹花,直觉小英姐可能是怕确认到什么。 小英将车停在小区,她吁了口气,好了。不晓得是车停好了,还是情绪好了。 丰年也做好了回去陪小英借酒浇愁的准备,但小英烟抽得凶了些,下车后说我去搞店铺卫生。事业型女人也许找对了出口就能忘了伤口。 丰年说好,我也去。说完就去拿了工具陪小英去了新铺子,两人开始带劲地做起事。丰年扫掉地上的玻璃渣,小英蹲下铲瓷砖地面的油漆,铲面锋利,顽固油漆一块块被铲得松动、肢解,小英最后用潮抹布一片片沾走它们,地面变得崭新耀眼起来。 也许清理打扫这种事儿是个良性循环,墙面干净了总觉着地面也要跟上,地面干净了又觉得大门需要整洁。小英站在简易梯上擦玻璃,灰尘抹去,水渍留下,湿布用过用干布,手指冻得通红也不以为意。 全部弄好已是三小时后,小英就坐地上发呆,丰年说地上凉,给她搬来了小椅子。小英双臂垂下,说小怀我怎么才做了几小时事儿就没力气了? 丰年扶她坐到椅子上,自己蹲在一旁捧着脸看小英,也许是误会呢? 小英干涩地笑了,小怀,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说这事儿还真有点像咱们搞卫生,越打扫越觉得死角多。我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她们般配。以往卯生在台上不是那样的眼神,我看过的。 那朵牡丹手里有根无形的线牵动着卯生的眸子,她心疼人时才会闪现的温柔在那一刻出现了。印秀坐了会,这下骗自己都骗不下去。 丰年总觉得小英姐的演技比那台上众人要高明得多。那天以后她手里只揣一台常用手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白卯生这个人无声无息随风而去,小英眼里重现了做事的愉悦亮堂,直到她离开宁波回北京开学,她们谁都没谈过白卯生。 但小英姐的演技却在一件事上穿帮了,丰年好几个晚上察觉到她没睡着觉。 这点自觉丰年当然有:作为有种的明恋者,她不能刺疼人家的伤口。作为有竞争力的情敌,她不愿意白卯生这个人进一步扩大影响力。临走前她对小英说,要是闷了,关上几天店就去北京,我陪你玩儿。 小英说她不闷,不晓得多有劲呢。吃得好睡得香。 丰年舔了下唇,小细长眼看得小英先弹开眼神,前些天有些闷,现在好多了。 卯生出了正月得了一周假,她回柏州三天,又转道上海看了次俞任,回到宁波住处,果然原形毕露的凤翔已经不再遮遮掩掩,而是腰杆挺直了尽情邋遢。卯生拖地洗衣服做饭浇花,凤翔就在沙发上敷面膜拉筋做瑜伽。 两人初一那晚激情一吻后凤翔拿回了师姨的架子,说卯生咱们都是敞亮人对不对?师姨对你说明白话,你也别对师姨藏着掖着。 卯生说好,师姨你先听我说,我也想亲你的。话音落下,凤翔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你胡讲。这孩子哪儿都像王梨,就是这一张嘴就逼死人的时候不像。王梨必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白卯生却横刀立马大刀阔斧。 我不是胡讲,你这么好看,人又甜丝丝的,神仙也要动凡心。卯生说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有点缺乏自制力的凡人。凡人修了这几年,也知道有些话要敞开讲,憋着闷着会坏事。 你幸亏还有点儿自制力,要不前女友不是三个而是三十个了。凤翔说我就是想试试,你嘴巴甜是甜,就是还带了点五香粉的味道。 那天五香牛肉吃得多了点。卯生和凤翔说开后语气轻快了些,我就是觉得心里还放不小印,我想去找她。卯生心里说等正月唱完不忙了,我就去。 要是找不到呢?或者找到了不如你所愿呢?凤翔讲,你去和谁谈恋爱轧马路都不用和师姨报备了,师姨试过了,咱们俩,成不了。我那天是寡了心神太久,被你蛊惑了下而已。 卯生就顺着坡往下走,谢谢师姨。 过了半天,又开始师姐个没完,被凤翔瞪,卯生讲这就是一开始基本功练错了,改起来难。上了台,两人一个唱申贵升,一个唱王志贞。风流书生追带发修行的尼姑,扇子一扫门帘一挑,轻佻急切的样子让尼姑王志贞羞惊交织,让花旦陈凤翔的心怦怦跳。 卯生唱完玉蜻蜓下台,又被老太太塞了红包。这次不多也不少,四位数也够她高兴了。可卯生对凤翔说师姐我今天唱得不好,心神不宁。 凤翔说你也晓得呀?你前游庵那一折唱漏了一句词知道吗?卯生羞愧,念道,对,那句有心心无主,有志志难遂后面唱漏了。 有情寄无处。凤翔接道,是走神了吧? 卯生憨笑,走了点。几乎烂熟于心的唱词竟然就因为晃神多想了印秀一秒就忘了。凤翔那双精明外露的眼睛登时软了下,多情种。 可惜没找到印秀,她的电话总在关机状态,近两天变成了停机。多情种失神许久,好在最近被财神关照,本来过了正月是淡季,旺季拿到两三万的卯生收入会骤减到八千多,但最近每场戏都有人将红包夹在花束里送过来。 嗬,这是铁杆。团长赞道,头牌生的门面就是他的门面。他说卯生呐,你晓不晓得有几个小姑娘开着车跟着咱们跑,我们唱到那儿她们就追到哪儿。 卯生红了脸,听说过。但这回回送红包的却是头一次见,她说人在哪儿?她想当面去感谢。 你说送这个的啊,刚走,也是自己开车来的。团长说,她每回听戏都在最后头角落,看来也是怕羞的人。 卯生开了红包,发现里面一叠百元目测两千块。算上次数,这人已经送了一万多。愣神时,对着镜子卸妆的凤翔一声带着笑的孽障飘来。 卯生和团长说,下次她来了,麻烦您告诉我。 印秀自然不好意思对丰年说她没好,她平时忙着做生意,得了空就追着卯生的剧团跑,只要能在当夜来回的地方都去追。说来怪,不追戏她睡不好,追了反而能得个安稳觉。 听人说,卯生这种剧团小生不是拿固定工资的,旺季赚得多,淡季一般般。印秀就回回揣着红包夹在花中委托人送给卯生,她不打照面,来去匆忙,被人笑是个忙着赚钱的追星女孩。 听戏也渐渐能坐下去了,在角落里听全场,卯生眼睛扫到她这边时,印秀就浑身一颤,做贼心虚地低头看地。她病得有点重,吃力不讨好地来看旧情人,就是不敢打电话或者当面堵住问上一句,白卯生,有空坐下喝杯茶吗? 她自以为时机拿捏得很妙,卯生光彩在台,她隐藏在暗处,可以看对方看得心里发烫,看到每个角落又被白卯生这人给充满。印秀和丰年打电话时犹豫再三还是坦诚,我溜去看她了。听完了心里才踏实,做买卖才更带劲。 她这人真怪,她吃死我了,几年都没松口。小英姐说,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咬我咬得紧实,小怀,我这人是不是完了? 那头的丰年觉得自己完了,咬牙假笑,那就去问问她啊。 不去,我看见她给那个花旦拿包了。我抢了一回,不敢动第二次手。车停在路边,刚送完花和红包的印秀又点了烟,她今天走得急衣服穿少了,打了个寒战后谢谢丰年就挂了电话。 半开着车门,印秀吸着指尖的烟,眼睛随意瞄着这个和她又是露水情缘的镇子,后视镜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惊喜交加,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里的烟蒂掉下,印秀扭头,卯生小跑过来,她贪心地看了印秀好一会儿,唇动了动,印秀。 印秀扶住车门,想了想,说好巧。 卯生好像有些激动,她的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你别走。这时凤翔在后面喊她,卯生?上车了。 你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卯生挤出一丝笑,难得咱们都在宁波,有空可以聚一聚。 印秀吸了下鼻子,说好。她从口袋拿出手机却看到卯生直直盯着自己,该怎么给电话?两人都在发愣,还是卯生醒过来,你等等我,我去打个招呼。 卯生先去和凤翔说了几句,那边凤翔眉毛跳了下,朝印秀递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考量,随即点了点头。卯生又跑向印秀,按住她的车门缓了缓,我给你打电话,你停机了。 印秀靠着车身,讲了句符合她小老板身份的客套话,对不住了,老手机不太用,可能欠费了。下一句话又被毛病感染,那是你女朋友吧? 卯生竟然笑了,她的脸开始形成了性格,不再是过去软绵绵的乖孩子形状,反而揉了些笃定的气度,这么关心我们啊。她跑到副驾驶自己拉开车门坐下,印秀?她又喊,载我一程吧。 第124章 车开进城后,印秀才问一旁的卯生,你要去哪? 副驾驶上的人一直保持着微侧向司机的坐姿,开明路口你刚刚开过去第三次,你想去哪?几年前两人还同居时,印秀就是这样不说去哪儿:要赚多少?要干什么?路上几多凶险? 几年前的疙瘩同时爬上两人心头,印秀不再问卯生和那个花旦的事儿,卯生也不提她和浩哥的故事。可她们也不想继续客套,客套不好会越来越生分。又兜了一圈,印秀说不忙的话就找个地方喝茶? 卯生抿唇不语,她的眼睛有温度,灼得印秀右边脸发热。显然她沉默就是在思考如何否决提议,卯生这个黏糊性子还在。不同的是卯生思考得很快,找个地方停车也好,咱们就在车里说说话。卯生舍不得从两个人的空间跑到多个人的世界。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3) 她看着印秀摆在方向盘上的手,因为瘦,也因为有点静脉曲张,白色的皮肤下是微鼓的血管。视线又往上挪,印秀的脸颊比几年前瘦了些,眼神不见那时的紧张或讨好,有点冷漠的精明和距离感。 印秀问说什么?说卯生和俞任,还是和她不知道的人?说卯生为什么在这里唱戏?说卯生那天晚上离开她住处时没说完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要开车,印秀的双手会一直麻到心脏,她将车开进自家小区,停下车后看向卯生,我发现咱们没吵过架。她笑得有点苍凉,要不什么都不说,要不就冷冰冰地互相搁着。 卯生说对,咱俩吵不起来。 印秀不响。 卯生知道她在思考如何反驳,说不是吗?这个反问让气氛怪异了点,它夹杂着点怨气。印秀说怎么不是?开始在怨气上添油加醋。 终于有了话头,卯生说印秀,我不怨你,我怨我自己那时不懂事,没有赚钱的本事,让你一个人太累。 不是的。印秀说从不怨这个。 那怨什么?卯生的眼神圈得印秀动弹不得,她扭过眼光看车外,咱俩不是吵不起来,是话说不到一头。 卯生讶异,想了想,好像是有点,我我和师姐就能开诚布公。她解释,那不是我女朋友,怎么说呢卯生在寻词时就泄露了她和师姐的不一般,印秀说我晓得,不是女朋友,也不一般。 你台上看她的样子不纯是演戏,你心里喜欢她的。印秀说算了,看你几场戏我也够本了,咱们各有各的生活,别为以前吵没吵过架争了。 她说我送你回家? 卯生说不回家,也不想离开这里。她看着外面的单元楼,我想去你家喝杯水。 印秀好笑又奇怪地看她一眼,行吧。 她在前面走,卯生跟在楼梯下。卯生在看她,印秀感觉得到,她的视线应该落在脚踝,攀到小腿,落在臀部,现在又爬到背部,印秀说房子是租的。 卯生没跟上节奏,愣了下才接话,哦,我也是租的。 还有一层到家,印秀说你喝茶不? 卯生的眼睛从她的发丝上挪开,仔细看了门牌号才说喝的,要是有吃的更好,要是卯生说,算了,我回家再洗澡。每次唱完戏,我身上黏糊糊的,汗水湿透了。 印秀的小家保持了整洁朴素,卯生进门时就寻拖鞋,只有一双女式的,她松口气。见印秀从鞋柜抽出另一双女式的给自己,她穿上。印秀说这鞋是给小怀准备的,小怀是俞任的高中同学,寒暑假在我这儿打工。 卯生站在门前盯着鞋,怀丰年?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和我在一个厂里做过事。印秀说你坐,我去烧水。卯生则在客厅走了几步,最后来到厨房看印秀忙,小怀打工怎么住你这里? 印秀笑,不住我这住哪儿?我这有两个房间。 电水壶发出了动静,温度开始上升了,印秀给卯生放茶叶,你陇西剧院的工作辞了? 辞了。卯生点头,前段时间就说搞企业改制,工资都要推迟发,我又唱不上戏,索性来投奔我师姐。 印秀装上茶叶就没事做,她转身靠着水池看卯生,卯生露出牙齿笑,笑容很快有些黏,她想起两个人住在一起时,印秀就是这样靠在厨房看自己的。笑着笑着就觉得悲哀,在眼前人心里,不晓得什么才是更重要的,是赚钱,还是找个可以依赖的男人,白卯生能排到第三,应该吧? 水沸了,印秀给卯生冲好茶,托盘稳稳送到客厅茶几上。卯生坐下,印秀理她一人远。热气袅袅时,印秀说你饿了对不对?我给你去热点吃的,昨天晚上我做了排骨装起来一半,再炒个青菜行不行。 她脱下薄大衣顺手走向客厅衣架,卯生替她接过衣服自然挂上,又跟着印秀进厨房,印秀说你等会儿就行。 我来不是等你做饭的。卯生说,我想了又想,你最近看过我七场戏对不对?第一场是哪一出? 印秀说《玉蜻蜓》,听了一小截因为有事就走了。 卯生恍然,怪不得那场我唱漏词了。她往前一步,印秀就往后一步。卯生说我洗菜吧,她捋起袖子要忙,被印秀轻轻推向外间,这房子,厨房油烟重,排气不好,你站远点。 卯生顺势抓住她手腕,印秀要抽也抽不回,卯生说咱们是不是有毛病?她看着印秀低头,有话好好说,你别躲着我。 我没躲,是你自己说饿了。印秀抬眼,看着卯生,我还是说不出来。她凄然的眼睛皱了皱,我真不晓得从何说起?你说我们俩不吵架,也不说话?我们怎么还谈了两年多呢? 你是嫌时间久了?卯生气笑了,印秀,我心里有你的,一直都有。我前面追到你车边时还不敢相信,心要跳出来时告诉自己这是真的,我要稳下来。 怎么稳?印秀说你不稳的,你容易动心,谁要拉你不用绳子,一双眼睛就够了。 卯生沉默,她这种模样就是认同。印秀的心酸涌起来,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凤翔回家后将戏服挂在阳台吹风,方便面的味道在屋里弥漫,红烧牛肉搭配榨菜一袋,卯生不在家,这日子就凑合着。脑子里补着几出大戏,凤翔掀开盖子还是吸面条,猜测卯生这会儿应该和前女友在哭哭啼啼了。 哭完了就该亲密接触了。凤翔又吸了一大口,边嚼边觉得可能都进一个被窝了。 那女孩看着不错:经过事儿,秀气面盘,气质也干练,还追着卯生塞红包。算是痴情未改了,算是有情有义。卯生运气好。 小白脸,凤翔心里骂。端着碗开始喝面汤。喝到打嗝,家门进锁声音传来,卯生开门,脸上表情很沉很臭,好在没哭。卯生进门就躺到沙发占了凤翔的位置,闷了会儿,她说师姐我饿了。 谈恋爱了不起啊?凤翔心里骂,看这样子才谈了八字不到半撇,回来就不做饭了,指着她说饿。 凤翔又泡了一包面端给卯生,自己拖来小马扎坐沙发旁嗑瓜子,眼睛中好奇的探究让卯生摆手,没谈拢。 凤翔悠悠扔下瓜子壳,分手多久了?分手都几年了,见一面就想谈拢?我太高估你了,我还想到算了,为什么谈不拢呢?小姑娘看着脾气也挺好啊。 说不到一路。卯生说完就小口吃面条,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凤翔就说过,赵兰没有小姐命得了小姐病,瞧她给你养的,吃面都不出声音。 真说不到一路?有什么好说的?凤翔哼了声,忽然眼睛睁大,你和她说了咱们俩的那事儿? 卯生说没讲,她自己猜的。 凤翔嘟囔,我哪里晓得你们这么快就见到了?早晓得不贪那一回好奇了。要不我去和她说,我们没事,不要乱吃醋。白卯生心里一直有她的,白卯生不吃窝边草。 她不信。卯生讲,我以为以前和她分手是因我们太穷了让她看不到希望,现在看,不对头,她对我很不放心。 换我,我也不放心啊。凤翔瞥卯生,你不是和第一个还没分就和她在一起了吗? 卯生俊脸通红,那时候不懂事。 这是本性,凤翔说,你还不是说也想亲我来着?你就是好色,凤翔忽然站起来,拍了拍手,和卯生大眼对大眼,你和她在一起是不是也因为好色? 卯生说不,真的不,我心疼她。 那你心疼我不?凤翔走近,弯腰看着卯生,老实交代。 卯生躲开眼,也心疼的,不一样,不一样你知道吗? 凤翔冷哼一声,都一样,白卯生,你就是天性风流,喜新厌旧,自制力差,水性杨花你呀,亏你还是个女孩子,你压根不懂她,你都没想过好好钻研人家。 你对她了解多少?凤翔笑,一个被窝睡了又怎么样?说不到一路还不是因为不了解彼此吗? 深情长情有时是自我感动罢了。一个说要去找对方,一个藏着掖着追戏塞红包不露面,见了面屁也嘣不出一个真的,图什么呐?图得是过去被窝里的那点默契? 凤翔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拍偶像剧呢,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惊天动地的。没劲,睡觉去,末了她还叮嘱卯生,明天早上我要吃油条啊。 凤翔早上还是没吃到油条,睡到八点时看到卯生留的字条:师姐我有事出去了,明天补上油条,锅里有八宝粥。揭开锅,发现最下方都开始糊了。 卯生早上六点就在敲印秀的门,连带着打了数个电话,她还记得昨天离开前要了印秀本地的号码。印秀肿着眼睛开门,脸上的吃惊已经遮住,她说卯生这么早有事吗? 卯生说有的,她进门换鞋,说你去睡,我在客厅等你。 哪有这样做客的?印秀站在一旁,我去刷牙洗脸。卯生又站在后面看着她,双手紧张地抓着外套一角,我是来和你坦承的。 嗯?印秀满嘴都是泡沫,她停下动作,见卯生张嘴、闭嘴,再张开,你和你分手后,我又谈了一个,和她分手也一年多了。还有,我和我师姐亲过一次,她说是因为太孤单了,我觉得是她太好看。但是师姐说我们不可能了。 卯生的胸口随着换气起伏,印秀,我就是这么个东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容易移情别恋?我说不清的。卯生第一次对着别人如此剖析自己,我和别人在一起后,进入不了状态,因为我想你,很想你。昨天看到你我都觉得快陌生了。幸亏你来了印秀,要不我哪天想不起来你什么样子可怎么办? 她又变成了哭哭啼啼的白卯生,不过知道快速擦泪忍泪,我真的不懂感情这回事,印秀,非要我证明多喜欢你吗?我要怎么证明? 印秀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冷,快速漱口后,印秀又洗了个冷水脸。而卯生说完后心里轻松了很多,她等待着印秀的决定。 补完水乳液,印秀还在照镜子,镜子后是卯生纠结担心的眼神。她叹了口气,转身将卯生压在浴室门上,冰凉的手抓住卯生的,熟悉吗? 馨香逼近,卯生熟悉的心跳节奏回来了,她说熟悉的。她就是这么号人,她就是爱这样的印秀。 印秀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她说你为什么后面不联系我了?发到62就没了? 我以为卯生后面的话被印秀抬头吞没,但印秀只主导了几秒,卯生很快牵引住她。印秀觉得这几年硬梆梆的身体立即被卯生一寸寸催软催熟,她说我忍不住了怎么办? 就像印小嫦忍不住找一个个男人那样,她忍不住卯生对她身体的吸引。一切像梦境重现,那个半夜溜到卯生身边的印秀,那个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她的自己,那个遇到烦心事伤心事甚至想好了分手都要缠在卯生身上的印秀回来了。印秀想离开,但脑子再清楚,身体却遮住了大脑的双眼神识往另一个方向走。 卯生一早又汗涔涔的,她拉着印秀回到卧室,厚重衣服和激动的情绪捂得她头发丝湿了。印秀揉这颗熟悉的脑袋,卯生忽然觉得浑身被电了下,她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印秀的手指摸到她的上衣拉链,眼睛里朦胧着卯生梦里回忆过的潮热。 我喜欢你这样。卯生忽然笑了,她看印秀的眼睛,印秀对上,那一刻真回来了。卯生的表情像压抑着哭,她皱眉,印秀的舌头再次捕获了她。外面忽然响了闪电劈过的声音,稍后,惊雷在云层滚滚而下。两人却没停下,印秀替卯生剥了衣服,可能是业务习惯,她还抽空看了眼衣服后的商标。 这个小动作被卯生视为分神,她拉上被子盖住两个人,终于被熟悉的气味全部笼罩,我以为你更需要男人。 印秀脸上染了薄怒微红,在卯生眼里又多了层动人。她说我要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窗户被雨点砸了几下,噼啪噼啪,雷声还在涌动,风开始狂躁。 最近半个多月没下雨,春天本就干燥,就等一场雨水滋润出春意。印秀说她自己心里清楚,于是她有些急躁地拉卯生的手咬卯生的舌,让卯生给自己行云布雨。 和风细雨是不可能了,雷声像是从窗外直接劈进屋子,吸顶灯似乎震动了下,窗外雨声密集作响。印秀被雷声震了下,缠得卯生更紧。 身体的暗示来得如此迅疾,卯生闻雷知春意,窗外下雨如注,她在屋内布雨更甚。在雨声已经把世界隔绝时,印秀在卯生耳边哼出了不受压抑的一声。 倾盆雨,滂沱雨,暴风雨,雨雨雨,伴着外头还黑着的乌云天,回到了她们在一起的夜夜夜。春雨哪怕偶来雷暴,走势还是落向绵绵不绝。大地裂缝吮吸着甘泉,泥土的香味在树下草中酝酿,树叶树杈被瓢泼雨水打得失魂落魄,终于在小雨中回了神正了身。 印秀回落时雨声渐歇,外面透着湿天潮气,被子也被汗水蒸得闷热。雷停电熄,风却还在刮,印秀听着卯生喘气,卯生问你心里清楚你要什么? 男人还是女人? 印秀笑,眼里都是疼惜,你说呢? 卯生咬唇,我和他我和浩哥谁让你更喜欢? 印秀又笑,你真这么看我啊?卯生搂着她肩膀的手一紧,她想了会儿,也是啊,换谁不这么想呢?谁让她自己自作聪明呢?全世界都认为她和浩哥有过一腿,连卯生都信了。除了身体,印秀没有别的值得白卯生留恋吧。 印秀的眼神让卯生一时看不明白,对不起,我不问了。 没事。印秀说得轻飘飘,她又拉卯生的手,要不,就这样吧?卯生不解,什么样? 就做情人吧,别正儿八经地恋爱了。累人烦人折磨人,脑子留给挣钱就行,印秀说,我的身体格外想你,卯生,你不也这样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太们,每天多更让我没空一个个回复评论了。一般回复两章的评论,算上输入验证码的时间得三十、四十分钟,这两天有些忙不过来。但每条我都仔细看的,非常感谢太太们的讨论和鼓励。鞠躬。后面的评论我会尽量回复,谢谢太太们。 第125章 俞任在春夏之交的一个周二、带着满身印记送走了齐弈果。小齐也刚刚工作一年,肯定借不到老何的力,她去找了省城的爷爷帮忙才有笔异国启动资金。在机场分别时,齐弈果在安检门前一次次回头、一次次绕到队伍后面,她看着俞任,彩彩,我圣诞节就回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4) 彩彩,想我了咱们就在Q上说话。 彩彩,对不起。小齐看着前面的队伍,又看了眼时间,我真要进去了。 俞任在这一刻没有哭,她笑着鼓励恋人,我知道,奕果你放心,我会边工作边准备出去的。她帮小齐整理了衣领,鼻子酸了时再忍住,在这儿你可以亲亲我吗? 小齐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四周后抱住了俞任,她的唇悄悄滑过俞任的脸颊,俞任点点头,去吧,到了别忘记告诉我。 齐弈果点点头,终于再次回到队伍中,最后又回头一次,俞任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她眼泪溢出,扭头不敢再看。 俞任不晓得小齐的飞机会是头顶的哪一架,她在机场一直等到小齐登机、起飞,又过了会觉得飞机已经掠过头顶了才动身回学校。 这几个月两个人过得有些沉重,除了和恋人交欢,俞任一直受着煎熬。俞晓敏没放弃打听她所谓的网友是谁,每周不嫌麻烦地来学校看女儿。而老何果然说到不做到,又去了小齐的医院找她送饭。齐弈果为了稳住她,在最后两个月搬回了原来的住处每天回家吃饭,还在老何眼皮子底下办好了签证等准备。 老何今天还等着齐弈果下班回家,她不知道女儿已经辞职一个月了。也不知道齐弈果连箱子都没敢带出来,用的还是俞任的。 必要的资料、当季的几身衣服、还有俞任和自己的照片,齐弈果相比较其它旅客行李轻薄得太多。轻薄物件里还有沉甸甸的:俞任将自己的存款换了三千美元现金交给小齐。 齐弈果不要,俞任说你就存放着,实在需要花时再动用这笔。她说奕果,抱歉我只有这些。 抱歉,我不能马上追随你的步伐。抱歉,我没出柜成功。俞任说这话时被恋人哭着抱紧,小齐说你一点都没错,该说抱歉的是我。 齐弈果和俞任在身体之外,已经将深层的交流自觉不自觉地控制在安全线:不过多谈及将来的安排,不逼迫对方承诺。当顺其自然成为情感教条时,自然而然的,人就松开了划水的双臂,开始随波逐流。 老何发了疯似地找到俞任是在周四时,她在教学楼外等了俞任一个小时,见到女孩就双眼通红紧抓她手臂,彩彩,你知不知道果果去哪儿了? 俞任说她不知道,要不您等等小齐姐的电话。 老何嘴唇吓得发白,她强悍精明的表情慢慢瘪下去,我去了她医院,单位说她辞职了。都一个月了。 看着老何失魂落魄的样子,俞任在想远在他国的齐弈果是什么心情?她会不会觉得呼吸轻松、身心舒畅?小齐在落地后给六小时才和俞任联系,说先借助在导师朋友那儿不方便电话,过段时间等她找好了房子安定下来再多联系。彩彩,我这几天睡得很好,几乎不用倒时差。小齐最后说。 每一天,俞任都更加适应没有齐弈果的生活。她想得很明白,决定不读研而是走选调。对此任颂红很认可,而俞晓敏私下里忧心忡忡,你这样的你进体制内想明白了没? 俞任说很明白,体制内就必须得结婚、容不下单身吗? 小齐就讲过,彩彩,你是积极的入世心态,你脑子里还是受到儒家那一套的浸润。俞任说她不崇儒,但不能说入世就是儒家。奕果你算出世还是入世呢? 小齐笑容枯涩,我看着像入世罢了,可也出不了世。 老齐终于在在第三天知道了女儿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开始新生活,小齐电话里听她哭闹不发一语,最后说爸妈你们保重身体。你们不是怕老了没人照顾你们吗?我会给你们请保姆的。 俞晓敏在电话里说,现在柏州好多熟人都知道小齐更出息了,去美国当医生。只有老何病了,她是打碎牙齿往里吞,她有多放不下这个女儿我最清楚了。 俞任说她放下不好吗? 彩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俞晓敏觉着俞任语气不一般,俞任说,我是从常理来讲的。 她在学校这段时间笑容越发少,在别人忙于找实习或者准备考研时每天还能拿出两个小时在网上下围棋。由小齐指导后,俞任的棋艺进步不小。到了饭点她就去食堂,表情淡然地吃饭,每个菜都是小齐爱吃的。 她觉着自己不是特别想念齐弈果,也觉着她和齐弈果还有未来。逆来顺受了一个月,在一个周五傍晚路过宿舍区大门时,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小齐经常停车的路边,那一刻,俞任像被刻意忽视又积压到嗓子眼的难过击穿心脏,她哭得毫无预兆。 高中时她哭到半夜还有小卷毛默默守在床边,大学时却难找到交心到隐私的朋友。俞任不好意思在宿舍哭,一个人回到学校操场走了二十圈才哭完。 她哭不仅因为分别的折磨,是因为很清楚小齐只是从一个小小的柜子躲入了另一个大大的柜子,齐弈果终究用逃离代替了面对。小齐不顾一切也要走伤了俞任的心。俞任嘴上没计较,但是心里明白:两个人的生活必然有至少一个人的妥协。为什么这个人是她? 俞任打电话给丰年,她那边应该在上自习没接到。她又转而联系卯生,优等生向中考四百多分的人求解让卯生受宠若惊,卯生走到远处,擦着汗水想了想,我觉着不算妥协,真有心甘情愿的。 俞任沉吟了下,说也是。条件变化了,不要求规律的一致性。 卯生听她沉闷,要不你周末来宁波玩,来看看我唱戏也好,当散散心嘛。卯生路过上海都不忘记约自己,俞任说好,等我去了,希望能听到你最拿手的。 俞任,我我希望你开开心心。你那么聪明智慧,一定能想到法子的。卯生说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就像个厚脸皮的人贴着她。 卯生说,脸皮厚起来后,觉得世界开阔了。俞任,你脸皮也要厚一点,别太小心翼翼考虑过多。 我对我妈出柜了。俞任的话吓了卯生一跳,你妈不简单啊,她同意了? 我是告知,不需要她同意。俞任最后的话让卯生也挺起胸膛,对,告知,不需要她同意。 卯生说的是另一回事,她实在不晓得用什么法子让印秀放心,就说那就做情人,但是也要讲规则立规矩的,我唱戏前我师傅就这么对我的。 什么规则规矩?卯生讲,不能花心,只许我们拥有对方这一个情人。 印秀笑了,这事儿可由不得自己。卯生琢磨她的话觉得味道不对,于是告知印秀,我会履行的。 印秀说随便。 卯生唱戏之余就缠着要到印秀的店铺地址,没事儿帮着在店里打包发货,印秀实在忙不过来时她也会自己开车去工厂帮忙取换货。人前她和印秀互称老板,印老板请白老板帮个忙做模特,白老板美滋滋地揣下红包说没问题。 唱戏跑地方本就累,休息时间还要掰出来厚脸皮地帮印老板打理店,就为了等到晚上下班后蹭进她家门。 人本来就被榨干了八分精力,剩下两分还要勉力而行。对着累成死狗一条的卯生,印秀说你不用来这么频繁啊。情人不就是各取所需吗?怎么像过日子? 回家又被凤翔骂这是什么日子?白卯生冰箱里菠菜都化成水,辣椒变干黑,我一周才吃到两回你做的饭。卯生抚着脑袋,师姐我不在家时你吃什么呢? 凤翔说西红柿加嗑瓜子。不过也不忘记关心下卯生的进度,老情人最近态度如何? 白卯生的老情人印秀已经开了四家网店、拥有了第三个门面,并且开始和本地工厂合作生产自己的贴牌服装。半年不到就赚到了本地半套房。印秀说卯生,周五有空陪我去看看房子吧。 卯生周五那天赶不回来,印秀说没事,你先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再补一句,周末就不用见了,我例假。 我我没啊。卯生说,印秀的笑声听来磨人又诱惑,我痛经,所以也没力气伺候你。 情人这层关系虽然不受卯生那一套规则的约束,也没有世俗社会关系交织限制,但有一点好,它灵活。灵活就意味着死水变活水卯生和印秀之间说话越发放得开。 于是卯生说,那我问问俞任周末有没有空,正好约了她来看我的戏。她真心实意地在向印秀报备,没想到印秀哦了声后就没了话,匆匆挂了电话。 卯生回头看等着开车的凤翔,师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凤翔抱着双臂扭过身体不看她,你不是找骂吗?但她又笑了下,你等着吧,有的你受。凤翔踢掉车轮旁的小石头,不过吧,你开诚布公不行,不说也不行。 豆腐热吃热滋味,冷吃冷口感,卯生,你有一个优势,老情人够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太太们收藏《陈凤翔恋爱实录》,这篇完结后我会抽空完成这个小短篇。鞠躬。 第126章 给凤翔准备好午饭后,卯生说师姐下午饿了你别嗑瓜子,你的牙耐得住这么多年的折损吗?冰箱里有水果和酸奶,你把坚果放进酸奶里泡着吃。 凤翔说你一号老情人不是说过两周再来吗?难得有个周六可以休息,这又去二号那儿当搬运工了? 今天不用搬运,就帮着打包发货,她店里现在人手紧张。卯生走时还带着个饭盒,她肯定没法子按时吃饭。 凤翔撇撇嘴,还是我这个四号待遇好,零食都准备了,瓜子仁儿还是你现剥的。她看着换鞋的卯生,就冲你这么贴心,以后五号六号七号都指日可待。 哎呀师姐,别笑话我了,我辞了陇西越剧团的工作就是因为事业编制难保,现在连恋爱编制都没有。再多出几号人,别说这合同工待遇,直接就被开了。 凤翔弯腰看着她,眼睛很认真,就这么喜欢二号啊?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卯生系好鞋带站起来,虽然是合同工,可我挺满足了。总比看不见人强不是?夜里一点她都去拍过门,印秀还是开了,哪儿找这么体量人的老板? 凤翔递车钥匙给她,开车去啊。 卯生说打车就行,也许还有些别的福利。被凤翔讥笑一眼,出息。 看着卯生虽然更瘦但精神焕发的脸,凤翔站在阳台目送她,走路慌慌张张的,学不到精髓,哼。可心就在那一刻停下了动静,等着凤翔指挥它落到常轨。凤翔看着阳台的茉莉花,若无其事地嗅了嗅,心跳正常了。 卯生已经和印秀店里的两个小姑娘熟了,两人都是二十出头,一个叫小毛,另一个是小宋。从头回见到卯生就格外热情,说这是模特脸养眼。可见老板印秀对卯生不是很客气,她们还私下还讨论过,应该是小白欠了印老板钱。 印老板呢?卯生头上沁出汗珠,进店就坐在空调下对着吹凉风。 去厂里了。小毛给卯生端来水,诶,你没和她联系? 小白说她一般都在店里,不用联系。算了,你们都在忙是吧?有什么活儿交给我干。 两个小姑娘笑,不给你发工资的也干?你真不会欠了老板钱吧?卯生笑得她们脸红,算欠了吧。她看事做事,直接进了后面的小库房将没拆开的大包装內衣服分类。里面没有空调,卯生忙了十多分钟,满头汗又回来了。凤翔说她这好流汗的体质说明太虚了,卯生说哪里虚? 肾虚。凤翔龇了龇,你一礼拜几回? 卯生涨红了脸,也没几回。主要也是因为都太忙,没多少机会。还有难得两回半夜见了,印秀都蹭过来,不争气的卯生自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像是没服务到位的天上人间工作人员,一个劲地对印秀说对不起,下次我一定补。 肾虚的卯生在分好衣服后就开始打包要发的货,字丑就得一个个写清楚。快件垒了老高后卯生说,我送到快递站去,堆在店里不好看。 卯生的工作热情让小毛和小宋轻松了不少,忙给她推来平板车。卯生推着车在大太阳下走不到八百米,忽然想到印秀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太阳?又有多少个寒冷的风雨天?印秀没怎么说她来宁波创业的事儿,但是讲过和小怀在同一家工厂打工。她这几年的轨迹在卯生心里越发神秘。 卯生的T恤被汗水黏在身上,交付了快件后她站在路口歇口气,老远就看到印秀的车开向轻纺城大门。印秀也看到了卯生,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印秀摘下墨镜看着狼狈的卯生皱了皱眉,上车。 又抢她们俩的活儿干了?印秀看了眼卯生湿漉漉的鬓发,我可没工资发给你哦。 卯生说不用你发,我自愿的。就是觉得做这一行也不容易,小毛前两天和客户吵架气到哭,小宋盯着电脑坐一天,腰酸背痛颈椎不舒服。 她们天生有你心疼。印秀眼里带着笑,卯生被堵住,半晌才说我是觉得以前这些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格外不容易。印秀的唇动了动,没接这茬。将车停下后卯生要下车却被她拉住,等会儿。 卯生说怎么了?印秀掏出纸巾帮她擦了下脸,又将整包纸都扔给她,自己擦。她点了枝烟慢慢抽,卯生说抽烟对嗓子不好,小声得乖巧。 想起二手烟,印秀灭了,你不用总这么来帮我的,你勤快,她们就会懒。每天日常的活儿干起来心里就不平衡了。印秀说我给她们排八小时的工作,她们要是哪天开始习惯了干六小时,慢慢的,就会觉得这六小时都累都不值。 你去了店里要是我不在,就等会儿,或者给我电话。她晓得卯生是在借机找自己,又没太多正当的理由。 卯生点头,呀,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她说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午饭我放在店里的小冰箱,例假就别吃凉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卯生印秀喊她,从车内抽屉取出一把钥匙,我就这一把备用的,别弄丢了。印秀撩了下发丝,今天有人送家具,你方便的话帮我去接收下。 卯生开心地接过钥匙,好啊。一把平平无奇的钥匙在她掌心闪烁着珍宝般的光彩,什么家具? 衣柜。印秀说,让工人放在次卧就好,小怀快来了,每次她的衣服都是收纳在箱子里很不方便。 真住你那儿?卯生的心有些难过,哦。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5) 印秀的手指揉进她汗湿的头发中,又嫌弃地马上抽出来在卯生衣服上揩了揩,去酒店啊。白老板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吧? 卯生强笑,出得起的。 哦,家具接收完了这把钥匙你放在玄关就行,这是给小怀准备的。印秀最后叮嘱。 卯生愣了下,还是说,好。她下车和印秀挥挥手,我去了。 印秀看着她的背影在车里笑,随即又被肚子里的一阵疼给绊住,她深吸了口气,等好了点才回店里。 下午三点家具才送进门,送货师傅说他们不负责安装,安装师傅要收货人自己去联系。卯生又不甘心现在就离开印秀的家,她围着大纸箱绕了两圈,最后出门去了五金店买回工具自己装。 有说明书也看得人稀里糊涂,卯生痛恨自己立体几何课没怎么听过,还是耐着性子将说明书上说到的螺母铁钉侧板合板一一归类,幸好柜子简易,没搞出什么滑轨之类的东西。卯生装了三回,终于拼出了雏形。这会儿外面天开始暗了,卯生干了两个小时。 还有多出的钉子螺母她不晓得怎么装,但是推了推柜子又觉着挺结实,应该压不死怀丰年。于是将东西放进小袋子中搁在柜內,再清理打扫房间扔出垃圾,印秀的房子终于回到了整洁有序。 打开印秀的冰箱,卯生发现里面只有两盘吃剩的荤菜,空空荡荡的挺寒酸。卯生带着一身汗臭再去超市给她买回来吃吃喝喝塞满,帮印秀做了个凉拌菜放在桌上。再看时间,快晚上六点半了,印秀应该一个人在店里忙活,而小宋和小毛已经下班。 印秀一般在晚上十点以后才关店回家,她习惯每天忙完后对着电脑內的表格核算一遍各种数据。据说那表格是小怀帮她打造的,这样我上新或者打折就有明确的依据,不是靠心里估量着尝试。印秀说。 北大的就是北大的,小怀特别聪明,帮了她很多忙。 而中考四百多分的白卯生只晓得唱戏做家务,或者去店里帮倒忙。卯生心想印秀还有会儿才能回家,就将她放在盆里的衣服全洗好,自己饿得饥肠辘辘时就拆了两片面包就着拌菜吃。时间到了晚上九点半,印秀的客厅玻璃也被卯生擦过,而卯生身上的浅白衣服已经快不能见人,她闻了闻,自己也在咧嘴。 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帮印秀拍上新的模特服装。印秀说卯生身材比例好,适合她的贴牌衣服风格:清新,简约。卯生穿长裙格外好看,印秀说你瘦,没几两肉,裙子上身挺清冷的。再让人围着卯生三围量了再量,最后根据这个数据做了L号的样板。 一个人走出印秀的小区时,卯生回头看了一眼这地方,她觉着和印秀曾经的生活像回来了,又缥缈在远处。回到赵兰家里的王梨给徒弟打了电话,说卯生我有个好消息,我帮你妈妈找到了律师,开始起诉你舅舅还钱。他做生意压根没亏,而是拿家里钱去赌输了。 卯生一听也高兴,这下我妈应该心气儿舒坦了。再问我舅舅有钱还吗? 有的,他的水产公司以前效益最好时买了二十多个门面,单单收租就不少钱。他就是眼红你妈用命换来的补偿,急着补赌债的窟窿。有些人呐,花别人的跟天上掉下来一样轻松,花自己一个子儿就肉疼。 卯生问赵兰呢?王梨笑,因为这事儿我迟来了省城一天,她本来不高兴。听说了后又顾不上大晚上,非要到小区门口的饭馆给我买夜宵。王梨说你妈自己生活很节省,咱们不在家时她就随便对付,我忽然来了,又手忙脚乱。师傅说这话时语气里洋溢着心疼和幸福,她问卯生,你在宁波还好吗?凤翔怎么样? 卯生说师姨也是瞎对付的人,所以现在我只要出门就给她做好饭。她挺好的,戏唱得开心,就是有人老想撺掇她和土老板谈恋爱,师姨不愿意。 王梨笑,这种事儿凤翔不会凑合。卯生你呢?又谈恋爱了吧? 不算又谈,卯生说我找到小印了,现在我俩不冷不热的,我有空就来帮帮她忙。也挺好。 可是师傅,小印今天说我别去她店里做事,会影响别人的心态。我觉得,她不太需要我。我有些糊涂了,本来以为自己慢慢懂了过日子,到小印这儿却有些缩手缩脚。卯生说,她心其实挺深的,我以前都没发现这么深。 王梨在那头思索了下,你还是喜欢她? 喜欢啊。卯生说,喜欢得发疼,她一心扑在店里,我能帮就帮一点儿。要是店里不需要我,我就去家里忙活。 你还要多沟通,多喜欢多在乎要让她知道。王梨说卯生,她心深,你就要心大。小印这孩子怕不是像你你这样被阿兰宠大的,她要强的。要强的人好钻牛角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都在较着劲儿。她从小长大要是没这口气,就不会有今天。 我的心要怎么大?卯生不明白师傅的话。 把她整个儿装进去。王梨说,慢慢来,你这不是已经装进去一部分了吗?知道小印的心深了。 第127章 小升初考试结束后,袁柳就在店里帮妈妈的忙,隔壁的格劳瑞啊也开始握剪刀了。袁惠方起诉了三次终于和刘茂松离了婚,加上开小饭馆攒了点钱,便开始给其中一套房子装修。 房子离袁柳要进的实验中学比较近,袁惠方对毛信霞说她没什么指望了,就指着小柳读书有点出息,以后端个稳妥饭碗养活她自己就好。毛信霞笑,惠方姐你不怕小柳以后考大学留在外地? 袁惠方憋了会儿气,那那随她吧。 小柳小升初考了全校第一,宿海发挥也不错,三百零六个孩子离她排在三百零二,回家被毛信霞骂你小学都学了什么?宿海说洗染护烫啊,剪头发我不也开始学了吗?再说咱们按地段分的初中,小柳考第一还不是要和我一个学校?没差别。 就是有一点不好,可能要和袁柳分别,小柳你以后去读大学,我去你们学校门口开店吧。宿海对这个计划相当满意,对着店门口的总监助理Gloria这个牌子哈口气,再擦了擦。 你看读书多辛苦啊,坏丰年留级一年考上北大,还说再读九到十年。她出来时都二十七了吧?那不读傻了?宿海想起一年都露不了几回脸的怀丰年摇摇头,小柳你不会也要读博士吧? 袁柳哪有这么详细的规划,她仰起脸想了想,俞任姐姐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一旁颠勺的袁惠方诶了声,小俞要是去国外呢?你是不是要丢下妈? 不会!我带着妈一会儿去!袁柳麻利地帮袁惠方端上盛菜盘,等我赚钱了,妈你也别开饭馆。你享福就行了。 袁惠方被她这话逗得开心,颠得更起劲儿。毛信霞抱着三岁的儿子邵君涵也跟着问宿海,小海,你以后要不要丢下妈? 宿海抬眉,不带!你不是有丈夫吗?毛信霞嗔女儿,没良心的。这时店里客人洗好了头等着动剪子,她将儿子塞到宿海怀里,带着弟弟啊。 三岁的小孩开始调皮,一下子抓姐姐的头发,一会儿穿着小凉鞋蹬着一米七的姐姐的腰,宿海瞪圆眼睛,你老实点儿啊。 邵君涵蹬得更起劲,还踹了宿海一脚,宿海咬牙,小兔崽子,再踢我不客气了啊。她刚伸出的手还没落下,弟弟已经被吓哭了。袁柳对这种事儿有过经验,她抱过这孩子,我来吧。见宿海拍着衣服上的脏印记,她看着邵君涵,涵涵,姐姐的衣服踢脏了洗起来很辛苦的,踢伤了姐姐我也不理你了哟。 说来奇怪,毛信霞这孩子和亲姐姐宿海不太亲厚,但是就喜欢袁柳。毕竟亲姐体高身魁太有压迫感,而袁柳个头矮些,人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就像动画片里的那么大。 我烦死他了。宿海说,我让我妈来理发店就别带着他,我妈说被奶奶带久了这孩子就对自己不亲了。有一天晚上她们母女回家,两岁多的小孩在家门口冲着妈妈喊,毛信霞你怎么才回家? 毛信霞就知道要坏事了,老太太这是从小往离间母子的方向歪着扭孩子呢。 小柳你以前在乡下,那个弟弟不是很爱欺负你吗?你不烦?宿海问。 袁柳的圆脸开始抽下巴尖儿,不浓不淡的眉毛往下一压,大眼睛眨着无辜的光芒,我烦啊。烦就要打回去,打哭了他再找地方躲起来,这不,他们不就送我回我妈这儿了? 袁惠方听笑了,你哪里学的这么鸡贼? 俞任姐姐教的,袁柳说到俞任时心情又沉了下,怎么都7月中旬了,俞任姐姐还不回柏州? 俞任俞任,一天天的都是俞任。这要不是小俞是个女孩,老子真要怀疑你非她不嫁。袁惠方将菜都炒好,坐店门口看着女儿笑,学学小俞考复旦啊。她揉着自己的腰说。 邵君涵学着袁惠方说话,考呼蛋啊。邵君涵这个有点琼瑶风的名字是毛信霞婆婆取的,毛信霞也觉着没差,虽然她问过宿海弟弟叫什么?宿海说邵一剪。再开玩笑问俞任,你学习好,你说叫什么?俞任说叫邵超嘉。毛信霞琢磨了下,少吵架?这孩子,心眼儿真多。 城中村这条街像是新旧两个世界的分界点,袁惠方家门前原来是毛信霞家的房子,现在已经建成了一栋栋小高层,换了个高大上的名称:御景园。听说房子卖得不错,这条路的绿化弄好后就要通车了,现在门前只有三俩行人经过,还有十来岁的孩子骑自行车追逐在路上。 几个小男孩骑车路过时忽然双脚一刹停在袁惠方店门口,冲着宿海喊,宿胖子,宿大壮!为首的就是城中村拆迁钉子户王孝礼家的儿子,和宿海袁柳读一个学校一个年级。这小子长得瘦猴一样,老爱带头起哄别人,宿海在小学女生里身高一枝独秀,食量极为可观,好些回戴着红领巾在路上被人多看几眼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能长? 宿海放下手里的瓜就去追那小子,你再说一遍! 宿大胖!王孝礼家以前的那只大黄狗最烦人,后来狗被人偷了,现在剩这个儿子最讨厌。 宿海拔腿追着那几辆自行车,前面的小孩骑得越发快,还一边叫着,宿大胖要打人了啊,救命啊,哈哈哈。宿海的小肚子随着快速奔跑上下颠着,她追了一段路终于还是被甩下,气得叉腰在路中间喘气,你们给我等着! 宿海最听不得大胖这个外号,源自有一次在学校排队升旗,校长看到这女孩的身材怜爱地拍拍她肩膀,好家伙!这大大胖胖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有自我意识了,谁不知道细条柳叶一样的穿衣服好看。毛信霞就对着宿海的身材愁眉苦脸,总不能不让她吃吧?可她吃了也不活动啊,成天就爱待理发店。 宿海的体重已经到了一百五十斤,原来的城中村一枝花渐渐长成了一口缸,圆溜脸圆溜身材,中气十足力大无穷,就那双眼睛还看得见小时候的影子,稚气灵气皆在。 这副身材除了被同学嘲笑,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她那后奶奶不敢明目张胆地骂她。老太太一斜眼对毛信霞或者宿海,大姑娘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瞪着,老太太就闭嘴扭头。 可被说多了,护食成性的宿海也会食欲不佳。毛信霞不管,喊着袁惠方帮忙给孩子加餐,再安慰宿海,咱们小海最好看了。现在长身体而已显得壮了些,女大十八变,到时候自然就瘦了。妈小时候也这样。 真的?宿海问。毛信霞说真的啊。于是宿海继续开开心心吃她的一顿三碗饭。吃完就擦嘴去给客人洗头,小手变大手,力气用得越发巧妙精准,人家熟客都爱挑宿海放学后的时间来洗剪吹。 宿海气得骂骂咧咧地往回走,袁柳将她弟弟递给她,等着。 等什么?宿海问。 袁柳笑得有点贼,她在学校向来是有口皆碑的好学生、大队长三条杠,从来没有同学编排她什么外号。只有一个同学臭过她:你妈妈就是城中村卖饭的。 袁柳说我妈没偷没抢,卖饭怎么了?没要你们家饭吧。这种家庭环境也无法打压她,反而更让她得老师的喜欢:袁柳同学自强自立,可比你们有些被家里宠坏的同学强多了。 自强自立的袁柳将还没倒掉的半桶洗碗水提到店门口,她说小海,那几个人在家待不住的,成天就爱骑着车在这条街上蹦跶。你等着,他们气了你一回不会过瘾,还要来二回。 果然不到两分钟,两三个男孩又调转车头朝反方向奔驰而来,袁柳不看他们,半桶水哗啦一声精准地泼到了王孝礼儿子身上,这桶水并不是清水,而是混着油污洗洁精菜叶子的浊水。 啊几个小孩跳下车闻着身上的味道,袁柳放下桶,啊王琦,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你们。袁柳忙从家里拿出劣质餐巾纸递给他们,还贴心地帮着擦他们脸上的油污。 宿海和袁惠方都看呆了,袁柳还贴心地帮淋得最欢畅的王琦擦着自行车把手,一擦留一排纸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有点手足无措,我我去你们家道歉吧。 别,别,别,王琦说,算了算了,真倒霉,我回家洗澡。 宿海帮袁柳拿桶,诶,小柳?为什么啊。 袁惠方也打量着自己女儿,袁柳拍拍手,不为什么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去他们家嘴巴甜一点,谈一谈小升初成绩,王琦他爸肯定要拿我和他儿子比,少不得一顿说。 小海,这就叫攻其不备,攻心为上,你明白了吗? 宿海抱紧弟弟,小柳,你真是影后。怎么她被人嘲笑时只能气得跳脚追出去,小柳却不紧不慢的还让人家害怕? 袁惠方这时说话了,兔崽子还挺阴的。她问,又是小俞教的? 这个倒不是俞任教的,袁柳对袁惠方吐舌头,这是她在俞庄学到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挨了打那就找人去评理去哭。看着小脸圆滚滚的宿海,袁柳接过邵君涵,涵涵,姐姐给你拿小雪糕吃好不好? 诶?宿海说怎么要喂他吃的。宿海觉得袁柳这事儿一桩桩的,袁柳给她使了个眼色,宿海回头看见了她后奶奶正朝这边走来,小海,做做样子嘛,能少点事儿的。 宿海的辫子偏到肩膀上思索着这句话,袁惠方笑得皱纹更深,兔崽子。 第128章 俞任放假后又在学校多停留了段时间才去宁波,本来就对她推迟回来的俞晓敏对此更不满,你一个人去宁波干什么?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6) 看卯生唱戏。俞任的回答让俞晓敏如鲠在喉,你你是为了气我吧? 不是,妈,我和卯生是朋友,她来上海看过我几次,我也想去赴约看看她。以后恐怕就没这么多机会了。俞任句句说得真诚,愣没让俞晓敏听出幺蛾子,她稍微放下心,那那个网友呢? 俞任声音低下来,我不去见她,看完卯生就回家。 俞晓敏打完这通电话反而有点别的想法:毕业就是失恋,俞任这语气怕是和那个网友谈得不太顺。如果女儿大学毕业任她飞,估计以她脑子发热的特性会去找爱情。对,那就让她回柏州,用距离隔断恋爱。进了体制內由不得她不考虑婚姻。想到这,俞晓敏不觉和任颂红站到了一边。 卯生接俞任那天,恰巧印秀也接了怀丰年回到自己家。印秀说白老板不好意思啊,今年开始平台要搞大活动,我得抓紧时间做店铺加订单,最近咱们就先别见了。 她们不见,可怀丰年要和俞任见的。两个好久没凑一起的闺蜜在宁波碰头,俞任聪明,晓得怀丰年对印秀动过心,也知道卯生现在和印秀又联系上。冤家不能聚头的,她和丰年单独吃饭,一半时间谈了学校和专业,另外一半时间就听着丰年对自己倒苦水:我的天又黑了,俞任。 丰年说我本来还想循序渐进,成为小英姐事业上的好帮手同时培养感情,这事儿步调踩对了最多就三五年,我研究生毕业时就应该修成正果了。可是,白卯生她不讲理啊。 我三回打电话,两回都是她接的,还都是晚上。她怎么能就直接黏到人家家里?丰年气得揉头上卷毛,俞任说你这头发不得了,跟阿福柔犬一样。再试了试手感,回家找毛阿姨剪吧。 丰年说我要先找卯某人算账。 怎么算?丰年说我不会正面和她冲突的,我要做好手头的事儿帮小英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推了推眼镜,俞任,我大学可没白读。 你的齐弈果呢?丰年问出后就后悔了,因为俞任苦笑了下,说她前段时间说对不起,两年的住院医师培训出不了师,她要做好四年的准备。但是她整个人精神了,俞任说一个人如果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感兴趣的事业,出成绩是早晚的事儿。奕果想做好医生。 你想她时怎么办?丰年心疼地问。 我也有事儿做的。俞任说她这个暑假不打算实习,而要回俞庄闭门读书,陪陪爷爷奶奶,以后怕工作了没这么多时间。我不想被身边人的潮流推着走,着急找公司为秋招春招做准备。很多人到了大学毕业最后一年都会心慌,甚至后悔所学的专业,俞任却说她的大学不后悔,该拿的都拿了,专业学得也很愉悦,知道自己那点斤两有多浅。 但有时也想静下来,尤其在齐弈果离开后,丰年,我发现我的大学最深的印记就是奕果。 俞任是笑着说的,可丰年发现高二的俞任仿佛又在眼前。可俞任坦诚很多,说我这样的取向,恐怕这是煎熬的开始。 卯生见到俞任也吐苦水,讲情人不易做。印秀事业心重,最近忙得都不准备召见我,却陪着那个小怀吃吃喝喝。这就是对事业性伙伴和情人的区别吗? 俞任微笑,区别在你心里啊。她不召见你就不创造时机了吗?别遇到强敌就自己退出啊,别辜负印秀这样喜欢你。 卯生不好意思地笑,嘴角漏出丝丝甜,那倒是,我觉得她还是喜欢我的。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几个人一起坐下聊聊天儿,等你女朋友回国。 俞任说那可有得等。等待是慢性毒药,要不你自己克服性,要不是它吞噬你的心智。我觉得小印很了不起,她其实也是等了你几年。 言下之意是卯生没有等她。卯生随波逐流了,谈了场不咸不淡的恋爱,自己又说提不起精神。 摸了摸发红的脸颊,卯生安静了会儿,为什么我会随波逐流呢? 因为这样轻松。俞任说,谈一场新的恋爱也许就会忘记过去的痛苦,换一个专业就会带来新的希望,甚至有些本不想结婚的人还是到点儿就结婚生子。个个都能在痛苦中蜕变,这世上就没有不幸人了。 是啊,可随波逐流也有清醒的时候,那时最难过。卯生说俞任,打小我就佩服你的聪明,你看事情比我深,我好傻呢。 可唱戏的人就要傻一点。俞任说你和你师姐穿着那么厚的戏装唱下来,两个人就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卸妆还是笑吟吟的,回家开车还在复习段子。卯生,痴人才说梦,痴人也幸运,起码在台上那个世界,你们找到了自己。 最后说到小印不见卯生的事儿,俞任想了想,可能因为我来了。按道理有丰年这层关系,印秀不会不见我的。她是没想好怎么见而已。 说得卯生吐凉气,她不会吧? 那时的分手也和俞任有关。卯生想了想,的确是她在柏州见完俞任的当晚,印秀才提的。她不承认罢了。 俞任在宁波待到第三天就离开,临出发前还特意请了凤翔和卯生再吃饭,她感谢凤翔让自己见识了戏曲之美,还谢谢她照顾卯生,俞任说我也厚脸皮喊您一声姐姐,我这个傻姐姐白卯生就拜托您了。 送走俞任,凤翔扭头就对卯生说,这个一号很不错啊,人可爱,又是名牌大学的。你怎么连她也分了? 我我那时见不到她,我又喜欢上小印了。卯生支支吾吾。 还是好色啊。凤翔叹,卯生不服,怎么就是好色呢? 凤翔说二号肯定是第一个,你们现在能做情人不做恋人,说明那方面是分不开的。算了,公平起见,我也说一句,二号也好色。 丰年在傍晚七点拉下店门时,远处走近的一个身影吓得她头皮麻了下,她转身紧靠门,看到了白卯生。 两个女孩,一个爆炸头,一个清爽的短发,一个近视眼,一个桃花眼,相互打量了下,卯生打了招呼,小怀。 丰年点点头,白毛生。 卯生走近,发现丰年和自己身高也相差无几,这方面她没有优势。再凑近看丰年镜框內的眼睛,嘻,小眼睛单眼皮。几年不见,眼睛更见小了。她笑,我来等印秀。她把那个等字咬得特别重。 我知道啊。怀丰年站直了睁大眼睛,小英姐也说要我等她。 卯生的笑容僵了,哦。 印秀路上说加个油,迟会儿到,卯生就和丰年互不再相看,并肩在店门口看着天,今天天上没星星。丰年说宁波就是好,今天没星星可就是空气清新。比北京好。 卯生心说我晓得你是北大的,嘴上嗯了声。 两人沉默了,丰年又说我前年来宁波帮忙时,小英姐还就是东边那个小店铺,现在拿了好几个,人手也多了。 卯生心说我晓得你显摆和印秀患难之交,她又嗯。 再等了五分钟,印秀说明天涨油价,今天不少来提前加油的,得等等。电话是打给丰年的,丰年接完电话看卯生,重复了一遍小英姐的话,加了句,小英姐怕我着急。 卯生不吭声了,她扭过头看另一侧的街区。时间变得尴尬,她又觉着不能输这小孩一头,就问,印秀和你在什么厂打工的? 这可有的说了,怀丰年说,服装厂。言简意赅,就是不露出对手感兴趣的信息。 卯生又问,你为什么每年都来这里打工?按理说你这样的大学不愁找实习单位。 小英姐这儿干得熟了,加上包吃包住,有时我们还在夜里凑着喝酒吃夜宵,我觉得很开心。丰年又得意地推了下眼镜,这时小英姐的车开过来了,她招手,像招呼客人一样喊卯生,快,上车吧。 卯生后槽牙都要咬断,她沉着脸要上车,印秀说卯生你坐后面,丰年容易晕车她坐副驾驶。丰年就屁颠屁颠地换了位置,脸上表情却严肃。 车开向印秀的家,卯生不得其解,丰年也有些紧张不是吧?要她来干什么?要上演听墙角还是大三角? 丰年,我先送你回家,吃的在后座,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和卯生再去看看房子。印秀自若地安排着,卯生问,看什么房时,那个子没说出口就被印秀不悦地扫了眼后视镜,她不说话了。 印秀说她今天去交了订金,终于开始要买自己的房子了。卯生你不是也想在宁波置业吗?我带你去售楼部看看。 这就不关无产阶级的事儿。丰年心说,到家后还甜甜地谢谢小英姐,再笑呵呵地和白卯生礼貌再见,人前一点儿破绽都不漏。 她一下车,卯生就要换座儿,被印秀制止,别换了,不急这一时。印秀的笑容已经掩盖不住,她盈盈看了一眼卯生,先去酒店。 卯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功用定位。她笑着咬住唇。 进了酒店刚想喜滋滋地抱住印秀,女孩却更焦急地抱住了她,卯生,我真高兴。印秀说,我们快有房子了。印秀说这话时的兴奋不再掩饰,她开心地埋在卯生肩头磨蹭了下。 这句我们让卯生感动得震住,我们。所以印秀在独自和她要享受这份快乐。我们有房子这件事在印秀心中是个多么深的执念。她一直在努力,不仅仅为了她一个人。 卯生的眼眶湿了,她说我也开心,而不是我为你开心。 和印秀对视,印秀的手已经攀到卯生的衣角要帮她脱下衣服,又推着卯生躺到大床上,当印秀坐上卯生的腰开始操劳时,卯生笑了。 笑什么?印秀嗔她。 师姐说得对。卯生说。 第129章 七月下旬时袁柳终于见到了俞任,刚回柏州就来见她的姐姐说小柳你马上就是初中生了,除了学习,你还有没有别的兴趣或者特长?袁柳说我以前会收电话费,现在洗碗洗得干净又快。见俞任表情若有所思,袁柳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惹她不高兴,于是小心地问,姐姐,你过年时给我的书我都看了三遍了,这个算特长吗? 俞任说算的,下次去姐姐家,我再给你挑些书。你愿不愿意学点新东西?这孩子长得真快,俞任都要伸直胳膊才能够上她的头顶,你小时候啊眼睛乌溜溜的,扶着墙走路也要从自己家摸到我那儿,还喜欢陪着我写作业。她今天就像个回忆往事的老年人,将袁柳小时候和自己缘分都倒了出来。 用手比划着,俞任说你以前就这么点点大,姐姐看着你长到了这么高。 怪不得,姐姐你好久前就要来给我做老师。袁柳脸上泛着幸福的笑容,可我为什么记不得你了呢? 俞任给袁柳又点了份冰淇淋,人的记忆在两岁前大部分很模糊的。吃吧,边吃边想想。 袁柳觉得这次回家的俞任和以往不一样,原来她身边是热热闹闹的,白姐姐、怀丰年还有博士姐姐总会有一个人陪着她,现在俞任身上有种孤零零的感觉。她将冰淇淋挖了一半到俞任的盒子中,姐姐,我自己学就行了,去外面要花钱的。 真学到了,和花的那点钱比不算什么。俞任说你妈妈现在还是给你五块钱零花? 袁柳说已经加到了十块钱,她基本存下来了。要不是有一段时间和宿海总买辣条吃,还能存更多,我给姐姐买了围棋。袁柳从书包拿出了准备已久的礼物盒,她听俞任说过下棋的事儿就上了心。花了两百块,存了五个月。 看着这孩子期盼的大眼睛,俞任眼内动了动,谢谢小柳。拆开看后她说姐姐很喜欢,姐姐也教你下棋吧。 是你厉害,还是博士姐姐下棋厉害?袁柳很好奇那个博士去哪儿了,她可爱笑了,上课都要和宿海聊天。 俞任说她厉害。不过她不下棋了,直接收起棋盘换地方下去了。袁柳不太懂这话,俞任轻轻吐了口气,哪儿有一直下的棋? 不知道为什么,袁柳有些担心这样的俞任,她说话时好像总要犹豫片刻,心里像压着很重的东西。吃完快餐,她和俞任走到从小玩到大的公园,袁柳坐在秋千上双脚早就能着地,俞任坐在另一侧闷闷地踩着地轻荡。 姐姐,你喜欢什么?袁柳忽然问。 俞任抬头,我小时候爱读漫画小说,大了后就爱读点经典小说,科幻还有社科类的书。哦,我还挺喜欢陪着我爷爷奶奶去茶园。俞任说她其实也没什么才艺,从小就是爱读书的闷性子罢了。 袁柳也荡起秋千,我想学挣钱。小女孩的马尾辫随着秋千摆动,这样我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也可以带着姐姐、小海,咱们出去玩儿。 你没羡慕过班上的同学会弹琴拉小提琴或者跳芭蕾舞吗?俞任问。 袁柳说那些都很贵,她也没时间练,姐姐,我知道我亲生父母在俞庄,他们把我送给我妈了。小姑娘的意思在看向俞任的那一眼中表达了:她不能要求很多。 俞任猛然发现小小的孩子也有藏起来的无穷心事。袁柳看着开朗,其实一直小心谨慎地看着周围眼色。小女孩和俞任之间才掏心窝子,姐姐,我可怕刘茂松再来找我妈麻烦了。他们离婚了,可刘茂松还是来过店里一次,这回没敢抢砸,而是借钱,说他得了病没钱吃药。 袁惠方没给,被城中村里的人说钻钱眼儿里去了。好歹夫妻一场,见死不救太冷心。 他得了什么病?俞任问。 说是胃溃疡。袁柳还记得刘茂松走之前指着她们母女骂的样子,不让我好活,你们就等着。虽然知道他是话凶人怂,可生活在父母打架多年阴影下的孩子还是害怕。 我晚上睡觉前都会仔细检查楼上楼下的门窗,还将桌子挡在店门旁。袁柳咬着唇,姐姐,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她盯着地面,再踩一脚,是因为要省下户口生俞天磊吗? 好多夜里,袁柳回忆自己小时候,只记得养母家陡峭的楼梯,还有刘茂松的打骂,为什么亲生父母那儿她记不住细节了?除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晚上睡觉都会哄着自己,三儿,乖。那个人不是她亲生母亲胡木芝。 俞任说那是俞娟,你大姐。她个头也高,学习成绩也不错,在操场上跑起来像一辆小火车那么快。她放学和晚上会带你,你的眼睛和她有些像,虎虎生威的机灵。俞任和袁柳之前没说过俞娟,这个女孩在父母家也从不被提起,仿佛她没来过这个世界。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7) 一个人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世来路,也是内在胚子开始长大的时候。下次去俞庄,姐姐带你去看看你大姐好不好?俞任发现袁柳眼睛里溢出泪水,走过去搂住她,有些感情不要强求。俞任说姐姐的话可能听起来有点难懂,但是小柳,一个人自立于世,不是为了去追寻那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的。你有你妈妈,你有姐姐,还有小宿海对不对? 说这话时俞任心里也打鼓:她和小齐之间的感情算不算强求? 回家后她就收拾书橱,将卯生以前送她的那套毛姆收到一旁,再从其余书中挑选适合袁柳读的。俞晓敏敲她房门,说祝朝阳也回国两周,他爸爸老祝说几家孩子几年没见,今晚咱们约着吃顿饭如何?你那个老同学左鹤鸣也回来了。 俞任擦拭着书背,妈,我就不去了,我和他们没话说。 俞晓敏拉下脸,你怎么读个大学人读傻了?你小时候还挺懂人情世故呢,怎么大了却变得这么自闭? 您直接说这种人情世故是你自己的我就明白了,对不对?俞任回头看着母亲笑,从俞晓敏脸上读出了无奈的答案,行,那我去吧。 哦,人家问你要干什么可别太实诚,毕竟你选调还没到申请的时候。俞晓敏提醒她。 我知道。俞任说人情世故换一个词儿就是碎嘴子交换圈内信息再不负责地传播,我会说我还没确定。她见俞晓敏还没挪步,转身看着妈妈,嗯?还有事?哦,是我那个网友吧? 俞晓敏皱眉,彩彩,我发现你俞晓敏想说没皮没脸这个词,还是收敛住,我不同意,一万个不同意。 俞任说我明白您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我天生就喜欢女孩子。 果然气得俞晓敏转身就走,俞任擦灰的手顿了下不仅和奕果,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都是强求吗? 她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会,想起书包里还有书没拿出,开包开箱又开始整理。书包侧袋鼓鼓的,她没记得自己放什么东西进去,打开后看到了一封捏成一卷的信封,看这笔丑字就知道是卯生的。 俞任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曾经陪过她几年的翡翠水滴,已经换了根鲜红的绳子重新穿上,水滴被擦得亮润干净,正面还是那条龙,反面则是俞任二字,卯生的信也在其中。 这家伙,偷偷摸摸还来了这一出。俞任笑着打开信纸,很薄,只有半页。卯生说这水滴她留在身边好几年,一直还想送给俞任。希望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有事时能找到我。 她把玩了翡翠好一会儿,给卯生发了信息:一物两用,端的俭省。 卯生很快回了个大笑的颜表情,附上文字:山水相逢,好个缘分。 俞任鼻子塞了下,最后还是戴回了翡翠水滴,她抚摸着这蕴含了新意的旧物,又将它藏进衣领。 晚上聚餐其实不止三家人,还有齐书记和老何夫妻俩,外加一位女性贵客。俞晓敏说她也没想到来了这一位,再在俞任耳边小声提了句,这是老左的高中同学,省纪委的,可能要调到柏州。 俞任心里有了数,这才知道俞晓敏让自己来的苦心。 私人朋友聚会,大家都不谈公事,孩子自然是重点。孩子最有出息的老何反而脸色最差,她听着人家夸着齐弈果,还要不断应付回答,女儿在哪个城市什么医院?什么时候可以独立行医?薪资多少?何时回家? 老何打着马虎眼:在西海岸,医院嘛她导师帮着联系的我不懂,其它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至于什么时候回家这个问题,老何眼神黯淡下来,老齐接话,我告诉她事业为重,回来一趟太麻烦,等我退休了,我们老两口去看她就是。 俞任听到这句话时心猛烈地跳了下,她看了眼老何,发现对方也在观察着自己。俞任自然地挪过眼神,和席间职位最高的人不巧碰上视线,她笑着点点头,那位阿姨显然对俞任更感兴趣,问她大几了,读什么专业。 听说俞任当年高考是全市裸分第一,阿姨看着俞晓敏的眼神都多了分赞赏,俞院长了不起。 席间另两个同龄人左鹤鸣和祝朝阳模样变得成熟了些,性格却没大变化,左鹤鸣还是一副深沉的书生模样,不太说话抢风头。祝朝阳看了俞任好多次,被人瞧出了苗头,他爸爸老祝就赶紧撮合,朝阳,快给你老领导俞任敬一杯。 俞任说叔叔您言重了,要说老领导,左鹤鸣在育才就是我和朝阳的班长,这杯该我们和左班长喝。一句话就把人缝里默默无闻的左鹤鸣抬了出来,左鹤鸣的父母很开心,俞晓敏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取向目前还是倔强,但她女儿人情世故的基本功还在。 吃到快结束时,长辈们就问几个年轻人好久没聚,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俞任他们就逐一和众人告别,终于提前离席。走到酒店大厅,祝朝阳追上俞任的脚步,俞任,你有兴趣去喝一杯吗? 左鹤鸣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机警地观察着这两个人的决定。 俞任微笑,我其实和人约了去见面,咖啡改天再喝吧。对于被自己泼过方便面汤汁的祝朝阳,俞任其实不想搭理。祝朝阳自己却提了,当年你泼我面的事儿可是全年级都知道呢。 是呀,俞任保持着微笑,身体已经后撤了一步,不晓得我还有没有继续恶心着你呢? 那个小争端其实就是因为祝朝阳说俞任和白卯生恶心而起,俞任索性挑开了问他。祝朝阳挠了挠头,哎哟,我那不是太年轻嘛,其实女孩子之间很正常,我在加拿大才发现人家那才是真恋爱,你那会儿压根就不算事儿。 俞任瞥到左鹤鸣的眼神亮了下,她说,是吗?我前几天还见了白卯生,告诉她你也欠她一碗面呢。 祝朝阳被惹笑了几声,哎俞任啊,你这张嘴啊,我读中学那会儿谁都不怕,就是怕你。他说那就改天再约吧,他还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左鹤鸣这时才跟上,也说好。 一场小规模出柜风险就被俞任悄然化解,她走在街上静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心里的郁闷越积越多。她还没开始工作,就要像打布丁一样缝补自己的个人形象。她开始理解齐弈果的柜中之说,她们并非不想自由地表达自己和愉快的生活,但那层无形的浓云总时时堆在头顶,不晓得雷什么时候劈下来。 老何的电话就劈过来了,俞任站在路边,老何躲在酒店大厅问,彩彩,你能不能和阿姨说实话?你果果姐姐她她的恋人是不是你? 俞任不说话,老何就越着急,我在她车里发现了她藏在抽屉的卡片,应该是收到了花,送花那天是情人节,落款是彩彩。 俞任的内心在激烈的左右互搏,有个不理智的声音一直叫嚣:认了!气死他们得了。这样可能就闯出一条生路也未必。让全世界的这群僵尸都知道她和奕果是恋人,她大学毕业就飞过去找奕果,不深造也要想法子黑下来。这样就能朝夕相处,和奕果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另一个声音提醒她:俞任,你看清自己的位置,你要作出精密的解答。你的一切都可能被这个回答维持住,也可能毁于一旦。 过了会儿,老何叨叨完了,就剩下喂? 阿姨,俞任开口后就感到老何已经屏住了呼吸,小齐姐的事儿我略知一二,那封卡片也是我写的,逢年过节我们都会互相送花。但是,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觉得,您应该去问小齐姐。 老何像松了口气,彩彩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胡乱猜测的俞任不听她讲完就挂了她的电话。她无力地坐在公交站台下,心脏沉重得快窒息。 真理智呢俞任,一晚上躲过去两回,她抱住头不想哭出来,女孩最后仰头冲着天空大叫了两声,啊啊 这他妈的世界,这他妈的自己。 第130章 凤翔闻到了糯米百合粥的香味就不困了,起床拉窗帘伸懒腰,再换上身婀娜的连衣裙走出房间。客厅里,低头摁计算器的卯生还拿着笔在一张纸上算着账,猛一抬头看到凤翔,她眼里掠过惊艳,师姐这身真好看,今天打算出门? 不出门就要乱穿?我这是穿给自己看的。这条裙子是卯生替她挑中,凤翔本觉得有点花,上身后发发现卯生眼光好,人如玉穿得花就显得格外干净秀丽。卯生说得凤翔舒坦。 洗漱后凤翔坐餐桌旁喝粥吃鸡蛋,见卯生还在那儿凝神算着什么,算这个月收入?凤翔说还是万把块出头,唱多少戏你心里该有数嘛。 我是算能拿出多少钱。卯生说扣除自己后面半年的房租水电生活费还有些零花,从她离开陇西越剧院后还能攒到有六万八拿出来。她想再努力努力,到年底凑个整数到十万。 小印买房子了,这钱就拿来装修。卯生说。 房子写谁的名啊?凤翔马上问,得知还是二号的名字后她惊讶地看着卯生,你妈和你师傅知道你这么傻吗? 我没告诉她们,小印太辛苦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这么累。卯生说在省城时小印就想买房子,赚了钱都是交给自己保管,我每个月拿那千把块还乐呵呵的,不晓得油盐贵。 师姐,要是有别的团要顶戏的,你都介绍给我吧,我不怕累。卯生给凤翔再盛粥,却被师姐按住了手,凤翔水眸闪过担忧,可,你赚的辛苦钱投给她装修有保障吗?万一呢? 卯生浓密的睫毛抬起,笑道,钱可以再赚的。 凤翔说知道了,我给你留意着点儿做戏的机会。她连着吃了几勺粥才放下碗,你就是个王八蛋。 这小王八蛋一个月做了二十几场戏,休息从来没超过半天的。不是在台上,就是在赶向下一场的路上。凤翔将车借给她开,后来看不过去她晒黑的胳膊脸蛋,改成自己开车送卯生。 卯生说师姐辛苦了,回家就要撸袖子做家务。不想凤翔在休息时就做好了饭菜,屋里屋外都打扫得非常干净。每回出去,凤翔都给她准备三大杯茶,杭白菊枸杞海参柠檬红枣各式茶水换着来,凤翔说你自己也晓得钱要慢慢赚,别搭进去身体。又问二号那边你不去瞧瞧?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太有时间应召? 这王八蛋抓头,她她忙着跑工厂跑单什么的,零售也做,批发也有。还在和人合伙拿下了服装厂做自己的产品线。卯生说我不太懂生意,大致觉着做生意越深就是越要搭进去自己的精力时间金钱,手里拉着好多线,一条都不敢放下。 那个网店现在有个北大的学生帮她盯着,小印去店里不多。家里也有那个北大的住着,我就不去了。 那个北大的不会是小印的几号吧?凤翔一句话戳进卯生的心口。 卯生抓着猪手正啃得开心,这会儿满嘴油星愣住,不会我觉着小印喜欢的是我。她点点头,嗯,就是喜欢我。不喜欢就不会每回都火急火燎地见缝插针约她,哪怕次数没以前多,但烈度强度只增不减。不同的是应召后印秀就像注满了活力,卯生则被抽干了精力。印秀说这是体质关系,因人而异。 哦,师姐,我听团长她老婆说可以融资给别人,一年有十五个点的利息,这个可靠吗?卯生说妈妈想在打完官司拿了钱后给她买辆车,她不着急,要过两年再考虑这个事儿。手里有闲钱就看看有没有增值的法子。 凤翔说你真是除了唱戏陪小情人就剩下钱了,这种事儿听起来便宜,我觉着里面道道太多。万一人家给不起利息呢?万一人家本金也给不了你呢?存银行里或者买房子吧你这傻孩子,住二号家你不就真成了小白脸了?你得看看新闻,吴英案没听过? 卯生乖乖点头,晓得了,那我买房子。师姐我买在你这个小区吧? 别,我嫌碍眼。凤翔白她,亏你想得出,怎么着,二号和四号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心里就舒坦了? 卯生一时没说话,将两个猪手啃得干干净净后才说,我是想相互照应着,师姐你有时不会照顾自己。 头被凤翔拍了两下,我又没七老八十。你想想你家里那两个吧,一个少了腿,一个得过病。卯生,你现在轻松,以后未必啊。要多存钱傍身明白吗? 凤翔心里还是高兴的,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四号总归在小王八蛋心里还有位置。而远在柏州的老王八蛋也没忘记自己,近来打了几回电话邀凤翔回柏州,咱们也开始改制了,花旦就要凤翔你。 这师徒俩王八蛋归王八蛋,骨头里都有一脉相承的温柔贴心。要不呢?陈凤翔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被她们祸害了。 除了陈凤翔,还有人也被卯生祸害。团长说有个听戏的豪姐儿,靠关系非得要拉着卯生去吃顿饭。问卯生愿意不,心里只想着挣钱和老情人的卯生说不去了,她也不会喝酒。 团长脸色当时就有些难看,让凤翔劝卯生:这一位主儿中秋到春节订了三场戏去老家表演,得罪不起的。当家生还是要拉点业务联络下感情,就是吃顿饭而已,卯生哪怕不说话就只剩下吃也行。 豪姐儿周姐是个老戏迷,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真是年岁都不知道。她脸上水光光的又紧致又不自然,扫一眼就知道花了不少钱,看两眼就让人生出些美人迟暮的唏嘘。作陪的凤翔看了这一位就心里打鼓:我到了四十几这脸要是垮了可怎么办? 周姐据说开了十几家公司,从美容院连锁店扩张到了茶庄、建材等生意,最近还在筹划着拿地盖楼。资产九位数的她不太有空追戏,只是为了讨老人的欢心去陪着听了两回,这一听就不得了,她的眼睛就离不开台上的白卯生。 都画着戏妆,周姐却说这个生眉眼最秀润。那个旦太露了,反而显得逼人太甚。 等卸了妆,周姐坐在主位就拉着卯生在身边好好打量,眼睛里溢出老母亲般的赞叹,俊俏得有点过分。她说小时候她看戏,哪个生都没见小白这样儿的。再含笑给小白倒葡萄酒,来和周姐喝一杯? 凤翔说小白不能碰酒,一为了嗓子,二没酒量。 周姐有点不悦,还是给卯生换上了果汁。那双精明又随时在窥探人的眼睛就不再直视凤翔,而是冷冷扫过去。凤翔就知道,下一回她这个旦可以不上台了。 周姐问卯生哪里人?学多久了。卯生都一一回答,她在生人面前就老实得少了些伶俐劲儿。周姐说柏州啊,我发现不少柏州人在宁波。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8) 团长急得都想踹卯生这人怎么席面上如此木头?接话啊,说句周姐赏脸去柏州,我一定作东作陪也行啊。 卯生无辜地看着团长,眼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吃就行了吗?怎么周姐一直在问她话。 卯生见作陪的众人都看着自己,愣了下,给周姐夹了只虾,周姐没怎么吃东西,吃点吧。周姐紧绷的脸漾开笑,拍拍卯生的手说谢谢。她这号人抽空和小生吃顿饭,明白人都晓得这顿多贵,只有这老实人不算账。 周姐这时接了个电话,本来是带着些不耐烦的,只在对话间隙嗯几声,不晓得听到什么眼睛亮了下,还是懒懒地说那你们来吧,醉江南。 放下手机后周姐说,一会儿有几个朋友要来,有柏州的,大家认识下。她说这话时看着卯生散开笑,说看着我们进门的,有一个还认得你。 凤翔和卯生对看了一眼,卯生蹙了下眉头,周姐已经给她夹菜,尝尝这个野生黄鱼,现在不多了。 卯生咬着黄鱼时,服务员打开了包间的门,两女一男出现在面前,其中一女就是印秀。凤翔端起杯子压惊,卯生看着印秀的眼睛已经满是笑意。 周姐说果然认得吧,来介绍下。 一男人称朱总,一女是他老婆,印秀则被称呼印总,三个人排着队给席间每个人发名片,印秀发到卯生手上时,眼睛瞄着情人的眼睛,卯生的热烈眼神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只好说,卯生,巧啊。 印秀今天穿着的丝质连衣裙是她自己设计的,灰色打底淡黄和蓝色交织的印花薄底,半袖做了干脆的收拢处理,卯生的眼神落在她腰带上,再看着印秀的眼睛,印老板好啊。她像打通了筋脉,和一旁的周姐主动介绍起来,真是巧,这是我在柏州就认识的小姐妹。 另一边的凤翔也是第一次得了机会仔细观察印秀,心里把一号二号三号比较了一轮:一号书卷气浓,长相可爱但是性格沉稳。三号姑娘的眼睛总透着股子欲望,将火辣辣遮掩在笑容下。二号论及美貌不如三号,就是江南女孩的秀气罢了。但是气质干练,脸上沉垂着社会的历练。她看人时很戒备,就是瞟向卯生时带着点害羞。 这是我师姐,你们见过了。卯生又向印秀介绍凤翔,印秀忙去给凤翔发名片,再微微弯腰握手。凤翔漂亮的指节轻轻捏住她的,你好。再看名片,上面印着秀人XX公司总经理。团长则看着名片说,怪不得啊你去听卯生凤翔的戏,都是老乡。 这个场合,周姐能让这三人进门碰个头就算是给面子,没有人会提生意场上的事儿。朱总喝酒畅快,包厢里不管是谁,一个个地端着杯子敬,再干脆地喝下去,反而让对方随意。酒先敬到周姐这儿时,卯生注意到她只是沾了下唇,并没进嘴。 卯生两周没见印秀,眼神总是看着她,印秀脸上还是那副礼貌又亲热的表情,手指飞速地在桌下按着键:别看我。 卯生收到后坐正了些,碗碟上又被周姐放上只清蒸螃蟹,小白多吃点。席间对话也慢慢热闹起来,周姐给卯生面子,问了印秀一些问题,还坐着主动拿起杯子,来,小白,咱们和你这个柏州小老乡喝一杯。 端起果汁的卯生抿了口,又担心地看着印秀喝完一杯葡萄酒,而周姐还是只沾唇罢了。这就是有求于人和被人有求的差别,卯生心里叹气。 周姐和朱总在热闹了后才主动提了句,你们的事我考虑下,毕竟现在来融的人太多,你们这个行业压货率有点高,资金周转不算快。原来印秀和朱总夫妻俩贴牌制衣的生意上了轨道,现在还在着手拿两家工厂。 印秀竟然将买卖做这么大了,她肯定搭进去了几乎所有能拿出的钱,否则也不会半款买房顶着贷款。卯生有点走神时,发现周姐抿唇笑着看她,像是等她说话。 周姐,小印是我小姐妹,周姐方便的话还请多多照应她。卯生不太会说场面话,端着果汁却看见周姐的眼神落在酒杯上。团长则有些丧气,这人怎么轮到别人的事儿就上心了? 周姐的手在桌下轻轻拍了卯生的手背,请周姐帮忙,哦,周姐喝酒,你喝果汁呀? 卯生涨红了脸,我她犹豫着看了眼印秀,发现她在微微摇头,而周姐的眼神像在逗弄可爱的小猫小狗,她的手又要碰到卯生的手背,卯生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能喝果汁的,我敬酒。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给周姐敬了后仰头就喝了口,不好喝,酸不酸甜不甜还微苦,卯生皱了眉,咽下那口酒后又一鼓作气喝干。周姐笑了,说小白你不老实呢。刚刚让你喝你不干,为了小姐妹这么豁出去? 卯生已经开始上头,她捂住嘴努力压制酒嗝,我们柏州人在外,就是这样帮忙的。她耳朵也染了红色,周姐看着她若有所动,最后举杯喝完。 所有人都惊呆了下,周姐擦擦嘴,我就是喜欢实在人。 一顿饭下来,团长的演出基本落实,印秀和合伙人的融资也有了指望,周姐看着喝得傻乎乎的卯生心满意足,卯生靠着凤翔努力站稳,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了洗手间吐。 临别前,周姐对卯生说小白下次咱们再聚,又看着印秀,你这小老乡的面子我会给。 卯生努力睁着眼睛醉醺醺的,什么面子啊?然后被凤翔踹了一脚,眼神是:你要死哦白卯生。 送走周姐,大伙儿就各回各家,凤翔说小白交给我们,你们自己打车吧。最后这个我们只剩下三个人,凤翔将卯生塞到印秀手里,回我家还是你那儿?她看着印秀带着怒气,好歹没发作出来。 印秀搂紧卯生的腰,去我家吧。 将卯生塞到出租车,凤翔拍拍手,和车窗內的印秀对视了眼,你不该借着她和周姐攀关系的。 印秀低头,她点点头,是不该。是不该还是做了,他们看到周姐和卯生后,朱总两口子就在想法子要不要找个机会去包厢敬杯酒拉拉关系。最后还是印秀说,那试试这个法子,我有个合伙人刚刚看见你们包厢里有个熟人,是唱戏的小白吧?果然打动了周姐。 这面子太值钱了。印秀在后座抱住卯生的头摸着她滚烫的脸,你也别喝啊,傻不傻。哪怕说下次周姐想听什么尽管点不就行了? 卯生趴在印秀腿上抱着她的腰,这样快点。她的头晕眩得厉害,王梨和赵兰的好酒量并没传给她。 印秀将卯生架在肩上摇摇晃晃往楼上走,卯生很努力地撑着楼梯扶手借力,她喝晕后话不多,到了家门口才拿通红的眼睛盯印秀的腰带,印秀,这条裙子真好看。 掏钥匙的印秀另一手拉着她,嗯,你一看我时我就知道了。 到家后鞋子都顾不上脱,印秀扶着卯生到自己卧室躺下。她帮卯生安顿好,再去倒水时被卯生拉住了胳膊,情人的眼睛从未如此深邃过,又丰盈了很多情绪在其中,我年底就能攒十万块了,你别愁装修。 嗯。印秀踢了鞋躺在卯生身边,对不起。她抱着情人,摸着她热湿的头发。 没事啊印秀,要有多少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卯生的呼吸中翻滚着酒气。她不舒服,就翻身将头埋在印秀的枕头,熟悉的气味果然让人舒适了不少,卯生闭眼微笑,要多少啊。我妈妈要给我二十万呢,都给你,够不够? 够了,太多了。印秀说装修不用你出钱,等我手头宽松些再给你置一辆车。多少钱才能不用这么辛苦了呢?一千万吧。印秀想。但这不就是几年的店铺营收总额吗?不够,那就三千万。印秀又更正数字。 现在事业如火如荼,她怎么舍得那些金光闪闪的数字?她和卯生的未来,她被贫穷嘲讽压垮的那些年,她为了出人头地吃的苦头遭受的白眼不是被钱托着,就是被钱洗了。钱是阶梯,钱也是去污剂。 印秀,我想你。卯生又说。 印秀和她十指相交,我知道。她吻着卯生的额头鬓角,略带点咸,又被酒热蒸出了清香。卯生又躺了会儿,说我想喝水。 印秀给她倒水时,卯生自己却摸到了洗手间漱口洗脸。好了后,强撑住头晕,卯生扶着门看印秀,我好了,咱们办正事。她又打了个酒嗝,一手抚着胃一面皱眉,机会难得。 哭笑不得的印秀扶她回房,你老老实实睡一觉。卯生的眼睛现出失望,印秀叹气,关上房门后脱下裙子钻到卯生怀里,等你醒了好不好? 好。卯生睡意又来了。 你怎么难受成这样还不忘记那事儿呢?印秀的笑声留在卯生耳边。 这样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卯生的下巴搁在印秀肩头,我不是北大的,不懂做生意。我帮不了你就心虚。 印秀说你帮我很多很多,卯生我心里都明白的。不是非要做爱才能证明我多喜欢你。咱俩都有点傻,卯生,咱们为什么走到现在这模样呢? 印秀的问题卯生好像听到了,但是她也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卯生喊,印秀。 我在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暂且就一更啦。不用等二更,谢谢太太们。 第131章 摘下一颗甜瓜,俞任只用纸巾擦了下就坐在田埂吃起来,胡泽芬笑孙女,那个皮要削了才好吃。 俞任的门牙啃着皮,这样才有香味儿。她说不上是什么香味,大概是泥土的气息还萦绕在瓜藤上。暑假就一头钻进田园的她晒得黑了,胡泽芬心疼地说又没什么事,你就回家吹空调看电视。你妈妈都没干过这些活儿,你怎么还要学着除草施肥嫁接? 在学校里待久了,感觉人不接地气。俞任坐在路旁的草地上,远远看到胡木芝和俞开明夫妇俩从茶园回家。她问俞锦呢? 今年不是上到高二吗?听说成绩还可以,能考个大学。但是开明两口子要在城里买房子,让她辍学去打工帮着还房贷。胡泽芬说他家那个俞天磊已经九岁,一年级读了两年,因为他语文数学都考二十分。开明两口子还不敢相信,毕竟这孩子智力没问题。 哦?那是为什么考了二十分呢?俞任见过那个男孩几次,也觉得他智商还正常。 说是有多动症,上课从来听不进去,作业也不写,都是让俞锦写。开明两口子晓得后打了女儿一顿。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还被打得在家嗷嗷叫。胡泽芬见那两口子走近就收声,和气地和邻居点点头。胡木芝看到俞任后停步,似乎有话说。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彩彩,三儿现在怎么样了? 俞任觉得好笑,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犯得着向别人打听好不好?自己电话问一下不行吗? 挺好的,小升初考了全校第一。俞任说。 胡木芝点点头,又和俞开明比划了下,两人朝家的方向走去。俞任说他们要搬到城里吗?乡下多好,空气好还安静。现在路也修到了山顶,我看有人在建民宿呢。 他们是为儿子买的房子。胡泽芬说没房子的话男孩子以后不好找对象。而且孩子长得快,一晃眼就是十几二十年,你不也要大学毕业了吗?现在不赶紧买房,以后不晓得要涨到什么价。 想得挺深远呢。俞任冷笑了下,俞娟的墓也没见他们修一下,草都长了一人高。还是俞任自己去戴着手套割的。俞庄有人看见了就告诉胡泽芬和俞文钊,你们家彩彩胆子真大,大男人白天都不敢走后山那片路,她不怕冲煞? 俞任说她不怕冲煞,俞娟要是有灵那就出来陪她聊聊天。这话说完就被胡泽芬打了下胳膊,别去了,你这傻孩子。 为死人修墓和为活人买房的确有次有主,可但凡对活人的好能给死人一半,俞娟的生命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十一岁。俞任对俞开明夫妻俩永远有怨言,所以当胡木芝舔着脸找上门要俞任帮忙辅导辅导她那语文数学二十分的儿子时,俞任说,婶婶,这个基础的我教不了。 费用好说的。胡木芝说按你们城里的标准来,该多少就是多少。 俞任不耐烦地拉下脸,婶婶,我说明白点,你儿子太差了我不想教,不是钱的问题。她懒得和这号人客套,直接扭身回柿子树下看书,将胡泽芬和胡木芝留在原地尴尬相对。 文曲星教小学一年级?俞文钊听了也摇头,这要是传出去,一个村的都来找我们彩彩了。再换个角度问孙女,远房堂哥、现任村支书俞天奇的儿子成绩很好,就是这个英语差了些,你能不能抽空辅导下? 不干。俞任说爷爷奶奶,我回来是想陪陪你们干干活儿读读书的,我不是来支教的。要是你们不好意思推辞,我自己去说。要是你们觉得我不应该推辞,那我明天回柏州吧。 其实俞文钊和胡泽芬挺自豪这个孙女,人家找上门时的吹捧听得老两口心里也美滋滋的,没想到俞任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人家。 爷爷,我觉着你不该操心俞天奇儿子或者谁的学习成绩,有人在家打女儿,有人关上门揍老婆,还有人强占亲姐妹的宅基地,这些事儿该你们发挥下积极能动性去管才是。俞任的话让爷爷想起她妈,一个胚子的毒嘴。他哼了声就出门,俞任透过书和奶奶胡泽芬对笑了一眼。 并不是躲到乡下就能得清净,围绕着俞任的喧嚣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后终于消停。除了隔几天和袁柳通电话,俞任和齐弈果远程的信息留言也没中断。 小齐忙,加上时差,两人能凑到一起时总有一个在拼命打着哈欠。俞任告诉小齐她妈妈老何的那通电话,齐弈果说彩彩你做得对,这事交给我处理。 两人说完各自身边的生活学习后就无言片刻,海誓山盟要是回回都提,那就像不少美容院理发店每天早上在马路边的团建。次次都道歉的话也会显得虚伪。齐弈果说她会在带薪假时抽空回上海,再叹一声,新鲜自由的生活又被新的学习压力冲淡。她开始还回回撒娇,彩彩我好想你,彩彩姐姐要抱抱,渐渐的,撒娇的意兴也消失了,齐弈果的语气变得正经了不少:彩彩,最近好不好? 两个人之间原本密不可分的关联被烤干烘干,轻轻一掰就脆裂了,中间只有几道丝儿渣子掉下,这才不到半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99) 问候她最近好不好的还有小卷毛。她们是真心想问候,也真心地依赖俞任倾诉烦躁的内心。 怀丰年说她现在管着几家网店独当一面,上个月小英姐给她开了一万块的工资,太大方了。但是她很难过,小英姐真的将她当妹妹白卯生不做人啊,喝多了酒就赖在小英姐卧室一晚上,第二天夜里又来敲门。 小卷毛最后升华了下主题,俞任,为什么我的精神生活在此地此时就被浓缩为那一点,只剩下爱而不得的折磨了?明明我们应该关心这个时代,具备更宽广的公共情怀,应该继续提高自己的人文素养才对。为什么我在宁波看不下书,满脑子都是小英姐? 女孩子不该只剩下爱情这点事儿,小卷毛对自己相当不满意。延伸到周围,她说俞任,和我工作的女孩就成天讨论名牌明星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要多少嫁妆之类。不该啊,我觉得自己读了几年大学,反而陷入了个人处境。 俞任被她的书呆子气逗乐,爱情和情怀视野并行不悖的,是丰年你在爱情上用心太深了。个人处境和咱们所处的时代和文化密不可分,如果能从咱们个人身上推己由人,从而让视域转向更多群体,也算一种修炼路径吧。 可我想来思去最后还是落在小英姐身上。小卷毛嘟噜了声。 她何尝不是呢?俞任放下手机看着前方茶山怔然许久。虽然小卷毛问她想干什么时,俞任说想走选调。可走了之后呢?她的前方还是雾茫茫的。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该这样茫然吧?她羡慕起从小就坚定了唱戏志向的白卯生,但听丰年说卯生喝酒后就不由得皱眉。 俞任还是拨了卯生的电话,那头好像在热闹的酒局中,卯生有点大舌头,俞任,我在和一些朋友聚会。俞任顿了下,说卯生你少喝点,有空再聊。 过了几个小时,俞庄入夜了,灯下的俞任被卯生的电话惊动,一接就是卯生的哭声。 俞任的心也被她扯疼,她说卯生,没关系,你慢慢说。卯生不再是恋人,可还是她心里特殊的那一位。 这个月我被喊出来喝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多。卯生应该哭得稀里哗啦,她说我不想这样喝,但是不得不参加。周姐总是在喊我时叫上印秀他们,今天我甩下周姐的手,她不高兴就变了脸。我就一口气喝了四大杯白酒道歉。可我没做错什么。 终于成了。卯生说,印秀他们借到了钱,可以买下新厂扩线了。她真的好高兴,俞任,我为她开心,我自己却快乐不起来。 我来宁波投奔师姐就是为了唱戏的,可我嗓子前天哑了些,状态不好。卯生说师姐在她喝多了回家后打了自己一巴掌,我觉得她打得对。卯生那头摸着自己的脸,俞任,我想念小时候,不用被扯进自己不喜欢的酒局饭局里,担着这种那种人情交际。 俞任,我才明白,爱情就是建立在自己爱的人的快乐之上。我觉得自己被一点点化掉了手脚心肝,我还为她鼓掌。讨好好像是对的,可如果我讨好的本身就是件错事儿呢? 她为什么非要赚那么多钱?开家店也挺好的,可能我胸无大志吧。卯生最后边擦着鼻子边说,这才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了些。 我要给她三十万,她不要。可能是嫌少?毕竟扩一条生产线都要几百万,她也要和人合伙才能做到。卯生听着俞任的嗯声才安心了些,她问,俞任,你听着我哭了一通,我为什么没听过你埋怨过?明明俞任那位曾经甜蜜的恋人远在天边,俞任见不到摸不到,甚至还淡淡说过可能她永远不会回国工作,俞任是如何对抗那种焦虑的? 我没埋怨过?俞任淡淡笑了,我总以为自己心里怨过好多回了呢? 卯生说得对,爱情的根基有时是偏植在其中一人的脚下。奕果不得不离开这片土地,俞任要么追随,要么专注于自己,似乎很难做到并蒂盛开。 她的难题也是卯生的,她说卯生,虽然我学习比你好点,但不代表我能解释你的所有难题。小时候我可以借你作业抄,你记不记得有次数学测验,你抄了我的考卷,就这,还抄错了因式分解项。 卯生那边破涕为笑,我那时不懂嘛。 数学题不懂没事,爱情不懂的地方咱们只能自己去找答案。卯生,这道题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也不会做。俞任真诚地说。 卯生点头,师傅教了我十几年,上台再害怕我也得自己润了嗓子去唱。俞任,你打算怎么做? 在奶奶胡泽芬的菜园中,番茄今年的长势不好,但是辣椒和甜瓜产量颇丰,南瓜一个有脸盆大,鸡毛菜水嫩得一掐就断。俞任说我还没打算好,我会不停去寻找答案的。爱情这里受挫了,不代表我的人生全然失败。我只有一直走下去,卯生,走累了咱们互相可以依靠一下打个气,对不对? 两人沉默了下,卯生先说了谢谢,她说我今晚不去找印秀了,自己去酒店开个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要登台,我不能拖师姐的后腿。 俞任,咱们做戏的其实很难,功夫几天不磨练就会退步,逆水行舟得几十年。 活着大概都如此。俞任笑,卯生,别怕啊,咱们不都在路上吗? 第132章 又是一身汗,卯生坐在后台用湿巾沾着额头,面前被不客气地摆上杯花茶。放下杯子的凤翔不理她,扭身对着镜子卸妆。 谢谢师姐。卯生小声说。再看凤翔,她依旧懒得抬眼皮子,手拿化妆棉棒正小心地沾着睫毛。 她和凤翔的关系最近几个月有些冷淡,喝第二回 酒后她回家扶着马桶吐吵醒了凤翔,师姐照顾了她半夜, 第二天卯生醒来时就看到凤翔坐在客厅,师姨的语气回来了,卯生,你过来。 凤翔不像王梨会苦心讲理,她扬手就给了卯生一巴掌,甩得卯生的脸肿辣辣,你和谁谈恋爱、和哪些人交往吃饭我管不着,这巴掌是让你记住,你昨儿戏唱得烂,夜里又去糟蹋自己的嗓子,该打。 不想唱就赶紧走人,我趁早换个搭档。凤翔眼圈气红,恨铁不成钢地说。 卯生说知道了,师姐你打得好,等我帮小印拿下这笔款子我就再也不沾酒。这话气得凤翔笑了,那就是说拿下来前还要喝? 卯生的沉默让凤翔明白过来,她打那之后除了和唱戏有关的,就没和卯生说过话。凤翔自己为了卯生愁得不行,她又不敢打电话给赵兰,只得找到王梨,师姐,是我没教好这孩子。话出口凤翔就在掉泪,她再这么下去就毁了。 王梨了解了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凤翔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推卸责任,我是为她难过。凤翔说,做什么情人?不就是上床干柴烈火,下床再利用她吗?真问起来,呵,她白卯生自愿的,二号没责任是不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毕竟。 王梨最后说你冷着她,等我忙完这边改组的事儿再去宁波见卯生,凤翔,师姐再诚心请你,回来吧。 回去干什么?我只愿意和你搭档,你肯唱?不是要培养那几盆糟污水吗?凤翔其实心里动了心,但是想起自己在柏州唱戏的最后日子还是心有余悸,真的带不动,太累了。 我唱。王梨简短的回答让凤翔的心动摇。 而今天是凤翔在团里唱的最后一场,她早就答应了团长不带走白卯生,卸了妆换好衣服才说卯生,晚上我开车,咱们去吃个饭。 卯生笑了,师姐,你终于肯理我了。可凤翔的眼睛里倒映着不舍,她扭头,我什么时候没理你? 两人没去什么昂贵馆子,将车停在小区就去了门口的舟山渔家饭馆,凤翔叫了瓶白酒,给自己倒上却没给卯生,卯生说我陪师姐喝点。 凤翔说你来找我后咱们吃的第一顿饭怎么说的?你的原则是不碰酒。那清爽又坚决的模样儿别提多像我师姐了,我当时心想,师姐教了个好学生。 卯生的脸红透,我不是。 你的确不是。凤翔喝下一小杯白酒,皱眉回味了下,不好喝。她说卯生,你不如王梨,远远不如。你师傅刚拿梅花奖那会儿成了省内外名人,官威再大的人劝她都没开过这个口子,再有钱有势的人拿撤资威胁她也没低头。 我一辈子都会记住师姐说的那句话,喝了这杯酒,以后我唱什么、怎么唱就少不了人来指手画脚。咱们唱戏的人旧社会被形容成什么?戏子无义,胡说八道。为人之义首先就是对自己的要求,说话像放屁的人唱不出好戏。 卯生的头都快抬不起来,眼泪打转时凤翔摸了摸她的头,我晓得你心里也不好受。再给卯生擦泪,你别哭,好歹让我瞧瞧你有情有义的样子啊。凤翔夹了菜给卯生,事儿办成了没? 成了。卯生说小印他们上个月就拿到融资去买设备招人,今年是平台第一次搞大型的购物节,从目前数据看,销量能比往常翻几番。 那好,那你能不能答应师姐两件事?凤翔这些天第一次对卯生露出笑容,以后别再去见那个周姐了,她这个人后面很复杂,我来这儿到底比你早些,听说她的事儿不少。 卯生肯定点头,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说出来,她她摸我的腿。 呸。凤翔俏眉扬起,老黄瓜。想起自己不也比卯生大了将近十二岁,凤翔挪开眼,你不晓得拿开她的手啊。 我拿开了,她就发火。但是就是奇了怪的,只骂小印。卯生说,这女人道道真多。 你才看出来?凤翔示意卯生给她捞丸子,卯生马上狗腿地干活。 她一定瞧出你和小印不简单,才捏着你。我敢说,小印借到的这笔肯定不是全款,就是要等她投进去骑虎难下了再提别的条件。凤翔看着面前眉秀眼清的小生,你这个祸害啊。她拍卯生的头,你再不抽身就要被拱到床上去和亲了晓得不? 卯生倒吸一口气,明白了。周姐这人实在难以捉摸那个性子,凶起来六亲不认,和气起来又随时带着侵略性。拱到床上?那就完了蛋了,印秀会和自己掰了的。 可要是小印卯生下面的话被凤翔瞪回去,这不该是你操心的,她还有合伙人呢。 第二件事,卯生你可以继续喜欢小印,甚至做情人,但你要拎得清彼此。你以为谈恋爱是热水兑凉水那么简单?有的是油进水,有的是水泼油,不要强求什么事都要统一步调。你撵得累,我看着也累。自己的钱收好,她的钱你也别要。事业上各自为政就行了,你没责任帮她填无底洞。 小印不是无底洞。卯生小声解释。 呵呵。凤翔笑,你看着吧。最后她才说下个月就回柏州和王梨重新搭档了,我陈凤翔要风风光光地回去了。宁波的房子租给你,车子我要开回的。你自己解决出行吧。 怎么出行住哪儿都无所谓,让卯生震惊的是凤翔竟然要离开了。她早就习惯了在家靠妈妈师傅,出门后虽然独立成长了不少,可对凤翔总有依赖心。卯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不安地看着凤翔,师姐,为什么啊?留在这儿唱不好吗? 这儿不错的,钞票比在柏州或者省城都多得多。观众也爱戏,无论是演出还是欣赏的平均水平都很高。我还和你搭档了一年多,也习惯了不是?凤翔有些话藏在眼神里,最后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举起酒杯喝干,我得考虑自己养老不是?柏州终归是我的家,亲戚朋友都在那儿。她擦了鼻尖,你师傅改组后是主要负责人,她会登台的。 卯生心里复杂得捋不清,万般无奈不舍贯通鼻子,她哭了出来,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台上,也舍不得台下。两人朝夕相处几百天,师生情姐妹情甚至夹杂过忽然燃起的□□,这些只有她们自己懂。 你他妈谁都舍不得。凤翔哭中带笑,数数,一号你舍得过?二号更别提。三号是你没良心,哦,现在来说舍不得四号了?四号就是她自己的一个玩笑,她排不上号的,最多是VIP席位观众。 凤翔喝得两颊绯红,白卯生她喊面前人,想了想,摆手道,算了算了,没意思。 你动过心吗?真的假的?这种十来岁小孩才会关注的问题怎么能为难住陈凤翔?人的心得大,不要放大瞬间的暧昧,也别忽略片刻的不舍。凤翔看着卯生,你要是敢和任何人说过那件事,我就揍死你,明白不? 卯生张嘴,再捂住口,最后点了点头。 还有啊,卯生,我回去就是唱戏养老吃家乡饭的,不是对王梨有什么想法。你得给你妈妈吹吹风,她最爱胡思乱想了。凤翔看着桌上的酒菜有些愣神,这么多年了,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放下什么?卯生看着凤翔漂亮的面庞,发现她眉间多了道细碎的皱纹。 王八蛋。 大半个月后,卯生要送凤翔、陪驾到柏州,凤翔说不用了,我才三十几,开几小时车算什么?你自己才要紧着心,管住嘴别乱喝,管住手别乱插手。她坐进小广本,掉头后对车后的卯生按了喇叭,走了啊。 那天在柏州的春夜,陈凤翔也是孤身一人毅然离开。怪不得师傅说她强,当断则断得总是她。 卯生回家一个人静了好久,印秀难得在白天打她电话,卯生,带上身份证居住证户口本,等我去接你好吗? 嗯?户口本在我妈那儿呢,其它的行不行?卯生第一反应不是干什么,而是担心自己带不齐证件。印秀那边想了想,说没事。 卯生找到证件后就在楼下等印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的车印秀将旧车留给员工工作使用,自己则换了辆奥迪A6,见卯生傻站着,印秀探出头,上车呀。 卯生坐进新车,换车了? 印秀为她系安全带,最后手指在卯生手心挠了下,这是她们之间下意识地交流。卯生笑了,印老板鸟枪换炮咯。 嗯,昨天才拿到的。换车的印秀却好像没买房子那样开心,她说出门跑动,原先的车有点拿不出手。这就是自己的另外一张脸罢了。有时车脸比人脸好使。 卯生这才想起来问,要带证件干什么?去办结婚证吗?她开玩笑。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0) 没想到印秀却又嗯了声,她说我这几天把公司和店铺盘点了下,有些款项不着急付掉就都取出来,卯生,咱们去买房子。都写你的名字,你没户口本也没事,咱们全款交点契税罢了。 卯生说那你等等,我回去拿银行卡。印秀却媚媚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你拿钱。 现在宁波房价每年都是涨百分之十几到百分之二十,我觉得钱存着都不放心,还是投资买房吧。我的就是你的,印秀说。 不,写你自己的名字吧。卯生不同意,凤翔的劝告就在耳畔。 印秀不说话,将车开到一个楼盘的售楼中心旁才停下,她的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发抖,卯生我不想说得太透,你要是爱我,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以后你不想要,就再交易到我名下。 卯生还是不解,为什么呢?这不是小数字。整整一套房呢上百万呢。 印秀却笑了,她拧着卯生的耳朵,是三套,卯生,我只能信你知道吗?钱放在谁的名下我都不放心。她说买房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不会牵扯到周姐或者合伙人。写自己的名字是怕她妈妈印小嫦打主意,你晓得的,她和丈夫又生了个女儿,现在打算问我要钱养孩子。 就帮我挡一下我妈好不好?印秀难得撒娇,卯生想了会儿,那你答应我,最多一年,我转回给你好不好? 印秀拉下她脖子深深吻了好久,好,听你的。 她开心地要下车,卯生却拉住她手,印秀? 你爱我吗?卯生的眼珠干净得如深潭一片,她抿嘴,又说,我爱你的。她们之间从正式确定关系的几年前起极少说这些话,因为卯生察觉到印秀不喜欢肉麻,而唱惯了戏本的女孩也爱含蓄的表达。 印秀咽了口水,卯生,我老早起就爱你了,在我吃不饱饭时来找你那会儿,或者是你在我租的房子里睡午觉的时候。省城那房子里的拖鞋是前任房东留下的,浩哥几乎没去过那儿。 卯生,为什么非要我澄清自己不是那样下贱的女人呢?印秀努力笑,泪水还是不自觉地流下,我是动过占浩哥便宜开店的心思,那次我错的离谱。但我们真的没发生什么。我拼了命的赚钱学手艺,还清了四十万。干干净净地回到你面前找你,你明白吗?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那样的卯生说不出口那些难听的字眼,她的确想过,也怀疑过,听印秀艰难地说起她就后悔莫及,印秀,不用澄清的,真的,我明白你爱我。 你不明白。印秀有些责备地看着卯生,最后还是将恋人搂紧,你和周姐那样喝酒,我心疼极了。真的,以后都不要去见她了。卯生,你这么干净,我从十七岁走到虚岁二十五才觉得自己能稍微配得上你,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明白吗? 所以,爱我就要买房子?卯生像又碰上了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 嗯,以后我就能大胆地进你家的门,告诉你妈妈,我是白卯生的爱人。印秀眸光闪了闪,咱们去买房吧。 第133章 只有真正开始独居生活,才晓得房子有多空,寂静有多静。卯生将凤翔的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又将戏服一件件抖开晾晒。凤翔说家里的花花草草也必须打点好,要是她发现养死了蔫了,我要揍你的。 从小到大,真敢揍她的也只有师傅和凤翔。卯生牢牢记住师姐的话,每隔几天就和师姐汇报下,文心兰长得特别好,开得满。我还买了秋海棠。凤翔说这就挺好,你这个人就需要俗艳的花花草草一直绕着,再问周姐还找过你没有?卯生说找过,但是她都推辞了,周姐骂我不知好歹。我想骂她异想天开。 凤翔问那你骂了没?你骂了就不是白卯生。 卯生就憨憨地笑,我骂不出来。再说戏,卯生换了个新搭档,嵊泗人,腔调有韵味,就是不太稳定,怕是基本功不牢靠。 你现在晓得我陪着你唱的感受了吧。凤翔说得了,你就安心唱,我给你透个底,柏越改制成演出公司了。团里瞎搞了几年的老冯本来想凑个总经理或者副董事长当,你师傅说有他在就办提前退休,嘿,最后老冯给发配到戏校去了。现在人才稀缺,你姑且算半个人才,等这边稳定了,你师傅也想喊你回来。 我说你未必乐意两地分居,是不是?凤翔贼贼地笑,所以说你不像王梨。赵兰在省城,她也要留在柏州搞演艺公司。 凤翔的话也给卯生提了个问题:心爱的事业和心爱的人,她选择什么? 为了唱戏方便,她还买了一辆伊兰特,挑选时印秀说这车一般,她要给卯生买辆凯悦,卯生却说够用就行。印秀本来盈盈然的眼睛飘过尴尬,她说你认定了就好。 卯生渐渐过上开车几小时、唱戏几小时再赶夜路回家的日子,有时独自行驶在绕山路上,目之所及只有亮灰色的路,前方车辆的远光灯和防护栏。有一回路过个路口碰到当地人在烧纸,吓得卯生当时头皮发麻。但是她没回头多看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回头,行车如此人生也这样。卯生会想到凤翔有多少个这样忐忑的夜晚?凤翔说胆气也是练出来的。一回生二回就不怕,卯生你如果累了就别赶夜路,将就着在那里过个夜。 卯生又说起碰到烧纸钱的那个晚上。凤翔说那也没事,各有各路,再说了,人不比鬼可怕吗? 这年十二月冬雨多,日头连日不开,卯生晚上九点唱完戏往家里赶。路上接到印秀的电话,问她回哪边家里? 卯生在宁波现在有两个家,一个虽然租来但是住出了感情的家,一个是印秀刚刚装修好的房子。搞过家装材料销售的印秀本来要盯着装潢,可惜时间精力总赶不上,只好放手交给专业公司。新房子装好后又吹了两个多月的风,印秀迫不及待地住了进去。 她口头上没给卯生转正编制,可新房子的钥匙早就塞给了卯生,这是咱们的新家。 有时唱得累,卯生就回租来的房子那儿休息。有时兴致高,卯生夜里也会去新家,那里有印秀给她置办的拖鞋睡衣洗护用品。最惹眼的是客厅那果绿色的沙发。印秀说老款式找不到了,就买了个同色系的,她就是忘不掉这个颜色。 今晚的卯生在雨天开得小心,她心却跳跃着,对着电话说,去印老板那儿。 印秀笑,我炖了汤,正愁着喝不掉。 卯生冒雨提着箱子到新家门口,找钥匙时家门就打开了,还没睡?她看印秀还精神着。 印秀撩着发丝到颈后,没。她在阳台看见了卯生的车,一直等她到十二点半。 将箱子搬进家,卯生忙着要拿出戏装挂起,天气湿冷,衣服则格外需要熨烫吹干。印秀的脚踝就在眼前,她靠着墙低头看卯生,卯生觉得那眼神比外面的雨还懂挠痒。她说马上好,这衣服潮了,折不得太久。 印秀帮她晾起,再去厨房给卯生盛汤,卯生去洗漱换衣服。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就看到印秀抱着膝盖缩腿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卯生的心一动,坐到印秀身边瞧着她。 看我干什么?喝啊,你爱吃鞭笋,可惜这个季节买不到,我换成了冬笋。印秀要给卯生拿碗,恋人抱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印秀肩头后深吸了口气,你别等我这么晚。 反正也睡不着。印秀摸着她的发丝。比起刚刚做情人那段时间,她们之间的燥火退却,见面也不着急亲热。反而在烟火气里酿出了别样的温馨,卯生喜欢这种安心的感觉。 我今天又唱了《玉蜻蜓》。卯生说那次你去听没听全,以后也没碰上我唱这出,想听吗?我现在给你唱一折。 印秀哼,草木一岁一枯荣,悄悄欢乐悄悄逝。夜来风雪早来霜,冰雪折断桃李枝。 听得卯生笑,不要这段,不吉利。她唱,一番话摧心摧肝摧肺腑,最可怜两般身世一样苦,咬牙关止不住春心似烈火。印秀一愣,这不是那个尼姑的唱词吗? 卯生说可不是?印老板外出忙了一周,我又连着唱了三天,我俩都成了尼姑。 喝汤印秀的声音被卯生打断,卯生已经伸手入怀,和印秀浮汆在沙发上。也许自己的房子给了印秀自信,也许窗外的雨声为她伴奏得当,印秀这夜的声音格外动听。卯生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将本来已经蜷窝在自己怀里的恋人抱得更紧。印秀帮她擦汗,我觉得今天格外舒服。没那么激烈,可这晚的温柔太完整,让印秀久久不愿意回神。 卯生说我也这么觉得。咱俩以前做爱时,我最怕你哭。后来在宁波再遇见了,我又怕你将我踹下床。 有吗?印秀回忆,是哦,亏钱了边做边哭,难过了边哭边做。她说也亏咱们进行得下去,以后我不会哭了卯生。 和朱总夫妻俩合伙了几个月,拿到了周姐先期百分之四十的融资,印秀腾挪了一番后,实实在在地将钱投在了开厂中,当然也有一部分进了她主导运营的店。她本不喜欢欠人钱,可现在想做大买卖的几个不用杠杆?朱哥说周姐后面卡咱们,我们还是得再找别人帮忙,实在不行,咱们自己来。 一个月就收到了八位数,印秀的胆气因此涨了三尺。但她没告诉卯生,这家伙名下挂着三套房都惶惶不安,还是印秀将账目拿给她看了,瞧,都是我几家店运营的资金。 不能和卯生开这个头,她看不太懂账目,但也晓得运营的钱都拿去买房,你人工原料加工运营的钱哪来的?你还要还房贷呢。 印秀说有的,真的有。融来的,等钱生了钱,我会还上周姐的,她利息不算低,我们没占她便宜。后半截话吞了:朱总夫妻融资后就马上买了辆新车,当我傻呢?合伙第一天起印秀就考虑到拆伙了。 当然,我不可能让她再占你便宜。她的手碰到你大腿时我要气死了。卯生怀里的印秀碰到恋人的腿,被卯生抓住了手。卯生亲了亲她掌心,有没有考虑过回柏州发展? 印秀说宁波不好吗?柏州虽然这几年不错,但是服装行业上没有宁波这么齐全的产业链,出口外贸也是宁波更强。她想到陈凤翔已经回了柏州,眸子沉了沉,你想回去? 卯生说我能唱就行,在哪儿唱没那么重要。你想在这里发展,我就安心落脚在宁波。不回去,白卯生要没了印秀可怎么办? 两个人之间的话越说越深入,藏着掖着的脾性改了很多。印秀说大概是咱们都算真正进了社会的缘故,过去看得过重的自尊现在提在手里轻得多。我和你说个秘密,卯生,有次你妈妈不是请我去你家做客吗?出门前一秒我心里都在打鼓,后来看到浩哥因为应酬的急事来喊我,我心里还有些庆幸。 你妈那么好看,哪怕躺在病床上都能看破我似的,知道我想拐她女儿。 卯生笑,那时就想拐了?谁拐谁还说不定,怕见我妈是因为她像能看破你?她问。 一部分因为这个,还有,我觉着她可能认为我配不上你。毕竟你第一个是学霸,那么优秀。我又穷又惨,以前衣服都没几件换洗的。卯生,人穷久了真的很惨,心像挖空了一大块,自己一点点去填。像幼儿园时老师讲精卫填海一样,不知道哪天能填满。 现在呢?卯生问,你有事业有钱,还有好几套房子了。印秀,还要填下去吗? 印秀迟疑了下,说快了,等新厂的线稳定后我就拆伙自己干。我不能学浩哥那样拉大摊子,得知道控制风险。到那时我就管着店铺工厂,到白老板台下给你扔首饰票子,和大宅门里演的那样。 卯生,我怎么能拥有你呢?想想都神奇。你不晓得你多好看,你人有多好。印秀拉着卯生的手,羞涩地低眼。 爱人却没着急,她看着印秀的眼睛,印秀,我还觉得我怎么能有你。 你多美时你没见过,你有多强别人也不知道,你对我的好不是钱,也不是房子。印秀,钱真的不重要。你掏心了,我晓得的。卯生说不要觉得自己穷过苦过就低人一等,印秀在我心里哪怕是泥潭里的植被,也是最美最傲的一株荷花。我就是条小泥鳅,绕着你摆尾巴。我可开心了。 印秀看着卯生很久,卯生,你学坏了。嘴巴太甜了。 不止哦。卯生说,别的坏也学了点,比如填海。随着印秀的一声低呼,她们不哭,畅快地游到小半夜。 卯生第二早神清气爽,印秀已经早起工作去了,留在桌上的是早餐和一张纸条,今天我去杭州,晚上十点后才回来。别等我了。卯生就慢慢吃早饭、收拾厨房,再悠悠烫好戏服再落箱。 看冰箱里菜少了,卯生准备去菜市场补点新鲜的。刚开家门就被人迎头撞上,印秀是不是住这儿? 卯生定睛,发现眼前站了四五个人,口音都是本地的,她问你们找印秀做什么? 做什么?一张张协议和借贷单据复印件怼到卯生面前,当然是要她还钱!为首的一个中年妇女情绪激动,声音大到邻居都开门看究竟。 卯生接过那单据,发现数字有三十二万。借款日期是上个月十二号,借贷期是一年,这时间不才一个月多一点吗?卯生不解。 一个月?!再迟点就要命了!朱春生两口子电话都打不通了,他们厂里欠的货款工资两个月没发了我才晓得,八成跑路了!印秀呢!让她来还钱!不是合伙人吗? 卯生将这些单据上的数字在心里加了一遍,最终的数字让她心惊肉跳。 我告诉你,今天就我们几个,明天就是几十个上百个了。女人挤进门,看屋内的确没人,转头对卯生斜眼歪嘴,我现在就去起诉印秀!她这房子拍了后还钱! 其他人觉得事不宜迟,也加入了准备起诉的行列。一伙人又一窝蜂地涌到电梯口,留下一个守在印秀家门口。 您在这儿卯生话还没说完,那人点了根烟,愁闷地吐了眼圈,我就守在这儿,等她人。什么拍卖不拍卖的,轮不上我这种只借了五万的人拿。他又不相信地看了卯生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卯生没回答,她关上家门追着电梯下楼,却不见那群人的踪影。卯生上了车摸出电话打给印秀,无论哪个号码都是关机。她马上发动汽车到印秀的店铺门口,发现那里也围了十多个人,店员小宋和小毛不知所措地看着群情激愤的人们。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1) 不还就砸了她的公司店铺! 姓印的呢?让她滚出来! 借钱时嘴巴甜得不行,保证得比唱得还好听,朱春生两口子跑了,她肯定也想跑! 阴影笼罩在卯生当头,她不死心地再拨了印秀的电话,还是关机状态。于是她马上给印秀发了几条短信,说明了情况后她一时不晓得干什么,就在车里看着外面的情形。 这事儿该找谁?自己以什么身份出面?卯生的手心被冷汗濡湿,她本想给凤翔或者王梨电话,但还是拨了俞任的,那边很快接了。 卯生哆嗦着将事情大致讲了遍,俞任沉了会儿,卯生,你别出面,千万别。你回家等着印秀,如果她走投无路,肯定会去找你的。 被突如其来的事儿搞懵的卯生这才冷静下来,走投无路?有这么严重?昨儿夜里她才感受到两个人难得轻松的小日子。 卯生,她的行为可能是犯罪。俞任说,她怕是早有预感了,扣了自己公司账面上的钱先转移。俞任下面的话没说,卯生也知道了,你被利用了。 第134章 很多细节是卯生从经侦队那里知晓的:印秀和合伙人共同注资了一家新公司,以便为她的网店版图扩张提供源源不断的弹药。愤怒的投资人在找不到朱春生夫妇后就将目标锁定了印秀名下的资产和公司,哪怕她的股份只在新公司里占比不到40%,可总涉案金额足够将他们送进监狱。 两周过去,卯生确定印秀已经知晓了情况且藏在什么地方,她问警察,如果还清印秀所欠的钱她还会不会坐牢?得到了是一个意味古怪的笑,还清? 卯生同时为印秀找律师,王梨知道这事儿后只后悔没早点来宁波帮卯生把把脉,现在你再怎么努力也是在外围打转,这事儿只有小印自己才说得清。她是不是主要经手人?她有没有吞别人的血汗钱? 卯生说都不清楚,可那三套房子可以卖了或者抵押,也许能帮上她一点忙。 王梨摇头,卯生啊,我就是怕她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来了要怎么办。这三套房子是她交给你的保底钱。 保什么底?印秀的底是什么?卯生被这些问题搅得头疼,导致她戏也唱不好。团长两口子意见大了,小白你这三天两头的请假我们也不好做。再能下金蛋,也架不住母鸡动不动飞离她的窝。 卯生就辞了团里的事儿,开始了无效的奔波和咨询。她甚至打电话到了柏州,问印小嫦有没有印秀的消息。印小嫦可能早就被吓过,立即挂了电话。 一月时为了去上海找律师,卯生自己开车独行,还少不了要再见见俞任。现在印秀的事儿她只能从俞任这里得到相对冷静的分析,师傅和妈妈她不敢打扰,毕竟师傅要忙新演出公司,赵兰则在听到风声后要女儿赶紧回省城别再回宁波。 俞任在路边看到卯生时,起初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精神奕奕、眉目传情的白卯生哪里还有往日兔子精的影子?她眼睛深深凹下去且光芒不再,皮肤因为疲倦和精神焦虑变得发青,卯生的头发也没心情打理,就那么随意地枯燥分叉、耷下了脖子。 一进车门,俞任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她打开车窗招了招手,现在怎样了? 卯生说已经立了案,可印秀再不出面就有潜逃嫌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是与合伙人一块儿跑的?不对,那天晚上太温馨寻常,印秀明显放松了身心,没有任何异常。 俞任还是坚持曾和卯生说过的观点:她会去找你的。卯生,你现在不应该来上海。 可我做不到干等着煎熬着,你没看到她辛辛苦苦赚来的新房子外被人涂抹成什么样儿了。你也没看到她的店铺半夜被人砸成怎样。小宋和小毛说店里的流水基本走网络,出了事后就被冻结。卯生说她为什么都不联系我?哪怕用一个别的号码联系。 她在乎你,怕给你惹麻烦。俞任说这个印秀啊,也是个一意孤行的主儿。利用和爱之间有时界限很模糊,真要算明细,越算越伤心。 她请卯生吃了顿便饭,说自己已经递交了陇西省的选调生申请书,笔试和面试都通过后才能定下来走向,不出意外,我将回到柏州。 为什么啊?卯生说留在上海不是很好吗? 俞任笑了笑,综合考量了一下。爷爷奶奶妈妈小柳都在柏州,而且她这样的人超一线城市里不少,回了柏州多少能升点儿值,卯生,你可别笑我太算计。俞任最后拥了拥卯生,有事儿和家里、和我商量,别一个人做决定,好吗?还有,俞任说卯生,你不能抽烟,你是唱戏的。 卯生这一趟也几乎等于无用功,人家一查一问就摆手,没得打,还清了她自己的,还有她合伙人的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赔钱、交代,争取减刑。 将车停下,卯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才走了几阶台阶,就听到印秀小声在身后喊,卯生? 卯生回头,两个人分别看到了不人不鬼的憔悴对方。印秀比卯生瘦得还厉害,她整个人颓缩下去,眼睛里的惊惶可怜让人心疼。卯生先回神,马上拉她上楼,别出声。 不敢出声的两个人进了凤翔的屋子才抱在一起,卯生忍住哭意,她听到印秀肚子內的咕噜一声。不舍地在印秀脸上亲了又亲,你洗个澡,我做饭。 印秀拉她手臂想说什么,卯生却制止她,慢慢说,咱们一起想法子。 一碗简单的西红柿打卤面吃得印秀鼻子发酸,她的头发丝还在滴水,卯生说你吃,我帮你擦头发。将恋人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用干毛巾擦干,卯生的心神定了,印秀的主意也定了。 我要去自首了。印秀说,这些天不是我不想露面,我在蹲朱春生这两口子。他们的房子在哪儿我都清楚,还是慢了一步。 她是在杭州时接到了别人的追债电话才发现事情不妙,第一反应就是找朱春生两口子。怪不得他们自己单独融资起,那一大笔钱到账后印秀就有些慌张。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陷阱里的猎物,起码也化身了猎狗。没想到这两口子却不是人,他们利用合伙的公司还打着印秀一起的旗号去借钱,单这个金额已达到两千多万。一合计现在的资产和成本,欠了一大笔钱的两人选择跑路。 印秀说我的账我心里有数,从丰年给我梳理数据、建议我规范做账起我就留了心眼。我们合伙融来的钱基本上都用来买厂买机器雇人了,我没吞。 她吃完面条,回头看卯生,我还想 卯生说还有,她脑子里想着印秀的话,又给她盛了一大碗。在印秀吃饭时卯生一句也没问,吃完后才拉起恋人的手,欠多少? 印秀不说话,眼睛看着地面想躲开这个问题。 我可以帮你去借,还有你买在我名下的三套房子也能套现,你买来的厂房、仪器总得值些钱吧?卯生抓得印秀手指疼,两人似乎角色倒置,反倒是卯生像要进监狱。 印秀,我不想你去坐牢,你说说看,究竟欠多少?卯生哀求道,你不要怕还钱后身无分文,有我呢,咱们问心无愧地过日子好不好? 印秀开始掉泪,她叹了口气,我这些天想了很多遍,我经手的金额也有八位数。卯生,三套房子卖了还债的确可以帮我减刑,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如果真要判,少一天就是一天啊。卯生有些急了,我妈妈也能帮忙,我去求她卖了柏州的房子,还有,我们都有车的,也能卖了对不对? 不是这个道理。印秀捂住脸,少坐一天监和多一天有区别吗? 有的,你就少受罪一天。还有,未必就会坐牢呢,我问了律师,说全还了的话有希望免刑,何况你这个钱的用途是在生产扩大上,不是个人挥霍。卯生这些天被各种法律条文包围,她去房内拿出自己整理的资料,上面画了好多圈圈点点和波浪线,你看 印秀却推开她的手,不用看了,我的那部分没自己占有,可他们的比例太大了,减不了多少。何况她是合伙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两人的分歧终于集中在减刑多少的意义上,卯生蹲在印秀身边,将文件资料放在她膝盖上,印秀,真的可以的,咱们卖了那三套 不能卖!印秀的声音有些尖锐,那是我自己赚来的!一包包衣服自己扛出来的!不能卖! 她的眼神凶得卯生愣住,印秀转过脸,那是我的钱,我自己的!凭什么要我去给朱春生夫妻俩填坑?活该我穷一辈子吗?活该我就发不了财赚不到钱?活该我就要端盘子洗盘子烫衣服打版一天累十几个小时? 我不服,一辈子都不服气。要判刑,来啊,抓我啊,判我最多十年,我不会拿自己的血汗钱去还债! 你不还是吧?我自己拿去卖,反正写了我的名字。卯生被气到,她转身去房间內找房本,印秀跟在她身后抓住她手腕,不能卖!你凭什么卖我的房子?那是我的钱买的,我的钱!印秀的眼睛瞪大,那一刻的灯光斑驳在她额头青筋上,卯生看得心惊。 两人的对峙从暴怒安静下来,卯生苦笑了下,是哦,你的钱。就是借我的名字保你的钱罢了。我有什么资格去动?你的钱最重要了,你为了钱和我分手,为了钱让我陪周姐喝酒,为了钱宁愿去坐牢,你不想想我要怎么等你,我怎么比得上钱重要? 印秀松开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混乱得不知道如何厘清思绪,只能一句句重复,我不是这个意思,卯生,你最重要了,我想和你过日子的,要不我怎么会把房子写在你名字下呢?她喃喃了几句,看向卯生时,女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名下? 印秀,你要觉得我重要,就答应卖了房子。 卯生等着印秀的回答,陌生的恋人蹲在地上抓着头发,哭声从压抑到嚎啕,你为什么不懂?你一点都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不懂你多爱钱吗?我不需要房子,不要你的车,你要你的钱,钱钱钱,每次都因为这个问题你要逼疯我,你的底线就是钱,你就像一个子儿都不能拔的铁公鸡!为了钱你什么都可以卖,爱情可以,良心也可以!卯生也在哭,我要怎么懂?印秀?我要懂你什么? 她的哭声又变成乞求,不要倔强了,卖了房子吧。 印秀哭了好一会儿,一直在倔强地摇头,当卯生蹲下扶她时,印秀甩开她,女孩眼內猩红一片,白卯生,你要是敢卖我的房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等我出来我还要告你,出资记录你拿得出来吗?我都有。 哪怕坐牢,我也要做一个腰缠万贯的囚犯。白卯生,贫穷的自由人是什么?是狗屁。 第135章 小齐的带薪假因为医院的事儿推了再推,一直到俞任毕业那天都没成行。俞任离开南宿舍区前和同学做最后的告别,有个室友说了句实话,俞任,你肯定不会哭的。 因为你好像从来没彷徨过,你这四年过得太充实了。书读得最多,成绩还保持得那么优秀,奖学金拿了五六种,连找工作都不假思索。瞧我们这些拍照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人,看起来为分别,其实是为了校园青春。有人觉着自己虚度了,有人明白自己错过了,也有少部分不舍好朋友。俞任,你最清醒,所以不会哭。 这番话还是将俞任惹哭了,她在大学对于友情的渴求并没有别人那么强烈,显得在人堆里淡了些。同学友情她向来处理得不错,因为不用过度投入,所以显得游刃有余。但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俞任这个人不太交心。 能扛着事儿自己消化的人不用交心多少,但是对于室友一句毕业了你别忘记我,有事记得联系,没事更要联系,俞任感动地拥抱了她们,当然。 走在路上还有室友隔着窗户朝她喊,俞任,加油啊。等你当了市长别忘了我! 俞任笑着回头招手,我当了村长你也别装不认识我。 经过选调生考试后,俞任进入了柏州市的高校人才引进行列。但需要至少一年基层工作经验,这事儿不知道有没有任颂红的影响,俞任还是被分到了柏州最好的区高新区文苑街道办,做党工委书记的助理。 去单位报道前她还有接近一个月的假期,据其他选调生说,这一个月也别跑,单位还可能喊你去提前干活儿或者学习。俞任只好打消了去美国找小齐的年头,在家待着。 俞晓敏却对这种安排不满意,说出去她女儿也是全市级的文曲星,怎么一毕业进个街道办?她找任颂红问,你们柏州就这么对人才?按她的想法,俞任起码要进个市直机关。 已经升任市委秘书长的任颂红沉下声,怎么?怪我把她弄到街道办?我还真没这个胆量将她往最好的基层分。那要不我这秘书长让给女儿做好不好?都是这个路子,别说市状元,省状元也要一视同仁。任颂红最后还是让前妻安心了点,她真有能力且自身过硬的话,组织不会忘了她的。 这话就戳到了俞晓敏的软肋,她知道俞任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点地方不太过硬。但她还是提醒任颂红,我虽然不懂很多,但这里头有什么门道你别企图当甩手掌柜。 任颂红说当然知道,这也是我女儿。何况一合计儿子的年纪,以后还少不了步入壮年的俞任帮衬,铺路讲究长远。 你进了单位记得多看少说,事情也不要总抢着做出风头,听领导的安排。俞晓敏不放心地对着俞任唠叨,垫脚一看,俞任并没有和什么网友在聊天,而是在网页上搜了一圈姓名。 下面铺了一张超大的纸,写上了从区里到街道的各个科级干部的名字职务性别年纪之外,还将他们的工作履历提炼出关键的地点和部门标注上。俞晓敏说话时俞任正聚精会神地思索还有没有漏掉的信息,最后加上了母校这一栏。 相同的地方她都用了单一颜色的荧光笔画了下来。看着纸张上的花花绿绿,俞晓敏忽然想起了俞任初中时就画过的疑似子宫图,她撇嘴,你这是干什么?钻营? 俞任学习上习惯了提前一年作准备,工作也是如此。在大学时她就发现,学生会内部隐隐约约也有人际分野,初入茅庐的新生很难发现这一点,容易犯一些不起眼的人际小错误甚至得罪人。比如操办个话剧比赛,A主席和B部长之间如果不对付,就不能企图从他们两人那同时获得支持。傻乎乎地一个个去找他们,最终会导致拖沓甚至计划流产,而是要考量他们的任期长短、背后资源还有个人性格以及人际影响力等因素。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2) 这不是钻营,这是工作版图。俞任说妈你好歹是个院长,你们医院就是铁板一块?你和左鹤鸣他爸爸面和心也和?未必吧,上次吃饭那个阿姨多夸了你几句左叔叔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呢。 你懂个屁。俞晓敏嘴硬,可还是不放心俞任做的事儿,你动什么歪脑筋呢? 俞任说不是歪脑筋,我可不打算两眼一抹黑地进单位,再做一只战战兢兢的小雏鸟楚楚可怜地观察着周围。你看看,这个城建主任和纪委书记都是从松阳县过来的,再看看,她打开搜索页面,副区长原来是市财政局的副书记,咱们这个街道的综合办负责人也在财政局待过。这是张提醒我别说错话别乱说话的人际版图,虽然我网络上得到的信息未必就反映真实的人际,但能提供一点点参考。 听着俞任的分析,俞晓敏觉得背对着她的女儿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成长为她强大的对手。这丫头浑身都是心眼儿,肚子里坏水太多,她这个取向问题要这么扳? 哦妈,明天晚上我去一趟爸爸家里。俞任转过椅子看俞晓敏,果然她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干什么? 我这次回来,爸爸只是打了个电话让我安心待在基层,但是有些工作方法我还要向他探讨下。她眨了下眼,我爸现在对我摆架子呢?得我亲自登门去问。 打电话不行吗?俞晓敏一想起任颂红现任妻子廖华的样子就作呕。正因为这层关系,廖华生孩子都不愿意在柏州的医院而是去省城。你这不是赶着不自在吗?她说。 不会不自在的。俞任说,我爸还指望我。可他也要面子。俞任站起来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小俞啊,她模仿老干部的口气,你这个工作能动性还要再调动一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亲爹也在我的统一战线內。 认识人,调动人。任颂红多年前教会俞任的东西深深印在她的脑海,甚至渗透入她的思考和行动。 滚犊子。俞晓敏笑着拨开她的手,探讨什么方法? 让我爸管住他的嘴,别在我的事儿操心过多。俞任笑,简而言之,就是让我的工作环境更简单些,别掺杂太多人际。 那你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是人际?俞晓敏又瞥了眼那图,只觉得头晕。 不一样,这是我要认识的人际,不是我爸的人际。俞任对于界限的清晰认识让俞晓敏张嘴,最后说,我不管你了。我就是告诉你,进了就进了,踏实做点事。公务员公务员,为人为公。 走到厨房再想起女儿的取向,俞晓敏喊,你那个网友呢?! 什么网友?俞任走出来看着妈妈,摆出无辜的表情,妈妈,你记错了,没那回事。 俞晓敏看着手里抓着的黄瓜,掏出里面的瓤儿,哼,都是眼儿! 俞任无声地笑了笑,回房继续忙自己的事儿,晚饭的香味飘来时,她的电话也响了,本地的固话号码让她误以为是和工作有关,可一看时间又觉着不对。她还是接了,那边沉默,俞任说,喂? 丰年?卯生?还是小柳?俞任一个个问了,那边的声音刮过她耳膜,是我,我回来了。 弈果?俞任脱口而出,眼泪不自觉地滴下,她捂住嘴,可哭得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是让那头的齐弈果听到,你怎么才回来?俞任还在哭,又关上房门,小齐也在哭,彩彩,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我在老地方,1706房间,我去接你? 才放下行李的齐弈果刚要弯腰换鞋,俞任已经飞速说,我来。 她刚要出门,发现自己还穿着居家的T恤短裤,马上又回到衣橱前翻着衣服:背带宽裤白衬衫?连衣裙白球鞋?薄牛仔贴身衬衫?俞任挑花了眼,最后穿了绸质的白衬衫和薄牛仔裤。 俞晓敏端菜时见到俞任在洗脸,她说干什么?谁找你? 俞任说朋友。 俞晓敏就像德牧竖起了耳朵,什么朋友?网友吧? 俞任描着眉,不是网友,妈,我我是见高中同学。 怀丰年啊。俞晓敏说也是,她北大的,你们能聊得来。她走过来帮俞任画眉毛,你这眉不用描啊。她又撑起俞任的脸,对着女儿迷蒙的近视眼看了又看,好好的一张脸,就是读书糟蹋了眼睛。来,补点唇彩,还有啊俞任,改天妈带你去买化妆品,你别老蹭我的。 不用的妈,我这工作不适合化妆。俞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了啊妈,晚上不回家了。 俞晓敏啊了声,忽然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不回家? 俞任没回答,已经关上门跑下楼,俞晓敏摘了围裙扔椅子上,肯定不是怀丰年!她什么时候见那个小卷毛还要化妆,但是她确定了,那个网上的幺蛾子现在就在柏州。 不回家?俞晓敏一个激灵,掏出电话,俞任,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回家我就去找你! 俞任急着招出租车,妈我都二十二了。 那也不行! 又不会怀孕。俞任小声嘟了句,俞晓敏已经撑住了桌子,你说什么?妇产科医生睁大眼睛,俞任你是不是啊?你有过性生活了?! 上了车的俞任关上门,是! 俞任忽然很感谢自己的出柜,她能对着俞晓敏说出点真话,妈,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晓敏则坐在餐桌前不知道要干什么,她和女儿是怎么从遮遮掩掩地互敲边鼓到了可以讨论性生活这一步呢?人不要皮天下无敌,俞晓敏捏起筷子吃了扣拌黄瓜降火,越吃却火越大,忽然她哎哟了一声,捧着脸颊缓解被咬疼的舌头这日子可怎么过?好不容易盼到她大学毕业回来了,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出去开房。 网友,狗屁网友。俞晓敏摔了筷子,我要剥了她的皮! 第136章 小齐早早就在酒店门前等着俞任,看到穿着白衬衫的女孩飞速奔向自己时也跑向前,不管外面是否有人,她将俞任抱在怀里。一年多没见,俞任身上的气质沉淀了更多的冷静,而齐弈果则被俞任擦了好一会儿眼泪后说,你变土了,弈果。 齐弈果的长发没有认真打理,只是随意挽在脑后,她穿着条牛仔裙,上身是条纹衬衫,平常工作通勤穿什么样儿她就怎样的回了国。因为刚放假时她没耐心打扮自己,错过直飞机票后她急不可耐地从东京转机回了上海,再赶火车回了柏州。路上都花了接近三十个小时。 有时她觉得自己可能薄情了些,因为她能完全投入到工作而不去想俞任。可一旦静下来,参加同事聚会或者本地华人职业圈子的活动也无法全情,因为俞任总不时从她心头掠过。 回房?齐弈果在俞任耳边轻轻说。 时间和距离没让肢体习惯生疏,两人的手自然拖住,俞任在电梯里鼻子还是红的,小齐则一直偏头看着她。 看什么?俞任扭头。 小齐没说话,紧了紧她的手后终于等到电梯门开,她们进门,相拥,小齐长长地出了口气,彩彩。 俞任又哭起来,委屈不必诉了,人在面前就足够。齐弈果抽纸给她擦泪,俞任说偏要在你衣服上擦。擦着擦着就走了火,俞任拉开距离看齐弈果,你竟然还胖了? 小齐眼里映着心疼,我一天吃五顿。可你瘦了。其实是睡好后也自然胖了些。 胖了瘦了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徒增了双方心里那点因陌生而产生的怅意。俞任不哭了,她喝了点水缓了下,问齐弈果待多久? 小齐说待十天时,见俞任意外地扬了嘴角,十天呢。齐弈果说时间都给咱们自己,我不打算回家。 十天能做什么呢?不能将太平洋填成几步宽,也不能将对岸那座医院搬到家门口,更不可能让情绪容易极端化的老何吃斋念佛心无波澜。 还不能让两人已经越走越远的未来拉近、交织。 和天性理智的恋人不用说废话,小齐只是歉意地看着俞任,下次放假我争取久一点的时间。 此刻还要谈什么呢?说齐弈果在那家医院适应得如何?小齐讲过她在那边的同事也有些华人,科系负责人还是导师的老同学,所以要适应的更多不是人际,而是语言文化生活步调。说说俞任的新工作?一个街道党工委书记的还没上任的小助理,以后可想而知她打交道的鸡毛蒜皮是小齐一辈子也碰不上的。 齐弈果还是那么开朗,眉眼中不再见被母亲老何欺压的苦楚无奈,她凑上俞任的唇,彩彩? 那就剩这事儿?俞任忽然有些生气。她送心爱的人出国一年多,她们之间的情感交流虽然持续,但心灵像走得远了点。现在心还没完全归位,齐弈果竟然回到了原始状态。 俞任抓住她肩膀拉开,盯起小齐那张渐渐熟悉起来的脸来。眉还是眉眼还是眼,笑容里还有些羞涩,这是难得的。齐弈果还是要脸的,弈果俞任发现自己被冷落多时的煎饼落进了齐弈果掌中,本性还是难移。 一摊二翻三颠,俞任愣住了,熟悉的身体节奏在体内奏响。什么心灵情感,什么未来过去,不想了。俞任开始剥齐弈果的皮儿,黏得地方指尖挑开,软的地方手指抹开,她压着齐弈果回床上时讲了句让小齐又开始萎的话,我和我妈说了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愣了下,再凑上去尝尝味道,小齐成被动接纳到主动引导,不想俞任生疏了好久,她抬头,等等,你让我想想怎么亲。 小齐急躁地喘了口气,我教你啊彩彩。 俞任又说了第二句加速她萎的话,不行啊,我和我妈说不会怀孕,但不代表我要放过自主探索学习的机会。 你你和你妈说了?齐弈果的脸开始变红,身体也在变冷,啊? 看着她惊慌的模样,俞任摇了摇头,没说你。 两人就这么停下抱着好一会儿,小齐才恢复了,彩彩,我行了。 你行啊,可我不行。俞任说弈果,今晚我想主动。看到小齐笑着用力点头,俞任开始了做奇异果酱烤奇异果干和煎奇异果蛋饼的西式做法,小齐本来干涸了一年的身体竟然在俞任的不熟练厨艺下像掉进了水里。 俞任在小齐那一声似痛苦又愉快的低吟后才开始大口换气,弈果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了。经历了车马劳顿的小齐在这一声后再也聚不回力气,她在俞任的怀里安静地睡了一觉。 从这一回后,两个人像打开了交流的开关,小齐不说,俞任不问。她们彼此辛勤到近乎讨好地安慰取悦,从晚上七点半到第二天下午五点,除了必要的进食都没离开过房间。 俞任的手机自然被俞晓敏打了好些个电话,她只在午饭时接了一个,说妈我成年了,您不要干涉这么多。 气得俞晓敏摔了手机在办公室生闷气,有个医生来喊她开会,被俞晓敏的眼神吓得缩头在门口不敢出大气。 俞任在躺得头昏眼花时终于起床,她和小齐在酒店附近逛街,这儿离两家的生活区和医院都有点距离,但是离城中村还挺近。小齐说彩彩要不你陪我去做个头发? 机器都要上油保养,何况是人?俞任说那咱们去毛阿姨的店,热情的总监助理格劳瑞啊接待了她们。宿海的个头窜到了一米七四,她看着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小齐和大半个头的俞任,不好意思地吐了舌头,我我又长高了。再喊隔壁忙着洗碗端饭的袁柳,小柳你俞任姐姐和博士姐姐来啦! 袁柳从店里探头,渴求地看着袁惠方,妈妈挥手,去吧去吧。 当套着小围裙洗干净手的袁柳钻到毛信霞家忙碌的理发店时,落入眼内的是俞任姐姐紧紧挨着博士姐姐的胳膊。俞任姐姐漂亮的指节还在博士姐姐腿上敲了几下,看到袁柳的却是齐弈果,小柳,来让姐姐看看也长高了。她看着出脱得沉稳的袁柳笑,偏头对俞任说,这孩子不愧是彩彩的养女。被俞任又轻轻拍了下胳膊,袁柳发现那一拍是缠绵的,亲热的,又有些别样的疼惜。她收起眼神,坐在俞任身旁和她们说话。 宿海给她们端来冰茶,后面洗头的客人顶着泡沫坐了起来,格劳瑞啊,你这去了多久了? 宿海耸耸肩,我先去忙啊,博士姐姐,你变丑了。她走之前特意关照了齐弈果一句,惹得小齐表情卡住,俞任笑时被她也轻拧了胳膊一下。 大眼睛的袁柳坐在一旁全然看尽,她偏开落在俞任胳膊上的眼睛,和齐弈果对上个满怀。 小柳也像大姑娘了。小齐看着眼睛清澈眉毛却有点杀气的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小马尾,瞧,和我一个发型呢。 我们小柳的更好看。俞任终于抽手揽住了袁柳,小柳,过些天姐姐再给你辅导功课啊。 姐姐你要工作了是不是?不用的,我自己会买题来做的。袁柳说她期末数学考了满分,语文只有作文扣了五分,还有英语也不错。话题落在袁柳的学习上,俞任很仔细地问了她学了些什么。当听到袁柳能大致复述教材的纲要后,她得意地朝小齐挤眼,怎么样? 齐弈果说彩彩会教,她的手自然地覆上了俞任的手背,被女孩嗔了下后抽开了,小齐则笑呵呵地缩手拨自己的长发。而毛信霞终于忙好了手头的活儿,说大博士你快去洗头,阿姨给你好好修下头发。 齐弈果站起来时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俞任一眼,俞任拍她手,去吧,我等着呢。也许被袁柳的大眼睛逼得无处遁形,小齐又画蛇添足,小柳,姐姐去啦。 袁柳说哦,她安静地坐在沙发陪着俞任姐姐。可想而知格劳瑞啊现在和小齐聊天聊得飞起,而俞任就那么静悄悄地看着前方的博士。她眼睛里有种袁柳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去小学那天送自己去学校还给了五块钱的妈妈袁惠方,也像似乎俞任姐姐也这样看过白姐姐。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3) 可能是不舍吧。十步远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袁柳皱起小眉头想。 等小齐洗好头顶着毛巾坐下,俞任终于舍得收回眼神走到她身后,脸凑上前看着镜子里的小齐,还要不要再烫一下? 小齐说要的啊,先被嫌弃土,又被嫌弃丑了。她和俞任对视而笑,后方的袁柳眨了眨眼,更加好奇地看着她们。俞任也瞧见了,直起身坐回原位,她揉了下鼻子,弈果姐姐想要烫头发,我还要在这儿多等会儿。 姐姐,那我们出去买烤串吃吧,前面新开了一家味道很好的。袁柳提议。 俞任摸她头,等弈果姐姐弄好头发。她的眼睛又回到镜子中,确切地说,是和镜子中齐弈果的眼睛交织着某种情愫。 袁柳想了想,回自家饭馆盛了袁惠方拿手的大鸡腿端来,那姐姐,你吃这个。 小柳真好。俞任拿起筷子夹着鸡腿,有些炫耀地朝齐弈果举了举,再凑到嘴旁小口咬了块肉,真香啊。她赞。 袁柳笑,嗯,这个卖得可快了,我让我妈一天限量五十个。她注意到俞任微微颤抖的手,姐姐,你怎么手在抖啊。 小齐的笑声已经飘来,俞任的手一滑,鸡腿掉到了碗里,啊姐姐,削水果太多,累了。 第137章 袁柳发现连续好几天都是博士姐姐陪着俞任到她家吃饭,俞任说博士在国外,吃不到正宗的柏州口味,而她妈妈做的家常菜特别合口。 而俞任吃得不多,她会默默给博士姐姐夹菜,再笑着看她一扫而空,甚至有一次偷偷伸手覆在小齐肚子上,再捏了下小肚腩。 小齐啊,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啊?在那里当医生赚得多吧。袁惠方最关心小齐的收入问题,听小齐说她还在住院医生阶段,每年收入不高,也就三万多刀时惊讶地算起,那也接近二十万啊。 小齐就是笑,不多。真的不多,租房就花了小一半,幸好她大部分时间泡在医院,花钱的地方不多。而俞任晓得她的经济压力,看向小齐的眼神泛着心疼。 晚上两个人拉手散步时小齐说,彩彩,等这几年熬过去就好了,那时收入会增长十倍左右。 熬辛苦,熬资历,熬人脉,从这一点看,小齐的工作和俞任未来的职业道路不谋而合。当小齐陪她到第六天时,只回家拿过衣服的俞任都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真的不回家看看叔叔阿姨? 小齐说不能见,打电话是一样的。老何还给她汇过五万美元,她全部退回去了,他们也是拿死工资的人,攒点养老钱不容易。 俞任带她到小公园荡秋千,两个人一起一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齐明白俞任心里积压了很多,她无法对俞任提要求,而俞任也克制地不问她更细节的规划。 彩彩,齐弈果犹豫了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过几年你发现这份工作不是你想要的,你会考虑去美国深造吗? 嗯。俞任回答得很轻。而齐弈果的心情也轻快了些,她看着恋人,我会那个等字终于没说出口,因为对俞任不公平。并非她在那头等俞任,是她以自己为先逃离了此地。 俞任接了她的话,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吧?你不要吃太多垃圾食品,尽量多备些蔬菜水果。曾经一个月都吃汉堡披萨的小齐说好。 当离别的氛围越来越浓时,□□就缩小变淡。在小齐怀里准备睡觉时,俞晓敏的电话又来了,你在哪儿? 俞任说我在酒店和女朋友在一起,妈你要不要见见?这话吓得小齐绷紧了身体。 俞晓敏被堵住,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你要在外面胡闹到几时? 不是胡闹,妈,我在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俞任正色道,我没违法乱纪,就是陪自己心爱的人几天,下周三我就回家。 挂了电话后,小齐咋舌,俞院长要是真来见我怎么办? 女孩撑着头看她,怕不怕? 小齐嗫嚅,我我还没准备好。俞任叹口气将她抱住,我不是逼你出柜,我妈妈可比你妈妈好多了,她虽然也做过密切监督我的事儿,可不会拿人命闹腾。你妈妈真的不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她那算什么高等教育,小齐说老何中专念护士的,后来成人自考拿到了大专,靠丈夫的关系进了市立中心。她最怕人家问她学历,总觉得低人一等。齐弈果最后说,彩彩,真的不要向你妈妈坦白咱们的关系,你妈妈知道,老何则早晚会晓得。她找不到我,会找你麻烦的。 弈果,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活在你妈妈的阴影下?俞任最后问。 小齐无语良久,我能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两人蜜月一般的相伴冷下来,那晚俞任没睡好,最后她背对小齐迷糊了会儿,恋人从背后搂住她,说了声对不起。 俞任在第十天送小齐去上海起飞,又在机场的安检入口前,俞任这次哭了。她不晓得要哭多少次这颗心才会变强变硬,小齐最后在机场主动吻了她,肿着眼睛最终飞回美国。 俞任乘坐地铁要去火车站时,卯生来电话问她在不在柏州,她昨天回老家了,想和俞任见一面。两人就将见面地点约在了卯生家老房子靠近的近熙街。熟悉的肯德基店里,瘦得快挂不住衣服的卯生坐在二楼等着俞任,等看到眼睛浮肿的俞任时,两个人竟然都笑了。 咱俩都好狼狈。俞任说。 这家店算是她们定情的地方,七年后再坐下时,兜兜转转了好些圈的彼此都是失意人。卯生说印秀在看守所待了四个月,判决书下来了,她竟然不上诉。 三年半,罚款二十万,房子没了,店也没了。我觉得判得太严格,但是法院考虑到了她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卯生也不敢动名下的那三套,可想起要在牢里待上几年的印秀,那些砖块混泥土垒成的财富就像压在卯生身上的十字架。 我半年多都没见到她,还是在法庭上远远看的。那时印秀被带进庭时也在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找到卯生后,两人只匆匆对了视线,印秀就被带到了被告席上。想到这,卯生鼻子酸涩了下,她端起冰可乐喝了几口,俞任,我在宁波待不下去。我一想到自己探监都很难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所以卯生回了柏州,下半年再进柏越的演艺公司,我边唱边想法子吧。 俞任看着卯生,轻声劝她,好在你们都还年轻。 卯生的泪忽然涌出,她是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可她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两人一起扭头看到了窗外街对面的网吧,俞任给她递纸巾,有一次,我在这儿等你,那次你染了紫头发,还记得吗?你在那个巷子口被人按墙上亲了下,是印秀吧? 是她,那时她准备去南方打工。卯生捂着半边脸,都这么久了。 我对印秀了解不多,我们之间也很少说话。俞任回想那时去城中村找袁柳,她和印秀仅仅算点头之交。可她身上有股子劲儿,不服输又隐忍着委屈。我那时候想,大家年纪差不多,为什么她一个人租在城中村去酒店打工?还要被老男人骚扰。俞任说她和印秀互相好感最多一次就是在酒店里的解围。 卯生,她很爱你。俞任说,她这么看重钱也是因为以前极度匮乏,但是她把宝押在你身上,说明她做好了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卯生想了想,哪怕有天我对她没感情了? 对。哪怕有天你不爱她了,要拿走房子她可能也无怨无悔,俞任说,卯生,这是个傻得不行的女人。我们每个人好像都出身、成长于不同的框框里,有些人物质诉求被挤压无视,有些人的精神被侵袭压迫,还有些人遭受到了双重的扭曲扼喉,印秀是后者吧。 你觉得她被钱困住了心神,我倒觉得,她是被你困住了。卯生,你是印秀的一个执念,比钱还要深。俞任的话让卯生苦笑,怎么可能?她宁愿坐牢。 人身自由和财富自由相比,对她而言微不足道,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俞任说,她一直希望能自由地站在你身边吧?不被金钱压垮,所以她傻到用时间换空间。 卯生深思了片刻,是的。 我欣赏她,俞任说,印秀是个敢打敢拼的人。她眼里出现无奈,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深爱的齐弈果,那样睿智活泼贴心温柔的爱人,在紧要的一步棋前选择了以守为攻。 棋法风格没有高下之分,看个人的选择倾向罢了,其实俞任喜欢进攻为上,而小齐此时的下法让她有些失望。 俞任,你有被什么困住吗?卯生忽然问。 有啊。俞任的笑容让卯生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玩笑,我被责任、义务困住,也曾被你困住。现在啊,被弈果困住了。我在下一盘可能没有结果的枯燥棋局,互相试探掠地,难解难分,都没有一招破局的神手。我们双方可能心里都有一个共识:等计时结束,掷子等着点目吧。输赢在这局棋里没有意义,长久的消耗似乎才是主题。 卯生抬眉,那为什么还要消耗下去呢?就在这里终结不好吗? 俞任的唇动了动,换你,你舍得吗? 卯生的力气在思考中一点点消失,舍不得的,你还有人陪着下,我呢?她可能几年都见不到印秀,唯一的法子是去找印小嫦,靠直系亲属的关系去申请探视。 不,卯生,你的棋局还在,仅仅暂停在这个局面。会有活起来的那天的。俞任最后说,吃饱了没?要不要出去走走? 卯生也觉得闷,就陪俞任去酒店取回衣服,她有车,正方便送俞任回家。我们以后都在柏州工作,俞任,这个缘分真奇妙。这种奇妙可不是几年前大家都期盼的? 卯生将车开到俞任家楼下,她想起后备箱还有礼物,等下,俞任。卯生说带了点宁波特产,你拿回家和阿姨尝尝。 那你和我一起回家坐坐吧,好些年都没去过了是不是?俞任邀请,看卯生脸色,她笑,不会吧?现在还怕我妈? 不仅仅怕,她还是我Q上的好友,有段时间我一看到她那个短发正经头像跳动就心乱。卯生说,后来有次让我妈看到了,她直接回柏州找你妈谈。卯生说她吓得要死,以为大人要吵架呢,结果两个人还客客气气的。其实你妈也挺讲道理的。 俞任却怔住,我我都不知道。她总觉得以前是印秀抢了卯生,卯生也见异思迁,却不知道俞晓敏早就找到了曾经的恋人,可想而知她会说什么话对那时才十几岁的小兔子施压。她看着卯生说不出话,这些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上前抱了抱卯生,对不起。 卯生笑,说没事啊。忽然在看到单元楼门口抱着双臂、脸色铁青的俞晓敏,卯生的脸瞬间煞白,她紧张到结巴,啊俞任啊,好好了。 俞任感到奇怪,回头看到俞晓敏就明白过来。她苦笑了下,说不好意思卯生,这次让你背锅了。 什么锅?卯生已经双手贴着裤缝站直,就差给俞晓敏敬礼,阿阿姨好。 俞晓敏走近,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卯生好几眼,最后看着俞任,好啊。这语气不知道是打招呼还是生气,她最后看着卯生,你回来啦?上家里坐坐吧。 卯生咽了口水,看着俞任用眼神请问,我真要去?真的?!不是吧? 俞任说,对,就坐坐嘛。 于是卯生得到了俞晓敏的厚待,坐在俞任家客厅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俞晓敏则坐在沙发对面看着这个女孩高了点,就是太瘦了。袖管子下的胳膊就根小竹竿一样。眼睛倒是好看,像她妈。气质也像经事的样子,就是这副惊怕的模样有点不上台面。 小白,喝茶啊。俞晓敏将茶杯推向卯生。 卯生说谢谢阿姨。她端起茶杯,却看到俞任踢了拖鞋盘腿坐在自己身侧,俞任和俞晓敏对视,这位医生妈妈转过脸还是看卯生,小白啊,现在还在省城? 卯生说她回柏州工作了,过段时间进转制的柏越演出公司继续唱戏。 那你家住哪儿啊?俞晓敏开始查户口,卯生说在近熙街还有老房子,不过租出去了。她现在住在师傅的家里,也在那条街上的金湖小区。 俞晓敏的目光顺着卯生的脸挪到下巴,最后移到她搭在膝盖的手上,又看了眼端着茶杯翻着白眼的女儿的手,她心里有了点数,这以后就在柏州待下去了? 是的,和我搭档得比较熟的花旦都在柏州,加上能和我师傅继续学。卯生喝茶,盖子抖抖索索地磕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啊。俞晓敏这声伴着磨牙凿齿的感觉。她恨然看向俞任,发现女儿衣领下隐隐有红印。俞晓敏的手抓住了沙发坐垫,好啊! 第138章 回柏州的卯生无心工作,难得休息的一个月內她在忙着找人印小嫦已经搬走,她居住的三纺厂房子被外地的债主盯上,虽然法院不会对这套房子异地执行,可怨气难消的人总有零星摸到她家门口吵闹的。 三纺厂小区的人已经有不少认住了卯生这张脸,先以为她是债主,后来听说是朋友,他们就更好奇,聚在树荫下聊天下棋的大爷大叔捧着茶缸子喝得有滋有味,印秀究竟欠了多少? 卯生解释她欠的款项是用于了扩产,是她的合伙人卷款跑了,印秀已经为这事儿承担了责任。 责任?嘿,搞不好她也藏了钱呢。我听说浙江那边出这事儿的都能卷走几千万上亿呢。有人显然不认同,还将这事儿看成了生财之道。 这年头,老实刨钱的干一辈子都没有这些胆子大的骗一个月的。有路过的大妈停步也加入了讨论。 卯生脸色一沉,印秀不是这种人。 不是?我告诉你,我从小看她到大的,她可太可能是这种人了。她妈妈你认得不,嘿嘿嘿。另一个大妈嗤了声,小姑娘,你可要离她们娘儿俩远一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印秀和她妈就没学到好的。你不晓得她在外面做人家小三被打的事儿吧?啧啧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4) 是你家老吴要离人家印小嫦远一点吧。有人取笑那个大妈,被她剜了一眼,陈芝麻烂谷子嚼馊了还舍不得吞呢?她丈夫一度被认为是印秀的生父,这大妈提起印秀母女俩就没好话。 我跟你说,印小嫦好像也在闹离婚呢。有人插了一嘴,三纺厂老职工们顿时兴致都来了。卯生见他是个大叔,从口袋里递出去准备好的烟,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又给周围的人一根根递上,大妈们不抽烟,卯生又从车里拿出给凤翔准备的零食包拆给她们吃。 有大爷给卯生凑火儿,女孩说她不抽。 哦,就是来要债的吧?我看你车牌号还是宁波的呢。点了烟的大爷说印小嫦不是四十岁都要拼孩子吗?那孩子也有三岁多了。一家子四口就住三纺厂,三天两头为钱吵架,印秀也不支持下娘家。 支持什么?换我我也不给钱。有人不同意,印小嫦这房子写了印秀的名字,我还真看不出她还有点脑子。那男的也是下岗打零工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事儿就瘫家里看电视抽烟。她脑子有病才要养便宜爹和便宜弟弟。 穷成那个破样儿还要再生女儿,印小嫦就没儿子命。 她没男人就不行。 母女俩估计一路货色。 话越说越难听,卯生问,那印秀她妈妈现在呢?搬哪儿去了? 能上哪儿,八成还在柏州哪个地方继续找男人。应该回老电机厂宿舍了,他们又没多的房子。 卯生问印小嫦丈夫的姓名,问了五个人才知道一个模模糊糊的姓名韩志国,她当即就上车去电机厂。看着她的车屁股,三纺厂的居民摇了摇扇子,你说她究竟是不是债主? 肯定是,这年头不怕腥臭的,除了借钱的还有谁。晦气,我老婆的妹夫找我借了五千块,都十三年了还没还。 卯生早就听不到身后的评论,她对这地方同样喜欢不起来。印秀提起三纺厂时总是不屑地撇下嘴,坏透了。别的不说,当就人议汹汹满嘴跑火车的态势就坏极了。她难以想象印秀在这样的氛围中被人指指点点着长大。 汽车开到电机厂宿舍时,卯生都不相信,眼前这老式的红砖墙五层瓦顶房竟然存在于2010年的柏州。这座还是前苏联援建的工厂宿舍区保持着五十年代的朴素,地面既不是水泥也不是柏油的,而是土路,刚下过雨就糊成了泥巴。她将车靠边停,就被一个大爷吆喝,开走开走。大爷指着地上的一块丑字牌子,私家车位。 卯生无奈,将车停在了小区外面。她逢人就问韩志国家在哪儿? 问到一个大妈,卯生被她狐疑地一打量,哟,都要到这儿来了?不知道。 卯生说她不是来要债的,是找韩志国的老婆印小嫦。 大妈纹得年代久远的眉毛舒展开,哟,还是老婆呢?不说离婚了吗?她小声说,42号,哪层我不清楚。走前她又回头看卯生,你是不是唱戏的? 卯生说是,她是唱生的。大妈又笑呵呵地回到卯生面前,我就说怎么看着像呢,你就像那个王梨。王梨晓得吧?咱们柏州越剧不,是陇西越剧头号演员卯生慢下性子听大妈掰扯了半天师傅,最后说谢谢大妈支持王梨,有空去听戏啊。 送我票就去。大妈的回答让卯生的嘴角抽搐了下,真现实。 在小区土路绕了半天终于找到42号,门前两个单元楼都黑洞洞的,有些人家的窗户玻璃被树影也倒映得颜色深沉,几乎看不到人出来。卯生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家家地敲门。 她准备进一单元时,忽然被路旁草丛里坐着的人给吓到,对方是个三四岁上下的小女孩,脸黑身瘦头发黄,一双眼睛却格外可怜。卯生蹲下来看着她,忽然笑了,小朋友,你家在这儿啊? 小女孩不说话,举起双手挡在嘴边。卯生看到她的胳膊上青紫印子有好几道,新新旧旧交织的样子不像是磕碰造成的。小女孩又挠了下脖子,卯生这才注意到她浑身的红点点应该是蚊子咬的。她摸口袋,终于找到一小袋牛肉干,吃不吃? 孩子的眼睛看着牛肉干,又对上卯生的眸子,她摇摇头。 那你知道韩志国家在哪个单元吗?哪一层?卯生看着眼前的房子猜测着,小女孩却没说话。卯生转过脸,眼睛亮晶晶的,牙齿又白,和蔼的笑容也许让孩子放下心,二单元,四楼。又顿了顿,韩志国是我爸爸。 得来全不费功夫,卯生说那印小嫦是你妈妈?孩子点点头。 卯生开心地抱起她,呀,太好了,走,姐姐送你回家。小女孩有些抗拒地踢腿要下来,卯生只好放她下来,这孩子又蹲回草丛,不能回家。 为什么?卯生说你妈妈在家吧? 妈妈走了,爸爸不要我,只要哥哥。小女孩的眼泪随时要掉下,卯生看得一惊她竟然看到了印秀的影子。 她让孩子拿着零食,自己去敲了韩志国的门。开门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一听来意就喊,爸,找你的。 告诉他们找印小嫦去,老子没钱。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就是问印小嫦在哪儿。卯生朝里喊。不一会儿传来拖鞋啪嗒的声音,出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五官还算正,就是气质有些流里流气,他打量着卯生,我哪儿知道?我和她离婚了。她女儿做的好事你找这母女俩去。 再问印小嫦去哪儿了,韩志国说她是死是活我哪里晓得,她不愁没男人。哦,你找她,楼下那个孽种你带过去一块儿还她吧。绝对不是我的种。 说完门就被重重地关上,震得卯生后撤了一步。 喂,那是你女儿啊,怎么能不让进家门?卯生拍门,过了会儿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她小声说,我们也没法子,我她说已经三天了,这孩子就睡在家门口,吃的也是她偷偷塞的。 她才几岁?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在外面? 韩志国的声音传来,不是我孩子我学雷锋啊?不是还有孤儿院吗?还有派出所吗?实在不行找社区啊。 门再次被关上,卯生在门口呆了会,忽然伸腿狠狠踢了门一脚,哎哟她踢到了门把手。 卯生找不到印小嫦,脑子里还在发愁,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单元楼,就看到草丛里的小女孩站起来看着她。那袋子牛肉干攥在她手上,孩子眼睛里的可怜又多了丝期盼。卯生不好意思面对她,她说,那那姐姐走啦。 她迈步走到主路,那个孩子却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卯生回头,去找你奶奶吧。 小女孩又扬起手挡在嘴边,脚却钉在原地。 卯生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还在原地的小身影。她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回去,眉眼慈爱地笑开,走,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吧。 当她把个脏兮兮的孩子搁在俞任家门口时,俞任惊呆了,卯生你这是拐骗吧? 卯生说我可求求你了俞任,我哪里有这个胆量?实在是看她可怜,妈不要爹不疼,三天了,就睡在门外。你看她被打的咬的。卯生见这孩子像很饿,她可怜巴巴看俞任,能给她做点吃的吗? 俞任犹豫了下,要不出去带她吃点东西? 我还想给她洗个澡呢,你看看这头发卯生紧锁着眉头,怎么能这样对孩子呢? 看俞任还在犹豫,卯生说当我求求你帮个忙出个主意好不好?我压根不敢带到师傅那儿。还有上次我来你家被你妈审得好可怜,她那眼神像要扒了我的皮一样。送我出门前还警告我不许再碰你,我碰什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卯生拜着菩萨俞任,终于等到俞任说你去准备吃的,我不太会做饭,就带她洗澡吧。 小姑娘非常乖,知道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任水冲进了眼睛也没出声。俞任问你叫什么名字? 印小小。小女孩说,她又开始咬手指头,俞任握住她的小手,让坐在浴缸里的小朋友换个位置开始冲头发。孩子的发质很差,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她也心疼起来,你妈妈呢? 不知道。印小小被陌生人带到另一个陌生人的家,竟然没有害怕抵触。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大姐姐,大眼睛眨了下。俞任帮她洗好澡时才想起来家里没小孩的衣服洗换。她喊卯生,卯生,她没衣服穿诶。用浴巾包起印小小,俞任抱着孩子到了厨房,卯生就地取材,在做面条和酸甜口的咕咾肉。啊,那你有没有小时候的衣服? 俞任说早八年就扔了,算了先给她找找能穿的,不行晚点带她去买。 她打开冰箱,给小小取了两粒葡萄,你先吃一点水果好不好。印小小乖乖点头,随后又看着卯生。 马上好啊。卯生热得一头汗,就剩下盛菜了。她刚挪过来,印小小的小手就抓住了她的肩膀,卯生只好抱过孩子让俞任忙。这时传来了开门声,俞任一惊,拿着锅铲站到了门口,这就是之前她犹豫的原因。 俞晓敏看到白卯生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很愕然,再看俞任拿着锅铲,更被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震到心塞,她扶着玄关深吸了口气,说,这是谁生的? 第139章 小卷毛一缕缕地飘落在地上,怀丰年担心地看了眼宿海,小海,别给我剪坏了。 宿海手指上挂着平剪轻松划过她的发丝,翻着白眼,放心。怀丰年就点点头,又想掏手机,刚低头这脑袋就被宿海扒拉起来,别动! 我觉着你今天脾气挺火爆啊。丰年说咱们一年见不着几回面,你要珍惜我们这段情谊,给姐姐笑一个。然而宿海依旧没声气,剪刀哗哗地声音在丰年耳畔响起,让她觉着再多说一句就要被剃光头。 宿海近些日子没好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后爸和妈妈老吵架,互相指责对方不顾家。邵胜威早就不是刚和毛信霞结婚时的温柔丈夫,直接在卧室里大吵,甚至砸了毛信霞的化妆柜。 老太太火上浇油,说毛信霞不管儿子,这孩子成天丢理发店里像什么话?难不成要他以后也做这个行当? 烦恼的宿海就在网络世界寻找慰藉,谈了个十四岁的小男友,网名叫固执dě男人,也在柏州本地,还是名校育才的。小男友安慰宿海,以后你和我结婚住我家,就不用受家里人的气。进展不可谓不神速。 终于到了换照片报数据的环节。小男友说自己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喜欢打篮球。网名为飞发小魔女的宿海说那正好,你还比我高六厘米呢。体重我重了点,我会减肥的。 隔了好久,小男友说你骗人的吧,你不是才十二岁吗?你是男人吧? 宿海急了,爱情就这么经不住考验?她们实验中学的学生可有不少出双入对甜甜蜜蜜的,怎么到自己这儿好不容易找了个一米八的壮汉就给她变性? 宿海说你等着,咱们互相发照片。小男友越发沉默,宿海说敢不敢?我要是男人就咒我这辈子吃不上冰淇淋。小男友说好,发了张照片来,样貌一等一的阳光俊朗,身高一看都不止一米八。 跑到小柳房前拍门,宿海憋着气穿上最心爱的大妈碎花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翘着左小腿肚子摆个张小鸭子的可爱姿势,照片发出去后小男友彻底没了声音。 他是不是嫌我太胖?宿海问好朋友袁柳。 对宿海谈恋爱这事儿不太热心的朋友说他可能觉着自己配不上你。宿海说不,你看他照片,可帅了。袁柳扫了眼,这是十四岁?起码得二十四了吧? 宿海说二十四也行啊,马上被袁柳同情地瞥了眼,小海,年纪太大会有代沟的。差十岁以上你们聊什么?你说飞轮海,他说大富翁? 袁柳对明星不太关注,可记性好,她有在宿海手机上看了眼那照片觉着眼熟,说你等等。 宿海等了老半天,说你先想着吧,我和坏丰年约好了剪头发了,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的活人让我练手。 于是宿海在坏丰年的头顶忙活,妈妈毛信霞无声地给顾客烫头发,两个洗头小学徒都坐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出这娘儿俩今天都带着火气来店里的。 小海啊,剪完了姐姐带你和小柳吃冰淇淋好不好?丰年又和这小理发师套近乎。 咱们不熟,我不好意思吃。宿海板着脸,对坏丰年的怨气一下子出来了,你说你吧考了北大又怎样?博士姐姐前些日子都回来了好些天,连小白姐姐都和俞任姐姐一块儿带着孩子来店里玩了。你怎么都看不见人? 什么什么?怀丰年急着偏头,带着宿海的剪刀一偏,多剪了不少卷毛。 宿海说这下没辙了,你得多剪点儿,要不左右不平衡。怀丰年说那好吧,你讲讲,什么孩子? 就是小白姐姐的妹妹吧。宿海还记着俞任抱着孩子时,小柳那哀怨的表情。她还笑袁柳,你一米六三了喂,难不成还想缩在你姐姐怀里撒娇? 丰年提到卯生就来气,她还晓得出来玩?嗬!那天小英姐被宣判时她在外面哭得哟,怀丰年一时还觉着白卯生这人多少对印秀有点儿爱。这才多久?又回来勾搭俞任了。不行,她要给俞任提醒下。再低头摸手机,只听到宿海啧了声,坏丰年,你这不让我剃光头不甘心是不是? 袁柳这时举着袁惠方对手机来店里了,小海,我终于问出来这是谁的照片了!山下智久! 对霓虹演艺圈陌生对宿海却能比对照片,她看着那一张张的山下智久,脸红到了脖子根。将手机还给袁柳后,她说,哦。再继续给坏丰年剪后面的尾发,丰年看着镜子里的大圆脸女孩,见她眼睛忽然模糊了,然后嘴一瓢,滑剪顺着她脑后的卷毛走了一大步,又剪多了。 丰年忙说小海怎么了?没事没事,剪不好大不了姐姐剃光头。宿海则又放下剪子坐在坏丰年身后哭了起来,他是山下边哭边问小柳,什么? 智九。袁柳蹙眉,抱着宿海的头,好啦,好啦。现在晓得了吧,人心隔肚皮。 毛信霞这才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哭什么?叫你网恋加早恋!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宿海的弟弟邵君涵则跑到姐姐身边抱住她的腿,大大小小的人都来哄这失恋的小姑娘。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5) 差点被剪成阴阳头的坏丰年穿着罩衣也来劝宿海,没事啊没事的,是网恋?那更没关系,不就是个说不拢的网友嘛。 宿海哭了会儿,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擦干了眼泪,我给你剪完。 坏丰年说不用了,真不用了。但是架不住小姑娘手劲儿大,肉嘟嘟的双掌压在她肩上,虎虎生风杀气凛冽,宿海大眼一抬,表情坚定,剪! 坏丰年终于剪成了个平头,还倒出四十多块钱,带着两大一小三个孩子去吃了冰淇淋,更搭上了自己的一段隐私,网友这个不行就下个嘛。谈恋爱真喜欢人家了,见都见不到才叫苦。 抓取核心信息能力最强的袁柳马上问卷毛,丰年姐姐,你见不到你男朋友? 丰年说不是的,我就是举一个我朋友的例子。她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当她是朋友。这也罢了,那个人因为受到别人的牵连,现在在坐牢。要好几年才能出来。 袁柳第一次听说这么劲爆又成人的故事,她咬着勺子,天啊。 宿海已经暂时忘记了山下智久,她从弟弟的碗里又挖走一大勺冰淇淋,帅啊。 邵君涵看着被抢走的冰淇淋敢怒不敢言,虽然在家他有奶奶和爸爸宠着,但是对这个身材高大、脸色圆润、眼睛瞪起来凶巴巴的姐姐有点畏惧。看什么看?你小孩子不能吃太多,闹肚子怎么办?宿海瞥弟弟。 怀丰年说不够我这还有,反正我吃不下。 为什么吃不下?你那个朋友就是丰年姐姐你吧?袁柳毫不客气地揭丰年的伤疤。 怀丰年推了推眼镜,有些惊异地看着这小姑娘,小柳啊,你真是长大了啊,更机智伶俐了。再过三四年呢?这孩子身上仅剩的那点儿娃娃气也会从脸上消失,那时她的小英姐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丰年惆怅时,宿海问你那个朋友有纹身不? 丰年说没有她还有点失望,哦,那进去会不会被欺负? 不知道。丰年叹气,想了会,女犯人应该还好吧。 宿海就继续哦,挖光了怀丰年的那盒。只有袁柳黑漆漆的眼睛闪过光芒,她马上低头没接茬。这晚送走怀丰年后,从来不进网吧的袁柳悄悄进了城中村的网吧,花了两块五毛钱主要为了搞懂一个问题:女孩子可以喜欢女孩子? 新世界的大门吱呀一声漏了条缝,袁柳用不熟练的搜索技巧找到了些网页,胡乱看了一通后袁柳脑子里注满了各种概念和新名词。最后她离开网吧已经是晚上九点。到家后袁惠方就问了句吃什么啊这么晚? 袁柳说就是冰淇淋,加上说了会儿话。妈那碗你放着,我来洗就行。 袁惠方腰病犯了,说你也别洗了,放着,明天弄也行。 女儿虽然嗯了声,还是站在水池边开始清理起来,泡沫略多,味道也刺激到鼻內,袁柳轻轻咳嗽了几声。咳了一通后,她继续洗碗,边朝街上张望着。 这条街是咱们文苑街道最有意思的地方,一半是新城区,另一半是城中村。困扰附近居民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夜市的占道经营,还有油烟和噪音问题。有几个人走到了袁惠方店门口边看边说,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俞任。 袁柳第一眼看到了身穿黑裤白衬衫的姐姐,虽然也为俞任剪了那头长发而可惜,但短发的俞任反倒更精干。她扭头也看到了袁柳,掖在耳后的灵动刘海扫过前额,她对这孩子眨了下眼,然后指了指前方示意自己在工作。袁柳就点点头,咬着下唇边笑边洗碗。 俞任在文苑街道工作后,就经常来袁柳她家门前这条街,街道办距离这儿走路只要十来分钟。有时俞任下班晚了就直接来袁惠方的小店吃点东西,袁柳猜想她今天也在加班。 她顺着俞任的身影看过去,发现她和前面的中年女人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挺着腰却微微低头,很认真地听着同事讲话,衬衫扎进黑色通勤裤中,勾勒出姐姐纤细的腰线。 想起姐姐可能还没吃晚饭,袁柳洗手就去冰箱中找饭菜,还好今天还有点存货。袁柳将还没卖出去的荤菜放在一旁,就等着姐姐来店里她再开火加热,自己则开始清洗青菜。 果然过了快半小时,那三个人又走回来了,整洁干净的店容让为首的女人驻足,就这家吧? 俞任笑,不瞒文书记,这家店是我远房堂妹家的,菜肴干净可口,价格也公道。就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打烊。袁柳已经走出店,说没打烊,还有菜的。 她熟练地给客人端上茶水,自己则戴着围裙开始热菜。俞任介绍这就是我堂妹。 被称文书记的中年女人打量着袁柳,小姑娘,你多大了? 袁柳给他们端上饭菜,回答说初一了。本来店里的确要打烊,但是看姐姐走过去,担心她没吃饭就等了会儿。 文书记笑,小俞你们家女孩子都这么能干?那我们沾你的光了。夜市里的东西有些油腻,更重要的是它们大都占道经营,可能不方便以后做工作。所以她挑选这家看起来规矩整洁的店。 你妈妈呢?俞任边吃边问炒蔬菜的小柳。 小女孩的脸上溢出汗,她用袖子擦了下,她腰疼,我让她先休息了。姐姐放心,我早就会炒蔬菜了。说完不到片刻,加餐的炒空心菜也做好了。袁柳给客人端上,自己则勤快地重新擦拭着炉灶。 几人吃了小童工的饭后,是文书记坚持掏的钱。她站起来环视这家证照齐全的小店,咱们街道的夜市都是这样的环境才能让消费者放心啊。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附和,俞任则淡淡笑了下,眼神却落在袁柳脸上。走之前,她疼惜地摸了下袁柳的脸蛋,累不累? 袁柳说不累。俞任指了指桌子,示意那里给袁柳留了东西,最后说姐姐走啦。快点关门早休息。 袁柳站在店前目送着俞任,心里第一次被奇妙的满足感充满。摸着脸的她回头,发现桌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有两本书和一个栗子小蛋糕。俞任知道袁柳打小爱吃哪家店的,每次路过都不忘记给她带一份。 坐在桌前翻着俞任留下的书,一本叫《理智与情感》,另一本是《傲慢与偏见》,翻开后里面是俞任夹着的小纸条,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别从中只读到爱情。 那读什么呢?今晚的食粮太丰富了,袁柳快速关上门,开心地拿起书和小蛋糕回了房间,袁惠方听到动静问你是不是开火了? 袁柳说是,又卖了三十多块钱。她去刷牙洗澡,对着已经生锈的铁框镜子看自己稚嫩的脸蛋,学俞任的模样也淡淡地笑了下。 第140章 听说白卯生抱了一个孩子回家,在接到王梨的电话后,赵兰顾不上血压飙到140,当即收拾了行李就赶回柏州近熙街金湖小区的师姐家中。 一进门,就看到卯生抱着个三四岁的瘦弱小女孩在腿上,王梨则愁云惨淡还强颜欢笑。看到赵兰脸色已经变了,王梨帮她提箱子,阿兰,好好说。 赵兰听师姐的话,说你先带这孩子回屋。留卯生在客厅里听她好好说。 白卯生,你是不是觉着日子过得太轻松了非得搞出点什么刺激刺激我?赵兰笑着坐到卯生面前,伸出手算起来,小印进去前半年你都不工作,到处找律师,还让你师傅豁出去老脸给你找关系。 怎么,人家进去了你放心不下,这是也要把自己送进去陪着作伴?那也不对啊,你应该去宁波当地拐个小孩,异地坐牢不算陪伴吧? 见演小生的女儿又快要林黛玉附体,赵兰说别别,你爱哭找别的女人哭去。我不吃你这一套了,这孩子哪儿来的送哪儿去。我管她是印小小还是印大大或者是印太太,姓印的事儿姓印的自己去解决。白卯生,你醒醒吧算我求你了,你要为那个女人搭进去多少啊? 可这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她爸爸不要她进家门,妈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实在不忍心。卯生求师傅收养这孩子,因为她查了收养条件,单年龄这一条就堵死她。 你可拉倒吧。送他们那片派出所或者社区去。要死了,你这要被人家反咬一口说是拐骗你跳哪里洗?赵兰扶着沙发站起来,打哪儿带回来的?我送过去。 妈送回去了她还不是流浪在小区里?要是遇到坏心眼的人怎么办?才四岁不到的孩子啊。卯生带了印小小才一天,越发心疼起这孩子。 在和俞晓敏解释了孩子不是她或者俞任生的后,俞晓敏才允许她将孩子暂时放家里一会儿,卯生去给小小买了几套衣服才带回。听俞任说,这孩子不吃咕咾肉,酸甜口的很少进嘴。最后俞任见她吃菜吃得少,问她要什么?印小小说辣椒酱。 听到这个后,卯生在俞任家里就哭了起来。她说这是什么父母?这还有没有王法? 她当晚带着孩子回了师傅家,求王梨想想法子帮她收养了这孩子。王梨被吵得头疼了一宿,她说卯生啊,这可不是小猫小狗,这是个孩子。你晓不晓得里面责任多大?先别谈收养,你这就把人带回来了,万一人家里人报警了怎么办? 卯生就抱着惊恐的印小小哭,小孩子不太懂大人说什么,用小手帮卯生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开始哭。 王梨无奈之下还是请师妹回柏州劝说卯生,一听卯生还想让师姐收养,赵兰更气,拿什么养?!你还不够辛苦忙碌吗?我们还没生出一个呢就帮别人养?想得美。 和卯生说了半天还是做不通工作,最后卯生说我出去自己租房,我带着这孩子生活。 赵兰说你去吧,我第一个报警抓你,正好全了你的心愿。 卯生也知道手续不合法,她就坐那儿又开始掉泪,那怎么办?让她在草丛里窝着?睡大门口能睡几天?这是人啊! 闹到最后,已经将孩子哄睡着的王梨走了出来,先去她家社区的派出所报警,再找她父亲问说法吧。也许借助于警察,还能找到孩子的妈妈。 卯生只好照做,派出所的民警带着她们拍了电机厂那家人的门,韩志国开了门,见是民警后他态度才好了些让人进门。但是对这孩子,他极力推辞,真不是我的种,我和她妈妈离婚了也因为这事儿。韩志国说她姓印,不姓韩。为什么?他回房找了半天,抓了几张皱巴巴的化验单出来,我再没文化也晓得O型血的爹和A型血的妈是生不出B型血的孩子。 原来印小小刚出生得了黄疸,查了血型后韩志国就觉着这事儿不对。为了有地方住就和印小嫦磕磕碰碰地生活在三纺厂地房子里。但是因为印秀的事儿多次被人追债到家后,他毫不犹豫地离了婚。 去找印小嫦。她在哪儿?那要你们警察干吗的?她老姘头一个个地问吧。韩志国给了个电话,她换了手机号码,前几天和我联系过。 烫手山芋在派出所时,民警还建议卯生去找街道社区妇联,至于印小小先放哪儿?有个女民警说那她先把孩子带回家几天照顾着,等找到孩子妈再说。她好奇地问卯生,你和这孩子什么关系? 卯生说和她姐姐是好友,孩子姐姐在服刑。女民警脸上现出唏嘘的表情,最后对卯生说,这样的妈就算找到了下面话不说卯生也晓得,印小嫦怎么对待印秀的,可能也就怎么养小小。 等待印小嫦的这些天,卯生天天去社区派出所见小小。孩子看到卯生就不愿意松开抱着她脖子的手,每次卯生离开时她就泪汪汪的,却哭不出声。 到了九月初,终于有了印小嫦的消息,她现在在市立中心医院住院。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带着孩子和卯生见到了刚刚做完卵巢肿瘤切除手术的孩子妈。 印小嫦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不是把她交给韩志国了吗?这是卯生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她,她发现印秀的脸其实像她母亲,可表情气质大相径庭,印小嫦眉眼里总有种经受打量的风尘气,而印秀没有这种媚态。印小嫦也老了不少,不再是前些年挽着男人胳膊的漂亮模样,才四十多岁,她的头顶就出现了白发。 警察说他说这不是他亲生的,还拿出了证明。 印小嫦还是那副态度,瞧都不愿瞧印小小一眼,那也是我们在婚姻状态內生的。 小小自始至终只喊了一声妈妈,被印小嫦瞪了一眼后只敢小心瞟屋内,卯生则一直抱着她。说了一个多小时,印小嫦耍起了横,我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法子养她。做手术的钱还是借来的,我也没工作。怎么样?西北风管够。 最后卯生说,多少钱能让你养得起孩子? 印小嫦这才拿眼瞧她,你是谁? 我是印秀的朋友。卯生说。 印小嫦却笑出声,得了吧?她出事前朋友也没几个,出事后还有朋友?你来找我要债的?我没钱,去找印秀吧。 卯生说我租你三纺厂的房子,我带着房东孩子一块儿生活行不行?多少钱? 印小嫦像看精神病一样的眼神瞪着卯生,你他妈疯了吧?神经啊。 卯生翻出包里的两千块加准备好的租赁合同等资料,你签上。我打听了,你这房子最多五百块一个月租金,我先租两个月,付二押二不让你吃亏。 她一只手托着印小小的头护着孩子不看她,我不是神经,你们才疯了。管生不管养的都是疯子。 不租。印小嫦别过脸,租出去我住哪儿? 卯生说你也可以回来住,我就要一个主卧带着孩子就行。 那不行,哪有主人住次卧的?印小嫦的眼睛还是瞟向床单上的钱。 卯生冷笑了声,印秀住客厅不就住了十几年?她最后问工作人员,这样行不行? 社区的人和警察面面相觑,他们也没看过如此奇葩的处理方式,可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最后卯生让印小嫦在照顾协议上也签了字,拍了照后才抱起孩子,把钥匙给我。 印小嫦被卯生的行事方式震惊,她最后问,你究竟是谁?卯生说不是谁,就是看不过去你们这种父母的人。 她就这么搬出了王梨的家,住进了三纺厂的破房子中。赵兰一听卯生这主意反而更生气,白卯生,你以后别想老娘一个子儿,我让你给人家养老母养妹妹。你就出息吧,迫不及待地送上门去吧。 王梨却看着卯生开出小区的车笑了一声,阿兰,卯生她真有点样子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6) 赵兰却哭红了眼睛,什么样子?一谈恋爱就糊脑子的样子。不要我,也不要你了。 三纺厂的这个小家里找不到多少印秀存在的痕迹,卯生买来吃的后让印小小在一边玩儿,自己埋头清理房子大半天。隔起来的小卧室里堆满了清理出的印小嫦的衣服。至于韩志国和他儿子的衣服鞋子卯生全部扔了。 在主卧一个看起来陈旧古朴的老柜子中,卯生找到了印秀小时候的几张照片,有她一周岁时的,有五岁的,到了七岁以后就再也没了。印秀小时候和小小很像,眉眼里看得出很委屈羞怯,嘴角撇得却倔强。她将照片收好,在柜子里专门放小小的衣服。 小孩子其实在家也没几件旧衣裳,卯生看着破破旧旧的衣服,她回头对印小小说,都扔了吧,姐姐给你买新的。 她还多了个心眼,给主卧换了一把锁,然后就带着印小小这么住了进来。这是印秀的血汗钱装修的房子,她却没住过一天。流离失所对印秀的心理有多大的创伤卯生可能不全清楚,但看到小小紧紧抓住自己熟悉的小被角睡得香甜时,卯生俨然懂了些。 入职柏越的事儿实在不能拖了,王梨催她办了手续,但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小孩工作。卯生没法子,就到处找印小小的户口证明给她报名幼儿园。 谁能想到她从出生以后就没上过户口?印小嫦的不作为给卯生带来了大麻烦,医院三纺厂派出所社区之间快跑断腿,才将孩子户口加在了印秀姓名的后面一页。 卯生抱着小小坐在袁惠方店里和俞任吃饭时,袁惠方看着她带孩子笨笨的样子都发笑,小白啊,你这虽说是妹妹,可带着像女儿啊。 卯生这段时间已经累得更黑更瘦,她对俞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师傅说得对,责任太大了。小小站在小凳子上开煤气都吓得她腿软。 这种法子都让你想出来了,我也是佩服你卯生。俞任说你会动脑子钻空子了,再拍拍卯生肩膀,我放心了。 俞任吃完才问,卯生,你放不下这孩子是因为印秀吗? 卯生的手贴着小小的背和小腿,眼睛里闪着俞任没见过的坚决,是的,看到她我就想起印秀小时候的日子。 可印秀要是不认这个家了怎么办?俞任听卯生说过印秀和家里关系很差。 卯生说,我问心无愧就好。俞任,无论在什么感情里,路不都是咱们自己在走吗?这可是你说过的。 第141章 因为被山下智久无视良久,向来自尊强烈的宿海想拉上袁柳去育才中学打听,我就是要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敢用假照片诓我。 好学生袁柳说咱们都要上学,中午去一趟育才来回两个小时,下午肯定要迟到。 宿海说我有钱,咱们打车来回。明天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迟就迟了呗。反正你体育课都躲在树荫下看书,我体育课老被拉去扔铅球体育老师发现了宿海这块奇才,已经在为全市中学生运动会在培养苗子。 可你去了育才,怎么找到那个人?就算你晓得他在哪个年级,但是不知道他在什么班级叫什么名字?袁柳考虑问题有些像她俞任姐姐那样细致。 宿海则做起甩手掌柜,你考第一,你来想。 于是中午十二点半点时,头天晚上提前为店里准备好了碗筷搞好卫生的袁柳借口学校有事提前离开了,上了出租车后宿海问你想到什么法子没? 袁柳的眼睛灵动地转了转,三步走。 第一步,在学校门前举牌子,诚意收购初三习题教材,每本十元,有多余者可来询问。纸壳子上用彩笔已经写上了这一笔,不出十分钟,就有学生来问,语文习题要不要?袁柳说这个看质量,攀谈几句后就进入到第二步,她问人家你知不知道你们年级有个叫固执dě男人这个Q网名的同学? 人家学生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找这个同学?袁柳说你不知道吗?他是全市女初中生的梦中情人,长得像山下智久。来,据说长这样儿。说了一圈后,一本资料都没收,倒是把山下智久的消息散出去了,还讲好三天后她们会再来。 袁柳拍拍宿海肩膀,放心,到时候那个诓你的家伙会自己跳到大门口来找你对质的。 宿海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俞任姐姐说过,没什么就爱秀什么。他秀山下智久,那就说明他压根没人家那么高和帅。被同学打听到了后会取笑他的,到时候他气急败坏就出来了,这就是第三步。袁柳朝宿海歪歪嘴巴,这法子是俞任姐姐教的。俞任只是让她找育才的小学同学打听,袁柳则把姐姐教的发扬光大,直接杀到了人家大门口。 三天后,山下智久果然早就在学校门口抱着双膝等着,宿海一露面,那小子就露馅儿了:他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一米七四的初二学生真的发了自己照片。而他身高仅仅一米六,黑瘦得像只小猴子,校服穿在身上松垮又可怜。长相远非山下智久,倒像低配版的撒贝宁。 袁柳说你就是固执dě男人? 对方瞄了眼宿海,你们在我们学校门口瞎胡闹什么?网上发个明星照片怎么了?我说过那是我吗? 宿海往他面前一站,身高优势立即压制了对方,她撩了下自己的大波浪,再顺手扎了马尾在脑后,就你这样还配和我谈恋爱?耽误我洗头剪头的时间,我能赚二十块钱呢。她不屑地扫视了网友一眼,小柳,咱们回家吧,没劲。 低配撒贝宁在大门口被同学围着笑了会儿,最后冲着宿海喊,稀罕你?大肥妞! 宿海步子一停,说小柳这我可忍不了,我除了吃自己家的,就数吃你家的最多。我胖不胖管他屁事?城中村总监助理美发师回头走到前男友面前,用甩铅球的手推了他一个趔趄,滚!肥了刚好,揍你不费力! 袁柳也跑回来,帮腔,揍你不费力!小猴子! 两姐妹搭着肩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宿海还回头瞪他,不服气来实验中学找你奶奶我。 走到路口后,宿海才笑了出来,好解气啊小柳,怪不得我妈说你浑身是心眼儿。来来,咱们坐公交车回家。 不是说来回打车吗?袁柳带着果不其然的表情问宿海。 闺蜜摸着头发,哎呀,这会儿又不赶时间上学了。打车要十二块呢,公交两块钱。得,省出来的十块钱我请你吃个甜筒吧。 宿海的第一段网恋终于划上了句号,但是恋爱这个话题开始成为同龄人之间的讨论主题。宿海说小柳你成天不是干活儿就是读书写作业,我和你聊什么?洗发水护发素啫喱膏还是烫发机? 于是袁柳一边洗碗一边陪着宿海掰扯了本校好几个男生,宿海挑肥拣瘦了半天,我就觉着咱学校女生的眼光有问题。宿海说合适的男朋友个头要高,身体不能太瘦,发型要别致但也别流里流气的,像坏丰年那样的头发就挺好。学习就不讲究,因为她自己依然稳居年级倒数。 袁柳说那我觉着你别找男朋友了,养只金毛就挺合适。 这话让宿海一时翻着眼睛无语,还挺有道理的。她补充,金毛也不合适,狗得花钱买狗粮,我不想为男朋友花钱。 小柳,你不想恋爱?你去网吧是不是也在网恋? 已经出入网吧数回并被宿海抓到的十二岁小姑娘说为什么要恋爱?这可又将宿海给问到了,她说家里父母吵架吵得她烦,就是上网找人聊聊天,也没想着谈,那个育才的猴子还让我叫他老公,我没叫他还生气,说我不爱他。我也不爱他啊,再说,喊老公给钱吗?不给吧。 比起宿海的直来直去,小她一岁的袁柳有种不动声色的狡猾。她说自己去网吧是查点儿写作文的法子,不是和人闲聊。聊天多无聊,除非和俞任姐姐聊。 你为什么不和坏丰年聊?她是北大的,北大比复旦厉害吧。宿海扯着校服的拉链上上下下好些回,终于卡住了。袁柳擦干净手替她解拉链,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不是爱和读书好的人说话吗?宿海看着袁柳淡黄色的睫毛忽然有些忧郁,小柳,我肯定考不上高中的,你以后读大学甚至读了博士会不会不理我了? 袁柳见那拉链缠得死,拉近宿海开始用上自己的牙,好容易解开后她没好气地看了眼宿海,我是那种势利眼? 你不是啊,可你看的书我都看不懂了。宿海甩着小胖腿坐在水池上,水泥池子年久失修,本就松动的缝隙被她的体重压得裂开更深。 看书归看书,那是袁柳想起自己读书,原来多不是因为兴趣,而为了让俞任开心,生活是生活,朋友是朋友。袁柳瞥了眼池子缝隙,说周末要修复下。 常有人说袁惠方这个养女能干,穷人孩子早当家,她十二岁比人家二十的还能扛事儿。袁惠方也说哪里用得着自己教?她从小就是看事做事,不用大人多叮嘱。 袁柳的动手能力因为生活的锻炼变挺强,现在家里水电出了基础的问题都靠她小修小补。她用几盒惠方饭店的盒饭问附近工地换来了点水泥和沙子,自己在旧脸盆里和了半天就往水池上抹。一层层抹平,再加层混泥土。袁柳尽量将水池修补得形状统一。多出来的混泥土就围着城中村这座老房子加抹,虽然对于加固无济于事,但起码能堵住一些小蚂蚁洞。 当她抹得带劲时,发觉不远处有人看着自己。袁柳回头,看到俞任后她绽开大大的笑容,姐姐! 俞任手里还牵着印小小,她今天不再穿着通勤西装裤加衬衫这种老一套搭配,而是换上了休闲的针织衫和牛仔裙,她说咱们小柳竟然这么能干?忙好了没?我和卯生姐姐带你们开车郊游。俞任的眼里有一抹藏起来的牵强。 袁柳的物质生活谈不上丰富,可也是袁惠方极尽所能为她提供的。但是精神生活却匮乏贫瘠,如果没有俞任一直刻意为她打开一扇扇门的话。 俞任和袁惠方说,小柳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帮店里忙,我能不能帮孩子请一天假带她去爬爬山? 袁惠方周日生意淡一点,她说爬山啊,不累吗?爬吧爬吧,你们年轻人喜欢玩儿。 卯生将车开到了袁惠方店门口,换了衣服的袁柳和俞任、印小小坐后排,等宿海坐进来,所有人都感受到卯生的车往下沉了沉。带孩子带得焦头烂额了几个月后,卯生才稍微走上了工作和生活的轨道,她说难得咱们凑齐了。 没凑齐,还有坏丰年!宿海说。 对,还有博士姐姐!袁柳也说。 一个情敌,一个后情敌。卯生说行吧,你们就爱大团圆,要我说还有印秀!印秀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以前租我家房子的姐姐,总给我带肴肉和秧草包子。袁柳的好记性让俞任脸色洋溢出老母亲的自豪神色,她今天精神谈不上很好,袁柳甚至觉得姐姐还有些不开心。 看俞任抱着印小小在中间,袁柳想了想将小朋友放在自己腿上,这样她就和俞任紧挨着坐下了。 说是爬山郊游,其实是卯生的主意,她现在的诉苦对象除了王梨凤翔就是俞任,还有以前戏校的老搭档虎妞苗媛。 她和王梨说下班能不能早一点?得去幼儿园接孩子。师傅说不行啊卯生,我不能给你开后门。再说了,你现在团里很重要,你走了,人家唱戏没搭档怎么办? 她求凤翔能不能帮忙在她们错班排练时照看下孩子。凤翔说那不行,她好歹也是个角儿,出去了几年再拉扯个孩子容易叫人误会。 她和苗媛解释孩子真不是自己生的。苗媛考虑了会儿,说咱们去洗手间,你晾肚皮给我看看。最后看卯生肚子上没开刀的印记,苗媛这才信她,白卯生你怕疼怕得要死,我相信你没有顺产的勇气。虽然你这几年没在外面胡搞,可这个孩子你真要养?得知卯生的答案后苗媛建议她趁年轻去考幼师。 出院回家后的印小嫦不是个合格的房东,仗着卯生租了房子,家里卫生一概不负责,连饭都要蹭卯生的。更过份的是她有时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卯生听到奇怪的声音后只能捂住小小的耳朵,这一回没法子,就借着郊游之名拉出俞任和其他孩子逃离片刻。 车停在柏山公园,俞任抱着小小,宿海和卯生各提着食品饮料,袁柳走了两步,看俞任略微吃力,她说姐姐让我来抱小小,我不累。 几人沿着盘山步道走到半山腰才找到一处地势平缓的观景台,卯生刚要铺餐布,却看见袁柳已经张罗开了。小姑娘还捡来石头压着餐布,将每个人的饮食分配好都照顾到了口味。 其实在这样闲暇的时光,袁柳有些无所适从。宿海可以吃饱喝足后和小小玩一会儿,最后垫着包躺草地上睡觉。卯生和俞任看着山下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儿,而无论年龄阅历都不成熟的袁柳则坐在一旁似听非听。 原来成年的姐姐们也会像她一样发出疑问,为什么要恋爱? 她看到俞任回答前无意瞧了自己一眼,袁柳就说她去附近活动下四肢走开了。袁柳从小看眼色,晓得分寸时机的拿捏就是适时地闭嘴或离开,给别人留足空间。 俞任还没来得及喊她回来,卯生看着袁柳在不远处甩腿或者蹦跳,她说小柳好懂事,总把别人照顾得好好的,还晓得走开不打扰我们俩说话。 俞任眼睛闪烁了下,懂事都是用委屈换来的。不过她感激此时的袁柳,让她有了个喘息空间和卯生说点苦恼事儿,俞任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谈恋爱。有些人对我的吸引就是天生致命的,卯生,爱情最痛苦的地方说什么?我觉得是这种吸引还伴随着离心力,将熟悉的扯开,将依恋的隔离。 卯生感同身受,她将小小抱在怀里,我妈也问,为什么非小印不可。我说不清,她真的坏啊印秀,每一次分开都是她送给我的,每一次都加重了她在我心里的印记。但我恨不起来她,我觉着,在分开后我才开始了解她。越了解越疼惜她,哦,她妈妈答应了申请探视,我也会跟着一起去。 花了多少?俞任问。 答应给她两千块。她妈妈一个劲问,我究竟和印秀什么关系。卯生嘴角浮上笑,我不能说冤家,也不能说爱人。我说我和她结拜了,哈哈哈。 她妈妈说我有病。卯生看着俞任笑,我们这种人,爱情是有病。 俞任沉默了,她喝了口保温杯內的咖啡,也许在有些人眼里是这样吧。比如在齐弈果妈妈老何眼中,可能在小齐自己眼中也如此,否则她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7) 进入街道办后,俞任很快适应了书记助理这个类似于秘书的复杂工作,和各个部门的沟通都顺畅,起码大面上还挺愉悦。俞任听父亲任颂红说过,如果谦虚,就谦虚到底。如果谨慎,就永远谨慎。这是任颂红给她的建议,说进了体制最难的地方是什么?就是让别人察觉到你明显的风格变化,这会带来不好的评价。 于是俞任一直都保持着谦虚谨慎又聪明的态度,敏感的事情守口如瓶,小事采取灵活坚定的处事风格。认识了不少人后,她很适应工作,心情应该越来越好。 能牵动她喜怒哀乐的此时只有齐弈果在俞任工作后,她们联系得越来越少,就算说上话,时间也短促起来。 齐弈果说自己看起来充实,其实心里还是孤独的。这份孤独也许只有爱情能弥补。远在天边的爱情和近在咫尺的爱情不是同一物种,演化的规律却相似:适应、变异、进化或毁灭。 俞任叹息,我和弈果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走向毁灭时,俞任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丝变异,她齐弈果近两周没和她联系,这不像她。 她答应过,如果哪天不喜欢我了,会对我坦白的。俞任的眼圈仅仅湿了,她对眼色动了的卯生笑,卯生,爱情挺辛苦的,不过说出来后我觉得好受多了。 袁柳走近时只听到俞任的最后一句话,她蹲在宿海身旁捏了她鼻子,见俞任和卯生都看着自己,袁柳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卯生说,还是孩子好啊。我像她这年纪时还只晓得傻乎乎地学戏,和你分小包子吃呢。 俞任和袁柳对了眼神,她微微一笑,而袁柳那双眼睛内的深邃一闪而过。 笑着的人或许用最美的方式难过。袁柳想起俞任前段时间送她的书里有这句话。她扭头看风景,用一种直觉般的不打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眼神交流。 俞任眯了眯眼,她像在袁柳身上看到了某种类似成年人的演化进程,小柳,不简单啊。 第142章 俞任在齐弈果失联后第十五天再次发了Q信息,弈果,最近太忙吗?前面几条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俞任在这种沟通状态中是个相对被动的人,对方如果没回应,她便不会长篇大论。 小齐这次回复得很快,说还好,对不起,彩彩,最近有点事,不太方便和你联系。齐弈果说现在方便电话不? 俞任这边是晚上十点,齐弈果那边则是早上七点。很多时候,她要在早上五点左右起床查房,每天忙十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住院医师熬资历,她这种骨科方向的如果熬上四年出师都算天赋秉异,医院里还有些高资历的住院医师已经熬到了第六年。 可从上次回来后,小齐就忙得不顺。两周前她的阑尾炎还并发了腹膜炎,她孤零零地做手术和住院时并不想告诉别人,可在她被麻醉前的那一刻,身为医学专业人士的自己竟然没有完全的信心,反而凄凉地流了泪。 她醒后麻醉医还问,Ego,你打麻醉前哭了,是担心我的技术吗? 小齐说不是,你的技术非常棒。我哭是因为我活了快三十年,不晓得之前都在麻醉中,反而在那一刻清醒了过来。 可惜下一刻,我又要进入新的麻醉状态。 在清醒的那一刻,齐弈果明白了她这条路冒了多大的风险:她放下亲情爱情友情师生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将生死交付给陌生的人。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国内的恋人恐怕都要过好些天才会知道。再深的感情缺少了陪伴都像高高挂在墙壁上的柏拉图式画卷。 电话通了后,小齐说最近手头事情太多,每次想俞任回复却又没空说得详细,就想哪天找个时间好好说。她在那头笑,网络电话质量不好,在俞任听来这笑声有点像哭。 恋爱到一定程度的人都会形成两人间的话语体系,使用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辞令调情或作为暗号。小齐上次回美国不久,她们还热烈地说了两个多月。当俞任也开始忙起来后,这套辞令出现的频率越发低,意味着平整的帛缎被当中撕裂。 俞任说我知道你很忙,也晓得因为我老加班让你犹豫要不要联系我。但是弈果,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何时我都会在。 小齐依旧笑,嗯,彩彩。她将生病的事还是按下不表,无论何时却无法代替无论何地。精神向来算强大的齐弈果在那个孤独的养病时刻多次反复舔舐因为地域分离带来的伤口,可她无法责怪俞任,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俞任一直在被动地适应分离。 她也没多问俞任现在的工作如何。因为俞任太过聪明,会明白那是客套的礼貌。小齐对党工委书记的助理工作也不感兴趣,她每天都没空看当地新闻,更别说俞任的街道。 最后小齐问俞任,曹芸昨天和我联系了,说她们学校有个赴美交流,正好在隔壁城市圣地亚哥,想约我见一面。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弈果,当然可以见。这是你的朋友,不需要我的批准,当然我很高兴你这样坦承。俞任虽然不明白这种会面是春风吹又生还是他乡遇故知,但对小齐而言应该很重要。她孤独又冰冷的生活需要一点亮色暖色。俞任是,曹芸怕也是。小齐出国前带上了她们的合影,说人一辈子总要有点回忆。俞任挂电话前努力笑,脸上是小齐看不到的苦涩。 第二天下了班后,晚上要写文书记在全市交流会上的发言稿,俞任决定带回家加班。半小时写了二百字,俞任从未经历如此低下的效率。她的脑子被隐隐约约的猜测占据,再看了眼日历,自己去美国的B2签证还得有两周才会有回应。 卯生来电话,说带孩子去你家避一下难好吗?印小嫦在家打麻将,太吵了。 俞任问俞晓敏,妈,卯生说带孩子来咱们家玩一下行不行? 我说不行可以吗?俞晓敏就奇怪,这两人怎么好些天都没聚在家里,俞任每天下班也乖乖回家不开房。她正有点开心,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卯生客气,每次来都要带东西。这次带来的是近熙街的烧烤和麦当劳儿童套餐。俞晓敏打开门就闻到了香味,还有卯生那张恭恭敬敬的脸。她怀里的那个女孩已经不是蜡黄青黑的模样,开始被养得圆润白皙起来。卯生对小小说,叫阿姨好。 小小乖乖喊人,眼睛羞涩地看着俞晓敏,又转头埋在卯生的脖子中。 小白啊,你走哪儿都带着这孩子?你这亲戚不负责呐。俞晓敏给卯生拿拖鞋,写发言稿写得头晕的俞任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妈,那是人家里的事儿,卯生乐意带。 卯生说是,是,阿姨说得对。被俞任白了一眼后她提起手里的袋子,我买了好多肉串,来吃吧。 两个女孩坐在客厅地毯上,印小小一屁股挨着卯生大腿再跨进她怀中,俞任看了眼俞晓敏,那意思是妈我们要聊天。被俞晓敏认为她们要谈恋爱,女医生想了想,来牵印小小的手,走,阿姨带你看动画片去。 什么时候去看她?俞任边吃边问。 卯生说要开各种证明,昨天才被批准。下周三晚上我们开车去杭州那边找地方住下,周四一早就去看她。看着烤得入味喷香的肉串,卯生幽幽说,她可爱吃这一口了,里面肯定吃不到。 印秀进去后,压根不用指望印小嫦给她打钱,生活用品是卯生寄的,每个月卯生还能给她汇最多五百元到内部卡上。可哪怕在里面有了这笔钱,也没有什么可以自由花销的地方。还有写信是她能做的事,每周一封,不知道印秀收到没,因为她一次也没回过。 她妈妈为什么对印秀这样?俞任不懂。 我也问过印小嫦,你为什么对印秀那么差?你是不是哪里偷来的孩子?赶紧认了吧。卯生说印小嫦那张脸一看就是印秀的亲妈,她听我问印秀的身世就发火砸东西,吓到了小小。我猜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你每个月会给家里钱么?卯生忽然问俞任。 俞任说自从工作后,每个月都会拿出三分之一工资转到妈妈的卡上,她不要,但我得有我的态度。她捂住嘴靠近卯生,总不能白吃白住还动不动拿女朋友吓唬她,要让她心理平衡点。 卯生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妈妈现在每个月一半时间留在柏州,我周末带着小小去师傅家,我妈都不太想理我的样子,看来我也得学学你拉近母女感情。卯生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两千,租房和转给印秀就占了一半,生活中因为多了孩子,还要养车,花销一下子增加。要没有那点存款兜着,她早就捉襟见肘了。 现在还要拿出点给赵兰,卯生算了算账,我怎么才发现过日子这么贵啊。 贵的还在后面,小小上学后花钱的地方更多。她妈妈真的一个子儿都不出?俞任早就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卯生苦笑,饭都不管她吃不吃,还出钱上学?这号人养孩子就跟养牲口一样,印秀也曾是牲口,卯生咬住舌,最后吃东西掩饰了下。 这时房间内传来小小的尖叫,两人吓得去俞晓敏门前看,原来俞晓敏将孩子放在自己床上,正和她挠痒逗弄得起劲,看到门被女儿拉开,她一脸不耐烦,怎么了?看什么看?门给我关上,我要和小小玩呢。 俞任笑着合上门,嘴硬心软就是我妈。她又去冰箱拿了瓶啤酒,给自己斟了半杯后慢慢喝着。 咱俩现在倒挺像老两口,大晚上的喝着小酒吃着夜宵。可是卯生喝清水,再坐了会儿,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说我带小小去师傅家坐坐吧,兴许我妈挺高兴呢。 问俞晓敏要孩子时她还有点不乐意,就在我家睡呗。见卯生和俞任同时脸红,她啧了声,想多了吧,小小留下,小白你自己回家就行。 俞任从她床上抱起睡得迷糊的孩子,妈,您这是拐卖。她送卯生出门,嘱咐她开车小心。 合上门见俞晓敏还有点幽怨,俞任说我去写稿子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生?俞晓敏不自在地看向另一个方向,总该有个时间规划吧?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就该有个孩子。 俞任说妈你发烧了,我才二十二周岁,现在你和我提生孩子?你不晓得我有女朋友的啊? 小白那个骨盆一看就容易难产的,你行。俞晓敏于无声处响惊雷,早就从生育角度比较了两个人好几次。俞任愣了下,随后上前抱了抱俞晓敏,妈,谢谢你。 我没答应你们。俞晓敏红着眼睛说,小白蔫了吧唧的,不像能照顾好你的人。但是吧,缘分挺可怕的,她是我怀着你时开刀剖出来的。早晓得她和你我把她塞回去得了。 俞晓敏这些日子时时都要琢磨俞任的事儿,觉得几年前的棒打鸳鸯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让她意志更加坚定。换个怀柔政策,等到她们两个人自然能分手时也许俞任就回心转意了呢?女人年纪越大,就越想要孩子和稳定的婚姻生活。基于这个信念,俞晓敏开始循循善诱俞任生孩子。 俞任看着俞晓敏,伸手摸了她额间的悬针纹,妈,我现在不考虑这些。再说,你有干孙女小柳啊。 屁!她亲爸和我一个辈分的。瞎胡闹。俞晓敏推开俞任自己回房了,三十岁之前不给我生出个来你走着瞧! 俞任在房内微笑,脸色很快沉下来,三十岁前?要是齐弈果别那么过份理智,怕是二十三岁时她就乐意生孩子了。生活的确在变好,俞晓敏的态度也一点点被融化,可是爱情越来越飘忽不定了。独自一人时的俞任不得不再次清醒过来。 她再次打开手机,消息还停在昨天。大约见上了吧,俞任的心有一点点揪疼,很快她打开电脑,愣了片刻后,敲字声就源源不绝。工作好,能麻醉。 第143章 最近几周袁惠方的腰椎病更严重了,袁柳说要不先关店,妈咱们去医院看看。袁惠方说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你一天不开就罢了,超过三天熟客能走一小半。 袁柳说那你少干点事,哪些活儿我能做的都有我来。她早上天不亮就起床,骑上袁惠方的旧自行车去菜市场买回食材,一左一右两个大筐子内塞得满满的,袁柳小心把着龙头到家。现在天气冷,她更不愿意袁惠方碰冷水,就在早上上学前将蔬菜全部择干净洗好,袁惠方只需要做出盒饭就行。 班主任发现袁柳这段时间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还嘱咐她别睡懒觉早睡早起,小姑娘说谢谢老师。全班同学只有宿海知道袁柳的作息,早上上学前忙两个多小时,中午回去吃饭都是找缝隙扒拉,因为她要帮着袁惠方收钱找钱,打饭端菜收拾碗筷桌子。下午放学再忙到店里九点打烊,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学习。别的同学每天学习八小时怨气连天,而袁柳还要额外干六小时的活儿。 袁惠方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但看周围的孩子就没袁柳这么辛苦的,她说你以后就中午帮妈忙一会儿,其余时间别做事了。 没事的妈,我不累。袁柳的脸迅速从苹果瘦成了梨,现在像瓜子,显得眼睛更大更满。她总是笑呵呵的,妈你说得对,做生意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咱们这个月的收入又增加了一千多块。 要是宿海在理发店不太忙,她就来帮袁柳。难得双休,店里现在没客人,可她们都没闲着,宿海边洗碗边畅想着未来,小柳,要不以后咱们就开店做邻居吧,上学太累了。 没有不累的。袁柳说你看看俞任姐姐,多少回加班到晚上九点多才来吃晚饭?再看小白姐姐,成天除了排练演出还要带孩子。坏丰年也累啊,她不是要读研究生了吗?俞任姐姐说她都这么优秀了,天天还是早上六点就去图书馆排队。 最辛苦的是你妈和我妈。袁柳知道袁惠方腰椎疼起来连站着都困难,毛信霞则每天在店里忙十二小时,午饭和晚饭很少有准点吃的时候。就这还要带着儿子,回家时不时地和老太太掰手腕吵架。 宿海想到这事儿就糟心,我后爸她欲言又止,悄悄凑到袁柳身边,他有外遇了。 袁柳的手一颤,真的假的? 他们吵架时我听到了,我妈说那就离婚,你和那个女人过去。宿海说毛信霞这些天失眠偏头疼,得咬着牙才能起床来店里。 袁柳想起了刘茂松以前和袁惠方吵架也少不了这句话,她摇了摇头,你后爸不离婚? 宿海的卷毛今天在头顶盘了个髻,插根筷子就能做道姑,不乐意。向来会算家产账的女孩说,离婚了我妈起码要分走两套房子一个门面外加一百万,他才舍不得出这个钱。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8) 大人离婚扯到最后都聚焦在钱上,刘茂松这种耍泼的还不是直接上手抢过?袁柳洗好碗,叉腰在水池边缓了口气,听袁惠方在店里喊她,她答应了声,忽然看到店内站了三个人,其他人她一时眼生,但胡木芝的脸她记得很清楚。再看胡木芝身边,个头高点的女孩是好几年没见的俞锦,个头矮些、满脸烦躁气的就是被她揍过好几次的俞天磊。 胡木芝的脸带着讨好,她喊袁惠方三姐,看到袁柳时那张愁苦的脸上忽然换了更和蔼的笑意,小柳。 袁柳看着俞锦,这个亲生姐姐转过脸,似乎不乐意和她视线对接。而俞天磊已经坐在店里,不开心地说他饿了。 小柳,给你姨妈姐姐还有弟弟盛饭。袁惠方擦着手坐下,她精光闪烁的眼睛看着胡木芝不说别的,大老远赶来没吃午饭吧,这些都是店里的家常菜,尝尝看。 袁柳扫了眼亲妈,发现胡木芝身上的衣服虽然整洁但很土旧,俞锦则穿着灰色工作裤和棉衣。感觉到袁柳的视线,她涂了指甲的左手藏进了袖子中。倒是俞天磊穿得挺洋气精致,上下都是名牌运动装。 宿海跟着走到店里时明显了吓了胡木芝一下,这这孩子真高啊。再看自己豆芽菜一样的儿子,她说你看看这姐姐,是个女孩都长这么高。你可不能再挑食了,要多吃,长得比她还高些。 宿海朝着袁柳使了个眼色,小闺蜜无奈地笑了下。 胡木芝这次是为了两件事来的,第一桩是借钱买房,首付还差十万块,哪里晓得现在市区房价涨得这么快,我们贷不了太多,首付要到七成。第二桩就是能不能在袁惠方家给俞锦租一间房子住,她在食品厂的工作已经辞了,现在想去按摩店学按摩。那家店就在高新区,七八个人住一个房间不方便。 袁惠方端起大茶杯咕噜来一口茶水,哦。 做小老板多年,她文能打官司,武能打前夫,还不知道胡木芝这点道道?果然胡木芝将礼物拿到桌上,说给你和小柳都买了衣服,小柳小时候不是很爱穿清爽的颜色吗?我给她买了件米色的羽绒服。 袁惠方看了眼女儿一眼,小柳? 袁柳说谢谢姨妈,她打开衣服抖开,发现还是件不错的名牌,胡木芝确实下了点血本,这么多年,终于能穿上姨妈买的衣服了。袁柳这话说得胡木芝脸色一僵,她陪笑,这小柳,家里这些年也谈不上条件多好。 谢谢姨妈。袁柳说她衣服够穿了,我妈都会给我买,我还有俞任姐姐一直带我去挑衣服。她说这羽绒服她穿显小,自己可能还要长个头,心意我领了。 家里条件不好怎么还要来柏州买房呢?松阳也可以买的,那里比柏州便宜两千块一个平方吧。袁惠方不觉翘起了二郎腿,被袁柳看了眼后她立马放下了腿,自打博士说过不能翘腿后,袁柳就一直紧盯着她这个习惯。 现在县里的房子没人瞧得上,我和开明是想着现在不买,过几年就更贵了。前面因为犹豫才耽误了一年多,现在看这价格不下狠心不行。天磊还要来市里读初中,等长大就是一眨眼的事,以后在柏州没房子还怎么找对象结婚?胡木芝说着话,给俞天磊夹了块鸡腿,被挑食的儿子又扔回了盘子。 而俞锦全程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数着饭粒子。 我们俞锦现在也工作了,以后去按摩店每个月能赚三千多,存十万块也就是几年的事,三姐你不要担心我们赖账,我们肯定还得清。不行我们签合同,请人来做见证。胡木芝带着俞锦登门的目的抖出来了,袁柳同情地看了眼俞锦女孩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腿不发一言。 袁惠方说做父母的谁不为儿女着想呢,但是木芝啊,我真没钱。你要知道我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靠这家小饭馆和一丁点房租勉强过日子。以前刘茂松作掉我多少钱你不知道?我哪里拿得出十万? 那,八万,或者五六万也行。胡木芝说姐你们家以前就是开旅馆开各种店,比我们乡下好赚钱多了。 袁惠方笑了声,嗯,好赚不如好借。 这话就不给胡木芝面子了,她放下筷子,姐,你不能这么说话,我们两家可不比别的亲戚她看着袁柳,这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命疙瘩。我看你没孩子,忍痛割爱将老三送给你养,你以后养老送终指望这孩子呢。你就不能帮帮她亲妈亲弟弟? 宿海听到这话都坐不住了,屁股给蜇了似地弹了起来。她紧张地看着小柳家的乌烟瘴气事儿,评估着一会儿要她动手的概率有多大。还命疙瘩?宿海没憋住鄙视的眼光,看了眼说话不用打草稿的胡木芝。 店里的空气渐渐凝固,袁惠方黄白的眼珠子转了下,她看着胡木芝,最后扭头看着袁柳,她眼睛里的平静在看到袁柳的笑容后布上了感动,扭头又端杯子喝茶。 姨妈,我被我妈收养是有手续的,不是拐卖吧?袁柳忽然问。 是这个理可总要讲点血缘不是?胡木芝说小柳,你不是那种冷心孩子。 我妈说的是实话,我家真的没钱。有钱的话我也不至于早上四五点起床去买菜择菜洗菜了。袁柳说姨妈,我不懂你们买房子的事儿,但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你们指望俞锦姐还钱,那我问你一句,买来的房子写不写她名字? 胡木芝想不到才十几岁的小孩能说出这么辛辣的话,袁惠方早就见怪不怪,抿着嘴看着袁柳笑。 俞锦这时也抬起了头,她吃惊地看了眼俞任,对上胡木芝一瞥后又迅速低头。 房子是给天磊结婚胡木芝被袁柳看得心虚,袁柳说姨妈,我们家养老送终的事儿不用您操心,我会好好孝敬我妈的。她没生我不假,但是她养我教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坚持开店要给我攒钱念书,有些亲妈也做不到这个份上。 可是我生了你!胡木芝全然没了淳朴的劲儿,拍着桌子开始撒泼。生了俞天磊后她的脾气越发泼辣,还敢和乡里乡亲的吵架了。人家都说胡木芝这个儿子真是命里给她撑腰的。 那是你的事。袁柳说我没求你生,也没指望你养,法律上袁惠方是我妈,她看着袁惠方,妈,这钱咱们出不起的,就是有,我也不同意借! 胡木芝带着俞锦和俞天磊离开时指着袁柳骂,早晓得当年我就流了你! 袁柳的身体一颤,眼泪立即开始打转。袁惠方护住女儿追了出去,管生不管养的就是你,不要脸! 倒是俞锦回头深深看了眼袁柳,袁柳咬着牙揩泪,妈她喊袁惠方,声音有点抖。 诶,妈在呢。袁惠方难得亲昵地捧着女儿的脸,好孩子,没事了,咱们不理他们。 宿海看着袁柳也很心疼,小柳,那个妈就别认了,晦气。 第144章 一共半小时的会客时间,印小嫦前面五分钟只说了三句话,在里面怎么样?出去会不会被人继续追债?你真没钱了? 穿着蓝白统一囚服、剪短了头发的印秀握着对讲机笑了笑,不是吧妈?你穷到追到牢里问我要钱? 母女俩隔着玻璃窗互相瞪了会儿,印小嫦总是想表现得娇媚的眼神已经不符合她的年纪,印秀看见她新染了头发,还画着淡妆,她说你打扮得好看来这儿有什么用? 以前印小嫦对她说过的恶毒话全数被她吸收内化,现在能反泼给母亲。印小嫦说你以为我想来看你?老子是冲着两千块来的,那个姓白的想见你而已,老子怕她是来要债的。 听到卯生,印秀的表情被冻住,她立即站起来向会客室外张望,马上被后面的狱警按住,坐下。 印秀的脸陡然生动了起来,她的双眼努力辨认外面的身影,印小嫦看她这模样,她进不来。 卯生没想到规则是可以陪着直系亲属进监狱,却跨不过最后一道门直接进会客室。她焦急地在外面抱着印小小踱步,还试图现场找人疏通下,结果都被拒绝。 姐姐,印小小喊卯生,见卯生抬头满眼都是泪,她替卯生擦了,不哭。 印小嫦进门前,卯生说你帮我带几句话给印秀,一定要积极改造,争取减刑。还要记得回信给我。另外,她想了下,她有三套衣服在我那儿,我给她保存好了。 就这些?印小嫦半信半疑,对着情绪起伏的印秀说你站起来也没用,她让我带几句话,别作,能减刑就减刑。给她回信,还有什么你有三套衣服在她那儿,她帮你保管着。 印秀进来后一直表现不错,为人和和气气,改造时的劳动也是她擅长的服装加工,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才几个月时间就成了副组长。她认罪态度本就良好,进来后心气儿不像有些人那样不平。只有在收到卯生的信时才忍不住大哭。 因为信件要被检查,卯生不会写得明白露骨,每次都是说些生活琐事和工作,最近的信里多了些印小小的事儿,她和你一样爱吃辣椒酱。我得将这个习惯掰过来,从小口味就这么重,长大了还得了?恐怕要找个口味清淡的人中和下吧。 每次她都会摘录一部分戏文,最近一封特意标注了,我晓得你爱听戏,可能记不住唱词,今天抄录一段《盘妻索妻》。 虽然是各人自有各人事,可知道夫妻原是连理枝。娘子心中有非常事,只怕难瞒我梁玉书 印秀流着眼泪对着唱段小声哼过,哼完却没回信给卯生。 狱友们聊过,大部分都担心出去后家里人是否还接纳她们。印秀从不参与这类讨论,有人问小印,给你写信的人是不是男朋友?每次看你读完信都要难过一阵子。 印秀说难过也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活该放着外面的好日子不过自己要进来。活该因为要赚更多的钱进了朱春生两口子的圈套。活该的事儿太多了,生为印小嫦的女儿就活该受尽白眼,出身在贫苦中就活该吃苦受罪。只有白卯生不是她活该得的。借钱并且也一并起诉送她进来的周姐曾经冷飕飕地说过印秀,你年纪不大,赌性却浓。 说小姑娘没点赌性怎么出头?就怕赌过了头。卯生是印秀赌来的,赌她喜欢自己,赌她上了身就入了心,赌她那忠厚性子能一直维持下去 面对面地赌,心里总归有些底儿。看不到人,印秀就像置身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对着空气赌,数着日子算筹码。 卯生越是贴心地写信,印秀反而越不敢回。写什么呢? 写我在里面很好,吃得下睡得着,生活用品足够,你不用给我打钱了。这一封被她撕了。 写第二封,你现在怎么样了?可卯生已经清清楚楚地说了,我租了你妈的房子,带着小小生活。要不没人照顾她,看到她我就想到你。 写第三封,卯生房子要管好了。可卯生最烦她说钱的事儿。 犹豫再犹豫时,卯生已经来到监狱,现在房间外某个地方,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印秀猜她站坐都不会安稳,而是会来回走路。 印小嫦看着女儿的脸,你发什么呆呢? 印秀说没事了,你回去吧。和她说一下,我晓得了。 她一句对母亲单独叮嘱的话都没有,印小嫦呆呆看着她,我离婚了。 我晓得,卯生说的。印秀说你别老想着图男人什么,图不到的。你活了几十年还没看透吗?他们图你的样貌、钱、房子给过你哪些? 我来这儿不是听你训我的。印小嫦说,你现在出名了,不止三纺厂,附近街道的人都晓得你在浙江做大买卖的,我一点福没享到你的,你就进去了。还说你是小三,随我。 印秀笑了下,你现在说话比以前好听点了,没那么脏。 印小嫦抬眼皮子,不满地回头看了眼,她租我房子,听我骂人就不让我说脏话。你哪里找的这么个朋友?跟神经病一样。印小嫦在家有时两句不离生殖器官,卯生就说阿姨你不能这么讲话,小小会学的。 印小嫦哪里听得进去,接着骂,卯生就不厌其烦地纠正,不能说的,脏话骂多了屋子里会脏。日积月累像厨房墙壁上的油污很难擦干净。 于是印小嫦骂卯生,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管天管地管到老子女儿和老子头上? 这女孩还是不动气,我管不了,我是看到垃圾就会捡起来扫干净。 母女俩安静了片刻,距离离开还有五分钟,印秀说卯生讲你做了妇科手术,别出去找男人了,太脏了。难得她说话温和,印小嫦撇开眼神,要你管? 印小嫦又等了会,看了眼时间,你还有什么话? 印秀的眼泪夺眶而出,看得印小嫦也一怔这孩子好像很久都没在自己面前哭过了。她想像年轻时那样骂她,但骂不出口,只说你就争取早点出来吧。 你和卯生说一下印秀擦泪,眼睛却盯着会客室的门想透过视线似的,我会补偿她的。 卯生默声开车上了高速,印小嫦则坐在后排,一旁又印小小坐在儿童座椅上,孩子想透过后视镜看卯生。卯生眉毛虽然扬起,可失望还没淡去,她说小小睡吧,到家了喊你。 印秀欠了你多少钱?印小嫦说她讲补偿你,你果然是她债主吧? 卯生不置可否,债主还会给你钱?还会带孩子?她今天问了一个比较和气的狱警,听说印秀她们每天要干八小时的活儿,伙食可以自己花钱改善下,但印秀从来不买,监狱里准备什么,她就吃什么。她满脑子还在想如何帮印秀在里面生活得更好点时,印小嫦带回来的就两句话,我晓得了和我会补偿她的。 来回八小时一次面见不着就算了,信也没回一封,卯生其实憋着气的。路过服务站加油休息时,印小嫦看着孩子,见印小小追着一只蝴蝶就往路上跑,她一把捞起女儿就喝骂,想死啊是不是?想死我就扔你到路上被车轧死! 卯生一把抢过孩子护住,你再骂我把你扔服务站,你自己走回柏州。她模样好看,冷眉冷眼的样子却有点煞人了。印小嫦被她骂得没吱声,自己躲到车里去了。卯生则对印小小说,以后有车辆往来的地方都不要乱跑,如果被车撞了姐姐怎么办?印小小点点头,脸又趴她肩膀上不再说话。这孩子其实是被印小嫦刚才吓到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09) 开车回去的路上,卯生一直在想印秀那两句话的意思,晓得了是回信还是不回信?这女人进去前折磨死她,进去后还有本事揉磨她的心。 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卯生想到的无非是性和钱。这是印秀的惯常拿出手的。在她自首前,和卯生大吵一架后还能拉着卯生要最后做一次,卯生说印秀我真不懂你。印秀抓着她衣领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穿上衣服出了门。 车在冬雨中进了柏州,卯生将车开进三纺厂小区后放下了印小嫦,自己则带着印小小开车再转一转。她心里其实难受,回不了师傅那儿,也回不了开始住习惯的小房子。 想着想着,她将车开到了印秀以前读书的二十三中。这是柏州有名的劣质学校,据说不少毕业生都进去了。印秀的消息很快也在二十三中小姐妹群里传播开,好多人不会就她的三年半刑期表达关心,只是转发着新闻链接,对着几千万的数字在那大叫,牛逼啊,印秀! 而印秀早就不使用她的老号,她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任人在群里@那个没有生命的ID,加上一句话,出来了记得找我啊。而在那一刻,卯生立即退出了待了近十年的老群。 印秀就是在这样的人中小心地长大,她好像不懂如何去爱,所以用钱和身体企图抚平自己的伤口褶皱。 卯生看着坐落在破落老城区里的二十三中,大门掉漆,台阶水泥开始剥落,灰色的五层建筑是这所学校最鲜艳的标志。现在是放学时间,里面不断有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学生走出来,印秀当年放学时也是这样的。但她会站在一排人的边沿,从不主动去抢别人的风头。 那一年还在育才的卯生十三岁,可能也是在这样的天气等着二十三中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去溜冰。而印秀则被人指了一眼后看向了台阶下的卯生,她清淡的眼神好像被点燃了些微火苗,她说你好。 卯生马上二十四周岁,她坐在车里看得眼泪模糊。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头看小小,对着孩子微笑,饿了吧? 小小摇头,不饿。 不要口是心非啊,小小,从小养成这个习惯,长大了就很麻烦的。别人就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卯生说,你和姐姐说实话,饿不饿? 饿。小小说完,露出了嘴里的小细牙对卯生笑。 好嘞,咱们去我师傅那儿蹭饭。 第145章 周六难得有个大晴天,袁惠方起了个早买回来菜,好让袁柳多睡会儿。等做完了中午的快餐荤素菜肴后,她让孩子看店,自己则抽空去晒被子晾衣服。站在四层楼房顶,袁惠方看着原先的毛信霞家地盘上已经拔地而起的高层,阳光都快被遮没了,妈的。 袁惠方用夹子将床单左右封好,再用力拍了被子,砰砰的拍声下,一些细微的灰尘在晨阳中浮动。她又看着和自己一侧的城中村建筑,高矮不平、颜色各异而又倔强地伏在城市的血管附近:有些房子赶在了政策前面抢盖过,就那么秃噜着皮儿就剩下砖块的颜色。有些人家还保持着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特意在房顶加了点飞檐的造型,袁惠方家的房子则四平八稳,旧而稳当。 说马上就拆,这都多少年了,真有马该累死多少匹?她在心里嘀咕着,也在心里算了无数遍:真要拆迁了,她得拿多少套房子多少钱,拿到钱要干什么? 两套房子是肯定有的,外加勉强两个门面,袁惠方可能要倒贴几万块。除此以外,还能拿到大几十万块钱。而原先买的两套袁柳名下的毛胚,已经有一套装修完毕。袁惠方终于开始收租,如果三套都收租,她也能过得比现在轻松些。 袁惠方想到这,再看城中村就不觉得破烂、反而生出了股亲切。这时毛信霞在楼下大声喊,惠方姐现在忙不?不忙我帮你将头发先烫一下。 烫发这事儿袁惠方不经常干,她甚至都不知道洗头发还要分成洗发和护发两个步骤,只是因为女儿期末要开家长会,她才特意要烫染一下,显得稍微年轻点儿。否则人家不太相信她是袁柳的妈,尤其在毛信霞这位风姿绰约的理发师的陪同下。 有时袁惠方也会翻翻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袁柳好奇就过来看一眼,袁惠方一手捂住她的脸,别看,丑死了。她好像没有年轻过,起码心里是如此。对于打扮,她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以前刘茂松就说过,你又不打扮,我找你干什么?而毛信霞说,女人得打扮,你不好看男人就会歪心思。 问题是她俩无论打扮不打扮,男人也没少歪心。毛信霞的前夫不就是例子? 进了理发店后,袁惠方指定总监助理格劳瑞啊给她洗头发。还别说,宿海念书一塌糊涂,洗头却自成派别。抓梳按捏,刮挤揉敲,洗得人头发先麻后痒,再冲掉泡沫,宿海说我给你再按摩一轮,我这手法能让死人变活让女人怀孕。被按得舒服到不想说话的袁惠方笑,我以后每个礼拜找你洗头。闭上眼后,袁惠方被格劳瑞啊洗出个否极泰来的感觉。 老姐妹一个拿剪刀,一个坐在罩衣下面打瞌睡,毛信霞手上动作灵巧,抬头见宿海乖乖地看着她的手法,她说小海你走近点,袁阿姨这种发质属于硬又毛糙的,两鬓这里要是披下来的话要再打薄点,发脚你下剪往内收。这是她时时都不忘教的,近来毛信霞却格外啰嗦,总不厌其烦地带女儿复习功课。 她用牙梳挑起发丝,剪刀在右手指节起舞,袁惠方觉得此时她像一个行云流水的刀客。她问小海要到什么时候能接你这把剪刀? 毛信霞说现在就可以。我那会儿学理发,就洗了一个月的头就开始学刮脸用电推子,两个月就能剪榛子头,四个月出师。她跟我多久了?光看都有七八年。现在人理发看发型师有两种,一种要找我这种老手,门店不花枝招展,样式又不落后。一种就要找柏工大后门那些烫着黄毛蓝毛的小伙子,收脚裤花衬衫,一身烟味还个个是总监。 说到这,她又似笑非笑看了眼女儿,宿海说我还不是总监,就是个助理。 毛信霞漂亮的双眼皮压得更深,她笑瞥了眼宿海,行了,去帮小柳忙吧。这是她有话要对袁惠方说,店里现在没其他人,两个学徒工也出去吃饭了。她说,邵胜威在外面有人了。还是个大学生。 袁惠方眉毛一拧,真的?她刚晃动,被毛信霞按住,别动。 其实我晓得这事儿都快半年了。毛信霞又看了眼沙发上傻乎乎玩着玩具的儿子,真要离,他肯定要儿子。她问袁惠方上次帮打离婚案子的那个律师怎么样?离婚前有什么事儿要注意? 你下决心了?袁惠方问。 毛信霞眼睛倏的红了,这就是袁惠方吃惊的地方,怎么有些女人哭起来都比她笑起来好看? 毛信霞说当初也不是非得和邵胜威结婚,只是觉得这人不错,知暖知热又不嫌弃她二婚。她就是想嫁个不错的人气死那个老太婆。没拆迁前他这人马马虎虎的,一有钱那点儿心眼就活泛得到处冒。要穿名牌,工作也嫌弃累,和领导开始顶牛吵架,出去喝酒吃饭不说,还学人家包养小姑娘。你晓得他一个月包养花多少钱吗?五千块。柏州多少人一个月工资都没五千。 惠方姐,我悔啊。毛信霞叹气,当初要是自己租个店面做生意,我就厚着脸皮住娘家又怎么样?总归我父母就两个女儿,还能撵我不成?就这样不结婚,一个人带着小海,娘儿俩一块儿支棱个店也不会受气。你晓得邵胜威怎么说我家小海吗?他说痴肥,说小海以后嫁不出去。我昨晚上当即抓花了他的脸。 啊,你还动起手了?袁惠方觉得打丈夫这种事儿和毛信霞这温温柔柔的人不沾边,打婆婆那是二话。 说我小海就不行。毛信霞咬着牙,小海学习是不好,那不是因为我念书也差吗?我自己什么个货色,我还能要求小海也考名牌? 当初他追我时山盟海誓,要对我们娘儿俩好,当小海是亲生的,我们也不会再要孩子。才几年就变样了?哦,七年。怪不得人家说七年之痒。 袁惠方换了个二郎腿姿势,狗屁的七年之痒,找了男人年年都没好日子过,还七年。她说老子和刘茂松结婚以来,他一个屁都没给我买过,还成天说我这里丑那里土。我爸妈去世都是自己一个人操办的丧事,他干什么?油头一梳名牌一穿在殡仪馆门口给人家发烟,显得他多能耐似的。我记得我妈刚走那会儿,我想给我妈换上新衣裳,他当众直接呼我两巴掌说我多事,说什么人死不能这么折腾,对老人不敬。 我那时真能忍啊。真的,他要是不找别的女人七搞八搞,弄不好我就一直忍到老了。 那你是离了婚以后发现日子越过越有奔头的?毛信霞问。 也不是。袁惠方说是那次小年夜我揍了他一顿起,虽然那会儿我挂了彩,他也不好过。我们小柳还争气,一个五粮液瓶子就给他开了瓢。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袁惠方看着毛信霞尴尬地笑了笑,事情都过去了。 毛信霞笑,咱们不见外。我还觉着小柳这孩子有血性呢。 那可不,和小海凑一块儿更血性了。袁惠方说女人啊,得有点血性。敢动手,敢离婚。你不晓得自从我打了刘茂松后,有段时间我还盼着他回来找我吵架,我就巴不得揍得他屁滚尿流。 小海多重了?袁惠方又问。 得一百六十几了吧。毛信霞说小柳从来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儿称体重。 女孩子嘛,她想要美时自然就会注意控制体重了。袁惠方让毛信霞别操心,以及也不用担心离婚的事儿。真打起来,我们娘儿俩和你们娘儿俩揍邵胜威娘儿俩,四打二还打不赢? 我愁的还有这个小的。毛信霞看着沙发上的儿子。 袁惠方顿了顿,谁让你肚皮不争气生个带把的? 宿海在袁柳店里帮忙收拾着桌子,有个客人喊,诶,那个小胖妞,给我拿瓶二锅头。宿海红扑扑的脸抬起,圆润饱满的脸颊将她的眼睛挤得小了点,她说你讲谁胖? 一瓶二锅头往桌上一放,个头窜到一米七八的小姑娘对视着客人。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也是,你个头这么高。 宿海转过身,本就红的脸蛋给气出了些微的紫。长得高又壮怪她吗?她从小就是这么吃的,毛信霞也从来不会勒令她节食。教铅球的体育老师还说宿海啊你再多吃点肉,尤其牛肉。她DNA里注定有这个数据:即将十四周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六十斤(对外)。 但最近宿海越来越觉得再这么胖下去可不行,网上交友时人家看到她的照片都会沉默好几秒,然后借口吃饭或者写作业或者妈妈喊就悄无声息地潜下去。这世道,看脸看身材。只有袁柳对她说过唐朝就流行胖美人儿,那会儿的审美多高级,弄不好杨贵妃就长小海你这样子。 宿海心情越想越糟,她问袁柳还忙不忙,不忙她想出去买点东西。 袁柳说不忙,看着宿海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了下,最后拍拍闺蜜的肩膀,被宿海的小肉山给震得心里纳闷也没觉得小海怎么着,她就一下子窜到这么高壮。 宿海一个人走到小公园,拉着小时候常坐的秋千还小心地先搁半个屁股,发现绳子没断,她再搁上另半边,再拿起手机慢悠悠地扫着Q群里的消息。 看了半小时觉着索然无味,反正说的也不是她宿海,谈的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要不像小柳这样学习特别好的,要不就是家里特别有钱或者人好看的。 一双温暖的手罩住宿海,一片漆黑时她下意识抓那手,听到身后一声笑后,宿海开心地喊出来,坏丰年! 卷毛又生生不息的怀丰年说,对咯。她绕到宿海面前,一身蓝白搭配,脸色白唇色红,五官越发干净的卷毛轻轻拉着秋千绳,我去你家理发店,小柳说你可能来这儿了。她又摸摸宿海的马尾辫,怎么了?谁惹小海不高兴? 宿海说没什么不高兴,就是想一个人散散心。坏丰年,你终于舍得回柏州了啊。 放寒假的怀丰年点点头,我和俞任约好了等她下班时在小柳家的店汇合,正好先来找你们玩玩。 你研究生了都,怎么还找我们初中生玩?宿海仰头看着怀丰年,忽然有些羡慕她的清瘦,那副圆框眼镜经年不变,好像连脸蛋也没变化。如果说坏丰年是高中生都会有人信。 是啊,柏州我玩的最好的就是你们几个。咱们从小可是患难之交对不对?坏丰年说小海啊,我在你身上倒霉不要太多了,头一次见你就被薅一把头发,还曾经被当拐卖你的人被抓住。咱俩八字虽然不合,可我还就喜欢你身上的劲儿。 什么劲儿?推铅球的劲儿?宿海努了下嘴看向别处。 怀丰年确认这孩子是真不高兴了,那么丁点大的小姑娘,八年前还爬她的腿,现在比她足足高了近十厘米,不能再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待她。想到这,怀丰年推了下眼镜,我们都算失恋了吧? 你看看,你小闺蜜袁柳不食人间烟火,肯定没男朋友。我可听她说了啊,帮你去育才找小猴子前男友出气来着。现在你失恋了吧?没关系啊,姐姐我也是如此。 你有男朋友?宿海不敢相信地打量着穿着夹克棉袄和牛仔裤的怀丰年,我觉得你没有多少女人味。 怀丰年噎了下,可我的大脑很性感。心里却和白卯生比开了,她也不见多女人啊。 宿海盯着怀丰年的脑门,哪里性感了?但看到怀丰年后,她心里的不适渐渐消失,我挺烦恼的。宿海说,她们都说我不胖,可我知道自己胖了。除了我妈小柳袁阿姨,越来越多人喊我胖妞。 当然这个不是最烦恼的事,宿海说我妈想和我后爸离婚。我们娘儿俩以后住哪儿去啊。 可宿海的脑子立马又回来了,她盯着怀丰年的小眼睛,你失恋了?那个人怎么样啊?有照片吗? 照片倒是没有,人嘛,特别特别好,可好看了。哦,小海,前街有家烧烤你知道吧?俞任推荐说特别好吃,就咱俩,先去搓一顿吧。 好啊好啊。宿海跳下秋千,站起来比丰年高半头,丰年抬头看她已经笑开的脸上还饱含稚气,我就喜欢你这劲儿,实诚。 第146章 俞任春节前加班特别多,丰年和她约见面那次俞任竟迟到了快一小时。问她忙什么,俞任说安全生产检查、环境卫生整治、机关作风纪律督查、节前送温暖还有□□接待等等列出了十几项,不仅仅要开会,还要陪同检查调研,回家更要抽出时间写各种稿子。听得丰年愣了愣,这工作我还是适合待在象牙塔里。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0) 老同学却干劲十足,书里学不到这些。 丰年说那祝你天天都有进步,你书里学不完的我帮着学。俞任听了大笑,不好意思地说近期读书太少,真没时间。 丰年问那爱情呢。俞任则收敛了点笑容,轻轻咳嗽一声,这个,过会儿说。因为两个小的还在当面,宿海好奇地看着她们,低眉垂眼的袁柳脸上表情也动了。 宋绘香的馄饨店生意在寒假不忙,于是她让丰年陪着自己看了好几个楼盘,柏州的房价又一次次浇灭了她购房的希望,我不想用你爸的公积金,免得到时候不清爽。 到时候不晓得是哪个时候。丰年对此没发表意见,宋绘香又问北京房价怎么样?她还想着丰年以后留在北京工作,自己则陪过去生活。 一听比柏州高不少,宋绘香则把希望放在了丰年身上,你去考那些可以分房的单位。丰年说你不知道从去年开始明文规定不分房了?要有也是单位产权的房子。 房子这个问题在她刚刚进入研究生阶段就开始笼罩在心头。穷人的孩子、尤其女儿,压根从家里得不到房子的支持。丰年掂量自己的存款,仅仅在柏州够买一个小厨房。 有时不待在店里,她便去图书馆坐半天。剩半天就去找宿海袁柳,俞任将辅导的重任也交给了丰年,师资升级,丰年你还能在小柳家吃便饭。 便饭无法满足丰年,在北京待久了就更怀念老家的食物,补习之后小柳忙着帮家里忙,她就拖宿海陪着吃各种小吃。吃到第六回 ,宿海举着手里的鸡排讲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坏丰年你看我肚子上肉是不是更多? 丰年说看不出来,要上手捏,被宿海拍下,肯定胖了。 两人拿着吃的路过药店时宿海忽然动了心思,说坏丰年你别跟着进来。她自己踏上体重秤,不巧那是个电子报重功能的,丰年在药店门口都清楚听到了机器人般没有感情的女声:体重,90.2公斤。药店里的大妈阿姨姐姐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惊讶看着店里的小姑娘,宿海则呆了几秒,最后夺门而出。 小海丰年喊她。 宿海转身,肉脸哭得通红,坏丰年我又胖了六斤。她眼泪滴答,丰年伸手给她擦,没事啊没事,青春期嘛,咱们减掉就行了对不对。因为觉着手感挺好,她还用直接轻轻戳了下宿海果冻般的脸颊,被小姑娘瞪得缩回了手。 你赔我,你赔我体重。宿海说都怪你,每天烤串烤猪蹄鸡排炸串丸子就没停过,都怪你拉着我吃个没完。 不仅怪丰年拉她吃个不停,连丰年从她盘子里夹东西也不行。宿海的哭诉让丰年哭笑不得,你你可以不吃的啊,或者少吃点儿。 那怎么行?我能不吃吗?宿海看着手里的鸡排,犹豫着后还是咬了口,边掉泪边嚼着,任坏丰年用纸巾帮她沾眼泪。 你陪我减肥。宿海下定了决心,指着不远处的健身房,明天早上九点半,谁不去谁是孙子。 咱们都没有Y染色体,当不成孙子的。丰年虽然这么说,还是开始了每早陪着宿海泡两小时健身房的生活。小姑娘在跑步机上走得汗流浃背,丰年则在她身后坐器械上给宿海鼓劲儿,小海,加油,快半小时了。 小海,想一想瘦下来的自己更好看。丰年说小海你眼睛这么大,鼻梁还笔挺笔挺的,等脸颊瘦下去就是国际名模脸。一番鼓励让宿海直接把速度开到了10,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周见效挺快,宿海掉了五斤肉,可又赶上了春节健身房关门。大年初一的宿海还是坚持不懈地换上了运动装围着街道快走,回家称体重后给坏丰年报数据,没瘦!但是也没胖! 睡得迷迷糊糊地丰年回她:这敢情好,女朋友一定非常满意。她只记得昨儿听俞任说签证已经下来个把月,她订了机票准备趁春节假期去看齐弈果。 睡醒后丰年再看手机,猛然发觉自己回错了信息,她忙给宿海说早上我发错了,你没胖说明运动有效,毕竟昨天年三十都吃得多。 坏丰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我成天拉着你去健身房会不会耽误你啊?宿海还是很贴心。 没,我没谈,孤家寡人一个。丰年说小海你可别轻易谈恋爱,这年头网友不可靠的,尽量还要从现实生活中去寻找。宿海说我已经不相信网络了,不会有真爱。坏丰年,你失恋的那一位,是真爱吗? 什么是真爱?为什么我网络上谈了两三个,都觉得好无聊。还有人直接问我是不是处女。他们这是谈什么? 丰年立即严肃起来,凡是和你谈论身体器官的,你一概拉黑不用商量。少女还挺会发问,竟然提出了丰年也难以说清的问题,什么是真爱呢? 印秀和白卯生分分合合的算吧?印秀算,白卯生不算。她在心里划清界限。俞任对齐弈果算真爱吧?过年放假也要去看女朋友,相隔两国也努力经营着恋情。 自己对印秀算吧?丰年躺在床上想,自己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李子树上妄想结杏子。明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忘不了印秀。这个女孩是她在迢迢孤独路上的一盏灯,不远不近地亮在那儿。 人生真孤独啊。高材生觉着周围的人不是忙着拯救自我,就在扼杀自己,更多的人麻木地不动弹,任由时光将自己传递到形神俱灭的那一天。她的同学中有投身于宗教想求解,有完全置身俗务要进步,像丰年这样醉心书斋的也不少。书斋里坐得久了,人在浩瀚无垠的知识面前浓缩为一只小蚂蚁,伸出可怜的触角探路,走一小段就白了头。 每当脑子被这些实实虚虚充斥,丰年就有种谈一场恋爱的冲动。正当其时,怎能不去感受一下爱情绽放的美好呢? 丰年躺到中午才起床,昏头昏脑地刷牙时口袋里的手机跳起来,她一看是陌生号码就挂断。不一会儿,手机又开始跳,丰年漱口,说你打错了。 那头是恬和吐字但声音焦急,是我,白卯生。 丰年立即冷下脸,印秀怎么了?她第一反应是印秀出事,紧接着才想到她姓白的也见不到印秀,能搞到自己电话的来处只有俞任。 卯生说印秀挺好的,让你挂记了。在丰年脸色更阴时她又讲自己刚刚给俞任打拜年电话,但是听声音不对劲,像在哭。听那个环境也不像在家,你晓得她在哪儿不? 不是一早就到上海了吗?她今天的飞机去洛杉矶啊。丰年说。 卯生春节前也忙着表演,没听到俞任的安排。她皱了皱眉,不可能上飞机,我确定她在哭。问了哪个机场后,卯生说我开车接她。快挂电话时,丰年说你等等,我也去。 俞任最终没搭乘那班早就定好的飞机,起初买票定时间时她心里就有丝不踏实。候机时她还是打了国际长途给小齐,电话没人接。她改在Q上发信息,说我今天就要去看你了,先漏点儿惊喜给你。 齐弈果的国内电话很快拨来,接通后沉默的几秒让俞任的心七上八下了数回,最后小齐说,对不起彩彩,我现在柏州。 俞任愣住,小齐在那边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只待三天,时间有点有点紧 俞任用残存的思维和记忆拼成了一句话,弈果,你记不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 记得,所以齐弈果说这事儿很复杂,彩彩你先回柏州,我们见面说好不好? 俞任说先让她静一静,她坐在浦东机场的候机厅看着玻璃窗外的飞机一架架离开,等到广播找了她几遍后,有地勤来询问是不是这个航班的乘客俞任?俞任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是我,不好意思,我不去了。 她在机场坐了两小时手脚才缓过来一点儿劲,连被托运的行李都无心过问。也没必要再问,里面是给恋人准备的四季衣裳和数双鞋子以及自己的洗换衣物罢了。她背着包踏上地铁在城市里飘荡,随意换着站点,等走出地铁时才发现这是齐弈果原先住处附近。天色早已擦黑,春节中的这座城市反而没有往常热闹,它静悄悄地投下夜幕陪着俞任。俞任坐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口袋里的手机早就被各种电话短信塞满。 丰年问她在哪儿,卯生说你先找地方住下,我和怀丰年去接你。俞晓敏问你大过年的非要去旅行,让白卯生给你拿行李。齐弈果说彩彩你现在哪儿?我们见一面好不好?我还住在老地方。 她用谎言保护的爱情,被隐瞒或者欺骗给冲击得七零八落。俞任冷静下来,给丰年打了电话,我没事,你们回家吧。我自己在上海呆两天。 丰年说我们已经在高速上,大家一起好不好? 卯生探头大声说,俞任咱们一起过年,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想法子。 俞任听到她们的话心情又暖又涩,她说你们放心,我就是走一走逛一逛,没什么事儿的。和那边的电话挂了后,俞任找了家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强迫自己咽下去。碎裂的不仅仅是她的思维意识,似乎还有身体,俞任只觉得很累很痛,心里断开的伤口堵在眼前,她都不忍心直视。 找了家酒店躺下后,俞任关灯看着窗外。齐弈果的消息还在发,彩彩,我自己很乱,没理清头绪。所以春节回来没告诉你,直接来陪我爷爷和家人了。 小齐说我的乱和感情动摇有关系,彩彩,我想用心爱你,一直爱你,但是我觉得自己使不上劲儿。在我没想明白前,决定先不见你。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要给我如此大的惊喜,我以为自己等不来你到的那天,就偷偷回国过年。 俞任翻过身不看手机,面朝窗户张开嘴用力呼吸,好让缺氧的身体快些恢复精力。她想睡一觉,但是闭上眼睛就心悸心慌。手机又在震动,她没理会。直到晚上十点,她才看了眼,发现是怀丰年和卯生轮流拨打自己的电话,发过来的信息是:我们已到上海,你现在哪儿? 俞任迟疑了有十分钟之多,还是告知了地址。两个好友四十分钟后气喘吁吁地赶到酒店,敲了几声门,俞任打开了。丰年和卯生同时冲进门,被对方挡了下后又不悦地淡淡扫对方一眼,最后是卯生先挤进来,她拉住俞任的手,俞任,怎么? 没什么。俞任看着她,又看担忧的丰年,就是拿错东西了,登不了机。 俞任给她们烧水,再缓缓坐在床头,她哭肿的眼睛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我,还找了我很久。 卯生和丰年安静地看着她,都大约猜测出起因,最后卯生开口,是分手吗? 俞任点点头,近乎于分了。她们都没担起感情,将它放在脚边,任自己去追逐各人想要的东西。等走远了才发现担不起来、拿不动。 弈果说过,在爱情里我们都是自私的。俞任的声音有些虚弱,她努力撑住气,我想,当时她走我留时,我们就做出了选择。可自欺欺人地走到了今天也没完全分手。 她要什么,我没用心考虑过。我要什么,她也浮皮潦草地思考了下而已。爱情就成了一座水晶屋子,暂时地让我们避风躲雨,却经不住现实这颗大太阳的直射。 她回柏州了,只是没告诉我。幸亏我登机前问了她一声,要不现在我还傻乎乎地飘在空中。俞任苦笑。 可能是因为她家里有事,过年不好找你吧。丰年还在努力地为这段感情找到和好的理由。 俞任摘下眼镜擦着,丰年,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我们一年见一次多难?她却说没想好怎么和我解释自己很乱的问题。丰年,卯生,相爱中的乱是要共同面对的,当其中一方已经开始躲避时,就到了乱麻被斩的边缘。当爱情中的一方已经觉得很乱时,这段感情就剩下怀念和不舍这个羁绊,而她的心里可能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她的情感和生活出现了鲜活的异质细胞。她可能还爱我,但这份爱已经开始风干。 还是问个究竟吧。卯生劝俞任。 俞任的腰无力塌下,不问了,她爱下棋,早就跳开了原来的棋盘转身去下另一副了。 丰年呆了好一会儿,最后伸开四肢瘫在床上,她睁大眼睛,里面却写着空洞绽放之后就是毁灭。万事万物都修事理,爱情也不例外。 屋里显得很安静,只有开水壶的咕噜声。俞任去泡茶,握着壶柄的手却在发抖。卯生接过,小心烫着,我来。 我觉得,还是要问个究竟,哪怕现在你们分开,以后保不准又能在同一个城市呢?卯生比俞任更乐观。 它就是破了,我知道有这么一天。俞任看着卯生,缝不起来了,我们都更爱自己。 第147章 俞任在上海第二天就发烧感冒,卯生开车带她回柏州,丰年则一直在车后排小心照看着她。大年初二下午到家,刚回来躲清净的俞晓敏看女儿这副蔫样就心疼,她不满地看了眼卯生,将俞任扶上床休息后又感谢丰年,小怀啊,原来你也去旅游了?麻烦你送彩彩回家,中午在阿姨家吃饭吧。 卯生则给俞任将药拿出来,体温总算下来了,早上就喝了点粥,还想吃点什么? 俞任撑着笑说不饿,大过年的,你们快些回家休息吧。 不用的,我妈回柏州过年了,小小现在她带着呢。卯生说赵兰就是嘴狠心软,知道自己为难才在柏州过春节。除了帮王梨和卯生买了新衣服,还帮小小置办了两套。一见面就说卯生压根不会照顾孩子,小小的辫子给扎得七歪八倒的,你当她和你一样不怕冷?羽绒服里就羊毛衫和小秋衣,要加一件马甲护住背和胸口知不知道? 丰年则端着俞院长泡的热茶进屋对卯生使眼色,阿姨让你出去喝水。 卯生的脸立即僵红,她说哦,无奈看着俞任,这俞任,为了你我受得住,改天你要请我和小小吃火锅。 丰年则看好戏般地瞅卯生一眼,等她出门后一屁股坐在俞任床头的地板上,你家真暖和。她家那个老宿舍楼,遇到最冷的天儿水管子都会冻起来,已经习惯了北方暖气过冬的丰年住得有些痛苦。 其实卯生人很好的。俞任脑袋下码着三个枕头,她再难受也看出丰年和卯生不对付。 好什么?丰年说此人仗着皮相不错性子粘糊,撩了一个又一个。我小英姐在慈溪打工时辛苦得要命,她在干什么?肯定在和什么姐姐妹妹纠缠不清。我小英姐在宁波创业时到处奔波受累,她就晓得大半夜里来敲门来约会。现在好,我小英姐进去了,还有两年多才出来,她却天天快活得和没什么事儿一样,吃吃喝喝玩玩笑笑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1) 俞任看着丰年笑,她现在不见得舒服。卯生除了工作还要一个人带印秀的妹妹,吃穿住行上幼儿园都要她操心,为这事儿,她妈妈几个月没理卯生。 丰年听到这就不响了,她握着杯子好奇地看着俞任,我觉得你真大度。 俞任也不响,最后才叹口气,还没到最大度的时候。 屋外,俞晓敏让卯生坐她对面,仔仔细细地问起俞任生病的原因,卯生支支吾吾,好像吹了凉风。 哦,你那两只大耳朵白长的?风那么大你感觉不到?不晓得提醒彩彩加件衣服或者去什么地方避避风?俞晓敏精干的表情看得卯生心里一咯噔,她说是,怪我没照顾好俞任。 彩彩年三十就在爷爷奶奶家吃了一顿饭,第二天一大早四点多就搭亲戚的车回柏州。你自己有车,怎么不接彩彩,反而要让她赶个大早?我跟你说,彩彩肯定是昨儿一早就被冻着了,白卯生你有责任的知道不? 卯生说是,是,我有责任的阿姨。 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要相互理解、多照顾对方。俞晓敏看着卯生这软绵绵的样子,最后说我去做饭,你们去玩吧。 卯生脸被训得更红,进了俞任的房间后深吸了口气,俞任,我改主意了,得两顿。 难得俞任还笑出来,她看着卯生的眼睛说谢谢你,再拍拍丰年的肩膀,有你们这俩好姐妹,我很幸福。 俞任的药效上头,见她有些犯困,卯生替她抽掉枕头盖好鼻子,她看了丰年一眼,情敌心领神会地跟着她走出了房间。两个人在俞任家阳台看着外面风景尬聊,其实卯生有事儿找丰年,她从自己随身包里翻出一封信,嘴巴一撇,印秀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印秀终于回信,一回还是两封,有一封是让卯生转交给丰年的。 你看过没?丰年看信封完好无损就收了声,背过卯生拆了信,小英姐给她写了满满一页。卯生一边喝茶一边偷瞧丰年的表情,过了会儿就看丰年眼泪滴答开。 怎怎么了?卯生问。 没事。小英姐真好,在里面还惦记着我。丰年快速擦了眼泪,将信折好藏进上衣口袋。 两人僵了下,你见到她了?丰年问。 卯生笑笑,没。她转眼看外头的天色,还是没能藏起脸上的难过。 距离真的能改变人心吗?丰年又问,她说你当年和俞任分手前就喜欢上小英姐了吧?是因为见不到俞任所以见异思迁了吗?现在俞任又赶上二茬,我猜才也是因为距离引起的。 卯生的脸色开始不自在,俞任和我那时我说不清。 呵,说不清真是个好借口呢。丰年紧追不舍,和小英姐分开后你还有没有找别人? 被刺中神经的卯生摸着发红的耳朵,这个一言难尽。 呵呵,一言难尽真是个好结论呢。丰年白了卯生一眼,谈了几个后有什么体会呢? 卯生抓衣襟,嗯成长了不少,懂得点生活了,也明白不能背离自己的内心去勉强一些人和事还有,我心里,总放不下的是印秀。 呵呵呵,未得而谓得,未证而谓证。丰年留下让卯生傻在那的一句话,转身回厨房去帮俞晓敏择菜,厨房内很快传出俞晓敏和北大高材生愉快交谈的声音。 卯生在俞任家忽然感觉到一股坐立不定的孤独,想起印秀那封让她看了十几遍的信,里面有几句话,我早睡早起,不用睁眼闭眼想得是货款贷款款式数据,心应该踏实起来才是。 但它就像吸水了一样,一下子潜下去,一会儿在打转。我就专心做衣服,还找了本书来看。这样就舒服些了,不会觉得空荡荡的,孤单单的。 卯生也问过师傅,您和我妈没在一起前,有没有觉得孤独的时候?王梨说有啊,可不能觉着孤独就去找些光光亮亮随意凑上去,你的心要定。 卯生觉得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心定的除了师傅就属俞任,也许还有现在的印秀。 她经俞任卧室的门,发现没关严实的门漏出一条缝,而心应该定的俞任压根没睡着,她躲在被子里的身躯起伏,可能在哭。卯生将门悄悄关严实没去打扰她。其实俞任在朋友在场时一直撑着不哭罢了,心再定也得有块小空间发泄下,何况她自尊那么强。 俞任大年初四才踏出了家门,出现在外的她还是那样理智从容,她不说话时像一轮春日满月,不热烈到刺眼,又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想靠近,可俞任面前并没有别人,她躲在没人认识的地方悄悄收纳心情、处理感情。 她坐在咖啡厅里写好了和小齐分手的句子,中文系学生面对一段话竟然修改了十几遍,弈果,我考虑了几天,觉得咱们还是分手吧,祝你以后的生活能如意轻松。 要不要给理由?这是俞任犹豫的地方。临门一脚前,俞任才发现在这个简单的恋爱仪式需要她刨根究底,一直深挖到潜意识里很深的地方,论对错显得像清算,说长短又太幽怨。 俞任失眠了三个晚上,决定给出一个点到即止的体面理由,于是在信息上加了一段:我想咱们不必在软件上你来我往地说太多琐碎,基于咱们对彼此的理解和尊重,基于我们以前的默契和爱恋,也基于现在可能还残存的感觉,我想你再考虑清楚一个问题后再正式答复我,你的动摇和痛苦纠结是因为需要用道德来指示我们两人的关系,这个我可以肯定。我想知道,是否还有现实中更贴近你理想生活的选项出现? 俞任说如果有,我依旧祝福你。弈果,到这个地步,不要再欺骗麻痹自己。我一直也说,不要将我当孩子,我理当被你公正坦诚地对待。 发完消息后俞任觉得眼睛发胀想哭,她直接喝完了咖啡忍泪。她也知道弈果现在可能在回程班机上,等她看到这条消息还要大半天后。苦味在口腔里挥发,一时分不清是心里窜出来的还是眼里鼻中泛出来的。 担和放,是承受一段关系的必备基础能力。俞任自问担着和卯生的那段感情时,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半点优势。她们用青春期的荷尔蒙和孩童心理的尾声画出了一幅线条简单色彩模糊的画卷:动心、喜欢、义无反顾、无奈分手,剩下的都是俞任自己的事了。卯生留名在画卷一端,俞任责续画了几年,等到在另一端手酸得提不动笔时自然就搁下。 和齐弈果的感情来得那样自然又迅猛,画面的颜色光彩夺目,原先的单调画笔因为博学多才的恋人加入,多出了不少颜料:玫瑰色如小齐的浪漫,朱红色犹如她的成熟,藏青色一如她的深邃,橙黄色就像她的阳光。只是俞任没发觉小齐那半幅的底色偏深,深得像瀑布直入悬崖下的水潭,因为水花飞溅凉意袭来,让人在悬崖前止步。 俞任想,那时往前走一步该如何呢?如果像她就少女时那样大胆泼辣,敢立誓更敢践约呢?为什么在齐弈果这儿,她没有盯着悬崖下方水流漩涡的勇气?人长大了,身上的胆气就会消失吧? 行百里路半九十,她和齐弈果用天性和相互的吸引力相对舒适地走了九十里,倒在最后十里这道天堑前。这是一段几乎没经历过严峻考验的感情,只真正被考验了一次就缴械投降。 俞任不得不深思,自己是否是这样的人:贪图温暖欢乐心动,却只想坐地生财不想辛苦劳作。她是否下意识地用和齐弈果的热恋来补偿自己第一段恋情的遗憾? 她给小齐的信息又加了一段,缘分不仅仅是相遇,也得看两颗孤独的心灵在相遇后会不会释放出更强大的力量,这需要时机、能量、决心缺一不可。弈果,我们缺了很多,那时的缘分看起来深厚,其实它内里很虚弱很浅。我想明白了。 不是不爱,也不是爱得不够深,是这份爱出现时,她和齐弈果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 人的心,真的能回去吗? 第148章 踏入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俞任所在的文苑街道开年的工作重头戏就是城中村拆迁。工作组再次进入各家摸排测量,再宣讲置换赔偿方案,不少人发现,赔偿方案比起城中村第一批拆迁户并没有提高标准,反而每户人均补偿面积降低到了六十平米。 消息传开后城中村的人都沸腾了,能不能多赚点是其次,但首先不能吃亏。俞任所在的街道办就被大妈大爷叔叔阿姨们踏破了门槛,协调会开了一场又一场,一直拖了三个月都没能让所有人接受赔偿方案。 俞任中午去袁惠方家饭馆吃饭时,可能加班太多,她睡眠不足显得眼睛肿肿的,刚落座就被袁惠方这位等了拆迁十来年的老油条缠着问,是不是越拖着迟签协议条件就越好? 为什么人均补偿面积降低这么多?补偿款也在下降? 开发商太黑了吧? 政府总要帮我们说说话吧? 俞任被她问得吃不好饭,她浅笑了下,刚要耐心解释,就看袁柳对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别问了。这孩子端上排骨山药汤给俞任,姐姐,这是我和我妈学着炖的,可滋补了。 俞任尝了口,说,鲜。再看袁柳,总觉得今年开始,这孩子的脸蛋多了少女的鲜活。她黑漆漆的眼睛笑了下,姐姐你最近忙,好像脸瘦了。 俞任说大家都忙,她下午还要去开市里牵头的协调会。一想起最近没怎么过问袁柳的学习,她问袁柳,马上要初三了,你在提前预习中考年的知识了吗? 袁柳的脸红了下,说还没有。她初二这一年成绩能保持在年级第一,也是因为之前预习做得扎实,吃老本吃习惯了就少了危机感。俞任不知道的是,因为她帮着妈妈开店实在没太多时间预习,早五晚九除了学习就是买菜洗碗帮着打点饭馆,学习时间就被压缩到了只剩睡前两个小时。 俞任沉吟了下,说马上初三了,小柳别放松啊。学习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 袁柳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像现在中午不太忙时,你可以挤出来写作业、做几道题对不对?俞任谈起学习就有些刹不住,她留意到袁柳脸上的尴尬才住口,是店里太忙了? 不忙的,有时还有小海来帮忙。袁柳说姐姐放心,我不会放松学习的。 中午一点时俞任吃完午饭按例付钱,以前袁惠方本来说不要,是俞任说的,不要的话她以后不会来。这个规矩就被执行下来,而袁柳送走俞任后又抓紧时间洗厨房后水池里堆起的碗她不忍心让腰椎不好的袁惠方劳累更多。 洗到下午一点半,她摘下围裙背上书包踩上自行车,喊一声宿海,两个小姑娘就一起骑车去实验初中。宿海的自行车不再容易爆胎,因为她的体重减了二十斤。 骑车时脑子还在默念公式单词的袁柳分了点心听宿海叨叨,坏丰年建议我学搏击,说这个运动更能锻炼全身也能减少脂肪,我周末准备去跟一节课。因为家里条件不错,毛信霞对宿海的爱好向来支持。 袁柳中午被俞任说了后心里有些急,就嗯嗯了声,继续默背着单词。 宿海看了她一眼,小柳,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 袁柳自然没听见,她的车骑得更快,将宿海甩在了身后。宿海叹声气,一个个的,都那么爱念书。宿海觉着坏丰年、俞任、袁柳还有那个博士姐姐都是学习狂人,照这么看,只有白卯生和自己是一路人。也只有白卯生在坏丰年说读书使人明智,使内心开阔时怼了一句让宿海心宽体胖的话,谁说的?唱戏也可以。剪头发更可以,宿海当时复议。 两个女孩将车停在一起,袁柳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宿海的校服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豹纹样式的打底衫。别的老师不晓得的还觉得是孩子偷穿了妈妈的衣服,但是宿海有一套成熟的审美体系:这是我自己买的,老师咱们实验不是三令五申不准烫头发吗?我被当典型说了几次,这不我就把头发拉直了?但是简约的发型就更要搭配华丽的上衣。说这话时,宿海还不忘记将手上的美甲藏到背后。 两个女孩走在学校挺显眼,因为从育才中学传来消息,实验有两个女校霸堵在人家学校大门口教训了个男生,其中一个个头贼高体型贼庞大。另一个就不用猜了,必然是和宿海形影不离的袁柳。 袁柳上台阶时因为脑子里还在想学习的事儿被绊了下,幸好宿海扶住了她,诶,你眼睛里空空的想什么呢? 袁柳不好意思道,中午被俞任姐姐说了学习有点放松。 俞任俞任,小柳啊,我怎么觉着俞任姐姐就是你的天。你的生活里没有别的事儿和人了吗?宿海说追星也没你这么久的吧? 嗯可能我没太多朋友的缘故。除了你,就是俞任姐姐她们。袁柳的脸上擦过一抹红,她说快点,要打铃了。 两人就三个台阶并一步地往楼上跨,在铃声响起前坐到了位置上。宿海脱下校服散热,坐在最后一排大大咧咧地开始擦桌子准备睡下午觉,而袁柳要憋住喘气声喊起立。 下午四节课,宿海被两个老师弹过粉笔头,被一个老师拍过桌子制止她继续睡。而袁柳一点儿都没分神,课间还忙着将板报新写了三分之一。最后一节课前更被班主任喊出去嘱咐了下全市初中物理竞赛的报名事宜。 宿海的觉是以半节课来划分的,遇到一些无良老师中间忽然加大声调,或者他们的小蜜蜂发出哔的刺耳声会被惊醒。而袁柳的时间则按分钟计算,她放学后算着十五分钟得时间打扫完今天的值日区,往教室走时遇到刚下班的语文老师,袁柳啊,你最近瘦了不少知道吗?要好好吃饭别挑食哦。 老师很喜欢这个文静讨喜的女孩,听说她是单亲,还每天帮妈妈店里干活儿后更加心疼,经常有女老师给袁柳带些小零食鼓励她。 谢谢吴老师,今晚我回家就多吃一碗!袁柳比划着肌肉的动作惹了老师一声笑,她拍拍这女孩的肩膀,加油。 宿海早就在自行车旁等着她了,刚跨上车座,回去别在嘴里嘀咕单词公式了啊,你得听我说说话。她说小柳我现在和你说话还得赶上你洗碗择菜的时候你晓得吗?你还是我的闺蜜不?我有烦恼你知道吗?我有信息分享你明白不? 袁柳说你有什么烦恼我不清楚?向来是三样:家庭、体重和恋爱。你妈不是提出离婚了吗?看律师的,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你不是减了二十斤了吗?小海你的脸小多了,显得眼睛大多了呢。恋爱嘛,不是说不再为爱痴狂了吗?袁柳看到宿海前段时间改了□□签名:芣侢潙嬡痴誑。网恋她是不考虑了,近期老听她说前街有家理发店的托尼长得不错,才十七岁。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2) 嘿,都不是!宿海睨了眼旁边的小柳,是关于你俞任姐姐的。 俞任姐姐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袁柳笑,却看到宿海一副得意的八婆表情,你给我买冰淇淋吃,我就告诉你。 你还吃?不说忌口一年吗?我妈烧的鸡腿你都不吃皮了,菜都要涮清水。袁柳骑着骑着发现宿海忽然在身后停下,她刹车回头,看到闺蜜委屈的表情,知道她馋坏了,为什么非得我买啊! 你请我吃的属于人际交流,无可奈何。就像有些男人见面递根烟一样,这样我吃得就没压力!宿海说你请不请?真的是超级大的新闻,你不想听? 我不听,你肯定瞎八卦。袁柳继续骑车回家。 我才没!我直接说了吧,我怀疑俞任姐姐和白卯生有一腿 哗袁柳连人带车摔了下来,小腿还被压在轮轴下被擦出了几道红印,她唉哟了声,大眼睛还不敢置信地看着宿海,你胡说吧?怎么可能? 宿海跑过来将她扶起,一只手提起自行车龙头,我憋了一晚上加一天了,看你总是对我爱理不理,哼,索性憋到底。 别,别,有话好说。袁柳不顾腿疼,拉着宿海将车停在麦当劳门口,两女孩坐在麦叔叔身旁舔着吃甜筒,确切地说,是袁柳看着宿海吃俩甜筒,宿海过意不去,递给袁柳,真不吃? 我不吃,你快说。袁柳催她,快点儿啊,我还要回家帮我妈收拾桌子收钱呢。袁柳擦着腿上的灰尘说。 昨天晚上,我去看前街理发店的杰克,就是那个洗头学徒,看到俞任姐姐上了白卯生的车,里面还有那个小小呢。这个不是关键,小小坐后排,俞任姐姐前排,然后她在白卯生怀里哭。宿海学习不好从而保留了良好的视力,她确信自己看得千真万确,白卯生还帮俞任姐姐擦了眼泪,还摸她头。两个人抱着可紧了! 这不是有一腿?袁柳你和我就不会这么抱对不对?要不咱们试试?宿海说完就伸手抱袁柳在怀,被闺蜜推开,你得了你。 是吧?你也觉得怪怪的是吧。宿海又舔了口冰淇淋,这是什么年代了?咱们什么世面没见过?上次去网吧我还看了间之楔呢,哎可惜打马赛克了。宿海说了一通,发现袁柳有些木木的,她推对方,喂? 喂喂? 袁柳回神,惊魂未定地看着宿海,小海,这事儿可千万别说出去,你知我知。 宿海说那当然,她们都是咱们的好朋友不是?白卯生还带我们吃了好几回自助餐,诶,下次我们吃棒约翰吧。 袁柳却坐那儿不动,只看见她眼珠子在滴溜着,宿海看着闺蜜,喂?听见了没? 听见了。袁柳回答,我在找证据链。 第149章 卯生下班后已经五点半,早超过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段。她将小小报名在剧团附近的一家私立幼儿园,为的就是接送孩子方便。对老师千谢万谢后,她将小小塞到车里,今天咱们去吃烤鱼嘞,俞任姐姐请客。 和卯生生活了近半年,小小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不少,营养补足后,发质开始变得黑油油,颇像印秀的那双眼睛上长着更卷的睫毛,好小朋友声音拖得长长的,再抱着卯生塞给自己的牛奶乖乖喝起来。 俞任说今天难得不用加班,这两个多月为拆迁的事儿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开始进入每家每户的签约阶段。今天她们约好在柏州工业大学后门那条街见,那里离俞任的单位近,吃东西的选择也多,停车更方便了袁惠方家门前有块空地可以停,还不用担心被罚款。 卯生和袁惠方打了招呼后停好车,刚抱着小小要离开,卯生却被饭馆里的袁柳吸引住,穿着围裙擦着桌子的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正看着她。卯生对她挥手,走啦。 袁柳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也勾起嘴角挥挥手。卯生没看见的是她离开后,这小姑娘的表情又沉黒得像生抽。 自打说出找证据链,袁柳就盯上了卯生。宿海也曾好奇过,问了袁柳两次,被她没空想这事儿给搪塞过去。袁柳将自己悄悄隐起,在无人时才反复端详自己的猜测。 她要到了俞任和卯生的Q号,分别加了她们。可惜的是从这俩的空间都没看到什么内容,甚至没找到两人互动的蛛丝马迹。每次卯生来自己家馆子,袁柳都会注意她的衣着装扮发型表情,今天的卯生穿了一套浅蓝的牛仔装,头发用发胶随意抓了下分在耳后,和她平时并无二致。主要是她还带着小小,据说这孩子是她表妹,能说会听的年纪也算个小电灯泡。袁柳越发觉着卯生和俞任姐姐不是那一腿的关系。 从俞任身上得到的信息也不多,她每周至少有五到六天要上班。周末放假有时还带着自己去别的地方打牙祭,或者查缺补漏下自己的学习。袁柳甚至借着晚上请教问题的机会在九点、十点、十点半这几个时间段分别联系过俞任,每次问之前都会有一句,俞任姐姐你现在忙吗?或者你在家吗? 只要俞任没去洗澡,她都会在几分钟内解答袁柳的难题。由此袁柳推断俞任姐姐晚上也不会和卯生有一腿。 剩下的疑问就是俞任为什么在卯生怀里大哭?有什么事儿能伤害她到这个地步? 平时俞任除了关切她生活学习,她们之间的话题多半是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想。除此以外,袁柳好像被俞任放置在一个四周都是光滑墙壁的空间,她很难爬出去看一看那个大声哭泣的俞任是怎样的。 她最近在睡前都会读十几页俞任送的书,有本莫泊桑的短篇系列,其中有篇叫《散步》,男主人公形容自己的生活灰暗、沉闷、平淡又空虚。但是他很不走运,因为厚幕被揭开后,此人看到了自己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那一望无际又一无所有的贫乏。袁柳的厚幕也是俞任。 在城中村长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贫乏还是从认识宿海起。宿海有吃不完的零食,可以随着自己心意让妈妈买各种好看或者古怪的衣服,她除了上幼儿园就是回家玩,最让袁柳羡慕的是她坐在毛信霞自行车后座时天真烂漫的样子。 袁柳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天真灿漫,记事起她就明白自己是个抱养来的,为了少被呵斥、不挨打,她不能提要求,而袁惠方在她小时候起教养的原则就是,咱们不能和人家比,你妈我就这点儿本事。 除此之外,她还不能撒娇。袁惠方不如毛信霞那样对孩子亲昵温柔,她进这个家时本和袁惠方住一间屋子,后来被刘茂松揣骂了几回,袁柳就独自睡在小房间。隔壁是租户,半夜里吵架哭号常有其事,打雷闪电时也没人真的关心过她怕不怕。袁柳从小就被当半个大人对待,大人不能撒娇,得有自己的担当。大人就要在贫乏生活中淡然下去,习惯一切。 只有俞任也是她的一扇窗户,在俞任面前她才像个孩子。俞任刚来城中村教她那会儿,袁柳当她的面儿写错了一个字,吓得一边忍泪一边用橡皮擦,擦破了纸张后她小手还抖了抖。而那时她本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俞任则将她抱在怀里,说小柳没事的,错了咱们就改,不就是写错字吗?姐姐也会写错。袁柳还在哭时,俞任皱眉了,她看着孩子的眼睛,你是怕自己做的不好让我生气?我不气啊,我可喜欢小柳了。 姐姐不会因为小柳写错字就不理你的,姐姐会一直来的。俞任的这句话才让袁柳止住泪。 救命稻草一样的俞任被袁柳紧攥时,是俞任教会了她放松坦然地面对自己拥有的。哪怕那点拥有几乎是她的全部。 也是因为俞任,袁柳明白了自己可以有脾气。这点宝贵的教养让她在俞庄时免于被欺负。从小俞任的启蒙更让袁柳成了一个在校优秀的学生,自信从外界一点点地充盈到袁柳的内心,小小的内里胚子从茫然恐惧变得坚实起来。 袁柳也从半个大人长到了大半个大人。她听毛信霞和袁惠方聊过自己,小柳这孩子真不简单,能给惠方姐你撑腰。撑妈妈的腰不是做家务那么简单,袁柳凭着直觉行事,知道刘茂松欺负袁惠方时她要站出来,袁惠方创业开馆子她要搭把手,她还要拿出让人羡慕的学习成绩单,换来城中村左邻右舍们一句话,瞧瞧人家袁柳,那还是抱养来的孩子,对妈妈孝顺得没话说,学习还那么好。 抱养这个事实,从袁柳身上洗不掉的标签,变为称赞她的一个让步条件。袁柳对此心里有些得意的,但她又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悲哀萦绕心头。她的内心已经长成了个半幽暗半晴朗的世界,幽暗的那一面像与生俱来的原罪,也像她难以启齿的羞耻,更是无人倾诉的孤独。晴朗的那一面是周围的暖意烘照而生。这种温暖,包括她从俞任身上源源不断接纳的,又让生出对自己的责备:太贪心了吧? 袁柳觉得很渴很饿,也知道那处空洞的匮乏需要填补。她走出去寻找的方式却是小心观察和试探,就像牙牙学语满地爬的孩子,抬起清澈的眼睛指向某物,却被大人看成可爱的好奇。 擦完两张桌子,饭馆来了三个客人,为首的是城中村老邻居王孝礼,他问袁惠方今天有那些菜,来现炒的。又问袁柳,小柳,给叔叔拿六瓶啤酒,要冰的。 叔叔,都打开吗?袁柳很快进入角色,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一手抓三瓶啤酒,全部开了后再拿杯子。这是袁惠方教的,客人要了酒,你不要着急拿杯子,先开了他就不好反悔改主意,最后再拿杯子也不急。这是妈妈能教她的生意小聪明。 再端上一盘盘菜,袁柳又收拾了两张桌子。到了晚上七点半后,饭馆生意就开始淡下来,翻桌没那么紧张了。袁柳坐在最里面一张桌上开始做题,做的是中考数学题。俞任上次提醒不能放松后,袁柳越发见缝插针找时间。晚上袁惠方上床休息了她还在屋内学习,睡觉时间从十一点推迟到十二点半。 袁柳的确聪明,可不像俞任那么聪明,俞任说有些地方自学是可以的。可她自学的效率有些慢,很多东西要别人点拨才能明白。低头做题时,客人和妈妈之间关于拆迁签约的闲聊她充耳不闻。大人们说到一个小高潮后店里忽然安静下来,袁柳也没听见,更不知道自己成为新的话题王孝礼指着做题的袁柳对另两个客人道,这小丫头,以后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袁惠方则用一种朴质的谦虚方式回应,还有四年呢,哪里晓得行不行? 做完一个章节后袁柳才抬头,瞥见袁惠方在费力地下腰抱装满碗盘的塑料筐,她忙放下笔,妈,这个我来就行。抬头看钟,已经晚上九点,客人们都走了,而白卯生的车还停在门口,宿海和毛信霞也来打招呼回家,而俞任她们并没有回来。 袁柳将东西放回水池,催袁惠方回去敷药休息,我再收拾下就好。袁柳说。 她很快将店内又整理擦拭干净,但没有关门,而是继续坐在店内边学习边等。这会儿知识点就没那么容易进脑子,因为她满心思索的是俞任。 快十点时,远远走来俞任和卯生,卯生抱着盖上了衣服已经睡着的小小,她侧头看着俞任,两人说说笑笑,俞任还伸手轻轻打了下卯生。这样的亲密是不同于袁柳和俞任的,瞧在眼里的大半个大人一时有些羡慕她在和俞任独处时,除了依赖、信任,还有有形无形的尊敬。尊敬就是秩序,尊敬也是挡住袁柳攀爬的一面墙。 在尊敬的光环下,袁柳只能眯着眼远远看俞任,她不能像卯生那样开着玩笑,嘻嘻哈哈地看着俞任。 诶,小柳还没关门?俞任看到店里的灯光,将一个外卖袋子从背后拿出递给袁柳,幸好卯生坚持买一份,小海碰不到了,但是小柳可以吃点。 刚刚忙好,正要准备上楼休息呢。袁柳说,她谢过卯生,又站在台阶上定睛看着俞任。 不晓得为什么,总是通勤裤、衬衫外套羊毛衫风衣的俞任让袁柳每次都有新的认识,她觉得俞任的身材恰如其分,俞任那头短发的发脚总温柔地贴在后颈,俞任眼镜上弯弯的眉毛和鼻梁上深邃明净的眼神搭配得耐看又气质出众。语文老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袁柳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它为俞任量身定做的。 卯生说俞任,吃的送到了,我送你回家,要不你妈又要说我。 俞任回头,眼神还有点嗔意,卯生,我看错你了吗?怕我妈妈说你才送我?我在你心中没一点地位吧? 听了这话的袁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浑身发麻,而且那股麻意通向一个目的地:心脏。她多想俞任也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可惜她不够格。 因为俞任伸手摸摸她的头,晚上别熬夜啊。 袁柳只有点点头,用乖巧伶俐的姿态对接俞任的怜爱。她不想仅仅乖巧伶俐,可这幅模样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小柳,姐姐回家了,快关门。俞任和袁柳今天见的第一面就在一分钟内结束了。袁柳站在店前送她上车,看着她走过驾驶座时伸手拍了下卯生探出的脑袋,我才不坐副驾驶,我要陪小小在后座。 白姐姐应该让那个大哭的俞任慢慢走出来了。袁柳对着车里的两人挥手,她的身影在车灯的照耀下被镀上毛边似的光芒。她就那么孤伶伶的,在已经喧嚣褪去的街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内的身影。 忽然,车停下了,俞任打开车门朝袁柳做了回去的手势。袁柳笑了,随后听话地回店里拉上门,从缝隙看,那辆车在她关门后才重新起步。 俞任在车内按着太阳穴,这孩子像长大了,看着很随和,眼睛里总有股子我看不懂的东西。 不是谈恋爱了吧?卯生问。 胡说,小柳比同届的孩子小,才十三周岁。俞任马上否定这个猜测,再说,她成天忙着帮店里,哪有时间谈恋爱? 那可未必,我那会儿天天学戏还要上学也没耽误啊。卯生说,她们今天聊得挺多,因为等座,快七点才吃上烤鱼。吃完又去散步消食了很久才折返。俞任说西线无战事,城中村的大变样在稳步推进,连袁阿姨都签了约。 卯生问你家里那位院长呢?最近嘀咕我什么? 俞任笑出声,她怀疑咱们都不行,但是好像很开心我没出去开房。 但卯生始终不会问的是齐弈果,俞任上次哭过一场后就像没事发生一样。卯生开了会儿车上了主道,俞任则撑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卯生,现在我天天生活在柏州,可它变得太快了,有时我有种陌生感。俞任在卯生身后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3) 和人也像。卯生唱,咫尺间情愫难通,空惹下满腹惆怅。人和地方有时就难通情愫,因为都在变化,不够熟悉,也没有深刻的感情。你看看这钢筋水泥,不都是一个模子吗? 俞任笑,卯生,有时不得不佩服,戏文信口唱来,还真对时机。她又咂摸这段《追鱼》中的唱词,无端端的,想起今晚灯下袁柳的身影,这孩子眼神里她看不懂的,好像就有惆怅。 第150章 和邵胜威谈离婚的毛信霞本来住娘家,可她父母说嫁出去的女儿带着孩子住娘家这么久不像话。言下之意就是让毛信霞回丈夫家。 袁惠方咬紧牙关装修好的第二套房子派上了用场,她租借给毛信霞一套,两家对门而居。费用本来便宜上好几百元,可毛信霞不干,惠方姐你的房子被拆,有好长时间都得自己租门面开店,这不是小开支。 两个人还约好重新找开店地址时尽量也找隔壁门面,这下就有点难,拖了大半个月才在柏工大斜对门的斜对门街道咬牙租了门面,费用是城中村的两倍还多,位置也偏到了姥姥家大学生们要消费就得多走几分钟到街口,旁边还是建筑工地。 签了协议的袁惠方在家和女儿算账,分咱们一百二十平的大房子,五十平的门面,另外还有面积补偿款六十三万,加上其它搬家租房补助不到七十万。这钱不能动,得存起来给你留着以后读书结婚的。 袁柳则觉着有些可惜,妈,咱们买的两套房子空了几年,没赚租金还是亏了。 那不是没钱装修吗?袁惠方说,还要防着刘茂松,他这段时间还到处打听我分了多少钱呢。 要紧吗?袁柳说他不是又打什么坏主意吧?你们都离婚了啊。 我看他是皮痒。袁惠方舒口气躺在新家的沙发上,就是你毛阿姨难咯。邵胜威不同意离婚,毛信霞只能在调解无效后提起诉讼,但诉讼讲究个证据,毛信霞手头没过硬的证据。 袁柳将这事儿也告诉了宿海,又瘦了十多斤的小姑娘说那我要去找我后爸出轨的证据。我跟踪他,拍他出轨的照片不就得了?袁柳以为她是说说而已,连着两天没看到宿海上学后她才发觉不对劲。 连毛信霞都以为宿海在正经上学,再赶上双休,宿海说要去健身房,她也当了真。周日晚上,毛信霞在袁惠方家生意萧条的馆子吃晚饭时,脸色红扑扑的宿海冲进店,第一句话就是我饿死了。 袁柳给闺蜜盛了满满一碗饭,宿海低头吃得气吞山河,看得毛信霞笑,你慢点。吃到第三碗时,毛信霞说你这一天不白练了? 没白去。宿海掏出手机拍桌上,我回去看邵君涵,连着三回都没见后爸的影子,他不在家。辫尾都汗湿的女孩说她问弟弟爸爸带你去哪儿玩?邵君涵竟然带着宿海去了隔壁小区一栋楼前,爸爸带我来这儿,阿姨给我吃棉花糖。 宿海就蹲在这楼不远处的小花园盯了四天,什么破小区,上厕所都要跑外面的肯德基,我都不敢多喝水。宿海按着手机键,妈,你看这是后爸吧?这是他那个吧? 毛信霞看到照片里亲昵拥在一起的男女,咬着牙说是他们,翻到下面一张,邵胜威的手还在抓那女孩的屁股。 她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宿海则抱着袁惠方的大搪瓷缸子喝水,不是要证据吗?妈,这个算不算?后面还有视频我也拍了。 袁惠方也凑过来看,手机被毛信霞一把捂住,我我要我问问律师。她觉得丢人现眼,忽然转向宿海,你怎么去干这个? 这可不比念书有意思?宿海笑着朝袁柳扬下巴,妈,后爸欺负你,我可不能不管。 毛信霞的脸色晦暗不明,最后才给宿海擦汗,大人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你好好的读书就行。 宿海说那可不行,妈,我要帮你靠离婚分房子和门面呢。一句话,让温馨的母女情深破了相。毛信霞无可奈何地看着袁惠方,这孩子认死理。袁惠方说她是精明,认钱,认钱好,不丢人。 打着饱嗝的小姑娘站在理发店门口和袁柳聊,我问了坏丰年,她说证据要不是信息邮件,要不就是录像照片,我就拍照录像呗。这孩子从小脑子直线条有直线条的好,别人那儿犹豫不决的事儿到她眼里就变成了做就行,至于怎么做,迈开腿张开嘴。 虚岁十五的小姑娘,穿着牛仔裤套着花毛衣站在店门口叉腰看前方的大学,小柳,我总觉着我妈这个店门面找得不对。她整个人瘦下来后,虽然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但皮肤白加上眼睛挺大,头一昂嘴巴一嘟,让身上的少女的可爱气越来越浓。 我也觉得不对,离工大正门有点远。袁柳说自从搬过来,生意就没好过。 那要怎么办?宿海和袁柳就一起想法子,问两个妈妈要了五百块的预算去印传单,得了空就在路口往大学生怀里塞,嘴巴还甜甜地喊着哥哥姐姐。 本来认定她们胡闹的两个大人不想还真有新客源上门,吃饭的大学生说阿姨你这饭菜比我们食堂好吃多了,怎么没人送到我们宿舍下面? 于是袁柳开始发订餐广告,袁惠方在店里接电话准备快餐,而袁柳放学就骑着自行车一趟趟地送。母女俩辛苦更甚,总算将新店的生意稳定下来。宿海家的理发店则采取以寝室为单位的洗剪吹烫优惠政策,生意也好了不少。 两个为了赚钱已经迷了眼的孩子没想到在柏州工大门前碰上了一年没见的齐弈果,她们是将传单塞到博士面前时才傻的眼,博士姐姐? 穿着一身卡其装、背着手似乎等得很无聊的小齐愣了下,随后笑得有点尴尬,是你们呀。她早上还去过城中村,发现那儿除了断壁残垣就是灰尘漫天,哪里知道理发店和饭馆搬到什么地方? 袁柳则张望着四周,你在等俞任姐姐吗? 小齐犹豫了下,轻声说不是,就等一个朋友而已。她比去年见到时显得低沉,袁柳觉得博士姐姐像老了四五岁,连以前身上的机灵劲调皮劲都没了。 齐弈果看着两个孩子微笑,又长高了。再看她们俩发的传单,喔,生财有道,广告上门精准营销,小柳啊,你这个三荤两素胜却食堂糊菜无数写得好哇,直击大学生的痛点。她看着广告语笑,再瞧宿海发的,锡纸烫离子烫发根定位烫烟花烫全场两折!小齐笑得眼睛弯了,下血本啦? 有的赚。宿海捂着嘴小声告诉她。 这会儿得小齐才像她们印象中的博士姐姐,她将两张订单收到口袋,明天我去吃,顺便打理下头发,你们欢迎吧? 宿海说当然欢迎,袁柳点点头,大眼睛看得小齐不自在地偏过脸。齐弈果知道袁柳想问什么,她说我应该自己去,你俞任姐姐不是忙吗? 袁柳的黒眼珠转了下,俞任姐姐知道你回来了吗? 齐弈果点点头,知道,我和她约了今晚吃饭呢。她摸了下唇,这些天她陪领导去居民区走访调研,今天晚上回来要迟点,要不我们就去小柳家吃饭了。 眼前这俩孩子还在盯着齐弈果,宿海想的是她这头发像什么话?美国的发型师怎么剪出这么土的发型?尽把博士姐姐的大脑门给露出来。袁柳则在暗中比照她的证据链,去年俞任和博士在理发店里的亲昵她可是看在眼中。 她还糊涂过,是不是俞任姐姐的有一腿就是对这些成年朋友都很贴心亲密,俞任不是还呼撸过卷毛姐姐的头发吗? 嗯?齐弈果见袁柳思考着什么,你们下午不上学?中午在这发传单? 袁柳这才醒过来,妈呀要迟到了了!她拉着宿海走,下午第一节 数学课呢!边走边和小齐打招呼,博士姐姐明天见! 果果。曹芸激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齐回头对她笑,眼睛里闪烁着柔意,又像刻意躲避着热烈。 曹芸站在小齐面前,伸手顺了下长发,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她想伸手挽小齐,可在自己学校门口只能忍住。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齐弈果才说,我这次回来曹芸在她犹豫的当口接话,我明白。她说你能抽空见我一面是惊喜,但你自己的事情要料理清爽是第一位的。这次时间紧张没关系,等我暑假了,我再去看你。 两人过斑马线时,曹芸才轻轻拉了下小齐,随后抽回手,慢点。她像聊天一样问小齐,和她约了时间吗? 齐弈果点头,昨天晚上一下飞机就联系了,她当时开会没接听。晚上十点才回过来,约在了今晚。她环视着大学附近新盖的高层广场,简直几个月就换个样子。 两人找了比较安静的简餐厅,曹芸帮小齐切好牛排,自己却不太吃得下,她水润的眼眸总看着对方,齐弈果说我知道我状态很不好。 曹芸笑笑,换谁都不会好。她脸上闪过黯然时,小齐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芸芸,对不起。曹芸也回握她的掌心,这几天我不打扰你,你需要我时再联系我好吗? 齐弈果点头,曹芸轻轻掐了她脸颊,快吃。 小齐吃了口牛肉,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曹芸,我是不是特别不成熟?她说自己做了半年多的心理建设才敢见俞任,她才二十三岁,却远比我处事到位。 你比读书那会儿懂事多了。曹芸说那时你才霸道,明明拿不了主意的事儿也要自己强行安排。果果,从国内到了国外几年,你一直不打算回头了? 沉默到最后,小齐说不回头了,国外的工作生活她已经适应,可这一趟无论如何得回来,我做得不像话,不能分手还分得这么没品。 曹芸赶着去上下午的大课,小齐就在这家简餐厅喝下午茶,续杯到数不清时天色黒透,外面柏州的灯光都带着新味道,她看了会儿觉得很热闹。路灯和霓虹灯交相照射下,有个穿着米色风衣、内搭白衬衫的短发女孩款款走来,她不禁站起来,心跳开始加剧。这跳动并不是因为爱的悸动,而来自要上刑的恐惧。 加班完的俞任在餐厅外看到了小齐,她浅浅颔首,随后走进去。 两人见面都没有寒暄的氛围,小齐只好问你想吃什么?俞任点了个简单的沙拉,齐弈果发现她说话比以前简单明了,眼神动作也老练起来。 俞任的眼神不见以前的柔肠百转,她举杯喝了口咖啡,弈果,我没想到你这个时间回国见我。她的声音缓缓流出,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不满。 彩彩,虽然在网络上咱们达成了一致,可我觉得有必要当面和你道歉。小齐在俞任那番掏心窝的话后思考了好几天,终于能说出实话,去年曹芸来看我,照顾了我好些天,我觉得自己对她开始有些说不清。说不清像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是有事情,俞任说你春节就是为了回来见她的? 齐弈果说不是,是家里为爷爷催她回来的。老爷子身体不好,在柏州医院老干部病房里都躺了一个多月,过年那几天比较危险。 听到这,俞任心里虽然好受了点,但已经不会流露出委屈。委屈也像硬币的一面,对俞任而言,背面写着尊严。她和齐弈果终于一起面对这段感情的终点:她们没有粉饰太平,也没有麻痹自我,双方同时给那段恋情盖上了死亡后的白布。小齐说对不起。俞任冷静极了,说时也命也。 她甚至都没继续追问齐弈果,你对我有几分?你爱她有多少?俞任不要被分享的爱情。她留给齐弈果的是一个硬梆梆的背影,不哭不闹不伤心不悲愤,理智得像块冰。从那以后,她几乎不再回复小齐的留言。 爱过的人正坐在对面,俞任只草草扫了小齐充满愧意的脸,她抿唇一笑,谢谢你约我。 齐弈果发觉眼前的女孩像那年寒假她在宿舍门前第一次等到的,她把自己包进礼貌中,防备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俞任说不用道歉的,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没有认真地考虑过你的提议,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走下来。她拿着叉子的手抖了下,马上放下餐具,抬头对齐弈果笑,你们是有缘分的。隔得这么远,她还能在你最需要时碰巧出现。这个运气咱们之间欠缺了些。 弈果,谢谢你最终能坦诚。俞任擦了擦嘴巴,站起来向小齐伸出手,笑着看前恋人,我祝你们幸福,能早日实现团聚。 齐弈果慢慢站起,她红着眼睛握住俞任冰凉的指尖,我她想说我其实在和你分手后才对曹芸提出复合的。这样说出口就像架牌坊,她的唇动了动,眼看着俞任抽回指尖,我晚上还要回去加班,先走一步了。俞任说得写不少材料,现在就是全单位的笔杆子。 俞任离开前正视着齐弈果,她眼底像燃着一束火,将前恋人面部的每一寸仔细扫描后挑唇笑,这一笑就堵住了她几乎要冲动而出的话。俞任拿起包离座,小齐送她出门,俞任说没事,你留步吧。她们互相看了几秒,俞任作了妥协,那就到门口。 走出餐厅门口,俞任转身看着小齐,再见。 彩彩小齐喊她,谢谢你。 俞任停步回头,那几年我很开心,弈果,也谢谢你。 俞任刚工作时比较过自己和单位一把手文书记的步态差别,觉得自己走路太慢太稳,跟在文书记后渐渐放开了步伐,越走越快。她就将小齐留在身后,一步步走得铿锵有力,直到走到无人认识的转弯处,她明亮的脸再也绷不住表情,坐在大学围墙外的长凳上无力地抱膝蜷缩。 经过快一年的工作,俞任发现自己越来越能面不改色地藏起自己。第一段恋情中的俞任还会傻到用亲密的身体交流企图挽回爱情。到了第二段恋情时,她懂得解剖自己,将最疼最无助的那一块心肌割下冷冻,将成年人的风度发挥到极致。 风度这玩意其实挺要命的,前面得了面子,后面就走不动回不了家,在路上还哭不出来。俞任觉得越来越冷,她埋头忍着泪,直到一声熟悉的姐姐喊醒她骑车送完最后一次餐的袁柳将车刹住,她懵懂地看着俞任。 俞任先愣后笑,小柳?她希望笑容更挂得久一点,就双手撑在长凳上,唔我下班路过,在这儿坐一下。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4) 袁柳停车走向俞任,她觉得俞任的笑挺难过,可能真遇上什么事儿了。 你先回家吧,路上小心。俞任的语气有点哆嗦。而袁柳蹲下,抬头看着俞任,姐姐,我骑车,你坐后面,我送你去公交站好不好? 俞任错开眼神,最终点点头。 开始长高长大的女孩骑着自行车,车篮里残余的传单被偶尔颠动,袁柳没说话,她的耳朵尽力捕捉身后姐姐的呼吸。俞任的手握在她腰间,暖而痒,像羽毛刮过鼻尖。袁柳踩着车,车轮轴在柏油路上吱呀呀,很快,她骑过第一个站台。俞任似乎没注意到过站,而是盯着地面,让眼泪一滴一滴留在路上。哭过了,就慢慢地恢复成水泼不进的那个俞任。 袁柳能察觉,她努力不回头看姐姐,很快骑过第二个站台、第三个,直到四十分钟后已经逼近俞任家所在的街道,俞任才回神,小柳?她惊讶地低呼。 就快到了姐姐。袁柳仍然不急不躁,而俞任的手不知不觉搂得她更紧。 快停下,我自己回家,你骑得太远了。俞任还带着鼻音。 姐姐,不远的。我骑车很稳吧,你看,前面就是你们小区了。袁柳还是慢慢刹车,方便俞任跳下后座。 其实俞任也不想现在回家,她看着袁柳的眼睛,又被女孩脸上晶莹的滴滴汗珠触动,你怎么不提醒我呢?还红着眼的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帮袁柳擦汗。 因为姐姐在想事,我不想打扰。袁柳笑着笑着就愕然,俞任已经抱住她,在女孩耳旁叹了声,让姐姐抱抱,小柳真好。 袁柳张开嘴,木在原地后好久才回神咧嘴笑待遇升级了。 第151章 在毛信霞家做好头发已经过去两小时,齐弈果付账时被老板娘拒绝,小齐你难得回国一次还记得给我们带吃的,阿姨不能收这钱。小齐只不过带了些喜思巧克力,她说要收的,你一上午尽忙在我头上了。 转到袁惠方的馆子,老板娘笑,还是梅干菜扣肉?她又加了好几道拿手菜,小齐连说吃不下,袁惠方撑着腰轻轻扣勺子,怎么吃不下?俞任那么个小个子都能吃进去这么些。她说小俞中午来这儿吃饭多,你要不要等她? 齐弈果的心闷然一疼,不等她了,我吃完饭还有事。 她吃完不过中午十一点多,见袁惠方忙着装盒饭就去搭把手。袁惠方说哎呀,今天的盒饭是博士牌的,早知道我提前打广告加价。店里电话还响个不停,袁惠方不断去接,对话简单,哦,15楼302?鸡腿饭。好嘞。 其实一天就这会儿忙一点,我也考虑加个人。但自己咬咬牙能顶下来,就不想花那个冤枉钱了。袁惠方忙里偷闲和小齐说话,手里动作一直没慢过。她将盒饭按照相邻的楼层系好,再装到筐内。 过了会儿,飞驰着自行车的袁柳回来了。她看到小齐就笑吟吟的打招呼,博士姐姐,又见到你了。再将盒饭框子绑到自行车上,我先去送,过会儿见。 宿海也匆匆打了招呼就回店里帮忙洗头,齐弈果看这俩孩子忙得脚不沾地,她感慨道,真厉害。 就是过日子呗,踏实。袁惠方夸自己女儿,她扶着腰时忽然脸色变了,咬着嘴唇皱眉想坐下,一个趔趄靠在墙边后整个人就滑下来。齐弈果忙去扶她,却发现袁惠方左臂无力垂下,连搭在她胳膊上的力都使不上。 袁惠方不好意思地被她扶起,说这几天没睡好,头疼给闹的。 小齐说我先帮你看看,检查了下眼睛舌头,又问了些问题。她的表情严肃起来,阿姨,你得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我担心这是中风先兆。 袁惠方抬起她青黑的浓重纹眉,不会吧?中风不是瘫痪吗?我手脚利索着呢。 齐弈果不信,她也知道袁惠方讳疾忌医,等袁柳回家后她和这孩子讲了,一定要早去检查,迟了很容易偏瘫。她有些同情地看着早早要顶半个门户的初中生,我帮你给我爸爸打个电话说一下,不用担心去医院没人接待。 袁柳显然被吓愣了,用力地点头,她又回头看着框内的盒饭,还有店里忙着接电话的妈妈,咬着牙关在下决心。 小柳,你家里还有谁能帮得上忙吗?我是说亲戚之类。齐弈果问。 袁柳说家里就她和妈妈,我亲生父母在松阳,几乎不来往了。这边亲戚也指望不上。袁柳眼里泛着泪花,很快她擦干了,姐姐,谢谢你。明天我就带我妈去医院,麻烦您给叔叔说一声好吗? 齐弈果看着这孩子心事重重地又踩上自行车去工大宿舍区送餐,想了想还是拨了俞任的电话。她一说完俞任马上就讲,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弈果。明天我也会请假陪着去的。 两人说完正事就无言,最后小齐问你还好吗? 弈果,我很好。俞任听出她语气里的纠结,忍了会儿,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 齐弈果苦笑了下,我知道。 她独自回了酒店,里面原本有些乱的房间已经被整理好,喝剩下的半瓶葡萄酒被留在床头,杯子也被保洁贴心洗好放在一旁。她懒懒卧下,强迫自己再睡会儿。过了几分钟,又坐起来倒了杯酒。 在柏州的孤独和在美国不同,此地物非人也非,虽然俞任给了她一个体面的结局,但齐弈果心里更难受。她一口喝完酒,抱着头默默哭了起来。 人家十几岁的小孩都能那样精神饱满地投入到并不舒适的生活中,而她有了学历和光明的职业未来,更逃开了家里的控制,快爬出坑时在看到外面世界后只觉得累,甚至想松手任自己滑下。 曹芸在照顾她的那段时间曾说,果果,你看着像在和家里较劲儿,和自己较劲儿,其实你没较上劲儿。她说生活带来的无力感我深有体会,你还没有。 齐弈果说她也尝够了,一次次分离,一次次被执拗的老何逼到窒息,她怎么会没体会?无力感不就是连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吗?最多就是吼两嗓子。曹芸看着她的眼神有时像看她儿子,那一刻也是。 昨晚曹芸在电话里中问出来,你心里还有些爱她? 嗯。齐弈果说很难形容她和俞任在精神层面上的契合。她性情好,言语行动都给对方留足空间,她把磨人的砂子藏在脚底,把晴空万里留给恋人。 那你呢?曹芸问住了小齐,你呀,总要有个能兜得住你的。 兜得住你名为奋斗的单向逃离,兜得住你能言善辩却脚底绊蒜的性子,也兜得住你面对孤独时脆弱的游离,还兜得住你心里深处有另一个人的事实。曹芸说我在你面前没吃过醋,因为你对我的爱太汹涌,我知道你眼里那会儿容不下别人。但我现在莫名吃起那个女孩的醋,她怎么能看你也这么深? 弈果,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哪怕知道你这样软弱,我还是忍不住第二次沦陷。可你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还接受了我的奔赴? 我不愿用首鼠两端这么难听的话形容你,我其实更想用趁虚而入来形容自己。不光彩。曹芸在电话那头的哭泣隐隐约约,齐弈果愁得失眠一夜。 借着酒劲睡了一下午后,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尽量让自己看得精神些。还剩五天的房间提前退了,她提着箱子回到了医院家属小区,敲开家门时看到老何惊喜的脸后,小齐笑,妈,我回来了。 老得很快的老何眼泪立即奔出,她拉进女儿,边哭边笑,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小齐一坐下,老何就开始在屋里忙活,给她以前的房间开窗透气,又蹲在冰箱冷冻柜前找着肉食,诶,我昨天买的排骨呢? 这个曾经让她头疼的家一瞬间用它经年不变的气息让小齐平静下来,她不再用厌恶的目光打量四周,她安静看着各处必须归位的遥控器纸巾盒、门口摆放整齐的拖鞋、被老何每天都要刷一次的玄关脚垫还有她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章,都被收纳在客厅的文件柜内。 她走到厨房拉起老何,妈,先别忙,晚上等爸爸回来咱们出去吃。 难得的好态度让老何愣了下,按以前的性格,她会说外面哪有家里的卫生?再引申发散,说起齐弈果生活习惯不健康。这时她仅仅哦了声,说那也行,等你爸回来吧。 母女俩坐在客厅,老何闷了会儿,说要不你看电视? 小齐就打开电视机,任老何拿出零食堆在自己面前,吃一点垫肚子。 对于老何的家常问题,小齐今天都十分耐心地回答。说了半小时后,老何才站起来侧身看窗外,瞧我这脑子,我忘记给你爸打电话了,晚上吃完咱们去看看你爷爷。 齐弈果发现原来不是她躲着老何,母亲也有点怕自己。她说我和爸爸说过了,他单位的会开完就回来。妈你坐下,你头痛怎么样了?风湿好点没?洗菜还是不带手套直接碰凉水? 老何说都好了,退休又没事,在家做饭炒股跳跳舞。对话又冷下来,老何明显克制住自己的问题欲,她只问小齐工作还是那么忙?美国医院也不把住院医当人用? 小齐笑,是的。这个行业没轻松的。她和老何互相看了会儿,母女俩同时别开眼。最后老何说水开了,我去给你泡杯花茶,你脸色瞧着比过年时要黄。 从上大学离家以来,齐弈果头一回安安静静在家住了五天。她陪着老何逛菜市场,帮她牵床单伸晾衣架晒出去,去医院看看疗养的老爷子,骑着自行车绕着柏江江堤看风景。和老何并肩走在小区时,遇到熟人一声惊喜地问候,哟,果果回来了?齐弈果点头微笑,和老何之间的战意悄然隐没,母女俩和谐地面对别人的打量,果果,你越来越像你妈了。 对于齐弈果要求的,我这次回来就想在家呆着,不太想出去和你们的朋友孩子吃饭。老何和老齐也同意了,更难得地达成一致,是,饭还是在家吃好,出去没意思。 分离让一家三口竟然莫名协调起来,老何在家也不咋咋唬唬,只是在老齐没掏干裤子口袋内的纸巾就将衣服扔进洗衣机时大声说了几句,你这人就是没记性!你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就知道累我。 她们慢慢也闲聊,虽然说的无非是这家孩子的工作,或那家老朋友当了爷爷奶奶。齐弈果就微微侧脸安静地听,不像以前那样炸毛,关我什么事?你想要孙子孙女我也不会生。 彩彩可不简单,街道党工委书记助理做了一年,我听她妈妈说可能要调到高新区下面单位挂职。这孩子自己不乐意,说还是要在基层待着。老何笑俞任时也不忘记捎着女儿,你们这些孩子都一样的倔强。齐弈果察觉这句话中有点投降认输的意味。 没有相亲会友,因为她出国几年拢共在家待不了几天,老何的拗劲儿似被磨平了些,在小齐离家前天晚上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妈脾气不好,知道你不喜欢对我说。要是缺钱了,妈这里准备好了的。老何递上银行卡,我打听过,你们这种住院医生工资比国内都高不到哪儿,生活上别亏待自己。 小齐看着老何,忽然觉得她这座经年冒着烟灰的喷发活火山竟然消停了。她的眼睛里没有努力窥探的犀利,也没有强横得逞后的自得,小齐说不出话来,老何还不好意思地笑,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以为自己是堂吉诃德,可我远远不如他。小齐说。 神经兮兮。老何说早点睡,明天我和你爸一起送你去上海,她犹豫了下,又说他们又办了签证,不晓得能不能成。 小齐曾经强烈抗拒他们去国外看自己,那一刻,小齐觉得自己也是一座在老何面前消融的冰山,她说需要我的邀请函和签证资料,我会弄好的。 老何离开房间那刹那,小齐很想喊住她,最终她还是低头,独自在房内哭了会儿。 晚上小齐说自己想去小区里转悠下,老何也没说陪着,早点回来。小齐笑,不去押我? 老何抬眼,像鼓足了气后再被放掉一大半,不去。 齐弈果在家属小区内溜达,她那辆旧车被老齐开着,长辈比她爱惜车,擦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自己动手打蜡。她笑了下,借着路灯继续走到大门口,这样便捷又丰沛的夜市味道是她住地附近没有的:孜然、辣椒、油脂的香味飘在空中。齐弈果买了几串尝。 吃一口,小齐就觉得身体里慢慢流失的劲儿又回来了些。 好吃不? 小齐回头,见挎着包的俞任在路边看着她,她走过来,递过一根,说好吃。 刚下班?小齐问。 嗯,最近要准备精神文明创建评比,事情有点多。其实哪天的事都很多。俞任接过烤串,说这家味道也不错,可是城中村外街原来有家味道最好。 你这几天都在家?俞任听俞晓敏说了,副院长说老齐两口子改性了,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宝贝得哟,都不愿意出来吃饭。她也忙,就给老何送了些俞庄的特产熟笋,让她做给小齐尝。 嗯,都在家。小齐说这次回来不太一样,我妈变化挺大。也许是真怕了我以后留在国外就不管他们,也许是远香近臭吧,难得见我几天,就压着脾气了。 俞任清亮的眼睛笑了,也许是想法有点变化了呢? 不可能。小齐很快下结论。 弈果,为什么不可能呢?我觉得这对你来讲都是好事。俞任沉吟了会儿,我得回家了,你一路平安。 齐弈果察觉到她有些话没说出口,她喊住俞任,能再聊会儿吗?她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去了国外几年反而退步了,人情世故差得不行,反倒你成长了不少。 她用心看着前恋人的面孔,在俞任抬头时才别过眼神,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什么都做不好。今天忽然觉得我像自我感动了很多年,和我妈斗,和学业斗,努力地奔前程现在看像笑话。 俞任不响,只是听她说,当听小齐讲到曹芸的兜住论时才动了神色,她真懂你。俞任说,她比我无私。 不,彩彩,我不是比较的意思。小齐忙解释。 我知道,俞任坐正对着小齐,弈果,她兜的远不止这些。你太小心了,总爱待在最舒适的区域让别人来适应自己。你的脚跨出了中国,心没有跨出过去。她能兜得住不完美的你,我差点火候。俞任的话这才推心置腹。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5) 小齐低头思索了会,俞任有要走的意思,她有点急,可我们现在都很难过我想,三个人都不好过。 你不要企图让所有人都好过,弈果。你对自己的智识有自信,所以才会选择现在的职业道路。可你从来都对这个世界没有自信,或者说,对打量着光秃秃的你的世界没自信。你把周围看成满是陷阱火坑,总想找块安稳的落脚地再拿起或放下。我一直以为你有着担负的觉悟和自信,现在看,什么都求反而都求不到。 弈果,很抱歉我觉着你有时才是关系中的那个孩子。太追求完美无害的真空状态,这和让所有人都好过都是一样的,很难,太难。我理解你的难处,也难过于自己的无力。走到这一步,咱们都别回头了。走下去吧,找现在情势的最优解。好好爱她,帮她出国,我相信她也有这个意愿。让自己更强大起来,一点点去改造父母的意愿,你看,阿姨这不是有点松懈了? 你真的太幸福了。弈果,小柳这些天家里没开店,她除了上学就是去医院照顾袁阿姨。一日三餐,帮妈妈擦身翻身,晚上就陪在医院边做题边照料大人。她的生活才是遍布火坑,可她明显知道自己最该做什么。 你是说我思路不清楚?不知道自己最该做什么?齐弈果有些茫然,真觉着自己在俞任面前像小了好几岁。 俞任的笑已经告诉齐弈果答案,俞任摊手,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躲我这么久。 为什么我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如?小齐真心不解,却也接受了俞任的评断。 她没得选,你选项多了点,依靠多了些。俞任的话让齐弈果脸红。 你呢?齐弈果盯着看透她的俞任。 我?我少了点自知之明。俞任看得见火坑,可还是忍不住自信地往下跳。所以可不就栽到了齐弈果身上?想得再明白,都无助于断舍离,贪欲是人与生俱来的。 她可能不想一晌贪欢了。流水也好,落花也罢,春去了还会来,不在天上在人间。 第152章 将宰杀好的黑鱼撂车篮里,袁柳推着车走到自己熟悉的菜市场摊位前,说再买半斤冬瓜一斤西葫芦。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说小袁你怎么就买这么点儿了?平时不都是五斤十斤的吗? 袁柳笑笑,我家饭馆暂时不开了。 袁惠方是在齐弈果建议她看病的当天晚上又晕到的,有宿海和毛信霞帮忙将她搬到床上,等救护车时袁柳和宿海都在哭,但她很快醒神,打电话给了俞任。有俞晓敏出面,袁惠方就顺利住进了市立中心医院。 得了急性脑血管病的人被抢救过来,可袁惠方不幸被齐弈果言中,她偏瘫了。于是袁柳请了一周假陪妈妈,毛信霞也关店一周照顾老友,等到袁惠方生命体征平稳,袁柳自己也瘦了六七斤。而每天中午和晚上俞任只要有空都会来陪她,起初她怕袁柳被忽如其来的事情吓到。最后还是听科室护士说的,这孩子什么事都问得清清楚楚,缴费拿报告推着妈妈去做检查都很快上手。 护士嘴巴一撇,示意对面病房的病人,那家,两个儿子,二三十岁,来了就瘫在椅子上什么事都不做。老头子中风的事儿都是老太太一个人跑,回家还要给他们做饭。 袁惠方转到普通病房后,袁柳的作息还是和家里开店一样,早上四五点起床做饭,送到医院再喂袁惠方吃完。自己又匆匆赶到学校上课。本来毛信霞说做饭的事儿交给她就行,可袁柳知道她一天十几个小时在理发店忙,不好意思麻烦阿姨。阿姨,我行的。我妈教了我不少手艺呢。争执了后最后分工变成毛信霞做晚饭,袁柳负责两顿。 买完菜的袁柳骑着车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回到家里,炖鱼片粥,蒸主食,将蔬菜切得尽量细碎凉拌做好早饭和午饭两顿时已经到了早上七点。她又坐公交车去中心医院,袁惠方已经醒来,看着女儿的眼神委屈又悲哀。袁柳闻到了一股气味,她笑,妈没事的,我帮你换上啊。 她帮袁惠方换上衣物,又将染了污渍的床单也一并撤下。以往精干的袁惠方则歪着头无助地靠在轮椅上哭,她是心疼袁柳这么累,痛恨自己不争气,日子才刚刚好起来就拖累孩子。 袁柳说咱们让床铺也晾会儿,妈,吃早饭好不好? 袁惠方害怕吃多了容易大小便失禁,含糊不清地说不饿。母女俩推了几回,病房里其他人看着都沉默起来。最后袁柳也哭了,你不吃饭我就不上学了。 袁惠方只好用力吞咽着食物,袁柳看她吃得努力才开心起来,妈,多吃点,咱们早点养好了回家好不好?一辈子难得温软过的袁惠方红着眼睛点头。 而当袁柳赶回实验中学时,她差点在第一节 课迟到。班主任了解她家的情况,只是怜悯地看了眼这孩子也没说什么。袁柳将书包往抽屉放时触到了热的东西,用手摸就知道是包子,她回头看坐最后一排的宿海,闺蜜冲着她吐了下舌头宿海知道袁柳有时都顾不上自己吃饭。 在学校里的时间得争分夺秒,回家就像住旅馆,袁柳的每天都浸在奔波的汗水中。吃了晚餐后,袁柳又回了医院,袁惠方白天没有失禁,她很高兴地指着几个病友家属,袁柳忙对几个奶奶阿姨道谢。 袁惠方清醒了后就不准袁柳陪床,袁柳就在晚上十点前离开,赶上公交车就行。她的作业在病床前的床头柜上完成。写完后又习惯性地预习功课,整个人的背部佝偻着显得很别扭。袁柳知道,这时袁惠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满是期望,她更不敢分心。 今天俞任下班早,匆匆在外面吃了晚饭就来了医院,先去拜见了副院长俞晓敏,哟,这是人家妈住院呢你这么上心,平时八百年都不来我单位一次。 妈,你最好了。俞任将冰淇淋递给俞晓敏,来,虽然五月份吃这个有点早,但是今天温度高。俞晓敏爱吃冰淇淋这事儿也是俞任长大后发现的,妇科医生不让女儿碰这玩意,但是逢她心情不好或者嘴馋时却不忌口。 俞晓敏接过冰淇淋,我不是常告诉你这个女孩子不能多吃的吗?她自己吃起来,小柳她妈情况还不错,就是这个偏瘫要想恢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们医院有减免费用的项目,帮她申请点儿,能省些就省些。这也是俞任再三请求的,她高兴地拉住俞晓敏的手,妈,你是我亲妈。 哟,谁说的?亲妈还去省城抓过人呢,把小白的妈扔那儿不管。俞晓敏现在密切关注着俞任的情感动态白卯生已经三周没登门,这是分手的迹象,但是看俞任像没事儿一样。 俞任尬笑了下,那是我不懂事。她拉着俞晓敏坐在沙发上,其实我和卯生一直没复合过,我们是好朋友的关系。 是是,好朋友。反正怎么定义都是你一张嘴一支笔的事儿。俞晓敏在俞任虚虚实实地引导下,现在已经踏进真话不听、假话坚信的地步。 无奈地耸耸肩,好啦,你晚上早点回家,我先去看看袁阿姨。俞任走前还摸了下俞晓敏的额头,妈,改天带你去染头发吧。 又出来了?俞晓敏皱眉,这才管多久? 头发白了可以靠药水变色,人病重了却没神药,只有靠耐心和毅力,还需要家人和金钱。 俞任站在病房前看着袁柳写字,还是袁惠方发现了她。 小柳?俞任进了病房,看见袁柳这姿态双手捏住她肩膀,这样看书会驼背的。 阿姨,今天好点没?她又问袁惠方。 袁惠方笑着点头,微微抬起自己左手指尖,示意自己稍微能动。袁柳看到俞任时眼睛就更加闪亮,她也笑,医生说我妈很有康复希望,只要坚持治疗。 嘿,医生只要你不死都会这么说,这也得看家底儿呢。临床的一个家属叹气,住院的费用医保能报销七成,可出院后的恢复不会,针灸、理疗、手法样样都要花钱。 一番话说中了袁惠方的心思,她不是没存款,但还没好好享受就用来治病心里特别不甘心。袁柳看出袁惠方所想,妈,没事,我可以学手法的。其它的,只要有帮助咱们就别心疼钱,我以后能赚。 俞任看着这个孩子,发觉她伸手摸她的头都显得自己在占辈分便宜,袁柳成熟得超过她想象。她一直觉得这是个懂事乖巧的内向孩子,但大事面前,她比成年人还能扛。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袁柳?俞任只能用归结为天性。 她就着袁柳的话安慰袁惠方,阿姨,别担心,还有我对不对? 她陪着袁柳在病房待到十点,袁惠方催她们回家,袁柳则和俞任扶着她去了洗手间,姐姐,我帮我妈擦下身体就好。袁柳知道袁惠方害羞,俞任点头,我就在外面。 十点半时,离开医院的两人同时止步于大门前,袁柳说公交没了,姐姐我们得打车,早知道我今天骑自行车就好了。心里的念头却是起码骑着车还能载姐姐一路。她的刘海被汗水湿头,随意地各趴一边,露出了乌黑浓郁的眉毛,俞任看着她还稚嫩的脸,一个人住家里怕不怕? 不怕,对门是小海和毛阿姨呢。袁柳打了个哈欠,刘茂松在我妈病后来找过我,我没理他。听他的意思还想住进我家帮着照顾我妈。袁柳语气轻快,我可不敢。 要不咱们给你妈妈请个护工吧?一天两百块,先把住院这段时间挺过去。俞任说钱的事儿你别操心,我还让我妈妈帮着你们申请下减免。 袁柳的大眼睛又亮又活,睫毛一跳,她轻声说,要是请了护工,我妈就会吵着出院的,她心疼钱。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安心住院治疗。姐姐,我们的钱真的够用。就是租店面的房东不乐意退押金,说没到期。 俞任说这个我帮你去解决,她看着女孩轻轻蹙眉,可你这样,久了吃不消啊。只恨自己工作太忙,抽不出规律的时间帮小柳分担。 吃得消的,姐姐。你不是说做事得提前计划吗?我把食谱都做成了表格,每天买什么做什么就不费心,早起半小时就行了。我妈换下的衣服我中午就放到家里洗衣机中洗,下午放学再晾。还有我的学习也没丢下,比以前自学的还要慢一点,但还是比别人快半年 袁柳在俞任面前话就止不住,说了半天见姐姐抿唇笑,她说我是不是太啰嗦? 不啰嗦,表述清晰逻辑严密。俞任说是姐姐工作后话少了而已,因为我习惯了听别人说,走,我送你回家。 出租车上,俞任看着窗外,肩头一沉,她笑着挪近袁柳,好让打瞌睡的孩子更方便地睡一会儿。这也是个嘴上不服输的小家伙,说吃得消,现在累得呼呼睡。 俞任第三次踏足袁柳的新家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多。袁惠方的装修眼光非常大众化,深红家具浅色地板,连沙发都是木质的传统样式。本来以为家里可能有点乱,俞任发现袁柳将一切收拾得有条不紊。袁惠方的卧室床上有几堆折叠好的衣物床单。客厅桌上只有换下来还没洗的保温碗。 袁柳的房间内,书橱靠在墙壁,上方整齐码着她从小到大用过的教材做过的习题册,另有两排都是俞任送她的书。上面还做了标签,写着1、2等阿拉伯数字,标记最多的数字是《爱丽丝漫游仙境》,上面写着15。袁柳读多少遍都会做记号。而这本也是俞任在她上小学时送的第一本书,虽然被翻得勤快导致书页蓬松,可整体被保存得很好。 这个房间不像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可爱房间,没有玩具,没有粉蓝粉绿的贴画,反而像俞任一样充斥着学习的气息。俞任笑,看来我把你也带成学究模样了。 袁柳打开衣柜拿换洗衣裳,现在我更喜欢看书了,因为省事儿。俞任凑到衣柜旁打量,诶,这是我给你买的羽绒服,诶,小柳这是你小学二年级时我买的衣服吧从小到大,凡是俞任送的衣物鞋子袁柳都格外珍惜。穿不了的也要洗干净藏在柜子中。她不好意思地笑,说姐姐你挑的我都喜欢。 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俞任在她这个年纪只需要学习就行,可袁柳已经成长为要兼顾学习、照顾家人、操心经济的大孩子。俞任看着袁柳的脸,小姑娘错开眼神,又鼓起勇气重新近距离看她的姐姐。俞任的眼镜下是双越来越清冷的眸子,此时漾出暖意,她捏了下袁柳的脸蛋,原来这小脸儿和大苹果一样,你看,都瘦没了。 最后要看的是袁柳家的冰箱,俞任发现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很满意,多给你妈做高蛋白的食物,蔬菜水果换着来,还有菌类 关上门,她才看到厨房墙面上贴着袁柳说的表格,这孩子已经用心地做过了功课。 还有什么让自己担心的呢?俞任最终道出了来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三万块钱,住院费用就用这个交。她工作后手头不算宽裕,这几万块还是齐弈果前段时间转给自己的,说这是当年我出国你借我的,谢谢帮我托了好几回的底儿。 袁柳的脸色却变了,她推过卡,姐姐,我真的够。我妈告诉我家里存折和银行卡在哪儿,我们有八十多万的存款。对着俞任就把家底亮出来了。姐姐的钱和俞任给她买书买衣服和小零食不同,袁柳眉头皱了下,姐姐,我不能要。除了俞任自己赚钱不易,袁柳只是直觉自己和姐姐之间有个天平,这些年俞任给的太多,已经沉沉压到了底部,袁柳能付出的却飘在空中。 袁柳的眼睛一时又像成年人那样果断,俞任看得一愣,犹豫了下,那你需要的话随时来找姐姐。 确定袁柳现在的生活还在轨道上,俞任基本放心了,临走前,她嘱咐袁柳将家里的证件、存折银行卡都要收好。最重要的是进出门后都要检查门锁。 袁柳又一次在阳台上目送俞任她身边没有白姐姐,也没有博士姐姐,她孑然一身步入夜色,身影消失在前方路上。可惜啊,俞任只是在那次哭泣后拥抱了她,其余的,她的生活工作,她可能喜欢的人,对袁柳还是一个谜。但袁柳此刻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俞任,疲惫像被她刻意关在笼子里的猛兽,被放出来后伸颈张开了血盆大口。袁柳撑着阳台深吸了口夜里的空气,最后连澡都没力气洗,整个人和衣倒在床上休息到十二点。 快关灯。俞任的短信来了。 袁柳一惊,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没关灯?她还跑到阳台找俞任,哪里有影子?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6) 刚到家的俞任捧着手机,我知道你困极了,试试你。她说晚安。 那头的小姑娘过了会儿才问,姐姐,以后你有空我就给你发晚安好不好? 一个人住还是怕啊。俞任笑了,好啊。 很快,袁柳发过来,晚安。这两个字很奇怪,没有称呼,却像沾着亲昵的依赖。俞任却没在意过多,她躺了会儿,还是跑到客厅和夜班刚回的俞晓敏说,妈我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想陪小柳住一段时间。 她家就她一个人?行吧,你别给人家添麻烦。俞晓敏眼睛盯着电视机,嘴里塞着方便面。吃了几口她回过神,你可不能和白卯生在人家里做那种事啊?!要尊重人家的! 妈我真的没和卯生谈恋爱,她女朋友另有其人呢。俞任又解释。 你们不是三角恋吧?俞晓敏吸了口面,我告诉你啊俞任,玩不动了就收心知道不?我算特别宽容开明了是不是?面子是大家互相给的。 俞任从她手里抢过杯面,我没玩儿过,从来没玩儿过。她吃了两大口,嘴里塞得满满的,我无欲无求了。 爱情算什么?不是拍两巴掌那么简单的。俞任想到曾经的两段恋情,心里又泛起了难过和不平。她太能装了,要风度不要死活,苦笑了下,妈,我就要搞事业。我调职了,要去市府政研室了。 你听到了吗?俞晓敏?你女儿要去政研室了,我要去发挥我的笔杆子和大脑优势。俞任说。 知道知道,任颂红早告诉我了,我等着你继续装呢。俞晓敏说,母女俩在午夜里共享一杯面,安安静静地坐了会儿,半晌俞晓敏叹,也是,事业才是第一位。要不我可能又生了个什么怪胎,现在操两份心呢。咱们女人,太不容易了。 第153章 住进人家前得先问问母女俩的意思,俞任中午没得空,晚上八点才赶到了医院住院部。还没进门,她看到门洞转角有个熟悉的影子,走过去几步就确定是袁柳:小姑娘垂头伛偻,肩膀颤抖着。俞任轻轻拍她,袁柳回头,脸上泪水还模糊一片。 俞任给她擦泪,怎么了?是妈妈的病情有变化? 袁柳自己用掌心盖住双眼快速擦了,吸了下鼻子才说不是的,我妈就这么恢复下去挺好的。是因为胡木芝听到袁惠方生病又带着俞锦登门,说俞锦现在辞了按摩店的工作,可以到袁惠方家做保姆照顾她们娘儿俩。她大包小包都带上了,好像今晚就非得住进我家不可。现在她们还在病房里我和她吵了,我妈让我先出来。 俞任马上想到吃绝户这个说法。胡木芝准是看袁惠方拆迁即将有房,又得了偏瘫不能动弹,袁柳年纪还小,就先把自己家人当成楔子先安插进来。就等着袁惠方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捏住了袁柳就轻而易举。 她说我没良心,姐姐,我就是难过,他们太无耻。而这种无耻的人在血脉上和自己相连。作为被家里放弃的孩子,袁柳以前还对他们抱着期望,没准儿哪天他们会接自己回去呢?俞庄读了半年书后,她早就断了这个念头。这世上,养母比亲母对她好,没血缘关系的姐姐待她比亲姐深厚得多。在俞庄那个所谓的家,她从来都是最多余的一位。 俞任将袁柳搂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的下巴靠着自己肩头,姐姐去看看,你乖乖跟在后面就行。 她进病房前先向护士了解了下情况,护士说那对母女待两小时还没走,病房里的一些家属都有意见了。俞任心里有了数,她先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袁柳进入病房,进门前,她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站着背对着的哑巴俞开明,这是一家子上阵呢。 果然,她还瞧见袁惠方正生无可恋地偏开脸,眼睛也不瞧这母女俩。胡木芝厚着脸皮让俞锦给袁惠方喂水,快,给你姨妈喂点温水。 袁惠方苦于语言功能受损,说话尽量清楚,可胡木芝装糊涂,啊?凉了?今天非得磨到袁惠方答应为止,她要是不答应,起码也得让俞锦先住进门方便打工。 阿姨。俞任的出现让袁惠方如遇救星,她眼睛睁大,还能动的右手指着胡木芝摇头。俞任笑容满面,说我知道啊,这是您表妹吧?她家在我爷爷奶奶对门。她冷冷扫了眼胡木芝和俞锦,这母女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 但俞任没理她们,她拿出手机说,阿姨,我知道你暂时说话有点困难,我给咱们录像,我问你问题,同意的你就伸大拇指,不同意的你就伸手摇一摇好不好?病房里的各位病友、家属能不能帮咱们做个证? 俞任说出这话后,袁柳心里彻底踏实了。她的大眼睛里只有俞任,饱含着信任和感激的目光让俞任感觉到,她朝袁柳微微一笑。 俞任说阿姨,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现在你住院,家里只有小柳我不放心,我能不能去陪小柳住一段时间直到你出院?袁惠方眼内放出笑意,她嗯嗯着,伸出大拇指还尽力靠近俞任的手机镜头。 胡木芝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这不沾亲不带故的,怎么也没我们做姐妹的做侄女的亲是不是? 俞任不理她,抿唇看着袁惠方,袁阿姨,我从小看着小柳长大,从她五六岁时就去你家带孩子功课,你信不信得过我去你家住? 袁惠方一个大拇指恨不得变成十个,嗯嗯嗯! 袁柳也开始放松地笑了,忽然她看到俞任脸色变得严肃,阿姨,你希不希望你的表妹或者表侄女去你家或者来医院照顾你? 袁惠方当然拼命摇手,眼泪都要急出来。她心里骂狗日的都快骂翻了,要不是现在不能动,早就一手去撕一个。 俞任转身看着胡木芝和俞锦,你们听到了?阿姨不需要你们住进她家照顾,也不用你们来医院。当然,从松阳赶来柏州来看望阿姨还是谢谢你们了。最后一个问题 俞任看着袁惠方,眼里都是鼓励的笑,阿姨,今天你们表姐妹也见过了?她们在这待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要不要我送她们出门? 袁惠方的右手大拇指高高举起,直接忽然对着胡木芝,还往门外方向拨拉着,意思是赶紧走。 表姐,你这病的这么重,小柳好歹也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忍心胡木芝还没说话被袁柳伸手往外拉,您要是忍心也不会老早就把我送走了,快滚吧,我妈不想看到你们。袁柳说话时带上了气,大眼睛瞪得铜铃大,小脸儿虎巴巴的。 你这孩子你让你亲妈滚?胡木芝忽然发火甩开她,病房里的人也在看着袁柳,但没人帮腔。胡木芝又瞪着俞锦,你是木头啊,说话啊! 俞任看了下手机时间,也瞥见了病房门外的人头,您超过了会客时间,也影响了其他病人休息,请回吧。保安都来了,阿姨,你们东西多,可以让保安们帮忙提一下。俞任说进来吧,果然走进来三个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他们问清了谁是客人后,客客气气地提起地上行李,来,不晚了,我们送你出医院吧。 而俞任的手机一直对着胡木芝拍摄着,俞锦本来就不情愿给袁惠方母女做保姆,她一见这阵势更觉得丢人,当即就哭了起来,妈!我就是不乐意去!我要回家! 胡木芝还想赖,一个保安说再不走我们要报警了,这才唬住她,母女俩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病房。 袁惠方长出一口气,袁柳则又重新心惊肉跳,恢复了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了家属们的拍掌,就该这样,没见过这么不要面皮的。这不是欺负人家娘儿俩吗? 袁惠方的大拇指最后伸给了俞任,俞任只是笑着收起手机,城管执法都是这样的。 俞任拖着箱子进袁柳家门后还忙着给爷爷俞文钊打了电话,说了胡木芝俞开明两口子今天的事儿,那边的爷爷听得目瞪口呆,这两口子想柏州的房子想魔怔了。看起来那么老实巴交的人呐,怎么敢欺负到人家娘儿俩头上? 一旁的胡泽芬则接茬,还不是因为有了天磊?长志气了呗。 那叫什么志气?那是佛口蛇心,生了儿子没了良心。自己能力不够就想白占人家便宜。俞任说爷爷我都录下来了,今天这事儿要说用法律来处理还挺难。我怕有了第一遭没准儿还有第二次,想请爷爷有空出面劝一下他们。 俞文钊沉吟了会儿,说这是别人家的事。俞任说对,别人家的事,闹大了就是俞庄精神文明创建的事,也是丢人现眼的事儿。我没听过俞庄还有这样的人家。您是老党员,这个不用我提醒吧? 接了烫手山芋的俞文钊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俞任笑着回头看袁柳,女孩眼里闪着泪花。她今天快忍不住给俞任电话,可真的不想事事都麻烦姐姐。看到姐姐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问题,她生出了一股相形见绌的愧疚。 去洗澡,唔,小柳,姐姐能不能睡你的房间?你妈妈的床太软了,我不习惯。俞任偏头笑着问她。其实俞任是想到一般家里重要的物件都在父母房间,她是主动避嫌。 嗯!我这就换床单。袁柳说着就要给俞任换干净的,俞任却说不用,小柳的床干干净净,姐姐睡得习惯。她顺势躺下,又问了下,好香啊!袁柳的腮帮子红了,她说好,我先去洗澡,姐姐你休息会儿,水我烧上了。 袁柳快速冲完澡,打开窗户换气时听到俞任在隔壁哼着歌,她收拾了箱子里的衣物,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袁柳衣物旁。等俞任忙好去洗澡,袁柳则呆呆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房间,衣柜里两种风格的衣服相邻,任窗外的风拨动着它们互相碰撞,还散发出洗衣液的清香。她笑着笑着就坐不住,和俞任说了声就去敲了宿海的门,打着哈欠的宿海说小柳怎么了? 我我能去你家里坐会儿吗?袁柳问,她被宿海拉进房间,坐,尽管坐,和我睡也没事儿。怎么了?一个人在家害怕? 不怕。俞任姐姐来陪我住一段时间。袁柳知道自己笑得很傻,可她克制不了。 那多好啊。瞧吧,我妈让我陪你去住你不乐意,让你来我家也不同意。现在好,你的天来了。宿海躺下,双□□叉抖动着,她看着袁柳还抓着睡衣,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今天高兴。我那个亲妈又来了,被俞任姐姐轰走了,我开心。袁柳顾左右而言他。她踢了鞋子盘腿坐在宿海床上,小海,你现在和谁谈恋爱?和那个Jack谈了吗? 宿海说你等会儿,我去偷我妈一张面膜。几分钟后,顶着毛信霞面膜的女孩说我们女人要从小滋养,到我们这个年纪皮肤就开始老化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袁柳从来不信她的瞎扯,俞任的皮肤不就特别好吗?她继续问,恋爱呢? 恋什么爱?宿海翻白眼,那个Jack上周打我家店门前过,染了粉毛,他脸是不错,但是皮肤黑啊。穿个做旧的牛仔夹克,里面是空的,就露出胸口肚脐眼,黑毛爬了一肚子,哎呦恶心得我。他还是穿西装好看啊,穿这玩意像什么?出门干架呢? Jack因为审美浅薄不再入宿海的眼,而她这几个月成天忙着和网友聊天,喏,这是我新网友,说是做建筑的,我们聊得来。聊天记录已经有几百页。宿海指着这个网名为屠格涅芙娃的网友,我觉得这个人特别有深度。 因为该深度网友在第一次加好友后,面对芣侢潙嬡痴誑的宿海说,为技痴狂吧,我觉得你像这种搞事业的优质女性。 那可不?优质女性宿海揭开面膜,露出和袁柳大小不相上下的眼睛只是袁柳是杏眼,宿海则眼角微往上飞。宿海笑时嘴角左侧还陷了个小梨涡,显得格外甜,袁柳盯着,诶,我发现你们好看的女孩子都有梨涡。 还有谁有? 俞任啊。 那可不,你就没有,小柳,你这脸啊不难看,它就是不像人脸。宿海说得小闺蜜不满,你说人话。 你的脸有时像豹子,也像猫,当然比猫大,小时候属于发腮的,现在嘛结实了。你这脸成天就没休息的时候,而是看着四周总要射出去似的宿海语文只能勉强及格,她用了个不高明的形容,你像打猎的。 我猎什么呢?袁柳嘟囔。 我哪儿晓得?宿海又洗了个脸回来,再偷毛信霞的水乳一套抹了一遍,她拿出枕头下的小镜子看着自己,我妈就说你精得要命,说我憨憨的。我晓得,那是说我蠢。 好啦,我要睡了,你睡不睡?宿海拍床板,而袁柳说她要回家,让宿海锁门。 行嘞。宿海说了一通后到门前才回神,我说你过来干什么的? 袁柳憋着笑,不干嘛。我太兴奋了,来你这儿醒一醒。 她回家时俞任已经洗好澡,袁柳敲房门说要收拾下书桌上明天要用的资料,摘下眼镜两眼迷糊的俞任说小柳你要拿什么直接进来。她自己则盘着腿坐床上擦着沾水的发梢。 换了深蓝色绸质睡衣的俞任在裤管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再微微挺身,她伸了个懒腰,两朵比袁柳成熟的蓓蕾悄然绽放。她又捂住嘴巴打了个松垮的哈欠,眼泪从眼角弥漫,看得袁柳不禁一笑。 今天本来很累,晚上遇到麻烦又伤心极了。可想不到俞任来陪自己住,还能看到她可爱轻松的一面。袁柳傻笑时,俞任戴上了眼镜,她说小柳你笑什么呢? 袁柳转身整理书,说没事。手一哆嗦,一下子哗啦掉了好几本。她忙捡起来,要出门时俞任说小柳不急,你来,她示意袁柳坐在床尾。俞任按着她肩膀,一副知心姐姐开讲的模样,今天你让胡木芝她们滚 俞任慢吞吞时,袁柳的脸顿时火辣辣,她知道这样说话显得粗鲁,俞任姐姐可能不爱粗鲁。 小姑娘点头,说我讲了,姐姐,我太粗了。 粗点没事。就是该粗时粗,该掩饰时还得掩饰。俞任刮了她鼻子,咱们小柳发脾气时还挺好玩呢。她说我在录像,她们和你又有血缘关系,最好别让人抓住你说话的破绽,那个场合,你要用最和善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俞任想了下,觉得这个阴阳话的技巧还是要给小柳传授一点儿,免得以后孩子养得太耿直容易吃亏。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7) 她们老拿什么亲妈亲姐亲弟来压我,上次借钱,这次还想住进来,我知道她们安得什么心。袁柳一动气就忘了小时候哭唧唧的技能。 俞任看见她眼里的悲伤,觉得自己太吹毛求疵了些。是啊,她才十几岁,从小被家里抛弃,现在几番被原生家庭逼着,只骂出一个滚字都是修养好。换同龄的自己,可能俞庄的庄骂都出来好几句。 算了,你还小,姐姐以后再教你。今天小柳做得非常好,捍卫了你妈妈和你自己。俞任双手捧着袁柳的脸,可小姑娘说下次他们再来这一手,我该怎么回?如果不让他们滚的话。 你就说大家不熟,你户口本身份证上的姓名都是袁柳。和姓俞的没关系。俞任说完,袁柳咬唇不认同,我姐姐就姓俞。 哈哈,不一样的。俞任说他们下次进病房,你就喊保安,或者报警。如果堵上你家的门,你别开门,也别靠近,下楼直接找物业或者也报警。不要和他们有肢体接触,也不说话给他们拿把柄。人多时就少说话,说最紧要的话。俞任说完又拍拍袁柳的小屁股,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捂着屁股趴床上的袁柳琢磨了一通后,第二天就发挥出姐姐的思想精神。 俞开明胡木芝两口子又去了病房,这次拿聋哑人俞开明博取同情,让人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况且他听不见,还笑呵呵地提着不少营养品。胡木芝则在袁惠方一侧小声说着话儿,袁惠方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着她。 来送饭的袁柳一见他们就找护士喊保安,自己则挡在了袁惠方床头,都说了,我们不熟悉,别来找我们借钱了。我妈病得重,还要治病救命的,你们能不能别天天来逼她借钱? 胡木芝目瞪口呆,我们不是来借钱的。 不来借钱你天天来做什么?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你们几次,没亲到让你来伺候我妈。上次借钱给你儿子买房子不是拒绝了吗?袁柳眼睛红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局势彻底倒转,袁惠方一手抓着床单,一边啊啊嗯嗯地喊着袁柳,她心疼极了,待女儿走近,她拉住了袁柳的手。 妈,你别怕,他们再来袁柳大声说,再看胡木芝,我就把他们一家人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医院门口,贴到俞庄里去,说他们抛弃了女儿十几年,现在又要拿我妈的救命钱! 袁惠方的手松了,不自觉地弯了个大拇指也不看看这是谁教的孩子?文曲星呐。 第154章 卯生的三级演员职称资格定下来了,她造访袁柳家,边吃火锅边向俞任倾诉职称评级多不容易,我们这批也是邪门,拢共有六个新人评三级,以前团里还有熬资历的呢,这就八个人了。但一共五个名额,就得一样样细致打分。卯生说幸亏回柏州后被师傅正式领进门,拿了个省一等奖戏的主演,这才挤在了两个大学生前面。 我也要去找地方深造下,没文凭有点儿麻烦。向来不好好读书的卯生没想到中考后快十年又要重返校园。俞任说也好,这样你等着印秀时就不会七想八想了。说到恋情,她们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因为袁柳在厨房忙活。 卯生耳根染红,就算不读书,我也不会七想八想,俞任,我怎么觉着我也想不动了?这才是她本次拜访的深层理由,卯生已经有一个月没梦到过印秀。前段时间的探视被印秀拒绝,理由在信里写得很明白:反正见不着,写信就好。她写自己的梦,就是在柏州城中村的那间屋子,连壁纸花纹我都记得清楚,窗台上还挂着两条裙子一件T恤,有一件是碎花的。可我就是记不住你说了什么,卯生,我有些想不动了。 卯生经常听团里四十几的前辈说,我唱不动了,这是职业倦怠。赵兰也会说,我伺候不动你们了。这是接了小小在怀里后开心地埋怨。而卯生说,想不动是不是意味着人开始老了?或者更严重,想不动是不是像人进入麻醉状态,没野心没动力没希望没信心。 卯生,真想不动也得千帆过尽后啊,你这两岸猿声啼不住,小舟不过才三条。俞任可没有干不动的时候,一工作她就发现自己吃亏:学校牌子过硬在职级上又不能加分。前单位一个小伙子双非硕士毕业,定级就是副主任科员,而俞任只是科员。以前的党工委文书记也说,小俞,都说无知少女最好升,这是钻空子的说法。你要在工作能力和视野上提升起来,自身硬件也要更过硬。 于是俞任报了个在职研究生,还被俞晓敏嘲笑,怎么着?早说了学历重要你不听对不对?放着复旦的研究生不读,现在去省城读个陇西大学的在职。 所以俞任对卯生去深造的念头很赞同,对于她想不动的状态也深有体会。她说虽然你只乘过三条船,现今还趴在第二条船头,但你消耗的能量太多,超过了你幼小年纪的承受力。 俞任自己的船务理论是她才坐过两条船,翻船理由都由于能力不足而无法驾驶方向,我有点顶唔住。说到这儿俞任苦笑,喝完一大杯茶才掩盖住眼里的心虚。 卯生轻咳了下,是我对不起你。 俞任挥手,小声说,卯生,咱们分了这么久了,不要把对得起对不起挂嘴边。咱们就事论事,想不动偏偏因为你太想她了。再怎么想,你和她现在隔了一堵墙,你说过自己去过二十三中,也到她工作过的福临江吃饭,还住她长大的房子内,天天对着她亲妈亲妹你恶补了关于她的种种,最终发现只能流于想,因为等待回应太难了,要跨过时间等她出来也不可能。所以你在熬,熬着熬着,汁水收干搅合不动了,就是想不动。 卯生连声称是,说她现在把心思放唱戏上,休假也去剧团练功,搞职称无比带劲,不是因为她骨子里要强,而是她得把自己填得满满的。 俞任抬起眼看卯生,带着点玩笑意味,是怕想不动还是担心自己会变节? 这话卯生要仔细考虑,她放下酱料碗,是怕她有别的想法,是她先想不动的。 那你更要动起来,给她动力,给她念想,花花绿绿的肠子都使出来。俞任给她夹丸子,又喊在厨房里洗菜的袁柳,小柳,快来吃啊。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小姑娘的背影。 袁柳端了盘子蔬菜回到客厅,她看着卯生,水灵灵的眼眸定了下,她指着卯生的嘴角,有酱。而俞任瞥她们一眼,心不在焉地吃了口。 哦,卯生则放下筷子擦嘴巴。袁柳再给她烫菠菜,白姐姐,这是补铁的。她说你现在看着像老了几岁,是不是饮食不均衡?蔬菜水果少吃了点吧?我还给你切了西瓜。 卯生一笑,眼里的风流态度就挡不住,她说还真被你说中了,我也觉着自己老了。 俞任端起饮料啜了口,眸子再看袁柳,又瞄卯生,母慈女孝这种场景她早就习惯了,但袁柳对卯生的态度不正常俞任虽然忙,可她的观察力却愈发精纯。 袁柳这小丫头三不五时就来向自己打听卯生,要不问她哪天在柏州有表演,要不就想知道白姐姐爱吃什么,还撺掇俞任,姐姐有空可以请白姐姐来我家吃饭吗?我妈住院她也去看过,我想谢谢她。姐姐你看行不行? 这个谢谢本来是寻常事儿,但随着袁柳越发密集地打探就有点变味。 俞任现在去了政研室,一个办公室六个人,就她一个女性。知情人士在她进来前就说这是老任家的女儿,是要借跳的,干不了多久。再说这黑白颠倒写材料、没有休息加班不息的日子女人根本扛不住。俞任扛了两个多月,每天被熏得一身烟味下班后回来照镜子,问袁柳,小柳,姐姐眼睛周围的皮肤是不是松弛了?小柳,姐姐眼圈是不是很黑?姐姐的头发是不是开始掉得多了?你看我发际线后移了没 小丫头吹牛拍马,姐姐肤如凝脂,面有光华,头发秀顺浓密,眼圈压根看不出来。俞任美滋滋时,袁柳话锋一转,小白姐姐也是这样,她皮肤真好啊。我眼睛虽然大,但是远比不上白姐姐有神。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仅问白姐姐的事儿,今天这顿火锅的菜还是袁柳专门为卯生的口味定制的,连调料都是她一点点细碎切好调成,俞任要给卯生加点蒜末,被袁柳挡住,说白姐姐吃不了蒜你忘了? 东一个白姐姐西一个白姐姐,俞任在家只要有空就被这阴魂不散的三个字缠住,袁柳难得去一次网吧,还专门挑卯生出演的省越剧团时的视频看,就那八百年前的画质和四处漏风的收音效果,她看完了回家后还意犹未尽,说白姐姐在台上真像玉,通体莹润发光的感觉。唱出来时真奇怪,我觉着她吐字像蒸出锅的糯米,粘粘甜甜,可听着就是亮。俞任姐姐,你觉得呢? 俞任修养好,说小柳你真是听进去了,你白姐姐在省越剧团拢共就演过那么几出,还都是配角的配角,唱词儿一只手数得过来几句话呵,你也爱上越剧了? 爱上越剧不要紧,俞任怕她看上人。十三岁,说小不小了,她这年岁时已经晓得吃点白卯生无意送来的闷醋。再者,她也晓得白卯生是个什么招人的德行,无风都卷浪,卷的还是小姑娘柏越现在有意走年轻人市场,白卯生可不就是领头的笊篱一支?专门薅一个个就晓得看脸不知道戏为何物的小妹妹大姐姐。 俞任看着卯生的眼神不觉就多了点儿复杂,卯生吃得额头流汗,抬头看俞任这表情,讪讪笑了下,我今天就吃这一顿,体型会控制好的。在俞任和袁柳面前,卯生赫然觉得她们就是赵兰二号和赵兰三号。 赵兰三号还给她递上纸巾,说白姐姐你擦一下汗,你慢点吃。再朝俞任扬起笑眼,姐姐,白姐姐吃东西好可爱啊,是不是? 俞任觉着这小丫头以后在职场绝对是个油滑人物,事事紧跟领导征求意见,但是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俞任的心情渐渐有些寂廖,失去了和卯生探讨船务的兴致。 白卯生是舒服啊,一张好看脸让小姑娘鞍前马后,吃得肚皮圆溜还打着饱嗝,哪里有倜傥小生的影子?可这也无碍袁柳继续夸,白姐姐,下次你在柏州表演我可以去看吗? 卯生说当然可以,我们越剧时时都要培育市场,难得你喜欢听,知道、嗝知道哪些戏?你点,姐姐来嗝,来唱。 俞任不说话,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茼蒿。这玩意儿虽然清香,但是吃时麻烦就像此刻说话一样,俞任被一口茼蒿堵住了嗓子眼,还留一点在唇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袁柳说白姐姐唱的都想听,她瞥俞任,姐姐喜欢听哪一出呢? 俞任暗暗用力咽下菜,语气平淡,那就《救风尘》吧。哦,卯生,你给小柳解释下这一出戏的大致内容。 这必须卯生解释,她从关汉卿的本子说起,就是一个女孩子不听好朋友的劝说,非要嫁给一个渣男被虐待后来被好朋友救出水火的故事。 又打了个嗝后,卯生发现俞任不对头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卯生,你唱啊?这么多年的默契,卯生能不清楚俞任话里的不满意味?她捂住嘴,说姐姐今天吃太饱,丹田提不起气儿,嗓子容易淤,改天唱吧。 小姑娘悻悻然地点头,纯净坦然的大眼睛里又看俞任,姐姐你为什么爱听这个? 有警示意义。俞任的回答简短有力。 心里的怀疑本来有一丝管涌,今天这一叙就直接决堤。俞任特意送吃饱的卯生下楼,还让袁柳止步,你快去复习吧,要期末考试了。袁柳那一刻愕然的表情让俞任心情更沉重。 卯生说俞任你真好,还来送我。 卯生俞任的话在嘴里打滑,可要是把怀疑直接说出来,导致卯生以后格外注意和小柳的交流,那突如其来的生分会让孩子难过吧?俞任忽然感受了俞晓敏曾经的纠结,她拍拍卯生的肩膀,卯生,你以后面对小姑娘还是得收着点儿。 卯生一愣,诶?你还不知道我?我啊,想不动啦。 除了工作想不动其它的俞任还是在两周后被袁柳的成绩打击到,袁柳从年级第一的位置滑到了年级第四,小姑娘手拿成绩报告单嘴唇变得煞白。一起回家的宿海则被年级倒数第十二名的历史峰值乐歪了嘴,小柳,咱们俩怎么回事啊?你退步三名,我进步了三名,好运都给我了。 班级老师知道袁柳家里出了变故,都鼓励她下学期一定别放松,加油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有俞任知道,这事儿和白卯生脱不开。当然,卯生只是个客体妖精,她以二十四周岁的高龄撩动了一棵娇嫩小花的心。千万不能小瞧孩子,俞晓敏当年还觉着女儿没开窍最多情窦初开,可俞任早就从心到身都开了窍。 俞任从来没对袁柳说过重话,除了这一次,她说小柳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下,期末除了照顾妈妈太忙影响到了,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啊?宿海替闺蜜抱不平,她又不谈恋爱不聊天不打泡泡堂,成天除了跑医院就是看书做题。小柳够努力了,一次考试没得第一不能说明什么吧? 袁柳愧疚得眼圈发红,小脸悲愤一时又委屈一时。她擦了泪,说好的,姐姐。俞任说得对,这学期最后两个月,她的心眼儿都拿来琢磨白卯生了,俞任姐姐不是可能喜欢白姐姐吗?她拼命找话题讨好她们,听她们说什么三条船两条舟听得稀里糊涂,可怎么和姐姐越来越远?她还这么严厉地批评了自己。 除了白卯生,排在她日程表上的还有齐弈果、怀丰年,甚至印秀。可是,姐姐不领情,除了学习和妈妈的病,她们真的聊不到一起。袁柳看着天花板,大泪珠子颗颗砸下,她抽泣的样子吓到了宿海和俞任。 诶,小柳没事儿啊,你别哭。宿海没别的本事,劝人不行陪哭技术一流,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哭,但看这么优秀的小柳被苛责就生出一股不平,顿时悲从中来。 俞任傻了眼,两个大孩子,一个一米七八,一个一米六五,在她一个一米五九的前面哭得此起彼伏。她瞬间做出判断,得抓主要矛盾。将袁柳的腰搂住,给她擦眼泪,小柳,姐姐不是责备你,是是觉得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袁柳点头,闭眼,长睫毛湿了一大片。俞任又拉宿海的手,小海,你也别哭啊,倒数第十二名也很厉害,有进步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8) 我知道挺厉害了宿海擦泪,小柳她才可怜啊 袁柳莫名被可怜两个字戳中,哭得更厉害,可她舍不得离开俞任的肩膀,听俞任说,没事没事,小柳,姐姐以后不会对你的成绩这么苛责了,你尽力就好。 得了,连学习俞任都不想管她了。袁柳放开了声,哇 第155章 袁柳升初三前半个月,左边身体恢复了点知觉的袁惠方终于出院。不用每天跑医院,袁柳在家里却更忙活。除了做饭洗衣照顾妈妈,每隔几小时还要帮袁惠方翻身和按摩。医生说,偏瘫病人一定要防止生褥疮,她左边身体也要坚持理疗,希望不能放弃。 有时袁柳都佩服自己,她怎么还有力气去想俞任和白卯生。期末没考好大哭一场后,袁柳收心复习功课,每周还有俞任对她进行一小考。十套卷子做完,俞任算了平均分后满意地对袁柳说,小柳,你看暑假补缺补漏有帮助吧?袁柳心里泛出了苦涩,她说有帮助。帮助完了,俞任姐姐也就回家了。 她希望俞任能给自己额外再出十套卷子,不考学科知识,就考如何和姐姐的心更近些。可惜俞任不得而知袁柳的小心愿,她回家前一天提到了白卯生,说你白姐姐有对象的。袁柳耷拉着脸,说我知道。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柴米油盐青春期的小孩儿知道的再多也容易走入叛逆:开学后在俞任给袁柳送来三套新试卷,小姑娘第一次对俞任说不,姐姐,我的题够多了,学校还会发。 俞任心里惊奇了下,想到自己高二那会儿心如死灰也就理解了,小柳这是失恋了,毕竟她多嘴说了一句卯生有对象。她忽视了自己和袁柳的一个区别:在读书这件事儿上,俞任才是天生天成地热爱这件事,也形成了自觉习惯。而袁柳读书是被俞任带上了道,这孩子努力的根源不在于为自己,而是姐姐会喜欢和妈妈会高兴。 题做得越多对了解俞任没什么帮助,袁柳中午吃饭后帮袁惠方翻身后,她坐在母亲床头发呆。母女俩四目相对,袁惠方慢慢说,累了吧?袁柳说妈我不累,我多陪你说说话吧。 她说妈,我不在家时你也别只看电视,我给你找本容易的书,你照着那上面念,可以把说话练更好。袁惠方说行吧,你给我找本菜谱。人在病中还不忘职业技能的母亲激励了袁柳,她说妈,等你好了,咱们再把饭馆开起来! 开!老纸要开它十家八家。袁惠方偏瘫后一激动就说话漏口水,她右手抓纸擦了下,不好意思地笑,烦屎。 妈,袁柳又喊她,上次店面俞任姐姐帮咱们退了,但是里面的东西咱们家里实在搁不下,我就卖了。 没事,卖了以后买新的。不就是花钱吗?医院里检查用药住院哪天不是躺钱上的袁惠方渐渐想通了。钱都是小事,主要这次生病让她明白谁才是自己真正能依赖的人,不是那些所谓的亲戚,更不是前夫,而是这个孩子。 这时袁柳打了个哈欠,袁惠方拍床,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午睡一会儿,袁柳踢了鞋,说妈我还真没午睡的习惯。从小到大,她的中午时间都用来看店、送餐或者洗碗,一下子闲住还不习惯。她躺在袁惠方身边佯装闭眼,妈妈粗糙的指尖拨了下她发丝,再摸摸袁柳的脑袋,女儿就往她身边挤了挤,身上还冒着热乎乎的气息。 一时间袁惠方忽然有些想哭,她被人嘲笑过下不出蛋才去亲戚那儿借了颗,她也曾经只把袁柳看成自己养老的保障,可人心换人心这些年,她觉得这孩子真就是自己亲生的。 妈袁柳小声喊。 诶。袁惠方应声。 母女俩平静了下,女儿只是将头埋到袁惠方身下更低了些,她闷闷地叹了声气,这一叹无奈得真像大人,袁惠方发现袁柳确实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在俞任回家后就常和宿海一起去网吧,一个礼拜去了三回。宿海说她一般会打十局游戏,如果屠格涅芙娃在就聊聊天儿。这人有意思,我们能说一块儿去。 宿海Q上的这位好友是个系统男人头像,扎着辫子戴着黑墨镜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那种,一看资料,年纪有四十,文凭也特别对宿海的口味,说是北京燕园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学的瓦工。袁柳觉得这人鬼扯,可宿海信,还问你们技术学院有没有洗剪吹专业。 宿海和网友今天不聊什么男明星托尼杰克,而是说文学。这让一旁小心看着网文的袁柳大为意外。屠格涅芙娃说气以实质,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性情。说作家啥性情都在文字里,我们搞建筑的人风格都在一砖一瓦里,你剪头发也是。 一点都看不懂这句话的宿海说我不明白,我觉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文字就是为了让我们老百姓不能好好念书。和我们数学老师一样,就爱出我做不来的题。我剪头发可不是图啥子性情,我就是要顾客好看。于是屠格涅芙娃夸宿海看山还是山,有境界。 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个人说得开心带劲儿,袁柳看宿海聊得那么有滋有味,就扭头继续滑动鼠标看网页上的文字。从小读俞任介绍的经典,让袁柳培养出不错的阅读品位,一般看个两章就知道作者的功底。所以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寻找和甄别,实在找烦了,就找了篇无脑甜的百合文打发剩下的十几分钟。 宿海不晓得什么时候伸头看了会儿,说这篇我看过,可狗血了,不过她们谈恋爱谈得还挺真诚的,一个给钱一个花钱。 袁柳被她惊动,忙关掉页面,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闺蜜摸出辣条咂巴味儿,瘦了两圈后,显得更大的眼睛直直盯着袁柳的标签页却不觉着奇怪,原来你也看百合啊,来来,我把我的书单截图给你,我收藏的都是不错的。问她什么叫不错,宿海想了想,甜。扭头问Q上的屠格涅芙娃,你看百合文吗? 对方说看啊,马上推了珍妮特温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宿海说一看这名字就是我看不进去的,我才初三,也不爱吃橘子。有没有西瓜类的? 闺蜜又开始闲聊了,袁柳却默默记下了这本书名。这一瞥后袁柳就满大街找这颗橘子,什么书店都没买着她还是没气馁,问宿海你网友上次说都那个橘子,我想读读,能帮我问问哪里有吗? 宿海说你问她干什么?小柳,网上盗版满天飞,随便下一本电子书得了。宿海找电子书和她洗头一样章法丰富,她将小说下载到自己手机上转了格式给袁柳看,喏,看完还我就行了。袁柳发现又一和同龄人的脱节之处。 念初三的时光,宿海天天数着日子盼毕业,袁柳就在萨拉沃特斯、珍妮特温特森和派翠西亚海史密斯等人的文字中度过一个个被窝中的夜。俞任姐姐曾经说过,小柳,阅读是一次旅程。精神生活的愉悦和物质生活不同,它是隐蔽的,又孤独的,因为你能读到多少,能说出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二和别人分享,甚至无人可以分享。 袁柳读到入神时会哭会笑,更会想到俞任是不是也走完了一场场这样的旅程? 宿海看小说为了一个甜,她是个磊落的女孩,吃东西做事都和看书一样口味真诚,她不需要那些精神世界中的沟壑,有平原上的小黄花就足够。袁柳却是一个四处寻找摩西的人,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摩西:沙漠、红海、烈日、狂风、沼泽、森林她得自己去蹚。 除了看电子书,袁柳还养成了去图书馆的习惯。每周六不上课时她会将家里安排好,骑上自行车奔到那儿沉浸几小时。越是自己做主生活,就越发现以前多干瘪瘪,袁柳需要这几个小时让并不轻松的身心缓口气。 袁惠方说借回家看也一样,而袁柳说那儿氛围更好。做妈的想了下,说带上水和吃的,不用担心我。孩子长大的另一个符号是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袁惠方和毛信霞初聊这事儿时还有点伤感。毛信霞说你这又什么好伤感的,我家小海还说过不养我呢。后来我一想,这孩子连亲妈都不管,以后看来谁都捏不住她的,也就放心了。 为什么非得找个人捏自家孩子?刘茂松捏得你舒服吗?我两个丈夫捏得我到现在还没脱身。惠方姐,小柳遇事儿有主见,不黏着大人,你不用担心她。 袁柳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能让袁惠方生出这么多的感慨,她在图书馆埋头构建自己的阅读版图,这张图覆盖了俞任给她画的边界,一路向无尽的荒原延伸。她找到了《人鼠之间》这本书,一起读完为无法主人公避免的孤独绝望惆怅时,身后传来一声笑,她回头,眼睛里光彩依旧,姐姐? 俞任拿着两本经济学的书,她坐到袁柳身边,我可以看看?她这些日子忙得没空去袁惠方家,和小柳只是在短信电话里联系,但袁柳明显和她说话少了很多,只是晚安不改。 她拿起这本书后点点头,小柳会读了呢,这本不错。 看得我挺难过的,乔治和莱尼我认为是同一个人。袁柳很自然地和俞任说起感想,乔治是现实的自己,莱尼是梦想的自己。和莱尼在一起时,乔治才能暂时离开不满的现实。但是他最后杀了好友,理想破灭了。她问俞任,姐姐,普通人的理想最终都会被现实杀死吗? 俞任的唇动了动,看着袁柳的眸子内摇曳着晶晶的光芒,我觉得,这本书上写出了某些人类的共性,可也局限在那个时代和土地上。她的手指摩挲着有些旧的这本《人鼠之间》,目光像穿透了自己成长的历程,最后俞任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就坐定在袁柳身边,来,咱们一起上自习。可俞任看了会儿书,却悄悄打量着袁柳是她将袁柳引入了光怪陆离却注定孤独的精神之路,如果不出手干预,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袁柳这时偏过头,她对姐姐露出贝齿,我又找到一本好看的了,姐姐,你说得对,阅读是旅程。她身边坐着俞任,袁柳咬了下唇,又笑了,我每周六都会来的。 姐姐有空也会来。俞任也笑。 第156章 花花绿绿的世界少不了花花绿绿的肠子,可卯生姓白,似乎骨子里少了点这点天赋。 俞任说她得给牢里的印秀更多的动力,让想不动的印秀多想起来。于是卯生写信更勤快,前脚说自己回了趟宁波,代替印秀检验了那三套房子,最近有跌的趋势,每个平方跌了一千五。印秀买时赶在了近五年的高点,她进去一年半后,房价就像她的人生轨迹一样应声而跌。 印秀接到这封信后果然想得特别多,但是她还在给自己打气,于是回复卯生时说,当时去上海也买不了这么多,柏州房价肯定也没宁波有后劲儿。我觉得跌是一时的,价格还会起来。但是她请求卯生多给她一些消息,每隔两个月你查到了房价就告诉我。 为什么?卯生在回信时附上又跌了三百块的房价并且问印秀。 白卯生,你知道这是谁的钱吧?钱存银行都要晓得利率,何况是这是三套房子。印秀忿然回信。显然,她想得越来越多,信中的情绪也不那么低沉。尤其看到卯生说,我晓得的,我就是个管家。但是印秀,你欠我好几年的管家工资别忘了还我。印秀笑出了声,狱友问这个卯生是谁?男朋友吧。好男人啊,你进来了还这么惦记着。 印秀耸耸肩,不是好男人,你们不要总指望好男人。 卯生还要更多地调动印秀,她说印小嫦近半年有点转性,甚至还要带着小小睡觉,小小不敢,她非要我抱着睡。印秀,人年纪越大,就越会对未来恐慌。所以她才想重新把小小抓手里。她有次喝多了对我说,要不是怀了你,她就在最好的年纪结婚了。她说你的生父可能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我再问详细点,她就拉着我胳膊大哭,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印秀说她还真不容易,四十好几了才学到这点知识。卯生看着印秀的幽默回复乐了几天,又得意洋洋地和就差剃发修行的俞任吹嘘,你的主意好,印秀回信积极多了。 身边人的事儿都成了她写信的素材,写她师傅夜里偷吃黄桃罐头被赵兰抓现形,而后一个礼拜没吃到带糖的零食;写小小在幼儿园内被老师发现了天赋,六一表演时荣任领舞;写她师姐陈凤翔终于磕掉靠中间的一颗下牙,林黛玉缺了一颗牙,还没来得及补上就要上戏,一张嘴里面有块黑乎乎的地方,还漏风。我在台上笑出来,师姐转身时狠狠踩了我的脚。 得意到没了边儿,卯生还写她柏州戏校里的青梅,那个虎妞苗媛,她喊我元旦后去成都旅游,我走不开。这次印秀回得干巴巴,这次走不开下次还有机会。 卯生意识到花绿得有点过了头,打补丁说,我没心情出远门旅游,我就想和你去走走。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还没一起出门玩儿过。 等印秀回信的时候,卯生迎来了自己二十五周岁的生日。赵兰说谢天谢地,本命年的白卯生没出什么漏子,得亏她逼着女儿穿了一年的红内衣。她给卯生的礼物是一套高档护肤品,人未老珠已黄,白卯生你好歹微博有两千多个粉丝,不能没有一点职业自觉。 王梨懂徒弟,她送了卯生五张门票,拢共五场外地的越剧热门场次,让徒弟一次听个够。凤翔则送了她双上台穿的高档纸底靴鞋,质量比以前的好,踩着不疼。 俞任最实在,提前一天请卯生、袁柳还有宿海出门大吃了一顿海鲜,吃完想再请卯生登门,我妈非不信我俩没谈恋爱,这事儿老这么拖着不说清楚可不行。俞任说俞晓敏把卯生当半个女婿看,非得自己下厨要给她做一顿拿手的菜,你先吃完再说,吃饱不亏。 提着水果进门时,迎接她们的不是俞晓敏的热情,而是客厅内压抑古怪的气氛。俞晓敏眼睛通红地开了门,俞任见到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人眼睛肿得像桃子的齐弈果妈妈,即老何阿姨强颜欢笑,彩彩回家了? 她起身说,你家来客人了,你们吃饭,我也要回家做饭了。走之前还双手握住俞晓敏的手,感激地拍了又拍老姐妹,晓敏,谢谢你。 卯生好奇地目送老何出了门,她又看着俞晓敏,阿姨我,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帮你生了个俞任?俞晓敏快人快语,她叹了口气,又坐了会儿,还有一道红烧鱼,你们等会儿就开饭。 俞晓敏在厨房还在抹泪,老何这个人平时和她聊的无非是医院八卦狐狸精,养生穿衣护肤品,今天却触到了俞晓敏的伤心事。老何说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是这事儿堵在了心里已经快十年,她女儿齐弈果非要和女的谈恋爱。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19) 俞晓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说这世上惨的不止你一个,我女儿十几岁时就私奔过。但她还是耐心安慰着刚刚从美国返回的老姐妹,果果好歹在美国,我听说那个加州虽然通过了8号法案,但是还有十几个州承认同性婚姻呐。俞晓敏对于美国婚姻法案的了解程度震惊到老何,可你怎么知道的? 俞晓敏当然不能说她已经有意无意地关注此类新闻很久,重点还是在齐弈果身上,这孩子这么多年都改不了,我看是天生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喜欢谁也改变不了她是你女儿而且自身优秀的事实吧? 老何说她高中开始就暗恋人家,大学谈了几年本来分手了。这次她和丈夫去了趟国外看女儿,没想到她金屋藏娇已经好久,对方趁着寒假飞过去陪小齐,两人没事儿就在酒店腻着。 腻着好啊,说明身体机能正常。俞晓敏的话让老何又惊了下,她女朋友有孩子啊! 谈话进行到这个小高潮时,巴不得继续听八卦的俞晓敏却被俞任和卯生的到来打破了谈性。她伤感地想,怪不得果果一定要出国,不出去怎么谈恋爱结婚?老何两口子这孩子算白培养了,第一便宜了美利坚,第二方便了她女朋友。想到她的俞任更可怜,别说婚姻,连公开都不行,要是不改取向就要这么憋屈地藏下去,俞晓敏眼泪更忍不住。 将鱼摆上,六菜一汤就齐了。卯生去拿碗筷,俞任坐餐桌前看着母亲,妈,老何阿姨怎么了?她得了妇科病? 要得了妇科病还好办些。俞晓敏扯下围裙往桌前一坐,卯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色,阿姨,你想喝点什么饮料? 不喝饮料,给我来点酒。俞晓敏指着酒柜上的茅台,开那个。 卯生不懂怎么开酒,手忙脚乱了半天,还是俞任接手后熟练打开,俞晓敏瞥女儿,你在外面不能喝的知道不? 俞任摊手,我不沾酒,同事领导都知道。再说,我们有规定的,工作日不能喝酒。 俞晓敏又看着卯生,漂亮却连瓶酒都开不了的孩子咽了口水,阿姨她想说她也不沾。 你晓不晓得,你还是我从你妈肚子里剖出来的?那会儿彩彩还在我肚子里揣着呢。俞晓敏的话让两个女孩同时呆住,俞任先回神,踹了一脚卯生,再生妈呀。 卯生震惊后,毅然说,我陪阿姨喝。 算了,你给我倒就行。知道你们唱戏的规矩多,要护嗓子。俞晓敏第一杯喝下去,沉了下,一脸悲痛地向俞任宣布,这话本来我不该说的,但你们也是这样,也没多大关系。老何那个女儿,她也喜欢女孩子。 俞任和卯生都没什么意外的,卯生捧着碗往嘴里塞排条,眼睛瞥着俞任。 俞任的肩膀坠了下,眼神闪过一丝失落,哦。 哦什么?你听明白没?是果果。俞晓敏又喝了半杯酒,这叫什么事儿?怎么我身边一下子就出了三个?俞晓敏说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想什么?老何难过啊,她忍了十年才敢和我说这事儿,她这心里藏了多少委屈啊,又说不出口。现在好了,孩子飞走了,以后安家落户、找几个老婆生多少孩子国内的家人都管不着。 俞任不说话,她给俞晓敏夹菜,妈,咱们不说她们了。我庆幸你是我妈,你包容又智慧,能理解我的选择。 别给我戴高帽。俞晓敏白她,放开下筷子后幽幽问了句,你知不知道果果这事儿? 这时卯生的排条掉到了桌上,她脸红着说了声不好意思。 女儿的脸色很深,俞晓敏发现俞任工作后,越来越像任颂红那张脸,成天也不知道琢磨什么事儿,一副天降大任在身、缺了他地球就转不起来的模样。俞任给自己倒了杯酒,妈,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 我和卯生一直没复合,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以前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也成为过往了。现在我和卯生像姐妹,是家人,但不是恋人。 卯生迎接了俞晓敏的疑惑目光,她点点头,说俞任说得对。我们是好朋友。阿姨我有对象的,在别的地方。 副院长的脑细胞在死了一大片后被两杯茅台迅速催活,她说俞任你和我说实话,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果果?我想起来了,你内裤晒人家阳台一大圈呢。 屋内静了足足有一分钟,俞任说,妈,都过去了。 俞晓敏的筷子滑出手,愣了会喃喃道,怪不得。她又想了很多很多,忽然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我还让她去接你,我还让你去和她住一个暑假,我还她这是送女入狼口啊。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俞晓敏的酒杯重重地放下,俞庄庄骂脱口而出,震得卯生抖了下身体。 我还陪着老何哭!她应该给我赔罪! 俞晓敏这天吃卯生的祝生饭吃到最后吃哭了,她骂老何,骂齐弈果,骂任颂红,最后骂到了俞任头上,你就骗我,什么都骗我! 妈,对不起。俞任低头认错。 她一走了之,还和前任复合了,她为什么扔下你在国内?你怎么过来的?俞晓敏抓女儿的手,你这孩子倔啊。 都没事儿了,我现在很好,工作也很开心。俞任笑,看到俞晓敏的眼泪后又忍不住哭了。 卯生给她们娘儿俩递纸巾,阿姨,俞任却看到俞晓敏恨然的眸子对上自己的,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什么不等我家彩彩?俞任知道,俞晓敏真喝高了。 好不容易将母亲哄着休息,俞任和卯生默默收拾了餐桌和厨房,做完家务后俞任说对不起卯生,好好的生日饭,吃成了□□会。 可我知道了,阿姨多爱你。卯生笑,俞任,我为你高兴,又挺难过的。 有些事儿,它为什么不来的早一点?比如家长的理解,这样赵兰可能不会丢一条腿,俞任也不会郁郁不乐好几年。有些事儿,为什么它总像命定的飓风躲不开?比如印秀的每一次离开。有些事儿,为什么看到了希望的地平线,跑过去才发现是悬崖,比如俞任和齐弈果的感情。卯生曾从俞任的眼中看出炽烈的爱意,她那时觉得俞任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她的幸福终于开启。 然而生活的齿轮没有行转的规律,好像只有无情地碾轧。卯生在水池前怅然,俞任,有时我也不知道生活会将我带到哪个方向。除了台上的,我什么都控制不了。 可你做得很好了。俞任掏出卯生送她的水滴吊坠看了眼,卯生,我们不可能不犯错。可你用心对待的人和事上,心思剔透得像这颗翡翠。哪怕有一件事儿这样,就不能说咱们虚度了时光。 想到远方的齐弈果,看着眼前的白卯生,俞任释然地长吁口气,凯撒说veni,vedi,vici。我们不是他,在生活中做不到征服,来之见之就是财富。财富之外,灵魂中好像束缚着一颗孤独的蕊芽,有时被春风撩拨它还会跳动,俞任努了努嘴一定说最近和小柳上自习看书看多了,人又变得悲春伤秋起来。 第157章 将学校卫生责任区的垃圾倒了后,有老师喊袁柳,那位同学,麻烦再来将花坛下扫干净。袁柳答应了声后就提着扫帚走过去,地上都是春夏鹃和黄刺玫的花瓣,被中午忽然的一场暴雨卷落后颜色还鲜嫩着,黄黄粉粉地掺杂在一起煞是好看。袁柳还真有些不忍心将它们扫到垃圾堆。 这节课是体育课,她为了抢时间回家做晚饭就溜过来提前打扫卫生,这下可被老师逮着个现成。袁柳还在扫着地,就看到一辆黑色小汽车引着另一辆中巴驶到学校大门口,她身边还盯着搞卫生老师小声说了句糟了,提前来了。 不一会儿,学校从校长到主任奔出来好几个,那两辆车没开进门,而是从里面出来十来个人笑呵呵地步行而来。听着他们的寒暄,袁柳大致猜出这又是什么检查。她识相地快速转身到花坛后要离开,结果被人喊住,小同学,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搞卫生? 袁柳转身,发现一群大人笑容各异,有的刻意抬着嘴角,有的还扯出牙缝,她认识的校长笑得格外僵,眼神有些担心似的。一群人中笑得最自然的就是问她话的和蔼阿姨,还有阿姨身边站着的俞任姐姐袁柳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她今天穿着浅蓝色衬衫米色通勤裤,短发长了些就掖到耳后,清爽的五官与书卷气和谐地融合,让俞任在一群深色穿着的人中显得清新。 俞任微笑望着她,袁柳胆子就大了许多,她走近说阿姨好,这节课是我们班的体育课,这里又是我的责任区,我担心下过雨后地面会脏,就请假过来扫一下。袁柳耍了个下意识地小滑头。 说完她看到校长的眼睛绽出了真心的笑,那位阿姨则开玩笑,王校长,你们学校这个小朋友很有责任心呐。她看着袁柳赞道,真不错,可是体育也很重要呀。你初几了? 袁柳说谢谢阿姨,我初三了。 校长说这不是阿姨,这是咱们贺副市长。这个介绍让副市长摆手,在小朋友面前咱们尤其不要摆架子,就是阿姨。她又开心地打量了下袁柳,点头告别后在校长的引导下参观学校。俞任走前朝袁柳眨了下眼睛,袁柳就一直目送她,脸上的笑容在回到班级后都没淡下去。 不一会儿,袁柳的老旧手机收到了俞任的信息:小屁孩敢翘课? 袁柳说,我翘半节体育课去搞公共卫生,公者无私之谓也。这句话让俞任差点笑出来,她收好手机马上回到礼貌温润的工作状态,陪着分管科教文卫的领导继续在实验中学检查工作。 走过学校的优秀学生荣誉墙时,贺副市长忽然停步,指着墙上一张笑得腼腆的小脸说,这不是刚才那孩子吗?凑近看了下袁柳的简介,自强生,成绩也很优秀嘛。俞任则在领导身后露出了老母亲的欣慰笑眼。 俞任第一次在学校看到袁柳,不同于成绩单上的分数评价,她在陌生人面前的不卑不亢让自己很高兴,还敢和中文系毕业的自己油嘴滑舌不落下风,后生可畏也。如果今天不用加班,俞任想去袁惠方家登门看看,顺便给孩子买两盒小蛋糕解解馋。 下午放学时,校门口的两辆车还在,袁柳知道俞任没离开。小脸耷着叹了口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宿海说你做饭不是很快吗?出门前都准备好了。 是俞任姐姐,今天来我们学校了,还在开会。袁柳指了眼综合办公楼,姐姐真好看啊。 宿海轻松坐到了自行车上,能不好看?那是你的天,她来我们学校干吗?俞任姐姐不是写那什么材料的吗?宿海说,小柳,公务员真不容易啊,明明不用读书考试还要天天写写写。 我也不清楚,姐姐说她还兼着个秘书的活儿。袁柳蹬车,哎哟,总算快中考了,我巴不得提前到明天考。早点儿考上高中和大学,再早点儿毕业工作赚钱。 我也巴不得明天就考。你知道吗?屠格涅芙娃说中考完了请我去北京玩儿,小柳你能陪我一起去多好啊。宿海说这个网友是她认识的最好的一个,从来不急吼吼地要她的照片看,还给自己寄过好吃的。 你可千万别被骗了,这要是个四十几的大老爷们怎么办?他成天和你聊天我就觉着没安好心。袁柳对此人非常警惕。 没事儿,我问过他体重,才一百斤出头,真对我图谋不轨,我一只手就能把他脖子拧了。练了不少回搏击的宿海对自己的体格技术很自信。 两个小姑娘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地离开学校,宿海的饭在袁柳家解决,快速吃完后还得去理发店帮忙,小柳,今天还是洋葱肉片?对于袁柳的菜谱宿海都能背了。 嗯,还准备加一个红烧刀鱼行。袁柳瞥了眼闺蜜,知道你吃腻了。 小柳,这以后谁娶你谁不幸福死?宿海的车轮飞滚,我还真舍不得你嫁给谁,要不嫁给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让饱读中外百合名作的袁柳脸热,瞎说,谁要嫁给你? 诶,你还真别说。小柳,我亲爸拆迁完先给我一套小房子,我妈说离婚后也给我一套。宿海说我这是板上钉钉的小富婆了,按柏州房价身家小两百万。再加上我身高貌美,还有手艺能赚钱养家,嫁我有什么不好? 袁柳想了想,是挺不错的。但是,差了感觉。 可惜啊,我是女孩对吧?宿海说,哎,是女孩我也没戏的,因为你学习太好,我俩结婚了平均分会拉垮的。这么看,我适合和白卯生结婚,你适合坏丰年,或者俞任姐姐。 结婚可不是算考试平均分的。袁柳嘀咕了句,可还是被宿海最后一句话逗开心。 做完三菜一汤后袁柳扶着袁惠方吃完,除此以外,她早上和中午要帮袁惠方按摩腿部和手臂半小时,晚上则是睡前一小时。而袁惠方也很努力地康复,虽然左肢的康复进展微弱。 十四岁的小姑娘因为做家务和按摩,有时力道掌握不好,尤其近来手腕手指常酸疼不已,无人时袁柳就自己按摩或者热敷。晚上七点还推袁惠方出门透气溜达。袁惠方不喜欢被人问病情,白天不乐意出门,晚上就看广场上跳舞的人,自己还努力跟着动作扭动右手。她天天读菜谱后说话也不太费力气了,她说老纸明年这会儿就要来和她们跳。 肯定行。袁柳站在她身后笑,双手靠在背上还在轻轻按着。 小柳,你能考上八中不?袁惠方又问女儿。 没问题的妈。八中是俞任的母校,更是袁柳的目标。娘儿俩溜达了半小时,袁惠方说回家吧,你还要看书做题呢。 回家复习到晚上十点,袁柳扶着袁惠方上洗手间,最后进行睡前的擦澡。忙完时她又出了一身汗,终于让妈妈先安稳躺下了。睡前还能再复习个把小时,袁柳脖子上搭着条擦汗的毛巾,门铃不期而响。她透过猫眼,却看到蛋糕盒,忙打开门,还是白天那副打扮的俞任摇着小蛋糕正冲袁柳笑,今天有些想小柳了,再晚也要来看看。袁柳听了笑得更灿烂。 你妈妈呢?俞任小声问。 睡啦。袁柳帮她拿拖鞋,俞任就径直走到袁柳书桌前,看到孩子资料上写得认真的题就点头,真不用人操心。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0) 袁柳拿来勺子要和俞任分享蛋糕,俞任说姐姐不能吃,最近晚上吃得多,胖了。说完苦着脸捏了下腰上的肉,坐在袁柳身边看着她吃。小姑娘的手指捏着勺子却微微抖动,俞任发现她指节有些红肿,拉过来在台灯下端详,啊,这是怎么了? 姐姐没事的。袁柳不以为然,却没能抽回手。 俞任觉着这孩子年纪不大,手却比自己糙得多,她一根根地帮袁柳按指节,是不是帮妈妈按摩弄的?再沿着手背一直推到手腕捏着。 嗯我力道有时把握得不好,蛮力出太多。袁柳说热敷就会舒服些,其实姐姐帮她揉得也很舒服,看着俞任莹白的指甲在灯下反射着光芒,感受她温暖的指腹轻按在她手上,袁柳嘴里咬着勺子一时有些怔。 呀,小柳果然长手长脚,手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俞任伸出自己的左掌,和袁柳的掌心相对,看着这孩子比自己略长的手指笑,明明你小时候是肉乎乎的小短手。 啪袁柳嘴里的勺子掉到桌上,惊了俞任一下,她一愣,抽回手说你吃吧,等你吃完姐姐就回家。 俞任撑着头看袁柳笑,再指她嘴角,袁柳不好意思地擦去沾在那儿的奶油。快离开时,她接到任颂红的电话,我听你贺阿姨说你这个兼职秘书做得不错啊,考不考虑从政研室调到综合1科? 任颂红口中的贺阿姨其实俞任早就认识过,她们曾在饭桌上有一面之缘。在市府又碰到后,俞任却从没去尝试套近乎。而对方似乎也在观察俞任,过了几个月才将她选为自己的秘书。班子里的女领导找个女秘书非常普遍,综合科政研室里找了圈,也的确属俞任最适合。 爸,我现在干得挺开心,虽然累,可我觉着要学的不少俞任语气里的犹豫让任颂红松了口气,俞任马上明白了,这是任颂红的试探,他其实也不想操作得引人注目,可也不能让俞任认为他不关心自己。 那行吧。下周廖况回柏州,他要来银监会柏州分管局工作了,你们一块儿长大的,一起吃个饭联络下感情。廖况是俞任大学的师兄,但俞任拒绝了他几次实习介绍后,两人慢慢淡了许多。而任颂红说的联络在俞任看来有多重意思,自从她工作,身边就少不得男男女女给她介绍对象,说大家都是冲着结婚去的,我替你看的这个小伙子非常不错,压根由不得俞任分说她没有结婚的打算。任颂红也不例外,他一直想亲上加亲,让现任妻子的娘家侄子和俞任更近一步。 爸俞任捂住电话,吃饭聚会我会抽空去的,但是我得提前和您表明下原则问题:我不会和廖况有什么发展的。我现在不考虑谈恋爱结婚这些事儿。 不考虑不代表不提前作准备,结婚和工作都要未雨绸缪,你就放进名单里一个个考察。任颂红还想糊弄过去。 俞任想了想,那好,我喊我妈一起去。果然,任颂红那头愣了下,这你妈妈这么忙 我妈的确忙啊,要不我先将您的意思透露给我妈,让她帮着参详下?俞任笑了。 再说吧。任颂红不悦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周末有空回家看看爸爸,别成天和你们办公室的那群老爷们混在一起,不抽烟怕也要被熏出肺病。 俞任挂了电话后有些累,她重新坐下,见袁柳的大眼睛忽闪了下,打扰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小柳。 姐姐,电话里的人是要给你介绍男朋友吗?袁柳单刀直入,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不考虑谈恋爱结婚,难不成自己的观察都是错误的? 俞任苦笑,是我爸,最近热心人士有点多。 你有喜欢的人吗?袁柳更直接地问,她的眼睛太大,问得俞任无处可逃。 小柳呢?俞任观察了段时间,发现袁柳应该走出了白卯生有恋人的阴影,她转而直接问这孩子。小屁孩,不仅翘课耍嘴皮子,还直接关心到自己的感情上。 袁柳往嘴里送了一勺蛋糕,品足了味道才点点头说,有。让老母亲的脸冻住。 很多啊,我喜欢我妈,她特别坚强,做饭好吃,还对我特别好。我喜欢小海,她讲义气又可爱。我还喜欢小小、毛阿姨、白姐姐、怀丰年我最喜欢姐姐。袁柳数着自己在乎的人,偷换了喜欢的概念。 宿海今天还说要和我结婚呢。袁柳摇了摇头,结婚是要讲究感觉的,对不对? 姐姐,感觉不到位,你千万别结婚。袁柳说,如果不能和你喜欢的人结婚但可以生活在一起啊。 俞任的心猛地被吊起这孩子到底知道些什么?这么努力地敲自己的柜门。她盯着袁柳,小姑娘的脸色渐渐染上了难过,姐姐,我舍不得你结婚,不,我还舍不得你和别人谈恋爱,任何人。白卯生也不行,博士姐姐也不行。她们一个成天忙着唱戏,一个一年回来一次。那不是让姐姐守活寡? 袁柳扭头看着蛋糕,姐姐的手却揽过她的肩膀,两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姐姐啊不考虑谈恋爱的。谢谢小柳这么为我考虑。发丝与发丝摩擦后的滋滋声爬到耳中,袁柳觉得那响声变成一粒粒小豆子,咕噜噜地滚到她怀里挠着痒作着乱。 俞任松手后,袁柳往嘴里连续塞了三口蛋糕,眼神还呆呆的。 小柳?俞任看她傻得好玩。 嗯?姐姐袁柳嘴巴鼓鼓的,真好吃啊。 第158章 袁柳和宿海千呼万唤的中考终于到来,袁惠方行动不方便,这段日子毛信霞更多地担负照顾老姐妹的责任,送孩子考试的事儿也落在她肩头。可袁柳没想到的是俞任一早特意请了一小时的假也来送她,同时还有白卯生的包车服务。 送考的人超过了考试的人数,俞任姐姐,我沾小柳的光咯。宿海说。 小海怎么是沾光呢?你今天是我们的VIP。俞任给宿海转送上小礼物,丰年让我转给你的。虽然丰年这几年放假也少回柏州,但心里还挂记着两个小朋友,她给宿海的礼物是一支口红,给袁柳的则是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宿海乐得哈哈大笑,说坏丰年这礼物有意思,知道我中考就是走个过场,不会再读书了就送管口红。小柳还有得受,才中考就望着高考。她美美地在车里试了颜色,诶,坏丰年还挺懂。宿海唇色略淡,她就送了活泼又鲜艳的西柚色。 小海,你那笔袋里光口红都有七八根了。毛信霞无奈地看着女儿,小姑娘说这不一样,她那些都是小商品市场淘来的便宜货,这是我人生第一管名牌。 俞任姐姐,坏丰年放假了怎么还不回来?她要不回我就顺道去北京找她玩儿。宿海问俞任。俞任说丰年要帮另一所高校的师兄编教材,她自己还有别的兼职。 坏丰年不简单呐。等宿海满意地收好口红,袁柳则翻白眼,小海,我昨天就提醒你检查准考试,你别忘了。 没忘没忘。宿海从裙子的贴袋里摸准考证,没想着那里空空的。她一愣,又翻笔袋和书包,找了一圈没也找到,诶?我证呢?去哪儿了?啊哈哈,妈,没证我就不考了吧。 在这。袁柳将她的证塞过去,上车时漏出来了。袁柳扭头对俞任皱眉,姐姐,我太操心了。当然,姐姐特意来送她,她不晓得多开心,同时她的手心还沁出汗要是考不上八中怎么办?袁柳咬唇时,俞任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儿,小柳就当去写作业。 诶,俞任,当年我们中考时你也这么鼓励我的。说我好歹要写完卷子,能考多少就考多少,会做的一分也不能丢。卯生还有点得意,说所以她超常发挥,除了考数学时睡着,别的都撑着涂完,考了接近五百分呢。 宿海听到这成绩愣了下,呀,没想到你也是个学霸。说得她亲妈捂住脸叹气,得了,在这孩子学习上操的心就要到此为止。她劝女儿去读个二十三中的职高,好歹挣个学历,被总监助理拒绝,浪费时间,再说也没什么美发专业。 姐姐,你中考多少分?袁柳对俞任当年的成绩好奇。 你俞任姐姐的中考裸分全市第二十名,体育45分她就考了30分,我们当年总分685,她考了658分。白卯生如数家珍地背出了俞任久远的成绩,俞任在后座对着后视镜里的她笑,记得真清楚。她手中袁柳的掌心颤了下,小姑娘眉头蹙了下,为自己无法穿越时空经历姐姐这段历史而遗憾。 到考场后,毛信霞让袁柳加油,别操心家里。这几天她的店不开,专门给考生和病号做饭。对女儿宿海她就一句话,要点儿脸,别睡着啊小海。 俞任搓搓一左一右两张脸,人生的考试比中考艰难得多,我们没有清晰的复习大纲,也没有机会日复一日、题复一题地反复练习,甚至没有多门老师教学。这么看,中考是不是容易多了?小柳,尽力就好。小海,不要睡着。 姐姐,人生有哪些考试?袁柳在这关头还不忘记敏而好学。 唔,太多了。等你中考结束,咱们边喝茶边数一数,进去吧。俞任问卯生,司机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卯生笑,我负责三天早晚的接送,中午就麻烦毛阿姨了。她和俞任并肩看着两个长高的孩子拉手进了考点大门,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俞任。时间好快啊。卯生还记得城中村第一次看到小柳的样子,她被卯生抱在怀里爬楼梯,胳膊腿儿像几截莲藕一样胖胖短短的。 你还早着呢?俞任说,印小小中考还有十年,卯生,慢慢来吧。她眼里也闪动着感慨万千,看了眼表,得,我要去上班了。 袁柳考完试第二天就拿到了标准答案,对完分数后心里就有了数。她给俞任发短信,姐姐,我的作文如果不走题,大概能考到703分。她们这届满分730分,八中分数线685分,袁柳这成绩问题不大。 等分数出来了,姐姐有礼物送给你。俞任说。 姐姐,我可以要一份别的礼物吗?袁柳能想到的礼物可能有衣物鞋子,或者书籍,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必需品。平时她过得节俭,因为现在袁惠方没工作,母女俩要吃着老本过日子。 俞任的心情很好,她拨了电话过来,我的礼物之外,你想要什么?姐姐能做到的都给你。 袁柳说好,那就等成绩出来。 其实俞任为袁柳准备了多份礼物,衣物鞋子书籍袁柳都猜得到,除此之外还有一部新手机、外加为期两天的短途旅行,并且带上袁惠方一起。她近来加班特别多,领导大发慈悲让她过一个完整的双休,但是,电话还要24小时开机,带上电脑防止紧急的活儿。 果然,袁柳的算分能力得到了印证,一分不差的,她考了703。袁惠方高兴地哭出来,考了420分的宿海则抱起了袁柳,小柳,你真牛。袁柳还在电话里听到了俞任急切又开心的声音,姐姐说小柳,你好棒,我为你高兴。 礼物就要兑现,袁柳说我想和你喝茶,听姐姐说说人生的考试。 俞任说这有何难?小柳,周五晚上咱们出门,还有小海也一起,你白姐姐开车,咱们去杭州玩两天,那里有的是喝茶的地方。 袁惠方本来不愿意外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俞任劝她,越是不方便越要活得开心精彩,要不对不起自己受过的这份罪。卯生、俞任、袁柳、宿海和袁惠方就挤在小车中浩浩汤汤向杭州。这是袁柳第一次离开柏州,这些年她的生活都在这片土地,尽管阅读让她的精神世界丰富多彩,可现实就逼仄得多,她的轨迹在中国地图上也只有针眼大小那么一点。 俞任说住宿的地方靠近柳浪闻莺那个景点,过个马路就到。至于为什么选在杭州?那时她教七岁的袁柳几首苏轼关于西湖的诗词,小朋友背到山色空蒙雨亦奇时闭上了眼睛说,姐姐,我好像能看到那个风景,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俞任就下了决心,有机会要带小柳多出去走走。 一过七八年,她忙着学业恋爱,错过了大学寒暑假好几次带孩子出游的机会,俞任觉得真的不能再拖了。 能出门玩儿的宿海兴致很浓,她说要吃那里的特色菜,俞任说好。而袁柳说想推着妈妈沿着湖边走,袁惠方也说好。俞任看卯生,觉得即便作为司机,她的情绪显然过于低落。她知道卯生想到了届时同处一座城市的印秀,一个高墙内劳动改造,一个游湖观光,卯生心里不会好过。 但卯生是自己要求来做司机的,落脚后,她说自己随意出去走一走,俞任懂,只让她别回来太晚,现在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 袁柳细心,她早发现卯生不开心,安顿下母亲后她去对面房间找俞任,正好看到卯生朝电梯走去的身影。 姐姐,这是我准备的茶叶,我妈让我给你送来。袁柳进门后对俞任说,眼睛里的光彩让俞任知道了她期盼着什么。换了睡衣的姐姐笑着招呼她,来,咱们坐会儿。 袁柳坐直,等待着这场像朋友般的对话降临,可她忘记了准备的开场白。而俞任也不打算开场,就撑着沙发扶手看着紧张的袁柳。小姑娘黑润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她说姐姐要不要喝茶? 这会儿喝茶怕夜里失眠。俞任笑了声,换了个坐姿撑头看着小柳,盈盈的笑容让袁柳忘记了说话,小姑娘偏头看窗外,嗯我看到白姐姐刚刚出去了。 她来杭州有缘由,想来怕来,不来又特别想。俞任的话让袁柳琢磨不透,姐姐,来杭州对白姐姐来说也是考试? 哈,小柳这个说法真有意思,特别会点题。俞任起身,给袁柳拿出了一大袋零食,怕你和小海晚上饿,一会儿你拿回去吃吧。她还是打开袁柳送来的茶叶泡了半壶,白姐姐的事儿对她而言是隐私,姐姐不能代替她透露。但考试这个说法儿,只是个类比。她说小柳,你从小就考了很多次,你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慢慢地获得了妈妈的爱;没读过幼儿园又比同学小一岁,但你一直在学业上非常出色;最重要的,当你妈妈生病时,你撑住了你们的家。这一点,姐姐都自愧不如。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1) 我懂了,姐姐。你说类比,的确人生像考试,又不是。因为它没有统一的评分机制,我们经历的事儿也不是为了拿分数。我只是在那个情况下,我只能那么做。袁柳的话让俞任很吃惊,如果不看她脸上的稚气,抛开孩子的身份,俞任觉着她在和同龄人交谈。 袁柳见俞任不响,有些羞涩地抿住嘴唇。 进了八中后你会发现高手如云,如果哪门功课觉得吃力,及时告诉姐姐。向来懂得捕捉任何对话时机的俞任竟然下意识地说到了学习,袁柳眼里飘过失落,她点点头,我会的。 小姑娘给姐姐倒了杯茶,她的动作平静流畅,身上裹了层孤独的光晕,也许是窗外的灯光倒映所致。 姐姐,我在网吧找了本外国自传,看得挺吃力。最近放假就每天对着字典边查边看几页罢了。她说书名叫《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那个女作家和我一样都是被领养的。我和她说的一样,人生却缺了书页,多了空白和问号。但她的话我认同,缺少的过去可以是入口,也可以是出口。它是凸起的盲文标志,作家说她摸得到,我也像摸得到。 袁柳将稍冷却的茶水递给俞任,谢谢姐姐为我做的一切,我缺了几页,却因为姐姐多了好多页。小姑娘其实很伤心,因为姐姐为她描绘的那些书页她翻遍后,想重启新的页面却要自己绞尽脑汁地思索开场白。她终于用上了这段话,面对习惯性关心她学习的姐姐。 姐姐,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咱们说好的看日出。袁柳站起来,俞任还坐在她对面她在思考,或者说,她穿过思考在观摩面前鲜嫩的灵魂。幼小芽已经长为精韧的枝,经常和她在市图书馆并肩阅读学习的袁柳,不再是两岁不到流着口水摸着墙壁走路的三儿。她的话里是白雾笼罩的荒原,袁柳在踯躅于什么。 送袁柳出门前,俞任喊住了她,小柳,姐姐发现你是大孩子了,不只学习,任何事,只要你乐意,就告诉姐姐。也许我能帮你分析理清点难题,比如说,情感类的。 袁柳的眸子垂下,情感类的? 对。俞任帮她整理着掉在眼上的刘海,唔,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抬眼,姐姐,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你喜欢过吗? 俞任哑口,怎么又绕到自己头上了?她停顿了下,嗯,喜欢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心里开了一朵花的感觉。 袁柳看着俞任的胸口,仿佛要找那儿的花。丝质睡衣下的俞任线条虽然纤弱,但浮动着幽香。香味也许来自她开过的花,也许是她化作蜜蜂蝴蝶穿梭而来沾了粉末,咳。俞任提醒袁柳的视线。 小姑娘别开眼神,嗯开花。她知道自己心里还没有花,她要是俯身扒开土壤的话,就能看见一粒种子,姐姐晚安。袁柳对俞任挥手。 剩俞任在门口呆了会儿小柳开不开花她不清楚,但是觉着这孩子有点成精的迹象。 第159章 毛信霞的离婚案子打了许久,磨得心都掉了层皮,邵胜威再舍不得房子门面存款,却经不住同居女朋友的死缠烂打,终于同意给毛信霞一套房子一个门面外加10万块现金的条件,但是有个条件:钱要花在小儿子的教育上。房子门面也只能给小儿子邵君涵。 同居女朋友肚子一天天的大,邵胜威就对亲儿子没那么看重,尤其他们偷偷托关系去香港验血,判断胎儿的性别为男。 于是毛信霞的第二次婚姻终于结束,带着女儿和儿子过日子。她和宿海说,邵胜威说要是我不答应,就不签字。给你的这套房子做不了数,但是妈会赚钱,一定给小海赚出来。 财产在宿海眼里的确重要,可比起毛信霞的幸福就会让位,小姑娘想了想,那我要自己开店。 可开店之前还得继续磨练手艺,毛信霞拜托一个师妹帮忙,将宿海带到北京去学习。对北京之行抱有期望的宿海问毛信霞,是去四联还是东田?他们是不是常去时装周帮忙搞造型? 毛信霞说能在北京城混下来的理发店都不能小瞧,你早晚得回柏州,人家不认什么时装周,就认价格和好看。于是把宿海给打发到了北京,下了火车站后小姑娘没去四联东田永琪吉米,而是去了左家庄。 妈妈的师妹姓周,宿海喊周姨。她看着年轻,人不算和气,大约头发剪得好的脾气都不咋地。理发店也不是西单里那些收费贼贵装修高大上的大店,就在小区门口店面挂红牌子印白字体:芳芳精剪。一把精剪二十年,剪出了周姨六十平方的三环內房子。 周姨说你先跟着我学一个月,我会的都教你,吃进去多少看你本事。再问宿海愿不愿意住她家?她儿子上小学,老公在房产中介工作。人家一家三口挤在六十平里都够呛,宿海说我可以住店里。 来北京前毛信霞再三叮嘱,干活儿要积极主动,不会干的活儿一定要问清楚。她担心哄着宿海来北京,这孩子一旦发现服务对象不是模特而是朝阳区的大爷大妈心里会闹别扭,担心了两天,宿海说挺好,这地儿到亮马河三里屯麦子店都方便。再说她有朋友圈,西有北大的坏丰年,还不晓得什么方向有屠格涅芙娃。 左家庄附近溜达熟了后,宿海找坏丰年,你给我送了口红,我请你吃顿饭。怀丰年说这敢情好,难得她在北京碰到柏州的小老乡,不过要等她过阵子回北京。宿海又问周姨,燕园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儿?不会在昌平吧?周姨说没听过,八成是民办野鸡大学。被烫头的老阿姨听见,一准儿就是北大的学生自己瞎诌的。遍地都是职业技术学院,冠五道口或者燕园的听着谦虚,本质还是显摆。 宿海听了有点生气,她问屠格涅芙娃,你是不是北大的?那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宿海用学了几天的京骂回:你大爷的。然后把自己的签名改成: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在读。 因为洗头手艺好,刮面掏耳又快又稳,宿海在老客眼中很快从陇西乡下来打工的妹子变成了有点儿东西的大姑娘。再问大姑娘今年有二十没?大姑娘说我十五。 哟,这是童工呢。人家看周姨笑。大姑娘说我不是童工,我就爱做头发,是童子功。您且等着,一会儿我好好给您捏个头。在周姨这儿的活儿除了捏头洗发,她还要负责十二岁以下顾客的剪发服务。用周姨的话说,小学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剪得家长满意就行。人家要再问你多大,别老实巴交地说十五岁,说十八,反正尽有人信。 于是虚了三岁的格劳瑞啊一把推子加剪刀理了段时间就在小区打出了名堂。人家理发师的碎短发加锅盖刘海在她手里变得灵动起来,锡纸烫纹理烫飞机头圆寸头轮番上阵玩得溜起。有个小顾客被宿海在侧面推出了两道波浪造型,还一时风靡了附近幼儿园。 看宿海基本功不错,周姨就渐渐给她加了更多的活儿,她发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烫女士的卷发时想法太多。什么叫想法多?就是宿海永远觉着顾客的意见不符合审美,她对卷发的认知才够得上伦敦巴黎时尚周。有时倔强了就多说服顾客半天,被周姨私下骂,她要怎么烫就怎么烫,烫成比熊贵宾也是人家乐意。真以为去登台走秀呐?人家去参加朝阳区广场舞大赛跳凤凰传奇的。 宿海吐了吐舌头,晚上和袁柳说赶明儿我一定要开个自己的店,我想怎么烫就怎么烫!袁柳说小海等你回来,我的头发你爱怎么烫就怎么折腾。大不了我剃光头,学习还不用分神了。 暂时被剥夺了卷发设计权限的宿海在给大妈洗头时,芳芳精剪来了个稀客,一头枯草乱叶般卷发的怀丰年回京后就乘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了左家庄,往理发店一坐被周姨瞄了眼,剪头发? 丰年说我找格劳瑞啊剪,里面的宿海探出头,一张小脸让丰年都差点认不出,小海? 宿海高举双手走出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枚让丰年眼睛挪不开,真是你啊小海? 坏丰年,等着啊,我洗完头就帮你洗。哎哟,你去哪儿了?头发怎么变成这样。再看丰年的脸色,又黑又黄又憔悴,宿海嫌弃地看了眼丰年,热情地给周姨介绍,这是我发小儿,北大的。 发什么小?丰年一想,第一面就被小丫头给薅了头发,可不是发小? 周姨一听这是柏州在京的人才,给她倒了杯水,那你坐会儿啊。 丰年就看着宿海忙活,大姑娘穿着牛仔裤黑卫衣,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可她的头发被烫成了金黄色的爆炸头,还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发髻。如果用白绸缎扎起,宿海可以去演豪杰春丽。给客人洗着头的宿海扭头看外面坐着的丰年,眼神稚气坦率,笑时眼角弯下,淌出十五岁的蜜味。 等丰年洗头时,宿海就用柏州话和她一顿聊,但基本上丰年只能招架。宿海说坏丰年你去了趟宁夏支教而已,怎么像去了火星?你这头发一看就是从来不护理的,分岔太厉害了,干燥得我用十桶护发素都不行。坏丰年,你怎么这两年放假也不回柏州了啊?你知不知道小柳考上了八中,俞任姐姐当了领导秘书,白姐姐收养了个孩子。哦,你干嘛去了? 你八成在谈恋爱。 不对,谈恋爱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放任发型不管的。宿海洗功精湛,可也还是花了半小时才帮丰年梳理好发丝。 丰年闭眼微笑,听到宿海这么说睁开了单眼皮,她说没谈恋爱,哪里有功夫?再心虚地很快闭眼。 你忙什么呢?宿海的指尖替她刮掉眼皮上的泡沫。 忙着念书写论文编教材,忙着赚钱呐。丰年躺下时看宿海又觉得陌生了些,小海,你变好看了。 我哪天不好看?宿海给她包上毛巾,拉着坏丰年坐下,剪什么发型? 丰年说你看着来吧,我这么多年都是短头发,反正扎不起来的。这话可得了宿海的心,提起剪刀就是一顿操作,电推子绕着丰年的头走了两圈,雏型出来了,丰年给剪了个飞机头,自带的卷发效果让头顶发丝显得格外时髦。 这也太男孩子气了点。丰年说。 不,不,这叫中性美。宿海将丰年的脸捧正,你看看,你肤色白,脸蛋两侧没什么肉,侧脸看着本来就立体。我告诉你,这发型但凡脸上肉多点儿它就黏锅垮台。坏丰年,得亏你脸长啊,显得个头高。宿海满意地抱臂欣赏作品,哦,你看看你眼睛,虽然小了点儿,但是眼窝深,眉骨也高。总而言之,坏丰年的脸和她设计的发型绝配,从眉毛配到脚趾头。 看来在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深造得很不错。丰年笑,眼睛里游走着丝疲倦,她说小海,一会儿咱们去吃饭吧。说好了你请我的。 什么大学?宿海拧眉。 丰年吐舌,不好意思,我就是屠格涅芙娃。她这个小号是宿海在她的大号空间找到后加上的。一看那非主流的签名和头像就知道这是小海,丰年就起了调皮心,隐姓埋名和大姑娘聊了很久。越聊越觉着有意思,因为这孩子不端不装,学习不行可言语意外地有力量。 宿海手拿着电推子看丰年,你姥姥的。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好命能认识两个北大的。她给丰年清理脖子上的杂发,坏丰年,你可不能把我的事儿说出去。 十五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东边的托尼西边的杰克吗?丰年说那当然不会。你不觉着咱们特别有缘分吗?全国十几亿人,咱们能在Q上加两茬。现在你又来北京了,咱们还能三不五时地约着玩儿。 你和我玩什么?宿海有自知之明,我又看不懂你的书,我只会剪头发,最后给她喷了点儿发胶,坏丰年,我觉着你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丰年看宿海的眼睛。 油腻腻。宿海咂嘴。 丰年口袋里的电话这时狂响,她掏出看了眼后就摁下静音,说是广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站起来再和宿海比了比身高,可不油腻吗?个头就这么高,体积不够消受那些,油脂就溢出来了。 不够消受哪些啊?宿海问。 人间久摧藏呐。丰年看着宿海,正好是午饭的点儿,这附近你想吃什么? 大螃蟹!宿海的愿望在左家庄就得到满足,虽然吃到的螃蟹没有柏州的大,更美老家的鲜肥,但是坏丰年戴着手套给她剥蟹的待遇着实难得。可坏丰年胃口不好,也许是被电话上的那个宋姐给催的。 怎么不接呢?宿海问丰年。 嗯广告。丰年继续如是答。 来,张嘴。宿海说,对着配合的丰年嘴里喂了一勺蟹黄,我最讨厌和吃饭不积极的人一桌了,坏丰年,管是谁烦你,你也不能耽误吃东西。人长了嘴巴干嘛的? 说话,吃饭,就这两个用处你知道不? 还有,还有点别的用处。丰年说完,脸一红,吃,吃蟹。 还有什么用处啊?宿海问,可丰年的视线又落在了手机上,宋姐两个字继续跳着。她叹了口气,要命的用处。 宋姐她走出饭馆接了电话,然后垂头丧气地背对着宿海说了好一通电话,最后进门坐下,宿海咬着蟹腿,我想起来什么用处了? 接吻和做爱。宿海说完,坏丰年直接咳出了半杯椰子汁,你 我什么我?我懂的可多了。宿海笑得贼兮兮。 第160章 好不容易从一百八十斤减到了一百三十几,宿海发现坏丰年找上门后她的体重又开始反弹。左家庄的大妈眼睛毒辣,盯着宿海的肚子好几眼但忍住没说话。虚报三岁的小美发师说阿姨别看了,我没怀孕,都没男朋友。 真不怪宿海,这事儿都赖坏丰年。她两个礼拜找了宿海五次吃东西,宿海说你压根不是中文系的,饭桶系的吧?找一回那是咱们之间有情谊,找两回也是因为咱们熟。两周你找我五次,坏丰年你打什么主意呢? 跟你吃饭香。丰年说她在学校就吃不下饭,哪怕就读饭桶系也要被开除的。只有当着宿海的面儿,被她横扫千军气吞山海的阵势感染了,丰年才能吃下小碗饭。每次几个菜都基本进了宿海肚子,而大姑娘的肚子也经不住这么揣着。 第六次见面,一米七八的宿海和一米六八的丰年并肩,一个瘦得像麻秆,一个壮得像专业运动员,宿海一把搂过坏丰年的肩膀,来,姑娘你和我说说也没事儿?是不是失恋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2) 宿海说她说她失恋那会儿也茶饭不思的,一顿三碗减为一碗半。但是说出来就好多了,小柳有次开导我后,我一次吃了四个板烧鸡腿堡。 丰年摘下大姑娘的手臂,小海,怎么说我也比你大八岁。你和姐姐说话要客气点儿。说罢头顶上的飞机头造型就被宿海居高临下的乱拨拉一气,坏丰年,我现在才发现个头高的优势我在你身边就变得有保护欲了。 其实丰年也没多大的事儿,她带着宿海沿着颐和园公园逛,也就是今年6月中旬A股暴跌,我压箱底的钱亏了七成,现在套着还没出来。她说我早就该听俞任的将钱老是存着,总想着发财暴富,心态一开始就不对。 宿海听不懂,只晓得坏丰年亏了钱。她也有一泡苦水要吐,我两套柏州的房子一下子少了一套,我还没哭呢? 那怎么办?丰年觉着这孩子的生活也谈不上多无忧无虑,她怎么就活成了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呢? 赚呗。回家开店赚钱,我要买一套150平的大房子!加五个门面,两个美发,两个美容,还有一个就是瑜伽馆。宿海在周姨这儿每个月的工资是友情价五百块,按照柏州现下的房价,她还要不吃不喝再干960年。可大姑娘就是乐观,说人在这儿,你还担心什么?我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的都不怕,你一个北大的怎么还吓破了胆儿?拢共亏了多少钱? 七万块。丰年辛苦复读赚来的钱几乎没舍得动过,这些年都是靠贷款奖学金兼职赚生活费学费。咬牙想了想这个数字,不买房子我都可以成麻袋地多少书啊。丰年真后悔。 那是有点儿多。你还请我吃饭,算了,下顿算我的。宿海很够意思,最后掂量了自己从小到大一万二的存款,着实也为丰年心疼了把。 丰年还有点儿别的事儿,那就无法和宿海启齿,但宿海看出来了,说你丫的和那个宋姐是什么关系?就我和你吃饭这几回,哪一回少得了她给你电话?不会是你老板吧? 丰年说这个嘛,大人的事儿有时候说不清。宿海说你又在这儿胡抡了,不嫌弃给你母校丢人呐?你算哪门子大人?比我还矮了十公分,也就比我大八岁。什么事儿是说不清的?那是你不想说不敢说。我替你说了吧,我觉着你做了一趟小三,勾搭上了宋姐的丈夫,最后被宋姐到处追杀没法子之下去宁夏躲了一阵子。对吧,言情小说少不得这么写。 你在哪儿看的这老掉牙的情节?丰年说五几年人家邓友梅笔下的加丽亚都被塑造出深刻的人性和价值观碰撞。怎么在你的设想中就变成了粗暴的雌竞? 拿剪刀玩泡泡糖的大姑娘翻着大眼睛,你说什么?她真听不懂。 丰年说你的设想太俗了。 哦,那就是你被宋姐误以为是小三,但是宋姐对你一见倾心,开始抛下丈夫疯狂地追求你。宿海说这不俗套了吧? 肯定不俗套,因为坏丰年脸憋得通红,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在宿海眼中,她的肤色只有在新发型的衬托下才变得白皙,现在两抹红迅速燃烧到她整张脸,宿海说坏丰年,真被我说中了? 丰年低头,你又打哪儿看的这些? 网络文学啊。你真当我不学习呐?宿海拉丰年的细胳膊,坏丰年,我不喜欢生活在北京,外面太冷了。我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吃火锅。 铜炉羊肉火锅里放了数不清的芹菜香菜香葱,宿海一边吃一边说这可怎么得了,这味儿得冲死顾客吧?丰年给她递纸巾擦汗,都是这样儿,觉得不对还是照做。 她叫了一瓶啤酒,飞机头一扬,酒水就进了喉。飞机头一顿,她的单眼皮就一动不动地盯着炭火。她说小海,我喜欢过两个人,但是从来没和谁开始过。后来我兼职又认识一个人,我是冲着一小时三百块才去教她的孩子。她比我大二十岁,身上有我喜欢过的人的影子。 宿海拨开麻酱丽的芹菜沫儿,哦,大二十岁又怎么了? 就是喜欢我的那一个,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感情。丰年说,我心里还有别人,可是好像也慢慢有她了。 哦,这事儿有点难办,生活不能NP的。宿海说你赶紧给我下羊肉,别抠抠嗖嗖的,我不够吃。 丰年又叫了两盘现切,她和宿海的谈话被羊肉葱香的味道淹没了。宿海吃得没空抬头,最后嘴巴一抹放下筷子,坏丰年,要不心里继续揣着别人,要不就只揣他试试呗。她说你看我就专注,涮羊肉就涮羊肉,我不会再加盘儿红烧鱼的。我对食物忠贞不贰,我对自己的嘴馋做到了克制。虽然我还想吃条鱼凑个鱼羊鲜。 小海,你是说,我可以试试和追我的那一位?丰年觉着现在孩子真不得了,一个个说话都这么成熟。 不,我是说你丫再带我去吃条鱼。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宿海说北京话真有气势,比咱们柏州话中听得多。 那我呢?丰年笑,给大姑娘再叫了条烤鱼。她也不是非得在丰年身上找到答案,只不过习惯了扮演屠格涅芙娃和网友不知不觉地说得深了点。 你该干嘛就干嘛啊。宿海觉得这人怪不得留过级,怎么拎不清呢? 哦,我去和那个人试试?丰年有点儿被鼓舞到。她摸着唇说,其实我挺怕见她的,她能看破我的想法。 当然去赚钱啊,不是都亏了七万块吗?宿海将头上的两个发髻松开,大爆炸头瞬间开了花,她抓散头发,左右就是□□里那点儿事。 丰年被堵住,你这又是和谁学的?这有点道理,可太粗野了。 和袁阿姨学的。宿海开始吃鱼,丰年电话里的宋姐又在跳。宿海吐着刺,看丰年按下电话后开始发短信,等她吃完了这条烤青鱼,丰年还没放下手机。宿海又吃完了店里附送的小水果,两盘西瓜不够又添了两盘。丰年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搁下手机,吃好了?她眼睛里带着点儿笑意,被宿海盯住后不着痕迹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嗯我送你回左家庄。 我自己坐车就行。宿海摸着肚子。 丰年说不,我我顺路。 顺什么路?哦,顺宋姐的路吧?不怕原配揍你啊?他们夫妻还没分居吗?你做好当人家孩子后妈的准备没?宿海又挎住丰年的胳膊,坏丰年,其实我很难想象你会谈恋爱。在她心里,坏丰年永远像那个被她一哭就手足无措的书呆子姐姐。她这样的飞机头、瘦身板儿,要和什么男人搭配呢?现如今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哪个不是脑满肠肥头秃肚圆? 我也难以想象自己的恋爱。丰年在大学里自诩搬砖,其实搬的是书砖。她身上早就被镀上了浓郁的学术气,说直接点儿,就是爱抠道理。 将宿海送到了芳芳精剪门口后,她让宿海晚上睡觉注意关好门窗。自己则站在街道前等着人。宿海从店里探头看她,丰年没注意到,她盯着手机。不一会儿,一辆灰色的汽车停在丰年面前,窗户拉下,丰年和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看得出她有些羞涩,双手靠在背后,一只脚踩在前面,身体却有些忸怩。 宿海借着整理毛巾走出来,想看看车里是哪颗四十三岁的秃头。 丰年开了车门坐进去,宿海瞄了一眼,发现驾驶座上的人不秃,还有一头茂密的长卷发,脸一扫而过,但笑容极为有感染力。宿海又想再看看,车窗拉起来了。只隐约看到里面两颗头靠在了一起,不晓得是脸贴脸还是嘴贴嘴?宿海觉得更像嘴贴嘴?此刻宿海的嘴巴张开,和冷空气贴了个彻底。 你大爷的坏丰年啊,还惹得我担心了半天,真怕你找个四十三的老男人他不行了呢?竟然是头发这么浓、卷儿烫得恰到好处的阿姨。 你大爷的啊。俞任姐姐倒在白姐姐怀里哭,坏丰年和阿姨什么贴什么为什么都是我看到了啊?宿海捂着肚子打着饱嗝。 格劳瑞啊,洗头!周姨喊。 诶,来了。宿海说。 你大爷的,我是活在百合山下吗?宿海笑着摇了摇头,迎上又一位阿姨的探究目光,她说阿姨,我吃多了,没怀孕。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争取再更一章:) 第161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是常见的思路,可能用贫瘠去滋养贫瘠也是个法子。丰年这个贫瘠的追求者拥有成熟的躯体,像红布林快要熟到破皮的年纪,三环內有六套房子,有一份金融行业內体面的工作,女儿特别聪明,丈夫显得很体面。宋姐却说自己很贫瘠,因为她的生活构筑在谎言之上。而丰年则是个货真价实的穷孩子,她愿意来滋养。 宋姐对丰年说我一看到你就想到她。那个她是她谎言深处的一点已经越来越不真实的存在。她说你们挺像的,小卷毛,薄嘴唇,单眼皮,委屈清冷得天生一副讨债模样。 丰年说我从来不讨别人什么,我有的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说这话时她眉头紧紧皱起,整个人被宋姐黏热的吻刚吸空。你就讨了。宋姐性子里有说一不二的果断,她说丰年夺走了她的注意力,挖空了她假大空的生活,直接拽出了她丑陋的内心。你来找我讨债的,一定是。 丰年和宋姐关系的质变始于六月的一天,这也是她教她女儿SAT数学的第二个年头,从客气打招呼,到留下吃顿拘谨的便饭,再到送上一件价值适中但用心良苦的新年礼物,最后宋姐在暴雨天邀请丰年留下来过夜。她家房间足够,女儿还欢天喜地地附和邀请。 那晚宋姐丈夫出差在国外,时差隔了五小时。宋姐说他们精神上的时差可不仅仅五小时。说这话时,她给丰年端来一杯红酒,和女孩坐在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水说家常。天儿好时,这里能看到北京城的夕阳余晖,现在外面被水帘隔开,宋姐的眼神比水帘铺上的玻璃墙还斑驳,她问丰年以后要干什么? 丰年说她喜欢文学,虽然研究生在读,但基本确定了以后博士的方向,希望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巴洛克文学。她从马里诺讲到了贡戈拉,为此丰年还在自学拉丁语。宋姐听得入神,默不作声喝了半杯酒后说了句,因为爱神就在涂红的双唇中,她带着自己的毒素。说罢,她勾唇笑了笑,红酒晃花了丰年的眼。那天晚上被酒精催得睡得不熟,一会儿梦见印秀,一会儿又是俞任,最后当宋姐的脸出现时,丰年被吓醒,一时不知道这会儿是梦还是喝酒在梦里。 过了段时间又有机会问宋姐,原来您也知道贡戈拉?上次我班门弄斧了。 宋姐说你有我手机号,我没想到你隔了这么久才当面问我这个问题。宋姐也没深入聊贡戈拉,却透露她是丰年八百年前的同门师姐,丰年本专业的一个老师还是他们班当时的第十二名。 如果说感情里也有个道行之说,丰年算业余一级,宋姐起码有专业八级的水平。她像一个乐队指挥大拿,有时用眼神就能调动乐手的情绪,有时则懒懒伸出手指勾一下,管弦如果在她手下,肯定抑制不住低鸣轻呜。感情最不讲道理的地方是它给人类的肤浅留足了极大的发挥空间宋姐还好看。 好看的宋姐会挑一下丰年长得无处堆放的卷毛,会送丰年回到学校,临走前问丰年一句,你没什么和我说的了么? 其实短信里说得零七碎八够多了。宋姐还是一个谜,丰年就将自己和盘托出,她说了俞任,谈了印秀的黄裙子。她说印秀就是暴风雨里的葡萄藤。宋姐马上懂了,说她会结出晶莹剔透汁水饱满的果子。 宋姐从来不直白地说喜欢,她高明的地方在于明明在点点滴滴地追击着丰年的心,却又将一切安排得顺理成章。她一脚站在雇主的线后,另一脚探到对岸再轻巧收回。高手就是会跳舞,给她一根架在悬崖上的钢索都能舞动起来。 宋姐也晓得要给丰年希望,她说和丈夫分居也正常,两个人各忙各的。忙什么?回答丰年的是宋姐一个暧昧的眼神。 若即若离探寻了两个月,丰年打起背包和同学去了甘肃。企图在黄土高坡吹醒自己:和宋姐的这段际遇是生活的一段夸饰。而宋姐将巴洛克式的夸饰用到了极致,她说她某月某日在兰州,问丰年愿不愿意一块儿看看那条河? 丰年没去,两个人中的那条河就没跨过去。宋姐依然上班,出差,操心女儿的成绩,送孩子去上网球课。把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后遗症留给了丰年。丰年觉着自己挺对不住她的,她为什么在兰州?是因为工作还是刻意来的? 高手知道间歇停顿的重要性,宋姐和丰年彻底没联系的几周,丰年天天在土坡上吹风,一张白净脸蛋吹得黑黄交织,头发也吹成了蒿草。像算准了她回来的日子,宋姐在她回京当天就来了电话,第一句话是我去找你,你不来,你回来了还不让我见,要不是和宿海还有顿螃蟹吃,丰年当时就软下身躯。 宋姐近来常在左家庄的一套房子里住,据说这是她完成个人资本积累后在北京买的第一套房,一直住到结婚前。她不愿意出租,也不想空着,每周回来住一两天,让自己安静会儿。 人要安静的,尤其对她这种生活在谎言里的人。宋姐说为什么需要巴洛克式的诗歌?因为生活经不起打量。丰年上车后,她打量着女孩,手指附在丰年的脖子上划着痒,你这发型宋姐笑,挺特别。 她说我邀请了你五次,这一次你终于愿意来我左家庄的住处。她还说丰年让她想起她,说丰年来讨债,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像来找丰年收账的。宋姐熄火,抓着丰年的飞机头说你不浪漫,一点都不。你去宁夏都没给我带一点儿东西。 丰年说带了,在寝室。我给你抓了一把黄土。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将土培到你家大花盆里。要是没机会,我就风干它。 宋姐说这东西有想法,像是咱们中文系的人能干出来的。 还能干什么?宋姐说我现在要来点儿矫饰,你听听这是什么语言。亲晕了丰年后宋姐松开手,对着后视镜补唇膏,说北京就这样儿干燥,她一个冬天得用五管唇膏。你给女孩子买过裙子,买过唇膏没? 丰年说买过口红。但不是给恋人,是一个很可爱很爱化妆的小朋友。才十五岁。 宋姐哼笑了声,开车进入小区,而后拉着丰年走出车门后自然松开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库电梯,丰年的心在擂鼓,宋姐说带你认个门,不要怕。 这里的房子比宋姐现在的住处小得多,装修也见岁月,但维持得极为整洁。宋姐说你去烧水,我想喝普洱。自己则去了洗手间,哗啦啦地洗澡。 丰年觉得这一刻特别像她孤注一掷拿压箱底的钱买两支股票的那会儿:她觉着能赚,可心里很空,像预计到崩盘的那条大阴线。 她捏着手机泡了普洱等宋姐,手机里跑进来宿海的消息,坏丰年,我看到了!说老实话不是大叔是个阿姨我就放轻松了,挺漂亮啊,问问她头发哪儿做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3) 丰年吓得手心冒汗,说你看到什么了? 脸贴脸啊。也像亲嘴儿。宿海说你放心,我开明着呢。 丰年像被烫了手一样扔下手机,心跳失去了指挥乱了章法。她又摸着唇,总觉得最近多出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晓得了,叫饥渴。 人在荒漠里旅行了很久,看到水源就难免激动。何况宋姐的侧脸像印秀,经历也像她曾经在破产的边缘,再一点点扳了回来。 带着沐浴液香味的宋姐说丰年你帮我吹头发,丰年僵硬地站得稍远了些,帮她打理头发,顺便问这是哪儿做的。宋姐说在东京做的,想不想去那里换个发型?下次我带你去。 丰年说不用的,她下次头发长了试试拉直吧。虽然很多发型师都说拉直没用。 宋姐将吹风机拿开后坐下坦然喝了两杯茶,然后看着丰年的眼睛,你嘴里有羊肉大葱的味道。 丰年红了脸,被宋姐拉到洗手间,打开了新牙刷的包装,对着镜子忐忑地刷了十分钟。欣赏她刷牙的宋姐问,你愿意吗?不愿意也没关系。 圆框眼镜后的单眼皮眨了下,擦完脸,丰年说和你说话时总要做好语境跳跃的准备。 因为我觉得你足够聪明。宋姐从身后抱住了丰年的腰,说你太干净了,剔透又聪明。躲猫猫也躲得很真诚。 只要丰年愿意,就能在水到渠成的这一刻顺流而下。丰年咬唇,问宋姐,因为她才喜欢我吗? 宋姐摩挲着丰年的掌心,说都有吧。我都快忘了她,上次聚会也没参加,怕碰着。看了班级群里发的照片,愣没第一眼找到她。 宋姐又问,因为她而喜欢我?还是因为我会想起她? 丰年的心被扯疼了下,我那个送口红的小朋友让我试着只揣一个人。 那你试试?宋姐拉下丰年的薄羽绒服,说你这件衣服穿了有几年了。一定是什么人送的。 丰年不响,宋姐说你跟我来。 丰年鬼使神差,跟着她进了卧室,宋姐脱下睡衣,丰年看到了还没被时间夺走的光泽和质感。宋姐说,你到现在还揣着别人,现在我要你只揣着我。 试试看。她双眼里的爱意没有任何隐藏,丰年想起按下鼠标买定离手的那一刻。人在诱惑中的自持永远是一道迷人的难题 半夜十一点敲了芳芳精剪的门后,迎接丰年的是宿海的哈欠加好奇,坏丰年,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丰年举起手里的两罐啤酒,陪我喝一会儿,小海,我办砸了。但是我又感到很安心。 因为宋姐说,咱们也可以试试,就从□□开始,忠实于□□。灵魂和现实都是假的,既然始终无法逃离,就假下去吧。 丰年莫名地在宿海面前哭了出来,小海,我觉得很孤单。 大姑娘愣住,她仗着身高优势搂住丰年的肩膀,丰年姐姐,没事儿,我也在北京呢。再撸一撸飞机头,诶,能顶与众不同的发型,就能吞下别开生面的孤单。宿海有点儿得意自己出口成章,借着肩膀让丰年蹭了眼泪,说说,你孤单什么? 嘿?丰年被她逗笑了,现在好多了。她说,也没孤单什么。就差一顿没有目的的酒。 第162章 每周一是芳芳精剪休息的时间,宿海已经跑顺了圆明园颐和园北大这条观光线路,将丰年学校里的食堂全部吃了一遍,最后得出了读大学最好的地方:吃饭便宜。她说丰年不知足,饭菜味道这么好你还吃不下?丰年说你吃个六年试试看,她还要再吃三年。 除了吃,屠格涅芙娃还对十五岁的飞发小魔女慢慢敞开了心扉,毕竟两人都有百合文的共识打底,还被宿海看到了车內的什么贴什么。丰年说她对宋姐有意思的,但是两个人看对眼后就走岔了道儿,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确能胜却人间无数,可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一米七八的宿海叉着腰,我要爱情,他们要开房。再眯起大眼睛看丰年笑,咱们是不是遇到一类人了?宿海身上穿着丰年借给她的厚羽绒服,说甭提开房玉露什么的,赶紧陪我去动物园淘两件衣服,再不抓紧人家搬到白洋淀石家庄怎么办? 宿海低估了北京室外的寒冷,觉着风都能冻成刀枪剑戟的形状,还是柏州好,冬天虽然没什么雪,又阴嗖嗖的冷,可我习惯了。她大大咧咧地拉丰年的胳膊上地铁,在电话里用柏州话和毛信霞说着话,妈,我和坏丰年在一起呢。对,衣服没带够我胖了啊,穿不上了挂了电话,宿海说我妈又给我打了五千块,让我买两件好点儿的。 那咱们就不用非得去动物园,商场也行。丰年抓着地铁扣环,一抬头就是宿海的胳膊肘在头顶,小姑娘直接抓着横杆低头看着她,那里太贵了。坏丰年,我得攒钱开店。 丰年的眼神愣了下,你才十五岁。又是要爱情又是想开店的。 那有什么?我妈十五岁也进理发店做学徒了,十八岁开了店。宿海说毛信霞就是自己的榜样,我妈一把剪子能养活三口人呢。 丰年发现宿海是把生存哲学自然而然融入到思考和习惯的孩子,一点儿都不矫情也不焦虑,你为什么这么坚定呢?我说当发型师开理发店的事儿。 坚定什么?宿海稀里糊涂的。爆炸头上的卷毛和丰年的遥相呼应,我不干这个干什么呢?我喜欢啊。 丰年笑了,说人家说七十才从心所欲不逾矩呢。你境界来得早。 宿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丰年,你老神神叨叨地讲我,一会儿说我看山还是山,这会儿又是什么从心不从心的。但看坏丰年眼里还有点儿郁郁的,宿海说我请你吃可丽饼吧。小柳说吃甜食会让人开心,我试了好些回,觉得该不开心还是不开心,但东西好吃是真的。 十五岁的大姑娘有套天生化繁就简的好本事,出了地铁后她给丰年买了两块可丽饼,自己吃一块,说是要减肥。但丰年说吃不下时,她毫不犹豫接过另外一块塞进嘴里,说不能浪费。买衣服容易挑花眼,丰年陪她来来回回走了少说六公里,大姑娘比了五个款式十几家店,最后挑中了两百五十块的加绒派克服,再已经还了二百块的基础上又说二百五太难听,您再便宜点儿吧。最后以两百四十八成交。 丰年能走下来,只因想到在服装厂打工时陪着小英姐逛街的时光。她担心服刑的小英姐太冷,前段时间还寄过去好些厚衣服。小英回信说她衣服够的,卯生帮她准备了不少。看着自己身上还是前几年由小英寄来的贴牌衣服,丰年说小海,我也想买两身新的。 好啊。宿海帮丰年挑,问她爱什么风格的。丰年说我肯定穿不了可爱少女风,但也不喜欢太灰沉沉的中性风。 那你得挑颜色淡点儿的。宿海说你皮肤还是有点显黑,得穿精神的。 你不是说剪了飞机头后我皮肤显白吗?丰年笑了,被大姑娘拉入一家店,找了款奶白色打底黑色条纹的衣服就往丰年身上比划,跟大姐姐似的,那也是实话,显得我技术好。宿海说起来头头是道,这上身是宽大的,你裤子也别穿太紧,同样宽松点儿就挺好看。但是里面的毛衫可以选贴身的暖色调。她说坏丰年其实你这身衣服就搭配得挺不错,就是太旧了。 丰年默默听着,最后说就按你说的买了。急得宿海拍了她手背,还价。大姑娘小声说,又帮丰年砍下不少。 两人最后在地铁上紧靠着坐下歇腿,宿海的彩色指甲在手机键盘上舞动,她边回边说是小柳,她进了八中期中考了全班第五。第五在八中厉害不? 丰年说第五很厉害的,她当年考二三十名,俞任始终是第一。 我觉着读书挺累的,动不动就排名,还按照名次选座位。每次我都是倒数两个挑的,老坐在卫生角附近。宿海嘟囔,为什么不比个头不比才艺呢?第五厉害是吧,可我看小柳不高兴啊,说怕她的天失望。 小柳的天?丰年问。 她的俞任姐姐啊。宿海说小柳从小都奔着俞任姐姐努力,姐姐一笑,她就能乐半天。 丰年则努了努嘴,心说这别又是俞任的一笔债。 大姑娘发完了信息,将地上的衣服往膝盖处拢了下,说坏丰年我困了,昨儿夜里隔壁吵到两点多。丰年说那你睡,咱们还有会儿到。宿海就俯下身趴在丰年腿上,爆炸头软乎乎地拂过丰年的肚子,一张脸往外露了下,大眼睛看着坏丰年有些诧异的表情,你可小心点儿,别让我栽下去。 那要怎么做啊?丰年一手虚扶宿海的脑袋,另一手拢着她肩膀。周围有站着的乘客投来暧昧奇怪的一瞥,丰年告诉自己,你脸黑,别人看不出你脸红。腿上是睡得发出嘶嘶呼吸声的宿海。 挑衣服时精明会还价的大姑娘,现在是有个安心地方就能趴着睡着的小女孩,反差惹得丰年笑了笑,像小时候抱着宿海那样手用劲儿托稳了她。吃点东西就开心的小女孩,却勾起一米七八身高的躯体睡在理发店的拼接床上,一睡就是三个多月。宿海说她过年就回柏州了,虽然没有机缘去时装周,但在左家庄也学了点本事,对回家伺弄柏州客户、实行发型市场沉降信心十足。 一种孤独的抽离感又笼上丰年心头,这时宿海动了下,丰年捞她的脑袋,顺便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时光就像这列地铁,呼啸不停,人们进进出出,丰年看着宿海的侧脸发呆。 丰年晚上在寝室堆满书的床头给俞任发信息,俞任,有时候觉得在柏州八中啃方便面的时光反而珍贵。傻乎乎地学习,傻乎乎地陪伴。人生的目标就凝聚在傻乎乎的一点,没有旁的事儿可以分心。 忙碌的俞任过了好久才回:那你寒假回来,我陪你啃一箱。 大姑娘决定腊月十九这天回柏州,丰年和她一起买的回乡车票。宿海说不要硬卧,硬座就行了,差好几百呢。丰年没想到宿海精打细算到这个份上,偷摸帮她一块儿买了硬卧,说我年纪大了,坐不住那么久。 来时一个人有点忐忑,回家却有坏丰年相伴。宿海情绪很高涨,离开左家庄前给周姨一家买了礼物,还特意给熟悉的几个老阿姨最后洗了头。腊月十九一早就在店门口等着丰年来会合。 为了迎接马年,宿海还特意夹了个卡通小马的发卡。丰年说马年是她本命年,属老虎的宿海说太好了,咱们凑一块儿马马虎虎的,好兆头。小姑娘等了一小时,才看到丰年拖着箱子走向芳芳精剪。 怎么才来?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宿海等得有点儿不开心,因为丰年态度有点儿马虎。 嗯丰年说她可能要迟一天两天才回柏州,突然有点事,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啊?又是我一个人呐?宿海拿下小发卡咬嘴里,重新梳好头发再夹上,丰年说漏了,我帮你重新夹。再老老实实等车,见了鬼,一辆也看不到。周姨见宿海有点儿急,我让你叔叔开车送你们吧。可人家这会儿不晓得在哪里带着客户看房子呢。 宿海说不麻烦。丰年也说不麻烦,想了想,她拨了宋姐的电话。今天正好周日,宋姐也在左家庄的房子里。没一会儿,银色的汽车就开到了芳芳精剪的门前。宋姐热情招呼她们,波浪长发跳在肩膀上,宿海说阿姨,你头发做得可真好。 宋姐尴尬地笑了下,谢谢小朋友。 宿海像知道了坏丰年爽约的原因,可能还是不甘心惹的。她一个人坐在后排一会儿看看低头在副驾驶上盘手指的丰年,一会儿看看后视镜里宋姐那漂亮的双眼皮。大伙儿都没说话,车到火车站后,宋姐说她找地方停车,丰年去送宿海。 宿海又说谢谢阿姨,先祝阿姨春节快乐。宋姐笑,也祝小朋友快乐。这么高的个头,一张嘴声音还有点儿奶,下车还挽着坏丰年的胳膊拉着,就是个孩子。丰年回头看车里的宋姐,对她深幽幽的眼神报以感激一笑。 坏丰年,你要金风玉露一相逢了吗?宿海问心事重重的丰年。 不,就是有点事要解决。丰年说,再摸摸宿海的头,你在路上小心点儿,到了柏州给我打电话。她说对不起小海,我放你鸽子了。 没事没事,个人大事要解决的。宿海在安检前回头看坏丰年,心里忽然皱了下,有那么丁点儿难过,我小时候害你被警察抓过呢。坏丰年,好像我俩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儿。这次算我赔你的。宿海说你回来记得找我啊,我们都想你。 最后宿海还是放下箱子抱了下丰年,哎,你别老耷拉个脸行不行?不就是谈恋爱吗。你不甘心就去争取啊。坏丰年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小海,你是不是上户口时改了年龄?丰年笑,你怎么这么懂事儿? 我当然懂,我有两个爸一个妈,两个奶奶一个弟弟,我比很多人都懂,但是我妈啊,总说我是孩子。坏丰年,我先回家了。宿海对丰年招手时还有哭的冲动,大约丰年的孤独感传染给了她。 找到宋姐的车坐了进去,宋姐说我送你回学校?她的手想摸一下丰年的脸,半路抽回,你一个多月都没回我,我以为咱们俩这辈子都不会见了。对这个上次在相逢一刻忽然哭起来的女孩,宋姐还是割舍不下。她说你怎么这么傻,你又不吃亏。 我不怕吃亏,我怕糟蹋了感情。丰年当时的话让宋姐愕然,而后穿上睡衣,说那就算了。 车还是开往左家庄,还是进那个小小的两居室,还是糯米普洱的味道。宋姐说你还是留下来见我了,长叹一声后,她抱着丰年的头,听着女孩在她怀里哭得小心。你要我怎么办?宋姐无奈之下只能如是反问自己。 好多夫妻婚內出轨各玩各的,还是因为婚姻这张纸还有点别的价值,也是因为玩就是玩,当不得真,玩的时限总超越不了婚姻效益的时限。和成熟的情人就不会有这个苦恼,大家心知肚明地抽丝剥茧,酣畅淋漓后无疾而终。可这么个剔透执拗的女孩,偏偏不接受好多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丰年说我不要你怎么办,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想喜欢你,我想我开始喜欢了。可咱们别联系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偷偷摸摸地喜欢就行了。我想给你干干净净的感情,我不图你什么,你的钱,你的身体我都不要。你每次给我的消息和电话,甚至去学校找我,对我都是煎熬,我跨过去挺难的,你知道我这么赤手空拳两袖清风的人,能抵御十次二十次,可能架不住三十次四十次。 宋姐的眼圈倏的红了,她的手收紧,最后亲了亲丰年的额头,好。她说你就是太聪明了,把我的外衣扒得精光,让我自欺欺人不下去。我没资格的,我心里清楚。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4) 再过了会儿,丰年要离开怀抱,宋姐的手却不松,要是我离婚呢? 丰年不可思议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璋璋怎么办?璋璋是宋姐的女儿。 宋姐摸着丰年的头发不说话,她还在评估和预测,在心里架构着一个个模型。最后宋姐说,我试试。 丰年的泪水那一刻决堤,从来没人和我说,她会试试。 宋姐哭笑不得,因为我舍不得你。她说自己不是个优秀的女人,心太容易软,还不够硬。谁让我碰到个叫怀丰年的软面团子?这是孽缘吧。 丰年说是孽缘,宋越琼,我妈也姓宋。 头顶挨了宋姐一下,随后是她的笑,书呆子。然后是无声的喟叹。 第163章 宿海回柏州后,人人见了她都问是不是北京的东西特别好吃?宿海说就那样儿吧,东西还是柏州的好,也就是我不挑。回来休息了一天她就回了妈妈的理发店露几手,毛信霞说周姨带你带得不错。她朝理发台瞄了眼,示意宿海打开一个小工具箱各式剪刀绽放着流水线般的动人光泽,宿海拿起其中一把翘剪,光滑的指圈绕在手中,重量刚刚好,捏握都顺手又舒服。看做工价格不便宜,她问,给我的吗? 理发师起家都得有套合手的工具,就是给你的。毛信霞看着宿海欣慰道,妈给你先开三千块的基本工资,旁的赚多赚少看业绩。等你成年了,再帮你开店。宿海开心地抱着毛信霞亲了口。 为了试剪刀,直接将弟弟邵君涵抱座椅上,小男孩嘴巴一歪刚要哭,被宿海瞪,不许哭!在不敢动的弟弟头上试了好几把后,大姑娘美滋滋的,带劲! 回柏州正好赶上春节前的忙碌期,理发店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宿海在北京进修的手艺马上有用武之地,她在毛信霞店里的剪发起价定在二十五元。起初别人一看是女发型师,又是个半大孩子还犹豫。宿海沉着脸,学周姨一副有点儿不耐烦但张嘴温柔的风格,还真唬弄住了人。累到年三十中午,宿海在北京养得肥嘟嘟的小脸儿已经瘦了圈,毛信霞说你还要去你亲爸那儿看看,他打了几回电话问过。 宿海就买了礼物厚着脸皮上了门,当然不再朝亲奶奶的鞋子上吐小痰,她喊奶奶好。老太太这些年明显卸了劲儿,对着宿海就剩客气疼爱的份儿。坐了半天,吃了顿尴尬的午饭后,宿海得到了个允诺她会在今年得到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前提是以后都搬回来同亲爹奶奶住。她那小鸡坏掉的亲爹还说,结婚后再生个儿子,随咱们姓,爸的房子都是你的。 宿海看着她亲爸稀稀拉拉的胡子茬想,不少男人最痛苦的事儿不过是有了钱却没了折腾的工具吧。她给许下重诺的亲爹敬酒,爸,我不结婚不生孩子房子就不给我了? 这亲爹说哪儿能不结婚呢?你才多大,胡思乱想吧。 宿海说她就是问问,因为爸你的话不对。合着我生了个儿子你才给更多的房子,你还是不心疼我,你心疼的是你八杆子打不着的孙子罢了。是不是你们男人总觉着把财产给女孩子都是吃大亏,宁愿给一个鬼都不晓得在哪儿的男孩?宿海放下杯子,我还真不稀罕要。 宿海虽然忙得充实,心情却谈不上愉悦。既因为亲爹给房子的附加条件,也因为从北京回来后心里空了一块儿。屠格涅芙娃她大爷的,说推迟个一两天才回柏州,这会儿都看不到人影子。 年三十和小柳袁阿姨一起吃年夜饭时,她才接到了坏丰年的拜年电话,我今天刚回象牙镇。丰年说不好意思啊小海,初二我回柏州找你们。 你和宋姐相逢了吗?宿海坐在袁柳床上问,这时丰年那头响起了吵闹的鞭炮声,淹没了对话声,最后只听到几个字,慢慢来吧。 刚放下手机,袁柳回房给俞任打电话,让宿海先出去下。懒洋洋的宿海直接躺下,我就不,你和俞任姐姐打电话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男朋友女朋友。 袁柳捏着电话脸红了会儿,最后收起了手机。她也和宿海并排躺下,两个孩子一起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期末还是没考进年级前十。袁柳说,八中竞争太激烈了,她学得好辛苦才维持了班级前三。俞任姐姐说不要紧,可我心里很失望。 坏丰年放了我鸽子,我再也不给她剪头发了。宿海喃喃。 俞任姐姐好像在被人追。袁柳想起那天姐姐和一个男孩子并排走路,就在她们单位附近。看到自己时俞任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解释那是她师兄。 她不被人追才奇怪,学习好就不愁没人追。宿海想起了宋姐漂亮的双眼皮和一大蓬卷发,她什么都看起来好贵的样子,也像学习很好过的模样。 哎两个人一起块儿叹出声。袁柳还是一骨碌爬起来给俞任姐姐拜年去,只不过换了个房间。三分钟后喜气洋洋地回来,说明天姐姐就回来,她要去姐姐家吃饭。 小柳,我问你一个事儿啊。宿海绸缪着问题,你对俞任姐姐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优秀学生袁柳结巴,什么什么感觉? 我怎么觉着你对她挺有占有欲的?宿海抖着四十码的脚,没顾上看小闺蜜的窘态,我怎么觉着,我对坏丰年也有一丢丢的占有欲呢?她那天送我去火车站离开后,其实我生气又难过,我挺希望她陪着我一块儿回来的,和她一起坐火车应该特别有意思,我喜欢和她聊天儿。 可我不能决定别人该做什么,坏丰年,俞任姐姐,小柳你你们以后都会和不同的人谈恋爱或者结婚吧。我怎么觉着长大后,缘分越来越稀薄了呢?比我用剪子打薄人家头发还要快。 袁柳看着宿海的眼睛,她说小海,你也变了。 还有谁变了?宿海敏锐地抓住信息。 袁柳笑,大眼睛和宿海的互相映照着了然的光芒,我。 丰年初二一早就回柏州找朋友,身后当然是宋绘香和怀湘龙的骂骂咧咧。这个年依旧过得不痛快,因为怀湘龙说她读了博士还是应该走选调,心想着女儿帮他达成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县委书记梦。 什么选调,什么巴洛克,怀丰年心里揣着的都是宋姐。她多留京十天,差点没买上回乡的票。为的就是和宋姐吃了两回饭,一次是中午,一次在夜里,都在她们公司楼下,宋姐是抽空下来的。宋姐说她年前特别忙,年后才能休息几天。家里都安排好了,璋璋去澳洲参加个网球夏令营,她和老公提了离婚的事儿。至于后续如何,宋姐没说。 她试试。怎么试,试几回,试到多久,试不成功怎么办?她们都没谈过。丰年老实,讲究君子一诺,那就任凭宋姐在她手机里冷了下来。除了两次饭,宋姐没和她怎么联系,可这不能阻挡丰年在内心和她建立联系。 和俞任在商场咖啡店碰面后,丰年说了点这种联系,俞任说丰年你真厉害,两个人的树,你愣是一个人把它浇得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她要是随便说说呢?或者,心情是真的,但操作却不积极呢? 有些人,心里想了就当做到。其实就是设了块模糊区域迷惑自己和别人,心里也清楚没可能。俞任说得是掏心的真话。 丰年说不出来,只能笑了笑,看来你的感情还是没动静。 俞任说看起来波澜壮阔,都是别人在我身边瞎折腾而已,我是老树一棵海不扬波罢了。不过今年是个好年份,印秀正月十六就要出来,卯生总算盼到头了。 丰年的喜悦溢于言表,真的?太好了。白卯生不是个东西,都不告诉我。 俞任笑,好啦,知道你们是冤家。中午卯生和小小也来,喊上两个孩子,咱们难得相聚得这么齐,这个冤家要当到头咯,毕竟丰年你也有了那一位。 丰年推了下眼镜,严格来说,我们还不是恋人。只是处于达成初步共识的阶段,至于这个共识如何推进俞任,我心里没底。 你喜欢她吗?俞任问。 丰年心里一阵慌乱,她说喜欢的。喜欢有很多种,一见钟情的,日久生情的,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的,情不自禁的,我对宋姐是从负隅顽抗到情不自禁。俞任,你不再想谈恋爱,真的只为了事业?我知道你现在顺利熬到了副科级。可为了这点晋升真的要搭进去大好光阴? 俞任喝了口咖啡,我去年主笔的松阳朔东茶叶产业链调研报告被采纳了,这可不是晋升的事儿,这是让我开心的实事,虽然我们科室主要还是写材料。俞任还是没正面谈及不再谈感情的原因,但给丰年提了个醒,烧一次,烧两次,是你这个年纪乐意做的。宋姐那个年纪,我看未必。 丰年沉了会儿,没想着宋姐烧到了柏州。她拿着电话不知所措,怎么办宋越琼来了,大年初二,她来柏州了。丰年难得慌在脸上,她看着俞任,怎么办? 怎么办?俞任优雅地戳了块小蛋糕送进嘴里,当然问她在哪儿。 喂丰年捂住电话说宋姐你怎么来了才告诉我,我要是还在乡下怎么办?她直接忘记了俞任的指导。 那就是说,你现在柏州?宋姐清冽的声音传来,没事儿,见不到你我就在柏州逛一逛,看看你成长的城市。她在电话那头顿了下,璋璋的爸爸他说要考虑下,后续会非常麻烦,因为牵扯到财产分割、人际还有璋璋,我预估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 不要着急。丰年发现她说不清楚,而且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将自己摘出去,我不想让你这么着急地离婚。她有些愧疚地摘下眼镜捏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是你和我之间关系的一块绊脚石,但最终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来处理就好。宋姐说完也沉默了下,她又唤,丰年? 你你在哪儿?丰年问。 呵,终于晓得问我这句话了呢。宋姐开心地笑,我要反省,我对书呆子没抵抗力。 丰年得了地址后急切地起身,又坐下向俞任道歉,俞任摆手,我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她脸上的笑容看着极为灿烂,最后还是镀上忧色,丰年俞任最终没说出来那句话:自求多福吧。 第164章 宋姐来柏州只是因为临时起意,往年这个点儿她会陪父母待几天,今年因为二老跟着春节旅行团出国游,家里就剩下她和丈夫。提了离婚后对方只说了句,你确定?那我考虑考虑。 夫妻感情只剩下女儿这个纽带,还有三不五时的人际交往需求。这段淡薄的婚姻走了十几年,一度连他们两人都觉得大概率就这么着了:不离婚,不干涉对方的游戏,玩不动了就归巢,凑一块儿其乐融融安度晚年。 她的圈子里还有种处理婚姻的方式,那就是离婚但不分居。夫妻俩还住一套房子内,对外维持婚姻的假象。在酒店自助餐厅內吃早午饭的宋越琼觉得这种婚姻也有点儿自助的意思,全凭自觉。 打车奔来的丰年出现在餐厅入口,她看到宋姐后疾步走来,还差点儿滑倒。丰年羞然一笑,脱下羽绒服坐在了宋姐对面,看着这个女人将西瓜切成更碎的小块。 你不饿?宋姐的背挺直坐着,从肩到手臂构成了细紧的线条。丰年说有点饿,我还想带你出去吃。 丰年,我早上四点出门赶飞机来柏州,并不是为了吃东西。宋姐看着女孩,视线落下她的手背上,怎么了?她的指尖轻触到丰年的,被油烫了? 年夜饭那天我要下厨做咕咾肉,没留神被溅出的油烫了几个小泡。丰年的手微微往后撤时,宋姐站起来,我去给你取些吃的。 丰年注视着她的背影,从发尾移到羊毛裙勾勒的背部、臀部,正巧宋姐回头,抓到她的眼神,吃点牛肉和虾? 丰年点头,也起身去倒了两杯茶。重新坐在窗前,宋姐还像以前那样儿和丰年聊天,说些早被她藏起来的乔治艾略特和伍尔芙,她说女儿璋璋以后可能会学理工类,她对文学没什么感触,也算好事。 说到这儿,丰年的眼尾飘上一层不情愿,宋姐笑,你学文学,对我是好事。因为这是我们相遇的路。她的双腿并拢,屈凑的膝盖倒向丰年的方向,膝盖碰到了丰年的腿后却没离开。丰年喝茶,一口接一口,腿也没舍得挪开。 坐了一个多小时,宋姐擦了嘴,柏州的天气比北京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她自然地先帮丰年穿上外套,略凉的指尖触了触女孩脸蛋,都是胶原蛋白。又戳了下,语气有点撒娇,你怎么不太开心?是我忽然来柏州打乱了你的春节计划吧? 丰年说没有,只是觉得像第二次高考走向考场的心情。她帮宋姐拿起大衣,掂量了厚度后说这个可能不够,会冷。 那我穿你的。宋姐开玩笑,从容套上大衣,就走一会儿。 出了酒店的门,宋姐问,为什么像高考?我给你出了什么难题?还是,我给你留下了考官的印象? 我不浪漫。丰年说我不知道怎么浪漫,你来柏州对我而言是天大的喜事,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匹配这样的喜悦。她吃饭时精神不够集中,脑子里数了好些景点,又一一否决。小小的柏州能有什么给见多识广的宋姐留下深刻印象的? 在宋姐面前,下半年就要读博的丰年生出了渺小无力感。她不仅不知道如何浪漫,眼睛也不大,兜里的钱恐怕都不够宋姐身上的一件大衣贵,柏拉图的感觉在现实波浪的拍打下一点点地下陷。 这时宋姐伸出手,敢在外面牵会儿手吗? 丰年没有犹豫地和她牵手,宋姐说这就是馄饨高手的手呀,我体会下有什么不一样的。她闭上眼睛用指节感受丰年的,瘦,没太多肉,你不适合包馄饨,就该提笔。她将丰年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咱俩见面说话多半在车里,难得有并肩走路的时候。 她说丰年,文学里的浪漫主义你见得多,最简单地来说,浪漫主义指凸显人的主观性,对不对? 说这话时她们走到酒店大门外,过条马路就能步上柏江的沿江观景道,虽然大年初二,可游人不少。宋姐和丰年的手始终没松开,过斑马线时丰年想抽出,却被宋姐还牢牢抓住。女孩半截身子麻了下,她说对,突显人的个性和情感。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5) 宋姐没说话,上了观景道就靠在围栏看着柏江,她说风景不错嘛,有点黄浦江的感觉。她的鼻头被吹红,另一只手将大衣衣襟抓紧。看着江面一会儿,宋姐口袋里的大拇指在丰年手心划着圈,这让丰年安心,因为宋姐没嫌弃柏州的内秀和小家碧玉。她姑且没搞砸浪漫。 丰年。宋姐喊她,丰年凑近了些,在风中努力捕捉宋姐的每个字。 既然浪漫是主观的她笑了下,没事了。她松开丰年的手,去撩被吹乱的发丝,下午陪我去尝一下柏州的特色菜吧,我要是胖了就怪你。宋姐嗔了下丰年。 丰年笑,说不会让你失望的。她心里却酸了下,有些话如鲠在喉。 宋姐说你一直在分神,觉得我来柏州不会满意。其实柏州对我而言就是出差去过的无数个城市的其中一座罢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你。 你在考虑,在等待我离婚成功的这段时间內,该如何让我满意于咱们的感情。你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又很善良软弱,你想前进,后腿却被扯住。是不是? 丰年目瞪口呆,还是点点头。长了的飞机头没有飞机的影子,又开始变成厚厚一团。 宋姐摸着她头发笑,其实你的脸型适合长发的,不要全部拉直,就是头顶后面的发根一部分拉直就行,下次我带你去家理发店,他们有法子。 她们又沉默了起来,后来宋姐打了个小喷嚏,丰年说咱们回去吧。 宋姐点头,看了眼前方卖花的小女孩,丰年心领神会,买了一朵玫瑰,最后羞涩地递给宋姐,春节快乐。 为什么是一朵?宋姐接过花闻了下。 千金买一醉,取乐不求余。丰年念出这句李白的《拟古》,唇是苍白的,看到宋姐深沔的眼神后,血气迅速充上她的脸,薄唇也被染上玫瑰的鲜红。 瞧,书呆子浪漫起来杀伤力很强的。宋姐转身向酒店走去,她背对着丰年招手,丰年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跟上。 丰年醒来摸眼镜时发现窗外天色已黑,宋姐翻身将胳膊压在她肩上,闭着眼还亲了下女孩的肩膀。丰年虽近视,可看得见自己从肩到胸口的片片红迹。这是迟来的由宋姐带她一蹴而就的成人礼。 开始宋姐以为丰年不解风情,可当她对丰年教学了一轮后,领悟力极强的丰年就知道如何上路。宋姐是在第三轮尝到了丰年送上的滋味,她轻咬着女孩的耳朵,真不像新手。 像老手的丰年侧身将宋姐抱在怀里,让她发丝的气味钻到心肺深处。慢慢梭巡到宋姐的腰部,丰年的手停在那儿感受着细腻,宋姐问什么感觉? 举目何所待,一餐咽琼液。书呆子开始在被窝里不正经,勾得宋姐笑出声,说果然。 果然书呆子开荤,吃了上顿还要下顿。宋姐掐了下丰年的手臂,又休息了会儿坐起来披上衣服。她说这个点儿还有两个电话要打,亲了下丰年的脸颊,不好意思,要吵到你。 丰年就翻开手机查看消息,俞任发了两条,一条是说问晚上有没有空?她们要吃第二轮。第二条隔了一小时,说丰年你不来和我们吃没关系,但你自己别不思饱暖,体力需要的。俞任还加了两个字,贱贱的,对吧? 回完短信,丰年慢慢躺下,生怕发出一点噪音。和什么人说着客气话的宋姐还是留意到了,另一手下意识地抚摸着丰年的脸。 真实得像假象,像做梦,像花蕾撑开,蕊心散发出了香味,花瓣儿盛放到极致一样。丰年看着天花板时心情如斯,想着想着就笑了。 俞任坐在自家客厅地板上,吃着羊排还点着手机,她说丰年回了,还是没空。 宿海说我就知道。她今天两顿发挥都失常,午饭只吃了一碗,到了俞任家吃俞院长做的烤羊排时好一会儿才消灭了半根。 她老放我鸽子,俞任姐姐,坏丰年真的学坏了。宿海脸蛋被空调吹热得酡红,手刚摸到红酒杯子就被俞晓敏拍下,小海,未成年人喝清水啊。去年底查出三高的俞晓敏连可乐都没准备,所有人都只能喝清水,除了她自己还是红酒。 什么学坏?卯生一双眼睛干干净净的,她整个人沉浸在印秀即将出来的喜气中,对丰年评价都高了起来,小怀学不了坏,她这个人很正派的。 俞任咳嗽了声,算是提醒可能知道内情的宿海别多嘴。 宿海低头啃了两口羊棒,再擦了擦手按手机,坏丰年,你这辈子都别想我给你剪头发。你得罪我了!小嘴儿气得油嘟嘟时,俞任看笑了,她摸了摸宿海的爆炸头,不气,不气,下次咱们放她的鸽子。 亲昵落到了她身边的袁柳眼中,小姑娘给宿海夹了第二根羊排,小海,这块儿阿姨烤得最好,金黄香脆,给你吃。 宿海说还是小柳好,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俞任,俞任给她夹菜,小海在北京待了这段日子更好看了呢,是不是蔬菜吃得足啊? 那可不,我什么都吃。北京天儿干,我每天自己都会买一斤蔬菜换着吃。宿海将头靠在俞任肩膀上,俞任姐姐,我发现你从来都信守承诺。宿海还抬起假睫毛瞥了眼脸色阴沉的小闺蜜袁柳木木地往自己嘴里塞着西红柿,再嚼两口,又郁闷地看了眼宿海。 宿海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成语,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小柳这是失宠了的样子啊。她心情好了起来,贼贼地冲着袁柳笑,又给丰年发消息,坏丰年,我在吃羊排,一根都不留给你。你已经从我的饭搭子降格为陌路人。 你吃吧,多吃点。我也有的吃。丰年回完这句忍不住嘴角上扬。 笑什么?打完电话的宋姐问。 小朋友发脾气,怪我放了她们的鸽子没一起吃羊排。丰年放下手机专注地看着宋姐,恋人大大方方地迎上她,明亮的眼睛洇上柔媚,嗯? 一股热流穿过丰年的腹部,她傻了会儿,说我完了宋越琼,我完了。而宋姐拉上被子盖住两个人的头,说还没完。 第四轮后喘气换气的丰年才顾得上问,迷蒙的近视眼又闪烁着思考的光芒,这就是谈恋爱吗? 这是恋爱的一种。宋姐低声笑,傻书呆子啊。 第165章 期末考了班级第三的袁柳格外敏感,对于自己在俞任这儿开始失宠的现实更加笃定:俞任姐姐给宿海夹了四次菜,给小小喂了半碗饭,给白姐姐夹了两次菜,享受一次夹菜待遇的只有自己和俞阿姨。 离开俞任家前,小姑娘惨然瞥了眼两颊落在俞任手里的宿海,慢吞吞地换鞋出门。 小柳,等一下。俞任喊她,自己去卧室取了外套,妈,我出去会儿。 袁柳觉着思想教育要来了,她其实越来越不乐意和俞任说成绩的事儿。果然,俞任说你陪姐姐去趟书店,小海让卯生送回家就行。难得的独处时机本可以让袁柳高兴,可今天她打不起精神。 俞任说每年寒暑假姐姐都要买些书给你,你忘了?她帮袁柳整理了下翻到羽绒服外的羊毛衫领子,走吧。科幻政治军事言情,你想挑什么就挑什么。 不买那些《物理竞赛两千题》或者《高中数学逆向思维训练》之类的吗?袁柳心想,她看着俞任,姐姐拉过她的手,小柳,你今天吃得不多哦。 那还不是你夹得少?袁柳心里生出一股埋怨,她缓步跟在俞任身侧,手僵了下,想抽回时俞任松开了手,不开心? 袁柳无法用一个词汇形容她的情绪状态。谈不上开心或不开心,她拥有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泡泡机,对着阳光那头的俞任吹出了五彩斑斓的球体,自己也飘飘然起来童话般的世界內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 但这些泡泡一个个地被戳破:俞任和师兄相伴而行的模样,俞任关注她成绩时的紧张,俞任对她每一次蘸着少女心情的晚安所作的快速回应,晚安。字儿一样,情感浓度却截然不同。袁柳不喜欢计较的自己,计较到无聊地数俞任的喂菜次数。她不能缩到六岁的印小小那般年纪,从而躲在俞任怀里被安全地护。,她也不能跳到白卯生那样大,和俞任谈笑些成年人的话题。 她像孙悟空被按在五指山下,大拇指是年纪,食指上刻着辈分,中指上写着施予关系,小拇指上贴着精神境界,无名指是情感对等。袁柳还不如孙猴子,他称霸林洞,闹过天庭,总算恣意过几回。而她动不了,只能仰头看着远处,由从天而降的甘露中努力品出不同的滋味。没那么多不同的滋味。薯条配番茄酱是习惯,所以俞任只会给番茄酱。 袁柳十五岁,从小读了许多书。课堂上对语文课文的见解让老师都称赞她的成熟,《孔雀东南飞》里,班上的同学或是按照得分要求批判封建礼教,或是出其不意地说焦仲卿懦弱无能,不敢为了妻子出头顶撞母亲。而袁柳说老师,最可悲的不是这些,而是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焦仲卿却徘徊庭树下。一个举字多决绝,一个徘徊多有趣?他们的感情不对等。这样不对等的感情,被人称颂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焦仲卿的死才是故事的高潮。 回答完后,班里沉寂下来,语文老师看着早熟的孩子最后露出笑容,很好,袁柳,你考虑的角度更深刻。但是,考试你懂的。 袁柳说我懂。她比老师觉得她懂的还要懂。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越来越不经事儿,哪怕袁惠方生病时都没乱过,却被俞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拨动了水面。面对俞任的不开心?,袁柳说的确不开心,姐姐,我会调整好学习状态的,争取下次考到班级第一、年级前五。 学习资料我可以自己挑选吗?袁柳的问其实在委婉地告诉俞任,学习成绩是她自己的分内事儿。 俞任摘下眼镜擦了后重新戴上,投向袁柳的目光里含着认真的打量,她说好。 袁柳和俞任第一次在每年寒假的选书活动中意兴索然,她只选了一本漫画,这让俞任吃惊,袁柳说就是想换换口味。俞任了然地笑,我高中有段时间不爱学习,也不想读什么深刻的书,每天上课就将漫画夹在课本下没完没了地看。 这话在袁柳听来像是提醒她不爱学习的现状,小姑娘低头,讪讪地将漫画放回书架。姐姐却按住她的手,没事儿,还有哪些想看的,咱们多买些。最后袁柳挑了三本,俞任结账时又问,真的就这些? 袁柳说是。忐忑不安地提着书袋和姐姐走在商场內,那些她懂的和不懂的情绪堵得人想哭。看着比自己矮了几公分的俞任,袁柳鼓起勇气,姐姐,你和你师兄谈恋爱了吗? 俞任停步,诶?小八婆。她说你请姐姐吃个甜筒好不好?我懒得去排队,就在这儿等你。 好好好。袁柳马上跑到甜品站的队伍中看着俞任傻笑,再举着甜筒奔过来屁颠屁颠地给姐姐。俞任接过吃了口,眉毛一扬,谁说我谈恋爱了? 袁柳的心放下大半,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就是看着像,那天他不是在你们单位外等你吗?要不是去药房给我妈开药我也不会撞见。 胡说八道,他是我爸现任妻子的侄子,我就是答应了我妈也不会答应的,你懂吧?俞任在休息椅上坐下,双腿伸得笔直。 懂了!袁柳的声音清亮起来,话说开了点儿,她又说那姐姐你为什么今天老给小海夹菜?你都快忘了我。 俞任瞪大眼睛,小柳,你没搞错吧?我给你们都夹了啊。 次数不同,说明你心里有差异对待。袁柳的唇红润润的,露出了洁白的牙。 小海在北京待了几个月,回来后我才看到她,不得多照顾她一点儿?俞任扭过身体正对着袁柳,不是吧小柳?你这么小气啊。 袁柳不好意思地笑,记性好就是这点麻烦。 还有丰年没来,小海有点不开心你也看出来了。哎俞任将担心吞下,看着袁柳不再说话。 小姑娘也看着她,舔一口冰的,心里也冷静无比,姐姐,你不会担心小海对丰年姐姐有什么意思吧?她说过的,对丰年有一丢丢占有欲。俞任震惊了,袁柳继续抓住要害,丰年姐姐一般不会放我们鸽子,因为在柏州她没有更亲的人,除了我们。她父母都在象牙镇,肯定因为咱们才会大年初二回城,但什么事儿能让丰年姐姐翘约?我猜八成是恋人。 不就是找证据链吗?俞任身边的发小儿哪一个不是被袁柳按照扫描过几十回的。她说宋姐吗?对不对?小海告诉我了。其实不是宿海想说的,是袁柳磨她到半夜里才倒出来的,袁柳还举手发誓,绝不泄漏,这就对俞任露了个底朝天。 俞任似笑非笑,小海还说什么了? 袁柳耸耸肩,说宋姐双眼皮很好看,全身上下看着都很贵,也像学习很好的人。小海还说,她很开明,我也是,姐姐你呢。 又扯到自己身上了,俞任淡定地看着袁柳,我什么?哦,你问我对同性间爱情的态度?我对这个没偏见的。爱情没有高下之分嘛。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透出的机灵劲儿让俞任有点儿心虚,她转头继续吃,想到了什么,又看着袁柳,小柳,丰年的私事,她不说,咱们都不要谈为好。 袁柳点头,反正她耍赖,谈过了,换轨道,姐姐,你不觉得白姐姐也挺特别吗?袁柳索性豁出去,再抛出一竿饵,小小是印秀姐姐的妹妹,她为什么总带着小小? 俞任说她们情同姐妹,感情好。你小孩子家的成天都在关注什么呢?尽八卦了是吧。心里却紧了下,不会是这孩子旧情死灰复燃吧? 那倒不是,袁柳指了指自己的脑壳,我记性好,很多事儿看了忘不了。又在姐姐这么多年的教导下善于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姐姐你不是教过我那个费曼学习法吗?说输出才是最好的学习,从我自己的经验看,不是的。 袁柳说对我最有用的是建立和筛选知识的那个过程。姐姐你说过,先要确立学习的目的,了解一门课的学习逻辑。然后收集知识的来源最后规整到一个框架。再归类对比,把重要的留下来。 俞任笑着看袁柳,表情是你说,你接着说,我看你怎么成精的模样,嗯?这事儿和卯生有什么关系? 我将白姐姐作为自己学习和观察的对象,因为我羡慕她身上的气质,真的,姐姐,在八中我就没找到像白姐姐这么漂亮的人。这种漂亮我只在一个阿姨身上看到过。袁柳说好几年前,白姐姐的师傅在面馆里找她们,那个阿姨才是惊鸿照人。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6) 俞任抿唇,肯定地点头,卯生确实好看,王梨阿姨比卯生气质更好。说完她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袁柳发现俞任笑容拉大时会露出一颗虎牙,她爱看。 我就要了解白姐姐这身气质打哪儿来的,除了生物方面的原因,她为人处事更值得我琢磨。自然我留意到了小小,想到好几年前印秀姐姐租我们家房子,每次你来给我上课,白姐姐就去找印秀姐姐。袁柳说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姐妹情,可我把白姐姐归到了一个重要的类别。 什么类别?俞任还是头一次听袁柳这么满嘴跑火车,原来孩子到了高中就会大变样儿,哪里只晓得乖巧伶俐,该圆滑的圆滑,该八卦的继续八卦。 她不直。袁柳绕了一圈,抛出了个让俞任脸色僵化的推论。 小柳!俞任的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她小声凑来,不要乱猜测。 这么聪明的俞任姐姐,为什么脸上藏不住实话呢。袁柳看着俞任脸上细小的容貌和那颗小痣,她眨了眨眼,姐姐,不是我一个人这么猜。她掏出手机打开了超话,你看看,白姐姐的戏迷猜测的 俞任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了仅有一百个人的超话八卦中,最热讨论是,白卯生是不是弯的啊?下面的推测一条比一条扭曲,甚至有戏迷说自己是卯生老婆。 狗屁老婆!俞任站起来冒了句脏话,她将手机丢给袁柳,机械地连吃了几口冰淇淋,小柳,这是八卦传言,不能当成推论基础。她冷冷看了眼袁柳,忽然笑了,什么观察学习,什么归类对比,你就是牵强附会,想从我嘴里验证八卦。 小柳,你不得了,你学坏了。俞任偏了头看这孩子,忽然伸手拧住了袁柳的耳朵,我终于知道你考第三名的原因了! 袁柳被拧得嗷了声,她却笑出来,姐姐,疼。她好像踩到了俞任的情绪线,像中了大奖。 还有更疼的,俞任拧着她耳朵让袁柳站起来,伸腿就轻轻踹了脚小姑娘的屁股,还想套路我?你你不会也想当白卯生的老婆吧?俞任的手松了劲儿,袁柳摸着耳朵,嘿嘿,我不是她老婆,我是超话主持人。姐姐放心,谁再瞎说,我删帖。 宿海不再为爱痴狂了,小柳却为爱上超话?俞任盯着袁柳,小柳,你你不要对卯生有那方面的想法,不会有结果。 哦,因为她心里有印秀姐姐了,对吧。袁柳的回答让俞任快气昏,兔崽子! 第166章 卯生正月十五有场重要的表演,王梨说这不是为了赚钱,是赚面子更是任务。台下一溜的退休老干部老戏迷,好几个点名要看你,别给我请假。 做师傅的知道卯生心思不在戏上,这几年几乎放手、不再干涉孩子的王梨还是摁着她走台,并且再三提醒这一出戏不能出差池。卯生答应了,表态一定会好好地唱。一到下班就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去给印秀置办东西装饰房间,去给司法所打电话确认印秀回来后的流程,盯着印小嫦给监狱方面电话确认印秀出来的确切时间 幼儿园大班的印小小都发现自己被卯生冷落,大晚上她坐在床头搭积木,往日会陪她玩的卯生则将洗干净的新衣服折好,打开手写小本子一一确认还有没有遗漏的事儿。小小站起来带倒了积木,卯生太专心也没回头,小朋友跳到她背后,肉胳膊搭在卯生的肩上撒起娇来。 小小,怎么了?卯生回头,看到小小不开心的脸蛋儿。小家伙跟着卯生过上了规律的日子,哪里还有几年前的瘦弱模样?脸长得白白嫩嫩,个头也高了不少,一头乌黑的发丝被卯生扎了两个小辫子。 小辫子扫过卯生的侧脸,她将孩子抱到了自己怀里,哦,对呀,睡前牛奶还没喝。 小小说不喝,要抱着姐姐。 那不行,不喝牛奶怎么长个头?卯生始终记着俞任的发育教训,你俞任姐姐就是不爱喝牛奶豆奶,所以长不高。抱着孩子走出卧室,卯生从冰箱拿了盒牛奶,倒入小碗后等微波炉加热。这时印小婵也走出房间,她脸上的化妆品还没洗,看着脸色也还健康,印秀回来了你还租这房子? 卯生说租啊,但是印秀应该不会回来住吧?她和赵兰提了收回自家老房子不再租赁的事儿,赵兰哼了声,行吧。这房子就作为自己和印秀在柏州的落脚点。印秀进去几年,难保有些公司的债主还没忘了她,要是追债到柏州会影响她的生活,卯生将这些都考虑到了。 你和印秀究竟什么关系?印小嫦听到微波炉响了声,拿出牛奶自己就要喝。 那是儿童奶,你喝的在冰箱第二格保鲜层。卯生说,她帮印小嫦也拿出一盒,换来小碗交给印小小,来,小小喝完再去刷牙。 论带孩子,印小嫦觉得没生育过的卯生远比她这个生了二胎的在行。这个看着软性子的女孩知冷知热,这几年除了给她付房租,花在小小身上的钱数不过来:衣服鞋子各种款式都买齐,小小看别的小朋友背上小蜻蜓小蝴蝶的翅膀吵着要,卯生不光买来蜻蜓蝴蝶,恐龙熊猫服都给她买全了。现在衣柜里基本都是小小的衣服。吃东西也特别注意营养均衡,除了淡一点,她做饭味道还可以。她将小小养出了水灵模样,连印小嫦都蹭出了好气色。 印小嫦担心白卯生哪天拿着□□问她要钱,回绝理由她都想好了,你自己乐意买的,我又没逼你。可是白卯生一次也没要过。 她不要钱,还花钱,更惦记着监狱里的印秀。知道印秀不愿意见印小嫦,她就隔三差五地给印秀寄东西,信也来往得频繁。印小嫦帮忙收过几封,刚想拆开看就被卯生抢过去,这是个人隐私权,你不懂? 想来也不是讨债的,否则印秀不会和她有来有回这几年。所以,白卯生究竟和印秀什么关系是印小嫦爱琢磨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认得印秀的?印小嫦曾经问卯生。 初中。卯生说。别的就不肯透露。 印秀似乎在念职高时认识了帮小姐妹,印小嫦猜测卯生就是其中之一。小姐妹感情再过硬,也做不到她这样吧? 印小嫦打开冰牛奶就喝,卯生说要热一下的,现在还是冬天。 她就是这么婆婆妈妈温温柔柔又戒心十足,似乎永远和人吵不起来架,连印小嫦说脏话的毛病在家里都被治好,她出门打麻将才会骂出来。 你们究竟什么关系?印秀欠了你多少?印小嫦吸着牛奶问。 说到欠,我姑且算她的债主。卯生还是这句话,可她不自觉地笑了,提到印秀她就心里暖洋洋。小小喝得唇上一圈白色奶渍,卯生说咱们刷牙去咯。 这孩子就踩在小板凳上和卯生一起刷牙,一大一小一边刷一边点着脑袋,含糊不清地唱幼儿园教的刷牙歌。最后洗完脸,卯生和小小回大卧室睡觉,看到印小嫦坐在小客厅里拿着牛奶有点发呆,她说后天正月十五晚上我出门接印秀,你能不能带一下小小? 行啊,老规矩,一百块。没有什么生活来源的印小嫦伸手,把亲女儿当成了赚外快的来源。 卯生皱眉,母女俩都是这个德行。她摇摇头,心说也不是,印秀可比她妈妈正派多了。就是爱钱这一点有些像。 印小嫦看着更像母女俩的人回卧室,刚要问出嘴的话被轻轻的关门声截断等印秀回来,你们要搬走?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和白卯生的关系,表面是房东和租客,其实她越来越习惯对方的存在,甚至依赖于她而生活。她可能也想和白卯生说点别的,甚至还说过自己又交了个男朋友。可白卯生对此并无兴趣,只是提醒她千万别怀孕,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这病不适合再生育了。 印小嫦喝完冰牛奶,将盒子扔进垃圾桶后伸了个懒腰,她有病不假,白卯生的病才更重。 而为了迎接印秀,卯生还去宿海家的理发店拾掇自己,升职为副总监的格劳瑞啊手里捏着牙剪,白姐姐,你这脸蛋属于什么发型都能驾驭的,发质又好。想不想换一个? 卯生说不换,还是原来的。她的发型还是印秀进去前的模样。 哈哈,怪不得你超话里粉丝给你取外号土白,宿海亲自帮卯生洗头,边和她叨叨自己网上看到的消息,嘿,给明星洗头感觉不错。宿海说。 我不是明星,我是戏曲演员。卯生讲,网上那些乱七八糟地她扫过两眼,看着头疼。还有戏迷去柏越堵她的车送礼物,隔天自己的车牌就在网上被发出来了,还有说我未婚生女的。 那可不?谁让你没事儿就带着小小。白姐姐,你都不谈恋爱的对吧?宿海说想不通你们这些年轻人,要不死也不谈,像俞任姐姐,像你。要不一谈恋爱人就钻到深井里不抬头了。 谁啊?卯生问,你吗?小柳?她愣是没想到是怀丰年。 呵,谁我就不说了。宿海翻白眼,对于那个从大年初二到大年初五都不露脸、大年初六才现身、眼圈青黑的怀丰年,她的态度是冷却。丰年亲自来理发店给宿海赔放鸽子的不是,宿海问你这些天干吗呢?谈恋爱要这么神神秘秘?怀丰年说也不神秘,就是就是有点事儿。宿海说呸,就是挂点黑眼圈的事儿,丰年就傻笑。 白姐姐,按理说你现在有名了,不会没钱吧?宿海提醒卯生,你超话里有人将你反复穿搭的衣服都贴出来了,说土白好可怜好穷的感觉,穿来穿去就这几身,想众筹给你买名牌。 卯生笑得发颤,做我们这行的吃不饱饿不死,一个月工资一件名牌也不够的。上了台好好唱戏,下了台有什么穿什么不正常吗?她工资不高,职级补贴什么的比不上王梨,也没凤翔高。一个人养车租房带孩子,要是没有以前的存款就更紧巴巴的,还要买名牌?卯生想都不敢想。 卯生只想着印秀,她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描摹心上人的模样,还能一遍遍地背出印秀信里的话,想着想着,卯生在格劳瑞啊的洗头手法下昏昏欲睡,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她睁眼,看到了推着眼镜神态略微不自然的丰年。 那个丰年开学还有几天,她看宿海,大姑娘扭头不瞧她,只好又看卯生,那个,是正月十六吧?几点? 早上十点。卯生很快反应过来,我自己去就好,开车也方便。又加一句,我明天晚上就出发,后天早上不会耽误。 丰年抓了抓头发,那个,我、我也去吧。 卯生睁大了双眼,不方便的。 什么不方便的,小英姐信里还说欢迎我去呢。丰年说好,你去你的,我去我的。我还给小英姐准备了新衣服新鞋子,还要带她去吃杭帮菜。 劳你费心了。卯生说这些她早就准备了,碍于宿海在场,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怀丰年你的脸为什么这么大?那是我女朋友你操什么心? 我虽然我虽然就是小英姐的好朋友,几年没见,看看她不应该吗?我过几天开学回了北京,这又要耽误几个月。丰年和宋姐坦白小英姐的事儿,还说要去接她。宋姐则毫不介意,没事,丰年,我不是那种查岗的小女生。你有自己的圈子和生活,我完全理解。 丰年最后见卯生不吭声,说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别以为我居心不良。 居什么心,能到不良的地步?格劳瑞啊转身看丰年,眼光今天第一次和她相遇,嗯?你们说什么啊,什么鞋子衣服杭帮菜,什么小英姐去不去见不见的?你俩嘀咕什么旅行?不带我和小柳?不带俞任姐姐? 丰年和卯生同时咳嗽了声,最后是卯生解围,不是旅游,是见一个朋友罢了。 卯生正月十五这天使出了全身的本事,唱得极好,满堂彩后被老干部们握手鼓励,让她为柏州的文艺事业做出更多贡献。卯生含笑看了眼凤翔,又看师傅,都是谦虚谨慎的脸色,她也凝神,说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为文艺做贡献这事儿不急于一天,她心里火急火燎,巴不得早点冲进汽车直奔高速,明天一定抢在怀丰年面前将印秀塞到车里。 晚上八点半,卸妆换了衣服的卯生才得以上车,还没到高速路,幺蛾子从印小嫦那儿飞过来,她说自己吐绿汁儿了。卯生说小小呢? 她没事,我没给她吃冰的。肯定是你买的牛奶出了问题,我前几天喝就感觉不舒服,今天直接上吐下泻,你快点送我去医院急诊。印小嫦有气无力,不像装的。 卯生说不行,我要上高速了。 开了几分钟,她还是不放心,调转车头回家,果然看到印小嫦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小小哭得满脸泪水,看到卯生才出声音,姐姐,哇,妈妈要死了。 你才要死。印小嫦睁开眼,面部表情极为痛苦。 卯生带着小的扶着老的上车,到最近的医院挂急诊。印小嫦打点滴,印小小在她怀里睡着。两小时后,印小嫦才活了过来,说好了,你明天一早再去杭州接人吧,来得及。 来不及。卯生苦着脸,说我打个盹儿,等你打完第二瓶后送你们回去再去杭州。 你们究竟什么关系?印小嫦真的不信什么债主说姐妹说,姓白的,你该不会你喜欢印秀吧?印小嫦本来死也想不到这一层,可她昨天听麻将搭子说过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侄女的邻居三十好几不结婚,和女朋友住一起就想到了卯生这层用心。 卯生移开眼,不回答不否认。 印小嫦数着管子里的点滴,一滴、两滴十七八滴后脑子才回过神,马勒戈壁。她骂。 不要说脏话。卯生小声说。手附在小小脸上她忽然一惊,糟了,小小发烧。怪不得孩子哭完后睡得脸蛋渐红,印小嫦这大晚上的又是吓到孩子,又是带着她一起折腾,能不生病吗? 卯生急得再去挂儿科急诊,剩下印小嫦一个人,诶印小嫦喊卯生,最后拔了自己的针头追上去 印秀在出来前十天就被调离了原来的监区,也不用参加制衣劳动。狱警说都是这么个程序,让你换个环境,提前适应下心理,出去了就更容易和外面接轨。 狱友们早就恭喜过她,还给出了五花八门的建议,有人说小印你走那天千万别吃监狱的饭了,要不断不了坐牢运的,搞不好以后还要进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7) 还有狱友说让你家里人提前寄新衣服来,内内外外都穿新的出门。这个卯生早就做了。 还有人说回家进门前放鞭炮跨火盆送瘟神,你这么年轻,还挺好看的,别再进来了,回家和你男朋友好好过日子。 大家七嘴八舌的,印秀只是听,这几年她习惯了沉默,心比刚出事那会儿稳健得多,也脆弱得多。别说和外面接轨,在高墙里和自己接轨都不容易印秀在几年的时间內都没照过镜子,她只能在缝纫机的黑色机头內看到一张陌生而变形的脸,那个人是她,也不是。 有个二进宫又被判了十年、还有五年才出去的老狱友说进来就要干两件事儿:忘记别人,忘掉自己。这样才能活得舒服点儿。忘记别人就不会怀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忘记自己就能接受现在的状态,所有的丢人现眼千夫所指都可以装看不见。这样的人才能吃习惯里面的饭菜,干得动日复一日枯燥的活儿。 十多天的适应时间,印秀的脑子中反反复复地倒放着过去的人和事儿,还有狱友们带着好意坏意的告诫。印秀从不对老狱友的狱生信条表示质疑,她只是放在心里默默参照,没镜子看自己的脸,可是多的是镜子看自己的心。 印秀从来没忘记过外面的事儿,酸甜苦辣她都想。教导员例行思想教育时问她后悔不?对自己犯下的错误醒悟没?印秀都安静地说后悔了,她反省,她自责。阅人无数的女教导员看着这姑娘的眼睛半天,最后轻轻摇头,说你回去吧。 后悔吗?印秀在单人留置室里看着一小格窗外天空,每每想起外面的自由时她悔恨过。想卯生想得紧时格外后悔过。要是不贪心朱春生两口子的条件,不做那个年产值六七千万的生产线的梦,她就老老实实开那几家网店,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和卯生过两个人的日子。生意顺利的话,这坐牢的几年也够赚出一两套房子了。 她暗暗在心里照镜子时,参详的标准就精简为两样:赚多少钱,和卯生在一起的温馨。 简单教条又充满了戒律的生活,也曾让她的心回到了十七岁住进城中村的那年。真的,印秀十七岁时都不敢想自己有七位数的资产,还得到了卯生。 偏偏这些基本都攥在手中后她却铤而走险,卯生的哭声她还记得:你的底线就是钱,为了钱你什么都可以卖。 为什么还要赚钱,为什么她停不下来赚钱?为什么她在知道可能出事时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尽可能保住自己的钱?一千多天的时间,印秀没有一天不想这些问题,每次想落笔向卯生、也是向自己解释时,她笔锋一转,还是写了别的。连卯生都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她写信时会开些钱的玩笑,印秀,我守着三个大宝箱子等你回来。 印秀只知道自己真的停不下来。她怕一切会消失,新钱堆旧钱,一天天地堆下去才会给她安全感。人贪婪一点儿没错,错的是她使用的手段不合法。但在牢里,没那么多花钱的地方,千万富翁和目不识丁的山村妇女一样都要做工,睡十几个人的房间,躺在六十厘米宽的床上,谈起家人孩子泣不成声钱能兜底的事儿总是有限的。 想到宁波那三套房,印秀才略微安心,总归她出去有个依靠。可她一直没和卯生说,她越来越觉得,卯生才是她的依靠。卯生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她看到卯生的字才能睡着,想着卯生的脸会笑,畅想着给卯生做饭洗衣会觉得日子更快卯生在的,卯生知道她爱钱,也没嫌弃自己坐牢。卯生的等待是印秀数日子的底气。 以至于到了收信的时间,印秀心里怕的要命,她生怕卯生不再给她写信了,而不是怕卯生带着她的三套房子跑路。 想到正月十五的夜里,印秀开始失眠,她不晓得自己这几年脸老了多少,是不是面黄眼灰不复从前?卯生不晓得有哪些变化,其实卯生在印秀心里一直没变过。趁着十五的月亮光芒洒进窗內,印秀伸手看自己的手掌心,纹路更多,老茧更厚,没有经过保养,这双手应该比她的脸更难看。 胡思乱想了一夜,印秀被人喊醒,别睡了,赶紧办手续出去吧。 她懵懵懂懂地洗漱好,拿了自己之前被没收的衣物手机,摁了下,已经开不了机。她低头看自己这身新衣服:羊毛连身裙,厚打底袜,半根靴子和羽绒服,质地上都能看出价格不菲。最后接了释放证明书,和教导员说了几句后她就走出了监狱。 教导员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印,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心也善良。回去好好过日子,踏实工作吧。别再冒险挣不劳而获的钱。 印秀牢记狱友的建议,出来别回头,回头就意味着还要进。她紧张地抱着自己的旧皮包,站在风中看着路边的车辆。哪一辆是她的卯生的呢?没看到。倒是每有一辆车经过,印秀就觉得车内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头看着地面,过了会儿,摸出口红给自己上点颜色。这时有人走到她跟前,小英姐? 印秀抬头,单眼皮,圆眼镜,高鼻梁,薄嘴唇不是卯生,是丰年,她惊讶后下意识地避开眼神,丰年说小英姐,我来接你先去宾馆,还有,白卯生迟点会到,她想和你先通电话。 她拨了卯生的电话递给印秀,印秀却摁下,眼内闪着单薄的韧劲儿,回头再说吧,谢谢你,丰年。她的手指紧紧托着皮包的底部,手心里有她风干的只剩一点点底部的口红,由卯生在二零零四年的冬天购买:外面金色的漆面早就被磨干净,只剩些不规律的金点散布在银色的塑料上。这支芳龄十年的口红还被摔过,上面的疤痕曾经让印秀心疼了半天,现在四周盘着深红甚至发黑的口红残渣。 印秀说其实她在里面有点工资的,皮包里还剩了几百块这几年也没动过。她的旧钱包里有似乎褪色的人民币,六张。她说,我自己回柏州也行,还是谢谢你小怀,我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你真来了。 丰年看着印秀,找不到几年前独自拖着手拉车还意气风发的神情,她的精神缩在身体內并没有出来,她规规矩矩的短发发型却没夺走面目的清丽,只是皮肤看起来粗糙了些。沉默了下,丰年说小英姐,你别担心。白卯生本来要开车来接你的,但是昨夜里她家里两个人生病,今天十点赶不过来,让我先接你,中午再会合。 印秀还是低头,手心蜷起,捏成了拳头,她说我现在就想回家。你告诉卯生,让她别接我了。她甚至想离开丰年自己找路,丰年的安慰听在她耳中像可怜。 真是可怜,千算万算,老天都不给她机会第一个见到卯生。印秀缩肩垂头,却被丰年温柔地抱在怀里,小英姐,你回来了,太好了。 印秀的眼泪无声地溢出,她说丰年,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变心了? 第167章 卯生刚下高速就接到丰年的电话,开口就是印秀,丰年说是我,小英姐可能不太方便和你说话,她想马上回柏州。 你把电话给她,卯生请求丰年,或者开免提。 丰年犹豫了下,她说我试试,结果印秀拿走了电话,她的唇颤抖着,听到卯生的声音时后完全说不出话,直到咬疼了舌头,她才发出第一声,卯生,我想回家安静几天,我没、没准备好。 卯生被这声激出了泪,她忙说没事没事,又发现自己开不了车,就打了双闪停在路边,柔声说我不麻烦你,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印秀说不好,你自己回去吧,我挂了。卯生泪还挂脸上就听到了忙音,随后是怀丰年的信息,我觉着小英姐情绪不太好,可能真需要休息休息。放心吧,我亲自送她到家里,你把地址给我。 卯生发了地址后在车里发呆,不一会儿赵兰的电话打来,接到没?我在你后备箱放了艾草,你要用火柴点了,给她左右熏一下,火柴我放你副驾驶座那个抽屉了就是这个么个仪喂?卯生?白卯生 卯生擦了泪,说妈,没事儿,她不晦气,我拜托你别搞这些。我先开车。 坐了会儿,卯生下车拿出后备箱里的艾草往路边垃圾箱塞,越塞越急,还掉了两把。她狼狈地捡起一股脑带着气再抬脚踩了踩,最后拍拍手,发现不远处的环卫工阿姨吃惊地看着她。卯生鞠了个躬,说麻烦阿姨了,又压下火气回到车里。 还没静两分钟,怀丰年又打电话,她去洗手间了,我在外面等着她。我就想问一句,什么人病了非要昨儿夜里病?还俩?接小英姐多重要你不知道?你不晓得她多盼着第一眼见到你? 白卯生,你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大的事儿还迟到。她这会儿多敏感你想不到?丰年骂骂咧咧,那头的卯生沉默,最后说麻烦你了。 卯生气得捶了下方向盘,不想捶疼了自己,而印小嫦的电话也来了,说小小退了烧你放心吧。人接到了吧?是不是返程了? 听卯生不吱声,印小嫦一惊,不会不会有人逼债逼到监狱大门口了吧? 没人逼债。你把孩子带好行了吗?算我求求你了,你们娘儿俩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昨天晚上排队上急诊,我12分加上今天的估计都要被扣光了我还没接到人对!没接到!别的朋友接了什么火盆?给我扔了!对,印小嫦女士,霉的不是印秀!是你们这个家庭! 卯生扔了电话到副驾驶座时脸色铁青,看到交警走来她懵了,看到交警盯着她车牌又打了几个电话后她的脸白了,最后交警走来敬礼,说什么卯生都听不懂,她明白那是中国话,但是串联不出意思。 只有老老实实地交了驾驶证行车证,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来接受违章处理,回去重新考科目一,请注意安全驾驶不要超速。卯生说哦,拿了处罚单回车里,这会儿她是哭都哭不出来。 卯生理了下头绪,将车掉头往柏州开,又行驶了五个多小时才回到三纺厂宿舍区。车停好时她没着急上楼,而是打电话给怀丰年,问印秀进家门了没? 丰年说她不愿意回那个家,我陪她在酒店开了个房。什么司法所什么帮扶办报到?她需要休息!丰年说小英姐在洗澡,地方?我不会告诉你的,嘿嘿,白卯生,不好意思了。 从昨儿晚上八点多折腾到下午四点多,卯生几乎没睡超过两小时的觉,一头热血被浇了盆冰水,现在连印秀的影子都抓不着。她正月天里热得头发滴水,最后给王梨打电话,说没接到人,她躲着我,师傅,可能不全因为我迟到。 是的,这个不是主要原因,她没准备好。就差这一步了,卯生,再耐心点。王梨说今天你妈妈准备了一大桌菜,但我告诉她今天恐怕聚餐不成,果不其然。 师傅,您给我出点主意吧?鸡汤这么多年我喝足了。卯生今天异常烦躁,电话里竟然对师傅大不敬,王梨笑,好啊,卯生,我的建议是,你自己女朋友,自己去找啊。不是花了几年时间重走印秀的成长路吗?王梨挂了电话看赵兰,阿兰,卯生不尊重我了。 穿着围裙的赵兰看着师姐的委屈样儿笑,那怎么办?还有我这一桌菜怎么办? 找凤翔,她能吃。她们还准备了一瓶酒,请凤翔上门帮忙清盘。俨然把卯生的苦闷丢到了一旁,赵兰虽然还担心,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出不了。让她窝里横,让她说我灌鸡汤王梨笑,她能想得到法子,租房养孩子她都想出来了。 卯生的法子是找俞任,俞任的法子是找宿海,宿海被两个大人围在理发店,找我?为什么非是我? 我找丰年她就警觉,只有你才会让她放松,而且你不知道小海,丰年欠你人情,你就说让怀丰年过来帮她剪个头发。理由你自己想。俞任说小海办成这事儿,姐姐给你买裙子。卯生说姐姐带你吃海鲜。 宿海说成交,一手还是叉腰的姿势,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大大咧咧,喂?坏丰年。你前天来那头发乱七八糟的,我现在没生意闲着,你让我做个实验试试拉直呗 哦,你本来就准备来啊,怎么着,宋姐不在身边就想起打理自己了?我没大声,你来不来?不来我出去吃烤串了啊。宿海听了一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说她半小时内到。又皱了皱鼻子,说这是什么味儿? 卯生说是我的味儿,我从昨夜里到现在流了好几次汗,湿透了,估计馊了。她双眼无神两腿发软滑坐在理发店门前,俞任也坐她身边,两人看着街道上的路灯和车辆,卯生说天都黑了。 没事儿,灯亮了。俞任拍拍她肩膀,好事多磨。 俞任,我们在信里都写得好好的,怎么她出来就不愿意见我了?卯生丧丧地想着,心里又挂记着印秀,没准备好?我都帮她准备好了房间、衣服还有吃的。 就像一个在黑暗的洞穴里行走了很久的人,重见天日时要蒙住眼睛,你知道这个原理的。俞任看着卯生笑,她才出来,一点点光线的刺激都会让心灵的瞳孔急剧收缩。 那我要等几天?我想她。卯生声调软软的,旁边捧着盘子吃盖浇饭的宿海听到了,等不及就去敲门啊,跟着一块儿躲阳光不就行了呗?她怕光,你就非要拉她晒太阳干吗?宿海吸溜了口豆芽菜嚼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地上坐着的两个大人看着自己眼睛发光。 看看什么看?宿海忽然看到远远走来的怀丰年,她说坏丰年来了,你们要约她出来干嘛?不会要揍坏丰年吧? 不揍,小海,她死活不说不说我女朋友在哪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卯生请宿海帮着一块做做怀丰年的工作,可被她一腔真诚立地出柜感动的宿海放下了盘子,说没问题,还投桃报李地直接抓住了怀丰年的细手腕子,从挣扎的准博士生的羽绒服內袋摸出酒店的房卡,那,我没猜错,坏丰年就爱在这边口袋里放东西。 丰年没面子地被宿海锁住了双手,又看向卯生,小英姐真的不太想见你,她今天特别疲倦。 拿了卡的卯生说我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小怀,我也很疲倦,但我今天不见到她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来回跋涉几百公里,骂完了亲妈骂师傅,骂完了师傅骂印小嫦,还被扣了六分罚款两百块,卯生破罐破摔地继续实线变道插队,又被交警逮住再罚分,你这都没得扣了,一天內两起呢,再扣就是负分了。驾照我得暂扣,明天你去高新区交警大队违章处理中心办理吧。柏州交警说。 卯生却听笑了,她说是啊,我这几年熬到了今天,本以为走到了头,没想着还有负分。意外让她彻底地平静下来,还能有什么比今天更倒霉的? 姑娘,你没事吧?交警打量着卯生的状态,揣测她当下的精神情况。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8) 卯生对着警察敬礼,说谢谢您,我没事儿!她又笑了声,从这时起,她的车就开得稳稳的。 从卡上清晰的地址摸到了印秀的住处,停好车后直接上了楼,366房,卯生在电梯里注视着卡号,心跳一声比一声强烈。 走到366房门前时,卯生迫不及待地刷了房卡,咔的一响,里面传来了印秀警觉的声音,谁?小怀?她走到门前,看到缝隙里的卯生,印秀愣住,下一秒是推门挡人,没想被卯生伸进来的一条腿卡住,卯生拼命往门缝里挤了会儿,印秀放弃了。 两人在门前门后对视着,电子门禁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卯生贪心地看着印秀,印秀的视线挪向墙壁。两个人陷入失语的状态,印秀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是卯生用被夹疼的左脚踢上的。 我我说了。印秀转过身,却落进卯生的怀里,印秀,你是说了。卯生抓紧爱人粗糙的双手,可我想陪着你一起,一天都不想分开了。 印秀僵硬的身体抖了下,卯生退她转身,她终于看清了想念了一千多天的人。印秀还是倔强的,她咬着牙忍着鼻子的酸意,可卯生比她先哭,我不想迟到,一秒都不想。印秀卯生哭得止不住,装了三年多的坚强一朝剥落,房产证我带在身上呢,现在就给你。 爱人的眉眼没变,又变了,卯生的脸上已经不见了以往的幼稚气,她还稍微瘦了些,但是哭起来又变成了孩子。印秀的手圈住了卯生的腰,埋进卯生的颈窝吸了口熟悉的气味,那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寡了一千多天、在俞任面前号称也无欲无求的卯生咬住了印秀的嘴唇,又捧着印秀的脸胡乱亲了好几下,你欠我的怎么还?怎么还?卯生又哭又笑,印秀,你折腾惨了我。 我爱惨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8章 卯生请了下周一的假为了安顿自己和印秀,身体可以安顿在彼此的臂弯,金钱也能安顿在银行账号,生活要安顿在彼此都愿意去尝试的节奏里。 和爱人拥抱了好一会儿的印秀听卯生说一夜没怎么睡,忙的还是她亲妈亲妹子的事儿,她一时说不出话,而卯生不让她领情,这是我自己乐意做的,和你没关系。 闷了会儿,印秀问,我要怎么还?今晚她洗澡时终于照上了镜子,里面的那个女人头发失去了光泽,眉眼中写着胆怯疲倦。几乎不敢认自己的印秀不知道这副身体还能不能替她还卯生。 身边人哼笑了声,最后实在忍不了自己的气味,说我去洗个澡,很快。印秀的脸霎时烫热起来在里面时她梦见过和卯生的亲密,但醒来总伴着无尽的失望惆怅。印秀就不太想了。身体和精神一块儿在高墙內脱水。尤其精神水分失衡,思考能力也会被严重影响,所以她问丰年她是不是变心了? 那时丰年的眸光既惊讶又心疼,没有,我肯定。小英姐,你如果见了她, 第一眼就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丰年说得对,印秀从今天见到卯生第一眼起,本属于她的旺盛直觉快速苏醒卯生一直是她在监狱里望梅止渴的对象,她的眼神声音力道呼吸真出现时,印秀感知的绒毛根根战栗抖动,卯生依然是她的。 洗完澡的卯生顾不上吹头发,头按着毛巾就钻进了被窝,她说好冷。印秀羞怯看了她一眼,重新搂住卯生光洁的肩膀。印秀摘下毛巾替她一缕缕地揉搓着半湿的头发。她几年没和人这样亲密相对,手里动作略显笨拙迟疑。 卯生正对着印秀,双手托住她的背部,我买了你爱吃的各种菜,咱们做超辣口味的好不好?她幸福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手沿着印秀脊背上小路一样的椎骨滑动,印秀颤了下,又贴得卯生近一点。她们都在等待那个时刻同时苏醒。 卯生,你唱给我听听好不好?印秀说你给我抄过的唱段,我都想听,就现在。 卯生就清了清嗓子,唱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却是旧时友。印秀说这是贾宝玉。 卯生又唱,你上天,我要追你上天。你入地,我要追你入地。印秀的额头靠在卯生肩上,说这是《追鱼》里的张生。 接着唱《桑园访妻》,又唱《状元打更》,卯生唱着唱着来了精神,印秀的手也滑至她掌心,唱完几年间写过的段子对卯生易如反掌,印秀听到你比仙山灵芝草,我比野花在路旁时,身体僵硬起来。卯生感觉到了,她抱着印秀躺下,你才是灵芝草,我是朵被人怀疑出轨的野花。 手慢慢探到了印秀细弱的腰上,我好像认不得自己了。卯生说我带着你认,你想从哪儿开始?昏暗的床头灯下,印秀的眼睛里冒出了丁点火花,就那一两星也够了卯生的身体也开始活过来,和印秀的密码同时低鸣呼应。 印秀开始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卯生的呼吸在夜晚显得尤其急促。 等卯生又出了一身汗后,印秀才长而浑浊地叹吟了声,卯生松气,我晓得我退步了,现在回来点没? 印秀说回来不少,可还有一部分不晓得藏在哪儿。她抱着卯生又打量着爱人的脸,卯生,你看着还像二十出头。 其实我这里三十岁开外了。卯生抓印秀的手放胸口,印秀眼色微变,整个人愣了两秒,而后灵巧地滑入被窝。不一会儿,卯生被久疏战阵的印秀撩拨出不似往常小生的娇媚一呼,印秀近乎讨好地咬牙硬撑着,直到卯生在她手里软下去,卯生在印秀胳膊上蹭了蹭脸上的汗,厉害啊。印秀笑出声,但很快被卯生的动作吞没 这晚注定回不了酒店的丰年在宿海店里弄头发,她说小海,你今天的行为是违法拘禁和搜身。宿海拨弄着她头上的锡纸,去告我啊。敢告我,今天我收你钱,我这个副总监给你洗剪吹烫,收五百块,不打折。 丰年吃瘪,又从镜子里看着后面坐着的俞任,俞任,我没想到,在白卯生和我之间,你还是向着她的。翻看着资料的好友抬起清亮的双眸,对丰年温声道,我是向着事理。 宿海坐在滑凳上长腿一蹬移向俞任,俞任姐姐,我可以不吃海鲜不要衣服,但我想知道,小英姐是谁?她有滋有味地看了眼丰年,有宋姐好看吗? 俞任不说话时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她笑,你问卯生啊。 今天肯定问不到白卯生的。宿海说我懂,年轻人血气旺盛,她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俞任忍了下笑,拍拍宿海的脑袋,今天必须谢谢你。 宿海下班后已经十点半,毛信霞提前十分钟带着儿子先回去,宿海负责关门。而袁柳已经提着盒夜宵踱到她店门口,说小海,咱们姐俩好久没吃夜宵了。 宿海台下巴斜眼睨她,你是想套八卦而已。可宿海不是憋得住话的人,指着门口的台阶将她短信里的勾人消息更动人地复述了遍,还添加了些细节,俞任姐姐和白卯生就坐在这儿,那脸灰的呀。还是我当机立断,从坏丰年那儿直接搜出了房卡,诶,你还别说,她比我大八岁,那点力气跟小鸡一样,她怎么搞定宋姐啊? 袁柳说这种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怕她力气比不上小鸡,她喜欢的人还是甘心在嘴下做蚯蚓。不说宋姐,就说说这个小英姐,我有充分的怀疑依据,她就是当年租我家房子的印秀姐姐。 诶?就是那个老给你带好吃的姐姐?宿海说她有印象,坐店门口一边撸串儿一边感慨这些大姐姐们好像都不直的样子。 袁柳脸上飘过隐忍,听宿海继续叨叨,坏丰年,白卯生,印秀姐姐,宋姐你看看,还剩几个直的?俞任姐姐是直的吧,博士姐姐呢?看着也像直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让她好奇的问题,另一个问题是白卯生和印秀姐姐是一对,宿海说,这是她亲口承认的,她女朋友。她拍着大腿,没想到啊,白姐姐才是这个爽快人,真不把我当外人,既然是一对,为什么她女朋友愿意和坏丰年住一个酒店房间也不想见她?为什么她女朋友从来不露面?今天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袁柳说这事儿简单,也不是掉下来的,印小小不就是印秀姐姐的妹妹吗?是白姐姐天天带着的,她们关系不一般。她心情今天非常轻松,因为已经将白卯生彻底排除出俞任可疑对象的行列。 可为什么印秀姐姐从来不带妹妹,怎么只有白姐姐带呢?宿海又撸了两根签,等着聪明的袁柳解答。 八成印秀在外地结婚,这几年闹离婚好不容易成了。袁柳的回答出自妈妈袁惠方的经验,而宿海的亲妈去年也才从婚姻里脱身,她深表认同,也就是说!白卯生,她是个三儿! 袁柳不说话,她看着宿海好一会儿,小海,爱情很复杂的。有人无奈才做第三者。 晚上两个闺蜜吃饱了夜宵后各自回家,帮袁惠方按摩好后,袁柳回自己的卧室休息,顺便给她的俞任姐姐发了条好奇的短信,姐姐,白姐姐的事儿我听说了。她的女朋友是不是印秀姐姐? 俞任说小柳你是八婆。又让你知道了?其实卯生自己大大咧咧地半公开,俞任也不好替她继续瞒,只提醒袁柳,外面一个字都不能漏,尤其网上。 我知道,作为超话主持人,我早就在着手正本清源,凡是造谣自己和白姐姐有一腿的都被我踢出去了。袁柳只是感概,俞任姐姐,你们这些姐姐的弯率挺高哦,接近70%。 俞任说你数学上次只考了一百二十分,大概就是因为乱算被扣分了吧。她还是被这个数字给整得心跳加速了下。 小兔崽子说我给你算,白姐姐,坏丰年,印秀姐姐,姐姐你,加博士姐姐,三点五个弯的,一点五个直的,这不就是70%的弯率了吗? 那是谁被你拦腰砍成两截?半个人?你将谁不当人呢?俞任笑着摇头,说你早点睡,别人弯弯直直不过是生活圈里的不同色彩,咱们要聚焦于自己的内功。她揉了下双眼,正巧俞晓敏进来给她送牛奶。 谢谢妈妈。俞任接过就喝,虽然知道这玩意喝了也不会再长个子,她回头已经无岸,架不住俞晓敏为了她的身体补钙着想而经常喂。 俞晓敏说你今天又得加班? 对,今天要写贺副市长的会议稿,周五要,她对细节很关注,所以我得早点写好整体再补充。俞任还在研究室,而她兼任秘书的领导已经从负责科教文卫转向了常务工作,还分管她这个研究室。人人都说俞任前途一片大好,早晚要跳出研究室外放。 俞任和贺副市长几乎从不在工作中谈及性别这个话题。只有一次被问及,你在研究室干得顺手不?就你一个女孩子在那儿。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如果俞任委婉地表达下调职的意愿对她以后的工作会更有帮助。 研究室的几个同事,曾经一个个都不看好俞任能在这儿待足一年。但俞任看着柔和,却十分要强,说女人干不了这份工作,她偏偏要干得让人心服口服。笔杆子沉淀了几年,写得越多,说得越少,俞任的名气也慢慢出来。所以俞任对分管领导说,我干得很顺利,也不觉得只有我一个女性就孤单。贺副市长那一眼当时闪过笑,点点头就没再说话。 面对母亲俞晓敏的关于她调职的建议,俞任捧着牛奶杯说我挺喜欢这个工作。很多人害怕写材料,我却在里面找到了乐趣。 不是文山会海东拼西凑的乐趣,而是尽量接近核心并且观察运作规律,还有能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滴滴融汇到文本再付诸于行动的乐趣。 俞晓敏坐下,拉着俞任转身,好,我知道你想着工作和升迁。我就问你,个人生活呢?白卯生是过去时了,小齐也分了。老何还想找我哭,我直接一张黑脸不理她。俞晓敏说,彩彩,妈妈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这个岗位是不可能和女孩子谈恋爱,因为没未来。你能不能试一下,考虑下男性?你已经虚岁二十六了。 没想到卯生和印秀分分合合十年,今天她们相聚的好日子,俞任却被俞晓敏对她未来的担忧给推上了火线,解决方法还是试一下,考虑男性。 你谁也不见,谁也不愿意尝试,讲真的,撮合你的人不太高兴,有些话递到了我耳边。俞晓敏自己在医院也是烦不胜烦,总有人要给她介绍准女婿。 俞任的手机响了下,她拿起看了眼,小兔崽子袁柳回复,姐姐,无论是75%还是85%甚至100%,你们都是我心里最可爱最鲜活的人。我为丰年姐姐和白姐姐的勇气感到高兴。我希望她们永远揣着一颗真心活着。晚安。 她若有所思看了会儿,又抬头对上俞晓敏的双眼,妈,抱歉,不能试的。 试一下就是把自己完全推向世俗之见的圈套,徒增挣扎罢了。我不介意被当成研究室的老修女,即便做修女,我的世界也不容任何人踏足,上帝也不行。 第169章 请了一天假后,卯生又找领导再请四天,合着这一周都不去上班。领导给她面子,也给王梨面子,但加了个条件,卯生啊,今年你多上点表演,再带两个学生。卯生说她经验不够,上戏没问题,带学生还没到时候。 那不行,指定了你。领导不容她谦虚,将两个新入行的娃娃推给了卯生。 卯生看着印秀笑,我上年纪了,开始要带学生了。 印秀也扬唇微笑,身板还直直坐床沿,双手规律摆在膝盖上。卯生看得心里疼了下,说总算请了假,咱们先去住处,然后出去玩几天。她觉得印秀要适应生活,得从一个没什么人认识她、打量她的环境开始。 那小小呢?印秀这两天听卯生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小,她知道卯生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亲妈带。 我把孩子接到我妈那儿待一周。卯生说赵兰起初嘴巴硬,其实喜欢小小得紧,就跟带孙女一样用心。 印秀犹豫了下,说我想去见见她们,顺便去办些手续,她不愿意让卯生陪着自己走那一套刑法释放后的程序。即便人家见怪不怪,她也怕卯生受影响。 卯生想了想,说好。我去交警大队办点事儿就去家里帮你拿东西,你要有事儿就给我电话。她交给印秀的新手机一看就价格不菲,卯生笑,这是我得的奖励,半年多了,一直留着给你用的。 街道司法所给印秀开了报道证明,她又去街道派出所办入户手续,人家民警对印小嫦这一家子的事儿早就如雷贯耳,说,你就是印秀?又问,你家那个租客还在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9) 印秀这才知道为了照顾小小,卯生费了多少精力,昨天她问卯生,为什么要照顾小小? 她像你。卯生的回答让印秀的眼睛酸了,看到这孩子我就想,印秀小时候怎么长大的?果然,她和你一样,曾经是个重口味。 走在三纺厂小区,印秀总觉得别人在看自己,但是她多心而已。走到自家楼下,平时聚着下棋打牌的人才注意到她,诶?你是印秀你回来了啊? 脸迅速转红的印秀嗯了声,加快步伐后将身后的小声议论甩远。 印小嫦在第二声敲门后就打开了家门,看着印秀的眼神有些复杂,盯了女儿几秒,她说进来吧。屋里还有个穿着可爱脸蛋肉乎乎的小女孩靠在沙发旁看着印秀,印小嫦说这就是小小,小小,这是你姐。 小小和印秀的眸光碰了下,她垫脚看印秀身后,姐姐呢?她在找卯生,又怯怯地看了印秀。 印秀挨着半边屁股坐下,看着小小时希望自己笑得更亲和些。而妹妹看着姐姐,咧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小牙,嘻嘻发出了声音。 傻笑什么?给姐姐端水果去啊。印小嫦看着小小的小步子笑了下,印秀发现她神情也平和了不少,不像自己记忆中写满了斤斤计较的模样。 母女仨在客厅没话说,印小嫦就问,你出来想做什么? 看看再说。印秀发现小小离印小嫦远了点,小身体慢慢靠近了她。 我没钱养你的。印小嫦说,我连她都养不起。 你少碰男人就养得起了,我也不用你养。三句话不到,屋里又剑拔弩张。门外有动静传来,卯生自己开门换鞋,小小已经奔上去抱住她的腿,姐姐 卯生将孩子抱起,亲了她的脸一下,眼睛却瞄向屋内的印秀,她走过去,轻声问事情都办好了?印秀点头。两个人视线里的黏着让印小嫦不适应,她说还有一个菜,一会儿吃饭吧。 卯生点点头,谢谢阿姨。她拉印秀的手,印秀想缩,又被抓得紧,给卯生拉进了大卧室。 原来这个家变动最大的地方是这间卧室,有几件大家具是卯生新添的,墙纸也是印秀喜欢的素净风格。床铺干干净净,上面还摆着好几个玩具宠物。卯生说这屋子平常她和小小住,遮住嘴,我换了锁,她进不来。 衣柜里有一格都是给印秀准备的新衣物,这里有一些,咱们那儿还有更多。衣物旁是一个新相册,卯生说里面是你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你外公外婆的。我觉着应该帮你保管好。 翻开相册,印秀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又看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妹妹,笑着摇摇头,她她知道了?印秀指印小嫦。 嗯,算知道了吧。卯生说你不用怕她找麻烦,她不会的。 我怕她找你麻烦,毕竟你有正经工作。印秀说。 那她就等着自己养孩子,她连养自己都不行。卯生声音透着自信,又看小小,喊姐姐了没? 小小咬手指,再放下,眼睛亮晶晶的,姐姐。 卯生说小小忘了?我前几天还教你的,怎么迎接姐姐? 欢迎姐姐回家小小朝印秀伸出双臂,被姐姐抱在怀中,她还亲了印秀的脸一下。印秀的脸埋在妹妹肩膀上,姐妹俩被卯生圈进了怀中,卯生还偷偷亲了印秀的唇。 吃饭时印小嫦又问,你你们还住这儿吗? 印秀其实心里矛盾得厉害,三纺厂小区她住着不自在,里面都是认识她的人,他们的眼光像箭一样穿透了后背。虽然她从小就在这种眼神里长大,现在不同,她是刑满释放人员,仿佛验证了人们以往的议论,印小嫦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以前对坐牢这事儿抱着心一横、索性度假三年态度的印秀在进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无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强悍,她还是会被人言影响心态。 这时远处大街传来警笛声,印秀的碗没拿住,一下子慌得去捂,卯生帮她接住,这房子我还要租,你要是同意的话,就让小小跟我们住,每周我们会带她回家的。 那怎么行?我一个人住我自己住不习惯。印小嫦也慌了,小小不在家,跟着她姐姐,这让人家怎么看我? 你在意这个啊?卯生有些吃惊地笑,我们走了,你谈恋爱也好再婚也罢,不轻松很多吗?她这几年和印小嫦说话多了,慢慢也使用些敲打策略。 果然印小嫦不说话了,她蛮横道,你你们去哪儿,我就他妈跟到哪儿。怎么着?子女有赡养义务的。老子生了两个女儿,又不是你生的。 注意用语。卯生白了印小嫦一眼,又敲了敲桌子,脸上的不悦让印秀都陌生。而印小嫦竟然闭了嘴,闷闷不乐地吃着饭。 原来软和性子的卯生在印小嫦面前生出了坚硬的鳞甲,印秀定定看着卯生,爱人放下左手,在桌下捏了捏她的。 碗里被小心放下一块鱼,是小小,妹妹还有些羞涩,姐姐说了,吃鱼会聪明。除了印小嫦,受影响最多的竟然是小小,这孩子举止沾上了卯生的干净真诚。 去哪儿住最终印秀决定。卯生在这顿接风饭上最后总结,但不是现在。小小,你去赵妈妈那儿待几天,姐姐要出差,回来就接你好不好?小小舍不得,还是很乖地点头,去赵兰那儿就没事,只要别和亲妈待一起,因为印小嫦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那就结了,卯生的话没被印小嫦反驳,她起身去厨房洗碗,声音弄得很响,像在撒气。 印秀出狱第四天就和卯生踏上了旅游的路,说是旅游,其实她清楚卯生的心思。卯生带着齐全的证件,说我这个管家要带着太太你检查下资产状态。印秀对宁波有些恐惧,可卯生陪在身边就不怕。 卯生说你不要着急工作的事儿,不想工作也没关系,我可以赚钱,咱们也有房子住。宁波的房子你想过户回去或者卖了都听你的。火车卧铺上的印秀则紧挨着卯生躺下,一手圈住卯生的腰,我想卖先卖一套,可现在是淡季。 印秀拿出手机算,这几年虽然行情一般,但是每平方还是涨了三千多,卖一套吃亏不多。净赚的可以买柏州半套小房子。算账的印秀脸上终于出现了光彩,卯生看得心动了下,嗯。 柏州二手房价格比较稳定,我想把三纺厂那房子出手,再添点儿钱卖一套大些的。印秀说就在新区买,那里上涨空间大,靠近大学和高新技术企业。她没好意思说昨天跑手续的间歇,她还问了几家房产中介本市行情。 都听你的。卯生说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做小白脸,我没钱买大房子,要去你家蹭半张床。 可我以前送你车你都不要。印秀还可惜那辆没送出去的好车,钱留在账面不还是被拿去抵债了?她心有戚戚,皱眉继续按着计算器,另外两套房子现在如果卖的话,一共就赚八十多万,不划算。当她陷入划算不划算的计较时,没看到卯生眼里的宠溺。 等印秀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钻钱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出软件,我我就算算。 没事,你算,我看着。卯生微笑,说我懂的。你妈有时买菜花多了钱还找我要补头,带一天小小问我要一百块。我开始觉着她怎么这么爱钱?当发现她这几年没生活来源后才明白了点,她没安全感。这样的妈,养不出心里安定的孩子。不过现在她也开始舍得给小小花钱了,有时也带孩子去吃东西买衣服。 印秀,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努力赚钱就去赚。我没这个本事,可也不能拦着你。就像吃饭一样,小小年纪不大,口味可以调整。你吃惯了辣,成天喝清粥会难过。我就一个请求,别再扔下我。你宁愿多进去待一年半载也不想早点出来,这事儿曾经让我很困惑,很伤心。卯生的睫毛被打湿,后来,我慢慢懂了你生活的环境,猜到你从小到大吃的苦头,我觉得不能拿我自己的标准衡量你的取舍。 生活本来不该像你经历的那样。印秀,但你走的路其实在起步前就决定了方向,我最幸运的地方是你在路上看了我一眼。这时,卯生听到印秀在自己肩上抽泣的声音,她握住印秀的手,别怕了啊。你看,卖了一套房子,你手里就充裕了,还有一个死皮赖脸的小白脸跟在屁股后面。 那你呢?你会不会委屈?印秀问。 我现在不委屈啊,你都在我身边了。卯生笑,可是,卖了房子你要发我工资。她拉起印秀的手亲吻掌心,十次,不对,二十次。卯生说趁着年纪轻,赶紧的,把利息也一块儿还了。 第170章 俞晓敏周一下午刚开完行政会,要出门时被同事老马韩住,她以为又是给俞任相亲对象的事儿,忙挥手,我管不了我那女儿,她们年轻人念头和我们不同 老马说不是给给你女儿介绍对象的事儿,你没听说吗?你和老齐老何关系不错啊,住得地方还挨得近,真没听说?俞晓敏没听说,可直觉就猜到了和小齐有关。果然老马说,老何要和老齐离婚。 这事儿就不对头,老何对各种传闻中的狐狸精严防死守几十年无一失手,怎么两人退休了后还闹起离婚? 嗨,还不是意见不统一闹的?老何要去美国陪女儿,老齐不愿意。老马诡笑了下,老齐和说漏了嘴,她女儿果果,在美国非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是他喝高了时讲的。 俞晓敏愣了,难为老何死守秘密十多年,偏偏最该缝的是她家老齐的那张嘴,马尿半瓶就吐真言,看来这两口子为这事儿也头疼得厉害。 这俞晓敏支支吾吾,这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是他们家的事儿。老马说老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一大把年纪背井离乡去美国,给人家养孩子,说那个女的离婚,带着个儿子。 这老何是同意了?俞晓敏怎么也想不通老何的转变会如此大。 同意什么啊,她是为了赶过去看住女儿。这小齐也三十出头了吧?啧啧,看不出来。老马最后还说,这事儿别传出去啊,那个离婚女人也是咱们柏州本地的,前夫是华新医院骨科的。他笑,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是柏州医疗系统本年度的第一大八卦爆炸新闻。俞晓敏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也无法投入工作,一会儿想要是齐弈果和彩彩成了会如何?那老何不是要撕了她们娘儿俩?一会还生小齐的气,年纪轻办事就是不牢靠,八字才一撇就闹得满城风雨。过会儿又替老闺蜜生老齐的气,男人真靠不住,破嘴除了漏风就是嚼舌根。 女儿俞任说做修女,俞晓敏渐渐真信了,俞任的情感生活死水一潭。在她接受白卯生后,俞任却说白卯生有对象。在她知道八百年前俞任和小齐谈过恋爱后,她忍不住骂,我家彩彩哪儿差了?见异思迁的渣女! 在了解到俞任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撮合企图后,俞晓敏绕着弯儿打探,你们单位有没有和你谈得来的女同志? 俞任一语双关,你说什么女同志?她看着俞晓敏憋笑,有几个,后勤科的冯姐,已婚已育。综合一科的小李,高材生,有个五年的男朋友。俞任生怕她不相信,又说单位以外也有谈得来的,怀丰年你认得,卯生你晓得,再加两个小兔崽子你也熟悉。您放心,我不会带坏单位内外的女同志,更不会荼毒奶娃娃们。 善于写材料的俞任将老母的话头全部堵住,没想被俞晓敏一句话破防,你该不是心里还有小齐吧? 你和白卯生那会儿,闹腾了我几年也不愿意搭理我,气性大着呢。小齐这事儿怎么就悄无声息了?俞晓敏多少了解这孩子,不是个轻易能放下的要强角色。 俞任笑得不自然,那也与她无关了。 因为这句话,俞晓敏又在心里骂了齐弈果八辈祖宗好些天。今天听到这事儿,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出气的快感,叫你变心!活该替人养儿子! 俞任陪着领导去县里调研三天,明天才能回柏州。俞晓敏就将这则新闻压心里,下班在小区外打包了碗馄饨回家。刚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俞任在卧室里对着穿衣镜比划着,回头说妈你下班了。 不是明天才能回吗?俞晓敏说我再去买一碗馄饨吧。 不用了妈,我晚上出去吃。俞任的衣柜中以黑白灰蓝四种色彩为主打,手上这件难得是流行的柠檬黄色大衣,显得她像在校大学生。俞晓敏以前就说让你干这行,打扮都不能随心所欲,穿得像四五十岁的一样。也就是俞任年轻气质好,才在一众黑白灰蓝中显得动人。 和谁吃啊?你不是做修女吗?修女还要为打扮发愁?俞晓敏打开馄饨自己慢慢喝。 别提了,市里有活动,贺副市长提前回来参加,我也就跟着回来了。我今天才晓得晚上小柳有家长会,她妈妈那样儿不方便参加,我说我去吧。俞任说我可不想被当成小柳的妈,这不想找件活泼点儿的衣服吗? 我看你和她妈也差不多了。俞晓敏想了想,将今天听到的八卦告诉了女儿。 俞任换衣服的心情还是被影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哦了声,她们挺不容易的。 你就知道惦记人家不容易,俞晓敏白女儿,不过幸亏你们没成,就老齐和老何那两口子,以后有得你受。 不受不受。俞任出门前亲了下俞晓敏的脸,妈,我就爱和你过日子。 放你妈的屁。俞晓敏被呛到,你不交房租、不用做饭,和我过当然舒服了。哪儿找我这样的老妈子。 俞任出门前接茬,我妈放屁也香! 俞晓敏一个人在屋里苦笑,放你妈的香屁,哎,她叹气,操心死了这孩子。这可怎么办? 俞任在八中的光荣栏里还有姓名照片,没想到现在是以家长的身份参会。其实这也就是个高中分科的通气会,俞任见到了自己以前的班主任,现在正是袁柳的科任老师。 老师说没想到,你这妹妹还真随了你身上的劲儿,倔强、独立思考、犀利。俞任说不好意思老师,当年我不懂事儿,说话有时有些呛,还是您大人有大量。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0) 哟,状元,你是怕我给你妹妹穿小鞋吧?老师笑着将俞任介绍给同事和其他家长,一场家长会后又开了叙旧会,最后俞任领了一张分科选择表离开。 人前谈笑自若的俞任其实说话非常谨慎,今晚这么一出尽说些谦虚话感谢语。而她们科室被誉为最有性格的文人科室,材料写得好的文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脾气。说得不好听,就是爱发牢骚,有些理想主义。俞任和这样的老同事不同,她谨遵任颂红给过的建议:不发牢骚,文字里不露峥嵘,工作中不显喜恶。态度放进事情里,懂的人能看到,不懂的人看了也白看。 几年下来,俞任给磨成了个四平八稳的闷性子。这是别人对她的评价。其实他们还是不了解俞任,她心里的酸甜苦辣极少倒出来罢了,不开心能焖烂,难过可以藏,除了在近似成精的袁柳面前。 早在八中门口等着姐姐的走读生袁柳扶着自行车朝内张望,看到俞任第一眼后眸光凝住,等俞任靠近,袁柳说姐姐我送你回家。 我这件大衣好贵,坐自行车会被压出印记。俞任拍拍袁柳肩膀,咱们走一会儿。 这条路是俞任走过三年的,从八中到城中村,她双手插在口袋中看着新新旧旧的建筑物,心里想到还是俞晓敏说的事儿。她有些五味杂陈,既为小齐她们担心,又羡慕她女朋友的福气。换几年前,就算被人知道了恋情俞任也不怕的。几年后,齐弈果的恋情已经成了大路新闻,主角却换了人。 但无论如何,消息必然是小齐先向父母坦白的。曹芸等到这一天,俞任则永远是看客。 做看客的修女可以不恋爱,可也会心酸,俞任侧脸,看到袁柳正用大眼睛偷瞧自己,被抓了个正着后,袁柳说我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俞任心情不好吃点冰淇淋也像被俞晓敏遗传,她抿唇,可是冷。语气里有点儿撒娇,俞任马上正色,心说你别当着小柳的面儿这样。 咱们进去吃,要是还冷,我帮姐姐吹热。袁柳拍着自行车后座,姐姐你把大衣脱下来,穿我这个她要脱自己的棉衣给俞任,被姐姐拉住手,我逗你的,什么贵不贵,都是给人穿的。 俞任吃了两个冰淇淋,吃之前还举到袁柳面前,你帮我吹热啊? 说大话的袁柳红了脸,俞任开心了点,摸摸她的脸蛋,谢谢小柳。吃完后,俞任摸着肚子叹气,你们老师说你想选偏文科的单项? 袁柳说对,我想考中文系。 为什么?俞任看着袁柳,女孩眼中的闪烁让她确认了猜测,她缓了语气,小柳,姐姐希望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不是强行向我看齐。 向你看齐就是我的兴趣。袁柳心里说,可当面她只是点点头,我懂的,这的确是我的兴趣所在。文学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愿意一直待在里头。 俞任这才笑了,我好像也将你带成了个书呆子。 我不呆。袁柳的眉眼气息干净又浓郁,夹杂着无处安放的青春无畏,我知道姐姐今天不开心。 唔姐姐就是为工作的事儿稍微有点烦神。俞任避而不谈。 如果是工作,你不会想吃冰淇淋的,而是去书店。袁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俞任,她看着俞任,咽了咽口水,姐姐,我我真的懂很多事儿,我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分点忧的。女孩等待审判般的急切倒映在俞任眼中,她动了动唇,姐姐真的没什么忧愁的事儿,除了工作。 看袁柳有点不开心,俞任转移话题,嗯,你给我说说,上次那个75%怎么算的? 真的要算?袁柳眼睛亮了下,像烟花点燃了夜空,我怀疑博士姐姐她也不直。 想避都避不了,俞任不说话,摇了摇头,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你的眼神,袁柳不太自在地抓了下马尾辫,嗯我就是猜测。她的猜测是齐弈果弯率100%,俞任只有50%。不过这不能由她说出来,得姐姐自己承认。 俞任捻起根薯条送进口,边嚼边看着窗外,思索了会儿,她转向等待打分的小兔崽子,小柳,你对这些如此关注,姐姐可以问个问题吗?目前,在你自己心中,你觉得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袁柳的脸现出震惊和委屈,她才高一,就要被姐姐如此直接地扒皮照骨?不是说博士吗?不是要谈谈姐姐的50%?她要怎么回答? 呃袁柳觉得喉咙干了,俞任的眼光带着笑意,柔柔清清的,却让袁柳逃不开,嗯我是感兴趣,我看过点小说,嗯珍妮特温特森姐姐认得吧?我身边丰年姐姐和白姐姐不也是吗?还有印秀姐姐你们都是好朋友 你想说,因为姐姐的这些好朋友都是弯的,所以姐姐也是弯的?你十分好奇这个结论的正确性,所以一直想从姐姐口里得到确认?还是你觉察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希望从别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肯定和印证? 俞任轻巧地挑开了袁柳心里的包袱,震得小兔崽子想哭袁柳说不出心里那团模模糊糊的感觉,她的确对这事儿过于热心,并非她天性八卦又足够聪颖,她只是得到一个答案:俞任姐姐喜欢女孩子。这样她心里漆黑的那团就会被照亮。 但不是现在,似乎不是现在。袁柳张嘴,用最后的勇气为油料,可声音越来越低,啊我,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俞任听到自己心灵深处的叹声,嗯?卯生吗? 袁柳的泪都被逼出,俞任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帮孩子擦了泪,对不起,小柳,姐姐不问了。喜欢一个人没错的,可也要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它始终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你找不到真正的伴儿,也再也触摸不到属于两个人的欢喜和痛觉。小柳,即便如此,你还要喜欢下去吗? 不说这个了,姐姐今天心情不好也和这事儿有关。俞任摊手,努力微笑,我喜欢的人,早就不属于我了。我一个人走了好远的路,有一天传来个关于她的消息,和我无关的消息,让我心里发疼发酸了而已。但是吃了冰淇淋后好受多了,我又能自己赶路咯。 袁柳的泪珠掉落,要是以后还酸还疼呢? 可能走得不够远吧。俞任搓着袁柳的脸蛋,用大拇指替她刮泪,咱俩算不算同病相怜? 第171章 毛信霞去幼儿园接孩子时,理发店有宿海坐镇。这会儿来了稀客印秀,卯生陪着她,笑咪咪地抱着印小小看宿海给爱人剪头发。宿海给印秀洗完头,对着镜子梳好头发,皱眉说姐姐你这发型哪儿剪的也太不讲究了,跟我奶奶一样的。卯生听到这话时刚要解释,印秀在她前面回答,对,我那地方没什么好发型师。 那我帮你打理个日系多层次的,你要不要染一下,栗紫色的很陪你肤色呢。宿海看着镜子里的印秀,呀,姐姐,我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挺好看呢? 卯生得意的笑容出现在镜子中,印秀睫毛垂下,嘴角扬起,说一般般。 不一般。宿海说你这眼角比人家用刀开得自然多了,都不用我费心考虑怎么显得眼睛大,不像坏丰年,拉直点儿头发还嫌弃让她眼睛小了。她那是发型能拯救的吗? 宿海对丰年还是有意见,这家伙火急火燎回北京找宋姐不说,连着一周都没开启屠格涅芙娃和飞发小魔女的线上茶话会,重色轻友得让宿海有点儿孤单。 印秀说你也认识丰年呐。 认得哇,她算我发小儿。宿海的剪刀在印秀的脸颊额前游动,又灵巧地钻到耳背,再至脖子上,偶尔,那冰凉的刀身贴了下肌肤,可不会让人担心她的技术不过硬而戳到自己。宿海剪入状态后话就少了,咔嚓的声音在理发店不时响着,连贯得像支曲子。 印秀心想以前那么小的一只苹果,现在长成了如此高的大姑娘,由不得她不算算时间去了哪儿。偶尔她看镜子,对上卯生的眸光就不好意思地挪开,宿海这才在她头顶轻笑了声,拉过凳子坐下,滑倒印秀耳边小声说,姐姐,你们特别配。 印秀的脸红了,过了会儿她才说,你知道啊。 白姐姐自己说的,见不到你那天又急又丧,来找俞任姐姐和我帮忙。宿海换了把牙剪,又不眨眼地继续打理发尾,梳了再比对下剪,她老练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后帮印秀再上色,需要等四十分钟。卯生就从小小的包里掏出零食果冻撕开包装递给印秀,饿不饿?吃一点。 印秀看了眼店里其他人,卯生笑着将果冻塞她手里。这时身边沙发一陷,卯生身边又坐上宿海,她说海鲜还是要吃的。 对,要吃。卯生忙不迭地给宿海也递果冻,和小小眨眼,一会儿咱们再买。 宿海早就注意到卯生对印秀的不同,亏她以前还误会过卯生和俞任。谈恋爱原来是这副模样,不是抱在车里哄着哭包就是爱情啊。瞧白卯生一双漂亮眼睛装不下旁的,满满的,幸福都要渗出来。而印秀姐姐似乎有点害羞逃避,宿海心道也不怪人家,她妈妈离完婚那会儿心情也不是特别好。 等印秀的头发染好重新洗吹后,白卯生靠近看了,笑得扎眼,她说好看,印小小也说漂亮,印秀眉眼舒展,手指尖轻轻钻了下卯生手背。宿海看得挺有味儿,也笑开嘴角。 最后宿海不收钱,卯生连说必须收,吃海鲜等这周末俞任和小柳有空,但是得小海点菜。宿海说那必须的,坏丰年就夸过她会点菜。出门送一家三口离开,印秀左手牵着小小,右手被卯生拉住。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挣脱,卯生却抓得更紧 宿海啧啧道,年轻人啊,为爱痴狂,这要是粉丝拍到了,超话该热闹了。 春阳下的女孩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碎发,转身对着店门口的玻璃整理了下自己的新发型:坏丰年尝试拉直后,宿海也罢爆炸头改成了丸子头。配上大眼睛小嫩脸,回到了小时候的道姑模样。她又看着斜对面的大学校门一对对进进出出的学生再喝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伸个拦腰后回店里接着忙。 兜里电话在她给客人剪头发时响了,宿海不理,客人说你接吧,都响了两轮了。宿海说不忙,我不喜欢剪头时被打断。再细细剪了半小时,回前台签单收银后才看手机,坏丰年三个字让她眉开眼笑,回拨过去接通的瞬间宿海就冷下了脸,坏丰年,你够意思不? 不太够。丰年说给你看看我的新发型,Q里收啊。 宿海打开,看到一头经过纹理烫后的齐肩蓬松发型,拉大图片,能看到发根往上五六公分做了拉直处理,这不是宿海上次的艺术结晶:坏丰年在被宿海打理后不到一个月就换了新发型。不得不说人家这手艺也不错,将坏丰年的原先的土气一扫而空,让文静气书卷气还有肤色都突出。 哦,哪儿做的?多少钱?宿海问。 丰年报了店名,说我刚要请你估计下这个费用多少合理,宋姐带我做的,刷她的卡,我得把钱还她。 宿海心里有了数,说那地儿我听说过,你这造型手法三千起步。她说坏丰年,我手艺哪点儿差了?上次还不收你钱,哦,是哟,就要拣贵的做。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做头发了,祝你回回都烫三千的。 那头被宋姐的高消费震惊的丰年立即陷入了宿海的小脾气,她向大姑娘道歉,不是你烫的不好,是我答应过宋姐,让她陪我做头发 宿海不高兴,行吧,我忙去了。 格劳瑞啊,有空吗?同事喊宿海,她说有,哪位要做头发?本副总监一定手到回春,让她成仙! 可渡客户成仙的宿海脑子里却甩不开坏丰年的照片,晚上回家躺床上还对着手机研究了好一会儿,最后砸吧嘴,我也能做出来!三百就行。三千,抢钱付房租了吧。又给丰年Q里发过去一句,你下次和那个发型师说,再打短点儿,你没脖子知道吗?挑出人家一点儿毛病后,宿海心里才舒服了点,踩着拖鞋跑对门小柳家找她哼哼唧唧去。 敲了门,还是袁惠方拄着拐杖来开的,宿海奇了,阿姨,小柳在洗澡? 没,出门了。这几天晚上她老溜出去,当我不知道呢。袁惠方说小海,小柳不会谈恋爱去了吧? 嗨,她谈哪门子恋爱?宿海扶袁惠方回床上,往人家床头一坐,盘着腿抱着脚丫子,她八成去了网吧。小柳去网吧也没别的事儿,查点电子书,翻翻小说,说上网吧比用手机流量划算。上个月小柳不是花了二十块买流量吗?心疼的。 打游戏吗?袁惠方看过不少这类新闻,转念一想,家里日用开销都没什么变化,袁柳也没什么钱去给游戏充值。这孩子还记账,买包盐都写在小账本上。 就是看看书什么的。宿海说小柳盯学习成绩盯得可紧了,名次掉两位都不开心半个月。 陪袁惠方聊了会儿,宿海踩着拖鞋准备回Q上哼哼唧唧去。刚出门就看到一头汗的袁柳走出电梯,现在天儿不算暖和,而袁柳只穿着长袖T恤,手里还拿着根跳绳。 诶?宿海说你向来不愿意动弹的,陪我去健身房都捧着数学资料琢磨题,转性了? 袁柳露出白牙笑了笑,我出去跑了四十分钟,再跳五百下绳。她靠近宿海,掀起衣服问,瞧瞧,我腰细点没?她说我妈给我喂了几年牛奶,怎么到了高中这个头就不动了? 本来袁柳不羡慕宿海的个头,但那天和俞任交了点心后,她就对白卯生更加上心。白卯生比她高四五公分,皮肤和自己不相上下,样貌就不用比了,袁柳知道人家现在是明星,超话里一群姑娘喊老婆女朋友。白卯生的女朋友离婚回来和她一起了,怪不得俞任姐姐心里难受。 小姑娘的危机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前有白卯生,后面搞不好还有个博士姐姐对俞任虎视眈眈。但是博士远在美国,八成没戏。当务之急是让白卯生从姐姐心里淡去。怎么淡?袁柳觉着这事儿非她莫属,要让俞任姐姐发现自己比白卯生好。 突破点先放在身高上。袁柳说这要是再不长高点儿可怎么办? 要那么高干吗?宿海捞着汗津津的袁柳进自己家门,你这身高在南方人里算可以的,你看看俞任姐姐,那么小一只影响她的智商情商气场了没?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1) 高点儿,能给人安全感。袁柳说。 诶,那倒也是,今天白姐姐和印秀姐姐来我店里,还别说,这俩配是真配。一个高点,一个矮点,牵手时的身高差还真耐看。 两个小姑娘又坐到宿海房间说八卦,你说她有点不懂,俞任姐姐样貌和印秀比不差,还是名校生,为什么白卯生就偏偏选择了印秀?可她不能说,那就等于卖了俞任。 小柳,你说喜欢女孩儿是什么滋味?宿海已经躺在床上畅想,她这些日子除了剪头发,考虑最多的就是情感八卦。 袁柳不说话了,她抿着唇好一会儿,我我怎么知道? 你说,咱俩两小无猜,怎么就没发展出感情来呢?宿海看着袁柳红扑扑的脸,你这脸吧也挺耐看的,眼睛又大,还能干聪明,我为什么就想不到亲你一口呢? 咱们是姐妹俩,你乱伦啊。袁柳被宿海的奇思怪想惹出尴尬。 是哟,姐妹俩就挺尴尬的,哪怕咱俩没血缘关系。宿海忽然拉袁柳躺下,定睛看着袁柳,你干吗? 啪宿海拍了下袁柳的屁股,我看看能不能被你勾出点感觉来?完全没有。宿海说,怎么看你都是我妹妹,哦,小柳,你长了个痘。 袁柳的眼神黯淡下来,摸着脸上的青春痘,哦。 比了身高皮肤样貌半天,她一直没想到的问题被宿海点出,姐妹。俞任姐姐要是一直将自己当妹妹,她没法子被那样喜欢,没法子更深一层地喜欢姐姐。 烦扰袁柳的可不仅仅是学习名次的维持,还有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俞任起了这样的念头。老师填鸭时爱说量变到质变,袁柳对俞任的量这小半年来有增无减,真正考虑质还是近一个多月。 她要姐姐的喜欢、关注、依赖,她还要不一般的东西。那点儿东西在俞任说自己心里发酸发疼时终于摇摇坠坠,落地成形她要姐姐对白卯生那样的喜欢,可能,就是爱情。 袁柳从五岁到十五岁,好像不知疲倦地跑了十年,稀里糊涂的,为了活,为了生,为了妈妈,为了姐姐。跑到现在,她才猛然确认了一个目标:为了有资格喜欢姐姐。 这个念头一旦破头,就像新笋在地下迅速扩节抽根,扎在泥土里簌簌地膨胀攫取养分。袁柳安静下来,听着心跳中夹杂的那一声声姐姐。想入神时没发现宿海把脚丫子直接伸到她脸旁,宿海嘿嘿笑了声,袁柳回神拍她的脚,臭! 臭吗?宿海坐起来抱着脚闻,诶,没味儿。再闻,诶,有一点点汗味。 袁柳笑,小海,你这样儿谁和你恋爱? 宿海放下脚,眼神无辜略带惆怅,不晓得。以前盼着给人做头发,现在成天没完没了地剪头烫头,宿海发现生活的确少了不少调料:小柳忙着学习,连理发店里动不动哭的弟弟也去了有幼儿园,坏丰年无事不登三宝殿,找自己还打击了她一番。 但是,周末有海鲜吃。宿海又笑了,白姐姐请客,印姐姐也会来。哟嗬,我现在可爱看她俩,特别养眼。宿海说超话里那些人成天给白卯生搞cp,什么生翔、生媛、还有生梨的,没眼光,假cp哪有真正的带劲儿? 我一想到这两口子卿卿我我就姨母笑。宿海说小柳,超话你可盯紧了,不行主持人让我来当。我来引领cp潮流。 你?我不放心。我怕你没事儿在上面爆料。袁柳站起来,行嘞,你睡吧,我还要回去做题。走之前又掀起衣服,你看我究竟细了没? 细,细,杨柳腰。宿海拿起手机开始玩儿,哦,小柳,你这么细给谁捏给谁看? 我自己看!袁柳拍拍肚皮走人。 宿海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笑了下,自己才不看,八成给天看的。你就剩下天。 嗯,剩下天?宿海坐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又是我?她对空气瞪了会儿眼,将Q上的ID改成了:柏州百合批发商。 第172章 印秀换好衣服,脸上的妆先淡后浓,随后又不满意,她拿起化妆棉重新擦脸。卯生说我帮你。原来只会化戏妆的卯生跟孙甜和凤翔生活时还精进了日常妆容,眼影大胆点,黄色怎么样?她见印秀看着化妆台上的多色眼影问。 太招摇吧?印秀举棋不定其实不怕眼影招摇,而是对再次面对俞任而不自信,卯生,我我给俞任挑的礼物她会喜欢吗? 肯定喜欢的。卯生说俞任不爱化妆,现在因为工作的关系穿衣服也不花俏,你送她补品那就用得上了,她经常熬夜,得补。 其实印秀回来后一个多月,并没着急着去做什么。宁波的房子还在成交程序中,她手头没多少现钱,就做点思路上的准备。除了跑楼盘,就是重新熟悉网商的行情。几年过去,看起来还是那些平台格局,但操作细则和消费者心理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印秀除了做饭接送小小上学,单这些事儿做的笔记都快写满一本。但最重要的事情是面对赵兰和王梨,以及俞任。 从宁波回来后,她马上登门向这两个长辈致歉,赵兰说你没做错什么,做生意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罢了。吃苦吃了几年,回来和卯生好好的就行。赵兰说完,王梨也只补充了一句,有空多去看看我们的戏,听卯生说你很喜欢听戏。 出来前所设想的好多困难并没发生,连和印小嫦的争执也仅仅在斗嘴却不撕破脸的层面。印秀问卯生为什么?一切顺得她不敢相信,总怕什么地方会冒出件事儿又将她拉进坑里。她从小提心吊胆地长大,长大了又总在起起落落,日子太静好,反而心里不踏实。 你苦头吃足了,苦尽甘来也是理所应当。卯生说爬坡爬习惯,坐索道是有些不适应。你得信,咱们的索道很结实。你要不信,咱们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检查的第一站是家人,第二站就是朋友。 印秀那些二十三中的小姐妹还没听到她出来的风声,她在柏州的朋友只有卯生一个人,其他认得的都是以前的业务往来关系。而卯生说你还可以有好几个朋友,小怀,小柳,小海还有俞任。今天的这顿饭虽然名义上由我请,但俞任花了很多心思。她说不要找那些海鲜酒楼包厢,吃得人压抑。咱们就去自助餐厅,边吃边聊。 印秀知道现在俞任的工作,觉得她可能不合适见自己。 卯生帮她画好眼影,再将肤色打亮,俞任就担心你这么想,要我转告,她交定你这个朋友。最后捧着印秀的脸,卯生亲了她的唇,印秀,你真的好美。 印秀和卯生都穿了白色系的衣服,一个是拉链卫衣,一个是套头样式。印秀本来要换下,因为不想和卯生穿得太像情侣。卯生不乐意,说你穿这个好看。情侣不情侣的随便人家说去,戴上墨镜谁认识谁? 一对打扮一新的情侣出现在自主餐厅时,先到的宿海和袁柳都愣了下,宿海先发出感慨,小两口又般配了。印秀看着袁柳则更感慨,小柳竟然这么高了。 俞任还在路上,卯生说饿了就先去取餐,今天尽管吃垮我的钱包。宿海和袁柳却矜持地不动,宿海说等等俞任姐姐,咱们先聊,你钱包也别着急,我吃得垮。 聊卯生的CP,每聊一对就惊得卯生脸红耳热,她和印秀解释,这是网友瞎弄的,凑两张图片就说是CP。印秀已经拿出手机进了超话,翻看了几个帖子后不禁微笑,都挺配。就是生梨可不行,熟梨也不行,大不敬。 卯生哭笑不得,一只手却在膝盖上抓着印秀的十指相扣,最多在台上配,台下我名生有主。 宿海啧了声,年轻人你要酸死我了。她当面嗑得不亦乐乎,袁柳却暗暗观察着卯生和印秀,觉得今天这顿饭对俞任姐姐来说才最艰难。姐姐一个人走一条不为人知的路,要走到不疼不酸了为止。这要是当着人家甜蜜情侣的面,俞任姐姐岂不是受酷刑?白卯生真没有心。袁柳看着卯生的眼神掺了些严肃和考究。 卯生注意到,小柳,你是不是饿了? 我还不饿。袁柳低头喝水掩饰,算了,还是转为观察印秀。前租客姐姐的成熟是从眼神开始印秀姐姐看着很深沉,不像白卯生喜怒哀乐都直接挂脸上。印秀迎着袁柳的眼神,又瞄向宿海,她说出了酝酿几天的念头,小柳,小海,咱们好多年没见,你们又还是半大孩子,按理说我不该讲得这么直白 卯生已经知道印秀的话头指向何方,她脸色一怔,印秀?她轻轻摇头,可印秀拍了她手背,继续道,我是卯生的女朋友,你们一定好奇这几年常见她带着小小,却没看到我。 宿海在拼命点头,对对对,然后挪了屁股坐正,为什么?要谈婚姻往事吗?她不感兴趣诶,她就想听听眼前这两个人的感情,嗑仿真CP也没这么上头。袁柳也专注看着印秀,好奇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我在看守所和监狱待了接近四年,也就是俗话说的,坐牢。印秀到现在还没改掉端正坐着的习惯,有生人靠近她时就会格外紧绷,也怕听到警笛声,连吃饭的口味也被监狱改变清淡了不少。她害怕被人看出坐过牢的经历,更别提向别人主动坦白。 但卯生说朋友,说俞任交定了,她就不愿意在聚会桌上隐瞒经历。如果需要俞任和卯生在两个半大孩子面前给自己打掩护,还不如说明白。印秀自从还清了浩哥那笔钱后,脊梁骨就再也没弯过,除了坐牢时。 她的话让宿海和袁柳慌乱地互相看了眼,袁柳小声问,为为什么?她们能想到的坐牢都和那些坑蒙拐骗偷或者暴力伤害有关,实在无法将眼前清秀沉静的姐姐联系在一起。 袁柳更想不明白,坐牢诶?白卯生宁愿等坐牢的印秀姐姐,也没和俞任在一起。她看卯生的眼睛,只看到她一泓秋波心疼地看着印秀,这会儿她倒没瞎。 嗯,是和人合伙做买卖,被他们牵连了些借贷陷阱。他们跑了,我担责。印秀紧张得喉咙发干,说完后她的眼睛微微垂下,宿海给她倒了杯柠檬水,说哦。那姐姐你以后别再被骗了。 嗯。袁柳点头。 印秀鼻子轻轻被酸涩堵住,她笑,诶,我会长记性。她的指尖被卯生轻轻抚摸,这是安慰的信号,印秀抬眼,说开了真好。 姐姐放心,我们不会和别人乱说的。袁柳的话让卯生松口气,而她也没料到俞任已经走到自己的卡座旁,俞任一只手搂住袁柳的脖子,看着印秀笑,印秀。 印秀呆住,她没想到俞任也出落得这样标致,全身收敛着温和清洁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站起来,俞任已经走上前,我觉得一个拥抱比较好。她伸开双手,给了印秀一个热情的拥抱。那些年前两个人的暗中比较早就消失,俞任感慨,印秀感动,而卯生动容,宿海笑咪咪地看戏,只有袁柳有些惘然姐姐真不得了,这气度器识盖过多少人?白卯生你瞎了心。所以俞任越大气,袁柳看卯生的表情就越幽怨。 俞任挤到了袁柳和宿海中间,看袁柳,小柳,帮姐姐取菜好不好?不要肉类,尽量清淡些。又看宿海,小海,我想喝果汁。 印秀心知肚明,也看卯生,你也帮我拿好不好? 卯生就带两个姑娘托着盘子取菜,宿海在考虑吃三文鱼还是金枪鱼时,袁柳则不断回头查看俞任和印秀的情况。诶,怎么了?宿海差点撞上袁柳。 我着急啊。袁柳说。 急什么,慢慢挑,你的天看起来不饿的样子。宿海的盘子开始堆满,小柳,俞任姐姐爱喝什么果汁? 果汁她不挑剔的,别太甜就行。袁柳又回头看俞任,听不到她说什么,她和印秀脸上都流动着自然的微笑。担心的情敌眼红场面并没发生,袁柳更奇怪地向卯生投上一瞥。 而俞任已经借着支开几个人的功夫和印秀聊开了,印秀说要为当年道歉时被她止住,都快十年了。俞任说感情这码事不该由你道什么歉,这是你和卯生的缘分。如果说谁错了,是年纪错了。 印秀细细品着俞任的话,颔首道,年纪轻时是凭着一股子不问结果的劲儿做事和恋爱。 俞任说我很佩服你,白手起家在宁波曾经闯荡出来,我也相信你以后会更好的。因为现在有卯生,有家人朋友支持你。 印秀说她在里面待了几年,很多事情跟不上趟,还在学习。 这也是我今天给你带来的礼物。俞任拿出两张入场券,四月份全市的网商交易会,你可以来看看现在的市场行情和政策动态。印秀接过入场券后感激地看着俞任,对面的女孩看着远处的卯生,你可以让卯生陪着去,她这几年老做我们几个人的司机,也该还给你了。 而远处的袁柳琢磨那两人的脸色越发疑惑,这要是演的,印秀值得一个金球奖,俞任能拿小金人。她们就这么心无芥蒂吗?袁柳自己都替俞任要委屈死。 这时宿海已经先端饮料上桌,给俞任的是一杯奇异果汁,俞任拿起杯子谢谢宿海,哈,俞任姐姐,我就猜你喜欢奇异果。俞任愣住,同时手滑了下,果汁撒了些在桌上和身上,她忙说不好意思,先去洗手间清理。 袁柳看见了俞任拧着的眉头,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嗯?俞任怎么了?卯生也过来了,她问。 你说呢?!袁柳狠狠跺了卯生一脚,在她闷骚的灰色马丁靴上留下个脚印。 哎哟卯生甩腿,怎么了?她看着小姑娘,小柳,我发现你今天对我意见很大诶。 白卯生,我就是对你看不惯,你袁柳的眼圈红了,你太欺负人了,你瞎了眼。不过,她得感谢卯生瞎眼才是。小姑娘眼泪汪汪时,俞任擦着果汁走过来,小柳?卯生? 这场面有点怪,小柳不会趁着今天干傻事告白吧?她脑海迅速作出决定,一把拉过袁柳的胳膊,小柳?温柔的安慰声让袁柳忍不住,她抱住俞任,姐姐,你你辛苦吧?咱们回家吧,别吃这个饭了,咱们不受这个气。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2) 俞任说我不辛苦的,走,小柳,姐姐陪你出去走走。她向卯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一会儿就回。 卯生回到座位,她还在想刚才古怪的一幕,已经吃空了半盘子的宿海抬头,哟,你们怎么都不吃?诶,小柳和俞任姐姐怎么出去了?嘿嘿,这下小柳可开心了。 为什么开心?她哭了啊。卯生莫名其妙,青春期小姑娘多愁伤感啊,哪像她那会儿,天天就想着见女朋友,特别专注。 唔,她那是高兴哭的。宿海眨眼,我跟你说啊我还是不说了算了我说一点吧小柳可喜欢今儿这天了。 卯生已经傻了,她揉着额头,我我搞不懂你们。她只觉得脑袋莫地疼起来,她看印秀,爱人嘴角噙着苦笑,印秀吃了口食物,也踩上了卯生的脚。 为什么啊?卯生咧牙不解。 老实吃饭,一会儿少说话。印秀往她盘子里拨蔬菜,眼里含着笑意,做了个乖的口型。 宿海放下手里的螃蟹腿儿,喜滋滋地挑眉,嗑到了。抽空给坏丰年发了条信息,看到了没?就差你了。坏丰年,你和我说说呗,白姐姐和印秀姐姐怎么在一起的。我保证不说出去。 丰年说,这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她们怎么开始的,你问当事人呗,但是别当着俞任的面问。 宿海又送了一口意面,点着头回复好时忽然停手,为什么?三角恋吗? 丰年说,不是,但是打得过快,发成了不止。字少事大,宿海被吓得噎住。你们这些年轻人,精力蛮好嘛。不止,那是几个角?宿海喝完饮料,打了个饱嗝,白姐姐,趁着现在就咱们仨,你给我说说,你们的多角恋呗。 对,究竟有几个角?宿海的批发铺子正式开张,你,印秀姐姐,是不是还有俞任? 哟,这才三个角,宿海笑,嗯有没有坏丰年?她应该是光棍,宋姐才是她初恋。宿海自信于自己的观察和结论。诶,你们怎么不说话啊?她问面前的情侣。 小海,卯生一时讲不出话,印秀接过,小海,不管曾经有几个角,生活最终是找伴儿,两个角的事。有些路,得找个人一起走。 哦宿海被她绕了进去,她找谁啊。女孩看了眼手机,目光沉入了迷茫。 第173章 吃了半饱后的三人才等来了眼睛通红的袁柳和笑得无奈的俞任,小姑娘坐了会去了洗手间,卯生问俞任,小柳怎么了?她今天对我有点儿凶,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她? 俞任说凶大概因为人家做你超话主持人你却没发工资吧。她对上了印秀若有所悟的眼神,小家伙有点想多了。再看看吃得安静的宿海,俞任摸大姑娘的头,还是咱们小海好。 这俩孩子,一个心思陡峭,一个纯真自在,陡峭的那一个说出自己的怀疑后还在控诉卯生,她心里有人了怎么还招惹你?小海看到过,你在她怀里哭呢。 俞任说朋友也可以哭。虽然袁柳怀疑的事儿好些年前发生过,当下却全然误会了。俞任没法子,说卯生和印秀谈恋爱都是快十年前的事儿,我和卯生是家人,像和小柳一样。 那姐姐说的那个人是谁?袁柳的大眼睛里扑簌着这个问题,可她没问出口。因为袁柳见不得俞任脸上的隐忍,在俞任面前她算个孩子,但孩子不能仗着自己被宠爱就去肆无忌惮地揭看姐姐的伤口。袁柳也晓得自己问下去,没准儿俞任会回答。可不是今天,她主动将姐姐抱进怀里,反而安慰俞任,姐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对,谁欺负我你就去踩谁的鞋子。俞任给小姑娘擦脸,小柳,情感的得失我看得没那么重,还是要谢谢你。 这句话就在袁柳脑子里晃荡了好些天,情感的得失是和谁的情感,俞任得之何处,失之谁手?这晚陪袁惠方去广场舞队伍里活动胳膊腿儿,往常练得还挺专注积极的妈妈今天却不太热情,她坐在轮椅上,用念了近一年的菜谱磨出的口齿和袁柳聊点儿母女心事。 袁惠方说那个穿黄衣服的大妈,她老公赌博酗酒,喝多了就打她。前年好不容易离了婚,这还是孩子支持的。袁柳说怪不得她看起来这么精神呢,没了糟心事儿就是爽。 袁惠方点点头,又指着队伍最后跳得生疏的大妈,她老公得了肝癌,人走了才半年。听说赚钱也不往家里拿,成天就顾着自己海吃胡塞,才五十出头。袁柳说那她跳了半年了?看着动作一般呐。人死了她要在家待半年。袁惠方说她以前住城中村的,和毛信霞父母家是邻居,总不能让人看着她死了老公就欢天喜地出来跳舞吧? 袁柳撇嘴,人言可畏啊。袁惠方抬头看女儿,兔崽子懂得还挺多。 轮椅被推到另一侧,袁惠方又说那个领舞的,看着年轻吧,人家四十出头就离婚了,今年都六十六咯。人倒挺好的,就是老被人背后说不止一个姘头。 袁柳说妈,看着她们都挺开心的,怎么私底下一个个都怪惨的?她推着袁惠方往湖边的步道溜达,看着你也不想跳了,咱们散散步。 走了二十多分钟,袁柳拿出杯子让母亲喝水,妈,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哟?袁惠方美美喝了口红枣茶,妈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得擦亮眼找男人。现在年纪还小就别老想着谈恋爱,搞你的学习,老子还指望你考大学光宗耀祖呢。 您这话我不同意。袁柳跳到栏杆上坐下,弯下腰看袁惠方,光什么宗耀什么祖?他们土里买了八尺深,才不晓得咧。我考大学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妈,还有妈,你放心,我现在没想着找男人。嗯,以后也不会找。 袁惠方睁圆眼睛,不找男人你跟谁结婚?怎么生孩子? 非结婚干什么?非要生孩子干吗?袁柳说您今天往广场舞队伍那么一指,随便三个阿姨都倒了结婚的霉,也有继续倒了离婚的霉的。再看看刘茂松?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打您,这也是您厉害,换弱气一点儿早就被他打残了。 那你最近究竟有没有谈恋爱?袁惠方问出这些天担心的事儿。 没!袁柳回答,我倒是想啊,人家没那意思。 哟,谁还这么傲娇,对咱家小柳都没意思?袁惠方说他一定瞎了眼。我家小柳人好看,个头也不矮,咱家还有门面和房子,你学习还好,他配谁去?仙女啊。 袁柳咽下口水,最后轻笑了下,她没瞎眼,可能我要是个仙女也就成了吧。 俞任肯定没再找仙女,她被当成仙女给人缠上了。俞任和袁柳说最近实在忙,从单位往家里赶觉着累,没想到不管几点下班都有人开车在单位对面等她。中学同学,以前还有过节。俞任语气里有点烦躁,在电话里和袁柳吐槽了两句,最后回归做姐姐的严肃,小柳,你晚上别一个人出门,再不济和小海一起,她能保护你。 袁柳听了这话当晚就睡不着,半夜两点打了宿海的电话,被吵醒的大姑娘眼皮沉重,干吗啊坏丰年? 你就知道坏丰年,是我,小海。袁柳说,你得教我怎么打架。 宿海前几天闹出了件闻名街道的大事儿,大姑娘扎着丸子头坐店门口的电动车上喝枸杞茶,被两个路过的无业男青年吹口哨,说哥哥带你出去玩玩,喝这个多不带劲儿?咱们去酒吧,你喝满意了哥哥还有更满意的让你喝。 看了多少年网络小说,宿海能不知道这话里的肮脏意思?她放下保温杯定睛看着说话的这人,我看不行,你一看就产量有限,萎的。 宿海和袁柳说你瞧瞧,就是这么些货色,自个儿嘴脏行,被人戳回去就恼羞成怒就来威胁我,还想揍我,拿手往我肩膀脸上招呼,我就将他拦腰抱起来砸电动车上,车倒人歪,他左腿被压住。宿海进了派出所,警察还调了门口的摄像头。最后对宿海进行说服教育,动手的拘留一天。警察对小混混说,你们不知道她啊?她十一二岁就把大男人打哭。这片儿警还记得宿海撞刘茂松的事儿。 光荣的宿海回家后被毛信霞骂了一顿,说她惹事儿,要是招来人家报复理发店怎么办?但却被袁柳用崇敬的目光打量再打量,你得教我这么自保,还能保护别人。 保护谁啊?你不说实话我就不教。宿海哼出一声笑,等来袁柳那句,还有谁? 于是袁柳从这周二晚上起,抽个把小时由宿海在下班后教搏击格斗,宿海说这玩意儿特别管用,我的肉就是这么甩掉的。大姑娘练了好几年,早就是健身房资深搏击手。宿海说也简单,就是佯攻实攻结合,看着打脸其实踹胃,看着劈肩其实踢下面。现在喂你招儿还早,先教你点儿实用的空击动作。 袁柳练得一身汗后顾不上休息,回家洗澡换衣服,和袁惠方打了招呼就出门。 诶,小柳我说的你别忘了。袁惠方提醒女儿。 没忘,我又不是去谈恋爱,我同学找我。袁柳出门时是九点半,俞任这几天都讲自己十点才下班,打车回家,看到那谁的车也不理会。 在市府办公园区路边,算好了路径时间的袁柳架好自行车等着俞任,果然,十点钟刚过,俞任就挎着包走向大门口。对面路上有辆蓝色的小汽车亮起了灯,还有个男人走出来喊俞任,彩彩! 姐姐!袁柳的出现才教俞任吃惊。小姑娘挎住她的手臂,将俞任大半个身子挡在自己身后,她也看清了走过来的男人,你是谁? 祝朝阳没想到连着两周的坚持不懈还是没打破坚墙,俞任身边还多了个跟屁虫。从小到大,他看上的女孩有谁追不到的?除了俞任。 他在国外玩腻了,回国帮着家里打理生意,听说俞任现在还是单身,就想起心里还有根刺没拔。俞任名校毕业又怎么样?他和自己妈说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得到大力支持,说我儿子有志气,不像有些人家的花花公子就爱追整容锥子脸,俞任有貌有才,家世还好。在这位妈妈心中,家世才是关键,谁不想攀个秘书长的女儿? 但她没想到祝朝阳砸钱换了文凭,还是没换来心性。祝朝阳开始追俞任时还算规矩,舔着脸打电话发短信约出来吃饭,实在不行就拖自己老妈约俞晓敏。这些都行不通,他就买花买礼物送货上门,被俞任全退回后就来强行接下班。 一周的冷板凳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他人等在车里,心里憋着气。而面前的少女还说,我以后接我姐姐回家,不劳你费心。袁柳懒得和这人多说话,姐姐,咱们走。 等下。俞任还是走到祝朝阳面前,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俞任说祝朝阳,我电话里信息中都说了,咱们之间不可能。你这样属于跟踪骚扰了明不明白?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怪吗?祝朝阳笑了笑,彩彩,我现在哪里配不上你?成绩吗?得了吧,你一个月拿五千多就是靠成绩换的吧。 俞任说你不可理喻,你拿五千万和我也没关系。 做你的老处女吧!祝朝阳将手里的花砸在地上,彻底放弃这五天的追逐,我看你才没变,你就是变态!他眼神狰狞地瞪着俞任,你以为老子稀罕追你?外面的好货色五千块就能睡一晚上!他的话音落下,脸上挨了一巴掌,袁柳的手比俞任的还快,闭上你的臭嘴! 俞任,这是换口味了?不要白卯生了?祝朝阳捂着脸,臭丫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再有下次,我把你扔派出所去。冷笑了声后离开。俞任手脚冰凉,她的手攥起了拳头,却不能伸出去,因为这是她的单位门口。 工作给她带来满足感,还有人际光环,也成为她身上的一道锁链,但这不是最沉重的链条,她从小被锁的那道链子还在,被嵌入了骨肉里头,甚至在一些场合都习以为常不觉得痛了她的性别,才是她被鹰隼一样的社会眼光追逐啄咬的本源。 因为是女孩,小时候俞晓敏说这才是你爸同意你和我姓的原因,要是个男孩,他姓俞,你看任颂红他急不急? 因为是女生,读书工作能力再有益也会被老师拿掉评优,为的是凸显公平,拔个男生。 因为是女人,她生来不是为了理想抱负,而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妻子,还有谁的母亲,所以单位里不时有人要给她介绍男朋友,说工作再强,女人还是要把心思花在家庭上。因为是女性,在选择这份少有女性的工作时被劝告,女孩子吃不了这份苦,趁着你爸还在职位上,换个轻松的岗位吧。 正因为她的性别,才有祝朝阳这样从中学起就当她是战利品去追逐的男性,甚至到了她工作几年后又遭遇这样的事。能力样貌智商家庭看起来是加分项,在人家眼里不过是如果追到了炫耀起来就更有面子的物件。 而天生喜欢女性的俞任,就在夹缝里一点点顽强地扎根、伸展、攀爬哪怕她心里早就放弃了情感的可能,只想投身事业中,还是逃不脱这些。人家一句你就是变态,传出去就会对她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俞任在漆黑的夜里,被祝朝阳刺来的一刀剖开心脏,她不那么疼,只是觉得多少年来被自己强行消化的愤怒不甘此时纷纷苏醒,窜到大脑中、血液里,热的也开始冷却,俞任一时丧失了走路的力气。 姐姐,上车,我送你。袁柳说。 我没事。俞任的哭腔没遮住,袁柳说我看你累了,咱们到了商业区咱们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俞任不说话,还是坐上了车后座,她的脸贴在小姑娘的背上。袁柳说姐姐你好轻的,俞任的手就攀稳了她的腰。 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夜晚,满腹伤心的自己在春夜,坐在小柳的自行车上穿街走巷,一点点地把不开心撒落路上,一点点地从柔韧的腰身中获得暖意依靠。 沙沙的车轮声早就写进记忆中,现在又清楚落入耳中。俞任忘记问袁柳怎么来接自己了,也忘记叮嘱她注意安全节省学习和休息的时间,她的脸颊擦着袁柳的纯棉衣料,上海芦荟皂的香味从少女的身上渗出,俞任闭上眼睛,泪水沁出,伤心又安心。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3) 袁柳骑到商业区,刚想问俞任想吃什么。姐姐说小柳我还想再坐会儿车。 诶。袁柳立刻过斑马线,换了个方向继续骑,柏州夜里安静得多,天色黑却不沉,亮亮的一面总在远处大楼的上方。袁柳低头看俞任的手指,笑了笑,庆幸自己这段时间小腰练细了。又感受到后背暖暖的,那是姐姐的脸颊。 她骑得越发起劲,俞任在她身后幽幽说,小柳,我喜欢过卯生,一直喜欢到大学一年级。 袁柳瞬间踏空,她抬起双脚,借着惯性让自行车滑行,将姐姐的话倒放了一遍,她咬了下唇,所以,我生白姐姐的气还是对的。迟到了好些年,总算帮你出了一次气? 俞任的笑声低潺,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你太好。袁柳马上回答,不喜欢你都是暴殄天物,当然,心怀不轨的接近你也是暴殄天物,他们都没资格。袁柳的脚重新踩上脚踏,姐姐 姐姐嗯了声,小柳,你要是长大了可怎么办?小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和空间,她们再也不会这样有忧有虑却安心地相伴。路总归是一个人的,俞任清醒,也很怅然。 长大了还是这样。袁柳笑,而且,我已经长大了。袁柳抽出一只手,想碰一下俞任的手背,龙头抖了下,她立马缩回,姐姐,为什么拒绝都不行?那个男人太过分了,咱们得想法子。 嗯,我有法子。俞任心里却叹,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去麻烦俞晓敏或者任颂红? 姐姐袁柳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清透脆亮,他才是变态,你不是。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是我的袁柳不好意思笑,是我希望成为的人。是我的灯塔,我的光源,还是我想去爱的。袁柳不敢说出来,却被俞任在她身后有点娇滴滴的小声嘟哝擦软了腰,俞任说,我哪儿有这么好,有小柳才是我的福气。 福气还不够。袁柳又看了眼俞任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朝着她家的方向飞驰 第174章 遇上被死追不舍的事儿去找亲爸亲妈解决在俞任眼中挺掉份,但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和父母打过了招呼,祝朝阳那边我去和他父母谈,如果人情关系上让你们难做,那我也没法子。 那他要是大嘴巴子到处说你和卯生的事儿怎么办?俞晓敏说你这个工作性质不同,偏一小步可能十年都拉不回。 他不敢大嘴巴子。俞任说还要麻烦妈一次,请他父母吃个饭聚一下,话该怎么讲我心里有数。 一顿开开心心的聚餐就在祝朝阳摔花骂人后两天进行,他肯定不愿意来,但老祝两口子乐意。见面就说祝朝阳那小子工作太忙出差赶不回来,看着俞任的眼神夹射着演出来的疼爱。 俞任和他们吃到快结束就点题,咱们柏州今年的公职人员及家属经商情况清查叔叔阿姨也听说过了吧?那两口子愣了下,说这个的确是要引起重视了,避而不谈自己家靠山吃山的事儿。 俞任点点头,转而不提这个话题,说祝朝阳工作这么忙,还经常出差,竟然还抽空天天晚上九十点钟在单位外等着自己,我同事知道了,甚至风言风语都传到领导耳朵里。叔叔阿姨,我和祝朝阳同学几年而已,他这样让我太为难。我也觉着奇怪,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想从我这儿了解点情况? 老祝两口子的眼色严肃起来,尤其他老婆脸上慌得有点难看,最后是俞晓敏打圆场,你这孩子,三句不离工作,朝阳不是那种没数的孩子。 嗯,我也知道。俞任端杯子敬老祝两口子,祝朝阳还说我不同意和他交往就是变态,说我喜欢女人。她面色如春风,俞晓敏听了已经头冒冷汗,这说的我都匪夷所思。真闹开了,我解释起来不麻烦,就怕同事领导想得复杂。 言归正传,俞任说我谢谢叔叔阿姨的抬爱,老同学不在,我就在叔叔阿姨面前仗着年纪轻、仗着我被你从小看到大,就说几句真心话,请你们见谅。 老祝两口子放下酒杯后离开时颇有些逃离的架势,俞任送他们出门后回到包间,俞晓敏端起酒杯喝完,她哎了一声,我和老祝几十年的交情算到头了。 妈,这交情早点淡对你好。俞任说你看看她老婆用的包,还有祝朝阳开的车,太显眼了。真查到他家头上,老祝也脱不开,他们胆子太大了,系统内扎根十多年,谁不知道他老婆做什么的?真觉得能糊弄一辈子?他们家公司要是和你们医院有什么往来,妈你也得留个心眼。 俞晓敏拿毛巾擦了下额头,彩彩,你妈不管这一块。倒是你,这边鼓敲得快破鼓皮了。咱们说话做人还是得留点余地。 我留了余地才有这顿饭,祝朝阳都没想过给我留。俞任的眼睫毛扑动,露出了放松后的微笑,妈,和他们打交道倒是不累,能听懂话里话。他家那傻儿子就悬了,人话都听不懂。 老祝和你爸关系不错,你这样说,任颂红不怪你不给面子啊?俞晓敏打女儿十几岁时就晓得她不省油,工作几年后对她处理人情里外难题的能力也有信心,可这次牵扯到私人的性向,俞晓敏都替她捏把汗。 我和我爸打过招呼了,他本来想替我来谈,我说这事儿得自己处理,我得自己试试手里的东西。俞任又软绵绵地靠着妈妈,我还想再吃一碗素浇面,刚才没怎么动筷子。 从带刺的人精又变回孩子的女儿让俞晓敏笑了,拍了下俞任的脑袋,以后谁找我介绍,我都推了? 推吧,说我太忙,没空。俞任等面时提及了办公室新来的同事,比我大十几岁,快四十还是副科,一来就对我殷勤得过分。后来才知道他离婚了,主意打到我头上,谁给的脸? 这谁啊?俞晓敏生气了。 你认得的,以前在松杨基层,还当过俞庄的驻村干部。她说这个姓李的同事是借调,文字功夫在松杨口碑不错,他还和我套近乎,说以前在俞庄看到我,我说对,我也看见过您,管计生吧那会儿。一遇到管超生您就去上厕所,不容易啊。 俞晓敏笑得肚子疼,你作死啊,这么说人家,不恨死你? 我私下说的。俞任说他一来我就打听过了,还是爷爷告诉我的,他这人滑头滑脑,不扛事儿。 妈,你说我怎么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碰上了。俞任说她都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对,给他们留了什么念想。 俞晓敏沉默了会儿,等素浇面上来,她从女儿碗里扒出两筷子,不是你做得不对。 副院长说她刚离婚那会儿,就有好多人介绍再婚对象,因为她没心思考虑再婚,也考虑到女儿就都拒绝。现在俞任工作了,那群人又来了,说她只有女儿,以后孩子嫁出去顾不上照顾得多仔细,给我介绍个六十八的老头,退休前还副厅级。干什么?我一个五十二三的要他六十八的仔细照顾? 还说老头特别挑剔,要学历工作样貌气质都要符合要求,俞晓敏气笑,你慢慢的都会看明白,他们对女人提要求还觉得是高看你一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狗日的,图我图到了小数点后面还开根号,还觉得是施舍我。 咱们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对的是周围的一些人,天生自信,把咱们女人看成梯子、子宫、存钱罐还有面子,就他妈不是人,还就得他妈给他们挑挑拣拣。俞晓敏说到气头,又去夹俞任的面条,女儿护住碗,再去叫一碗。 但是您这话真是下饭,俞任对着不满瞪眼的俞晓敏笑,要不您去找个老婆,真的,绝对比男人强,哎她被俞晓敏拧了下耳朵,胡说八道。 那我再胡说几句,俞任还是松开碗推给母亲,狗日的和他妈的骂起来虽然爽,但存在严重的问题。俞任说这些传承已久的脏话都指向了一个底层客体,女人。如果要骂人,就要羞辱母亲和女人才是终点。 俞晓敏张嘴,你们文科生屁事好多。 屁事多是肠道不好,或者吃了不少胀气多食物。俞任看着俞晓敏笑,妈你真好玩,你也真好。 老子自作孽而已,生了你。俞晓敏又脱口俞庄的庄骂。 俞任这顿饭后,祝朝阳果然偃旗息鼓,但袁柳却每天在她加班时都会来接。理由是她离得近,晚上正好骑车锻炼身体。俞任不让她来,怕不安全更怕影响她作息,最后袁柳拿出一个折衷方案,那你如果太晚下班就来我家住一晚上呗。 那也不行,你家就两个房间。俞任说她最近也在看房,要买个离单位近点儿的住处。 这就要请教印秀,上周她终于出手了一套宁波的房子,先拿下了靠近市府和八中的新区现房,从区位优势生活便捷度再到升值空间都非常优秀,印秀说我不看人家的建议和分析,我自己心里有本帐。 掏出小账本和俞任一起分析了好久,冷落了卯生带着小小在一旁愣愣地喝饮料。 印秀最后说,买房子什么放第一位?你自己住。不要图转手,要把自己放进去思考,如果我住这儿会满意吗?我想要什么环境? 俞任肯定地点头,印秀,你考虑得真细致。再问印秀近来除了装修房子还忙什么? 这就得问问你了。卯生终于可以插上话,她想做茶叶生意。但是考察了咱们柏州和周围区县的茶市后,没找到满意的供货源。 那你找对了。俞任首推俞庄,我爷爷奶奶就有茶山,可惜一直只种炒,渠道还是靠熟人零售。这个渠道立刻让印秀心动,两个人又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探访俞庄的事儿,再次将卯生冷在一边。 卯生看着两个眼神发光的女人,又看小小,笑着小声说,看到了没?姐姐们多认真。手里忽然放进印秀的,爱人没看她,却用这个动作让卯生开心。 我写过这个产业链的调研报告,留了不少资料,明天就给你带来。俞任说也是她爷爷奶奶不靠这个生活,只是作为退休后的兴趣。真正的茶农无法靠散茶获取满意的利润,品牌遍地都是,却没做起来。 印秀听得走心,最后和俞任约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俞任摘下眼镜摸额头,还是和你说话痛快,印秀,你做过生意,比我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厉害多了。 不,俞任你才厉害,调研做得太细致了,政策面的解读是我比较忽视的。印秀和俞任简直相见恨晚、四目有情。 趁着印秀带小小去洗手间,卯生对俞任道,我没想到你们这样投契。 灵魂、爱好、知识、理念、身体总得有谈得来的地方吧,俞任问卯生,你和印秀哪里最投机? 卯生红脸,都还好。她说这个由你来问怪怪的,她愿意做月亮,我就做夜里的树梢鸟雀。她想做雨滴,我就变成青草小花。我们各有各的事儿忙,但现在我能感受到她对我很关心,不仅是吃饭穿衣花钱那种,我说不上但我很安定。 俞任看着卯生,这就是回声,爱情得有回响,让它们成为脉搏涌动心脏扑跳一样,你们终于找到了节奏。至于她自己的节奏,俞任听了下,也挺好,一颗心很有力。 俞任的首付是俞晓敏出的,妈拿不出全款,得靠你自己的公积金。俞晓敏有些愧疚,等妈退休了再去民营医院返聘,那时候收入会多些。 谢谢妈,你真的帮我很多了。俞任交了定金后挽着俞晓敏的胳膊走出售楼处,等这套装修好了,您再搬过来。 俞晓敏说算了,我自己住的惯,两个人怕不方便。妇科医生说妈能不懂?东西放你床头,自己看说明书。 俞任回家后好奇地打开包装,脸变成猪肝色,妈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你才二十六啊,用不上就去我们医院检查下指标。我还奇了怪。俞晓敏敷着面膜撑在门口,别不好意思,你这周围的男的女的不可靠,妈给你送个靠得住的,五号电池啊别弄错。 她憋着笑,走之前回头问俞任,那个以前,小齐算了,算了。她手指牵了下面膜,彩彩,生活就是吃好住好玩好,要不怎么滋润?你看看你,脸都熬黄了。 第175章 去松阳实地考察的事儿就要趁着春日里茶树丰茁,印秀又买了辆代步车,自己开车带着来接俞任,再绕道接袁柳和宿海。俞任说这俩孩子其实没多少机会出去玩儿,春游还是小学的事情,趁着周末都一起团建吧。卯生忙着表演,咱们下回捎上她。 团建的地点就是俞庄的爷爷奶奶家,胡泽芬提前几天准备,打扫出另外两个房间让客人住。家里许久没热闹过,连俞文钊都开心地准备了特产山鲜。 印秀的车停在山腰停车场,几人刚下车,俞任没想到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村支书、远房表哥俞天奇,领导考察,我怎么能不陪?他一张油嘴让俞任微微皱眉,堂哥,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写材料的。 而俞天奇说你就是领导,谁不知道彩彩你现在是贺副市长的秘书?他这话让俞任摆正了表情,堂哥,我事先申明,这和我的工作无关。但有个熟人带着在俞庄走动总归方便,她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说过会儿回家。 几个人就随着俞天奇先去看看本村已有的几家茶厂。规模都不大,但很热闹。俞天奇说今年的明前茶收成不错,不少本村人将茶叶送到厂里来,几台杀青机正沙沙地响着,氤出绿茶的香味让一行人不由得深呼吸。 老爷子自己的茶山扩了一倍,但是炒茶还是他们老两口手动,真的挺累。俞天奇说老支书对机器炒茶有偏见,总觉得味道比手动的淡,死活不愿意把茶叶交到厂里来加工。他一边说话一边瞅弯腰拾起茶叶嗅着的印秀,不同于坐办公室的俞任,这个女孩看着精明冷静,眼神沉着而内敛,看起来像是生意人。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4) 印秀放下茶叶,点点头,机器炒的和手工炒的究竟哪个更好喝,还得比较一下才好说。 俞天奇说厂里有茶室,我让老板来泡两种,大伙儿坐下品品。俞任见他这么热情就晓得这里有名堂,她和印秀交换了眼色,印秀问,那就尝尝? 成年人忙正事儿,宿海就闲不住,她来过一次俞庄,可也就待了一个多小时,活动范围不过俞开明家的院子。今天是奔着春游来的,小柳说俞庄茶山小溪里有鱼,可以去钓鱼。只可惜来得早,桑葚还没熟。宿海想拉小柳先去钓鱼,反正她在这儿生活过,路都熟悉。而袁柳一手放在嘴边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稳坐在俞任姐姐身旁,学着她的模样盯着玻璃杯中的茶叶。 小柳,你也尝尝?俞任看袁柳。 小姑娘端起一杯眼色稍深的茶品了口,认真咂巴味道后说,这杯的甘味来得迟,入口涩味重了点。 俞天奇说小姑娘还会喝茶呢,对,你再试试另一杯。 袁柳品另一杯眼色更翠绿的,这杯茶对我来讲淡一点。她对上俞任的眸子,眼里飘过羞涩,我不懂茶叶。 俞任说小柳讲得很棒,她和印秀也开始品味,只有宿海没动杯子,从双肩包拿出保温杯喝枸杞茶。但她动作轻柔,好像受到这一屋子品茶人的影响,更怕惊动她们杯子中浮动的茶叶。 俞天奇借着喝茶闲聊,这厂是他大哥家的,俞庄老早就是知名的富裕村,但也就风光到了二零零几年,因为以前靠着丝绸、养殖赚钱,这些行业现在利润越来越薄。俞庄人要不靠着家底儿撑着,要不想别的出路。 俞任对这些都很了解,一招鲜能吃一时,的确需要不断开拓新的门路。 有些人运气好,房价低点时买了几套。而有些人懒,新路子就是集资放贷,这个暴富起来快,真出事了谁也兜不住。俞天奇又闲聊起本村几个卷入借贷的人,进去了三个,最长的判了五年,别以为在里面日子就好过,狗日的给打断了两条腿。他一脸忿忿道,因为他也被骗十几万而打了水漂。 印秀听到这话时低头不语,俞任马上收尾,说堂哥,咱们再随意走走,回去商量下,需要这里的茶咱们再联系。 胡泽芬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她们,看到宿海和袁柳她吓得伸手比划了下个头,都长这么高了?但看得出,她对印秀印象也很好,连说这姑娘内秀,一看脾气就温和。对孙女就假装生气,多少日子也不回来,回来也不带个男朋友! 这顿饭才让宿海打起了精神,她跑前跑后地端菜递碗,吃得越开心,胡泽芬越满意。俞文钊只是感慨了一句,这么些好丫头,怎么就没带回来一个小伙子呢?俞任和印秀听完对视微笑。 吃完两人在院子里闲聊,印秀给池子里的金鱼喂食,它们要是放进河里溪里不晓得还能不能活,被人养习惯了。 俞任说人和鱼一样也有分别的,有些人注定了拖累别人一辈。,有些人是韧草,烧不绝割不完。饭间她听奶奶说了对门俞开明一家的事儿,到处借钱要给儿子买房子,实在借不到,把茶园转让了。现在两口子加上女儿都在柏州打工养房子,自己家就空着。儿子在柏州读初中,不争气,书读不进去,成天打游戏打架。他妈不给他买那个苹果,就在家里砸东西发脾气。 没卯生陪在身边,自己出来走走感觉如何?俞任又问印秀。 挺好的。印秀说卯生对自己一开始像哄小孩子,生活里的事儿什么都要她来安排,再一点点放给自己,后来我说,我只是在里面待了几年,手脚脑子都没废啊。她这才恍然大悟,第二天就拖着我去买车,不贵,可也是卯生为我买的。印秀笑,我得先用她的钱,这样她才会心安理得住进我的新房子。 卯生的陪伴和以前不同了。印秀回忆过往,那会儿我们年纪都太小,觉得在一起就是干巴巴地存钱,下班腻着。说到这,她有些歉疚,这些本来该是你的。 没落到我手里就不是我的。俞任说她懂,两个人心里不定,再努力也觉得白使劲儿。 是,以前的陪伴很用力,现在是自然而舒服的状态。就像这会儿,卯生没陪我来松杨,我也很想她可我觉得她就一直陪着我。印秀说俞任,我才明白,生活不是往瓶子里倒各种糖块蜂蜜果汁,你得允许它有苦涩酸辣,甚至在某些角落还有些臭哄哄。心里放进各种颜色调料,才知道甜的可贵。 我从小苦到大,所以把甜看得格外重。这样反而抓不住甜,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能一直尝到那种滋味,又想尽法子想一直保有那滋味。我这样说,不晓得你明不明白?印秀说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怎么形容。 你说得特别好。俞任从身后小桌子给印秀取了杯茶,这是我奶奶炒的,你尝尝? 印秀喝了口,眉头松开后笑了,就是这个滋味。她问为什么香气浓却不涩?不是说人工炒的味道更重? 火候控制好,炒、揉、搓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出一锅,之前还有采茶、清理茶叶这些步骤,这些都是我爷爷奶奶戴着老花镜一点点做的。加上他们几十年的经验,还特别用心,才能制成这一杯茶。俞任说茶厂咱们都尝过,小柳不太喝茶都品出来了,机器炒的淡得多。 咱们现在很多事儿太急,总想着弯道超车,总想着机械化大产量化,这是不对的。俞任讲她在调研报告里写过,机器炒茶虽然已经成为本地产业主流,但得意识到手工制作的经验有几百年的传承,这也是本地茶叶的无形资产。 我不是说手工的一定就比机器的好,咱们做事要讲究客观规律。俞任举起杯子在阳光下照了下,瞧,我爷爷奶奶手工炒的茶叶细长,严格遵循着一芯一叶来摘取的,如果用机器就容易断。 但是机器炒制能节省大量人力,温度控制上更加方便。印秀说。 对,这就是我给你的建议,印秀,如果你想立足这个行业,不能人云亦云,你要用心去辨别,建立严格的标准。这一行看起来门槛低,但要找到适合你的入行门槛,别人轻易踏不进来。俞任说我想听听你的怎么想的,我并不是为了促销我爷爷奶奶家的茶叶才陪同这一次。 印秀笑,我要特别感谢你,带我深入到了这一行。说实话,俞任,我对未来还没明确细致的规划,但我有一个念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和老人家说一下,我想在俞庄待上几个月,和他们学习种植和炒茶。这次我不急了,我很慢,我有耐心深下去做事儿。 俞任碰了下印秀的茶杯,他们可求之不得有人陪。 两个大人在院子里聊得畅快,趴在楼上栏杆的两个孩子一个无聊到叹气,一个无奈到叹气。 宿海说春游呢?袁柳说她们怎么有说不完的话? 俞任和印秀同时抬头,下来吧,带你们去钓鱼。宿海一呼而下,袁柳则在楼上傻看着姐姐笑,诶! 印秀说小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长大还是这么乖。 乖?俞任挑挑眉,你没见到她帮我打人耳光、天天非得来接我下班的样子。俞任说了祝朝阳的事儿,对印秀吐槽袁柳,她自己也才是个孩子啊。 孩子不靠年纪划分。印秀喝完最后一口茶,她和我一样,都是被逼着长大的。她清秀的眼睛里刻了抹笑意。 四个人戴着帽子分列小溪两端垂钓,印秀和宿海没有在乡下生活的经验,钓了半天没见一只鱼,急得宿海脱了鞋袜不顾水凉下去摸。 俞任提着她爷爷的钓鱼竿,膝盖上摆着袁柳的脑袋。 这是被逼着长大的孩子,俞任低头看袁柳,小姑娘正瞌睡得香,眉毛黑亮而长,眉尾的杂毛多了点,为这张脸添了分英气。 袁柳的右手也搭在俞任左腿上,钓鱼等得无聊的她这才细致入微地观察起小姑娘的五指。她听卯生说过心疼印秀的手,因为年纪很轻时就被生活磨难,印记除了在眼里心里,直观地写在手上。 袁柳从小做家务、洗盘子洗菜,现在每天坚持给袁惠方按摩,她的手指虽然白,但指节间早磨出了茧子。读书人的茧子多在右手食指一侧,可笔杆磨的终究不如袁柳的茧子顽固显眼。俞任抿了下唇,左手轻轻抚过袁柳的额头。 小姑娘的睫毛动了下,头往下滑到俞任的腹部。俞任则立马吸紧了腹部,不好意思地看对面的宿海和印秀,她们正一个抓鱼,一个忙着串饵。 不敢发声的俞任只好盯着鱼竿,想着明天再去拜祭下俞娟,是时候让三儿见见大姐了。十几年过去,她的生活里走过了俞娟、卯生,还有丰年、齐弈果,原来一直陪伴着她的是袁柳。这个当年的小团子,眼下在俞庄的小溪旁靠着自己打瞌睡。 想到这,俞任脱下自己的厚夹克外套,盖在袁柳的身上。老保持一个钓鱼的姿势也累了,俞任就趴在袁柳的背上,将袁柳的马尾撩下肩膀,下巴搁在小姑娘的蝴蝶骨,享受这几年来难得的清闲自在。 奇怪的折叠姿势最终承重在俞任盘着的腿上,俞任鱼没钓到,腿却麻了。她喊袁柳,小柳?极少睡午觉的孩子这会儿却喊不动。 姐姐腿麻了。俞任为难道。 袁柳立刻醒了,说哪里麻了我帮你揉揉。她清明的眼神表明她早就醒来,俞任一愣,兔崽子,你压我这么久。 袁柳只是笑,因为太舒服了。她舔了下唇,红润马上涂满薄薄的两瓣儿唇,小姑娘说不好意思姐姐,为了安心出来玩,昨天熬了一夜写足试卷。 你想吃什么?我来钓。袁柳将俞任的衣服还到她肩上,接过鱼竿熟练地下竿,昂刺鱼?阳光给她的脸镀上金色,俞任才发现那个奶声奶气的孩子真的长大,至少,在她眼里袁柳又马上回头看俞任,眼睛闪过了思狡黠劲儿,聪明又纯粹,她看着自己时不像小时候那样无邪,也并不浑浊,但浓聚着滚烫的色彩。 这双眼睛里的似曾相识又一闪而过的眸光,她在卯生那里读到过,那时她们十五六岁,卯生送她脖子上这枚水晶饰品。在石浦那个哭泣的晚上,齐弈果的眼内也出现过这样的光彩,小齐那时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水漂动了下,袁柳稳当当地收线,慢快得当,昂刺鱼张着嘴巴冲出水面,她终于抓住了那尾黄色的小鱼,哈哈,昂刺!我小时候来这里,钓最多的就是这种。 袁柳得瑟地抓着鱼提到俞任眼前,姐姐的笑容像程式化挤出来的,俞任说,蛮好。她顺便站起来走开了几步,你接着钓,我沿着溪走走。 俞任走了两步回头,袁柳手里还抓着那条拼死挣扎的昂刺,小姑娘刚有些愕然,见姐姐回头,她又笑,做出了可爱的合影表情,作势要去亲小鱼,小鱼,我要亲你了啦! 亲你个头俞任发现自己误会了小鱼,她有些头疼,甩着手走远,才一条而已。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钓!袁柳在她身后喊,眼神深沉起来,你不在,我钓着没劲儿啊。 没劲儿也要慢些钓,这里的鱼啊,贼机灵。印秀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看着小姑娘微笑,我借一点儿饵,都被小海糟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太太问俞院长说什么,她的原话是,以前,小齐和你是什么规律啊?别伤身啊。少了脸熬黄,多了就发白。 第176章 车开到近熙街,鸡公煲麻辣烫的味道已经钻入车窗。印秀将车停好,走出小区买晚饭。小区保安室的大爷认得她,打招呼问买菜去啊。 印秀点头微笑,嗯。 这个小区没有三纺厂那样的辛辣讽笑,人人都当她是个普通租户,印秀在这儿住了舒服的几个月。她买了些凉菜,想起明天早上是卯生喝汤的日子,又转道买了只乌鸡卯生演出频繁时,印秀都会炖汤。 回到单元楼下时,就听到阳台上传来稚嫩的声音,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扎着八字辫的小小正探出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看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随后她身后钻出了卯生的脑袋,印秀提起手里的菜,这就回来吃饭了。 本来说好四点半到家的,不料半途遇上了车祸堵车,印秀在电话里向卯生解释,迟个把小时好不好?不晓得卯生在那头说了些什么,印秀嗔笑了声,然后正色,行,听你的。坐在一边的宿海猛然直起腰,头快挨到车顶,诶? 问她诶什么?宿海说没事儿,就是觉得你们谈恋爱报备来报备去的不嫌麻烦呢,前街的保罗现在追我,成天给我发他干了什么。烦死了!宿海说他手艺差,给小男孩剃锅盖头都削不平,还得塞我这儿补救。 早上他吃什么喝什么,中午抽了几根烟,晚上洗完澡都要告诉我。宿海说我是他妈? 那你怎么办?在车里一直沉默的袁柳问。 黑了。宿海拿出化妆镜补眼妆。 印秀可不会被卯生黑,回家还要告诉她自己得在乡下住几个月的事儿,她说你喜欢的人报备才不会烦。提着菜到了家门口,还有半截台阶时就看到卯生和小小一左一右靠在门口等着自己,卯生替她接过菜,嘴唇动了下,眼睛含着笑,印秀微微摇头,示意小小在。卯生无奈地挑了下眉,另一只手拉着印秀不放。 卯生路上说你迟到了,回来要你好看。印秀一句软软的听你的,台上腰杆笔直的小生顿时软了身躯。但是好看不能马上进行,孩子周末不送赵兰王梨那儿,保不齐那老两口也要好看。印小嫦倒是能看孩子,但最近她有点儿转性去打工,虽然干了没两天,但吵着说腰酸背痛。 一家人在灯下吃完晚饭,印秀去洗碗,卯生就赖她身侧,两人有说不完的事儿。卯生说她同事苗媛最近恋爱分手,昨晚又喊自己出去喝闷酒,当然卯生喝水她喝酒。印秀说你们关系不错啊,低头洗了会儿才继续问,喝到几点回家的? 卯生说要不是小小得睡觉,她得喝到夜里十二点,我十点半回来的。 嗯。印秀说这种事儿你自己有数,不用和我报备的。 卯生又讲团里下个月排新戏,上面还是希望师傅打头阵,师傅却想推我去演。我不想和师傅竞争角色。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5) 印秀点头,从超话看你人气虽然旺点,但老观众还是买你师傅的账。 卯生又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越说越凑近,差点擦到印秀的脸庞,不想衣服被只小手拽住,她眉毛一垂,扭头看小小,姐姐陪你去干吗? 搭乐高。小小说,你们都要来。 两个大人就陪着小孩玩儿,印秀只负责递积木,她说我有两件事儿想和你说说,语气非常郑重,卯生果然正襟危坐。 印秀提去乡下学种茶的事儿,孩子让我妈带,她生的,她得学起负责。印秀建议让她起码一周得带三四天。果然见卯生有些委曲求全的模样,印秀说来回开车方便,我隔天都会回家一次的,好不好? 卯生说好吧。我有空也会去看你,这要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可是俞任爷爷奶奶那儿另回事。 印秀适时抛出了第二件事马上夺走卯生的注意力,我觉得小柳对俞任有意思。 怎么可能?卯生声音拔高了点,她伸出手比划着,那会儿刚见到小柳时,你也知道的,她还没小小高。 那是小时候,人家现在长得比俞任都高。印秀说我开车时留意过,她总在悄悄看俞任,后视镜里被我抓到过两次后就扭头看窗外,像心虚。 那也不一定,这孩子打小黏俞任。卯生说咱们不能姬眼遍地百合。 那你再想想,上次吃饭小柳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抱着俞任,得她来哄?印秀接着列出细节,俞任加班她都要去接,还有吃饭时特别留意俞任碗里的饭菜,夹一筷子菜给她姐姐都小心翼翼,那种小心我太熟悉了。更别提昨天钓鱼时她躺俞任腿上,还有晚上和俞任各回房间时的苦样儿。 最关键的是,卯生,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太热了。当事人自己觉得没什么特别,可毕竟是小孩子儿,藏不住。 卯生语气犹豫起来,那她才十五岁。 十五岁怎么了?你和俞任不也是这个年纪开始的?印秀笑,卯生咬舌,半晌松开,我不是反对 对,你是在意俞任,总希望她有更好的。印秀看着小小,你得多带她去室外蹦跶。累了回家自然就困,现在妹妹这么精神,可不是好事儿。小朋友精神头多一分,印秀身上的火就要往下压一寸。 晚上十一点时洗完澡的小小总算眼皮子沉了,将她抱进小卧室后。卯生和印秀都打着哈欠进了被窝,印秀的火焰已经褪成了灰烬,相互拥紧后卯生的身体贴紧了印秀。 过了会儿,接收到充分暗示的印秀说听你的,再不忙活我睡了啊,卯生立即精神抖擞。 两人忙活到关键时刻,印秀忽然咬住了卯生的肩膀,下嘴真的狠,疼得卯生喊出来,一提俞任,你都不在意我去乡下几个月。 宿海回理发店还忙了四个多小时,关门时看到路边站着腰比女孩还细的保罗,染了一头白发的理发店同行说海海,你为什么黑了我? 宿海说我嫌你烦。她骑上小电驴,你屁大的事儿都告诉我一声,我看屏幕不费眼睛吗? 你是嫌我烦你了?那我以后不发了好不好?保罗走近拉住宿海的车龙头。 宿海说你放手,我下班回家了。保罗松手,在她身后喊,我明天早上给你买炒面啊! 大姑娘头也不回,不用,我不吃!我对你没感觉!将电驴开到夜宵一条街,袁柳早在这儿等着自己,宿海支车坐到路旁,旁边一桌是十几岁的小男孩夹着烟对瓶吹,宿海一扭头,立马有一个从咋呼转为恭敬,海姐。 宿海点点头,撸串呢? 几个小男孩忙答应着,对。再从自己桌上端来盘烤串,海姐,别客气。 宿海也不客气,说了声谢了啊就吃起来。宿海上回把这片的知名小混混砸到了派出所,从此颇受中学道上的人钦佩。 对着郁郁寡欢的小闺蜜她说起来保罗:大名叫杨炜,朔东人,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学了理发半年。前街理发店里的发型师一个不如一个,以前还有长得好看可惜肚子上都是毛的。但是人家来得快走得也快,现在就剩这种灰头草面营养不良的货色。 那小腰这么点儿,我都能一只手掰断。宿海比划着,我说没意思,还追到我店门口来。 上次有一个追到俞任姐姐单位门口的,也挺讨厌,后来被姐姐收拾了,我再也没见过他。袁柳说小海,这号人不能客气,他们没皮没脸。 他图我什么啊?宿海的蓝色指甲抓着银色铁签,虽然他年纪也不大,十七岁吧。宿海说我好歹一个副总监,他是助理发型师,地位不匹配啊。 那你匹配什么?袁柳撑着头问闺蜜。 坏丰年说,在理发界,我这种童女功十几年的,起码也是博士毕业大学讲师级别了。宿海觉得这个评价勉强中肯,因为我还没到十八岁,成年了我就是副教授级别。 吃了两盘串儿,宿海才说小柳,我心情不好。你看,吃了二十多根了,还是不开心。 被保罗烦的吗?袁柳问。 不是,他算个屁。宿海掏出手机滑到Q上,是坏丰年,她说宋姐太忙了,最近一周只能见她一回,有时一回都见不了。 那也是丰年姐姐和宋姐的事儿啊,你不开心什么?袁柳说恩爱还真得看白卯生和印秀姐姐,以前她都喊白姐姐,现在直接全名了事。 她就不高兴,一不高兴才找我说话。宿海说你懂不懂这种心情?我好歹也是青春美少女,她当我居委会大妈呢。 你还能被当成大妈聊天儿呢,我连这个待遇都没有。袁柳松开辫子让头发披下,我昨天之前还是还是保镖,司机,同袍,是妹妹,今天就像个搭伙报团旅游的。 姐姐今天和自己主动说话很少,回来路上也只是靠在车窗一侧小憩,几乎全程没睁眼看自己。小海,我好羡慕你。 你工作了,虽然年纪没到十八,但你像社会人,不会被人当学生娃娃。你能堂堂正正地赚钱,恋爱虽然都是网恋,可谈得也光明正大。袁柳说不像我,爬隧道呢,还见不着天光,更怕路上的灯不小心就灭了。 你就从来没和我说过老实话。宿海说小柳,我从小就佩服你,你学习怎么那么聪明呢?还敢撂酒瓶子砸刘茂松。但是,这事儿,你就瞒吧。哼,不和我说实话,我就不劝你。 袁柳低头抓着衣角,不是我不说我不知道,我害怕。袁柳打小有三怕:怕妈妈不要,怕回到乡下,怕姐姐不来。现在也有两怕:怕妈妈身体恢复不好,怕姐姐。 怕她不开心,怕她不安全,怕她太辛苦,怕她喜欢别人,怕她不理自己,怕有一天两个人的生活轨道最终分开,怕感情变质不再亲密太多怕,小海,我怕她不要我了。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怕成这样?这两天不挺好的吗?我看你钓鱼时躺她腿上睡得挺舒坦啊。 我哪里晓得?袁柳说我说不上什么事儿,但我能发现不对劲。我要是能变身就好了,变成小人钻她口袋里,或者蝴蝶蜜蜂什么的,停她窗台上。小海,我理解你以前考试时的心情了,你说都不会做,知道做了题必然也是错的。一进考场浑身难受动弹不得。 我也动弹不了。袁柳说我不敢想,哪怕想到有一天她和别人在一起,哪怕还是我的姐姐,我就好难过。我可以不要姐姐,但我不能没有俞任。 袁柳擦泪,吸鼻子吃肉串,故作坚强的模样看得宿海咧嘴,你喜欢她什么啊? 废话。袁柳偏过脸不看宿海的奸笑,她能有什么我不喜欢的? 俞任姐姐缺点也不少啊。宿海摆着铁签子数,饭量像猫。个头矮小,前平后坦,眼睛近视,穿衣古板,发型老化,喜欢训人,不会做饭 你再说咱们绝交。袁柳咬牙,你懂什么,就算是不好我也喜欢。 喜欢就是囫囵个装进去的,你没觉着她喝水时翘着小拇指都可爱死了吗?你没瞧见她看书时严肃的样子多迷人?你没发现她打喷嚏时会摆脑袋吗? 袁柳按着桌子,这顿你付钱! 那不行,你约的,得你付。宿海笑呵呵,小柳,我要攒钱开店的,不能乱花钱。没发现我都两个月没吃炸鸡了吗?我现在喝水都不买,一块五一瓶的都不舍得,拿我妈的旧保温杯泡枸杞呢。 拢共二十块,两个姑娘掰扯了会儿,最后由袁柳付账,你这么抠门? 不抠怎么存钱?但我不白吃。宿海拍着电驴后座让袁柳坐上,她不理你肯定有原因的,这时你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别理你姐姐。 我怎么知道?因为坏丰年说就是这样对宋姐的。宋姐忙了两周,她就不说话。然后宋姐第二天就飞回北京找她。 真的?袁柳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你现在有什么能舍出去的?宿海说坐稳了啊,抱住你海姐的腰。马力加大,袁柳的声音在后面被风吹乱,要是我不理姐姐,她就真不理我怎么办? 不可能!宿海说你傻啊,你就不能考个倒数第一、第二的刺激下她?这不马上期中考试了吗? 袁柳沉默了,她趴宿海背上,过了会儿,不行! 你说我抠门,我说你抠分。宿海笑声更加爽朗,那你就这么着痛苦吧,回家把头藏被子里哭啊。 我不能用对自己不负责的态度去引起她的注意。这样配不上姐姐。袁柳声音更加坚定,小海,我越喜欢她,就越要尊重自己和别人。 姐姐是这么教我的,也是黑格尔讲的,人应该尊重自己,并应该自视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袁柳大声喊,啊!小海,可是我好想大声喊出来。 你喊呗,我戴着头盔的。宿海开车电驴直上柏江江堤,来,陪你干件中二的事儿,喊吧。 我超喜欢你啊俞任!袁柳喊了三声,江水滔滔,只听不回。袁柳最后揩泪,回家吧,小海。 那要怎么办?宿海问。 我看看自己还有哪些地方能更好。 第177章 俞任五月开始要去省里学习一个月,正巧她需要点空间思考下袁柳的事儿,就在接到通知后给袁柳发了消息,姐姐要去省城培训一个月,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妈妈。 那边的小姑娘半小时后回复,姐姐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和平时一样乖巧听话,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俞任一度觉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这一走,新房子装修的事儿都落在俞晓敏肩上,她说要不暂缓装修,等她回来再安排。俞晓敏说家里哪件事不是她安排的?等你回来你一样没空。趁着俞任出发前摁头去和装修公司敲定方案,俞晓敏说行了,你自己定下的方案,到时候不满意不要怪我。 在省城的俞任就心无旁骛,还带了半箱子书打发闲暇时间。晚上依旧会收到袁柳的晚安信息,俞任也如是回复。有两次想问袁柳成绩如何,可这孩子提过成绩是她自己的事儿,连教辅都是她自己选择购买,俞任似乎被袁柳悄然请出了这个责任范围。 如果袁柳并没有别样的想法,她大概就会顺着学业这条路走下去,考大学,读研究生,找份工作,恋爱成家生育和俞任哪怕还像姐妹,但很难回到从前这是大概率的事,人一旦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友情或者亲情都会回到本该属于它的位置。 在归位前,只需要处理好一个问题:让习惯变成偶尔。俞任发现自己改不掉的习惯就是对袁柳的挂念。她刻意少问,可袁柳的消息却通过不同的渠道源源飞到自己耳中。 俞晓敏告诉俞任,她忙着周末跑装修市场,家里的卫生来不及弄,是小柳自告奋勇来的。这孩子真能做事儿,比你强多了。阳台拉门轨道里的灰都给她抠得干干净净。 妈,她要搞学习的,哪里能让她帮咱们做家务?俞任说,她怎么就知道你忙呢? 当然不知道,是周末来给我送汤水碰上我忙了一天回家,说姐姐不在,她该尽尽孝心。我喝汤休息她就做事,嗯要不妈给她零花钱作为感谢?俞晓敏的建议让俞任马上说别,小柳自尊心很强,你给钱她会多想。 卯生那边也没消停,印秀去学种茶炒茶,我和小小在家有时懒得做饭,是小柳约我们去她家吃来着。卯生说我以为她对我还有气,现在看她也就是一天气性,对我可热情了,还给我炖了莲藕汤说清肺。 你为什么去小柳家吃啊?俞任。 她说她妈过生日啊,我能不去?这有一回就有两回。卯生说小柳特别会来事儿,真比你我那会儿强多了。 她她有问过你什么吗?俞任怕卯生被套话。 问我什么?唱戏的事儿而已,哦,你是不是当心她八卦咱们以前的事儿?一点都没问。孩子可懂事儿。卯生说小柳做饭好吃,按摩功夫也不得了,我这颈椎躺着玩手机不舒服,被她按了半小时就舒服了。 她的手经常酸痛,你别让她按摩啊,出去找个店七八十块就够你舒服半小时。俞任觉着卯生有点儿欺负人,她才十五岁!晓得了,不占孩子便宜就是。卯生诚恳认错。 宿海那边的消息则略平淡,她问俞任什么时候回柏州?我妈的房子确定了,就和你的新房子一个小区,小柳家也是!没想到咱们三家要做邻居,宿海说再来一家就能打麻将。 俞任说你问问印秀,她的房子也在那儿。怎么都挑同一个地方? 有眼光啊。我妈和袁阿姨都没要还迁房,宁愿加钱换到好的小区。宿海还说小柳最近特别发奋,期中考试到了班级第二了,她还不高兴没到第一。 俞任的心这才落地,淡淡地回复说不错。 丰年那一头也来说话,小柳最近老是问我学习问题呢。怎么,你这个知心姐姐是不是太忙了?得注意身体啊。俞任说不出话,她模糊说是有点儿忙,问你才合适,毕竟北大的。我母校只是N所TOP3之一。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6) 不是吧?和小妹妹闹别扭了?丰年问。 我能和小柳闹什么别扭?俞任牙根有点点酸刺感,孩子大了,想法丰富起来,正常。她还关心了下丰年和宋姐的进展。 丰年借李商隐的诗说卧后清宵细细长,俞任说哦,又出差了? 和你一样,一个月。丰年那段苦笑,你一直很忙,我不好意思打搅,有些话也不好意思问。俞任,你当时异地恋时怎么处理的? 我没处理好。俞任回忆高中和大学的两段恋情,时隔几年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朋友剖析自己,和卯生那段我束手无策,和弈果那段我犹豫而拖拉,做出的选择最终也是利己的。我其实没有为两个人的异地感情真正努力过。 当把情感交给所谓的时间或天意,其实就是变相提前束手投降。 丰年听了好久的话,沉思片刻,如果时光倒流到齐弈果出国前,你会怎么做? 俞任的笑声有种包容的意味,丰年,这不像你提出的问题。没有如果,从我做出决定那一刻开始,注定要承担真正的分别。但如果问,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我可以回答,我应该极力帮助弈果建立在国内生活的信心。虽然那时我总让她别把我当孩子,可我有意无意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从属位置,用她的思考和处境引领我的思路。应该胆子大些,眼光长远些,再坚定些 但这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丰年,你想怎么处理异地关系? 丰年沉默,最后叹了句,我不知道,现在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俞任,爱情真的很消磨人,侵蚀斗志、决心、看起来坚固的道德底线、甚至还有一些原则,从一开始我没守住,所以注定也要承受情感中的磨难。我走向十字架时以为那是悲壮的人生风景,没想到它最终还是要压在我的背上。 我不想后悔,所以我会听你的去努力。丰年最后说俞任,我真的挺想你,想你们。 我妈帮我买了房子,等你回来就过来住。俞任邀请丰年,好朋友愉快地答应。 将袁柳不询问自己题目的事儿放脑后,俞任只当那是生活里一闪而过的酸涩了然,可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周五晚上结束课程后,俞任在校园里踱步半小时,最终拨了袁柳的电话。 小姑娘的喘气声都透着小心,她说喂?姐姐称呼拖得长长的,撒娇和委屈都十足浓郁,俞任笑,你在跑步? 对,跑四十分钟。袁柳问姐姐你好吗?之后是空气中的停顿,飞进了电波,窜到俞任耳中。 很好。俞任说你太忙,不用去帮我妈妈搞卫生。 不累的,也没多少事。袁柳说阿姨周末真的很辛苦,那天她回家脱下鞋袜,脚上都磨出了红泡。我想她没空做饭照顾自己的,更别说打扫卫生。这样的事儿我干习惯了,并不是学习的干扰,反而是一种调剂。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俞任听着摇头笑,那问丰年数学题呢?是不是觉得北大的比复旦的厉害?话出口,俞任就被自己的好胜心给堵住,她说开玩笑而已,没事,丰年的底子很扎实,不止数学,你问她任何一个学科,她都有一套完整的复习体系,她很擅长思考和总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袁柳的话让俞任停下,嗯?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怕打扰你。袁柳眼睛微微湿润,姐姐你走之前没见我。这么多年,每次你外出前都会来我家的。 姐姐是突然接到的通知,没时间准备。俞任似乎听到小姑娘喉咙鼻息中的黏滞,她温声解释,怎么会不要小柳? 我不是小孩子,姐姐。袁柳的话里有幽怨。 俞任拽着凉亭上垂下的紫藤花,忽然觉得她和袁柳的对话从模糊走向了更为浑沌的语境。她是清晰地划出界限,还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定义?写惯了材料的俞任很清楚该怎么说,用人情世故中无懈可击的那一套术语:当然,小柳长大了。但是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继续成长,我是姐姐,也是好朋友。 但这不是她和袁柳,俞任深谙官话套话,却从没对袁柳说过。她不想破坏心里这一片尘世喧嚣上的净土。俞任还在绸缪,袁柳先说了对不起,长不大的孩子才会老说自己不是孩子。缺什么炫什么。她说姐姐还要我就好,我放心了,可以麻烦姐姐帮我辅导下英语吗?我有点分不清同位语从句和定语从句的区别。 俞任听到自己心脏松气的声音,她说在Q上说,我一会儿准备下例句。 姐姐,博士姐姐英语好还是你的好?袁柳又问。 嗯她的好,她托福听力满分,我还被扣了2分。再说,她的专业用到的英语很多,现在国外更离不开。俞任说自己的英语只是纸面上的,读写强,听口弱点,是典型的中国学生。 袁柳那头好像嗯了几声,那博士姐姐和白卯生相比,你觉得她们差别在哪儿? 俞任眼皮子开始狂跳,这还有完没完?又是卯生,还有齐弈果,这小兔崽子的目标究竟是谁?俞任说你的问题很难回答,太泛,几乎等于没问。 那我清楚地问,姐姐,白卯生说你第二个女朋友是齐弈果,她们俩,你喜欢谁多一点?袁柳说白卯生来我家,一盆猪蹄子吃开心了,我还给她打包给印秀姐姐送去。临走前就问了一句,她回答了五句话。 哪五句?俞任不置可否,心里开始狂骂卯生。 你怎么知道?啊,我不清楚的。你还是问俞任吧。嗯,好像是。千万别告诉俞任啊。袁柳复述着卯生的话,耸耸肩,姐姐,幸亏她现在不是你女朋友。她这人傻得可以,好啦,姐姐,晚安。 袁柳看着电话笑,手机封面已经换成了俞任的照片她在俞庄溪边走路的背影。 俞任已经拨通了卯生的电话,白卯生,你和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卯生说果然你知道了,我就是怕你问罪才特意提前打招呼,说我去小柳家吃了饭。不是我想透露你隐私的,是她的问题难以拒绝,她就问了我五个问题。 白姐姐你和俞任姐姐谈过恋爱吧?齐弈果呢?你们分别是第二任和第一任?齐弈果才是第二任吧?我去问问俞任姐姐看你说得对不对? 俞任笑得僵硬,白卯生,你二十几年的饭白吃了! 卯生笑得却得意,可惜俞任看不见,白吃了,是白吃了。要不我姓白呢?我以后就叫白吃饭。她哪儿有白吃的道理?聪明孩子就得给些点拨才对。好几盆猪手呢。 第178章 丰年给宋姐的女儿璋璋上完本周的第四次课是晚上九点,璋璋说姐姐你能不能留下陪陪我,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丰年心里涌上难言的惭愧,她问家里的保姆阿姨呢? 她去丰台看自己孩子了,也和我妈说过。璋璋十七岁,本该是最不愿意受拘束的年纪,现在却因为孤单害怕一个人在家。 她从小习惯了父母出差忙碌,性格相对独立,主动让丰年留下,怕是心里有些事情要倾诉。丰年说,那要问过你父母。璋璋马上说她去给妈妈打电话。丰年就坐在椅子上低头等结果,过了会儿璋璋眉开眼笑,说我妈当然答应。丰年看手机,那里没有宋姐发来的只言片语。 她陪小姑娘吃了点夜宵零食,坐在客厅看文艺片,小姑娘说下学期就要到香港考SAT,姐姐教了我后就自信得多。其实我挺羡慕姐姐,没考过这个还能自学更能教我。丰年说没法子,当时你们家出的家教费让我心动。 璋璋哈哈笑,她笑起来像宋姐,双眼皮还是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宋姐眼睛里有时光的艳色,璋璋还是青草细幼。丰年从璋璋身上想看到更多宋姐的过往,眼神闪袅着暖意,璋璋又说,我妈好像要和我爸离婚。 丰年差点没坐住,她说哦,这是她曾经盼望的一件事儿,可和璋璋聊起就觉得压抑。 我爸外面有人,我听到过他和那女的打电话。璋璋耸肩,脸上有点无所谓的样子,几年前,他们吵架,我爸还说妈妈,你自己也不干净。璋璋说她渐渐懂了,干净指什么? 丰年张不开嘴,她无声坐了会儿,大人有大人的生活。 是,两个没感情的人为了我做出恩爱的姿态,我也挺难过。璋璋看着丰年笑,还没成年的女孩,眼形虽然青涩,眼神却深得丰年流冷汗。 你和我妈关系挺好。璋璋说,有次她换衣服,手机屏幕忘记关上,我扫了眼,你们聊得挺多。 丰年体内的热伴随着心跳的急遽加速扩散到全身,在女孩的注视下,她只能微笑,说是的,你妈妈人很好。她和宋姐的信息往来几乎没有亲密调情的戏份,可的确不像普通朋友那么客套。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妈妈?璋璋说,我不需要她以后到国外陪读,我自己可以。 丰年从没听宋姐提过陪读的事儿,璋璋说妈妈现在就在纽黑文看房子买房子,她做事有条不紊,不让我吃半点苦头。 你未必就去纽黑文那里读书啊。丰年的心一坠。 肯定能去成。璋璋语气笃定,考试成绩只是一部分,别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不希望读大学时还被母亲陪伴。 她的工作呢?应该不会吧。丰年还不是不敢信。 我妈早就计划好四十五岁提前退休,她这一行的看着光鲜,四十岁左右就退出的比比皆是,也许太累了,也许赚足了。璋璋的话让丰年陷入沉思,她最后回答说我建议你把想法直接传达给你妈妈。 我说要是有用,就不要姐姐帮忙了。璋璋笑。 丰年在客房內失眠,她一直以为宋姐在广州或者香港出差,没想到还去了大洋对岸置业,更有陪读。规划里没有扩展试试这一说,虽然离婚的意愿已经让孩子知晓。 在这段关系里,丰年想努力一把,方向不过是多帮帮璋璋,或者提前为留京作准备。即便她想得到,哪怕在北京哪所高校谋了份教职,年收入别说买房,光是做头发也只够宋姐做三十几回。她能给宋姐的微乎其微,而宋姐和自己分岔明显的计划让丰年难过。 她想到了俞任和齐弈果,终于想明白俞任自称最终利己的选择其实多为无奈,因为俞任被动地坚守了自己的选择。齐弈果的规划中即便有俞任,那也在次要位置。 现在丰年落到了俞任曾经待过的处境。她失眠了一夜,最终也没和宋姐联系,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回校。 之后几天,丰年的心脏都像泡在了麻药中,喝什么吃什么都无法解除那种不上不下的疼感。她缩在宿舍两天没出门,枕边放着几本书,难过了就读两行。脑子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强行把文字碾成粉末倒入心口。 高材生再难过也能念点书,可赶不上一个叫宋姐的女人。她的步子不像丰年还拘于校园跑道,她涉江过河,穿溪渡海,她有一大片果林山庄青草地,还会有纽黑文的榆树,丰年也许在树上将获得有个笼子,做只叫声清脆婉转的金丝雀。 以宋姐的个性,她不会在事情开始时透露过多,也许她会在离婚上打个胜仗,再转身提着笼子向丰年走来。 丰年睡到第三天下午,一直舍不得剪的、价值三千块的发型早就睡成鸡窝。上次问了宿海价格后她转给了宋姐,被她用一身丰年都不知道价格的衣服体面地反送回来。衣服一看质地就很棒,丰年舍不得穿。她习惯了网店和动物园的风格,故作洋气时尚的简约设计感,适合丰年这样没钱的文化人。 去食堂吃了顿饭,丰年接到宋姐的电话,她说忙不忙?来小家吧。两个人的秘密聚会地还是左家庄的那套小房子,宋姐称之为小家,不晓得是房子不够宽敞才称之小,还是指法律效应的那张纸之外的小。 丰年想说有事,她脾气向来好,所有那点儿坏脾气都拿来抗争父母而去过一点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努了下嘴巴,说不忙。 宋姐那头好像微微松气,语气变得宠爱起来,我去学校接你。 丰年说不用,她正好出门了,一会儿就到。今天她不想坐宋姐带着四个轮胎的笼子,乘了公交车机械摇晃着一路到了左家庄。她需要时间整理脑子里的问题,更需要将这些问题用她聪明的脑袋包装成不伤人的体贴询问。 她有卡,扫进电梯站在门前掏钥匙,宋姐已经开了门,她脸上还存着黑眼圈,想必时差没完全倒好,但笑时,双眼皮漾开丰年无法拒绝的温柔。女孩的单眼皮长眼睛也笑开,她一时忘记了酸疼麻涩,看到宋姐就咧嘴,心里的麻同时泛着泡泡。 宋姐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哎,这头发长得也太快了。 丰年进屋换鞋,站在门口任她摸着头,指尖滑到脸颊,丰年握住宋姐的手。宋姐的眼睛里还像有个插座,接上丰年的视线就能供电,女孩抱住了宋姐,一个多月的思念无法抑制地全跑出来。宋姐的反应证明她对丰年的喜欢,或者说迷恋。 急切的丰年从嘴唇咬到了下巴,宋姐咯咯笑了声,说别急,有一整晚。 一整晚和一辈子没有本质区别,丰年悲伤地想,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这样的一晚。快到凌晨时女孩才显出疲倦,宋姐更累,搂着丰年的腰沉入了短暂的睡眠。她们在一起时很少有睡眠超过三小时的时候,宋姐说丰年老是吃不饱的样子。丰年就笑,没揭穿宋姐才更饿的事实。情侣间的面子要照顾,丰年年纪轻,不会用四十如虎这样的话去形容宋姐。 好些夜里就是这样度过的,试试的进程远不如宋姐电脑中的工作进度表清晰,它已经从两个人的共识退到了意识,摆在脑子里,慢慢成了盏火焰摆动于夜风中的小油灯。 丰年还在失眠,宋姐的手抚着她肩膀,不是一周两次课吗?上四次不累? 女孩转过脸,情不自禁地凑近她的唇,不累,璋璋下学期就要考试了,抓紧点对她有帮助。 宋姐慵懒地叹息一声,我知道。知道丰年为她和她的孩子尽量做点事。也知道丰年晓得她的出差中还有置业这码事儿,还有陪读的计划。 丰年没说话,她从高中开始就帮母亲开馄饨店,宋绘香说妈就这个本事,要是去做保姆,来回奔波都不知道要耗多少时间。我也不想开这个店,多累?可不开,你爸拿得出一个月三千块养咱们娘儿俩吗?妈算过账,少说得三千,管保险,管吃住,还有你的学杂费。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7) 她也帮宋姐算了一笔账,孩子以后的学费生活费,每年五十万人民币。买一栋房子少说也得几百万人民币,要是在北京,按宋姐的生活标准,恐怕后面要加个零。还有她的穿着打扮化妆品旅游等费用 要想留下宋越琼,兜里亏得只剩两万块的丰年要拿出至少两千万人民币。凭什么让人家留在北京陪着自己?凭一张嘴? 丰年的沉思被宋姐打断,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也不能就说什么,徒增烦恼而已。丰年不是个胆子壮实的人,这辈子做过三件大事儿:复读赚钱、奔赴小英姐、大年初二随着宋越琼进了酒店房间。她更习惯憋在心里,自己想方设法地找出路。她问宋姐,你要陪读吗? 宋姐说你知道了啊,是不是璋璋让你帮忙劝我别去?她想要自由,可我不放心。我就这一个孩子。 风情万种的宋姐也是个操心命的妈妈。她说璋璋以前不懂事,初中交过男朋友,闹得挺危险。她说要是迟点发现,我四十不到就要做外婆。从那以后,她身体也谈不上好,我才逼她练网球。 丰年惊呆,她说晓得了。恋人别和孩子争,她得有数。 还是女人好,怎么都不会怀孕。宋姐逗趣,丰年从心口凉到了脚尖,是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找你不是出于避孕的考虑。宋姐说你不要这样孩子气,老是动不动的不高兴。 那我该说什么?丰年看着黑夜里的宋姐问。 你说说看?宋姐的手指在丰年耳边画着,动作比她的语言甜蜜。 丰年抽出手臂,说现在我不想念诗,那是人家写的。她想说自己的话,还想无拘无束地说出来,不必被孩子气、不高兴圈在心里。丰年咬住唇,宋姐的腿勾住了她的腰,你不用说了。 丰年闭眼,也对,做吧。至少在这一刻,宋越琼不是谁的老婆谁的妈,丰年也不用计较银行卡余额,她早就该明白,从对宋越琼没法子拒绝那天起,她就计较不来的。 书读再多,高材生也不过是欲望座下的奴仆。丰年的动作比开始还要凶猛,宋越琼捶了下她肩膀,这是欲拒还迎的暗示。丰年累得满头汗,又滑进被子深处遮住脸,没一会儿,她用宋越琼悉心教过的技术让恋人低呼出声,宋越琼说,丰年,我离不开你了。 离得开的,丰年继续,飞机在跑道上慢慢滑行的这段时间,才是自己能计较的。 第179章 被卯生气到后,平时和印秀以聊生意为主的俞任这天加了一句,我生卯生的气,她向小柳透露我的情感过往。印秀因此反而觉得和俞任更亲近,我回家一定给她紧一下螺帽。 还是算了。俞任说都已经讲出,之后的事情是我的不是她的。卯生从小就傻乎乎,不全怪她。 之后的事情俞任暂时静默不提,对她自己而言,不就是再次出柜吗?她想看看袁柳的打算,这孩子在自作聪明地搅浑水。俞任跳出水坑看她老练而幼稚地划棍子,顺便将半个月都没读完的书抓紧大好的辰光读起来。 小狐狸比俞任想象中沉得住气,她依旧日常提问学业和说晚安,不再问卯生或者小齐,还提到近来她忙着养花,以及参加了学校的理化竞赛选拔,考得不错,可我就是要选文科。 那为什么还要去参加?俞任问。 就是为了让那些看不起文科生的同学老师看看,我也行。同样好胜求强的小狐狸此时深得俞任的心。 紫藤花在初夏的一场雨水后串串坠落,俞任很快迎来了结业。在这个副科级干部班中她的年纪最轻,被人问了岗位资历后更受重视,她被推选为副班长,负责结业后班级同学的联络。俞任笑纳这个担子,心里却明白以后的麻烦也不少。 最大的麻烦就是介绍对象。柏州有位同往的女学员回家前就约俞任,看看我堂弟,人真的不错,你们还是校友。 俞任谢过,说暂时不考虑个人的事儿。女同学说这都不考虑要等到三十好几吗?女人能挑挑拣拣的也就这几年了。俞任觉着她该上的不是行政干部班,而是裹脚布切除班。 到家于下午四点多,俞任发现屋里窗明几亮,自己房间的床单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连久没穿过的拖鞋都被清洗晾干,俞晓敏怕是也享了不少袁柳的福气。洗澡换了身轻便衣服,俞任给俞晓敏打电话,妈,晚上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忙得晕头转向的俞晓敏说在家吃,你看冰箱里有小柳中午送来的饭菜汤水。她知道你今天回家,说提前准备好,省得咱们做饭。 俞任无语,打开冰箱后首先看到一盆猪手,看来最近烧得比较得心应手显摆到自己这儿来着。另有山药排骨汤,蔬菜两种,都是俞任喜欢的菜色。 一个高中生,平时要学习,要照顾妈妈,怎么还有空儿想到上门帮俞晓敏搞家务?俞任觉得袁柳的心操得有些远。她看了下时间,距离袁柳放学还有半小时,取了包就下楼打车她要和袁柳新账旧账一起算。 八中的看门大爷还没变,他出来倒水时看了俞任一眼,说你是家长?语气里颇有些不可思议。 俞任笑答不是,来接妹妹。 显然已经认不出俞任的大爷点点头,我说呢,看着这么年轻。 俞任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读过的母校,她是八中新校区就读的第一批学生,那时矮小的樟树经过这么多年已经长成了粗壮蓬勃的姿态,郁郁葱葱布满路侧,已经遮住了后方的礼堂和小路。那条路上曾有她在广播声中拼力奔跑的身影,奔向这个传达室等待的卯生。 那时以为读书像坐监,现在站在监外,俞任等着继往开来的新一辈袁柳。小狐狸其实也属兔子,生于一九九九年,比澳门回归早半年。俞任算账之余,也因为想看看这孩子。好多年的习惯,离开或返回柏州总要见小柳。 铃声一响,走出校门的走读生们穿着改良后的校服,还是蓝白色调,但是方领蓝条纹短袖,裤子也不再松垮,收脚轻巧裤身修长。 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小狐狸就穿着显腿长的校服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看到门前微笑的俞任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和同学打招呼后跑到俞任面前,两汪水汽萦绕眼中,姐姐! 袁柳又欢喜地笑出白牙,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俞任说回家闲着,看到冰箱里的猪蹄子就想来当面谢谢。从包里掏出礼物,一个PAD,可以做阅读器,里面有一百本电子书,你可以慢慢看。也能做笔记用。 袁柳拿着没拆开的礼物有些怯怯的,很贵吧? 不贵,比不少手机还便宜。俞任看了眼袁柳的自行车,说咱们走着说。 袁柳点头推车跟上,视线不由得偏向俞任,惊喜之后是担心,袁柳好像预感到俞任要说什么。俞任果然问,现在每天几点睡觉,几点起床? 一句话就抓到了重点,袁柳晚睡一个半小时,依旧早起。她的辛苦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但自己早就习惯成自然。一点前睡,五点起来,但有时中午能补半小时睡眠。 姐姐的背影凝住,俞任回头瞋她,眉头里都是无奈,是不是操心太多事儿时间不够? 小姑娘吐舌头,忙得过来。见姐姐眼睛眯了下,她马上郑重其事,只是周末帮阿姨搞一下卫生,她装修房子都没帮上忙。 只是偶尔请白卯生姐姐来家里吃饭,只是多花了点时间做题提分,只是习惯了一天做两顿饭,现在早上我妈都不让我自己准备,而是买早点吃 俞任眼色动了下,还是没说话,回头继续走路。袁柳的心跳加剧,她追上,继续解释,只是好奇心过剩,打听了点八卦姐姐,我错了。 我一度以为八中现在是不是抓得不严格了。俞任终于开口,可问了门口大爷,每周仍然是半天假,上次咱们去俞庄还得等到清明节放假。我觉得你时间并不充裕,那些人情世故操心太多,是很消耗精力的。你没到这个年纪,俞任说小柳,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很感谢你。我妈工作忙,最近忙着房子的事儿,她的确容易粗枝大叶疏于照料自己,但不至于搞不了卫生吃不上饭。 可我不希望你在人生最紧要的阶段之一分神,你不用去讨好全世界,你已经够好了。将时间精力花给自己,好不好? 袁柳的头埋低,脚步也停下,她琢磨了下姐姐的话,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别多管闲事。她想极力做好,可用力过度就变成讨好周围和醉心人情世故。她多想再贴近一些姐姐,多喜欢反复回忆那个在自行车上聊天安慰的夜晚。可说出来喜欢过卯生的姐姐难得向自己敞开心扉,而后又哑声关闭。 袁柳的手指甲缩进掌心,为难地皱眉,姐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不是讨好。讨好有利益取向,她当时这样做只是觉着让自己更好,袁柳理应成为一个更有担当的人,用自己成长后的能力去回馈周围。当然,和卯生吃饭,她存了私心。 俞任姐姐她剔透,在她心里,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就被照得通亮,她能看破自己,却不说破罢了。今天的这话接近了说破边缘。 小姑娘还极力维持着妥帖如常的表情,可眼里的水汽已经凝结成珠,她偏头,说对不起,姐姐。我先回家了。 袁柳对自己的处事不满意,却还没学会更有风度的态度表达。她骑着车仓皇离开,剩下俞任看着她的身影蹙眉她果然说重了。聪明孩子不能重捶。 她教过袁柳不少,她的第一个拼音字母、第一个汉字、第一则运算法则都是俞任手把手教的,渐渐大了,俞任教她学习之外的事情更多,零零碎碎不成体系而已。 俞任说,遇事不能想着躲,要迎头赶上。所以小柳在妈妈生病时迎风站立,拿出了惊人的毅力和耐心照顾袁惠方。俞任还说,要爱自己,不要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寻找自己的定位。所以小家伙从来不怕别人的冷言冷语讥讽嘲笑,她这样的出身和家庭环境,还能养出积极阳光的性格来。 俞任还说,遇到难题要琢磨,掰开了揉碎了去观察它的构造,再一点点想法子。所以她教出了只小狐狸来,拿这一手对付自己。俞任已经确定这孩子的心思不在卯生身上,更不会喜欢齐弈果,她时时盯着自己。 过分聪明的小家伙,用对待数学题的方式解剖着俞任的关系圈:受过谁带来的委屈?经历过哪些难忘的感情?在乎什么样的人和事?她学习概念,关照例题,思索解法再推广运用。慢慢的,伴随着她藏不了的眼神将自己推到了俞任面前,站在可能的倾慕者位置。 作为孩子,袁柳显得过于深沉,也只有十八九岁和齐弈果谈恋爱还能瞒天过海的俞任才能识破,还是慢慢识破的。一旦俞任拿捏,轻语也显得沉重,因为袁柳的阳光之下是敏感多思。 俞任买了母亲爱吃的盐水鸭回家,正巧俞晓敏赶回来在热菜。娘儿俩摆菜上桌,俞晓敏说小柳不得了,这手艺甩了你十万八千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假。 俞任早就尝过,今天再吃,发现味道更细腻新鲜,袁阿姨开过饭馆,也教了小柳不少。 嗯,那天在医院看到她妈妈来检查,不错啊,自己拄着拐杖能走路呢。这恢复速度都算很快的。俞晓敏又说有件事儿我推不了,得和你说一声,贺副市长你第一次见是因为老左的关系,老左问过我将左鹤鸣和你撮合的事儿,我没直接驳开,说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不掺合。 于是老左可能找了贺副市长,问她愿不愿意去保这个媒,你做好心理准备。俞晓敏看着女儿,妈不太懂你你们的心理,如果能,就试试吧。如果实在过不了心理那关,妈要和你商量个合理的借口。 俞任点头,我来处理。她说妈,左鹤鸣初中就追过我,我把情书退给他了。女孩笑,那时候要开窍也早开咯,我那会儿就不喜欢他。他是个蛮利己冷漠的人。 那你要怎么说?俞晓敏抓着猪手问。 我说不孕不育。俞任的话吓掉了俞晓敏手中的食物,你作死哦。她捶俞任,哪里能这么糟践自己呢? 俞任就淡淡笑笑,不是糟践,是生物性别的核心剥离,这样就能打消所有人的主意。 你真的不找了?女的也不找了?俞晓敏想起那位使用五号电池的可靠伴侣,你不是真有病吧?我看你没拆开封贴用过。 用不上,没那个想法。妈,没有心动的人就没冲动。有了冲动也是因为我对面有人。俞任真难想象有一天她可以和妈妈讨论这个问题。 心动个屁。俞晓敏说你眼光好差劲的,白卯生中专不说,还移情别恋。齐弈果成绩虽好,但是见异思迁。你就碰不上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吗? 俞任心里忽然跳出袁柳,她怔了下,说难。 诶,小柳对你算死心塌地,就不是那种死心眼。俞晓敏说小柳在养花,听我说你在新家留了养花的区域,买了好几盆提前养着,等着装修全部弄好给你送来。哦,她有心,看到你书架上空了小块,补了书上去。 俞任放下筷子回房间,这才看到一摞子整齐的书,《春雪》、《夏天的玫瑰》、《夜雨秋灯录》和《冬日里的莲花》,她把四季都搬到了自己的书房。这孩子是市井里长大的,比同龄时的俞任见多了社会的复杂,但她心里有一大片柔软的浪漫。 俞任摩挲着书脊片刻,给袁柳发信息:书都收到,谢谢小柳。 小姑娘没像平时马上回复,恐怕还在难过中。俞任无奈地回到餐桌旁,俞晓敏瞥她神色,怎么了? 没什么,俞任说这孩子长大了,会挑书。 是吧?体会到我以前的老母亲心情了没有?那时我都惆怅,觉得女儿要飞走了去探索世界了,不再只属于我了。你猜这怎么着?她现在还赖在我家吃饭呢!俞晓敏腾出手狠狠薅了下女儿的头,哎!我拿你怎么办哟?又盼着你成家独立,又舍不得。 第180章 俞任找卯生时,她正满大街逛茶叶店,等车开到俞任单位门前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你跑哪儿买茶了?俞任坐进车里问。 跑了二十多家店,从西买到东。卯生说跑多少地方都不是问题,只是她不懂喝茶,又不擅还价,不晓得买贵了多少钱。 俞任,你们家不是有不少么?每样给我一点儿如何?等印秀回来正好一起尝尝区别。卯生去俞任家好些次,想起俞院长有个专门存放茶叶的小冰柜。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8) 俞任说你这叫吃里扒外明不明白?喝我家的茶,转头去小柳那儿卖了我。她和小姑娘近来有点儿龃龉,俞任让袁柳关注自己,袁柳就连信息都不给自己发。 哈,这个是我不对。卯生说我就是看小柳也不是我看到的,印秀说小柳对你不一般,我觉得与其让你一个人继续苦行,不如看看周围有没有可能性。卯生举起一只手敬礼,下次不敢了。怎么了,小柳去烦你了? 俞任眼神里带了些无可奈何,她这孩子最不会做的事就是烦我。不过上次八中外一番话后,人之常情是会有段冷却期。时隔一周,袁柳还没动静,卯生约小姑娘出来,喝茶,你姐姐也来。这才是主题。 你家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卯生边开车边问,印秀的房子已经装好,现在就差买家具,还有通风。卯生说太好了,咱们四家都在一个小区,以后做饭就简单,轮流吃呗。每周就做一到两次饭。 也快好了,都是我妈在操心。俞任的心思却在别处,卯生问你工作有烦心事? 工作里的烦心事不叫事,都可以通过调整方法步骤去解决,我是烦相亲的事儿。俞任说左鹤鸣你还记得不?他也回柏州发展,他家里找人介绍我们俩,就是撮合。 但这个撮合人领导非常聪明,也不说明用意,就想请两个年轻人一起吃饭,行撮合之实还不落口柄。成了,她是介绍人。要是不成,也不关她的事儿。 难的是不能拒绝赴约。俞任说,我本来想拿定了不孕不育的理由直接回敬过去的。 现在呢?卯生说俞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现在你工作特殊,恐怕对领导不能这样说话。俞任哼了声,换个说法,该说我还是要说。研究室里的文字工作把她的性子磨得更谨慎低调,但这事儿容不得俞任半推半就。 你其实骨头很硬,卯生说。想到印秀对俞任的评价,印秀说你和她更像,都倔。 俞任点头,这么说我觉着自己和印秀挺配的,强强联合。果然见卯生被堵住,俞任笑着拍她肩膀,你可要小心点儿。 卯生将车开到袁柳家楼下时就看到小姑娘提着袋子早等在那儿,袁柳看到俞任后大眼睛闪了下,喊姐姐好,举起袋子,我做了排骨。然后钻到后排,左看看卯生,右盯着俞任,小海今天客人多,说忙不过来,让我带句不好意思。 没事儿,反正今天你在就行。卯生说出后吐了下舌头,看了眼俞任就噤声。俞任低头发着信息,既不看袁柳也不说话,车里安静得略显尴尬。 印秀八点到家,她说你奶奶做了酱鹅,要她带给你。卯生找俞任热场。 正好咱们一起吃了,我妈不吃鹅。俞任还没抬头,看不到袁柳从后方投来的眸光。 咳。卯生咳了下,小柳,我做饭你还没尝过吧。今儿是个好日子,姐姐要答谢你好些次请我吃饭。 为什么是好日子?袁柳说今天六月二日,不是什么节日,是谁过生日吗? 不用非找生日这个日子才聚餐,今儿还要品茶,你俞任姐姐说你味蕾很敏感,对茶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像我,印秀让我喝,我只晓得说好喝或者一般。哦,你给你姐姐种的茉莉花是不是要开了? 长了三个花骨朵。提到花袁柳兴致来了点,又瞥俞任,可姐姐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她只好一路和卯生聊着花到了近熙街,卯生说去前面找车位停车,俞任你和小柳先下车等会儿。 俞任说好,继续在手机上忙活。袁柳垂首站在俞任身边,靠近一点后姐姐没反应,她就再挪了一步,和俞任只有一拳的距离。无意瞄了俞任的手机,袁柳看到的并不是信息页面,而是某宝的客服对话页面,原来她一路忙着购物。 宿海见袁柳这一周都无精打采,说你该怎么交流就怎么说啊,你不要搞冷战。袁柳不想冷,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生怕越过了俞任划的那条线,管好自己。 俞任和客服的扯皮终于结束,她捂着脖子轻按,今天愿意理我了? 袁柳心里马上溢出委屈,片刻后转为惊喜,我没不理你。 我谢谢你的书,你怎么不回我?起码要说不客气吧?俞任晾够了袁柳,扭头看着比她高小半头的姑娘,说你站下边去。原来袁柳和俞任一样站在了路边沿上。 小姑娘乖乖落脚,让两个人的个头看起来差不多,不不客气的,姐姐。 俞任这才笑了,伸手揉袁柳的头,不要矫枉过正嘛。袁柳听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亲昵又差点哭出来。 等了会儿,俞任嘀咕,卯生怎么停车老半天? 袁柳心说再停个把小时也没事儿。她感觉现在和姐姐单独相处的氛围有点变化,说不上来的舒服又不适。有一丝诡异的情愫从两人之中冒出头,她喜欢这种更为私密的感觉,又担心下一秒被俞任随时切断。小姑娘看着姐姐,俞任也笑,看什么? 小姑娘扭头,俞任也暗暗出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来了卯生,她提着大袋小袋的茶叶带路,俞任上前帮她提,袁柳跟在后面。上楼梯时,俞任贴身的通勤裤因为弯曲膝盖显出柔韧的腿部线条,袁柳的视线黏在那上面一会儿,又不知不觉落在俞任的臀部。 俞任觉得身后过于安静,回头撞到袁柳瞧着自己那儿,她皱了下眉头,说小柳你快点。这一眼让袁柳的心又落到谷底。 卯生的待客之道是自己去炒菜,拿出小小的零食让两个客人坐在客厅看电视。俞任坐了会儿,有点不耐地去厨房帮卯生。你们姐妹俩去说话啊,不要浪费我帮你们创造的合好时机。卯生说。 白卯生,你想搞什么鬼?俞任压低声音问。 我一个白吃饭的能搞什么事儿?俞任,不是你自己和我诉苦说孩子大了有脾气了不理你了吗?你要去关心她的成长,问问她的学习啊,要弄清楚在学校她和同学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我养孩子四年,你养了十一年。这还用我教?卯生看着性子憨傻,转头瞧俞任那一眼就精明外露,要不,你做饭? 俞任说白卯生,我不能再挑明过多。她还是个孩子,我要给她留份余地。免得她真正长大后想起这事儿尴尬你不懂? 卯生说不太懂,什么事儿?她的手臂被俞任下手狠拧了下,姓白的,你给我等着。 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正比较茶几上的各色茶叶,俞任走过来,她巴巴地抬头,姐姐,我刚才不是有意看你屁股的。 俞任一口茶水被呛住,她觉着这孩子和齐弈果有一拼,一个直截了当说瞧了自己屁股,一个在书店里半躺着翻屁股画册。 哦。俞任接过袁柳递过的纸巾擦鼻子。 这是白姐姐和印秀姐姐的家?袁柳有点好奇卯生和印秀的生活,觉得她们像结了婚般。 俞任说她们暂时住这儿,过一个月再搬到新家。 真好。袁柳眼里满是羡慕,她俩好配。 俞任抓到了机会,问袁柳什么叫配? 嗯样貌,身高,脾气,工作,年纪都很配。袁柳说这两个姐姐看得出来是印秀话事儿,白卯生听她的多。印秀比较内敛强硬,白卯生很温柔。 俞任说主要她们是同龄人,就差了两岁,也算从小认识的,一起经历很多,相互了解深。 哦。袁柳的手在膝盖上摩挲,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完,姐姐,你和博士姐姐也差了七岁呢。 七岁不算太大的差距。俞任笑意散开,怎么,还是想查查姐姐的户口?今天就开个破例,和你说一点。 袁柳点头如捣蒜,嗯嗯。 我的确和小齐有过一段,因为异地产生了些问题就分手了。除了这件事,她是个不错的恋人。没了,俞任说讲讲你的重点,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姐姐的私生活? 果然,袁柳脸红耳赤不敢说出来,她的脑子一团浆糊,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解释,因为她不想撒谎。小姑娘的胸口砰砰跳着,我我好奇。俞任松气,赌对了。 俞任,牛肉片里我能不能放一点点青红椒?你会不会吃不了?卯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袁柳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沉声坐那儿,听俞任和卯生交换做菜的意见。 俞任说好回头,好奇啊,姐姐刚刚就交代了。你不用担心。 袁柳嗯了声,眼睛木木地盯着电视画面。俞任见她这样子,觉得卯生今天这个主意真谈不上好,她和小柳今天不对路,话没说几句氛围就怪起来。 她像一个走错洞房的新郎官,对着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犹豫要不要揭开,告诉她自己不行的。一揭开,新娘子肯定会哭。不揭开,要指望她自己明白需要点时间。 俞任起身,完全拉起厨房的门,让卯生在里面被呛得咳嗽,她使了个眼色给她,再双手合拢拜一下,不好意思。重新坐到小姑娘身边,俞任说咱们能不能关一下电视? 袁柳照做,俞任的身体朝她倾斜了些,小柳,她的唇颤抖了下,姐姐不愿意隐瞒你糊弄你,有些事,咱们让它停在那个朦胧的阶段。过几年你再看看就知道以前的青涩和冲动是个青春的坐标罢了。可能有点酸,有点难过,但它绝对不会影响你的未来。你懂吗? 小姑娘的眼睛亮澈地流动着聪明的光芒,我懂。 两人对视一眼,俞任微笑,我就知道小柳天生聪颖。 姐姐,袁柳也朝向俞任,胸口起伏着,再咽下口水,你和白卯生姐姐是青春的坐标吗? 俞任缓缓地说,是哦。 你们十五六岁谈的恋爱吧?那会儿你和白姐姐一起来城中村我家里时就在一起了对不对?袁柳的语速快起来,说得极为流畅。俞任说是,怎么了? 你们的坐标能以一场恋爱开始,为什么我的坐标不能呢?袁柳眼圈红了,我能不能拥有这个机会? 真是初生牛犊啊,直接刺心口。然后呢?俞任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个比卯生难缠得多的对手,十只白兔子也没有这一只小狐狸厉害。她说恋爱也要两情相悦的对不对? 对,可是姐姐,我们学的平面坐标上一点,也有(a,b)两个数字表示位置,我确定那个不是原点,我有我的位置,对方也有对方的对应处。它落于哪一点不能被控制。起码,代表我自己的那个数字不能被预估。 所以,你会在自己的位置上,通过推测定位另一点?希望了解她的过去,然后呢?过往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俞任欣赏地看着小姑娘。 还有现在和将来。袁柳说那一点很难找,它像俞庄小溪水草下藏着的泥鳅,看得见未必碰得到。可我愿意去试试,我会蹲在一旁守着它出洞。如果它不出来,天黑我就回家。但我会大致做一个标记,第二天放学再来。 不过,姐姐,那一点它有灵魂,有喜怒哀乐,它肯定不会停在某一处洞穴内不觅食不游动。而我不是它的狩猎者,我只是想走近我喜欢的那个灵魂,我想陪她一起感受雨雪风霜。我不打扰它,如果打扰到它,它给出的暗示我听得够明白。我会回到自己的那一点上。 小姑娘说完,眼泪珠子已经成串,她也才明白从小到大的委屈和眼前的卑微比真不算什么。姐姐教她挺直脊梁骨做人做事,但她却在喜欢的人面前低下了头。 俞任叹出声,帮袁柳擦了眼泪,你太小了,我甚至都不敢想。俞任甚至迷惑了自己:小柳只是青春好奇心重,对自己只是一时的亲密过头。她小时候憎恶大人替自己作主张,给她的感情下一个粗暴的定论。现在她成年了,工作了,见多识广了,也不由自主掌握了这一招。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姐姐,我还不晓得尺度在哪里?袁柳给妈妈按摩也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摸清了穴位,从下手没轻没重到恰如其分。和姐姐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情感不是按摩练习,不是学习做题,容错率太低。一个不慎就会被打回管好自己。 姐姐的眼睛也红了,小柳,你的心意姐姐明白的,真的都懂。俞任张嘴换气,这样,等你成年了再考虑好不好? 袁柳惊讶抬头,姐姐的笑容没有牵强应付,你真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你对感情的隐忍把握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强。俞任将袁柳抱入怀里,姐姐希望你多给自己一点时间,等大一点,去大学看看,去社会接触更多的人,到时再做决定。 但是,我要和你交心,俞任说,我不保证另外一点b和a构成的坐标就落在爱情那一处。这是我能做出的最诚实的回应。 卯生撅着屁股耳朵贴着厨房拉门听了些什么a点b点,坐标灵魂什么的,她摆了摆脑袋给印秀发信息,印秀,我看她们好像说得不错,但是我听不懂。 幸好有你要我,我都不敢想象和俞任交往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不说人话。卯生将手机放进口袋,又看向客厅。只见袁柳又在点头,俞任的手摸着她后脑勺,一幅慈母的安慰模样,有点像赵兰或者王梨安慰自己。 卯生的手机真动了下,印秀说,你听不懂没关系,她们能互相听懂才是关键。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乞巧节快乐哦。就一更:)谢谢太太们。 第181章 门口的毛巾挂了一排,因为反复清洗,灰褐色的擦头巾已经发硬。宿海用手捏了下,回店里和毛信霞说得换新的了。这么硬吸水效果也差,刮到客人脸上人家会不舒服。 哟,格劳瑞啊,你要是当老板一定比你妈妈做得大,有格局。有个老街坊客人对宿海伸大拇指,接着八卦,你爸也分到了好几套房子,有没有给你? 宿海说给了一套,也没非得让她搬过去一起住。大概还是怕自己年老体弱时孩子不愿意照顾,亲爸权衡后还是给宿海一点甜头尝。不止的是,外公外婆因为只有两个女儿,也各赠了她们一套房。毛信霞说妈名下得有一套,以后给你。 还不到十七岁,宿海已经坐拥两套房。毛信霞说你别飘,要把咱们店里的硬件整得和那些大店一样高档,咱们收多少钱?他们收多少?他们整装修硬件是为了收更多的年卡,一张少则两三千,多则一两万,再冷不丁跑路。你瞧瞧这条街上五家理发店,一直矗立的只有谁?在妈妈手下干事儿也并非无忧无虑,这点小事母女俩也容易起分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39) 宿海说那算了,我想想法子,用醋煮这些毛巾总行了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毛信霞笑。等店里闲了,还是偷偷塞给宿海一千块零花,去买身衣服。小时候爱美的女儿好久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件贵点的裙子,说是要攒钱。毛信霞也不问宿海攒了多少,她知道这孩子除了开店眼下没别的目标,连谈恋爱都不再考虑。 谢谢妈。宿海笑呵呵地揣钱入袋,坐到椅子上对着镜子开始折腾自己的头发。爆炸头玉米辫丸子头大波浪小波浪烟花烫这些她都试了个遍,年纪轻轻,发质损害得厉害。宿海现在就老老实实地整了个披肩发,中间分界,乖顺温柔。 屠格涅芙娃一脸忧郁地进理发店时宿海还没留意,等坏丰年撑着椅子靠近她,低头磨指甲的宿海被吓一跳,镜子里的大眼睛对上小眼睛,坏丰年?!你怎么又变样了? 丰年难得穿了个POLO衫领子的褐色连衣裙,脚踩三十块的白球鞋,头上压着顶鸭舌帽,眼睛有点肿,脸色格外暗,她摘下帽子,一头蓬炸如花盘的头发露了出来,就是有点儿忙,没空打理。这还是三千块的发型底子,经过好几个月后早看不到昂贵的技术品质和时尚风格,丰年没法子还勉强扎了个球在后脑勺,帮我剪了吧。 这次她没说你看着剪,她说小海,帮我剪个板寸,能多短就多短。 宿海说你要出家出门左转,坐309路公交车去柏州郊外的莲花庵,兴许那里的老师傅手艺好,完事儿还能给你点两行香疤。 我这段时间想在柏州安心读书,准备论文的事儿,不想为这头草费神。丰年说,硕博连读五年,她目前才发了两篇C刊和一篇北核,这半年基本没写出来什么东西。 哦,削发明志。宿海说那也行,要不我给你一左一右各剃两个C,找点好兆头。 丰年说这个看你,雕花刻鸟你随意发挥。说完就有些疲惫地闭眼,任宿海将她的长卷毛剪得如雪飘坠。宿海的剪刀擦得越来越近,坏丰年,你念经呢?头歪了。 丰年睁眼,说不好奇,我打瞌睡了。她眼睛不肿时小单眼皮才格外紧致有精神,现在挤得眼睛剩条缝。 你回来能安心读吗?不得包馄饨?工作时不喜欢聊天的宿海和屠格涅芙娃进入了Q上的状态。 也包,我和我妈说好了,只包早上的。下午和晚上是我自己的时间。宋绘香一个人支撑馄饨店,生意还是平平稳稳,人已经老得多,这两年白头发冒了无数根。丰年心一软,就主动说帮忙。 那你上哪儿看书?你家那店不吵吗?宿海又摁丰年偏离的脑袋,别动。 我丰年在柏州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回馄饨店还只能和以前一样住小隔间,回象牙镇又得被爱面子的怀湘龙当品牌招徕人情,我去图书馆。虽然俞任邀请过她,但那毕竟是人家房子,偶尔借助可以,一两个月就太打扰。 宿海手里已经换上了电推子,细微的碎发溅到丰年耳根后,宿海说我真的推字母了啊,C还真有点儿难。 那就H吧。丰年说我姓怀,有理有据。 宿海很快给她推出了个H,丰年照镜子后觉得还挺不错,这边也来一个,对称。 傻了吧,这种就得不对称才好看,剃俩字母傻兮兮的。宿海说下一次我给你换个字母,T。 丰年的耳廓莹红滋润,不要那么显眼,而且我也不喜欢用符号概括自己。 嗯,那就1,要不0。宿海笑着给她擦干净碎头发,这才进入正题,怎么回柏州了?不陪她? 丰年看了眼理发店里的人,说不用的。又坐了会儿,小海,你有空吗? 宿海和丰年就上了出租车,丰年说去莲花庵。莲花庵里现在有莲花,黄瓦红墙,篁竹青青。因为人得少来,也不用买门票,有心的捐点香火钱,没钱的就随意看看,拢共就几座大殿和平实的尼师住房。 坏丰年,你来这儿踩点啊?现在你遁入空门不合适,你谈恋爱中呢。宿海坐在荷花池旁甩着腿,里面的肥美金鱼比俞任奶奶家的还要大个儿。 丰年说就是来个安静点的地方瞧瞧,侧耳倾听,还有唱经的声音。宿海说这音响效果一般啊,电流声有点儿大。为什么尼姑们不唱?用音响?菩萨不值得个森海塞尔吗? 丰年笑了,也许菩萨听心的。 你早说要安静,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宿海说莲花庵的静在于人少,你看,杂音还是挺多的,就那音响我听着都头疼,不如不放。晚上的柏江才好呢,虽然有路人三三俩俩,但都互不打扰。那会儿掌规矩的是江水,是风,不是人。丰年眼睛睁大,小海,你有诗意。 小海,你为什么总那么静气?丰年又问大姑娘。 我不静啊。宿海说我妈让我小点声吃面条,我做不到,爱吸溜。我洗澡时还要唱歌。前天去搏击,我闹腾了两个小时,回家趴床上都不想动,坏丰年,我怎么觉得你特别不开心啊?你和宋姐吵架了? 我们不吵架。丰年坐在宿海身边,我留在北京心里就乱糟糟。丰年说我难以形容,我们之间挺好的,但就能好到那个地步,好在那一处。她让我毕业后留北京,说会帮我找份好工作,她她以后每年回来几个月都会陪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两个人拧成一股绳子的日子,哪怕每个月赚的不多,日子过得简单点儿。回想起来,我最快活的日子是在学校里和俞任并肩准备考大学时再偷着换书看,还有和小英姐一起打工帮她开店,哦,还有和你在北京吃吃喝喝玩玩逛逛时。丰年说小海,我说你静,是觉得你晓得怎么生活,你安分。 大姑娘可以甩起膀子,我境界高。她说我肚子饿了,你骗我来莲花庵,你得给我找饭吃。 丰年说我试试看。拉着大姑娘就绕到了主殿内,和菩萨交了会儿心后丰年看到一个尼师。博士的发型看来出格,谈吐却温文尔雅,说了会儿后,那个尼师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五分钟后,丰年和大姑娘人手捧一个大碗,坐在莲花庵的厨房里吃现成斋饭。宿海说坏丰年你真厉害,这饭里没肉可是真香啊。丰年笑着给大姑娘扒拉过去一半的豆腐青菜,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剩。 宿海吃起来特别香,看得胃口一般的丰年不由得开了胃,就像以前在北京时聚餐那样,她被宿海带动起来,吃得积极主动激情四溢。 宿海没剩一粒饭,还问笑得和蔼的老尼师再要了半碗。吃完道谢,宿海对尼师说谢谢阿姨,下次我帮你们剃头,不要钱。 她被丰年拽了下衣服,博士生说不好意思,我妹妹口无遮拦。 吃人家的我总要做点什么吧?走出莲花庵后宿海才嘀咕,下次我还想来。 哦,记得带两百块。丰年说我可不白吃,捐了香火钱。小海,为什么每次我和你吃饭就吃多了呢?丰年说大概因为你踏实,吃是吃,睡是睡,不住相,无挂碍。 你叨叨的我不太明白。宿海拉过丰年的脖子夹在自己胳膊下,好姐俩般的迈步子,是不是书读多了,嘴巴就忙着说些听不懂的话,反而耽误了吃?大姑娘问不住相是什么意思?无挂碍只说我缺心眼吗?出家人骂人真有意思。 哈哈,不住相的意思往简单里理解,就是做事不死掰道理,不要非得折腾个是非对错出来。丰年说就像你给人剪头发,不会非说某一个发型最合适,哪一种剪法最好。你就是看出来客人的脸型发质适合什么就才建议什么。 宿海说你搞糊涂我了,剪头发本来就要这样,但是我建议的有时和客人理解的不同,还得顺着他们的意思,赚钱嘛才是第一位的。吃饭睡觉不都是人该干的事儿?有什么想不明白非往死里磕道理的?什么时候就该办什么事儿,你憋急了还不去厕所吗? 丰年神情凝固,是啊,憋急了能怎么办? 你想上厕所?宿海问,丰年笑,不想,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宿海真是个神奇的姑娘。 回家的丰年开始早上包馄饨、下午晚上看书锻炼的规律日子。时隔几年,博士生包馄饨时心里不再漏什么苦水埋怨,心平气和地坐在店里捏只只面花儿,还能听得进去宋绘香一些话。 宋绘香说你毕业后别想着挣钱就乱花,要为自己考虑,提早准备买房子。换以前,丰年会觉得宋绘香又盯着她的存款,现在她点点头,说晓得。 宋绘香还说你奶奶现在湖南老家身体差了不少,你爸想接她来柏州养老。丰年说这是爸爸和他兄弟姐妹的事儿,他想接就接吧。 还不是要烦我?宋绘香说了没几句都上火,小时候丰年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激出更复杂的想法,她会为宋绘香抱不平,会怨恨爸爸为什么对这个家不尽心只想着自己的老家。现在的丰年已体会过不同的爱和关怀,她看过这个世界更大更宽的一面,哪怕她还是大海中的一只小虾,却已经越过了儿时狭窄的池塘父母带给她的物质贫穷和情绪偏执,以及给她性格烙上的斤斤计较和患得患失,她都看到了。 丰年说你要是觉得服侍不动,就和你的丈夫好好商量下,两个人算算账,要花多少时间精力金钱?达不到,再去想别的法子。不要总埋怨,解决不了问题。 宋绘香竟然没马上反驳,而是小声嘀咕了句,他老是做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傍晚的丰年从市图书馆出来就直接去找宿海和开始放暑假的袁柳,三个人结伴沿着柏江的江堤跑步,丰年说跑了几公里她眼睛就没那么发胀,宿海说跑完她才能安心吃饭,袁柳则摸着自己的马甲线暗暗开心,觉得自己未来女朋友一定会满意。 和宋姐的电话沟通也不再暗生怨责,丰年有时会放大音量,让刚回北京的宋姐听一下柏江夜笛。宋姐说不好意思,近期特别忙,和璋璋她爸在房子和理财产品的交割上存在分歧。 丰年的声音清润和缓,你耐心处理,我在老家待得也很充实,现在一秒能包一个馄饨。等我回北京,给你调馅儿现做。丰年在左家庄的小家包过一次,放在冰箱里等着宋姐回来煮着吃。没想到一隔就是大半个月,宋姐打开时已经不新鲜。 丰年,你宋姐想问这女孩,你为什么不生气?不着急?你好像变了。 似乎有一点变化。丰年举着电话看江水,宋越琼,过去我老是守着现在坐望将来,希冀从你这获得更多,保证也好,誓言也罢,或者仅仅是一个态度。 现在没这么急切了,咱们快一年的时间,你给了我能给的,我也要给你我有的。我珍惜现在,珍惜咱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你送我的每一个惊喜心意,我要给你内心的真实所想:宋越琼,我挺爱你的。你以后住哪儿都没事,你来了我欢喜,你走了我不会生怨。我得接受,我和你有爱情这一个交集,还有家庭亲情责任事业等难以交集的地方。 那头的宋姐眼睛湿了,她问谁教的你?哪本书里的哪个高人?你有点儿放下挂碍的兆头呢。 一个小朋友教的。丰年爽朗地笑,你也教会了我爱情的美好。看到美好,才能站得更远更高点,看到自己有意无意的不堪。 丰年,宋姐这时只想摸摸女孩的脸,她鼻子塞住,终于在女孩面前又狼狈了回,可这一次她不觉得丢人,谢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也只有一更,我休息下眼睛。明天尽量两更。 第182章 袁柳在暑假中有几件必做之事:煲汤、健身和看政府网站。袁惠方说你成天耷拉个脖子盯着那么小的一块屏幕不酸?看什么呢?做妈的伸头看一眼,我市持续加大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力度这个标题让她笑,看这玩意干什么?以后想种地去? 这是俞任姐姐写过的一个调查报告提案,我看看被采纳了多少,落实得怎么样?小姑娘在PAD上做好了笔记,一看时间到了俞任快下班,妈,我出去了啊。 你成天煲汤是给我喝的还是给小俞?袁惠方说别忘记带点水果,你这骨头汤有点儿腻。 袁柳应了声,给妈炖的,也给俞任姐姐喝。她最近老加班,太累了。 袁惠方左手抓着小哑铃边练边点头,你要学小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在市府广场路边等着俞任的袁柳看着眼前壮观严肃的办公楼群,她想什么是人上人?在这里上班就算?小姑娘提着汤水碗背在身后慢慢踱步,晚上七点,知了也叫累了,树木间仅有微风徐徐穿过。燥气从地砖缝钻出,升腾到袁柳的脸上脖子上,她在路灯下看手机,抬胳膊揩汗时听到俞任潮润润的声音,等多久了? 热气从袁柳的脸蛋脖子又返到五脏六腑,她说没多久,看着身前的俞任,她提起碗笑,今天是筒骨汤,我妈说有点儿腻,我还带了西瓜。她见俞任没带包,知道姐姐还要回办公室加班,心疼得蹙眉头,姐姐,你尽量早点儿休息啊。 东西递到俞任手上,袁柳对她挥手,我去找小海和丰年姐姐。小姑娘推上自行车跨上,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俞任,走啦。 俞任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她觉得这小狐狸缠人又油滑,非得给自己送汤水和吃的,哪怕单位食堂吃饭并不麻烦。袁柳美名其曰家常菜补气血,食堂伙食只是不饿死。俞任问她为什么要送?小姑娘大义凛然,我心疼我姐姐。巧妙地把我姐姐和倾慕对象这两个身份做了语境上的调换。但她仅仅点到即止,不像以前祝朝阳那种软磨硬泡穷追猛打,东西送到后也不啰嗦,从来没发生过俞任可能担心的窗户纸捅破的事儿。 对女孩俞任向来硬不下心肠,尤其对小柳。她尽可能地在不让袁柳受打击和多年亲人般的关系中保持平衡,将三层窗户纸贴在两人之间:第一层是走着瞧,寄希望于小姑娘早点醒悟,发现俞任并非爱情人选仅是成长发育期的人形荷尔蒙药剂。第二层则是继续保持姐妹关系,俞任待袁柳如初,小姑娘视姐姐似旧。第三层则是脱身之计,到时候小姑娘考完了大学,人生第一步走稳,俞任就能放心大胆地告诉她,得了,离开我吧,去大学里品尝青春。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0) 有些话不能对着小狐狸说透,却能在卯生家和印秀偶尔聊一聊。她问印秀怎么你能发觉端倪,我却看不出来?俞任从小觉察敏捷,又懂主动识人,这遭有点儿灯下黑的意思。 印秀说小柳不是一般孩子,她四五岁时字儿还不认得一个,就被教会收话费了。你五岁时在干吗?俞任说在幼儿园丢手绢。一旁的卯生想了下,被小班的孩子给欺负。看到没?这就是差距。袁柳自幼行走江湖,懂事儿。她说以前住袁惠方家就注意到,这孩子精到什么地步?刘茂松和袁惠方吵架时她能悄悄给她妈的大搪瓷缸子灌满水,再关了电视坐回收银桌,一点儿出气的把柄都不给大人留。 看眼色长大的人知好歹,晓得该进该退,所以我猜小柳不会烦你缠着你,印秀说,就是小处她藏不住,毕竟没经验。 俞任的心情在那会儿有些复杂,只说我怕她难过,也会影响学习,就姑且没说死。印秀又说,你也舍不得和她闹僵,你打小儿心疼她。俞任,你人好。 因为人好,俞任就让袁柳不知不觉地钻到第一层窗户纸和第二层之间,如一只扑火小蛾子在纸间扑棱着翅膀,扇动的响声不大,却引得俞任凑近举灯细看。在这样的情势下,俞任的言行举止偏一点就成了刻意冷淡,倚一分就是亲密互动。俞任想拍额头她怎么就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回食堂吃爱心晚餐时遇到了办公室的同事,说小俞你这待遇独一份的,男朋友送来的吧?同事一个赛一个的聪明,但俗处上倒一致:但凡女孩子被呵护,马上就联想到是哪个痴情男人的壮举。 俞任笑,是我妹妹送的。对方眼里落进一丝八卦踏空的小失落,说哦,表妹吧,我记得你家是弟弟。 那个弟弟也仅仅是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俞任心里和他没亲人的感觉。和小柳就不一样,挂心里独一份的。俞任喝汤,发现的确腻了点儿,数里面的食材,赫然看到各式进补项:乌鱼片,其余红枣枸杞桂圆就不用说了,味道还是不错的。吃人嘴短,俞任默想了下,这是袁柳第九次或者第十次煲汤送来。而对于小姑娘,她仅仅流于表面的问候。 现在也只能表面问候,俞任工作了几年能力被肯定,手里活儿也愈来愈多,时间越来越紧张。除了一直不能放松理论学习和研稿析报,还要兼着个秘书。除此以外就是各种调研,实地案头综合座谈蹲点跟踪专题各式调研各有千秋,稿子是写不完的,调研也是研不尽的。把整个人丢进工作都嫌不够用,何况还要腾出时间去关心袁柳? 没空没去小柳家,却不能折领导面子左鹤鸣见了一面。俞任和领导说她无心恋爱,工作第一。当然没说不孕不育,琢磨了下,她担心说出来后再被人劝说去看各种妇科产科。而领导说你们年轻人合眼缘就交个朋友。俞任只好私下解释,要是能合初中时就试试了。领导笑,这是缘分天注定,只是时候未到。看着情形不能再正面拒绝,俞任找左鹤鸣说明白,这个从小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俊杰模样的男人说,俞任,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姿态比祝朝阳要稳健。 从朋友做起?起点要是做朋友的话,你觉得一定会到达自己想要的终点?你想要的终点是我的理想地吗?咱们都是成年人,不要用所谓的缓兵之计,俞任说只做普通朋友比强行扭瓜合适。我言尽于此,行尽也于此。 骂完了左鹤鸣,俞任又觉得自己挺虚伪。一边义正言辞说别用缓兵之计,一边和袁柳过招权宜之策。她苦笑着喝完汤,换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回办公室继续加班。 埋头写好材料后瞟一眼对面办公室,主任出门了,来打招呼让大伙儿早点下班。不早了,已经快十一点,俞任活动了下胳膊脖子,收拾东西后出门打车。千算万算没想到袁柳骑着单车又等在门口,不是说我加班你别来接了吗? 晚上跑完和丰年姐姐她们吃了串儿,我正好出来消食。小姑娘是个讲究人,跑完吃完还洗澡换衣服出门,出现在俞任面前时永远是清爽芬香的。反正姐姐现在住的小区和我们家近着呢。袁柳示意俞任上车,而徘徊于窗户纸前的俞任说想走走,太晚了,你一个未成年出来我不放心。再说你妈妈也会担心的。 姐姐你一米五九大半夜自己打车才不安全,袁柳看着车把手,虽然送了几回汤,但我觉着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 这小蛾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往第三层纸上撞?俞任说送了十回,咱们不是见了十次吗?再说,还有手机呢。小姑娘长腿支踩在地上,送饭和见面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俞任的太极马虎眼又使出。 小姑娘聪明,反着接话,对,一样的。我就是顺道嘛,也担心你家里的花儿没伺候好,我去了好给修修枝。这是登门的节奏,还在半夜。 孤女寡女,亏她想的出来。俞任还是不愿意上自行车后座,说硌人。 袁柳拍后座,俞任这才发现上面装了新的后座垫,小姑娘说某宝二十块买的,舒适安全,防水耐磨,后面还带着个小靠背,你能将手臂撑上面。 俞任摇摇头,小柳,我坐了一整天,想活动下筋骨。 那行,我陪姐姐。袁柳下车推行,不知疲倦地伴着走了一公里。夜终于凉下来,灯黄影暗,还真有点儿谈恋爱的滋味,除了身边的姐姐有点儿木头。袁柳怕煞风景就没说话,俞任看到她刘海上还在滴汗,替她刮了汗珠子,不是洗过澡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水?刮完立即后悔这是倚了点儿。 袁柳不敢说她是飞速骑来的,就怕错过俞任。她说没事儿,是头发没擦干,姐姐,你不坐我自行车是觉得这个像谈恋爱吗?小姑娘说话总这样,你觉得她该玲珑剔透说客气话给台阶下,她偏偏掀开窗帘让大日头透进屋。 俞任说怎么会? 那你上车,大半夜的不谈恋爱咱们走什么路?袁柳笑嘻嘻的,再次邀请。 小柳,我发现你脸皮有点儿厚。俞任说完坐上舒服的座垫,坐就坐,她怕谁?二十六的人在十五岁的小孩面前露怯?但十一岁年龄差这个说法袁柳不认,她说你比我大十岁零十一个月而已,四舍五入大十岁。 小姑娘骑车到俞任的新房子楼下,锁好车再挤进电梯,一幅老成于事的表情看着电梯里的广告。她头发上的汗珠还在往下砸,连颀长的脖子上都有数道汗痕。俞任瞥了眼,进门后给她拿毛巾,自己擦擦。 袁柳搭着毛巾去看那几盆茉莉,香气早就弥漫在整个房间,她说白卯生也种了,我养的比她的好,姐姐你看,我每盆挂十多朵,白卯生才六朵。 小姑娘蹲在小半人高的花盆前,校服T恤下露出白脂玉般的腰身。她自说自话地整理着枝叶,又接水晾在壶里,说姐姐明天一早别忘记浇水,现在天气热,早晚最好各一次。花儿长出来,你再采一朵放进茶叶盒子里。你看过汪曾祺的《花和金鱼》吗?里面的老北京就是这么干的。 袁柳唠唠叨叨了会儿,却没听到俞任的回答。她回头,看到姐姐已经头歪着靠沙发上睡着。这才多久?袁柳站在一边看着姐姐,注意到她嘴角上方那粒极小的黑痣,轻得像要被鼻息拂开。平时那双生得聪慧的眼睛闭上,眼皮上各一道深得恰到好处的纹路。视线移到俞任微微起伏的胸口,袁柳去她房间找了毯子替姐姐盖上。 这就是妈妈以为的人上人,夜里十一点半到家,辛苦得坐下就睡着。袁柳看得鼻子一酸,将俞任的身体小心放平,干脆关灯坐趴在俞任身边。 俞任在清晨五点左右醒来,因为手心里攥个毛茸茸的物件儿,她借着外面的天光才看清这是袁柳的头。小姑娘早醒了,正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但头没敢动一下,整个人撅着屁股坐脚凳上,半张身子猫伸懒腰一样挂沙发上。 你怎么不去卧室睡?俞任初醒的声音有点儿哑,她收手坐起身,再闻闻自己身上,呀。她脸红了,盛夏不洗澡就睡觉,昨晚还出了汗。 袁柳也起来,说没事儿。其实不太好意思自己去卧室休息,反而剩姐姐一人窝沙发。大清早的她也得以将俞任独自生活的小家尽收眼底,在俞任手忙脚乱的过程中窥出她另一面:洗衣机的盖子打开,扔进去的裤子一只裤腿还挂在外面,卫生间的衣物篮内还有两套未洗的内衣,内裤上面还是熊猫。冰箱里只有全麦吐司和过期的果汁,一根菜也没找到。厨房水槽里摆着五只茶杯,上面还残存着茶水的印记,因为俞任拿一个杯子喝一次,攒到水槽盛不下去再抽空批量清洗。 俞任见小姑娘默默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几天特别忙她去晾衣架上拽前几天洗好的衣服,我平时不这样的,你以为姐姐邋遢吗? 俞任不邋遢,只是身上的衣物已经睡皱,头发也乱得一边高一边低,只有那副顽强的眼镜被她端正地架在鼻梁上,她说只要有空自己都会收拾。这几年也着实沾了俞晓敏的光,才让她的生活被照料得井井有条。俞任内心也承认,她这一辈人的生活能力远不如六十年代出生的新中国妇女吃苦耐劳,更能干会干。 然而在小姑娘面前祛魅也不是坏事,俞任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无所谓地道,反正用热水多泡泡,不怕洗不干净。 小姑娘却皱眉,眼里的泪水快速聚集,朦胧一片,看得俞任心一抽袁柳别的和白卯生不像,就是这秒掉泪的能力像师出同门。小柳?俞任喊她。小姑娘走到阳台,忽然将俞任的腰纳入双手,有劲儿,还挺有安全感,俞任的下巴擦到她肩膀,小姑娘身上的皂荚味儿让她清醒,她问怎么了? 姐姐,你太辛苦了。袁柳说我帮你整理吧,你安心上班,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谈恋爱了,你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呜 俞任推眼镜,嗯?什么恋爱,什么爬上床?袁柳已经松开她,推俞任去洗澡,自己擦完泪则开始洗衣忙活,身影还有点儿像俞晓敏的操劳模样。 在浴室里擦头发的俞任还在想袁柳的话,她套上衣服,出门时袁柳正好去接她手里换下的衣物,内衣我自己洗。俞任说。 小姑娘说好,自己则开始在阳台的水池手洗外套。于是俞任在清晨五点半的茉莉花香气中看田螺姑娘袁柳,小柳,什么叫缠着我谈恋爱? 给你送汤是妹妹关心姐姐,接你下班是是类似于是我想做的。袁柳低头搓衣服,半边脸红彤彤的,腮帮子忽然被俞任捏住,类似于什么?小柳,咱们可是说好的:先放着,成年后再观察这事儿。 是。袁柳歪着嘴巴辩解,我想放着,可它自己长大了,放不下。怀丰年前几天晚上发病,对着柏江念李益的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袁柳听懂了,接白居易,相思始觉海非深。宿海一个不读书的都听懂了,说你俩思春怎么都一个德行?行动啊姐妹们。 而此时俞任松手,见小姑娘又低头干活儿,她咳嗽了声,别接我了,你昨晚没回家,你妈妈一定着急。 我睡前给她发了消息。袁柳将俞任的衣服放在灯下照,姐姐啊,你这个衬衫上怎么有好几道笔印,这么长。她找来洗衣皂精准灭污,还和俞任有一茬没一茬地继续探讨感情,姐姐,我说不缠着你谈恋爱就是指不再推着自行车花前月下 俞任说打住,小柳,我们没花前月下过。 哦,我以为两个人漫步夜里的街道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呢。袁柳说小说里这么写的也不少,我问过白卯生,她以前也爱去八中接姐姐。丰年姐姐也说,她和宋姐半夜也会漫步左家庄。当然下半句她不知道,做不动又睡不着,不如出来走走。 袁柳说漫步就是同呼吸共命运,什么都不说可是又开心得不得了,心跳也格外甜。 甜?缓兵之计变成兵临城下。俞任不解,小柳,你不能这样一头热,姐姐是允许你装着那事儿几年,不代表我要和你共沉沦。 什么事儿?袁柳懵懂。 你你喜欢俞任笑,你想从我嘴里出来,姐姐去冲咖啡。 我喜欢你。袁柳的声音小却郑重,俞任,我喜欢你。将借了几个月的胆子在这一刻抛出,直接喊了俞任的大名。 小姑娘冲了手里的肥皂泡,该我说。她像有些害怕,眼睛看着地面,鼓了口气才抬到俞任的高度,你对我真诚,我也要这样。 我喜欢你,所以心疼你,想去接你,想听你多说会儿话。我有私心,想借着接你一同回来的机会尝尝恋爱的滋味,但却让你觉得更疲惫,耽误了你早点回家休息。我这样是自私而不成熟的,所以,俞任,我决定以后接你下班不找你啰嗦,高效舒适地送你到家门口绝不进门打扰。 你喊我什么?俞任按压了下眉心,小柳,你都不喊姐姐了? 袁柳吞口水掩饰紧张,当你是姐姐时,就喊姐姐。当我喜欢得装不下时,喊俞任。她的长睫毛快速动了好几下,最后立定,一汪大眸子赖皮地看着俞任,好不好?袁柳还是卸了虎劲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窗户纸才糊了几天,真得现在就撕?俞任凝视着袁柳,你怎么和那天咱们协定的不太一样?那天那个说着坐标的懂事孩子去哪儿呢? 那天也是十几天之前了。袁柳说,我想你,想得不行时就去做饭熬汤,去做题背单词看书,去和小海丰年姐姐跑步,可是甩不掉脑子里的你。虽然时移势易,君子之约我尽量遵守。 尽量?俞任心乱了会儿,小柳,我说过,我不能保证给你想要的。她沉了片刻,你这个对我是干扰。窗户纸压根不顶用,反而给了她几个胆子登门入室,还喊起了俞任。俞任不得已说开了话题,明白吗? 袁柳这才彻底明白,姐姐是给了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包容,不是给她放任情感的借口。憋了十多天,想了无数回,还是做过了头,想多了。是经过语言小心包装而成的管好你自己,是姐姐不愿意伤害自己罢了。再聪明的孩子还是会在一点点甜头面前昏头昏脑。 小姑娘一张脸煞白,她说明白了,这下真明白了,嗯,这是干扰。她的眼睛有点儿失焦,还挂着苦苦思索的挣扎痕迹。她回头,说我把衣服洗完。 俞任坐在客厅看着她,双手交叉十指用力压着纸糊的终究被一句话戳破。小蛾子晾好衣服后说那姐姐我回家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1) 家门被轻轻关上那一刻,俞任生了后悔,她想喊袁柳回来解释,不是干扰,是她承受不了。太重了,一个青春孩子的未来,她不敢想。偶尔夜里直面一次就觉得喘不过气。 俞任终究没喊袁柳,她仰脖看着天花板久久无言。 *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姑且当两更吧:) 第183章 印秀结束了在俞任爷爷奶奶家的学习,回柏州要继续研究茶叶生意。老人家挺不舍得她,这几个月相处得也非常愉快,就是奇怪印秀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快三十岁还没结婚。话题延伸到那个常开车来看印秀的女孩儿,王梨的学生?怪不得样貌身段看着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也没结婚吧?又想起俞任,我那孙女也是。 搞不懂现在的女孩子,一点儿都不着急。老两口替孩子们着急后该去茶山就去茶山,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打理。 印秀让印小嫦搬到新家,旧房子则挂牌出售,母女三人住在一起,很多时候还有卯生来。印小嫦当然迫不及待地住新房子,老子也算扬眉吐气一回,破三纺厂我再也不想住那儿。但印秀给她立个三不准,不准带人回家打牌,不准带人回来住,不准在外吹嘘。印小嫦说不显摆下怎么行?咱们娘儿几个这些年受的气还不够? 咱们家以前那样子,不怪别人看不起。印秀坐牢几年,对扬眉吐气这个念头已经看开,你吃好穿好住好为了人家一句好话? 母女俩虽然五官挺像,但气质差异越来越大,印小嫦的神态仿佛随时在准备接受别人的打量,她要美,要得意,要在美美地得意后对人家撂一眼解气般的不屑,她这辈子都想活成一朵绚丽得让人惊赞的波斯菊。 不同于母亲追逐的浓艳,印秀作风收敛倩巧,油菜花也好,迎春花也罢,她已经不在意人家怎么看自己,我活到现在才知道,把眼睛放自己身上有多难。印秀如是对卯生说,以前那些吹嘘追捧称赞是人家的逢场作戏,就算有两分真情实感,最后还是要落在计算器的数字上。 她有时在家休息还会亲手做衣服,以前打版踩缝纫机的手艺一直没丢下,给小小做系带的短袖连衣裙,配上横条纹的小T恤。接活泼可爱的小小放学时被别的家长问孩子的衣服哪里买的,什么牌子?她给印小嫦做朴素大方的亚麻V领裙,被嫌弃说老土,但第二天她还是高兴地穿出去见麻将搭子。 她给卯生做的就格外讲究,从高腰阔腿裤到刺绣牛仔裤,都要做出质感和设计感,用她的话说,你在柏州好歹算个角儿,不能寒碜。 卯生见印秀还是这么喜欢做衣服,就鼓励她将网店重新开起来。印秀总说,先看看,过几年再说。 问了俞任后卯生才晓得原委,原来印秀出来后三年内不能做公司法人。她就将身份证拿出,我去注册做法人,你做股东就好。印秀不要,让人知道不好。要是被有心人顺藤摸瓜知道了卯生和自己的关系会有点麻烦。 赚钱的门路不少,但不能搭上风险给卯生。印秀也觉得自己对钱的执着淡却了很多,她再创业更多是想证明自己能堂堂正正地赚,不靠旁门左道,不给家人添乱。 卯生将印秀的变化看在心里,转头对赵兰赞,我家印秀真踏实又大气。赵兰说对,你家的,你回你家陪丈母娘小姨子去,上我家干吗?说归说,给女儿做的菜一点都不见少。 俞任,我现在赚钱不多,印秀也没生活来源,就是靠卖房子剩下的钱,可我们比以前安定。卯生在送俞任去俞庄的路上和她闲聊,在宁波时我唱戏赚得不算少,印秀的资产加起来那会儿也接近八位数,但我俩就像被扔进了火堆里,弹啊跳啊滚啊,稳不住心。 俞任就笑,因为现在了解彼此更多,晓得对方真正在意什么。 对,以前我只在意和她一起,她在意我,更在意钱。卯生穿着印秀缝制的衬衫稳稳开着车,现在是过日子。 过日子需要在意的并不少,钱也是关键,更关键的是,你们在彼此心里找到了位置,看清楚了。俞任觉得卯生傻人有傻福,卯生对印秀的转变还只停在踏实过日子上,但印秀心里更深的角落她还没看到。 印秀私下和俞任喝茶时提过,她不晓得我走了多少真正的弯路,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人。坐牢几年被打进泥里后才明白以前看似平常的点滴多珍贵,以前我只晓得往高处爬,想抬得自己更高点儿。其实在矮处也能看清自己,小时候受的欺负白眼,贫穷带来的自卑,在更低处看就能放下了。 她看不到也挺好,她这个人脑子里浅,就晓得唱戏过日子。弯弯绕绕都是我自己的,不用让她懂。印秀说以前埋怨卯生为什么不明白自己,她哪里能全明白?逼着她明白不公平。俞任,高也好,低也罢,人得把自己放平,才有能力去接纳和给予。 星期天不保证休息的俞任得了难得的完整一天假,她要去乡下看看爷爷奶奶,顺便去挑些送同事的茶叶。科室现在不准抽烟,一群烟鬼变为茶鬼,俞任的茶叶早就被瓜分光。 我一直想学车,可是没空。俞任本来不想麻烦卯生,但住一个小区的卯生买早点碰到了要出门的俞任,二话不说就开车送老友。 我以为你有空就去找小柳呢。嘴里塞着油条的卯生眼睛里绽出笑意,看来,你们没成。 十五岁的小孩,哪里能成?俞任说你就瞎操心,她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我觉着你格外累。卯生讲你们办公室就你一个女孩子,那些男同事再忙回家有口热饭吃,洗衣有老婆洗,被伺候好了再上阵。你不同,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你,以后懒得做饭就上我们家。 俞任揉着已经得了腱鞘炎的右手指,行啊。你们现在丈母娘不会不自在吧? 她自在的,印秀每个月给她点零花,其它开支不用她出钱,也就是搞搞卫生、接送孩子。真不知道小小是她生的还是我跟印秀生的。孩子再大一点儿我都不知道怎么管她学习,卯生不好意思地吐舌,我和印秀,两个人中考分数加起来才有你高。 其它的,关上门就行。卯生摸了下脸,偶尔也去酒店住,她害羞,我也皮薄。 哦,小柳还给你送汤水不?卯生说这孩子真厉害,年纪这么小就明白怎么追你。她被俞任白了眼,不是追,是妹妹心疼姐姐,她自己说的。小柳还是照常送,但不再提别的,俞任接了,我不能拒绝她这份心,要不太残酷。 她也难,卯生说她一个小孩子,没法子和你一起工作学习,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是大事儿,是她的脖子怎么着都不对劲。抬头看你她就是小孩子,低头就看不到你,平视又被你推开。 俞任嗯了声,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她摘下眼镜揉眼睛,感觉度数加深了。 多挪眼,别老盯着纸张屏幕,看看外面,看看远处,卯生说她不想印秀手工做衣服,也费眼睛,可她喜欢。针脚密密的,那么小,我穿上都很小心,不舍得。 你们俩都有双向内的眼睛,自觉不自觉地透视自己的心。俞任说行万里路好,读万卷书总隔着字体和别人的意识。 我有时听不懂你说的话。卯生哈哈一乐,我眼睛视力一般,但是听力好。我听得到印秀的情绪,都行,总有一样能顶用的。 俞任视力差了,听力好像也在退化。人家都说耳聪目明,她一下子半废了两样功能,心好像都迟钝了不少。丰年说这是工作给闹的,人一旦沉入程序化的事儿过久,又没别的爱好滋养心灵和身体,会枯萎麻木,会连工作都干得索然无味。再备注一句,宋越琼原话。 那年意气风发的女孩踏入工作,抱着颗透明又火热的心,立志要到能发挥影响力的位置,要为社会多做点儿事。她没尝过印秀袁柳那样的生活疾苦,柴米油盐都不放眼里,金钱物质也不渴望,倒是有些飘在灵魂中的情怀。 情怀是奢侈品,能一直怀有的人心有大爱。但情怀最难的是落地,俞任工作这几年,发现少能落地。再大再美的情怀,不过化作同事间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谈,然后大家沉默了下,继续埋头文山。 被丰年引用的宋姐原话让俞任越来越同意,她也能清楚体察自己慢慢干了。身体在工作中被消磨,情怀被挤压成一句句理性的陈述,情感一片荒芜,连生活都一团糟,性格更被自我和环境规训得越发小心谨慎。祸从口出,任颂红总教导女儿,不要企图从嘴里的话去找别人的认同。你得想想,它们有没有意义? 收缩在副驾驶上的俞任格外累,连卯生都看出来,要不我送你回家休息,东西我去取? 你能代替我取茶叶,代替不了我看爷爷奶奶。俞任说卯生,你唱戏不觉得无聊吗?出名的戏本子,来来去去就那些。 不无聊啊。老本子成百上千都怕学不过来,新本子也每年必须出。不单是唱和演,还要看你和谁唱。我和师姐、苗媛搭档最多,一样的戏,不同的感悟。 卯生说到戏就眼中有光,和师姐唱,恨不得钻到戏里不出来,缠缠绵绵地就这么下去。当然,我就是一个形容,没别的意思。卯生又说和苗媛的对手戏,她基本功比我好,琢磨得也用心,我能学到她的处理细节,能得到不少启发。 其实言归正传,还是你喜欢。戏这玩意儿,万象包罗。吹拉弹唱,唱念做打,衣冠靴带,名堂多,不会腻。你的工作呢?会腻吗?卯生问俞任。 目前还没腻。俞任说,就是已经体会到被掏空的感觉,我再怎么大口大口地吃材料写材料,再怎么被领导认可,我觉得心里被它掏得越来越多。 懂了,因为它就是工作而已,没乐子。卯生的话让俞任震惊了片刻,随后无力垂头,是的。 见俞任累,卯生陪她在俞庄吃了午饭后就随处走走逛逛。卯生说你小时候真好,可以在这儿读书。俞任说是,人还是得去经历,经历后的返璞归真和出生到长大的简单麻木不一样。 她站在茶山眺望这片土地,肥绿丛丛,盘在近处路边直到远处小山顶,那时齐弈果说我这个人本质还是乡土的,我还奇怪。俞任的笑中含着对往事的醒悟,她说得对,所以我不舍得离开,当然,也没钱去留学。 我不喜欢俞庄,又不舍得这儿。它淳朴又狡黠,温情又有阴森的一面。我想用工作改变身边的世界,结果连俞庄也没改变。俞任指着后山,那里的土葬要被挪走,不晓得基层要费多少脑筋。再指着前庄的三座大牌坊,那里却要保留,说是开发旅游小庄的重要景点。实用得不讲原则,更接近自相矛盾。 你想怎么做呢?卯生看着印秀曾经劳作过的茶园,努力辨认哪棵是爱人打理过的。 俞任摇头,我怎么想不重要,问题是住在这儿的人怎么想。 她盘腿坐在草上,我想琢磨明白自己,现在就明白一点。 哪怕起点再满意,后面都会有想不到的事儿缠着自己,甚至要吞噬你。人生像不像畅游江海?川平水缓得让人以为岁月静好尽在把握,浪头急了,才晓得自己仅是里面的一条小鱼苗,你觉着在翻云覆滚浪,其实在吐水换气罢了。 既然都是鱼,要么自己游,要么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游。卯生说没事儿,俞任,你就是自己游,身边还有我们,爱情没那么重要。 俞任踢了她一脚,放屁。爱情不重要那是谁苦苦守候了几年?你捧着碗吃饭笑我一个手里空空的。 我真想过,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办?卯生说,我还要开心活着。我妈生我不容易,肚子挨了你妈两刀,我得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为了爱我的人,俞任,不开心就请假出去走走吧,要不试着去恋爱。小柳不行,你就干脆脱身,还有中柳大柳鸡柳柳丁呢。 俞任又揪了把草扔向卯生,胡说八道俞任皱眉,她只是没把话说死,不代表她会做绝。要是小姑娘大个七八岁,还真未必不可。俞任想着小姑娘和自己近期的寡淡交流,她说卯生咱们去村口挑西瓜,回去我给小柳小海她们送去。 说到底还是疼小柳。卯生拉她站起来,要是小柳不向着你了,现在和别人恋爱去呢?卯生说俞任你真傻,你怎么知道小柳就会一棵树上吊死?便宜了人家时你再看看,嘿,我都想看看你着急。 白卯生,你真八婆。俞任说,我才不急,她要谈就去谈,我不干涉。俞任心里想到这个可能性却不舒服,心里的宝贝被人撬走,大约是嫁女儿的心情,撇了撇嘴,我琢磨不明白的太多了,小柳也是一个。 第184章 袁惠方手脚能动了,虽然还需要搀着拐杖,她却坚持出来看门面。拆迁后家里有现成门面,但她不满意地点,将之毫不犹豫地转手买了。有熟人说也对,你都这个年纪,拿了钱和房子养老就行,孩子也渐渐大了,很快就能工作。 我只要能动能干,才不待在家里躺着养老。袁惠方对袁柳说,妈打算干到七十八十岁。有些人觉着年纪大的人还工作赚钱就是羞耻,那是他们自己心里过不去,怕人家瞧出他们不幸福,家里孩子不孝敬。 袁惠方教女儿的都是最朴素的生活观:人活一口气,给自己争气。袁惠方的这口气还是从饭馆干起,依旧落脚在大学城。她左手拿东西提不起劲儿,一只碗端久了都容易摔,还是袁柳给她买了些小健身器材在家练了半年才好转。 再起家,除了有点本钱,其它都是零。袁惠方母女俩坐在街头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数街道上的人头,这个点儿学生都放暑假了,正好看看人气究竟怎么样。靠着学生做生意有一点不好,几个月的寒暑假生意就会冷清下来。袁柳给妈妈拧开矿泉水瓶子,妈,我数了对门那家面馆,中午十二点时人都满了。它家后面是住宅区,对门又是柏州大学的宿舍区。 就这儿了。袁惠方喝了水,再带着女儿一家家跑中介。她文化水平不高,不和人家掰扯合同细则,主要为了知晓租金和房东的信息。再回家对着纸上的价格比对琢磨,一遍遍地算她的成本账。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2) 袁柳发现妈妈自从可以走路、重新筹备饭馆起,精气神就越发好。她虽然陪着在外跑了好些天也晒黑了,但能将心里的事儿找个契机放一放也不错。 一大清早她踩着自行车从菜市场出来,后座垫上还捆着便宜的新鲜玉米,车龙头前挂着两斤排骨和其它蔬菜,车篮内则码着市立图书馆借来的十本书。胃要塞满,脑子也是。 跨上自行车才骑到马路就听到有人喊她,袁柳刹车回头,认出喊她的是隔壁班的一位女同学,这姑娘不像她穿短裤T恤,早早地扒拉出三十几岁女人爱穿的弹力贴身针织裙,头发尾部刻意被卷落在肩上,她嘴里咬着根菠萝棒冰慢悠悠摇到袁柳面前,你就是8班的袁柳吧? 袁柳喊不上她姓名,只好点点头,我认得你。她问你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就看我认错人了没?暑假我经常来这里吃早点,好几次看到你从菜市场买菜出来。女孩说下学期咱俩就一个班了,到时候多多关照。 可,分班表没出来。袁柳说,她摘下头上的帽子,这还是袁惠方的荷叶边花帽子,扇了扇风,她发现对面的女孩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舔着棒冰盯着自己的脸,怎么了?袁柳问。 哦,他们说你清纯可爱,我就好奇,多瞧瞧。女孩咬下一口,知道我叫什么吗?谅袁柳不知道,她说我叫赵佳琪,九班的,哦,我觉得你不是清纯可爱,你看着挺像大人的。赵佳琪扔下这句话前递自己的手机,来,把你电话存下来。 袁柳接过手机,摁下了自己的电话。赵佳琪说回头约你出来打游戏,你玩什么?袁柳还没回答,赵佳琪又说玩什么都不重要。 八中的学生几乎没有这样俗的,袁柳在学校看到这个同学也只是想,她怎么进了八中?大夏天不去补课不参加夏令营或者不出国玩的大多是俗人,袁柳也算一个。俗人赵佳琪临走前瞥到袁柳车篮内的书,《波琳家的遗产》,挺会看的,建议你读读《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袁柳从下面抽出她说的那本,赵佳琪一笑就显出少女气,不错。袁柳觉得她有点儿莫名其妙,只当这是次分班前的邂逅。 进入七月下旬,宿海的线上恋爱转为线下的尝试,她妈妈店里新来的学徒工对大姑娘有意思,一个月领六百块的学徒工资,每天还要请宿海看电影或者喝奶茶。宿海说小伙子看着人不错,肚子上没多少毛,脸也干干净净,主要是他话少,愿意听我说。她要小伙子晚上下班听自己说半小时的话,三人夜跑小分队就剩下俩。前天丰年又喜滋滋地放鸽子,宋姐来了。 于是只剩袁柳一个人。小姑娘给俞任送完汤水,背着书包转战肯德基,蹭着白来的空调看她借回的小说。读了两页她抬头,想起今天姐姐的眼神和平时有点不同,俞任说辛苦小柳,袁柳说不辛苦,顺道的事儿。她见到姐姐还是笑,但不敢多看,怕被贴上一头热的标签。 少女喜欢成人容易陷入自怨自艾的自怜自悲,袁柳并没有,她忙。家务劳动和学习阅读足够把她的业余时间塞满,仿佛这样就能快速滚过时光栈道,快点到达成年的彼岸。如果出现了空隙,那就看更多的书,做更多的题袁柳数学成绩谈不上特别好,要十分努力才能处于班级前三。一不小心就会落下120分。 可还是想她。袁柳前些天吃到了俞任送来的西瓜,可惜恰巧她去超市买东西没碰上姐姐,心里懊恼了好一会儿。送汤见面也只不痛不痒说几句,今晚去跑步?最近看了什么书?可惜这些不痛不痒降不了心里的温。 肯德基对面就是市府广场,那里下班的人多走侧门,俞任也会是其中之一,袁柳就像一个痴汉,坐在这儿十几天,晚上十点半起就看着那道侧门,等俞任出来打上了车才骑车回家。 这些依然缓解不了她的想念。袁柳就坐在书桌前发呆,眼前摆着俞任从小到大送她的书籍玩具,想从旧时光里提炼出点儿什么信号。 信号一直很明显,姐姐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成长。 那些标记着阿拉伯数字的书,显示她看了多少遍。以前曾经傻傻地想,要是能背下来就好了,这样脑子里的知识就和姐姐一样多。很多书翻到对某些章节真的快能背下,她还是差了俞任很远很远。 远到她将俞任的宽容爱护大胆激进地实践为近乎谈恋爱,姐姐的话让袁柳觉得自己很丑陋,甚至联想到聊斋志异里的《画皮》一文,铺皮执彩笔而绘,把一个马上高二的小孩强行化成明理懂事、呵护恋人的大人。其实雕虫小技早被大人识破。袁柳无人时照自己那身小大人的画皮,心里每每难过。 要靠人将就和迁就,维持一个春秋大梦多可怜,袁柳不喜欢被人可怜。小时候她和宿海去城中村王孝礼家逗大黄狗,王孝礼那个老婆很喜欢自己,就借着袁柳的优秀训她那儿子王琦,你瞧瞧人家小柳多可怜,父母都不要的孩子学习成绩还那么好。你看看你,我成天好吃好喝好穿地给你,还不好好学习。袁柳当即起身回家,从那后就不太乐意出门玩儿。 别的孩子房间门口堆着彩色的气球城堡,袁柳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柜子,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多可怜,因为她有别人没有的姐姐。那么聪明温良、那么博学有才的姐姐,她给袁柳画出了心里的城堡风景,袁柳因此觉得富足安康。 直到她开始直到这个世界女孩子间也能有爱情,她的儿童城堡化成了碧波无垠的海,迎来了一个叫俞任的弄潮儿。 俞任可以搏浪击水,可以轻拨慢掬,但袁柳没想到她在迁就自己,她的话和态度,让袁柳看清了水面中的自己,一个压根不懂爱情不配爱情的自己。 小姑娘看着远处的侧门很久,俞任在十点四十五分时走出。她今天穿了黑衣卡其裤,惯用的皮包挎在肩上,招出租车时会偏头看一眼车牌号,习惯坐在后车座靠外的位置姐姐回家了,袁柳绷紧的思想在这一刻塌方,她低头看页码,仅仅翻到第十二页。 这样的生活节奏被赵佳琪的电话打破,第二天就来认号码的未来同班同学问她《波琳家的遗产》看到哪儿了? 袁柳说第十二页,那姑娘说你和莎士比亚打了平手。幽默得让袁柳笑出声,之前的戒备也自动剥落,她说赵佳琪,你不像高中生。 是吧?我们班主任也说我不像,我成天穿校服穿腻了,放假换身我妈的图个新鲜。赵佳琪说她妈妈是柏州大学的,不算老师,她是行政。你要是想看更多的书,下次我带你去图书馆。 袁柳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约赵佳琪在柏州大学前见,姑娘今天没穿妈妈的衣服,一身吊带裙直接斜坐在袁柳车后,坐稳后双手立即包上袁柳的腰际。那一刻袁柳才意识到,她只习惯俞任这个动作。 不好意思地扭了下,袁柳说有点痒。赵佳琪收手,幸好你这车座有把手的位置。赵佳琪说话还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你在我们班挺受欢迎的,有几个男孩子想追你。 袁柳说哦,我不清楚。 你当然不清楚,成天看你不太搭理人,比上市公司老总还忙的样子,又不住校。赵佳琪给袁柳指路,两个孩子到了图书馆,她拿职工卡和前台说了句,就顺利地将袁柳带进大学图书馆。像刘姥姥的袁柳在里面足足翻了两小时的书,才在一个书架角落找到赵佳琪,女孩拍了拍屁股,放假都找不到个座位,都是考研的。她皱眉,有点儿像在谴责这些只刷题背书不阅读的大同学。 你想借哪本?她问袁柳。 袁柳说就这个,《银河帝国三部曲》。赵佳琪说没问题,别弄脏沾水就行,一个月内看完,下次她一起还。借完书,袁柳又载着赵佳琪,再次提醒她自己有点痒。 赵佳琪缩手,又呜囔着你这人真古板,要不是你文科分班成绩年级前三我也不会在路上喊住你,要不是你也喜欢阿西莫夫我也不会坐你的车 袁柳笑着骑车,那请你到我们家小区外面吃烤串吧。 我妈不让我吃,还有龙虾烤鱼之类,都不让我碰。赵佳琪说,我要特辣的,多放孜然。 可你妈不让你吃。袁柳说。 就是不让我才要吃。赵佳琪问,袁柳,我看你也挺正常,你怎么独来独往? 袁柳眉头一跳,什么叫正常?我家里有事,不方便住校。 买菜做饭对吧?赵佳琪说怪不得我觉得你像大人,满面烟火气,操劳的。 袁柳和未来同班同学骑车到了自己小区门口,穿着背带裙的姑娘跳下车直奔烤串摊子,两个人撸了二十串。袁柳吸着哈喇子说你这书太贵了。赵佳琪笑,贵?老板,再来十串五花肉。 这是个极具叛逆意识的同学,两个小姑娘聊得开心时,袁柳的手机震动了下,她以为广告没当回事。直到吃完出来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她才看到那是俞任的留言:小柳,姐姐今天开始请了几天假出去旅游。刚来你家你不在,那套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三部曲放在你桌上了,阅读愉快。 她只是提过一句,市立图书馆里阿西莫夫的书老借不齐。姐姐就将全套送了过来,怪不得昨晚她像有话说的样子。又错过了,还有几天看不到她。 袁柳的眼眶被泪花打湿,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落在赵佳琪眼中,哟,你你竟然不是单身? 我是单身,没恋爱。袁柳将短信再看了几遍,时间是半小时前,俞任刚离开不久,兴许她出小区门时就看到了袁柳和同学在开心地撸串。 袁柳用额头蹭了下袖子,顺便将泪抹去,她说没事儿,咱们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书。 赵佳琪抓住袁柳的车龙头,你送我回家。 袁柳愣了下,为什么? 坐你的车有谈恋爱的感觉。赵佳琪哈哈一声,快点,袁柳,送佛送到西。我这个月零花钱早花完了,打不起车。 袁柳看着这尊她不想送的佛,想着那尊她没来得及见面和送走的佛,无奈地垂下嘴角,坐好吧。 第185章 不知道俞任怎么看待自己的小尾巴的,它游离在身后,偶尔窜到眼前招摇存在感,多在文字里自来熟地叨扰。赵佳琪此时就是袁柳的小尾巴,她自来熟地提着挂葡萄在和袁柳见了三回面后就登门,一屁股落在袁柳的小床上,说我能不能脱了拖鞋盘腿? 袁柳还能说不可以?能说的,你还是坐椅子吧。 赵佳琪说床舒服,脱鞋曲腿坐袁柳床尾,说诶,你的书不算少。又说,把葡萄洗了吧,我们边看书边吃。 她一个人吃了三分之二挂葡萄,看完了袁柳两本漫画,中午又大方地坐下,任一身油烟味的袁柳招待自己吃饭。袁惠方也热情,说咱们小柳从小就和小海玩得起来,上初中后家里还没来过其他同学。 在袁柳家视察到下午一点,赵佳琪说她想睡午觉,中午肉吃得多,人身体有些乏。袁柳看着她躺在自己枕头上侧身撑头的大小姐模样,反思自己这些天哪里做得不对劲,怎么招惹了这么个千金。 宿海找她去店里搭把手,说来了十几个广场舞阿姨,晚上要参加什么比赛,现在叽叽喳喳地在她店里等着盘头发,你来帮我洗头吧,忙不过来。 袁柳说我同学在我家,现在睡着了。 你不得了哦小柳,你不要你的天了?变天啦?柏州百合批发商宿海惊诧道,喊醒她啊,这谁啊这么不怕生。 袁柳摇醒不怕生的赵佳琪,我有事儿得出门。言外之意是让姑娘回家午睡。 姑娘说那你去忙,我边睡边等你回来,晚上我还要吃你们小区门口的烤串。半天时间,她已经从不怕生迅速进化到钻一个被窝,还嘱咐袁柳将空调打低点儿,她喜欢盖着被子吹。 手里抓着老阿姨的头发,袁柳和宿海边洗边聊,老阿姨也和隔壁老阿姨聊。 老李得的是前列腺癌,尿都排不出了,哎哟可怜了他老婆,扶着老李听着他嘀哩嘀哩半天淌两滴,男的痛,女的累。老阿姨说。 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完了吃了还要睡我家。袁柳说。 老阿姨噤声,有些迷蒙的老花眼转了转,和同伴对了一眼。 她晚上还要吃烤串,前天吃了我四十多块钱。袁柳说太奢侈了,我那是买菜的钱。 她这是赖上你了吧?宿海让老阿姨闭眼,拔了喷头冲洗泡沫,而袁柳不说话了,给掌下老阿姨抓头发的手更用劲儿,抓得大妈一声叹,诶,就是那儿,你给多揉揉。揉了半天,老阿姨心里的八卦也像老李的尿一样滴滴答答,等了会儿,她决定亲自催尿,问袁柳,小姑娘你多大了?男朋友赖在你家不走了? 阿姨,她下学期才高二,说的是她同学,不是男朋友。宿海早看多了这类客人。 哦。阿姨不再问,过会儿又和隔壁说,她们队从省城歌舞团请了编舞,跳那个中三步加恰恰。 没水平,这个我们五年前就跳烂了。另一个不屑。 不过她妈妈在柏州大学上班,她有那个借书卡,可以去柏大图书馆借很多书。袁柳说赵佳琪还是挺喜欢阅读的,她们这个比较聊得来。 前面躺着的老阿姨又不说话了,竖着耳朵听少女恋爱过程。 宿海说小柳,天不搭理你,你就去找地,和你年龄相仿的谈恋爱总有共同语言,而且下学期大家在一个班也方便不是? 袁柳瞋笑了她一眼,示意外头干活儿不用心、眼睛老往宿海身上睃的学徒工艾迪森,我不凑合。 对了!洗好头捂着毛巾的一位大妈说,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倒通透,不能凑合。老李两口子当年就是凑合的,一个回城青年没法子落户,一个离婚没人伺候。凑合了几十年吵了几十年,现在互相折磨。你们小孩子别早恋,考大学找份好工作,小伙子排队要娶你。 袁柳和宿海愣了下,互相眨了下眼,说是。 艾迪森又给袁柳买来奶茶,两个忙了几小时的小姑娘坐在店门口聊天,他就门神一样站宿海身旁,假装抖毛巾上的碎发。宿海说你忙去,我和小柳说会儿话。 那你晚上想吃什么?艾迪森问。 格劳瑞啊说我晚上回家吃,你那六百块自己留着花吧毛信霞为这事儿说过宿海,不要花他的钱,女孩子但凡花了男人一毛,他就觉得你就打上了他的戳。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3) 说到凑合这个问题,袁柳问宿海不会在凑合吧? 宿海说你瞧瞧周围男孩子,哪个个头有我高?哪个长相比他清秀?哪个不比艾迪森啰里八嗦爱吹牛?何况他还喜欢看我剪头发,我们算志同道合。 你和赵佳琪志同道合,为什么不凑合呢?别听那班老阿姨瞎说不能早恋。白卯生早恋,和印秀还不是甜甜蜜蜜到今天?咱们要对爱情有信心,对你喜欢的人有信心。 那你喜欢艾迪森?袁柳问宿海。 不讨厌。大姑娘说,就是觉得你们个个都明恋暗恋,我也不能单着是不是?坏丰年是最没良心的,自从宋姐说有空来柏州,她就魂不守舍,我喊她吃火锅都不来。宋姐一来,得了,两个人溜哪儿旅游去咯,连我信息都不回。我怀疑她不看手机了都。 你和艾迪森谈恋爱关丰年姐姐什么事儿?袁柳的问题让宿海睁大了眼睛,关她什么事儿?我就是想起来吐槽她一句而已。 你的天上哪儿旅游去了?宿海说不像她的作风,以前她去哪儿不都爱带上你吗?连带着捎上我。你情路不顺,让我福利锐减。 袁柳眼神暗淡了,去青海了。俞任在信息里告诉她,这次旅游是和大学同学约了好几年的,终于能成行。言外之意就是,不方便带你。 她和俞任之间忽然被一道天幕隔开,透明可视对方,却毅然朝着不同的方向主动或被动地走去。袁柳没碰那杯奶茶,让袁柳帮他谢谢艾迪森,他成天这么盯着你,你不发怵?回头又看到艾迪森黏在宿海身上的眼神。 宿海说诶?他又看我了?我妈给他发六百块是来看我的?我得去说说他。 打电话喊午睡一下午的千金下楼,赵佳琪穿着学院风连衣裙轻巧走来,还正了正胸口的斜纹领带,她说我这条裙子是不是不太好看? 袁柳说挺好看的,适合你。 那你怎么不看我?赵佳琪这么说让袁柳觉得她只是在找发火儿的借口,因为她扭头就问老板要了四十串肉,然后说你付钱,算我的,下个月零花到了我还你。 赵佳琪还叫了瓶啤酒,袁柳劝,饮料吧,你还未成年。 熟练撬掉酒瓶盖子的千金说没事儿,我去夜店都好多回了。她说袁柳,咱们这样的人最痛苦的地方是什么? 袁柳说是我只有五十块买菜钱,你一顿却吃了四十多?剩了两包榨菜钱给我。 赵佳琪斜眼假瞪她,瞪着瞪着就笑了,小气鬼。 是落差。赵佳琪说不能提前参加高考,要不高一结束就去试试考大学,985不行,念个211柏州大学我还是可以的,毕竟我妈是职工。这个落差就是高中生活的幼稚和我成年成熟心态之间的距离。袁柳,我扫了全年级一遍,发现八中就几类人:学神、学霸、努力挣扎的普通人、放弃挣扎的普通人、毫不挣扎的怪人。 你说说你属于哪一类?赵佳琪不耽误吃,转眼就消灭了五根串。 袁柳说这要看在哪些方面我是神,哪些领域我又在苦苦挣扎。学习上我只是努力的普通人,不挣扎也不轻松。生活上我是我的神,跪天跪地拜佛求神都没帮助时,我得自己撑起来。这么说是有点狂,但我挺庆幸自己稀里糊涂地渡过了最难的时候。 挣扎嘛,袁柳顿了下,不提也罢。 我不喜欢八中。赵佳琪用力一扯,一滴油料溅到领带,袁柳先看到,捏着纸替她轻轻沾走,只剩下几不可见的印记。千金笑了,但是我喜欢和有意思的人交朋友。 我不算有意思。袁柳认真地说。她从不觉着自己和意思沾边,她的童年早早地被生活真相侵袭,没有完整的童话空间。如果说有意思指才艺,袁柳身无长技。如果指性格,袁柳就显得比同龄人四平八稳,不像他们或是躁得像野狗,或是单纯得似阿甘,或者圆滑早慧得已经步入精英行列。 她只是会看点眼色,懂得讨长辈老师欢心,多读了几本书,能做三顿饭,见惯了城中村的喜怒哀乐,体会过早早当家的艰辛。 的确,成熟不代表有意思。赵佳琪说当然,成熟的同龄人还是比她的男朋友女朋友有意思。 她初三时谈了个男朋友,一米九八的身高,大概只有九十八的智商。她说去启程加拿大读书前一个月,拿出套子要和我做。我可去他的,他虽然黑,长得也不错,可在精神上我们还没到能做的层面,就分手了。第二周他找了另一个同学做了。 袁柳听得脸微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那我就找了个女朋友。赵佳琪直言不讳,头脑非常不简单的,你也认得,一班的章若荟。一班是八中的实验班,号称清北预备役,是俞任当年都没能进的尖子班。 袁柳的脸已经变得蔚红,哦。她不打算和熟人以外的人谈深入谈这个话题。 可是她暑假去奥赛营学习了,说发现了一个大神,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我安慰了她三天,转头她和大神手牵手去食堂吃饭了。 手牵手不代表什么。袁柳说。 男生和女生手牵手就代表了关系的公开,我被绿了。赵佳琪喝啤酒的姿势也很熟练,眼圈已红的千金看着袁柳,这就是我和她的落差,我不够优秀。 我和你的落差呢?袁柳渐渐被千金带入这个话题,可千金一句话解决,我俩是同一种人。袁柳,你脸上就写了四个字,求而不得。 袁柳对这位姑娘刮目相看,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年初文艺汇演我就注意到你了,校体馆里咱们两个班连排座,你在我过道隔壁,看着表演生无可恋的样子,好像没什么能勾起你的兴趣。你在你们班同学中像一个老年人,但是眼里没有慈爱感。 所以,你求的不在校园内,而在外。但是你这张臭脸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模样,所以我猜你求什么不得。对,就是这样的臭脸,赵佳琪指着袁柳拧起的眉头和乌黑的眼睛,还好那天在菜市场外面我喊住了你,要不错过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什么男团女团演唱会cosplay漫展,什么清北名牌藤校竞赛,我觉得都很无聊。赵佳琪撅着嘴,此刻袁柳看她就不怎么无聊了。 两个老于世故的小姑娘在烧烤摊子坐了会儿,你想借我绿回你的女朋友吗?袁柳小声问千金。 哎,你太聪明了。赵佳琪笑,但我不会的。小姑娘脸上泛出难过的颜色,因为我喜欢她。我不想报复她什么的,也不想证明我有魅力,被分手后马上能找到女朋友。我就是想喜欢她。 袁柳非常懂,不想唐突了你的喜欢。也没法子找个地方放置这份喜欢,更没路子让对方继续明了这份喜欢。喜欢如果是单向的,就像有些光束在宇宙中穿越了上亿甚至上百亿光年,依然还在路上,没有到达它们的目的星球,不能让有缘分的生物得之一见。 这要是你,你会怎么办?赵佳琪说我实在苦恼,我没有能这样交流的朋友,我父母对我的心内生活一无所知,我还花光了零花钱给她买生日礼物,现在只能蹭你的。 袁柳的双眼皮眨动,带着睫毛轻灵的颤抖,我可能会继续喜欢。如果感情有葬礼,我会给它安排一个体面的内心仪式。如果它没终点,还在行进穿越的路上,距离那颗燃烧爆炸的恒星越来越远也没事,喜欢她就是我旅途的目的。小姑娘有点羞涩地笑,换个角度思考,我的这道光束已经抵达,不过被折回而已。 折到哪儿?赵佳琪全部听懂了。 不重要,袁柳朝千金握手,虽然你没钱还能吃,但我很佩服你的态度。喜欢一个人真好,全心全意就是我的交待。 第186章 宋姐来柏州那天遇上暴雨,航班推迟了两次,最终只好取消。她在机场给丰年电话,天公不作美,偷了咱们浮生半日闲。 柏州机场虽然烈日当空,丰年被当头的这盆暴雨浇得失望难过,她说你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她回了订好的酒店,一个人躺在大床上发呆想宋越琼。想她今天该穿了什么裙子,头发是不是又花了三千快做出了更动人的卷态,宋姐笑时,丰年相信那是只给自己的。她在网上看过宋姐的采访,视频里的她职业而亲和,但陌生。只属于丰年的宋姐有清澈的欲望,有不舍的果断。 丰年为迎接宋姐的计划也不得不做调整,明天下午的柏州游要取消,租车行那边也要打招呼推迟取车。休息到晚上九点时,宋姐才来电话,我在柏州火机场,你还在酒店吧? 天公没作美,宋姐自己作的。她说谢谢京广线,让她沿途有好几个机场可以选择,耽误了近十个小时,宋姐终于出现在丰年面前。她的笑容和丰年记忆里的重叠,比记忆里的还要专注,丰年说我不想你这么累,宋姐说奇怪,我不觉得累。 她觉得焦心,不想浪费一夜加半天时间,她说北京的怀丰年和柏州的不同,她得再次来见,而非让丰年回北京。 有不同吗?丰年的寸头被宋姐双手捧着,摸到她头顶三个旋,宋姐挨个亲了,北京的怀丰年看着委屈落魄潦倒,柏州的你才多了人味儿和意气。宋姐说,我想吃你们家店里的馄饨。 宋姐就像一条穿越了雨水江海而来的水蛇,她细软的身体盘住了书呆子怀丰年,说趁着我还有劲儿,不要磨蹭太久。她总能一招就破了书呆子的诗词歌赋迷魂瘴,赋比兴之类的手法全抛到脑后,也化身另一条蛇,蛇信子幽幽探过去,宋姐的嗓音到身体都开始进入状态。丰年只抽空想了会儿,觉得宋越琼是个尤物的事实才是她沉迷的重要原因。 但这次宋姐还是不同,她很快到了颤栗的巅峰,急而细的呼吸帮助她回神没一会儿,没等丰年和她相拥着休息片刻,宋姐又说,再来好不好? 丰年说不急,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呢。宋姐的眼睛细了细,我盼了一个多月了。 再愚钝也晓得这时候不能扫兴,丰年的脑子像刮起了柏州常见的西南风,和水蛇宋姐溯流而上,激浪中并行如飞。宋姐说你得做水龙王,这会儿水流太慢。丰年时常被她指导步骤节奏,自然吞云吐雨,水流湍急起来,最后浪头卷滚,她还能听到宋姐身体内流出的簌簌呼应声,宋姐说丰年,你出师了。 情事里的出师意味着可以自如调用技术激扬节奏,丰年却不舍得让疲得睁不开眼的宋姐再游个来回。宋姐看着情人干净的眉眼,说你这小单眼皮的家伙看不出来,悟性挺好。但是我真累了。 宋姐睡着时一只胳膊总压在丰年肚皮上,漂亮的五根手指垂下,等她稍微清明点儿,指节就会挠一挠丰年,这是下一轮的明确信号,可丰年这晚没等来。到了凌晨三点时才被宋姐的动作唤醒,丰年睡眼惺忪,嗯? 着急的宋姐说可以吗?虽然出师,主动权又一次迅速旁落,但丰年爱宋姐,就在夜里配合起来。到了凌晨四点,隔壁客人捶了下墙,抗议两条蛇的动静太大。宋姐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别管。 情事上这句斩钉截铁的宣战让丰年生出了点儿错觉,以为这情境能适用其它方面。她发奋图强,耗尽气力,把宋越琼的嗓子给折腾哑了,早上七点时宋越琼才哑声说,房子买下来了,写璋璋姓名。我吃点亏,换他签字。她说我自由了。 丰年不懂,婚姻里腌了快二十年,自由意味着什么。宋姐说,其实还没完全自由,每次给我父母打电话,老人都会问他怎么样?他在哪儿?什么时候一起回来。绑得太深,绳子头还在父母那里。但我心里轻松了很多,我水性好能憋气不假,可谁不想探出水面好好呼吸呢?所以自由呼吸后的宋姐急着来见丰年,急着快点相伴相缠。 丰年受了她这份自由的刺激,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又钻进了被窝开始出师后的第一次尝试。宋姐被累笑,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激烈,我毕竟这个年龄了。 自由后的宋姐来柏州终于吃上了新鲜馄饨,丰年包的,宋绘香一旁围观。丰年说这是我师姐,宋绘香顿时热情到近乎粗糙,丰年有点丢面子,和宋姐离店后说我妈就是那样儿。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妈。宋姐不以为然,将女孩细微的自卑摁下。她说咱们以前在一起,除了约会就是约会,太本质,太功利。春花秋月错过不少,你陪我旅游几天做个纪念。 纪念离婚成功吗?好容易想明白了欢喜不生怨的丰年心里风起云涌,被突然而至的惊喜激起更多幻想,比如宋姐在纽黑文小住一段,再回北京和她相伴。如果一辈子是天荒地老,丰年也不贪心,只要半辈子。 宋姐说她会在国内就为了璋璋的考试和申请忙,北京的房子都会在两年内陆续处理掉。 那左家庄那套记录了她们来路的小房子还会不会在?是否还能承担片刻去路?丰年正想着,宋姐的手臂擦过她的,手指滑到女孩手心里,左家庄的房子会留着。 丰年笑,又听到了心里悲伤的哭声。她的期望没落空,而她的期望也只有这么点儿。 宋姐看着柏州街景一会儿,说你想不想在这里买房?她在丰年香吃馄饨时看到了那道通向上面小隔层的陡峭楼梯,楼梯之上是黑黢黢的生活空间,那是母女两人的栖身之所。 丰年说看工作在哪儿,我还是想去大学而非企业公司或者政府部门,我从小的理想没变,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大学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宋姐笑,不过你说得也对,大学适合你沉静的性格。 宋姐开车,丰年坐在一旁看路,她们开出了柏州,随着徐霞客游记中的顺序奔向景点,宋姐说时间有限,咱们先去第一站天台山和第二站雁荡山。她说我记得初三日写得特别好,她看一眼丰年,情人张口即来,荒草靡靡,山高风冽,草上结霜高寸许宋姐说这就是咱们的区别,我把时间花在钻研钱眼儿上,你花在了兴趣里。 这个世界需要文人。宋姐笑。 这个世界需要穷文人。丰年慨。 晚上到了国赤景区,宋姐和丰年在民宿住下,丰年说琼台仙谷是咱们明天的第一站。宋姐就笑,是。她说没发现一到这儿我的车就开得特别熟吗? 丰年一想还真是,宋越琼说我老家就在这儿,我名字里的琼就来自琼台。我去柏州,也要带你来天台看看,徐霞客的游记就是个托辞罢了。丰年,你看到的宋越琼是个北京金融街里的金领,她二十多年前是从天台走出去的乡下姑娘,高考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从那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人年纪大了,就念旧,就想从自己年轻时恨不得连根拔起的乡土山涧里找到回家的路。山是好山,水是好水,我却辜负了天台这些年,早就想回来了。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4) 宋姐看着窗外的村落山峰,眼睛潺潺流出依恋。丰年心里却生出一股疑惑,但还是顺着宋姐的视线看着山水。 宋姐问你读大学去过哪些地方? 丰年数,打工在慈溪、宁波,说到这停了下,宋姐软软靠着她,我知道,小英姐嘛。丰年嗯了声,接着数,哈尔滨、大连、赤峰、青海、宁夏、还有四川、福建多是和同学结伴去的,基本以穷游为主。 宋姐说你以后会去越来越多的地方,如果心里只剩下一个地方,可能就是定居之地。 丰年闭眼想了下,脑子里隐约有个画面,却不敢贸然下定论。她问宋姐你心里剩下的地方是天台吗?宋姐点点头,但是六十岁前都不可能。孩子、父母,小的要教育成人,扶上她上轨道,直到我基本不用操心她的谋生和发展。老的要照顾,最后还有送终这一项。所以我来天台不为了定居,就是想和我喜欢的人一块儿看看,让你了解我多一点儿,让我记住天台清楚些。 不晓得该是自豪还是惆怅,丰年以前觉得宋姐的世界太大,无力追着她的脚步。现在觉得她的世界也挺小,还留下了身旁的位置给自己和记忆。 宋姐和丰年开开心心玩了几天,听她说拗口难懂的家乡话,舌头齿间的花草香气留到晚上都是丰年的。宋姐依旧着急,丰年却老练了不少。晓得躲绕吊足她耐心,直到宋姐最后急了,丰年,咱们明年年初才能再见,别浪费时间了。 果然丰满的相处是为了更久的告别。丰年僵住,无法继续。宋姐搂着她,我不能拖累你太久,你还年轻。 你要有钟意的,合适的,都可以去试试。我没怨气。宋姐平静地说,平静地哭。她说丰年,生活太重了,我搬不动。我本来只想和你做情人可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把能放下的都放下,还是搬不动。 丰年张开嘴呼吸,是什么搬不动?璋璋吗? 是,还有,我不能把自己完全掺进你的生活,我来回奔波现在可以,四十几行,五十几也行,六十几呢?恐怕我行,咱们也不行了。丰年,你说你不怨,我知道得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礼物之一。你看得高了,再高点儿。 再高点是什么?丰年不语。 是你不提要求,我给你自由。宋姐说。 因为爱宋越琼,丰年没说出那句难听的实话,是你的未来计算得太精准,没我的位置。因为说好了,她来了,丰年得欢喜。她走了,丰年不生怨。说容易,做到欠了功夫。丰年哭着说,宋越琼,我赌不过你。你真会给台阶。 第187章 俞任带着一箱子牦牛干牛奶片和一箱子行李从青海回到柏州,刚走出到达口准备排队打车,不远不近的小姑娘就在朝自己招手。俞任心里顿时一紧,她早知道袁柳问航班可能就是这个目的,真看到她,俞任的戒备小心自然生出。 袁柳说,姐姐,我没事儿,帮你搬行李。她今天不再穿着简单的校服,而是身制服样式的裙子,上面还系着领带。俞任笑,这是谁带你买的?刚要伸出手帮她牵下领带,俞任发现了两个不适问是谁带袁柳买衣服时,她有种紧迫感;伸出手后,她又觉得唐突。 赵佳琪帮我挑的,都是网货,很便宜。袁柳一个人推着两只箱子,侧头看了姐姐一眼笑,呀,姐姐,青海的阳光这么厉害吗?你晒黑了。 俞任答应了声,说嗯。走到出租车候车区,赵佳琪就是那天和你在小区外吃东西的女同学吧? 袁柳眼里一怔,点头说对,姐姐你看到了啊。下学期她说我们要分在一个班,哦,她妈妈在柏州大学工作,还带我那里的图书馆借书。袁柳想解释我和她就是志趣之交,俞任点点头,心说好家伙。物质精神文明双丰收,这离见家长也不远了。 一路上袁柳都在问俞任的旅程,听姐姐说拍了些照片,小姑娘说我想看看。俞任打开手机让她欣赏,其中有张俞任在茶卡盐湖边光脚踢水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看了又看,总是无法从俞任大笑的表情中挪开视线,姐姐,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她说湖水真好看,湛碧一片,天净盐白,能把湖边的照片都发给我吗? 俞任说没问题,低头发了会儿,看到小姑娘弯弯翘着嘴角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是那张她的光脚照片。再坐了会儿,袁柳收起手机,说丰年姐姐这两天好像情况不太好,每天缩在她家馄饨铺上面不起来。 你去找她了?俞任这几天没和丰年联系。 嗯,我想吃她家馄饨,和赵佳琪去了老八中那条街,她妈妈就在楼下喊丰年姐姐,她不答应。袁柳说我爬上楼梯,见丰年把自己捂在毯子里一头汗。阿姨说丰年姐姐两天就吃了一点东西,除了去洗手间就不下楼。也不看书不做事。 俞任脸色沉如水,那是真遇到事了。 袁柳帮她把行李放回家,俞任取出土特产给她,姐姐给你和小海带的,拿回家和她分了吧。我去看看丰年。 袁柳说丰年姐姐也是我的朋友,我和你一起看看。路上还和俞任分析,可能和宋姐有关。丰年姐姐开开心心地去见她,现在颓在家里不出门,我怕她们分手了。 俞任也作此猜想,对于丰年和那位宋姐的恋情她一直从内心不看好。即便宋姐的婚姻只是一张空壳,她愿意躲在其下,也证明这张壳比她的感情还要坚韧。一旁的小姑娘挤了眉头,忧国忧民的模样让俞任看笑,你愁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俞任说丰年姐姐那样聪明,明明晓得宋姐的复杂,却要一头钻进去,为什么? 不能再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俞任看着袁柳,说对复杂的理性认知和对简单的感性需求不是一码事。丰年在她心里一直和妹妹一样淳真,直到她和俞任羞涩地说起她喜欢上小英姐,后来又提及宋姐,俞任才觉得丰年的内在可不仅仅是文字古籍,她有一颗诗意的心,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爱情。 诗意的丰年睁眼躺在小隔间时,陌生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一下子冒上的人气将闷热的房间堵住,丰年转头,看到了俞任和袁柳。她张了张嘴,俞任看了眼袁柳,小姑娘递上纯净水,丰年姐姐,喝一点吧。 丰年,给你十分钟收拾下衣物,我在楼下等你。俞任说完就下楼。 干干什么?丰年的声音有点儿哑。 去我家,我和阿姨说好了。俞任说。 丰年坐起来,看着乱糟糟的床铺闷声不响,似乎在犹豫,又像在思索什么婉拒的话。袁柳眼尖,看到了墙角的旅行包,她说我来帮你装衣服,书要不要带上几本? 遇上这么个手脚麻利的女孩,丰年一下子被催急了,她说我自己来。 袁柳笑着将包放下,下楼和俞任并肩等着丰年,姐姐看了她一眼,袁柳也回以调皮的一笑,捂着嘴巴小声说,丰年姐姐最怕欠人情。俞任点点头,没错。 丰年下楼时步子飘浮,摇摇晃晃,头晕脑胀。俞任和袁柳一左一右搀住她,对宋绘香道,阿姨,我陪丰年几天,好好开导她。 宋绘香的表情显得复杂,随即感激地点头,说有事打电话啊。这是对女儿说的。这孩子回家就像丢了魂,问什么都说没事。书念得多,人都傻了。 丰年被塞进出租车,袁柳提前在小区门口停下,过了半小时才敲了俞任家的门。小姑娘说姐姐你们聊,我去做饭。四菜一汤现做,外加两个卤菜加两瓶啤酒,小姑娘将吃的端到客厅茶几上,姐姐,我看家里有点灰,我去打扫下。你客房的床要不要换上被单被罩? 俞任迟疑了下,要的。 袁柳便去忙,丰年和俞任在客厅里听着外面的知了叫,俞任给她盛了碗冬瓜汤,先喝点。这些日子你就在我这儿住,放心,我白天上班,你一个人在家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如果想要人陪,我再请假。 丰年这就哭了,压抑了两天的泪水随着无声的抽搐滚滚而下,俞任抱她,拍着丰年的肩膀说,你看看,读书时我也是这么哭的,你那时半夜就站在我床头陪我。 房间里忙着收拾的袁柳听见,没回头,身体只滞了下,再继续牵床单。 丰年哭了四十分钟,袁柳也为她整理好客房。剩下的事儿就是擦灰拖地,俞任哄着丰年,偶尔看眼小姑娘,袁柳尽量轻手轻脚,撞到桌子后歉意地回头看姐姐,俞任眼里溢出笑。 袁柳的心一暖,摸了摸大腿,干得更小心。 丰年哭完了,袁柳也让俞任的小家焕然一新。三个人围着半冷不热的菜吃晚饭。俞任给丰年夹菜倒酒,再往低头扒饭的小姑娘碗里放一根鸭腿。袁柳抬眼,微微笑了下后吃得更带劲好些日子没和俞任一起吃饭了。 酒量一般的丰年喝了两杯,眼睛还是红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说宋姐让我别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她不想让我吊,就是对我、对我们不自信。我不求太多,知道她离婚后我是真高兴,因为我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没了。但她离婚了也没打算和我长久,我说她老了我会照顾她,她不信。 什么是自由?丰年问俞任,又问一旁吃得嘴巴鼓鼓的小姑娘。 俞任说没有绝对自由,但不打算就约翰穆勒的《论自由》说起,眼下不适合大篇大论,她做出的决定出于她的处境,可能等我们年纪再长一些,能更理解。 可你还是可以喜欢她。袁柳的话让两个成年人安静了。小姑娘有些羞涩,喜欢她还是你的自由。 见丰年眼神迷茫起来,俞任劝她再吃点东西,她反刍袁柳的话,不由又看了眼小姑娘一眼。 我喜欢她十分,她喜欢我设限。这样的喜欢有意义?丰年放下筷子,浑然不觉面前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喜欢对你而言就是意义。袁柳耸耸肩,珍妮特温特森说的,别用失去衡量爱情。我觉得,也别用得到衡量爱情。小姑娘低头啃鸭腿,还肯定般地点点头,没注意俞任眼睛深了下。 等到晚上八点,袁柳清洁好厨房,带走了一袋垃圾。丰年才说,小柳很厉害。她说俞任你教得好,这孩子接地气,又长出了不可思议的仙气。 俞任捧着茶杯笑,不是仙气,我们都曾经拥有过的,一往无前、晶莹剔透的纯真勇气。 谁得了这份勇气也是运气呢。丰年说,我没得到过。我暗恋过的人都当我是妹妹,我明恋过的人当感情是维生素,生活的主食是她的孩子亲人金钱财产。 俞任却抓到了重点,都当你是妹妹?都? 丰年抓着长了的寸头,嗯过去了。 都会过去的,俞任拍她肩膀,洗个澡,要是睡不着,晚上咱们看看电影。我这儿你就放心住,住到你开学更好。 丰年推她去睡觉,等夜里一点她自己重新躺到充满阳光的清香被子里时,她伸直四肢舒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俞任嘴里还咬着牙刷就听到拍门声,打开一看是宿海,手里提着袋子的大姑娘说俞任姐姐,我喊坏丰年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吃它三顿才不慌。俞任笑着指卧室,宿海就踢了球鞋直奔丰年床前,她一把掀开空调被,双手叉腰圆目瞪起,坏丰年! 丰年抱着胳膊蜷缩着,慢慢睁开眼,宿海已经将眼镜架她鼻梁上,坏丰年,我带你去吃牛肉炒面。 我还想睡。丰年打哈欠。 起来!我为了你早起了半小时。大姑娘拉起丰年,却被她的动作带倒,整个人压在丰年上半身。丰年啊地叫出声,宿海说叫什么,我又不重,我现在不是一百八十斤,才一百四十斤。 我一百斤。丰年捂着肚子。 小鸡仔一样。大姑娘这次用力得当,拉起了丰年,给你五分钟刷牙洗脸,快一点儿! 再去和对着镜子拍脸的俞任解释,她这人就是欠收拾,俞任姐姐,在北京时我俩有什么不痛快的吃一顿就好了。小柳昨晚告诉我后我就说你不该在家做饭,应该拉她进馆子,塞她一通又一通。 丰年在一边刷牙刷得有气无力,大姑娘瞪,快点啊! 丰年的速度马上快起来,宿海继续解释,她这人就得催。 她这人自己吃不了多少,看着别人吃才会来劲儿;她这人一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就先和头发过不去,心情好了就要拉直,心情差了就要剪短;她这人特别爱念叨些诗词小说给自己找理由,我听不懂,她还说得带劲;她这人虽然轴,但只是小轴,真甩两鞭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宿海叨叨了一通,丰年彻底清醒,说你胡说。 我才不胡说。大姑娘拽过她的脖子,跟我吃饭去,哦,你的钱带够了没?我没钱的。拖着鞋帮子都没拔起来的丰年,宿海和俞任说再见,姐姐,本来我也想喊你一起去吃的,但是小柳说你上班来不及。糯米饭团我放在桌上了,小柳说你爱吃加肉松的,加了啊。 俞任站在阳台啃饭团,看着丰年被宿海边训边拖着走的样子直想笑,脑子里都是风花雪月的人就得用直截了当的生活浇醒。看着宿海又想到昨天的袁柳,别用失去衡量,也别用得到衡量。了不起啊,这世上太多事儿都因为衡量得不得法,结果又不得志。 楼下响起了自行车铃铛声,俞任探头看下去,笑得灿烂的小姑娘正仰头看着俞任,她的半旧山地车后座垫还架在上面,袁柳说姐姐,我刚才带小海来的,顺路带你去上班儿吧。小姑娘的裙子领带换成了衬衫和亚麻裤,显得整个人成熟了两三岁。 她就那么笑,无欲无求的样子。 我打车就行。俞任说。 今天开省运会,交通管制姐姐你忘记了?袁柳的话提醒了俞任,她说还早,我走着去上班也行。 小姑娘不恼不悲,还是昂着头,俞任,你傻不傻?她嘚瑟又开心的看着姐姐:现在都快八点了,走着去上班得超过八点半,你想销假回去第一天就挨领导的骂? 兔崽子。俞任举着饭团笑,你给我等着。俞任拿起包下楼,电梯里,她的心脏似乎因为失重不规则地跳了几下。呼吸,再深呼吸。俞任调整着节奏,看到袁柳时,俞任盯着这张稚气慢慢褪去的脸,觉得她像袁柳,又不像。 你这是处心积虑哦,小柳。俞任抱着胳膊看着小姑娘。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5) 嘴里叼着一袋巧克力奶的小姑娘摇头,姐姐,你聪慧过人,处心积虑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既然如此,她就大大方方地、合情合理地来见见姐姐。也没觉着她多生气嘛。 交朋友还是值得的,袁柳在心里给赵佳琪一百个赞,为了她那句话,你傻啊,喜欢当然要让人家看见,尺度掌握好点儿,别让人家为难就行。你愿意化成宇宙的光束,也要普照下人家。 第188章 俞任刚入副职没两年,科室里的副主任外放到区里负责纪检,听说冷板凳坐了十几年,也不在乎依然是冷衙门,依然得习惯加班,为了提副处才毅然抓住了机遇。一下子空出个副主任,剩下的人都有点心动,包括一个年纪大了的四级调研员,除了俞任。 渐渐下决心要换跑道的俞任工作之余就爱跑茶叶店进茶馆,她也问过印秀,你怎么看上了茶叶生意?印秀说柏州乃至陇西省都是个茶叶消费大省,遍地最不缺的就是茶叶生意。她也想继续做服装,但本地做代销贴牌成本不低,搞代工又缺本钱。反而因为柏州是茶叶产地,货源充沛价格不高,就差销路建设,起家容易点儿。 俞任买了十几种茶包回家试着喝,还有丰年陪着。从宋姐给的打击中稍微振作点儿博士每晚被宿海拉出去跑步,回来端起俞任的茶牛饮而下,这什么茶?味道不错。 这叫梅家坞龙井。俞任说博士你来形容下这碗茶。 丰年凝目观察了下,香气如兰,茶汤杏绿,叶片匀称,齿间存香。俞任拍掌,看来丰年你的精气神回来了,观察能力正在恢复。 俞任说小柳要是来喝,不晓得会怎么评价,她天生懂得品味。丰年说这好办,拿起手机拍下茶汤发给袁柳,你俞任姐姐想听听你的评价。 过了会儿,那边的小姑娘说,萼绿如冶。 丰年低啧,后生可畏。 俞任端高玻璃杯观察着茶叶,眼里笑意越来越浓,丰年说你笑得像老母亲,俞任嗔她,我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 丰年去洗澡时,任颂红打了电话来,他问了点俞晓敏和前任丈母娘老丈人的情况,话题马上转向了那个副主任的位置,他问俞任怎么想的。 俞任说没想法,别说研究室副主任,办公室副主任她都没到资历,那是上面的安排,我不操心。 任颂红说女儿鬼,对着亲爹都不说实话,再好好熬两年,未必没机会。任颂红没说透,俞任却听明白了。她说爸你放心,我不掺合。任颂红听到这个表态就轻松下来,像遮住了电话筒,小声说你妈给你出首付的事儿爸爸知道了,没道理我不出钱的,刚刚给你转了十万,先是这么个意思。以后你结婚爸爸还会再给。 俞任不矫情,说谢谢爸爸。正愁没地方攒本钱呢。 来财运的不是俞任一个人,洗完澡的丰年擦着头发举着手机一脸懵,宋姐要给我在柏州买房子。 俞任一听乐了,行啊你,丰年,我得问问我前任前前任,请她们每人给我买一套房子我也不愁了。 丰年说你前前任是个气管炎,没看到她都巴巴地住小英姐家吗?拿不出钱买房的,她就是个小白脸儿。你前任倒是有可能买得起,毕竟美国做医生赚得不少,但是你肯定不会收。 收,为什么不收?俞任还在开玩笑,再想起小齐时心里就不再堵,只有一丝类似松紧带被弹,轻轻压到指甲盖的微疼感。 她是想补偿我的青春吗?丰年说其实不长,不用补偿岁月。而她的心则不需要这样的抚慰,没用,也是两码事。 我很想要属于自己的房子,丰年每次回象牙镇或者盘居在馄饨店的隔间都想,有自己的屋子,满满都是书,伸开手脚躺在床上,不怕被叫醒。盼了这些年,北京的房价让她麻木,柏州的房价也让自己绝望。 君子爱房,取之有道。丰年说我不要宋越琼的房子,她心里有估值,我心里没有。 丰年身上还有浓郁的书生气,俞任说不要会后悔哦。丰年就不响了,过了两个小时,她叹了下,俞任,我还真有点儿动心也有点儿后悔,她已经回绝了宋姐的好意,可我还是个俗人。 可你俗得可爱可耐。俞任给她倒茶,丰年,我也俗。 她说我也会嫉妒人家优秀,又讨厌别人乱嘚瑟。有时想想自己的大学选择,有那么丁点儿后悔,我放弃了更好的学校,而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还记得咱们班以前那个团支书何田田吗?我讨厌她嘚瑟,所以她参加的比赛我也会参加,就想压她一头刺激她一下。 诶,我记得,她去人大念的金融,出国后硕士也毕业了,经常发动态晒自己。丰年说我觉着那样特别没意思,什么CFA、CPA、FRM、ACCA的,厉害也是真厉害,嘚瑟也是真嘚瑟,说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城。努力就别这么委屈,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高薪而发奋。当然,委屈有时也是为了标榜抬价。 俞任认可,说我们各有俗法。我还有别的地方俗,以前我觉着谈恋爱就是一心一意奔着在一起。还想过更俗的,觉得肉体交流能促进关系。再后来,觉得爱情能让人紧密相连,甚至能战胜遥远的距离。 面对爱情,咱们也俗,咱们对它的念想超越了现实,趋近完美的理想主义。你见过理想的爱情吗? 丰年沉目,说小英姐和白卯生的算不算? 从过程看,曲折过多。这是受尽了苦的爱情。俞任说,我不忍用理想形容她们的爱情,这对两个人的遭遇来说显得太轻飘飘,定义和形容有时本身就不礼貌。 丰年说是的,姿态越高,离事实越远。理想与否只有她俩可以评断。 俞任,你现在对感情的想法还是那么俗气吗?丰年又问。 俞任说,略微俗气,已经逐渐走向脱离这种爱情趣味的路上。爱情的趣味是什么?是心有灵犀的喜悦,是相依相知的满足,是灵魂肉体结合的瞬间出窍。只是,爱情的出窍不是常态,是变态。爱情的趣味可能还有庸碌生活的长期磨合,但得经过日子检验提萃。 咱们俩经历的爱情之俗也不俗,毕竟没踩进生活深层的骨血里。像落叶飘飘洒洒在空中打了个转,俯视流水落花,自己也掉下,在水涡中间荡漾了下片刻,然后流走。 她给我买房子,也是因为爱情。丰年寂寥地吐出这一句,对我而言很重,对她而言,可能是风中一叶。笑了笑,丰年说我错了,我又在衡量。 说到不俗,丰年说小柳不俗,跑完步接到同学电话,转身就去买了包华子去陪小姑娘。这会儿这俩小人儿弄不好蹲哪里被呛得咳嗽呢。 俞任当即黑了脸,她说我晓得了,兔崽子不学好。 袁柳看着赵佳琪抽了三根,她说你这样咳嗽还是别抽了,回家让你爸妈闻出来怎么办? 没事,一会儿去你家洗个澡。赵佳琪蹲在柏江大堤上,说她烦。 烦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调解的,做家务,做题,看书,你也可以来加入我们的夜跑队。她们三人的夜跑最近两天开始重新集结,此时心情别样:宿海嫌弃艾迪森话多了起来,十句里五句不离他在家受了多少委屈,说他父母不让他上高中。我寻思着他那中考四百分的成绩也上不了什么高中。而丰年则要借着流汗忘记宋姐。 只有袁柳还在继续雕琢自己的马甲线,想到俞任时心里发甜又发酸,想到她在单位门口跳下自行车后说晚上别来接了,而袁柳说那行,你自己走回家时发作不出的震惊和可爱,想她坐在车后拍了下自己的头,不占便宜白不占。 她说赵佳琪,你不是烦,而是想她,没处排解。袁柳可以排解的,晚上看着俞任的照片睡着,早上醒来偷亲下手机屏幕,谁知道? 我想优秀起来,和她一样做学神。赵佳琪吐了口烟,怎么和我在酒吧抽的不一样? 当然假的,华子最便宜也要四十,我给你买了华子包装的五块钱哈德门。你们怎么在一起的?袁柳问,听赵佳琪说是一个院儿长大的才释疑,老道评述,还是有感情基础的。 抽烟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袁柳说你还不如带着那系列的五三上我家做题。正说着,袁柳的电话响了,一看姐姐,她从容的语气马上紧张,姐姐姐? 跑完步还没回家呢?终于放不下心的俞任在卧室里问她。 嗯和同学在江边聊聊天。袁柳如实回答。 华子好抽好闻不?姐姐办公室抽屉里还有两包,明天带给你?俞任说袁柳,你给我十一点前到家,如果你敢再沾烟,我就提两条上你家拜访,盯着你给我抽完。 袁柳涨红了脸,刚想解释,忽然想明白后笑了笑,诶,好的姐姐。 你说什么?俞任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哟,袁柳,你真有大将之风呢。她烦热地将空调开到二十度,行勒,你继续抽。 我是说你来我家拜访,我炒几个菜等着姐姐。袁柳笑,姐姐,我一直觉得你不像狮子座,现在觉得像极了。袁柳说我没抽烟,真的没抽,是赵佳琪烦恼,排解下。 她失恋了,年轻人,不爱做题又不喜欢做事,总要找点途径挥发下愁绪。袁柳看了眼一脸傻憨的赵佳琪笑,姐姐,你年轻时要是闷了怎么办? 我不年轻了?俞任反问。 年轻,非常年轻有为。姐姐,你小时候怎么排解的?袁柳马上改口。 是半夜躲在床头哭,旁边站着怀丰年。袁柳知道这个答案,她只想穿越到那时的俞任身边去陪她。 登高一望,风烟俱净罢了。俞任的回答让袁柳惆怅,她又说兔崽子,赶紧和你同学回家,这么晚不安全。 袁柳不舍得放下电话,在俞任要挂的那瞬间忽然喊,俞任。 俞任的心莫名被这声喊得一颤,她说喊姐姐,没大没小。 晚安。袁柳说。 晚安。俞任放下电话,无奈地笑了笑这点儿小心思,还是逮着机会占便宜。 袁柳从赵佳琪的嘴里拔出烟,登高一望,风烟俱净。 高在哪儿啊?赵佳琪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希望。袁柳拉起朋友,肖申克里不是说了?希望是个好东西。她不是麻药鸦片,是信念。赵佳琪,你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样的?去努力吧。袁柳捏着自己的腰,看看我,马甲线明显了没? 看不出来。赵佳琪说。 袁柳变色,哼,可我离希望更近了。 那你的希望可真俗。赵佳琪说。 第189章 没等来姐姐上门,袁柳自己登门做饭。俞任二十六岁生日这天宾朋满座,俞晓敏看着卯生心想这是个弯的,见她身边的印秀,暗自咋舌说竟然也是弯的。当年卖地板的女孩绕了一圈,一别十年,竟然以她女儿前女友的现女友身份来造访,印秀看着家里的地板,俞晓敏说还是你推荐的,质量的确好。 又看板寸怀丰年,俞晓敏怎么看怎么觉着她也是弯的。俞院长将疑问按下不表,将目光投向了袁柳和宿海,心想这俩总不会弯了吧? 几个女孩在客厅聊天,宿海说艾迪森也要跟着来凑热闹,什么热闹缺他不行?我让他在理发店待着洗头。问艾迪森是谁,宿海说姑且算半个男朋友。因为还在试探交往阶段,没有转正。俞晓敏暗吁一口气,在厨房边摘豆角边和袁柳说话,小姑娘说阿姨,今天的饭菜我来做,您生了俞任姐姐,是最辛苦的,今天最该休息的就是您。 俞晓敏当即感动地要拉俞任过来进行现场教学,你比小柳多吃了十一年饭,是不是白吃了? 俞任说那您把我塞回肚子吧。她笑着躲开俞晓敏的手,绕到炸酥肉的袁柳身边,脆一点? 袁柳说没问题,一会儿给你调个特殊的酱料,我看潮汕快餐店里的话梅甜酱好吃,学了一手。俞任伸手取了块烫的送进嘴,被烫得哈时,袁柳急得皱眉,哎呀手里的勺子被带歪,出锅的酥肉又掉回锅中,姐姐你慢点吃。她说一会儿还要复炸,你别急。 早上没吃饭的俞任就乖乖在旁边等,瞥到俞晓敏探究的目光,她摆摆手,在厨艺上,我是小柳的学生,这个辈分要实事求是。 俞晓敏吞下问号,说你压根没厨艺,就知道吃。 没事,我会做,姐姐只负责吃就好。袁柳甜甜地接茬,让俞院长继续无语,她嘀咕着真不知道谁是你妈就回到客厅。 袁柳也不让印秀帮忙,说印秀姐姐身上衣服是浅色的,不能沾油烟。自己做好了八个硬菜一道汤,最后落座时,额头已经被厨房的热浪蒸出汗水。 吃饭前有个活动就是拆礼物,卯生和印秀知道俞任爱喝茶,送了精心挑选的都匀毛尖礼包。丰年则给俞任奉上了一套家用健身小器材,早就摆在俞任客厅。宿海说俞任姐姐的包总是黑色,我挑了个橡皮红的,喜庆。俞晓敏说你们个个都这么有心,彩彩有福气。做妈的礼物是一辆朗逸,赢得满堂彩。 妈,我想开SUV。俞任哭笑不得,没想到俞晓敏在她驾照还没拿到手时就买了车给自己,又不是自己希望的。 你就爱扫兴,SUV?就你那个头坐进去还能看见人?俞晓敏斜眼,你要不要?不要我自己开。 要俞任忙给妈妈敬酒,谢谢妈妈。带着撒娇的语气让袁柳听笑了。 所有人看了眼袁柳,宿海说小柳你不会没准备吧?不可能,你忘记谁的生日都不会忘记俞任姐姐。 袁柳的脸红了,说,我的可能拿不出手。俞任含笑看着她,不会的,小柳做饭了,这份心意我特别感动。 除了做饭,还有别的。袁柳从书包拿出一个小盒子,大家猜这是化妆品,或是香水。袁柳看着俞任拨开彩带,取出盒子,是一个笔记本,但像被使用过的模样。 翻开一看,每一页都是茶叶标本,下面还有袁柳工整娟秀的字体备注。 光目录就有三页纸,从第四页开始则是俞庄的茶叶,名称为柏州松杨俞庄茶叶,下面则是简介:外形结实厚重,芽淡绿,色泽碧绿清爽,香气锐鲜,滋味浓甘。 袁柳说,只有这个是我采的,清明节放假时咱们去的俞庄。 后面则是云雾茶、瓜片、雪芽、龙井等色泽各异的茶叶。囊括了黑、黄、红、绿、白等多个知名品种。简直是活生生的茶叶百科全书。俞任看呆了,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眼袁柳,小姑娘咬着唇,眼神颤巍巍的。她又看印秀,对方也惊叹,太厉害了,我们这段时间看的都是成品茶,没见过这么多的茶叶。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6) 小柳,你是哪里弄来的?俞任兴奋地问小姑娘。 有些是从赵佳琪爸爸的实验室要来的,袁柳说同学的父亲正好在省城农大工作,研究茶树种植,可以从他那儿弄来不少茶叶。剩下的是我在旅游网站发帖子,请去采茶区旅游的网友们摘下后寄给我的,每片我出价五个旅游币,但是他们很多人都不要。这些凑起来也才八十多种,还有很多茶叶没办法弄好,只能以后慢慢来。 袁柳发现一屋子人都盯着自己,她有点支吾,所以我说可能拿不出手 俞任却抱住袁柳,眼里泛着泪花,谢谢小柳,不,它太珍贵了,太有心,我特别喜欢。 袁柳这才笑了,宿海说行啊小柳,论花心思谁也比不过你,怪不得你考八中我去剪头。 丰年给袁柳倒了杯饮料,说你是高人,真高人,我敬你。卯生和印秀相视一笑,俞晓敏精神的双眼左瞟一眼,右扫一下,这孩子她说袁柳妈真厉害,教出这么好的孩子。 俞任也教了。丰年补充。 她?俞晓敏笑,她自己还没长大呢。 生日聚会到了一个小高潮,俞晓敏举杯感慨,你们你们以后都要这么好好的。她眼圈红了,俞任就知道她想什么,说妈,我们会的,别担心我们。以后我们就互相照顾养老,您放心。看看,生了我一个,给您带来一挂五个,值了吧。 值了,值了。生日不说扫兴话,俞晓敏豪爽,说我喝了,你们随意。 酒酣耳热,俞晓敏需要休息,众人就告别,而俞任喊住袁柳,小柳,等下。她拿了钥匙换了鞋,说咱们走走。 宿海懂眼色,习惯地捞丰年的脖子,说咱们姐儿俩一起走,坏丰年,你上次说请我吃冰淇淋呢?快点兑现。印秀和卯生看了眼袁柳,也识趣下楼,到了车内,印秀叹,真厉害。 卯生说用心才会厉害,我体会到了。她看着身上由印秀缝制的衣服,我家印秀才是真厉害。 真厉害的袁柳落在俞任半步后,俞任说你上前,小姑娘这才跟上。 为什么想到给我送茶叶标本?俞任问。 袁柳说起先只是去俞庄玩儿,觉得好奇就摘了两片叶子。后来发现姐姐你和印秀姐姐品茶,家里还摆放了茶具,我就猜你很感兴趣。 俞任眼光温柔极了,准备了多久? 袁柳说五个月不到,还要谢谢赵佳琪,我给她买五块钱的哈德门,她二话不说帮我去省城拿了一堆叶子,还让她爸爸写了说明,我照抄而已,其余就是收快递,不麻烦。 俞任看着袁柳良久,她松唇,咱们好像很久没逛书店了。现在你去柏州大学图书馆借书,应该也用不着去那儿 要的要的。袁柳着急,书店总有新的书,来得比图书馆快。 那就来一趟久违的书店之旅,小姑娘怕多花俞任的钱,只挑了两本,俞任替她又挑了一套《星之继承者》,问,你还爱看科幻吗?袁柳眼睛里的兴奋和渴望让俞任迷了下眼,这是纯粹的阅读热爱,她摸摸小姑娘的头,买了。 可小姑娘却看了下手机时间,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去做。 俞任说我送你回家?袁柳抿嘴,再笑出小牙,其实还有份礼物,如果姐姐愿意,我就拿出来。 俞任好奇,说你包里还有什么东西?小姑娘说你跟着我走,天色刚擦黑,她们上了出租车,袁柳说去市天文馆。俞任问去那里干什么? 袁柳拿出券,今天正好赶上英仙座流星雨的高峰,我想和你看看。这个要用专业的设备才能看得清楚,今天天文馆人很多,要提前预约才有券。即便如此,每个人也只能看半分钟。 还有,不晓得能不能真的赶上。袁柳担心这一趟会白跑。 俞任的心一时麻麻痒痒,她说没事,不看英仙座,还有别的星座可以看。 观测台前已经有天文爱好者在等候,光学望远镜和太阳望远镜前都有人在维持纪律,更多人拿着私人望远镜看着星空。轮到袁柳和俞任时,小姑娘让姐姐先看,俞任说看到了,那是月亮。 是能看到表面凹凸不平的黄白色球体,还有环形山分布其上。她扶着望远镜,小柳,你也来看。 袁柳的手也搭上,触到一根软软尖尖的手指后她马上收回,背手昂头,将今晚的月亮刻在心里。时间到了,她们意犹未尽地让位,旁边有人说,月亮经常能看到,上这儿就要看流星雨啊。那才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俞任笑笑,月亮是寻常,但今天晚上不寻常。 袁柳的心脏停了一拍,她笑着和俞任并肩退到人群后,在观测台照了处落脚地继续赏月。 古人要是看到那么清楚的月亮,多少想象会被击碎。俞任感慨,那样他们就很可能写不出关于月亮的千古名句。她偏头看袁柳,小姑娘的眼睛有点失落,听说要到夜里十一点多才有天琴座流星雨。 不,小柳,我已经看到最好的天文风景了。清楚的月亮更真实,就像生活,它让我的心情更平静,平静之中还有恬适。谢谢你小柳,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浪漫的礼物。 俞任的眼睛闪了闪,她最终没说别的话,只和袁柳一起抬头看着天空,小姑娘也没打破这一刻。她的眼睛就像今天的礼物一样,透澈得让俞任心里一痛。其实她要说什么俞任今晚都可以包容,袁柳只是笑了,今晚月色真美啊。夏目漱石的确懂人心,而她忍不住。 第190章 先后采用拖字诀和装聋作哑战术的俞任面对袁柳的赤忱不能继续,她看了月色,听了赞扬,最后微微一笑,眼里的了然让袁柳失语片刻,最后俞任说,小海和丰年去吃冰淇淋了,我也想吃呢。 和俞晓敏一样,心潮澎湃时要靠冰物使其迅速降温。边走边吃完甜筒也就到了袁柳家小区门前,俞任说今天就到这儿,再见小柳。 袁柳乖巧,姐姐再见。走前踌躇了下,俞任问还有礼物不成? 没了,就是希望今天没惹姐姐不开心,我说话有时情绪比脑子来得快。袁柳小心辩解。俞任帮她整理衣领,我没有不开心,快回家吧。她的笑容显示并无芥蒂,袁柳挥挥手,且走且回头,最终消失在俞任的视线。 回家看俞晓敏酒醒了没,结果妈妈不仅清醒,还炖了清粥做了小菜边看电视边吃得开心。见俞任回家,自己拿碗啊。 俞任坐在母亲身边默默喝粥,说了任颂红给钱的事儿,又提了辞职的想法。俞晓敏说钱你应该收,辞职我不同意。说白了,你除了写材料没技术,更没经商的经验,你的那点社会历练远远比不上小印那孩子。再说个关键,本钱。拿二三十万去创业,不够你砸的。 这些都是俞任考虑过的问题,她说妈你讲得有道理,我会给自己多一点的时间准备。 是不是在单位被催婚介绍什么的搞烦了?俞晓敏说你就熬吧,只要你不愿意结婚生孩子。她清了下嗓子,小柳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俞任装傻时表情也真挚,看不出任何用力过猛的痕迹。 俞晓敏撇撇嘴,我是看那孩子对你格外上心。 她从小对我就上心。俞任捏着勺子专心吃,俞晓敏沉默了会儿,你有数就好。 正是因为有数,俞任要在袁柳的炙热输出后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必须回应,而不能装傻。饱读诗书的俞任发现在两人之间,她的语言并不能占据上风。而用语言面对一颗心,本来就是卯不对榫。俞任只能用行动表达她的感激,显示她明白这孩子的热情。她又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赌博,赌袁柳明白自己的难处,赌她能用相对平和的心态面对自己的相对被动保守。 幸好生日后的袁柳没有步步紧逼,她依然每天骑着她的单车来接俞任一次,路过街边小吃时停下去买一点儿。俞任说她联系了驾校老师,每天中午抽四十分钟学车,袁柳边骑边说,这样以后天气冷或者下雨就舒服多了。姐姐,你早该学。 九月的袁柳回到八中文科班,丰年在和宋姐的若有若无的纠缠下回到北京,宿海继续守着毛信霞的理发店并且和半个男朋友闹起了冷战,而俞任的单位吹起了多种小道消息,大到两套班子人员调整,小到科室副主任的去留。俞任不掺合,却被当成小道主角之一被卷了进去。 有人说,任颂红不会让亲女儿一直委屈地待在研究室坐冷板凳加班,贺副市长升迁,任颂红会顶上位置,俞任一定会被外放提拔。 有些事当事人哪怕嘴巴再紧,也会在几年时间内吹遍周围圈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拒绝了领导的协调相亲,还是因为避嫌任颂红的关系,俞任兼任的秘书一职由另一个女孩全职代替。俞任一时轻松了不少,甚至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手里干的重要事儿也被分给同事,她只负责一些相对不重要的调研。 沉不住气的人就去找爹问个究竟要个保证,可俞任不会如此,仔细回想亲爹给的十万块赞助,未尝不是次预先支付的安慰。难得事情少了些,俞任秉持外松内紧的原则,保持着正事儿守口如瓶、旁事轻松平和的习惯。 她学车还算顺利,每次考试都一次通过,两个月就拿到了驾照,第一趟载了俞晓敏去了俞庄,又拉回茶叶土特产等满满一后车厢,奶奶胡泽芬连白菜都给母女俩塞了两颗。第二趟则趁着少见的准点下班,去八中外接袁柳放学。 俞晓敏说的有数在俞任心里还多了层内容她并非草木,对小姑娘的用心用情也有数。但俞任不知道自己特意来等袁柳这事儿算什么数?俞任告诉自己是例行的探视,可她心里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现在看袁柳,感觉有点儿不同。 车停在八中门外街道的临时车位上,俞任提前给袁柳发了消息,小姑娘估计要在放学后才开机,她就在车里安心喝茶等着。 校园内铃声一响,不少走读生陆续走出大门,又等了会儿,才看到袁柳骑着单车,后面坐着个女孩和她说说笑笑。两个小姑娘青春洋溢,无忧无虑,后面的女孩还伸手打袁柳的头一下,惹得袁柳手里的龙头乱摆。 俞任捏着手机想了想,最终没给袁柳打电话,而是开车回到了家。刚费劲停好车,俞任还担心地下车看有没有技术不精导致擦到,挺好,规规整整。久远的声音传来,俞任起身,看到了提着礼品盒子的曾经恋人齐弈果。 小齐早就不再烫卷发,直发落在肩下,只在后面束了一半,显得轻松又年轻。她的脸几乎和过去没变化,只因为瘦了的缘故,嘴角法令纹更深了些,我问了小海才知道你家地址。小齐笑,彩彩,恭喜乔迁,我特意来看看。小齐如今比以前更像个医生,谈吐轻柔正经,年轻时的不羁不晓得溜到了哪儿。 俞任的眼睛先是惊讶了下,随后也微笑,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现在我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话出口,她听到心脏放松的呼吸,整个人镇定自若。面对小齐,不怨不恋,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听我妈妈说你买房搬出去了,我不敢问你妈妈,就问小朋友。小齐在等着俞任的邀请,俞任做了个手势,她颔首也回了个感谢的动作。 俞任认真洗着茶具,小齐则礼貌而守规矩地打量着房子,两人坐下后她先品了口茶,说好喝。 这次回来多久?俞任问她。 帮奕奕办好留学手续就回去。小齐见俞任一愣,她解释是曹芸的儿子,曹芸我们的事儿应该闹得不少人知道了,她早就在大学辞职,把孩子转学到了外地。小齐说这几年基本是曹芸迁就自己,她中国美国两头跑,寒暑假带着奕奕来陪自己,孩子开学就回国。 这下就好了,孩子过去,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家里呢?俞任问。 她父母前几年态度很坚决,不准我们往来。我家里,真奇怪,竟然是我妈先松的口。齐弈果耸肩,窗户纸破了,就熬呗。一句话说得轻松,她眼内一闪而过的复杂却说明并不轻松。 怪不得老何从俞晓敏的社交圈淡出,老齐也经常闷闷不乐窝家里不愿意出门。他们做出了妥协,又过不去心里那关,丢人丢大发了,便关起门过自己的退休日子。 等我这边情况再好点儿,买栋大点的房子,考虑把他们都接过来养老。小齐说责任很重,以后四个老人,就指望着她和曹芸,曹芸辞职后干了好几份工作,都不长久。体制内的老师本来就和社会有点脱节,又带着个孩子,后来我让她别工作,专心陪孩子。 俞任看着小齐,生起股沧海桑田的悲怆,她点点头,生活最后就是在责任和自由之间平衡。 她们又坐了会儿,俞任问小齐晚上有没有安排,一起外出吃饭,她不好意思道,虽然我现在一个人住,可做饭的手艺还是惨不忍尝。 我就是来找你蹭饭的。小齐说全柏州我认识的人里,估计除了你,我没有一个人能安然谈及现在和过去。 安然?俞任的心还是酸了下,她说去文苑街道,袁阿姨的店近期又开起来,还雇了人。你想不想尝尝? 俞任的手机这时响起,是火急火燎的袁柳,没事了,姐姐已经到家,一会儿和博士姐姐去你妈妈的店。俞任的温柔语气让小齐侧目,她说小柳还这么黏你。俞任不解释,就笑笑。 袁惠方的新店租了两个门面,还在楼上设了包厢区,每个卡座都不大,只适合三四个老友聚会。她说现在不考虑做包厢,翻桌率太低。看到小齐她特别高兴,连声向店员介绍这是大博士大医生,在美国工作。 不用小齐她们点菜,走路还有些跛的袁惠方知道如何安排,等袁柳到了店门口时,她指了指楼上,快去打个招呼。 三阶一跨的袁柳给小齐和俞任倒茶,她不安的扫一眼俞任,又看小齐,不小心倒多,茶水溢出流到桌上。俞任说你烫到没?袁柳笑,没。她擦好桌子,自己坐在俞任一侧,两堂会审般地看着齐弈果。 我要招吗?小齐注意到小姑娘脸上的忐忑和严肃,开玩笑问。俞任拍拍袁柳的手,说没事儿,吃完饭姐姐再找你。袁柳这才释然,临走前还看了眼俞任。 小齐坐直了,收回眼神后她没说话,只看着俞任。 小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俞任说,她嘴角翘起,弈果,你说安然谈过去和现在,你现在和以前比,自觉变化在哪儿?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7) 齐弈果喝完一杯茶,摇了摇头,我变得更顺从了。 以前面对生活是闯荡和对抗的态度,现在脾气淡了,看开了不少,比如长辈的执拗,生活中的无奈不满,更多的是半推半就走到了责任铺就的路上。她说曹芸、奕奕、连她的父母都已经成为自己的责任。 她迁就我太多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认了。齐弈果灼灼的目光看着俞任,我的人生注定要背负的,跑哪儿都躲不掉。我甚至想,既然闹这么大,在国内和美国有什么区别呢?我现在的同事也知道了我的取向,说实在话,我并没觉得轻松到哪里。哪里都有把异样放大的人,哪里也有开明包容的人。 又坐了会儿,小齐说彩彩,你也变了,变得话少,你更多在提问和聆听。 可能是工作中养成的习惯。俞任说时,袁惠方亲自招呼的菜一一送到,还是豪放大块的粉蒸肉,还有小齐爱吃的梅干菜扣肉、红烧鱼块,小齐尝了口说香,在LA很难吃到家乡的口味,曹芸做饭也越来越美式,我们怎么简单怎么来。 吃到尾声,聊了文化聊社会,说完社会说经济,小齐最后说,彩彩,我对你有愧,一直想联系你,但是不知道说什么。 弈果,你不需要对我有愧。感情事当时了,咱们再见是朋友,说好的。俞任举杯,她犹豫了下,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纯粹因为好奇,以前我们你说我一字头,有些举棋不定,你当时对我们的年龄差究竟怎么看的? 小齐放下筷子,眼角鱼尾纹笑出,是不知道未来在哪儿,所以心里有些怕。 那时没考虑能不能和你走多远,满心都是喜欢,真想到了未来时又没底儿,担心陷你太深,也担心你是一时脑热毕竟中国的女孩子,思想里多少有些沉重的包袱,亲密接触像挪开了这些包袱,同时又添上新的。齐弈果说当时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孩子,显得我不道德。 总而言之,觉得你当时那么小,潜意识里觉着你应该值得更好的。小齐抿唇片刻,和俞任一起陷入思考的安静。 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人而言,两个人的未来和她一个人的未来似乎是脱轨的,更可能是矛盾的,践行了一种可能性,意味着扼杀她其它。不晓得是不是师长思维在作祟。小齐透过屏风看楼下忙碌的袁柳,这孩子如果我没猜错,我觉得她对你不一般。 俞任无奈,怎么你们都这么猜,她的脸就这样藏不住话? 不止是脸,是感觉。相处久了的人坐在一起有独特的气场。齐弈果说小柳坐在你身边时,拉开了点距离,但亲密萦绕在你们周围。她眼睛里有话,很多很多,只对你的。她对我毫无兴趣,只有戒备。 俞任不响,她也看着袁柳,小姑娘心有灵犀,抬眼就对上了俞任,她灿烂地笑,指了指一旁的客人示意自己去忙了。 俞任收回眼神,摘下眼镜垂头擦拭,戴回后双目明亮,心里似乎有了计较。 我相信她。俞任轻声说。能用几个月为自己贴心准备一件礼物的小姑娘,能在观景台人群之外只忍不住说一句月色的袁柳,骨子里浪漫,脑子也足够理智。对此,她不能强行斩断,也不能安心接受。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继续旁观、帮助袁柳的成长,给出克制而通情达理的呼应。 可对你而言,可能是种折磨。齐弈果说曹芸也有这样的经历。 不算折磨,毕竟我年纪大,我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青春。俞任笑,干我们这行的,最后基本修成三张脸。 第一张,弥勒佛,见人都是笑,肚大看不透。第二张,苦愁不满,因为在文字里泡久了,志向得不到展示。第三张,无脸术,亲热油滑严肃和蔼都能切换。俞任问小齐,你觉得我修到了哪张脸? 齐弈果面前坐着的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女孩,文弱又坚强,说着要气死她们再昂头傲然地藏起紧张胆怯。她现在出落得圆滑通透,但这股通透只向外而非向内。她依然坚韧,其实那股劲儿早就深扎在身体灵魂深处罢了,现在的俞任只是借着这股劲将脸端得更稳。她的眼睛看不出稚嫩的情绪波动,而是笑吟吟地调侃着自己。 小齐说我看到了一张三张脸之外的脸,你太能撑,我自愧不如。我不想看你的扑克脸,我想看看彩彩。 彩彩也不过是小俞任呐。俞任最后和小齐拥抱了下,以后见面可能难了,你保重。 齐弈果心里说着道别的话,已经见不到过去的彩彩了。 第191章 生活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很多人都知道入海口在哪儿,却不晓得下一个浅滩在哪个弯后忽然出现。行到浅滩时,怨几句老天,骂两声别人,却不想想满河床的泥沙是自己这些年所思所行而堆积下来的。 俞任在松杨调研柏江支流水利治理,脑子却留下了一个老水利的话,按一千年前的标准,这些泥沙也得上千年的堆积才能形成,但是现代人,什么都急,污染砍伐都火急火燎。 俞任面上微笑,心里唏嘘无限。 天儿渐冷,户外呆久了就想吃点热乎的。一行人回招待所喝着松阳本地茶等开饭,从茶叶入手就打开话题,松杨好些产茶的村庄都要搞产业种植,茶园由政府出面去租,茶叶公司向政府交租,再支付给茶农。就怕一窝蜂涌上来,到时候有点儿市场风险,公司付不起租金了,谁来托底?还不是政府吗? 搞技术的人说话不似写材料的,快意谈吐一番后,气氛也热烈起来。俞任是在座少有的年轻女性,男人们聊进状态才问俞任,俞科有男朋友了吧?虽然还没到正科,却常有人给她戴高帽子。 老洪,瞧瞧,聊水利聊茶叶时冷下咱们俞科,刨俞科的私生活却这么积极。俞任的同事老李揶揄套近乎的人,咱们俞科还是市府一枝花呢,后面排了一堆人。 俞任看着曾经打过自己主意的老李,眼光凉凉的,语气却近乎调笑,李科,我要是一枝花,您是什么?一根写脱了毛的秃笔? 这要放俞晓敏以前的酒桌上,凡事儿都能扯点颜色的人会说秃了更耐用,但老李却尴尬地笑了笑,对,我是写秃了的一支笔,我说错话,俞科才是咱们研究室风华正茂的笔杆子。 休息室的气氛略冷了点儿,招待方终于等到开饭通知,热情地招呼一行人去用餐。老李先去洗手间,和自己的一个熟人一块儿,马尿挤了点,嘴里终于骂出来,她算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老子厉害吗? 这些年,研究室的人都渐渐熟悉俞任的性格,知道和她工作、吃饭时得把握个尺度,别看女孩年纪轻就明里暗里打擦边球,她老子是厉害,她更不省油。老李借调来的日子不算久,今天又碰了壁。 关于俞任和任颂红的关系,也有人推测出点儿不同的道道:姑娘都不和她老子姓,不见得任颂红会多为孩子出把力。 于是俞任身边人的态度有点儿两极化:凑近乎讨好想借点力的有之,暗自不屑的也有之。 俞任结束今天的调研乘车回柏州时已经晚上九点,今天的工作谈不上心情舒畅,有收获不假,也有她习惯了的针钉扎肤。 如果把职场上浅微的语境和心理也视作一条浅滩,这些泥沙的确积累了几千年,最近几十年的清淤见了成效,但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习惯不代表心里舒服,这样的话题如果和任颂红聊,做爹的会说你们女同志啊,这个小心思真是太敏感了,人家就是活跃下气氛,这是夸你呢。 和做妈的说,俞晓敏能懂,但她无声的眼神写了答案:谁让你没个对象呢?谁让你不结婚呢? 俞任进超市买了两瓶啤酒,今晚她不想喝茶,就对着电视机寂寂寥寥地消化、咽下。手机提示音短促地响了下,俞任这才笑了,打开果然见是袁柳的,小姑娘发了一段街舞视频,看看我跳得怎么样? 如果说有哪些开心事儿,俞任可以数出来几桩:奶奶胡泽芬的风湿病近期有点儿好转,说是找对了好医生;俞晓敏也在五十几的年龄考了驾照,说退休后要圆年轻时的梦,走遍大江南北。俞任说不是讲好了去民营医院返聘给我挣房子吗?俞晓敏呔她一声,老子凭什么为你忙到死?你自己怎么不去挣? 还有桩好事是袁柳交了新朋友后生活丰富了很多,这孩子以前的世界是城中村內的小门面,还有俞任帮她打开的阅读习惯,出游寥寥无几,兴趣也屈指可数。俞任曾经问她你爱干什么?小姑娘说看书吧?再问,她答做红烧肉,就爱看老抽上色后红亮油光的五花肉。俞任笑,还有没有更多?这一问出口就不对劲,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俞任懂了,袁柳也就不赘述。 俞任在上海读书时,听本地一些同学说起沪上的培养方式:接触、再接触、更多接触不同领域,最后再帮孩子确定兴趣所在精深培养。航模AI网球高尔夫绘画乐高乐器等等,钞票开路,就是为了抓住孩子兴趣中的灵光一闪,更有可能的是,一闪也不闪。 袁柳则没有见识这些多姿多彩的世界,她眼前只放着几样,也死抓那几样。而赵佳琪出现后,两个姑娘玩儿得丰富多彩:她教袁柳吹萨克斯风,小姑娘腮帮子鼓足,学了十多回终于能吹首入门的《fly me to the moon》,断断续续地,可也总归是个小成就,自然发视频给俞任讨表扬。 她还被拉进了八中的女子足球社,司职替补中卫。俞任问晒黑的小姑娘,你怎么踢?袁柳说球到了本方半场,看准了,踢开!至于踢哪儿看运气,袁柳踢进乌龙时也不忘记邀赏,姐姐我进球了,自家门內。 再撩起校服拍肚皮,姐姐我觉得我马甲线出来了。俞任放大看了好久,视线总黏在那微微陷下、还打了结的肚脐眼上,有吗?俞任问。她说马甲线不要强求,软乎乎的肚子也特别可爱。俞任对前恋人们的肚皮并无要求。 现在袁柳放学会去柏江广场和同龄人跳街舞,她是初学者,排在最后面尽量跟着做动作,但跳得很用心。她手长脚长,协调性也不错,总归在俞任看起来像模像样。 这样就很好。俞任坐毯子上盘腿,玻璃杯放上,倒入啤酒,再加盘花生米,俨然成了个退休老爷们。 生活这条河流,在晚上安静时就越过了浅滩,围着江心的礁石小岛打转起漩涡。俞任想六七分别人,再看两三分自己,总觉得这日子过得不上不下、不痛不快,也不温不火。 齐弈果从上海出发时给她发了条信息,彩彩,如果觉着闷了就来美国找我玩儿,我请假陪你。 她是怎么看出自己闷了呢?俞任曾觉得她这样的人和闷不沾边,毕竟她有书足矣。沙发上有五本书,都是她翻了这个翻那个,草草阅后又进不了心。这样的俞任,过早地滑进了生活的淤泥里,除了工作,就是抽空儿看别人,她都难找到自己在哪儿,甚至羞于和别人说出此时的困境。 嚼着花生米,俞任打开袁柳送的茶叶标本集,一页页地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看到半杯啤酒喝完,外面刮起了大风,这是阵雨的前兆。担心阳台上的那几盆花,俞任去关纱窗。 那几盆花已经进入俗话说的休养期,叶片发黄,看起来奄奄一息。对花草一窍不通的她一下子没了主意,这是缺水导致的?如果要浇水,得补多少? 第一反应不是上网查,而是拍了照片给小姑娘,袁柳说这个得小心伺候,但是千万别浇水。怎么个伺候法?占据信息差优势的小姑娘说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这就又给她蹭了个光明正大的上门机会。 袁惠方开店后,袁柳依然常去帮忙,但是不用送外卖,所以时间比前几年还充裕点儿。今天和赵佳琪挥发了一顿精力后,袁柳飞快地踩着车来到俞任楼下,出现在姐姐面前的小姑娘恍惚冒着热气,比热气更明显的是明显的汗味和身上的雨滴,袁柳露出白牙,我来负责售后。 她走近客厅,一眼看到沙发上的标本集,高兴地打了个滑,稳住身体后她面向三盆茉莉花,摆出研究的姿态,这个得强剪。她拿来剪刀给俞任解释,入冬的花几乎不再生长,剪了黄叶子和多余的枝条芽点就是为了减少消耗,让剩余的部分得到充裕的养分,好渡过冬天。 这个粗壮的咱们得留,这些袁柳指着茉莉花底部的小叶芽,这个得剪。 小姑娘剪了两盆,剩下的一盆让俞任自己尝试。俞任和学生一样谦虚,这里不留,这儿剪了对不对?袁柳蹲在她对面,大眼睛內满是肯定,对。 清理完枝叶,袁柳说也别浇水,她拿剪刀往土里一插,□□后发现上面沾着挺湿润的土壤,这里还有水分,不用浇。等下次试试,发现土是干的,再浇平时的三分之一。 最后是日照,小姑娘说冬天更要保证这花有光照,她使出劲儿抱着花盆挪到更靠南的位置,好嘞。拍了拍手,袁柳看姐姐,俞任却盯着那几盆茉莉花若有所思。 她也剪去了自己不少发黄的枝叶,爱情就是其中最茁壮的一枝,只不过注定它失去了养料支持,俞任才剪得义无反顾。她的生活也不能过度浇水,冬天的植物根部如果获水过多容易腐烂,人也如此。她的根部承受不住外界的太多水料,所以她工作时心里的不满在积累,与人交往时也容易动气。 她少了光合作用的抚慰。生活里的光合作用不是钱房车,至少对俞任不是。是一种切实的存在感、被需要感,还有价值兑现。俞任看着花点头,万物皆有灵啊。 袁柳去洗了手,不顾身上的汗气也盘腿坐地毯上,钳了几粒花生米慢慢嚼。她看到了啤酒罐,也闻到了俞任身上的淡淡酒气,吃了会儿,她问俞任,姐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俞任自然说没有,就是想喝一点儿,这样看电视有氛围。 袁柳就说自己跳舞的事儿,能学到动作,但是老被领队说。领队是本市的街舞大拿,听说还拿过什么比赛的华东区前三名,教locking的。说locking对关节要求高,女孩子不容易跳出力量感,软绵绵的,建议我们去跳Jazz。袁柳说当时她就不服气,女生也可以有力量感。领队说那你跳给我看看? 我现在才学几回?他就是不乐意教我们。袁柳又薅了把花生米,姐姐,这事儿我不舒服,我觉得好多事不对。 哪些不对的?俞任想听听她的思考。 运动分男女。袁柳说她想了一遍运动项目,大部分是先有男,后有女参加。标准都是通过男子比赛去定的,女性的比赛只是为了去呼应这个标准而已。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8) 踢球也是,男同学说我们女队的动作频率慢、对抗强度低,说实话我有点踢烦了。姐姐,有没有什么运动是我能学得起、又不会被男子比赛标准束缚的?袁柳数着手指头,艺术体操?花样游泳?芭蕾?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了。 我困扰的问题是,我在这些事上努力学习参与,最终却被他们一句女孩子不适合这个给打发。袁柳不服气地吐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俞任,是我不对劲吗? 俞任端起酒杯喝了口,她抱着膝盖看袁柳,眸子里的光泽又欣慰又心疼,不是你不对劲。是我们生来就是如此,在这样的规则中成长,但人哪里只会闷头长大?我们会听会看会想,自然就反思周围,碰壁时尤其如此。 这么说,错的是我的性别?袁柳想到了俞庄里的俞开明和胡木芝,还有那个血缘上的弟弟俞天磊,以及不晓得被欺压成什么样的血缘姐姐俞锦。 小姑娘的心思渐渐沉重,姐姐,你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吗? 常见哦。俞任说,可以说,她今晚的酒也是因为类似的遭遇而买,想了想,她还是说了一枝花的调侃,我不喜欢被形容成花草物件,在工作中,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枝花是什么意思?她问袁柳,你怎么理解的。 是可以采摘的,轻嗅的,比照命运的。小姑娘的文艺回答让俞任不忍心将更深的细节展开,而袁柳低头想了下,可以被侵犯的。俞任怔住,而后点头,是,也是柔弱的,有期限的。 不,花没期限。袁柳指着阳台上进入休养期的茉莉,它们度过冬天后还会抽新芽再长绿叶,直到来年结蕾开花。我妈就是这样的人,生意一个个做不下去,她会换新的。身体因为病了不能动,就努力了好几年重新站起来,又开起了店。姐姐,我妈比刘茂松强一万倍,比俞庄里的父母也厉害。 那你要怎么做?俞任笑着问。 我跳我想跳的,尽力跳到最好,要和我妈一样打不垮。袁柳问俞任,姐姐你呢? 我?俞任的手指围着玻璃杯上下摩挲,我曾经想参与制定规则,慢慢的,我自己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如果有机会,以后我尽量写作,做我想做的事,一点点地改变周围,希望你到我这个年龄,远近高低会有好转。 说实话小柳,我不知道一点点能累积到多少,也不清楚一点点的作用是否仅仅蚍蜉撼树。摩西出走时尚有神迹帮助,西乃山上也得了十诫指导。而我觉得困惑,不知道往哪儿使力才对。 姐姐,你这么聪明,读书这么多,还困惑?袁柳的确看到俞任脸上的无力感,那那要是我也陪着你做一点点呢?还有丰年姐姐,她读书也多。哦,小海力气大会打架。印秀姐姐会做买卖,白卯生她就算了,没什么用。 俞任被她逗笑,哈哈,好啊。她往袁柳的水杯倒了几滴啤酒,这点可能不够质变的,只是个意思,干杯。 半杯。袁柳喝下水,几乎没品到啤酒的味道。但姐姐的笑容里有味道,小姑娘偏头看着姐姐,等我再大点儿,天天陪你喝。 俞任眉毛几不可见地跳了下,俨然发现面前坐了颗熠熠的小太阳。年轻真好。 第192章 印秀的新店在元旦开业,卯生说咱们搞个热闹的开业典礼。印小嫦因为身兼法人,大有翻身扬眉的快意,这事儿你们别操心,我去找三纺厂跳广场舞的,再拉支锣鼓队来热闹热闹。 卯生说这不错,要不我也去拉着苗媛来唱几曲儿,不收钱,一顿饭就行。印小小眼睛亮了,介绍她们小学也有少儿舞蹈队,大家最近在跳伦巴。一家子要把老青小三代气氛组都拉全,印秀听笑了,都不用。 就是个茶叶店兼营小茶馆,起步还是靠网络,线下闹腾在她看来是要面子白花钱。 你就抠,抠门别做生意。印小嫦不满,觉得白白丧失了显摆于人前的机会,锦衣夜行不是她能理解的。 印秀笑,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去,该砸的我不会抠。 这间茶店的装修不像本地流行的偏传统风格,主营也并非面对中老年人的棋牌活动,而是以销售茶叶为主,也兼营品茗为主题的小聚会。装修得干净明亮,从地板墙砖到灯饰都是印秀一手挑的偏米色系。除此之外,她还买下了俞文钊和胡泽芬老两口的手炒茶货源,店名和包装后的茶名都一样,印记。 为了这个生意,印秀不仅投入几乎所有闲钱,还花了大半年时间熟悉市场、学习制茶,更考了茶艺师资格证。在店正式开业前,她的网店早就先运营了半年,目前看起步挺顺利。 赵兰和王梨是新店的第一批客人,特意带着庆开业的花篮送上。俞任和袁柳宿海则是第二批,小姑娘忙着品花茶,俞任则在店里仔细参观,看到包装古朴雅致的印记茶叶,她凑近嗅了下,这是我爷爷奶奶炒的明前。印秀说你真厉害,闻一下就知道了,这个茶叶是网店的主打,目前卖得不错。 印秀说这款茶月销售量有一百多份。俞任一愣,这么点? 刚起步,定价在两百元三百克,已经算相当不错的中档绿茶,这个销量我很满意了。印秀看着俞任笑,你这么懂茶,不如和我一起开店吧? 我倒是想呢。俞任心里的创业路子被印秀抢先一步,最终还是怪自己优柔寡断,对于印秀的邀请她也玩笑似地回答。 我说真的。印秀的脸色很认真,我看过你写的调研和整理的材料,虽然我文化不高,但对照着这大半年自己观察的,觉得你写的有道理。市场不难做的,难的是热爱你做的事儿。 公务人员不能经商。俞任说,哪天我辞职了,就找你入伙。 好,我等你。印秀和俞任握手。 印秀显得安静的店里没有招聘导购或服务员,目前只有她一个人打理,俞任问起,她说忙得过来。印秀说保不齐你来合伙时,也要端茶递水。 好啊。俞任说给自己打工,感觉总归不同。 其实她现在辞职下海,哪怕单独开个茶叶店也能迅速做起业务。不靠她的人脉,单闻着任颂红的味儿寻来的公司单位个人都数不清。俞任只要心黑点儿,包装搞好看,定价拉高,茶叶缺斤少两也没人介意,过意不去就塞几盒茶点或定制的品茗杯。这样操作,一年不说赚八位数,七位数还是可以预见的。 有人说茶叶生意本质就是人情生意。偏偏俞任不想涉人情过多,踩得稀里糊涂时就容易过界,甚至起火。所以印秀从品牌打造着手、着眼网络的做法和她的念头不谋而合。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开始?俞任又有点不甘心,毕竟副科熬满两年,她就有可能提拔到正科,这个速度已经相当快,但符合相关规定和文件精神,俞任自问自己样样都过硬。于是这个念头再次被她塞到了心底,还是选择继续观望。 从印秀店里出来,俞任和袁柳宿海去吃小吃,宿海说真好,自从俞任姐姐去了研究室,她们仨很少有坐一块儿撸串的机会。自从袁柳和赵佳琪混一起,我的青梅就被人摘了。宿海说你们都不厚道,坏丰年为了学业远走高飞那是情有可原,俞任姐姐为了事业努力打拼无可非议,唯独你,小柳,你不要我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和艾迪森黏一起,我都不知道你什么进展。袁柳问老板要来吸油纸,将手里的串儿吸干净油后才放到俞任的盘子中。 我也要吸。宿海马上不满。 行,行。袁柳给闺蜜接着吸油,和她继续聊艾迪森,你们见家长了吧? 天天不都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宿海身上穿着的羊绒毛领呢子大衣就是艾迪森半个月的薪水,宿海要给钱,艾迪森不收。被毛信霞呵斥后硬塞了钱给他,我妈瞧不上他,说他滑头,年后就不打算聘他了。 你自己怎么想的?俞任问宿海,你喜欢他吗? 大姑娘闷闷不乐了会儿,抢过袁柳手上的食物,我不知道。她问俞任,姐姐,喜欢一个人应该很心动吧?我怎么挺烦他了呢? 我和他说以后自己开店,他说那就开夫妻店。我问他出多少钱,他又说你看我现在有多少钱?我帮你撑个人场不就得了?他想得美,宿海拍了下桌子,一分钱不出还夫妻店?当我傻呢?从小护食的大姑娘有个优点,就是难被占金钱上的便宜。 俞任笑,回头喊老板,再加二十串五花肉,烤得老一点儿。 宿海这才又咧嘴,还是俞任姐姐爱我。腿上忽然挨了一下,原来被面带春风的袁柳踢了脚。 不谈金钱呢?袁柳也问。 小柳,不谈金钱怎么谈恋爱?宿海有些奇怪,难道要我不明不白地用自己存的钱开店,再轻轻松松送他一半?好吧,不谈这个,就说感情,我也对他没感觉了。 起初就是觉着他挺干净的,事儿不多话也不多,现在一到节假日就拉我回他老家吃饭,我去过一次,他爸妈太热情了,还非得让我在他家过夜。我不干,当晚回来,他就送我。到我家楼下忽然亲我,我躲开他还亲,大姑娘皱眉擦嘴,喏,亲我嘴唇了。还还动手动脚。 没感觉,想吐。宿海说回家刷了半小时的牙,牙龈都刷出血。 最近我懒得理他,他就老找我说话,还是老话,一会儿说我应该去看看我爸,他也要去。一会儿又说我妈手艺老了,要和我一起去外地学。我这是左家庄的时尚风格,他哪里懂? 那就是不喜欢了。袁柳说你说起他时脸都皱巴巴的,像沾了屎甩不掉一样。真喜欢一个人,别说谈,就是心里想一会儿都是甜的。 这时俞任掀起眼皮子掠了袁柳一眼,最后建议宿海,早点说明白,语气要和缓,还好毛阿姨支持你。 这事儿才过了两周,宿海就和艾迪森提了分手,男方觉着丢人,也没答应,而且大半夜喝高了抡两块板砖砸掉了毛信霞理发店的玻璃门,里面的设备也被糟践一通,护发洗发的粘稠液体被刻意泼了一地。 第二天开不了业,毛信霞母女尽忙着报警取证。虽然摄像头也被砸了,但是隔壁超市的摄像头拍下了艾迪森的所作所为。宿海找他索赔,艾迪森脖子一梗说没钱。找他爹妈,两口子翻脸骂,我们要告你们不给我孩子买社保。当初是艾迪森不舍得自己付社保那部分,提出不要的。柏州学徒工也都这个行情,现在变脸了,还要两倍的一年薪资赔偿起步。 一团浆糊给毛信霞捣:要不趁着还没立案就谅解;要不赔钱,再送人家去拘留十五天赔一千块。毛信霞说不吃眼前亏,算了。 大姑娘不依,任谁劝都不改主意,拿出银行卡说让他索赔,我就是要他进去呆上十五天。一天都不能少,一分钟都不能少。 半夜里越想越气就打电话给坏丰年,你说我做得对不对?他们为什么个个说我小气,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丰年那头抓着头发,说你做得对。斩钉截铁几个字,大姑娘就安静了,真的? 真的。公道。丰年说你妈妈开店不容易,里面花的心血你最清楚,你是心疼自家店被人这么糟蹋。丰年明白,开店是宿海的执念,自家店就是她的命根子。 但是,要是将赔他的钱留下重新买东西、清理装修什么的,不是更好吗?丰年话锋转向实用的地方,小海,他蹲十五天,里面有吃有喝饿不死,出来后他还拿了双倍薪水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着开心不? 万一他进去一趟,觉得呆十来天也不算什么,下次出来还打你家店的主意,再砸一次呢? 得饶人处且饶人有时是给自己台阶下,有时是为了不触发小人的报复心理机制罢了。这不是饶他,是给你自己预防未来的风险,还节省一些成本对不对? 同样的道理毛信霞说过,袁惠方也提过,连袁柳都想到了,可丰年说的话才算到了宿海心里。她擦了把哭糊的双眼,那就这么放过他?我妈装修舍不得清洁费,垃圾都是自己出的。每天晚上关门前,她都要仔细擦一遍店里的剪刀梳子。她开店不容易,每天十二个小时,回家有时腰都直不起来。就这么被他给砸了毁了? 嗨,小海,你又绕回来了,你呀,看着像大姑娘,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天真可爱得很。丰年温柔的声音让宿海安静,你才天真,你一直天真,宋姐一句话就勾走你。 那头沉默了下,没勾走,我和她还是分了。我不想再两头摇摆,小海,咱们生活里的很多选择都是因为一口气咽不下。 也许因为要升职,因为要报复对方,或者想证明自己没有错而对方才错了。当选择被情绪蒙蔽时,就是错误的开端。 你错在哪儿?大姑娘听不太懂。 我错得心甘情愿。丰年低笑,但,我错不下去了,因为我要着眼自己的未来。 什么未来?你都是博士了。宿海说搞不懂你们读书的,道理多,听着还挺丧的。我想明白了,我也舍不得赔钱的,那就谅解吧,算他走运。 宿海趴在自家阳台上看着远方的街道,心里空空的,忽然隔壁的拉门被推开,半夜没睡的袁柳也走出来,两个闺蜜隔空对视了眼。宿海举起电话,坏丰年也这么说,我听她的。 袁柳点头,一物降一物。 小柳,我不敢谈恋爱了。宿海虽然壮实能打,此刻也心有余悸,我觉得还是得一门心思搞事业,像俞任姐姐那样。你说他做个正常人不行吗?不就是分手,至于造这么一通害人害己? 我又不是艾迪森,袁柳嘀咕了声,我也无法理解刘茂松,他们的脑子和咱们不一样。 嗯,不一样。又安静了会儿,宿海问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袁柳说。 哦,想她想的。大姑娘伸个懒腰,你们谈恋爱的都不经济,你看我,谈恋爱时该睡觉就睡觉,从来不想对方。大姑娘打了个哈欠回房,袁柳看着她身影笑,二傻子小海。 诶,小柳。大姑娘又返回到阳台,言之凿凿,等他出来,我要想法子,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妈看到理发店被砸了偷偷哭了好几回。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49) 一周后,袁柳拿了期末成绩单和赵佳琪往家里骑时,和前女友没复合成功的朋友说厌倦了,我老巴巴地讨好她,我觉着自己都贱。 小柳,你讨好你那位不觉得心累吗?赵佳琪实在好奇袁柳的定性。她看过袁柳的锁屏封面,马上聪明地猜到小姑娘的意中人是谁。 讨好这种事儿,袁柳从小练成了下意识地反应。当她意识到周围的同学对她在班级的积极行为眼光异常时才明白收敛,而俞任更告诉过她,小柳,你不用让周围人都开心,不用讨好别人,学习生活先想想自己你的乐趣在哪儿? 当读书从一件让姐姐开心的事儿变成她的习惯和趣味来源时,袁柳明白了讨好是什么意思:不判断、不思索,出发点仅仅是别人要什么,我能给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活了十几年愣是没反应过来。 对于赵佳琪的问题,袁柳已经能清晰区分,我没讨好,我做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想她开心,希望她好。所以谈不上累。 自行车骑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大姑娘宿海穿着一身运动装、车后别着羽毛球包驶出,小海,去健身房吗?袁柳老远地问。 宿海像没听见,反而加快了速度。袁柳愣了下,糟了。她转过车头去追宿海,赵佳琪被甩得身体晃动,怎么了? 不晓得,总觉着小海要去干件不得了的事儿。袁柳加快了骑车的频率追去。 宿海的电动车绕过两条街,穿到一处便宜的商业街后门,直接奔进网吧。她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艾迪森戴着耳机打得忘乎所以,嘴里还在大声喊着指挥队友站位。 呵,越菜的人越爱叫。宿海上前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问,出来了? 换了头红发的艾迪森一改过去内向话少的姿态,双脚往电脑桌上一架,怎么着?我早就出来了,给我送赔偿金?他要是态度谦逊点还好,现在一幅无所畏惧痞气暴露的样子让宿海更生气,没看出来你挺能装的。 再装也装不过你。你们家不就是开个破理发店的吗?不就是有几套柏州的房子吗?你装什么大小姐总要我伺候?艾迪森说你就是嫌弃我穷,我知道。 宿海说出来,我告诉你我嫌弃什么。 艾迪森拎着饮料瓶子摇晃着肩膀跟宿海走出来,上车。宿海示意艾迪森坐她电驴后面。 艾迪森迟疑了下,去哪儿? 吃饭去,去哪儿。宿海开动电动车,后面又传来袁柳一声喊,小海。 啧。宿海和艾迪森同时默契地回头,不耐烦地看了女孩一眼,又加快速度开走。袁柳骑得满头汗,赵佳琪,你给我下来。朋友乖乖跳下,袁柳说对不住了,随后飞速射远。 艾迪森坐在电驴后,看着后视镜里女孩认真的脸,他眉毛一抬,小海,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喜欢我砸我们家店?宿海忿忿的。 那不是喝多了吗?艾迪森说完,见宿海不说话了,双手直接缠上宿海的腰。 放下!宿海叱他。 不,我就是喜欢你。艾迪森不松手,随后左手直接顺着腰部滑到宿海的胸,你干什么?你摸我胸干什么?!宿海的手一抖,电驴失去了控制滑到路边,两人都摔到了绿化带旁。 宿海的脸被擦伤,腰部和右腿也开始钝疼,她说你敢性骚扰我?抽出车座后的羽毛球拍,宿海朝着艾迪森的脸就呼上去,一拍拍地抽下,艾迪森的脸被弹上了球拍网印子。 小海,不是你找我说谈谈的吗?艾迪森一边护着脸,一边想起抢球拍,被宿海一脚踢到地上,谈谈我嫌弃你什么。 没种还不要脸。大姑娘手起拍落,打得艾迪森大呼小叫,袁柳好不容易赶到,小海!她大声制止宿海。 宿海又踹了两脚,这才委屈地跑到袁柳旁边,小柳,他欺负我,他性骚扰我。监控都拍下来了,大姑娘一指头上的四个摄像头,又演技不到家地干嚎两声,没事儿,我踩过点了。 毛信霞这个月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派出所,以为事情了结时,她又接到了片儿警的电话,你女儿和人打架,过来一趟吧。 眼前差点一黑,做妈的进了派出所留置室,一下子就看到耷拉着脑袋的宿海和愁眉苦脸的袁柳,以及脸被抽肿目光饱含恨意的艾迪森。 抬头。毛信霞走到宿海面前,大姑娘抬头,脸上被刮破的伤口已经止血,但青紫色横在半边脸颊上。毛信霞眼里闪过不忍,还是扬起手打了女儿一巴掌,你要气死我! 巴掌响亮,惊呆了宿海和袁柳。从没挨过打的大姑娘捂着脸,本来就伤了的口子开始渗血,委屈的泪珠子在眼里打了个转,咬了下唇,妈我没错! 第193章 天儿冷得鼻涕都快冻住,丰年从小西门出来直奔畅春园食街,到了同学们经常聚餐的烤鱼店。有个师姐提前拿到了西部某985的教职,聘用公示还在进行,就被一群人闹腾着请客吃饭。 都读了一肚子书,眼下说的却是去向,有准备去房地产公司做策划的,还有更正经的去向就是选调。按照大伙儿关于学历学校双贬值的一致认知,趁着树还算大,师兄师姐们劝丰年早点下决心。 留北京也是买不起房,就说为了下一代吧,咬牙为孩子吃苦几十年,我图什么?喝高了的师兄最近刚刚分手,图他们给我烧纸时斤两足点儿吗? 要是他们知道有人要给丰年买房却让她拒绝了,一定一手伸出大拇指,无愧风骨。再另一手伸小拇指,丰年何苦? 丰年今天这顿饭吃着最闷,因为怀里揣着宋姐的三句话,我回北京了。真的不见了?丰年,幼稚有时是美德,也是束缚。 丰年一个月前说别见了,你去找下一站栖息的地儿,我也给你自由。 宋姐就没再说一句话,像彻底从丰年的世界蒸发了一样。 眼下,热气糊了窗玻璃,水珠子在稀薄的雾气上再也挂不住,正滴滴下滑。丰年觉得今天再冷点儿才好,吃什么热乎的?活该她被冻得心皴肝裂。 吃到十点半时散了伙,师姐一个个地叮嘱感谢,到了丰年这儿她就摸了把卷毛,丰年啊,我是不指望以后作出什么专业贡献了,咱们当中,只有你身负重任。师姐去高校是去做校长行政秘书的。 丰年的鼻孔嘴巴中呼出几道白气,手插口袋里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心里骂着师姐和宋姐是你们自己不要理想的,你们伏身现实,为什么要把我怀丰年当块儿碑矗路边? 专业的理想,爱情的理想,在你们眼里就是场精致的文艺片,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却眼高手低。为理想的潜台词是做傻子吗? 丰年觉得大概自己是真傻得挂相,才被人再三委以重任。走到西门前,丰年忽然转身没进,拉起围巾缩着脖子往车站而行,酒气上了头,丰年抓起手机拨出去,行啊,我现在去左家庄,你要有诚意就在那儿等我。 她强势地说完,眼泪很快掉下,黏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擦了后觉得疼。 喂丰年在路边冲着电话说,宋越琼,喂?你不是想要招手即来挥手即去吗?我也这样儿,公平不?我不要你的房子,我就要公平,行不行? 宋姐那边不出声,听着丰年抽泣好一会儿,我在这儿。宋姐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要公平,我现在就去学校。 你别来!丰年哭得鼻头红透,你别来了,我玩不起。 丰年憋了几个月终于发出脾气,你把我当什么?宋越琼就挂了电话。丰年走到车站时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方向,她不想回宿舍,转道去宾馆开了间房。今夜注定折腾,还没躺下,又来了电话,那头是宿海委屈的声音,坏丰年,我在火车站。 哪个火车站?丰年有点犯晕。 北京南站。大姑娘说我来投奔你,我不想待在柏州了。 丰年彻底惊醒,什么? 就是这样,宿海说也不想回左家庄的理发店,她格劳瑞啊要在北京剪出名气,坏丰年你收留我不?就一两天,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走。还有,你陪我去找理发师的工作好不好?不行我就在小路边支个摊儿给人剪。 丰年说你等我,自己抓了羽绒服就出门,幸好路程不算远,打车也不堵,三十几分钟就接到了逃荒一样的宿海大姑娘包裹得厚厚的,脸上还有道长疤痕,手拉两个拉杆箱,箱子上系着只脏了的彩色公仔熊。人是委屈的,熊也是落魄的,丰年的视线落在宿海脸上,她说我饿了。 行,去我学校旁吃。丰年帮她拉箱子。 大姑娘坐定就不说话,吃了一碗米线后捎带着把丰年的也搞定,打了个嗝,这才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被批评教育,他也没被关进去,说是感情纠纷。我妈打了我,我不想和她一块儿开店了。 宿海的头发随意绾成半大个丸子在头顶,刘海垂下,大姑娘丰满的唇动了动,油水气幼稚气生气也动了动。丰年看着她的脸,疼不疼? 不疼,我打他打得可疼了,眼睛都被我揍肿。警察让我以后别再动手了,会嫁不出去。宿海吃完了才有点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错着,坏丰年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从小不给我找点儿麻烦我还不适应。丰年和宿海对视,看着大姑娘笑出的卧蚕,她也笑。 你来了真好,丰年说。 房间是现成的,丰年躺一侧,大姑娘躺另外一侧,中间隔着那只脏熊。丰年说带上它,它一定很重要吧? 重要,这是初二时小柳送我的。宿海说它看着脏,其实不脏的,是和衣服一块儿洗串了颜色。她转头,看丰年撑着脑袋看吸顶灯,坏丰年,你速度真快,都提前帮我开了房间。 丰年苦笑,这是为我自己开的,还没来及睡下而已。你一定觉着我有毛病吧?学校这么近我还不回宿舍,我今天不想回。 是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宿海盯坏丰年的头发,我还带了剪刀,明天给你剪吧。 好。丰年轻声说,我就是有点麻木我怕她会来找我。丰年说小海,你被艾迪森死缠烂打,我被宋姐也是。 不同的是,艾迪森成天在你跟前对不对?宋越琼在我心里。丰年问宿海闷不闷?要不开电视吧? 不用。和你说话不闷。宿海的手机又响了,她依旧按下。两人静了片刻,丰年说你妈妈担心吧? 大姑娘眼睛立即染红,我给她留了信,让她放心。我这身材,又能打,她应该只会担心我进局子。丰年笑了声,侧身面对宿海,你难过的不仅仅是你妈打你,主要因为她不理解你对不对? 宿海的眼泪满溢出,丰年替她擦了,大姑娘躲开她的手,拉起被子盖在头上闷声道,小时候,她被后奶奶欺负,我去帮忙后她说以后大人的事我别插手。可我不插手的话她哪里是人家对手?坏丰年,开店真的特别不容易,我妈脾气好,有时被客人欺负也带着笑。拢共百儿八十块的买卖,犯得着吗? 我妈说做左邻右舍买卖的,你脾气大了,传出去不好,人家觉得你这人做买卖不诚意。 大姑娘拉下被子,小鹿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坏丰年,店被砸了,她还能忍,我忍不了。那是我妈,不能受委屈。今天能砸我家店,明天砸什么? 她老说没教好我。宿海哽咽了下,可她离婚也没问过我啊,再结婚生孩子也是,现在又离了。她是不是觉着我不好才生了邵君涵? 这才是症结。丰年笑,不是。在婚姻里,你妈妈有她的难言之隐,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才生的弟弟。 什么难言之隐?宿海说我不要结婚了,谈恋爱都这么可怕,更别说结婚过日子生孩子。 丰年不响,依旧面向宿海,眼神却飘到别处,她说有很多吧,我妈不愿意和我爸离婚,一边嫌弃他不为小家出力,一边又怕离婚被人戳戳点点。我们那地方,镇子里的人连邻居家的鸡什么时候下蛋都一清二楚,没隐私。 丰年其实想到了宋姐,哪怕到了这境地,她还是在为宋姐找各种苦衷,还推一及三地想到一些后婚姻时期的无奈。 坏丰年,宋姐最喜欢你什么?大姑娘的问题让丰年回神,她说不清楚。以前她说过我像她同学,后来我就不愿意往那儿想。 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应该特别喜欢你温柔。宿海说你这人特别好,不会生气,不小心眼。 我小气的,也会生气。丰年的电话又响了,她一看宋姐,摁下不说话,翻着眼睛看天花板默数十五秒,数一下,心里就燥一分。数到十下,她接了,我要睡了。 上次在天台你也是要执意马上回柏州,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宋姐在那端叹气,咱们相差二十岁,本来就异于常人间的感情,为什么要用世俗的成见绑架自己呢? 哪些世俗之见?丰年说我有自知之明,我们连世俗之礼都成不了。我们无法结婚,哪怕有机会去国外办个手续,你过不了璋璋那一关。你以为我在意这个对不对?宋越琼,你错了。我不在意能不能结婚,甚至不在意能不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哪怕一年十二个月,你只能拿出十二天和我见面。 我在意的是,在你的生活里只是调味品,就是一瓶黑胡椒,还被你放在绞椒器中。你想要时,倒过来,旋转,碾磨,黑胡椒粒成了末。仅此而已。 是的,我不怨,我是你最好的礼物,我只想听到一句话,就一句,怀丰年,我搬不动生活,但你不是礼物,你不是胡椒粒,你是我爱的人。丰年说我真傻,做物件儿还做得挺开心。宋越琼,你的精致算法太深,我高度不够,无法理解。 你要送我房子,是因为愧疚,还是也希望在这座房子里,可以将我关得更久点儿? 丰年揉眼睛,背对着宿海和宋姐对峙。宋姐半晌才说,原来你这么想? 那要我怎么想?丰年问。 是的,我不能指挥遥控你的想法。宋姐无力地回道,那就不见了吧,祝你前程似锦,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她挂了电话,丰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眼手机,宋宋越琼的声音听不见了。丰年心脏麻痹了下,她低头对着墙壁呆呆坐了会儿,宿海翻到她身侧,坏丰年?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0) 这下真分了。丰年喃喃,她看着宿海,小海泪水滚滚而下,丰年被大姑娘抱在怀里,眼泪都抹在宿海领子上,我我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大姑娘说那你就哭,哭出来。 丰年放声,她凄凉,又温暖,没有声嘶力竭,只是腹部抽搐,嗓音压低。大姑娘的手覆上她的脖子,轻轻抓了那里的发脚,被此情此景感染,竟然大声哭出来。 丰年被吓到,吸了鼻子,怎么了小海? 谈恋爱太惨了,太惨了。宿海哭,坏丰年,我没见过你开心几回。还有小柳,她也惨。明恋不舒服,暗恋也不舒服 丰年揩泪,不,不,谈恋爱也有很开心的地方。 不开心!你都成了胡椒粒了,要碾成粉末。大姑娘说我不该来,到处都怪伤心的。坏丰年,我不想长大,我喜欢一直住在城中村,拿小钳子烫头发,和你们吃喝玩乐。 这话天真得惹丰年破涕为笑,她反将大姑娘抱住,没事儿,真的。明天带你吃羊蝎子,红汤白汤一块儿上。 丰年哭肿了眼睛,第二天陪着大姑娘吃羊蝎子,还不忘记昨儿半夜偷偷给毛信霞发消息,说宿海和自己在一起,做通她的工作后再送她回柏州。 毛信霞千恩万谢,说就猜她去找你了。再转来两千块,说小怀你带她吃些好吃的。这孩子没有几顿饭哄不好的。 宿海戴着手套啃骨头,丰年给她烫菜捞菜。大姑娘说你手机又亮了,飘过去好长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哦。丰年擦了眼镜上的水蒸气,果然看到宋姐的多条留言:丰年: 见字如面。虽然今年我着急赶回来,却也做好了见不到你的心理准备。相识两年,相恋一年多,这样的刻度在我的人生中时间不算长,但绝不浅。 我以为上次天台一游能将我心里的话表达清楚,可惜,毕业多年,我文字语言功夫见退,辞不达意有此原因,更多因为我走太远,我们的轨道看似重叠,其实错综分布。 婚姻于我已是过去式,自由在身,财务无虞,我本该能放宽心享受爱情。但有两点一直让我左右为难:其一,你年纪太轻,人生尚且有无数可能性。我贪心,一面想尽可能和你长久,另一方面又怕耽误你的人生选择。所以我希望,咱们用一种轻松些的心态面对感情。抱着必然失去、是以珍惜的念头相处。我一直钦佩波伏娃的爱情成于自由一说,但忽略了一点,自由成于相互对等。 其二,璋璋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这孩子敏悟,略谈几句就未再提,而我已经坐立不安数月。 可能人生不必尽求完美,在很多人看来我算成功,应该提早看开。 另,柏州购房一事并非为了关住你,是我觉得以我的力量能帮你些许,思来想去,一是工作落户北京,二是购房帮父母、尤其你母亲早日解脱于生活的困顿。你是个极温柔善良的人,对你母亲总有遗憾不满,更有愧疚。如果此事伤及你,请接受我的歉意。你本非金丝雀,不必以美笼华食为诱饵,但好友间尚且有筑巢相助的美事,何况你我?这笔钱我已单独存起,如果你需要,随时来取即可。 丰年,你不是胡椒粒,也不是其它的调味品。你是一把小小的锋利的剑,不会致命,但足以划破我赖以为生的伪装。你不要世俗名分,只要爱情里的名分。我以为我给了你,你以为从没接收到。我想刀和木石该最相配,我非木石,更像一湾已经看到了尽头的水流。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妙的爱情。刻舟求剑不得,你的剑却沉入水底,足够我余生回看揣摹,你来过,真好。 我已改签机票,明天就回父母处。为人女多年,几乎未好好尽心侍奉,从今起算来得及。 昨晚电话,我言辞失了风度,望你谅解。但祝福未变,愿你得一心爱人,能朝夕相伴,不为名分虚实苦恼。再见也好,不再见也毋需难过,丰年。 曾经的爱人越琼 丰年哆嗦着回拨宋姐,那端已经无人接听,怕是在起飞前才发的。羊蝎子店內,碳火正红,白汽缭绕,汤汁翻滚,窗外是喧阗的街道,窗内是一张张真实的脸。 她看宿海,恍惚以为这不是北京城,而是柏州。宋越琼像一本她读过的小说女主角,她哭了,笑了,闹了,再沉重叹息,终将书合上。 一场梦醒了,她却陷入了庄周梦蝶的幻境。丰年低头,看着碗里的酱碟,大姑娘已经给她夹了一筷子鲜切肉,吃啊坏丰年,这会儿最嫩了。 丰年吃羊肉,暖得心里化开,她张嘴哈气,眼泪流下。丰年还在尽力吃,隔着雾气缭绕的那头的宿海也也吃得兴起点头,你开心了点没有?丰年假装擦汗,抹了眼泪后问宿海。 开心!大姑娘说,坏丰年,我要开店做老板,赚了钱天天带你吃这个。这顿你付,对吧? 丰年想笑,她忍了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第194章 去柏州火车站接宿海的袁柳提前带了盒袁惠方亲手做的糖醋爆鱼,并且由俞任亲自开车接送。毛信霞觉得,对于三进派出所的宿海,她那一巴掌打得不算厉害,给她点儿教训。并且不能亲自接,这样她就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 宿海出现在袁柳面前时,整张脸胖了一圈,上次穿着还显得宽松的大羽绒服已经贴紧了身体,大姑娘坐到后车座边嘬着手指边说坏丰年这一个礼拜尽拉着我吃吃喝喝。基本是我吃喝,她发闷。 俞任给她递上纸巾,丰年她还好吗? 好的。也真分手了。大姑娘将饭盒递给俞任,姐姐你也吃。 俞任笑,我也有,小柳给我带的我吃了两天呢。她看了眼袁柳,表情有些无奈。因为袁柳带来的太多了,整整五个饭盒的硬菜,别说她吃不下,就是吃得下,放上几天也会不新鲜。于是这两天她早晚开足马力,就怕浪费食物。 丰年姐姐分手了心情应该不太好,她怎么不和你一起回?袁柳趴在副驾驶上,而俞任说我开车啦,你们聊。 大姑娘说博士要准备写论文的事儿,还要出版什么的。开年她都二十五岁了,她这要什么时候毕业? 俞任说丰年硕博连读五年,顺利的话也得五年半毕业,等毕业时二十六岁,很年轻的。要不是丰年复读过一年,她今年就出学校了。宿海算了下,她念了接近二十年书,我的天?她没疯都是本事。她发誓再也不取笑坏丰年是留级生了。 坏丰年的那位宋姐比她大多少?袁柳冷不丁问出这个八卦问题。俞任的眼神愣了下,听宿海猜测,她没说过,看样貌大她十岁。但是听丰年说宋姐的女儿都要读大学了。就算宋姐二十五岁生孩子,她今年也有四十二三。起码大坏丰年十七八岁,呀,这是真爱啊。 真爱不是靠年龄差体现的。袁柳正色道,小海,你这脸大了一圈,回来后还去不去练搏击? 练!宿海捏了下肚子,我今晚就要去练,等我把爆鱼吃完。 嗯,咱们一定要注意身体管理,一不小心吃多了,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腰上的肉会层层叠叠的。腹部脂肪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它堆得快,消得慢。袁柳说这话时,俞任用力吸了下肚子。 晚上我也去你练搏击的健身房,隔壁是舞蹈室,赵佳琪她表姐就在那儿上课。你没事来看我们跳舞啊。袁柳邀请着宿海,大姑娘点头,行。 袁柳又满是期待地看俞任,姐姐 晚上我要写东西。俞任吸饱了气,一松弛,腹部又放松了。对于袁柳各种邀请,如果有空,俞任都会欣然赴约。当然她有空的时候不多,小姑娘就厚脸皮地上门,理由五花八门:送吃的、检查花朵、代理卫生打扰、路过闲着没事儿上来坐坐、想喝姐姐的私房茶、探讨读书心得、咨询学习 甚至有跑步经过尿急借地解决的理由。俞任觉着袁柳的理由箱子就是个任意门,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袁柳做不到的。 姐姐,嗯袁柳看着俞任的腰腹,视线停留了两秒,大姑娘也探头,哟,俞任姐姐,你也胖了呢? 俞任说你们胡说八道,我体重一百零二多年不变,冬天衣服多不晓得吗? 大姑娘是个实诚孩子,衣服多是一方面,主要看双下巴啊。 俞任不作声了,偷偷看了眼镜子里自己那微弱的双下巴,直到将车停下,她才说,你们回家吧,我就不上去了。 袁柳给宿海使眼色,大姑娘说诶,那我自己搬箱子上楼。我妈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她要是还打我怎么办?我能不能去派出所报警说她虐待未成年人? 小海得了吧,你妈虐不了你,你少去一趟派出所她就不用在家里摆尊菩萨天天烧香了。袁柳示意闺蜜快点儿下去别磨蹭,自己则还稳坐副驾驶不动如山。 等宿海站在楼下抬头,刚上小学的弟弟邵君涵早就踮着脚趴在阳台上喊,毛信霞,你女儿回来了!快准备火盆!宿海说你没大没小,想挨打了是不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宿海一左一右各拎两只大箱子跨上了台阶,临了回头对车内的俞任挥手,谢谢姐姐! 车内的袁柳依旧不动弹,直到俞任问,今天是想去我家干什么呢? 小姑娘却抿嘴忍笑,姐姐,你真的不胖,没有双下巴。 谁说没有?俞任说你只是拍我马屁,不愿意说实话。小海诚实没心眼儿,有什么说什么。 那我也有什么说什么吧,袁柳笑出来,你每天加班久坐,我去你那儿都见你靠沙发上,因为运动不足,可能的确胖了一点点。小姑娘侧身看着俞任,去看我跳舞吧?这支我练了两个月,顺便我陪你去跑步机上甩甩脂? 俞任其实早就动了这个心思,但还是没马上表态,她将车调头,说吧,想去干什么? 袁柳其实不想干什么,仅仅想多待在俞任身边一会儿,理由她倒是早想好了,你家里的窗帘从搬进来就没洗过,我想趁着大晴天,在过年前洗干净。 我家不脏,窗帘现在不洗也行。俞任说是这么说,还是将车驶出袁柳家小区,但出门后却不是袁柳熟悉的方向,怎么不往西拐弯? 俞任说去商场,带你买衣服。虽然小姑娘现在会在赵佳琪的指导下进行网购,但衣品跳跃幅度过大,甚至穿得一言难尽。赵佳琪有时会偷自己亲妈的大衣穿出来,也鼓励袁柳这么做,我们在同龄人中比较成熟,再说,你成天穿的幼稚就不能在那一位面前彰显气质,还是像小孩儿。 袁柳觉得此话有理,还真问袁惠方要了件鲜艳的橘红毛呢大衣,袁惠方重返职场做回老板后,衣服越来越高档,已经穿上了那个三只羊品牌,做工倒行,中老年人最爱的从领口到袖口服帖风格,后摆还时尚地微微鼓起。顿时让她的年龄从五十变成了四十五。袁柳穿上时她还给予孩子指导意见,你配条深色裤子,妈这条黑色羊毛阔腿的你也拿去穿。 十六岁的小姑娘穿出去后还配了双运动鞋,震得赵佳琪当场结巴,嗯还挺成熟,一点儿都不像你这个年纪。 袁柳当然穿了这身见俞任,姐姐眼里闪过异样,袁柳以为是惊赞,姐姐,我这身不错吧? 俞任说小柳,咱们还是穿符合年纪的衣服,你不太适合这身。你是青春阳光的气息,你身上这身需要挎个深紫色尼龙布包才能搭配。 袁柳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得过了,小海去北京这一周她在穿衣打扮上失去了严格的把关帮手。 俞任却想着小姑娘的确也到了爱打扮的年纪,要挑个时间帮她仔细挑选。衣物有时能给人带来自信,而袁柳的身材样貌只要选好风格质地,并不难挑。 俞任挑得都是少女款,小姑娘看着有些为难,俞任说不贵的,而且质地不错能穿几年。 我我想自己挑。小姑娘的话让俞任欣然答应,行。 于是袁柳直奔OL区,我可以试试这个吗?小姑娘指着一套浅深色女式西装问,这是俞任上班时的风格。俞任笑,你想穿到八中被不认识的同学喊老师好? 经过几番探讨,俞任终于确定袁柳的口味变了,少女的娃娃领已经不是她的最爱,她最后被小姑娘挑了棒球夹克和运动哈伦裤,这个跳舞怎么样? 袁柳喜欢的,但是穿这身不够增龄,所以还在犹豫不决。 你喜欢我穿这样的吗?她最后问俞任,姐姐眼光闪烁了下,问你自己哦。可小姑娘还在契而不舍地追着俞任的眼光,她最后叹,这个问题算是语言陷阱吗? 不,不是陷阱,我没给你下套。袁柳眨了下眼睛,自己提着衣服去结账,姐姐,妈妈给了我钱,让我自己买吧。提着几袋衣服和俞任走向停车场,袁柳察觉到俞任有些心情不悦。 姐姐,我很喜欢你挑的衣服,如果你也喜欢,我就更乐意穿。袁柳说绝对不是想从你嘴里套出喜欢那两个字,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时是那样的场合。 俞任耸了耸肩,小柳,你你不要将咱们的相处都带到模糊暧昧的境地,这样话很容易说死的。俞任说我希望你的所思所学所玩所结交,都因为你真的喜欢,而不是因我的眼光而决定。 俞任这样强调已经不下数回,袁柳也叹息一声,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的话呢? 姐姐,你有点儿着相了。小姑娘老成总结,因为你认为我做什么是为了讨你的喜欢。 哟,你还知道着相这个说法?俞任开车,袁柳听她这语气也欢快地钻进车中,你看,又着相了对不对?小姑娘说姐姐啊,你总当我十几岁,甚至比这个还小,所以你看我穿着也用少女的眼光,听我讲话稍微出离了年纪就这么惊讶。 袁柳,我发现你越来越没长幼之序了。俞任嘴角的梨涡看得袁柳挪不开眼。 第三次着相。小姑娘说。 车忽然又停止了发动,俞任拉起手闸,这一次为什么?她表情有些严肃。 五伦五伦八德里的长幼有序的确有值得继承的地方,我是从这个语境出发的。小姑娘被看得心虚,嗯前提是,是我说话成熟,你觉着吃惊。我点出事实,你又说长幼有序这,这就是。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1) 俞任脸上的表情没绷住,她笑着推眼镜摇头,这不是着相,倒像胡搅蛮缠。她刚才的语气和一些说不过孩子的家长急了用一句我是你爹或者我是你妈性质一样。 那我可不敢认。小姑娘吐舌头,脸被俞任忽然揪了下,小怪物。姐姐说。 袁柳在舞蹈室排练时,穿了一身运动装的俞任正双手摆成小鸭子状踩在健身房的体重秤上,那串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107.78。 哟,四舍五入这个数字吉利,要您发。擦着汗的宿海扫了眼,说你真瘦啊,我140斤到的北京城,今天早上回来变成了148,天要我往死里发。 俞任解释,我今天吃得多,来前也喝了不少水。 可是俞任姐姐你穿得也不少啊。宿海丝毫不给俞任面子,姐姐,换衣间在前面。 没换衣服的俞任在椭圆机上忙活了四十分钟,休息了会儿后被隔壁轻快的音乐吸引,那个舞蹈室门前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在观看。玻璃门內,一些少男少女在欢呼或起哄,而场地中间随着音乐律动的是袁柳和赵佳琪。两个小姑娘面带笑意跳得轻巧俏皮,俞任的眼光渐渐只定格在袁柳身上。 她不懂街舞,听到旁边的观众说这算什么locking,这TM是soul。俞任充耳不闻,仔细听了下音乐的节奏,忽然她发现了这支舞有意思的地方:音乐节点的切入和动作紧密相关,指挥着关节的停顿、动作切换、脚步还有力度强度。 袁柳算初学者,但跳得很自信,她的舞蹈看着轻快,其实要每个动作做到位且流畅无碍要付出很多努力,小姑娘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最后随着音乐的戛然而止,她以劈叉结束。这是舞者的基本动作而已,可还是看得俞任目瞪口呆柔韧度可以啊。 袁柳和赵佳琪显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跳完了摘下帽子行礼,又开开心心地盘腿坐一边看别人接着跳。袁柳擦汗时被赵佳琪推了下,她抬头,赫然看到练得一脸红润的俞任正看着自己微笑。小姑娘本就累红的脸汗更止不住,她从侧面绕到门外,羞涩喊了声姐姐。 俞任笑,跳得真棒。袁柳用衣袖擦着脸,就瞎跳,每次这么练很开心,女教练比上次的男教练教得耐心。俞任摘下脖子上的毛巾递给袁柳,下次自己带条啊,幸好这个我几乎没怎么用。 袁柳说好,她咽了下口水,俞任说我给你买瓶水去,小姑娘却拉住她,不用了,姐姐,你和我坐下看看别人跳吧。 俞任被袁柳拉到舞蹈室內,坐在赵佳琪旁边,带着俞任打拍子欢呼,不时还低声介绍下人家跳的舞种。又用毛巾擦了下汗,似乎闻到了俞任身上特定的香味。袁柳扭头看俞任,姐姐漂亮的眼睛眨动,然后低头喝水。喝了一口,想起小姑娘,她递过去,袁柳笑了,抓住瓶子仰头灌了口,汗水从下巴低落,纯净水也漏出一行顺着她光洁的脖子流下。 俞任挪开眼,而中间的舞者已经开始边做着breaking边旋到了俞任身前,表情还有些刻意逗弄的意思,很明显,这里面只有俞任看起来最不像跳舞的。俞任一怔,忽然单手做了个手枪射击状,啪她作出这个口型,那位调皮的舞者也乐了,跳得更起劲。 袁柳被俞任那个幼稚的动作逗笑了,她目不转睛,耳边是赵佳琪的提醒,袁柳,擦擦嘴,口水出来了。 小姑娘一惊,抓着毛巾角擦嘴,俞任显然也被带入到氛围里,拍掌更加卖力。她觉得脸颊发红,但还是没侧头,她知道那一端,那个小小软软的小袁柳变成了会劈叉的大姑娘,她在忍不住看自己。 地上不断地加入观众,盘坐的大伙儿也不时往一侧挪开位置,队伍动到袁柳这儿,她也往左边挪了下,凉润的手背贴上了身边俞任的手腕。袁柳就像跳locking时定格了片刻,心跳比当众舞动时跳得要剧烈得多。 俞任真来了,她就在自己身边。袁柳想抽手,而左边的席地位置已经挤无可挤,有人已经说没位置啦。俞任的手扶住袁柳的腰,咱们往后面点儿就好。 柔软的手指搭在小姑娘右侧腰上,袁柳愣在那儿。 小柳?俞任唤她。 袁柳忙不迭,哦,哦。你魂儿没有了,袁柳。赵佳琪又在自己耳边说。袁柳低头看地板,笑得耳尖都在微颤。 第195章 周日的俞任还在被窝里赖着,一声比一声急的门铃催她起床开门,袁柳,才早上十点你来干吗?我的窗帘不用洗开了门,发现是印秀和卯生两口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嗯?俞任有点困惑,咱们什么时候约了? 是没有约,卯生说你这儿太冷清,要来帮你暖暖锅灶。印秀指着卯生提着袋子,里面红红绿绿装满了食材。 俞任迷糊地抓了下头发,快进来。 卯生说今年她们要单独外出度假过春节,来给俞任拜早年。她进屋就没闲着,直奔厨房开始洗菜。印秀则替俞任烧水,打开她的冰箱看了眼,果然。 俞任笑,我一个人做饭也吃不了。 人多就热闹了。印秀推俞任洗漱去,走到卯生身旁试了下水温,这个太凉了,调热点。她伸手调热水的龙头,没想到卯生凑过来亲了她的唇一下,印秀说这是俞任的家里,你注意点。 卯生说着好,又补了一下,惹得印秀轻轻捶她,白卯生,你好歹是个角儿。 角儿没怎么成,倒是被吓得提心吊胆。卯生说自从你看了那个超话,就不太乐意和我在外面手牵手。那就回家牵手吧,你妈还说我粘人。我粘人怎么了,我不粘了你才要担心对不对? 我不担心。印秀笑,给卯生找来俞任挂在墙上的围裙穿上,检查着她家里的调味品,竟然还挺全。卯生今天粘人也有道理的,她去外地唱了半个月的戏,回柏州后就被印秀撵到赵兰那儿几天,阿姨想你了。 今天一早才回家,两人一合计安排,就直奔俞任这儿,印秀还说你放心,今天单周,俞任周日肯定不加班。卯生笑,你怎么这么了解? 当然,我和她经常聊天。印秀削着土豆皮,和卯生说说笑笑。 俞任将自己和卧室都收拾清爽后想来帮忙,刚到厨房门口就看到卯生扭头咬了下印秀耳朵,她咳嗽了声,卯生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下不为例。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任已经喝上了印秀泡的茶,我是觉着奇怪也并不奇怪,人家小别胜新婚。她摇摇头,我能做什么? 你去玩儿啊。卯生让印秀陪俞任去,做饭交给我。 卯生向来心疼人,难得的是她这种温柔特质从小贯穿到长大,俞任说她除了有时看着软,别的什么都好。 对,前女友结婚告诉她,收了请柬就自己开车去省城参加婚礼,还送了份厚礼。印秀看着厨房内的卯生,开开心心去的,肿了眼睛回来的。 印秀问卯生你是舍不得人家结婚才哭的?卯生说不是舍不得,而是孙甜给她解惑了,当初分手看似突然,其实是她看出来我心里勉强。我当时接到邀请去宁波唱戏,即为了赚钱也为了锻炼,但没和她商量。来龙去脉都和我没关系,本来就是强求来的缘分,可能要因为这个分离变得支离破碎。我让你毫无牵挂地去闯,我也专心考编制吧。孙甜在结婚前一天和卯生特意吃了顿饭,这会儿才说实话。 孙甜还说两个钱包里拢共加起来都没五百块的人,两种诚惶诚恐稀里糊涂的未来,加一块儿就是负数。但我真没想到,白卯生你这一走就没再回头。逢年过节也就是问候问候罢了,孙甜也硬气,愣是都没回复。 卯生哭了一路,回来躲在印秀怀里说,我挺混账的,我那时辜负了三个人。 俞任听了唏嘘一时,得亏她遇见的是好女孩。 印秀则捧杯抿了口,她呀,从小被戏喂大的,哪里见过那些复杂的场面,人本质简单,对人好也是掏心掏肺,所以就算分手,人家对她也记恨不起来。俞任微笑,不错。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开开心心,印秀和俞任两个人还喝了一瓶啤酒。出门前,印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俞任,你得热闹起来啊,一个人也要热热闹闹的。 俞任说我挺热闹的,没你们,小柳她们也会来闹腾。她心里暖暖的,一直送两口子到电梯门口,等到电梯关上,俞任才笑着回家,吃了个闭门羹后才想起忘记带钥匙。她傻了眼,竟然双手拉住门用力拽,那防盗门纹丝不动。她摸手机在口袋,冷汗才稍微停下,打了个电话给俞晓敏,那头说你等着。 十五分钟后,俞晓敏就出现在她面前,副院长踩着高筒靴身披她最贵的一件羽绒服,脸上还画了淡妆,看到衣着单薄的俞任后五官立即皱起,你要死哦彩彩,穿这么点。 妈赶紧给我开门。俞任说谁想到出门送个客人就随手带上了。 俞晓敏开了门,往女儿沙发上一坐,幸好你来了这通电话,要不我还不好意思离席。俞晓敏说在柏州的高中同学聚会,又谈到了孩子谈恋爱结婚的事儿,问到你我就是不清楚不过问,一个个的倒训起我,说我对孩子放任自流。 他们懂个屁教育。老马的儿子都二婚了,还洋洋得意。老彭的女儿明年就结婚,她还说要去外地带外孙子,都知天命的年纪还这么想不开。哦,老许的儿子欠了一百多万,还得他卖房子抵债,说是赌博借了贷俞晓敏说他们怎么不反省自己?凭什么说我。 俞任听乐了,妈,那你直接怼啊,你儿子水性杨花,你女婿占你便宜,你儿子烂赌成性把你家里的烂摊子收拾好再来和我讨论教育。 俞晓敏眉毛一拧,怪嗔道,胡说,真说了我怎么当上副院长的?我现在就遗憾,我这么优秀还只是个副院长,这么些年这个副就没去掉。 为什么啊?俞任也觉得奇怪。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呗。俞晓敏说回回公开竞聘都说我机会大,回回都他妈空降兵。现在我年纪越来越大,人家却年轻。说白了,我就是一个只能靠自己的女人。 这话题说到这个份上,自然又得俞任来承接,你也是一个女人,正要哪天升了正科我就谢天谢地哦。不要指望任颂红,他打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就是要借着亲生女儿做他那两袖清风的秀吗?显得他公平无私,大义能灭亲。 算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捏脚。不在这儿和你扯那些有的没的。俞晓敏休息了下就起身,忽然又看了眼俞任,彩彩,你胖了哦。啧啧,果然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整个人状态一泻千里。你看看你皮肤暗淡无光,双眼浮肿虚凝,小腹微微凸起,来转身俞晓敏将俞任推着转圈,一手拍在女儿屁股上,要死哦俞任,你的屁股都坐成了平底锅! 你真是连尼姑都不如了。俞晓敏痛心地摇头,保养啊,我给你的面膜呢?放冰箱里知道不? 俞任说知道了,她已经开始去健身房甩脂。 甩脂没用哦,要塑形你懂不懂?你这本来就是矮子身高,也就占便宜在这张脸随了我。身型要练习才会看着挺拔,妈改天给你找个教练。 不,不,俞任拉住俞晓敏,我不需要教练,我有教练了。大姑娘免费施教,报酬仅仅是一顿烧烤。 俞晓敏走之前看着有点枯萎的女儿,上骂了白卯生十句,下又骂了齐弈果十分钟,她们倒是滋润了,就就扔你孤零零的 妈你别说了,老提这个没意思。俞任头大,感情这种事儿合则两利,不合就坦然以对呗。我一个人真的挺好的。 好个屁。俞晓敏关门走了,剩下女儿一个人在家好。一个人就是有千好万好,可以不穿内衣就套件睡衣,可以穿一只袜子脱一只,可以将碗筷堆在水池中,可以不叠被子在没有加班电话打来的时光,一个人的恣意抚平了俞任高中和大学集体生活带来的紧绷。 俞任又钻回被窝玩手机,袁柳的信息不期而至,果然周日她人不上门,照片还是要来的。小姑娘穿着前些天俞任给她挑的舞蹈装,对着镜子捋起衣服下摆,努力吸着肚皮亮马甲线,姐姐,这下明显不? 俞任看到莹白的腹部两侧各有道竖线,她放下手机掀开被子,也学袁柳的样子吸气,没有竖线横线,只有一块略显软乎的白皮。她回袁柳,明显了。发之前,在明显后加了两个字点儿。 将手机扔一边,俞任打了哈欠想继续睡,脑子里却分裂了,俞任啊俞任,一周仅有的一天假,你活成了猪。你的事业呢?你的身体呢?你对于思想和文字的追求呢? 越是累的工作越能助长人其它方面的惰性,因为精力都献给了日复一日的活儿,余下的一部分最多只够自我谴责。俞任对着心里的那个自己说,我睡个午觉,下午就起来继续写东西。 她闭眼,脑海里却闪过袁柳那闪着汗光的肚皮。努力不想,过了会儿,跳着舞的小姑娘又窜出来。俞任翻了个身,摸出手机问袁柳,抹油了? 小姑娘没回答,俞任足足等了她四十分钟,她才回两个字,没抹。 不用说,她一定穿着这身衣服和赵佳琪在舞室挥汗如雨,灵活的膝盖手腕关节做着触电般的反应。俞任表示理解,小姑娘就该有自己的生活,上次看跳舞,里面都是至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俞任觉着自己有种老阿姨的沧桑感。 再强行睡了会儿,俞任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她起床给自己倒水,小心的敲门声伴随着门铃的空隙传来。俞任穿过猫眼,看到了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她开门,穿着一身老土的红格子加绒睡衣撑在门前,干吗?她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爬出,身上的热意被清冷的门外风吹开。 小姑娘咧嘴,掀开肚皮,姐姐,这下抹油了。吸气,两道显得更深的马甲线在油的帮助下倒映着紧致肌肉的质感,不信?你摸摸?袁柳挺肚子。 俞任偏过脸,你你刚才是去找精油了? 不不,我用了家里的花生油。袁柳低头闻了下,诶,也挺香的。 俞任说你放下衣服,她拉着袁柳到洗手间前,自己擦。袁柳照做,凉水触到肚子,她的肚子又可爱地回缩了下。俞任看着袁柳,你傻不傻?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2) 小姑娘低头检查衣服,还好我机智,里面穿了件特别旧的。嘿嘿,我看小海抹过,还挺显型的。 为什么这么执着马甲线?俞任说女生多点脂肪保护内脏器官。 袁柳擦干净花生油,我我看网上说的受、受欢迎。 受谁的欢迎?俞任轻笑一声,拍袁柳的头,你打扰我午睡了。 那你赶紧睡,我去找赵佳琪跳舞去。小姑娘到玄关换鞋,走前深深一眼收得挺快,俞任送她出门,说你是今天第三拨上门的了。 是不是被打扰烦了?袁柳歉意地问。 不,我觉得很开心。习惯了一个人的俞任手握着门把手,她咬了唇后放开,去跳吧,玩开心。她准备关门,心里却不愿意,因为小姑娘也看着她,楚楚的大眼睛里含着话,俞任那一瞬间读懂了她浓浓的不舍,她笑,快去吧。 又换了个新奇理由才上门的袁柳这次只待了十分钟,她觉得不划算。小姑娘一手按着姐姐的家门,我也可以不找赵佳琪跳舞,我们今天没有约。 你和我也没有约。俞任微笑,一指不禁隔着衣服戳了下小姑娘的腹部,不过,今天的来客都是不约之约她低眼,看到袁柳的脚逼近了一步,俞任惊讶地抬头,嗯? 小姑娘胸口急促起伏,我那句我想你了没说出口,那句我想每天看到你才是她难以抑制的念头,我想陪陪你。袁柳说。 俞任的手指抠着防盗门上的保护膜,一块,两块,她思维中的各种拼图就这样随着保护膜剥落,小姑娘的运动鞋已经重新踩回门槛,这次俞任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她的目光制止着袁柳。 别剥了,不好看。袁柳拿下俞任的手,那我走了。她退出,朝俞任招手,很快就钻进电梯中。俞任的家门依旧半开着,她举起右手看了眼,明明只是被轻轻捏了下,却像留了痕迹。 丰年,你当时怎么就对宋姐动了心?你不是喜欢小英姐吗?回到床上的俞任问好友。 不是我动了心,是她撬开了我的心门。丰年说,也可能我当时太孤独了太想被爱了,她的到来恰逢其时。 恰逢其时。俞任心问这个时是只人片刻的虚弱时分吧。她现在全方位的虚弱了,脑袋在学习进取上似乎放松,身体也不如从前,强悍的情绪管理竟然在一个平常的周末裂开了缝隙。 如果因孤独而爱,这叫爱吗?她又问丰年,会不会无法经受考验? 俞任,什么是因孤独而爱?什么又是爱的考验?丰年说我们总用过关斩将、夺宝获赏的心态面对爱情,总觉得通关后就是童话结局。我们都说爱,只是堕身其中后才能品味到种种爱的形态。 因孤独、因性格魅力、因才华、因身体内部的多巴胺机关被触动、因日久生情、因样貌身材凡种种因,是不是暗含着我们对于爱情结局的高下预判?这种预判是否就有是否通过考验的意思? 孤独之爱要不以共生共灭收场,要不以强行斩断止血止损。孤独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哪怕牵着一个人的手,听着她的誓言,好像能听到井底的回声,也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但只有自己清楚,你触不到底的,因为那口井连接着星罗密布的地下河,有时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所有的分支。 得自己探索,自己面对孤独,不能企图把身边人扯入那极幽深的境地。她有她的水井和地下河。俞任接丰年的话低声说。 俞任能听到心里深处悠悠杳杳的水声,有时她害怕更深远的地方,就不愿意继续探下去,总说就这样吧,原路返回。有时走累了,就不禁往上看,亲人、好友都在井沿探头。 太安静了,随着年岁增加,还有汩汩怆然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只是有一种声音显得格外惊响,那是一块块契而不舍的投石,入井回荡着问路声。如果听不到,该有多寂寞?如果一直装作听不到,投石的人该有多寂寞? 今天的家门开阖三次,俞任久不闻如此密集的人间烟火,在袁柳离开后竟然有些不适应。她打开手机,将小姑娘发给她的视频和照片一点点地存进云里捡起那些石头把玩观摩,也算一种慰藉吧。 第196章 八中新上任个校长,研究了一遍这几年的升学率后得出个结论:高一和高二时本校学生的时间利用率还有待加强。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了袁柳头上,作为全班少数不住校的学生,老师听说她母亲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问她能不能住校保证晚上的课? 袁柳马上想到了剩下的一年半坐监生涯,只有周末一天能见俞任就心堵,她问老师,晚上的课我会来上,能不能自己骑车上下学? 不行。老师说安全问题也得考虑,你一个小姑娘晚上九十点钟骑车,出事了怎么办?学校和老师要担责任的。一般的孩子磨个三回也就认了,乖乖卷铺盖住宿舍吃食堂,袁柳还没放弃,我能不能和家里商量个保证我晚上放学安全的法子,再给学校写份免责书或者保证书如何? 老师犹豫了下,为什么非得走读呢?你回家也不过睡个觉。 当然不能说她袁柳心里挂着那丁点儿的自由时间要见心上人,我妈虽然能走路,但这几年她晚上都要靠我按摩才能恢复。我怕这个事儿一中断,她好起来的胳膊腿儿又要坏。 老师沉默了,说那行,你和家里商量下法子,找个人来接你,最好是男性亲属。 我们家没男性亲属,我妈离婚了。袁柳说老师,这年头有的男性亲属比坏人还可怕你不知道?头上挨了老师的书一下,鬼丫头,就你会说。老师笑。 说到安全感,袁柳第一个想到的是一米七八、打小练习搏击的闺蜜宿海,你从理发店到八中,走路也只要二十分钟,骑电驴更快。小海,你就装模作样接我几天,让老师看看,后面就不用来了。 宿海的剪刀在虎口上顺畅地划着圈,那不行,我要从一而终的。她说我也不要你的报答,但是你也得知恩图报,你每个礼拜请我吃一顿饭,火锅干锅烧烤换着来。 和袁惠方说了后,她当然不同意,劝说孩子去住校。袁柳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妈,你不知道,我从小不住校,寝室里又没厨房,我哪儿吃得习惯食堂?袁惠方说那妈去接你,妈能走。 于是接人的任务就由袁惠方和宿海轮流担当,免责的保证书交给了老师,和家长沟通后老师终于同意,可还再三提醒袁柳,你的学习不能放松啊,听说你上学期和赵佳琪跳舞挺多的。 老师,我现在想跳也没太多时间了。袁柳苦着脸说。 其实她不喜欢在学校里反复刷题验证知识点的掌握情况,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二三线城市的高中生都是这么过来的。用赵佳琪的前女友、那位被称为学神的章若荟女士的话说,这样培养出的做题机器没什么价值,再说了,真正会学的人哪个这么折腾?换言之,如此折腾还考不到700分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儿。 袁柳当时就对赵佳琪说,你们分手是对的,她这个人没什么同理心。甚至还有浓郁的精英派头。成绩始终稳定在班级第五名的赵佳琪则辩解,她就是优秀惯了。 她优秀在哪儿?袁柳问。 理科实验班前两名,清北任选,又提前考出SAT1570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赵佳琪一口气列出多项荣誉,哪一项都是我不能实现的。 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不是和她永远做朋友却不敢表白的绝望,而是明明在一起过,却因为不够优秀而被她放弃。赵佳琪说谈一个礼拜也是在一起过。我就是喜欢她,从小就爱和她玩儿。 我不是没努力过,没追逐过,我做不到。老师见我妈妈就说赵佳琪985还是很有希望的,冲击超一流名校还要再努力。这个评价是我绞尽脑汁换来的。赵佳琪看朋友水灵的眼睛沉静地看着自己,我是不是配不上她? 袁柳摇头,不,你很棒。你们只是对优秀的认知不一样。 可我还是觉着,你比她活得更恣意些,你会跳舞,能打网球,还会拉小提琴。袁柳安慰赵佳琪,她要追求那种成绩荣誉层面的优秀,那就任她去呗。不要跟着对方的节奏,让自己这么痛苦。 诶,你难道不是跟着别人的节奏?赵佳琪似笑非笑。 曾经是,现在不会了。袁柳在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后收拾书包和赵佳琪告别,让自己开心吧。 如果你的开心和对方的开心不一致呢?你要不要委屈自己求全于对方的标准?赵佳琪撅着嘴,问题还不是在这儿? 袁柳的脚步顿住,我得考虑考虑。 八中的小偏门开了,袁柳在等今晚的电驴仙女宿海,大姑娘的电话很快到了,俞任姐姐来店里剪头发时知道了,说她来接你,让我早点儿回家。 袁柳喜上眉梢,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左顾右盼。春寒料峭还有微雨,她跳了几下,就看见前方一辆蓝色的车灯在雨丝中氲开光亮,雨刮左摇右摆,车内人只看得出大概轮廓。袁柳上前,拉开车门瞧着俞任笑,姐姐,你怎么来了? 答者和问者心思截然不同,俞任新剪的头发更短了些,显得她的脖子更细长,嗯?我不能来?她说你快进来,下着雨呢。 小姑娘钻到副驾驶上,将书包放脚下,能来!我特别欢迎。 安全带。俞任示意她,袁柳这才想起来,唧唧呱呱地说学校不人道,没担当,把我们当猪教,到处搜索试卷给我们做 俞任拿出个保温杯,喝吧。润润喉咙继续骂学校,她不觉得小姑娘聒噪,听她的抱怨像重回了高中生涯。 袁柳拧开盖子,喝了两口热枸杞茶后舒服地出了声气,姐姐,今天你没加班? 嗯,俞任将车开到主路,而身边的袁柳安静了。等红绿灯时,俞任问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不抱怨。袁柳不好意思道,你教过我的,我今天抱怨太多了。它无济于事,还耽误事儿。耽误了她看俞任,也耽误她和俞任享受这一刻车内的宁静。 俞任嘴角翘起,沉了下,你这么重要的事也没告诉我,还是听小海说的。 袁柳结舌,我我怎么好意思。 没事儿上我家挺好意思的。俞任飞快瞟了小姑娘一眼,见她笑得有些贼,伸出手就想捏她脸。手臂抬起后做了个活动肩膀的动作,右手重新回到方向盘上,俞任说以后我不加班就来接你。实在来不了再麻烦小海,小海不行就只能辛苦你妈妈。做事安排得有个轻重缓急。 以后?不用,这个月做做样子就行。袁柳不以为然,被俞任瞪,她就缩了下脖子,说好。 不晓得怎么回事,小时候袁柳习惯了俞任的温暖和煦,这大半年来却经常被姐姐白一眼瞪一下甚至捏一把。俞任只要这样看自己一眼,袁柳就无法对着来。 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袁柳想了会儿赵佳琪的话,复述给俞任,最后提出那个开心不一致的疑惑。 俞任眼角笑得细了下,哪有时时一致的开心?这个问题是个童话命题,成年人不会这样问的,因为成熟的人都知道这个不可能,所以几千年前孔老夫子就在那儿和稀泥:君子和而不同。比较难的地方在于这个命题不仅仅出现在普通人际中,还有相爱的人之间。 俞任的车稳稳开在袁柳家小区门前,小姑娘看了眼烧烤店,她就熄了火,说我陪你加餐。 但是俞任不吃,还吸着肚子挺直背看袁柳吃烤茄子,她喜欢观察袁柳吃东西。她小时候吃小蛋糕时格外仔细,勺子上的奶油被舔完,还会不经意地伸出舌头快速卷一下勺底,贪吃又不难看。 八中的食堂也是一言难尽,有时我真恨不得去后厨说叔叔您别炒了,换我来吧。袁柳说一道红烧肉,里面几乎都是肥的不说,还能看到肥肉上不均匀的切口,想必它刚刚和瘦肉分离不久。可每块都分离得如此默契,让我不得不怀疑食堂里出了只业务精湛的大耗子。 听到姐姐的笑声她抬眼,望见俞任眼睛里的波光粼粼,小姑娘愣了下,俞任则低头喝热茶。 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爱人之间发生这样的分歧,我只有建议:耐心沟通,不要添加无用的情绪和猜测。俞任说话的声音清清的,袁柳不禁放下吃的认真聆听,不要用她会开心作为自己抉择的出发点,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人性不体面的地方在恋人中会经常互现。 不要在原则问题上退让,哪怕她是恋人。否则时间久了,景况不如意就可能委屈于自己受委屈,会责怪对方不为自己考虑。为别人开心而作出的决定蕴含着一层心理:我为你付出这么多。表面退让,实则要挟。 什么叫体面呢?袁柳看着俞任清秀的眉挑了下,这世上体面分两种,锦上添花的体面和骨子里的。如果两个人生活都还不错,没有特别为难的地方,那么相互考虑、让步甚至懂得克制就是体面,而它不会妨碍到生活的顺利行进。骨子里的体面才难得,它不是道德闪光点,而是一个人发自内心的行知门槛,不以现实生活的富裕或困顿而改变。 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对方就是这样的人。袁柳说,所以争议还会出现的对不对? 俞任眨了下眼睛,坚持沟通,耐心点,客观些,带着满腔的暖意为对方考虑,更要坚持自己。如果即便如此还不能契合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和小齐,那就认真道别吧。 分手真的不算什么,这是人生的常态。俞任说。讳谈分手就和讳谈死亡一样是人的软肋,而面对它们都是人生的必学课题。 袁柳看着俞任,她咽了下口水,俞任问吃好了?她楞楞点头,随着姐姐回到车上。俞任调好头时,袁柳忽然说,俞任,我觉得你好性感。 俞任轻踩刹车,什么? 袁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好性感,理性也是一种性感。小姑娘看着今晚给她带来惊喜的来客,我特别高兴,你来接我。 虽然俞任没有SAT1570分,也没有全国数学联赛的奖项,但是她不同于赵佳琪的精英范小女友,那一位的世界太窄了,换作袁柳自己可不乐意谈恋爱。她喜欢俞任给她打开的一扇扇大门,那里的世界野花遍地,河流壮阔静谧,俞任信步领先,袁柳欣然赶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3) 哈,俞任对于小姑娘的评价脸有点儿烫,你再长大些,看得更高些,远一点 会的,我们都会的。袁柳的眸光扫在俞任的唇上,又飘向她光洁的额头,可我觉得,没人比你更好。 头挨了俞任轻轻一拍,油嘴。俞任的手没拿开,帮小姑娘整理了头发,上楼吧,早点休息。 袁柳点头下车,和俞任挥手目送她离开。她站在原地,将信将疑,刚刚她好像看到俞任眼里不一样的光彩,似乎学名为开心。 第197章 俞晓敏已经在催婚大事上和俞任同仇敌忾,但不知内情的亲戚好友从未放松过游说。每次回俞庄,胡泽芬总是表情暧昧而狡猾,问孙女有没有意中人? 而这几年渐渐看透俞任工作野心的爷爷俞文钊则用老一套劝说孙女,女人一定要有家庭,女人一定要有孩子。 为什么一定?因为千百年都这样的。祖宗之法不可易。 我不认识祖宗,他们也不认识我。俞任的玩笑话让俞文钊气得翻白眼。 但任颂红这里就不是轻易能打发的,做爹的把女儿叫到家,让老婆廖华做了一桌子饭菜,咱们好好谈谈你的个人问题。任颂红说除了那个祝朝阳,左鹤鸣的事儿我也听过,小伙子不错,有分寸也稳重,现在柏州自己创业干得有声有色。你拒绝了他,其实也是拒绝了你领导,这个教训你吸取了没有? 吸取了。俞任乖乖女般地表情让任颂红笑了,下面一句话又将他染黑,以后领导掺合我私人的事儿坚决不配合。我错在一开始就不能顾虑得罪人而赴约,去了又拒绝,这样让人家领导更没面子。 行行,旧事不提,廖况呢?任颂红说廖况在银监局又升职了,前途无量,你们年龄学历家庭个性都般配,你担心你妈妈那边?不用怕,爸爸替你去说服。 说到自己侄子时,任颂红后妻廖华的脸上堆满和善的笑容,她饱含深情地对俞任说,彩彩,阿姨不是偏袒自己侄子,小况在柏州真的算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 俞任不语,饭桌上冷了下,任颂红使了个眼色给妻子,剩父女俩后他问,是不是有了别的意中人? 俞任顿了下,微笑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廖况?任颂红说我一想到你的终身大事就焦心,这么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爸,我为什么就要考虑他?是为了配种吗?我考虑不了,我对他没有任何意思,他挺好的,但不适合我。 什么人适合你?俞任听到这个问题后心跳了下,我自己。 这顿饭不欢而散,任颂红最后说,你要考虑清楚,婚姻对你而言不是牢笼,而是助力。你还想不想要进步? 俞任开车绕着柏州城两圈才回到小区里,她在车里闷着不想回家,就开了窗户吹风发呆心理再强悍,经常遇到这种热心人带来的糟心事也会难过。她下车买了几罐啤酒,脱了鞋坐在后座慢慢喝。酒精能让她暂时忘却身上捆着的无形绳子,喝得两颊粉红后,俞任看了眼手机:九点四十。 这会儿开车不行,头晕眼花也不方便接袁柳,她给宿海打电话,请她帮忙去接闺蜜。 靠在车里又睡了会儿,被小区里别车的喇叭声惊醒后,她再看手机,已经是十点半,和任颂红无法坦白性向,起码要说服他别再干涉自己。 俞任喝口酒润了嗓子,拨了父亲的电话,任颂红高升后,说话语气比以前更沉着缓慢,俞任觉得他这是拿捏做派、努力收缩自己的羽翼,想明白了?任颂红问。 爸,我想和您郑重地谈一下这件事,我的婚姻大事请让我自己担负决定,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俞任对亲爸时说话就没七绕八绕,而是直接挑明。 我不需要男人。俞任的话让任颂红沉默了下,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离婚吗? 不是,相反,我感激你们离婚了,起码给了我一段安静的成长时光。俞任说,如果您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希望您尊重我的意愿。 可你是我的女儿!任颂红加重了语气。 我首先是我自己。俞任预计到这次电话又将吵架,爸,我不需要强加的事物或者人,这满足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罢了。我的确想进步,可我不信这个体制容不下一个单身女人的奋斗。爸,您可以代表着说一句,不结婚的女人在柏州体制内没有前途这个定论吗? 强词夺理。任颂红说算了,廖况看来你是真不喜欢,再看看别的男孩吧。 爸,我觉得您没听明白,我不需要男人,任何男人。不要给我找麻烦。俞任的话直接点燃了任颂红的怒火,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俞晓敏怎么教的你?你匪夷所思你还有没有一个作为女人的社会自觉? 俞任挂了电话,苦笑着去摸啤酒罐,两个罐子都空了,她穿上鞋准备回家,忽然被车前方的一个黑影吓得浑身发颤,鸡皮疙瘩从头钻到脚时,黑影说话了,姐姐? 俞任松气,提着包和垃圾袋摇晃着锁上车门,你又来了啊? 袁柳低笑一声,小海接了我,我让她放我在你家楼下。姐姐,你在车里待了好一会儿了把?看到俞任又摇了下,袁柳上前扶住她,俞任推开她,没事,我今天吃饭可能来不及接你。 小姑娘的手又回到她腰间,上楼? 不上。俞任想了想,我要上厕所。 那还是得上。俞任回家,将袁柳关在门外,小姑娘吃了一鼻子灰,在门口摸着鼻尖。过了会儿,门又开了,俞任连鞋都没换,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走走。袁柳忙说。 不要你陪,你写你的作业去,回家复习啊,下学期高三了,考什么大学想明白了没,文科生的专业不好找工作知不知道?俞任说了一串还不打结,而袁柳断定她喝多了惜字如金才是俞任喝酒的常态。 你喝多了,出去碰到坏人怎么办?你又长得这么标致。袁柳和俞任进了电梯,我的作业早就写好了,复习也更没耽搁。成天被圈养,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谈恋爱吗? 俞任哼了声,我要去柏江那里走走。 行,袁柳说今天天儿还挺暖和,适合走路。一大一小很快走到柏江边,俞任不顾地上是否干净,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看江水,忽然说,那会儿我和卯生谈恋爱,周末放假才有机会和她来这里看看。 看什么?袁柳的心抽了下。 看看水啊,听她唱唱戏啊。俞任提及往事有些羞涩,都过去了。 你读书时能谈恋爱,我就不行。想到这,袁柳唉了声,盘腿坐在俞任身边看着她的脸颊。 我喝酒了,不性感的,小兔崽子看什么看?俞任不瞧袁柳,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唉,我虽然很开明,自己也是这类人,但是真的很担心,你这以后俞任舔了嘴唇,小柳,这条路不好走。 我觉着没什么难走的。袁柳的回答在俞任看来有些无知无畏。她哼笑了声,打一下小姑娘的头,难哦。 难在哪儿?家里人不同意吗?我有信心让我妈接受的。袁柳说难的不是我属于哪类人,难的是别的。 你又有所指了。俞任再拍她头,不许说阴阳话。 阳话不能说,得留白。袁柳靠俞任近了些,俞任? 喊姐姐。俞任不满。 俞任!袁柳昂头,原则问题要坚持的。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取向问题吗? 回答她的是俞任久久的无言以对,最后才说,我小时候,真的觉得不算什么。当然,现在社会上泼来的窒息感对我也无法杀伤。我不是为自己的经历难过,我是为我们所有这样的人不开心。 生活不容易的,这样的感情却要像石头背面的苔藓,在无法接触到阳光的时候拼命地生长存活,更不容易了是不是? 小柳,别看我像成熟了,但心里总觉得不平。真的,装不好不平的人算不了成熟。俞任的头发被江风吹乱扎得眼睛发痒,她打了个哈欠,小声而委屈地说,我爸说我没有作为女人的社会自觉。 小柳,这事儿越想越悲哀,他哪怕用一个公职人员的自觉来要求我,我也不会心酸。可他在用女人的社会自觉规范我。我和他是父女,到头来,他站在社会的高度指责我,血缘比不上他的这份社会自觉。 什么是女人的社会自觉,什么是你爸爸的社会自觉?袁柳晶莹透亮的眼睛闪得俞任怔住,你太早知道会很困扰的。 可你二十七岁了,俞任,你不依旧困扰?兴许早点告诉我,我能早点带着这个问题去思考呢。没准儿哪天我能想明白。袁柳脱下羽绒外套披在俞任身上,俞任刚要拒绝,被她按住肩膀,就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吧,我不冷。小姑娘眨眼,姐姐,那两个自觉究竟是什么? 听小姑娘又把称呼切换到姐姐,俞任说你真挺狡猾的,你是小狐狸你知道吗?偷换语境的事儿越来越熟练了,袁柳你个小兔崽子语文阅读理解是不是丢分最多啊? 袁柳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哼,因为你自作聪明想太多。俞任抓紧了羽绒服衣襟,这会儿暖和多了,我们考虑问题都有立场,当然立场这个表述在学术上有时容易引起政治化的联想,那么就用一个中性的词,场。 男人的场,像我父亲那样的,他理所应当、不假思索地认为女性应该进入婚姻生孩子。他在平时看待我时用女儿这个视角,但在社会领域,他的视角是千百年来的历史、思想、经济、政治、文化、礼仪等多元素的凝结,他看我是一个理应做出自己分内事的低级群体的一分子。 我难过于他这种执行的自觉性,超脱了父女,很自然地落在性别的社会历史层面。我这样解释你懂不懂? 袁柳想了想,视你为社会工具多于亲女儿? 俞任张嘴,随后轻轻拍自己的脸颊,我真不能喝,脑子喝坏了说得这么啰嗦。 那你也用工具的眼光看他。袁柳搓搓手,帮不上忙的爸爸不如不要,添麻烦的爸爸更不能要。刘茂松就是因为没用还添乱,被我妈撵走了。 俞任笑着点头,有道理。头一歪点在小姑娘肩膀上,打车回家吧?俞任坐正。 江堤没有车。袁柳说,不远,我送你回家。 可是,姐姐走不动了,我歇会儿。俞任有点耍赖地将头埋在腿间不起身,袁柳蹲下,那我背你? 身后人愣了下,随后自觉站起来,回家。走了没两步,小姑娘将书包递给她,替我拿着,你走得太慢,耽误我回家做题复习呢。 上来吧。袁柳依旧低下身体。 你背不动!我不耽误你!俞任扶着她肩膀,忽然双腿被小姑娘卷起,袁柳已经将她架在自己背上走了几步,瞧这轻得很哎哟我的姐姐诶,你还是下来吧。袁柳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俞任,放她下来。 我又不重。俞任横眉,酒精的红已经染进眼睛。 是我没用。袁柳笑着接过书包,走吧。 俞任甩着双臂,我才一百零二。 小海说你一百零八,羡慕了老半天。袁柳戳穿俞任。 俞任被堵了下,过年谁不胖? 是哦。袁柳回答,看着俞任的手吞咽了下唾沫,她好久好久没和俞任牵过手,严格来说,她只和姐姐牵过。 她站在俞任身后痴痴想着,俞任回头,又怎么了? 俞任,你几乎每天接我放学,只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袁柳鼻梁正沁出汗。 是啊。俞任又回想了下这孩子的话,慢慢重复回答,是啊。这孩子也是个跳换于各种场的高手,一个问题就惊醒了俞任。 怎么了?俞任走近袁柳,小姑娘眼里聚拢了潮气,哦,我怕黑,你牵我回家吧姐姐。 俞任犹豫了下,手还是试探地碰到了袁柳的左掌心,那只迅猛的手掌快速回捏她的,将俞任大拇指外的四指稳稳捏在手中,走吧。袁柳说。 俞任僵了下,右臂在微颤后稳住,走。 诶兔崽子,你竟然牵我的手?俞任马上反应过来要挣开。 我牵姐姐的手。袁柳说,更加用力握住俞任的。 犹豫了下,哦。俞任如是回答。两个身影走在漆黑的夜中,隔一段才出现的一座路灯只投下圆圆的淡淡的光晕,偶尔笼在两人头顶。 第198章 连着三次晚上给女儿打电话,俞晓敏都接到同样的回答,还在外面。第一次俞任说有事,第二详细了点儿,说和朋友在一起, 第三回 回答还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接小柳晚上放学。 俞晓敏周末拿着朋友给的海鲜火锅券邀请孩子们一块儿来搓一顿,一早在家时,俞晓敏对女儿讲,你这些朋友里,我最喜欢小怀,学识人品都没得说。另外还有印秀,别看你工作比人家体面,她就是开个茶店茶楼,可你待人接物还得和她学。另外我喜欢和她喝酒,酒品好的姑娘人品不会差到哪儿。 俞任说那小柳呢? 小柳不是我干孙女吗?小字辈的,不排里头。俞晓敏说就是因为小柳现在课紧张了,我才定在周日中午。且她和小海比你们都能吃,不会浪费食物。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4) 不过俞晓敏也奇怪,你怎么做到的?这么有耐心,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去接那孩子。 俞任摘下眼镜擦,安全第一。 等她考大学出去读书了我看你哪儿再找一个来养?养条狗吧,也成。俞晓敏的话让女儿无可奈何,这怎么是一码事儿? 总有点相似性吧。不过小柳这孩子我真喜欢,太懂事儿,也会做事。我唯独担心她别像你搞早恋,早恋害人不浅。俞晓敏说你是个考清北的材料,看起来早恋没影响你成绩,但是影响了你的智商,瞧瞧你那志愿填的。 俞任请她别再提陈芝麻烂谷子,人生要往前看。真要算账,妈你当年全县理科高考第三,怎么就去省城读了个医科大学呢?还不是因为早恋?早恋没影响你的成绩,但是影响了你的智商,瞧瞧你为你男朋友作出的牺牲,还骗我说什么估分保守。 没我的牺牲会有你?俞晓敏气哼哼地回卧室,我再睡会儿,十一点喊我。 俞任在母亲这儿无聊,回自己的卧室翻了会儿书,又打开电脑浏览单位的网站信息。她还没改掉深入分析身边信息的习惯,同时登陆了Q看看有没有消息。 丰年总是第一个冒出来的,说最近的论文已经接近尾声,让俞任帮忙看看,然后就直接把文稿离线发给了俞任,你慢慢读,不着急。有问题一定要帮我指出来。写完这个我能歇口气了。丰年说她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剪头发,也几乎没走出校门一步,疯了一样地泡在资料里。年底12月份才提交上去,多出的时间我想出去走走。 俞任问她想去哪儿玩,丰年的回答是去云南的同学家小住一段时间,还说,要是小海说起我怎么不上线,你就帮忙回答一句我写东西忙。这姑娘可太能磨人了,丰年说她大半夜里知道我没睡,电话打过来一说就是一个小时。 其实俞任很好奇宿海和丰年说什么,剪发染发工艺还是馄饨的制作?总不能谈维多利亚文学巴洛克审美吧。谈什么啊?她问。 嗯,吃的。丰年犹豫了下,说大半夜的,她讲吃的讲得我流口水。我成天吃食堂不知人间滋味呢,在她嘴里才能下凡。 中午十二点吃海鲜火锅时,果然就听宿海提起丰年,她怎么还不回柏州?也不回我消息,几天才上线一次。 她写东西,可能有点忙。俞任说丰年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立下目标就会拼命努力。大姑娘听得懵懵懂懂,还说,她一定嫌我老骚扰她。她咬着唇思索了会儿,被俞晓敏夹来的扇贝哄笑了,这个我也爱吃。 俞任看着宿海,脸上的笑容放松而宽慰,印秀见她表情时眼睛深了下,饭毕下楼对俞任小声说,我觉得你最近开心多了。又说新茶下来了,我亲自炒了十斤,给你和阿姨各留了两盒,不赖。 谢谢印老板。俞任更是喜笑颜开。 等她开车送宿海到理发店前,车上只剩下袁柳时,俞任发现那种被印秀发觉的开心再一次从心里升起。坐在副驾驶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俞任习惯性的观察对象,她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明白事儿的,不会像那晚一样耍着妹妹的赖,将稍微松动的自己拉住,一直紧着手送到家门口。 袁柳回完同学的信息看俞任,姐姐,赵佳琪约我看电影。 俞任说好啊,哪家影院,我送你们去。小姑娘的怨气已经被她感受到,俞任说你应该和同学、朋友们多多沟通,老黏着我能干什么? 不干什么都好。袁柳又看了眼赵佳琪的信息,你说奇怪不奇怪?章若荟竟然主动提出要和咱们一起看电影。 邀请我和赵佳琪的是理实班的学神,打小是她青梅嗯,还有过短暂的恋人关系。袁柳说这不是让我去做电灯泡吗? 你和学神熟悉不?俞任盯着路,略思索了下。 不熟,见过几次,我和她说话不对付。袁柳说她就是那个SAT考了1570分的优秀人士,有次在食堂吃饭时坐在我和赵佳琪对面,说起来提前招生的问题。赵佳琪说能走自主就走,被提前录取也是实力的体现,这样高考时心态就更平和。学神却认为这样对只有高考一条路的人来说不公平,他们靠什么缓和心态?于是两个人都争了起来,闹得我吃不安宁,最后我说,路径的存在不全是为了公平,效率也是目的之一。 俞任连连颔首,不错啊小柳,政治学得不差。 学神吃完后对我说,你有投机主义倾向。袁柳说我可冤?她们争论我挨批,今天又要喊上我看电影,是不是看中了我的中和作用?能帮着她们活跃下感情?我怎么觉得挺尴尬。 俞任开了会儿车,末了还是问,那我也去看看电影?俞任今天因为妈妈那句等她考大学出去了被激发了点惆怅和不适,现在这只小狐狸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有可能为倒计时。很多她们没有尝试的事情俞任都想陪她一起,普通到看电影、走街串巷找老馆子、旅游、去外地的天文馆博物馆 以前总觉得时间宽裕,以致于很多计划都一推再推。当意识到离别和不确定的将来已经逼近后,俞任心里泛出不舍。 袁柳当然开心,转了钱给赵佳琪,多买一张票,我姐姐也来。 在大厅候场时,俞任让三个小朋友说话,自己则去排队买零食饮料。赵佳琪的青梅学神人若其名,样貌一看就是凝结荟萃了千篇万章的精华,书卷气浓郁,人也显得淡定。俞任在排队时回忆了下小姑娘打量自己和袁柳的眼神,笑容一直噙在嘴角有点儿意思。 服务员说新炸的爆米花还要再等会儿,俞任耐心排队,回头再看三个小姑娘,马上碰到了袁柳追随的目光。俞任不着痕迹地回头,再也不敢乱张望。 章若荟问袁柳,你姐姐是老师? 赵佳琪热心替袁柳解答,是公务员,曾经咱们柏州的高考文科裸分第一,学校的荣誉墙上还有她的头像呢。 章若荟皱眉,怎么就落到了柏州当公务员?年轻人评点周围时容易现出股势利的豪气,她怎么不留在大城市? 袁柳不太开心她这样说俞任,人各有志。 哦,这是想从政当官?章若荟又说,看着不像。她清冷的眉眼露出丝遗憾。 袁柳笑着抬头,眼睛里已经有不满,不顾赵佳琪努力递过来的消气眼色,她说章若荟,以前我看你可能受了点你成绩光芒的影响,觉得你太精英了,不食人间烟火。而那天你讲到高考的公平性问题时我真觉得你真不错,你怎么又回了那条路上? 什么路?章若荟逼问时,眼睛內冷冷的。 精英路子呗。觉得考得好的就得高大上,留在发达国家或者超一线,个个做年薪百万千万的精英,却忽略个人的选择。其实,在哪儿、做什么都是我姐姐的意愿。袁柳说你在理实班,卷子写了不少,大学课程也早就接触了,有没有哪本书上或者哪节课上被教过这么一句话?Don't judge people。 章若荟白皙的脸被袁柳怼出红色,她说我只是觉得可惜。 那是你觉得,我不觉得,我姐姐更不觉得。袁柳毫不客气,不顾赵佳琪急得在桌下踢她。 你们学文科的,真是感性的理由一堆,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轮流上阵。章若荟说完这句后不再出声,也没接俞任递来的食物饮料。 袁柳全部搂进怀里,我吃,我全吃了。 电影开场前,赵佳琪仔细核对了座位,将自己和袁柳安排在中间,学神坐她右侧,俞任则坐袁柳左侧。俞任偏头小声问袁柳,刚才你们怎么啦? 没事儿,学神精英和人间草木争执了下,学术范畴,不涉及人身攻击。袁柳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往嘴里塞,头也一直歪向俞任的方向。 右胳膊被赵佳琪拽了下,她不得已偏过去,嗯? 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她就没遇到这么怼自己的。赵佳琪说。 那你学着点儿,就挑她的刺儿,多怼几回。等她习惯了,就知道不能看低你。袁柳一席话让赵佳琪胜读十年书,你说得对。 又怎么了?袁柳的头归位后,俞任问。 我告诉赵佳琪,要爱护朋友,更要做诤友,有话就真诚直接地说,不能放纵对方的错误。袁柳再往嘴里塞了两把爆米花,吃得打嗝。 俞任笑着轻轻捶她后背,喝点水。 电影是《速度与激情7》,追过这个系列的人多为了保罗沃克而来,第一次看的人容易被飙车漂移追逐打斗吸引,袁柳看得三心二意,爆米花却吃得格外奋力俞任排队买的,不便宜别人,只能便宜自己。 场面精彩,但没有俞任精彩。俞任看电影时,脸上被大屏幕的光亮镀染,五官更显得秀色娟娟,袁柳像发现了一个新俞任。 小姑娘笑,虽然没出声,但俞任听到了,她侧目,袁柳眼中的动容落在她眼中,俞任扬唇,扭头继续看电影。袁柳不敢再看得这么明目张胆,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眸光,怕惊扰到身边人,更怕惊破这个大电影院內小小的一方二人世界。 撞击打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电影用荒诞构筑真实,用真实引发共鸣。几乎所有人都在共鸣:美国人真敢拍,大街小巷就这么瞎闹腾,派出所是吃干饭的;石油大亨真有钱,恨不得用金子堆大楼;兄弟情好感人,回家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开那么贵的车尽去玩儿命 袁柳无法浸足这样需要由观众的震惊、戏谑、羡慕和感人一起加入的真实,她的真实只剩下俞任。她悄悄瞥着俞任,忽然想哭。如果小时候没在俞庄见过俞任,如果亲生父母将她送到了外地的什么亲戚那儿,如果养母家不在城中村也并没有出租什么房子这些如果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必然,所以她遇到了俞任。 如果俞任大学毕业后留在外地工作,如果她每年只回柏州一两次这些没发生的如果最终成就了她所认识的俞任。 她以前将这些生命中发生过的巧合、甚至没发生过的巧合视为自然,从没像今天思考得这么认真: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不易。 不易的,除此以外,她还想多了解俞任,比如她看待惊险场面时表情为什么那么沉着,她在听片尾曲时为什么眼里有泪花,她有爱,必然有怕,她有骄傲,必然也有不满。她是坐在身旁的俞任,她的内心世界似乎也允许自己一步步靠近,袁柳还想摸索得更近点儿,不止于她在电影院中的五官,也不止于她在谢幕时投向自己的柔柔一眼,还傻坐着? 袁柳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起来,嗯,走吧。 前面走着赵佳琪和章若荟,学神小姑娘低头用手机查参数,用公式力证汽车在大楼间那样玩儿穿梭会死人。而理科薄弱点的赵佳琪无处可怼,只说最后的保罗出现好感人啊。 是吗?章若荟说再感人还不是为了票房? 俞任听了微微一笑,袁柳说姐姐你看到最后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了俞娟,你大姐。俞任说保罗有替身、有现在的科技帮助他可以重现屏幕,但俞娟不晓得还在几个人心里。她的那座小坟墓已经被迁走了,重新火化,骨灰本应该葬在公墓里,可是他父母领了赔偿金,只将她的骨灰偷偷埋在自家墙角下面。不晓得这样让她离家更近还是更远。 袁柳默然片刻,我去将她移到公墓吧。 俞任挽起她的胳膊,她也知道这个操作目前有多为难,现在不用的,走,先送你的同学回家。 赵佳琪和章若荟在车上互不理会,前者在给袁柳发信息,你看到了,我和她谈拢太难了。我说文艺,她谈数据。 而刚加好友不久的章若荟在给袁柳发消息,我向你和你姐姐道歉,我的确不该评价她。我只是为她感到可惜,没忍住。 袁柳没空回她们,她在好奇俞娟为什么在俞任心里那么重要。见她没动静,后排两个小姑娘都不满地吐了口气,车很快到了柏州大学职工住宅区,两个小姑娘一起对俞任招手,谢谢姐姐。下车后又齐齐瞪了袁柳一眼。 袁柳这才看了下手机,哭笑不得地快速回赵佳琪:那你坚持谈自己的。又回章若荟:谢谢你的理解。 俞任从后视镜看到章若荟回头,她看着袁柳,眼里闪耀着不可思议,小柳她说,我今天可能犯了个错误。 什么?袁柳不觉得俞任哪里错。 嗯俞任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今天的电灯泡可能是她自己,小姑娘蛮受欢迎嘛。她又看了眼袁柳,小姑娘却也在目送朋友,最后扭头看着俞任,我今天才犯了个错误,带来这么两只电灯泡。又沉痛地摇着脑袋,赵佳琪和章若荟悬了。 赵佳琪的怯和卑多了些,所以章若荟在她面前格外高傲。 俞任,我觉得吧,谈恋爱的人不能搞得这么等级森严的。袁柳现在偶尔占便宜已经被俞任笑纳,而不再说没大没小。 虽然人和人之间有落差,也要承认这种差异,总要在哪儿交汇,欢快地流一程。袁柳说她其实鼓励赵佳琪再自信点儿,多放开自己去怼章若荟。 我妈说过,哪怕地生的韭菜,鸡下的蛋,靠一勺油就掺合起来了。袁柳笑,我说的对不对啊? 那一勺油哪里去寻找?俞任侧身,书里,锅碗瓢盆里,山山水水中,还是职业事业玩乐? 如果能在这里找到都行呐,只要是能吃的没毒的。不过我觉着啊,要是能从心灵上找到那就最棒了。袁柳瞟了眼油表,这会儿咱们得去加油站找,姐姐,以后每个周末咱们都去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俞任看破她随机见面转固定的心思,覆盖住她自己那倒计时离别的念头,好。 姐姐,我大姐在你心里为什么那么重要?袁柳最后问俞任。 因为她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有时我想不起她的脸,却清楚记得她的蓝裙子,还有她在操场上调皮可爱的模样。俞任缓缓将车开出小道,两边的梧桐翠绿清新,这是柏州的一条知名景观大道,修建于十六年前,她要还在,就能和这些树木同时成长、成材。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5) 俞任心里酸了下,也是她,让我认识到什么是离别,什么叫无力。人最悲催的地方在于,能认识这些,却不能一次次地避过。她长这么大,好像在重要的关口都必须面对撕裂心脏的疼痛,离别似乎就是为成长而来。 和俞娟遽然地离别,和那年的卯生失望地离别,和小齐则掩耳盗铃地离别,和袁柳呢?如果能圆满地离别俞任的心痛了下,那也似乎是她无法释然的离别。 俞任看着袁柳,小姑娘对她露出小白牙,俞任,加满油,再带我兜几圈好不好?我不想就这么回家。 好啊。她说。圆满就是时时,时时就是圆满。 第199章 高二升高三前的短暂暑假,袁柳几乎全天都泡在店里给妈妈帮忙。今天因为去剪头发中午才到,店里几个阿姨在饭店高峰期时还不住地往楼上一个角落瞥,袁柳问怎么了。 七号桌那个客人,点了四个菜,从十点半坐到一点,菜一口没动,人趴那儿做题。阿姨说这是当咱们这儿是上自习的地方呢,挺有意思的。 袁柳换了衣服提着茶壶去楼上,借着倒茶想看看是哪方神圣,才走过拐角,就瞧见章若荟正抱着双臂冷冷盯着桌上的书。她下意识想逃,章若荟已经看见她,袁柳。 袁柳顿了下脚步,还是用待客的笑容迎接她,给学神倒上大麦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你知道的。章若荟还穿着校服,手边摊着两本书被合起,袁柳扫了眼,发现分别是《政治经济学与赋税原理》和《利息理论》。这两本书她在俞任书架上看过,但不是兴趣所在就仅仅翻阅了目录。 她说得对,袁柳那句客气的问话显多余,怎么会不知道她在这儿干吗呢?电影院一别后,每天在食堂吃饭的袁柳和赵佳琪都会遇到章若荟。学神总是托着餐盘坐到两人面前,开始一对二,和文科生们探讨起各种问题。袁柳聪明,这会儿就低头塞饭,将难得的情感促进空间交给这俩人。可赵佳琪平时也是个极聪明的,偏偏在学神面前笨嘴拙舌,几句就败下阵。又可怜地看着袁柳请求帮忙。 打嘴炮这种事儿袁柳在行,尤其和俞任沟通得越来越频繁和深入后,已经得了不少姐姐的真传。 学神说科技成果应该为人类共享,政府不该加以阻挠。袁柳说那就奇了怪,你去看看苹果微软亚马逊的股价,问问它们同意不?学神又说年轻时应该到处玩儿,而不是年老时。袁柳说你这人真轴,我也想玩儿,一没钱二没时间,两者皆有的话也得看看旅伴的情况。 考试最后一天的午饭时间,学神提教育最重要的目标是帮助学生学会如何教育和提升自己,而不是别的。袁柳说对你而言是这样的,你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力。对99%的普通学生来说不现实。 学生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才说,谢谢你,我的托福独立写作题目就在聊天中做完了思路分析。她看着袁柳,你这人吧,有那么点儿意思。而对于青梅赵佳琪,她则没评论。赵佳琪为此难过了一下午,英语考试时都魂不守舍。 好整以暇的学神收起书,面前摆着毛血旺、辣子鸡、剁椒鱼头以及香辣牛肉煲四个菜,你有空不?我想和你吃个饭。这姑娘身上有股子端得特别庄重的劲儿,袁柳说你等下,我和我妈说声。 过会儿她端着袁惠方塞来的莼菜汤,坐在章若荟面前替她盛汤,你今天又来找我谈作文思路? 学神尝了口汤,也许喝满意了,她才抿唇一笑,不是。她给袁柳夹菜,你好像能吃点儿辣吧? 袁柳说我自己来,能吃一点,听赵佳琪说你老家四川的? 章若荟说是,所以你家饭店的辣我看着都不带劲儿,柏州人喜欢的口味很怪,甜不顶甜,咸不够咸,辣又微辣,哪一样都没做到极致。学神看着袁柳,你就像典型的柏州人。说完,她终于动筷子,吃了点鱼头,冷了。放下筷子后就目光炯炯地看着袁柳。 安静了半分钟,袁柳说我去让厨房热一下。 四个菜都热了后,袁柳才说你不用等我,自己吃就是。 章若荟不语,默默吃了几筷子才放下,还行。我来找你是为什么,你说说? 我哪儿知道?不是找我打嘴炮的,那就是为了赵佳琪?袁柳嚼着米饭,从章若荟的眼神中看到了丝失望,学神没让她继续猜下去,我就是想和你吃饭。 袁柳捂住嘴才没让饭喷出,缓了会儿,她的脸已经憋红,学神,你开什么玩笑? 佳琪说过以前全年级她最好奇的人之一就是你,和我说了你很多事儿。章若荟说你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被收养的,很自信。 袁柳的眼色沉了沉,我从小都有爱我的人。 换章若荟一愣,哦。她说我和佳琪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了。我玩什么,她跟着玩。我学什么,她也跟着学。尝试着交往过一个礼拜,我发现和自己的影子谈恋爱很没意思。我喜欢和我见解不同的人交流,学文科的当中,你是第一个。 袁柳咀嚼了遍她的话,你为什么看那两本书? 哦,我想大学本科读金融,一直在提前读这类读书做知识储备。章若荟问袁柳数学怎么样,如果学得不吃力也可以考虑读金融类专业。 我对这个可能没什么兴趣,我想读法学或者中文。读中文是向俞任看齐,读法学是想掌握门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学科。 法学生过剩,以后找工作不容易的。中文就更窄,就业也挺困难。章若荟说得很老道,这个社会,一个人的地位和能力分不开,而能力最集中的体现是薪酬。 袁柳吃着辣子鸡里的花生米,听章若荟分析就业原理,直到她发出邀请,你考清北有些难,人大应该可以。 我为什么要往北京考?袁柳看学神,这姑娘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红云,我只是给你一个客观的建议,不是评价。决定权在你手上。 聊了快一小时,袁柳对她谈的压根没多少兴趣,除了一句话,你说,佳琪像你的影子?除了没意思,你还有什么感觉? 厌烦。章若荟说得轻而坚定,就像穿衣服,我想除了无奈下穿校服,你不愿意别人挑选和你一样的款式吧。还有,佳琪天资不错,但是东西都学得浅,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她聊天,她总是倾向于很快地杀死话题转向鸡毛蒜皮的原因。她缺乏专注力。 而你不同。学神看着袁柳,你很专注。 袁柳放下筷子,最后摊手,说实话,我有种和班主任聊天的感觉。她说佳琪很专注,你见过她跳舞吗?膝盖都磕青紫了几片,胳膊也轻微骨折,可她还在尽力只用腿跳。她对你也很专注,她知道你每周的菜谱,从你周一早上吃菜包子到周六中午吃鱼香茄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生理期肚子疼,她在班上担心得都六神无主。 学神,你很优秀,也很专注,但你,少了一点点弹性。袁柳笑,当然,我们都需要弹性。 弹性就是,更多元些,更宽容些,给自己的视线预留出缓冲区,不是那么冷冰冰。袁柳说学神,谢谢你找我吃饭,这顿我请你。 章若荟笑了下,逐客了?不,我点的菜,我来请。她收拾好书包下楼结账,走之前对袁柳说,我明天还是十点半来,我希望早点看到你。 为什么啊?袁柳头疼,真要聊得来的你找网友也行啊。 网友那么多,你只有一个。章若荟说你刚说了,要多元,要宽容,她返回到袁柳身边,忽然靠近女孩的耳边,直白点说,我有点儿喜欢你。 热气卷过耳面,袁柳呆了下。 走了。学神直起腰,含笑看了眼袁柳后从容下楼,只是在楼梯转弯处好奇地看了眼墙角,袁柳捂着耳朵也看过去,赫然瞧见她的俞任姐姐捧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汤碗喝着什么,眼睛还淡定地扫过两侧,最终落在袁柳脸上。 袁柳快速挪到她面前,姐姐? 俞任放下汤碗,你妈妈的鳝面做得真好吃。俞任擦了嘴巴,我知道你在店里,想过来蹭顿午饭,顺便看看你忙不忙。要是不忙,咱们去俞庄玩一天,爬一下附近的明山。 袁柳还在想着学神那句挠耳朵的话,她脸依旧红着,擦着耳朵说好。 小姑娘挺有气场的,俞任说学神下楼时看到了自己,眼睛打了个招呼,头仅微微颔了下。 她袁柳挠着刘海。 她明天还来这儿等你?那你可能要弹性点儿。俞任笑得眼睛弯了,走吧? 袁柳跟着俞任上车,等上了高速她还皱眉,俞任说小小年纪,别苦兮兮地绷着脸。 你你为什么不问?袁柳在意这个。 俞任笑着将音响声音调低,你希望我问?还是希望知道我了解了后以什么情绪表情评价你们小朋友的面谈?俞任说我只听了零零碎碎,因为面汤比你们的面谈好喝,我无法分神。 无法分神还不是听到了?袁柳侧头看俞任,姐姐的耳朵竟然也红了点。 俞任沉吟了会儿,你有自己的世界。我很高兴,你的世界是有温度的,也是干净的。不是蒸馏水那种过滤后的干净,你懂得沉淀杂质在水的底部,能说出弹性的观点。 章若荟说她有点儿喜欢我。袁柳咬了下唇,还是把学神咬耳朵的内容老实相告。 俞任的面部微动,那很好啊,你有魅力。 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丧气,俞任又开了会儿车,你希望我吃醋? 袁柳马上坐直,连连摆手,不不嗯有一点这种奇怪的念头。 俞任爽朗地笑,首先,我没有吃醋的立场。其次,我这人向来不吃醋。 吃醋完全没必要,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会非常信任她。如果一点小事就吃醋,我置自己这份感情于何地?又置对方对我的感情于何地? 有人说,醋是爱情的调味品,小说影视剧里上演了不少这样的小小的误会情节,然后推动双方感情发展。说实在的,我难以为此共鸣。俞任的大拇指随着音乐敲着拍子,醋是一方在意另一方的体现,是独占欲遭遇的小小挑战,但在一个人深刻的心灵版图中,顶多算一个小小驿站。 袁柳打开窗户,让凉爽的风透进来,对,所以我们看待自己喜欢的人也要多元,也要带着弹性,能看到起点,也能借着这股劲儿看到她领土更远的位置。而不是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占有堡垒。 俞任点头,孺子可教也。 所以俞任袁柳刚要问,被俞任打断,咱们中庸点儿,不矜不盈,不按图索骥。她的脸依然在发热,小柳,我愿意多陪陪你,尤其在你去上大学前。 吞下余话,袁柳暗暗叹了口气,从鼻子酸到眼睛,嗯我想去洗手间。 俞任将车开进服务站,停下后她解开安全带看着袁柳几秒,我你你为什么才十六岁啊。 袁柳看着俞任无奈的眼神,脸上是她没见过的深邃,她想了想,这才笑了,要不我去问问派出所,能不能改年龄? 兔崽子。俞任敲她脑袋,快去洗手间吧。 目送袁柳奔向服务站內,俞任双手贴着两腮搓揉了好几下,哎呀,烦呐。简直比写材料还头秃。 第200章 袁柳升高三的第二个月,俞任被组织找去谈话,问她是否愿意去团委工作。相比较那里的工作,哪怕写材料得加班熬夜掉头发,俞任还是喜欢研究室。她选择留下,于是被大怒的任颂红电话里骂了一通眼光窄浅。 憋了一肚子气的俞任去中心医院找俞晓敏,建议娘儿俩去吃火锅团建。俞晓敏说你别吃火锅了,瞧瞧你眼睛红的,吃太烫的火上浇油,妈带你吃冰淇淋。 娘儿俩坐麦当劳里,俞任一口气塞了两盒新地,终于认了错,我不该回柏州工作。 俞晓敏说我还不了解你,以为能沾点儿亲爹的光是不是?算得门清,这个你和任颂红有点像。团委不去就不去吧,虽说升得不慢,其实那儿也挺忙的,你这几年坐研究室已经把性子磨懒了,不一定适合。 我不懒。俞任不同意,她工作从来都极其认真,以细致、效率和大局观在领导同事中颇获称赞。 懒是说和人打交道,你爱琢磨,爱写会写,这是优点。但你越来越不爱说话,到新岗位要适应新的要求,可能会挺难受。俞晓敏说你是被着重培养的高校引进人才,要没任颂红这个爹在柏州倒可能提得还快些。 妈,和我同批进来的,有人已经提了正科。俞任从小学习都不落人后,骨子里的好强还没变。 俞晓敏嘻嘻一笑,摸了摸俞任的脸蛋,妈懂,感情上纹丝不动,事业上就格外想做出一番成就。人嘛,总得靠一头。 晚上回家的俞晓敏烧了壶水先泡茶,泡了碗面吃饱了才坐在沙发上翻起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任颂红的电话后她和颜悦色,老任,你那边现在忙不忙? 任颂红说在办公室,没人,是因为彩彩的事吧?我也气啊,我本以为这孩子不至于这么糊涂的,但凡有点儿想法和经验的人都不会拒绝,没想到 俞晓敏嗯嗯接着腔,喝了两口茶后继续蔼然可亲,她的确不成熟,还有些孩子气的任性。 前夫愣了,晓敏,你这 我这就他妈就问问你,任颂红,彩彩是不是你女儿?俞晓敏变脸,声音陡然高起来,任颂红,你个王八蛋,亲女儿不占你一点便宜,你还真得了便宜懂卖乖呢!她考大学、考选调、提副科哪一样不是靠着自己你给十万块算个屁,你不是给你儿子已经买了房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把彩彩挤出研究室。不就是觉得这个科室和你近了些吗?你装什么包青天呢。别人举贤不避亲,你是造作! 俞晓敏骂爽了,又喝了口茶,再给女儿打电话,放心,好好干你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6) 十月时,俞任副科满两年,顺利升到了正科。一时成为小红人,加上研究室扩编,她成为两个副主任之一。年轻有为、拼爹有方、名校光环、漂亮女孩这些评价盖过了她出色的能力,俞任只能更小心地夹着尾巴工作。有形无形的压力还有些别的事儿挤得她有些累时,俞任就会开车去印秀的茶馆喝会儿茶。 这天接袁柳放学还有两小时,俞任刚将车停在印秀店门口,穿着羊毛连衣裙的印秀就擎了把大红伞来接她,就两步路。俞任笑着说不用接。 秋天了,淋了点儿雨都不舒服,何况你要来坐一两个小时的。印秀笑,伞顶悄悄向俞任倾斜了大半。俞任想起俞晓敏对印秀的评价,不禁暗暗点头,印秀为人处事的体贴是藏在每个小细节里的。 进了店里,印秀说请俞任看看新到的朔东快消茶,俞任看了眼包装没评价,就问晚上咱们喝这个?印秀说对,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们在茶座坐定,水已经备好,印秀撕开包装泡了两杯,正要和俞任说话,外面又来了客人。印秀说先去看看,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两个愉快交谈的女声。 来者是个进来避雨的过路客,中分长直发,藏青色小西装搭配同色系的一步裙,长相普通,看气质模样是白领。她说自己对茶叶不太了解,就想问问有没有价格合适、包装体面、能润喉益肺的茶。 那可以选择乌龙茶,它介于绿茶红茶间,是半发酵茶。温热适宜,秋天喝再适合不过。印秀对茶叶侃侃而谈,您如果不太喝茶,口感应该比较淡轻,不适合凤凰单枞或者牛栏坑肉桂这样味道略重的乌龙茶。 印秀俯身在茶柜中找了下,取出闽北产的水仙茶,这一款有兰花香,香气细高,适合女士。 印秀请客人坐下,去给她先泡一壶品尝。客人说不用,印秀笑,今天也本来是我和朋友品茶的日子,多品一种也是借您的偶然进店。 俞任也走出来,笑着说是,我今天沾光了。 茶品了一泡,客人非常满意口感,说要一些,我没怎么买过茶,不知道送人的话,多少量合适? 二百克、三百克足够了。印秀说你送女士的? 客人眼睛不自然地往下瞥,嗯,是的。她笑出一左一右两酒窝,这张普通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其实,是送给我的病人赔礼道歉用的。原来这是位医生,和病人赔礼道歉也是少见。 她掏出名片分别递给印秀和俞任,我的诊所就在这条街上。名片上写着柏州爱亚牙科诊所,杜应麒医生。女医生眨了下眼,笑道,那就有劳帮我挑一份这种兰香味的水仙。 女医生提着茶礼盒出门前,印秀递给她一把印有店名的伞,这会儿虽然雨小了,还是容易淋湿的。 杜医生说谢谢,明天我上班来还你。走前她和两人打招呼,眼神含蓄地扫过俞任,又深看了眼印秀。 客人走后,印秀回头,我觉得她可能误会了。 俞任说你好敏感,怎么发现的? 印秀指了指鼻尖,嗅觉。就像她嗅出袁柳对俞任不一样的情愫。两人重坐回去,俞任看着油亮黄褐的茶汤发怔,她问印秀,中国茶叶市场年销售几千亿的市场,可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品牌出现。 印秀早就习惯了她转移话题,也不点破,是啊,分支太多,区域品牌为大,行业标准也不统一,还没有整合全产业链的品牌出现。 俞任又品了口,忽然说,我前段时间提了正科。这个事儿她对身边的朋友亲戚只字未提,因为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但面对印秀,她愿意谈点苦恼,担子更重了,更如履薄冰。 睡得好吗?印秀给她续杯,这是你能力所致,它会推着你走到合适的位置,其实干工作大多需要这个小心,别太大压力。 睡眠基本不错,俞任几乎每晚都要和袁柳说会儿话才休息,哪怕之前两小时她们刚刚在车里见过面。小姑娘说高三真没劲,就是复习旧知识加做题。小姑娘还说赵佳琪最近对自己有点儿冷落,因为学神每周都去她妈妈饭馆吃饭找自己说话。小姑娘还说学神虽然有些精英,也挺冷,但深入沟通下来,就是个小姑娘。傲娇、聪明、习惯故作成熟,又霸道孩子气。 上周五,小姑娘伸出手腕,指着学神强行送她的运动手环,刚才在校门口强行给我系上的,我得想想怎么回礼。 小姑娘想回礼那晚,俞任有些失眠。俞任说不吃醋,谈吃醋无立场,其实心里明白,谈和吃是两码事,不想吃和不得不吃也是两码事,觉得自己没吃和实际吃了又是两码事。 睡眠还行。俞任看着印秀,我觉得你整个人更有光泽,脸上眼睛里总含着笑。 以前如丧家之犬。印秀开自己的玩笑,因为没有,所以心野心大。就说赚钱吧,看到同行赚得多我就告诉自己我也行,我还能赚更多。从牢里出来后知道自己有几分能力,就做能力范围的事儿。可能这在别人看来太老土保守了,我妈也有些熟人来店里看,让我做大,建分店,甚至去借贷,我都拒绝了。三十岁就晓得自己的边界在哪儿不是可悲,我觉得幸运。 边界?俞任问,你是说上限? 对。上限不是存款数字,不是多少套房子,而是和生活相处愉快。我现在不自觉地就考虑到卯生,不想被生意牵扯太多精力而忽略她。印秀品了口茶,甘甜的味道在口腔溢开,她笑,明年我就能自己注册公司了,到时我还想在隔壁开一个服装设计室,能照顾到兴趣,赚点房租水电费就满意。 我觉着长大就是个得到、失去、重新得到的过程,以前的印秀想做亿万富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现在的印秀小康就好,有卯生就是幸福。印秀送俞任出门前看了下天,雨彻底停了,你也有恒心,一直接小柳。 这事儿不靠恒心,有时我也忙得没空接。俞任和她道别。 嗯,不靠恒心。印秀将茶点放在后座,给小柳小海她们留的,店里的中秋贺礼,我特意尝了十几家店后定做的品茶月饼。 印秀看出俞任心里还压着话,她拍拍车窗,弯腰看着俞任,我的都是小买卖,如果你不嫌弃,随时欢迎你来一起奋斗。虽然我说没那么大野心了,但开了张的生意还是想做得更好。 好啊,我哪天直接上门直接投奔你。俞任心里一暖,低头发动了汽车,印秀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俞任却没动静了,她扶着方向盘踌躇了会儿,印秀 嗯?印秀看着她,我知道你有时很难。还是那句话,想说话时随时来。 俞任的难只能自己纾解,有印秀这话,她点点头,走啦,你也早点回家。 接送袁柳这么多天,只有加班太晚实在不方便时才会让宿海帮忙,尤其当了副主任后就碰上连续加班,本周俞任只在周三接过袁柳一次。俞任不靠恒心,靠什么做什么,说明这事儿做得还是有心理压力,还是要和人性天生的惰性作斗争。俞任只是觉得小姑娘上大学前,接一次少一次。而今天在出发前两小时就待不住,俞任喝了两种茶,也压不下心里的火苗。 不要怕预测将来,虽然未必正确,即使会让心情变得沉重,但俞任这些年的工作已经教会她一点:最坏的结果要考虑再考虑。 最坏的结果是小姑娘去了大学校园,她们天各一方,假期才能得见。袁柳会遇到各种有意思的人和事,她会跳出俞任给她圈造的一方井,见识到世界缤纷多彩的一面,也会触碰到必然的暗礁。等毕业后,她会扔下姐姐这根拐杖,独立行走、放肆奔跑,她会发现大她十一岁的姐姐是亲人,而不是恋人。 卯生就用这样的定位让俞任渐渐放下执着,齐弈果就在那一边的天空下找到了生活的新轨道,袁柳也会终将成为她自己。 无论袁柳的感情是自小亲密渐渐变质而来的,还是青春期的萌动,或者是取向启蒙甚至游移的一个变奏,她来得太是时候,她让俞任的姐姐眼光变了颜色,混杂进奇妙的味道。 有青苹果硬糖的甜和酸,这是袁柳自带的心仪味道。又像今天在印秀店里品过的水仙茶,清澈橙黄,清淳甘美,这是她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带来的起初袁柳架薪生火,现在俞任不自觉地添柴浇油。俞任习惯她,离不开她,寂寞也渐渐不见,甚至闭眼任由自己沉进去。 一点点的,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悄悄的,甚至袁柳都说不出所以然。烧完的最佳结果便是相离两欢,而俞任能获得心里的时时圆满。她不怕分别,不怕和袁柳之间的特殊情愫无疾而终,她善于组织材料和文思,已经是研究室一把响当当的笔杆子,她深得中庸精髓。 吃这个味儿,但不表态。爱这个味儿,但不执着。想这个味儿,却会隐忍。 有从犯袁柳聪明的配合,俞任才能安全地走到现在两个暧昧的集大成者,两个各怀心思的沉默棋手,围坐在暗昧的篝火下,火光照在她们脸上,火苗时明时暗,她们用眼神交流,将话语折叠。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出落得如此心思深刻。 想到这儿,开着车的俞任才惊觉已经开过了八中,她忙停路边给袁柳电话,让她等调头。 袁柳上车时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俞任问今天教室没开空调? 其实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老班的,他家里临时有事我们就改为自习。我和赵佳琪去操场跑了十几圈。袁柳的下巴还在滴汗,天气闷,跑得累,一边跑一边吵架,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俞任给她扯纸巾,擦擦。 小姑娘不接,凑近自己的脸,你来擦。 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俞任斜着身体似笑非笑看她,比如说,你骨折了? 袁柳脸上的笑容凝固,好几天我的心像骨折了。小姑娘低头,浓密的眉在车顶灯下闪着汗光。俞任沉默了下,替她从额头擦起,袁柳闭上眼,睫毛轻动,和嘴角一样弧度上扬。她感到纸巾顺着眉头轻轻往眉尾沾,又来到脸颊鼻梁,最后到圆润的下巴。俞任觉得看脸和动手观光不同,她发觉袁柳的青苹果味道退了些许,小姑娘又悄不作声地长大了。 收起纸巾,俞任坐正,和朋友澄清误会了? 嗯。袁柳又笑,赵佳琪下决心努力一整个高三,不再想感情的事儿。不因为别人的优秀而苛责她自己,她想拉开和学神的心理距离。 怎么拉?俞任发现这些小孩比她高中那会儿聪明多了,她不懂,只晓得偷哭。 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就是拉开。袁柳说以前觉得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吗?怎么她就是想不明白?后来发现人和人不同的,矗在赵佳琪面前的是一座光滑的峭壁,她徒手攀爬,一次次滑下。直到她懂得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有身后身侧不同的路,就明白怎么办了。 袁柳的胳膊肘放在大腿上,她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又陷入和俞任常见的沉默。以往她不觉得这沉默聒噪,俞任也不觉得尴尬,她们不必强行找话题。可今天不同,袁柳的心事比夜浓。 俞任瞥她手腕,手环已经不见。想到小姑娘说的心像骨折了,她心里麻了下,左侧头皮都似乎鼓噪弹起。俞任还是将车开到袁柳家楼下,小姑娘照旧告别,俞任喊,小柳 嗯?小姑娘回头看她。 心脏骨折了怎么接骨会舒服些?她问。 袁柳那一刻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低头看左胸口,好多了,一下子就好了。 俞任眼色动了动,她朝袁柳招手,过来。 小姑娘上前,没想到俞任将她搂在怀里,须臾间,她听到了俞任的心跳,杂乱无章,慌乱有力。俞任摸着袁柳的后脑勺,对不起,有时我也为难。俞任说。 袁柳在她肩膀点头,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后拉开身体,忽然飞快地亲了俞任的脸颊,走啦。她逃也似地进了单元楼。剩下俞任摸着被灼烫的右脸心跳得更乱。平息了会儿,她将车开走。 我滴妈呀,后方忽然站起一座高大的身躯,抓着哈密瓜皮儿和手机的宿海不晓得从哪边花丛冒出来,我滴妈呀。宿海啃了口瓜皮,目送俞任的车离开,再抬头看楼上阳台依依相送的袁柳,牛啊小柳。 袁柳低头,见宿海在楼下伸出大拇指,大声说,牛啊。 第201章 说说初吻是什么感觉?宿海坐在袁柳床上吃了三块流心月饼,眼瞅着闺蜜的脸从红终于恢复常态。 记不得了。袁柳低头装作看书,心却烫得处处起褶皱。 诶?宿海踢袁柳的屁股,才过去十五分钟吧。她大晚上觉着屋里闷就趴阳台上吃着哈密瓜看手机,坏丰年说大理很好玩,前些天和同学骑车绕着洱海转,博士生还发来张照片:脸黑人瘦,卷毛因为太长,一左一右各扎了两个髻,活脱脱俩炸呲了的四喜丸子。宿海笑得手一滑,手机掉到了楼下。 撅着屁股找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已经摔裂,神奇的是系统还在运行。宿海算了下换屏险时间刚要从花坛里出来,就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 幸亏我蹲守了会儿,才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宿海说你骗人,记不得?恐怕心里还在咂摸滋味呢。我怎么还记得我早上吃的咖喱牛肉粉丝汤的味道?我当年全班倒数第几名都记得,你中考全校前几名不记得? 可能像豆腐,或者奶油?袁柳说,那么快,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牛肉汤是进嘴的,舌头能尝到滋味,我就是嘴唇贴了下,就一下。 看着袁柳红云漫布的脸,宿海将信将疑,你不得了,怎么胆子这么肥? 胆量源自底气,也可以来自无知无畏。袁柳的胆气成分略复杂,她委屈,也无畏,更听出了俞任的弦外音。她摘下马尾上的皮筋抓散头发,咬着唇又回忆了那几乎一秒中完成的突发仪式,小海,你在楼下那么叫,我妈还问你说牛什么呢。你低调点儿,算我拜托你。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7) 我求知欲旺盛,你不解答我就继续大声问。宿海看了眼剩下的月饼,真造孽,挺好吃的。 她说她有时也为难。袁柳说我不晓得怎么解释,那一刻我觉得她说的为难并不是因为加班而好几天不能接我。她什么都懂,我就脑子发热了。像看视频不小心按到了快进键。 又来玄的。宿海穿上拖鞋,得了,我洗澡睡觉去,你接着玄给自己看。 闺蜜离开后,袁柳看着房门呆了会,又跳着趴回床上,将自己的整张脸埋进了枕头中。如果能将那不到一秒的时间拉长扯宽,也许她便能回忆出俞任那时的表情,看清楚她脸上绒毛的颤抖,窥探她皮肤下毛细的燥热。如果她胆子再大点儿,也许能盯住俞任的眼睛,那里能露出点儿端倪俞任说的为难的端倪。 俞任的为难在于16这个数字,袁柳知道生命的厚度不能以年龄数字来尺量,但道德规范可以,所以俞任为难。于是袁柳那刹那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她也这么做了。 可袁柳无从回忆过程,她只觉得自己嘴唇的神经末梢被烫坏,仿佛现在还麻着。她翻过身举起手机,想再对俞任说点什么,按下好几次的字体被一一删除,最后变成,晚安。 俞任却很快回复,小柳,以后别那样了,你还小。 袁柳愣了会儿,最终回好。 现在她可以回答宿海的问题,初吻的感觉先是空白的,而后麻木,再品出酸甜,直到后怕。 今晚注定睡不踏实,袁柳翻来覆去,半夜三点就起床看书,读到眼睛模糊时才睡下。早上七点要出门的她被袁惠方塞了盒牛奶,你又半夜看书了吧? 袁柳笑,就看了小会儿。 女孩现在上学不骑单车转为挤公交,她将书包反向背在身前,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柏州城,想着俞任这个点儿在做什么。她有一个预感,今晚俞任不会来接自己。她揉着眼睛叹气,脚被隔壁踢了下,袁柳抬头,才发现自己右边坐着严肃的学神章若荟。 手环呢?章若荟问。 袁柳说在包里,她延迟了几秒,你也迟到? 学神却不回答套近乎的无聊话,说你不喜欢手环? 我不习惯戴东西。袁柳回了章若荟礼物,非常没创意,一副价值一百二十元的无线耳机。学神收了,这会儿就塞在耳朵上。 学神扭头,我看你有时爱跑圈,以为你需要个记步器呢。 车到了八中站,学神拉着袁柳的手腕下车,到学校大门前袁柳挣开,说我整理下书包。学神抱着胳膊看她,呵,咱们需要谈谈。 袁柳说咱们谈得不少,在食堂说,每周末你也去我妈饭店说,我妈都不好意思,让我转告你别点那么多菜。两个足够了,我们家的菜量很大。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咱俩都迟到了,不是谈谈的好时机。 反正已经迟了。学神在八中神气的大门口向袁柳走近一步,直勾勾看着袁柳,你是不是因为佳琪的原因不愿意和我交往? 学神面对袁柳就像面对一张奥林匹克考卷那样跃跃欲试,她的问题吓得袁柳左右看了眼,大姐,这是学校。学神说对,咱们进去,到理化楼那下面去说,那里现在没人。 袁柳和她一起步入学校,等不及地解释,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就算你们不是那层关系,我们也不适合交往。我我有喜欢的人。袁柳说章若荟,我特别乐意和你做朋友,和你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学神略掉无效信息,直接翻标准答案。 怎么回答呢?袁柳此刻可以一早不上课只说俞任,但面对高要求的学神,她用最简练的话概括,成熟的,各种意义上。学神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瘦身板,点点头,和我一样。不过你是我操心最多的人。她甩下袁柳,也不再去理化楼,而是加快脚步奔向了理实班在东侧的教室。 不愧学神,这就想明白了。袁柳微笑着也准备上楼,忽然楼上栏杆外伸出学神的脑袋,袁柳这姑娘欲言又止,你错过了一个状元!她咬了下唇后又扭头去爬楼。 午饭时学神没和她们一起吃,赵佳琪说奇了怪,她不是爱黏着你吗? 袁柳说了早上的交谈,赵佳琪捏着勺子机械地拌饭,她从小想做到的事儿都能做到,今天才到滑铁卢。她太聪明,聪明到做任何事都有清晰的目的和规划,所以你可能觉着她对你就步步紧逼一样。两个人吃完在操场上散步聊天,赵佳琪说除了我没人受得了她,她接吻都分步骤。 袁柳脸一红,嗯? 就像慢镜头解析,第一步,双手固定对方的脸颊。第二步,确认对方的唇膏擦干净了,因为她讨厌那个凡士林的味儿。第三步,碰一下上唇。第四步,碰下唇。第五步,舔一下唇线。完事。章若荟说交换唾液不健康,所以不必深入。哦,她妈是护士长,有洁癖,可能也影响了她。她爸是化学系的,从小带她观摩实验室,教会了她实验步骤的重要性。赵佳琪再谈学神心态已经平和不少,而袁柳在神游,她努力回到快进那一秒的前后,依然想不起来俞任的眼神,心脏骨折的征兆再次来临。 袁柳,为什么恋人大多忍不住要接吻?赵佳琪的灵魂一问让袁柳回神,她想着俞任的脸颊,也许身体的感官知觉是通向对方的另一条路。昨天她踏上一条小径,手搭在栅栏门上轻推一把,惊动了主人后自己先逃了。然而她的身体逃开,她的意识还停在小径前。 昏昏沉沉的一天结束,袁柳果然没在校门口见到俞任,宿海骑在电驴上吃烤肠,长腿踩在踏板上,看到袁柳脚步一顿,她嘿嘿笑着拍座位,待遇降级也没法子,俞任姐姐去机场接坏丰年了。 坏丰年竟然回柏州找工作,坏丰年当老师是什么样子我可想不出,坏丰年怎么能好意思串两颗丸子出门,坏丰年宿海的小电驴在黑夜里穿梭,伴奏是坏丰年。而袁柳有点冷,双手插进了宿海的外套口袋中。 小海,你的手机修好了?袁柳问。 嗯,下午换了个屏,三百块。宿海说所以我今天对自己特别大方,还买了新衣服。因为我对手机都这么舍得给它换皮,为什么要对自己抠呢?宿海心情非常好,路过小吃街还问袁柳想不想吃东西。 袁柳摇头,不吃了,回家复习吧。她的脑袋靠在宿海背上,小海,我有一点点难过。 为什么难过啊?昨儿不是都亲了吗?我和你说说我的初吻啊,就像被一条凸嘴鱼咬了,腥。一点也不美好。宿海皱了下鼻子,仿佛回味到那股腥气。 我可能惹了她不高兴。袁柳说。 为什么啊,宿海说不会亲完了她对你发脾气了吧? 没发脾气,就是让我以后别那样了。袁柳说天天见到她我很开心,但是不一样了,从昨天开始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怎么不一样?觉得小区西门的烤肠好吃就再也回不了东边的小吃街?宿海笑得咯咯,小柳啊,我真想不到你咱们一块儿长大,你在我心里就是个骑车时还背单词的书呆子。宿海有种闺女长大的诡异感觉。 闺蜜的脸靠在她背上,不是吃东西的对比选择,是很怪。我知道不该推门,但我忍不住。我讨厌这种不自控,我怕以后还会吓到她,她真不理我了要怎么办? 俞任姐姐不可能不理你,她心疼着你呢。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宿海在路边停车,拔下钥匙给袁柳,你开后面的后备箱。 袁柳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叠好的健身速干衣。 你的天晚上带店里的,说你在学校跑一身汗容易感冒,下次想跑时就穿上。宿海说你的天是不是不好意思当面给你?你们俩怎么怪纯情的,你千万别告诉她我看到了,要不你的天以后连我都不会见了。 袁柳抱着衣服在怀眼睛微湿,小海,生活有快进键该多好。 我不想要快进。宿海说我妈比前几年明显老了,再快进她得变什么样?小柳,好好加油吧。考上大学就好了,那时我也会有自己的店咯。宿海难得对袁柳正经说话,别怂,不就是喜欢她嘛。我要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不就是亲了?你未成年啊,有保护buff的。 我没怂。袁柳提气。 你就怂了。宿海加快速度,你不想要现在,急着快进就是怂。哪儿有一蹴而就?我现在才存了不到五万块呢。她要是喜欢你,十六岁,六十岁,她都不会嫌弃你。 你还是不懂。袁柳说。 嗯嗯,我不懂。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推门忍不住。忍不住就敲门呗,主人不在家你再等等呗。作业不香是吧?零食不好吃是吧?宿海哼了声,有什么不一样,小柳,不就是欲望觉醒嘛。小说里你看得还少?袁柳不吭声,耳根子热得发痒。 快进不对,慢镜头也不对,你又说觉醒。觉醒了它就想加快小海,爱情是什么啊?它怎么尽乱搅合人心?为什么俞任就能那么淡定,有时我觉得她特别在意我,有时她却能轻而易举地推开我。 为什么我像一根弦,她才是拨弄的那只手。我想变奏,她马上压住。我想出声,她却早就领会了。小海,这是什么女人?她究竟对我有没有那种喜欢? 我十六岁不假,可我半条小命就已经攥她手里了。小海,我好喜欢她,可我想跳出她的手心,我能跳出吗? 袁柳连续说了一大串,换宿海沉默了。 我是不是很俗?袁柳下车时问闺蜜。 大姑娘甩着车钥匙,谁不俗?你跳啊,我给你个建议,去住校吧。 啊?袁柳奇怪。 你的问题就是见她太多,又跳不出来,还尽折腾自己。去八中蹲监吧,没准儿,距离产生美。宿海看着袁柳,哟?舍不得? 我可算明白了,爱情就是三个字:找别扭。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202章 丰年的面试在下周二进行,除此之外还有职业技能考察。俞任说丰年,我不担心你的面试考察,我只建议你去换发型,以及在衣着上做好准备。于是丰年到柏州后的第二天中午就拜会宿海,找老饭友给自己设计下发型。 格劳瑞啊围着她的双份四喜丸子头转了圈,最后掏出手机说笑一个,丰年勉强咧嘴,配合了副总监的大头照。 你如果应聘上就是教授吗?宿海还没给教授打理过发型。 那还不知道等到哪一天才能当教授呢,我这个职位如果聘上,本质是讲师,但是待遇上享受内聘副教授的。丰年说的内聘宿海听不懂,但是明白了副教授,她的表情陡然沉着下来,嗯,那我和我妈商量下。 格劳瑞啊去找总监毛信霞商量,说坏丰年马上要做副教授,副教授是什么发型?她打开手机搜女副教授的图,出来一圈大头像,宿海皱眉,这怎么一个个看着像坏丰年的妈呀。 妈呀,她这头发拉直了行不行?毛信霞说行倒是行,就是保持时间特别短你知道的。 妈呀,那就上半截拉直,后半截我以毒攻毒继续烫,给她做个螺旋卷往后面梳怎么样?格劳瑞啊扶着丰年的脸想象着发型。毛信霞说太难看啦,跟螺旋薯条似地堆她头上。小怀是鹅蛋小瘦脸,那显得多重? 烫水波纹,前面你修理得空气感点儿,显得她脸更立体。毛信霞凑过来,母女俩就在丰年一左一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最后互看一眼坚定点头,好。 格劳瑞啊拍着丰年的肩膀,眼神审慎表情庄严,我会给你好好烫的,放心,坏丰年。丰年被她的语气莫名感染,也视死如归般地将自己托付出去,烫好后我请你们吃饭,小柳几点放学? 她得晚上十点呢?宿海说你单独请我,完事儿周末再笼统请大伙儿,这不更有诚意?说完她拉丰年去洗头,躺下。 使出抓搓揉按的好功夫时,宿海小声和丰年聊天,小柳这几天犹豫住校的事儿,我晚上去接她回家,十点前吃完都行。坏丰年,你为什么回柏州工作啊? 柏州大学好歹也是211,我留北京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正好回来和你们做伴啊。丰年睁开眼,对上大姑娘机灵水润的眼睛,她微微一笑,小海,你为什么又烫了爆炸头? 这个发型我一直烫得不满意,所以就在自己头上折腾。宿海说你闭眼,我冲洗了。水温刚好,还有大姑娘的大拇指刮去额头的泡沫,天生桀骜不驯的头发湿了后就柔柔贴贴地握在宿海手心,坏丰年,你头发好多,读书都没读秃你啊。 宿海再上护发素,丰年又睁眼,大姑娘表情中一瞬的天真模样又落入她眼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丰年看着宿海的脸赞,当然不包括她的红色爆炸头。 那当然。宿爱昂头,瞥见弟弟邵君涵放学进店,手里还耀武扬威地拿着两根炸烤肠,邵君涵。宿海喊他,弟弟就马上奔过来喂她。宿海咬一口,吃得活色生香,嘴角还沾了点油汁儿。 小海,看你吃东西真有食欲。丰年舒服地喟叹一声,以后我要是回柏州工作,饭搭子首选你。 大姑娘说她不花钱就行。再给坏丰年冲洗了几遍擦干,她拉开椅子,坐! 副总监没着急剪头,而是拉开柜子找了最高档的药水五六瓶,丰年扫了眼,发现这牌子她都认得,格劳瑞啊是要下血本了。宿海自己在那儿兑了药水调着药膏,一切搞定后才动手剪头发。 看姐姐忙活后,吃完烤肠的邵君涵觉着无聊,自己也在剂盘里呼啦呼啦地转着小勺子,不时还调和下两盘子药剂。宿海则专心给丰年剪头,丰年摘了眼镜,眯着眼看镜子里的自己和宿海,小海,你这身衣服不错啊。 不错吧。宿海对于夸赞向来笑纳,可贵了,花了我五百块,昨天去换手机屏时逛街买的。 你小时候审美可奇怪了,十岁不到那会儿吧,二十几、三十几甚至四十几的风格都敢往身上招呼,丰年说我记得你还穿过豹纹呢。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8) 豹纹怎么了?搭配发型用的。格劳瑞啊掰正丰年歪了的头,你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多动症呐?丰年却忍不住再歪脑袋看邵君涵,被格劳瑞啊更强硬地掰回,再动我给你剪秃噜皮。 丰年不动了,看着镜子里模糊的女孩,都能想象她虎凶虎凶的模样。 剪头小心,上药剂更不假他手,宿海说你别急,等上好了咱们就蒸一下,我给你买了午饭了,听到你肚子叫咯。 丰年说小海你真贴心,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哦,十五块,我给你加了个荷包蛋。手机转我就行。宿海非常有原则地收钱,锡纸包得比糖纸还仔细整齐。 等丰年坐到蒸汽焗油机下时,手里被塞上了盒饭。大姑娘也捧着一盒坐她面前吃得津津有味,丰年看自己的饭盒里肉菜有三种,而大姑娘全是素的。 你这节食呐?丰年问。 不啊,这个便宜七块钱。宿海拿工资,按店里的规矩午饭自己负责。她节省,吃自己的就全素,回家才开荤。大姑娘正嚼着饭,盒里被放入一个鸡腿,又加上了鸡蛋,丰年眼睛细成一条缝,吃吧。 宿海要夹回菜,丰年护住自己的盒饭,我吃不下,钱我照付。 那行,宿海说谢谢啦,我可不要多吃点吗?就没见过你这么伤神费力的头发。 丰年本来对面试柏州大学没有几分热情,可想到能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对面是大快朵颐的宿海,也不赖。于是她对面试更热情地期盼起来。 开盖揭喜的时候来了,取下锡纸时,丰年盯着镜子,宿海眉头一沉,诶? 嗯?丰年说怎么了? 不太对劲呐。宿海像菜市场摸菜的大爷大妈,手里抖着蔫了的莴笋叶子,诶? 先洗洗,再吹一下看看效果吧。半信半疑的宿海又拉丰年再走一边流程,吹了一小半时,丰年自己都看到不对劲了,小海 副总监的脸色特别难看,妈!你看啊 总监毛信霞从小房间出来,看到丰年的头发也惊讶得变色,怎么搞成这样子? 丰年该拉直的地方烫得更卷,该烫卷的地方拉直了,就像发根长出泰迪的毛,弯弯绕绕十公分后拖着古牧犬的柔顺长直发。 对自己的职业素养毫不怀疑的宿海冷静了下,说接着吹吹看。她不信邪。 全吹好后,丰年的卷毛之上彻底像接了假直发,她嘴角抽了下,小海,这个好像不太适合。 举着吹风机的格劳瑞啊如梦方醒,扔下吹风机去找药剂瓶子和盘子,拧开闻了再闻后,她脸白了,药剂用反了。她说不可能,我从来没搞错过,这是谁碰了我的药水?谁! 邵君涵躲在毛信霞身后大气不敢出,而店里另外两个学徒工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孩子,宿海彻底明白过来,对丰年说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她不顾毛信霞的阻拦,倒着提起邵君涵的腿就进了小房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孩子的鬼嚎和拍打,姐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毛信霞一边焦急地看着关起的房间门,一边对丰年说道歉,小怀,一会儿阿姨重新给你剪啊。她去敲门,小海,别没轻没重啊。 妈,我晓得。宿海回答,而邵君涵大喊,妈妈,妈妈哇 毛信霞脸上不忍,屏息了几秒,气沉丹田骂出一声,打得好!转脸向丰年解释,家里总得有个他怕的。 丰年则看着自己的泰迪接古牧的发型欲哭无泪,阿姨,您您想想法子吧,我下周二面试啊。 诶,诶,阿姨这就给你重新弄。毛信霞带丰年去洗不知道是第三茬还是第四茬,等她开始下剪子时,宿海神清气爽地走出小房间,后面跟着哭得脸通红的弟弟,对上妈妈担忧的眼神,宿海说放心,揍屁股的。 毛信霞沉痛地点头,只瞥了儿子一眼就再也不看他,连哄都不哄,丰年倒不好意思了,这我没事的。 你没事,他有事。宿海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给丰年递上,枸杞茶,中午刚泡的,喝吧。杯子我洗了,放心。 毛信霞不觉扫了女儿一眼,剪刀在老师傅的手下像自己长了眼睛生出灵魂,很快,古牧毛被剪了,泰迪毛也被剪出了层次。丰年自从和宋姐失恋后留长的头发又恢复成短发,母女俩一左一右出现在她脑袋旁,毛信霞说,这行吧? 宿海掏出手机重新搜索女副教授,还行吧。坏丰年,你看看 丰年看了,心里一闷,脸上一愣,嗯我看看。 你看,你和这第二排的女副教授很像呢。总监毛信霞说,你们的发型都很能衬托出人的气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发型就能看出你有学问。 是啊是啊,副总监格劳瑞啊附和,坏丰年你也配一身这大开领西装吧,你脸小眼大身子瘦长,穿上像模特。 丰年看着照片上五十开外的不知道哪儿的女副教授:黑短发,大宽脸,发型一看就像二十年前的。她看毛信霞,总监别开眼睛。又瞧宿海,副总监低头。她觉得认识她们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这竟然是家母女黑店,高材生嘴角下坠,但她脾气好,那行吧。 第203章 只思考了一天,袁柳依旧决定走读。袁惠方打车来接女儿,说其实就算天天打车也花不了多少,咱们不省这点儿。饭馆生意还行,每个月赚的加上房租收入让袁惠方红光满面,活钱活人,赚活的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娘儿俩开心花? 不要总麻烦小俞,她对你好,可她工作那么累,人家保不齐也要谈恋爱呢。袁惠方说俞任虽然只拜托了自己这一天,但她决定将接孩子这事儿常态化。 你说咱们买点什么给小俞?袁惠方早就在考虑送礼感谢俞任的事儿,她也不缺什么,要是结婚多好,我给她包一个大红包。 袁柳苦闷的小脸蛋这才有了颜色,妈,俞任不会结婚的。 胡说。袁惠方说你不是老姐姐来俞任姐姐去的吗?现在直接喊名字?再熟也要尊重人家,人和人之间的分寸最难的不是生人之间的客套客气,而是熟人间的。有些人就是贱,仗着熟就乱来。 袁柳点头,说知道了。 母女俩到了小区外,袁惠方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袁柳站在门口看着手机。俞任每次计划又变都会给自己提前发消息,今天也不例外:小柳,我这两晚要陪丰年准备面试。小海爸爸住院开刀她要去陪,所以让袁阿姨辛苦两天接你好吗? 袁柳看着对话框,再往上翻,继续看她回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对话,视线停留在俞任上周睡前的一句话上,生活的艰难由于生活本身的简单,构成生活的事物寥寥无几,但它们的宏大意义却是凡人无法测度的。俞任说这句话来自里尔克的《马尔特手记》第五十八节 ,一语道尽生活的难。 袁柳调皮,构成生活的事物有哪些?我想想,生老病死,吃喝玩乐,爱恨情仇。 俞任说爱恨情仇这个框架虽然简朴,可是很多人进不去,也有人出不来。体会到它们的人以为命运跌宕,无法置身的人觉得生活单调。 袁柳觉得俞任没有恨意,也没仇人,她宽广深沉,所以她不会被单调吞没。她能在复杂的事情中精准踩点,在简单的节奏中增加变奏。小姑娘避而不谈,直揣用意,问,深夜思考生活,是被它的简单感染,还是被它无法测度的一面震撼呢? 狡猾。俞任说睡了。 袁柳喜欢听俞任说狡猾这个词,这是对自己的褒奖不看年龄,智识上成熟丰满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得到俞任这样的评价,同时它还包含另一层夸奖,有趣。 袁柳看着手机笑时,一声期待又怯怕的喊声让她抬头,她看着眼前的女孩愣了一下,是是你啊。 她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这位血缘上的亲姐姐俞锦,她眼角淤青,不复以前的傲气,整个人又衰又弱,只穿着单薄的工装站在自己面前抓着衣襟,尴尬几秒后,袁柳问你怎么了? 俞锦挤出笑容,这在袁柳看来更陌生,可很快,俞锦眼里渗出泪,她说我没地方去了,你能帮帮我吗? 袁柳愕然,她下意识回头,发现袁惠方已经站在身后,妈 袁惠方说小锦你怎么穿这么少? 俞锦冻了个哆嗦,我就听说你们住这个小区,不知道哪栋我在这等了一个小时我,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袁柳不忍,摘下书包脱了加绒棉衣给她披上,她又看妈妈,袁惠方拧着古老的青色纹眉,沉默了会儿,回家说吧。 俞锦坐在袁惠方家沙发上捂着热水杯,眼泪一直没止住,袁柳坐在她身旁,你饿不饿? 我吃不下。俞锦颤抖着说。 你和家里吵架了?袁柳问,她清楚在那个家吵架肯定是常有的事儿,但俞锦这次脸上挂着彩跑出来,说明吵得不一般。 俞天磊他自从自作主张借了高利贷,一万块钱滚到了四万,被人找上门后爸妈就替他还了。俞锦说他读双语私立,不便宜,本来也就是逃课打游戏在外面瞎混,现在又迷上手机赌博,还没中考就不想去学校,还欠了更多的钱。 袁柳耐心地听她说话,袁惠方则去厨房开了油烟机忙活,过了会就借着现有材料做了碗青菜排骨面出来,慢慢吃。 说不饿,俞锦还是很快吃完了面。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姨妈。肚子里暖和了,说话也终于知道重点,这两年为他买房、读书和还债,家里出让了茶园,我爸做搬运工,我妈做保姆,而我换了四五份工作,挣的钱全给他填坑了。现在,他们非要我和一个二婚头结婚,因为对方拿得出二十万,让我和男朋友分手,吃晚饭时为这个吵起来,我爸还打我。 袁惠方眼睛闪过一丝冷意,你为什么没去找男朋友? 俞锦的肩膀缩住,双手局促地抓着沙发垫,他我和他网恋,他在深圳打工。 那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袁柳听得直皱眉头。 他他知道的,可是他也没钱。让我去深圳找他,我从家里出来时出了随身零钱包什么都没带,只有一百多块,没钱买票俞锦的声音小了下去。 袁惠方已经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她端着老搪瓷缸子不紧不慢地喝茶,你想找我们借钱去深圳? 嗯姨妈,你能不能借我两千块,我去那边找了工作后就会还你的。俞锦声音急切起来。 袁惠方凑近看她的脸,又瞄了眼袁柳,心说还有些像,小锦,你从小挺机灵的啊,怎么现在这么傻? 你男朋友凑不了二十万,两千块都没有?没两千块的男人在深圳是干吗的?你还去找他?袁惠方的茶缸子往茶几一放,溅出了黄绿色的茶水,这钱我不借。 他是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他家里也困难。俞锦替自己的网恋男友辩解。 没钱,他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本来你喊我姨妈有点儿情分在,但我不借钱给你跳火坑。袁惠方说你吃饱了,小柳衣服也借给你,回去吧。 俞锦开始抽泣,袁惠方拉起她,她扒拉着沙发喊姨妈我借的不多,就两千,你家这么多房子,还开饭馆,不能这么见死不救。 袁柳正要开口,袁惠方冷眼劈来,你别管。她力气大,拉着女孩到门外,我有钱,可我不能给自己找脏水泼,再不走我报警了!这一声叱让俞锦吓住,她小声哭着站门口,被冷冰冰的门给挡在外面。 袁柳要追出去,被袁惠方拖着手腕进了卧室。 妈的,不能心软,老子看她可怜才带到家里说的。这下麻烦了。袁惠方说你是不是觉着妈狠心? 袁柳其实觉得妈妈的出发点没错,的确,为一个连路费都出不起的网恋男人私奔,后面不晓得是什么刀山火海等着俞锦。但她现在没钱,家也回不去,要到哪儿藏身呢? 别说两千,她要是讲自己想找地方安顿下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两万我都借。袁惠方说小柳,私奔的钱咱不能给。她出了柏州后万一有个好歹,她那爹妈会堵咱们家要人要钱的。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咱们有责任,你见识过那两口子,无赖起来能拉得下脸,他们会说当初你不给她车票钱,她就跑不掉。 这袁柳觉得这的确是个担忧,可俞锦也没什么退路,难不成回家等着嫁二婚头? 袁惠方骂,没出息的丫头。柏州比不上深圳,但不至于找不到一碗饭吃。她要是狠下心不回家,找我给她工作,哪怕在我店里端盘子,也不用去嫁人。她倒好,头一个想到的是什么网恋的男朋友,两千块都出不起,恋个屁。小柳,你可给老子把眼睛擦亮了,以后钱都舍不得给你出的男人千万别要。 这妈,你这说什么呢,我不找。袁柳还是担心俞锦,她怎么办? 袁惠方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她想了想,先不管。又说,不能管。这是她几十年的市井智慧的结晶:不揽事儿,不怕事儿。 袁柳通过猫眼看外面动静,没见一个人后心里反而空荡了下。 俞锦对她而言不是生活中的爱恨情仇,她像无数里沙子中的一粒,被一只无情的手拨向未知却又注定般的方向。无数的俞锦的绝望和麻木是生活的简单常态,一点也不宏大,像路边花丛没被及时清扫的猫狗粪便,被人看一眼,皱下眉,再绕开。任其风干、再被泥土掩埋,最后也不晓得成为哪株树木的肥料。 小柳,别觉着妈不近人情,虽然那是你亲姐,可也是咱们家屋顶上的雷,劈下来我俩伤筋动骨。妈没本事,也没力气对付那一大家子,妈只能护着咱俩。袁惠方和袁柳说,她要再找你,你可以请她吃饭,给她借衣服,但是一分钱都别给。她有手有脚。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59) 袁柳这一夜无心复习,她在袁惠方洗澡去后还是忍不住问俞任,姐姐,睡了没?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俞任这个点儿应该还没睡着,袁柳果然等来了她的及时回复,没睡,小柳什么事儿? 袁柳说了俞锦借钱的事情,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又感觉我妈这个做法我不知道如何评价。姐姐,我觉得这事儿不对。袁柳在无助懵懂时就心甘情愿地喊姐姐。 俞任说你妈妈考虑到了三个风险,第一是俞锦家里来索赔的风险,另一个则是助她去深圳后她将来生活的风险,最后一个则是她的施救成本。 救人容易,几千几万块,但是救心太难,要花费的成本不知道有多高钱是最少的成本,最难计算的是情绪、心力,还有责任,你妈妈怕被她拖拽陷下去。俞任知道袁柳在等待她的最终答案,她想了会儿,我给我爷爷打个电话,看看俞庄村委能不能出面调解下。 袁柳明显松了口气,她会回家吗?流落在外面是不是很危险? 交给我,我马上打听她的电话号码,会劝她回家的。俞任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准备拨电话。 我我是不是给你找了个很大的麻烦?袁柳的声音一滴滴地传来,小姑娘说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去找她,应该走不远,姐姐你的思路给我启发了,让她先回家,让老家人介入。我要劝劝她,不能因为左边是粪坑,她就往右边火坑里跳。她要是回心转意,我可以借给她钱。 你有多少啊?俞任在那头笑,声音挠痒了袁柳的耳朵。这声音显示她对袁柳那天的冲动并没有芥蒂。 小姑娘说我有不少,从小到大存了几千块了。姐姐,我先出去了。袁柳放下电话就下楼找俞锦,果然,她没走远,就在楼下花坛旁呆呆坐着,看到袁柳出现在眼前,俞锦眼里燃起了希望。 袁柳手机亮了下,是俞任发来的消息,找到后在你家楼下等我。 袁柳说俞锦,你不能去深圳,那个人要是坏人呢? 俞锦低头,我家里也不是真为我着想的。起码,我男朋友每天还能陪陪我说话。 袁柳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你可以找份工作,自己搬出去住。 他们会来找我要钱,我妈不是骂我就是哭,说他们还款压力太大,快活不下去了。俞锦眼圈又湿。 活不下去也没见他们买房子呢。袁柳嗤笑,也就哄哄你,咱们俩关系不算好,说真的,小时候我不喜欢你,你太坏了。 袁柳说得俞锦头垂下,是吗? 那是小时候,现在想想,你不过是想对他们献好,所以才故意只为俞天磊说话。袁柳想起小时候胡木芝朝她砸下来的扫帚,我被打也就半年,你被打了十几二十年吧? 俞锦不回答,她擦眼泪,我那时候恨你。你小时候被抱走,我追在后面哭,可没大人理我。后来拽我回家,我妈说妹妹去做别人女儿了,以后家里就剩下我和弟弟,好吃的好玩的没人和你们分,都是你们的。 呵,都是俞天磊的。我要哄着他,他们才不会打骂我,你说的对,我就是献好,可他们越来越不把我当人。俞锦哈出白雾,将袁柳借给自己的衣服拽紧。我羡慕你去姨妈家过好日子了,可以念书,明年你就高考了吧?俞锦说我辍学前,成绩全年级第二。老师说对他们说我是个苗子,妈就憨笑,说家里困难。说什么她都不听,以后贷款减免政策都不听,她就要我打工赚钱。 袁柳,都是一个娘胎生的,你好命。大姐自己送走了自己,我做牛做马要被卖,俞天磊怎么作怎么闯祸他们都舍不得打骂,他不上班穿名牌,我自己赚钱买件衣服就给我脸色。俞锦说姨妈讲的我都明白,但起码,我男朋友从来不会笑我,他能说出我养你,我觉得就这一点都比我爸妈强。哪怕他没钱,我认了,我能赚。 这时一辆汽车缓缓驶来,袁柳站起来,我姐姐来了。 俞锦被我姐姐刺了下,她也站起来,见下车的是远房亲戚姐俞任。 俞任说你们上车,小柳,我给你妈妈电话了,让她别担心。 车上暖和得多,俞任没问俞锦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你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 俞锦犹豫了下,报出了男朋友的Q号和手机号。俞任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偶尔抽空抬头看一眼后面坐着的两个女孩,瞥到被一冷一热给刺激得打寒颤的袁柳时,俞任的眼神滞了下。 袁柳好奇她在干什么,探身上前凑近俞任看屏幕,两人温热的呼吸缠了下,俞任身体一僵,你冷不冷?她问袁柳,说完就去调温度。 不冷。袁柳说话时似乎都夹杂着外面的冷空气,她的脸蛋和指尖都冻得冰凉,俞任看她一眼,手指离开屏幕,接着继续敲字。 她以十六岁小姑娘的小号身份顺利地加上了俞锦男朋友的好友,开口就是,哥哥你也在深圳吗? 那边快速回:是啊哥哥在深圳呢,小妹妹呢? 聊天以俗不可耐又不出意料的方式进行,小妹妹说自己家在深圳开店的,卖烧鸭饭。然后迅速发了张搜来的本地店发过去,问哥哥干什么的。 真巧了,哥哥最爱吃烧鸭饭。我是开公司的。那边的哥哥说,做外贸,下次带你去我们公司看看,我去你家吃烧鸭饭好不好? 那我怎么认出哥哥啊,哥哥一定很帅吧。俞任快速敲下这行字后,她歉意地看了眼袁柳,被俞任那网络嗲声惊住的小姑娘脸色一言难尽。 哥哥不是帅哥啦,就是普通加点小帅吧,我朋友说我有点像黄晓明。就一点儿。那边的哥哥很快要妹妹的照片,俞任马上发出了网上搜的非主流小女孩照片,哎呀,我就是一般的长相。 那头说很可爱啊。俞任继续撒娇,我可以看看哥哥吗?人家想知道用这个头像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头像挺帅的。袁柳的眼睛睁大,又看着俞任,她说不出话,只能揉了揉被冻凉的鼻头。心里想着俞任打哪儿学得这么一出哥哥妹妹的,她和谁哥哥妹妹过?她在互联网上还有第二人格? 哥哥的照片很快发来,一点儿也没黄晓明的样子,倒有五分像长了头发的郭冬临。俞任将手机递给俞锦,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俞锦怔了下,说是,她快速看了眼上面的发言,身体不自主地颤栗。俞任说还没完,她要回手机,哥哥你有女朋友嘛? 哥哥没有啊,你有男朋友吗?要不要和哥哥交往试试看?俞任套出两千块都舍不得出的人的饥渴对话,又递给俞锦,自己看看。 俞锦面如死灰,而软件那一头的哥哥又开始发自己的照片,都是他吃饭喝东西拍的,环境其实还可以,消费也不是那种最底层。一点都不像他之前说的,穷得几年不敢出去吃饭,攒钱给妈妈治病。知道自己被骗的女孩哭了起来,袁柳和俞任面面相觑,俞任给俞锦递纸巾,如果你愿意,今天我陪你住宾馆。明天开始你去找工作租房,别回家了。 被骗女孩的情绪好久才平复,鼻子塞住的她只能点头说好。 别哭了,那么个货色他也配你的眼泪吗?俞任的声音恢复工作时的清润果决,她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我给你介绍朋友那儿打工。俞锦,没人靠得住的,上帝都不行,明白吗? 女孩不明白,也明白,她点头摇头,显然她错乱了。 那好,咱们去找地方住吧。俞任看着袁柳,小柳,回家吧,事情解决了。 袁柳舍不得,她抓着副驾驶上的抓手扭捏,我我陪 没事,你明天要上学。俞任注视她双眼,我不想对你说听话或者乖,你理解吗? 袁柳的脸火速燃烧,她点点头,马上下车和她挥手,再见。俞任放下窗户看着她好几秒,最后也点点头。 等俞任开走,袁柳等不及地爬上自己的Q一个个地检查好友,不会吧,这里不会有她的小号吧?她在找小号,而俞任可能今晚一夜都睡不好,因为她要开导、陪伴和留意俞锦。 袁柳放下手,痴痴看着前方的夜幕不想对我说听话或者乖,你想说什么呢? 这个女人是谜。袁柳发现今天又是被俞任揉搓心肠的一天。她笑了声,揉吧搓吧,手劲儿也可能是心劲儿的一面镜子呢。俞任不动手袁柳心慌,她动手了才让自己酸酸甜甜地活过来。而今晚俞任的手劲儿依旧温柔,眼神也是。 诶,到底哪个是她小号?钻进电梯的袁柳打了个喷嚏,回神后继续查找蛛丝马迹。 第204章 丰年的面试和职业技能测试完成后和评委老师礼貌告别,柏大的一个老教授留在座位上重新看她简历,这小姑娘不得了。本科开始就发论文,硕博连读期间发的文章质量是柏大不少老教师都比不上的,关键她还朴素,90年的,看起来像70年的那么稳重。 走出办公楼后,被俞任新头三天丑给安慰了的丰年摸着头发,又拿出手机照自己,嘿,还真是三天丑,现在好多了。 拥有七零年稳重气质的丰年穿着藏青色正装走在柏州大学內,印秀的电话已经迫不及待来了,丰年,怎么样? 还行。丰年觉得一天的面试加测试都挺正规,她的发挥也自如。听印秀说她开车等在柏大校门外,丰年一路小跑奔过去,尖头小皮鞋挤得脚生疼。 上了车后丰年就想换鞋,她说俞任给挑的鞋子,的确配这身正装,但是脚头挤死人。 印秀看到这幅模样的丰年微怔,笑说这套挺符合面试要求的,她咽下后半句,就是显得年纪大,从头到脚都显。 俞任这几天忙,晚上去店里可能要迟一些。印秀说她问我要不要招人,说了那个小姑娘的情况,我这边不缺人,但是联系了我以前工作的酒楼,那边需要人还包吃住。印秀见丰年双脚有些不舒服地交换位置,抽屉里有备用的脱鞋,换上吧。 丰年不换,说这是白卯生的。 给你准备的。印秀了然地笑,俞任特意告诉我,你的鞋好看但不舒服,让我带双一次性的。她说俞任为人周到细致,读书工作又厉害,真是前途无量。 丰年乐呵呵地踩着脱鞋,她就是太累了,加班多,回来还不早歇着,周到都给了别人。我看她升正科后更没空照顾自己了,还想着去接小柳。 开车的印秀点头,你呢?会不会照顾自己? 丰年说自己独自生活问题不大,能做饭会搞卫生,我对生活没要求,有张床有书架就行了,以后还能吃食堂。柏大对引进博士的要求很高,清北复交本硕博或者国内985本硕外加海外名校博士,如果丰年被录取,安家费加科研启动费加起来有二十万。以她朴质的物质观看足够了。 印秀抽空瞥丰年,猛然觉得那年闷声在服装厂烫台前的傻姑娘也长得更加成熟清秀,脸上还保持着低调的静气。车开到印记茶馆,印秀说今天咱们仨一起在店里吃饭,我提前叫了福临江的菜,俞任让我们别等她。 提到福临江这地方,印秀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丰年听到这地方时也双目黯下。两人在茶座坐下,丰年才说,她第二次来柏州,我带她去吃过。宋姐还夸丰年会挑地方,说老城老馆子老滋味,菜里有诗词味道。 对丰年的感情,印秀只是零星听过,前段时间才知道她早已分手。丰年说了宋姐分手信中的安排,印秀只说我懂,心里为丰年可惜了好久。 两人坐下品着菜,丰年的情绪还没完全从低沉中恢复,印秀给她夹菜,肴肉是咱们柏州人吃不腻的。晶莹透明的猪前蹄肉在筷子上颤动后放进自己的碟中,丰年咬了口,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后笑,印秀给她递上纸巾。 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印秀问丰年。 看材料,写论文,帮导师校验稿子,和出版社打交道这些忙得差不多后我去了大理。丰年说过了段没书的日子,寄情山水吧。只是情太重,山水也寄不住。 为什么不再联系了呢?印秀说房子也不要啦? 我不想要。丰年说要了其实也没什么,多实惠,但我和她那段感情在我心里就变味了。我们的分手是君子之约,她这份心已经足够我珍视,要了就不是珍视,成了兑现。我也想过联系她,可怕她孩子那儿不好交代,也怕她不回,小英姐,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 丰年淡淡几句似乎打消印秀的疑惑,她向丰年举杯,那祝咱们丰年这次面试旗开得胜。 丰年举杯喝下黄酒,眯眼回味时印秀接了个电话,她表情语气甚是恭敬客气,最后说谢谢,改天我带上店里最受欢迎的茶去看您。电话打完,印秀说是福临江的老板张姐,告诉我俞锦今天适应得还挺努力。 前天俞任十点多还出门,后来又说不回来睡了时丰年还好奇,第二天俞任顶着黑眼圈下班她才知道了俞锦的事,不想还是印秀最后帮忙解决的。 那女孩俞任带来见了我一面,和小柳长得有些像,但完全是两个人。印秀说俞锦面上忐忑得很,不像小柳阳光,不过像她那样的,几个不狼狈? 印秀也是十几岁起狼狈过来的,现在生活安定,有时也有眼毒的老客户说印老板你一定经过不少事儿,吃过很多苦头,印秀就浅笑一下不直接回答。谁不想打娘胎里就优雅高贵轻松,但也别时时都把委屈悲苦露给人看。 俞锦那孩子的狼狈写在眼睛脸上表情里,但印秀问她,我只给你介绍一次落脚的地方,以后干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负责,你愿意不? 那一刻俞锦眼內闪出了倔强的火光,她说好。 赚多赚少不是她现在要考虑的,她心里的那股劲儿要慢慢出来,才能放弃那个家。印秀说我直觉她可以。 小英姐,你刚进社会时,是什么事儿给了你动力一直拼下去?丰年问。 出人头地和卯生。印秀回答得很快,说完她羞然低眼,转移话题,俞锦有很多不甘心,我和她素不相识,她还在我面前哭了一个多小时。不甘心的人前面有梯子有绳索有渡船,她会找到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0) 是什么动力让你考上北大呢?印秀转问丰年。 我没想得很细致,那时最大的愿望是离家生活,考大学拿奖金可以不让自己伸手朝父母要钱。丰年最后还是脸红了下,努力学习也有俞任的原因,她太优秀,我我不想离她太远。印秀抿唇笑,说嗯。 丰年喝口酒,平复了心情,以前说过人生理想是游手好闲玩物丧志,因为我真的很爱读书,一辈子都愿意读。如果有份饿不死人的工作,有个独立的住处,还有不少空闲时间就行。这样一想,我觉得进大学不错,于是一路都朝着这个目标行进。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的人,选择的目标一直可以被量化,比如考多少分,拿绩点,发文章等等。而很多人,要不没目标,要不有目标不知道怎么使劲儿。 老被人喊学霸什么的,其实比起生活的苦,学不算什么,尤其她一直身处校园内。 丰年的话让印秀微笑,找目标看机缘,使劲儿则是门学问。没目标的就像俞锦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人借钱去深圳找男朋友,幸亏俞任给她揭穿了。有目标乱使劲儿的就是我,柴火旺到烧了自己。使劲儿不够的算白卯生一个吧,说要拿梅花奖那个盘子回来给我装凉拌菜,但是这些年被情情爱爱耽误了进步。 那有目标使不上劲儿的就是我。俞任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印秀出去迎她,竟然来得挺准时,我还给你留了份饭菜。 都拿出来吃了吧。俞任一坐下就打量丰年,诶,气色还是这么好,丰年你没问题的。 顿时,丰年左边坐着俞任,右侧是小英姐,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精明内隐恬淡在外,而且眼下无小生之乱耳,无旁人之劳形。她推了圆框眼镜,美滋滋的,啊,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我何德何能。而左右的俞任和小英姐同时伸手撸她的小卷毛。 你德行了。印秀说。 你飘了。俞任笑。 有了俞任的加入,三个人聊得越发开心,丰年看了下表,一会儿还要去接小柳吗? 嗯。俞任的回答在稍微迟疑后才出声,她说天气冷,开车接方便。她放下筷子喝茶,又清了清被想法堵住的嗓子,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拾起筷子吃东西,安然地接受打量。 看够了没?俞任最后问丰年和印秀,眼里忍着笑,不要八卦。 丰年说她没八卦,只是好奇。但是你不说,我是不好意思问的,可我能不能就提一个问题?丰年还乖乖地举手发言,俞任说可以。 俞任,在恋爱中,你看中心灵还是肉体?丰年大胆的提问让印秀不由偷笑。 分阶段的,小时看感觉和皮相,再大些看性格和皮相,现在不知道了。俞任说她有肤浅的一面,你们也别否认自己。 另两人无言,随后认可,没错。 俞任没说谎,她现在都不知道是否处在恋爱状态,遑论心灵与肉体。她在小姑娘的时时投石下,陷入了心灵的混沌漩涡中。 每当袁柳想进一步,俞任就石沉水心,吞噬波澜。每当袁柳默契地退一步,俞任就云开月明,岁月静好。 她明白的。十一年的距离有多远,十一年的责任有多重,十一年差距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扩裂。她更觉得分离是必然常态,结局看明白了,过程便不会孤注一掷。 她又在糊涂中。和袁柳之间越来越说不明白的情愫推着她走出每一步。因为见不到袁柳就不习惯,所以她有空必定接。因为知道她还是半大孩子,所以她在努力找袁柳身上不是孩子的每一处。 她像作茧自缚,又如困兽搏斗于陷阱。她理智的一面在夜深无人时告诉自己冲出去,感性的一面第二天则若无其事提醒自己坐下来。 茧越来越厚,兽也越来越疲。那茧缠她越紧,她竟然还越安心因为这是从心而行,她的心需要小柳。袁柳这时不是孩子的那一面庞然居于身旁,暖她热她凉她惊她,刺她抚她揪她缠她。 她看到月亮有多美,体察到那个吻之前袁柳有多难耐激动,懂得她每天信息中的话外话和话里话 玄机,妙处,灵犀,真诚饱满的年少爱意,她全明白,因为俞任经历过这个年纪。 如果能一直装傻该多好?可俞任装不下来的,她觉得这种类似恋爱的状态如同发酵桶在时间中转动,空气,温度,气压,菌群和发酵原料化学作用它们形成了自己的规律,拧成了自有性格的另一个俞任,似乎在暧昧中寻找恋爱的俞任。 心灵的新惯性一发作,俞任每到九点半就会观察这天的下班氛围并询问进度,甚至干过晚上接完袁柳再回去加班的事儿。 她大概看中心灵吧。她教出了个懂事到极致又聪慧无比的袁柳用超乎她年龄的理解力维持着俞任一直装糊涂的暧昧。偶尔出界,也能马上归位。 俞任不饮酒,丰年喝了些,老同学目光如炬,俞任,再耐心点儿。 嗯?俞任说我很耐心。耐心地等着那一天到来,耐心地准备下一次自我宽慰。耐心地,甚至偷摸摸的在心脏思维意识最里层咂摸她平淡生活的那点儿蜜糖。 无耻啊。俞任的心被这三个字凿疼。说什么不影响袁柳的未来,不左右她的决定,为什么还痴浸在两个人一唱一和、你来我往才织造成的幻境中? 俞任,你就这么缺爱? 俞任发现印秀和丰年都没说话了,她们看着自己,夹杂着心疼和不解。 我挺好的,一直都很好。俞任脸上的笑容渐渐浮现,难得咱们三个人吃饭,你们别想惹哭我。她说有些事,我真的使不上力,甚至不能使力。 我有数,所以尽量少用力。我不能在她还没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前,轻轻一拉就带她进我的小家园。我可以那么做,但五年后,十年后,她会怎么想我? 可我也没数,还是使了力。 哎。俞任挠了下头,得去接人了。她苦笑,还有几个月而已,小鸟的翅膀在加速孵化。我们却早早归了巢,没法子,年岁在那儿。 第205章 猴年春节刚过,属马的丰年等到了聘用消息,就差最后一步公示了。宋绘香对女儿回柏州本来有些不满意,一听有这费那费的脸色才好看了点,怀湘龙则还在做女儿最后的工作,劝说丰年走选调,挂职副县长去。 怕听唠叨的丰年从北京回柏州都没告诉父母,她住在俞任家里每天读书写字,钻研厨艺和家务,晚上再喊格劳瑞啊去夜跑。 这晚和往常一样,宿海长腿一迈就把丰年甩身后,步频保持着较快水平,嘴里还在不喘气地聊天,我爸肾结石胆结石,做个小手术而已,非得我去伺候。宿海前段时间每天都去医院看望亲爹一次,等亲爹出院后,她名下又多了一套房。 丰年对这位拆二代的运气真心羡慕,她还在考虑是买房还是租房,因为柏大那边回了消息,新教师从2015年开始就没有过渡房了,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如果买房,手头上的存款加柏大发的安家费还不够首付,需要父母支持。但父母支持了,他们必定要和自己一起住。那鸡飞狗跳的日子丰年可不想重新来去。 坏丰年,我房子多,要不借你住一套呗。大姑娘说咱们什么关系?发小儿呢。 丰年诶了声,将房子的事儿甩脑后,和大姑娘并肩加速。大姑娘的腿背在专业跑步五件套的包裹下紧致修长,丰年低头看自己的小细腿,咽了口水后努力跟上。 两个人到了终点柏江广场后拉伸休息,前方大妈们还跳得起劲,眼前走过三个大姑娘,她们手里握着奶茶相约逛街,中间的一个长得最显眼,柳叶眉丹凤眼,扫过路边时留意到了满脸汗的丰年,她偷偷笑了下,像一朵昙花在夜晚盛开,然后又低头继续咬吸管走路。 真漂亮啊。宿海说。 嗯,挺漂亮的。丰年也说。她看宿海,大姑娘指着前方刚刚结束舞蹈的大妈,阿姨正往伸手穿羊羔绒外套,她看中了那件衣服。丰年说,哦,是不错。 那你说什么漂亮啊。宿海问。 我说夜色。丰年拉出文青范儿。 拉倒吧。大姑娘抻着腿筋,我看你是觉得人家女孩儿好看,中间那一个,对吧,咬吸管多可爱?大姑娘踢了丰年一脚,看着老实巴交,眼睛一点儿都不闲着。她说坏丰年我早留意过,你呀,就爱看漂亮女孩。 在北京时,哪怕你胃口蔫得塞不下一根菜,眼睛里还总能装下姑娘。就你这样的,当初宋姐还跟你谈?真是高风亮节。 丰年给怼得无地自容,最后小声解释,爱美之心嘛。 大姑娘俏眉挑起,本就往上飞的眼角显得更有活力,我不美吗?她已经找到了奶茶店位置,一指向前方店门,坏丰年,我不给你省钱了,你请我喝奶茶! 因为出版专著而囊中羞涩的丰年叹口气,排队给大姑娘买来一杯,宿海说你自己怎么不买? 我习惯了喝水。丰年看着宿海笑,你小时候,吃冰棍不吃老盐水,得花脸,吃西瓜得冰的,冰淇淋要两到三份伸手比划了下宿海的脸盘子,忽然盯着宿海那双眸子说不出话,丰年讪笑,眼睛真大。 宿海得意地使劲儿眨睫毛,可我喜欢小眼睛细眼睛,更时尚。 坏丰年,你要是去柏州大学做老师,我能听你上课去吗?大姑娘对这事儿一直好奇。 行啊,你帮我拿电脑和资料,充当我的助理嘛。丰年手上忽然被塞了奶茶,大姑娘擦嘴,我喝了一半,给你留一半。丰年看吸管,宿海不耐烦地抽出来用袖子擦了擦,重新给插了回去,讲究! 晚上回到俞任家,副主任已经接袁柳回到家,正坐在茶几前抱着腿呆呆地盯电视机,她说你回来得刚好,我买了吃的喝的,一块儿看《辛德勒的名单》。俞任很多时候回家就是这个状态,不悲不喜,又呆又楞。 丰年快速洗澡后和俞任并肩坐下,两个老朋友碰了杯,各抿了口啤酒后没说话,看了会儿辛德勒的大背头,俞任说丰年,你说咱们老了会不会也这么过日子? 这算不算一眼望到死? 不算。丰年吃着鸭胗,这叫一眼望到生,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穿着睡衣的俞任靠在沙发脚下就剩小小一只,她缩起脖子点头。又看了会儿电影,俞任冒出一句,我二十八了。 丰年说我晓得,我也二十六了。认识你那年我十三岁,你十五,咱俩在老师家里客厅上衔接课。一个偷着看课外书,一个因为跟不上进度急得抓头发。没想到十几年了,咱俩还坐一间客厅里,从两个少女直接进化成俩大老爷们。 丰年,你空窗多久了?俞任又问。 嗯快一年了。丰年的细长眼睛小单眼皮慢慢撑大,嗯?怎么说这个。 我快六年了。俞任的下巴架在膝盖上,之后她再也没问过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盯着电影到深夜。 丰年第二天醒来时,俞任已经离开家门上班去。桌上留了纸条,丰年,我今晚加班,你自己吃吧,冰箱内有菜。丰年忽然想到她昨晚的几句话,怀疑俞任有点儿和自己搭伴儿过日子凑合凑合的意思。 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俞任每天还在干那点儿尽量不使劲儿的事儿。 丰年吃完早餐去市立图书馆,过了会儿,又接到俞任的消息,今晚我不回来了,在外面住。 丰年寻思着她不会去找情人了吧?谨慎思索一番后,她问,出差啊。 不是,我请了两天假,带小柳去上海玩儿。俞任说,明晚回来。过了会儿又补了句,我和袁阿姨、她班主任都打过招呼了,不属于拐带。 空窗六年,带着高三的小姑娘去上海约会?丰年揣着疑问看到中午,走到毛信霞家的理发店喊宿海吃饭,因为大姑娘说发小儿回乡,探店饭搭子的活儿偶尔也要干起来。这时店里还有些忙,副总监说你先坐会儿,我还剩三个客人。 丰年觉得现在每个人都有生活的重心,挣钱的挣钱,拐带的拐带,只有她还是半吊子。她低头翻图书馆借来的新书,猛然瞥见这张坐着有点不稳当的沙发下垫着本书以毛信霞母女的初中学历,儿子邵君涵的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难以想象她们的店里会有本像样的书,而且书皮非常新,也非常熟悉。 弯腰抠出那本垫沙发脚的,丰年已经认出来《巴洛克文学的英国外衣玄学和神秘主义的狂热风格》,作者,怀丰年。 丰年脸红到耳根,她有些好奇,更多的是心酸,这是她辛苦准备了几年的专著,才出版一个月,现在柏州理发店垫沙发。的确这是本小众的也没什么市场的作品,不感兴趣也别这样糟蹋啊。丰年皱眉抚着书上的压痕,屁股下的沙发此时摇晃得更厉害。 有个洗头学徒工盯着丰年手里的巴洛克文学研究专著,说这是你的啊?我以为是客人落下的,先垫了会儿沙发。 哪个客人看自己的小众书?丰年只想到了俞任。然而副总监手持着剪子走过来,一把夺过那本书,拍了下小洗头工的脑门,这是新的你没看出来?拿你自己的烟盒垫去。 格劳瑞啊说这书我买的,你上次不是一提吗我就上了心,不能发小出书我不支持下。她讲书放进收银台自己的包里,和丰年聊了几句英国巴洛克的玄学诗派,真玄乎啊,都是中国字,我愣是看不懂一句话。 丰年的心情由酸转晴,看来我今天来对了,得请小海你吃饭。 宿海满不在乎地点头,继续低头给客人细剪。 她买了一百本,全堆在床底下呢。邵君涵坐在丰年身边小声嘀咕,还不让我玩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小男孩将姐姐床底下的秘密全数倒出,丰年则震惊地又看了眼大姑娘。 她表情认真又带着点儿职业的沉默范儿,指尖缠绕着客人的乌黑发丝,剪几下,梳两下,没察觉身后丰年的被触动的眼神。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1) 一百本。丰年被宿海友情支持的数字感动得眼眶潮湿。 等几个客人都离开了,宿海才穿上外套喊丰年,走啊,我要吃烤鱼。 丰年笑得让她觉得怪怪的,没钱? 有的。丰年说,除了烤鱼还想要什么? 炸串子烤肠烤五花肉火龙果,大姑娘走在前面数,就这些吧,我觉着最近你好像也挺穷的样子。 我穷是因为出版,你穷因为什么呢?丰年坐在宿海身后,随着她的小电驴开向小吃街,我穷还不是因为要开店吗? 不是因为买了一百本一模一样并且你看不懂的书?丰年想从后视镜看宿海的脸,大姑娘的龙头抖了下,说邵君涵告诉你的吧?我下单时本来想买三本的,自己留一本,小柳和俞任姐姐各一本,她们应该能看懂。后来一想,明星出专辑拍电影不得粉丝去捧场刷销量嘛,咱们好歹这么多年的情份,我就帮你刷一刷吧。 我留了个心眼,不同的平台买个五本十本的。大姑娘喊坏丰年,你的书真难看啊,后来我发现放床底下能垫稳我那张床的四个角,还算有点儿用。 丰年在她身后笑,不好意思,写得难看了。 你以后都要写这样的书吗?大姑娘有些担心地问,坏丰年,我愁啊,你这本本都这样,卖不出去钱的,你靠什么赚呐。 电驴很快停下,宿海下车,从丰年脑门上取下头盔,准副教授靠在车上看着大姑娘笑,谢谢你,小海。我以后争取写大家都能看的。 坏丰年啊,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不赚钱了。副总监拔了钥匙,你得写大伙儿爱看的,不是能看的。 那你爱看哪一出。丰年问眼睛盯着吃的大姑娘,看着这张稚气熟气灵活气痞气掺杂一起的爆炸头女孩,心里怀疑了下这是我以前抱过的小家伙? 我啊,爱看姐姐阿姨百合文。怀丰年,你试试吧。柏州百合批发商勾上丰年的脖子,语重心长,我要看爱情,悲剧喜剧都行,不是什么巴洛克还是可口可乐。坏丰年,不认得书里的你的话,挺可怕的。 三月和四月是高校自主招生的密集时期,八中高三年级不少学生都会参加,拿过省奖或者没拿过奖的,只要对成绩有自信都可以报名。当比较各个学校和专业成为同学们之间的热门话题时,袁柳的安静格外显眼。 赵佳琪准备报名北京和上海的几所高校,问袁柳想去哪所大学?得到考哪儿算哪儿的回答。总而言之她就是不走自主,这一点和当年的俞任如出一辙。 班主任给家长打电话,袁惠方不太懂这里的利害,就问俞任,小柳要是不报名会不会错过好机会? 俞任当然要问袁柳,有没有什么意向高校? 小姑娘紧闭嘴唇就那么笑,我肯定能考上的。 姐姐你当年为什么不走自主招生?袁柳问俞任。 俞任当年是憋着坏水不愿意过早暴露自己的志愿才执意通过高考这条路,那点点坏水是家长老师眼中的年少意气用事,是她自己青春初恋的执念罢了。多年后在袁柳面前回忆,俞任才能镇定地回答,因为我和卯生曾约定过去上海,那时也不想因为学校目标被老师家长成天做工作,讨了个清净。加上那会儿成绩还行,不用担心考不上。 她问全班第三、年级十名左右的袁柳,你有自信考上想去的大学?我可不可以提前知道是哪一所?人大,北师大,还是浙大或者,考我的母校?俞任说这对你的未来至关重要,小柳你不能忽视任何机会。 听到卯生心里就有点发酸的小姑娘犹豫了下,姐姐,我有数。而俞任也有数,她看出袁柳八成是想留在柏州读大学。 既然乖巧贴心的袁柳连俞任都撬不开嘴,她便决定带小姑娘来上海的几所高校参观。在动车上,俞任接了数个工作电话,中间还解释了下,我周末会去加班。袁柳则坐在她身边用眼角余光偷看她,俞任听那头说什么时,偶尔嗯一下,沉着而从容。 挂了电话后,俞任就在手机备忘录上写着行程安排,还不时对照她搜集的各家大学的自主招生报名时间及文理科要求。删改增添忙了大半个小时,俞任摘下眼镜揉太阳穴,见袁柳看自己,她偏头无奈地笑,看看你最想打卡的地方?还没递上手机,袁柳就说我想去你以前常去的地方。 俞任沉吟着点头,那就是学校,一些餐馆她打过卡的地点比手机上的丰富得多,她的爱情曾经就在一次次打卡中催生乃至成熟。 嗯,咱们先去我母校附近。俞任收起手机,总想带你出来多走走,可是周末休息时间不规律,无法去远点儿的地方。相比较那年贴心活力的齐弈果,不厌其烦地带着小妹妹走街串巷才把一张独属于她们的上海地图绘制成功,在袁柳面前的俞任如今既无活力又无精力,几年才创造这么次机会。 每天你来接我,咱们有空就去看电影,我觉得很好了。袁柳不介意,她想告诉俞任,重点不是去了哪儿,而是你在不在身边。 两人在酒店住下后,俞任说我带你去看看我当年经常上自习的西辅楼。看一所大学别看它的楼宇大门,先瞧瞧人。 我瞧见了。袁柳心里这么答,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俞任逛大学。 路上俞任介绍着她读书时享受的课程,活动,奖学金政策,听了哪些老师的课袁柳默默记下,进了楼内,俞任看着年轻学弟学妹进出,眼里含着丝怀念,咱们再去十五楼咖啡厅。 她带袁柳坐定在咖啡厅,柏州的小姑娘双手按在扶手上看着楼上的球形透明穹顶,眼内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如果是晚上看,该有多漂亮? 俞任噙着笑,对,能看到星空月亮。 咱们为什么不在晚上来?袁柳有些遗憾这是白天。 俞任眼神弯了下,有些风景是你想象中的,有些是草草掠过一眼的缘分,有些值得你花几年时间去挖掘和体验。有些大学不是一个符号名称,它的内涵就像深夜星空,旅客白天来看不到,学生晚间能时时得见。 袁柳明白过来,俞任在苦心孤诣劝自己考名校。她喝了口咖啡,俞任,你为什么在这里读了几年书以后回了柏州? 我恋乡眷土。俞任说你一直待在一地和远离后归来再看,角度也不同。人的眼界还是得尽可能地拔高点,外出读书就是个契机。 小姑娘顿了几秒,说我懂。 俞任带袁柳重返母校后,又带她去了另外一所高校。上海大,单路程就花了不少时间,俞任说今天的景点只能去一处,你还想去哪儿? 我想和你随意逛逛。小姑娘说去福州路,咱们可以走到江边。 在最后一点旅游打卡旅程,袁柳和俞任置身租界风格的建筑群散步,过斑马线时,小姑娘甚至牵起俞任的手不松开。 黄浦江上的汽笛仿佛都有穿越时空的沧桑感,袁柳说真好,天天学习的确挺枯燥,能出来玩两天,还和你我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 俞任看她的手,尝试抽回,又被袁柳若无其事拉过去。装傻了好一会儿,俞任得清醒,现在可以松开了? 我人生地不熟,怕走丢。袁柳说天黑了,没人看得见。这狐狸崽子不晓得哪儿来的胆量,将握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可我看得见。俞任心里叹息,小柳,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吗? 袁柳偷偷感受着俞任的掌心温度,让我再想想好不好? 这是松动的迹象,俞任微出一口气,好。手再次企图挣脱,被力气更大的袁柳捏紧,我十八了。 这是虚岁。俞任说。 那你拿出相关法律法规条文来证明,未成年人不得和人在大街上牵手。袁柳靠俞任更近了些,肩膀碰上了她的。 偷换概念。俞任在路口停步,看着今天主意格外坚决的小姑娘。 请不吝赐教,我偷换了什么?袁柳真的积极地思考了俞任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但魔都的任何一个魅力角落都无法夺走俞任对她的磁力。的确人生地不熟,袁柳非但不怕,更胆大到亲密至此,无非仰仗着俞任对她的纵容。 俞任此刻不是谜,她确确切切地告诉袁柳,她在乎,她宽容,她喜欢。 或者,我换个方式说,袁柳笑,如果没有满足法律意义上的十八岁,我牵手不放意味着什么? 眼睛眯了下,俞任说意味着在默契这件事上,我高估了你。 小姑娘的手心有电缠流过,她松开,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咱们去吃饭,回酒店休息吧。俞任轻笑了声,到底还是小姑娘。 一夜两天的旅游得来不易,袁柳尽量在这以后表现得开心满足,吃饭时,她帮着解决了俞任盘子里一半食物。回到酒店后,一直到洗漱好躺在各自的床上,袁柳却总在思考那两个字:高估。 洗完澡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侧卧着看对面的俞任又在手机上忙工作,一直看到俞任察觉到她眼神的温度,睡不着? 你不开心了?袁柳察觉到俞任从回来路上起情绪就有些低落。 俞任说没有不开心,要知道,生活中人的常态就是一周求得了开心一天,求不得的那六天就要接受。她只是因为工作里的小小不顺费点神。 你开心的时候有没有我的原因?袁柳睁大眼,唇因为这个可能导致她被高估的问题而哆嗦了下。 俞任抬头,眼睛不着痕迹地从袁柳的额头扫到唇上,像无言,又像在寻找千言万语的小小出口,有的。 她的语气很轻,重重敲到袁柳心头的软肉。她张嘴笑,额嗯,我先睡了。 她钻进被子盖住头,又从被窝里发出了一声傻兮兮的笑声。 俞任也无声地微笑,手机震动提醒她低头,丰年发来一张幽暗的图片,里面有四摞子书,小海买了一百本我的书。丰年说我何德何能,小姑娘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丰年,你为什么这样觉得?俞任问。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买一百本支持下我?丰年发了个大笑的表情,话说回来,我真的太震惊了,小海这份心,让我头发毁她手里一百次都乐意。 俞任笑着回,你也实在。 聊了好久,俞任才放下手机。她觉得自己和袁柳之间不知道是过于实在还是缺了点这个特质,她的考虑被小姑娘推托而来的一面墙挡住。 俞任又看袁柳,发现小姑娘细细轻轻的呼吸已经带着身体在被窝中起伏。 她下床憋气靠近,悄悄帮袁柳揭下挡在脸上的被子,滑润透粉的皮肤见了光,从小就长的睫毛安稳盖在眼睑上。俞任的指尖替袁柳轻轻剥开散乱的刘海,而袁柳醒了,大眼睛翕然睁开,她看着俞任狡黠地笑,鼻尖被俞任捏了下,真能装。 笑归笑,俞任站在床头,有点尴尬,蒙着脸睡觉不好。 嗯。袁柳说,因为这样就看不到你了。晚安,俞任。 这下她又实在起来。俞任说晚安。希望小姑娘用心考虑她的建议。 第206章 袁柳依然没报名任何学校的自招考试,好朋友赵佳琪说你像老年人,没有野心和冲劲。袁柳坐在操场主席台上准备啃煎饼果子,等你到了快三十岁还不结婚生孩子,估计别人就会说你野心过剩,耽误了正事儿。 这话她是从俞任那儿听来的,几个年近三十的姐姐们吃饭闲聊吐槽两句,说到婚姻问题时都对这句话格外认同。连看起来幸福的白卯生都讲了她被催着相亲的事儿,当然是不知底细的同事朋友瞎操心。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儿这句话听起来有道理,其实无比霸道扭曲。人如果长满了各种开关可以被精准调控,那这世界就不会处处都是无机无序的怪事儿破事儿恶心事儿,更少了意外之喜和极限之震撼,更扼杀了人性深处的对于美和爱的渴望。 两个女孩晒着太阳眯眼时,理实班的学神章若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脚下,报名了清华自招的女孩昂头看着袁柳,目光中是人瞧不透的冷峻。袁柳干笑着递上煎饼果子,问学神吃不吃?这是她闺蜜排队买来中午送到大门口的。 学神摇头,又看青梅赵佳琪,你可以来一下吗? 早就强行斩情丝的赵佳琪缩起腿,诶、诶她对袁柳使了个眼色,立即翻跳下来,和学神并肩走向前方的樟树下。 你对爱而不得怎么看的?又怎么处理的?学神问赵佳琪,我发现你这几个月成绩进步了,人也精神,是从和我的分手中走出来了吗?我可以向你取点经不? 和青梅距离拉开后,赵佳琪身上的极度小心渐渐消失,她说荟荟,爱而不得不是做题,只要题目没出错,就一定能求个圆满的解,我的处理方式是接受得不到这个事实,但不作发酵。 学神看她的眼神暖了下,自从和袁柳走近,我发现你也开始成熟了。不作发酵是怎么回事儿? 赵佳琪摆着脚抬起脸,让阳光舒服地接触着脸,得不到不代表我不好,不朝这个方向去钻牛角尖。当然,也不会认为是对方眼瞎。咱们俩初中时去坐过山车,在上下翻滚时人无法冷静地审视周围,只有心脏的猛烈跳动和失重感,我那会儿想多看看你的表情,但却先吓得闭上了眼睛尖叫。只有风平浪静时退几步看自己和对方,我的视线才是清晰稳固的。 那你还喜欢我吗?学神当时开启这段短暂的关系也就问了三个问题,你对我是女朋友一样的喜欢吗,要不要试试看,不太合适分手可以吗。 赵佳琪的心顿时委屈起来,喜欢。 我要是依然喜欢不上你呢?学神说你真不会发酵? 赵佳琪摇摇头站起来,荟荟,你知道你和袁柳的区别吗?你把酸辣苦分解给我看,她给你递上一整个煎饼果子。她回到袁柳身边,红着眼睛说我先回宿舍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2) 被赵佳琪甩下还挺少见,学神有些无措地看她背影,又瞧看着她的袁柳,看什么看?小姑娘有点儿气急败坏。 袁柳说不看不看。 你没救了袁柳。章若荟走之前对袁柳道,连自招都不去冲击一下。 袁柳咬一大口煎饼,对着章若荟敬礼,没错!她就以这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状态混迹在积极向上的同学中。老师问她两天的上海高校之旅后,你有没有确定心意?袁柳说确定了,我会努力。 袁惠方说你要学小俞,能不能考个复旦让妈得瑟下?到时候毕业了考公务员,做大官。袁柳说我尽力当个省长吧,被袁惠方拍了下屁股笑骂,兔崽子。 袁柳那天对俞任说过想想高考志愿的事儿,无论她怎么想,却一个字都不能向俞任透露。她明白考名校的隐形好处数不胜数,但袁柳却希望从一个结果倒推她的路径:她想要什么生活。 在城中村烟火气中长大的孩子多没野心和冲劲,家里有房有钱的就干点简单工作,躺着收租过日子,就这都算不错。更有人被拉入一个个赌局输了拆迁款还得卖房抵债的,这叫败家子。像宿海这样还一门心思想开店和袁柳这种老实学习的属于众人嘴里的争气。 袁惠方对袁柳未来的期望一直是做官。宿海说你考哪儿都行,要是能分我半块文凭学历更好。怀丰年等几人也都是鼓励自己加油,问题是朝哪儿加油?除了宿海不对自己加以干涉,俞任却隐晦,其实希望自己走得远爬得高。她们都默认:袁柳要考名校。 越是被人鼓励着催着朝一个方向走,袁柳的步伐就越沉重。她索性躺在主席台上长吁一口气是不是走哪条路都可能会后悔? 周六下午是月考成绩的公布日,袁柳还是稳稳的班级前三、年级前十,老师比她着急,袁柳,还得加把劲儿啊。他们巴不得再催出一个清北来。袁柳笑,说一定。再思索还有哪儿能挤出时间提升下数学成绩,只能将睡眠再往后挪一小时。 因为心里被催得不痛快,袁柳这几周的周日也没再去找俞任,而且袁惠方一句话说醒了她,人家小俞那么忙,就指着一周那点儿日子睡个懒觉搞搞卫生,你别老拉她陪你玩儿。而袁柳的确看到电影院里的俞任在座位上打瞌睡,一头栽到袁柳肩膀上后,哈哈,看来我真上了点年纪。俞任如是说。 周日一早将家里卫生清理,袁柳拿着抹布和机油去擦自己的自行车。这辆二手车是袁惠方从毕业大学生手里淘来的,也是袁柳少有的贵重物品。她用得很仔细,隔一段时间就要擦拭并给链条上油。 擦好后骑上车去店里帮袁惠方的忙,被妈妈推出,回去看书,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的人了,有数没数? 再骑到宿海家的店门口,副总监正在给客人卷药剂烫头发,她说今天忙得要命,小柳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天? 袁柳打消了去印秀店里的念头,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柏州城内转悠。车行到她从小生活的城中村,这儿已经建起了密集的高楼。那些各具性格、气味不同的老房子早已消失,能让她认出的就是街口两棵大油桐树。她的童年天地从地图看可能都没有一颗小点大,人散了,房子没了,大家顺利的城镇化,搬进了各种大同小异的小区,关上门,眼睛黏在各种屏幕上。这不是袁柳期待的生活。 她自西而向东南,骑到了自己不太熟悉的老南区。这儿相较新区显得老旧,但整洁精致,有不少清末民初风格的古建筑遗存。路过柏州越剧团旁新建的柏越大剧院前,一座高大的海报墙树在入口前,穿着长袍头戴冠帽的俊逸小生白卯生抬袖低头,目光缱绻笑容温润。她刹车停在海报前,看到三五个年轻女孩正轮流和海报上的白卯生合影。谁说这个人不幸福呢?她有一方属于自己的舞台。 袁柳锁好车凑上前看了表演时间,还有一小时,她努了努嘴,买了张最便宜的票和路边小店的包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等开演。香菇包子不算好吃,她被噎住,眼凸打嗝时有人递上瓶水,笑容可掬道,没开过,我还有。 袁柳接过水,犹豫着喊面前人阿姨还是姐姐,因为她的年纪实在难判断,谢谢姐姐。袁柳觉得这称呼礼貌。 好心大姐姐穿着阔腿裤和宽松薄大衣,检视了地面是否干净才坐在袁柳身旁,你也是白卯生的粉丝吧? 不是我就是闲着,路过好奇想来看看。袁柳说她没怎么看过完整的越剧,只是在网上看过点儿片段。不过海报上的白卯生还挺好看的,比她本人好看。 这么说你认识白卯生呢?大姐姐说话明显不是本地口音,倒像省城的。 袁柳说认得,她问你特意从外地来柏州听戏? 我就在柏州工作生活。大姐姐又扭头看侧面另一幅略被冷落的大海报,我是来听陈凤翔的。 袁柳管过超话,知道粉丝分成好几派,有些人就爱磕生翔,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我们凤翔是四块金砖,白卯生赚大了。眼前的大姐姐是cp粉?袁柳好奇地嚼着包子打量着她,大姐姐笑出两个酒窝,陈凤翔的唱腔悠长清脆,和她的人一样有辣劲儿。 生活不就是品尝和寻找不同的味道吗?或者组合已知的味道。大姐姐说一会儿你要是有空,可以多留意陈凤翔的步法,她习惯踩人。 这不错啊。袁柳点头,踩得好。被大姐姐看得脸红,她说被辣的。 你为什么爱听戏?袁柳吃完包子问身边的大姐姐。 唔当生活已经稳定时,听戏可以让你走入一个全新的梦境,那里有浓缩的爱恨情仇,仅仅刺激你的大脑和泪腺。大姐姐酒窝隐下,我懒得动弹去旅游探险,听戏刚刚好,适合我,当然,年轻人还有衍生兴趣,磕cp。不知道是不是袁柳的错觉,她发现大姐姐脸蛋微红。 你呢?大姐姐问小姑娘。 我我不懂戏。袁柳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并不是为了戏而来,只是不想打扰俞任的难得休息日,又无法找到可以让自己落神静气的事儿。她一直在寻找外界可以借以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这出戏唱完了还有下一出,cp磕完了这对还有下对,可观众的难题并没有解决。她思考、比较、推测她从曾经的城中村走到城市的腹地,她寻找这座城市对自己的意义,结果坐在大剧院前,她还在时时刻刻想着俞任。 俞任就是她留在柏州的意义。她们之间已经有近十一年的时差,而现实却催促她:再拉开至少四年。 这四年可能决定了她人生的走向,必定也会影响她和俞任之间的关系。 俞任不在意吗?她不觉得可惜吗?她是否觉得那个叫袁柳的人振动双翅飞离柏州后,哪怕不再归巢也能接受?生活没有排练,每一步都需要自己承担后果。可能俞任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袁柳没有,她不需要生活之外的梦境,她需要俞任。 她生活的意义之一就是从内心遥远的某一点发射光线,绕着俞任无数圈,形成了耀眼的光圈。的确,无论她身处何地,光线的目的不会改变,但俞任可能会变。她今年二十八岁,难保在三十二岁前,在没有袁柳陪伴时遇见另一个人。 所以袁柳害怕离开柏州。 小姑娘翻着手机信息页面,她和俞任的对话停在昨晚的晚安之上,近来说话不多,因为俞任隐而不发,不愿意逼迫她太紧。 和大姐姐坐着等开戏,顺便聊了点儿柏越的演员,袁柳在开场前十五分钟站起来,姐姐,祝你看戏愉快。 诶,你不进去?大姐姐问袁柳。 相比较看戏观梦,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小姑娘和她挥手跑下阶梯,拧开车锁就往西边骑。路过排排樟树油桐,夹杂着冬青石楠合欢树,四月桃花郁金香的香味揉在空气里,钻进了鼻端。 袁柳骑得冒汗,到了俞任家小区外,她老远看到买了盒饭凉菜的俞任提着袋子走在大门口,今天的俞任没穿深色套装,只是身着简单的运动裤和灰色卫衣,步伐有些懒洋洋,背影有点疲倦,像极了周日的柏州。俞任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这座城市。 放我车篮里吧。袁柳的车很快追上俞任,俞任有些吃惊,诶?小柳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的志向不在外地,而是在柏州。袁柳的话让俞任脸色变了,真的?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袁柳说上海很好,听小海说北京也很棒,还有好些比柏州有意思的也多机会的地方,但那些不是我的生活。 俞任步伐放慢,边走边思考着,她的眉头蹙紧,显然非常不同意袁柳的话。 小姑娘说你上车。俞任笑了,果然小崽子憋不住还是大周日的跑来。她坐上后座,一手虚扶袁柳的腰。小姑娘骑在小区中,姐姐,考大学为了什么? 为了学习更广博的知识,为了初步接触社会,为了以后求职的能力和学历文凭为了你以后的生活起步更高一些。俞任说。 什么是起步更高?袁柳说是指公司的规模,薪水,还是岗位高低? 都有吧。俞任说。 可那不是生活。袁柳很快骑到俞任楼下,和她进入电梯时看着俞任,俞任,你说的那些不适合我。 俞任沉默。进了家门后她给袁柳拿拖鞋,两人坐定后才进入正式的交谈,袁柳咽了口水,俞任给她推过茶水,喝一点。 看得出袁柳的紧张,俞任其实更紧张,她害怕袁柳说出那句话,我要留在柏州陪你。 我觉得我喜欢柏州,我的性格里没有太多善于冒险的成分,去别的城市和大学对我只像去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后我还是要回来的。袁柳说你们可能觉得我胆小、知足、没大志向。我的志向就是在这儿生活。 你的生活?你觉得你的生活面目是怎样的?还没有真正开始俞任的话被袁柳截断,它早就开始了。 俞任,我的生活就是和好朋友们一起喝茶聊天,帮我妈打理好家里店里,有份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能全心全意地陪伴我在乎的那些人。我不想因为读书远离这儿,那些外面的精彩对我而言不是必须,只是过路风景。 袁柳的宾语中始终小心规避你,她的小心机怎么不会被俞任看破? 我还是觉得,要去尝试体验新的环境。俞任坚持。 子非鱼。袁柳喝光茶水,她抓住俞任在桌面的手,你相不相信我? 这要看我们的信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俞任的大拇指动了下,似乎想摩挲袁柳的掌心掌面。她低眉笑了声,小柳,你比同龄人成熟,我的确不该用过来人的身份去宣讲,说服你按照我个人的认知去选择。但你也可能有冲动的一面,错失了,真的没有后悔药。 你后悔过吗?袁柳双手用上,将俞任的全部包裹起来。 不后悔。喜欢的,爱过的,她都不后悔。曾经只后悔自己没在和小齐的感情中早日发力,现在却剩下释然。 你怕我后悔?袁柳紧追俞任的眼神,怕漏掉一丝丝信息。 俞任垂眸,我怕我后悔。 你喜欢我吗?袁柳心里反复问过的话终于从唇齿间自然流出,你对我是对恋人的喜欢吗?是你曾经对白卯生和小齐姐姐那样的喜欢吗?或者,有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如果我说了,会影响你的选择吗?俞任挑唇,生活的面目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人年逾古稀都没看清它。小柳,爱情,只是一小部分罢了,别用它来指挥人生的方向。还记得我给你送《理智与情感》时写下的一句话吗?别只读爱情。 亲情友情,谋生取能,求知悟道,去寻找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发挥你的影响力,这些都不比爱情简单,都和爱情一样重要。你所有的身外物、身边人都会一个个远离你,你只会剩下你自己。你最终要学会的生活真相不在于我、你妈妈、小海、丰年、卯生还有印秀等人的围绕中,它只在你一个人心里,只在于你一个人面对它的勇气。 俞任的话让袁柳陷入无言,小姑娘的手指越来越凉。 我我喜欢你。俞任的声音很轻,她又重复了遍,对着眼泪打转的袁柳,我喜欢你,不是姐姐对妹妹那种,是让我动心的那种。 俞任抿唇不好意思地笑,替袁柳擦眼睛,我比你年长这么多,不该沉醉在你给我带来的美好中而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享受你的默契,却不能把这些视为理所应当,更不能以此强行要求你。 你应该保持和我的默契。这个要求其实很无理,俞任说,但我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让你的那团火燃烧在可控范围,我怕它烧到你自己,选择大学就是其中的一根柴火。 袁柳的眼泪已经高兴地流下,你骗我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我怕你自以为看清了生活,小柳,看清是个危险的状态,对生活和生命你要有敬畏心。俞任忍不住搂着袁柳在怀里,她的唇轻触了袁柳的额头,再认真考虑考虑,好吗? 我要是离开柏州,你还会喜欢我吗?袁柳的眼泪滴入俞任的脖子。 俞任无奈,我不知道哦。这个问题在俞任心里也是未知的,她看淡了情感的占有,还没完全开始恋情,就已经放下了沉重的结局,她把自由完全交付给袁柳。 你又骗我袁柳抱住俞任的脖子,身体压了过来,俞任不得不吸气后撤,袁柳却亲在她脸颊。 那个吻不是第一次的轻如鸿毛,而是潮湿的,有重量的,像一块方印,规规矩矩又庄重地烙在俞任泥泞的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下一个吻,留在俞任另一侧脸颊上,这次更重,也透着袁柳的怯羞的热意。 我不骗你。俞任再次强调,她的手背搭在脸颊,小柳如果你以后遇上更好的人,我会祝福俞任的嘴巴被一双柔嫩的唇堵住,袁柳闭上眼睛,像在等待着俞任的宣判。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3) 俞任的唇也是闭上的,她拉开距离,果然看到袁柳睁开眼后失望的眼神,你这是不讲理哦。俞任的手指抚摸着袁柳的发丝,女孩微微点头,我知道。 我不是逼你去考外地名校,我也不会执拗地认定你在柏州就必定没未来。我只是希望你放宽心,别因为我而遮蔽了双眼,去武断地选择。俞任看到袁柳像真的听进去了,她眉头皱,眼里在思考。 思考的女孩最美,俞任笑了,同时咽下腹内的叹息,算了算了,你说生活的真相,你现在又这样喜欢着她,而她又这样诚挚地考虑着你,那就放纵一次。 俞任总归也才二十八,她凑上袁柳的唇,女孩的惊讶随之化为紧张,她闭眼,任俞任的唇嵌入自己的,舌尖被俞任清甜的唇齿裹住又轻放,俞任最后不舍地啜了她的唇面,她的脸已经红透,这是眼下的我。 这个眼下持续多久?袁柳不甘心,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重新回味,我我不许你不喜欢我,眼下喜欢,以后也要喜欢。 俞任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看来,我们的分歧又在这一点上了。 第207章 下午五点,从外面回来的主任和正巧在走廊的俞任打了声招呼,眼睛闪过丝闪躲。俞任当时只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直到五点半半时全科室开会,主任却说俞主任,今天的会议你就不用参加了,有份要发出去的文件精神催得紧,你辛苦下,最后把把关再给我。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俞任答应了,坐下时心里却不断想起主任的眼神。她才低头看了十来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开,俞任开门,发现来了两个面生的人,但看气质大概能猜出是什么部门的。 来人亮了工作证,俞任同志,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协助配合我们的调查。 俞任的心急速跳动,但她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只点点头,好的。她在没有完成的审核任务上做了标记放在办公室主任桌上,然后跟着工作人员离开。 俞任面无表情,心里在快速过滤工作以来自己经手的事情,按说她在清水衙门,文字材料是工作主题,从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儿。俞任的心就在略显急促的步伐中进一步平息,她的思索从自己快速扩散到其他人,以前街道办的文书记,还是贺副市长,或者俞任的步伐滞住,她想到了父亲任颂红。 任颂红这些日子的行程俞任非常了解,到昨天为止还在朔东调研指导工作。不过纪监部门向来雷霆万钧,任颂红的日程不能说明什么。 俞任很清楚她最多24小时就会结束协助调查,因为来人并没让自己带上什么东西。在进入谈话办公室前,俞任心里又多了点儿底只是在办公地点谈话,并没有去办案地点。 坐在工作人员面前的那一刻,俞任竟然想的是如果袁柳晚上打不通自己电话会不会着急。 距离高考不过两周时间,袁柳的成绩稳重略有提高,俞任对她说了那句我喜欢你后,袁柳当天睡前还欣喜无比。那一夜,她将俞任说过的一些话用根无形的线串联,猛然发觉自己的迟钝可能从她胆大地亲吻俞任脸颊,而她没有真正动怒、也没有躲避自己开始,甚至更早点,俞任已经悄悄地喜欢着自己。 被俞任尽量以平等的态度面对,袁柳才迎来她的表白俞任敢爱,又以赤忱回报赤忱。 想明白这一层,袁柳在临考前因为志愿选择而漂浮不定的心渐渐落稳,又因为和俞任的那点分歧飘扬。俞任说我不能给你天长地久的承诺,这对一个初次动心的女孩来说的确不公道。 我应该配合着你去网织这个幻想,还是将它撕破,呈现出关系的原貌给你看?俞任说思来想去,她选择后者,说实话,我不相信长久。俞任完全将袁柳当成了成年人,不需要哄着她接受自己的观点。 在意识到自己对感情的看法和俞任的不同后,袁柳又一次看清到她和俞任的差距:是不是年岁带给了她太多失望无助,所以自己的感情并不能让她坚信另一种可能性,一直相伴下去的可能性。 站在八中门口等了半小时,俞任既没有来也没有联系自己,袁柳拨过去,那头一直关机。又等了十分钟,袁柳决定不等了。她背着书包小跑回家,半小时而已,这段短短的距离却成为老师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这才有了俞任接自己两学期的辛苦。 跑到半路,袁柳不放心俞任,又折回到她的小区,远远看到俞任家里黑暗一片,而特属于俞任的停车位上也是空荡荡的。 她今晚一定忙得焦头烂额,袁柳想。又在俞任家楼下坐了会儿,袁柳十一点多才回到自己家中。 袁惠方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中算账,终于等到袁柳回来,她说快来帮妈核一遍,算了五遍都算不平。袁柳坐下拿起账单仔细看,妈,这个杂支项里的调料购买你在原料里记过。她一下子找到了原因,袁惠方定睛一瞧,哎,我又糊涂了。 她又核算了遍,这次基本平了。袁惠方说生意越来越多,再这么手写记账早晚是笔糊涂账,小柳,你帮妈去挑个电脑,听他们说有什么软件,也帮妈装一个吧。 袁柳说没问题,袁惠方也说不着急,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她说你还要教教我怎么用那个电脑,一把年纪了还要重新学,我真后悔那两年成天躺在家里尽看电视剧去了。 来得及的,不难。袁柳放下书包,倒了杯水重新坐母亲面前,袁惠方看破,怎么了?不去做题,是有什么对我说的?这孩子有心事时就爱这样,不说不问,闷着。 妈我以后要是不想结婚生孩子,你会生气吗?你还要不要我?袁柳的问题让袁惠方发笑,你还没高考呢,想这么远?该不会看上谁了吧?诶,不对,看上谁怎么会想着不结婚? 袁柳立即站起来,我、我就问问。 坐下。袁惠方又按住她,和妈说说,你想考什么学校?每次都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成绩有些起伏,自己心里压力大? 压力多少有点,不过不用担心的。袁柳说妈,我其实一直想留在柏州上大学,柏大也是211,这样家里还有其它的事儿都能照应。 啪袁惠方直接踢她屁股,老子现在好得很,不需要你照顾。你给老子上名牌去,这么多年就盼着这一天呢。她还要在店门口拉横幅,在小区里放鞭炮庆贺。 袁柳笑着摸屁股,现在我改主意了,想了好些天,努力考到上海去吧。就是复旦吧,我现在的成绩一会儿能够到,一会儿又差点,就朝那个方向努力。 这就对嘛,妈也不是说非得考小怀那个北大,你能努力上复旦就行。实在上不了,咱们尽力了,问心无愧。袁惠方说出去见世面吧,别像妈,一辈子住城中村,五十出头了,连个电脑都不会开。 你看小海学手艺都知道去北京,俞任、小怀她们就算回了柏州工作,也在外面镀了一层金,气度眼界都不一样。人为啥要往高处走,不就是为了知好歹?鸡窝里的老母鸡怎么能懂金凤凰? 袁柳怔住,老母鸡怎么懂金凤凰?她真是小富即安,她要是个男人,一准儿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知足的人。成天想着黏着俞任,她会不会终有一天将发现自己的肤浅,所以她早早判定了不会长久的结局? 凌晨十二点半,袁柳才收到了俞任的消息,不好意思小柳,今天工作原因不能开机也来不及去接你,你怎么回家的? 没事我自己回来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也别来接我了,别累着。袁柳悬着的心放下,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俞任坐在车中和袁柳道晚安后,她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了会儿。今天的调查问话果然是关于任颂红的,细致到任颂红转给自己一笔十万块资金的事儿,俞任说因为自己买了房,他做爸爸的希望支持一下。 配合交付了其它资料和谈话,俞任才得到了好的,谢谢你的配合这句结束语。她知道纪律,也不用多嘴问任颂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差这一会儿,也许不用等两天,纪监部门的网站就会发布关于父亲的消息。 俞任也明白了,为什么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女儿还算用心的父亲后来却那么犹豫,也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不愿意让自己沾上女儿升迁的事。 她开着车在柏州的街道上游荡,这个点儿她既不愿意去烦恼还在睡梦中的俞晓敏,也不愿意回到自己冷黑的小家。她不知不觉将车开到了袁柳家楼下,等意识过来,俞任苦笑了声,毅然调头回去。 失眠到第二天早上,俞任很有自知之明地向领导请了个相对长的假期,两周。领导从来没这么痛快过,毕竟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俞任低调就代表他们能轻松自如些。 消息也算灵通的俞晓敏也打来电话,问俞任知道哪些事儿? 俞任说不知道,她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还将自己的职业经历从头到尾细致回忆了一遍。 俞晓敏那头苦涩地沉默,说妈去陪陪你。 俞晓敏也请了假,出现在俞任家里时,她的眼睛红了一大片,搂着俞任恨恨道,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连累你就算好事儿。 母女俩都很清楚,俞任的前途基本到头了,拜任颂红所赐。任颂红的事儿在柏州一时沸沸扬扬,有说他在国外置办了资产的,又有说他在上海都买了几套房,有人说他涉及职务犯罪,违反了生活纪律,受贿的金额接近九位数。尘埃落定前,承受这一切的是和任颂红有关的人。 连俞庄的老支书俞文钊都不敢相信,问俞晓敏是不是谣言?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在基层兢兢业业的小伙子在最风光时落马。 俞任说等结果,其余她也不清楚。可她清楚,有些事儿她早就有预感,从任颂红婚内带着女人回家出轨起,他心里就种下了侥幸的种子。从她少有几次登门、看到廖华随意摆放在门口的皮鞋价值不下七八千元起,她就有些愕然。见微知著是俞任的本领,在父亲身上,她选择了刻意遗忘。 俞晓敏说你别担心,不会怎么影响到你,好歹你已经到了正科,大不了就在这位置上做到退休。谁也动不了你的饭碗。 俞任反过来安慰母亲,我明白。 俞晓敏就住在了俞任家里,母女俩与世隔绝又竖起耳朵,打听着外面一点点风吹草动。这个小家就像一叶扁舟,载着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不知道会被狂风吹到哪个岸边。 为了让自己有事儿做,这几天俞晓敏给俞任搞彻底的卫生。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擦拭了几遍,更别说外面的玻璃地板一尘不染。俞晓敏终于发现了一点儿新鲜事,她试了下五号电池催动的小玩具,心说诶,还能动呢。又将它悄悄放回了远处。 吃午饭时,俞晓敏想缓和下家里的憋闷气氛,说你的感情怎么样? 俞任还是八风不动,什么感情? 你不是说没心动的人不会冲动吗?我看见了,那玩意开了封,还能用。这要不是你对面有人,你用着干吗?和我说说,是谁? 俞任的脸刷地变红,喊,妈你给我保留点隐私空间好不好?她也就试了那么一回,就被搜寻犬一样的副院长翻出来。 不会是怀丰年吧?俞晓敏说小怀不错,我看她一回柏州就住你这儿,现在她工作也定下来在柏州,我就觉得这孩子还算有心。哦,她妈妈还在老八中门口卖馄饨呢?我有一次特意去吃了次,觉得她妈看着怎么说呢,人还行吧。 俞任的碗遮住小半张脸,她不接俞晓敏的茬,母女俩多年来的虚虚实实和见招拆招重新上演。俞晓敏宝刀未老,俞任手艺精淳。 你和小怀也算青梅竹马。俞晓敏说。 不算。我和卯生才算青梅。丰年是我高中时认识的。俞任说。 那也算般配,她博士,还是北大的。从这点看,你高攀了人家。俞晓敏向来对怀丰年印象不错。 等小怀回柏州工作住哪儿?她们学校分房子不?要不省一点儿吧,住你这儿,离柏州大学也近俞晓敏说也不指望你们长长久久,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相互珍惜吧,还能怎么着?过一天算一天呗。 俞晓敏的絮叨让心里快喘不过气的俞任轻松了些,她忍笑拍母亲的手,妈带点撒娇的语气,吃饭吧。 哦,嫌我啰嗦?俞晓敏最后说,我再说一句,就一句,小怀看着比白卯生稳重,比小齐憨厚。你这回总算没眼瞎。俞任听言摇头。 那我再说一句,我就是好奇,怎么一个个的都是?是不是你带的?俞晓敏觉得俞任才是那只人间扳手。 不是。俞任放下碗,妈,不是你想的这样,真的不是丰年。 真不是小怀啊。俞晓敏失落地放下筷子,那是谁?你就告诉我,我认识不认识。 俞任发现很难张口说出一个事实,她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动了心。她睫毛低下,妈,我心里并不好过。真的,现在不适合说。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我要考虑的未来,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事业。妈,还好我习惯了失去,我不怕了,真的。 第208章 袁柳发现俞任连续几天只穿着便装、偶尔还在运动后满脸红扑扑地开车接她,以为她这些日子工作终于正常下班了。俞任默认,只在心里默默念着高考倒计时。 六月五日起袁柳就不需要上晚自习,她在信息中向俞任交了个底,几次模拟考成绩都有十几分的浮动,取决于数学卷的难度,我会在复旦和政法大学里二选一。 俞任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叹了一声,被俞晓敏听见,怎么了彩彩? 俞任说袁柳终于不再傻乎乎地要进柏州大学咯,她想明白了。 你当初要是进了北大,不也就没这么一出了?俞晓敏说快三十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清楚了没?继续在原来的单位耗下去看人眼色还是调走? 俞任想了十来天,我想辞职。 俞晓敏脸色沉下去,她转身回客厅生闷气去了。她晓得女儿心气高,不可能在这情形下缩腰低头在体制内一辈子不得志。可她除了写材料能干什么?难不成去写公众号?留下来起码一辈子生活无忧,辞职后也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头。 俞任已经拿起钥匙要出门,说去外面逛逛。临出门前俞任让母亲放心,我饿不死的,就算几年不工作存款也够啦。哦,起码现在没人敢给我介绍对象了。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4) 她将车开到印秀的店门口,卯生老远看到她,站在店门口看着俞任笑,你终于露面了。任颂红的事儿她听说了, 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俞任。和小时候一样,黑云压头的俞任也不会显出慌张,她反而劝卯生不要担心,说自己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休息。 印秀正在店里陪客人选茶,看到俞任后微笑,直到她送走客人,才拉着俞任坐下准备泡茶深聊。见卯生也巴巴坐下瞧着她们,印秀说辛苦你,帮我们买点吃的来怎么样? 等卯生出门,印秀才笑,她在,咱们谈得不尽兴。她将今年的印记绿叶茶泡好后给俞任倒了杯,聪慧的眼睛闪烁着调皮,怎么样?入伙吧。 俞任品了口甘爽鲜嫩的俞庄茶,印秀,我没有经验,只能拿出四十多万的现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合做这一行,因为我只会写材料,不懂销售。 印秀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俞任要说什么,她问,你为什么一直对这个感兴趣呢? 我小时候在俞庄长大,耳濡目染那里的茶叶种植和生产,后来一直很留意本地茶的销售,工作后也系统调研过。俞任说有些功夫是很多年里一点点渗透下去的,我其实也没料到自己会想试试这条路。 俞任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自己最近半年多以来重新做的调研和思考,在家休假的这些天整理成体系了。 印秀翻了下,发现俞任竟然从区域市场、渠道、产品、品牌和线上线下的促销方式着手,写出了厚厚一摞资料,看得出背后消化了不少。她赞道,这得有多少字? 十二万字。俞任说我知道买卖和纸上文字不是一码事,只不过我不像你已经攒足实际经验,而我又习惯靠输出文字来促成思考。如果这些事儿我都不去挖空心思去想一想,那么我的入伙对你、对咱们都是极大的风险。 印秀眼神严肃起来,最后她说,我会仔细看,看完咱们逐条讨论,有必要的话,我们实地考察去。 这正中俞任的下怀,而印秀还是高兴,你爷爷奶奶的茶园成了我店里的主营产品来源,这个便宜我占得心虚。如果你来了,我就理直气壮了。 俞任知道印秀已经和俞庄甚至邻庄三分之二的茶农都签了供货协定,她的话是给自己台阶,印秀,应该感激的人是我,在生意上,你是我的前辈。 当卯生回来时,印秀已经和俞任在说笑着其它事儿,她将蒜泥和香辣味的小龙虾放下,俞任,你刚才说出去两个月?不上班了? 对,我决定辞职。俞任对这个岗位其实有留恋,她勉笑,我爸被调查的事儿已经公开了,我再干下去意义不大。这些年也太累了,好像一辆在不同高速上的车,累了加点油,顺着指示牌一直跑下去,加速、变道、减速就是不能回头。她想休息下跑累的心灵和身体,顺便也陪袁柳出门涨涨见识。 提到袁柳,俞任摘下眼镜翻眼镜布,还是印秀给她递上湿巾,俞任的嘴角深了点儿,算是履行以前的承诺吧。 卯生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她,又瞧着印秀会心一笑,俞任说你们不要八卦。 我们不八卦,我们只知道,你把小柳当妹妹看的。卯生的话堵了俞任个脸红,她将剥好的虾放在俞任的碗里,你多吃点,我替小柳谢谢俞任姐姐。 印秀轻拐卯生的胳膊,瞎操心。她也给俞任剥了只虾,我替小柳给俞任姐姐道喜,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俞任无奈,你们啊,得亏凑了一对儿。 俞任本意不想在高考前打扰袁柳,只和她约了明早碰头的时间,俞任将会在这几天担任专职司机接送袁柳。可一听袁柳在信息里撒娇吃不下,原因是袁惠方不晓得听谁说的,高考前的孩子别吃荤腥,免得引发肠道不适,于是她连着五天只给袁柳做清淡的饭菜,嘴巴里寡淡。 立即开车去附近的快餐店,俞任买了一桶鸡翅和汉堡可乐送上门,晚上在家已经无心复习的袁柳看到俞任从天而降,她想了下,我想和你去车上吃。 为什么?俞任说车里多闷。 不闷,我喜欢你车里的副驾驶座位,要是能兜兜风更好,我想看看柏江。袁柳说好不好?手已经拉起俞任的胳膊轻轻晃动,俞任宠她,说行。 其实今天晚上天气好,能看到星星。袁柳在车里补充。 俞任将车停在靠近柏江江堤的一条临时小路边,四下极少有车辆通过,打开天窗放下座位,咬着汉堡的袁柳躺下大口吃得开心,小时候我只要给我妈长脸,她就给我买汉堡。 长脸是指考第一?俞任也躺下,袁柳将咬了一口的汉堡送到她嘴边,俞任不饿,犹豫了下,她还是咬下一小口。 对,被老师表扬了,或者考第一,还有一次我拿五粮液瓶子给刘茂松开了瓢,我妈都带我去吃。袁柳想着小时候的事儿,渐渐有点惆怅,那时候以为汉堡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因为我吃不上几回。小海经常吃,她说汉堡味道一般,我还和她争。 我挺舍不得你们的,考到上海后,一年只有寒暑假回来待得久点,平时只能碰节假日。 柏州离上海很近。俞任说。 嗯,很近。袁柳看着俞任,大眼睛笑成月牙状,我会常回来的。 俞任摸她头,好啊。她其实也好奇袁柳这么倔强是如何放弃了旧念头,小柳,为什么愿意走出去了? 我妈说母鸡不能理解金凤凰。袁柳吸着不加冰的可乐,甜得软牙,你也说了,不能轻易对生活下定论,要敬畏。袁柳看着天窗外那一片夜空,如果我留在柏州,有事儿没事儿缠着你,那样挺招人烦的。她比划着天窗大小,你看,这辆车就像柏州,我有吃的喝的,有你在身边,还能看到几颗星星。 俞任,你说不相信长久,是因为明白任何关系都像一辆开了天窗的车吗?有可能有人会半路下车,有可能跑着跑着就没了油,也有可能两个人一起躲在小空间內显得窒息,我理解得对不对? 俞任看着五官灵气四溢的袁柳,轻轻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小姑娘眼睛酸出泪花,她看着北斗七星的勺子柄,你不怕我考完大学就下车,对不对? 俞任低眼,看到袁柳攥成拳头的手,她说对,这就是我说的自由。如果你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希望留在那儿,我万分赞成。如果你遇到让你动心的人,觉得和我的这一段可以画上句号,我等你的信号。 小姑娘暗暗哭,俞任只好陪着她安静,她并不想在高考的前一夜惹出袁柳的情绪波动,也相信她的心智足以理解自己的话。 我难过了,你不哄哄我?袁柳委屈地扭头看俞任。 哎,俞任伸出手拥抱她,袁柳靠在她臂弯里擦泪。过了会儿,小姑娘缓和过劲儿,重新躺回自己的座位,手却抓着俞任的掌心,如果,我们在异地几年都还不离不弃呢? 这也不错。俞任说太远的事儿还是很难预测。她摸索着袁柳的掌心,小柳,我我在对你动心前,已经对感情不太抱希望。俞任说以前谈过的恋爱次数不多,每一次都挺伤心神。那会儿很年轻,慢慢地能走出来。现在不同,我快三十岁了,如果再来一次,可能不会特别难过,而是看成人生一段经历。 以前小齐和我说担起与放下,说我们是在一块块碎片里寻找自己的。我现在有点儿体会到了,也许我比较幸运,在好几块很大的碎片中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我害怕失去。所以,我告诫自己,既然必然失去,又何必害怕?我担起现在,放下过去和对未来的执念不是很好吗? 俞任,失去是什么滋味?袁柳的手指和俞任无意识地磨蹭着。 失去是不甘心,是愤怒,是自我怀疑,是不得不消化的委屈,是见证你担起的那片心意一点点消散但无力拼凑的过程。失去是被动地剥离,放下是主动地离开。而在这两个过程之间,有一道或长或短、或浅或深的心路。看不开的人以为它叫恨与仇,看得开的人却发现了爱和情。 那滋味不好受。俞任说。 我不会袁柳差点讲出表明自己老母鸡性质的一句话,我不会离开你。她在俞任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了感激,甚至还有些悲悯,于是袁柳闭嘴。 她不用发誓,结婚证都不管用,何况誓言?捂着胸口指天画地,说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爱你,我只会有你一个,这些话在无数个当下是真心的,冲动的,也只是片刻的。在俞任这样深刻的心智看来,她接纳这些誓言的当下意义,却不会因为它们被迷惑于未来。 袁柳不是完全懂,但是她觉得此刻应该收声。 两人一起待到快到十点,俞任说看够了没?要不要回家早点休息,明早咱们要去考试咯。 看够了。袁柳点点头,她忽然笑,我我能不能得到一点点鼓励?明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起点呢。 现在最重要,袁柳期待俞任对当下的结语。 俞任收起座椅,已经奖励了汉堡鸡翅可乐,你现在嘴巴里八成还留着那个味道。 话音落下,小姑娘已经翻身跪在座位上,上半身罩在俞任头顶,她捧着俞任的脸,像在端详一幅精美的画,最后颤巍巍地印自己的唇在俞任唇上,却没有造次地深入。 俞任以为鼓励已经结束,没想到袁柳没离开,她咬了下俞任的唇,学着上次的模样也磕到了俞任的牙和舌,青草的香气和她上肢的力量笼得俞任有片刻的晕眩。她搂上袁柳的腰,偏过脸,就到这里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抽空说话,动作还不依不挠。 会影响明天考试的。俞任固定她的腰身,手里被轻盈的感觉充斥,她后仰扯远距离看袁柳,等你高考完,好不好? 袁柳在计算,她的眼睛往天上看了眼,还是说,不好。 俞任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而后变成了吸气,半分钟后又微微沉重地出气,而袁柳肺活量优秀,再一次按下重置键,这滋味好受也不好受。袁柳在提前完成了超量的奖励后捧着脸坐了回去。 俞任也捂脸,最后发动汽车,好啦,回家吧。 今晚小姑娘到家后又想逃出车,临走前被俞任拽住,还要给她一个大大的安心的微笑,晚上不许胡想,知道不? 袁柳点头不停,咧嘴笑,晚安。 俞任的朗逸开回自己的小区,那辆车进了门,又在前方转头重新开出大门。她停车在路边,去超市买了两节电池。 要了亲命,俞任今晚倒数第二次叹气。 第209章 也许有不带压力上阵的缘故,袁柳的高考顺顺当当。最后一门考完后她奔向等候在外的俞任和袁惠方,比划了个大拇指。袁惠方一把拽住她衣领,复旦可以了? 这个吧看分数线。袁柳说得还是保守。不过考完了就放下,最重要的事儿是多陪陪俞任,袁柳将眸光投向俞任,后者挪开视线,说,上车吧。 她这几天的空闲引起袁柳好奇,问她是不是请了假?俞任说恰巧休个小长假。等你高考完了就刚好去上班。袁柳就不时懊恼,怎么早不放假晚不放假,卡着高考完这个时间点。她问俞任明天开始的端午节也不休息? 俞任眼神一凝,说等通知吧。 袁惠方认为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去饭馆吃,小海母女俩会来,小怀是不是回北京了,那就喊小白和小印,大家热热闹闹给小柳庆祝下。 其实袁柳不想马上进入这样的热闹,她希望和俞任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就两个人。 俞任看出她心思,眼睛从后视镜看了袁柳一眼,平时看着那样清淡的眼神和袁柳对上时饱含温度,袁柳马上坐定,对袁惠方说好。 一桌子人难得来齐,开饭前,宿海给怀丰年打电话,坏丰年,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丰年说十号才答辩,毕业也要等到月底,七月一定回来,我这一头的毛就留足了等着你剪呢。大姑娘揣起电话就在感慨起世事沧桑,你说咱们怎么总也凑不齐呢?坏丰年倒是快回来了,小柳又要去上海读书。这些年啊,你们一个个的来来去去,就只有我对柏州忠贞不渝,坐镇这儿十八年。 大姑娘说她的理发店现在已经找好了店面就差设计装修,到时候你们都来,全场半折。 毛信霞笑,可把她能的,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 小海,你的店开哪儿?卯生问。 开在柏州大学后门的美食街上呐,我不能和我妈抢生意。宿海说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小柳上学,她在校门口开理发店,可世事难耐,不过也没算着,坏丰年竟然去柏大了。 席间说说宿海的新店,谈谈卯生的新戏,印秀则和身边的俞任偶尔聊她写的分析,我都看完了,我还要多看两遍。看完我就好多话要和你说,但是得先整理整理。 俞任说不着急,正巧她桌上的手机响起,看了眼后她脸色冷了下,说出门去接个电话。 袁柳总觉得俞任像藏着什么心事,她担忧地坐了片刻也追了出去,到了店外听到俞任用一贯冷静而客气的口气,说得无非是明白,好,嗯,我理解 俞任致谢后挂了电话,回头看到袁柳在远端注视自己,她摇了摇手机,通知我端午节放假。这则电话是她等待已久的,也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几乎一夜之间,她在科室被边缘化。刚刚的电话名为通知放假事宜,实为委婉建议她申请调职。她辛苦走了五年的职业路撞到了墙,本来前途光明的副主任,可能要去地方志办公室继续坐更冷的板凳。 即使做了辞职的心理准备,俞任还是被这事儿影响到情绪,加上这几天听说任颂红的问题比较严重,她的心情更差。因为不想影响袁柳,只强行绷着自己。 我陪你去外面走走?袁柳看出俞任一时不想回去,可俞任沉了几秒,脸色恢复如常,别让大家等,回去吧。 袁柳一直悄悄观察俞任的表现,果然,席间她还是那个语寡面热的俞任,和每个人都相处得融洽,挑不出一丝毛病。发现袁柳可能看着自己,俞任在桌下偷拍了下她膝盖,示意她别这么明显。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5) 小柳要选什么专业?毛信霞问她。 看成绩,如果也能去复旦,我就读中文。如果成绩差了些,就去政法大学读法学。袁柳说话,又不自觉地看着俞任微笑,俞任端起杯子喝水,最后一本正经地点头认可。 那考完试有什么安排?不会要留在袁阿姨店里洗碗吧?宿海说小柳,我就没见你真正出门玩儿过,少有的几次还是俞任姐姐带着你的。 赵佳琪倒是想和我约,过了端午节一起出去旅游。袁柳说她老家在福建,她要我一块儿住她爷爷奶奶家,大概一两周吧,袁柳说完又看俞任。 俞任没表达意见,倒是知道她有意带袁柳旅游计划的印秀也瞧着她。 袁柳发现,这些姐姐们个个的眼睛会说话,印秀的眼神透露着一点欲言又止,白卯生则微微皱眉,瞟了袁柳一眼还带点责备,而俞任似乎在示意她们没事。 这就是有事。 袁柳在聚餐结束时坐着俞任的车赖到她家楼下,借口为了高考后借书。在等电梯时,俞任说我妈妈在家,这些天都和我住一起。 袁柳马上明白俞任的意思,故意问:那咱们是不是就选今天公开?耳朵被俞任揪了下,你想得美。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许说,要不我的脸往哪儿放? 电梯到了后,袁柳正要踏出去,又被俞任拉回。摁下一层的键,俞任说书可以晚点拿,我想和你出门走走。不开车,咱们逛逛小公园小吃街都行。 袁柳虽说拉着俞任的手走在外面,还是向俞任解释,我想留在柏州陪你,不去旅游。 嗯,没事,你和同学去玩儿吧。俞任说同学是你重要的交际环节,难得有赵佳琪这样的好朋友一起旅游,以后未必有这个机会,咱们俩不着急。 小姑娘被这声咱们俩甜到心口,抓着俞任的手就捏得更紧。她们沿着人行道而行,袁柳问你以前和白卯生、博士姐姐谈恋爱也是这样的? 俞任眉头一跳,这就来尽调了?谈恋爱多是这样,你见过几对不逛街瞎走走的? 哦,那咱们这是在谈恋爱对吧?袁柳的笑声惹俞任侧头瞋她,但还是靠这个高自己半头的姑娘近了些。走了会儿,路灯下的两个人额头都沁出薄汗,袁柳说你不开心是不是?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俞任沉默了下,我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呢。她说没大事儿,自己也在等消息,我爸被调查了。一般要等几个月才有确切消息。 拉袁柳走进公园,沿着湖边垂柳散步时,俞任看着湖面倒映的市府办公大楼在灯光中浮动斑驳,她的眼睛逐渐酸涩,小柳俞任此刻的声音软软的。 嗯!袁柳回应时已经被俞任抱住,俞任的下巴蹭在她颈窝,带着鼻音说,我有些难过,千头万绪的,说不清。袁柳的回抱让她多分支撑,俞任说幸好有你在。 对于刚高考完的孩子,她不必说那些沉重的话题,任颂红被公诉后会被怎么判?她的仕途中断后重新回到真正的丛林社会,还有九月就要去大学的袁柳,她们要迎来真正的分离。 莎士比亚说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在俞任看来,分离始于爱人的相逢。数年前,她去上海,年幼的袁柳在柏州,那时的分离没有被爱情掺入沉甸甸的不舍。 她刚刚熟悉袁柳的气息,才在心中养成对她的依赖,小姑娘就要去旅游、去读大学,俞任怅然了大半天,在袁柳怀里慌乱收拾着心情。 十几年前的柏江畔,她和卯生吹着寒风相依取暖,两颗格外蓬勃的心脏隔着衣服碰撞。那时的自己并不冷静,卯生也是如此,她们拥抱得急切而不舍,火热而难耐,想要冲破什么又懵懂无知。俞任回忆起那时,觉得青春荷尔蒙既不讲理又朦胧可爱。 九年前的石浦海边,她和齐弈果在海风中迎来那轮朝阳,哪怕分手,偶尔在梦里俞任还回到那时。脑海回荡着小齐的约柜之说,俞任那时以为自己找到了浪漫兼具理性的爱情。她曾在雀跃中悄然审视彼时,最终在小齐的怀中完全放下了卯生。 眼下这段发端于孤独、破土于对方坚固的温暖、基本确立于自己对道德底线的僭越的感情中,俞任以为自己能全然理智地投入。可并不,袁柳像十几年前的自己那样用力抱着恋人,她的呼吸只乱了那几下,而后化成绵绵的力量注入到俞任心口,俞任,我可能年纪比印秀姐姐她们小一些,但我也懂,在你想说时就告诉我好吗? 俞任抬头,指腹沿着女孩的脸颊游走,这是如此年轻的脸庞,如此澹静的眼光,因为生活经历的磨难也因为自己的拔苗助长,将她逼到了如此冷静克制的地步。 我好多了。俞任离开袁柳的怀抱,女孩嘴巴噘起,似乎不满意亲密戛然而止。 俞任说再让我抱抱你,她和袁柳坐在湖边,搂着女孩任她靠着自己。她说小柳,我会辞职,之后会去经商,看起来时间自由,但万事开头难,我不确定能分出多少时间精力给你。 原来她心里一直在筹划这事儿。袁柳愣住,因为和我谈恋爱而辞职吗? 俞任笑了,你希望如此吗? 袁柳的大脑在那瞬间是空白的,想了想,不希望。虽然这份工作加班特别多,非常累人,但你选择干下去一定有原因的,你也喜欢它。小姑娘离开俞任肩膀,认真地劝说,你一直劝我从更深远的角度去考虑大学选择,不希望我被感情蒙蔽,我也不希望你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来迁就我。 这就是叫俞任动心的小狐狸,她唇涡浮出,不是。是因为我爸爸的事,让我留下来会身不由己。但你这么说,我非常开心,袁柳,你为什么这么好? 你为什么有超乎同龄人的冷静和智慧?俞任眯眼,想重新看清袁柳。 因为我不是温室里长大的。袁柳指着前方的早荷,我和它一样,是野花。 端午节三天假,俞任每天都出门采野花,她陪袁柳买衣服选电脑,又泡在电影院看了好几场电影。不同于以前的正襟危坐,黑暗里两个人的手缠绕不放。有好几次,俞任甚至想拉起袁柳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下,可小姑娘正派,她不能轻佻。 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回家后她就坐客厅呆呆看电视,陪着女儿数日的俞晓敏说,不就是辞职吗?我支持你,得了吧? 谢谢妈。俞任说辞职信我准备好了,明天上班就交上去,要做好一段时间的准备等研究批复。 你是不是怕以后出去不好找工作?毕竟你脱离社会竞争好几年了。不怕啊,找不到工作妈养你。俞晓敏说算我欠了你。俞任听乐了,抱住妈妈的胳膊,谢谢妈,那我就安心在家啃老咯。 乐完了,她又在想念袁柳。因为明天小姑娘就要和赵佳琪动身去福建,据说要在武夷山脚下体验诗意的田园生活。待一周还是两周还没个准话,还要看其它安排。 她并不吃醋,袁柳进入大学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她早就预料到。她只是放不下这有点儿磨人的思念。就像以前每周日和卯生分别后,也像站在宿舍区门前目送小齐的车离开一样。俞任当尼姑数年,再一次被这种麻麻痒痒的情潮浇醒了身躯和大脑。 她像潜水许久冒出水面,还不敢大口换气大声呼吸,因为,要面子。也因为,怕绑紧了袁柳。 俞任盘腿抱着膝盖,身体随音乐左摇右摆,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脑子里的每一寸都被挤得只剩下两个字,袁柳。二十八了,不能这么幼稚。俞任提醒了自己后坐正,而俞晓敏往嘴里塞了颗开心果,究竟是谁? 这一问把俞任从酸甜的小情小爱拉回人间,她挪开眼,说什么是谁? 你天天出去老久,每次衣服都不重复,又偷用了我的唇彩对不对?俞晓敏说你一点都没长进,以前和小齐约会是不是这样的?当然,唯一长进的地方是知道回家睡觉。 俞任咬着下唇挑眉绸缪,还是讲,八字还没一撇。 彩彩,你告诉妈妈,女人好在哪儿?俞晓敏是真的好奇,当然我大学也选修过性心理,不会少见多怪,只是觉得我一个直了不能再直的女人,加任颂红一个直得都要出轨的男人,怎么创造出你这个奇特的物种? 干净。俞任说,不是每个女人都给我这样的感觉,只是我在自己喜欢的女性身上能找到这种剔透感,能倒映我自己。她们的心是柔软的,又不带侵略感和强烈的算计感。 俞晓敏似懂非懂:干净倒不假,卫生局老李给我介绍个老男人,领子上一层汗渍。心柔软,的确,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见到放弃治疗的亲属多是男人。侵略感?老子现在感受不到,谁他妈伸头到我面前搞这套我给他呼走。 算计感?你这形容绝了,任颂红就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还搭上你。 不过,你形容得这么好,还不是分手了好几次?俞晓敏说就这?你还痴心不改? 我倒是想改呢,但是俞任警惕看了眼母亲,这是天性。 妈尊重你这个天性,可你这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搞个对象总要让妈把把关她靠谱不靠谱吧?要是不行咱们趁早分手再找下一个是不是?当真我能照顾你一辈子?俞晓敏推心置腹,我早就是这个态度了,你再瞒着我是不是有点人心隔肚皮?我是你亲妈,彩彩,你要让我放心。 俞任低头,脸在霎那全红透,我起码再等一年吧,才能公布。 还公布,你得了吧,你爷爷高血压,你奶奶心脏不好,你想公布后送走谁?俞晓敏说小范围知道就行了,到了日子咱们私下办桌酒,是那么个意思,究竟是谁?再等一年,干什么?偷着生孩子去? 俞任被她磨得头大,我说了你别昏过去,别生气。 我什么没见过?俞晓敏善于推测,这个不一般是不是?年纪比你大多少?十岁內的我都接受。不过你小太多,不就是给人家养老去了?她说不划算。 是袁柳。俞任声若蚊蝇。 嗯?俞晓敏以为听错,嗯?谁? 袁柳。俞任说就是小柳,她眼睁睁看着俞晓敏一张脸变木变僵,她的眼神复杂地涌出各种情绪,最后往嘴里塞了小半把开心果,仿佛要通过咀嚼唤醒自己的口腔肌肉,最后喝了半杯茶清口,你要死哦俞任,那是未成年! 你要死是不是?任颂红眼瞅着要进去,你也要陪着进去是不是? 俞任就知道不该冲动,她的头埋得更低,所以我说要等一年。 十一岁是吧。俞晓敏鄙视地扫一眼,胸口被堵住。 十岁多一些俞任说妈你答应我不生气的。 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俞晓敏气笑,彩彩,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儿,次次都给我大惊喜。未成年诶,十一岁诶,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想送走我对不对?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她懂个屁啊,你还不懂? 俞任闭眼住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彩彩,我一直觉得,做人做事要讲良心的。俞晓敏气顺了些,找个合适机会,断了吧。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你错得离谱。 第210章 袁柳最开心的一周却是俞任苦闷的一周。俞晓敏搬回去了,并且认为,任颂红的事儿我看对你也没什么影响,都不耽误你谈恋爱。 上班时同事表面客气内里冷淡,俞任也不给人添麻烦,悄悄递了辞职信上去。主任说太可惜了,是真心话,但也是无用话。 不用加班的俞任就去印秀店里,两人每晚围着那份报告讨论几小时,越谈越广,越说越深, 第一晚俞任就写了满满几十页笔记。印秀则还不过瘾,说不如我去你那儿接着谈。 我倒是没意见,就怕卯生有想法。俞任说不着急,我打算给自己几个月乃至一年时间准备这事儿。 印秀笑,该着急的事儿还是得留点力。 俞任苦笑了下,看缘分吧。 袁柳离开的第十天,她和印秀道别,在晚上十点直接去健身房换衣服,在机器上挥汗如雨时偶尔会看对面的舞蹈室,里面挤满了高考完的少男少女,只是没有袁柳,以后也难见到袁柳。习惯失去就是不得不偶尔面对心里的窟窿,连窟窿都缝不起来时,就无所谓失去不失去。 俞晓敏劝俞任得断,俞任不同意,妈,我觉得那一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曾经对俞晓敏抱有期望,请她帮卯生妈妈找医生,迎来的是一巴掌和押回家。 第一次挨巴掌的事儿本来淡忘了,时光和经历也让俞晓敏越发柔软,她便几乎都忘记了那时母女间的龃龉。十几年后,还是寄希望妈妈能开明接受的俞任吐露了袁柳和自己的关系,俞晓敏说你怎么下得了手,这句话比巴掌还重。 用跑步驱散苦闷的俞任坐在墙角大口灌水喘息,手机闪烁了好几次,不用看也知道是袁柳。果然,袁柳在说武夷山的茶叶,她这次去玩依旧留心俞任的爱好,还在赵佳琪亲戚家的小茶厂帮忙做事。 正岩这边的茶农是种植、制作、包装、零售、批发一条龙自己干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袁柳说他们生意太好,常有茶商上门来收茶叶却没货的情况,靠山吃山真硬气。 袁柳同时发来的还有这几天积攒的不少照片,都是俞任感兴趣的制茶环节。俞任问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些? 这也是我愿意来旅游的原因。袁柳发了个调皮的表情,就当我代你先走了一趟。她一不做二不休,还把正岩和周围山场打听到的价格在手机上排了张表,以前我帮我妈买菜都会记账,菜市场哪个摊位实在、什么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来。 俞任觉得情话虽然好听,但实在话更中听。她闷然的心情一扫而空,忽然生出了不少力气去洗澡。回到家后还将袁柳发的图片及信息重新归类,最后都存到了云中。 她有一片云,名为小柳,里面只要是袁柳发的照片都被她标记存储,有她拼命吸着肚子晾那点若有若无马甲线的,也有她在校园和户外表演的,还有她随手拍下的模糊星空、清楚的花草虫鸟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6) 整理好资料,俞任依旧没睡意,她蹲在阳台那几盆花前盯着那几粒单薄的花骨朵。在自己和袁柳的精心照料下,这几盆花长势喜人,再过半个月就会开满枝桠。 俞任和卯生、小齐恋爱时都不会吝于表达,思念和欲望,本来就是爱情多面体中的重要面貌,可她羞于向袁柳诉说,尤其被俞晓敏甩了语言耳光后。俞任手指拨弄着花苞,手机又在震动袁柳这个点儿还没睡? 打开后,袁柳问她想不想吃夜宵? 不吃,我晚上刚跑了一小时,要不白运动了。跑完步后俞任还在洗澡间撩起衣服看自己的肚皮,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袁柳的那分清瘦紧致。 那怎么办?我都帮你点了。袁柳截屏给俞任,瞧,炸鸡呢。 你怎么知道我十二点还没睡觉?俞任刚想说退单吧,大半夜的门铃惊动了她。她给袁柳发语音,不用退了,应该送来了。这是要害她呢。 打开门看到的并非外卖配送员,晒黑的袁柳露出两排小白牙,因为我看到你的灯亮着,就在楼下点了外卖等了会儿。 熟悉的脸,想念的脸,在午夜出现于面前,俞任的牙齿轻轻磕了下,被蚊子咬得舒服不?她侧身让袁柳进门,小姑娘边换鞋边说咬了几个包而已,再去取碗筷,最后拉着俞任坐沙发,算我害你一次。 什么时候回来的?俞任去找空调遥控器,被袁柳盯着的半边脸开始升温。 刚回柏州不到一小时,行李还在门外。袁柳凝视俞任,我我待不下去了,我想你。 俞任被戳得心软成一滩,忽然她的怀里钻进一个汗浸浸又酸溜溜的袁柳,女孩搂紧她的腰,我知道这是先斩后奏,等看过你,我再回家。 你妈妈知道你今天回来吗?俞任摸到她发丝,指尖也被潮气侵袭。 嘿嘿,不知道。袁柳说她以为还有几天。 哦,这不仅仅是先斩后奏,还是半夜逼宫?俞任说过会儿我送你回去。果然袁柳身体僵了下,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会儿,她试探,会不会影响我妈休息?还可能吓到她。 吓到我就没事对吧?俞任摸着袁柳的脸,女孩的眼睛写着火热。 高考奖励已经给过了。俞任有些为难,等你再大些好不好?老这样我怕十八岁好不好,咱们拉勾。 袁柳才不稀罕拉勾,她亲了俞任的脸颊,触感细腻,你又哄我。 的确是我哄的你,我只是不让错误滑向深渊。俞任揪她耳尖,把行李拿进来,去洗个澡,你睡客房。 袁柳这才开心地去拖行李箱,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水流声,俞任拿着块炸鸡小心撕皮,偶尔她扭头看一眼洗手间,最后从冰箱取了瓶冰水喝起来。 袁柳擦头发花了不少时间,最后一头长发蓬松垂下,穿着宽大T恤的女孩就盘腿坐在俞任身边,清清爽爽又甜馨四溢,刚才我洗澡时想了下,你有个错误,得纠正。 不是你哄的我,是我黏着你。赵佳琪说我是老字号狗皮膏药,还是假冒伪劣,黏着你十几年才见药效。袁柳搂俞任肩膀,女朋友,炸鸡皮不吃的话喂给我吧。 俞任怔住,将鸡皮塞到袁柳嘴里,要名分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袁柳闻着俞任身上沐浴液的清香,我很想你。 俞任的心脏之下,脾肺肝肾也似乎软了一截,她说我知道的。俞任放下食物擦干净手,小柳,咱们也来约法三章。 也?袁柳敏锐。俞任说,对,以前和小齐也是如此。意识自觉、行动纲领、组织纲领,基本执行得很好,我们相处时也和谐愉快,除了最后一条她没有做到。 那咱们也要照搬这三条?袁柳不希望,她不想仅仅成为齐弈果的继任者,她希望自己是俞任独一无二、甚至后无来者的恋人。 当然不能照搬,俞任说就三条,你成年之前不进行亲密接触,咱们感情没稳定前不告诉其他任何人,如果没感觉了坦诚相待告诉对方,你赚钱之前约会费用我来承担,你赚钱后咱们再AA。 框框条条的多了不少呢。袁柳不着急答应,她说亲密接触的定义是什么?接吻吗?接吻也分成亲脸蛋亲嘴巴,亲嘴巴也分成亲嘴唇和亲舌头咬舌尖吧,还有亲多久,另外你上次咬了我嘴唇一下,这个强度算不算亲密? 俞任觉得自己招了个小唐僧,她捂住袁柳的嘴巴让她闭嘴,女孩的大眼睛內跳着狡猾的笑,还伸出舌头扫了下她掌心,滑滑软软挠过,这样算不算? 深度接吻就是亲密接触。俞任收回手。 法式和深度接吻的区别又是什么?女孩又好奇地问。 袁柳!俞任的眼神严肃起来,袁柳坐正,哦。那第一条暂时搁置,我再想想。 还有第二条,感情稳定是以什么来评价的?从小你都教我,学习新知识要厘清概念,分析标准,这个不是我胡搅蛮缠,我是真不明白。袁柳说完抿唇,等着俞任解释。 不能仅仅从行为模式这个角度去解读。俞任说就是我们一起认同彼此能成为相对长远的伴侣那一天。 那这个一起认同要不要开会?比如今天,是不是咱俩确定关系以来的第一次大会,以后我们多久开一次?袁柳马上接住俞任的话,进一步发散开。 袁柳,谈恋爱不是开会。俞任有些头疼,谈这些也要有契机的,非要这么开也不是不行,就是欠缺点儿美感。 诶,以前赵佳琪和学神谈恋爱一个礼拜,学神说两天就要开一次会,每次开会都在她早上六点半蹲马桶时,这样节约时间又高效,议题也是固定的这两天你在学习上有什么心得?学神说这样谈恋爱才有系统化的美感。 你是不是希望蹲马桶时我和你聊这些?俞任被这些小孩的奇异模式惹笑,袁柳说不不,我们还是寻找和等待契机,我喜欢不定期的会议和不规则的美感,就像今天我想你就大半夜来了。 也就是说,咱俩达成统一意见前,感情都处在非稳定状态。袁柳最后向俞任确认。 俞任点头,指着自己书房的说字,把纸笔拿来,咱们一条条记录。 袁柳诶了声,乖乖跑进俞任的卧室,拿走纸笔前她扫到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夹小柳,嘴巴不禁露出笑意。 俞任,你怪想我的吧?袁柳看着恋人,只见俞任缓缓点头,想的。 女孩人就傻在那儿,不一样的,真不一样。她知道的和对方承认的就是不同,同样的话,俞任说出来就如此悦耳。 愣着干什么?都写下来。俞任提醒袁柳,她一边复述剩余的,一边问袁柳同意与否,女孩连说同意,最后乖乖写下,好了。 除了第一条后面备注搁置争议,后面几条都标记上了一致通过。俞任看着第一条,搁置什么?还共同开发呢。 袁柳说女朋友,谈判不是你这个霸道谈法吧。条条都是你说的,咱们搁置一条都不行?被俞任嗔一眼,袁柳变成小声嘟哝,又不是没深度交流过,两次了。 俞任脸红心却定,因为尝试过了,所以你成年之前就浅尝辄止。 可是食髓知味啊。袁柳又嘟哝,好的好的,你是女朋友,听你的。她划掉搁置争议那四个字,手被俞任按住,小柳,我我心里一直过不去你还未成年这关。 她的眼神干净而温和,袁柳松唇,最后亲了她额头,我知道,我同意。 最后,在协定上俞任和袁柳分别签字拍照收藏,俞任歉意地摸小姑娘的脸,谢谢你小柳。小姑娘湿润的唇瓣在灯下颤动了下,俞任在那一刻有些后悔,签个狗屁条约。 刷牙睡觉去。俞任最后拍袁柳的屁股,女孩捂住,这个算不算亲密接触? 俞任举起手,不算吧。 于是袁柳伸手也回敬了俞任一下,嗯,感觉不错。女孩得意地挥挥手,俞有俞法,袁有袁规。她上前轻轻啄俞任的唇尖,晚安,女朋友。 俞任觉得,她不仅招了唐僧,也不仅招了只狐狸,她还感觉到了一点点危险。袁柳这出门一趟,整个人变得有点儿老道。 女朋友,我能再复议一条吗?刷着牙的袁柳伸出头,你如果想共同开发,一定要直接告诉我,我不介意的。她眨了下眼。 俞任竟然被小字辈给调笑,她站在客厅一会儿,上前轻轻踢了一脚袁柳的屁股,好哇,有点儿意思了呢。 你胆子怎么肥了这么多。俞任问。 因为爱情的滋润。袁柳答,她觉得箱子里的那本做满笔记的《论持久战》不能让女朋友发现。 第211章 丰年回柏州的头等大事便是找房子,宋绘香说不管她住学校还是外面,我得陪着。她讲究面子,女儿名校本硕博毕业,荣归故里当副教授,她不能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卖馄饨,得回复象牙镇的人一句,女儿孝顺,我总算熬出头。 而丰年不愿意,她先住进了俞任家中,宋绘香说不像话。女儿说那你帮我买一套房子?宋绘香又说不出话。于是第一桩大事算是解决。 刚想喘口气,一大早还在睡懒觉的她就被骑着电驴的宿海喊下楼,坏丰年,陪我去装修市场。 我不懂装修。丰年说自己最多只是陪逛,不要指望她懂得材料工艺,她更不会杀价。 我知道。大姑娘说你陪着我就行,装修公司说材料他们一并包了,和我说三百块一个平方,墙面也算平方。宿海一算装修的账,她还要再掏出十万块,我妈愿意帮我付,可我觉着左右不急,为什么不能自己省一省呢? 宿海边开车边和丰年进行一会儿杀价演技的突击培训,看我眼色啊,我拉你,你就说咱们走,但是别拉得太快前方有个转弯接下坡,大姑娘说要了命,这年头还有这种路? 抱紧了!她提醒丰年。 鸡窝头的丰年伸出手臂,搭上了宿海的肩膀,果不其然,下坡时她整个人被惯性加重力送贴在宿海后背。 坏丰年,你没胸诶。大姑娘体会着后背的副教授那平缓的地势不由感慨。 丰年面窘,又不必观涛壮天险。 什么意思?大姑娘转弯虽然放慢,还是甩得丰年抱住她肩膀,她只好提醒:诶,你搂腰,要不我胳膊不灵活。 内聘副教授就抱紧大姑娘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蛮腰,怎么样?虎背熊腰让人有安全感吧?宿海自夸着。 丰年说这是弹力腰,觉着很有劲儿。腾出手摸自己的,丰年只摸到一层无力的软肉。 陪着大姑娘在装修市场跑了十几家问了四小时,看宿海在小本本上不断记录着数据,中午十二点时丰年以为结束了,岂料大姑娘从小挎包里摸出两个糯米饭团子,吃吧,吃完了咱们接着看。 前有一百本无用的巴洛克专著的厚重心意,丰年就耐心地吃着喝着,听宿海嘀咕着那本账,300毫米乘300毫米的塑胶地板,普通木天棚,纤维板墙壁嗯,这三样加起来都得一万七八,还不算人工。 小时候听多了宋绘香嘀咕,什么猪肉白菜韭菜面粉涨了又涨了,丰年本来怕听此类唠叨。可宿海念叨得不一样,大姑娘顶着小道姑般的丸子头,趴在电驴座椅上写着字儿,偶尔咬一下笔头,眼珠子因为思考而神彩偶现。天真而可怜,认真又踏实。 丰年一下子找到了糯米饭团子最好的配菜,她站在一旁看着宿海微笑,大姑娘说你别笑,帮我看看这个面积算得对不对? 探头扫一眼那排数字,丰年心算已经结束,说算错了,墙面是126.8平方米。 宿海看副教授,那一眼写满了惊诧崇拜,厉害啊,真没白留级。 帮宿海全部核算完,丰年和大姑娘屁股挨着屁股背靠着背坐下休息,丰年问她为什么不喊小柳来陪?为什么是我?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小柳好歹还帮家里装修过。 她愿意来我心里也该有数啊,小柳忙着谈恋爱,这几天也要填志愿了。宿海说人家孩子不容易,在柏州待几十天就要两地分居,还不得抓紧时间甜一甜? 她们甜不甜我还不清楚?丰年笑,俞任下班就去印秀那儿,小柳也陪着。谈完了事儿再各回各家,这叫哪门子恋爱?她甚至怀疑老同学越活越回去,好歹十几年前她都知道和白卯生抽空吃小饭馆压马路。 小海,这群人里就数咱们俩最上进,一门心思搞事业。丰年靠在大姑娘背上,这要不是你以后一准儿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我都想和你搭伙过一辈子。 谁说我就要结婚生孩子?大姑娘往前一探,丰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吓得伸手撑座位。 宿海捏着矿泉水瓶子,你是不是看我妈结了两次婚、生了俩孩子,我又不像小柳、俞任姐姐和你那样读书多,就觉得我一定会女承母业?她眼尾笑得细细飞起,小柳也这么认为的。 丰年忽然察觉自己看宿海的眼光太刻板了点儿,这种弯好友和直好友的微弱区分影响到了自己。如果是弯好友,丰年便默认她们的生活就在搞对象和分手的路上循环,如果是直好友,便想着哪天她要结婚生孩子,这好友缘分怕也快到头。 我和我妈说过不结婚的。宿海说完这句拍拍手跳下车,走,咱们去看看卫浴产品。 大太阳的,丰年被晒得脸红皮热,大姑娘却面色白皙,似乎一点儿不受紫外线的照顾。丰年啧啧称奇,大姑娘骑了会儿电驴忽然停在路边,说换你载我。 终于知道累了,丰年在宿海面前把着龙头,大姑娘一点儿都不见外,一双修长灵秀的手缠住丰年的腰,整张脸不嫌热地烙在丰年背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7) 是不是看洗手台?丰年看着家装市场的指示牌问。 嗯。宿海声音小了些,人像在犯困,这声嗯让丰年生出摸一把她脑袋的冲动,这才是从小儿看到大的乖宝宝啊。她笑着将车停在一家卫浴店前,大姑娘却不动弹还抱着她,坏丰年? 诶?丰年回头看宿海,发现她白脸蛋上都是汗,怎么了? 我肚子疼。宿海忽然紧锁眉头,烦死了,我肚子断断续续疼了两天。 例假吗?咱们这就回家好不好?丰年脚踩地面,以扭腰别头的别扭姿态终于摸到了大姑娘头顶,今天就不看了,等你好了再看。 可回家还是疼!宿海爆发了极为强悍的生命力和计算力,你等我会儿,过会儿不疼了咱就下车。 丰年的腰扭得酸,大姑娘嫌弃地撩起眼皮子,你转过来啊。 丰年小心下车支好车架,走到宿海身边,大姑娘直接将头靠到丰年怀里,嘴里还在埋怨,哎呀妈呀,疼死我了。她这会儿疼出的不仅仅是汗,还有泪。丰年只好替她轻轻揉着腹部,这样能好点儿吗? 好呜宿海没哭,而是忍不住吐了丰年一身,她捂住嘴去找公共洗手间,剩下丰年看着从胸口到肚子上的污秽傻愣着,小海丰年也追了上去,两个人进了公共洗手间,一个吐,一个忙着咧嘴冲洗衣服。过了十几分钟,宿海吐完了扶墙,丰年的T恤被洗得湿了一片更黏糊糊贴在身上。 好点没?丰年狼狈得满头汗,见宿海摇摇头,这姑娘又疼得哭出来。 还看个什么卫浴?丰年跨上电驴,大姑娘坐她身后哭,坏丰年,我痛死了。 走走,去医院门诊,让医生给你开药打针打点滴,什么管用来什么。 坏丰年,你快点啊。宿海搂着她的手更用力,还无意掐了丰年的软肉一下,哎哟诶,诶,我尽量了。可这是电驴啊。 你动动脑子啊!宿海又捶了丰年背后。 诶诶,我抄近道。丰年说这话就拐进了条小路。 打车啊!坏丰年,我要死了!宿海一声疾呼惊醒了丰年,她将车停在路边锁好,扶着宿海在路边招出租。招了几分钟也没车路过,白花花的太阳像给她俩头顶下了场雨,一米七八的大姑娘疼的一身汗,一米六八的瘦丰年被湿衣服和大姑娘前胸后背地贴着,她说,上电驴! 于是重上车后,在宿海一路又骂又捶又掐中终于进了市立中心医院。丰年使出吃奶的劲儿扶着宿海去急诊科,挂上号后就喊,医生,医生,救救她! 急诊科里疲惫的医生和几个面有苦难的病人一起回头看着俩人,排队。 丰年一看宿海都不捶打自己了,知道她疼得已经浑身没劲儿,她扶着大姑娘坐下掏出手机直接找俞晓敏。朝内有人好办事,医生脸色马上和蔼起来,说来,来,这姑娘怕疼得快昏过去了。问查按压后,让宿海去做彩超。 副院长也赶过来看宿海,听说还吐了,她眼神一敛,狐疑地看着大姑娘。又听说右下腹疼,她说有可能是阑尾炎。而此时宿海已经双臂耷拉在丰年腿上,嘴里只剩下小声的呜呜声,坏丰年,我痛死了。 等彩超结果出来就知道是什么了,咱们先听医生的话打点滴啊。丰年哄着宿海,一下子给大姑娘摸摸额头,一会儿抓住她的手传递力量。俞晓敏看到后觉得医院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低,她怎么觉着后颈发凉? 等毛信霞赶来医院时,打着点滴的大姑娘已经蜷缩着身体一个人占了三把躺椅,头还枕在怀丰年大腿上似乎睡着。丰年的裤子被她抓得皱巴巴,上衣更是还窜着股酸味儿,一手护着大姑娘不滚下去,另一只手还被宿海攥在手心。看到两人,她抬起头,小声说,睡了呢,医生说观察一两天再看看要不要开刀。 毛信霞眼睛红了,她蹲下看女儿。大姑娘睡迷糊了,口水淋到丰年膝盖上,还吸了下鼻子,呜,坏丰年,痛啊。 毛信霞和丰年对视一眼,卷毛副教授忽然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的尴尬诡异,她笑,阿姨她,她真被疼坏了。 毛信霞摸着宿海的脸,疼她一回!昨天也说疼,还吃了一个西瓜。 做妈的坐在丰年身旁,忧心忡忡又心疼地看着宿海,丰年低头看着腿上的大姑娘,她抽出手给她整理了下濡湿的发丝,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太喧宾夺主,正儿八经的妈就在她身边呢。 丰年笑,这阿姨,等小海醒了就好。 真的亏了你今天陪她跑市场。毛信霞说,她和丰年聊了会儿,说要去谢谢副院长,让她们等着。丰年点头,而大姑娘这时醒了,她先喊了声妈,又贴近丰年的肚子,跟只一米七八的长毛猫似的,坏丰年,你要陪我。 好嘞。丰年低下头看宿海,大姑娘的双眼皮调皮地眨了又眨,你肚子有两层肉。但是,枕着还挺舒服的,大姑娘靠住丰年的肚皮,哟,这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还不是你的味儿?小海,从小到大,你记我一点儿好不?每次都丰年笑,刮了下宿海的鼻梁,哎,咱们俩,算是孽缘。 大姑娘身体僵了,她呆呆看着丰年,重新弓起身体,白了大半天的脸开始发红。 第212章 宿海开完刀后麻药还没全退,迷迷糊糊地问医生,你给坏丰年换件衣服吧,挺馊的。医生被这小姑娘逗笑,回了句换了,你放心。 推出来时她看着眼前的人都有些稀里糊涂,连被她吐小痰的亲奶奶、亲爸都围在一边,宿海倒是没认出他们,她就认得毛信霞,妈!我要去麦当劳玩儿。 毛信霞说好啊,等你睡醒了咱们就去。十八岁了,还惦记着小时候的儿童乐园。毛信霞笑里含泪,她就还没长大。 接着宿海就迷糊着睡,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醒了后就看到丰年的脸。她眼珠子直了,快速回忆起自己经历了什么。 醒啦,渴不渴?丰年说毛阿姨回家做饭去了,小柳也等了你好几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回家,就剩下我。 丰年的鸡窝头还是高高耸耸,换了身青白条纹衬衫,直接扎进了那条黑色烟管裤中。大姑娘打量着她,半天吐出醒来的第一句,你得配浅色裤子。 诶。丰年温和答应,她将病床稍微摇高,给大姑娘喂温水。 恰逢医生来查房,看了宿海的状况后说真不愧是年轻人体质好,人家做完手术哼着躺着十几个小时,那叫一个煎熬。你倒好,直接睡。过会儿试着起来走走吧,加强肠道蠕动,排气顺利后就能进食。 大姑娘乖巧,谢谢医生。再瞅丰年,你陪我几天了? 丰年说加上送你来那天,这是第三天。反正她闲着没事儿,去柏州大学工作报到还有一周的时间。再说宿海这两天错过的新闻,小柳高考成绩出来了,离复旦差了四分,所以准备去读政法大学。 政法大学好不好?大姑娘不懂。 那里的法学专业是全国非常好的,仅次于一两所高校。丰年说小柳不容易,从小帮家里干活儿成绩还能那样好。 对,也没耽误恋爱,人都基本追到了。宿海为袁柳高兴,摸了手机就给闺蜜发语音,小柳,我醒啦!你考得好啊,等我出院我要给你庆祝! 和复旦差四分是不是很可惜?大姑娘问当年高考成绩更优秀的丰年。 一个选择题罢了。丰年再将吸管递到宿海嘴边,个人的命运轨迹在庞大的机器规则面前,就像一滴水汇入柏江。其实小柳的选择很好,她挑了感兴趣的专业。 宿海在思索丰年的话,末了她问,你也是一滴水吗? 丰年点头,我生在象牙镇,高考后一直在象牙塔,工作也是。我也是一滴水,注定要甘守清贫。 那我是什么?我还没念过高中呢,宿海不同意,我就是水,也是超大体积的那滴。 你是海啊。丰年喂好水,说我扶你出去活动下? 排气是吧?大姑娘说那你别扶,我自己慢慢走,别嘣到你。 丰年知道她怕尴尬,将手机塞她口袋,有事喊我。她目送宿海慢慢起身下床,走了几步后姑娘回头,说还行吧,没那么疼。 等宿海摸着墙壁走出去,丰年就从床头柜拿起书接着读俞任建议丰年在入职前,将学院和本系一些知名教师的专著尽量多读点,知己知彼总没坏处。 宿海走到走廊尽头,腹内翻涌一阵后迎来了高效的排气,她拍了肚子,嘿,挺争气。再扶着墙朝反方向而去,路过病房时就看到坏丰年低头读书的专注模样。 小时候丰年要做题,宿海就缠着她去买雪糕吃馄饨。那时宿海小,没发现人和人的认真都区别很大。 小柳也认真,但太端庄了。如果宿海在她看书时打扰,袁柳垂下的大眼睛会抬得更大,一脸无辜地愣一秒。坏丰年认真,却也抽空走神,她察觉有人路过,小眼睛敏锐地睁大,见是宿海,丰年嘴角勾出笑意,用眼神问她行不行?见大姑娘示意没事儿,她的身体沿着折叠椅往下滑了几公分,找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读起来。 宿海住院十天,丰年就天天来陪。从自己看书到给大姑娘念。 想听百合文。宿海得意洋洋地想看丰年出洋相,副教授说我给你找点文字有韵律感的念一小段,别吵着人家休息是不是。翻了一会儿,副教授举手投降,你自己看吧。 那你自己随意挑一段。宿海还是爱听丰年说话,她嗓音不像俞任那样清润,也不是白卯生的水腔,显得略微低抑,可吐字清正。 丰年读着kindle里《基督山伯爵》中自己喜欢的一段,要开发深藏在人类智慧里的神秘宝藏,就需要遭遇不幸;要想引爆炸药,就需要压力。囚禁生活把我分散飘忽的官能都凝聚在一个焦点上,让它们在一个狭窄的空间相互撞击。你是知道的,乌云相撞生成电,电生成火花,火花生成光。 宿海听入了神,半晌才说,我这也算不幸了吧?我上哪儿找宝藏? 不要急着马上找到。宝藏的线路图有时很奇特,它会忽然降临在你眼前。丰年说这话,想的是一年半都没见的宋姐。她看着宿海,没说出另一句感悟,宝藏也可能在脑子里变形,和其它生活的感悟纠结一体。 大姑娘却翻过身,我困了。 丰年说那我回家睡觉啦,明天要去单位报到,等我下班再来看你。 大姑娘草草嗯了声,也没看丰年。等意识到人走了她才扭头,不想撞到了门口回头盯着自己老母亲笑的副教授,大姑娘对那头鸡窝头忍无可忍,你让我妈去剪一下哦。 阿姨这些天没开店。丰年说,等着你剪,只让咱们格劳瑞啊剪。 副教授走了,大姑娘躺着睁眼看天花板发呆,半夜骚扰袁柳,小柳,不得了,我是不是百合毒入脑,我觉着我对坏丰年有点儿感觉咧。 什么感觉?袁柳正趴着看手机里的俞任。 我觉着她好看!大姑娘说。 哦,那就没什么事儿。小海你从小审美就独树一帜。袁柳打了个哈欠,亲了下屏保上的女朋友,谁都没你好看。 丰年入职这天,俞任的辞职流程走完一个月,也在这天被批准。她开车送丰年去柏州大学,两个人一路上感慨,俞任说她可算解放了,上了六年班,要给自己放个假。丰年说她可算熬到头了,读了二十余年书,终于上班。 放假准备干什么?为转型做准备,陪陪阿姨,还有抓紧时间陪小柳?丰年说俞任,我以前觉着你谈恋爱是个蛮主动的人,现在觉得你太被动了。 时移势易,怎么能一条道走到底?俞任回答。 她难得出门没穿正装,换了条一字领的高腰铅笔裙,她说这些年衣服除了正装就是正装,这小裙子还是小柳帮我挑的。 丰年眯眼,嘿,小丫头眼光不错。 俞任的指尖弹着方向盘,眼光好的人以后选择才会多。 丰年瞄了眼俞任,老同学也看她,眼神清透了然,别这么瞧我,我看得开。 放假第一天的俞任到了袁柳家楼下,信息才发出去一分钟不到就见小姑娘已经出现在车前,走,咱们去看看小海,然后带你去省城逛逛。 袁柳已经准备好了行李,钻到副驾驶看着女朋友的视线依然炙热,俞任伸手摸她脸颊,太烫了,我说你的眼睛。这是少年人的初恋眼神。这样的眸光俞任已经很久没发出。感情中的年龄差还体现在温度上,年长的慢热温火,年轻的恨不得片刻燎原。 俞任在迁就道德中的自己,袁柳在迁就低温状况下的俞任,谁来迁就袁柳? 俞任拧了下恋人的腮帮子,在家做什么呢? 背单词,还有看教科书。袁柳说她查了法学专业大一大二用的专业书,下载了些一点点看,不懂的术语再查概念。 俞任点点头,每次查询后如果能截图或者复制的,就存起来,作为你的专业学习笔记本。她边开车边和袁柳交流大学里学习的方法,我找跨考法学专业的大学同学开了书单,她是民商法方向的,和你的一致。俞任说书已经买齐,但到货还有几天,到时候你可有的看了。 等你入学,我再介绍你和她认识,她今年刚进上海的一所高校做老师。俞任说自己因为专业限制,帮不了袁柳太多,以后更多要靠袁柳去探寻和结识更多的人和世界。 当袁柳的生活只围绕着俞任时,她所有的感官也只能被俞任调动。爱情可以滋养少年人的心灵,也容易成为麻痹神经的毒药。俞任接受了袁柳,但不会让女孩成为自己的一颗卫星。 袁柳只是答应,坐在一旁收起眼光认真琢磨俞任的话。到医院门前,她们给宿海买了束花,俞任在矢车菊和向日葵之间犹豫,而袁柳说买百合吧。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8) 捧着花走在路上,小姑娘笑得可爱,小海说她中了百合的毒,觉得丰年姐姐好看。俞任听乐了,手也不自觉地攀到袁柳的胳膊,又不自觉地对视她一眼,俞任知道她的温度也在升高,这要命的感情。 走到病房走廊,俞任挎着袁柳胳膊的手忽然滑下,病房门口的俞晓敏冷冷扫了女儿一眼,对袁柳淡然点点头后才说,来看小海? 副院长说我等你会儿,俞任你过会儿去我办公室。 俞任说好,她安抚地看着袁柳,我好几天没见我妈了。 喝着清粥的大姑娘和闺蜜坐床上玩扑克,俞任去亲妈那儿举行正式会晤。 袁柳扑克打得心不在焉,宿海懒洋洋地甩下牌,我怎么看你心神不定呢。 没有。袁柳拉开嘴角笑了下,我有点担心她而已。 大姑娘看了眼病房,说咱们出去走走,我屁股坐累了。 她站在住院楼外和袁柳说那点儿担心,哦,俞阿姨挺好的,你的天不会有事儿的。不就是看起来像发火嘛,做妈的能火到哪儿。 袁柳低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和她一起出现在俞阿姨面前,说我可以照顾她。我考上大学了,要去上海了,我要进入新的世界,可小海,我为什么觉着这一切好飘渺,即便我如愿以偿,让她接受了我。 我像一直被她托在手心呵护着,小海,我不想躺在干净温暖的小船上飘飘落落,神怡情荡。我想和她一起泡在水里,我也想让她上岸休息。 宿海张嘴,额你是说,你的天还把你当孩子? 不全然是,更多把我当成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或者她太在意我了。袁柳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在意,我在武夷山那些天,每天都在思考,怎么让我们更近一点儿,怎么让她彻底接受我们的关系 她像接受了,又在我们之间竖起了篱笆,我看得见摸得着了,甚至能握住她的手,可我和她的心好像还隔着层。 小海,我怕我去上海读书后,我们俩的异地恋会很难。袁柳直觉俞晓敏知道点这事儿,所以刚才她的眼神分外冷淡。除此以外,她怕俞任给的这点回应也会被冲淡。 好复杂啊。宿海说搞半天百合是这样的,你到底要什么,小柳?你高考成功了,也牵手成功了,怎么还这么患得患失? 有时我觉得她很喜欢我,有时我怀疑那种喜欢是出自哪儿。袁柳说我能为她做什么?很少很少,都是她在为我操心。这样的付出不对等,我像是依附在她身上的水蛭。 袁柳垂头丧气,宿海却问,你们到哪一步了? 唔并不能到哪儿,现在最多牵手,碰碰脸颊。袁柳说她怎么受得了这样?我好些次都想都想永远那样,别分开了。她却像有遥控器,把自己的温度调节得很好。 大姑娘抱着双臂却想到别的,不应该啊?不是说干柴烈火吗? 她是一捆湿了的柴火。袁柳低声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嗯,你真贪心。坏丰年连柴火都不是,就是一滑不溜秋的鹅卵石。宿海叹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谢谢太太们。下午觉得人没那么难受了,还是继续。 第213章 说好休息段时间,俞任的无业状况仅仅持续了一周。印秀说别拖拉,怕夜长梦多,让她快来签入股合作协议。这事儿的细节她们都深入谈过,进入、合作后的权责划分和退出条款都写得明白。俞任还特意加上一条,持股各方的分歧事项需要充分沟通,仍无法达成一致的根据出资比例投票。 俞任说这叫亲姐妹明算帐,她是个极为倔强的人,而印秀也有个性,两人做朋友喝茶聊天是一回事,一起经商却是重新认识彼此的起点。印秀非常同意,你这么想,我这颗心可全放下了。 丰年这个大学老师比俞任闲,她朝九晚五时,而俞任已经开始了不规则的工作时间。有时她早上六七点出门,有时晚上十一点多回来。跟着印秀跑供应链和熟悉电商平台,除了俞庄的老夫妻听说孙女辞职卖茶叶,劝也劝不动的他们气得不愿意和俞任说话,其它山场的负责人和俞任都慢慢熟悉起来。 忙起来自然耽搁谈恋爱。八月初这天,俞任回到柏州时已经晚上十点,刚进家门就看见丰年和袁柳正坐在客厅下跳棋。两天没见到俞任的袁柳眼睛瞬间明亮,吃饭了吗? 俞任说晚上随意在茶场吃了点面条,她有些疲惫,靠在玄关看着袁柳,又碍于丰年在场,只笑了笑,问她们愿不愿意吃夜宵。 小柳给你做好了。丰年起身,说她还是去睡觉,让两个人聊天。 袁柳看出俞任的劳累,她说绿豆百合汤在厨房,让俞任喝一点再洗澡休息。要去端汤时,袁柳被俞任拉住了手,埋头在女孩身上一会儿,俞任深吸口气,来多久了? 晚上六点多到的,怕你开车着急就没告诉你。袁柳这段时间恢复了晚上跳舞,白天除了去袁惠方店里帮忙,还跟着丰年去柏大图书馆自习半天。她让自己忙起来,俞任才不会时常挂记。俞任曾经提过带她四处旅游,但那天在医院知晓了俞晓敏的态度后,袁柳主动说就在柏州吧,我现在不上学,你换了工作,能经常碰到就挺好。 宿海劝袁柳陪着她的天去做买卖,不是老担心开学后两地分居吗?还不抓紧时间热络热络?而袁柳觉着湿柴火得吹吹风晾晒些日子,她是个需要距离的人。这是她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俞任那几条恋爱协议明明白白显示了她是个清爽人,即便再喜欢,内心也会将权责划分得清楚。 俞任喝绿豆汤时,袁柳就看着,此时俞任需要的却是亲密两人的手还紧握着。 现在和过去的工作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袁柳很好奇,因为俞任虽然累,但劲头比以前足。 俞任摘下眼镜,倒在袁柳腿上躺下细细数,处处不同。以前和人打交道是公事公办型,但经商不一样,姿态首先得调整。俞任说她习惯了配合一说,现在格外讲究打交道。交道里的学问多,人性的微妙间掌握好尺度,得快速了解对面人的需求和性格,我已经十来天没静下心好好看书了。 袁柳替她按摩着额头和太阳穴,说这个我懂。我妈说开门做买卖,其实就是做人。当年她在城中村和刘茂松闹离婚时被人私下说过不好惹,开了饭馆后别人却觉着她变得和蔼可亲。我妈总结,东西好吃,价格公道,人热情。 说得真精炼。俞任打了个哈欠,翻身朝着袁柳的肚皮,这几天我冷落你了。,她的近视眼有些迷蒙,伸手示意袁柳低头。 女孩乖乖配合,俞任刮她的脸颊,你看,丰年和我都是近视眼,怎么你不用戴眼镜呢? 所以我考不上复旦和北大啊。袁柳说你没冷落我,因为你刚刚起步,得花不少时间才能上道吧。哪些事儿我能在家帮忙的尽管让我来,我对做买卖也挺感兴趣,经验比你还多。袁柳说我五岁就坐镇联通店,那会儿我妈就教我怎么辨认□□。 这倒是。俞任这些年多读由文字写成的书,而袁柳被袁惠方教着读社会这本书,纸上也没耽误。俞任又打了个哈欠,袁柳凑近,那我回家啦?女朋友早点儿睡觉吧。 俞任却搂紧袁柳,再过会儿,我送你。她看着袁柳稚气悄悄褪却的五官,只剩两颊丰满的苹果肌显示她的少女年纪,我妈没找你吧? 俞晓敏最近训俞任几次,无非是三板斧:还没分?你无耻!我不管你了!这些俞任都产生了耐受性,就担心副院长像以前对待卯生那样去找袁柳。 没有。我巴不得她找我呢。袁柳神秘地眨左眼,我倒是去找她了。昨儿晚上我给她去送烧鸡,阿姨推辞了好久,我说阿姨,你不要和我客气,在我心里你就像另一个妈妈。袁柳形容俞晓敏那时的表情,她尴尬又震惊,趁着那工夫我把吃的挂门把上就跑了。 俞任浅笑,就你点子多。 还有脸皮厚。袁柳得意。两人又说了会儿,女孩说我骑自行车来的,你别送我了。 俞任正色,不行。她坐起来拉袁柳,明天我不用去山场可以睡个懒觉,你也别担心我。走到门口,她又张开手臂,让我抱抱。 女孩却推开,不抱了,来,握个手。她作势伸出手掌,被俞任拍下拉进臂弯,小兔崽子。她越来越离不开袁柳的怀抱,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能给俞任恬静的依靠。 享受难得的依偎时,袁柳说,我给你邮箱发了些文件,我把网上所有能找到的茶叶电商平台都分析了一遍,基本摸清楚了他们的入驻要求,几个大平台中销量最好的店我也列出来,还在分析。俞任震惊,你什么时候做的? 在图书馆时带着笔记本去查,回家再打电话联系。人家称我袁总呢。袁柳说上次听你和印秀说事儿,自己听到了平台的事儿,就先去着手做了。她不觉得繁琐,反而认为挺有意思,我妈的店也接入了几个外卖平台,这事儿也是我去谈的。 俞任不由对做事积极主动的恋人刮目相看,小柳,你真是行动派。谢谢你,揉一揉她的脸,见袁柳指了下自己脸颊,俞任回头看了眼丰年房间,终于亲了好几下。 再回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回屋睡的丰年又坐在客厅,看俞任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俞任,不是我偷听啊,零星听到了点儿丰年说你赶紧拿几天时间陪袁柳出去玩玩吧。你们得换个环境,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你们不能再这么温吞了,让我抱抱我的天。怎么和宋越琼一个样儿。 俞任抿笑,别操心我,你自己呢? 丰年懵然看她,我对爱情没有追求了。 我不信,一个天天在手机上和人聊到夜里两点多的人,八成和恋爱有关。俞任说你看似没追求,但这事儿由不得理性。因为爱情会追求你,它可以暂时休眠在血管中,突然惊醒后你已经无法拔除它。 丰年但脸蛋蹿出红色,俞任,我还是喜欢年上。 诶?这么说和你聊天的是年下?俞任因为八卦来了精神,她的打量让丰年低头,不行,太小了。 小点儿没事,会长大的。俞任不再惹丰年,拍拍她肩膀,说出最后的灵魂三联,对方更主动吧?你能陪着聊那么晚是不是心里也很在乎人家?你们真不能再这么温吞了。 丰年抬头,憬然道,俞任,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但丰年还听到了平台的事儿,这个我有点经验,上手也快,小柳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俞任有仇必报,丰年有恩必还。周六双休日,她背着包找大姑娘到省城逛游乐园,因为宿海说咱俩相识这么些年,我对你照顾得挺周到吧?你好歹表示一下,给我这刚调养好的身子骨接接风,反正店里这几天装修不需要我盯着。 去找小柳啊。副教授说。 就找你!宿海都懒得解释。 登上动车就扒着丰年的胳膊说要睡觉,都怪你坏丰年,天天搅合得我一两点才能休息。 丰年哑了会儿,不是你找我说话的吗? 我找你你就应?你不能劝我早点儿睡?大姑娘振振有辞,再拉丰年靠得更紧点儿,靠她肩膀闭眼片刻,硌。她撤离后让丰年偷出了口气,开始看书顺便欣赏宿海的睡相这次没流口水,但她抓着丰年的左手不放。 丰年忽然体会到俞任的艰难:姐妹之情和百合之情的差异就在这点儿下意识的小动作上。挣开了才尴尬,因为这是百合之情的滥觞。不挣开也尴尬,因为这是姐妹之情的生分。 幸好宿海只睡了四十多分钟,她抽手取水瓶,喝了一大口后揉揉眼,呀,要到了。 在离开站点的人潮中,大姑娘看到前方两个女孩亲昵牵手,其中那个高点的攻气全开。她还在走路时抽空瞄丰年,副教授挪开视线,避开陌生人的善意相认。 两人避开车站人流,特意出站等出租时,此时又看到那两个女孩过马路,大姑娘说一准儿是一对,丰年点头,挺般配的。 大姑娘又拉丰年的手,从她急性阑尾炎发病那天起,就老这样儿,丰年说小海你长大了知道吧? 我知道啊。宿海甩起两人的手,我有点儿凉。 今天三十七度。丰年无奈。 我体寒。大姑娘面不改色。 我就是想试试,究竟这是什么感觉。如果有点儿什么感觉,是不是次次都一样?大姑娘说以前谈恋爱和男孩子牵手,觉得他们掌心好硬,你手心虽然也有老茧,总体上还是很软的。但是你肩膀像花岗岩,还有你这人就像头驴,抽一鞭子才迈一步。 咱们不是在谈恋爱啊。丰年看着宿海,小海,你是不是生病后察觉到了人生的荒凉,想找片绿洲歇歇脚? 当我听不懂呢?说我发春对吧?大姑娘眉头往一处挤,大眼睛迷茫地看丰年,最后定格在她眼中,宋姐可以和你谈,我为什么不行? 丰年顿时有些惶惶,她伸手,下意识地要开始像演讲一样地讲理,但是大姑娘已经抓住她的细胳膊,坏丰年,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有三套房,马上开自己的店当老板娘,三围合理,身高出众,脸蛋你瞧瞧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哪点儿差? 不就是学习不好吗?但是你不是成天夸我看山还是山?说我有哲学的灵魂?有这个灵魂我还读什么书?哦,我这么积极主动地和你大半夜说话,白天还给你买小笼包葱油饼,穿得这么漂漂亮亮的,我图什么啊?大姑娘指着自己的粉色露脐小T恤和破边牛仔短裤,我一大清早就在家剪这个边儿,就是为了露到大腿。我图什么啊?大姑娘边说边继续扯着牛仔裤的长线头,还抬头问丰年,这个高度可以不?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69) 图什么?丰年指着自己,图我肤浅?她笑时眉毛弯下,和原框眼镜的弧度呼应,显得整个人有些狡猾。她的玩笑没能转移宿海的注意力,丰年发现她的脸非常认真,清澄的眼睛虔诚地等着自己的答案。 我这个对我太突然了。丰年说你很好,不用图什么,很多人都想和你谈恋爱的好。可是小海,我没房子,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手,从小家里就很穷,你看看,我这个头也没你高,眼睛比你小两圈丰年数落着自己的缺点,被大姑娘一句话截住,那宋姐喜欢你什么呢? 也许是书呆子气吧。丰年说,小海,你真的不必和我成为恋人,我做姐姐不好吗?丰年一直觉得每次和宿海出门都会有点幺蛾子,没想到这次直接捅破了天,这姑娘竟然大马金刀地直接问出来,我为什么不行? 你就说吧,你喜不喜欢我?宿海扯完了线头,拍拍手傲然看丰年。 不是那种喜欢丰年回答。 得。大姑娘叉着腰仰头看太阳,像和黑子进行着什么加密通话,过了几分钟,等一张脸晒红了,丰年有点慌,小海? 没事儿,坏丰年,这可是你说的。我这么积极主动还被你泼冷水,以后我可让你高攀不起。大姑娘眼睛似乎有点红,反手指向身后的小超市,我生气了,你给我买个花脸! 第214章 总监格劳瑞啊的新店在八月下旬开业,门前花篮堆了两排,连附近的初中生都凑了游戏氪金钱给她送来一捧花,当着表情复杂的毛信霞的面儿喊她女儿,海姐。宿海说妈我那几回派出所不是白进的,但是您放心,我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会那么冲动。 两个比格劳瑞啊还大一岁的学徒工穿着齐整的套装发广告单,指着前方显眼的店名,海派一剪,五折酬宾。单子发到了丰年手中,她看着身边的俞任,老同学说挺像那回事儿的,咱们得多支持。 本就犹豫再三的丰年想了想,你替我捎带礼物吧,我学校还有点儿事。 俞任捞她胳膊,丰年,小海可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丰年这段日子上班积极,下班准时,社交活动仅仅限于和俞任及小英姐,以及拒绝母亲宋绘香递过来的相亲搭子。和宿海则明显冷淡,俞任察觉到了,她问丰年是不是和小海有什么事儿?卷毛副教授说没事,小海挺大气的。 人家大气不是你小气的理由。俞任说丰年,这次你不去当面庆贺,以后修补关系就很难了。 丰年抓着拳头,咬牙说,好。 其实省城一游后宿海并没怎么让丰年高攀不起,而是冷攀不动。大姑娘回柏州就一头钻到新店面,装修招人忙得很。两个人再也没有夜间的长聊,丰年甚至想,大姑娘是不是转性了?不愿意再和自己做朋友? 果然是决绝的少年人呐,爱不成就不来往。丰年面子不值钱,被俞任说了通后抱着两个大玩偶进了海派一剪,先看到她们的是毛信霞,开心地说你们来了就好,别破费。 而总监格劳瑞啊的丸子头梳得油光水滑,为了突出她的身份还挂了个硕大的圆形金色耳环。脸上的妆容也是浓颜系,眉毛描得粗而长,假睫毛卷得力道十足,在淡蓝色鼻影的烘托下,显得更高的鼻梁以及大红唇活活给她增龄五岁以上。 当了总监的格劳瑞啊再也没穿她的豹纹大妈样式,而是穿了身定制的制服式蓝色小西装,里面规规矩矩地搭白衬衫。 她看到丰年和俞任,笑容一顿,又抱着俞任跳了一下,大约觉着这动作和身份不符合,立即改成了老成的拥抱。抱到丰年时,大姑娘伸手,说谢谢丰年姐姐。 丰年本该欣慰的,这一刻心里却像被蒙布又捶击了一下,她说,小海,恭喜你。和大姑娘握手很快,宿海抽回,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火锅。 抠了好些年的大姑娘舍得掏钱请客,这是长大的标志。丰年说好,一定去,俞任分别看了眼这俩,和丰年坐下后才小声说,不是吧,你们俩这么客气? 俞任,这就是人情。丰年和俞任靠着理发店的小吧台喝了会儿茶,终于等来了老饭搭子们。卯生说这必须得宣传,说完就递手机摆姿势,拉宿海拍了几张照片后在那儿苦思,怎么写才更好呢? 印秀说我来编辑,柏州大学正对门的海派一剪刀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创立的,她年纪不大,却手艺精湛,给我剪了好几年的头发。配上卯生和宿海的照片后即发出。 保不齐你的超话粉丝们来这儿剪头碰运气呢。印秀将手机还给卯生,偷偷替她拍拍下身后衣服蹭到的灰尘。 袁柳也悄悄进了店,将一套化妆品塞给宿海后就默默坐在俞任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后,俞任给她倒茶。女孩却盯着俞任喝过的杯子,被俞任轻瞪一眼后吐了下舌头。 吧台很快挤满了五个人,两对加一只落单的,丰年没有眉来眼去的对象,一直在看手机,偶尔抬头瞧瞧宿海的反应大姑娘已经开始动剪子,这家店的第一个客人是以前城中村的王阿姨。丰年的第一剪待遇落空了,她摸摸自己的头发暗啧。 俞任和印秀在一起就三句不离生意,卯生坐在一边倾听,发现比她听得更认真的是袁柳。小姑娘明目达聪,还能不时加入到谈话里。卯生在对话中落单,她看丰年,咱们出去买点喝的来?有家奶茶店不错诶。 丰年被冷得有点儿不自在,即使是白卯生的邀请她也答应了。两人出门到奶茶店门口排队,卯生说印秀爱喝百香果的,丰年说小海要海盐奶盖的。 那俞任和袁柳呢?卯生觉得她俩口味都寡淡,一直无法确定。 乌龙茶口味的,无糖。丰年说这俩在家就爱喝茶。 这恋爱谈得清如水。卯生笑,眸光在丰年无精打采的脸上流转,小怀,你看着不太舒服啊。 丰年说也没不舒服,过日子不就是这个常态吗? 过日子的状态是微苦甘甜。卯生说苦过了,苦多了,就好像能免疫很多事儿,慢慢的,能从寻常日子里尝出甜味儿。 怎么保证以后都能尝到甜味?丰年一惯瞧不上空有皮囊的卯生,总觉得她不是小英姐的良人。这会儿她还和自己谈什么苦和甜,小英姐的苦她又没尝过。 排着队的卯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能习惯。习惯了人家的好其实挺危险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得到的。习惯之外,得有颗感恩的心。卯生说那些甜不是奶茶店的糖精奶精,可以批发购买量化添加,而是人家心里溢出来的。其实我就想说,珍惜。 丰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目前难以痛快承认,只点点头。她的生活似乎走上轨道,但不是理想中的常态。有时夜里想着,也觉得自己太失败。 空有文凭,拿了份教职。可还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中,继续过书斋清苦日子,吃食堂十八块的职工餐,算自己压根不够的存款。和十年前的理想相比,这个状态已经非常不错。 她想了想生活里的甜,曾经有宋姐的热烈爱情,也有好友的理解和支持,还有老师的爱护,有师姐妹师兄弟的照应,但近期心里的糖块被拿走了一大份那是飞发小魔女给屠格涅芙娃的天然果糖。 丰年想珍惜,不过,给予和获得之间得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让关系不远不近地挂在眼前,悬一天是一天。 现在,挂不住了,绳子断了。丰年惆怅时,卯生说买好了,咱们回去吧。 白卯生,你一直没说清楚,为什么当年和俞任谈着恋爱,却和小英姐在一起了呢?丰年走了几步后问,尤其听唱小生的来了这么通珍惜之说后更好奇。 哈,真要听?卯生停步,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丰年点头,我没那么八卦,小英姐我都不说,这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不会影响。卯生轻轻吐出这句,伴着坚定的自信,和俞任是我对女孩动心的开始,叫觉醒吧。和小印是我第一次对女人动了心,各种意义上。 丰年若有所悟,最后说,怪不得。原来这姓白的当年和俞任的感情近乎孩子间的懵懂,和印秀才跨入成年人的世界。一如她对俞任和小英姐说不清道不明的漫长心理依恋,相比自己与宋姐的痴缠。 色字头上一把刀,动了色念欲念,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才是孽缘的开始。只是苦了俞任,遇见她时都太年轻,俞任接连着成为朋友们的意识跳板,却没发展到爱人情人那个份上。也怪不得俞任对袁柳那样为难克制,没准儿袁柳的感情是未成年萌动。 丰年捧着奶茶坐回大姑娘的店里,格劳瑞啊已经替老邻居剪好头,说第一剪不收费,都是街坊邻居,谢谢阿姨头天来捧场。她抖落罩衣上的碎发,耳环颤动,一撮刘海也跳到了脸上。大姑娘小拇指随意挑它到耳后,看到丰年时眉头蹙了下,得了,我行行好也帮你剪。 大姑娘还亲自给她洗头,边洗边嫌弃,我上次给你的那瓶护发素你用了没?每次洗头用两遍你做到没有?听丰年说有时忘记用,海派一剪的总监顿时恨铁不成钢,怪不得枯得像干草。 趁着洗头间四下没人,丰年说小海,你不生气了? 还是生气。大姑娘那天的气连着两根光明花脸都没消,一直到玩儿最后一个项目空中飞车时都在半空中嚎,气死啦!浑然不知旁边被高空速度吓得脸白声哑的丰年。但是,开门做生意嘛,尽量不挑顾客。坏丰年,你得给我交钱。 那是应该的。丰年笑,闻到一股郁秀的葡萄柚香味后她皱了皱鼻子,你用香水了? 用啊。大姑娘说好闻吧,去年过年和我妈到商场买东西,消费满两千送了个抽奖机会,我抽了这瓶香水。我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得用点儿成熟气息的东西。你看看小柳,谈个恋爱了都,她姐姐穿一字裙,她穿了条棉麻五分大裤衩子,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让俞任姐姐发现她的女性魅力? 哦,你这样凸显魅力,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别的?丰年笑了。 都为。虽然你高攀不起了,还有别人。大姑娘给丰年揉着头发,自豪叙述自己的遭遇,我把照片只给脸打了码发到微博交友群,一群小姑娘喊姐姐要我,姐姐考虑考虑孩子吧宿海笑得发抖,我成天私信都看不过来。 还姐姐,你自己才十八岁。丰年暗说那群社交平台上的小破孩子不懂事儿,没断奶吧。 坏丰年,我十五岁出来上班,已经工作三年了。你呢?有没有三个月?宿海甩掉手上的头发开始冲洗,我还真觉得有一个不错的,下周约了见面。哦,柏州大学的,等她开学呢。 丰年忽然觉得心头的糖块不是自动掉落,而是被人活活抠走的。她眯眼看宿海,最终没说出话。 八月的最后一周,丰年一直算着宿海的下周之约,俞任则不时反思自己给袁柳准备的东西有没有漏的。丰年说你比她妈还像妈,俞任微微笑了,丰年,我觉得你的浮躁不安也不亚于我。 我没浮躁不安,我这是闲惯了。丰年在阳台搓着衣服,手里的白色泡沫半天还只有一点儿多,于是更加用力。 那你为什么用我的备用洁厕灵洗衣服?俞任问。 副教授嘴角一坠,我眼神不好。 周末我开车送小柳去上海,家里就麻烦你啦。俞任说这话时像夹杂着叹息,她蹲在茉莉花前侍弄。 袁阿姨去吗?丰年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替俞任叹出声,多好的机会啊。 俞任轻轻捶她背,又胡说。 丰年举起手里的衣服,说白洗了,算了,买新的吧。俞任,等一个你喜欢的人长大是什么心情?她又问恩?俞任摇头,我有时都忘记在等她长大这回事儿,很多时候,她就是个成年人。俞任说小柳不同一般孩子,有些羞涩地她看向阳台外,不是我为自己找合理的借口,事实如此,她迁就我多。 最后看了眼手机,俞任说我和她去吃饭咯,丰年,等一个你喜欢的人长大是什么心情?俞任最后回赠丰年此问。 副教授瞪眼,我没有啊。她真的没等,很多时候,宿海就是个成年人,而且现在已经是成年人。我还是喜欢年上。只不过年上帮她打开那扇窗后不等她长大了。 俞任出门前,丰年喊,要不也带上我吧,反正你们这热度不在意电灯泡。出门当面手都不牵,天天靠眼睛放电。 不带。要吃饭你自己找人陪。俞任拒绝,谁说我们不牵手? 你来了才不牵,这是我和我家小柳为人处事的默契之道。俞任抓着车钥匙笑丰年,丰年,你最近特别像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放心啊,等我送小柳上学后,咱俩还得继续大老娘们的同居生活。 第215章 俞任八月底送袁柳开学,跟车的除了袁惠方还有宿海,大姑娘一路安静,只凑到袁柳耳旁,我一听你妈也送你,就知道不用担心坏你们的事儿。好闺蜜头遭上大学,这必须得亲自送到。 宿海和袁柳的窃窃私语惹得袁惠方坐副驾驶上笑,她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会儿这眼皮子一抬的功夫,一个出去上大学,一个自己开店做老板,我呢,老咯。 俞任微笑,阿姨,您正当年呢。饭馆生意忙得过来不?要是缺人尽管喊我。 忙得过来,就是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直接转成做外卖的。袁惠方瞟了眼身后的女儿,小柳不让,说吃了平台饭,以后砸碗都砸不起,让我优先做堂食。 这您还真得听听她的建议。俞任说小柳暑假花了不少时间研究电商平台,得出了个有力的结论,俞任透过后视镜看袁柳,笑着示意她说出来。 用不难做的生意骗你进去,再让生意难做起来。袁柳说完,一车的人都哈哈大笑。她偷偷看俞任,见恋人的眼眸沉了下俞任在刻意调节气氛,袁柳明白。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0) 昨晚她还特意拖着女朋友的手去小公园湖边散步,说老在家喝茶有些话就被茶水泡散冲淡了。虽然约了几章法,俞任还是答应。两人说了一晚上,走在柳树道下的袁柳终于忍不住,又亲了俞任的唇。女朋友的口唇在月色下微张,而袁柳离开后赶紧拿出协约条文进行解释,这不算亲密。这是我的简约表达而已。 而俞任抱着她很久很久才舍得松开,今天早上见面时,袁柳发现了她眼睛肿得厉害。 已经在各个城市间来往多次的俞任车技熟练,在导航的帮助下到了松江。报名手续她都任袁柳自己去做,宿海见俞任没有动弹的意思,不放心地问,那我也陪着去吧? 俞任点头,陪着袁惠方在风格欧式的校园内闲逛。袁惠方惊讶,这大学的房子和柏大真不同,像洋房。她又问俞任,和复旦比哪个好看? 俞任说这里好看,袁惠方才又心气平了些,那也不亏。她心里还是遗憾袁柳没考个名气更大的,就差四分,从哪儿抠不出那四分? 逛了两个多小时,袁柳来电话说已经进了宿舍,小海帮着把床铺都铺好。你们来看看? 袁惠方和俞任说其实她就是看一眼图自己放心,住得好不好都是孩子自己才能体会得到,小柳打小没住过校,我真怕她适应不了。 俞任清秀的双眼皮因为思考浮现,她安慰道,小柳为人处事很正派,又懂事,应该和同学相处愉快的。其实俞任自己也担心,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袁柳开学后三个月都不会去打扰她,让她充分融入大学生活。 这次送行,还捎带着游玩的任务。俞任做导游开车带她们逛了两天上海的几个景点,袁惠方看着这儿羡慕,我家小柳以后要留这里工作多好?回头看袁柳,妈一定好好赚钱,给你在上海买房子! 袁柳笑着谢谢母亲,不知多少次从后视镜看俞任,见女朋友仅仅勾起唇角,让她的心脏又是一软。 最后在宿舍前的离别是袁惠方抱着女儿抹泪,宿海也忍不住加入,说袁柳说话不算话,怎么来上海读大学,说好的你读书我在你学校旁开店呢?俞任红着眼睛站在一旁,悄悄转身看别处。等袁柳搂住自己肩膀后,俞任仅仅轻轻拥了她一下,然后笑,快去宿舍早点休息吧,我们得赶路了。 袁柳不依,在俞任耳边小声道,军训完我就回柏州。 好啊。俞任的反应让袁柳哭笑不得,她怅然目送她们离开。直到半小时后收到了宿海的消息,上了车,但是一时走不了。袁阿姨在哭,你的天在下雨。 又过了十分钟,宿海说,你晚上好好陪陪你的天吧,她擦了泪就开车,我看憋得挺辛苦。 袁柳的心被酸得蜷缩,她拿着手机坐在寝室中沉默了很久。直到几小时后收到俞任的消息,到家了,放心。原本她以为走出这一步比想象轻松,毕竟该陪伴的她们陪伴了,该确认的也得到了确认。她只需要专心投入新世界,在这儿重新和俞任建立异地恋的节奏。 生活里有很多不讲理的情绪,它们不是乐谱,没有规律,没有由来,就从四野八荒冒出来,袁柳,你应该留在柏州。 俞任难过了。 俞任那么难过,还得忍着一路尽量不让人看出。 要不干脆退学回家复读吧,没准儿明年就考上复旦了呢。 袁柳看着手机里俞任的消息,说:我想你,我想我妈,想小海,想你们。她觉着自己像个成年人,此刻却在俞任面前还原成孩童,俞任,长大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事儿会越来越多? 不一定,有些事儿只是人小时候没体会罢了。洗澡了没?要是晚上睡不好,吃一粒包里的褪黑素。俞任给袁柳准备了个小医药包,从感冒头疼到失眠急救一应俱全,让袁惠方都惊叹,还是小俞周到,我怎么没想到呢? 睡不着,那你安慰安慰女朋友。挂着泪花的袁柳不忘记撒娇。 那端的俞任过了几分钟,发来一串省略号。但很快那头转为输出状态,袁柳收到了一行熟悉的诗句: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这是十五岁那年俞任送给自己的一本小册子,莎士比亚第十四行诗中的夏日篇首句,我应否把你比作夏日?你比它更温婉美好。 虽然俞任很快发来下一句扫兴的话:后面的忘记了。 袁柳已经想捧着手机在寝室里打滚,她把自己比作夏日,是那虽摧折于无常天命,但唯有永恒的夏日常新的夏日。但是,俞任可能发错了药,进大学的第一天,袁柳吃了两粒褪黑素依然失眠。因为秋夜里,女孩满脑子都是夏日。 俞任坐在书房看着那片叫小柳的云发呆,她为自己的今天脆弱而羞愧。明明已经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但不讲理的情绪一路尾随到现在,为什么要等三个月?一周不行吗?又不是抽不出时间。 直到袁柳离开,俞任喧嚣的头脑才逐步冷却,晚上回来后看到天上那轮月亮和消停到悄悄话阶段的虫鸣,惊觉夏天已经过去。她的夏日,那个叫袁柳的女孩已经不在柏州。 袁柳不仅仅是她孤独路上的来客,她是自己黯淡保守生活中的橘色晨光,也是燥热闷头后的清爽阵雨,还是她白日里火亮的日头,也是凌晨温热的夜风。她有些小无赖,懂点儿文辞,还比同龄人更早见识社会,将两个人的处境默契地维护在私密的心理空间,把喜欢藏好,怕烧坏了俞任似的,一点点释放出来。 一点点,一束束,一天天,俞任自己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天,哪件事儿,哪个瞬间,是因为袁柳助她消解了孤独,还是孤独因袁柳的缺席而悄然爬上心头。 将袁柳入学的照片传到云里后已经凌晨一点,俞任伸了个懒腰,最后截选了一张两人的合影作为手机屏保。她小声出门倒水,看到客厅里独坐的丰年被吓了一跳,还没睡? 副教授的大眼镜被扶正,你不也没睡? 两个还没上年纪的大老娘们就人手半杯啤酒坐下,慰寂寥长夜,咏单身情操。 舍不得吧?丰年问俞任。 还好吧。俞任心虚地喝了口啤酒,她大了嘛,应该去外面闯一闯了。哦,你去过她学校没?风景非常美。食堂也比我的母校好吃。 又坐了会儿,丰年打开手机朋友圈,说小海生意挺好的。不少柏大的学生都去她那儿剪头。 羡慕嫉妒吧?俞任问丰年。 怎么会?丰年畅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学了这么多年嘛,应该开始搞事业了。我看着也很欣慰,而且你发现没,她手艺更好了,我这头发剪得自己亲妈都没话说。嗯,我决定每个月都去她那儿打理一次,顺便做个护理。 两个人喝完酒,俞任看着丰年,丰年盯着自己,咱俩的日子是不是太枯燥了?俞任问。 不啊,丰年说我们是室友、饭友、书友、酒友再加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她心里还补了句,百合启蒙导师。这是多么了不得的缘分?我和你过日子可太开心了,咱们相互尊重鼓励,彼此不干涉不贬低不乱打气,比君子之交浓出了二十度的酒精,有味儿着呢。 俞任看着副教授,嗯,的确。她伸手摸摸丰年的头发,可是啊 可是你的心已经开过花,见识过美艳缤纷,退回到只有青草茵茵的世界可有点儿费力。俞任笑,自己心中也加了句,可是,我爱上了夏天,我接受它逝去,又期待它回来。 第216章 丰年的工作在九月正式开始,每周要在大学二年级生中授课文学概论两节,另外还有大一的两节中国古代文学课程。准备了两个月的PPT,丰年初上讲台依然紧张,她刚露脸在教室门前甚至还被当成走错地方的学生。 精剪了卷毛的副教授穿着合身的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及同色圆头系带小皮鞋,俨然当年初入职场的俞任。看着台下有些发懵的学生,丰年清清嗓子,大家本学期的文学概论课由我教授,我姓怀,叫怀丰年。说完在黑板写下三个方正开阔的颜体姓名。大学生们被这几个字震住,顿时收起了轻视心,眼光也开始变化。 本来就是相对枯燥的一门理论课,但丰年将大纲内容做了清晰的再划分,博古通今,援引荐举,很快就带学生进入别开生面的概念理解中。丰年讲到,文学四要素的最后一个要素欣赏者时,精神的小眼睛透过眼镜含笑扫了眼阶梯教室,赫然发现最后一排有粒丸子头似曾相识。 她手持着激光笔走下讲台,徐徐上了阶梯,边讲边逼近后排,艾布拉姆斯的《镜与灯》阐述了这样的关系,有人把灯简单理解为创作内容,有人觉得这是内在灵性和思想,它们通过创作这面镜子展示在读者面前,由丰年和最后一排的丸子头终于碰面,她认出了宿海。 大姑娘哪里愿意听什么镜子什么灯,正举着化妆镜给自己描口红。大教室內近百号人的视线都投向宿海,好奇这个学生不像本系的。这时宿海身边一个短发女生轻轻拐了她,大姑娘这才发觉自己成了全场焦点。她放下镜子,正襟危坐看着丰年,眼里写着,别过来。 丰年微微一笑,转身给PPT翻页,继续讲解不是催眠大姑娘就是催她照镜子的镜与灯。一节大课,宿海都老老实实坐在后面没挪屁股,最后听到丰年布置了这节课的阅读和写作作业让学生们啊地惨叫出来,一篇两千字的分析或读后感,外加两本原著和辅助阅读材料,要在一周内完成。 丰年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无辜,要考。下面的学生才收声赶紧拍照。 下课后丰年被十多个学生围住,天知道是为了学业还是为套近乎,她耐心解答了问题后还被学生要更隐私的联系方式,副教授说邮件吧,有事儿我会和你们导员联系。俨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无法靠近。说这话时,丰年抬头,瞥见大姑娘已经提着小挎包和另一个学生走出了教室。 格劳瑞啊,要是今天上课怀老师提问你怎么办?吓死我了。和宿海并肩的是她在网络认识的柏州大学新姬友,个头比宿海矮一头,头发比坏丰年直,眼睛差不多小,圆框眼镜几乎一个样式。 她不会提问我的。宿海说折磨死人了,近三个小时泡那儿不能动弹,愣是一句话都听不懂。我要回店里休息,李曼,以后听课我就不来了啊。 宿海每周一休息,今天为了展现对接触式恋爱的诚意都没睡懒觉,没想到赶到了坏丰年眼皮子下面。 叫李曼的女孩说我以为你对大学生活感兴趣,其实这个老师讲得很好,人还这么年轻,真厉害。 大姑娘笑,没透露自己和丰年的关系。 咱们去食堂吃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去。李曼说过段时间迎新晚会,有不少精彩的节目,我再陪你去看看。 李曼是个活泼的女生,和宿海在社交平台上认识,看了大姑娘照片后惊为天人喊姐姐看看我的就有她,两人聊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上周见到了第一面。这之后,李曼发消息就更勤快。 她和宿海倾诉自己的恋爱史,高二时牵手的小女朋友高考后和自己天各一方,现在对方找了男朋友,说这样才有安全感。对方倒是有了安全感,李曼有了阴影,她问宿海,你是不是Bi? 饱读百合文的大姑娘说不知道。反正现在为止见过那么多男男女女,让她动心的几乎没有。 中文系的李曼问几乎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着还是有那么点儿? 大姑娘说那点儿不算,别提了,提了还生气。 宿海说食堂就不吃了,她店里小冰箱还放着昨天剩下的沙拉面包,得去消灭干净,要不就过期。 走到学校大门口,李曼有些不舍,那我没课去你店里找你玩儿? 好啊,你给我多介绍点生意就更好。宿海说上点评网下单更便宜,如果好评她会附送一次免费护理。 和李曼道别后,宿海回头看她背影,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着这个十九岁的女孩身上少了股子劲儿。 今天店里的学徒工也休息,宿海开门后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跳到沙发上吃快过期的沙拉,她看着面前四个剪位,侧间两个洗头位有种说不上的自豪,虽然小,但这是她自己的店。 有张理发椅被抬得太高没归位,宿海咬着叉子去放低它,再打开音响听音乐。店里小姑娘爱听噼里啪啦的网红曲子,宿海现在则喜欢纯音乐,因为这样有助于保养耳朵。毕竟做老板的品位和员工就是不同,成熟而深沉。 翻开手机里面有袁柳的信息,迷彩服,小黑脸,闺蜜叫着军训完一定得回柏州。宿海笑,回吧,反正你想的不是我。另外还有顾客们的询问,一般都是语音,格劳瑞啊,什么时候帮我染头发?小海,能不能再便宜点儿?也有叫她海姐的初中生,问宿海能不能帮他做个宫本武藏的发型。 放下手机,世界真寂静。当周围的人一个个远离,当自己开始独当一面渐渐长大,这种感觉就来得越来越频繁。虽然每天回家毛信霞也过问生意,但认为女儿半出师的母亲将更多精力放在儿子身上邵君涵读小学三年级,成绩比宿海小时候好得多,平均都到了九十,这让毛信霞也怀疑自己家来了个文曲星。 有没有哪一个人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其实没有。感情让大家共织一张网,宿海是一根根经线纬线,却从来不是中心的网眼。她这辈子目前最高光的时刻是这家海派一剪开业那天,所有人齐聚吃火锅时,大家都夸自己:小海是我们当中的创业家。小海以后要开它个十家二十家的连锁店。小海赚大钱扩店面。小海才是人生赢家 小海能吃,就多吃点儿。小海的妆是自己画的吧,真有总监气场。小海的身材真是模特级别。小海可算让妈妈松口气了,你妈妈开始熬出头了 吃到第二轮,大家各谈各的生活,说袁柳的专业,问俞任印秀的生意,听白卯生的新戏,关心丰年的工作。欢乐是火锅汤底內翻滚的各种大料小料,也是大家爱吃的食材,宿海的快乐退到人人面前的那碟蘸酱里。 小海的孤寂,独自开店的战战兢兢,十八岁这憧憬感情的年纪,好友离乡后的空虚不舍,交际网的单调繁琐,亲爸亲奶奶为了养老时时不忘的孝心培训,毛信霞被邵君涵分走的操心没人关注得到。大伙儿默认这姑娘人高马大,技术过硬,她的生活开始了,她的心灵已经能承载各种风浪,她是总监,她有自上而下的视角,不需要那点儿细微末节的抚慰。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1) 甚至在她告诉小柳自己可能对坏丰年有点儿意思时,好闺蜜说那不奇怪,你审美独特。宿海的审美从小就不同,身边人习惯了,眼神就浅浅撩过,把她心里的那点儿火花等同于好奇,视作意料之中的尝试,也当成必定落在剪下的头发还会长出来。 大姑娘嚼着球生菜,只开了一排射灯,她就跟镀了金身的菩萨样儿守着自己的小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坏丰年今天课上的一些零星句子,什么灵性思想,什么看到内在,听不懂。她看着坏丰年只想到这些年的屠格涅芙娃,陪着她度过好多生活中的间隙空白,她也陪着对方过滤掉一粒粒日子中的沙砾。 她讲了近三小时,也挺辛苦的。副教授的饭碗也不容易端。这是宿海听完课后最大的感受。 换以前,宿海会给丰年留言,你今天挺有老师样儿的,也是得亏我给你做了好发型。但让丰年高攀不起的格劳瑞啊不会这么说。她网恋这么多回,每次都被拒绝。线下恋爱两次,都闹腾得不欢而散。无数次的思考沉淀后,宿海的情感机关被急性阑尾炎触发,她发现原来一直没找到的感觉就在坏丰年的手里腿上,在她小心搂着自己脑袋时,那一刻,宿海觉得自己不是酱料,而是一块大宝贝。 她被捧着呵护着关爱着照顾着,是唯一,心里燃起了呼应冲动。 可惜那一刻很短,那些日子也不长,也可惜那场告白无惊无险,更可惜宿海不好意思说,坏丰年你真是个死人,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大宝贝最终学着呵护自己,我要让你高攀不起。 球生菜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蔬菜之一,除了脆和有点水分,几乎没有味道。但它似乎是最般配宿海生活的菜:她指尖的剪刀总是落得脆生生,她常给客人洗头的双手总是湿漉漉。 她想,要是加几粒圣女果就好了,像坏丰年那样酸酸甜甜的。叉子在饭盒里搅了几下,宿海放下食物倒在沙发上休息。李曼的信息又来了,说周末我们看电影吧? 也行吧。宿海的回答不太有精神,招来那头女孩的紧张,是不是你觉着,咱们不太适合? 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也不能这么快给结论。宿海心里觉着,这场和女孩的网恋和她以前的多次尝试一样,缺了劲儿。就像她觉得李曼的背影缺了劲儿弹性、嚼劲、光泽都没有,她没动心。她记得动心的感觉。 店外忽然立了个人影,宿海说今天休息。对方还在敲门,然后弯下腰,将整张脸怼在木牌下,似乎有弹性眉毛弯着,眼睛细细蜿蜒,干干净净的笑容现出,宿海的心悬停在空中,就是这个感觉。 她开门,丰年提着两盒饭,我特意从教职工食堂买来的,还没吃吧?一起吃。 你怎么知道我在店里?大姑娘问。 嗯,我猜的。副教授不说自己淡定跟在两个女孩身后,直到看到大姑娘过马路回店里才放心地到食堂买饭。 叉烧,牛筋,这个南瓜饼也是一绝。丰年看到茶几上的球生菜和面包皱眉,这个可不是你爱吃的。她将饭盒打开,快尝尝。 大姑娘用手钳了块,好吃的确好吃,但因为是坏丰年买来的,她只能勉强点头。 你今天挺有老师样儿的,也是得亏我给你做了好发型。大姑娘边吃边说。 副教授说对,所以我这不特意来致谢吗?她给宿海又夹了菜,大姑娘让开,别老塞我,你吃自己的。 你怎么坐最后一排?应该坐第一排啊。丰年推了下眼镜,觉得我上课怎么样? 我听不懂,所以坐最后一排。李曼说我要是听得困了就睡会儿,一般在后面老师也不管。大姑娘讲你怎么直接就走过来了,怎么着还想提问我?不怕我当时站起来把你的四喜丸子头亮给大伙儿看? 她厚长的睫毛眨了下,眼睛抬起看着丰年,其实讲三小时挺辛苦的。 丰年被这一点楚楚的眸光感动,她笑,不辛苦,工作嘛,哪有轻松的。她细嚼慢咽,不慌不忙地又问,李曼,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学生? 对啊。宿海说她是中文系的,我今儿扫了眼中文系的男生,歪瓜裂枣不少。女孩有几个漂亮的。 我们做老师的不关注这些。丰年扒拉着饭盒里的肉,又忍不住送到宿海碗里。 李曼。丰年又念了遍这个名字,嗯,你们网上认识的? 对啊,她私信找的我,因为都是柏州的嘛。宿海这次没嫌弃丰年塞她,吃得依然香喷喷,我们也不是完全的谈恋爱,就是尝试着交往。 对面的副教授现没吭声,过了会儿才哦了下,尝试。她再次颔首,九五后还挺懂的。 宿海端起旧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枸杞茶,这个不行,我再试试下个。吃着吃着忽然动作慢下,她看丰年,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看我干什么?我成年了,我是总监,别拿姐姐那一套管我。 那、咱们还是饭搭子不?丰年绽开微笑,我不管你恋爱,我就关心下你的健康。她伸手撸大姑娘的丸子头,你丰年咽了口水,小眼睛闪烁着难为情,嗯,尽量别网我 往我什么我。宿海伸手拍她脑袋,嘿,副教授怎么滴,还不是被我摸头。她觉着,寂寥也没那么汹涌,坏丰年好像一台抽湿机,她来了,空气就干爽,你究竟怎么了?大姑娘开心地问丰年。 没什么。丰年叹,她讲文学概论时滔滔不绝,却说不透这会儿她习惯的又不舍的,她喜欢的又安心的,那些属于屠格涅芙娃的点滴,她不愿意被分享的点滴。 第217章 开学季对理发店来说不算旺季,但宿海在线上线下都坚持营销吸引客流,所以新店开了一个月,生意慢慢稳定起来。 不像有些美发店总监早上九十点才开门营业,宿海会根据部分客人的时间调整开店时间。客人问早上七点半能不能去做头发?宿海说没问题。还有加班的客人问晚上十一点行不行?她也应承。 毛信霞心疼女儿,说不要什么钱都赚,你的营业规律就是自己休息时间的保障。宿海捧着麻辣烫抽空吃了几口,我有数。再拉出自己的客户小本本,熟客积累到五百个是我的目标。 但开在柏州大学对门,流水般的学生生意也要做。尤其周末两天,宿海要从早上八点站到晚上十点,中间吃饭都是见缝插针。 那位中文系的李曼同学非常热情,拉了全寝室的人来剪头发不说,还在全院和自己参与的社团里广而告之,柏大对门的海派一剪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技术精湛,老板是个漂亮的模特身材姑娘。只要李曼有空她还坐在宿海店里陪着她忙,有时还将扫头发收拾东西的事儿自觉包揽。 这晚十点,宿海准时关门。她对李曼的热情过意不去,说咱们去吃个夜宵吧。李曼开心,和宿海去附近的饮食一条街吃钵钵鸡。一路上都是她说得多,宿海仅仅听,偶尔回应几句。 有点儿感受到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李曼说完了书法协会的事儿见宿海不太有兴趣,她挠挠短发,我的作业被老师打了A+,就是上次你去听课的怀老师。 宿海这才来了精神,哦?她改作业认真吗? 其实大学老师改作业不像中小学的老师那么细致,有的让助教改,有的作业收上去后就没回声,等分数评出来学生都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儿。还有的会挑出一部分改,其它人给个友情分。 但是怀老师不一样,她每个人的作业都看了,哪些是复制的,哪些是中译中,还有哪些人是认真读了材料经过思考的,她门清。李曼说她大一绩点不差,大二还想再努力提高向保研努力,将资料论文看了几遍才写出了干巴巴的两千字,但怀老师最后的评语是,抱诚守真,再接再厉。 李曼见宿海对这个老师有点儿劲头,试图再邀请,要不再去听听? 不去了。床底下还有一百本书呢,看一百年都看不懂。宿海吃完问李曼,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再精打细算,和人家姑娘吃饭也得自己掏钱,李曼说不用,被宿海制止,你还是学生,我是工作的。 她的电动车留在店门口,就和李曼步行,格劳瑞啊,我怎么觉着你现实中的话比网上少得多?李曼问。 白天客人多,要说的话不少,可能我说累了。宿海说和你聊得热乎那会儿,我的店在装修,没那么忙。宿海正说着,手被李曼牵住,很快,那双比自己略小的手握紧她掌心,她停步看了眼左手,又瞧李曼。这女孩佯作看别处,走啊。 宿海没甩开,将人送到大学门口后才自然脱下,早点儿休息吧。她已经开始打哈欠。 回家路上,李曼来了消息,做我女朋友吧? 宿海回忆牵手那会儿的感觉,她说让我考虑考虑。 大姑娘回到海派一剪门口坐台阶下,抬着左手边看边喝保温茶,一个人在夜里十一点发呆。就这么交代进去了?就这样开始谈恋爱?她以前和艾迪森之流的开始与此无异。 她问刚刚结束军训的闺蜜袁柳,小柳,你为什么谈恋爱啊? 袁柳因为学校马上开学还没来得及回柏州,这会儿还坐在写字台前查概念做笔记,小海,谈恋爱不是我的目的。如果喜欢一个人,恋爱只是这种喜欢的一种表达方式。 很多情况下,喜欢是喜欢,恋爱是恋爱。袁柳的室友中已经又开展恋爱的人,故事的开始很俗套:同班的男孩觉得这女孩不错就发起了追求,半个月两人便牵手,一块儿吃食堂上课泡图书馆。但这个女孩还没完全喜欢上男生,只是觉得,他人不错。 对,我也是觉得对方人不错。宿海说冲着不错就去交往让我有点儿迷惑,但是我对这个邀请有有点儿动心,没想明白的事儿我轻易不会做。 袁柳说那咱们换个角度思考,小海,你为什么对恋爱这个事儿动心? 宿海想了会儿,我不知道,我还得再想想。小柳,我觉着我挺命苦的。为什么我身边的你们谈恋爱就那么自然,到我这儿鸡蛋还没吃到就要掰扯出鸡生蛋和蛋孵鸡的关系,我才初中毕业啊,生活对我太苛刻了。 她抽空关心了下闺蜜和她的天,你们什么时候见?俞任姐姐最近老出省,可忙了。你不主动表达下? 袁柳偷笑,表达的,她有自己的事儿,让我安心。 那你就安心了?宿海不明白。 要不呢?袁柳反问,即便恋爱,每段关系也是不同的。白卯生爱黏着印秀姐姐这是一种,学着不黏人就是我的选择。 得,不单有鸡和蛋的关系,这会儿蛋还区分出土鸡蛋洋鸡蛋旺鸡蛋茶叶蛋荷包蛋。宿海伸懒腰,早点儿睡吧,我回家咯。 到家后,宿海发现毛信霞刚刚从母子作业大战中脱身,邵君涵哭着写完了作业,游戏还没能玩上十分钟就被妈妈拿走手机。毛信霞累得坐沙发上发呆,面前还摆着瓶二锅头。 宿海说妈你没睡就正好,省得明天早上我见不着你,她转了两千块给毛信霞,我这个月的生活费。 毛信霞和女儿肖似的大眼睛溢出笑,小海长大了咯。但这钱妈不能收,你是妈的女儿,我养你天经地义,你给什么生活费?她不收款,反而端起酒杯喝了口,不喝这个睡不着。看了眼儿子的房间,操心死了我。本来觉着他学习不用操心,可老师说语数两科90分以上的他们班有四十个人,我这才慌了。 三句话就歪到了邵君涵身上,宿海拢着膝盖只听,最后让妈妈别担心,再不济教他剪头发。 那他爸他奶奶还不骂死我?他们瞧不上这行当。毛信霞说完,发现宿海的脸涨得微红,哦,瞧不上就不做。他可以做太子。她起身回了自己屋子,剩毛信霞在那儿发怔。 宿海趴在床上翻着手机,看这个视频迅速划过,看那个帖子笑两声,这么晚,没人再和她说话,除了李曼,说我喜欢你。 为什么要谈恋爱?因为没人能安静听自己说两句话。因为除了工作,生活只剩下干枯贫瘠。因为她想要有个人陪着,哪怕也像现在累得不愿意多言,靠着眯会儿总也不错。 宿海还是没松口,哪怕她差点就按下几个字,试试真正交往吧。她退出对话页面,视线落在了昵称为屠格涅芙娃的坏丰年新头像上,那是张荒潦的自我特写,鞋拔子脸像蜡笔小星的妈妈。 丑死了。宿海发出这句话才意识到太晚了。可丰年很快回,丑就对了,这才是记忆点。 你记忆点够多了。宿海说你卷毛,留级,北大博士,副教授,会包馄饨,圆框眼睛这么多要素还不够你画的? 要素太多反而发散注意力,丰年说,还不睡? 睡不着。大姑娘在床上翻个身,坏丰年,我问你个问题,但你别误会。 你当时为什么和宋姐谈恋爱?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被同个问题困扰。 我那时喜欢上她了。丰年说虽然一开始只有二三十分的喜欢,慢慢的,就变成了五六十分,甚至一百二十分。恋爱这事儿挺玄的,有的关系像封藏的酒,越酿越浓,有的则是开了盖的乙醇,在常温下自然挥发,还有的是沼气池,丢根火柴就爆。 这么说,哪怕有一点儿喜欢,也可以试试恋爱?大姑娘被这个新论点给激发了精神。 那我也提个问题,你别误会。丰年问得小心,你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了李曼? 哟你记得她了?她今天还夸你特别负责认真,给了她一个A+呢。宿海说了实话,她告白了,我还在观察自己。坏丰年,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它是心里冒出来的火焰,我能看见。如果没火焰,真要我去硬找喜欢的蛛丝马迹就有点儿难,我一晚上都在想要不要答应她的恋爱请求。 我喜欢你那个火焰的形容。副教授说我小时候看很多哲学经济学政治学的书是因为好奇,但是读到俞任借给我的小说后,我的心就忽然亮了,这才是我想要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2) 对吧。我看到好看的发型搭配也是一下子人就轻了,宿海说你明不明白那个感受? 我明白,是满满的愉悦。丰年说尝到久违的好吃的,遇见自己想见的人,体验过从没有过的美好也会有一下子轻的感觉,那一刻,脑子里不好的东西都蒸发出去,可不就轻? 哦,愉悦。李曼和我一起时我也挺开心的。和男生在一起觉得有压力,因为我要七想八想,这个人别伸手,这丫的别盯我胸,这家伙怎么老打听我家存款可能我从小遇到的男人太low?李曼不会,她也是干干净净的,她不逼我,老想着帮我。 副教授隔了好久,说,哦。 大姑娘的手机已经滑到枕头下方,她开灯睡着,发出嘶嘶的微小呼吸声。没察觉手机亮了,飘过条消息,小海,觉得开心愉悦和喜欢也不同的。但很快被丰年撤回,重新发了句,晚安,好好睡。 睡了个好觉的大姑娘不知道房间的灯是毛信霞几点来关的,吃完早饭去店里才不到八点,门口等着个下午要去外地参加婚礼的熟客,宿海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她开了热水器,烧水泡枸杞,刚要忙时,发现店里又来了个人。坏丰年抱着束鲜花放在吧台,问宿海有什么要帮忙的? 擦外窗玻璃,给阿姨泡茶,把店里所有的桌面擦一边,毛巾拿出去晾晒丰年给客人洗着头,你一大早也来剪头发? 嗯,来做护理。副教授办了两千块的卡,本来要办五千,被大姑娘拦住,我可不会坑你。每个月定期一次护理被她自主压缩为一周一次,宿海寻思不对劲,你不是上周五才来吗? 今天没课。副教授给了个奇怪的理由。她将宿海说的事儿一件件做完,最后还给自己泡了杯清肝明目的菊花茶,款款坐那儿看书。 一大早的理发店內清香飘溢,灯明窗亮,音乐轻柔,大姑娘给客人拧锡纸,不时瞟一眼副教授她像当这儿是自家呢,倒挺自在。 你今天真不上课?大姑娘问。 嗯,一周五个工作日只有今天全日没课。丰年身后插着那瓶洁白清雅的郁金香,她翻页,微微的动静震得垂下的花瓣轻抖。 俞任姐姐回来了吗?大姑娘又问。 还没回,去浙江后转道福建。丰年抬头,眼內点缀着笑意。 哦,那是你一个人在家耐不住寂寞了。大姑娘给客人拉来蒸汽烫发机,两个学徒工这时也来了,她说你们没事儿了,副教授已经替你们干完活儿咯。 丰年笑,还泡好茶了。她这一坐就是一小时,才轮到大姑娘亲自帮她保养头发。 这不挺柔和的嘛,你当头皮是菜地?化肥农药轮着来招呼?宿海说。 摘了眼镜捏在手心的副教授说那我就洗剪吹,洗头舒服。店里渐渐来了别的客人,有些喧嚣起来,丰年才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答应了? 答应什么?宿海的心思在客人的发型上,哦,那事儿啊,早上我想了想,可以答应,貌似找到点儿喜欢了,她挺可爱的。生活对我苛刻,我不能。 噼啪丰年睁眼,糟了。一使劲儿,她的眼镜架给折弯,还挤裂了镜片。不顾头上还有泡沫就坐了起来,丰年盯着这副由宋姐送的眼镜皱眉心疼。 三年了呢。丰年喃喃。那年宋姐送了她这幅圆金丝边眼镜,去左家庄的丰年和宿海吃饭时小心摘下展示,她眼光好吧。 三年前我还在左家庄做学徒呢。大姑娘按下丰年,坏了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新的。 嗯,丰年眯眼,手指抓着镜架摸索。过会儿,她重新闭眼,想把发胀的眼眶安抚住。一滴冰凉从眼角渗出,丰年的心却安稳下来。 别哭。大姑娘声音很轻,用温热潮湿的指腹替她擦了眼角,一会儿我陪你去配副新的。 嗯。丰年吸了口气,人缓过神,你不是不喜欢死缠烂打的吗? 人家也没死缠烂打。大姑娘说死缠烂打要有用,我也使出来呗,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丰年嘴角两侧笑出小括弧。 那样挺招人烦。不能抱着朋友做不成也要试试的念头,我心里珍惜朋友。大姑娘的眼神和躺下的丰年触碰,坏丰年,你不也这么想的吗? 第218章 戴上新眼镜的副教授在家对着电脑长吁短叹,去参加展销会刚回柏州的俞任问怎么了?丰年你发现柏州大学的学生难教? 这个我有心理准备,不能拿这会儿的学生和咱们那时相比。丰年好像在看着学生交上来的文档,但页面却挂着网页版的及时通讯软件,里面蹦出来的是大姑娘的消息,我和李曼在看电影。 自从大姑娘打开天窗说亮话,珍惜朋友,丰年皴紧的心神被抚平了褶皱。前几天,每到大晚上的她和外地的俞任叨叨,你看,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是小海的姐姐,我一直就想做她的好姐姐。 俞任回真不错,但凡我能做小柳的好姐姐,我这会儿也不至于一边和你就这个话题车轱辘了几回,那边还在抽空安抚她袁柳说竞选学生会干部让她有点儿紧张。 俞任没想到回家后丰年还在车轱辘飞转,要是分手了怎么办?小海会不会伤心?我观察过那个学生,她和别的同学玩得也不错,挺老道的。 丰年,你这太操妈心了。谈恋爱就是要接受可能分手的预期风险。再说,人家姑娘玩儿得开和小海日后和她分手没有必然直接的联系。俞任坐到丰年身边,不过话说回来,小海真的? 真的喜欢女孩?真的和女生谈恋爱?俞任一直以为她们这盘蚊香中混进了宿海那根笔直的檀香。 没说谈。副教授说但是你想想,她们去了好几次学生食堂,那女孩还陪着小海逛街看电影,我难得抽个空去洗头都碰到她坐那儿当门神。有这么狗皮膏药的吗?这不是欺负小海年纪小不懂事经不起诱惑? 小海可懂事儿了。俞任说小朋友有她的交际自由,小柳不在柏州,而小海从小就这么个玩伴,她当然要去找新朋友。 可她们不是新朋友。副教授说,她们像在交往。 那就让小海试试嘛。俞任似笑非笑,丰年,小柳要是像小海这么积极主动地扩大社交圈,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是哦,小柳朋友圈里都是和小姑娘的合影。舞蹈社的,宿舍的,外面读书会的,她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交际圈已经从上海东北片辐射到西南片,你看看,丰年划到朋友圈,这是不是在复旦那个光华楼咖啡厅?看星星呢。 从来不留意朋友圈的俞任只扫了眼,挺好。 屋里冷了会儿,俞任说我去泡茶,这次带来了武阳春雨,一会儿你也尝尝。丰年看着她的身影,推了眼镜,不是吧俞任?你坐得住? 俞任的笑声从厨房传出,为什么坐不住?丰年,我一直以为在感情里你是个极为理智的人,进退有据攻守兼备,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却担心起小海? 我对她的担心不亚于你以前对袁柳的在意。副教授说咱们以前是为了袁柳才去城中村,有吃的玩的给小海那是顺道捎上一份的,你对她和小柳肯定有点儿亲疏之分。我不同,我开始对俩孩子都差不多,手心手背嘛。可慢慢的和小海联系更紧密,她就成了我亲妹子了。反正袁柳有你,多我一个不多。 俞任端着茶盘走出,迫不及待地嗅了口茶香,这么说,你对小海是像对妹妹那样的? 是。丰年肯定道。 页面闪过小海发的另一条信息,李曼说有别的系的学生去听你的课,真讲那么好? 那是她过奖。丰年有点得意,加了句,还凑合吧。 那头没了声音,丰年只得和俞任喝茶看电影。喝完第一杯,俞任说她去房间打个电话,不一会传来柔和的谈话声,俞任说,舞蹈社啊,很好啊竞选前找机会去碰碰做负责人的学姐学长,哪怕说三五句话,给他们留下印象也好。 丰年则盯着电脑,快瞪成斗鸡眼时俞任才走出来,她表情轻松,坐下后就开始抠地毯边儿。俞任紧张时就爱抠些手边的东西,丰年就见过读书时的俞任帮她整理书本作业,将每张边角都抠平压好才罢休。 操心啊。丰年叹。 还行吧。俞任说。 她的确懂事,可感情经历毕竟没那么深刻过。我怕她栽进去了出不来。丰年补充。 她也懂事,可栽进去了就要学会抬头看路。俞任也补充。 两个略微被烦神的老友互相碰了下茶杯,丰年的电脑终于飘来新消息,坏丰年,我们刚刚接吻了,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软。 丰年已经站起来,攥着双拳两眼火亮,这也太快了!现在小孩子谈恋爱如儿戏,丰年看着坐地毯上的俞任,这才几天就接吻了? 要不呢?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俞任说丰年你淡定,你不觉得你对小海的私事过于操切了吗? 丰年的手松开,垮然坐下,是哦,私事。 再说,人家认识了快两个月,亲一下也不算什么。你和宋姐多久?当然我不想知道,我只想让你将心比心地想一想,情到浓时忍无可忍嘛。俞任捏着小杯子品一口茶,我怎么觉得你这会儿像我妈? 丰年低头,开启本日的不知道第几轮车轱辘,她还小。 俞任揉着头,丰年,我那个更小。咱们不要沉浸在婆妈心里,晚上去印秀家吃夜宵吧,卯生下厨。咱们胸怀妹妹,也要脚踏实地对不对?吃饭事大。 你不觉得她店里那么忙还出去看电影谈恋爱,这对事业型女性而言已经挺危险了吗?恋爱脑了都。丰年忿然,哦,晚上吃饭你自己去吧,我出去走走。 丰年合上电脑,拿起外套换了跑鞋走出家门。柏州姐妹夜跑队再一次被拆散,只剩下她一人。只不过现在丰年可以去柏州大学田径场跑,一个人傻傻地刷着圈数,刷到十五圈才停下。她打开手机告知大姑娘,小海,你要保护好自己。 大姑娘立即发起语音通话,坏丰年,我又不是和男孩子谈,保护什么?再说男男女女的我也没吃过亏,猜猜我现在哪儿?你知道银泰城地下二层开了家酒吧吗?嘿嘿嘿,都是女孩子呢。 丰年听着那边嘈杂的背景音蹙眉,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在外面不要喝酒,天知道你会碰到什么不安好心的? 我喝了啊,没事儿。大姑娘说喝了两杯龙舌兰一杯黑啤,现在说话也没打结呢。 她呢?有没有陪着你?丰年问。 李曼啊,看完电影就回学校了,酒吧是我自己来的,我今天来见另一个网友。大姑娘说我和李曼还是朋友状态,我这不算渣吧? 这就是孩子长大给自己带来的毛躁心境。丰年说你别喝了,哪家店?我去找你。 你来干什么?大姑娘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别以为泡吧就意味着乱来,意味着嗑药什么的,我在这儿玩桌游呢。 那边信号可能不好,断断续续片刻后直接断了。丰年从操场上捡起衣服穿上,又跑到大门口招了出租车直接到银泰城地下。 酒吧,桌游,有这两个特征很好寻找店名。问了两个人后,她很快锁定了这家叫Lfun的酒吧。店不大,里面客人有十几个,最里面还有桌游区,几个女孩开心地玩着德国心脏病,最投入的属宿海,她的大耳环在灯下闪烁,要抢拍铃铛时被另一个女孩覆手上去,她笑着赢回左右的牌。 碰到宿海手背的姑娘则深深看了大姑娘一眼。宿海举起瓶绿色的酒喝了口,多谢多谢。她的眼睛喝得略微红了,忽然看到门前的丰年。 副教授脸色通红,头发丝还在滴着水。她坐到宿海身边,用和表情状态不相符合的温声气儿道,没事,我也是路过,你们接着玩。 不晓得是不是忽然加入一个有点气场的看客的缘故,这桌的气氛淡了下来。宿海连错了几局,一点儿也回不到之前大杀四方的状态。她说算了,今天就到这,我姐姐喊我回家了。 是亲姐姐还是情姐姐啊?拍过她手背的姑娘开玩笑。 宿海摇晃了下,大眼睛盯着丰年,喂,坏丰年,问你呢,亲姐姐还是情姐姐? 丰年抓起她胳膊搭在肩膀上,还说没喝多。她和宿海走到地面,凉风吹得大姑娘醒了点儿,她说等等,我得坐下休息会儿。 两人坐了会儿,你今天不是休息日,怎么不在店里?丰年问。 今天整条街白天停水,我索性就挂了休息牌。开店太规矩了,偶尔任性一次感觉也不错。大姑娘说这家酒吧在点评网上也有不少人推荐,看完电影我问群里有没有网友来,有一个正好在,那我就自己来了。我今天任性两回,不,三回了。 为什么不和李曼一起呢?丰年此时气愤自己那个学生,不是都亲了吗?怎么这么不负责?让你一个人晚上在那儿喝酒。 亲了啊,也崩了。宿海说,软是软,可我没感觉。我说要不算了吧,还是做朋友。她就挺难受的,自己回去了。 大姑娘看着丰年,坏丰年,任性的感觉也不是特别好。 你不喜欢人家你亲什么?丰年坐在她身边,瞧瞧,进死胡同了吧? 她亲的我,她主动的!大姑娘说为什么我谈恋爱都是人家主动亲我,他们个个还挺委屈的,说得我欺负了人家一样。 你可以推开或者躲开啊。副教授给她进行技术辅导。 电影院怎么躲?动静太大了前面人都会发现。我算知道为什么她买了最后一排的票。大姑娘说坏丰年,我觉得没意思透了。 除了做头发,生活都没意思,感情也是。我像被人推来推去的行尸走肉,我想活出自己的劲儿,可它出不来。宿海垂头,我不想这么下去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泪珠砸在地上,丰年的毛燥气被浇灭,她站着将大姑娘抱进怀里,对不起。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3) 对不起什么?宿海吸鼻子,你站着干什么,坐下啊。百合文看多了是不是,非得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显得你有苏感? 丰年被她惹笑,第一,我最近不看百合文了。好吧,你推荐的我看了点儿,没意思。第二,你个头高,我坐下的话咱们谁抱谁? 那你倒是写啊,什么镜子什么灯的。我看你有几个读者。宿海的脸埋在她胸前,还使劲擦擦泪,过了会儿,大姑娘推开她,坏丰年,为什么每次我抱你,你都这股子馊味儿? 副教授面子挂不住,我刚跑完步,还不是因为担心你,路上还出了汗话音没落下,她又被宿海抱住,那行吧,你借我擦擦脸。 丰年摸她头顶,不开心就别出来喝酒,会坏事儿的。要不去你店里,咱俩喝。 不要。宿海的脸转过来,另一边还孩子气地贴着丰年,会坏事儿的。 已经坏事儿了,丰年发现女孩的双手已经塞到自己的掌心,而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两只修长的手。 第219章 俞任在茶馆二楼的小隔间对着电脑聚精会神,俨然忘记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印秀给她热了杯牛奶,坐在俞任对面看着她认真的面容,印秀,这个月线上销量占比已经提高到了50%,但总销量提升只有15%,中秋节咱们线下做得太散,没聚成势。 将电脑转向印秀,俞任看到对方善解人意的眼神,印秀不看电脑,我也察觉到了,这事儿咱们明天再合计。今天星期五,明天你得好好放个假。 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俞任想了想,好,那今天先不谈这个。见印秀还是笑眯眯的,俞任问明天你有安排? 没有。只是提醒你,明天周六,你可以过个双休。去周边城市玩儿个来回也是绰绰有余。印秀试探地看着俞任,嘴里缓缓吐出四个字,比如上海? 俞任勾起落下的碎发,我还是在家休息吧,或者去看看我妈,说实话,这个月就见了她一次。俞晓敏再反对她和袁柳,也无法改变自己对女儿的记挂,前几天她还被俞晓敏在电话里一顿训,俞任,你当我是你妈不? 那当然是。俞任和印秀来到楼下挑选茶叶,这个武阳春雨和峨眉春雨可以放在一起比较,挺有意思的。俞任说俞晓敏似乎对炒青茶更喜欢,曾经对她送来的安化松针赞不绝口,不过对绿茶也不拒绝。她正弯腰仔细挑着茶叶时,没留意印秀已经站直,嗯?俞任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后回头,看到妈妈俞晓敏正尽量威严地看着自己。 俞任讶然,妈?副院长的威严绷不了两秒,有些埋怨地看着女儿,我外出吃饭回家路过这儿,来看看。她看着俞任手里的茶,终于笑了,还想着我呢?我可不是你几两茶叶就能收买的。 印秀说这不是收买,阿姨懂茶,俞任会挑,母女俩有话题才好。不像我和我妈,说不了几句就要吵。她快速帮俞任打包好,笑呵呵地送母女俩出门,阿姨,今天太晚了,改天我请您来店里喝茶,今晚就先麻烦俞任给您泡。 印秀嘴巴甜,俞晓敏听得舒服,再瞪俞任,你学学,瞧瞧你那闷葫芦样儿。 女儿开车时俞晓敏就在旁边偶尔数落,你现在的位置变了,是服务方,不是人家求你办事儿。再说人家以前也不是求你,那是求你的位置。 是是,您说得对。俞任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敷衍,开上主干道时她问,您去我那儿,还是我们回家? 那是我的家。俞晓敏白女儿,哦,你还记得那是你家?小怀住你那,今天咱俩就回家,得让我伺候您老人家一顿不是?明天想吃什么? 清蒸鳜鱼。俞任点菜,还要吃醉蟹。 吃是其次,俞晓敏刺探军情才是要务。她咳嗽了下,袁柳中秋节放假没回来? 哟?俞任有点儿吃惊,她回不回来妈您还不知道?她中秋节没给您发祝福吗? 俞晓敏一愣,说发了,还寄了礼物,你让她别乱花钱,她哪儿有钱呢? 寄了什么啊?俞任明知故问,等红灯时胳膊被妈妈打了下,核桃!各种核桃寄了一大盒,说是乌发润肤的。我他妈怕浪费,吃了四五天,我拉肚子才好。 妈,您自己做医生的还不知道那玩意儿不能多吃?俞任说你慢点,一口吃不出个青丝如瀑。知道咱们母女俩什么最不同吗?性格。妈,你什么都好,样貌气质智商技术都过硬,唯独有一点,性子急。 哟,彩彩,你不急,你平和迟缓,人家还没成年呢。俞晓敏的话让俞任一时表情有些难看,妈,你不要讲得那么难听。 俞晓敏没想到触到女儿难受的地方,她收声,坐姿调整了下朝外窗,我反正搞不懂你。 空气冷却,速度略快,俞任很快将车开到了俞晓敏家楼下。她帮母亲提着茶叶,两人默默上楼。俞任看着经年的老楼梯,忽然觉得是时候给俞晓敏改善下住房了,妈妈年纪再大些爬楼都是负担。 进了屋子,俞晓敏语气缓和得多,给你留了乌鸡汤,去喝点。 诶,您不是去外面吃饭吗?俞任揭穿俞晓敏今晚刻意地拜访,随即笑了,她拥了下母亲,去厨房盛了两碗汤。而俞晓敏则指着客厅里堆得高高的礼品盒,今天还有另一件事儿,希望你和袁柳说,真的别再寄了。 俞晓敏说你看看这个按摩的,从胳膊到背部再到足底的,她给我买了四种。还有核桃,对,不说这个,瞧瞧这个蜂王浆,买了三盒。我自己妇科的我不明白?这玩意喝了顶个屁用,我还是过敏体质。还有这个,俞晓敏打开阳台的门,俞任面前出现了三条颜色各异的旗袍,我就是发个朋友圈感慨下参加医院的舞蹈队没合适衣服,她就给我买了三件。 她的钱是大风吹来的吗?俞晓敏说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不是那种乱花钱的人,她自己穿得多朴素? 连俞任都觉得有点儿多,她知道的也仅仅是核桃这一种礼物,没想到袁柳买了这么多种礼物。 我同事来我家,第一眼看到就问,老俞,你是不是被那些推销的小伙子小姑娘给缠上了?俞晓敏双手插腰,我能说吗?我是被个小姑娘缠上了,她倒是看上我女儿呢。 她一个月多少生活费?俞晓敏接着问。 一千五。袁阿姨说给两千,她自己要的一千五。俞任知道这些礼物应该是袁柳花了自己的存款,从小时候一周五块钱存到现在。 俞晓敏久久无言,算了,过年她回来我给她包个红包。你告诉她,千万别买了。 俞任也笑,好。 你们俞晓敏刚要问,就听到俞任的手机內传来语音提示的消息,女儿双目一亮,随后转身进了屋子鬼鬼祟祟接听。俞晓敏啧啧一声,一口气喝完了鸡汤。 过会儿,俞任走出来,妈。声音甜甜糯糯的。 你别喊我这么亲热,我头皮发麻。拒绝母女亲密的俞晓敏嫌弃地说。 小柳她俞任的话被俞晓敏打断,我还是那个态度,不同意!别以为给我寄点儿吃的用的,我就敞开家门欢迎你们成双入对共处一室,我告诉你没门。俞任,这是道德问题。 那,等她长大呢?俞任歪着脑袋看着妈妈笑,忽然亲了俞晓敏脸颊下,我朋友喊我夜宵,我吃完就回来,您先睡。 又什么朋友?狗屁朋友,一个个都邪门。俞晓敏忽然来了气,你这才回来待几分钟? 我晚上回家睡,给我留个门。俞任飞速奔下楼,将车开出家属小区,还能想象俞晓敏在阳台上幽怨的背景。她的车开进火车站地下停车库时就看到了前方孤零零地背包女孩。 最后一班到达柏州的动车已经靠站半小时,袁柳一下车就问俞任在不在家。俞任这才知道她赶回来了,宿海丰年今天喊她宵夜不假,但变成了俞任的借口。 车刚停下,俞任就直接奔出来,而袁柳已经伸手准备开门,被俞任抱住后她才笑,不好意思。她为自己的突然袭击道歉。 俞任双手搓着她的脸,我看看?嗯,瘦了。她帮女孩放好包,刚坐下袁柳又在絮叨之前说过的话,中秋节有迎新会,我是舞蹈 俞任捂住她的嘴,你说过的理由,都是合理的。我明白。所以袁柳不必这样着急地再解释,她凑近亲了袁柳的脸颊一下,小姑娘又乖乖回她一下,进一步讨价还价,那我想和你讨论下合约条款的事儿。 原则就是原则。俞任拧她的下巴,回家?俞任忽然发现袁柳的失望眼神不仅仅因为协约的约束力,还有回家这个难题。 今晚回家,我明天肯定要被我妈照顾一天。袁柳说,所以,我能不能去你那儿借住一宿? 俞任似乎专注地看着路,过了会儿,她给俞晓敏打电话,妈,不用给我留门,我回自己那儿住。那一头的俞晓敏果然生了气,哼了声就挂断。 她将车开向另一条路,袁柳发现这并非通往俞任家的。车驶入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车库,她让袁柳拿出身份证开了个标间。女孩大喜过望时,俞任却面色如水。直到进了房间,她被袁柳拉住,嗯为什么不去你那儿? 因为小海今晚和丰年在我那里吃宵夜,不晓得到几点。俞任笑,我妈那儿也不方便,咱俩要不然在车里窝一夜,说点什么话,要不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其实我觉着在车里也不错啊,现在天气也不冷。袁柳的话让俞任叹气,可我年纪大了,坐不了那么久。 嗯,小姑娘说这是我没想周到,还有,好好睡一觉有没有延伸涵义? 俞任眼睛一眯,袁柳,真的要把问题娱乐化、肤浅化? 袁柳吓得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说错了。 和小齐在近十年前的谈话都是穿插着正经或者不正经,无耻有耻涵义随性发挥扭转,到了袁柳这儿,俞任却变成了个严肃无趣的老学究。然而恋人之间需要娱乐精神,也应该有些肤浅的时刻。 俞任发现她的态度吓到了袁柳。她揉着头,张开双臂,来 袁柳缓缓抱住她,俞任说对不起,我可能晚上被我妈训了会儿,又被上紧发条。 小姑娘不在意,她说我想你。我盼着你有一天出现在学校外,说你来看我了。可你没来。 才二十天。俞任说。 像二十年。袁柳声音闷然,我不是急性子,但一想到你,我就火急火燎,但在别人眼里还要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 两人静静相伴了会儿,俞任说今晚咱们有很多时间,说各种话题。你明白的不明白的,我都陪着你慢慢探讨,好不好? 不好。这是俞任从袁柳嘴里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女孩已经迎面索取她的唇瓣,焦急狂热如藤缠绕着她的舌,俞任的觉得这个忽然的吻将她的意志也缠夹住,显然,她高估了袁柳的定性。 几十天没见,一直被压抑的乖女孩怎么可能一直乖下去?俞任怔忡时,不满她反应的袁柳离开了她的唇,俞任,对我慷慨点儿。 法律可以修订,协约能不能为我失明一回?女孩的语气带着祈求。 这才是俞任心里的软肋,她闭眼,就一次。 两次。袁柳不干。 那就算了。俞任要走开。 好好,一点五次。袁柳终于满足,她才说出来,我和阿姨说过,是我缠着你的。从那后她就没再回过我的消息。 俞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女孩已经再度不知足地凑过来,还有半次。俞任听到了类似纸张燃烧的声音,不晓得是衣料摩擦所致,还是心里那几条约定的哀鸣。 要不,俞老板给点优惠,买一赠一?女孩最后笑。 袁柳,我发现你 我脸皮特厚。你才知道?袁柳又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生产队的可爱小动物,是驴吧?╭(╯^╰)╮ 第220章 昨夜和袁柳聊到夜里两点后才去洗澡,穿的还是女孩的T恤短裤,而袁柳则穿着小短裤和背带钻到她的被窝。俞任刚要说你去那张床,袁柳却搂住俞任,睡吧。 也许受到入睡奇快的袁柳影响,俞任已经顾不上担心和害羞,她坠入难得深的睡眠中。早上醒来时袁柳还躺在她颈窝,腿也压在她小腿肚上,俞任捏她鼻子,起来了? 袁柳恃睡行凶,和俞任贴得更紧,然而心跳暴露了她的清醒,再也装不下去时,她睁开眼笑,早。 俞任问她,你打哪儿学的这么无赖? 袁柳说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里学来的,比如覆水难收,木已成舟,饭已成炊咱们学成语不能只理解其字面意思,还得往更深层次挖,水如何覆?木何以成舟?饭怎么做熟?我还思考了下《论持久战》中的一点,有计划地造成敌人的错觉,给以不意的攻击,是造成优势和夺取主动的方法。 俞任读过这篇,眨了眨眼,哦,约法几章时就是为了让我安心并放松警惕?再仗着脸皮厚一点点压迫我的警觉线。 我知道木要成舟的关键不在于脸皮厚度,而是你的喜欢和纵容。袁柳不再开玩笑耍嘴皮子,她正色看着俞任,说我知足了,真的知足。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我真的配? 当然。俞任放下不舍,揉揉她的脸,最后拍了下女孩的屁股,起床回家看看你妈妈吧。 先回家的俞任却见到了位不速之客,丰年的妈妈宋绘香在她家对着女儿哭诉着什么,疲倦的丰年开门后歉然地摇摇头,她就哭一会儿就好。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4) 主人回家,宋绘香识趣地告辞,不顾俞任的挽留,她说要回象牙镇了,让丰年不用送。临走前再次提醒丰年,你考虑下。 黑眼圈浓郁的丰年揉眼睛,老八中外的店面要拆迁重建,我妈这样的老租户租金要翻一倍才能保留店面。她去找了亲戚帮忙,人家也说不上话,市场经济比人情大。 宋绘香在柏州辛劳十几年还没买上房,留在这儿成本将更高,离开又觉着没面子,于是问丰年究竟什么时候买房。要是女儿也买不起,就考虑下相亲结婚,对方在柏州有四套房子不说,还是硕士学位。她让丰年别挑剔,过两年就剩下人家挑她。这是她两个月内第七次尝试撮合。 丰年喝完一瓶水,将母亲一小时的轰炸化成一声叹气后看俞任,诶?你昨晚和阿姨详谈了?眼圈也这么重?她将自己的烦心事放下而关心俞任,没想到老友却抱了抱自己,丰年,等我换身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俞任带丰年去吃烤肉,以前读书时吃到肉你都帮我分担。她帮丰年烤着牛排,我知道咱们读大学一南一北后,随着各自长大、经历得越来越多,有些事儿已经不情愿向朋友全部倾诉。 丰年低头笑,是无从开口。生活不是阅读写字那么简单,有篇章目的划分,相反,它有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枝桠,有时被划到戳到,习惯了就当它们不存在,又不会死人的。它们就在那儿消耗着人心,对于生活的期盼,对感情的追求,对于理想的坚持就渐渐被它们压成薄薄的一片,跟心里的陈列物似的。 丰年其实疑惑过,她明明害怕和父母搅和半辈子,为什么还是回到了柏州? 我有时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儿,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时时烦到。更别提对你说,因为这像梳理剖析照镜子。丰年说我脱了学历和职业这层皮,就没剩下什么了。看着自己都觉得惊心动魄怎么活了二十几年,还是这样?还在老的漩涡里打转没出来? 俞任见丰年已经喝了一瓶清酒,她偷偷给换上了茶水。丰年说没事,我不会多喝,她盯着烤炉下的火,俞任,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了。 年纪越大,考虑的越复杂。宋越琼的苦心我现在才慢慢体会到,她说生活太重了,她搬不动。她一边扛着卸不下的生活,一边尽力为我营造另一个童话世界。我曾经幼稚地希望这两个世界能部分融合,现在想,凭什么呢?我有什么能力让它们融合?非得融合吗?感情也可以做现实的避难所吧。 丰年没吃几口东西,趴在俞任腿上说着憋闷在心里的话,我就剩那么点儿了,想捏住,又暖不了她,也给不起她。她太年轻了,她值得更好的人。俞任,你好讨厌啊,拉我出来吃饭,我想哭也不能放肆,丰年的眼泪打湿已经俞任的牛仔裤。 俞任腾出手给袁柳发消息,告知了店名并且让她问问宿海有没有空。 半小时后,依旧趴在俞任腿上的丰年还晕晕怏怏的,双手索性抱住了老朋友的腰,俞任,还是你好。丰年说出来后心里舒服了些。 俞任对着赶到的袁柳微笑,又看脸色心疼的宿海,人来齐了,丰年,咱们继续吃? 丰年惊讶地坐起来,看到两个小妹妹后立即挺直腰,诶?你们来了?那吃吧,服务员,加两副碗筷。俞任已经让位给宿海,和袁柳并肩坐对面。 这顿饭变成了大姑娘给丰年夹东西倒酒,袁柳和俞任则在桌下握着手等她们吃好,这才说我们有点事出去办。宿海着急,那她怎么办? 辛苦你咯,小海。袁柳说,她迫不及待地和俞任一起告辞。 而丰年酒足饭饱,宿海却没顾上吃几口东西。出了门后丰年说头晕,宿海骂,你活该,数数有几个酒瓶子?那天管我喝酒,自己呢? 她扶着副教授走了几步,发现这样还是吃力,于是蹲下一把将丰年扒在自己的背上,步伐矫健地下楼。 坏丰年,你比铅球还轻。大姑娘说刚才我白喂了? 嗯,白喂了。丰年的手垂下,被大姑娘叱,搂紧啊。她用力盘住了宿海的脖子。 去哪儿?丰年问,感受到双腿被宿海扒得很扎实。 回你那儿?宿海说咱们做个人,人家小两口不容易。去我店里?别吧,今天我那儿有几个柏大的熟客,弄不好是你的学生,我让我妈过来帮忙剪头发才能出来。 那去哪儿?丰年烫呼呼的脸颊歪在大姑娘肩膀上,小海,你看,我连块地方都不能给你。 背着她的大姑娘身体颤了下,也不要你给什么地方,我有啊。她招了辆车,将丰年带进了个陌生小区,进了房内,丰年被放在干净的地板上打量着空荡的新房,宿海捏着自己累酸的腰,眼里洋溢着自豪,我的房子,之一。 两个人靠墙坐下,大姑娘说这地方不错吧,两个房间都朝南。她说这是我爸给装修的,家具还没来得及买,我还没想好配什么。 丰年咬着唇,良久松开,要沙发。 这还用你说?大姑娘指着阳台,我想在那儿安个沙包。又指卧室,放个书架,一百本书要不没地方搁。还得有个小饭桌,家里总要招待客人,坏丰年,你愿意搬过来住吗? 丰年说不要,她想自己租房子。 你想给我什么地方?宿海放下丸子头抓了抓长发,又靠丰年挤了挤。 这个嘛酒意全退的丰年说刚才一时想不到去哪儿才适合请你喝杯茶,话音落下,大姑娘从随身包拿出那个陈旧的保温杯,我准备了,你喝吧,还是热的。 丰年饮水润喉,我是个穷教书的,没房子,家里还挺麻烦,我妈一直想跟着我住一起。我一直以为感情里只要真诚地付出就不算两误,那不过是书生意气。 宿海接过杯子也自己喝了口,小柳也说感情不容易,俞任姐姐像不在乎天长地久,连现在拥有都忍着。 小柳还说过生米要马上煮熟,逮到个看起来像智障的坏丰年不容易。大姑娘盯着副教授的脸,直到丰年避开她视线。 小柳还挺有思想的。丰年叹,我自愧不如,我二十几岁时还没主动思考过能为对方做什么。老被动地等着她准备好,仿佛准备好了,就水到渠成。 你现在呢?大姑娘问丰年,我一谈恋爱你就跳脚,我一说接吻你就生气,我去酒吧会会网友姑娘你还真就杀到跟前,坏丰年,你做了不少事儿呢。 我做什么了?丰年无奈,没那么简单的,我妈妈要是知道了我的取向,你妈妈要是也知道了你想象过结果吗? 大姑娘眉毛一跳,你不傻啊坏丰年。她转身握住丰年的两只耳朵,你是不是喜欢我?说! 不一样。丰年转头,被宿海抓回原位,大姑娘说你真觉得我高攀不起? 我没想过攀。丰年说你比我小那么多,条件这样棒,个头比我高,人漂亮又又时尚,你不应该有一个更圆满的人生吗? 来来,咱们试试。大姑娘将丰年的两条腿拉平摊在地上,丰年正要蜷起膝盖,被她重重拍下,老实点儿!嫌我个头高是吧,我坐下。 试试什么?丰年撑着墙根又想坐起来,没想到一百三十多斤的大姑娘已经坐在她大腿上,替她摘下眼镜再捏副教授的脸,坏丰年,你把我的心烧坏了。 烧坏了。丰年听到这句心酸疼了下,她低头不看宿海,脑子里被动地思考着:怎么办? 大姑娘被扭捏的副教授有些伤到,你才二十七不到,怎么活得跟个见到棺材的老太太似的? 丰年眯眼看着宿海的脸,给我眼镜。 不给。宿海说你不和我说明白,你今天就摸黑回家吧您嘞,老实交代,我问你最后一次宿海的眉眼虽然模糊,可在丰年眼里被这头披下的长发映衬得明艳可人,宿海的眼內好像还有点儿委屈,你有意思不,坏丰年? 丰年就是个还没曾经拥有就想着天长地久的人。她一步步把自己规划到今天,打着转儿逐水而下,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主动权。她想投降认命苟且,宿海却问住了她:有意思不? 感情有意思,深究感情的走向就失去了最光彩的那层意思。这会儿丰年还在思考:去哪儿买房子离宿海近一些,她的公积金可以贷款多少,她要准备到哪一步才能大大方方的对这个女孩说出一句我不对劲了。 小海的心被烧坏,丰年的心也被炙烤了很久。 在宿海想离开时,丰年忽然一手托住她的后腰,薄嘴唇凑来,将大姑娘的轻轻剐蹭过,宿海的脸马上红透半边天,黑眼珠转了圈后咂摸了遍心里的小火苗,还行吧。马上酒气也粘上她舌尖,丰年闭眼,略黄的睫毛仿佛能戳到宿海的眼睛。 大姑娘这会儿不是一头热,对面的火已将她烧旺:不同于以往的接吻,这一刻她无法理智考量软度温度香度,只觉得丰年激烈而专注地揪着她的舌尖到心尖。 我去宿海推开丰年,提掌给自己扇风驱热,坏丰年!大姑娘怒视副教授,又捧着自己的脸吐舌头。丰年松开手重新撑在地上,她说就是这句实话。 我就要听,详细点的。宿海不服气,亏你还是大学老师,不能白亲我。 丰年组织了下语言,我特别不愿意你和别人谈恋爱,我觉得人家都配不上你,连我都配不上。丰年说抛开这个适配度问题,小海,我的确喜欢你,这样熟悉的感觉我有过好几次,所以我很确定。 好几次?大姑娘退后站起来,将跟着站起的丰年提拔抵在墙上,哪几次? 丰年笑而不语,只是展示了年上那点儿并不特别丰富的经验,她拉下大姑娘的脖子,都过去了,小海,我舍不得你。你不还我眼镜,我只能用唇好好看你。 第221章 比起承认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燃起喜欢的羞耻感,丰年更乐意和俞任探讨下成因。 为什么前些日子我问你,你还说是姐妹情?丰年,咱们口是心非时在逃避什么?俞任今天有喜事,她和印秀精心培植的品牌茶叶拿到了国家质检中心的检测报告,现在她们正着手有机茶的认证工作准备。但对丰年,她的犀利没有被喜悦冲淡。 你没口是心非地对小柳?丰年坐在俞任对面看着楼下风景。 基本没有。俞任的回答很响亮,对上丰年探寻的目光,她喝了口茶,即便有,也是因为身不由己。 身如果不由己,是由什么?丰年说是不是道德,还有身边人的看法,或者自己的执念?她说我苦恼的第二件事儿是我无法坦然接受小海对我的付出。我觉得该我给她什么,不过除了日常那点儿小小甜份,我还没能力给她更多。 俞任对此也心有戚戚,我在学着一点点接受。接受袁柳对自己的依恋,也接受自己对她的依赖,还接受了种种由袁柳倾心送上的关爱。但女孩要的不仅是这些,她有很多深藏在水面下的欲望和要求。 俞任,日久生情的爱情好像在咱们潜意识中区别于那些强烈的、突然的喜欢。丰年又在思考另一件事儿,它会不会缺少动力,或者说,魔力? 人们去看风景时都爱追逐美、险、陡、奇这些特质,有几个人去平淡无奇的小山小河边追逐,也想当然地认为这种寻找是一场空。 有人把爱情看成一场猎奇,觉得强烈激情的爱情才值得铭记收藏一辈子,也接受了一个预定的事实多半,只能铭记而无法永远持有。于是,一场由日久生情而来的平淡且绵长的相伴成为了理性选择,理性在这种语境中意味着经济。 丰年说宋越琼像我的一场华丽光怪的梦,小海却是我脑海里的歌声,哪怕我在做梦时,它也没停。我不敢告诉她,我对她的喜欢没那么激烈,起码,没有对宋越琼那样激烈。 俞任凝眸浅笑,却不说话。丰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不知足?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丰年,你考虑得太细了,只有小海能接纳这些琐碎。俞任说马上双十一了,我忙着哪,怀副教授,你要是不去谈恋爱,帮我们审核下文案如何? 丰年马上起身,明天一定来帮忙,今天不行。她只对俞任承认过自己和宿海的关系,每天晚上九点半时,丰年都会从书本文字里抬头,去理发店和大姑娘见一面。 她的时间卡得挺准,十点零五分,宿海拉下玻璃橱窗內的遮阳窗帘,站在店门口用粘毛刷清理着衣服上的碎发,最后将跟了自己几年的剪刀工具小心擦拭装进皮包內。 宿海下意识看手机时间时,丰年已经在外面敲门。大姑娘的嘴角立即拉开,笑容从心里蔓延到脸上手脚上,她开门让丰年进店,两个人立即紧拥。 丰年的口腔里有茉莉花茶的香味,大姑娘咬了一口,坏丰年,不好意思啊,我天天都这么忙没空和你谈恋爱。 丰年说这样挺好的,和大姑娘坐在沙发,丰年觉得腿上一重,躺在她大腿上的大姑娘说,关灯。她按墙上按钮,理发店內顿时漆黑一片,只有些微路灯的光芒泻入光洁的镜子中。这是独属她们的星光之夜。 丰年摸到宿海虎口和手指间的老茧,大姑娘也缠上丰年的手,还好明天休息。可惜周一的丰年有一节大课,而宿海对她的授课内容不感兴趣。 大姑娘确实在上周听过第二回 ,这还引起了李曼的好奇,你果然喜欢听怀老师的课。听不懂的宿海只能耸耸肩,天知道她只是为了去瞧瞧丰年顶着她精心打造的水纹烫在课堂上有多好看,顺便在心里得意下:我的! 小海,我和俞任说了,年底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丰年告诉宿海。 诶,住我的房子不就得了,你还去租不是浪费钱吗?宿海说怀丰年,你一个月工资七千多,何必拿出三分之一租房子?这就是丰年解决不了的问题之一。 你比我小那么多,我不能占你便宜。丰年说。 那行,你别占了,咱们就成天在理发店躺个把小时。宿海笑,却不动气。丰年好奇,小海,你不生气么? 你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想租房?再说,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我想和你住一块儿,像白卯生和印秀姐姐那样。可是你妈要是跟过来就算了,我还是自己住舒坦。宿海已经搬到了自己的那套小房子里,新家具还在陆陆续续添加中。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5) 丰年轻叹,你总是把复杂的问题四两拨千斤,不纠结。 我可纠结了。大姑娘说,我搞网恋时纠结过,生怕人家觉得我胖我好看。和人试着交往时也纠结,我知道自己想谈恋爱,但我嘴巴刁,吃一口就知道东西是不是我的菜。人也是,感觉对不对我能马上区分得出来。但是,硬着头皮交往、再和人家说分手就挺麻烦的,我能撩下筷子说不吃了,人家还扒拉着碗不放手。 对你我也纠结。大姑娘的脸贴着丰年的肚皮,今天只闻到了洗衣液的清香,没有其它刺激的味道。因为我和宋姐差距太大了,她超有女人味。而大姑娘今天特意穿了毛呢裙子,丰年只是抿唇笑了笑,完全没被惊艳到的模样,有时很怕想一件事儿,咱俩好不长怎么办? 为什么担心这个?丰年弯腰凑近看宿海的脸盘,心里却暗叹大姑娘的敏锐警觉。 我妈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袁阿姨也是,哦,俞任姐姐也分手了两次吧,还有你和宋姐坏丰年,分手不是比长长久久更常见吗?宿海的话让丰年一时无语,我分得出小说和现实。小说里的感情太完美了,鸡毛蒜皮只在生活里。大姑娘最后说你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让我这么想吗? 坏丰年,我俩成天在晚上十点后偷摸见面,然后各回各家。你就不想对我进行些深入的了解吗?我很想知道,你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儿啊。 是因为觉着我还小吗?大姑娘坐起来抱丰年的肩膀,我打听过了,白卯生比我还早呢。 不知道多少次,大姑娘的手溜进丰年的大衣中,顺着她的腰摸到了胸椎,又被烫到般抽回手。而丰年还在想,我能付出什么?她抓住宿海的手,小海 这女孩从小说话就自带除障技能,无数诗歌的美好意境被她一剪刀划破扯掉,什么轻衫薄袖当君意?不过是,你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儿。 不是年纪大她八岁就自然懂得怎么去爱,丰年所会的不过借词句调情表达,而爱是一个庞大得多的命题。丰年还没破题,宿海早就无师自通地写起了文章。 对于未知,丰年才是那个胆小的人。所以她十六岁时考上大学却奔十万块奖金复读,因为她希望要一个确定的、不用向父母讨要金钱的大学生活。她也曾苦恼于宋姐赠予的不确定:不确定何时回国,不确定她有多爱,不确定以后的生活有无真正交集她甚至胆小到只敢和俞任讨论这点思虑,而宿海直接问出来,咱俩好不长怎么办? 小海,你不怕以后生活有很多未知数吗?我不是那种冒险性格,我其实很古板保守。丰年的话落在宿海耳中,大姑娘蹙眉,怕也没用啊。再说,我能剪头发,你会包馄饨。你怕什么? 我有房你有正经工作,我还懂点儿搏击,你嘛,四肢健全,坏丰年,我是担心咱俩好不长,不过,不和你谈恋爱我是不行的,我喜欢不了别人。 丰年眼眶酸胀,她说今天我要占你一点儿便宜,咱们去你房子那里吧。 大姑娘惊讶,啊?诶,诶,马上拉她出门,锁上理发店,再推来电驴,快上车啊坏丰年,你愣着干嘛? 丰年抱着宿海的腰,心里一直在数着,怀丰年你要脸不?怀丰年你别主动。怀丰年你要给她什么体验?你躺平了拉倒。你给她你所有的,给她想要的不就得了? 进了家门十一点半,大姑娘打着哈欠推丰年洗漱,自己则在衣柜里翻着衣物,坏丰年,你好歹带点儿衣服放我这啊。大姑娘说。 浴室里水声潺潺,丰年说,啊?她没听到。 宿海又重复了两次,丰年还是没听清楚。算了,有什么穿什么呗。她嘀咕着打开空调铺好床,将她最喜欢的玩偶放在枕头中间。又觉着碍事儿,还是拿到床头柜。 等大姑娘擦好头发进被窝时,紧张地倒是丰年,副教授双手握拳僵尸一般笔挺看着天花板。 大姑娘也拉上被子,又看了眼丰年。 副教授还在看天花板,随后吐出一口气,庄重地摘下眼镜,翻身和宿海双手交握。同时,她的吻轻柔地在大姑娘脸上缀下,在和宿海的舌尖相遇后遽然凶猛起来。 不是啊,坏丰年,脱衣服呢。大姑娘抽空问。 丰年腾出手快速撩掉五粒睡衣扣子甩掉衣服,宿海只觉着眼前花了下,丰年却又开始了舌尖揉合,揉到宿海不得不喘气时才看着女孩,想关灯? 宿海思考一秒,不关。她想看看丰年,虽然眯着眼睛的副教授整张脸显得有点儿笨。丰年带着她的手到自己身前,鼓励地看宿海,检查下? 宿海觉着她皮肤算不错,肩膀窄瘦,这种风格统一地保持在丰年全身,和书里无数次看到的还是不同,没有肤如凝脂、肌骨秀滑的感觉。丰年的身体脉络不像她的性格那样温和,反而,在关节突出的部位显着几分倨傲。 宿海抓上副教授的卷毛,怪不得,你全身骨头里的柔软都长到头发里了。大姑娘又摸了把丰年的小细腰,拧半两肉后任之弹回去,得练啊。 丰年被她的天真惹笑,啄着宿海的下巴到嘴角,还想看哪儿? 宿海两颊飘上红彩,她稍微推开丰年,也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礼尚往来,投桃报李。 她眼神有些怕羞,毕竟第一次和恋人如此坦承。也许真桃对真李的热情触动了丰年,见她脸色动了动,宿海以为自己包装拆得不到位,也学丰年甩了上衣丢在玩偶头上,年轻的釉质亮彩又晃了下丰年的眼睛。副教授的唇动了动,她又专注凝视宿海的眸子。 你也得看看肚子,小柳练了两年都没出来我这个形状。大姑娘吸气凹造型,而丰年却抚摸着她额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我打小儿就可爱,除了初中时长歪过几年。宿海不服。 下面要做什么她心里清楚也不清楚,哪怕把一些文字特意打包存在一起不时观摩,宿海还是觉得那里的描述玄乎。 什么香不香的?宿海抬起身体凑近闻,还是买二赠一的六神薄荷味。什么软不软?她感受过了,又不是和面,软不了。什么热不热?她没流多少汗,只有一滴顺着鬓角落在枕头上,她刚要擦,丰年的舌尖却扫过汗痕,啧宿海说坏丰年你还有哪些怪癖? 有一点儿的,比如念点诗词,还有像上课讲解。但这一刻丰年不愿意分神,她沉到了香瓤般的触感中。女孩的确紧张了,她闭着眼,还是道,关关灯。 很快灯光灭了,丰年手里的两团火却亮了。宿海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这不是平时的温和丰润的坏丰年,她的怀抱还有别的表情:急切,羞意,霸道,还有呵护式地占有,丰年说你不舒服咱们就停下。大概这就是之前两个人说过的未知。 要是每天都有这种未知该多好?宿海泄出笑意,不想丰年已经从瓜瓤吃到瓜核。 大姑娘缩身,说别更多的未知随丰年卷来,麻痒酸痹按照随意的配比搅合着宿海的感官,她想说就这样,停下来,却怕扫了丰年的兴致,可她需要多一点时间适应这种未知。丰年像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重新回到大姑娘面前搂她,怕不怕? 不怕。宿海说我觉着有点陌生,你像变了个人。女孩的声音低软得丰年心麻,她说还是我,我也忐忑,怕给你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要是不急,咱们再等等。我不急的。 真的?宿海被这话给激出胜负心,我就这么没魅力?坏丰年,我就是休息下,适应会儿。大姑娘闭眼,来吧。 你这是视死如归?就像我把头发交付给你那样。丰年的另一只手始终抚慰在宿海的头顶。 不是行将就义。虽然我有点儿慌,不晓得后面是什么,但是一想到你在,就不那么怕了。大姑娘觉得坏丰年又回来了,那个扭捏的犹豫的装傻的人亲着自己的脸颊,坏丰年,今晚你为什么忽然乐意了? 因为你说,喜欢不了别人。丰年说你把我整个人绑死了,因为这句话。我要还遮挡躲避,我就太不是东西。我想给你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虽然丰年觉得今晚也许两人都着急了点。 她刚要躺回去,大姑娘却拉她胳膊,我好了,坏丰年。 嗯?丰年想说要不就到这儿? 你把刚才的,重新来一遍,挺好。大姑娘看着丰年黑暗里迷蒙的小眼睛,还有,你还得继续亲亲我,坏丰年。 夜还很长,夜有刻度,丰年埋头,和宿海在夜的刻度计上缠绕跳跃。都是怕,两个人一起怕却变成了沉溺。 坏丰年,最后,女孩的声音透进黑夜,亮亮暖暖,我知道了,我喜欢你这样。 第222章 电商活动这夜是个周五,甭管是老板股东还是老板的女朋友,或是股东的老同学,加上印秀和俞任公司里的员工十几号人整装待发,大部分人顶着客服页面要熬上一夜。 海派一剪的总监格劳瑞啊面前放着两罐红牛,和副教授女朋友背靠背,偶尔说两声悄悄话。卯生则跑前忙后做好后勤,最后乖乖坐在印秀身边,期待又担心地问,行不行? 行的,预售情况不错。印秀让她放心,碍于人前,她只拍拍卯生肩膀。 影单影只的俞任则早早通知了袁柳,今晚会很忙,如果我回复迟了你别担心。女孩说她明白,让俞任抽空休息。 随着十二点越来越逼近,茶馆后方办公区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宿海说幸好理发店不能搞这种促销,一下子涌进来十个客人她用嘴巴叼着剪子都忙不过来。 靠技术吃手艺饭,走合理的客单价才重要。印秀的服装工作室就开在隔壁,产量不高,单价不低,也已经积累了些常客熟客。 那你们的茶叶生意要做到多大?想不想做到覆盖全国?丰年问俞任。 线下只做柏州和全省,线上当然会辐射全国。俞任说她和印秀野心不大,今年销售额能不能破八百万就看这段时间。听得大姑娘楞楞的,厉害啊。 卯生笑着看她,聚划算和直通车也要钱烧的。中小商户格外不容易。 气氛热烈起来后,大家应对咨询都轻松了些。俞任则统筹全局,这也是印秀建议的,她说俞任得通盘了解行业,也包括重要的销售日。俞任的脚步轻轻,等到时间到了后,大家像正式上场比赛一样全神贯注,她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眼神从紧张到放松,渐渐地饱含笑意。 暗出了口气,她和印秀互相微笑示意。忙到夜里两三点后紧张的态势才缓解,她们让部分员工回家休息,剩下几个帮忙的好友揉着手腕加油干。 凌晨时,第一批货就已经打包送出,但应对得再周到也没想到订单增长如此快。清晨,一夜未眠的俞任让其他加班的人先睡,自己则和印秀还忙在第一线。忙到十一点,一楼胶带和包装盒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俞任被印秀拐了下,她看到俞晓敏正提着汤碗在门口。 我来帮忙?俞晓敏看这一个月俞任熬得格外辛苦,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妈,没事儿,我们忙得过来。俞任的额头早就渗出汗水,一旁的订单被另一只手拿走,有个熟悉的声音说,这些我来负责。 俞任和俞晓敏同时回头,看到了袁柳背着包笑嘻嘻的。 昨晚上补了节大课,要不我早就回来了。女孩是四点半起床赶最早的动车在周六到了柏州,家都没回直奔俞任这儿。她看到俞晓敏也愣了下,清脆地喊了声阿姨好。 俞任没想到三个人在这场合见面,她又忍不住盈盈看了眼袁柳,女孩咬唇,说我开始忙啦。 不过几分钟她就上手事情,偶尔才能抽空看一眼俞任。 俞晓敏陪着俞任她们忙到下午三点多才吃午饭,问俞任什么时候休息。女儿回答晚上还有一波高峰,累了就在办公室睡会儿。再看袁柳,小姑娘也毫无怨言地即插即用,捧着碗时还盯着屏幕,连俞晓敏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袁柳正大口地吞咽着米粒子,慢一点。俞晓敏有些嗔怪地看着这孩子,袁柳笑笑,点头后尽量放慢咀嚼速度。 你以后要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别学俞任。俞晓敏最后说。 晚上七点时,实在困了的俞任在办公室小隔间的沙发上窝着睡着,袁柳见俞任身上的毯子滑下,她蹑足进门,帮她重新盖上。又觉着温度还是偏低,便将自己的薄羽绒外套也盖在俞任腿上。最后干脆抱着笔记本坐在地板上边忙边陪着俞任。 最近大半个月别说见面,连说话都要挑好时间的两个人见面就在一年一度的战役中。袁柳看了眼熟睡的俞任,想握一下她的手还是最终忍住。 玻璃门被轻轻敲了下,袁柳一看是宿海,马上爬起来抱着电脑出来。宿海递上罐红牛,说你赶紧喝点儿,两个闺蜜就坐在拐角小声说话。 我开始羡慕她们的销售额,但坏丰年说这一夜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铺垫后打消了我的主意。得,还是剪头发好,起码不用熬夜。宿海说。 谈恋爱要熬夜的吧?袁柳笑,被宿海捶了下,我乐意。 大姑娘在功成的第二天就告诉了闺蜜,昨儿夜里成了,我今天走路都觉得怪怪的。袁柳看着手机半天不敢相信,成了?是哪种成了? 还能有哪种?怎么说呢?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绝对不会比想象的差。你是不是觉着太快了啊?不快不行啊,坏丰年那个磨蹭德行就要把她扔到火里沾一身灰,不行也得行。大姑娘的话让袁柳心有戚戚。 第三天大半夜的大姑娘再次来告知闺蜜,又成了。今天精益求精,坏丰年就是个大色胚。袁柳牙根似乎酸了下,说你们注意点儿身体。 注意什么?这才几回?大姑娘说成年了就是好,加上我有多年运动根基恢复也快。就是有一点 顺着她的话,袁柳问有一点什么? 我不想去店里了,也不想坏丰年上班,就想在家待上几天腻着。大姑娘嘿嘿笑。袁柳半天才说,呵呵。呵完了她失眠到小半夜。 小柳,你这周回来袁阿姨知道不?宿海问好友,我说今天关店一天我妈还不让,不过我提前和老主顾们打了招呼的。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6) 和我妈说了,她让我自己注意身体。袁柳说一听给俞任帮忙,她妈就二话不说,还问要不要自己店里的人帮忙。袁柳今晚忙完就回家看看袁惠方,她那儿也有些网络问题等着自己帮忙处理。 小海,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最后袁柳幽幽问大姑娘,搞定了? 宿海说趁虚而入,逼着她承认,再拉拉小手一段日子不就自然而然了?当然,我也没想明白很多事儿,比如我这么个初中毕业的会不会以后招她嫌弃?我又不看书,也不爱学习。 还有,这恋爱要是有一天谈不下去怎么办?宿海的思维跳跃得很快,最后瞥一眼闺蜜,有些该做的你也要得做,比如这个穿衣搭配和发型。明天去我店里,我好好教你。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袁柳说这样是不是把自己和对方都想得有点儿肤浅?毕竟俞任对精神层面还挺讲究的。引来大姑娘一声叱,放屁。没色就没对象就没激情,不信你试试?你的天那俩前任哪一个色相衣品差的? 甭管她学习多好,学历多高,人呐,骨子里几个不爱美? 袁柳看了眼自己的阔腿深蓝牛仔裤和大黑色高领毛衣,最后点点头认可。 袁柳等俞任醒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女朋友非让她回家休息,袁柳无奈答应,临走前只多看了一眼俞任,她就心领神会地拉下百叶窗关上门,捧着女孩左亲右亲中间沾一下,我妈今天说什么了? 让我找个正经工作,别学你。袁柳笑,还让我吃饭别太急。这是不是半认可我了? 不算,不能掉以轻心啊。俞任目光却溺着心疼,我今晚加班,明天会抽空陪你。 袁柳打车回到家时恰巧在楼下碰上袁惠方才到家,看到母亲因为中风后遗症而落下的微瘸姿势,袁柳鼻子一酸,远远就喊,妈。 袁惠方高兴地小跑过来,忙好了?她替袁柳整理下毛衣领子,再端详女儿的脸,还是你小时候的大苹果脸更好看。 那我回家多吃点儿。袁柳搀着母亲回家,袁惠方就忙着翻冰箱,被袁柳拉到沙发上坐下,不忙,都这个点儿了我也不饿。 行,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你记着给小俞送去。袁惠方说小俞真不得了,那么好的工作不要,却去干辛苦事儿,再拉扯起八卦,原来的那个副市长一审被判了十二年,这是她亲爹吧?怎么不一个姓? 我也不是随您姓?袁柳说。 也是,我的姓多好?袁惠方又说八卦,刘茂松二婚了,老子想不明白哪个女菩萨脑子坏成这样儿。不管了,祝福他们早点离婚吧。哦,俞锦那孩子还不错,中秋还来看我了,说在酒楼当领班。最要紧的八卦还是小海的,你和小海从小关系好,她妈妈怀疑她恋爱了,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袁柳的表情瞒不过袁惠方,她只好说,小海谈恋爱还少? 那倒是。这次的不知道能成多久呢。你毛阿姨为什么当真?因为这孩子死也不说对象是谁。袁惠方的青眉毛忽然舒展,颇为玩味地看着袁柳,我家小柳呢? 袁柳站起来展示自己的衣着,袁惠方啧了声,这么洋气的女孩子肯定一堆人追。妈还给你买了好几件豹纹,你带回学校穿,那就更受欢迎了。 袁柳无数次涌到心坎上的话几乎脱口,妈,我想和你谈谈恋爱的事儿。但她还是忍住,继续循序渐进地诱导,妈,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想和男孩子恋爱,也不想结婚。 大学里总不同吧?都是正儿八经考上去的,不会个个都像刘茂松,你眼睛擦亮点。袁惠方还是这些老话:要是不着急谈,等你工作了再说也不迟。女孩子到时有份正经工作好找婆家,妈也会给你带孩子。 袁柳只是一口一口地喝水,考虑到袁惠方的中风历史她依然在犹豫。而饱经婚姻摧残的袁惠方依然下意识地认为,只要找个好男人,女人就有了保障。她的脑海里没有别的选项,她也觉得单身是不得不为之,她运气差,不好看,生不出,又找了个渣前夫。 袁柳的表情却越来越低沉,袁惠方看出端倪,不会吧你喜欢上谁?人家没看上你? 女儿笑,怎么会。她的心脏快跳了很久,终于咽下口水,妈,我喜欢不了男孩子,我喜欢女孩儿。 啊?袁惠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嗯?喜欢不了?喜欢女孩子?什么喜欢? 谈恋爱结婚那种喜欢。袁柳的小脸憋得红扑扑,声音很低,就是那种喜欢。 啊?袁惠方点点头,还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半天她终于明白了,你是说?男女搞对象的那种喜欢? 得到肯定地回答后,袁惠方撑着脑门直接躺了下去,袁柳低呼出声被她止住,别叫唤,老子死不了。这脑子它抽风过一次,现在硬实着呢。啊她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最后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最后的最后,又问,你喜欢谁啊?小海吗?你和小海谈恋爱啊?她个头不矮,可是她不能让你怀啊啊头真他妈疼。 经过一夜的苦思,袁惠方的大脑终于从空白到沉甸甸,让各种不结婚的坏处塞得满满,早上六点时她就敲门喊袁柳,小柳,妈想了一宿,觉得你这个就属于脑子也抽风了。 同样失眠半夜的袁柳坐起来,妈,我脑子没糊涂。我观察了自己好几年,从初中起就有这个苗头了。 我不会和男人结婚,会好好读书以后好好工作,照顾你,照顾我喜欢的人。我想得特别明白。袁柳的表情肃然,袁惠方扶着头,你又胡说八道。 说归说,袁惠方做饭不含糊,中午打电话让袁柳到店里取了打包好的菜肴,给小俞送去吧。像没发生过那次谈话一样恢复了自然。 袁柳提着吃的在俞任家楼下坐了半小时才上楼,见到女朋友才勉强笑,我妈做的,吃完你再休息?她赶傍晚的动车回学校,这会儿在柏州只能待五个小时。 俞任吃饭,袁柳给她剔掉菜中的配料,又一只只地剥开大虾,表情专注,眼睛表明表露她在分神。 张嘴。俞任说,再将蘸了醋的虾喂到袁柳口中,刚要问袁柳怎么不开心,女孩却问她,俞任,你和你妈妈当初出柜,是出于什么心理? 俞任说你陪我吃完饭,我再慢慢和你说。她心里已经猜测出袁柳心事的来源。吃完后换了睡衣,俞任在沙发躺下,直接捞袁柳到怀里,丰年周末一般不回来住。 袁柳这才放松身体,看着俞任的眼睛请求她说说。 我的出柜仅仅是一个仪式,在这之前,算半出柜了。俞任说了当初去省城找卯生的事儿,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后和俞晓敏的几年暗战,后来是想做个铺垫,看看有没有可能 俞任想了想,最后下定论:五分意气五分期盼吧。那时动过心思,希望得到我妈的支持,给小齐一些自信和支持。 女朋友曾为了恋人在十几岁时一个人跑省城,还胆大到出柜,这些怎么都不像理智的俞任能做的事儿。袁柳听了心里闷闷的,如果十几二十岁的俞任能把这份感性都给自己呢?她错过了那些年的冲动小俞任,又爱上了成熟起来的大俞任。女孩的头埋在俞任颈下,只问,你后悔吗? 是后怕。俞任回答,如果我妈是小齐妈妈那样的,那我这些年的生活难以想象,肯定痛苦不堪。我敢说,如果没有我妈的开明,我不会留在柏州。 你和阿姨说了?俞任终于问出。 隐晦说了,她当这事儿不存在,觉得我乱想。袁柳说她像那种受了巨大精神打击的人,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假装这事儿就过去了,也不会再发生。 嗯,我妈也有过这个阶段。俞任笑,你不要着急,做你眼下最该努力的事。话音落下,袁柳的手滑到她掌间,俞任 被轻灵的触摸震动,俞任感觉到那股子她使用五号电池前恰恰缺乏的情潮涌动。她绷紧腹部,深呼吸后才问,小海说了?唇又不自觉地摩挲着袁柳的额头。 嗯。袁柳说不能比较的,那两口子是干柴烈火,咱们是湿的。 觉得这话不对的俞任皱眉,摘下眼镜揉眼睛,不想又开始打哈欠。袁柳抱她,咱们去卧室睡吧。俞任刚要反驳,她马上解释,就是睡觉。 女孩换了睡衣和俞任重新相拥时,俞任惊觉她的警戒线又退了一公分,小柳?她喊偷笑的女孩。 俞任,我喜欢和你这样贴着。袁柳蹭她下巴,我从小就自己睡,有时也想知道被抱着的滋味。我妈我妈对我很好,开始并没有这么亲。长大后,娘儿俩再抱着她也觉得尴尬。 我特别怀念上个月在酒店的那一晚。你的怀抱真踏实,虽然我感觉神识飘飘浮浮,但很安心。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拥着入睡,够我咂摸了半个月。袁柳虽然嘿嘿笑,俞任听了心却酸涩阵阵,她盘紧女孩的腰,歉意地用脸贴着袁柳的,你说知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被爱着真好。袁柳又闻了下,俞任,你有点香。 因为我用了沐浴乳。俞任不知道如何爱眼下这个调皮又细腻的女孩,心软得快化时,袁柳的呼吸倒变得规律起来,她睡着了。 俞任往枕头下滑了滑,入睡前忽然冒出个念头,你真舍得她飞走? 年近三十,俞任的心越来越结实,对得失看得越来越淡,淡到哪怕开始和袁柳确立关系,也告诉自己如果分手对袁柳更好,她也能泰然接受。 接受意味着剥离,是自己拿着手术刀强行剥离粘连的组织:她们共同的记忆,曾经的目标,相似的灵魂,契合地交流,还有无数生活累积的习惯与依赖。俞任不知道那一天要是到了,她能不能下得了手。因为眼下这个女孩,她死死抓着自己衣襟,她说被爱着真好,可她可能不知道,俞任才是该说这句话的人。 还是丰年运气好,俞任入睡前剩下这个模糊的念头。 也不是,我运气更好。俞任最后纠正。 * 作者有话要说: 20号左右正文完结。 第223章 忙过双十一和双十二,俞任觉得该是时候去看看袁柳。 女孩的大学生活适应得相当好,从袁柳给俞任的留言可以看出,我觉得适应这个词有被动和主动两层涵义。被动层面上需要了解课程和老师、校园能提供的资源和环境、集体生活和同龄人关系的处理,而主动是指我得明白自己的目标以及做好规划,在这一点上,学校里没有人可以帮自己,必须我亲力亲为。 俞任知道在感情上,袁柳也经历了主动适应和被动适应两个过程,无论哪种对她的年纪都极为不易,所以她要给袁柳一点儿惊喜,哪怕这是袁柳早已期盼、现在却不再提及的。 特意精心搭配了一身半高领收腰裙,对着镜子前后检查小肚子和臀部后,俞任只能认命:小肚子花了不少气力终于平息,而臀部却天生疲软无力生长。头发也是请格劳瑞啊做的齐颚卷曲款,干练依旧,还多了几分俏皮。 俞任本来觉着这样太过年轻,不符合自己的年龄,大姑娘指着外面的时尚大妈说,俞任姐姐,你在体制内的保守习惯现在可以改改了,学学大妈们烫头的热情。 再凑近小声说一句,真要烫个七老八十的,你想做小柳的姐姐还是妈? 听说俞任元旦想出门一趟,印秀贴心,说不如多休息几天凑个一周,公司现在一切平稳有她在就好。俞任说要不了那么久。 要的。印秀温暖的声音让卯生都侧目,而且你要在30号就赶过去,提前订好酒店,免得明天人太多。 元旦出门,还要提前去看俞晓敏,二十九号晚上去拍亲妈的门时,俞晓敏就已经推测出女儿这个假期将离开柏州。难听的话不用讲了,毕竟讲了也白讲。俞晓敏转而说点人之常情:差这么多,有一天她甩了你怎么办? 好多结婚的人都提前思考离婚了将如何是好,对感情里的人而言,应该敢于思考分手。俞任说我想过,我并不能怎么办?我还要继续生活,也许还能继续爱。这是袁柳帮她唤醒的能力。 哦,爱到我这个年纪爱不动了就去广场跳舞?俞晓敏坐在女儿面前沉吟了好一会儿,彩彩,妈到这个年纪也开始糊涂了,怎么一下子就五十几,我还没搞明白过日子是怎么回事儿? 好多人一提到过日子,就不假思索:有个伴儿,三餐饭。我不想要伴儿,对吃也不执着填饱肚子就行,有时仅仅梦想着牵着个孙女而已。俞晓敏问,你真不生?单身生育也可以考虑的。 妈,您瞧瞧,这就是你搞不明白怎么过日子的原因。俞任说想着想着,你就把日子的重心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了。您这个年纪的人,退休后无非几样事儿:旅游养身带第三代,跳舞炒股再投资。我相信在这些路径之外,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干的。 你是妈还我是妈?俞晓敏说对,我都不想干,我再去民营医院返聘,周末回俞庄陪陪你爷爷奶奶。就是我烦呐,你自己的破事儿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打掩护?他们俩老问你的大事,搞得我头大。 哦,那您直接说实话嘛。俞任笑,换来俞晓敏一句滚,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去上海干什么。 神清气爽的俞任,没有俗事繁琐事挂心的俞任,开着车上了高速。听着音乐时她忽然想到那些年往返于柏州和上海的小齐像逃难,也像急不可耐地奔向新生。小齐对柏州没有她这么浓的感情,因为她难以想象,日子这么个稀松平常的事儿能在柏州站稳脚。 开了几小时后到了松江,俞任在文苑路的酒店下榻,泡上自己带来的茶后她才稳神问袁柳,还没听你说过元旦怎么安排呢。 应该才下课的女孩马上拨通俞任的语音,本来想今天晚上就回柏州,但是这会儿在地铁上,我要去接赵佳琪。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7) 袁柳说通过自招进入北京某高校的赵佳琪这学期很不开心,虽然和学神同处一城,但两人关系更淡漠,一个月见一次最多。醉心学习的前女友只是在闲下来时才回她两句,还在十一时直接定了酒店等赵佳琪。见面后拿出打印好的人体内部构造图,说要和赵佳琪正式探讨下,对着图。 俞任听着袁柳一口气说完赵佳琪的遭遇,她说哦,那你们注意安全,好好陪陪你朋友。 要劝要陪的,因为她想退学回柏州复读,不愿意留在北京了。袁柳最后才问俞任,等我劝说好她,最晚二号一早就回柏州,对不起啊。 俞任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挂了电话后坐窗前发呆了半小时,惊喜泡了汤,她老人家在二字头的最后一年即将来临前,被女朋友热情仗义地拦住了。 袁柳晚上九点时陪赵佳琪回到了松江,陪老同学开了房间后也在另一侧睡下。赵佳琪一路没精神,进酒店说了没两句就开始哭,我不想喜欢她了。 从舔狗一样追着她,到刻意拉开距离专注自己的学业,我以为高考后会不同。其实没什么不同,她可能对我还是特殊的,拿着图纸告诉我该从哪些角度着手,可我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还不插电。 赵佳琪说袁柳,你累不累?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挺累的,无论和她处于什么关系状态下,亲密或者疏远,还是若即若离,无论我是小心还是亢奋,甚至想平常心地对待她,但是都不对。只要还喜欢她,一切都不对。 喜欢一个人不累,无法获得同频道的呼应反馈才累。袁柳觉得她没有立场劝说朋友放下,旁观者也不能调整频道波段。她陪着赵佳琪一晚,等她情绪稳定后才得空看看手机,而俞任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 无声也是一种心领神会的频段。袁柳睡到第二天快中午,带着朋友逛逛自己学校。而她不知道俞任还等在上海,她自己开车重游这座城市,没有约任何朋友老同学,打算一个人重走那些熟悉的打卡地点。只不过职业习惯熏染了她,最终俞任对着点评网跑了好几家茶馆。 俞任在品茶时,袁柳没想到袁惠方独自杀到了松江,看到赵佳琪时眼神陡然深沉起来。袁惠方不打算过夜,看了袁柳后又要赶动车回去,和女儿及同学吃午饭时,袁惠方对赵佳琪对打量渐渐变为疑惑:这孩子怪不得以前能大大咧咧地躺袁柳床上睡觉,样貌打扮都比自己女儿成熟,看着也知书达理,还一放假就从北京飞来上海看小柳。保不准这俩早就开始了。但是,这俩丝毫没有谈恋爱的热度,太客气了。 袁惠方放下心,临走前劝说女儿,我看你这也不热火啊。两个人做好朋友就好,你们啊,不太适合。 袁柳摇头,妈,不是这个,您别乱猜。再说,我有合适的。 什么叫合适?袁惠方检票前反问。 互相揣得住那份喜欢就叫合适。袁柳将行李包递给母亲,妈,路上小心,我后天就回家。您也不用担心我,也别再突然袭击啦,我长大了。袁柳靠着栏杆目送欲言又止的母亲,看了眼手机,俞任还是没消息。 她揣得住喜欢,有时揣不住思念,还揣不住怀疑这女人怎么如此沉得住气?明明上次她回学校前,俞任在高铁站和自己抱着足足十分钟,别人看着都不对劲了她还没松手。 袁柳思来想去,觉得俞任可能生气或者吃味了,因为大好假期,她陪着老友却没着急见恋人。陪赵佳琪逛时,袁柳心里不时地叹气。 袁柳,你来读书后,你们每个月见几次?赵佳琪问她。 最多一次。袁柳说她目前还没来看过,希望自己能好好适应大学生活,女朋友年纪长点儿就这点不好,她不会像少女时期那样狂放不顾,太理性,有些事儿上自觉代入了家长的视角。 可你能体会到她的在乎。赵佳琪回忆学神对自己的可能存在的在乎,嗯,她帮我弄了不少讲座的票,可前提是那些讲座都是她感兴趣的。她说听完了后如果开心,就想找个人一块儿探讨下。 你和她探讨过了?袁柳坏笑。 这送上门的技术指导,我不能拒绝。赵佳琪脸红了,我也觉得有了这层关系后,她就会更加离不开我。我错了,错得离谱。女孩说她可能在乎,当我是海因里希艾德勒那样的在乎,是她爱吃的一桌子菜中的一盘。而我只有她这一块面包。 你们探讨过?赵佳琪反问袁柳。 女孩歪头想了下,哪方面呢?她已经逐步破坏了约定,顺利钻进了俞任的被窝,还被小海教导如何在皮相外表上更精进些,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袁柳摊手,我尊重。 你也没有这些想法?赵佳琪不解。 女孩半天没吭声,最后挤出一句,你说呢? 袁柳不知道,关心她们这方面想法的不止赵佳琪,怀丰年在被窝里抽空问候俞任,说不必当春乃发生,先春两日也无妨好雨知时节。俞任发出在茶馆的照片,正好衔杯时。 连印秀都关心,唆使卯生问了句干巴巴的,俞任,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吧? 开心啊,逛了六七家茶馆。俞任依旧甩照片,好让这些不能专注于自己生活的八婆们打消对老友的怀疑,以证明她赶在三十号就去袁柳学校附近并非为了她们大脑里的那点儿念头,她还想起弹幕里流行的一句话,双手打字以示清白粗言粗语有时效率更高。 俞晓敏还不阴不阳地发来关切,俞任,你想清楚,人家还是孩子。 平时不希望亲妈说话这么直白,这会儿她的冷水泼得挺是时候,俞任心里那点热热的小苗头彻底熄灭,第三次发出照片证明自己没有荼毒孩子。 回酒店休息时,倒是小齐率先发来了越洋祝福,怕自己忙昏了忘掉。她问俞任是否还是单身?俞任笑,不算。小齐的沉默就像发生在当面,隔着WiFi和屏幕都被人瞧出,我认识那个人吗?祝福你们。 俞任说你认识,是袁柳。 这下隔着WiFi和屏幕的齐弈果简直被人听到了她的叫声,真的?!!! 真的。不知不觉地,从姑且不谈和暂时观望再到不如试试和无惧分手,再到现在。俞任说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面对袁柳时觉得自然而然。当然,她不是一个做得到位的年上,恋人军训晒大太阳时她没有去开房陪着她休息,她一个人在学校四处尝试甚至撞墙时,她也仅仅隔着手机在异地给点建议,她甚至一早就对袁柳说出感情的真相,早晚分手。 这样做很煞风景。俞任说,弈果,我不是个浪漫的人。仅有的那点儿春花秋月早被时间带走,我用冰中和她的热,用盾抵御她的矛,用所谓的理智消弭她源源不断的热情,终于,我们步入了这个让双方都还满意的现状。 小齐说,你有多爱她? 还没说过爱的爱。俞任不好意思道,第一个说出那三个字的人才叫了不起。后来人千年百年,好像讲不出比这更合适的表达。 她有多爱你?小齐又问。 我没衡量过。俞任实话实说,我习惯了,接受了,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之后生出贪欲,我想只要在感情中,人就免不了这样拉扯思虑。 我和她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也没说过话。但我就是很安心,就像她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俞任的话让小齐莞尔,恭喜你,彩彩。 晚上有些饿,俞任去便利店买了盒泡面,同时思索是明天再待一天,还是提前回柏州,并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于后天见袁柳。当然还可能面对柏州八婆团们的疑问:你那么着急地去了上海,结果连人面儿都没见到? 袁柳的消息在她注水入碗时发来,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柏州找你。 怎么了?俞任一贯这样宠辱不惊。 赵佳琪提前回北京了,孽缘再次开启。因为从学神嘴里得到一句话,你怎么拿自己和那些事儿比?睡了还不满意?袁柳在那头感慨,这俩纯粹因为认知参差过大,一个站在山顶上吹风,一个还在山谷里泡着凉水自怨自艾。 你呢?俞任的声音不复清冷,带了点儿穿针引线的缠绵。袁柳以为自己听错,我?我这就退房去火车站! 不着急。俞任顿了下,报了自己的酒店房间号。袁柳已经顾不上多问,喊了句我的天就让俞任等她。 今天温度只有几度,风大天阴,袁柳跑回学校换了蓝色衬衫外搭中长款呢子格子大衣,下面则穿了条露出膝盖到小腿的短裤,再踩上让自己得意的中靴一路奔跑。 这会儿不用打底裤保暖,时尚的袁柳从瑟瑟发抖跑到满脸是汗。 俞任为此等了快四十分钟,她不介意再多等。袁柳可能等了她好几年,她们已经慢下心神,降低调门,在日子中特殊又开心的一天从茫茫人海中冲出。 袁柳已经冲到了俞任面前,急躁地敲了两声门,就听到里面冷静的问声,哪一位? 我。女孩喘气。 门被打开,是俞任惊喜的脸,她和袁柳看到互相的打扮后都笑了,真美。袁柳赞。 很棒。俞任夸她的打扮,只是,冷不冷? 不冷。袁柳继续笑,眼睛却不觉湿润,其实她这会儿不该委屈,俞任不是来了吗? 关上门,她刚想说你几点到的?俞任已经压住她在门后,温热的舌尖熨暖了袁柳凉冰冰的唇和脸蛋,女孩很快回身,更热烈地欢迎俞任的到来。 俞任?袁柳的大拇指刮着恋人的脸颊,她眼睛里的疑问让俞任低下眼眸,别当我是圣人。当袁柳的舌尖被俞任咬了几口,她才懂,原来她醋劲不小。 第224章 呈现美好是对恋人的别样表达,但在热浪熏头时,袁柳觉得刚才那次折返换装浪费了时间。俞任没说她几点到的,也没更多的评价袁柳的用心衣着,她说,洗澡。 女孩说没带睡衣。俞任说自己带了,可能小一号,但勉强能穿。 勉强穿着小睡衣的袁柳走出淋浴房时,俞任正坐在床头呆呆看手机,抬头瞥见这红润的小脸,她伸出双手。袁柳坐下,任俞任抚摸自己的脸。这会儿俞任应该不是湿柴火,她是沼泽里的多脉莎草,她的口舌向来不说肉麻情话,她的手从来不会造次在袁柳的身体版图,但现在却湿润地造访袁柳的眼角眉头唇畔舌尖。 袁柳觉得她的认知错了:湿地未必不起火,燥热未必无水源。俞任的吻又湿又燥,刮撩得袁柳头脑发飘。俞任很久后才离开女孩,我是昨天晚上到的。 她准备一个人度过今夜,陪着她的是数条祝福信息,还有一杯反复冲泡的绿茶,另外有袁柳的语音,俞任,先祝你新年快乐。我马上十八岁了!哈哈哈哈哈。 那么热闹的语音,落在何等安静的房间。怪不得,袁柳觉得俞任的亲吻里有不知足的陌生的占有欲,想给我一个惊喜? 嗯。不过,现在这个惊喜依然有效吧?俞任问。 我还是觉得遗憾,除非袁柳得寸进尺的本领继续发展,还有没有更大的惊喜?她盯着俞任的眼睛,恋人清亮的眼珠氲上抹羞涩,但年上的威严立即回归,她推了眼镜,我考虑考虑。 袁柳这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拥有她。 她替俞任摘下眼镜,在这片叫俞任的沼泽地上慢慢跋涉。因为忐忑,所以亲吻得似乎均匀而柔和。因为心跳过快,她又不断地深入戳绕进俞任的口腔。她觉得自己是柄烤热的刀,俞任是熊熊燃烧的火炉。俞任没空考虑,因为袁柳将她压在了枕头上。 她被总监格劳瑞啊精心设计的发型,她为了今晚见到袁柳而偷描的眉尾,她不太使用的腮红和淡蓝眼影,还有她那朱砂橘色的唇,都化作了燃料。袁柳尝了又尝,看了又看,最后又忍不住开启下一轮浏览。 俞任心口像安放了快坚硬的乳酪,正被高温蒸软,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手捧住了袁柳的头,两人忽然同时停下衣料的摩擦,被这动情的瞬间惊讶住。 袁柳起身很快,俞任犹豫了下没去拉她,任女孩坐起解开不合身的睡衣。最后,一条光滑的又红得像鲜虾仁的恋人进了被窝。袁柳看自己起伏的胸膛,意志在那一刻更加坚定,我好了。她说。 俞任这时才想到,袁柳不是久经沙场的人,她用那点儿可怜的非实操技能壮着胆子,她交付自己,就决定任由恋人锐利或轻柔的攫取。她以为的交流,还像平常的恋爱那样,主动过了头后,就迎来被动的适应。 也脱下自己的衣服,俞任和袁柳并肩躺下,被子里的两只手互相鼓励般地紧握。随后,俞任侧身,一只手化作滑溜柔软的丝绸从女孩的肩部开始飘拂。 袁柳不是沙漠也并非平原丘陵。她是夜雪初霁后的一株柳,还没长出日后年岁能赋予她的烟媚色,也没抽出茁壮的枝条。她细弱柔和,被俞任拨开雪珠后像不胜春风,女孩缩起身体,一丝紧张轻轻溢出了鼻息。 可能不适合这样,俞任的动作停下,啄了下袁柳的鼻尖,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嗯都可以。袁柳心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交给她,信任她,跟随她,学习她 俞任笑了声,重新躺回枕头上,小柳? 袁柳嗯了声,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让俞任停下,我我可以的。袁柳说。 不是你可不可以,俞任今晚的眼睛好深,窜出了袁柳没见过的渴望,她拉着袁柳的手放在胸口,你听? 袁柳听到了和俞任的表情不相符合的汹涌。她张嘴,感觉自己的手在俞任的带领下浮动,指尖触到的新鲜的凝脂感。古人真的蛮讨厌,词句被他们说尽了。 袁柳又被俞任看得闭眼,便只用触觉和嗅觉继续跟着俞任,也许那儿是平原腹地,也许某处该留下自己的浓墨重彩,袁柳不禁俯身,她听到了俞任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响应。 手指的触觉还在蔓延,她像翻行春山间,山阴面的平坦,山谷间的和缓,山脊的绵延一直到深林中,袁柳愣了下,而俞任咬着唇睁开眼,她在年上的教导责任和恋人的默契期待中徘徊。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8) 袁柳眼睛忽然亮了,她纵深密林,寻找岩石峭壁上的那株独放的奇花。她的呼吸拖得长,在充沛的水汽中很快觅到目标。 俞任只觉得自己置身于结局难料的冒险,漫溢得越来越多的麻痒被她没说出口的爱意冲刷清洗,心理的满足远远超过感官的冲击。俞任心口的乳酪已经融化为泥水,她抱住袁柳的头,难以自禁地喊了声,小柳。 女孩听到,很快从密林回身游到俞任面前,侧拥着俞任担心地看着恋人,是不是弄疼了你? 俞任摇头,她看着袁柳动容的眼色又吻上,同时再次带着袁柳踏足腹地。 袁柳的呼吸顿时凝聚成热流,俞任感觉到升腾自两人间的雨水雪雹。她说不疼,袁柳的探索就更加密密麻麻。原来女孩懂得在契约上讨价还价,更懂在探索之旅中锲而不舍。俞任被她凿出了一汪汪清水,又被她扯拉成一片片浮云,还被她激荡成一声声低鸣。 当俞任察觉到久久缺席于五号电池功能的空白感和酸胀感,她抱着袁柳的背和她交换着呼吸频率。 这一刻两个人都没说话,理性出门,神识打烊,只有身体还在线俞任品味着和袁柳的意犹未尽,袁柳体会着脑海中的满足自豪。一切归位后,袁柳只问了一句,继续? 家门可以关上了,就留下感官这一位缺席很久的安静住客。俞任这晚发现自己的幸运不仅仅来自袁柳的心有灵犀,还有触觉同步。也许这不是个技术问题,它是腻乎乎的,也是清爽爽的。它让爱情的来处归处各自相安,只让两个人交换成同样的水温,蹚过所谓年上年下的年龄河流,把自己剥开,将对方安置。 不过也有点儿不和谐的。夜里两点俞任已经困得快睡着,袁柳还在不知疲倦地煽风点火。拉下袁柳的手,俞任缠抱着恋人,你不能这么无节制。 法律条文、理性逻辑这时就回到了袁柳的家中,这是互利互惠,用节制形容有点儿小气哦。 俞任笑出声,略微哑的声音扫在袁柳耳侧,我怕你累。她帮女孩揉起手腕,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 有几天?袁柳兴奋不已。三天?四天?你自己做老板也有年假的对不对?那就是一周。她开始回忆课程表,下周一上午军事常识,周一下午法制史她还在计算时间,俞任的指尖抚着袁柳浓密的发丝,她觉得这种场合说那些甜软可口的话还是轻浮。动情后的心情是真,但心情要化为现实却还有很久,也许无法实现。 俞任的惆怅被袁柳听见,女孩说好,不着急。 那便关灯休息,过了会儿,袁柳小声喊,俞任? 俞任答应了,也没问怎么着。袁柳搂得俞任更紧,谢谢你的惊喜。她好像没睡意,还在自说自话,我为友情牺牲了爱情一天。 俞任,以后放假我都要把时间提前规划好。俞任,我好喜欢听你刚刚的声音,比平时还漂亮。俞任,你想我,我很开心 俞任?为什么我没有? 她的俞任亲上嘴角,因为我年纪大了。 你骗我。袁柳笑,是不是因为我人鱼线还不明显? 不是。是要你借助于我对身体有更多的理解,是希望在你听到身体内的呼唤时才会说,我好了。 可我准备好了。袁柳困惑,我不怕。勇气占了上风。 俞任的身体忽然麻住,她像听到十年前的自己发出的稚气声音,我不怕。时空像调皮地做着什么接力游戏。 女孩子身体二十岁左右才发育成熟,再等等,对你有好处。俞任直觉不是今夜,袁柳想了下,那你是多大时? 俞任的脸蛋在黑夜里灼热,嗯二十左右吧。 比较了下,袁柳才点点头,那我就等到你那么大时。 不是一字头就好,俞任心里吁气。而袁柳见她已经聊精神了,再次凑过来,俞任?这是另一种请求? 这个有瘾。袁柳说。俞任轻轻敲她的头,胡说。腰却在袁柳的磨蹭下又开始软,女孩勾住她的舌头后亲吻了很久,最后坏坏地在俞任耳边喊,姐姐? 俞任唔了声,一小串暗泉从身体内打通了般,她埋头在袁柳肩下,你挺混蛋。 再一次,袁柳又给她带来隐隐期待的危险,继续? 第225章 丰年买了宿海爱吃的烤鱼往海派一剪慢慢走去,老远看到有人在店外探头探脑,她快步走近,轻,喊,毛阿姨? 毛信霞愣住,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不放心小海这边生意,自己的店关了后过来看看。 而宿海还在店里忙,最后一位客人九点半到的,试探性地问还能不能做头发。副总监做了个手势请她进门,做的!虽然今天也累,但她脸上的热情感染了客人,说自己问了两家店,人家一听要剪还要烫就让明天来。 不好意思啊,要耽误你晚下班。客人说。 宿海帮她洗完头发现门外站着亲妈和女朋友,她喊了声,在外面待着不冷吗?快进来吧。 总监看到毛信霞时就逗笑,妈,是不放心我的生意?再看到丰年时不自觉羞涩了下,哎呀坏丰年,你又给我带吃的了,我都胖了。 丰年看着手里的打包盒,作势转身,那我带回去和俞任一起吃? 你回来!大姑娘差点急得跺脚,我饿了。 坐在理发椅上的客人轻声啊,那要不,你先吃?又补上一句,真不好意思。她说今天晚上家里有事儿耽误了,明天一早要去省城开会,但这头发被家里人嫌弃了,鸡窝铺稻草。 不急不急。大姑娘指着沙发让亲妈和丰年坐下,我先给你剪好。 毛信霞就看着女儿专注工作,觉得她这手艺没退步,反而还多了不少自在从容。行云流水一套走下来,她心里也暗暗点头这孩子以后饿不死了。 她又看副教授,丰年的薄唇也沾着笑意看宿海,镜片后的眸子看得认真,倒八字眉也舒开。 发现镜子里的顾客和毛信霞都看着自己,丰年端起杯子,看小海剪头发挺享受。副教授默念李白的塞下曲,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此情此景在外面微雪天的衬托下还有点儿应景。 阿姨,你觉不觉得这样的小海像剑客?丰年和镜子里的宿海对笑了下,扭头看毛信霞问。一代目总监眼里都是自豪,我家小海不是做妈的吹嘘,这命里就该有把剪子。 她又问丰年俞任怎么最近不去她店里坐坐,还问丰年什么时候当教授,家里催着找男朋友了吧,大学分房子没丰年耐心,说等俞任她们年前忙好一定去阿姨店里剪头发,小海是剑客,阿姨您就是开派宗师。 当教授则遥遥无期,要在自己这个内聘两字正儿八经去掉后再等五年,还有别的论文课题带硕士生的条件等等,在教书这事儿上,我还是个学徒工。丰年谦虚,毛信霞追击,男朋友呢?房子呢?她没注意剪头的女儿眉毛已经皱了皱,妈拖长音调的大姑娘有提醒的意味,让毛信霞别这么八卦。 毛信霞则及时收声,将对丰年一个人的担忧发散到她们这一辈的群体性忧虑上,带着历史的眼光和深沉的语气叹道,说来也是,你们这帮孩子怎么个个都不着急? 小印已经三十出头,小白和俞任是不是二十八九了? 丰年纠正,白卯生这人属兔的,她过完年就得虚两岁,三十一。俞任才二十九。 都都这个岁数了,就没看到她们谈恋爱,这天天忙什么呢。毛信霞不解。 忙着搞事业呗。妈,你不会盼着她们一个个地谈,谈一个生一胎吧?宿海再次看妈妈,别操人家的心。大姑娘挤兑得妈妈脸红,你这孩子 说了好一会儿婚恋,一直沉默不语的客人开了口,恋爱结婚生孩子不是每个人的必选项,她们愿意承担的才能心甘情愿一直走下去。强扭的瓜非但不甜,可能还要烂。 也是。毛信霞又坐了会儿,她示意丰年出来说点话。丰年随她出门,听毛信霞问,小怀,你知道小海谈恋爱的事儿吧。 丰年的脸猛然红了,犹豫了下,说不知道。被毛信霞不相信地盯着眼睛,她偏过脸扶眼镜,阿姨,这事儿得小海告诉你。 她不说,死活不承认。毛信霞说她哪回谈个男朋友不是非得搞到天下皆知?这会儿忽然凉着处理,我觉得不简单。我担心她被什么年纪大的社会阅历丰富的老男人给骗了。现在人你也晓得,专挑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下手,臭不要脸着呢。 丰年的脸又开始白一阵红一阵,小海见识多,人也高大健康能打,一般人还真占不了她便宜。 这倒是,她就这个头身板让我放心,不打进派出所或者ICU就是别人幸运。毛信霞说麻烦你还挂记着她这个朋友,小柳去读大学后这孩子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幸好你回来了。 应该的。丰年笃定而真诚,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又等了一个半小时,沙发上打瞌睡的丰年才听到宿海喊自己,好啦。大姑娘已经送走了客人,不复人前的强悍,整个人就跟条大羽绒被般罩在丰年身上,缩腿,蜷身,歪在丰年的脖子里,我累了。 丰年心疼,这种以后可以不接吗?太晚了。 我要积攒熟客嘛。刚刚这个客人不讲价的,豪气咧,又满意我的手艺,说下次还来。哦,还给我名片,说我可以去她那儿五折做牙齿保养。宿海说这还是个牙医呢。 正说着话,她就捏丰年的下巴,坏丰年,我妈说什么了? 丰年一五一十道来,大姑娘不住地点头,对,别告诉她。我倒没什么,但她这人这嘴巴我担心没把门,说漏了对你不好。我们家坏丰年好赖是个教授。 内聘副教授。丰年看着宿海洁净的额头,亲在她宽阔的眉心。 坏丰年,我累了,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家吧。大姑娘又来胡搅蛮缠。一如她们在家里一样,一米七八的身高要一米六八的丰年给她公主抱。知道丰年抱不起来,但她就想看看丰年鼓腮帮子使劲儿的窘态。 果然丰年无奈,小海,我我真的抱不动,这样,咱们打车回家好不好? 回家干什么啊?宿海表情天真,眼内的笑容颇为玩味,谁说的,第二天有课头天就要收心,十二点前必须睡觉。你看,现在都十二点半了,我还有夜宵没吃呢。 丰年凝目看宿海,最后点点头,小海,我觉着我一直小看了你。她凑到宿海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大姑娘张嘴愕然,你你怎么这样啊?坏丰年,你还怪不要脸的。 你妈妈刚才在外面也说了。丰年拉宿海关门,两人在夜色中前胸后背贴一起骑着电驴。宿海有点困,在丰年身后嘀嘀咕咕,坏丰年,你别管我妈说什么。 嗯。丰年抽手抚摸了下大姑娘的手背。 坏丰年,你妈妈也别让她知道。大姑娘不放心宋绘香,她和你住一块儿你不自在,我就挺烦这事儿。 没事。丰年温和地说,她馄饨铺在老地方开不下去,去老城区找了店面。我给她补了几万块,她总算消停了阵子。 可不能以后老拿钱打发啊,你赚钱又不容易。大姑娘噘嘴,坏丰年,你就是特别好说话。 丰年笑了声,你不愿意我这么好说话? 宿海的双腿贴紧丰年,我就喜欢你好说话。小时候她要什么丰年就买什么,只要她兜里钱足够。长大了她才知道丰年这叫温柔,但小柳说这也有点儿中央空调的危险。大姑娘就拽着丰年的卷毛问,你调过谁? 你问正儿八经的?丰年说只有宋姐。 不正儿八经的呢?宿海追问。 丰年沉默几秒,都过去了。说了会让事态复杂但无济于事。 那我知道了,估计有俞任姐姐对不对?宿海第一句话让丰年咂舌,要不你怎么老陪着她来城中村呢?第二句话又猜出答案,印秀姐姐?要不你怎么老对白卯生不阴不阳呢? 不是我想不阴不阳,丰年解释。 因为你控制不了。大姑娘猜出答案后在被窝里闷了会儿,算了,我不和你生气。你眼光挺好,喜欢的都是大姐姐小姐姐,就我比你年轻。这事儿才算翻篇。 宿海的头此时在丰年背后因为瞌睡滑了下,她睁眼,还没到? 快了。丰年将车开进小区车库,提着夜宵和大姑娘一起上楼。她的另只手紧紧抓着宿海的,小心台阶。 我又没怀孕。大姑娘笑,进屋后却不忙着吃烤鱼,整个人又像八爪鱼缠着丰年倒在沙发上,坏丰年,小柳说她和俞任姐姐老要分居,但会保持新鲜感。她言下之意是不是咱们天天腻着就没新鲜感? 我没文化。大姑娘还一直纠结于这点。 丰年的眼镜被带歪,被宿海扶好后安静透过镜片看着大姑娘,文化不只在字里书中。还在你的处事态度中,在你面对这个世界的姿态里。 你说仔细点儿。宿海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做屠格涅芙娃那会儿,搬砖都说出了花。有什么不开心的和你叨叨两句,你马上就帮我理顺了。 你简洁但不简单,你专心致志地从事自己喜欢的事儿,一门心思对着喜欢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你,小海,阳春白雪书里太多,我读过不少。但还要时时对着你掉书袋就太没劲了,那不是文化的体现,那是一种无知的傲慢。副教授说咱们俩对的是脾胃,不是文化学历。 那有天脾胃对不上了呢?你要是遇到更对脾胃的呢?宿海在丰年脖上吐出黏湿的气息,怎么办?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79) 这么说我像在骑驴找马?丰年吻大姑娘的脸颊,小海,俞任有个观点我很赞同。 承诺只是当下有意义,生活却太长了,太浅了,又太深了,承诺对生活而言只是系了根红绳,你可以烧了它,剪断它,扯掉它,甚至因为时间太久,它自己磨烂后自然掉落。所以承诺不用太当回事,但能表达此时此刻人的心情。 我不会骑驴找马,对我而言,小海就是本足够精炼、值得我反复诵念琢磨的书。丰年说要是遇到更对脾胃的怎么办?那会儿我脾胃弱了,可能就服你这贴药。 大姑娘的眼睛扑闪着,你这和没说一样,可能 可是啊,我不想猜着可能和你谈恋爱,也不愿意在以后老是想,那会儿要是怎么怎么着就好了。宿海说这两个玩意儿挺毒的,可能、如果、要是这些想归想,该做的还是得做。她强忍着哈欠,坏丰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比躺你腿上打点滴那会儿还要喜欢。 我知道。丰年察觉到宿海更加缠人,她更体会到自己从一条狭长的小溪流向广阔的海面:她从小到大习惯了的收缩、狭促、埋怨、不甘、迷茫还有挣扎,在这一刻都舒展开来,柔化下去,圆圆润润地被身边的女孩接纳,被她吸收吐纳,被她温暖轻拥。 丰年笑时,宿海却看着她,你不说句好听的? 真要说,上下几千年,从荷马史诗到诗经歌赋,丰年能说出好多句好听的。不引用先人的话,丰年也能原创出不少。她的眼睛忽然沁出两汪水,我说不出。 宿海叹气,看你上课那两片儿嘴就没停过,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笨呢? 丰年咬住她灵活而埋怨的舌尖,像要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般迂回缭绕在宿海的感官中。大姑娘抽回,你真不要脸。 小海,要是有一天,只有不要脸才能和你在一起,那这脸我就不要了。丰年笑了,却看到大姑娘眼里像升腾出股烟雾,她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嘿,这句好听。宿海回神,坏丰年,那你继续不要脸吧。 正文完结 袁惠方最怕过年前后的走亲访友,这些年她防着人家五分,有点儿脾气的亲戚和她往来就揣着劲儿,走过场吃顿饭,说说生意谈谈孩子就算完事儿。图什么呢,大约图各自病歪歪躺医院里时有人去看看,最后先去的在躺殡仪馆里等后到的,撑个人场。 不揣劲儿的亲戚来的都有所图,有要她帮忙塞个人来饭馆打工的,这还算好事儿。更多的在背后盘算她的房子门面生意,觉得这孤儿寡母的现在就需要个人场不是给袁惠方介绍老伴,就是要提前让袁柳相亲。这些姑且都算古道热肠。更有直接了当来借钱的。袁惠方拉得下脸,他们也就骂得出口,抱着钱住棺材吧。 袁惠方送走心里骂她去棺材的亲戚,脸上的笑容还勉强挂着,但在看到门外的俞任时那假笑立即润上了真情,笑得格外真切,小俞啊,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将礼品放在一边,俞任说这哪里是客气,应该来看看阿姨。人家袁柳都看了自己老母数次,她可更不能落后。再说,现在关系继续牢固,日后出柜翻脸的概率就能降低。 我年前就放这一天假,等后天小柳考完试回来又忙得不着家了。袁惠方拖着不便的腿脚给俞任泡茶,这个俞庄茶叶特别好,我都舍不得给一般客人泡。袁惠方亲热地拉俞任的手坐下,还是那三句开场白,你看看你,多好的姑娘啊。 谈了男朋友了吗? 生意还好吧? 俞任还是如往常一样一一作答,不料袁惠方今天客套得不太长,话题立即转到袁柳身上,这孩子样样学你,考大学也算争气,我本来该放心。可袁惠方这事儿闷心里谁都不敢说,连老闺蜜毛信霞都不敢提,但对着袁柳和自己都信任的俞任,她眼睛湿了,她她怎么就不喜欢男孩子呢? 袁惠方反思过女儿的成长历程,觉得在城中村时家里就只租给女租客,只有刘茂松那一个男人,还是个烂泥污糟的货色,也不怪她瞧不上。 打小玩到大的也都是你们这班姐姐,个个长得好看,做事学习样样出色。袁惠方说这话时眼睛提溜了下,重新打量起俞任这是袁柳出柜后帮她养成的疑神疑鬼的毛病。女儿从小到大的玩伴榜样她全在心里比较了几遍:小海学习不好,第一个应该被排除。因为小柳从小爱学习,应该喜欢学霸。但是小海个头高又老护着小柳,这两小无猜就说不准。 这么多女孩里,小白卖相最好。但小柳应该和她交往不多,毕竟回家从她嘴里就很少听到提及。 小印几年没个消息,回柏州后一门心思做生意,应该只是小柳的普通姐姐。 远在美国的文曲星博士应该也不是小柳喜欢的,再说了,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谈?谈上了也必须得分。 小怀就更不对,她对小海可好了,还在北京照顾过小海,和小柳的亲密远比不上俞任的。 那个同学赵佳琪和有段时间老去店里吃饭的章若荟也不是,因为小柳多次否认过。这孩子主意大,可有一点好,大事儿不会瞒着自己。 那就剩下俞任。毕竟送袁柳大学开学那次,袁惠方哭得厉害,俞任泪洒得也不少。她那会儿心里还感动这个姐姐对妹妹真情实意。袁惠方看俞任清润的眼神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心里暗叹念书好气质就是不一样,坐得住,端得稳,她说,喝、喝茶。 俞任问,如果小柳真不喜欢男孩子,那您会怎么办? 袁惠方一口茶费力咽下去,我不晓得,总归年纪大了些她会改主意吧。她说这孩子不是开玩笑的,回回电话我还没提,她就堵我的话,妈别问男朋友的事儿,我还是那个态度。 我总不能给她五花大绑送到花轿里吧?袁惠方说她就是见识太少,现在也才大一,以后碰到的人多了,遇到优秀的男人可能就回心转意。她说这话时,俞任的眼眸垂着,表情有些惘然。 忍住替女朋友再次出柜的念头,俞任坐了半小时后告辞,不顾袁惠方的吃饭挽留,过几天,我们大伙儿一起去您店里吃。俞任说她妈妈明年退休,最近有空就去松杨乡下老家监督装修,打算有空就去那儿养老。我正好今天要开车送她,怕来不及了。 俞庄呐?袁惠方听到八卦,俞锦前些日子说,她爸妈将柏州的房子卖了给儿子还了贷。一家人又搬回去住了。他家那个转让出去的茶园是没辙了,这要靠什么活呢?难不成吃低保? 俞任若有所思,幸好小柳幸好您才是小柳的妈。 袁惠方也怔了下,心里溢出丝感动,瞧你说的,我不心疼她谁心疼。她看俞任的眼睛,那里明明隐了句话,还有我心疼。 俞任出门前让袁惠方小心门槛下的小台阶,阿姨,别送了。好好休息吧。 袁惠方则目送她进了电梯,觉着这女孩虽然和她认识了十几年,但依然有些神秘。她的确热情贴心,但逢人像藏了几分锋锐,有些话不愿意说透。 这就是当过官的啊。袁惠方叹。 俞任买了些给爷爷奶奶的礼品,再转道去茶馆取准备好的礼品盒。车刚停下,就见窗外有人喊她,俞任? 她摇下车窗,笑,阿姨好。喊她的是赵兰。 赵兰这几年和俞任短短碰过一两次面,每次心里还没过去当年那拆小情侣的尴尬事儿就说不出更多话。而俞任已经下车,惊喜地问,您也来茶馆坐坐? 这不是卯生她师傅过年要备点礼品嘛,她忙,我替她来看看。赵兰看到俞任还是感慨,你时间一下子飞走了,你真的女大十八变。当年那个礼貌清秀的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成熟的气质,待人还是这么温润有礼。赵兰和俞任进了茶馆,问,你妈妈还好? 今年七月就要退休了。俞任说她挺好,就是犯愁退休后干什么。又想去民营医院返聘,又想回老家陪爷爷奶奶。 都有这个过程,折腾两天就习惯了。赵兰说卯生她师傅还不是也闲不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干得一身劲。她三句不离卯生她师傅,听得俞任微微一笑。 最后赵兰还喊俞任,没事儿去家里吃饭啊。 俞任欣然答应,提着礼品开车道别。赵兰看着女孩在车里的侧影,又想到了印秀,我卯生这是傻人傻福,都碰上了,多好的姑娘。 俞任被人称赞多好的姑娘,在车上却被亲妈俞晓敏训为妖怪。俞晓敏说她要隐居在乡下,省得成天看见俞任心烦,看不见想到她的事儿还烦。 你究竟招惹过多好姑娘?俞晓敏说她们眼睛还瞎得挺一致,就你这窄平身板儿冷清脸还喜欢,钟意你什么啊? 我不知道啊。俞任带着笑腔回答,聪明?通透?会读书? 说聪明,人家小怀那才叫聪明,你别不服气,谁让你不去读北大?俞晓敏说,通透?你们这班子孩子,没一个通透的,都傻了吧唧,也就仗着现在年纪轻。 现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即便还在一起,那可不就是左手摸右手了?哪儿有感觉?俞晓敏说所以啊,还得有个孩子。夫妻、妻妻之间都靠不住的。 妈,你懂得还挺多,哪儿学的啊。俞任给母亲递上保温杯,喝点水,慢慢说。 她真这个态度,俞晓敏还就不说了。她撑着下巴气呼呼地看窗外,过了半小时才问,小柳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俞任说。 那你陪我在俞庄住两天,我让人在家里院子装了个烧烤棚子,这住乡下不好买吃的,怎么着也得自己做不是?俞晓敏说完静了会儿,小柳喜欢你什么? 嗯我不知道。俞任还真没问过袁柳。 你喜欢小柳什么?俞晓敏说。 她懂我,她的喜欢干净剔透,全心全意。她又特别有灵性,聪明,坚韧俞任滔滔不绝,俞晓敏哧,你还喜欢她肉嫩脸好。 女儿红了脸,竟然还嗯了声,这也是事实。 说好了啊,住两天。俞晓敏再次提醒俞任。 女儿不吭声,心里还在绸缪什么,妈,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俞晓敏大白眼甩过来。 其实她今天考完最后一门,晚上就回柏州。俞任说有些时候,不得已要留点时间空间给彼此,所以对外宣称后天。 我谢谢你,我是外。俞晓敏马上想到了什么,彩彩,可别我这做妈的没提醒你,人家孩子还小啊,你不能啊,知道不? 知道。俞任憋住笑。 知道什么?俞晓敏说她妇产科的,一贯反对小孩子过早进行性生活,但看你不像忍得住的,你忍不住她就辛苦点儿。但是你得让她忍住,听懂了没? 俞任笑出声,点头时车开到了俞庄的大路外,前方却放置着路障不让车辆通过。娘儿俩下车问,这才知道这几天俞庄里修路,青石板路要扩成柏油两车道,好方便各家车辆出入。 就那三座牌坊,挡住了,就得拆啊。施工的师傅叼着烟,但是村里有些人不同意,说这是老祖宗的脸面。妈的,扯皮了几个月,还搞出什么文物保护。不就他妈几座石头桩子嘛? 那还拆不?俞晓敏踮着脚,发现牌坊附近站满了人看热闹。 拆啊。村民投票决定的。祖宗事儿再大也不能碍着活人不是?但是得复原。师傅说,这要放几十年前,破四旧也给他们砸了,不晓得怎么留到现在。大概为了以后搞旅游开发骗钱吧。 俞任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这时师傅说,哟,开始拆了。吊车也开过去,有工人开始绑上面的石横梁。俞任看着最近的那座贞烈牌坊,转身爬到车顶盘腿坐下。 俞晓敏回头,彩彩,你这是干什么? 看热闹。俞任招手,让妈妈也过来试试。俞晓敏犹豫了下,也爬上去坐女儿身后,我打小就看那个贞烈牌坊不顺眼。 我也是。俞任说,拆了还要复原。就算全拆了,有些人心里的牌坊却死死盘那儿不动弹。 还觉着光荣呢。俞晓敏哧。 复原后,我和印秀搞俞庄旅游项目开发,就专门培训解说员,把这牌坊的负面作用好好宣传,当个反面教材。俞任轻轻地说,她回头看着吃惊的俞晓敏,总该做点什么吧? 手里现在捏着俩钱,就拿来做点儿过去文字也做不到的事儿。俞任最后帮俞晓敏拿下礼品,辛苦您走回去,妈,过几天我就回俞庄,我可以带小柳吗? 俞晓敏迟疑了下,那也要收敛点。 俞任的车从盘山路上缓缓驶下,远处的牌坊已经被拆了顶,近处的茶园规整壮阔,高处萦绕的云雾中露出了日头,低处方向盘前的手机却在嗡嗡作响。她接了视频,袁柳的脸在糊画质中卡了几下,随后立即鲜活起来。 俞任,我刚考完,收拾下就去高铁站。袁柳笑,你在开车呢? 嗯。俞任说正从俞庄回柏州,下山中。 那,你开车,咱们见面说。嘿嘿。袁柳说不能影响你。 俞任将车开到开阔的道旁,停下后看着袁柳,你说。她温柔的语气让袁柳眼神软下,我我妈刚来电话,问,是不是你? 俞任的心脏突然被高高提起,她抿唇,嗯? 我承认了。袁柳凑近屏幕,对不起,我觉得那时候承认更好,因为我妈的语气没那么强烈,也没不满。我不介意藏着掖着,可我妈如果同意,你心里会好过些。 恋耽美 远近高低(GL)——半吐云(180) 俞任表情平静,眼睛却渐渐潮湿,她怎么说? 她说,你是个好姑娘。袁柳压低声音捂住嘴,俞任,她虽然没反对,可还抱着我什么时候就开窍的念头。 听到这个我心里有点舒服,但也晓得有些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俞任,我妈说的开窍是不对的,那是设置一个死板的界碑让人去够,就像俞庄那三座牌坊一样,教人念书光宗耀祖,教子孙孝顺,教女人服从。 俞任,你还记得咱们在白卯生姐姐家里谈过坐标吗?袁柳处于和母亲交谈后的兴奋状态,她看着微笑的俞任,吐了下舌头,我太高兴了。 嗯,记得。女孩那时觉得通过坐标a点探讨俞任的过往,但现在和未来依然不定。俞任问袁柳,你觉得现在这个坐标确定了吗? 依然没有。袁柳专注地看着俞任,你不愿意被圈定,也不愿意拿这个坐标系标记我的位置。你对我的未知未来保持开阔的包容态度,对不对? 俞任的胸膛深深起伏了下,她此刻只想抱着袁柳,是。 投入未知并非放弃过去和现在,也可以站在未来发掘过往的更多涵义,不断丰盈我们的生命。袁柳说俞任,你从来不对我提那三个字,但我感觉得出来,它们的比划很重,色彩很浓,架构很稳。 俞任,我和你的坐标只能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定义。现在太早了,是我过去考虑事情太死板。俞任,我们在长长的星河历史中可能只是两个数字,两粒微不起眼的姓名,可我只愿意和你一起奔赴生命中属于我们的未知。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努力让周围的人认可我们,他们的态度也是种未知。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世界,我像是一块块散落的碎片,不同的人和事帮我找到了自己。你是最亮最大的那块水晶,让我知道了自己被宽广的爱包围着。 俞任,我是个很难的命题,我今天就没事先和你商量,向我妈妈坦白了。 因为你让我安心。袁柳说,为什么这样?俞任,我面对你总是唠叨个没完没了?还越说越说不清。 俞任望着袁柳笑,说不清才好。要是早早说得清,我可能也不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俞任打了双闪下车,看着四处的风景,她发现二十九年来,这是她最为愉悦的一天。 小柳,我很开心。俞任和手机那头的恋人说,我像一条船,抛锚定港,又随时可以起航了。 空荡的山路间,俞任朝着天大喊了声,脆亮的声音回荡在远近高低,快点去火车站,我要接你了。她笑。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这篇文的太太们。可能故事还可以写更多,如果后面我整理好思路,会写几篇关于各个cp的番外。 俞任启航了,故事里的人也先后启航。我也是,咱们新文见。 最后祝福大家中秋佳节愉快。能阖家欢乐就阖家欢,这会儿阖家欢不了的,您自己偷着乐。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