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奉旨宠妻》 第1页 [古装迷情] 《微臣奉旨宠妻》作者:可口丁乐【完结】 文案 四年前,姜凌是最受宠的公主,指着刚得了状元的计长淮,对父皇说:“儿臣要嫁给他!” 结果计长淮请命调往西疆,吹了四年冷风。 京中都道,计长淮宁可去边疆受难也不做驸马。 四年后,姜凌受封长公主,但却一无所有,甚至要被迫嫁人。 已经是封疆大吏的计长淮调回京城,做了户部尚书。 众人便说,这是计长淮回来报复她了。 但姜凌被赐婚当天,计长淮却拿出先皇遗诏,问她:“殿下,四年前的婚约可还作数?” 姜凌:哦?你谁?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凌,计长淮 ┃ 配角: ┃ 其它:预收《去他的皇后,不干了》《权倾以囚金枝》求个收藏 一句话简介:最会算钱的x最会花钱的 立意: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念,自强不息 第1章 翡翠 初冬,天色阴沉,颇有飘雪的意思,但午后阳光劈开雾气,又恢复一片晴朗。 今日皇帝在广安宫设宴,宴请邻国金纣来使,群臣携亲眷入宫,一时间好不热闹。 “听说了吗?计大人回京了,今天还要来参加宫宴呢!” 广安宫前一群贵女们先落了座,宫宴规矩虽多,但皇帝还未到大家就轻松些,讲着一些趣闻。 “可不是嘛,那边都听说在西仪门口遇见了。”蒋家姑娘在京中消息最灵通,得意洋洋地和众人们分享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听说这计大人一表人才,那金纣的公主还急着求亲呢!” 这京中近来最火热的便是这刚从西疆回来的计长淮,曾是状元出身,又在西疆做了封疆大吏,功名赫赫,长相出众。 守了四年边关从未回京,这一回京也是引起一阵轰动。 “不过可听说这计大人可戴着一侧眼罩,是不是伤了一只眼呀?” “应当是呢,不然怎么会戴着眼罩呢?” 只是坐在隔壁的姜凌“呵”了一声,不自然地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 “真的?”隋家三姑娘隋婷婷也坐在姜凌的旁边,不禁好奇问了一句,倒也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她是姜凌的表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没什么好避讳的。 要说这京中对计长淮的事情的了解程度,姜凌可算是权威。 姜凌睇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真的。” “啊?”隋婷婷咧了一下嘴,“可惜了可惜了。” 她确实是没见过那计长淮,应当说是京中没有多少人见过,毕竟他一中了状元之后就请命去西疆了。 “是说眼罩是真的。”姜凌又补了一句,嘴角不自然地抿住。 时隔四年,她还是无法做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隋婷婷就有点纳闷了,眼罩是真的,那除了是伤了还能有什么原因遮住呢? 她见姜凌心情不太美妙,因为没敢多问下去。 但只见那边隔壁还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蒋家姑娘继续说道:“就算是伤了一只眼又如何,论人品、才貌、学识,哪一样不比京中的这些公子们强?” “就是,听说那金纣的公主看上了计大人,说是计大人不娶她,那金纣就不通商,那你看怎么着,那不还是让计大人谈成了吗?” 那边谈得火热,全然不见隔壁一桌姜凌铁青的脸色。 “金纣公主算什么呀?”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不顾及姜凌,从那一桌挪到姜凌身边的是永怡长公主,也就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她摇着团扇看向姜凌刻意地说:“你说是不是呀,皇姐?计大人连你的亲事都敢拒,金纣公主又算什么呢?” 永怡的话音一落隔壁桌像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曾经那么一段往事。 当年计长淮是皇帝钦点的状元,姜凌曾经在大殿上直接指着计长淮和先皇说:“儿臣非计长淮不嫁!” 结果计长淮转头就请命直接调往西疆,此后四年间再也没回来。 京里头都说这计长淮是对姜凌厌烦透了,不然这四年的功绩和计国公在朝中的影响,早就够了进京升职的履历。 一桌贵女想起了这件事,本是碍着姜凌的身份,不敢大声嬉笑。 但永怡长公主现在可是皇帝的亲妹,她挑起的话头明显就是指向姜凌的,她们自然是可以跟着附和笑出声来。 提起“计长淮”三个字,姜凌手中握着的帕子紧紧被攥住,见是她坐过来,轻哼一声,她本是不想搭理永怡的,和她白费口舌没有意义。 “不过可听说西疆美女众多,这四年来计大人怕不是身边美女如云,指不定这次回京能带回个夫人回来呢。”永怡摇着扇子,脸上的神情十分傲慢,看向姜凌的眼神中的挑衅,肆无忌惮。 永怡素来与她关系不好,原先父皇在世的时候,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永怡总是因为这个针对她。 等到三皇兄登基以后,这一下情势就逆转了,姜凌成了无人问津的长公主了,永怡的奚落自然就更加放肆。 “本宫可怜的皇姐拿什么去争呀?难不成单靠这张脸吗?” 永怡话里十分刻薄,姜凌在京中有倾国倾城之姿的盛名,那么一说仿佛就是在问你除了有这张脸还有什么? -- 第2页 恰巧今日姜凌穿了一身朱红金丝百蝶宫装,在一众人中格外出众,都说她与先皇皇后相似,那青黛细眉,杏眼含春,恐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妹要说这个。”姜凌听到这事不免笑出声,掩唇看向永怡,“那确实,本宫拿什么去争呢?” 姜凌抬起的右手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那只翡翠镯,在永怡的眼前晃了几下。 她勾了勾唇角,缓缓说道:“本宫虽空有美貌——” “但还有金钱呀。” 永怡:…… 隋婷婷非常配合,看见了姜凌手上的翡翠镯,立刻“呀”了一声,“殿下手上可是金纣的金玉翡翠?!” 隋婷婷那么一喊,隔壁的蒋姑娘也看了过来跟了一句,“听说这金纣进贡的就这么一只殿下是从哪来的?” 永怡惊讶地瞪了一眼姜凌手上的翡翠镯,金纣的金玉翡翠现在在皇后手里。 姜凌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表姐好眼力。”姜凌抿了嘴唇,笑道:“哎呀,这得来的可不容易,承碧楼这个月的榜首才送这么一只镯子,往后可就没有了。” “这料子虽然比不上贡品,但也不差。” 承碧楼是京城城东的一家有名的戏楼,姜凌一直是那里的常客,也一直霸占着榜首的位置,没人能知道那榜首会送些什么东西。 毕竟谁能和姜凌比财力呢? 隔壁的姑娘们纷纷凑到姜凌身边,都想看一眼那金玉翡翠着长的是什么样。 金纣是今年才和东瑜通商的,那金玉翡翠可真真算得上是稀罕物件。 姜凌手上的那只通体雪白,一侧嵌了一点碧绿,迎着烛火看去还飘着金丝。 姜凌的手腕很细,但那镯子又十分合她,显得温润洁白的肌肤更加通透。 永怡被一众人挤到圈外,顿时一阵生气,嗤笑一声。 不就是母族是从商的吗,这么肆意挥霍,等哪天没钱了就好笑了。 姜凌看了永怡的神态,自然是知道这好妹妹是想的是什么,吵了这么些年,彼此都很熟悉。 不过姜凌的母族是做这北域十三国的生意不说是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 孙辈儿就她这么一个孙女,而且又在京中,母后和兄长去世的早,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自然给的就多了些。 姜凌举着手让一群人围观了一会儿,也是累了,总算快要开席才安静了下来。 隋婷婷抿着茶水担心地看了一眼姜凌,那手上的金玉翡翠倒是好看,她也进宫之前端详了好一阵,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关于那位的事情。 她看了姜凌几眼,总想提起话茬,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出口,抬起的手放下又抬起来。 “想问什么就问。”姜凌见她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哪有一点儿将门之女的干练的样子,直接问了出来。 隋婷婷四下看了一圈儿,这才贴了过来,小声的问姜凌,“一会儿若是看见了你没事儿吧?” 她还有记得四年前计长淮去西疆之后,姜凌找她哭上了半个月,好一阵都没缓过来。 “那能怎么样?又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人呢。”姜凌抿了抿嘴,看向了别处。 宫宴前殿坐着的是皇帝,太后以及后妃们,殿前为大臣们设宴。 为了照顾未出阁的姑娘和夫人们,特意将她们安排在了侧殿花厅,也有个话说,免得受凉。 所以见一个大臣还是不容易的。 姜凌向窗外望去,院中百官已经落座觥筹交错,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更何况四年过去了,足以改变一个人,她现在搜寻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零零碎碎,好似很难拼凑在一起。 只记得他来京城的那天也是初冬。 姜凌仰着脸问他:“你不是说你最痛恨京城了吗?” 那个人好似笑了,又好像没笑,盯着她说:“如果有你在的话……” 甚至后面的话她都不太记得了,因为支离破碎的记忆,像碎屑一样扎在心里难以拔出。 不一定能见到,也最好别见到。 只是开宴没多一会儿,皇帝便唤她去前殿。 今天是为了宴请金纣来使,是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和亲或者谈判。 而皇帝年轻没有什么子嗣,而长公主们只有她一个未定亲。 该来的总是会来。 不过这种节目每年宫宴总会来上那么几次姜凌也都习惯了,总会被她挡回去的,也是不急。 她让侍女理好了头上的发髻,摆正东珠朱钗,起身向殿前走去。 红柱琉璃瓦下,寒风萧瑟,本是万里无云,将近黄昏也卷起了几缕清淡的云朵,被染成了橘黄。 行至殿前她正与传话的宫女,问着前殿的情况如何,耳朵里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忘记这声音。 “……葛理大人不喜酸,有劳了。” 有礼、内敛、沉稳却又如锦缎顺滑。 她抬头向店门口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高挑纤长的身影正与宫人交代着事情,心中恍然一顿。 男子身着朱红云纹官服是地方官员特有的形制,头戴玉冠,若是不注意也不会发现头上斜系着着一个黑丝锦缎。 姜凌立刻停下的脚步,心中细细密密的记忆如山呼海啸般袭来,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不敢上前。 -- 第3页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回头。 就在那一刻,姜凌立刻一个箭步跑到了宫殿的拐角处躲了起来,捂着胸口上下起伏着。 一起来传话的宫女见到后身后无人,立刻去寻了她。 宫女行至拐角,一把被姜凌拉了过去,捂住了嘴,就听见长公主在耳边说:“告诉皇兄本宫衣裙被茶渍弄脏,去换一件衣裙了……过一会儿再去。” 宫女想不明白怎么做是为什么,但是姜凌的吩咐她只能照办,她猛点头。 她回到殿前复命看到一位大人正等在殿门口,那位带着黑锦缎眼罩极为好认,屈膝行礼,“计大人,可有事吩咐?” 那人从拐角处飘出的红裙收回眼神,未被眼罩遮住的眼睛扬起了笑意,“无事。” “是我惹人嫌了而已。” 第2章 和亲 “殿下,陛下来人催了,您准备好了吗?”姜凌的侍女芸琴进来,见姜凌坐在传统上发了,免得上前提醒了一下。 姜凌回过神,嘴巴张了张,“你、你去殿前再看看……” 姜凌借口更换衣裙已经过了快两柱香的时间了,她躲在这偏殿不敢出去。 芸琴有些为难,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殿下,奴婢都去了好几次了。” 可姜凌依旧捏着手帕,不愿意动地方。 她也是进了宫之后才听说计长淮今日回来还要参加宫宴,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也怪她疏忽,金纣来使,计长淮怎么可能不在殿前? 计长淮去西疆四年从县令做到了刺史,前两年金纣想要来犯边境,摩拳擦掌,朝中都要下令开战了。 结果计长淮去了前线,不费一兵一卒让金纣退兵,并且也和金纣定下了通商,从此西疆风调雨顺,无人敢扰。 所以金纣来使,他是必定要在的。 只是计长淮回京这件事,让她惊讶不少。 她还记得计长淮请命离京时,她问:“你……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 计长淮回答得斩钉截铁。 而他也做到了。 封疆大吏以往年底都是要回京述职的,但是每一次都被他用借口搪塞了过去,从来没有回来过。 姜凌知道,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而今日回京只是因为金纣来使格外重要。 或者是真的带回来一位夫人。 总之计长淮回来的理由有千万种,但绝不可能是因为她。 只是姜凌没有想好如何与他再次相见。 “殿下,恕奴婢冒昧。”芸琴见姜凌犹豫不决,上前说道,“殿下真的放下计公子吗?” 姜凌微怔,她没想到芸琴会这么问。 芸琴是从小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女,情同姐妹,也无话不谈,她最清楚姜凌和计长淮之间的事情。 长公主一直说着不会再惦记计长坏了,但是如今看来好像只是自欺欺人一样。 “如果真的放下了,便不会如此纠结。” 姜凌听了低下了头,眼眶也有些微红,不知道心头什么情绪乱糟糟的拧成了一团。 她原本只想着计长淮来什么时候离开殿前,她趁机去露个面儿就好。 但如此躲躲藏藏,显得她更加心中有鬼。 姜凌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 “谁、谁说没放下他了,这个是突然见到有些尴尬!”姜凌这头头上的步瑶流苏跟着晃动起来,倔强着不肯承认。 芸琴笑笑并未戳穿她。 不就是一个只是拒过她婚事的男人,有什么不好见的? 这世上还没有让她能感到尴尬的事情。 “走吧。”她缓缓开口。 姜凌起身理好了宫装,转而看向铜镜中的发髻,红玉宝石颗颗镶嵌在发丝中间,称得她明艳动人,今日她必是这宫宴上最耀眼的存在。 她恢复了神色自如,扬起头,这才是凌阳长公主。 她不会避开任何人,有也只能是别人避开她。 芸琴见姜凌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扶她迈出门口。 不过姜凌跨出门口的那一步,还有些微微轻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只是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小侍女,欢喜地奔了过来,嘴里喊着:“殿下!殿下,那人走了!” 芸琴轻拍了一下她,让她稳重些,这是姜凌的另一个贴身侍女芸画。 姜凌的贴身侍女原本有四个,按年龄大小依照“琴棋书画”四个字赐名。 姜凌一听,嗓音高了八度,“走了?” 芸画点了点头,凑到跟前小声的说:“走了,听说是去和金纣使臣去拿贡品了。” 姜凌顿时松了一口气,拉着芸琴去,往殿前去。 可算是走了,赶紧趁机去露一面,然后开溜。 芸琴心想,您这是放下了吗? 姜凌听说那人离开了以后,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到了殿门口往里张望,金纣来适合一些西江的晨子坐在大点的右侧,左侧是皇帝的妃子们。 在三确认,姜凌发现那人果真是不见了,经通传之后她提裙翩翩走入殿中,向皇帝太后依次福身行礼。 今朝来是人并不是很多,其中有一位郡王,大约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外邦人的模样,蓄须编发,衣着豪放。 从她迈入殿中时,郡王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 第4页 “皇妹让众位真是好等,不过皇妹换了衣裙如此明艳动人,也算是没有白等。”皇帝调笑一句这话里的意思有些明显,他看向了金纣郡王,拿起了酒杯。 姜凌一袭红裙宫装出现在大殿之上,就连进来得宠以貌美著称的皇贵妃都比不过她一分。 金纣郡王心领神会,举起了酒杯,向姜凌敬了一杯酒,应她那不熟练的中原话对姜凌说:“早就听闻长公主美貌动人,比西边儿的女子好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此名非虚!” 姜凌笑一笑,她每年都要听这种奉承话,背后的意思她自是懂得不能再懂了。 御前伺候的人都是人精儿,见状立刻给姜凌了递了酒杯,满上了酒。 往日喝了这酒在听着这些人闲谈几句,让她吟诗作对,弹个琴也就能让她回去了,应是很快的。 她那皇兄若是想把她嫁出去,定是不会让她多说话的,毕竟以往来求亲的藩王都是那样被她吓回去的。 只是这今天的金纣郡王可不是一般人好爽地饮一杯酒,又盯上了姜凌的脸颊好生赞叹了一番,直接说道:“本王此来就是为了求亲的,公主莫见怪,不知您意下如何?” 金纣郡王豪爽的挥起了双臂,展示了像是在展示自己男子的雄姿,对策的皇妃们都羞着脸侧过身去。 皇帝没想到郡王那么快就提起求亲,他还没同姜凌打过招呼,生怕这丫头又在殿上胡说些什么,他急忙阻拦:“郡王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郡王身边的随从给郡王翻译了一遍皇帝的话,但郡王摇了摇头,“喜欢便要表达出来,若是今日不说,明日就让人抢去了怎么办?” 皇帝和太后皆是噎住,大殿之上的人都看向了姜凌。 但只见姜凌盈盈一笑,红唇轻启,“郡王既然是来求亲的,那想必此前也应知道东瑜公主的年奉是多少?” 金纣郡王一愣,“殿下此番意思,可是我金纣出不起供奉殿下的银两?” “殿下有所不知,我金纣初产出的金银翡翠数不胜数,供奉您是绰绰有余啊!” 金纣虽是小国,但是他产出的宝石和翡翠颇多深受,周边国家喜爱,但也因为这农业不是发不是很发达,所以想着年年征战,去抢占一些农业资源,如今和东瑜通商才好上了不少。 “本王听说东瑜公主年俸不过万两,金纣可为您支出五万两,您看如何?” 金纣郡王和身旁的侍从交谈了一下,给出了他们觉得合适的条件,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最优厚的条件的,甚至是连皇后都没有这种规格。 姜凌扶上了发髻上缀着的步摇,淡淡的说道:“万两?” 皇帝一听到姜凌这么问,他了口气扶上了额头。 来了,又来了。 “那不过是公主规格而已,本宫从不靠年奉过活。”她看向郡王的眼神虽含笑,但藏着轻蔑,不过让人挑不出错。 “你可知本宫每年在戏楼听戏,花销有多少?” 太后见姜凌这么说赶紧拦住了她,“凌阳你还是先回去吧,不如去太皇太后宫中坐坐?” 可姜凌一点儿也不管太后是怎么说,等郡王的翻译过后,她缓缓地说:“郡王说每年给本宫五万两?那不过是本宫一年在戏楼扔着听响儿的罢了。” 侍从给郡王翻译完后,郡王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打量着姜凌像是看见了什么吞金兽的一样。 “本宫不仅每年要在戏楼花销,还要有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那都是基本的不能再基本的东西了。” “不如跟郡王打个比方,听闻金纣公主美艳动人,有一个库房专门来罗列她的金银首饰,听说有上上百套头面。” 郡王想起他那妹妹爱美程度和他那收集起来数不胜数的首饰头面,不禁背后冒了冷汗,一个就够金纣头疼的,难道还要再娶一个回来? 只是姜凌太过于出众美貌让人难以放手。 “郡王不必紧张。”姜凌仰着头,敷衍的安慰了一下金纣郡王,“本宫也不算多,也就是有个几千套吧。” 金纣郡王还是略懂一些中原语的,听到了“几千套吧”,不禁吓的差点儿跌下了椅子。 他抬头望向了皇帝,求证姜凌是否说的是真的。 皇帝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也不想承认此事,但是若是此刻瞒下了,今后姜凌嫁了过去,金纣又反悔,两国关系交恶,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姜凌此时在大殿上四处张望着,她这手用的非常熟练,往年都是被她这样吓了回去没几个小国能承担得起他这样的花销。 不过金纣郡王的确不是一般人,他思索了半天又咬了咬牙,看了姜凌好一阵儿狠下心来打说:“殿下美貌确实值得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衬托,本王不是出不起,殿下若是想要就天上的星星都可以为你摘下!” 而这时轮到姜凌变脸,他怎么就答应了?! 皇帝立刻拍起了手终于有一个谋求和亲的藩王没被姜凌吓回去了,是恨不得当即就下旨赐婚,“七妹,金纣是一个好地方,你嫁过去了,郡王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郡王若是乐意,朕今日就为你们赐婚!”皇帝终于能把他这个倒霉妹妹嫁出去了,心中十分开心,甚至都亲切地唤起了“七妹”。 -- 第5页 姜凌脸上僵了僵,难不成这次真的要她去和亲了? “皇兄此事还是……” 她赶紧出声反驳,但皇帝和郡王两人立刻相谈甚欢了起来,根本没有她插话的地方。 甚至郡王都开始说不要她多带嫁妆来,到了现买。 姜凌无比想问一句,买白菜都没你们这么快吧? 不过此时金纣使臣中,一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臣来到了郡王身边,悄声说了些什么他看那个随从比这个手势像是在比“七”,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一堆话。 郡王的脸色一下又变得极为难看,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她是懂些金纣语的,毕竟东瑜的公主要多学几门邻国的语言也许会用得上呢。 “计大人说要我们远离‘七'这个字。” “不无道理,他们算计去了我们七座城池的税收,又定下了七年的通商,这‘七’确实不是一个好数字。切不可拿国运开玩笑。” “不仅如此,那个奸商还特意叮嘱的,进了京千万不要碰七这个数字,不然……” “等着被他算计死吧。” 第3章 相见 姜凌的婚事一直是京里颇为关注的一件事,拖到了将近双十也没人敢提亲。 朝中想把她嫁出去只能走和亲这条路。 但是年年都被姜凌的花销吓回去,这也就一直没成。 皇帝和太后正互相庆贺着终于把这“祖宗”嫁出去了,颇为高兴,甚至举杯庆祝。 但没过一会儿,金纣郡王就起身打断了二人的庆贺,他冲皇帝摆摆手,看向了姜凌的眼神中有些惋惜。 “陛下此事还需再议,虽然孤十分心悦七长公主,但是……”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郡王可是有何难处?朕许是能替你分忧。” 郡王抿嘴看向了旁边空着的座位,想起刚才还坐在这的人,不禁摇摇头。 不行,惹不起惹不起。 郡王摇摇头,这不是皇帝就能解决的事情,是他们真的怕了。 “十分抱歉陛下,许是不便明说,但事关金纣国运,还是就此作罢吧。” 两人又拉扯一番,但金纣郡王斩钉截铁,绝不同意娶姜凌。 皇帝见好不容易有个同意娶姜凌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又反悔了,不由得唉声叹气,见姜凌都有些烦躁,挥了挥手赶紧让她回去。 没了婚事,姜凌立刻是脚步轻快地跑回了侧殿。 但回去的路上,姜凌回想起郡王反悔之前说的话。 计大人? 西疆应当……没有别的计大人了吧? 但她记得,计长淮这人不是个迷信的,这么说……总不能是为了她吧? * “计大人,我们何时进去?”小太监捧着红木匣,在计长淮旁边陪着笑。 他们二人已经在殿门外站了快半炷香了,但是他看这计长淮还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不急。”计长淮盯着大殿门口,学校没有挪动第一吧,他听见了殿内清脆悦耳的声音,不着边际地笑了一声。 没过多一会儿一个红裙的长公主提着裙摆迈出了殿门,得意洋洋地和自己的侍女回到了侧殿。 小太监晃然大悟,原来是不想看见长公主。 计长淮拒绝长公主求亲断然离京的事情,京中无人不知,甚至都编排出了好几种话本。 如今四年没有回到京城,现在在同一个宫宴上竟然都要避开。 果真是恨毒了长公主。 那红裙身影离开许久之后,计长淮才回过神,他道:“走吧。” * 姜凌回到侧殿,她虽想不通金纣郡王嘴里那个“七”是不是刻意与她有关,但想来应是巧合,她也没在意。 侧殿贵女们都热络的聊了起来,见她回来不免收了声。 永怡在邻桌睇了她一眼,这么多年她早就料到姜凌会在那说些什么,要是今年说那金纣郡王没被吓跑才是奇闻。 “托皇姐的福,每年东瑜的公主都要为皇姐背上个骄纵奢侈的名声。” 姜凌背对永怡坐了下来,挑了挑眉,没把她讥讽的话放在心上。 永怡前一阵子才议的亲事,为了表现她与姜凌的不同,极力表现着自己多么的端庄贤惠。 她随口说了一句,“本宫倒是无所谓,有钱花总比没钱花强。” 姜凌可从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 更何况他那能拿这件事挡了这些去和亲的婚事,何乐而不为? 永怡嗤笑一声,不再搭理她。 姜凌的耳边立刻恢复了安静,隔壁的贵女们也提起了新的话题,总算是放过他一劫。 隋婷婷立刻就坐过来问她:“见到了?” 姜凌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算是吧。”姜凌想起那个在殿前看见的背影,手中拿起茶碗的动作,不觉一顿。 四年了,见了个背影。 “什么叫算是啊?”隋婷婷一副没听到有趣的事的样子,有些失望。 姜凌故事她这几年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摸清了脉络,但就差了一个结局。 既然这人都回来了,是不是这次能不一样呢? 姜凌盯着茶碗不语,脑海里还是回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背影。 她第一次见计长淮是在宿州外祖父家的别院,也是一样的背影。 那年盛夏,她在院中榕树下乘凉,拿着一本《诗经》盖在头上就睡着了。 -- 第6页 几近黄昏,芸琴晃了她醒来。 “姑娘,账房的计先生等着您核对账目。” 她睡眼朦胧的醒来,逆着落日看了过去,昏黄的光线在那人身上打出了一层温暖的光圈。 计长淮慢慢转过身,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那是被眼罩遮住一只眼睛的脸,但另一只桃花眼永远露着笑意。 “在下计长淮,此后由在下为凌姑娘打理账目。” 夏日清风,不过如此,那声音似乎是山间涌出的泉水,拂过灼热的心绪。 那年姜凌甚是直白,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是一句话:“先生声音不仅悦耳……甚悦我心。” 但计长淮更甚,一本正经地说:“那姑娘可须好好看看了,在下不仅有音色……” “还有俊美容貌。” 自夸这件事,她似乎是在计长淮那学来的。 也许那年计长淮的声音,比起今日富有少年气息,但也并无多大的改变。 如今姜凌听到那个声音想到的只有赶紧躲开,正如在殿前是她没等到计长淮的转身。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已。 隋婷婷见姜凌盯着那茶碗,都要把那茶叶数了一遍,便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至于吧,面儿都没见上就发愣?” 姜凌推开她的手,娇嗔一眼,“本宫那是看内侍省有没有偷工减料,这龙井茶叶都是有定数的。” “咳,这可不是龙井,这今日的也是金纣红茶。”隋婷婷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心不在焉的真相。 姜凌手一抖,眼睛瞪大了看向了手中的茶碗,还真是红茶?! “这可是我哥带回来的,哦,计大人也同路,那想必是他们两个一起带回来的。”隋婷婷故意说。 隋婷婷的二哥隋远代替负伤的隋将军去西疆镇守边关,同西疆刺史计长淮自然是好友。 姜凌这都是被迫听到耳朵里的,只能怪这京里头的姑娘们太爱议论关于这两个人的事情。 她白了隋婷婷一眼,这个损友就知道在这个时候调侃她。 姜凌转脸问了芸琴,这宫宴还有多长时间再结束,她想着当皇帝宣布结束的那一刻,她一定第一个溜出宫门。 只是天不遂人愿,此时侧殿门口响起了一个些许熟悉的声音。 “母亲,陛下让我和计大人来给各位妹妹送点西疆果干。” 这是隋婷婷的二哥隋远的声音。 而姜凌听见耳朵里的只有三个字。 计、大、人! 姜凌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只可惜他还要顾及公主仪态,装作镇定自若,却缓缓抬起了团扇,挡住了自己的脸。 隋婷婷见了不免觉得好笑,姜凌这样藏在沙子里的鸵鸟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派这两位来,这是有他的目的,若只是宴请金纣来使,不至于让命妇们带上自家未出阁的小姐们。 还有就是为这二位功臣谋寻亲事。 你瞧,这不找了个借口就过来了。 只是姜凌躲过了殿前的那一波,这一次她可躲不掉了。 “你总不能一直做缩头乌龟吧?”隋婷婷想扯下她的团扇,但是姜凌紧紧按住,一脸狰狞的不想让她拿走。 “他就回来这么几天,躲一躲就能过去了!”姜凌低声的和隋婷婷争辩着。 只要小心谨慎那么几天,她相信京城这么大绝对见不到,只要这宫宴一过了,她就称病不出府。 只是隋婷婷迟疑一下,又拉进了他悄声说:“你难道不知道计长淮这次回来就留在京城,不回去了吗?” “什么?!”姜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声音大了些。 但好在各位夫人们围着隋夫人和计国公夫人说着一些西疆的奇闻异事,并没有在意到他们这一桌未出阁的姑娘们。 姜凌吓得赶紧低了头转了过去,一眼都不敢再往那边看。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隋婷婷的那句计长淮会留在京城。 仿佛这比她在宴会前知道计长淮会也会来惊讶万分。 但转而又变成了一丝落寞。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扇子。 他会留在京城。 如果是四年前,她听到也许会很高兴。 但四年前,她说:“你走吧!你要是走了……我、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那时她满心欢喜地和父皇求了他们两个的亲事,然后收到的消息就是计长淮要调往西疆。 这等同于拒绝。 姜凌说了一些无用的威胁,也许他根本不在乎。 “嗯。” 不出意料,计长淮也没有被威胁到。 但是她又反悔。 “你别走了,是、是因为我才走的吗?那我走好不好?” 年少的欢喜是一腔热血,是勇往直前,是可以为心爱的人做一些妥协。 她不明白,即便是不想娶她,但刚中了状元,就请命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到的京城,就要放弃一切离开。 她替他觉得不值。 “姜凌,你不明白。” 她记得很清楚计长淮那时笑着的,他永远都是笑着的,逆着阳光看过去,美丽得易碎。 “京城对于我来说是枷锁。” 一句话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话。 计长淮来到京城是因为她,离开也是因为她。 -- 第7页 她也确实不明白。 当初不愿意为她留下,如今又是为谁回到枷锁之中,又是为谁选择留下的呢? 四年后,坐在宫宴当中的姜令不免觉得有些莫名的酸楚。 她攥着手中的团扇,躲了一晚上的目光,她终于抬眼看了过去。 那人正好看了过来视线穿越人群,目光灼灼。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姜凌身上。 四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例如他那细碎的记忆一样拼凑起来,还是他那张俊美的脸。 只是他碰到姜凌的眼神,蓦地一愣,又恍然垂下了眼。 一丝哀怨,和委屈。 但只是一瞬姜凌就别开了眼神不再去看他。 一眼已经足够了,仿佛拿出了姜凌此生太多的勇气。 她一再告诫自己,计长淮这次回来与她毫无关系。 那个人都能不回头的走了四年,那么她也可以忘却前尘往事往前看。 那两个人仅是闲聊一阵之后便回去了,好在此后没有别的机会让她再见到计长淮,还不算难挨。 宫宴也进行完固定流程后结束了,姜凌如她早早的打算一样,在散席之后第一个开溜。 姜凌在宫中生活多年,这宫中的道路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她有一条经常走的出宫捷径,此时正好用的上。 行至禄桐殿时,因为殿中许久未用,宫人们只点了一半儿的宫灯。 这本该是无人的小径,她却听见了一阵交谈声。 她忙想喊着芸琴赶紧调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转角,芸琴在前提着灯笼,便遇见了两名男子。 这次她避不开了。 烛火映出了男子的面庞,她看的真真切切。 细碎的记忆全部重叠在了一起,宫灯下的笑容是那样的真切,仿佛四年未改。 只肖一句,姜凌眼中便泛了酸。 “殿下,别来无恙。” 第4章 凌阳 “殿下,别来无恙。” 计长淮的一句别来无恙,让整个虚无缥缈的宫宴此刻变得真切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姜凌此刻有些哽咽,但她知道四年过去了,人应该有所成长。 半亮的宫灯被寒风吹的摇曳,打在计长淮脸上,星光点点,恰似璀璨。 眼如桃花,在凛冽的冬天中,像是春风一样含笑。 方才确实不应当急着走,应该拉着隋婷婷问一问,若是久别重逢该说些什么? 不过姜凌有一个优点,不如说是本能,那就是——若是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反驳回去。 “无恙还是过誉了,隔三差五还请太医来府上坐一坐呢。” “……?” 几个人包括姜凌自己,同时愣住。 这怎么听起来是像在卖惨? 姜凌当即觉得不妥,立刻补上一句。 “过得太好,总是积食罢了。” 院中冷风过境,一片寂静。 姜凌有些懊悔自己嘴太快,眼神飘向了一边。 这得怪计长淮今日风风光光回来,但是她总是因为这件事被笑了一晚上,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差吧。 尔后她听见了,头顶传来的一声轻笑。 “那殿下许是该走动走动了。” 计长淮的话中并没有什么深意,但姜凌听起来总有些微妙。 “正巧微臣在宫中不算熟悉,迷了路,不如就跟殿下一同出宫。” 姜凌变了变脸色,她只想赶紧溜走,谁要给他带路! “从那边一直走过去就能出去了。”姜凌给计长淮胡乱指了个方向,脚下像钉着钉子一样绝不动弹一步。 “是吗?”计长淮顺着姜凌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又看了他一眼挑眉像是在跟她确认。 姜凌也顺着她随意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好像是她来的方向……? 好在今日宫宴脸上脂粉铺的厚了一些,而这廊下光线的昏暗,也看不出她已经滚烫的双颊。 总归不能无视这人,绕过去她心中一横抬眼望过去。 刚想开口,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也许此前一直是这种距离,这是突然四年未见如此,她有些不习惯。 姜凌心虚的向后撤开一步,但对面的人立刻往前试探。 她瞪了一眼过去,冬日寒冷呼出的灼热气息化成了一团一团白雾交织在一起,纷纷扰扰,弥久不散。 这人难道是今天她不带他出去不罢休?! 不过此刻正巧还有别人能救她一命。 “哎,长淮,你怎么跑这来了!” 隋远声音从另一侧响起,他大步走向这边,好像好不容易才找到计长淮一样喘着气。 但他一转头发现了姜凌的存在,不由得惊讶。 “表哥正好也在,那计大人就交给你了,本宫宫外还有事,就先行出宫了。”姜凌飞速地说道。 她正好找到机会开溜,一步撤开,带着侍女向旁边的宫门快步离去。 隋远看着极速离开的长公主有些好奇,他倒不是没听说过姜凌和计长淮的事情,但也只是听说。 不过都说计长淮可能是真的厌烦的姜凌才四年不回京城的,但他知道这四年西疆忙得要死,哪有空回来。 但有可能计长淮真的不喜欢姜凌,你看那宴会上,直到姜凌离开他再回来,想必是躲着的。 -- 第8页 “ 哎,这、这就碰上了?”隋远指着姜凌离去的方向问道。 计长淮瞧了他一眼,抬步像离宫的方向走去,几个宫门中挑中了正确的那一个,淡淡地说道:“不是碰上。” “难不成还是你故意在这等她不成?”隋远不解。 计长淮笑而不答。 * 长公主府坐落在城西,是西城十三街当中最繁华的地段。 姜凌回到府中,早早拆了朱钗头面,裹上了被子,准备埋头一睡,忘记今晚的所有记忆。 不过托计长淮的福,姜凌根本无法入睡。 往年这种宫宴结束后,她只需要担心明天御史台弹劾她的奏折会不会变出新的花样。 但是她今天翻来覆去脑中都是计长淮的身影,根本理不清心绪。 终究还是睡不着,起来让芸琴泡了一壶热花茶。 透过窗上明纸,她似乎觉得外面比以往亮了一些,芸琴天正好进来,她问:“可是下雪了?” “是,下的不小呢。”芸琴答道。 姜凌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扇,一阵风刮过鹅毛般的大雪,吹进了屋内,但又极速的融化。 她本是怕冷又不喜雨雪,但此刻仿佛世间的感觉像是无关紧要了一样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句——“别来无恙”。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了。 回忆似乎像那炉烟一样升起,在空中散去,不留下一丝痕迹,但鼻间的余香会让人思念很久。 起初,姜凌只是回外祖父家探亲,而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了给她找点事情干,便把手上的庄子矿产起来交给她打理,计长淮就是她的账房先生。 她那时顽劣,只顾着看计长淮生得好看,即使遮着一只眼也好看,根本不去学如何打理账目。 “先生,这怎么算?”姜凌总是故意抱着账簿去问他,盯着那俊美容颜看个够。 计长淮总是笑着接过她故意找茬的账簿,慢条斯理地给她讲着一些常用的算法。 “姑娘可听懂了?” “先生,我有名字。”姜凌眨着眼说。 “凌姑娘。”计长淮笑笑。 “凌阳,有名有姓的,叫凌阳。” 那时姜凌还没有被赐封号,在外祖父家一直用着这个姓名,也是她在京里的小名。 计长淮垂眼笑道:“好的,凌姑娘。” 姜凌瞥了瞥嘴,不大高兴,那一下午看的账目都是歪歪扭扭,一副吃人的模样。 不过临走的时候,计长淮突然说:“凌阳万里吞云志的‘凌阳’?” 姜凌忽然愣住,然后绽开笑容,又收住。 这名字在宫中总是被皇兄们嘲笑,说她一个女孩子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凌于太阳那本是男子该有的名字。 所以她叫姜凌,不叫姜凌阳。 但计长淮却思索很久,不似往日有礼的笑容,盯着姜凌说道:“好名字。” “很相称。” 几个字让姜凌呆在原地,夕阳西下,照在面庞上,渐渐有些滚烫。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 但她还是借口去找计长看账目,不过后来她发现,这事不只是她一个人这样干,城里的其他家的姑娘也总是借机找计长淮看账目。 计长淮不仅字好看,账目做得也漂亮,从不出错。 城中许多家店面都是由他来做账的,只是这个人在城中独来独往,从未听说有什么亲人。 所以有些姑娘变胆大了起来,那日姜凌故作上街采买,路过计长淮的小铺,就听见那铺中一位跋扈的声音传了出来。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竟然还要装什么高清!” “娶我,这是本姑娘给你机会,你若是从此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我爹可是宿州司户!在刺史大人手下办事,你自己想想看吧!” 然后姜凌就瞧见了一个姑娘冲了出来。 虽然东瑜民风开放,但也少见女子上门逼婚的,还拿出官职来逼迫,简直不可理喻。 姜凌在门口抻着头看了许久,计长淮像是一点未受到干扰,静静的写着账目。 “进来吧。”计长淮脸上还是挂着那得体的微笑,即使遮着一只眼睛也不会让人感到畏惧。 姜凌小心翼翼地蹭了进去,她虽然顽劣,但是也看得懂人的心情。 那日她极为乖巧的学着账目,没有出任何错。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先生……要娶那个姐姐吗?” “你觉得呢?”计长淮手中的狼毫一顿,抬起头看向了姜凌。 “不要吧,以父亲权势相逼,可不是什么好人,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姜凌瞥瞥嘴,她都没说让父皇给他赐婚,她一个司户家的姑娘神气什么? 她已经开始盘算着皇兄什么时候来接她,到时候跟皇兄告上一状,把那司户革职查办。 计长淮笑了笑,像是自嘲一样,继续写他的账簿,“瞎了一只眼,还挑剔什么呢?” 城里都是说计长淮容貌出众,可惜就是瞎了一只眼睛,所以才没有什么好人家愿意与他结亲,那司户的女儿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 但姜凌有些生气,拍着桌子盯着计长淮,十分认真地说:“不是哦,先生有悦耳音色还有俊美容貌!公主都配得上呢!” 比如她。 姜凌越说越急,甚至脱口而出,“先生你等着,明日我就让祖父来提亲!” -- 第9页 她提着裙摆,裙边儿在脚旁翻生成花,生怕晚回家一了计长淮就要娶别人的一样。 姜凌离开后,计长淮的笔尖在纸上停留了许久,一个点大的墨将整张纸毁坏。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只是隔日,他似乎真的向铺门口张望了许久,但那个仰着骄傲的脸说要提亲的小姑娘并没有来。 而也并不只是那一天,应是隔了一年他才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这真的不是姜凌故意不去,而是当天回到外祖父家中,她的皇兄已经将她的收拾好东西,因母后病重二话不说将她带回了京城。 姜凌也是第二年夏天才来到,才回到外祖父家,虽然心境不一样,但踏入城中就想起了她许下的那门亲事。 好在那司户当年就因贪污受贿被革职了,计长淮也没有被迫娶人。 计长淮还是安稳地做着那账房先生,他还是会来外祖父家送账本。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姜凌已经是十五岁了。 想起一年之前的幼稚行为和不告而别,她有些尴尬的无地自容。 只是计长淮还一如往日,淡淡地对她笑道: “凌阳,别来无恙。” 第5章 宝石 十五岁的姜凌比去年稳重一些,但心性并没有改变。 “你说计先生喜欢谁呀?”宿州最大的银庄家的女儿何夕和姜凌是好友,两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在计长淮铺子对面的茶楼喝着茶水闲聊。 她跟何夕原来是不打不相识,因为一套头面起了争执,然后又发现喜好居然差不多,最后竟成了朋友。 “那谁知道呢?” 这就是姜凌与去年的不同,若是去年那个傻乎乎的丫头,一定会自信地说“我”。 “这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家姑娘。”何夕在楼上趴着窗户往下看去计长淮那个不起眼的小铺子,经常有些衣着鲜艳的姑娘夫人们常常进进出出。 计长淮在宿州城按里说也是不差人上门提亲的,只是一个都没传出他有应下的亲事,而且去年那个上门逼婚的姑娘家里还被首先等着问审呢。 “我娘可说了,计先生的学问瞧着都不比这城里的公子差是今年去参加科举,想必定是能中个举人回来的。” 姜凌也是怎么觉得的,她怎么也是跟在太学里混上那么几年的,她那些个皇兄们学问怎么样她最清楚了。 她可见过计长淮身后的书架,摆的满满当当,整整两大架子的书。 姜凌还问过,“先生,您这都看过?” 计长淮弯了弯眼睛,“那不是看过总不能是吃过吧?” “那先生真是学富五车。” “五车可装不下在下的书。” 这还真是计长淮的答法。 有时候真不知道他是真的有学问还是没学问。 不过姜凌知道他的算数确实异于常人,正巧前几日就瞧见了。 她随外祖母去庄子上收账,计长淮也在隔壁村庄为雇主办事,正巧碰上了宿州官员到田地里收税粮。 那本是荒郊野岭,就那么一个村落,办差的人厉声呵斥着,让他们交出今年的税粮。 那几户人家哭喊着刚到夏日,今年还没收成,怎么就又要收税粮了? 外祖母让她不要露面,这件事不是她们能管的。 她们离的很远,也听出来了这些官员收的税粮的苛刻。 只是这时计长淮站了出来,“这位大人今年春季朝廷里下发了荒地不再征收税粮的诏令,何来千升税粮之说?” “你懂什么朝廷的诏令?按照这个面积,每一亩都要收三升税粮,都是按章办事!”前来收税的衙役恶狠狠地盯着这一个出头的楞头青。 但计长淮不卑不亢,“既然按章办事,那么请大人重新算一下田地面积。” “荒地圭田、邪田居多,而你们全部用方田来计算。实际多出了些许面积。” 计长淮让人拿出了村落里实际测量的地图,村子里每年都是按照这个来缴纳税粮,但是村子里都只剩下一些老人了,他们也不明白这亩数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只是朝廷跟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罢了。 “原先你们得到的田地亩数是五百六十七亩。” 计长淮眼睛落在了那图纸上,写好的核定亩数,在看了一眼那图上画着的田地根本就对不上。 他看了一眼那图上的标注,按照那标注根本算不出这个数字,不到一会,他便得出了最准确答案。 “而实际上,面积只有两百三十七亩!” 前来收税的衙役皆是一惊,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拿什么妖术出来唬人,“你、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么多,这么快,谁知道你是不是蒙的?!” 计长淮镇定自若,捡起来一根树枝直接在地上算了起来,跟他们挨个掰扯清,每一块田地的算法,最后得到的答案跟他得出的结果也分毫不差。 “其中有今年新开垦的百亩荒地是不用征收税粮的。”计长淮一再坚持道。 衙役们哑了声,见村民们从哭天喊地,变成了个个愤怒地手持铁锹,不免有些害怕。 “可需在下去宿州府门前击鼓?” 计长淮看着衙役们灰溜溜的逃走,恢复了自己往日自信的微笑。 他回头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红裙的姑娘正看向这边便知道是姜凌了,低头笑了笑。 -- 第10页 姜凌在这一刻见识到了,这才是文人风骨,不论身份高低,总会为贫苦之人出手。 只是没过两天计长淮的铺子就遭了殃,不知道是哪些地痞流氓砸了他的铺子,还打了人,差点把手废了。 “先生可报官了?”姜凌那日见计长淮嘴角一块清淤店里乱七八糟,不免十分担忧,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报什么官?”计长淮的语调虽然轻松,但是弯腰捡书本的动作,不免有些僵硬,“报官把我抓起来?” “当然是抓人啊!几个人长什么样可看清脸了?邻居街坊可都看到了,去找人作证呀!”姜凌急了拽着芸琴就要去给计长淮报官。 “姑娘。”芸琴小声的拉住了她,“先找大夫呀!” “啊对!”姜凌一拍脑门儿,瞧把她急的,差了芸琴去最好的医馆,“你快去!” “先生可看过大夫了,除了这还有没有伤到哪儿?”姜凌立刻回到计长淮身边,按着他坐下,好好的看了一圈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计长淮瞬时就不动了,头向后仰了仰,偏开了一点不大自然地说:“不必担心,我啊,还挺能打的。” “你还跟他们打了?!”姜凌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要什么给他们什么不就好了吗?!” “那些人不见得是要钱,傻姑娘。”计长淮说的轻飘飘的,像是已经接受了是现实。 计长淮一说姜凌便愣住了,她瞬时明白了计长淮的铺子到底是为什么被砸。 是因为那日在田里阻止衙役收税粮了。 姜凌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抬步就要往店门外走,看她不把宿州刺史的府门口都给拆了的。 但她立刻就被拉住了。 “凌阳,你别去,这事跟你没关系。”计长淮拦住了她,难得的收起了他的笑容,非常严肃地跟姜凌说,“这件事就到这里。” 姜凌垂下来的眼睛看着计长淮握着她的手腕,夏日衣衫轻薄,隔薄纱袖就能感受到计长淮手上灼热的温度。 计长淮愣了一下,立刻放开了手,攥紧藏在身后。 姜凌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渐渐的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眼神也不自觉的四处乱瞟,但他想起计长淮说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她抬眼看向计长淮,不太乐意。 “……哪有姑娘家给男子出头的事?”计长淮想来自己那句话说的有些急,他不敢让姜凌掺到这件事情,即便是关家在苏州城是富商。 如果让姜凌遭受了像他今天这样的事,他不敢想象。 换了个说法,姜凌便觉得好接受多了。 “那一会儿请个大夫给你先生好好看看?以后我的账簿还得麻烦先生照看,我自己可打理不来。”姜凌用了个迂回手法,她是怕计长淮逞强到都不愿意去看大夫。 正巧芸琴急急请了医馆的大夫过来,还好医馆的大夫看过,说是没事,都是些皮肉伤。 借这个机会姜凌神秘兮兮地拉过大夫问:“大夫,您说这眼睛伤了还能治好吗?” 大夫一听就知道姜凌问的是谁,他瞧了转头瞧了一眼屋内的计长淮,“嗨,这得看伤成什么样儿伤的深不深,老夫得看到才能下定结论是不是?” 姜凌点了点头,但也不好直接问计长淮眼睛的事,毕竟他。提起眼睛的事的时候总是开玩笑,像是要避开一样。 计长淮瞧了她像做贼的样子喊了她进来,再三叮嘱,“瞧见了?都是皮外伤,把这事忘了吧。” “嗯嗯。”姜凌满口应下,甚是乖巧。 但她还是晚间悄悄的差人到宿州府上让刺史看了她的令牌,听说宿州刺史当场吓得连忙就跪了下来。 刺史彻夜查案,抓了那个主管赋税的官员,立刻革职查办。 第二日就到了计长淮的铺子上登门道歉,刺史握着计长淮的手就像是握着祖宗牌位一样。 “你做的?”计长淮盯着铺子里堆满了一些刺史赔礼道歉的物件,甚是头疼。 姜凌眼睛眨了一下,“哪儿能呢?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呀,只是听说最近钦差要到宿州了,刺史夹起尾巴做人罢了。” 计长淮抿唇笑了一下,但心中一沉。 不过自打那日以后,姜凌觉得计长淮与她的距离似乎又拉远了。 再也没喊过她“凌阳”,一直“凌姑娘”“凌姑娘”的。 “先生怎么没见你把这月的账簿送到府上呢?”本是到了月末清帐的日子,姜凌却没在府上等到计长淮,往日都是当面交给他的。 “凌姑娘,在下就给府上的芸琴姑娘了,近来有些忙恐是不能当面清帐。”计长淮恪守已礼地回答到。 疏远,这就是疏远。 难不成她差人去送令牌的时候被人瞧见了? 那总不能生她的气吧,都怪那刺史做的太张扬了。 所以她才坐在这茶楼和何夕,吃着茶点,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此时何夕碰了碰她,指了一下,正要走到计长淮铺子里的姑娘。 “哎,那是不是你们家那个表姑娘呀?” 第6章 步摇 关老爷家来了一个新的表姑娘这城里谁都知道,两个表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姜凌倒是跟那沈清伊呆了几日,倒是个温婉的性子,但只因一句话,姜凌就知道她跟这个人合不来。 -- 第11页 “凌妹妹,你可知这入宫选秀难不难进?” 呵,感情是准备去进宫做娘娘的? 所以说这三年一选秀就在明年了,但上一届宫中就未再进新人了,各宫娘娘们都还算满意,不知道今年会如何。 关家出了一个皇后,自然旁支的一些亲戚也想着攀拥富贵。 好在他外祖做生意出身圆滑得很,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帮忙,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女儿送人帮忙争宠。 她母后也用不着争宠。 姜凌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念想,跟沈清伊说了半天之后宫险恶。 可是那个人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还惦念着若是明年选秀能让关家帮一把力到京城去选秀。 “怎说也是表亲,说是我同皇后娘娘有些相似……” 沈清伊也是一个不见外的,跟姜凌是什么都说。 姜凌不免拿出铜镜照了照自己,都说她与母后甚为相似,然后再看了看沈清伊。 嗯,她比计长淮还能说瞎话。 不过这沈清伊倒是很招外祖父和外祖母喜爱,只因她理了一手好账簿。 “你看看你表姐这账簿理得像正经生意人一样呢!”外祖父拿着沈清伊理的账簿赞不绝口,姜凌从没见过除了他看到计长淮整理好的账户以外,还没见这么夸过人呢。 行了,她又成了纨绔的表外孙女。 他倒不是与沈清伊争什么,多一个人陪外祖父母也是好事,只是种种看下来,总不能让她全心全意称赞她沈清伊。 虽然她才是亲外孙女,只是心理有点不平衡。 想起来这个姜凌就嘟了嘴,盯着沈清伊,看着她抱着账簿迈向铺子里迈进的步伐。 这姑娘是打更北边儿来的,但身形轻柔,脚步轻缓,好似柔弱无骨。 只是没过多一会儿,这姑娘就又走了出来,姜凌眯了眼睛盯着那铺门口。 计长淮竟然送她出门?! 姜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吓得身边何夕一跳。 “让你家这表姑娘,你没几天就跟人这么熟啊?”何夕磕着瓜子儿,向外面努了努嘴。 “嗯,还有点儿东西。”姜凌不得不承认沈清伊不仅获得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赏识,可能连计长淮都觉得她十分能干。 “不行,我今日先回家了。”姜凌一个奋起,直接冲了回家。 回到府中果然沈清伊围着外祖父,说的话温温柔柔让人忍不下心挑她的刺。 “凌妹妹,怎么才回来呀?都等你半天了。”沈清伊挽着她的手臂坐了下来,像是她才是主人一般。 “凌阳,你手上的那个那些个矿产那些个庄子做的累不累?要是累了就让你表姐帮着打理就好。”外祖母拉着她的时候说非常关切的看着她。 “清伊说的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总在外面跑些什么呢?来这儿是避避暑的,也不是来忙事情的。” 姜凌一听看向了沈清伊,想必又是她在外祖母面前说了些什么。 “倒也是不累的……”姜凌刚开口,结果就被沈清伊抢了话过去。 “老夫人,我今日上街上看中了的一只金钗子,这几日打理铺子挣的钱,便买了这金钗回来,瞧着您正合适,我帮您戴上。”沈清伊热络的围着外祖母笑着。 姜凌倒像是局外人一样,还未等到晚膳的时间。她就坐不下去了,找了个苦夏的借口离席出门。 到了街上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实时黄昏,许多铺子都有打烊了,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计长淮铺子门前,徘徊了半天。 往日计长淮关店的时间随心情不一定什么时间就关了,今日恰巧是账簿没有整理完,还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姜凌在店门口偷看了好几眼,也没打定主意进去,抿着嘴想了半天,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打算偷偷摸摸看到什么时候?” 一抬眼就是计长淮那含笑的脸,姜凌双颊一热,“这不是就要进去了吗?” 她装作大大方方的走进去,熟练地搬了个椅子,在计长淮对面坐了下来。 计长淮也没急着和她讲话,先把手头的账簿理完。 姜凌听着计长淮提着狼毫笔,在宣纸上沙沙磨过,一撇一捺都极为工整,钢骨犹存,却隐敛练锋芒。 她静静地看着,计长淮有条不紊地写着,时间过了很久也不觉得乏味。 “算错了。”姜凌突然说道。 “少算了一钱。”姜凌指着他放过去的那一页,又重新拿过来指着那串数字说道。 计长淮看了一眼那数字,便笑了,“嗯。” 姜凌翻了前面几条账目对了一遍,确实少了一钱。 “不改吗?”她见计长淮又放了回去,并没有打算改的意思。 “不改,雇主要求的。”计长淮笑了笑。 姜凌有些好奇,这怎么还有雇主要求做错账的呢? 不过她那时也没在意,不打算深究那么多,世界万千什么样的离谱雇主没有呢? 计长淮没一会儿就写完了那本账簿,起身拿去装订起来。 回来时轻声问了一句,“对面茶楼的点心可好吃?” 姜凌的脸颊瞬时染上一层绯红,他、他看见了啊? “还……还行吧?”她尴尬的笑了一声。 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折回来时问什么的。 -- 第12页 “先生……沈姑娘的账簿是不是……比我好很多?”姜凌嘴角弯弯着,像是不大服气的样子。 计长淮勾了勾嘴角,原来是因为这个,“账簿能有什么分别?” “可大家都喜欢做出来漂亮的。”姜凌嘟囔着嘴。 沈清伊就是账簿比她做的好看,那有什么办法,他在宫里又不用自己做账簿。 “我没有,我不喜欢漂亮的账簿。”计长淮的语调拉长,转身把手中的账簿放到了书箱中,准备明天一早就送出去。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计长淮撑着一侧脸颊,桃花眼中映着姜凌气鼓鼓的脸,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狂草。” 姜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我明天就拿狂草记账好了!” 计长淮忽然转身盯着她说,“凌姑娘,生意打理的也不错。” 姜凌一愣,眼神移开,这是没得夸才拿这个夸她的吧。 “那不是自然的吗?” 谁打理生意还能打理,亏损了不成? “不是,是你去年看中的那几个铺子矿产至今从未亏损过。” 计长淮翻出了关家的在他这里留底的账簿,找出了姜凌去年经手的几个矿产今年几乎盈利都已经翻倍了。 这在他经手过那么多家商铺之后,如此稳定的盈利还是很少见的。 “有人擅长做账簿不假,但是你为什么非要跟她比这个呢?” 姜凌嘴唇微张,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计长淮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谢谢先生!” 姜凌那时候明白了,自己没必要在这账簿上死磕,她还有更多的可以做,比如——赚他一笔。 于是姜凌在接下来一个月发奋图强,每天闭上眼睛都是在想打理的矿产商铺什么时候钱款到账。 外祖还过来问了几句,“凌阳,没事吧?别累着了。” 他甚至还问了计长淮,姜凌到底是怎么了? 计长淮笑了笑说:“老爷不用担心,图强是好事。” 像是为了证明计长淮还没有看错一样,姜凌努力了一个月,觉都很少睡,终于在月底的时候—— “一千两!” 姜凌将自己挣得的纯利润放在了外祖父和外祖母面前。 关老爷和关夫人两个人惊得合不拢嘴。 “凌阳,这是你挣得?” “嗯!”姜凌骄傲的点着头,非常满意。 沈清伊在一旁看了抿了抿嘴唇,她自知只是比不过姜凌能挣钱。 外祖父和外祖母十分惊喜,把那盈利全部都给了姜凌,还问着她累不累呀,她忙了这一个月的脸上都清瘦了不少,也不敢问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但是姜凌心里可满意了不少,等着钱进账的日子确实很充实。 她也不在意和沈清伊比来比去,这数钱的日子才是最大的快乐。 她甚至拿了那些盈利买了一只金步摇戴在了头上,那可比宫里的赏赐快活的多。 “好看吗?” 那时她缠着计长淮问了好几遍,计长淮的笑而不答,甚至要轰她出去。 宿州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单纯的没有杂念。 姜凌日日带着那金步摇,恨不得逢人便说自己的生意打理的有多好。 计长淮看着那在眼前喋喋不休的小姑娘,低声笑了笑,十五岁的姑娘已经逐渐长开了,肤若凝脂,媚眼如丝,与步瑶交相辉映,仰着头天真地问好看吗? 他只觉得多看一眼就是奢侈。 只是这件事到这的时候,他本应不再多管。 但沈清伊并不这样想,见姜凌如此能干,她也在城里找了些铺子,打算挣些银两。 来他铺子里对账目的时候,不仅看到了姜凌送来的那本账。 沈清一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一点不屑,“经商都是些男子该做的事情,女子经营些脂粉胭脂水粉的小铺子也就罢了。” “如此行事的姑娘也不怕嫁不出去,我都替关老爷和关夫人忧愁。” 计长淮笔下一顿,敛了笑容抬眼眼看她,“沈姑娘,不是女子只能经营些胭脂水粉的铺子,而是有些人的眼界只到只能胭脂水粉的铺子那么高罢了。” “至于凌姑娘嫁不嫁得出去?” “那更是不用沈姑娘操心。” 沈清伊被他噎得一顿,往日看着和善的计先生,怎么今日如此凌厉。 她草草收了账簿走出门去,还回头看了一眼计长淮,备觉奇怪,难不成计先生……心悦凌姑娘不成? 计长淮坐下来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手指滑进眼罩中间,抚上了那是一只被遮上的眼睛。 确实,凌阳的婚事应当是不用愁的。 那次刺史来登门道歉,他就看出凌阳不属于宿州城,至少是从京城来的。 关老爷家只有一位在宫中做着皇后的女儿,但公主是不会轻易出宫的,总不能是七公主吧。 不管姜凌身份如何都必定不低,不是他能肖想的。 但时至今日,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他眼前浮现那个活泼灵动的影子,又瞬时摇了摇头。 他确实应当向他告诉沈清伊的话一样不再多管别人的事情,应当是一些没有结果的飞蛾扑火罢了。 也许是时候该换一个地方了。 只是正当他有如此打算的时候,隔了几日,他在街上的当铺看到了姜凌。 -- 第13页 他看见姜凌递了出去一个金饰,眼尾红红的,时不时吸着鼻子,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光。 计长淮本想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想了想又收回了脚步。 第二日姜凌就来铺子里,要找他要了所有的账簿,他望了过去,活泼的小姑娘头上已经没有了那只金步摇。 他还是问了出口,“发生什么事了?” 第7章 赎回 做生意有赚有赔,姜凌是有这个打算的。 但她还没想到赔的这么多。 “……跑了?!” 芸琴来告诉她说通往北域十三国的商路镖局,把她的货直接卷跑了。 她没想到那么大的镖局,说跑了就跑了。 “那、那给他做担保的银庄呢?” “去问过了银庄,根本就没有担保他们的镖局问过别人了,我们看到的凭证应该、应该是假的。” 姜凌特意选了城里信誉不错的镖局,说是新开的分支,结果这也应该是一个冒牌的镖局罢了。 然后因为那一批货丢了,所以她的整条线运作就中断了,不得不拿出钱再去把这个空缺补上。 而且那天早晨沈清伊提起了这件事,“听说这前往北域的镖局出了事情呢。凌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往那边运了批货?别再出了事情。” “怎么、怎么会呢?”姜凌咬着嘴唇,心里打着鼓。 当着外祖父她没敢承认,刚刚有些起色就变成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她带出宫的钱财并不多,根本不够堵上这个空缺,甚至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姑娘,你这拿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当铺的老板见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来,瞧了瞧她这些金银首饰压了不少的价。 “可这……”姜凌也不敢说这都是宫里赏的东西,只能尽力的和老板争着价格。 “不过瞧着姑娘头上那金步摇倒是不错。” 当铺老板看中了她头上的步摇,这可是城里时兴的的样式,又是最好的铺子做出来的东西,做工也精湛。 姜凌虽说有很多首饰,但是这个步摇对于她来说意义不一样,这可是她挣来的第一笔钱。 可是见怎么都凑不够银两,她还是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递了出去。 “不死当。”她还是坚持着。 “不死当这可给不了多少钱。”老板嫌弃的看了她那些物件一眼,见她是个急用钱的,不可能给她提价。 姜凌心中十分着急,像火烧了一样,但是她一时又凑不出那么多的钱。 “行,死当……但是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卖出去?” “这可说不准。”老板这是乐呵呵的收起了那一堆金饰,盘算着该如何给那些姑娘们推销。 姜凌顿时眼睛一红委屈巴巴的看着当铺老板。 那眼泪汪汪的样子,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当铺老板咂舌一声,他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也只是这样怎么像欺负小姑娘一样。 “哎呀,行了行了,等你几天,就几天啊!” 姜凌这才吸了吸鼻子,缓缓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金步摇。 她总有一天会把它再赎回来的。 她几乎是熬了一个通宵,算好要把所有能结清的款项能提前收回来的都提前收回来,可是那么大一个缺口,她单凭自己可能很难补上。 姜凌就是连去计长淮的铺子之前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就是……所有的账簿我想拿走再看看。” 姜凌那日的声音格外的小,说话也没什么底气,还想看看她手上已经这个月已经结完的款项,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拿走?”计长淮抬眼看了她一眼。 姜凌立刻躲闪开了他的目光,生怕他能看出来什么。 显然打理账目的时候,计长淮应当不知道她雇佣的镖局是哪个,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里应该有了一些风声,迟早可能会瞒不住。 但她希望那时候她已经处理好了。 “嗯,再……再看看。”她尽量笑着说,只是点灯熬油到了半夜眼睛有点发干,显得有些酸涩。 计长淮起身去取了她的那摞帐簿,刚要递给她的时候,忽然又抽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有时她是有些怕计长淮的敏锐,能时时刻刻看出她的无助。 “没什么,就是想再查看一下。”姜凌笑着说,像是掩盖自己的心虚,抱着那摞帐簿就跑开了。 那显然不是没什么的表情,计长淮手指点着暗蓝封皮的账户暗自叹了口气。 在那红裙的小姑娘回府后没过多久,他就关了店门,独自向城东当铺走去。 “计先生,稀客啊。” 当铺老板是个会过日子的,从来不知雇人帮他打理生意,所以虽然知道计长淮的大名,但是两人并没有往来。 “想问一下有没有这么高,头上戴着金闪闪东西的姑娘过来当东西?” 计长淮说完就觉得如果让凌阳听到,可能要揍他一顿。 “还真有。”当铺老板哗啦哗啦翻着他的那些宝贝,找出来一抽屉首饰放在面前,“瞧,这当了不少呢。” 计长淮垂眼看了那枚金步摇,果然躺在其中,看着有些冷清,等着他的主人把他赎回去。 “多少钱?” 当铺老板眼前一亮,这看来是个识货的熟人,“您这是看中哪一个了?” -- 第14页 那姑娘来当的首饰正经不错,他在卖出去肯定要贵上不少了。 “不过得等几天,哎呀,答应那姑娘说是等几天再卖出去,但瞧着她上哪儿凑够这么大一笔钱回来赎?” “送人?这瞧这就不错,算你一百两吧?”老板挑了个最小的金钗拿出来。 不过老板又打量了计长淮一番,总觉得这个虽然城里有名的账房先生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首饰的。 “这个太贵?那你要哪个?” 计长淮手指在柜台上上下点动着,“全部。” * 姜凌焦头烂额地忙了几日之后,就差一点点就能安稳住整个北域商路的的生意。 一日晚间,四口人齐聚前厅用着晚膳。 “凌阳,你北域商路那几个生意怎么样了?”外祖父突然问她。 “还好啊。”姜凌笑着答,现在她的心虚程度应是减了不少了,应当就快稳下来了。 “我听说前一阵,北域商路抓了个偷逃货物的,正寻人认领那批货呢。”外祖父在北域商路上耳目众多,还好姜凌走的那条路他不大熟悉。 “还说是偷逃了大批的税款,抓了好些账目有问题的,看来这年底牢中又要丰容起来了。” “哈哈,是吗?那被偷了货物的可太惨了。”姜凌欲哭无泪。 这几天都要愁掉好几根头发了,怎么现在才抓住! “是呢,这城里查出了好多商户账面有些,借着这次机会要清缴一批呢。”沈清伊搭着话,漫不经心的随口接了一句,“说是和什么成天商会有关。” 提起那成天商会,外祖母和外祖父的脸色变了变。 姜凌还很少见到让外祖父和外祖母有忌惮的商人。 “这城里水深,商路上又有些黑白交界的地方,你们打理生意的时候小心点,如果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外祖母又叮嘱道。 姜凌是没放在心上,她只是丢了批货,那黑白交接的地方应该是碰不到的。 只是想一边盘算着怎么偷偷的把那批货认回来,还得想如何把那批货偷偷的变现,把她那些金银首饰都赎回来。 她回到房中对着墙壁想了半天,都想好让下人的拿着凭证去,装了别家的人把那批货认回来,但第二天一早芸琴进来回话。 “姑娘,咱的那批货回来了。” “回来了?”姜凌有些惊喜,但转念一想又不对,“知道是我的货?” “不是,是直接到了城中铺子里。”芸琴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是昨天一晚上直接放到了铺子门口。” “昨天晚上?”姜凌有些奇怪,这些贼人竟是有这么好的心? 但不管怎么说,这货物回来了就是好的,他的生意也就更加平稳地运作了起来。 不过这货虽然是回来了,变现可是有些困难。 姜凌路过了好几次当铺,都远远的望了望,没敢进去,只是祈祷着老板不要这么快把他的东西卖出去。 只是隔日她到了计长淮铺子里,心情轻松了很多,把那些借来的账簿还了回去。 “看完了?”计长淮正整理着他的书架,攀着梯子到了上层,指着桌子上让姜凌放在那。 “嗯。” 姜凌的心情明显是好上了很多,蹦蹦跳跳的在铺子里转着圈。 “有什么发现?” 计长淮往下一看,这姑娘果然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心情好了就跟晴天了一样。 姜凌笑吟吟地看向计长淮,想了想,“先生的字可真好看。” 计长淮差点脚下一滑,这可真要命。 东瑜民风开放是不假,但是少见有姑娘这么说话的。 喜欢就是喜欢,直白的写在脸上,热烈又专注。 “好看的东西呢,要多看几眼,看一眼赚一眼。” 姜凌又把那笑容挂在了脸上,明眸皓齿,笑意盈盈。 计长淮一阵失笑,掸了那架子上的灰尘,便从梯子上退了下来。 再不下来,这姑娘再说些什么,迟早要把他吓得掉下来。 “都跟哪学来的?” “跟你这学来的。”姜凌扬着脸,理直气壮。 这也能赖他? 贫也贫了,姜凌见天色不早就准备回去了。 “凌阳。” 但这时计长淮却叫住她。 “嗯?”姜凌回头看他,时至黄昏些许阳光斜散进铺子里,光柱四散在她周围染上一朵温暖的光芒。 对方好像也是有些惊讶自己会叫出口,只能笑了一下。 计长淮半晌不说话,默默地拉开了抽屉,看了一会,她也好奇踮着脚看了过去。 他像是思忖良久才在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首饰。 姜凌见到那首饰一刻就愣在了原地,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计长淮走了过来,姜凌的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凝滞了,只是傻愣愣的看着计长淮,把那金闪闪的东西插在了她往日习惯戴在的地方。 “好看的东西呢,别轻易当掉。” 是她当掉的那只金步摇。 第8章 游湖 “你、怎么怎么怎么会……?” 姜凌看着计长淮塞到他怀里的,还有那堆她当出去的首饰顿时傻在了原地。 “按律取得,合法途径。”计长淮笑了笑,说的十分轻松。 -- 第15页 “不是,就是你,你怎么会……?” 有这么多钱? 毕竟这笔钱连她都凑了很久,但是又不好问出口。 “哪来这么多钱?”计长淮靠在桌子上看着他笑着说。 “嗯……” 毕竟看计长淮这个收费不太像是能挣大钱的样子,不管是活多还是活少,所有的商铺都是一样的价格。 就算把他的铺子卖了,都赎不回她的这些首饰。 计长淮想了想,“杀人越货,放火抢劫。” 姜凌:“……” “毕竟我也是一个黑心账房先生。” 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在计长淮嘴里就别想听见一句实话,毕竟这人在城中待了这么些年,没人能探出他是从哪儿来的。 一会儿打东边儿来的,一会儿打南边来的,甚至还有漂洋过海过来的。 但他钱怎么来的倒也不重要,姜凌觉得计长淮不像是他嘴里说的那种人。 想着凭他的本事挣钱应当也是不难,许是只是没让人发现罢了。 “那、那这一共多少钱?我再凑几日大概就够了。” 姜凌回过神来,但感觉心中狂跳的心脏一直不能平息下来,像是揣了个雀跃的小兔子一样。 计长淮想了想,姜凌这堆首饰像是要把他的棺材本儿都花进去了一样,但也还好他本是不需要这么多财物的。 “不必还了,让关老爷一直过照顾我的生意就行了。” 姜凌一时噎住,她看了一眼计长回来的铺子里没什么装饰,非常简朴,看着像是有些清贫的样子,但也是什么都不缺。 做账房的嘛,总归是有些一丝一毫都要用在刀刃上的感觉。 但没想到今天这么大方,让她难免会有些多想。 “那……那先生是不是……” 姜凌脸颊飘起了两朵红云,不禁想到了别处。 “嗯?什么?”计长淮看到了姜凌这有些局促害羞的样子。 嗯,像是想到了那个地方。 “想到哪去了?”计长淮卷了一本账簿,轻轻地敲在了姜凌的头上,“关家与我有恩情,报恩罢了。” 计长淮这次认真的想了个借口。 但姜凌此刻心中的兔子跳了一半儿就戛然而止。 啊,是因为外祖父母的恩情…… 姜凌捧这红木匣的沉重,总觉得这点这钱得赶紧凑了还给他。 但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外祖父,“外祖父,您同计先生有过恩情?” “计先生?”外祖父见姜凌提起了这个解释,想了一阵,“啊,那应该是他来的那年差点要被抓去坐牢,是我保的他出来。” “哦。” 还真是。 那这是不小的恩情,但这是外祖父的恩情,又不是她的,这钱还得还。 但姜凌有些小小的失落,原来只是报恩罢了。 过了几日她凑够了。前把一袋子钱退到了计长淮面前。 “这么快?”计长淮抬眼问她。 “卖了几个生意不太好的铺子罢了。” 计长淮没动那个钱袋,也没打算收,一笔一画的写着账簿。 “倒也不必这么急。” 姜凌盯着计长淮长写下的账簿,这次好像又少了一钱银子。 这应当又是那个奇怪的雇主吧。 “先生知道了?”姜凌见计长淮那个从容的样子,心中有一个直觉,但总觉得不太可能。 “嗯?” 姜凌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的货被截了的事?”计长淮眼中带笑。 “果然还是知道了呀……”姜凌耷拉下脑袋。 知道她的货被截了,所以拿不出钱财才去当了首饰,然后又周转不开赎不出来,才帮着她吧。 “那那批货……”姜凌又试探一句。 她总觉得那些贼人没那么好心,会把她的货送回来,但是又想不到这城中有谁做好事不留名。 只是心中莫名的直觉指向了计长淮。 “你觉得我有那种能耐?”计长淮反问。 “……”姜凌沉默了。 觉得好像有,但又没有。 他看着计长淮,这个人感觉很奇怪,像是十分从容,永远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但是又让人看不透。 按照他的年岁和他身上的品行气质,容貌学问,总觉得和这宿州城格格不入。 像是活在这城中又离所有事物都很远的样子,从不与人产生过多的瓜葛。 不过姜凌恍然间反应过来。 不对。 “先生怎知,我问的是货物被送回来的事情?” 计长淮笔下一顿,鼻息间轻笑一声,“去送账的时候偶尔听见的。” 姜凌“哦”了一声,打消了心中的犹疑,想着硬是得管着点铺子里的人的口风了,可不能瞎说些什么。 这事过了几日,她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到了夏至那天,宿州城有个习俗,那天晚间都愿意去湖边放个河灯,或者男男女女结伴游湖。 她又拉上了好友何夕,坐在对面茶楼闲聊。 “你找见人有游湖了吗?”何夕靠在窗旁。 “没呢。”姜凌撑着脸看向楼下。 “羡慕啊,我娘非要让我跟金铺家的儿子去游湖,不去就跟我来一哭二闹那一套,烦死了。”何夕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着今晚的对策。 -- 第16页 “你不是跟金铺家的儿子是青梅竹马吗?”姜凌笑了笑。 何夕顿时红了脸,“谁、谁说的呀!” 姜凌见她这口是心非的样子,颇为好玩儿,又逗了他两句,“哎,那是不是你青梅竹马?” 何夕见她往窗外指了指,还不信,姜凌又推了两下,说“真的真的你看”,她这才看到过去。 只见那金铺家的儿子抬脸看见了两人,冲她挥了挥手。 “这么早!”何夕一下就弹起来,连忙拉着姜凌问自己头上的首饰头面有没有歪的,这一套搭看起来怎么样? 姜凌笑着安慰她,“我们何姑娘最好看了,必定把她那青梅竹马迷的晕晕绕绕的。” 何夕笑着骂她,见金铺家的儿子都上了楼,赶紧起身去迎,不能让姜凌抓住机会在面前调笑她。 姜凌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何夕能这么简单普通的定下婚事。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哦,对,你想要约计先生,就赶紧去约,免得他早就被人约走了。” 姜凌才想起来,不禁“呀”了一声。 虽说计长淮在宿州城不好谈亲事,但那只是长辈看不惯,不妨碍姑娘们热衷于约他出门。 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不知道了。 别人是不是真心姜凌不知道,但她必定是真心的。 她都想好了借口,就是借口还步瑶的情分,再加上一个怕游湖的时候落水没人救她。 姜凌自然是觉得自己这个借口十分完美,又无法拒绝,就等着找计长淮开口了。 她等着计长淮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下楼准备去问的。 只是今日计长淮铺子里的客人,她好像没太见过,她在铺子外面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皮肤黝黑,脸上还有着刀刀疤,样子有些吓人,她只敢老老实实的等在外面。 她在对面的铺子转了很久,才等着那人离开。 但是她刚要提步过去,就在铺子里进了三四个姑娘,像是结伴而行。 姜凌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走过去。 “……先生可有约了?” “不如同我们一起吧,孙姑娘家的油船今日会在湖上开上一圈,这是别处看不到的风景呢。” 姜凌远远就听见那群姑娘的叽叽喳喳,邀请着计长淮,心中不免有些火大。 照理说这是谁都能邀请她不该觉得生气的,但是这火就是无名之中升了上来,但是又压不下去。 那位姑娘们围着的计长淮好像向外看了一眼,姜凌立刻躲到门口的廊柱旁边。 他焦急地等待着计长淮怎么回答,这是去是不去呢? 计长淮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笑了笑,那群姑娘还好奇,计先生盯着的门口也什么都没有,笑什么呢? 但只见计长淮缓缓说道: “其实在下怕水,从不靠近江河湖海半步。” “恕不能奉陪。” 那些姑娘唉声叹气的,一人再三问计长淮真的不能去吗? 计长淮斩钉截铁的回绝了她们。 姜凌蹲在廊柱旁边,耳朵尽力贴向门口计长淮的一字一句都听得真真切切的,这才放下心来。 啊,原来怕水,那她们是肯定约不出去了。 想来好像真的是这样,那些靠近湖边和河边的商铺没见计长淮去送过账本,或是托人,或是让店里的人过来取。 但转而一想,不对,怕水! 那她怎么约出去呢? 姜凌又撤得稍远了一些,见那群姑娘们从铺子里离开,见走远了才又缓缓的蹭到了店门口。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那来计长淮可能也是会拒绝她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等人?” 忽然一个声音钻进她的耳边。 她抬眼看了过去,计长淮已经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关门了。 计长淮素来穿着深色的衣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即使是简单的装饰,也让他穿出不同的气度。 她偶尔会想,为什么会喜欢计长淮呢?应当也不是说单纯因为样貌。 虽然她最初确实是因为样貌。 现在她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没。”姜凌缓缓摇头,她原本想的好好的借口,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正想着如何借口离开。 “那是挺不巧的。”计长淮笑了笑,“我在等人。” “等谁?”姜凌下意识地问。 但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已经有约了,姜凌心中一沉。 像是一脚踩空没有归处。 姜凌扬着脸看着他,今日她特意挑了一套海蓝宝石的头面,配上了月白色的长裙,在夏日中看起来十分的清秀。 只可惜这套装束想必是白费了,只是计长淮能答应谁呢? 没到片刻,姜凌已经把全城的姑娘从上到八十还能走,下到八岁打酱油都猜了一遍。 许家大娘子?还是赵家三姑娘? 但计长淮眼中映着的全是这个有些不安的姑娘,盛装打扮只是神情中带了些落寞,似乎自己已经猜了一套答案出来。 他想着自己若是再不答的话,恐怕在他眼里自己是要情人遍地了。 计长淮笑了笑说: “我怕水,等一个游湖的时要是掉下去能救我上来的人。” 第9章 一钱 姜凌那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但又迸发出欣喜的闪光。 -- 第17页 “救……救……” “当然就是我能救你啦!” 姜凌立刻自告奋勇,眼睛里闪着异常的光芒,仿佛是征服波涛万浪的常胜将军一样。 但是实际上她小时候曾经差点被人淹死。 “那就有劳姑娘了。”计长淮轻笑着,这傻姑娘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不太会水。 姜凌那日的笑容如夏至的朝阳一般明媚,灼烫的让人难以忘却。 以往计长淮从来没有答应过跟她一起出门游玩,更别说是这种暗示。 “城东的糖人师傅做得可好看了,有五颜六色的!” “城西的风筝也好看,灯也做的很好!” 姜凌今天的话格外多,像是要一股脑把城里有趣的事讲给计长淮听。 华灯初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湖边办起了庙会,附近村落的人赶来支起了小摊。 “……我兄长很忙,没空带我出去,小时候可羡慕表姐能去庙会了。”姜凌转着糖人,想想自己在宫里憋屈的生活,哪有在这自在。 “嗯,我也挺羡慕。”计长淮看了这人头涌动一时望不到尽头的庙会,觉得似乎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的烟火气息了。 “对了,先生小时候是在哪?庙会也跟这一样吗?” 路过一个杂艺摊子,人多声杂,姜凌不由得靠近计长淮耳边问。 “我想想。”计长淮像是脑中过了一圈东瑜地图,抿嘴笑了一下,“西边,西边高原。” “诶?”姜凌就知道又是瞎说,城里都听过好几个版本了,“西边高原可没有庙会吧?” “怎么没有,高原积雪,庙会摆的都是冰人。”计长淮有模有样地说着,“买回家化一化,还能变出个真人来。” 姜凌“嘁”了一声,净会胡说。 那时她天真,觉得这一刻就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不过也确实,如果让她选择,宁愿停在这一刻。 庙会中间就是湖边的码头,许多游船等着客人租船游湖,大大小小好不热闹。 两人在码头停下,对视一眼。 “啊,要是先生怕水,还是不去游湖了吧……” 姜凌到了湖边想了想,万一真的掉水里,她救不了人怎么办? “不如放河灯?”计长淮看了那旁边卖着各式各样的河灯的小摊,在湖边总是个稳妥的选择。 不用去游湖姜凌也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在湖边挑了盏兔子形状的河灯。 “可以许愿的吗?”姜凌问着计长淮,不知道宿州城的河灯能不能许愿的。 “应是能的吧。” 计长淮看着姜凌听了之后兴高采烈地闭起了眼睛,巴掌大的侧颜在地上映下了剪影,许过愿望后把那个小兔子放进了河中,河灯汇入前人放过的点点星河之中。 璀璨,耀眼,遥不可及。 确实,喜欢的东西要多看几眼,看一眼赚一眼。 但对于他来说,奢侈,非常奢侈。 “许什么了?”他见姜凌睁开眼,觉得这应该是个很长的愿望。 姜凌神秘兮兮地笑着,“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抱膝看着河灯飘走,想起自己的“许愿史”,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 “前年许愿想要个金纣的金玉翡翠镯子,结果金纣立刻就断交了,本来就少这下更是再也买不到金玉翡翠了。” 想起来她就心痛,连宫里都没有一只呢。 计长淮静静地看着她,果然,小姑娘的心思就是很简单。 “去年就许愿,想在京城看最大的烟花,就点亮夜空的那种。” “结果第二年京县丞就下令城中禁燃烟花爆竹,有也得定点按序号放烟花。” 还不是因为京城刚生了儿子女儿的哪个王府嚷着爆竹吵到自己家孩子睡觉,还要借口是为百姓着想,结果整个京城都不让放了。 姜凌想了想,自己还真是个许愿倒霉蛋,次次许不灵。 所以这次她许了个反向的——“再也见不到计长淮”。 但姜凌没想到,她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天色不早,两人准备打道回府,到外祖父家门前的时候,姜凌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她没想到,计长淮临走的时候说: “凌阳,我要走了。” * “走了……走去哪?”姜凌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现、现在要回去吗?” 她还没想明白计长淮到底是说今天要回家,还是要离开宿州城。 “不是,我要离开宿州了。” 计长淮脸上的神情很温柔,但显得很单薄,话说的也很冷淡。 “那你要去哪?”姜凌急着问。 “不知道。” 这么久了,计长淮若是说“不知道”,那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为、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是因为这里挣不到钱了吗?还是衙门的人又找你麻烦了?”姜凌急了,上前一步直直撞进他眼前。 “不是。”计长淮笑了笑,低头看向姜凌,没躲开她拉近的距离,“我这个人居无定所惯了,是时候该走了。” 她应当从那时起就应该知道,计长淮这个人就是会让你一瞬在人间,一瞬间又觉得晴天霹雳。 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留不住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姜凌几次问计长淮,都是一样的答案。 -- 第18页 甚至铺子也已经转手,手上的账目也都处理干净了,铺子中的书本,送人的送人,变卖的变卖。 姜凌见计长淮真的要走,到他铺子里总是眼泪汪汪的。 但这也没用。 “城东的徐先生是个好人,不明白的账可以问他。” “往北去的镖局,这几个靠谱点,以后在这里选吧。” 计长淮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一样,给姜凌交代事情。 姜凌听着只觉得在看远去的孤舟,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说,要是让父皇赐婚……怎么样?”姜凌是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她那日睡不着拉着芸琴问。 芸琴像是要吓死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那边计国公还想让世子做驸马呢。” 她先前没拦着是因为她管不了主子的事,但是真要求赐婚她还是得拦一拦。 姜凌挎起了脸,她也是为了躲这婚事才到外祖父家的。Hela 计国公家不过是因为计世子小时候救过她一命,总因为这件事明里暗里让她以身相许。 她知道父皇是不太看好的,所以才让她出宫清修的名义躲出京城。 要是让计国公知道她喜欢个帐房先生,指不定怎么为难计长淮。 这倒还是小事,但是现在人都要走了,拿什么留住他呢? 贪图钱财?到也不像。 追求功名?甚至都不去考个举人。 喜好美色?这…… 难道是她不够美吗?! 姜凌更是气得睡不着,整个京城求娶她的人都能从宫门口绕东瑜边疆一圈,计长淮竟然要走?! 想不明白,真的是想不明白。 但是第二天,姜凌听了外祖父回来的闲聊,她想明白了。 “那成天商会抓住了,账簿都被翻出来了。” 外祖父从外边回来,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都愿意同家人说,外祖母听了几十年都听腻了,正巧有个姜凌,这活就轮到她了。 成天商会? 哦,就是那个疑似劫她货物的那个,那抓得好。 “还请老夫去现场指认了呢,抓了好几十人呢!”外祖父形容起那场面,许是有些夸张,但听起来就声势浩大,“听说还偷缴税银上百万两呢!” 那是该抓,这么大数额,都够杀头了。 外祖父拍着大腿,还在感慨,“虽然他们这么多年潜伏的很好,但他们倒是雇了个不精明的帐房先生,竟然本本都算错一钱银子。这人还没落网,账算得不明白,跑得倒是……” 那确实不太聪…… 等等…… 本本、本本算错一钱银子?! 姜凌顿时手中一颤,手中团扇应声落地。 “什么?!” 外祖父见她这么惊讶,不禁疑惑地问:“乖孙,怎么了?” “没、没什么……”姜凌心神未定,心跳也跟着猛烈起来,手中不自觉地颤抖,又得强压着自己不能表现出来。 她甚至还将一些事情全部串了起来。 “……那落网的人当中,可、可有个刀疤脸的男人?”她颤着声音问。 外祖父更是惊奇,他想了想今天指认的人,挠了挠头,“确实瞧见了,你怎么知道的?” 姜凌不敢答,只能随口择了个由头糊弄过去,随即赶紧跑回了自己的院中。 算错一钱的账簿、和刀疤脸的男人。 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钱财…… 姜凌此刻面如白纸,而且,说他……要离开宿州城。 那个账房先生是——计长淮! 第10章 质问 虽是临近秋季,但正午骄阳正浓,行走在街上的青石板路上甚至有些灼热。 但是姜凌完全感受不到,她只是缓步走向计长淮铺子,心中惶惶不安,烈日在眼前晃出光晕也无法止住心中的猜疑。 计长淮正忙着整理店铺中的一切,打包好了所有物品,他留下的物件不多,剩下的都要转手卖出,许是近几日就要离开了。 她在茶楼选了一个与往常不同的位置,但是也能看得清楚对面店铺里的情况,她静静地盯着一计长淮,忙前忙后。 计长淮平常的客人不算很多,实际上姜凌对计长淮所有的客人应当说是了如指掌。 姜凌非常矛盾,她特别不希望今天能看到什么,但是又怕自己错过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到这里来能确认什么,难道要直接问计长淮吗? 万一是误会怎么办? 但她又笑自己傻,那么明显的证据,迟早都会查到计长淮身上。 只是到了快是黄昏,计长淮店前路过了一个带着帷帽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计长淮的店铺前面停留了一小会儿,向里看了一眼便走了。 姜凌正看着发愣,她应当是没见过这名男子的,直接没过一会儿计长淮暂时关了店门,向那名男子的方向走去。 姜凌赶紧起身结账,悄悄的跟着出去。 计长淮在街后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无人的窄巷中,姜凌还不太敢靠近,她只能探头探脑找了一个破碎的篓子挡住自己。 “……那东西是不是都在你那?” 远远听见那名黑衣的男子低声说道,应当是问向计长淮,姜凌听了听应当是北方的口音。 “嗯,让曹掌柜自己来取。” 是计长淮的声音,姜凌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靠在墙壁上。 -- 第19页 难不成果真是他? “曹掌柜不方便现身。”那个黑衣男子又说。 姜凌回想起成天商会的掌柜的姓曹,但是不是说已经落网了吗? “但交给别人,在下不放心。”计长淮缓了片刻说道。 “明日寅时,带到莲花湖来。” 那名男子说完便走了,姜凌躲在角落里不敢动,等着计长淮走了自己再出去。 窄巷中甚少有阳光进入,昏暗的巷子中没有任何声响,除了男子的脚步声。 姜凌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心弦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时计长淮的脚步声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响动了一会,但没有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姜凌长舒一口气,钻出了那些背篓,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巷子外走去。 她一路上没遇到人,安稳地回到了街上,她看着计长淮的铺子心中惴惴不安。 姜凌此刻还是抱有一丝猜错了的可能,万一真的不是呢? 她磨蹭着走到了计长淮铺子前,心中想的是要不要明日去看了再说,万一说的是别的呢? 计长淮的铺子是在远离城中心的街上,旁边只有个茶楼还算是热闹的门店。 姜凌听说计长淮也就搬来了三四年,但是口碑非常不错。 先且不说账目从不出错,从不多收人钱财。 左边是个包子铺,掌柜家中有个淘气小子,更相减损还是计长淮教的。 掌柜的跟她说过,“多亏了计先生,我们家那个兔崽子也能看两本书了。” 右边是个老裁缝,时不时进些布匹还是计长淮帮忙搬的。 老裁缝是街上公认最刻薄的人,但是唯独能夸上计长淮几句。 “那天进了贼人,哎呦,可把我吓坏了,还是计先生把人赶跑了,胳膊上划了好大一口子呢!” 她是不想信的,但是作奸犯科之人也不会把罪行写在脸上。 平常是个好人,不代表不会犯罪。 她想了想,还是抬步向计长淮的铺子走了过去。 总要有个了结,问问也没有什么。 计长淮手上的账目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此时店中只有他一个。 见是姜凌进来,他笑了笑,招呼她找个地方坐下。 原本堆满了账簿的书架上已经被清空地一干二净,本就是简朴的铺子显得更加空旷了。 “先生……什么时候走?”姜凌心中悬着事情,问出的话都有些提不上劲。 计长淮掸去了架子顶上的灰尘,听见姜凌这么问,手中一顿,“后天。” 姜凌点了点头,根本没把那两个字听在心里。 “那你……准备去哪?” “大概向东吧。”计长淮从梯子上下来,随口答道。 向东……姜凌想不到东边还能去哪,而她来也不是想问这些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计长淮却先说话了。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计长淮靠在了书案旁,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姜凌。 姜凌攥紧了手帕,不安地捻着,“我、我听说有个商会,落网了……” 计长淮笑了笑,“嗯,那商会挺大的。” 姜凌抬眼看向计长淮,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就是像在等着她问一样。 “还听说,他们的账簿、账簿都算错了一钱银子。”姜凌的声音越说越小,她明明知道这个答案的。 她亲眼见过不止一次,计长淮算错的账目,还说是雇主要求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嗯。”计长淮沉稳地答道。 姜凌像是要凝住呼吸一般,抬眼看过去,眼中是难以置信,但还是有些颤抖着问:“是你吗?” 她不知道问出口有多大侥幸的心理,她只希望计长淮能赶紧否认掉。 但是他没有。 “你觉得呢?”计长淮轻闭双眼,睁开后那双桃花眼还是一样的笑容。 你觉得呢? 这话在计长淮口中说出来就几近于肯定。 姜凌只觉得从上到下的冰凉,直到答案被甩在脸前的那一刻她才会认命。 她嘴唇嗡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还是、还是他们胁迫你?”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计长淮收起了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如果一个常笑的人冷了脸,就像是八月酷暑一瞬间就掉入数九寒冬的冰窟之中。 “没有苦衷,也没有理由。”计长淮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店面空旷,但针落可闻。 姜凌双手按捺不住的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计长淮会如此痛快地承认。 “怎么会没有呢!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一定是——” 她头上还戴着计长淮赎回来的步摇,她不明白计长淮这么做的目的。 “凌阳,别这么轻易相信人。”计长淮打断了姜凌,“你对我又了解多少?” 姜凌愣在原地,没错,她又了解计长淮多少? 他从哪来到哪去,甚至连他的过去一分一毫都不知道。 计长淮就像是活在这宿州城中的纸片,单薄的从不给人透出任何讯息。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孤单的在城中生活,从不与人过深的交往。 随时可以离去,随时可以消失。 也许那天的游湖就是姜凌离他最近的一次。 -- 第20页 剩下的她又了解多少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知道呢? 她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姜凌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 甚至她喜欢的是一个帮人逃税百万的帐房先生。 至少流刑,重则斩立决。 姜凌一瞬间眼中盈盈蓄满了泪光,眼中计长淮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正如她现在心中对计长淮的勾勒。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相信心中的答案,只是她的情感还停留在原地。 “账簿确实是我做的。”计长淮肯定了姜凌心中的答案。 计长淮见姜凌还不愿意相信,转身拖出了一个红木箱,打开里面露出了整整两摞账簿。 他拿出一本,在姜凌面前翻开,盖着的是“成天商会”的红印。 一锤定音,无可辩驳。 姜凌即便是看不清,但是也能辨认出那红印,是不能造假的,也没有必要造假。 “那百万税银,是我帮他们逃的。” “要送我去见官吗?” 姜凌眼中映着计长淮的身影,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要把计长淮送去见官。 因为她一直存有侥幸。 而今计长淮承认了,那么她应当…… “你为什么、为什么跟我承认这些?”姜凌问。 “因为我赌你不会送我去见官。” 姜凌木然地看着计长淮,今日他陌生的令人害怕。 “要么你去报官,要么离我远点。” 计长淮平稳地声音如今听起来是如此冰冷刺骨。 “计长淮,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姜凌几近是抽噎,她已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计长淮轻笑一声,“怎么能这样?是姑娘识人不清,怎么这么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的眼中映着的姑娘,早已被泪光铺了满面,眼中涌出的泪珠“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只是他不能停下来。 下一瞬,姜凌被抵在书架上,计长淮的双臂封住她的去路。 男子压过来的气息让姜凌一瞬间清空了所有的念想,眼前所有的景象被计长淮所占据,侵吞着她每一丝感官。 黄昏时分的许是有些清凉,但也被尽数赶走,甚至她能听到自己每一拍的心跳。 “单独来见一个嫌犯,就不怕嫌犯做出点什么?” 她耳边的声音字字句句变得无比清晰,渐渐靠近,她的唇瓣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热。 “啪!” 姜凌下意识地一个耳光甩了出去,在计长淮脸上瞬时留下了一个红印。 她怔怔地看着计长淮,猛地推开他,“计长淮,我从未想过你是如此虚伪奸诈之人!” 姜凌夺路而逃,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夕阳斜下,慌忙跑开的女子在长街上拉着长长的身影。 冷凄的店铺中只剩了计长淮一人,他抵在书架上久久缓不过来,猛砸了书架一下,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无可奈何。 而姜凌确实做不到亲手送计长淮去见官,但是她在宿州府门前留了一封信。 第二天一早,她就见芸琴慌慌张张进来,见了姜凌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缓了好一阵才说出口。 “计先生……计先生被抓了!” 姜凌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嗯。” 第11章 线人 姜凌的那封信里写了她听到的时间地点,衙门派人去就会抓到人。 她知道的。 所以芸琴来说的时候,她并没有惊讶。 宿州城还是像往常一样,除了流言满天,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过了几天何夕还约了姜凌去了戏楼听戏,姜凌本是想拒了来着,但是却被外祖母赶出了家门,让她去散散心。 “你说凌阳……不能太上心吧?” 外祖母好像没注意她没走多远,见她出院门就跟外祖父说起了这件事。 姜凌在院外停住脚步,她也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回去拿落下的荷包而已。 “小孩心性,不见得多喜欢,难受一会就过去了。”外祖父砸舌一声,唏嘘不已,“凌阳又待不多久,早晚要回京嫁人的。” 她喜欢计长淮这件事外祖父家是知道的,都没觉得她认真而已。 而且,确实她必须要回京,也许皇兄跟钦差到了宿州她就要跟着回去了。 姜凌胸口像是凝住郁气一样,空落落的心绪已经找不到何处安放。 “但没想到计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外祖父的话中藏了太多失望,他原本是很信任计长淮的。 “谁说不是呢,咱们家的账也得重新看看。”外祖母叹着气,一想到那么多账要重新查就十分头痛。 “不说了,说点别的。”外祖父捏了捏眉头,“大殿下来信说下个月要到宿州了。” 大殿下就是她的皇兄,太子姜烽。 皇兄到了就意味着她也快离开了,不过离下月还有段时间。 一切都结束了。 姜凌也没再进去拿她的荷包,低头数着涌路上的卵石出府赴约。 何夕在戏楼等了她许久,见她姗姗来迟不免调笑了她两句,“来的这么晚,今日凌姑娘请客?” “嗯。”姜凌闷闷地答道。 “怎得了这是?”何夕见姜凌闷闷不乐,多问了一句,而后又想起来,“你还因为计先生那事……?” -- 第21页 “也不是。”姜凌强笑一声。 何夕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当你只是跟个风浪,难不成你还真上心了不成?” 城中姑娘喜欢计长淮不假,但听说计长淮出事了,也就没人再追着问了。 何夕拉着姜凌打量了好一阵,关家的表姑娘听说是京城来的,怎么可能会真的对一个宿州无权无势的帐房先生动真心? 但现在何夕不太确定了。 “可……可我总觉得……”姜凌犹豫道,她还是不大死心。 虽然姜凌知道这不太理智。 “你觉得有隐情?”何夕撑着脸看向她,“当日抓人,都抓到了真正的幕后掌柜,当场直接跟计长淮要剩余的账簿,还能有假?” “那也许是没有吧。”姜凌靠在凭栏上,耳边是台上唱着的新戏,可是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明明她也应当算是检举用功,抓的可是死罪的犯人,官府还想找提供线索的她给点赏金,这本应当是好事。 但是怎么感觉像是多大的罪过一样? “别太放在心上,好男儿多了去,这个进去了还有下一个。”何夕安慰着她,拉着她看那台上的伶人多么好看。 是呢,谁都觉得她不会放在心上。 她也应当这么做,但是姜凌无法克制自己的念想。 姜凌同何夕听完戏回来,闷在房中一天都没出来,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计长淮的身影。 睁着眼睛怎么也等不到天亮,姜凌不由得唤了芸琴进来。 “几更了?”姜凌已经披了外衣,反正是睡不着,不如等个日出。 “刚过寅时。”芸琴这几日也没睡好,姜凌总是早早起来,她也习惯了。 姜凌拿起那妆台上躺着的金步摇,计长淮为她戴上的那一幕历历在目,她想了想,“梳妆吧。” “殿下可是要去哪?” “嗯,牢房。” * 宿州府的牢房因为最近的大案人满为患,又因商会势力庞大,官府加派了许多人手。 清晨太阳初升,只有些泔水车缓缓驶过。 姜凌和芸琴两个人在拐角犹豫再三,还是趁着人少的时候上前去问了狱卒。 “计长淮?”狱卒接了姜凌的银子,态度好了半分,“你是?” “妹妹、表亲的妹妹。”姜凌怕狱卒不让见,赶紧胡诌了个身份。 狱卒打量了她两眼,让她等一会便进去传话了,不一会出来了个像是领头的人。 姜凌没想到这探个监还这么困难,钱都给了,还要来人问? 她正盘算演一演什么兄妹情深,实在不行就再砸银子了。 结果领头的人指着姜凌,毫不客气地说:“你先去见徐大人。” 姜凌心中升起一团疑云,徐大人是宿州府尹,这是什么事还要去见宿州府尹的? “去问问。”姜凌取下身上的令牌交给芸琴,她总要问清楚的。 她怕宿州府忽悠她一个小姑娘,表明身份许是问的清楚些。 芸琴虽然接了令牌,但是还想再劝劝,“殿下……上次递牌子许是京里知道您在这了,这次插手这个案子,让京里知道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知道了就知道了,国公府还能追到这里?”姜凌虽然是为了躲亲事才到宿州的,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张扬。 “但是听说这成天商会……”芸琴四下看了一圈,靠近了在她耳边小声说:“说是和国公府有点关系,为了计先生……” 芸琴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清楚了,为了个帐房先生至于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姜凌垂落眼神,叹了口气,倒不是至不至于,就是有个了结。 这次见过了以后,再也不纠结了。 大概这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吧。 姜凌抿着嘴,还是开口,“就是要见个人,又不过问案情,能有什么事?快去。” 芸琴也知道劝不动,所以领命去传话,没过一会就见徐大人诚惶诚恐地跟着芸琴出来,亲自迎姜凌进去。 “殿下,您想问什么,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徐大人非常殷勤,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要随钦差来宿州,没想到亲妹倒是先来了。 “大人前几日可是抓了个帐房先生?” “确实有。” “可是叫计长淮?” “是这样。” 徐大人虽然说着言无不尽,但这一看就是跟严刑拷打一样,逼问一句说一句。 姜凌点着红木桌,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跟徐大人开门见山,“那……计长淮真的为商会做了假账?” “确有此事。”徐大人非常诚恳的答道,让人挑不出错。 “……”姜凌一阵蓦然,这已经是她听到多次的事实了。 甚至是亲眼见过的。 她轻轻点头,心中一直执着地念头被打消了一半。 许是没什么意义。 徐大人见姜凌不说话,擅自揣测起她的意思,姜凌能来问这个人无非就是因为计长淮为关家做账,不大放心。 他想了想,好像应当可以同姜凌说。 “殿下若是担心关家的账目,这倒不用担心。”徐大人搬出一摞卷宗。 “嗯。”姜凌沉声答道,账目的事情有外祖父查看,倒不是很担心。 只是徐大人拿出那摞卷宗,翻开给姜凌看,缓缓说道:“下官上任不久,此前一直偷偷调查此案,还是太子殿下批示过的。” -- 第22页 姜凌还在纠结在心绪当中,对徐大人说的案情不大感兴趣,但她不经意地一眼搭在了卷宗上。 等等…… “只是商会在北方盘根错节,难以连根拔起,所以下官找了个线人。” “计先生就是下官安插的线人。” 线人?! 姜凌紧盯着那卷宗上的一字一句,瞳孔禁不住地颤抖。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徐大人见姜凌如此惊讶,还求着姜凌为其保密至少要等太子来了再说,继续说道:“他本是可以不用暴露或者早早离开,但为了追回一批货物留的时间长了些,已经被商会怀疑了。” 姜凌缓缓回过神,细细想了徐大人的话,心中一沉,她想到了自己被镖局劫走的那批货。 而后莫名其妙的回来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铺子门前。 莫非…… 她连忙问:“是北域金陵那条商路上的货?” “殿下怎知?确实是。” 姜凌扶着桌案怔忡半晌,心中像是一片空白。 原来那批放在她铺子门前的货……是计长淮追回来的,甚至他也因为这件事暴露了自己。 他多留这么几天,是为了、为了帮她,再跟她告别! “那他现在在哪?”姜凌腾的站了起来,已经按捺不住要冲出去。 徐大人被吓得一愣,如实道:“本是应当移送京城途中按照程序放了他,这样也不会被商会同伙知晓他的去向。” “但他坚持不去京城,我们只能偷偷放他离去。” 已经放了…… “这手续也是合法合规,下官已经留存了笔录……” 徐大人再说什么姜凌都听不进去了,姜凌急促的问道:“徐大人,是什么时候放他出狱的?” “今天寅时左右。” 计长淮最后那天同她讲的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循环。 计长淮跟她承认,是因为她会报官躲得远远的,这样不会被商会事后找上,不会跟他有任何瓜葛。 姜凌啊姜凌,你怎么想不到呢? 怎么会有人这么痛快的承认自己的罪行,还赌你不会去报官呢? 姜凌急如星火一般冲出了府衙,她直奔向计长淮的铺子,但是已经被查封了,没有半分开启过的样子。 冲动过后姜凌才想起来,她应该去监牢问狱卒。 “他说没说去哪?”姜凌抓着狱卒,一再逼问。 “那倒没说,看着是往东。” 向东…… 早间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赶集的倒是要路过这边,熙来攘往。 姜凌惶惶走在人群当中,她似乎只记得见计长淮最后一面时,她扇了计长淮一个耳光,骂了一句难听的话。 而这个人现在,无牵无挂的离开了。 姜凌抬手抹掉了滚出的泪花,转身牵了摊主闲置的马匹,翻身上马。 “芸琴!给钱!” “驾!” 姜凌骑着马直奔东方,晨间旭日东升,还未到初秋烈日晃眼。 但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一路向西疾驰出城。 他若是离开,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去哪。 所以不会是向东,是向西。 但姜凌跑出了城西很远,找遍了远郊也没有看到人影。 几近正午,姜凌在马背上抽噎着,越是找不到越是心焦,她也不敢让马儿停下来。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着,正午炎热,马也是要喝些水的,被她抢来的马带着她向一条溪流走过去。 姜凌几乎要放弃了,这样也许是找不到的,她眨着眼睛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在马背上。 拼命抹着泪水,让自己忍住,但是郁结于心的心绪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她都干了些什么? 一个巴掌,一句谩骂,甚至送他见官。 姜凌想起徐大人那句,他本可默默离开的。 但是她坏了计长淮的退路,污名在身只能匆匆离去,甚至店铺里的东西都不能带走。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马儿突然停下,姜凌从抽泣中抬起眼神,溪流已经离她不远了,但她再向远方望去—— 一个男子牵着马正向西走去。 迎着风的酸涩让眼泪再次冲出眼眶,姜凌似乎用出了最大的力气喊了出去。 “计长淮——!” 第12章 孟浪 “计长淮——!” 男子听到身后的呼喊,脚步忽然顿住,转头看了过来。 人影虽远,但是姜凌无比肯定那就是计长淮,压抑了一天的唇角终于上扬。 但那人看了一眼之后,却又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姜凌讶然,握住缰绳的手紧紧攥住。 是了,他既然铁了心要走,那不追到面前是不会停下的。 她赶紧赶了马到溪流边,夏日涨水,现在溪流也已经变得很宽,中间也不知深浅,也许不会过腰。 马儿踏进水中几步险些滑了一跤,不肯再向前。 姜凌吁了马,此时过去恐怕连人带马一起跌倒,但计长淮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抹了把脸,狠了心立刻下马。 溪流潺潺流过,在初秋暖阳下并不算温暖,姜凌提着裙摆,牵着马,鞋尖沾到水面。 她抿了抿嘴唇,第二次全部踏进,快步向前。 -- 第23页 溪水很快抹过小腿,怎样提起裙摆都是湿漉漉的,索性也不管了,只顾着往前一步一步地探。 她抬头向前看去,那人还在继续向前,完全不管身后的事情。 “计长淮!!!” 姜凌一遍一遍的呼喊远处的身影都不为所动,甚至是翻身上马,加速离去。 她望着渐渐要消散的人影,心中像是要抽离所有心血一样,被酸楚、痛苦、懊悔充满,而无处宣泄。 姜凌最后一次喊出了计长淮的名字。 “计长淮!!!啊——!” 溪流中卵石十分圆滑,她脚下一滑跌在了溪流中,几近将她淹没。 硬石硌得膝盖剧痛,手上也被水草缠绕划破,但她还是强忍着站了起来,想抬头看向远方,但是却又一跤再次跌在了水底。 应是崴了脚,即使是溪流流过脚踝也火辣辣地使不上劲。 姜凌拼命挣扎,却又一次又一次跌倒。 溪水呛进口鼻,姜凌胡乱中想抓住缰绳站起来,但是怎么也找不见,更是惊慌。 她也是怕水的,小时候被其他妃嫔陷害掉进湖水,她眼前似乎又出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水面。 还好那时有一只手伸向她,拽着她破开那禁锢人的湖水。 而这一次,还会不会有呢? 她不停呛着溪水,眼前也模糊起来,只是耳边听到了水流被劈开的声响。 “凌阳!” 下一瞬间,她被带离溪水,腾空打横抱起,滴下的水搅在溪水中哗啦作响。 “咳、咳咳……” 她伏在那人的肩膀上咳着水,紧紧攀着那人的脖颈不敢放手,宽大手掌安稳地托着她,带她一步一步走出溪流。 直到平地她才被放下来,发丝湿漉漉地垂在肩膀,呛得难受还止不住的咳嗽,腿上的剧痛也未减半分,但她仍然记得拽着计长淮的手臂不放。 多日不见许是变得清瘦了许多,逆着阳光看去竟是能看出棱角来。 遮着一只眼,另一只眼也不笑了,形如花瓣,此时看着像是夹杂了许多。 他冷着脸没说话,拽下了姜凌的手慢慢抚平,一道猩红的伤口在手心细细渗出血迹,他从胸前拿出手帕,仔细地给姜凌包扎起来。 姜凌哀怨的看了计长淮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还伤到哪了?”计长淮问。 “……”姜凌盯着他没说话。 计长淮低头见姜凌的裙子都渗出血迹来了,是磕到了膝盖伤的不轻,但他又不好去查看,顿时就急了,“不看深浅就淌水,你是不是疯了?” 姜凌见他训人,低了眼神,更委屈了,抬手抹了眼泪,伸手去拽他衣袖。 计长淮见那渗了血迹白皙的手扯着袖边,叹了口气,声音放柔,又问:“疼不疼?” 姜凌抽搭了一会,小鹿一般的眼睛凄婉地看着他,忽然捂着心口,皱眉装作真的很痛的样子,“这儿疼,计大夫给看吗?” 心病,痛好几天了。 计长淮一下就笑出来了,眼睛看向了别处,“庸医,看不了。” “行,那我等死吧。”姜凌撇撇嘴。 “胡说什么。”计长淮瞪她一眼。 两人又不作声了,沉默了半晌,谁也没问什么。 姜凌追出来就已经说明,她知晓了一切。 计长淮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办法,他先开口:“我……” 但没等他说完,一个撞入怀抱的温热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 姜凌扑了过去,半蹲在她身前的计长淮直接跌坐下来。 她紧紧揽住计长淮像是怕人又跑了一样,贴在计长淮耳边,小声又轻颤着说道:“对不起。” 上岸许久,肌肤上的水珠已经沾了身上的余热,摩擦在耳边不经意地使耳尖染上一层红色。 那边身体僵住,好似缓了很久才回过神,“你道什么歉?” “我不常道歉的,你就收下吧。”姜凌埋在计长淮颈侧,找了一上午人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喃喃地说:“我问过府尹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追回来那批货也好,为她赎首饰也好,赶她走也好。 如果不是姜凌去问,恐怕自己真的将计长淮认作是罪犯。 哪有人情愿这样的? “凌阳,我早晚都要走。”计长淮也许有些无奈。 既然迟早都要走,不如将念想都断干净,不仅是对她,也是对他。 他只是凌阳一生里的一个过客。 “宿州就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吗?”姜凌拐了个弯问,贴得更近了。 “有也是宿州留恋我不是?” 计长淮熟悉的轻笑传进耳朵,姜凌觉得耳边痒痒的。 “嘁。”姜凌嗔怪一声,而后又软声问:“那你看宿州这么留恋你,这次就留下好不好?” 她那时不懂,觉得喜欢就要留下,总之她不能让计长淮就这么走了。 计长淮许久未应,终是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要断的一干二净走掉的原因。 “你先松手,一会勒死了宿州就没得留恋了。”计长淮拍了拍挂在胸前的姑娘,让她放手。 姜凌这才意识到,身上一僵,僵硬的从计长淮身上离开。 脸上像是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一样,渐渐红透,眼神慌乱地瞟向随便的哪个地方。 -- 第24页 “不是我、就是……” 计长淮轻笑出声,点了点她额头,“老实坐着。” 姜凌乖巧的点头,但是见计长淮又要转身向对岸走,又急了,连忙起身但又扯到伤腿,还“嘶”了两声,拽住计长淮胳膊不放。 “你去哪?!你别走好不好?” 计长淮转头看她,无奈地笑了,指了指留在对岸的马,“去把马牵过来,磨人精。” 姜凌这才放下心来,计长淮牵了马过来,拿出随身的药瓶递给姜凌,又想了想拿出一套衣服。 姜凌抬头看他,又看了看那套衣服,脸上悄无声息地红了红,但也没说什么。 总不能浑身湿着回去吧。 她见那边有一片灌木,想挪过去换了衣服,但是腿上太痛,瞥向了计长淮。 蓦地张开手臂,扬着脸理直气壮道:“走不过去。” 抱都抱了,也不差这一次。 计长淮没见过这么磨人的,无奈笑着说:“小的遵旨。” 他走过去轻轻将姜凌抱起来,姜凌很轻,就算是加上那沾满水的衣裙也轻的要命,但是在他手中想炙热的太阳一样,温暖的灼烧着每一寸皮肤,显得珍重又不敢靠近。 “满意了?”计长淮在合适的地方放下她,这四周无人,有灌木遮掩应是什么都看不见。 “行了,退下吧。”姜凌盈盈笑着,这会又一点不害羞了。 计长淮睇她一眼,远远走开。 见人走远以后,姜凌掀开亵裤膝下已经被磕得血肉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一次次跌倒又想着站起来的。 不能留疤吧?她看着那脚踝也肿了,这腿还能见人吗? “嘶”她忍着痛给自己上药,又换上了计长淮的衣裳…… 计长淮的衣裳…… 快要洗掉色的涧石蓝衣裳,虽是粗布但散发着淡淡地皂荚的香气,姜凌似乎见过计长淮穿的时候的样子。 高挑挺拔,遗世独立,那话本上说的没错,真有像是落入凡间的仙人。 姜凌不由得想到,方才在水中溪水沾湿了衣裳,她眼前是紧贴着的上身勾勒出来的是男子紧致的身形…… 嗯。 姜凌晃晃脑袋,这都想什么呢,显得她多孟浪一样。 夏日蝉鸣已经到了尾声,姜凌换上了上衣以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计长淮。”姜凌低低唤了一声,蹭出灌木探出脑袋。 “嗯?”计长淮转头看了她一眼,已经在另一侧换好了衣裳。 姜凌拖着过长的衣裳蹭了过来,提着衣裙,把衣带往前一递,“我不会系男子的衣带……” 她甚至都不太会系女子的衣带,都是芸琴帮她穿的,让她自己穿可能还真不会。 那套涧石蓝的衣裳本就宽大,罩在姜凌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领口也因不合身露出纤长的脖颈,琵琶骨在交叉的领口若隐若现,只是那姑娘毫无自觉。 计长淮愣在原地,但肉眼可见的脸色迅速烧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走过来。 垂着眼不敢看向别处,只是接过了衣带,绕过了姜凌腰身。 小姑娘身形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像是精致的瓷瓶,他小心翼翼地系上了衣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脸红了?”姜凌扬着脸,钻到他眼神底下,“那不行,你还得抱我回去。” “这不是跟我这学来的吧?”计长淮手上轻轻抖了一下,苦笑一声。 这姑娘怎么这么……大胆。 “这种事情得无师自通。”姜凌还十分骄傲的点头。 没点本事怎么把人栓回去? 计长淮无奈,只能任由着姜凌闹,甚至闹着要跟他骑一匹马回去。 他知道,这次回去了以后,可能就很难走了。 但要是问他以后怎么办? 那他没想过,也想不到以后。 不过姜凌追回了人以后心情非常舒畅,在马背上跟计长淮絮絮叨叨说着些有的没的。 说要让他去庄子上帮忙收账,又说让他闲着看城边几个店铺就行,城里那些等案子结了就好了,可以晚些回城里。 计长淮只是低笑着一字一字听了进去,只是快到了城门口,计长淮让姜凌下马等他一会。 “你上哪去?”姜凌警惕地抓着计长淮。 “给你买身衣服,你穿着这个进城?”计长淮看着她身上那一身不合身的男子衣装,断然不能让别人瞧了去。 姜凌只能无奈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计长淮,叮嘱他快点回来。 但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凌阳!” 姜凌从上到下一个激灵,僵硬的转过头。 完了。 “外、外祖母,好巧啊。” 第13章 庄子 关府今日回来两辆马车,从后门进府,夫人下令让所有人对今日的事闭口不谈。 芸琴贴心的给关夫人倒了茶水,关夫人皱着眉挥挥手让她下去,正是忧愁着,姜凌换好了衣服走到了屋里。 姜凌揉着手帕,挤出一个微笑,艰难地走到外祖母身边,乖巧地给锤着腿。 “啪!” 只是外祖母不吃她那套,一巴掌拍在了矮桌上,“你瞧瞧你,干什么去了?跟人私奔不成?” “哪是私奔呢,私奔也得带上钱跑不是。”姜凌心大,只当作哄两句外祖母这事就能依着她了。 -- 第25页 “你!”外祖母戳着姜凌的额头,还不敢大声训她,“像话吗?荒郊野外,跟个男子,还、还换衣服?!” 关夫人都要气上头了,这要出点什么事,这不仅是她外孙,这还是皇家的女儿,是要掉脑袋的。 “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哎呀,外祖母——”姜凌晃着外祖母的胳膊,拉着长声,她都没敢说腿上有伤,知道了不一定该怎么念她。 “我问你,认真的?” 关夫人是正午见姜凌迟迟不回来,又不见芸琴,才派人出去打听,结果好不容易找见了芸琴就说了计长淮的事,但姜凌竟然还跑出去追。 难不成真的上心了? 姜凌笑眼弯弯,“看来孙儿表现得还不够认真。” 确实,应该算个生辰八字,还得请媒婆下聘。 “啧,少贫。”外祖母拍走她讨好的手,叹了口气,“你认真有什么用?不知道计家要跟你定亲?” 倒是同姓,只是相差悬殊,根本不可比拟。 “那、那我就想要他做驸马呢?”姜凌一提到计家就蔫了,但又不服地说。 她确实没想过以后,但让计长淮做驸马总比那计国公世子的强。 起码她喜欢。 “做驸马?”外祖母像是听到什么骇人的事情一般,“你倒是说说他拿什么做?功名爵位、战功官职,样样没有,你说要是一方富商都好说了。帐房先生,还、为了生计还要给人做线人?” “你别说到京城国公府怎么对他,你就说宿州城的事他都解决不了,以后还要事事你替他出头不成?” 听着就不靠谱,一国公主,不说嫁名门望族,就算是个状元也稍显单薄。 “功名、功名今年考一个不就成了!”姜凌被外祖母劈头盖脸一顿说得一阵气急。 “那你倒是让他考?马上秋闱可递了户贴?”外祖母睇她一眼,“哦,案子没结没办法在宿州递户贴。” 做线人的情况复杂,这时露面免不了要引出什么乱子,跟别说商会残余势力虎视眈眈,万一打击报复上门就更惨了。 姜凌垂了头,靠在外祖母肩膀上,半晌不出声。 “真就那么喜欢?”外祖母拗不过她,拍拍她的手背。 都追出城那么远了,还能淌河,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姜凌像个小猫一样,蹭在外祖母肩膀,闷闷的说:“嗯。” “昭儿当年也是像你这样,不管是谁、什么身份,不管不顾追去老远。倒是后来做了皇后,但你看那宫里的日子好过吗?” 她是怕了姜凌像独女一样追出去一去不复返,若是有第二次,绝对打断两人的腿不让她追上去。 姜凌不出声了,听说当年父皇也是流落在外,被母后所救,母后本是追上去决别的,结果再也没回宿州,在宫里做了皇后。 她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商户的女儿在宫中更是难立足,但这都是自己选的。 她想了想,缓缓地答:“所以孙儿想过点简单的日子。” 姜凌觉得宿州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简单自在,无拘无束,她对夫君也没什么要求。 反正她又不差钱花。 “简不简单,不是你说了算。孩子,你顶了个皇家公主的名头,生来就是要受到些许束缚。” “不仅是你,还有你在意的人。” “就拿今日的事来说,国公府发现你意属他人,你可记得此前他们是如何做的?” 姜凌眨巴着眼睛,没了什么神采,她知道外祖母说得是对的。 国公府百年积淀,朝中影响深重,计国公位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父皇都要掂量他说的话。 虽说人是好官,确实清廉,但手段狠戾,令人忌惮。 因为她皇兄被立为了太子,计家就非要娶她不可,更别说计国公世子计南安也意属于她。 姜凌的脸色变了变,孙家公子同她说了句话,便第二日前朝被罚跪了一日;周小将军给她送了个珠钗,没两日就被调去边疆戍边了。 计长淮就算是考了状元,也…… “他无权无势,你护得住?”外祖母好言劝道,“就算是退一万步讲,计长淮也只能在你府中做个面首,他能乐意?” 姜凌缩了缩头,这还真没问过,别说是这,就连他留下来做什么都没说过。 她觉得计长淮……司户女儿上门逼婚都没答应,应当是不愿意当人面首的吧…… “就算他乐意,你舍得?” 那确实不舍得。 哪有让人当面首折辱人的。 “计先生确实帮过你,但这事也有碍你名声,他有什么难处关家尽力去帮,但是就不用你出面了。” 姜凌警惕起来,外祖母这是要送计长淮走? 以关家的势力给人谋求的营生是不难的,但可能不会让他留在宿州。 “当断则断,为时尚早,不痛的。” 真的吗? 姜凌不信,当初铁证如山都难受好几天,现在怎么能当断则断。 她撅着嘴,眼睛提溜转了一圈,哀怨地说道:“那您这说来说去,我这不又只剩私奔一条路了吗?” 外祖母瞪着姜凌,怎么又绕回这上面了?! “凌阳你气死我算了!” 姜凌晃着她的胳膊,笑意盈盈地瞧着人,让人生不起气,她这个外孙长得确实可人,也是够十足磨人的。 -- 第26页 关夫人见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气的出了口气,缓缓道:“城郊有个庄子,一会就送计长淮去那待上两天,你最近不许去见他听见没有。” “最近?”姜凌眼睛里闪了闪。 那是过一阵可以了? “半月不许出府!”外祖母拍着桌子,瞪着她好似很凶的样子,“除非你想到怎么能带他安稳回京,或者他能考个状元回来,你再来提这事。” 姜凌眼睛里闪了闪,这是有转机,“谢谢外祖母。” 她又贴着外祖母说了好一阵好话,打了一车保票,绝不乱来。 “回你院子去,不许出来!” 姜凌被悻悻赶回了院子,身后跟了十七八个家丁,还有她甩开的暗卫,这次可真是插翅难飞。 关夫人唉声叹气地差人去关老爷的书房,身边伺候的婆子上前说道,“万一殿下真的生了私奔的心思可怎么办?” 关夫人哼了一声,“她可鬼精呢,怕苛待了计长淮,故意提的。” 与其让她闹着私奔,还不如让她去闹计长淮考个功名。 所以还得稳住计长淮。 另一边关老爷正与计长淮喝着茶,倒是和平很多。 夫人未同他讲太多,只道是好生招待,他也就和计长淮闲聊了起来。 “成天商会的商路是先生断的?”他特意去问过了府尹,计长淮确实交出了所有商会的账簿,并且引诱主使现身。 但在那商会败露之前,北上的商路就被人截断了,现在被一个不起眼的商会接手。 关老爷听了以后觉得不可思议,他本是想借着这机会拿几条过来,但有人动作之快他都没赶上,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在下哪来的这本事。”计长淮笑着否认。 关老爷一阵咂舌,心想那能是谁干出来的呢,此人必须十分熟悉成天商会,又得有手段心计,此外倒是想不出谁了。 他是觉得计长淮是个读书人,看着文雅,但是能在宿州城独身过活这么多年,还在商会中做成了眼线,此人本事非凡。 本大家都以为计长淮那罪名背定了的时候,凌阳竟能问出事情,还把人追回来了。 这就有些微妙了,按理说他不应当偏袒计长淮的,但瞧着比国公府那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没过多一会,关夫人就派人来传话,请计先生到庄子上休憩。 关老爷松了一口气,不用他做恶人倒也轻松。 意思很明显了,夫人不想留他,免得碍了凌阳的名声。 只是又碍着凌阳胡闹的劲又不好把人赶走,来了个这么折中的法子。 但他看向计长淮不免有些尴尬,送人去庄子上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 况且怎么说也是帮过凌阳的。 不过计长淮笑了笑,行礼道谢,倒也没说什么,便跟着下人上了马车。 到此为止都是他侥幸得来的,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 计长淮望向宿州城,他没想到还会回来。 马车刚要前行,顺着帘子扔进来一个竹筒卷着的字条。 [静待七日。] 熟悉的字迹,眼前浮现的是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计长淮笑了笑将字条收了起来。 一旦得到了一点,就会变得贪恋了起来。 关家安排的庄子是老爷夫人冬日来过上几日的山庄,安静秀丽,一应俱全。 计长淮收拾妥当后,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夜幕降临,计长淮正在烛火下看着书,窗户被掀开一角,一个黑影溜了进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烛火下那刀疤依旧很明显。 “先生,钦差和太子到徐州了。”来者四下看了一圈低声回话。 “嗯,知道来的是谁吗?” “是计国公世子,计南安。” “嘶”计长淮失手将书页撕开一角。 第14章 篝火 “计南安也来?!” 姜凌正在屋子里偷偷换着药,听见了芸琴进来说,皇兄带着钦差已经到了徐州了,但是没想到那钦差竟然是计南安。 这是追着她过来的。 她这是没想到如何七日金蝉脱壳,倒是先等来了计南安。 “说是不用下月就会到宿州了。”芸琴低着头,她知道自家主子不待见计南安,也跟着心生厌恶起来。 “那这个月还剩几天了?怕不是快到了。”姜凌皱着眉盘算着日子,根本等不到她腿伤养好外祖母放她出门,岂不是这人就要到了? 但也没让姜凌算太久,第三日清晨她就被芸琴叫起来了。 “殿下!计世子到前厅了,老夫人喊您过去呢!” 姜凌一个激灵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么快?!” 她是没想到计南安竟然来的这么快,磨蹭着梳妆好到了前厅,果真见到了皇兄和计南安。 两人便装进城,此次北上原是为了巡查各州,再加上出了商会的案子必定是要来看一眼的。 姜凌见到皇兄自是很欣喜,但还跟着个计南安,让人笑容里带了些勉强。 虽是便装,但计南安衣着华贵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一样,见到姜凌更是兴奋难耐,寒暄过后忍不住上前。 “得知殿下在宿州,在下立刻就赶了过来。带了些徐州的松仁,听闻殿下最爱松仁,想着也能让殿下吃上新鲜的。”计南安从怀中掏出一包松仁,递给了姜凌。 -- 第27页 姜凌看向那松仁的神情非常勉强,但也笑着接了下来。 她曾跟计南安说过多次自己并不喜欢他,但这人多少年穷追猛打,还反问就是单纯的心悦不可以吗? 更别说计南安总把幼时救过她一命挂在嘴边,这简直就是狭恩图报! 救过一次就想让她以身相许怎么的? 计国公世子这样风魔,京里头哪里有公子愿意跟她说话。 “殿下来宿州已有数月,可还习惯?北方干燥……” 计南安还在喋喋不休,姜凌拼命给皇兄使眼色,这才让人以商量案情支走了计南安。 姜凌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瞥着太子,“皇兄你怎么让他来的这么快?” 太子也挠挠头,“徐州属实没什么事情就过来了,宿州这案子又要在走之前结了,没办法。” 他也知道姜凌和计南安相处不愉快,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姜凌。 姜凌眼睛一转,拉着太子的袖口,面做愁容,“唉,正好外祖母的庄子要上收账了,要不我去庄子上几日,走的时候再叫我?” 太子心怀愧疚,直接点头,“你放心去吧,多带几个人,走的时候去接你。” 姜凌顿时绽开笑颜,眨着眼睛猛谢了太子一顿。 然后趁着外祖母吩咐招待两人的功夫,从府上溜了出去。 这怎么说也应该是,因祸得福。 关夫人时至傍晚才想起来问姜凌哪去了,太子如实答,关夫人眼睛瞪大了重复了一遍,“去庄子上了?!” “外祖母请放心,孙儿派了人手跟去了。” “不是、是——”关夫人一时气急,但又不能把实情说出来,把想说的咽了回去。 只能祈祷凌阳虽然向来胆大,但也不会太出格。 太子有些不解,侧头看向关夫人。 关夫人只能强笑道,“无事,殿下还要在计世子那边多加隐瞒。” 这怎么到头来还要帮凌阳打掩护?唉。 * 关家在山上的山庄远近闻名,都羡慕关老爷选的好位置还有温泉眼,山清水秀,还引了活水进了园子里。 近日山庄来了个收账的帐房先生,是山庄上下人之前没见过的,但也没多过问东家的事情。 计长淮正在院子里看着账簿,对面就是高山遮云雾,鸟鸣在耳边盘绕,好不惬意。 只是帐簿上缓缓印上了一个剪影,女子步摇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他勾了勾唇角,回头看过去,“不是说七日?” 扬着笑脸的姑娘和那青山融为一体,身着碧色衣裙,清丽俊秀,眉眼弯弯,夏日清风不过如此。 姜凌笑着搬了个圆凳,在计长淮对面坐下,双肘撑在桌面上看着他写账簿。 就像是往日在他铺子里一样,平静又安稳,是她最喜欢的时光了。 她想了想怎么跟计长淮解释,但转念鬼主意浮上心头,幽幽地说:“来了个未婚夫。” 计长淮果真笔下一顿,那个字都没写完,抬笔蘸墨,挑眉看向姜凌:“那你来……?” 姜凌抿嘴笑出声,又正色道:“偷情。” 计长淮睇她一眼,“挺刺激。” 这情况,可不就像偷情吗? 姜凌还没心没肺地笑着,见计长淮字都要写歪了,赶紧解释道:“是来了个总想跟我定亲的人,比起在府里,我还是在这比较好。” “都能让你上这来,那是堪比洪水猛兽。”计长淮挑眉。 关府上来人,应当是从京城来的,追的倒挺远。 姜凌想起计南安的身影不免抖了抖,确实堪比洪水猛兽,都是一个姓怎么差别那么大? 眼睛一转,又问:“可不吗?说不定哪天就把我绑回京去成亲,这可怎么办?” 计长淮看出姜凌那点坏心眼,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京城太远,我就不去随礼金了。” “计长淮!”姜凌拍着桌子瞪了他一眼。 “轻点。”计长淮看了一眼她那还裹着纱布的手掌,倒是敢拍东西了。 姜凌收了手,看看自己的伤口,心里还流过一阵热浪,还挺关心的嘛。 谁想计长淮又接了一句,“桌子昨天刚修好的,别拍坏了。” 姜凌瞪他一眼,她就应该把这桌子拍碎。 几日不见似乎都忘了计长淮这嘴上的功夫,姜凌“嘁”了一声,转身走进书房,放置自己的东西。 只是她抬步迈进书房的那一刻,计长淮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疾步跟了进来,想追上她但晚了一步。 姜凌走进书房,看到桌子上正摊着一幅画,画中女子半蹲在湖边,送着河灯。 眼前似乎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千万河灯汇成星河,静谧的湖边转眼一看就是计长淮在她身边。 她虽然不想自夸,但确实画得很美貌,甚至那金步摇的细节都惟妙惟肖。 姜凌拿着画转身,正好看见计长淮跨步进来。 来者看见姜凌手上拿着的画,虽然一如往常的笑着,但有些许局促。 嘴唇半张着,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也许快至正午,虽是清凉的屋中也沾染了一些粘腻,清风徐徐吹进书房轻轻翻动着书页,像是翻开人的小秘密一般,轻巧又亲密。 姜凌仔细看了那幅画,侧着头笑了笑。 “嗯……”姜凌拿着画走过去,拽着他的前襟,踮脚够到计长淮耳边,轻声说道:“连衣裙的花样都没画错呢。” -- 第28页 记得那么清楚呢? 这是早有属意! 姜凌刚崴过脚,落地那一瞬还有些不稳,忙扶住了计长淮。 温热的气息扑到颈侧,撩拨过一阵后又迅速抽走。 计长淮低头看了那个狡黠地笑着的姑娘,轻笑一声,“还是画错了。” “嗯?”姜凌眨着眼睛又看了一遍,没哪里挑得出错啊? 计长淮盯着姜凌,眼睛里全部都是她的身影,他说:“未能及半分姿容。” * 山庄上的日子似乎和城里没什么不一样,虽说是山里,但是挨着山中的村落不算是荒郊野外,甚至晚间还有些聚在一处燃起篝火,还挺热闹。 原是此处频有山匪出没,但关家的山庄在这,山匪连村落都不敢踏进半步。 几日飞快地就过去了,想来计南安被案子绊住总不会找到这来,外祖母也只是派人再三告诫姜凌,不要乱来。 她当然不会乱来,她可是等着明媒正娶呢。 姜凌一天天拽着计长淮游山玩水,把能转的地方跑了个遍,谁还想着宿州城的事。 “应该下个月我就要回京城了。”姜凌坐在巨石上望着村庄里点着的篝火,这里能让人忘记世俗的一切,甚至能让她忘记她出身是哪里。 但是她不得不记起这些,来这也不光是为了“偷情”来的。 “嗯。”计长淮陪在她身边,应当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声。 “可能还得提前回城里几天。”姜凌抿了嘴唇,提起回城里就有点闷闷不乐。 “嗯。”计长淮依旧是一样的回应。 姜凌转头看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说挽留她,或者主动说些什么,每次都被他玩笑过去。 也是她强留下计长淮,但仍旧捉摸不透这人的想法。 她有点恼了,撑着手转过身,盯着计长淮,两人的距离变得十分暧昧,但又若即若离。 “那成亲吧。” “……” “你怎么不说‘嗯’了?” 篝火旁的百姓唱着歌谣,篝火的爆燃点亮四周但又让光线晦暗不明,火光映在人脸上频频闪动,姜凌倔强扬起的脸如同那耀眼的火光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计长淮没有躲开姜凌侵占周遭的姿势,还是笑着说:“那不是得想个黄道吉日?” 姜凌鼓起了脸,每一次都是这样,总能让他绕过去。 她找不到计长淮拒绝的理由,她觉得计长淮并不是那么不喜欢她吧? 但是总是像逃避着一些事情一样,有所保留。 “我看今天就挺合适。”姜凌进一步上前,赌气一样看向别处。 今天不可能再让他绕过去了,必须问出点什么。 “不……” 计长淮刚想出声,姜凌抬头看向他看看计长淮还能说出什么诡辩,结果…… 两人皆是一惊,温热的唇瓣蹭在了一起。 细细密密的感觉从那里急速蔓延开,姜凌僵在原地,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她清晰的听见了自己每一次心跳。 眼前的男人占据了她每一寸感官,长睫抖动着似乎也要染上一抹红色。 此刻她鬼使神差,轻轻向前试探一点,此间的温热早已搅动在一起,只需要微微一步就可以触碰到那柔软之地。 但她的试探立刻被躲开了,裹进来的夏日凉风让所有暧昧抽离干净。 姜凌微讹,忽然心中所期待沉入湖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计长淮也同她一样,不知为何在眼中多了些错愕。 而后又快速垂下眼睫,不再去追寻那片温热。 计长淮嘴唇嗡动,薄得发凉的唇瓣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道将懊悔如何搁置,他的手悬在半空中,追不上姜凌缩回原处的距离。 姜凌顿时觉得眼眶发酸,重重地坐了回去,抱着双膝蜷在一起,声音中带了些鼻音,半晌才说话:“计长淮,你是不是在哄我玩?”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像计南安,是她把人拽了回来,安置进山庄里,怕不是这些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就说。” 第15章 厌烦 夜空斗转星移,山间晴朗无云,漫天星辰照不亮前路。 “你若是不喜欢我就直说。” 计长淮悬在半空的手进退两难,似乎在这件事上过于优柔寡断了,他本是想等凌阳回到京城就好了。 但……无法扼制的贪心正在肆意疯长,只是计长淮清楚的知道,他给不起承诺,也给不了承诺。 怎么会不喜欢? 但他没办法回答,也许断在这里是最恰当的。 北方歌谣中是迷茫的寂静在两人之间冲撞,篝火映下的是人影,却映不出人心。 姜凌盯着远方看了一阵,呼出一口浊气,想来是等不到计长淮的回应。 也是,这本来就是她硬绑来的,算她任性。 姜凌在袖子上蹭了蹭眼角,强笑一下,“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她没再说一句话,山庄院子中早已为她点亮了灯笼,回到院子后她就将屋门关了起来。 不过怎么都睡不着,深夜姜凌还是坐了起来。 芸琴今夜当值,正坐在廊下数着星星,忽然身边多了个人,她转头看过去,“殿下,怎么起了?” 姜凌跟她一样坐在台阶上撑着脸看向星辰,只是皱着眉,星河都填不满空落落的心,“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 第29页 芸琴蓦然一顿,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谁,想了想,“不见得。” 姜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是吗?那为什么不说娶我?京里想娶我的多了去,为什么不愿意?” “可能是太喜欢了吧,想给您最好的。”芸琴撑着脸,她不觉得计长淮真的只是敷衍或者绝情,只是男人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骨气吧。 姜凌没信,若真是喜欢,连一句哄她的话都不愿意说。 哪怕说等上几年呢,她又不是等不起。 沉沉深夜,姜凌辗转难眠,此时她还不知道宿州城里的事。 * 关夫人一直惦念着姜凌,只是不好频繁往庄子递话,要不是太子近日用案子拌着计世子,恐怕这人就要挨个庄子找过去。 计家的世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就是对姜凌疯魔了些。 这追求女子,女子有意是情调,无意那就是流氓。 奈何是国公府的世子,他爹手握重权,不得不给世家一些脸面,但这人就是总纠缠不休。 不然姜凌也不至于躲到北边来。 关夫人忧愁着,但还是帮姜凌在太子那旁敲侧击了一番。 “不知凌阳的婚事,宫里是如何打算的?”关夫人趁着太子回府吃口饭的功夫见缝插针。 “唉,也是个难事,挑了几家,凌阳总是不满意。”太子笑着说,年前还挑了几家进宫相看,倒也是没成。 “京城那么多竟没有能看过眼的?”关夫人惊奇一番,那计长淮是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了,就非他不可了? “外祖母不必担忧,婚事急不得。”太子倒是不急,凌阳年岁小,许是长大了些自是开了窍就好了。 京城男子画像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个眉毛太浓,那个面相太凶,最好家中亲戚不要太多,年岁不要相差太大,门第清净是必备守则,才华品质更是要万中挑一。 按理说一国公主,这不过分,只是筛到最后几个相符的,总有她要挑的地方。 “那要是凌阳自己相中了,宫里可会挑剔背景?”关夫人知道太子是什么都顺着姜凌的,可比皇帝溺爱她的多。 “应是不会。”太子思忖一阵,凌阳要是自己挑中了倒还好说,“是个好人就行。” 关夫人一听,这么简单? “那国公府?”她继续试探道。 “国公府虽是难缠,但总归不能害了凌阳一辈子。”太子想起还有个跟在身后的计南安,不能不联络但又不能太翻脸无情。 “驸马若是个能干的自是不怕国公府刁难。” 关夫人一听就哑了声,这哪是没有要求,这简直是要求太大了。 太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国公府赶走那几个男子,要不是家中不足以在京城立足,要么就是自身能力太差。 姜凌挑了这么久都没有看中的,若是有意中人想必不会太差。 可是他哪知道姜凌此前闹出的事,又不知道姜凌躲去山庄是为了谁。 不过回神想了一阵,觉得微妙,“外祖母如此问,可是凌阳有了中意的?” 在宿州待了这么些日子,若是碰见了一两个心仪的倒也正常,虽说宿州不比京城,但人才到哪都不会被埋没,大不了带到京城科举镀金就好。 “那倒是没有,若真相中倒还是好了。”关夫人讪笑一声。 太子倒也没纠着问,吃了口饭又匆匆回了衙门办事。 他留计南安一人在那还是有些不放心,案子快要收尾了,还是要谨慎些。 一笔五百万两的钱财虽是追回一半,但剩下的还不知所踪,按照往常来说这应当是个悬案了,再往下也查不到什么。 那商会的案子也有计家的一份子,只是现在摘得很干净,但也是让计南安避了嫌。 他也知道,即便是这案子查出什么也动摇不了计家的根基,顶多就是让计南安难办了些。 所以还不到向计家发难的时候。 * 计南安办完差事回到关府,他与太子一同借住在此,总是比新去赁一个院子舒服的多的。 “世子,查清楚了,七殿下是去了关家的一处山庄。”他的随侍冉振进来回话,冉振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只是长相尖酸阴沉,让人看了有些许微妙。 “为了躲我,竟愿意去山庄?”计南安攥紧了拳头,愤愤不平。 冉振探头见了计南安的神情,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听说……原本七殿下在城中似乎十分中意一位帐房先生。” 进城几日,只要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七殿下总是愿意频繁来往一个账房先生的店面,邻里都是知晓的,只是那店铺已经被查封,人也应当被抓了进去,许是不必担心。 “是谁,他现在在哪?”计南安腾的站了起来,势要现在就去抓人一般。 “世子莫急,那账房先生已经因此案落网了。”冉振将打听到的说了出来,但是他也只是在城中探听,触及不到官府的东西。 世子虽是来查案,但实际上权力都在太子手上,他们能接触到的东西又十分少。 “那就没事了。”计南安又坐了回去,只是面色阴沉,心生不悦。 他不允许姜凌身边出现别的男子,既然进了牢房那就不可能再出来,更别说一个帐房先生当驸马,连面首都没有资格。 -- 第30页 “明日备马车,山匪横行,去山庄接凌阳回来。”计南安脸上早就没了世家公子的矜持,若不是天黑他现在就能冲到山庄去。 “世子,贸然前去恐是会让七殿下心生厌烦。”冉振皱眉回话。 “父亲说今年若凌阳还是不同意,就要另谋亲事。”计南安此行如此着急便是因为这个,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不同意嫁给他,“此行必须确保她身边无他人。” 冉振在国公府多年,世子想要求娶七公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皇家一直不松口,这门亲事才悬置这么久。 要知道国公爷一句话皇帝都要听三分,更何况京中除了世子还有谁能配的上七公主呢? 冉振若有所思,不大一会沉声道:“世子若是想势在必得,也许有一计可用。” * 第二日姜凌起的晚了些,梳洗的时候都快到晌午了,起来也是闷闷不乐,坐在镜子前嘟着嘴。 “殿下,今日计先生跟庄子上的人去山里看果树了。”芸琴为她挽着发髻,说起了她想听的。 “哦。”姜凌动了动眼皮,心中腹诽着,这人还有心思去摘果子。 芸琴进来梳洗的时候带来了消息,“今日老夫人还来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呢,说是太子殿下那边案子审的差不多了。” “嗯。”姜凌垂着眼答了一句,盘算着什么时候回去,可是她又不甘心。 再问一次吧,再问一次就死心。 姜凌这么想着,只是到了正午的时候,山庄来了个客人让她意想不到。 “正是消暑的时节,想着殿下怕热,便带来了冰镇的西域甜瓜。”计南安正坐在山庄前厅,带着一箱甜瓜像是在跟姜凌邀功。 西域甜瓜多数都是贡品,只有京城能吃得到,姜凌向来最爱甜瓜,甚至西域可汗为了讨姜凌欢心每年都送上百车进京。 在宿州城怕是吃不到了,计南安带来想着姜凌必定不会拒绝他。 姜凌瞪了芸琴一眼,仿佛在质问,你怎么能把这个人放进来? 但是芸琴咬着嘴唇瞬间就想赔罪,她也没想到计国公世子能直接来。 不过也没办法,山庄的人哪敢拦计国公世子呢。 “哦,那多谢世子。”姜凌尬笑一声,“世子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暑天赶路回去怪炎热的……” 计南安以为姜凌这是要留他,一时兴奋起来,但没想到姜凌还有下一句。 “正好此时上路带着蜜瓜还能消暑。” 姜凌觉得自己贴心极了。 计南安一时被噎回座位,这不还是让他走吗? 他看了看姜凌,看了看冉振。 冉振默默颌首示意他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计南安稳住心神,沉声道:“殿下若不愿见到在下,在下也已经明了,但山匪横行,还是让在下护送殿下回城。” 得了吧,他可比山匪吓人。 “倒也不必,本宫的护卫领了钱就得办差,世子跟他们抢差事,不好吧?”姜凌轻笑一声,丝毫不留情面。 把国公府世子拉到护卫一个层面,也就姜凌一个人敢说了。 计南安沉了脸,倒是没说什么。 正当姜凌盘算着这人还要在这磨蹭多久,怕不是要蹭个午饭,但见计南安瞬时起身。 怎说都是男子身形,吓了姜凌一跳。 不过计南安拱手行礼,“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姜凌一阵狐疑,今日怎么这么好打发? 计南安果真不多做逗留,转身出了厅门,姜凌还没反应过味来,真、真就走了? 今天是什么运气? 姜凌瞬间变好,甚至有心情去送一送计南安,她得眼见着这人离开才行。 只是正当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快到山庄门口时——她看见了刚摘了果子回来的计长淮。 嘶。 第16章 山杏 还是那件涧石蓝的长衫,高挑的公子遗世独立,在远处显得孤单冷清。 计长淮手中捧了一片绿叶,上面堆满了黄澄澄的甜杏。 他站在那里没有上前,见姜凌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男子,衣着华贵想来就是城里来的那位了。 姜凌还寻思着怎么拦一下,但转念一想,只是打个照面也不会出问题。 但计长淮旁边跟着的孩童,拿着山上的果子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凌姐姐!先生和我们一早上山给你摘果子啦!” 山庄上种了一些果树,不过都是一些普通的果子,小孩子将摘回来的黄杏放在姜凌手中,满满一捧。 有时她也会教孩子们认认字,山庄里的小孩与姜凌很亲近,小孩子们总是甜甜的叫“姐姐”。 “先生说姐姐喜欢山杏,便摘了许多,我尝了一个可甜啦!” 姜凌刚想笑,但抬眼见了计长淮,立刻有绷住了脸色,小声嘟囔一句,但是又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谁想吃山杏了。” 计长淮见了她垂下了眼神,但也笑着冲来客微微颌首,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但姜凌猛然想起计南安还在旁边,不大放心地看向了计南安,但计南安却愣在原地,盯着计长淮的眼罩看了一阵。 “这位是?”计南安果不其然问了出来,语气中似乎有些错愕。 “给孩子们请的夫子。”姜凌马上答,芸琴非常有眼力见的将小孩子们拉走。 -- 第31页 计南安点点头,心中咂舌一句,想来也不大可能。 好似又想起小孩子那句“给凌阳摘果子”,再看向计长淮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姜凌身边从不乏献殷勤的男人,但这穷酸的教书先生,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睛,怎么能配在姜凌身边? 他盯着那捧甜杏甚是刺眼,想起冉振的话,忍下了怒气,轻咳一声,故意说道:“姑娘体谅赶路艰辛,还要让我把甜瓜带回去,在下甚是感动。” 姜凌皱眉,这人要不要脸? “但这箱西域甜瓜就给你留下吧,一路冰镇这从京里送过来的,山中吃不到那样的东西,而且你每年倒是最爱吃的。”计南安故意看向了计长淮,眼中的鄙夷显而易见。 姜凌瞧了他一眼,嘴角抽动,顿时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 计南安是国公府独子,计国公虽然为人清廉政事严谨,但是却是个溺爱子辈的,若是抡起骄纵,计南安恐怕要胜姜凌一筹。 国公府世子,众星捧月,唯我独尊。 她看了计长淮手中那捧甜杏,眼中泛酸,他只能神色无恙,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外祖母说道也许是对的,自己护不住计长淮,别说是计南安到头上来欺负他,就是京中那些闲言碎语会怎么说她都想象得到。 但现在也就是个国公府世子,当她的面刻薄人? “确实,我是喜欢甜瓜。”姜凌轻笑一声。 计南安转过头看她,倒是欣喜,就知道这些山野果子入不了姜凌的眼睛。 “世子带回去想着吃,放久了就不好了。”姜凌笑得正甜,抬手让芸琴把甜瓜搬到计南安马车上,“今年学得了个新的玩法,倒是喜欢看,世子回去不妨试试。” 计南安对于姜凌说得一半话都很警觉,只见姜凌缓缓吐出几个字。 “甜瓜喂猪。” 计南安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芸琴,送客!”姜凌甩袖就走。 计南安直到上了马车才恍然回过神,问冉振,“她……这是骂我?” 送她的又让他拿走,还叮嘱他一定要吃,又说喜欢“甜瓜喂猪”,这不就是骂他吗? “她这是为了个教书先生骂我?” 冉振不答,这话没法接。 “不,这不可能,应当是害羞了。” 姜凌总是同他这样,明里暗里带刺,但计南安就是放不下。 而他从不担心毫无威胁的人,怎么说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总不会比得过他。 计南安清咳一声,此时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安排的怎么样了?可看清了都有多少人?” 冉振答道:“已经准备妥当,世子放心。” “希望这次能成功。” 他若是得不到的人,谁也别想得到。 不过计南安忽然回想起那教书先生的模样,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皱着眉问:“你说那人是不是有点像……?” 冉振也明了计南安的怀疑,但终归是不可能,“那位已经走了快十年了,不可能是他。” “想来也是……”计南安靠在车厢上,这一趟的烦心事太多,他不禁按了按额角,“回去还要继续找那本账簿,离开前必须找到。” 他来宿州也不仅仅是为了姜凌,成天商会的案子也牵扯到国公府,国公府与商会有些来往。 而且案子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本账簿没有找到,一本钱款最终流向还没有确定。 计南安清楚的知道这笔钱最终是到他的手中,商会的来往是他来打理,而他也用商会来为他洗清钱款来路。 太子不让他插手,他很难接触到实质证据,若是让他们找到了,那么一大笔钱款他需要提早准备退路。 但他也十分奇怪,怎么就偏偏是那本账簿遗失了? * 计南安走后姜凌又觉得山庄里又清新了起来,虽然她没有几日也该回去了,但少见一次计南安就少折一次寿。 姜凌回到前厅,但猛然回头,正好对上跟在身后的计长淮。 她眼睛搭在了那山杏上,又看了看计长淮,也没说话。 那人被突然看了一眼,扯出个笑容,转身往偏房走去。 “你回来。”姜凌没好气地叫住计长淮,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甜杏,甚至在查清那一捧里面有多少颗,“你要给谁?” 计长淮顿住脚步,淡淡地笑道:“不是不喜欢……” “谁说不想吃了!”姜凌眼睛一瞪,眼睛眨得飞快,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 姜凌“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门,坐在圆桌前点着云母桌面,心想着,计长淮敢不拿给她一会就去找他算账。 但一想,不对,昨天不是刚…… 姜凌想起昨晚那个被躲开的亲吻,觉得没吃到山杏就有些泛酸。 这人怎么反反复复,什么意思啊! 没过一会计长淮就拿着洗净的山杏进来,姜凌瞬间就忘记了那些想法。 表姐说的还是对的,这意中人呢,必须要好看,好看到就算是生气看到脸也气不起来了,这生活就好过许多。 姜凌盯着计长淮,这人时刻带着笑意,温温和和,清秀俊雅。 如今看来,还真对。 她确认了一遍那山杏的数目,一个不少,这才满意地撑着脸等着。 计长淮为姜凌掰开山杏去掉核才递给她,姜凌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 -- 第32页 也是到了季节,山杏甜美多汁,酸甜可口。 堂内雀鸟蝉鸣,山涧潺潺,若不是还压着要回京这件事,此时应当是最惬意的时候。 只是吃了一阵,姜凌停了下来,不着边际的看了一直在掰开山杏的计长淮一眼,扔进嘴里一半山杏,转手把另一半递了出去,撇着嘴说:“这个酸了。” 计长淮接了过去放在了盘子里,继续选了个看起来熟一点的山杏。 “吃了吧,怪浪费的。”姜凌看向别处,嘴里哼哼唧唧的,“你不辛苦,小孩儿还辛苦。” 计长淮抬眼,气鼓鼓的姑娘映入眼帘,他轻声笑了出来,听话地拿起那一半山杏吃了下去。 “嗯,挺酸。” 姜凌睇他一眼,过了一阵又是说这个酸了,那个苦了,不好吃的一半都丢给计长淮。 计长淮低头笑笑,这到底是酸是苦是甜,是她说了算。 不过就是想让他一半罢了。 “未婚夫?”他忽然开口。 姜凌嗔他一眼,挑着眉答:“嗯。” 问的是计南安,是不是这人出现给他点压力?姜凌暗自思忖着,揣摩着计长淮的神情。 计长淮笑了笑,“差点就更刺激了。” 可不,偷情现场差点被发现,甚至差点被参与进来,可不刺激吗。 姜凌也没想耍贫嘴,想了想还是得问出来,她盯了计长淮半晌。 “你跟不跟我回京城?” 果不其然计长淮用沉默回答了她。 “京城……秋闱没那么早,现在回去也来得及。”姜凌又补了一句,“不想去考也行,京里好多生意要打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姜凌什么路都想好了,只要计长淮点头,但这似乎是最难的。 “……”计长淮拿出手帕擦了手,笑着说:“我怕世子爷拿甜瓜喂我。” “他你不用担心,不行就先拜堂。”姜凌依旧任性的说,她听够了计长淮糊弄她的话。 “凌阳。” 但只要两个字,姜凌就知道在计长淮那里是没有任何余地了。 一种无力感包围了姜凌,这么多天,她分辨得出计长淮什么话是玩笑,什么话是真心的。 计长淮像是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姜凌,像是要姜凌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京城,注定不会属于那里,更不会去。” 第17章 雾气 “我此生最痛恨的就是京城,京城不属于我,更不会去。” 山杏酸涩此前姜凌并没有体会过,但她现在知道了。 留在唇齿之间的甘甜杏香顿时苦涩起来,仅存的甘甜早已消失不见。 姜凌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是她想。 但她知道人心和别的不同,她不是没见过某个皇叔强取豪夺,或者哪个将军金屋锁佳人,只是结局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人心绑不来,也锁不住。 可能是她敌不过计长淮身后的秘密吧,她没有力气再去争取了,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为什么。 因为她明知计长淮不会答。 她的手搭在云母桌面上,此刻只觉得冰凉无比,抿去唇边最后一丝杏汁。 姜凌惶惶回过神,只是喃喃道:“明白了。” 她撑着桌案起身,屋外暖阳正浓,跨步出去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姜凌侧过身,看向在屋荫中的人,缓缓说道:“我后日回城,你别后悔。” 她确定了,这是最后一次问他,不会再问了。 红木雕漆的主屋中,坐在桌前的人怔了半晌,盯着那剩下的一捧杏核,也只能将人影藏进思绪中。 他只配得到这样的结局。 * 姜凌这次没哭,也许是早有准备,回到了院内早早吩咐了芸琴收拾东西。 只是难以入睡如约而至,姜凌盯着帷幔,心中想的还是计长淮的那句——“此生最痛恨京城。” 一个不肯说来历的男子,还说着最痛恨京城,若是往常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了,因为明知道他不会说。 皇姐说得对,留不住的男人别去留,终归是要走的,换一个不就好了。 只是她无法做到像皇姐那般洒脱,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却是现在这个样子。 若即若离,捉摸不透,但只要逼问,这人必定会拒绝。 罢了,何必勉强。 姜凌唤了芸琴进来,先前总是睡不着的时候都是芸琴陪着她的。 芸琴拿了团扇坐了过来,轻轻地为姜凌扇着风,瞧这个样子,这是又在计先生那里碰了壁。 她是不好说什么,但也是不能理解那计先生到底有什么执念,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回去了我要找十七八个公子,都找好看的。”姜凌侧躺着,喃喃自语。 皇兄拿给她的那些画册她要好好看看,一个月约上几个公子,挨个游湖赏灯看庙会。 京城什么都不缺,肯定不比宿州差。 “殿下若想肯定宫门口都得排队呢。”芸琴知道这是气话,但若是找十七八个也不是不行,就是劳累了点。 “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宿州了,没意思。”姜凌吸了吸鼻子,换成了平躺着。 想着外祖家里冷清,她回来还能热闹些,只是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似乎自己活得更加自在。 -- 第33页 倒是她来想个惹祸精。 “不来了,不如明年去南方转转?”芸琴哄着说。 皇帝明年许是要去南巡,跟着去看看也都还不错。 “江南出美人,想必男子也定是不错。”芸琴捡着姜凌想听的说,“还可以看国子监南部,听着有许多监生十分杰出,对状元势在必得呢。” “嗯。”姜凌闷闷的答了一句,只是心中所想并不是南方的四季如春。 姜凌半晌没再出声,芸琴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准备拉上帷幔退出去。 只是过了一会姜凌转过身,丝缎的软枕上湿了大片,捂着心口,喃喃说道: “怎么会这么难受啊……” * 转眼过了一日,姜凌没再出现在计长淮眼前,那人也很自觉地离她很远。 只要姜凌不靠近那个院子,就绝对不会碰面。 也许是计长淮拒绝的次数多了,她早已经习惯了,没那么大期待到也不算是那么难熬。 山庄的人都知道姜凌要回去了,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她带着上路。 小孩子们还凑了些东西想送给姜凌,一些编织的的小玩意倒是很精巧。 扎着红绳的小姑娘,拉着姜凌手晃悠了一阵,“我家上个月母猫生崽了呢,本来还想给姐姐一只小猫的,但……” “别说了阿柔!”她旁边的小男孩立刻拉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怎么了?”姜凌半蹲了下来问,看着小姑娘脸色苍白,应是想起了不大好的事情。 她确实见山野里跑着些野猫,也有人家捉了自己喂养。北方猫长着长毛,看起来格外毛茸茸,倒是有些新奇,还说想带一只回去。 没想到小孩子们就记了下来。 小姑娘喃喃的说:“但就活了一只,小猫刚睁开眼睛,娘亲见是异瞳就给……” “就给摔死了。” 小姑娘想起来就抹了眼泪,姜凌一听有些愕然,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安慰着。 “摔就摔了,姑母说是不吉利,会招致灾祸呢!”小男孩也不安地看向一旁,大人说的话总是没错的,一只猫而已,怎能比得上凶兆? 异瞳在民间有着不少的看法,大多都是觉得不吉利,或者是凶兆之类的,大多都是这样。 一双眼睛,生得两种颜色,姜凌倒是觉得要是猫的话应是很好看。 只是可惜了。 姜凌与两人视线平齐,缓缓说道:“若只是生得异瞳就说是凶兆,明日若说人长白发不吉利,难不成把夫子头发都剃了?” “书上怎么说得?莫要人云亦云。” 两个小孩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但想想好像确实不能把夫子头发剃了,山村里的那位可年纪不小了。 小孩子忘性大,没过一会就都忘了,还拉着她问姐姐什么时候再来。 她笑着说,可能等嫁人了再回来了。 “那是跟计先生成亲吗?” 连小孩都看出来姜凌是喜欢计长淮的,只是终究是无果的喜欢罢了。 童言无忌,只是让姜凌心中刺痛一番,她笑了笑答:“不行呢,我学的太差了,先生不喜欢。” “那姐姐学好一点?” 姜凌轻叹一声,“来不及了。” “姐姐明天就走?”小孩子天真,只当是姜凌急着走所以来不及了,“那姐姐要小心哦,娘亲说最近山匪可横了呢……先生教的叫什么来着?” 一群小孩子想了半天计长淮教了什么,结果一个小姑娘脱口而出。 “烧杀抢掠,谋财害命!” 这都教给小孩些什么啊? 姜凌抿嘴笑着让他们放心,这次外祖母怕她私奔可是带来了不少护卫家丁,浩浩荡荡十分厚重。 她的东西装置好只待着明日一早启程了,姜凌远远瞧见一个身影,只是这次她没有再迎过去。 只当今日是普通的一天,回到京城就忘掉在宿州发生的一切。 滚滚红尘,永不停歇,无人能逃离这尘缘牵绊。 入夜,计长淮在桌前誊抄着账簿,两本一模一样的账簿并排摆开。 这一次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没有翻窗进来,而是见前院无人直接从正门走了进来。 计长淮正好最后一笔落定,吹干墨迹,将刚刚誊抄好的递给来者,又从旁边的卷着的画中抽出一张一同递了出去。 “送到徐州驿站,若是三日之内这画像上的人未去取,直接送到京城隋将军府。” 来者手中一顿,国公府素来与隋将军府交恶,不过是表面未撕破脸罢了,这账簿到了隋将军府必定会让国公府脱层皮。 先生这是……真狠啊。 男人点头,即刻就要出去派人去办。 但是计长淮却把他叫了回来。 他盯着桌面一阵,一会才出声:“明日……你替我送个人。” * 姜凌启程较早,山间清晨还是有着些许清冷。 她挑了套春桃色的衣裙,虽已然不是春日,但让人见了遥想那春日徐风,温和娟秀。 只是她打不起精神,站在马车前频频向山庄里看,像是等什么人一样。 芸琴见了也不好劝,她知道等的是谁,瞧了令人心疼。 她们家殿下还从来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就像是第一次喜欢人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泻出来,只是那人收下了不能给予回音。 -- 第34页 芸琴也许是不明白计长淮为何要拒绝,但她明白就此了断对两人都好。 “殿下,时候不早了。” 许是拖得不能再拖了,姜凌眼见着没什么借口了,瞧了四周一圈,都等着她上马车启程。 终究是叹了口气,“走吧。” 马车晃悠着走着盘山的小路,姜凌掀开了马车帘惶惶出神,转头看向了山庄,也许不会再来了吧。 “殿下,已经交代好了。”芸琴见姜凌平稳差不多了,才回话。 “嗯。”姜凌撑在窗口,心不在焉的答道。 姜凌交代了山庄留计长淮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以计长淮的性子,恐怕是要立马就走的吧。 芸琴还是有些不放心,此前她悄悄地去动用太子那边的人探查过计长淮的背景,但一无所获,除了户贴上的那个来自京城转出的红印。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但若是动了太子殿下都查不到的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 如此来历不明的人,若是断了倒也好。 两人一时无言,马车周边只能听到马蹄的“嗒嗒”声。 下山的路其实不太好走,马车颠簸,只是快到山脚竟然起了雾气。 姜凌放下了车帘,山间起雾倒是不稀奇,只是快到山脚竟然有了这么浓的雾。 那雾气似乎越来越大,甚至从窗边涌了进来。 姜凌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一股诡异的味道混杂在雾气中,她顿觉一惊,“不好,这雾有毒!” 芸琴赶紧倒水沾湿了手帕,两人捂住口鼻,只是马车外传来一个又一个闷声倒地的声音,马车也最终停了下来。 姜凌攥住芸琴的手,只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混沌,呼吸渐渐困难了起来。 “嘭”得一声终是倒在了车厢内。 最终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有人掀了车帘进来。 “就是这两人是吧?” 第18章 绑匪 山庄中,计长淮确实已经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只是他站在院内往下望去…… 不知何时山脚下起了一片浓雾,他皱起眉梢,看向万里无云的晴天,这不是该起雾的时段。 算着姜凌的马车已经快要到山脚了,他的面色立刻阴沉了起来。 计长淮赶紧牵了马出了山庄,只是半路上就遇上了料想中的人。 “先生,马车被劫了!” * 姜凌从一阵头痛中清醒过来,眼前晕眩不止,险些吐了出来。 “姑娘,还好吗?” 头顶传来了芸琴的声音,她试着坐了起来,显然身上被捆着的绳索,扭了好几下才强撑着起来靠在墙上。 姜凌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以后发现,这是个无人的茅草屋,四周窗户都被钉死了,虽是破败但防止人逃离的装置倒是齐全,门口有一名劫匪拿着砍刀看守。 屋内泛着腥臭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血迹散发出来的,角落里还有五六名女子挤在一起低声啜泣,衣着来看似乎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们。 那些姑娘们见她看了过来,都惊慌地跟她摇头,让她不要声张。 富家小姐被绑了多半都是这样惊慌失措,只是姜凌冲她们笑了回去,似乎很淡然的样子。 那些姑娘们看向她都是一愣,她、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这也不能怪姜凌,作为皇后的女儿,太子的妹妹,想害她的人可不少。 被毒,被淹,被绑票,这都是常见的。 这时候喊也没用,要么运气好等着人救,要么命硬自己跑出去。 六岁落水那年来了位道师给她算了一卦,说是命硬,命中必有一劫,挺过去就好了。 大师说得还真对,反正害她也都挺过来了,但是看那数量,想必都不是大师说的一劫。 那这次也不应该是。 姜凌悄悄地挪到了芸琴的旁边,确认了芸琴无恙后,低声问:“那雾……?” 这也不是护卫不尽心,这明目张胆的散雾上哪防去。 “掺了迷镠,煮沸可成雾。”芸琴凑过去在她耳边说,“是管制的药材,寻常人拿不到。” 芸琴也是跟着她受苦受难的,什么风浪没见过,此时也十分冷静。 “若是这样,恐怕今日这事……”姜凌眉头紧锁,药材管制甚至都不归地方府尹管辖,能动到药材的,在这宿州府没有几个人。 姜凌眯着眼看向那名劫匪,那人正打磨着指甲,应是觉得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用怎么看守。 “你觉得是谁?”姜凌沉声问。 能在山脚精准的劫住她,而且还有那劫匪那句“就是这两个人,是吧?”。 那是在确认她们的身份,是有预谋的绑票。 两人对视一眼,想必已有答案。 姜凌撇撇嘴,“干出这蠢事的也没有别人了。” 这时,锁链晃动的声音响了一阵,茅草屋的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三个劫匪,衣着粗狂但作为这行当身上该有的器件都有了,几把弯刀挂在腰间叮当作响。 几个姑娘瑟缩在一团,十分惧怕他们靠近。 “这也到时辰了,家里都不肯来交赎金是吧?那就杀一个助助兴!” 劫匪横晃着走进来,见姜凌醒了瞥了她一眼,顿时眉毛就皱了起来。 劫匪提着刀转了一圈,时不时拔出刀恐吓这群姑娘们。 -- 第35页 茅屋内光线昏暗,但是姜凌看到了劫匪身上的衣服上的补丁都是被精细缝补过的,还有个人在腰间挂了荷包,绣工还不错。 这是个有家室的。 只是姜凌沉得住气,绑票,特别是绑官家姑娘,要的就是家里人为了名声不敢声张,甚至事后不敢报官,只要交了赎金还算好说,若是乱来家里人会鱼死网破。 更别说他们这是受了人指使。 那劫匪见姜凌丝毫不害怕心里思忖一阵,狠戾地笑道:“看你们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姑娘顿时吓得泪水涟涟,猛摇着头向后退去。 她们眼见着带出去一个又一个姑娘,有交赎金的,有没交的,都不知道结果怎样。 那绑匪转了一圈,眼神落在了姜凌身边的人身上。 姜凌暗啧一声,确实绑富家姑娘是不会害命,但是侍女就不一样了。 “那就是你了!”绑匪指着芸琴就走了过来。 姜凌眼神一立,刚想开口,但芸琴挡在她前面,轻轻地摇头,不想让她出头。 芸琴被拉扯出泪光,歹人谋财害命,一个小侍女在他们眼里不算是什么值钱的。 但姜凌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冲劫匪说道:“你们雇主知道你们这么办差吗?” 那劫匪一愣,转眼看向她,挥刀过来,“还没轮到你!老实点!” 剩下几人也是盯着姜凌,眼中也有些警惕,不像是对待其他姑娘一样。 他们确实是接了雇主的指派,到那里去劫人,赏金还非常高,事先给了一半的定金。 这活他们熟,经常在这一带活动,已经干成好几桩了,但一听是关家的表姑娘,心里是有点犯合计的。 关家的人他们是不敢动,但是那赏金太过于诱人,雇主交代了只要杀一个婢女就绝对不会走漏风声,然后只要让他把人接回去他们配合演一下就可以。 这他们就明白了,这是想演英雄救美。 那人连计划都为他们想好了,甚至拿来了药物和解药,这种便宜买卖怎么能不做? 只是这绑来的姑娘,面容绝美,但从容不迫,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这能英雄救美? “许诺了多少钱?”姜凌视恐吓如无物,直直地看过去。 “一百两?” 劫匪嘴角抽动,这个被绑的富家姑娘怎么还这么张狂。 “一千两?” 劫匪脸色凝住了。 “哦?”姜凌冷笑一声,“还真抠搜。” 绑个公主就给这么点赏金,像话吗?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劫匪被看穿以后气急败坏地冲姜凌喊道。 “知道什么下场吗?你们陪他演完,会留你们活口?”姜凌淡淡地说道。 她还不知道这是计南安耍的花招的话,那这几年宫里也算是白待了。 无非就是想玩一手英雄救美,然后以名声相逼,最后她不得不嫁与计南安。 而要处理掉芸琴,则是留她一个活下来,那就是百口莫辩。 谁也不会相信国公府世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当是姜凌平日极度厌烦计南安,被救了也不知道知恩图报。 原先她只是以为计南安蠢笨,但现在看来是歹毒至极了。 “出得起这么多钱只为了演场戏,你觉得他会没有手段抹平一切?” “但凡在这的姑娘伤了分毫,都是他们清剿你们的理由,甚至还会成为他的功名录。” 绑匪拉扯芸琴的手停在原地,原以为只是个黑白两道混的来想攀上关家的亲缘,但还没想到这次一层。 计南安打得好算盘,救了姜凌必会清剿山匪,回京就又是功名一件。 “你不怕被清剿,就不怕找到你家里人吗?”姜凌盯着那身上挂着荷包的劫匪说道,既然有了家室,那就有了软肋。 “留着我们,你还有谈判的余地,让他放你们一条生路。”姜凌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要是这少了一个,就是坐实了罪名,怕不是你骨灰都留不下。” 动她的人?想都不要想。 劫匪恶狠狠地盯着姜凌打量了好一阵,三人又嘀咕了一阵,阴沉着脸放芸琴回来,但又觉得面子过不去,指着姜凌: “把她嘴给我堵上!” * “大哥,怎么办?” 此时劫匪们都到了另一个屋子,一屋子八个人凑了一桌,只是有人惴惴不安,应是受了姜凌的影响。 拿了钱才想到是个烫手山芋。 “什么怎么办!那一半的钱还没拿到,现在就跑?能跑到哪去?”为首的人拍着桌子,眼见着到手的钱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几句话就动摇了。 “但……!” “但什么但!等他来,先让他拿钱跑远了在让他找到人不就行了!”为首的人下了定论,找不到人他们是不会来追杀他们的。 “你不想想你自己,你也的想想英娘!” “我同英娘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个单身汉想些这个干什么?” 只是这时茅屋的木门响起了敲门声,几个人一时就静了下来。 “几时了?” 有人从窗户看出去,摇了摇头,还没到接头的时间。 为首的狐疑着去开了门,心想自己人才不会这么礼貌地敲门,开了门以后,只见门口站了一位戴着眼罩的男人。 -- 第36页 “我来替公子付剩下的酬金。”来者微笑着绕开他,自然地走到了桌前。 一个扁长的红木匣在众人面前打开,一片金光瞬间夺目。 “诸位拿了酬金即可离去了。”男人笑着说,将红木匣推了出去。 绑匪们都惊呆了,没想到雇主竟然这么大方,原说是一千两白银,现在竟然是百两黄金,这是翻了多少倍啊! 不少人搓着手就想去拿,但那人看了一圈,“啪”得关上了红木匣收了回来。 “哦,算上那看门的你们一共是九个人,多带了一个。”他笑着把红木匣转了过来,就势想拿回一个。 绑匪见状自然是不会放过到手的钱财,按着红木匣想拿过来,“凑、凑个整,跟公子说好的是百两的。” 男人倒也松了手,看着他们缓缓说道:“这倒无妨,只是诸位可想好怎么分?” 顿时一室寂静。 九个人分十个金锭,即刻就生了九种不一样的心思。 谁能放心让一人多带一个金锭走呢? “瞧着这位身上的荷包绣工不错,应是有家室?”男人瞥了一眼为首的绑匪身上的饰物,那东西倒是惹眼。 只是不止他一个人有那东西,“这位身上缝补更是精细,这图案瞧着都跟那荷包上别无二致,也应当是娶了妻?” 此话一出,那两人对视了对方身上的绣品,陡时眼中燃起了怒火。 “不如就从这两位中选?” 戴着单侧眼罩的男人如是说道。 * 计长淮走出那茅屋,轻轻关上了木门,只是屋内的打砸声不绝于耳,但是渐渐就停滞了下来。 只是这与他都并无关系,他只不过是进去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们就因为多出的一枚金锭大打出手。 看来这兄弟情谊也不怎么深厚。 另一侧茅屋外倒着一个男人,有一两个惊慌失措的姑娘站在门口不敢出来。 只待一名刀疤脸的男人牵了马车过来,她们才急急跑向了马车。 姜凌是最后走出来的,她扶着一个已经被吓晕浑身发热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看到那名刀疤脸的男子时更是一阵惊慌,这不是去计长淮铺子里接头的商会的人吗? 但他表明了来意,“在下霍青,是先生派我来的,姑娘莫慌。” 姜凌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他也是个线人! ……那这么说,是计长淮找到这了? 姜凌忐忑着迈出了门槛,借着月光向院子里看去,果真……那个穿着涧石蓝的男人立在那里。 月光姣姣,劈出一片清净之地为他留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似乎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 姜凌觉得眼前一热,刚想开口,就听见计长淮的声音。 “先送她们回去。”计长淮缓声对霍青说道,他没有去看姜凌。 只是这时茅屋的窗户猛地被推开,冲出来一个人。 姜凌正扶着那位姑娘上马车,那绑匪提着刀就冲向了她。 “小心!!” 没等反应过来,姜凌被猛拽到一旁,但那“铛”的一声铁器的碰撞让耳朵一震。 姜凌吓得一抖,但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她缓缓睁开眼。 “计长淮!” 但眼前的景象更让她震动,计长淮拿出了红木匣为姜凌挡刀,但那刀刃太长顺着计长淮头侧砍了下去。 计长淮的肩膀被划开一个深重的伤口,他来不及躲闪,但更多的感觉是那绑在眼前纤细的缎带也被划断应声而落,眼前开阔了许多。 啧。 那绑匪已将被霍青按在地上,那人挣扎着看向计长淮,眼中更是无比的震惊。 借着烛火他看清了计长淮的面容,和隐藏在眼罩之下的—— 阴狠、冷绝,他从未见过这样、这样的—— “怪、怪物!!!” 第19章 取舍 “怪、怪物!!!” 那人在地上死死盯着计长淮的眼睛,不知是对那从未见过的样貌,还是对计长淮此前作为大声控诉着。 计长淮看着那人,一声“怪物”似乎将他拖进某个隐藏在深处的记忆。 他转向了一边,让他的左眼面向了无人的一旁。 霍青一拳将劫匪打晕,绑了起来,沉默地看着计长淮。 他也从没见过先生摘下眼罩的样子,只是低头不语,走向屋内去查看其他人。 只是姜凌根本没注意到,看着那蜿长的伤口吓得怔忡半晌,才想起来掏出手帕为计长淮压住伤口,“你、你怎么样?” 她担心地上下看了一遍,刚才竟是没想到那绑匪那么多人,他是怎么从那屋子里走出来的。 姜凌细细查看后抬起了眼,对上了计长淮的眸子。 只是一瞬间,计长淮又偏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神情是多么深恶痛绝一样。 他右眼映着姜凌的神情,只是他不忍心去解读。 姜凌顿时愣住,而后迅速低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 难怪他会戴着眼罩…… 半晌,还是计长淮先说了话,轻笑一声,“这就是不仔细的下场。” 他按住姜凌的手帕,自己按住伤口,起身向屋内走去。 “你去哪?”姜凌追上去看他还滴着血的伤口,十分担心。 橘黄的暖光顺着木门逸出,投射在计长淮身上,地上的剪影在张牙舞爪。 -- 第37页 屋内溅了满墙的血迹拉成了一条一条猩红的斑驳,时不时传出的□□声也只能传达出半分痛苦。 计长淮挡在了姜凌与木门之间,笑了笑让她放心,又叫了霍青出来。 “带她们回去。” 他淡淡地吩咐着,推姜凌向马车那边走。 但是姜凌怎么可能就这么让计长淮自己留下,执拗地让计长淮一起走。 计长淮笑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是一会想被抓个现行带你回去?” 姜凌抿了嘴,被推着上了马车。 “姑娘不必担心,先生自有安排。”霍青沉稳地说着。 姜凌惴惴不安地放下车帘,见计长淮转身走向了屋内,关上了屋门,就知道这人又在谋划些什么。 只是为了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却又一次一次推开她呢? * 山脚下的村庄有的已经废弃多年,隐藏在麦浪之间似乎不是那么明显。 蜿蜒的小路上一行人提着灯,快速赶着马急急驰行。 “吁——!”计南安勒了马,四周望去,转头问向冉振,“是这附近吗?” “是的,两里路之后榕树下的茅屋。”冉振顺着约定好的地点看了过去,远远地看见了独自亮着烛火的茅屋,“应是那个。” 计南安顺着冉振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立即拍了马赶了过去,他已经急不可耐得等着见到姜凌惊讶的神情了。 被困了一天,金枝玉叶的公主早应该吓得泪水盈盈,见了救命恩人应该立刻扑到他的怀中,说着以身相许。 他早就计划好了,不管那些山匪如何,最终只要都不留活口,那么事实只有他说了算。 姜凌不是说他总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吗,这次可是新鲜的,不然她就的背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计南安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好,但他们到了茅草屋周围,乡下只有夏日蝉鸣,四下一片寂静。 他按照约定,扣了三长一短的门。 只是等了半天无人来开门。 计南安只能让人上前推开了门扇,“吱呀”木门发出难听的转动声响,只是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人惊恐万分。 八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渍溅了满墙,只点了一盏烛火,昏黄阴暗,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作呕。 活着的被绑了起来,还有些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透了。 而坐在烛火旁的人淡然地抬眼看向了来者,只是这一抬眸,竟然让计南安吓得连连后退。 “你、你!” 他带来的护卫纷纷拔了刀,银亮的光影指向那坐着的人。 计南安看清了那人的眼睛,他分明几天前才见过,但是此时竟是如此陌生,甚至那眼睛竟然和那人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 计南安震惊之余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巧合罢了。 “接下来的话,我想你并不想让人听见。”计长淮缓缓说道,冷淡地盯着计南安。 计南安还愣在原地不动,仿佛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山匪竟然都被解决了?! 那岂不是、岂不是他的计划已经败露了? 计南安看了四周只有他一人,那就好办多了,他的眼底顿时起了杀心。 但只听—— “五百四十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两。” 计长淮见计南安没有动弹,笑着接着说:“是不是很熟悉?” 计南安听到这个数字更是冷汗涟涟,这是他那本账目流向他的钱款数目,他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让所有人出去。”计长淮压低了眼神,“别让我说第二次。” 屋内的压迫感不是那横七竖八地尸体散发出来的,而是这个年岁不大的男子散发出来的,就像是身后跟着千军万马,丝毫不在意刀光剑影的威逼。 “出去。”计南安还是妥协了,他不能拿那件事做赌注。 其余的人只能听从了计南安的话,从屋中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计南安思忖一番,刚要开口问。 “嘭——!” 一阵剧痛从下颌传来,计南安猛地向后倒下,甚至猛咳了一口鲜血,那里还包含着一些白色硬碎片,像是牙齿破碎了一样。 紧接着他又被拽了起来猛得砸在了墙上,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耳边响起了如同鬼魅的声音。 “这么多年你还是就会这么些把戏。” 计南安从疼痛中清醒,眼中颤抖着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找的账簿在徐州驿站,亲自去取。”计长淮眼中冰冷无情,字字狠厉不留余地。 那本账簿他清楚的知道是关于计南安的,只不过处于安全他自己留了一份底,而真正的原版确实是让商会遗失了。 计南安如此焦急地赶来宿州就是为了这个。 数额之巨大,一旦揭露,就算是国公府也要为他焦头烂额。 “你、你怎么会……”计南安肿着一侧脸,含糊着问,但是却被计长淮更加勒紧了脖颈钉在墙上。 “三天之后见不到你的人,这账簿会送到隋将军府,他们会怎么做你清楚。” 计南安瑟缩着理解着每一个字的含义,他知道送到隋将军府的含义,隋将军恨不得计国公府挫骨扬灰,这本账簿到了他的手中必定会夸大其词。 -- 第38页 不论结论如何,父亲必定要责罚他。 只是这人为什么如此了解? “我怎知……你那账簿是真是假?” 计长淮见人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冷笑一声,“那就要问你现在有没有赌的魄力,你大可等着三日过去,那账簿到京城。” “那我为什么不杀了你?” “那你倒是可以试试,原版的账簿还在我手上,若是我有事,那账簿一样会到京城。” “你想、你想要什么?” 计南安自然是赌不起,他别无选择。 计长淮的眼睛中的火焰一直没有停歇,狠狠盯着计南安的眼睛,一字一顿,“以后你再敢打姜凌的主意,我保证你必定人头落地。” 他本是想做别的交换,虽说也没有差别。 “听懂了?” 计南安盯着他猛地点头,被吓得早如筛糠,他心中有个可怖的猜想,但一直不敢确认。 若是真是他,恐怕只会比现在更加可怕。 “嘭!”木门被人踹开,冉振不大放心地冲了进来,见到计南安鼻青脸肿的被压在墙上,瞬间拔了刀。 计长淮冷笑一声,差点把他忘了,问向计南安:“他出的主意?”Hela 计南安立刻点头。 他松开计南安,看向冉振,缓缓说:“今日之事总要有个人承担罪责。” “宿州府尹应是快到了,如何取舍就看你们了。” 计南安从头顶发凉到脚底,果然不会这么简单,他是算准他们到的时间去叫的宿州府尹。 若是宿州府尹到了,这几个山匪还活着那么必定会指认他,还有这个魔鬼一样的人。 计长淮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扔给计南安。 计南安当然明白计长淮的意思,这是要让冉振吃下去,顿时变了脸色,“只是一本账簿、可换不来这么……” “不舍得?”计长淮嘴角勾起弧度,“不舍得,你替他喝。” 冉振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紫,但那药瓶在计南安手中越攥越紧。 他是要冉振的命来抹平今日的事。 但冉振要是不死,这人必定会揭露今晚的事。 计南安抬眼看向了冉振,心中已有了决断。 屋内一阵呼喝,慌乱一阵之后,计长淮安然走出了屋子,跨步上马,看到了远方徐徐跑来的宿州府尹,挑了挑眉梢。 他正要拍马离去之时,计南安走了出来,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惶惶问了一句,“你是……南恺?” 计长淮那只久违露出来的眼睛看向了他,不屑地笑了一声,“计南恺?” “早已经死了九年了,不是吗?” 第20章 湛蓝 斗转星移,夜色更加深厚。 姜凌和姑娘们回到山庄,她挨个问清了这些姑娘住在哪里,交代人明天把她们都送回家。 “姑娘。”芸琴找到姜凌,“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只是这山村里大夫不大好找。” “嗯,先照看那位发热的姑娘。”姜凌忙碌着安顿姑娘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山庄在计长淮出去找她时已经安排好了,向城里传话只是马车坏了,改日修好了再回去。 几名家丁也是被勒令三缄其口,若是有任何消息传出,他们也活不了。 计长淮是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只是现在人还没有回来。 那绑匪捆得严实,姜凌手腕上都勒出了淤青,她在手腕上摩挲着,有些不安地拉住了芸琴,“还没……?” 芸琴摇了摇头,知道她是担心计长淮,“还没有消息。” 姜凌看向山脚下,已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任何火光。 就不该留他一个人在那,万一出些事情怎么办。 姜凌又想叫住芸琴,要不派几个护卫过去,只是霍青再三拒绝说是没事的,他们带够了人。 这就更让她担忧,计长淮身上还有伤,什么事还要他带伤去办? 犹豫半晌,这时跑进来一个山庄的小孩子,也是跟着娘亲过来帮忙的。 小孩子有些不安地跑到姜凌身边,“姐姐……我、我好像看到先生回来了呢。” “回来了?”姜凌立马起身,只是被小孩子拉住。 “姐姐还是先别去……”小孩子支支吾吾地,拦着姜凌不让她出去。 “怎么了?”姜凌见小孩面色有些发白,半蹲下来,以为是计长淮身上带了血气吓到孩子了。 “有点害怕呢,先生的眼睛……”小孩子低着头,嘟囔着,回想起来还是浑身发抖。 姜凌一愣,想起计长淮的眼罩断掉的那一瞬,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睛。 小孩子喃喃自语一样说了一句,“像狼眼睛一样……” * 姜凌去了计长淮的院子中找了他,看到了地上滴了几滴血迹,但是却不见人影,书房也没有人,急得她拿着药瓶直转。 但在下人们偏房门口看到了一群围在一起的婆子们,低声说这些什么。 “你可瞧见了?” “哎呦,瞅着那挺瘆人啊!” “就说是平日里遮着眼,没想到竟是那样子。” “都说这天降异瞳,必是凶兆,老爷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账房先生?” “你瞧,这不就出事了?都跟着倒霉!” 姜凌沉了脸,走了过去,“可是看见计先生了?” -- 第39页 婆子们见姜凌过来皆是一惊,连忙同她说:“刚回来就瞧见了,姑娘可莫要去,吓人的呢!” “怕什么,平日里他帮忙的时候不念着好,此时因为这些虚传就开始闲言碎语?”姜凌冷着脸训斥了一顿,心中的火莫名升了起来。 婆子们都缄了言,低头听着姜凌的话,心中想的却是这凌姑娘确实待计先生不一样,如此都还为其说话。 “往哪去了?”姜凌没理会,面无表情地问。 “看着像往下人们冲洗的地方去了。”一个婆子垂着首指向了后院的方向。 姜凌顿时就提步赶了过去,这人带着伤还要自己清理伤口不成? 山中有着温泉眼,主屋中的那处已经腾给姑娘们用了,不过山庄也给下人们引了一处,那偏房里的池子不太大,此时屋中只有一人,端了煮沸晾至温热的清水坐到了池水旁边。 计长淮已经重新带上了眼罩,换下了身上溅上血迹的外衣,褪下半臂衣袖拧干了盆中的汗巾。 伤口已经上了止血的药粉,只是血痕因剧烈的活动又被扯开了,细细的血流顺着臂膀流淌下来,混杂着蒸汽让肌肤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迅速与血水纠集在一起。 这时他才感觉到肩膀的疼痛,甚至让他抬不起左臂,但骨头应是没有断,倒也算不上问题。 只是刚抬起右手,房门就被推开了。 “计长淮!” 他手中一顿,不知是先穿上衣物好还是先擦净身上的污渍。 姜凌直直地冲了进来,绕过屏风就见到计长淮裸着半臂坐在池水边,见她进来像是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没想那么多,直接走过去拿走计长淮手上的汗巾,盯着那颇深的伤口低头不语,只是轻轻的从伤口外沿擦拭过去,舀了一小捧水轻轻的从伤口冲洗下去。 池水中温泉涌动的“咕嘟”声弥漫在水雾中,屋内也因水汽腾升了不少温热,两人默契地都没出声,也都没看向对方。 姜凌手中的汗巾很快被血水沾满,伤口里的污渍也清理的差不多,她拿出带来的药膏指尖抹了一团,轻轻的在伤口上推了上去。 她抹完之后,她盖上了纱布,这时才想起侧过头看向计长淮,这人未免也太安静了。 啧,这人嘴唇发白一直抿着,只是忍着没出声罢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疼你就说啊!”姜凌急了,想了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下手重了,赶紧抬开了手。 但就是这么抽离的一下,让计长淮的伤口一阵撕痛。 “嘶!”计长淮本能地皱眉,却又很快笑了出来,只是没看向姜凌,他笑着说:“不能耽误大夫治病。” 姜凌没好气地说:“庸医,没治死算你走运。” 她给计长淮的肩膀上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计长淮觉得看不下去了才让她停手,“还没到半身不遂那种地步。” 纱布撕裂的最后一声结束以后,姜凌细细确认过不会散开以后,指尖停留在计长淮的肩膀上。 男子的肩膀紧实有力,不像是看起来那么文弱,只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计长淮裸出的半身上有着不少的伤疤,白净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个突起变白的伤痕,也许是独自生活这么多年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因为今天这种事身陷险情。 “谢谢。”姜凌忽然说道。 “嗯。”计长淮仍旧没有看向她,依旧躲避着姜凌的目光。 计长淮无恙地回来就证明那些绑匪的后事已经被处理好了,她此刻无比相信计长淮。 他要比人们想象中的厉害许多。 她除了说谢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甚至此时说报答之类的话计长淮也不会接受。 也只会让他越来越远。 但至少…… 姜凌抬手抚上计长淮的下颌,强迫着他转过来看向她。 计长淮的眼神微讹,但只见姜凌另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头后,拽了那纤细的缎带。 他下意识抓住姜凌的手腕,抬眼看去那姑娘似乎含着泪的目光。 屋内的温热他感受不到,刀光剑影他并不会畏惧,但他害怕面前的人的目光。 只是姜凌应当已经看到了,计长淮陡然心中一沉,仿佛认命一样移开了眼神,松开了手。 姜凌的手轻轻拽开缎带,眼罩垂落在计长淮的胸前,展露出来的是那许久不见天日的眼睛。 湛蓝、纯净,与常人无异的眼睛。 第21章 圣僧 那也许是很常见的经历,在幼时计长淮时常能听到那样的话语。 “怪物”、“不祥之兆”、“留着也是祸害”,言语的中伤之后已经逐渐麻痹,不是刀枪不入的坚强,而是满目疮痍的消散任何期待。 异瞳。 不是什么好征兆。 异瞳等同于残废,许多一出生就被摔死、溺死,他活到现在也许也是幸运的。 就连现在他也没有勇气去期待姜凌的反应,也许像以前一样,他只能平静地接受,在死水中无声的溺死任何希望。 被如何对待都是理所应当,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但是眼前的姑娘抚上他的眼睛,顺着眼眶轻轻拂过。 就像是飞蛾眷恋着任何燃烧的火光一样,计长淮低垂的眼眸终于抬起去看那放在心上的人。 湛蓝的眸子像清澈的湖水一般,在雾气下波光闪动,姜凌指尖在下睫轻轻滑动,她看到了不安、谨慎、还有一点点捕捉不到的渴望。 -- 第40页 当指尖转动到眉骨时,姜凌忽然停住,那时常被遮住的眉骨下隐藏着一个略深的瘢痕,应是有很久了,但那是锐器造成的伤口。 气氛的温热让眼中溢出一些水光,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能让人遮住自己的眼睛,宁愿说是眼盲也不愿摘下。 究竟是什么人又冲着他锐器相伤? 计长淮轻轻握住姜凌的手,手中轻颤着的是他的惶惑,就像是等着最终审判的囚徒。 沸腾的水汽温不热冰凉的指尖,他触及到的似乎是那人间最后一缕暖阳,不知道等来的是他的救赎,还是永久的枷锁。 姜凌眨着眼,想让自己神色无常,但她做不到,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边,笑着说:“先生俊美容貌,诚不欺我。” “像宝石一样呢。” 此间蝉鸣也许让计长淮产生一丝疑念,这是千万种答案中从未听到的。 而未等他解读,姜凌俯身将温热的唇向湛蓝的眼眸送去轻轻的一吻,炙热滚烫,夺去人全部的注意。 她离开的一瞬间,一滴泪珠滴落在计长淮的脸颊。 只需要一瞬间,沙漠久经酷暑,一滴春水滴落,点化成无垠绿洲。 “……很辛苦吧?”她轻轻摩挲着那处伤疤,那应是不可磨灭的烙印。 许久未在人前展露的眸子,双框泛红,眼中全部都是姜凌的身影,计长淮声音有些沙哑,缓缓答道:“现在不了。” 姜凌笑了笑,眼中蓄满的泪水潸然而下,不知道今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的手指滑过计长淮的脸颊,停留在微薄的唇边,姜凌那一刻只是一瞬空想,反应过来时已经即将贴近那没有血色的唇瓣。 只是脑海中闪过上一次那被躲开的接触,姜凌心中一丝胆怯阻拦了她继续靠近,眼睛扑扇着也有些不安。 但这次那薄凉却柔软的唇却追着她过来,唇齿交接,纠缠不清。 泪水苦涩,掺杂在笨拙的亲吻中诉说着来之不易,但却在心底回甘。 克制许久的情感冲破桎梏,一丝甘甜都足以让他上下求索,从浅尝辄止的试探,到将人圈在身前攻城略地,情动十分,无所阻拦。 身边只有不断汹涌的温泉叮铃作响,交织的气息让滚热的从肌肤冲过。 若只要拥有了无价珍宝,仅仅是一瞬间,再也不会想要放手。 良久,姜凌脸颊发烫,在间隙中轻轻呼着气,眼睫轻轻颤动此时才闪着羞涩。 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她坐在计长淮身上,勾着他的脖颈,好似有些无力地倚在他身上。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出来,额头抵在一起。 两心欢喜,若是相通,比拟骄阳似火,可胜万千星辰。 即便是波折磨难,姜凌此刻眼底笑意盈盈,只是对上那冰蓝的眼眸,惶惶出神,柔声问:“就因为这个?” 她不敢想象计长淮经历了什么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别人的靠近。 只是她现在有些明白了。 他是觉得无人能接受自己的眼睛,如同世人那样。 “……就因为这个不跟我去京城吗?”她又问了一遍。 计长淮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光,是个复杂的问题,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闷一阵,温声道:“七殿下?” “嗯?”姜凌一愣,但反应过来就是一阵瞳孔皱缩,“啊?”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凌一阵慌乱,她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 计长淮笑着问:“能骂国公府世子的有几个?” 在国仗家长住的表小姐,可不是能随便咒骂计南安的,不过他比这还要早些知道。 “哎,这不重要。”姜凌有些心虚,眨着眼盯着计长淮,这人别又要撤退,“那……” 计长淮只要眼底映着姜凌的面容,即便是知道前路艰难,但这次他也想试一试。 他不敢回想接到霍青来报姜凌被人掳走时的心情,查清是计南安指派的时候恨不得直接冲到城中将人碎尸万段。 若是有一天他站在姜凌身边,却没有任何立场去为她谋划,那应该是想象不到的酸楚。 现在,他只想顺从本心。 他揽着姜凌的腰肢,往前紧了紧,免得轻盈的磨人精滑落下去,他看出了姜凌的不安,低笑一声,“是想让我做平南公子,还是百盈候?” 姜凌一听就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谁想让你做面首了!” 平南公子是皇姑姑最宠爱的面首,原本有着广阔仕途,但甘于居于皇姑姑后宅,和长公主驸马斗智斗勇,明枪暗箭,你来我往。 百盈候那是相传三皇姐养的外室,后来立了战功晋官封候,一直未娶妻纳妾,应该是等着熬死三皇姐的驸马。 计长淮这是问她,要让他做有名分还是没名分的。 姜凌抿着嘴唇瞪着他,“就不能是驸马吗?” 计长淮低声着在她耳边说:“拿什么做?” “考个状元呗。”姜凌挑挑眉,这应该对计长淮来说还不算难。 计长淮垂眸,寒门状元能不能做公主驸马尚且不得知,何况他现在可能还不如寒门出身。 但他也笑着问了回去,“考几个?” 姜凌扑扇着眼睛,“一个就够。” 哪有问考几个的,一个都够寻常人乐的疯求了。 “十个吧,十个换你不纳别的面首。” -- 第41页 计长淮知道自己说的是玩笑,但他不敢想象要与人共伴姜凌左右。 “都听驸马的。”姜凌笑意盈盈,她可没那么多纳面首的想法。 计长淮笑着推了她起身,穿好了衣服让姜凌出去,还特意叮嘱了一遍,别再直愣愣往屋子里闯。 “那、那说好了?”姜凌不放心地回头,拉着计长淮,“你跟我回京城?” “嗯。”计长淮点着头,没再玩笑。 京城会试,许是要经过国子监,但应当也不难。 姜凌在门口犹豫着不太想走,想了想又说:“不行,你得给我写个契。” 计长淮被她有些幼稚的任性逗笑了,也许还真是想让他写个契。 姜凌还扬着脸威胁计长淮,“不许半路跑……唔……” 但没等她说完,有一个温热的吻堵住了她的伶牙俐齿。 计长淮轻轻啄过粉如花瓣的唇,低头看她,轻声说道:“写完了。” 姜凌脸上刚被门外山间凉气稍微褪去的红润此刻又烧了起来,但转而又扯着计长淮,嘟着嘴说:“哎呀,这太短了,谁知道写的是什么。” 计长淮忘了姜凌那磨人的功力,闹不过她,他赶紧推着姜凌出去。 只是姜凌不依不饶,还在问:“要不然……今晚我留下?” 哪有亲自看守来的实在,答应了跟我走,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回京城。 计长淮品着这话里的大胆,低头盯着姜凌,沉声问:“你当我是什么圣人?” 姜凌抿嘴笑道:“你可能不是圣人,可能是圣僧。” 计长淮笑着骂她,“出去。” * 姜凌从后院回来的时候心情非常美妙,甚至拉着芸琴拿了壶桃花酒喝了起来。 只是姜凌酒量不好,只能抿一点点,就醉意上头,趴在桌子上不能动弹。 昏睡之际还跟笑着跟芸琴说:“……要有驸马了呢。” 不过她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捏了自己的脸蛋两下,好像没做梦呢。 但之前一直拒绝自己的人忽然答应了,就容易变得患得患失,直到姜凌看到了计长淮出现在院中在马车上安置行李,才放下心来。 回城的路上姜凌没好意思跟计长淮坐一辆马车,只是回到了外祖母家,免不了要挨一顿责骂。 “还知道回来?”外祖母没好气地盯着她,而后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计长淮,不免有些惊奇。 姜凌还等着外祖母另外的训斥,但只见外祖母收了声,只问了一句:“说好了?” “说好了。”姜凌笑着点头,挽着外祖母的胳膊进了屋,“等着状元驸马吧。” “那你想好怎么跟你皇兄说这事了吗?”外祖母笑着睇她一眼。 “皇兄当然不用担心,等他忙完了再说。”姜凌瞧了一圈,她那个大忙人皇兄在京里就是天天抓不到人。 不过怎么说就是多带个人回京的事,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关夫人也没办法,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家公主有皇家撑腰总归不会太吃亏,她也就接着跟姜凌说这城里的事。 原来那天过后,计南安就说有急事,提前回了京城,之前还死活要等着姜凌一起回京,打那之后提起她的时候也变得惊恐万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而宿州府抓了一窝贼人,直接就地正法,横行的山匪也被解决。 城里一夜之间被送回好多走丢的姑娘,也算是结局圆满。 姜凌微微一愣,计南安这就回去了,还没找他算账呢。 但也好,路上少个碍眼的,也算是清净。 太子姜烽临近回京要整理带回去的卷宗很多,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姜凌按照外祖母的嘱咐,寻了他准备说计长淮的事情,但姜烽从卷宗中抬头。 “……多带个人?随你,让赵越查过之后就带上。” 姜凌笑着应下,又窝回去等着回京,在外祖家还不好张扬,总是见不到计长淮,她从没有像现在期待回京城。 启程前一天,姜凌忍不住了,悄悄溜到计长淮房门前。 计长淮见窗户上留下一个剪影,鬼鬼祟祟靠近房门。 他低头笑了出来,起身去给人开门,结果一开门就被扑了个满怀。 怀中的姑娘浅笑着,闷在胸前问:“明天……就启程了。” “圣僧今日还俗吗?” 第22章 监考 “圣僧今日还俗吗?” 计长淮接住了扑过来的姑娘, 低笑着说:“还不了,可能直接圆寂了。” “说什么呢!”姜凌抬头看他,净是会胡说。 姜凌踮着脚想和他视线平齐, 奈何差的太多, 这不是努力能弥补的。 计长淮还见她这么费力的据理力争,抬手把她抱到了桌子上, 俯下身看着她。 “宿州还有想去的地方吗?”姜凌问。 这一趟进京,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姜凌转眼瞧见了计长淮整理好的行李, 这才有实感,这人是同意跟她走的。 可真不容易。 “也没什么。” 计长淮想了想,宿州可能还真的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唯一留恋的也即将要跟他一起去京城了。 “也对,要留恋, 也是宿州留恋你不是?”姜凌笑着说,想起了那日在城郊追回计长淮的时候, 还好把人追回来了。 -- 第42页 计长淮笑着亲了亲她, 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姜凌唇角弯弯, 笑得很开心。 许久后,姜凌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悠悠说道:“现在知道皇兄们养美人是什么滋味了。” “什么滋味?” “千金难换。”姜凌扬着笑脸,心底荡着甜蜜。 “噔噔!” 只是这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 姜凌小声问:“怎么还有人这时找你?” “计先生, 在下赵越,明日出城还需先生出示户贴报备。” 门外来者自报家门,姜凌一惊立刻跳下桌子躲到內间,忙冲计长淮摇头。 赵越这人原是在禁军待了几年, 而后跟在皇兄身边。 她对禁军的人都有些惧怕,虽说赵越长相倒是温和,但温和中透漏着一副看穿人心的眼睛。 幼时耍点坏心眼想跑出宫总是能被他抓回来,绝不可能让他看见她在这。 她还没跟皇兄说这事,先斩后奏,这还得上路再奏。 只不过赵越这时来取户贴,有大晚上的报备的吗? 计长淮笑着看了她一眼,见能让姜凌怕成这样的可不多。 他转身去开门,果然见到了一个一脸肃穆的男子,“赵公子,请稍等。” 赵越穿着一身紧致黑衣,便于行动,跨步走进屋内,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内,但也只是等在了外间。 他本是奉命行事,原本只当是七公主任性要多带个用的顺手的帐房先生,但此番一查探,倒是让人生疑。 计长淮从行囊中翻出了户贴,交到了赵越手中,“可还需别的文书?” “户贴就足够,打扰了。”赵越收好户贴后颌首告退。 计长淮掩了门转身进内间寻了还蹲在角落里的姜凌,他直接坐了下来,笑着看她。 姜凌从欠开窗户的缝隙,确认赵越确实出了院子后,还是不敢起身,轻声对计长淮说:“再等一会。” “这么怕?”计长淮看她那个小心翼翼地样子,一阵好笑。 “嗯,可以惹皇兄,但是不能惹赵越。”姜凌狠狠点头,叮嘱道,“这人手眼通天,能给你祖坟都扒出来查一遍。” “他啊,经常杀回马枪的。”姜凌抻着头看过去,生怕赵越再回来。 “这才像偷情。”计长淮调笑一句。 看样子这是被抓住过好几次了。 “那这可太刺激了。”姜凌撇撇嘴,这可太吓人了,差点让人心悸。 计长淮倒是不在意,顺着姜凌在地上坐了好一阵,姜凌这才觉得差不多,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 拉着计长淮说:“真不出去?” 她这府里可熟了,翻墙跑出去简直轻轻松松。 “你等着出去被人抓个现行?” 姜凌悻悻地只能又悄悄溜回去,只是从计长淮院子里出来,四周看了看,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冰凉的声音。 “七殿下。” 啧,这就被抓现行了。 * 被赵越抓包,无非是两个下场,一是拎到父皇面前,现在父皇不在宿州,那就可以排除。 二是被拎到皇兄面前,很好现在皇兄就在府内,倒是方便他了。 姜凌在太子院内,坐在桌前低头玩着手绢,听着赵越“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刚才的事情。 只见太子脸色越来越黑,盯着姜凌的目光中的和善渐渐消失。 行,来一趟宿州,学会偷会男子,还会先斩后奏了? “此人是成天商会一案的线人。” “但户籍……”赵越没说完,附在了太子耳边,继续说下去。 姜凌没听到就想抻着头过去探听,但是被太子挡了回去。 太子听完面色铁青,更加生气,“你怎么不问问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姜凌梗着脖子,撇撇嘴,“问清楚了,怎么没问清楚,那户贴上不都有吗?” 虽然她没看见,但那户贴上生辰八字过往经历,有没有作奸犯科都写过,那一眼就清楚。 太子被憋了回来,转眼看向赵越,让他继续说,看还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赵越得令,好不给姜凌留情面,继续说道:“此前属下得知,计先生也在山庄留宿多日。” 姜凌眼神向别处瞥去,提溜着不去看太子。 太子深吸一口气,那声音似有些颤抖,“你、你去山庄,不是为了躲计南安,是为了见他是不是?” “……那不是顺路吗?”姜凌声音小了些。 顺路?! 有这么顺路的吗! “我问你……”太子一口气顺不平,呼了好几口,“到哪步了?” “什么到哪步了?”姜凌眨着大眼睛,在跟太子装傻,又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你就不怕我说生米煮成熟饭?早已毁人清白?” 太子一口气没提起来,这就是没在喝水,不然迟早呛死。 好啊,这确实是凌阳能干出来的事。 姜凌眼珠一转,这招好使呢。 “皇兄,母后教导要对人负责不是?这可是男子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始乱终弃。” 太子至今未娶妻也是有皇后的教导在的,宫中悲哀太多,皇后不希望儿媳过的像她一样。 但此时太子的双手颤抖,像是夜空惊雷正巧劈在了他头上,“你、你怎么还敢跟人有私情!” -- 第43页 “那就是有私情,怎么了!”姜凌理直气壮,毫不觉得羞愧。 “嘶!”太子一时气急,“你有私情你有理了?” “那我好歹有私情,不像有些人二十大几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 “哎!这、这怎么!我那是二十三,什么二十大几!” 向来温和的太子此时拍着桌子,“我怎么没有了!” “你有?你中意的姑娘叫东瑜?” 东瑜太子,为国鞠躬尽瘁,恨不得梦里想的都是政事,能有个中意的姑娘就怪了。 回去就帮他看看京城里有没有叫东瑜的姑娘,没有也找几个改名。 “行,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怎么打算的。”太子有些气血上头,让凌阳躲亲事结果给自己找了个更麻烦的。 不能在这上面跟她胡扯,每次都扯不过她。 “你要养面首没问题,但是等你成亲以后再说。” 姜凌一听,也跟着拍着桌子,“谁说要养面首了,那是驸马!驸马!” “啊?” 太子大为震撼,驸、驸马?! 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姜凌能喜欢个帐房先生,京城里那么多高门公子一个都没看上,到了宿州就找到人非他不嫁了? 这是什么世道? 太子抬手贴了贴姜凌的额头,嗯,很正常,没发热。 姜凌气得挡开了了他的手,“等他考上了状元我就让父皇赐婚!” 太子这一听更是惊讶,“凌阳,你知道那状元多难考吗?” 每年数万人争一个状元,那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你怎知他考不上?”姜凌反问。 太子想到回京面对堆积如山的事务都没有现在头大,手在空中比划着不知道何处安放,竟是被气笑了一样,拍着桌子起身。 “行,今天我就去看看他课业,若是不行,你彻底断了念头。” 姜凌赶紧绕过去拦他,“哎,大半夜的去干什么呀!” “你待在这!赵越,你看住她,敢乱跑打断她的腿!”太子直接叫人带路往计长淮的院子走去。 反天了,几天不见带回个人不说还敢先斩后奏?! 这要是回京了还了得? 姜凌想跟上去,结果赵越非常听命的堵在门口,“殿下请坐。” “嘶!”姜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又坐了回去,气鼓鼓地撑着脸颊等太子回来。 “赵越,他户贴上写今年多大了吗?”姜凌用不着那东西,好像也没见过长什么样。 “计先生宣宇一十八年生人,如今有二十一了。”赵越这点还是如实答了的,只不过又补了一句,“殿下连对方年岁都不知道?” 但姜凌似乎没听进去最后那句话,喃喃道:“开国最年轻的状元也是二十一呢,明年就二十二了,可惜了。” 赵越:“……” * 计长淮在姜凌走后闲暇起来遍看起了书,毕竟答应了姜凌到京城参加秋闱,每年虽未停下温习功课,但每到报名之时他只是离那门庭若市的地方远远的。 只是当他正准备换一本书的时候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姜凌又折了回来,但开了门却瞧见了一个月白色衣袍的男子。 来者似乎气势汹汹,似乎还被气得脸颊微红,不等他让便跨步进屋,打量了他一阵,才缓缓开口:“计先生,孤听闻你有意求娶凌阳,特此来见一面。” 嗯,这是太子。 “见过殿下。”计长淮弯腰行礼,让了太子坐到了主坐上。 太子没好气地坐下,睇了计长淮一眼,果真是长得不错,就是那眼睛遮着不知是受了什么伤。 但这都不重要,驸马不需要俊美,也不嫌弃有何疾病,人品才学才是硬本事。 “凌阳说……你有意参加今年秋闱,带上你回京城也是为了这个。”太子看着计长淮桌子上摊着的书籍,点了点桌子,“倒也没别的事,只是来探讨一下课业。” 计长淮笑了笑,点头应下。 太子说话还真是如外表一般,谦和有礼,就算是生气也会克制自己对人温和些。 也是应当,来路不明的人忽然说要求娶亲妹,刁难都是正常的。 太子起身翻看了他桌案上的书,在看了计长淮的字迹,倒是坚毅有力。 看计长淮的样子倒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也没有因他太子的身份慌了神。 倒是魄力可嘉。 他拿起其中一本,抬眼看向旁边的人缓缓说道: “那就从策论开始吧。” * 姜凌在太子房中盯了半个时辰的手帕,时不时看看那宛如铁铸的赵越,实在憋不住了才说:“皇兄去了那么久,就算是提问也该口渴了,不如本宫给他送点……” 姜凌刚要起身,就被赵越按了下去,那人依旧冷着脸说:“殿下若是这么没信心,为何说出让人考上状元便赐婚?” 她咂舌一声,摆弄着桌子上的茶杯,心里打着鼓。 “嘭——!” 不过这时房门被突然打开,虽是声音不大,但也把姜凌吓了一跳。 太子黑着脸走了进来,坐到了姜凌的对面,抬眼看了桌上的茶壶。 姜凌立刻殷勤地给太子倒了茶,试探地问:“皇兄,你觉怎样?” 太子白了她一眼,半晌没说话。 -- 第44页 姜凌立刻蔫了下去,撵着手帕低着头,这是不行。 太子叹了口气,看着姜凌那个样子终归是舍不得,幽幽地说道:“此行马车众多,不差一个人的重量。” 姜凌一顿,仔细确认了太子话里的意思,这是同意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亮亮的,冲过去就想给太子一个拥抱,“皇兄你最好了!!!” 太子白着眼推了姜凌出去,这时候就最好了,刚才抬杠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出去出去,回去老实待着。”太子挥了挥手,叫人看着姜凌回院子。 达到目的的姜凌喜笑颜开,甚至要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 她就知道计长淮肯定不会让皇兄失望。 三皇姐名句其二,你只管带男人回家,剩下的交给男人,好男人会解决一切。 姜凌出了门不久,太子盯着手里的茶水犯愣,赵越见状上前确认,“殿下,真要带上此人?” “嗯,谁让凌阳喜欢呢,方才问过了,确实……出众。”太子沉声道,从袖中拿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瞧了计长淮的字迹倒是轻笑了一声。 说出众都是谦辞,这人现写了北域商路梳理方案,条理清晰,切实可行,并非纸上谈兵。 还为他写了南部通商谈判措施,手段刚强,毫不退让,倒是与他要回京提案不谋而合。 京城国子监的监生他也有些接触,若是杰出的人,国子监祭酒早已向他引荐,只是能比上计长淮一二的还真没有,这人—— 能堪大用。 只是转念又说:“此人背景回京再好生查探。” “是。”赵越应下。 计长淮的背景就是动用太子的情报也是探查不到他在京城的经历,一片空白,不知来历。 也许是在宿州手段受限,但回京之后定能查出。 不过太子恍然顿住,惶惶喃喃自语:“凌阳竟然为了个男人跟我吵?!” 吾妹叛逆,伤透吾心。 有了意中人就忘了亲哥。 啧。 * 第二日一行人启程倒也算是顺畅,宿州一路到京城也不算太远,但也要花上几天。 一路上姜凌心情十分畅快,只是她想去偷偷找计长淮的时候总能看到背后盯着她的太子。 目光阴森,眼刀威胁。 只是姜凌从小大胆惯了,从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最后明目张胆,破罐破摔,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太子看了都只能叹气,“罢了,随她吧。” 女大不中留,妹大不由兄。 行至一处山泉瀑布,景致优美,太子让人停车歇息,整顿一番在上路。 再途径一城,就要到京城了。 姜凌是个闲不住的,拽了计长淮就要往瀑布另一边跑。 山间瀑布,清澈见底,能清晰的看到小鱼在其中成群结队的游动。 姜凌似乎觉得这就是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了。 她忽然扬了水,冲计长淮身上溅上几滴清泉。 计长淮笑了笑,坐过去,阳光正好闲来无事翻开了随身带的书本。 她看了过去,好像计长淮这一路上都捧着书本,听人说在马车里也是手不离书,看样子是认真的要准备秋闱了呢。 姜凌在池潭旁边抱膝赏景,向计长淮忽然说道:“我呢,没什么大志向,平安喜乐,银钱够花就行了。” 计长淮从书中抬头,静静地望向姜凌。 姜凌说的很认真,也确实她没有皇兄皇姐那些远大志向,然后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宫里对她也没有什么要求,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够了。 “不够花也行,我也没那么奢靡。”姜凌认真的说。 想了想自己确实也没那么爱花钱,真的。 计长淮忽然笑了,“那是谁头面几百套?” 姜凌一阵心虚,眼神瞥向了别处,讪笑着说:“没有啦,就十几套,不信你看我箱子里。” 计长淮抿着嘴没拆穿她,当他不知道那后面马车一箱子一箱子都是姜凌的衣裙头面? “所以说不是状元的话,什么榜眼探花也养得活我,我可好养活了呢。”姜凌真诚地扑闪着眼睛。 姜凌觉得过得朴素一点也没有什么,而且她又不是不会挣钱,怎么可能会养不活自己,所以她不想给计长淮太大的压力。 “那不行,状元都是有说法的,让别人抢去了怎么办?”计长淮笑了笑,知道姜凌是看他看书看的勤了,觉得压力大。 自古公主配状元,除非那状元已经七老八十了。 姜凌笑意在心底荡开,“考上了状元准备去哪个部?” “想这么远?” “户部吧,老本行熟练点。”就姜凌想了想,就计长淮这个姓就适合去户部。 计算盘计算盘,算钱算账算人心。 合适。 计长淮低头笑了,“到死都得给你们家管账,是吧?” 东瑜姓姜,那户部可不就是姜家的账房。 “这可是你说的啊,一辈子。”姜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不错,点着头,“以后省了请账房先生的钱,多好。” 计长淮勾着嘴角将眼前景象刻在心中,缓缓说道:“还是殿下精打细算。” 太子在池水的另一端看着郎情妾意的两个人,不免唉声叹气。 -- 第45页 “唉……”他这一路可是叹了不少气,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妹围着别人打转,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殿下,这是徐州来报。”赵越递上了飞鸽传书,那里有徐州的人为他们传来的消息。 “唉……”太子看了情报还是不免哀声叹气。 赵越甚至以为那情报里写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殿下,可是徐州……?” 但只见太子抬眼看了一眼对岸的人悠悠的说道:“罢了,凌阳喜闻乐见的事,孤算老几?” 此刻太子才觉得略显孤寂。 “收拾收拾进城吧。” 徐州城她们回京路上最后一座城池了,他们要在这城中休整一两日,然后直接进京。 她们当日进城,似乎赶上了每月月初的庙会,城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去吗?”姜凌安顿好了,就溜到了计长淮房中绕着他问了好一阵。 “去吗去吗?” 徐州城和宿州不一样,也不用避讳着什么。 一路颠簸,好不容易赶上了庙会,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能不去呢? “行,去。”计长淮也磨不过她,还是应下。 与上次不同,这次姜凌放得很开,黏着计长淮挨个小摊儿吃过去,为了多吃一点儿,几乎就是一份中挑一个吃,然后剩下都扔给计长淮。 庙会中人来人往,男男女女,摩肩接踵。 有不少都是偷偷出来幽会,那戏楼旁的女子娇滴滴的喊着情郎“夫君”,这让姜凌从脚底酥麻到头顶。 她看了计长淮一眼,拉了拉他的手。 “嗯?”计长淮,看他以为是又看上了什么东西。 “夫……”姜凌想学着,结果话到了嘴边,又羞的不好意思开口。 “付账!”她转脸拍给小摊儿老板银钱,看也不看调头走掉了。 计长淮被搞得一愣,不知道姜凌这一出又是什么歪主意。 夜色渐深,城中星星点点亮起了烛火,长街明亮如白昼。 姜凌这一路的是不时的瞄向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是只要看过去就撇开了眼神。 “嘭——!” 忽然一声巨响之后,夜空炸开了一片金光。 姜凌转头看过去城东的方向竟是放起了烟花! 她拍着计长淮赶紧看过去,所有人都停住脚步欣赏那夜空中最亮眼的火树银花。 计长淮似乎想起姜凌曾经在湖边说过,京城已经不让燃放烟花了,许了个愿望之后就再也没看见了。 烟花的爆燃不绝于耳,姜凌在这烟火下转头看了过去,像是有勇气那一般。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烟火下亮着眼睛的小姑娘踮脚在他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 “夫君觉得好看吗?” 计长淮有那一瞬间,似乎真的觉得他有那么一刻拥有了这个世间最美的姑娘,他笑了笑,盯着姜凌的眼睛说:“嗯,好看。” 他过去牵了姜凌的手,滑落至底,十指紧扣。 姜凌顿时喜笑颜开,靠着他的肩膀静静的看着,等盛大的烟花燃放至尽。 徐州的庙会很长,到最后姜凌都要走不动道儿了,但是沾了一点桃花酒,那醉意上来了,闹着要再战一轮。 计长淮没办法,揽着她在她耳边说:“夫人,回家了。” 姜凌心中像是什么被点亮了一样,瞬间清醒了过来,“你、你说什么?” “再喊一遍嘛!” 计长淮笑着摇头,转身就往回走。 姜凌跟在身后不依不饶,走到了驿站旁边,看到了瞪着他的太子才收了声。 太子几乎是揪着她的耳朵提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你总拉着人出去玩,功课不温了?状元不考了?” “我可告诉你进了京城那就是秋闱报名,没有几日那就要考试了,再没有几日就要放榜了,你觉得他有几天温习的时间?” 姜凌一阵心虚,她怎么觉得皇兄对计长淮的仕途比她还要上心。 太子再三叮嘱芸琴让她看好不要让姜凌乱跑,然后回到了自己房中,一推门就见赵越拿着情报在等着他。 “殿下,查不出他掩盖他户籍的人,若是这样的话,不是陛下,可能就是中书省的人。”赵越托人打探了计长淮的消息,到了徐州他才得到了确切的回话。 太子点了点头,但是他似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姓计还戴着眼罩。 只是他不敢确认,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更加小心才对。 “你说……计家二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像他那么大了?”太子忽然问道。 那天他就觉得眼熟,姜凌那时年岁小,可能还不记得,但是他却清清楚楚记得计国公府二公子此前因聪颖天资名满京城,但只是戴着一只眼罩,不常见人。 而且九年前的那件事以后…… 赵越一愣,思忖一番,“计家二公子九年前病故,若是还活着应当是十九岁。” 按户贴上的记载,计长淮今年二十一,那么就说明有人帮他离京掩盖。 太子沉思半晌,若这人真是计南恺,那更要带他回京。 凌阳这是……还真会挑人。 只是九年前的那桩案子,牵扯到三万人的性命,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后果。 * 第二日他们就启程回京了,离京城大概还有两天的路程。 -- 第46页 姜凌被太子耳提面命了之后,没太敢去打扰计长淮温习功课。 只是到了快要进京的时候,姜凌去找了计长淮,塞给他了一个令牌。 “我……我进京就得回宫了,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出宫,你要是有事儿就拿着我的令牌去找京县丞。” 计长淮笑着把令牌推了出去,“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 姜凌不由分说,硬是要他把那令牌收下。 计长淮拗不过她,还是收了下来。 进了京,计长淮还按照自己的安排住进了驿站里,姜凌在驿站门口打量的好几番,总觉得那驿站着的不是很安全。 “凌阳你先回去,我同他有话说。”太子过来唤了她,姜凌只能恋恋不舍的挪向了马车旁。 她站在马车旁边就开始盘算着如何能进宫之后,就快一点儿溜出来。 太子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她才转身进了马车里。 “孤问你一件事。”太子看向计长淮,随侍在四周警戒,沉声问道,“你若真心想和凌阳在一起,就如实答复我。” “你到底是谁?” 计长淮垂眼,思忖了一阵,开口答道: “殿下猜的不错。” * 姜凌回宫后第一个见到的是皇后,她立刻就扑了过去,还像小姑娘一般,“母后!” “这么些日子,可算是回来了,你外祖一家可好?”皇后大病初愈,见了儿女回来心情好上不少。 “都好都好。”姜凌笑着说,她陪着皇后在御花园散着步,往殿前走去,顺便去看看皇帝。 到了殿前,适时碰见计南安进宫,姜凌脚步一顿,瞬时想躲开。 但计南安像是快她一步,请了安以后立刻逃也似的溜走了。 姜凌一阵好奇,怎么的这是见到鬼了? 皇后也稀奇,狐疑地问道:“往日这计世子不是最愿意围着你转?怎么今日像是见了鬼一样?” 姜凌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好像从宿州被绑以后他就这样了,难不成是计长淮跟他说了什么? 这她还忘了问了。 这事她也没敢跟皇兄和母后讲,讲了又得念一阵。 “也好,少了个烦心事。”皇后拍着她的手,笑着说,“当娘亲的没什么别的念想,你嫁个好人就好了,既然国公府不缠着你,也是可以物色些驸马了。” 凌阳最忧愁的就是物色驸马,挑一个一个不行,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姜凌一听,笑意抹开,“母后放心,快了。” 皇后:“?”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姜凌在宫中拜见了一圈,就要中秋了。 计长淮走的是太子幕僚的举荐名额,可直接在京城参考。 很快秋闱报名就结束了,等着中秋过了就要开考了。 中秋宫宴,姜凌没办法出宫,只能望着一轮皓月,让人递了封信出宫。 计长淮不日就要考试,在驿站每日温习功课,甚至忘记了日子,一页一页撕过去才发现今日是中秋。 往常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感受,只是今年……似乎越发感觉孤寂。 驿站小二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件,掺着金丝的信封打开是一阵桂花的香气,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计长淮脸上浮上了一层浅笑。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短短几个字计长淮眼前却映出了那写下这一行有些委屈的姑娘。 他推开窗扇,一轮明月映下,月光皎洁却形单影只。 人总是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只是计长淮那边是孤寂,姜凌在宫中热闹的宫宴上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的表姐隋婷婷如往常一样,连个难姐难妹凑在一起避着风头。 “瞧那计南安都不敢来找你,这是皈依佛门,看破红尘了?”隋婷婷一阵新奇,往常那计世子想着法子往姜凌身边凑。 “谁知道呢。”姜凌心不在焉的,计家离她越远越好。 隋婷婷撑着脸颊,和姜凌同款心不在焉,喃喃说道:“我娘还想着给我谋划亲事呢,说是我再挑不中,就让我嫁给明年状元。” 状元? “不行!”姜凌一个机灵,立刻坐直,“明年状元不行!” 隋婷婷被吓了一跳,“怎么了?龙年状元难道有说法?” 别不是不吉利吧? 姜凌“嗯”了半天,憋出一句,“总之状元不行,你可以看看榜眼探花什么的。” “你看上了?”隋婷婷狐疑地问。 姜凌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看上了,预定了,锁死了,别人别想。” 哦呦,这可真是新奇啊,隋婷婷上下打量姜凌好几眼,这别是去了趟宿州换了个人回来。 “这人都没定,你就看上了?” “这状元呢,有些时候是没定,有些时候是定下来的。”姜凌神神秘秘地说。 明年状元不可能有别人! 只是说是这么说,到了快开考的时候姜凌比考生都紧张。 “不过是个秋闱,虽说京里人才济济,你也不用太担心,取前十呢。”太子安慰她。 姜凌已经在他宫里转了好几圈了,还不敢出宫去找计长淮,想等着第二天考完出来再去看看。 只是这时赵越进来回话,“殿下,监考官抽签结果出来了。” * 似乎天下考生家属都一样,贡院考场外的茶楼戏楼都被定的满满当当,都等着看自家考生进考场。 -- 第47页 只是考生们换上了统一的衣服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远远的看去都是白花花一片。 计长淮拿着浮票,排着长队准备进入考场。 京城秋闱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或者那位高官的幕僚,在考场外熙熙攘攘,还能攀谈几句。 他们瞧着计长淮面生,纷纷揣测着这是哪来的人,竟是没见过的。 计长淮笑而不语,只是默默排着队。 轮到计长淮时,核验官看了半晌,盯了他那个眼罩看了半天,想了想,似乎要抬手放他进去。 但此时过来了一位穿着官服的人,核验官立刻拱手行礼,那官服上的纹样代表着此人绝高的地位。 来者出示了吏部的抽签文书,向众人展示。 “抽签轮到了本官,今日本官监堂,有劳诸位。” 身后的监生们立刻小声议论了起来。 “计国公!” “竟是计国公监考?” 计长淮低着头,双拳紧握,只是尽力保持着面色平静。 计国公看着那浮票和户贴,对比了几遍,毫无问题,但盯着计长淮的眼罩久久未动。 良久,计国公沉声道:“还请公子取下眼罩。” 第23章 状元 “还请公子取下眼罩。” 计长淮抬眼开了计国公, 眼中早已换上了坦然,让人看不出半分差池。 科举进考场前所有考生同时沐浴,换上贡院准备的统一衣服, 什么都不用带就直接进考场。 大大减小了作弊的概率, 只是计长淮带着的眼罩似乎有些特殊,虽是检查核验过但总归是额外的物品。 “好。” 计长淮答道, 抬手就将眼罩取下,没有半分犹豫。 计国公眼神中带着审视, 见计长淮取下眼罩,紧紧盯着那被遮住的眼睛。 当计长淮完全揭下眼罩,计国公看清了以后反而放心下来。 一只带了烧伤无法睁开的眼睛。 核验官咂舌一声,似有些可惜,好好的公子竟然眼上带了烧伤。 他重新查验过计长淮的眼罩, 确认无事了以后连同户贴浮票一同递给计长淮。 核验官感慨一句,像是缓和气氛, “和计国公一个姓的还真不多见。” “在下祖籍淮安, 计姓是地方宗族大姓罢了。”计长淮笑笑, 接过东西便向考场中走去。 计国公望着计长淮离去的身影眉头紧皱,手中的珠串被狠狠捻过,眼中一沉。 * 姜凌在宫中等了几天,可算是熬到了考试结束,闹着太子要出宫。 只是等太子忙完两人到了考场时, 人都已经散光了, 无奈太子只能送姜凌到驿站去寻计长淮。 姜凌轻车熟路找到了计长淮的房间,推开门就见到计长淮在左眼上敷着温水,揭下一层肤色薄片。 她又看了一圈,屋中的物件竟是都被收拾了起来, 心中一紧,“你这是又去哪?” “跑路。”计长淮擦了脸看她,笑着说,这事他还挺擅长。 “不等放榜就跑路,中了那不就亏了?”姜凌笑着看他,只是现在心里有些底气,计长淮应当是不会再走了。 不过还是有些不太安心。 计长淮见她那担心还不敢说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买了个院子,在城西。” 姜凌舒了口气,但一听在城西,“那、那地方……” 挺贵的。 “前主人看我俊美便宜卖了。”计长淮笑着说。 姜凌虽觉不搭边,但要是计长淮找她买东西,那还真可能便宜卖他。 但她瞧了一眼,还有句话没好说出口——你也可以等我公主府建成了直接住进去。 当晚姜凌为了拖回宫的时间,硬是拉太子在城东食肆吃了顿饭。 太子头一回觉得一顿饭能让他觉得自己这么碍事的,甚至眼睛都能晃瞎了。 行啊,天大地大,考生最大,再加上考生家属。 愁人。 太子觉得这一趟真是食之无味,倒不是说吃得不好的意思,就是催了姜凌八百次回宫还在那你侬我侬,堂堂太子竟是要当她的打更人。 最后还是太子强压着姜凌上马车,再不走真就被锁宫门外了。 临走前,太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口,“你可还记得……九年前的那个案子?” “嗯?”计长淮有些疑惑,不知道太子指的是哪件。 太子叹了口气说:“无事。” 但愿和他没关系吧。 * 从秋闱到封弥誊抄、到审阅核验、再到放榜,也就小半个月的时间。 放榜那天姜凌特意出宫在贡院门口茶楼订了间雅间,正对放榜的告示墙。 姜凌时不时往外看去,手指点在窗栏上,时不时换个姿势。 楼下讨论中今年京城解元是哪位监生,几名热门人选吵得不可开交。 “很急?”计长淮见状笑了笑。 “你不急?”姜凌怎么觉得像是她秋闱一样。 但只见计长淮风轻云淡的样子看向窗外,“我急什么?榜首还能跑了?” 计长淮一直是这样的,在有些事情上很狂傲。 这时贡院门口一阵吵嚷,一众放榜的官员清空了告示墙前面的人,手中提着黄色的告示,正欲贴上墙。 当那告示完全展开之后,榜前百姓一阵哗然,只能听到他们反复问着一个问题。 -- 第48页 “计长淮是谁?” * 解元花落一个不知名的男子手中让京城哗然,只是无人知晓此人从何而来,神神秘秘。 但姜凌因为这事在太子眼前显摆了好几天,最后太子勒令姜凌不许再跟他提“解元”和“榜首”几个字。 不过秋闱过了,过了些闲暇的日子,就到了一年之中宫中最忙碌的时节。 年底封疆大吏回京,藩王觐见,邻国使臣朝拜,宫宴接二连三,皇后要操办着宫宴大事小情,姜凌也得跟着帮忙。 姜凌那几日都是一番浑浑噩噩,就连过年都是糊涂着过的。 不过姜凌的生辰在上元节那天,今年十六了,到了及笄的时候公主都是在这时候赐封号。 礼部挑了几个吉利的封号送了过去,皇帝觉得不大满意,自己有填了几个,拿去让姜凌选。 结果姜凌哪个都没选,非要把“凌阳”加到封号最前面,别的都无所谓了。 宫中逢年过节是最累人的,她在宫中分身乏术,更别说还要去祭祖册封。 似乎放榜后就再也没见过计长淮了,恐怕这生辰后几日都没什么时间,只能平日写写信件。 虽然宫宴上她兴致恹恹,但照例像太子伸手笑着问:“皇兄今年准备了什么?” 太子神秘的笑了一声,“一会你同我到东宫,物件太大不好搬。” 姜凌心中一喜,这是什么东西还能这么大不好搬呢。 当宫宴结束,太子带了她到东宫后花园,姜凌迈进去前太子拉住她,“宫门还有一个时辰落锁,你快点。” 姜凌一阵狐疑,提着裙摆走进了花园中。 冬日月明星稀,十五的月亮皎洁明亮,京城刚刚下过雪,积雪还未消融,洒在地上漫成一片银光。 身着暗蓝斗篷的男子立在院中,像是看着已经结冰的湖水中游动的鱼。 姜凌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门口抻着头的太子,盈盈一笑。 太子白她一眼,挥着手,转身就消失了。 真是亲生的兄长。 姜凌悄声绕到湖边那人的背后,踮着脚,轻轻盖住了他的双眼,“公子怎么独自在这?” “等个人。”那人笑道,握上姜凌有些发凉的手,转过身。 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出现在姜凌眼前,姜凌的笑意更深了,张开双臂就要往人身上扑,蹭进另一件锦裘斗篷肿。 姜凌贴着计长淮的脸颊,呼出的温热气息在脖颈出化结成雾,她故意问:“等人干嘛?怕掉进湖里没人救你?” “怕掉湖里砸死锦鲤,太子让我赔。”计长淮在她耳边低笑着。 “那没事,你人赔给我,我替你付钱给太子。” 计长淮贫不过她,笑了一声,“果然殿下看上的买卖都不会赔。” “那当然。” 能赚个夫君回来,砸死皇兄几条破锦鲤都是赚的。 太子:? 计长淮松开姜凌,从怀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姜凌手中,缓缓说道:“聘礼就先留下了,剩下的都在这了。” 这是生辰礼了。 姜凌还以为是什么情话小册子,但翻开一看—— 一页一页密密麻麻,都是银庄账户和提款密令。 甚至副主都填上了她的名字。 姜凌看着那最后的结款数字目瞪口呆。 “一点小生意。”计长淮淡淡地说道。 姜凌吓得都没敢接,她在外祖母家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或者是没让她见到这么多钱。 “这、这还是……” “别不安心,等着你内幕我做驸马。”计长淮见姜凌那吃惊的样子,将她揽过来笑着说道。 “这、这也能行贿啊。”姜凌捻着那册子仔细收好,他这是把家底全都交给她了。 “不过还真好使,本宫拿钱办事,说到做到。”姜凌转而勾上他的脖颈,盯着计长淮的漂亮眼睛认真地说道:“今年父皇的生辰赏赐我都没接,换了个东西。” 计长淮像是猜到了一样,为吻了吻她的额角。 姜凌嘴角上扬,“换了个赐婚。” 那时姜凌真的以为她离自己的愿望真的很近了。 * 转眼到了三月,会试的结果不出众人所料,榜首还是计长淮。 这下就连三皇姐那个在府中养花养男人的人都来问了一句,“计长淮是谁?” 姜凌顿时有了些危机感,更别说她头上还有个皇姐没出嫁。 “你不许看我别的皇姐皇妹。”姜凌拽着计长淮的领子反复强调,不讲道理。 殿试放榜直接就在殿内宣了,文武百官,后宫众人都在。 “皇兄就能看了?” 姜凌细细想来,不太对,二皇兄长得比她都柔美,这不行。 “那皇兄也不行!” 而等到了殿试,虽是在皇宫中举行,但太子也去了殿前,姜凌甚至没个人能磨。 她还没敢跟皇后说这件事,只是稍微跟父皇提了提,真的只是稍微,免得他又想出给皇姐定亲事。 没过几天皇帝召了贡士入宫,准备放榜,只是放榜前点了三人到殿中单独聊了聊。 计长淮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到了一步,谁都知道这三名就是今年的三甲了。 只是皇帝开口第一句却是—— “凌阳吵着要嫁的是你吧?” -- 第49页 皇帝打量了此人一番,容貌才学都对得上凌阳的吹捧,只是这傻姑娘都不知道来问问这人到底是谁。 计长淮到了皇帝面前一举一动都极为谨慎,但此话一出,他心中顿时骤然猛跳了两下,立即行大礼叩首。 “在下无所求,只求能伴凌阳公主身侧。”计长淮极为郑重地说道。 皇帝砸手中的手钏,叹了口气,挥手让人递出个卷宗,“没想到计家的幺儿还会回来。” “你先看过这个再说。” 计长淮伏在大殿之上的手一瞬间似乎就如数九寒冬的冰柱一般。 他接过了那卷卷宗,那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但只能看到那九年前的年号。 还有那三万人的尸横遍野。 只是还未待他看完,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卷宗滚落在地上。 霎时,金銮殿像是乌云满天,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此,状元和面首你选一个吧。” 第24章 如今 “哎, 你那相好的是谁呀?带来让我们瞧瞧?” 放榜头一天,隋婷婷约着姜凌到了戏楼,那年承碧楼还没开, 他们时常约在城西的小戏院, 就图有个清静说话的地方。 姜凌有意中人这件事隋婷婷早有察觉,只是一直不知道是谁而已。 姜凌的另一个好友秦嫣然也笑着看她, 摇着扇子接着逼问:“就是的呢,好不容易出宫都不跟我们来打马吊了, 问就是有事找人。” 秦嫣然是工部尚书家的独女,在京城做着讼师,甚至有皇帝的亲封。 但京中流传最响的名号还是——“皇家讼棍”。 姜凌神秘兮兮地笑着说:“等着吧,就快了。” 两人撇撇嘴就知道在姜凌嘴里问不出什么,只是边听着戏边闲聊了起来。 近来他们能聊的也就是即将放榜的今年科举了, 最终状元花落谁家众说纷纭。 “要我说呢,徐侍郎家的儿子瞧着刻苦用功, 今年非他莫属。”隋婷婷向来不关心这事儿, 但总能听着家中母亲念叨许久, 还是说等放榜了之后,那些金榜题名的人都请到家里来看一看,给她相门亲事。 “哎,但这可说这京里连中两元的那个是那计姓的公子,虽说不知道这人是打哪儿来的, 但是极有可能是他呢。”秦嫣然时常奔波在京城百姓之间听来的坊间传闻也门路多一些, 最近这些事儿她可听得快要耳朵出茧子了。 “这殿试可不比会试的科目勤奋用功就能出彩,那殿试可能让人天资直接现行的。” 隋婷婷的想法就像京城大多数人一样,觉得这无名无姓的男子也就是在前两轮发挥的出色一些,到了殿试肯定不会有他上榜的。 “那勤奋用功能出彩的科目都出不了彩, 殿试怎么可能会发挥得好呢?”一直没出声的姜凌挑眉答了一声。 隋婷婷转念一想说的倒也是。 秦嫣然看了她一眼也没在说话,三人听够了戏就准备在城西逛一逛就打道回府了,但路过城中放榜的告示墙时姜凌停下了脚步,又看了一眼高高在榜首的那个名字。 分别之前,秦嫣然突然拉住了姜凌,悄声问:“凌阳,你……喜欢的是不是计长淮啊?” 姜凌陡然红了脸,四周望了望,见隋婷婷离得还远,拉近了秦嫣然。 “嫣然,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姜凌没敢跟计长淮在明面上走得太近,免得让人说皇家的公主看中的男子必定是得了一些内幕的消息,这状元都是内定好的。 只是这倒还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姜永怡,也就是淑妃的女儿永怡公主,她太愿意和她抢东西了。 姜永怡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姜凌看上了今年的状元。 放榜那日,她与永怡在嫔妃后排站立等着放榜。 “皇姐竟是有意今年的状元,这还不知道花落谁家,难不成就是图那么个状元的名声?”永怡故意在她旁边说的,看着那在殿外等着的放榜的公子们,猜测哪个是今年的状元。 “皇妹不图那些虚名,自然是不会看得上状元吧?”姜凌故意呛她,但心中一紧,永怡为了和她争抢什么都干得出来,别在今日给她使绊子。 永怡瞪了她一眼,更是笃定,姜凌对状元肯定是有一些想法,但是不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不过只要她抢先说出来,那姜凌就不可能有办法挽回,不然就是与皇妹争强名声上肯定不会好听。 而皇后仁爱,就连旁人所出的子女都颇为照顾,自然是不可能让她做出这种事情。 姜凌看了他一眼,似乎清楚永怡在想些什么,两人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永怡从来都是觉得姜凌看上的东西必定是好的,想尽办法也要抢过来。 虽是早间放榜,但因皇帝召见了三人,谈话时间拖得有些久了。 姜凌惴惴不安,望着在殿外站着等着金榜题名的考生们。 方才叫出去三人,她离得远,看那身影似乎应是有计长淮,三甲应当是稳妥了。 很快三人就回到了殿前,皇帝也回到了殿前的主坐上。 开始放榜了。 皇帝近侍高声宣读,倒序读着名字,被叫到的贡生们依次上前取卷轴拜谢皇帝。 人越来越少,姜凌看得越发清楚。 当仅剩三人时是姜凌握着手中的手帕,微微出汗还在安慰自己,结果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 -- 第50页 “探花,徐承殷!” “榜眼,赵义霆!” 姜凌的眼中顿时明亮了起来,她相信计长淮能做到但亲耳听到还是心中热烈的期盼全部涌现出来。 “状元!” “计长淮!” 霎时姜凌心中的雀跃,全部浮现在脸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上前领旨谢恩的计长淮。 只是她在计长淮的脸上看不见他往日的轻松自得,甚至那熟悉的微笑已经消失见。 那时她只当是计长淮太过于紧张。 毕竟金榜题名,可是人生中一大喜事,更何况是连中三元。 计长淮面色铁青地接过圣旨,成了御赐亲批的状元。 “我说皇姐怎么这么期待今年的状元,原是个俊美公子。”永怡看向了正在领旨的计长淮,不由得咂舌一句。 永怡知道姜凌的婚事,几乎挑遍了京城中的公子,如今一眼看中今年的状元,虽说是不知出身是何地,但若是她看中的想必是人中龙凤。 永怡欠了欠嘴角,心中正盘算着。 姜凌睇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真是不巧,我也同皇姐一样喜欢俊美公子,这可怎么办?” 姜凌瞪向她,只是正当计长淮要退出去的时候,永怡上前一步,高喊:“父皇!” 但姜凌立刻跟上一步,抢在她前面说: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姜凌跨步上前,连皇后都没能拦住她。 若是那时姜凌仔细看的话,计长淮脸上看不出惊喜,反而是面色沉重,缓缓地向她摇头。 但那时她顾不得许多,她也向来是这样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排除一切失去的可能。 “凌阳,你有何事?”皇帝看不出喜怒的看向姜凌平和地问道。 姜凌那时勇敢,敢在众多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 “儿臣心悦计公子,想许以驸马之名。” 姜凌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的话,能在那时看见计长淮缓缓阖上的双眼,难以隐忍的痛苦在脸上表露了出来。 姜凌的话语像是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立在哪里的计长淮,“计公子,你意下如何?” 姜凌笑着转过头看向计长淮,只是她没在计长淮脸上看到她期待已久的表情,而接下来计长淮说的话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在下难以配得殿下金尊,还请陛下三思。” * 姜凌不管是殿前如何哗然,人们议论着竟然有状元能拒绝公主的婚事。 她无时无刻都是回想着计长淮拒绝她的场景。 “是、是有什么隐情吗?”姜凌被皇后勒令禁足,不让她踏出宫门半步,她只能求了太子去帮她打探。 但太子沉重地摇头,“凌阳,这件事你还是放手吧。” 放手?什么叫放手? “理由、理由都没有的吗?”姜凌的追问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然后就传来计长淮等不到吏部的统一选拔,就要赴任西疆。 是他自己请命要去的。 也许在那之前,姜凌就应该意识到,计长淮这个人从来都是会无声无息的消失,不给人任何挽留的机会。 不管他之前有过什么承诺,做出什么样的表现,他都可以随时反悔。 但就像前几次一样,她不甘心,她还要当面再问一次。 太子在她软磨硬泡之下才带她出宫,在计长怀里静之前见上最后一面。 “你给我一个理由,我等你从西疆回来。”姜凌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态说出的这句话,她应当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凌阳,抱歉。”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你走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姜凌只当是任性的提着软弱的威胁,她知道没有任何用。 她不想再记起计长淮那天的样子,如果有可能她永远不想再想起他。 “如果不去,京城对我来说——” “只能是枷锁。” 决绝、冷漠、没有余地。 是的,他曾经说过最痛恨京城,而到了最后一步也没有改变,计长淮也不会为了她留下来。 计长淮出城那天姜凌没再去送,时间足够长她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从宿州开始终结于京城,好像没什么时日,但是却在心中划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久久不会愈合。 只是现实总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 宣宇四十年,计长淮离京,赴任西疆。 宣宇四十二年,东宫失火,太子亡故,凌阳公主火场逃生。 同年九月,皇后因病去世。 宣宇四十三年,皇帝重病,凌阳公主侍疾。 九月,皇帝驾崩,京城兵变,四皇子逼宫。 十月,凌阳公主大殿宣读遗诏,扶三皇子登基,斩四皇子于殿前为亲兄报仇。 光建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姜凌受封凌阳长公主。 至此,偌大的京城,姜凌觉得无比空寂,心如一潭死水。 -如今 京城承碧阁- 深冬,京城午后还是阴沉沉的,雾气夹杂细小的雪花降在枝丫上,添做一抹颜色。 承碧阁今日来了个新角儿,唱的一出《春藏花》婉转动听,堂下也有不少达官显贵趁着年前来听出戏。 -- 第51页 一曲唱罢满堂彩,看那伶人还眼角带泪,我见犹怜。 那日赏赐格外的多,跑堂小二高声鸣谢不断,还似有两人因榜首争吵。 二楼厢房拉着珠帘,向来不是一般人能订到的位置,近来这东角都留给了这几位。 “呦,唱就完了。”隋婷婷磕着瓜子,随意地倚在软枕上,往下瞧了瞧。 她看了一眼旁边伏在榻上的人,姜凌这是根本没心情听戏,任侍女捏着肩膀。 姜凌缓缓坐起,刚抬手想扶正头上的珠翠,芸画眼力见儿极好先一步理好发丝将珠翠重新插了回去。 那日宫宴后,姜凌总是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虽说和她平日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四年之后再见到计长淮,总是能想起之前的事。 倒不是笑自己当年多么痴情,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丝戏谑。 别来无恙? 谁跟他什么别来无恙?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什么都留不住罢了。 京里都说是计长淮对她深恶痛绝,痛恨她当堂逼婚才躲到西疆。 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也懒得解释。 她终究是敌不过他那一身的秘密罢了。 “来晚了来晚了。”这时秦嫣然推了厢房的门进来,脱了斗篷坐了下来,她才从外地赶了回来,“好嘛,我刚到这就唱完了?” 三人寻常说笑一阵,秦嫣然忽然问了一句,“听说计长淮回来了?” 隋婷婷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秦嫣然抿了抿嘴,四年过去了,这人还是姜凌面前的一大禁忌。 姜凌淡然地往楼下看去,那打赏的铜榜上她早已被人超了过去,那两人还在为榜首争执着,不禁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他与本宫何干?” 想了一夜的姜凌想开了,这世间多得是自寻烦恼,不寻就可以了。 她轻哼一声,挥着手让芸画下去赏钱,没过多一会堂下就传来小二的高声鸣谢——“谢凌阳长公主千岁赏白银千两!!!” 姜凌看着堂下记录着榜首的铜牌,自己又回到了榜首,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男人算什么,哪有花钱愉悦。” 第25章 户部 四年后京城没有太大改变, 有也只是姜凌的长公主府建成,她搬出了那冰冷的皇宫。 过得更加自在,只是府上太大显得空旷, 早知就该建小点。 姜凌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趴在榻上, 她起身脚下踢到了一个瓷瓶在地上滚出很远叮当作响。 头上晕乎乎的,脚下还有些虚浮, 晃了晃脑袋才想起来,昨日是跟隋婷婷和秦嫣然出去听戏了。 心中烦闷, 堵在心口一口气呼不出去。 眼前闪过许多此前回忆,惹人心烦,姜凌又坐会榻上清醒了一阵。 不知道在府上过了几日了,索性也没什么事找上她,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芸琴。”姜凌轻声唤了一声。 屋门轻轻地被推开, 探进来一个脑袋,“殿下可是醒了?” “芸琴姐姐前几日回乡, 是奴婢当值呢。”芸画撩了帘子进到屋内, 见地上散落了一堆酒盅, 挨个捡了起来。 芸画沉默着收拾着,抬眼看主子走向了妆台,揉着自己的脸颊查看气色。 “嗯。”姜凌看向了铜镜中毫无气色的人脸,也是习以为常,“今日可有事?” “今日永怡长公主下了帖子, 说是要约您去校场。”芸画拢了地上的瓶子交给了进来的侍女, 回到姜凌身边回话,她拧了热手帕细细地为姜凌擦脸。 “回了她,不去。” 永怡给她下帖子总归是没什么好事,无非就是想看她热闹罢了。 “还有、还有和清长公主请您一同出京礼佛。” “嗯……”姜凌盯着铜镜半晌, 像是没反应过来,恍然间才意识到,啊,说得是三皇姐。 三皇姐是隋贵妃的女儿,但隋贵妃过世的早,就记在皇后名下,跟她十分亲近。 这也是她跟隋婷婷叫表姐的原因,幼时跟着三皇姐叫顺口改不过来了。 这是担心她自己出问题,想带她出去。 她揉着额角,闭着眼睛克服着宿醉头痛,“嗯,过几日再去吧,把府上收拾妥当了……” 姜凌想起年前的那些琐碎的事情,更加头痛。 芸画正为姜凌拆着昨晚未拆下的发髻,叫人备了热水准备沐浴,只是听到姜凌的话手上一顿,她小声提醒道:“殿下,前几日已经备好了过年的用品,芸琴姐姐回乡之前都打点好了。” “啊。”姜凌恍然想起似乎芸琴是跟她说过这事,叹着气缓了半天,“那就跟皇姐说、过几日……过几日金纣来使走了再说。” 芸画点头应下,差人去给三长公主回信。 但转眼就见姜凌盯上了那桌子上的酒壶,是她忘记收走的。 芸画急忙走过去想收起来,但被姜凌抢先一步,只是她拿起那酒壶一眼望到了底。 姜凌失望地倒了倒那酒壶,一滴也未剩下。 她轻笑了一声,有着些许悲凉。 芸画有些忧愁地抿了嘴唇,但也不知如何出声相劝,她们劝说多次也没有用,若是芸琴姐姐在就好了。 殿下从皇后娘娘殡天那日开始就染上了酗酒这个习性,虽是在人前滴酒不沾,但是回了府中一杯接一杯,一壶一壶,不到深醉不罢休。 -- 第52页 她们知道殿下是悲痛,但如何劝解都不大好使,不过好在新帝登基以后请了个太医来相看了几日,渐渐戒了些。 但没想到计大人突然回来,殿下在府中几日,又捡起了这习性。 她自幼在宫中,年岁小姜凌不太带她出宫,以前的往事也只是听芸琴姐姐讲过一些,此前想着殿下如此思念,若是调回京就好了。 但如今看那计长淮不如不回来的好! 姜凌寻不到酒只是晃悠悠地走向了偏房,准备沐浴,只是过了一会退了回来冲芸画说道:“一会备马车,本宫去天盈街转转。” 芸画一听是天盈街,又咬了嘴唇,缓缓福身应下。 她的手攥成拳砸了两下,赶紧去寻了芸棋。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原先先帝在世时,殿下名声极好,虽是娇贵,但从不奢侈,账目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现在…… “这是你们家新上的?”姜凌在天盈街转了一圈才想起来前几天趁人少的时候来过。 她看了那首饰铺中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首饰心中毫无波澜,但转了一圈还没买到任何东西。 “今日刚来的呢,殿下您瞧瞧,正衬您肤色呢!” 掌柜的热络地给姜凌试着各色首饰,这天盈街无人不认识姜凌,每逢半个月就要见姜凌来采买一次。 这可是她们街上的大财主。 只是那么多琳琅满目的首饰姜凌一个都没看进眼里,她的目光发直。 盯着那红木盘中的金银珠钗,缓缓开口,“包起来吧,本宫都要了。” 在掌柜的喜气又兴奋的高谢中,一盒又一盒的首饰装上了姜凌的马车。 她在大殿上可真的没骗郡王,那确实有数千套头面。 姜凌站在店铺门口,看着京城这阴沉的天色,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 她等着掌柜的把货物装完,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随即也就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只是她不知道对面店铺的二楼一名男子正盯着她,身后的掌柜的正在同他报账。 掌柜的报完了也不见东家有何反应,不由得上前轻声问了一下。 但东家却扬了扬下巴,问:“她一直这样?” 掌柜的向窗外看去,正是姜凌站在店铺门口看着货物搬上马车。 掌柜嗨了一声,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呢。 “是呢,东家,您刚回京有所不知,这凌阳长公主出街,必定买空半条街,今天这都是少的呢。” 男子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落在那气色不大好的长公主脸上。 宫宴那日烛光昏暗,如今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清瘦,他不着边际的叹了口气。 此时霍青进来传话,“先生,徐大人想找您谈任职的事。” * 吏部尚书徐大人近来接了一个棘手的活儿,虽说这是分内的事,但属实不好办。 “您看,您中意哪里?” 他推了推面前的一叠三省六部所有人员在编册,吏部尚书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今日这差事上头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人直接进三省。 但此人的意思还不能不看,毕竟这人以后必定一路高升,若是此时刁难恐怕以后他是不会好过。 “您这年奉都好说,陛下说只要您满意,咱们按照正二品给您开。” 吏部尚书翻着册子,捡着一些好位置给对面的人介绍,“您看刑部侍郎明年侄仕,尚书今年就要调任,也是个好地方。” 只是他见对面的人不为所动,只能继续往下翻。 “还有兵部……” 只是对面的人按住了他继续翻页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两个字。 “户部。” 第26章 亏欠 从天盛街回来, 姜凌还以为今日只是寻常的一日。 姜凌回来卸下了繁重的首饰后,又让芸画取来了酒水。 冬日长公主府内烧着地龙并不寒冷,甚至有些燥热, 姜凌坐在窗前推开了窗户, 廊下是一番看了几年都未变的景色。 如今深冬雪季,青松上盖着白雪皑皑, 院落中并非是没有一点绿色。 她等了许久也没见芸画回来,但没过一会儿, 芸棋推了房门进来。 “殿下,宫中差人来说太后请您进宫。” 姜凌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就让她去备了衣装。 就算她在人后自甘堕落放纵无度,也不能在殿前表露出什么, 这点清醒她还是有的。 只是太后此时叫她入宫又有什么意图,金纣郡王不会又来卷土重来吧? 姜凌虽是心中疑惑, 但太后差人来她不得不应了进宫。 芸棋为她系着衣装, 她也没有心思挑那宫装是否合适, 只当是浑浑噩噩的将那衣裙套了进去,任人摆布系好罢了。 “殿下觉得可行?”芸棋为她系好之后,看向了铜镜之中,缓缓问道。 姜凌没去看,若是往常她一定要看看这裙装到底是否合体, 是否合适。 只是现在没有心情, 她点了点头便坐下,让芸棋挽了发髻。 芸棋性子沉默寡言,从不多言语,不比芸画的活泼, 芸琴的稳重体贴,她更多只是一个姜凌身边聆听者。 只是姜凌如今也不太愿意与人敞开心扉,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殿下!”芸画突然推门进来,捧着个红木盘跳着走进来。 -- 第53页 “殿下!那是前一阵子再托人去做的镶金头面,今天刚给咱做好送来!”芸画把那红木盘摆在姜凌面前,那是碧珠阁西边新来的匠人,手艺出奇,能让殿下开心些就更好了。 只是还没待姜凌反应过来,芸棋就挡了过去,不让姜凌看到那盘首饰。 芸棋指着那珠钗上的主宝石,芸画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家殿下最讨厌的就是蓝色的宝石。 芸画懊悔不已,赶紧拿手挡住了那头钗,她们送去的宝石可没有一颗是蓝色的,怎么就给拿错了呢? “嗯?”姜凌转过头看了过去,不知道两人在交流这些什么。 “殿下、殿下那个许是奴婢拿错了,这款是不是咱们定的,现在就去让他们换回来。”芸画磕磕绊绊地认错。 好在姜凌也没上心,也没去仔细瞧,淡淡地答了一声,就让芸画出去了。 芸棋继续为她装扮着,不觉叹了口气。 只是姜凌还昏昏沉沉沉浸在那眼前有些飘忽的景象中,直到再次进了宫门,她才些许清醒了起来。 “殿下,到了。”芸棋在她身边提醒着。 入了宫就不能坐马车,只能换内侍省备好的轿子。 芸棋给在宫门等着的小太监打赏了一番,让他先把轿子暖上,然后才让姜凌下了马车。 姜凌靠在晃晃悠悠的轿子上,险些入睡。 若是能睡个安稳觉都也好了,她如是想着。 太后宫中为了过年图个喜庆,张灯结彩,换上了新鲜的装置,不过太后的品味向来难以令人称赞。 进了宫就看见了,那院儿正中央摆着的大红锦鲤玉雕,配着两旁翡翠盆的松木盆景。 倒也是——别具一格。 姜凌在宫门口深呼了一口气,看来芸棋一眼瞬间打起了精神,眼中也亮了起来。 太后宫中不比别处,这母子当权快一年多了,虽说是她拿着遗诏保三皇兄登基,但那母子二人可能并不记得姜凌多大的恩请。 “你这孩子,哀家等你多时了,此时进宫,出宫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姜凌还未坐稳,太后的一句埋怨就落了下来。 她牵了牵嘴角,请过安以后直接问:“此时叫儿臣进宫可有急事?” 太后正让侍女捶着肩膀,斜在圈椅上拄着额头,见姜凌直接问便看了她一眼。 “听永怡说你那日宫宴回去了之后再也没出来过,还像是担心你别在府中憋出什么事情来。” 姜凌一听,挑了挑眉,这话说的像永怡同她多么姐妹情深一样。 她客套了两句搪塞了过去,太后叫她来必定不是因为这事。 太后心中腹诽着,谁都知道她那年与计长淮的事情,此时连府门都不出恐怕是躲着计长淮。 只是京中可不只有一个计长淮,姜凌的婚事还得继续。 “金纣郡王邀了陛下去山上狩猎,就在两日后,特意说要带上你。”太后睁开眼看向姜凌,瞧着这人神色无常,倒是不像受影响的样子。 那就好,别再计长淮回来了,姜凌又要吵着嫁就行了。 姜凌挑挑眉,果然,这事还没完。 太后母子一直急着把她嫁出去,许是与她扶三皇兄登基有关,许是怕她再拿出遗诏摄政。 瞧着那每年急切地想把她往外嫁就知道了,多怕她留在京城一样。 那他们可真是想多了,谁想跟他们玩那些个勾心斗角的。 她嫁人条件还真的挺简单的,就在京城就行,别的地方都不接受。 所以就跟太后母子僵住了。 “这回叫的人多,一起热闹热闹,都是些年轻的……” 太后还在劝说着姜凌,揣测着姜凌的神色,生怕她不答应,金纣郡王没几日就要走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 但姜凌忽然点头,“好,儿臣回去准备准备。” 太后狐疑一阵,今日怎么答应这么痛快? 姜凌答应的顺畅,太后也没多废话,又唠了几句寻常话就让姜凌出宫了。 在出宫的路上姜凌松懈了下来,上了马车靠在软枕上就要睡着了,但一阵颠簸让姜凌惊醒,但不只是惊醒。 她猛然拉住芸棋,像是才回过神一样,惶惶地问到: “芸棋,本宫答应什么了?” * 太后原先还是淑妃的时候确实不受宠,母族能给的帮助也很有限,只是没想到最后是他们母子站到了最后。 只是扶他们上位的是前太子亲妹,拿着遗诏手刃兄长。 这怎么能让他们放心? 她见姜凌应下告退,心中虽有疑问,但总归应下就好。 晚间,皇帝姜知奕来了长寿宫。 “母后,凌阳答应了?” 皇帝姜知奕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普通的样貌与他普通的才干相匹配,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答应了,今日竟是没说胡话。”太后舀了一碗银耳羹递给皇帝。 姜凌从小娇纵,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姜知奕登基以后,她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勉强。 伶牙俐齿,谁都不让。 姜知奕点点头,放下心来,“希望这次能成。” “若是不成,就让她嫁个京里随便什么人算了,别为她费心。”太后不解皇帝为何如此执着,只是这事难办。 姜知奕皱了眉,缓缓说道:“计国公临走前特意叮嘱,把凌阳早些嫁出去,越远越好。” -- 第54页 他登基才一年多一点,根基未稳,只能仰仗朝中权势最高的人——计国公。 计国公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无人能与之匹敌。 所以计国公交代的话他不能不听。 “那倒是能嫁出去更好,但你看哪个郡王敢娶?”太后也是忧愁姜凌的婚事,梗在这里让他们犯难,“一个公主能翻出多少浪花?” 公主而已,给她找个平庸的驸马,她母族还就是个商贾,能有什么滔天之力? 姜知奕轻轻皱眉,不大同意太后的想法。 “凌阳留在京中迟早是个祸患。” “毕竟,她一日不拿出第二张遗诏,朕一日就睡不安生。” * 醉酒误事,姜凌切实体会到了。 她竟然这时候答应了去跟金纣郡王狩猎?! 姜凌回到府中就是一阵唉声叹气,面临着必须要出府会客,姜凌盯着那酒盅让芸画搬了出去。 不能再醉酒了。 只是长夜难熬,姜凌睁着眼睛清醒的可怕,她盯着帷幔不敢闭眼。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都是她不愿意想起来的画面。 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支穿云而过的银箭,一个又一个离去的身影,一个个由温热转为青紫毫无血色的手。 只剩她一个人了。 就这么熬了两天,她也只是偶尔能睡上那么一会,但也被梦魇缠身很快就醒了。 只不过,疲惫总比醉酒强。 现在她还要自保。 这狩猎就是姜凌给自己多找一个要敷衍的闲事,于是她拉上了隋婷婷和她一起受难。 “今日听说邀了不少人来呢。”隋婷婷跟她乘了一辆马车,到了京郊围场。 两人一身骑装一胭脂红一杏黄,在一众人中格外惹眼。 “到了年底都这么闲?”姜凌悻悻问了一句,没什么精神。 她头上带的红穗金钗晃动在耳边,和一身红裙正相称,扑了粉脂厚重了些,以掩盖她惨白的气色。 这世上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没走两步就碰上了永怡的马车停了下来,像是赶点劫她一样。 永怡穿了套金丝齐腰裙,奢华得很,她现在才是皇帝亲妹。 “呦,皇姐这是愿意出门了?”永怡见了面就嘲姜凌拒了她的帖子的事。 姜凌现在脑袋发木,只当是乌鸦在聒噪的叫,理都没想理就径直往前走。 可是永怡在原地冲着姜凌漫不经心地嘲讽道:“也是呢,今日计大人也来,皇姐怎么可能不来呢。” 姜凌顿时一股气上心头,顿住脚步,转过头盯着永怡。 谁都能拿计长淮嘲她? 她还能不知道计长淮要来这狩猎?躲着才不像话。 隋婷婷在一旁拉着她,劝她不要上头。 永怡见姜凌走过来,姜凌比她高挑,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冰冷如数九寒冬,不由得让她打了寒战。 她只是冷笑一声,“本宫看你也是挺关心计大人的,不如你退了何家的婚事,嫁给他算了。” 永怡轻“啧”一声,她从来在姜凌这占不到便宜。 只是她越过姜凌往后看去,顿时噤了声。 隋婷婷也轻轻扯着姜凌,让她回头看看。 姜凌转过头,就在几步开外看到了她们提到的那人。 围场空旷,寒风凛冽,让人顿时杂念全消,被那寒冷占据所有。 “见过长公主。” 计长淮披着狐裘大氅再也没有以前清瘦的感觉,就像那封疆大吏该有的模样一般。 只是那眼罩并未有半分改变,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含笑。 但又有什么用呢? 姜凌也只是愣了一瞬,他不会听到了吧? 但转念一想,听到就听到,永怡要真嫁给计长淮,她必定送上厚重礼金。 而后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扬起了笑脸,“计大人。” 只是那话语中冷淡不含任何情感。 简短的打过招呼以后,她拉上了隋婷婷从那人身边走过,不带有一丝留恋,擦肩而过的瞬间姜凌在寒风中眨了眨眼睛。 一定是冬日冷风太过刮人。 若计长淮要留在京城许是以后还要有这样的情景,她会习惯的。 那在原地驻足的封疆大吏,只有呼出的白雾消散在那里。 是了,他怨不得别人。 * 隋婷婷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是想让姜凌开心些,“凌阳,一会你想要个什么?我给你打来!” 将门之后说话都豪气,虽说隋婷婷也就学了个半吊子,但总归是比姜凌骑射要好。 姜凌笑笑,“我说要头老虎,你还能打来?” 隋婷婷“嘶”了一声,“那我还是给你绣一个吧。” 这可比女红难多了。 往围场中没走两步,就见围栏中一个枣红色骏马疾驰而过,身后跟着一匹棕红色的紧追不舍。 这是还未开始狩猎,就开始炫耀上了。 只是那棕红色骏马“吁”的一声停在了她的眼前,一个穿着金纣民族服饰的大汉翻身下马。 “七殿下!” 这就是金纣郡王,用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喊着姜凌。 郡王蓄须编发,狂放豪爽的挥舞着手臂向她走来。 姜凌轻叹一口气,和隋婷婷对视一眼,这就是今天她要敷衍的对象。 -- 第55页 这种事她熟,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总归不会超过第三次。 “见过郡王。”姜凌礼数周到,虽然疲惫,但这是刻在本能里的。 郡王见了美人心情愉悦,上前跟姜凌说着金纣语,什么鸡鸭鹅兔子猛虎,总之就是要在围场中打猎展示一下。 “我……你、打个……兔子!”郡王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金纣郡王这转变也不是没猜到,听说前两日皇帝请了些高僧给郡王算了一卦。 估计是破除了迷信,又对她产生了兴趣。 不怕挥霍,不怕凶兆,这郡王还真挺执着。Hela 姜凌陪着笑,在郡王金纣语和中原话中试图理解一下他的意思。 她只能听得懂一些金纣语,也不知道这郡王的随侍哪去了也不给翻译一下。 郡王像是也坚持不下去,决定寻觅一个翻译,他在人群中搜寻一眼,瞄准了一个目标,张口就喊: “计大人!” * 姜凌觉得那大师给她算的命中有一劫,不知道到底是那一劫,总觉得她像是在过一劫又一劫。 可能要凑够二十四“劫”气吧。 真是劫劫逃不过计长淮。 她早该想到的,金纣郡王在这唯一的熟人就是计长淮。 这真是天崩地裂级别的尴尬。 就在金纣郡王喊出“计大人”那三个字的时候,整个围场,没错,整个围场。 霎时寂静了下来。 姜凌都能想到男男女女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拒了长公主婚事的计长淮?” “长公主现在正在和金纣郡王谈婚事?” “郡王竟然叫计长淮过去?” 今日她本应当不是主角的,但如此众人的眼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她身上。 估计这又要承揽京城高门贵府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吧。 计长淮在人群之中显眼,又是刚回来的高官,身边围着众多的人闲谈,见金纣郡王喊他,便从人群中望了过来。 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一个想法,此刻计长淮但凡皱一下眉那就都是厌恶姜凌的铁证。 果真计长淮看见了姜凌身边还跟这个金纣郡王皱了皱眉,但转而轻笑一声,走了过去,“郡王、长公主。” 众人只道果真计大人十分厌烦长公主! 郡王自然是读不懂周围的气氛,拍着计长淮叽里咕噜说了一顿,一脸期待地让计长淮翻译给姜凌听。 但显然郡王还没有彻底认识计长淮这人是什么样的人。 计长淮听完点着头,转头对姜凌说:“郡王说他去打个猛虎把头砍下来,送给殿下挂在床头辟邪。” 姜凌瞪了计长淮一眼,她虽然金纣语学艺不精,但是也能听出郡王那是说抓个兔子给她养养! “多谢郡王,本宫非常喜欢。”姜凌笑着冲郡王答道,用的金纣语。 金纣郡王顿时开怀大笑,挥着拳头就转身骑马往山中去。 郡王的离去让姜凌松了一口气,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众人焦点的地方。 “殿下可知郡王还想要和亲?” 只是计长淮突然开口,让她顿住。 姜凌转过头,计长淮正盯着她,那样熟悉的眼睛此刻又觉得那样陌生。 甚至塞不进回忆当中。 四年也许太久,她已经分辨不出计长淮脸上能读出什么,她只觉得应对这些让人十分疲惫。 “这当然知道。”她缓缓开口,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计长淮默然,也许是他没话找话了,“殿下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计大人何干?西疆也要管公主和亲?”姜凌直接反问回去。 计长淮知道姜凌这是带气了,没再出声。 任谁巧舌如簧,四年重逢,也是纠结在其中,一堆话说不出口。 姜凌看向远方骑马进山的金纣郡王,轻笑一声,“谁知道呢?本宫喜欢执着的人,也许就应了呢?” 原先她执着地喜欢别人没有结果,现在接受一个执着的喜欢她的也不是不行。 寒风吹过半晌,凝结了周围的气氛许久。 计长淮应是早就预想到的,不辞而别,缺失的四年,他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甚至想找个开口的机会都要用别人的借口。 如今他对姜凌来说,应当是最不想见到的陌生人吧。 想来想去他能说的只有—— “下官此番归京,便不再走了。” 姜凌觉得今日应该喝醉点来的,毕竟现在跟喝醉了也没差什么,头痛难解。 听别人说,和听他亲口说是不一样的。 像是伤口撕开再划上一道,鲜血直流而止不住的新伤,不觉得很痛,但是看着很痛。 哪怕是四年前,哪怕是三年前,他回来说这句姜凌都能给他一个机会。 但是现在她好累啊。 “太晚了。” 姜凌喃喃说着,不再抬眼去看他,转身就走。 现在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凌……” 那抹熟悉的身影如清风一样远去,如同计长淮没能喊出的名字一样,是他无法挽回的亏欠。 * 姜凌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在围场的帐篷里等着他们打猎回来,暖炉烘着让人困意连连,她在椅子上拄着下颌就睡着了。 -- 第56页 也许是舟车劳顿真的累了,她睡得还算踏实。 只是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帐篷里多了几个人。 她脚边感觉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拱着她的裙摆,姜凌低头看了去,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正窝在那里。 姜凌摸了摸兔子,那兔子吓得就跑到一边去了,她笑了笑抬头对上了金纣郡王的眼睛。 原来是他们打猎回来了。 她用金纣语说了一声“谢谢”。 只是金纣郡王盯着她半晌没动,突然指着她说道:“京城,你、不开心。” 姜凌顿时怔住,哑然失笑,“郡王说笑了。” 可金纣郡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着简短的话,“金纣,开心!” 姜凌笑笑,连异域人都看出来自己过得不开心,看来那是真的过得挺惨。 金纣郡王见姜凌笑了,还哗啦啦的比划着,“钱!” “噗”姜凌被逗笑了,真不怪她,郡王夸张的样子属实好笑。 郡王还拍着自己,继续豪放地比划着,“没、夫人。没、狗儿子!” “噗!” 姜凌实在忍不住了,她知道郡王府内清净,但是这么说真的很好笑。 谁教的狗儿子啊? 姜凌笑着抹眼泪,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能这么笑了。 “好?” 那一个瞬间她似乎真的想点头。 逃离京城,逃离这个地方。 第27章 京城 “你……你答应了?” 隋婷婷狩猎回来就听见姜凌同她说这件事, 她仔细打量着姜凌,这次同往年不同,姜凌似乎真的在考虑。 也是这京城让她待得厌烦了, 加上计长淮回来, 可能更加难熬。 姜凌撑着脸,在屋中摆着她装置头面的红木匣, “郡王人不错,但去金纣和亲太远了。” 姜凌确实有认真考虑的, 但她绝对不会嫁出京城。 隋婷婷惊奇地看她,“才一天你就觉得人不错?” “确实啊。”姜凌摆弄着珠钗有些心不在焉,“是个男的,不嫌我挥霍,府中清净, 无父无母。虽说三十大几,但身型健壮, 比那些将军肚的高官可好多了。” 说话还有意思。 比有些人中听多了。 只是隋婷婷皱了眉, 轻轻“嘶”了一句, “等等,你说三十大几无妻无妾,这要在京中必定问,这人是不是有断袖之癖,要不就是有点问题。” 姜凌“哦”了一声, 转念想, 好像也对。 但瞧着郡王的样子不像是断袖,那必定是有点问题。 想来她也是不会嫁出京城,这事也就根本不可能成。 隋婷婷也是不想姜凌嫁出京城,更何况是去金纣和亲, 金纣那地方虽是不会亏待她,但一旦动荡起来不像是东瑜体量大那么安稳。 但好在姜凌看起来是不太想嫁出京城的,就是不知道太后母子为何非要姜凌去和亲。 “郡王都三十大几了,再过几年都四十了,你就不看看年轻的?”隋婷婷卸着身上的护具,挂在了一旁。 “年轻的有什么好看的,想来都是那个样。”姜凌只是觉得看也没什么用,那宫中母子又不会让她嫁。 两人收拾着东西,这次围猎要在围场待上几天,带的东西有些多。 围场附近的山庄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供留宿的一行人休息,皇帝并未留下,只道是政务缠身先行回了京。 姜凌好不容易出府,换了地方必定是住不惯的,便邀了隋婷婷同住,还能有人说个话。 只是到了晚间,还未入夜,隋婷婷就倒在床上一睡不醒,连晚膳都要错过了。 姜凌撇撇嘴给她掖好被角,独自去了前院打算露个脸就回来。 前院人声鼎沸,因金纣来使在跟人拼酒,来狩猎的多数都是武将,皇帝又回了城中,所以这一下就豪放起来。 女眷虽是隔着屏风但也没好到哪去,金纣来的女使诱着东瑜夫人姑娘们玩行酒令,顿时醉倒一片。 芸画跟在姜凌身边见了这情景不免担忧起来,“殿下,若不如我们让小厨房送到院子里?” 殿下才戒了几日,怎么今日又撞上了? 只是姜凌见了笑了笑,抬步迈了进去。 众人见她进来纷纷要行礼,只是浅醉都能让这些夫人们打晃,她连忙免了礼。 “盛闻殿下容姿,今日见竟是比传闻中要貌美。”金纣女使是个豪爽的,见了姜凌就夸,不知道有没有郡王的缘故。 “一些虚名罢了。”姜凌难得的说了些谦辞。 女使爽快的倒了杯酒递了过来,姜凌看了看那酒杯,她往常从不在宴会中饮酒,怕就是忍不住多喝。 但今日许是太过于烦闷,她接了过来,陪着女使喝了下去。 女使赞她豪爽,连连与她喝了好几杯。 芸画急得在一旁想拦,但架不住旁边还有夫人们起哄,说这酒不易醉,寻常桃花酿罢了。 姜凌喝着更没有什么感觉,比起那烈酒淡如冷水,几杯下去还是清醒的很。 只是男子那边又是一阵哄闹,金纣郡王竟是领着人过来敬酒。 姜凌抬眼看过去,郡王领着人带了一个精致的翡翠壶过来。 想必那就是金纣盛产的金玉翡翠,和她手上挂着的镯子一样。 还真是奢侈,拿翡翠做酒壶。 金纣郡王酒劲上来了更是热络,倒着酒刚想递给姜凌,又怕觉得不妥,转而递给了女使,又说了一大通,笑着看向姜凌。 -- 第57页 女使含腰递给姜凌,用着磕磕绊绊的中原话说:“殿下,这是郡王特意带来的金纣葡萄酿,清甜可口,殿下可以尝一尝。” 酒杯刚递过来姜凌就闻到了那葡萄香气,比那桃花酿醇香得多,那香气诱着她伸出手去。 只是行至半空,那对面的酒杯就被人抽走了。 “郡王,殿下不胜酒力,这酒恐怕纯度太高。” 姜凌望了过去,熟悉的金纣语钻进了耳朵里,不知何时计长淮也跟着过来。 她冷了脸,瞥了过去这人来管她干什么,像是多好心一样。 计长淮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姜凌,看见那桌上的酒杯像是已经喝过几轮,不免担忧起来。 郡王一阵愕然,许是怕姜凌真的不能喝,惹了她厌烦,赶紧拿了回来。 但姜凌此时有些倔强,抢回了酒杯,对着郡王盈盈一笑,“计大人说笑了,本宫酒量甚佳,不似往常。” 她直接一饮而尽,向郡王称赞了一番美酒。 计长淮眼神一暗,他还当姜凌是那个沾了一滴酒就醉的不行的小姑娘,如今几杯下去竟然还能跟郡王谈笑甚欢。 刺眼,甚是刺眼。 谈笑间郡王又提了几次让姜凌嫁去金纣,直白又执着。 夫人们也都称赞着,郡王与姜凌天造地设,说尽了好话。 姜凌暗了暗眼神,是个好选择,但她不能离开京城。 宴席间气氛浓烈,酒过三巡才缓缓散去。 姜凌被芸棋搀着回了院子里,她进了屋门看见了还睡着的隋婷婷,她是有些羡慕。 半醉之间是最清醒的,清醒到她更想逃离京城,清醒到能走进回忆中的每个角落,清醒到她告诉自己还不能走。 若说是折磨,但也不是,起码能在这里见见想见的人。 芸画去备了热水准备沐浴,房中就剩了芸棋贴身伺候着,姜凌恍然间看着,缓缓说了一句:“芸棋,去泡壶茶来吧。” 芸棋福神退了出去,屋内还有隋姑娘的侍女想来也不会有大事。 结果半柱香后—— “怎么办怎么办,姐姐姐姐,好姐姐,殿下不见了!!!”芸画慌成一团,拉着芸棋慌不择路。 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你别慌。”芸棋安抚着芸画,“隋姑娘的侍女说是殿下自己出的门,想必是出去散心,但围场不比府中要更为谨慎些。” “你我二人分头去找,殿下走不远的,去问问临近的夫人们。” 只是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两位姑娘在这有何事?” 芸棋芸画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福身行礼,“计大人。” 计长淮刚从前院送郡王安顿下来,正好路过,听见两人似乎说着什么便走了过来。 他见两人神色有异,特别是芸棋,这姑娘不常见情绪上的波动。 “我们家殿下……”芸画口直心快,见了人就像让帮忙找一找,但一想对方是计长淮,殿下许是不想让这人找见她的,“没事的,计大人,我们奉命去……” 但芸棋拉住了她,向计长淮福身,平淡地开口: “计大人,殿下许是走出去散心了,还请您帮忙找一找。” * 姜凌觉得自己清醒得很,又觉得自己聪明躲开了芸棋芸画。 就宛如回到了幼时顽劣,往宫外跑还和宫人捉迷藏。 皇兄总能看出她藏在哪,还故意逗她藏上几轮。 “哎,我们凌阳藏的地方就是巧呢,皇兄找了好几次都没找见。” “走了,回家了。” 再也没有人跟她说回家了,走了,都走了。 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藏在厨房旁的酒窖里,装了壶酒出来,灌着自己。 许久抬手摸了摸脸颊,泪水在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 终是醉意抵不过哀伤埋在膝间抽搭起来。 计长淮说的可能也没错,京城对人来说可能真是枷锁。 但只是她放不下而已。 泪水浸湿了衣裙都是回忆的闪光,四年惶惶如一日。 那年东宫失火,只有她被赵越救了出来,皇兄被压在石碑下动弹不得。 “带她出去!” “赵越!你们先走!这是命令!” 她被滚滚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更别说中了迷药四肢无力,她伸向皇兄的手终究抓了空。 验尸那天,她不顾阻拦去了现场。 烈火之下的尸首早已面目全非,唯有那金冠玉饰辨明身份。 也却如姜凌记忆中,太子被压在石碑下,双腿折断,不会有错。 只是姜凌看到了皇兄手上白玉描金的扳指,她恍然间觉得不对,但她没有声张。 回了宫中才跟赵越说:“你看到皇兄的扳指没有?” “他还活着!那扳指是戴在左手的,不是右手!” “你再去找找他!你再去找找!” 皇兄惯用左手,所以左手从不戴饰物。 赵越仔细回忆,并没有觉得有差错。 但姜凌既然说了,他又返回去查看,只是换来的又是一声叹息。 “殿下,您许是看错了,扳指确实是在右手的。” 姜凌不信,非要再去看一眼。 她闹了许久甚至宫里人都以为她打击太大疯魔了。 -- 第58页 最终还是让她去看一眼死了心。 那扳指确实是在右手的。 赵越告诉她,她从火场出来以后有些记忆混乱,应是她看错了骗自己,给自己一个念想。 姜凌知道赵越说的,自那以后她脑中乱成一团,想起一些事情都颇为费劲。 但那天她切切实实看到了扳指是在左手上的。 “殿下,东宫大火,即便活着也无处可逃。” 戳破绝望之人的幻象也许太过残忍,姜凌去验尸那日都没哭出来,但赵越这句让她溃不成军。 “为什么……” “你为什么……救我出来啊?” 她只恨死在里面的不是她。 那时京中都说,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 姜凌也想问,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皇兄文韬武略,政事勤恳精明,仁爱百姓,宽厚待人。 一国储君的不二人选。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 她恨自己只会任性,只会惹是生非。 母后也是接受不了,每每看到她就想起东宫失火,泪流不止,那之后姜凌怕母后触景生情,每次路过庆阳宫都只是远远看一眼。 但母后本就身染重病,同年旧疾复发。 母后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嘶哑但是依旧温柔,她道:“凌阳……好好活下去。” “不怪你的。” 她如何能好好活下去? 后来,她拿着遗诏在大殿上面对带着上万人马逼宫,四皇兄和他的守将要将她逼死在殿前时,丝毫没有畏惧。 姜凌那时候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一剑捅向向她逼来的守将,只是那人没有立刻咽气,依旧挥舞着剑光想要把她一起拉向炼狱。 “咻——!” 也是她命不该绝,划过云端的两箭冲向殿前,一支射中了守将握剑的掌心,一箭射中向她冲来的四皇兄的膝盖。 姜凌拔剑踹倒那名守将,剑尖指向了跪在地上的四皇兄。 逼宫的人马立刻不动了,而她等的援军也到了。 那人还在哀求姜凌,念在手足情分留他一命。 姜凌竟然笑了,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凄惨。 “你在东宫放那把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手足情分?” 姜凌用尽力气捅向四皇兄的咽喉,就像是将怒火全部灌进仇人的身体。 横向切出刀剑,头颅仅剩一半连在身体上。 “念在手足情分,给你留个全尸。” 姜凌拭去剑上肮脏的血迹,向众人高举遗诏。 “跪——!”被吓得寒战不止内侍上前高呼。 不管是为逼宫来的,还是来勤王的,都齐齐跪下,迎接新帝。 新帝是谁,姜凌不在乎。 大仇已报,四海平定。 如今,她剩下的执念,也就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她觉得皇兄还活着。 所以她不会离开京城,如果皇兄还活着,她不想他回来的时候京城一个亲人。 所以她不会和金纣和亲。 只能在这京城中斡旋,等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执念。 能不能等来她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人回来,也根本没人能救她。 只是这时酒窖的门被推开,烛火在黑暗中格外刺眼,那灯笼放在姜凌的脚边,在冰凉的酒窖中带来一点点温暖。 姜凌抬起头,顺着那烛火看去,眼中泪水充盈着只能让人分辨出是一个人影。 恍然如幼时捉迷藏被人发现一样,她不禁泪流不止,喃喃说道: “皇兄,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 计长淮低头看着胸前的人,那一滴滴眼泪就像是针扎一样扎在心上。 看那地上散落的酒盅,像是灌下去了不少。 他知道姜凌此前酗酒,但好了一阵,现在又捡了回来…… 总归是他的过错。 姜凌哭够了才从他身上起来,一抽一抽地看着他,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计长淮垂眼等着姜凌向他发作,应是不想见到他的。 但姜凌却轻笑一声,“计……先生?” 姜凌是笑着喊他的,像那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一样,纯洁无瑕的笑容。 只是现在只有在她醉酒的时候才会出现。 计长淮霎时微怔,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那年在宿州的日子。 埋藏在心底珍宝被翻出,只是想让人永久停在那一刻。 他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低声唤了她,“凌阳。” 姜凌脸颊上两团红晕在烛火下醉意更浓,恍恍惚惚之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喝醉了还是好,就连想起计长淮都是欣喜的。 窗外一阵烛火经过,姜凌虽然喝醉了,但感官还很敏锐,以为厨房的人回来锁门。 姜凌赶紧拉了计长淮躲在了窗下,食指放在嘴边,轻声说:“嘘……” 来者推门进来照了两下,看到了计长淮,顿时垂首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姜凌躲在酒缸后没看见,“走了?” “嗯。” 她恍然间看向计长淮,仿佛回到了从宿州回京的那个夜晚,也是一样的在窗下躲着赵越。 眼前计长淮的的面容与那时别无二致,她与那日一样,喃喃说了一句,“这可真像偷情。” -- 第59页 计长淮低声笑了笑,想拉她起来别坐在地上。 但却不等计长淮的手触碰到她,姜凌又清醒了过来,盯着他眼中半分欣喜都没有了。 姜凌拽着他的衣领,低声说道:“计长淮,你回来……折磨我干什么啊?” 计长淮了然,这才是现在的姜凌,“那你别折磨自己,来折磨折磨我?” 这样子的姜凌看着让人心疼,他甚至不知道回来是对是错。 姜凌垂了眼放手,悻悻道:“累了……离我远点。” “给一个机会?” 姜凌撇嘴,给狗男人什么机会。 “那我明日……就嫁给郡王。” “凌阳,那人嫁不得……” 姜凌醉意上头,一阵耳鸣在耳旁停不下来,根本没听清计长淮说的是什么。 “……根本解释不清。” 姜凌只能听到“解释”两个字,顿时清醒了些,她的食指抵上计长淮的唇,制止了计长淮继续说下去。 她喃喃道:“原先我想听一个棋局的解法……我想听的时候,皇兄们忙,没人解释。” “后来,一想也就是个棋局而已。” 计长淮知道,她说的不只是棋局。 “我现在……不想听了。” 第28章 贫困 【我现在不想听了。】 【圣僧今日还俗吗?】 【考十个状元, 换你不纳别的面首。】 【我不会再回来了。】 姜凌再次醒来时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这她很熟悉,又是醉酒之后的后遗症。 只是这次不太一样。 她推了推身边的人, 眯着眼睛坐起来, 姜凌先是看到了手中的黑色缎带,心中陡然觉得不妙。 这不对。 这是…… “睡得可好?” 一个熟悉又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旁边的人缓缓坐起,像是没睡醒被人吵醒的头痛一般揉着眉心。 姜凌愣在原地, 恨不得这酒还是喝死算了。 计、计长淮?! 那双桃花眼笑着看她,屋内燃着安神香,淡淡地泊松混着花香,显得有些清甜。 但姜凌头脑一片空白,努力会想起昨晚的事, 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应该……不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姜凌这话问自己想来是没什么说服力的,因为她之前真的敢干。 她猛地拉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还好, 整齐的要命。 计长淮看着姜凌慌乱地查看自己的衣裙, 又迅速盖上躲到离他最远的对角,他笑了笑,这一晚上被折腾的是白挨了。 “你、你……你怎么在我屋子里?!”姜凌可能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嘴硬。 “这是我的院子。”计长淮无奈笑笑,像是还没脱离一夜没睡的头痛, “你忘了拉着我要跳河的事了?” 姜凌瞪大了眼睛, 宿醉的晕眩一下被吓没了,她干过这事?! 以往姜凌都是关在屋子里自己消愁,这次突然插进来一个计长淮,可能是让她有些失控。 计长淮揉着眉心清醒了许多, 昨晚姜凌醉酒拉着他不放,他都要忘了姜凌沾了酒有多么能闹腾。 一会要去放河灯,一会要去看烟花,还非要燃个篝火。 其实若不是这姑娘闹得动静太大,他确实想陪她在做一遍。 他知道姜凌这是醉酒了才会赖着他,若是清醒了就会像现在这样。 “殿下口味好像变了,不喜欢偷情,喜欢殉情了?” “谁跟你殉情?!”姜凌扔了个软枕过去,脸上涨红着都不用陈年佳酿。 计长淮笑着看她,“也是,一般这种事都会想忘掉。” 姜凌瞪他一眼,她把被子砸在计长淮的脸上,转身下了床。 她冲着屋门走去却被拉住了,手腕处传来的热度灼烧着她的皮肤,她想扭掉那人的钳制,但是没能挣脱。 计长淮敛了笑容,低头逼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说什么?”姜凌扬起的脸上带了些怒意,她不习惯计长淮这么亲近。 “酗酒。” 计长淮知道,这就是明知故问,但能跟她好好说句话可能只有姜凌醉酒时了。 “用不着你管。” “凌阳。” “闭嘴。”姜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瞪了他一眼,但又迅速转开。 她觉得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又要跑出来了,她明明是不想这么容易哭的。 姜凌甩开计长淮的手,但是被压制住无法动弹,“计长淮,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立场管我?” 这些计长淮也知道,他没有立场去干涉姜凌的生活。 姜凌现在只想跟计长淮划清界限,走了就是走了,再回来了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就算没有那些前尘往事,他现在是封疆大吏回京任职,即将手握重权,而她一个被皇帝忌惮的长公主,跟他根本就没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说清楚。 姜凌看向计长淮,那湛蓝的眸子没有了眼罩的遮盖显得格外耀眼,更是刺痛她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是我以前识人不清,我喜欢的是什么?” “喜欢的是一个名字,和一个皮囊。皇兄说得对,这人什么来历我都不知道,就敢喜欢?” -- 第60页 姜凌吸了吸鼻子,越说越激动,想着四年前的记忆,想想还是心痛。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竟然醉酒的时候竟然还想赖着计长淮。 这人她不该再靠近了,吃过几次亏还不够吗? “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 “我说过我等你,但你还是走了!” 计长淮沉默着听着姜凌的埋怨,他无可辩驳,都是事实。 他能做得只有,一句极为单薄的——“我现在解释给你听……” “你不用解释了。”姜凌很冷静,立刻打断了他。 不管是什么理由,她自己挨过了四年,现在也不需要别人回来。 那解释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解释过了下次还会有别的理由离开。 “你现在回来,我跟你就没有半点关系。” “我酗酒与否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这四年来几次差点要死了,这点烈酒算什么?” 若是宫变那次,没那两支箭,她早成了四皇兄的刀下冤魂,现在又算什么,反正也死不了。 “昨晚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靠近你了。”姜凌冷冷地说出口,甩开计长淮推门走了出去。 冬日黑夜太长,这时候太阳也就刚刚欠了个身影出来。 姜凌走得急连斗篷都没穿就出来了,身上的棉衣颇薄,想着也不会离暖炉多远就挑了件漂亮桃粉色薄袄穿。 她搓着手抵御着寒气,想来也不会有多远,她哆哆嗦嗦地在廊下走着,突然身上披了件厚重的大氅。 姜凌身上一僵,回头看了过去。 湛蓝的眼睛低垂着不敢看她,只是为她系着大氅。 像那日在河边一样,男子的斗篷过长拖着地,不过姜凌倔强地挣扎着不想让计长淮给他穿上, “穿上,我不会再来烦你了。”计长淮沉声说道,强硬的为姜凌穿好。 姜凌说不清什么心情。 总归比挨冻强,一晚上也够丢人了,不差这一点。 姜凌不去看他,转头就走,还好清晨路上也没有什么人,走到半路芸棋芸画就过来接她,两人一个劲的赔罪。 姜凌笑了笑,这应当是她的罪过,谁让她醉酒乱跑。 不远处计长淮目送着她回了院子,冬日太阳初上得有些晚,晨间还有许多雾气未散。 霍青跟在计长淮身后,他这些年一直跟着计长淮,能说的不能说的,确实有太多了。 甚至也许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人影消失不见许久以后,计长淮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地对霍青说:“把围场酒窖清空,一瓶不留,此后所有人不允许饮酒。” 他想了想又叫住霍青,“再去给隋府捎封信。” * 姜凌发了一通脾气回到了屋中,隋婷婷早就醒了等着她回来。 “你这是……”隋婷婷有些担忧,半夜醒来发现姜凌不见了,一打听还是她自己跑出去了,把她吓得够呛。 “没什么。”姜凌脱下斗篷递给芸棋,让她去还给计长淮。 隋婷婷看了姜凌那男子的狐裘大氅,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计长淮?” 想来也只有这个人了。 她又一想,更是变了脸色,姜凌这是在计长淮那、那待了一夜?! 隋婷婷变换的脸色让姜凌猜到了她想的是什么,她淡淡地说:“无事发生,各自安好。” 姜凌说得无事发生,那就是无事发生了,有事发生那不是把人砍了,就是绑回去做面首了。 “啧。”隋婷婷像是有些失望地样子,“我以为你想开了弄个面首回来。” “那早就想开了。”姜凌抿着嘴笑着说,“梦里好几个呢。” 隋婷婷“唉”了一声,这话本是没个结局的时候了。 姜凌说得轻松,但让她入梦还是不大容易的。 她确实需要烈酒。 但而后那几天围场不管是何时姜凌都没在见过有酒的气息出现,甚至他们宴席都变得清雅了起来。 她虽然知道不能再那样了,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去寻。 想来把自己关起来就没事了,往日在府上都没出过事情,那日的事情只能怪计长淮。 姜凌向来会推卸责任,用的很熟练。 不过金纣郡王的和亲请求她就没地方推卸了。 “真的不行吗?本王看七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快要离开围场的时候坚持不懈地问了好几遍,虽然姜凌一直在拒绝,但是她其实是在考虑的,在考虑两全的办法。 郡王确实很敏锐,也很懂女子的心思,他看出姜凌在京城活得很折磨。 但是姜凌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这件事没办法两全。 计长淮在远处看着,那天之后两人没再说过话,远远看着姜凌像是有些犹豫。 他知道姜凌一旦点头等着她的就是永不归京,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那金纣郡王…… “你知道他不适合你。” 只是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姜凌咂舌一声。 “你不是说不来烦我吗?”姜凌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戴着眼罩令人厌烦的脸,有些咬牙切齿地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那天之后计长淮确实没来靠近她,她以为等回去以后也能这样,没想到没回去他就凑过来了。 姜凌是低估了计长淮不要脸的功力,只见他笑着说:“殿下多虑了,这是公事,无可避免。” -- 第61页 “郡王确实不适合殿下。”计长淮再次重复道。 姜凌呵了一声,瞪着他说:“计大人说笑了,本宫挑男人的眼光向来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确实,她一开始挑男人的时候就眼瞎。 计长淮知道这是骂他,轻笑一声。 姜凌仗着郡王听不懂中原话,放开了说:“本宫瞧着没什么区别,都是男人。” “一样用。” 计长淮接着说:“金纣路远,旅途艰难,殿下恐是会吃不消。” 金纣郡王看着这两个人打嘴架,还听不懂说什么,随侍也不敢翻译给他,顿时有些迷糊。 姜凌本是没想答应,但是计长淮横插一刀让人顿时烦心起来。 “谁说本宫要去金纣的?”姜凌反问。 姜凌转头对金纣郡王的随侍说,让他翻译给郡王,“郡王,你若愿来东瑜和亲,本宫为您开年奉五万两。” 在场准备启程的人皆是静默了,还、还能这样?! 郡王也是大吃一惊,瞬间变了脸色。 计长淮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是忘了姜凌还有这手。 “嫌少?”姜凌淡淡地说,想来是不太够,毕竟路途遥远。 “五万两黄金够不够?” …… ………… 郡王心动了。 别说郡王心动了,好多在场的公子都心动了。 但计长淮过去拍了拍郡王的肩膀,盯着姜凌用金纣语说道:“郡王的理想是生十个孩子。” “十个!必须十个!”郡王激动地说着,像是炫耀一般。 这回。 轮到姜凌傻眼了,在这踢蹴鞠呢? 她嘴角抽动着,瞪着计长淮说:“那没事了。” “本宫近来有些贫困,还是给郡王开五十文钱吧。” * 金纣郡王还是不解,怎么前一秒还有要同意的意思,那么下一瞬间就不乐意呢。 不过是生十个孩子而已! 但他身边自然是有皇帝安插的眼线,他在跟郡王小声的说:“郡王我们陛下有交代,若只要是您同意,这赐婚马给你安排上。” 郡王狐疑着不同意还能赐婚的?和金纣那边风俗不太一样。 “东瑜女子本性害羞,那拒绝你不见得是拒绝你,那只要是赐了婚,没保准两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那人如此劝说着郡王。 金纣郡王真的有些心动,还在犹豫着。 但这一切都被计长淮的眼线听到了,霍青向他报告时他正在会城中的路上。 “掉头。”计长淮立刻命马车掉头,拦住了郡王的马车。 两人在马车外相谈,比起西疆高原这也算不上多冷。 “郡王,您可还记得明年金纣要和丝南通商?”计长淮神色淡然,叹了口气。 “记得,怎、怎么了?”郡王立刻警惕了起来。 “如果东瑜提前降低了与丝南的关税,丝南可能就不会与金纣通商。” “你们、你们可不能打这事的主意啊!”郡王想起了这人与金纣谈判时的样子,真是笑如鬼魅,字字都是在算计。 不知他这次又看上什么了。 计长淮见恐吓到位,这件事就简单了起来,“下官不才,即将赴任户部,这事我说了算。” 郡王脸色变了变,这人是个刺史都能要金纣半条命,到了户部还不是祸害天下人? 但他只能顺着计长淮的话往下说:“计大人觉得金纣该如何?” 计长淮轻笑一声,“下官觉得你还是最好不要同意这门婚事。” 郡王此时才想起来,西疆总是传计大人有心上人在京城,但一直不知道是谁。 如今看来难不成是凌阳长公主? 但他们不是说计长淮曾经拒绝过长公主的婚事吗? 怎么现在又护起来了? * 金纣和亲这件事自然就是告吹了,姜凌也省去一大块心病。 从围场回来之后金纣来使就即将启程回国了,不过郡王还私下给她传过信,说若是她哪日在东瑜待得不顺心,可以随时去金纣,他永远为她敞开大门。 姜凌“啧”了一声,算了吧,十个孩子还是算了吧。 没等孩子长大,她先夭折了。 不过从围场回来,她并没有回府,直接被隋夫人邀了住到了将军府上。 “今年过节,殿下可得好好帮帮婷婷,这丫头,一天天素面朝天的,还想不想嫁人了。”隋夫人拉着姜凌坐下来,热络地说道。 隋夫人年岁不大,将军府府门清净,她一个人不用多操劳,稍微忧心的只有那个还昏睡不醒的隋家大公子而已。 将军府的夫人看着雍容华贵,但十分干练,姜凌每每看到总觉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姜凌笑着回握了隋夫人的手,瞥见了隋婷婷那如临大敌一般的神情,只能回以四个字“爱莫能助”。 隋婷婷原来定亲的未婚夫上了战场没两天就牺牲了,她就借口给未婚夫守节,死也不嫁人。 那京县丞都想给她发个贞节牌坊,但姜凌知道,她就是不想嫁人而已。 “她原来的婆母都为她着急,今年节前必定把这婚事定下来。”隋夫人点了点隋婷婷,哪有个姑娘样子,“明日府上就有人来做客,还望殿下多帮衬一下。” 虽然隋婷婷倒也没像是花木兰,但就是装扮质朴,懒得施粉黛,觉得那东西也没什么用。 -- 第62页 所以这才找了姜凌硬压着隋婷婷装扮起来,好相看个婆家。 不过姜凌细想起来,倒是有些温暖,她素来与隋府交情不错,整个府里待她跟三皇姐一样,在那宫变之后更甚,待她更好了。 或许说在那之后所有人都待她小心翼翼地。 今日叫她来也不知是为了隋婷婷相看婆家,应当也是觉得她自己过年有些许寂寞吧。 只是可怜了隋婷婷,要被她按着上妆了。 “夫人放心吧,表姐的妆容明日必定明艳动人。”姜凌笑着应下,挽着挣扎的隋婷婷就回了后院准备挑明日要穿的裙装。 隋婷婷还大喊着,“最多就接受三层粉!三层!” 小姑娘多起来就是热闹,隋夫人在前厅笑着抿了茶,侍女过来换了一盏过后还未换地方,像是等着人。 隋夫人看着厅前阴沉的天色,倒是叹了口气,都是些苦命的孩子。 没过多一会,前厅进来了两个人,她抬眼看见了就笑了起来,“来,坐。” “长淮,阿远在西疆多亏您照顾了。”隋夫人看着坐下的两个一表人才的孩子,心中也是欣喜,家中热闹些就是好。 “娘,哪里是他照顾我啊!”隋远一听就“哼”了起来,虽然是兄弟,但谁也别说谁照顾谁。 隋夫人瞪了他一眼,吓得隋远立刻闭了嘴,隋夫人拍了桌子眼睛一立,将门虎女的气势立刻就出来了。 “你小子十二封加急军令都拦不住你,要不是长淮拦着你,你他娘的还想杀出国境?!” 隋远缩了缩头,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娘骂。 隋夫人咬着牙瞪着隋远,那年和金纣战事吃紧,隋远年轻气盛拍马就要打过去,她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这仗打起来都是人命。 不是他们不敢打,是能不打就不打。 十二封兵部加急的军令都没拦住隋远,她在京城提心吊胆的,但好在计长淮那时是西疆刺史,直接上了前线谈判,竟然能跟金纣讲和最后谈判还是东瑜受益。 这真是幸事。 隋夫人想起来都后怕,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儿子了。 “夫人过誉了,若是打,阿远也不会输。”计长淮笑笑,想起那在西疆的日子,竟不觉得那高山极地的生活有多艰辛。 “就是!怕金纣干什么啊!”隋远不服气,虽然不打是最好,但是看金纣就来气。 隋夫人睇了隋远一眼,十三年前她的大儿子隋辛在西疆和丝南开战,三万人尸骨无还。 隋辛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也是沉睡至今。 她是真的怕了。 也因为这件事隋府和计国公府交恶,也就是表面上的和睦,背地里她恨不得杀了计国公府为那三万人偿命。 计长淮也姓计,更是计国公府认的表亲。 但她知道,计长淮不一样的,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这些年的书信往来间,隋夫人都要认计长淮是她干儿子了。 三人说笑一阵,计长淮就要告退了,隋夫人和隋远送了他出门。 临出门时计长淮有些犹豫着回头,看了隋夫人一眼。 隋远不明所以,隋夫人想起来轻笑一声,“殿下交给隋府照顾,你就放心吧。” 计长淮难得的有些生涩地点头,“有劳夫人了。” 隋远更是一头雾水了,住在府上能叫殿下的,那就只有凌阳了,但这小子不是拒过人婚事吗?现在这是干什么? 但计长淮没理隋远那直白的疑惑,行了礼告退。 等计长淮走远了隋远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只听隋夫人对下人交代,“从今往后府上不允许饮酒,所有酒酿全部送到庄子上。” “为、为什么啊!”隋远现在更是不理解,母亲若是为了他的健康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吧! 隋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大好儿,摸了摸他的脸颊,惋惜地说:“唉,我这是养了个傻子。” 第29章 糊涂 将近年关, 户部的事务也到了收尾的阶段,按理说年前是不会有太大的人员变动了。 除了要来的那位,从西疆回来的计大人。 “唉, 孙侍郎这尚书梦又碎喽。” 户部的职位寸土寸金, 没点身份背景也进不来,都是多年的老人了, 什么都敢说。 孙侍郎一天天勾心斗角想把岳尚书挤下去,结果来个计长淮。 这下好了, 别说是把岳尚书挤下去,这计长淮是他能比得了的吗? 要升尚书也是计长淮先升。 “得了吧,就算计大人不来,孙侍郎能熬走岳尚书?” 户部众人纷纷感慨,这从边疆立了大功的人就是不一样, 回京任职都是想挑哪挑哪。 听说本是努努力直接进御史台或者三省,但偏偏挑了户部这地方。 也是, 六部这个地方都是王公贵族镀金的地方。 “人家可是高中状元, 又是计家远亲, 计家扶持扶持,没两年估计就得升上户部尚书喽。” “嗨,还不是计世子不争气?计家也不至于扶持一个远亲。” “要是计家那二公子还在就好了。” “这可不兴提啊,二公子都走了多少年了,那事咱可不敢议论。” 计国公府的世子计南安, 众所周知就是个平庸的世子, 没国公爷的才干,也没点别的出奇的地方。 -- 第63页 但是京城待久了的老人都记得国公府还有个二公子,从小天资聪颖,连皇帝都称赞其聪慧过人, 只是不常见人。 只是十三年前的那桩事后国公府就声称二公子病殒,众人皆叹惋惜。 若是不是二公子病故,极有可能那就是二公子计南恺承爵了。 众人下来朝回府衙办差团聚在一起,这计大人还要等金纣事务结束了之后才会上任,他们这才敢这么自由的谈论。 只是刚到户部府衙门口就看见停着的那辆马车下来一个男子,带着黑色的眼罩,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诸位大人,早。”计长淮含笑和大人们打招呼。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计长淮今日就来了。 远看公子玉树临风,这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凌阳长公主见了一面就当场要赐婚。 “不知计大人突然来此有何事?” 计长淮笑着看向户部众人,微微颌首,“岳尚书,可有空一叙?” 年近六十的岳尚书一愣,缓缓出列恭敬地跟计长淮对着行礼,“计大人,请。” 户部众人一阵唏嘘,不知道的以为是尚书台哪个高官莅临巡查一样。 上任前同顶头上司相谈是有必要的,但是这像是计长淮找岳尚书谈话一样。 众人以为只是例行公事,只是一炷香后计长淮从岳尚书屋中出来,岳尚书含着腰送了计长淮一路,甚至数九寒冬擦着额头的汗珠。 “岳尚书,不用送了。”计长淮礼让三分,到了府衙门口就让岳尚书回去了。 虽说他也不想这么大的阵仗,但结果还不错。 隔了几日,他约了隋远到了戏楼喝茶,二楼厢房为他们留了上好的位置。 “你还挺会找地方。”隋远回京还是第一次来承碧楼听戏,他离京前可没见京里头开了这么一家雅致的戏楼,“明日你就要去户部上任了,今日小爷我先请请户部侍郎,以后多照看照看隋家。” 计长淮笑笑,抿了口茶水,这是金纣来的红茶,倒是正宗,缓缓说:“做不了侍郎了。” 隋远愣了一下,一阵唏嘘,“好家伙?谁给您挤下去了?” 能把计长淮挤下去的人的是什么怪物? 计长淮见他那样就笑了出声,“嗯,得做尚书了。” “?” “没什么,岳尚书请辞了。” 隋远点点头,有猛然瞪大了眼睛,那岳尚书老顽固的样子,不熬死几个不算回本的样子怎么就请辞了? 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狐疑地问他:“你跟岳尚书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给他算了笔帐,岳尚书是地方官升任,来京城没几年,单靠他的年奉到六十五致仕都买不了京郊五进的院子。” 可是岳尚书住着京城十三街的五进院子,那可是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他得捞钱。 “而且,我知道他在给国公府做账。” * 年前的时间也不慢,姜凌在隋府住了几天就发现不对劲。 别说是隋将军那是极其好酒的人,就是连隋远也没喊过要起家酿。 姜凌没了酒喝半夜痛苦难挨,便磨了芸棋上街去买,但结果一滴都没打来,说是京中所有酒水库存全部都让一位高官买走了。 除了酒楼还有剩余库存,其余酒家年前都已经被卖空了,而那酒楼食肆自己还要做生意,根本不卖给散户。 她更不可能去以长公主的身份去买,那太不像话了。 “芸棋……”姜凌盯着手中的醪糟,轻声地问:“你说,这醪糟变成酒需要多长时间?” 芸棋仍旧看不出任何波动,沉声答道:“殿下莫要这么问,若是让人听了去恐怕是醪糟都没得喝了。” 姜凌气得摔了汤匙在碗里,她算是看出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就是有人跟她作对。 要说是谁。 她脑子里只能蹦出三个字——计长淮! 计长淮回来这几天就把她搞得心烦意乱,说好了不来烦她结果还是伸手了。 像是多为她好一样。 比起计长淮之前的无情,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姜凌只是觉得可笑。 但索性她的噩梦缠身都变成了对计长淮的怒火中烧。 不过结局都是一样,睁着眼睛等天亮。 隋婷婷觉得半夜好像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在耳边响动,一睁开眼就看见姜凌瞪大着眼睛坐在床边盯着她。 “妈呀!”吓得隋婷婷往后窜了好大一截,看清是姜凌后摸了摸胸口,“祖宗,您干什么半夜不睡觉。” “睡不着。”姜凌觉得自己答了句废话,拽了个被子挤到了隋婷婷身边。 两个人盯着帷幔,一时没说话。 隋婷婷大概知道姜凌来找她的原因,“还想以前的事?” 姜凌新帝登基以后就搬出了宫,刚搬出来那一阵子少言寡语,谁都不理。 她和秦嫣然花了好一阵子才让她重新有点人样,只是完全转了性,慵懒又爱花钱。 也算还行,总比一天苦大仇深的好,总归是有点乐子。 但她也知道,姜凌没办法完全放下过去。 这事搁谁身上都很难挨。 “也不全是。”姜凌蒙着被子靠过去,有个人说话还是好受些。 她也知道要向前看,以前的事也尽量不去提。 -- 第64页 只是现在不只是以前的事了。 “我问你,就是……我有个友人……”姜凌抱着被子喃喃地说。 “嗯。”隋婷婷哈欠连天,没办法只能侧过去听祖宗说话。 “就是她未婚夫走了好多年,突然回来了……” 得,这哪是友人。 隋婷婷在黑暗里撇撇嘴,这就是计长淮的事。 但为了姜凌那脆弱且紧剩无几的颜面,她还是装傻,装作听不懂。 姜凌从被子中探出头,“突然回来了,想重修旧好……但是这未婚夫吧,走的时候很突然,连个解释都没有,现在他说想解释了。” “你觉得要听吗?” 应当是她太闲了,一天天胡思乱想。 她本不应当去想计长淮的,但是她此前从未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不去想是很难的。 但姜凌也知道,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告而别,这次她不可能再跟他有瓜葛。 再去牵扯进去,那纯属她活该。 隋婷婷虽然是未婚寡妇还很恨嫁,男女情爱她不懂,但是她懂姜凌。 她说:“你朋友能这么问,就代表还是想听。” 姜凌不说话了,隋婷婷说得可能是对的,虽然自己那天言辞激烈的拒绝了计长淮,但是回来烦心了好几天。 但转念一想,又说:“可三皇姐说不要听男人解释,多半都会被骗。” 三长公主姜和清是姜凌见过最了解男人的人了,府上养了十几个面首,总被御史台批荒淫无度。 姜凌是有点羡慕的,起码不会因为男人痛苦。 隋婷婷点点头,非常赞同,“堂姐说得是对的,片面之词哪能敌得过做出的事。” 姜凌清楚的很,这次她应该听劝了。 以前不听劝非要带上计长淮,结果怎么样她也看到了。 姜凌沉默半晌,忽然吸了吸鼻子,哑声说:“婷婷,我觉得我好没出息啊。” 隋婷婷有些被感染了一样,鼻子一酸,“唉”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见识男人太少,不如让堂姐给你介绍几个?” 要让姜和清来那别说给姜凌介绍几个男子,就是给她送两个面首也不在话下。 “嗯,然后顺便给你介绍一个。”姜凌从被子里抬头,终于笑了出声。 “嘿!”隋婷婷瞪了她一眼,谁跟她说嫁人她跟谁急,“你也被我母亲收买了?” “寄人篱下,拿钱办事。你也没贿赂我。” 隋夫人还给她亲自下过面呢,那味道非常绝。 隋婷婷和她一阵打闹,两人聊至半夜才睡着,姜凌那夜睡得格外香甜。 隋婷婷为了报复姜凌扰她清梦,拉着她每日清晨练功,要不然就去马场纵马,再不然就帮秦嫣然跑案子。 姜凌不住在公主府里,被拉出去就方便多了。 日子充实的很,根本不让她有喘气的时间,每天倒头就睡。 姜凌以为躲在隋府也算是热闹一下,今年也许不是那么的难挨。 只是没过几天,计国公回京了。 * 计国公在南部巡查年底才回京,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宫中如临大敌,皇帝点灯熬油处理起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陛下,歇息一会吧,劳累了身子反倒是耽误政事。”太后跟前的人都到殿前劝说。 “出去。”皇帝挥挥手,继续埋头深耕。 计国公对政事相当看重,位高权重,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对国事要求极为严苛。 他即位不久,也不像皇兄们那样尽早接触政事,他只是一个被迫登上皇位的人。 但现在他要守住,而且他的母后要他守住。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他解决不了。 第二日,计国公归京,直接入宫觐见。 皇帝在侧殿批阅奏章就见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国公爷回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朱笔一抖,险些批错了奏折,他清咳一声稳住心神,“请进来吧。” 殿门开启卷进来一些冷风,来者在外间去了斗篷,露出了独有的官服迈进了内间。 计国公看到了皇帝正伏案朱批,规矩地行礼。 计国公是极其看中礼数名声的人,即便是皇帝免了他行礼,他每次见了皇帝每次都要做。 皇帝连忙起身去扶,他还从未敢接计国公的大礼。 “计国公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快坐快坐。” 两人客套一阵,内侍也将茶水奉上,皇帝还想问问南部的事情,但被计国公打住了。 “陛下不必担忧南部的事情,微臣已经处理好了。”计国公沉声说道,桃花眼中看不清喜怒尽是冰冷。 皇帝咽了咽津液,点了头,便不再提了。 计国公既然说是处理好了,想必是不用他再过问了。 屋内一时间没有了话说,计国公品过茶后才开口问:“微臣听说金纣来使已经回去,同凌阳长公主的婚事本是应该能成的,但最后郡王还是反悔了?” 皇帝点在桌案上的手瞬间停住,他知道计国公肯定会问这个问题的。 “郡王极力反对,朕也没有办法。”皇帝抿着嘴,他觉得此刻像是在太学面对太傅一样。 那派去的人什么都说了,就差最后一步,郡王像是害怕什么一样绝对不肯同意,这件事也就没办法了。 -- 第65页 计国公没什么反应,只是依旧板着脸,“那计长淮为何直接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这是因为岳尚书请辞还乡,户部在提拔也就只有计长淮了。” 皇帝只知道计长淮是计家远亲,以为提拔计长淮一定没问题,但是为何计国公此时像是在责问他? 只是计国公没在继续那个话题,转而说了别的,“陛下,微臣离京之前曾经说过,那第二份遗诏一日不现身,陛下就会一直被威胁。” 当年逼宫之后,朝中盛传先帝留有两份遗诏,姜凌不过是公布了一份而已。 另一份是什么不得而知,但那遗诏只可能在最后侍疾的姜凌手中。 “所以凌阳长公主必须要嫁出去。” 只有姜凌嫁出去了,再出现这遗诏也没人辨认真伪,就由皇帝说了算。 “可是那周边的藩国都要来遍了,哪有人敢娶凌阳?”皇帝也是无奈,能把姜凌嫁出去,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计国公也明白,此事有难度,但不是不可解。 他沉声道:“若不能把她嫁出去,那就把她变成我们的人。” * 姜凌在宫外以为年前宫内不会有什么大波动,但宫里头又叫了她进宫。 “凌阳,你也年岁不小了……” 太后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姜凌就知道这又是要给她谋划亲事,但近来也没有哪个藩国进京,这是又给她谋划哪个亲事? “你也知道计国公世子对你多年念念不忘,这人也是百里挑一的,家世无人比得过,一直未娶妻就是等着你呢。”太后难得地热络地拉着姜凌。 姜凌好一阵奇怪,太后竟然不想让她嫁出京?这又是什么花招。 若是以前,只要不让她嫁出京,就是嫁给计南安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现在,她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更别说你跟世子还有这渊源,救命之恩,那牵绊可就太深了。” 姜凌算是看出来了,这太后母子完全是跟国公府站到了一边,救命之恩是国公府用逼她嫁给计南安的理由。 但是后来计南安从宿州回来就离她远远的,再也没提过这事了。 要说这救命之恩也简单,就是她被人推下了冬日未结冰的池水,但被一个哥哥救了上来。 然后她发热了好几天,记得不太清楚,但能记得那位恩人穿的是蓝色的衣服。 后来宫人们告诉她是计南安救她上来的,她也好好谢过,但国公府一直那这件事相挟。 好几年没提起,姜凌都要忘记了。 “母后,国公府一直以节俭闻名,儿臣嫁过去,那不是败坏国公府的名声吗?”姜凌笑着说。 当年她还名声不错的时候,国公府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当然同意。 但是现在今非昔比,计国公那是多看重名声的人,能乐意她嫁过去就怪了。 太后本就对姜凌心怀不满,但此时还不能发作,见姜凌不同意嫁给计南安,那她还有别的。 “你不是一直不想嫁出京城吗?”太后见她还在犹豫,继续劝,“若是计世子不行,哀家母族齐家有位年少有为的公子,倒是能同你般配。” 姜凌正思索如何拒了,就见太后不给她留有余地地说道:“今年就定下来吧,挑一个你喜欢的,就便让你皇兄赐婚。” 她明白了,这次不是商量。 * 姜凌出了宫,在马车上沉思良久,这次看来是非要她嫁了。 皇帝母子这是想要把她拴在身边,总之是在提防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认命,反正都是京里头,嫁谁不是嫁。 但她总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别人操纵命运。 只不过如今可供她选的路不多了。 “吁!”,还未离宫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就听外面车夫回禀,“殿下,计国公府的马车拦了我们的去路。” 姜凌心中一沉,掀了帘子出去,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计南安。 计南安颌首对她行礼,邀她到旁边说几句话。 姜凌让芸棋等在不远处,就跟着计南安过去了,想着这青天白日也不会有什么。 “凌阳,这次他们是认真的,不是我的话,就是齐家。”计南安直接说道,他像是有些急切。 姜凌笑笑,她也知道。 也许是许久未和计南安说话了,显得很生疏,计南安此时看起来十分窘迫。 他磕磕绊绊地说:“如果你不想嫁给齐家的话……我娶你,然后过两年找机会和离,我可以先签和离书。” 如果要是宫里赐婚了的话,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计南安这个条件倒是不错,但她现在可信不过男人。 “多谢世子,此事不必世子费心。”姜凌还是拒绝了他,“若没有别的事,本宫先行回府了。” 计南安一阵愕然,一时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姜凌转身要走的时候,赶紧脱口而出,“之前那件事还没有向你道歉,是我一时糊涂。” 姜凌想了想,应当是宿州那件事,那可真够久远的。 她后来听说他的随侍在宿州犯了错被处死了,想必是因为这个。 “世子可不是一时糊涂,是一直糊涂。”姜凌轻笑一声。 只是计南安不在意姜凌的讽刺,他还有话没说完,“不、不仅是那件事。” -- 第66页 “国公府一直拿我救过你那件事要挟你,但你可能也记不清。” 姜凌抬眼看向他。 “但我想告诉你,不是我救的。” “是……” 第30章 赏梅 姜凌的马车重新上路, 马车内摆了矮桌,芸棋为她倒了杯热茶。 姜凌盯着那杯茶水出神,忽然问:“芸棋, 你听说过计家还有个二公子吗?” 芸棋思索片刻, “奴婢确实听过有此传闻,但听说二公子已经病逝很久了。” 姜凌缓缓合上双眼, 和计南安说得差不多。 似乎这二公子就是在救了她之后病故的,应是救了她染上了病吧。 但是计家为什么连这个都要替换?就为了绑住她? 姜凌那年六岁, 正是活泼能闹的时候, 京里头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姜凌也不再去想这其中的缘由。 算计南安有些良心,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想来那年发生了不少的事,南部水灾, 北部翻了地龙,西疆战乱, 三万人为了守疆命丧丹彤谷, 京里都说犯了太岁, 这是天谴。 想想也不无道理,连她都跟着倒霉。 原来这么多年谢错了人,恩人还早就病故了,姜凌有些过意不去。 “芸棋,回去打听打听计国公府陵墓在哪。”姜凌吩咐道。 芸棋并没有问理由, 默然应下。 * 计长淮在隋府旁边买了个二进院子, 不大,自己住刚好。 他独身惯了,不习惯有人伺候,也信不过。 身边也只有霍青一个人办差, 买了院子只雇了个郑妈妈做着扫洗的杂事。 就这冷清的样子他自己都觉得不像是户部尚书的宅邸,京城高官总是喜欢买个阔气的府门宅邸,但是他觉得没什么必要,迟早得搬走。 今日办完公务回府就见门口等了两马车,他见了那马车上挂了国公府的印记,不免的眉头轻皱。 计长淮淡然地跨步进院,给来者留了门,那人便明白了意思跟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郑妈妈在他回来提前点好了炉子,也只是刚刚好穿着大氅不会冷的温度。 计长淮坐在主座上,也没言语,只见访客立了一阵不安地坐在了他旁边。 “二弟,这次不关我的事。”计南安坐下来立刻说道。 计长淮在壶里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给自己,默不作声地盯着计南安。 宫里的要给姜凌赐婚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计南安这是来跟他澄清一下。 计南安甚至原封不动地将自己跟姜凌说的话讲了一遍,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他知道计长淮回京是想干什么,他只是不想卷入他们之间。 计长淮抿着茶水淡然地听着计南安讲,只是听到计南安找姜凌说那些,嗤笑了一声。 成亲就没有假的一说,他想的太简单了。 计南安见他不言语,心中有些焦躁,“我跟她说了以前的事。” “说了多少?”计长淮终于问了一句。 “没说出你的身份。”计南安解释道,计长淮的身份想来他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 计长淮挑眉,他这个哥哥若说是平庸,那是有些平庸,但是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境地对自己是最好的。 不来招惹他就是计南安最好的选择,不管是谁赢到了最后,他都会相安无事。 计长淮听完了就要送客,他可没时间让计南安留下来用晚膳。 只是计南安临走前,犹犹豫豫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说了出口,“二弟……母亲一直想让你回家。” 计长淮转身回去的脚步立刻顿住,他回头看了看计南安,虽是同胞兄弟,但依旧很陌生。 “回家?”计长淮嗤笑一声。 “我哪有家?” * 计家的陵墓芸棋是打听了一阵才得到的,计国公府五代人都葬在京郊陵墓,并没有回地方宗族安葬,也是京城氏族常见的做法。 “殿下,打听到了。”芸棋特意挑了隋府的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说起。 “嗯,过几日收拾一下,去祭拜个人。”姜凌算了算日子,过年之后许是没有空闲了,不如就趁早去一趟。 芸棋顿了顿,“殿下可是要祭拜二公子?” 她虽然少言寡语,不像芸琴那样会察言观色,但是殿下此前那么问,她还是能感知到的。 “嗯。”姜凌心不在焉地翻着话本,搭了一眼手边的账簿没想再看一眼。 “殿下,奴婢探听到,计二公子并未安葬在计家陵墓。”芸棋将自己得知的消息如实回禀。 “什么?”姜凌顿时满腹疑惑,“为何不在?” 只有听说有些家族早夭的孩童不葬入陵墓,可是计二公子病故时都十岁了,为什么没有陵墓? “奴婢并未探听出缘由,京中也对这二公子讳莫如深。” “只知道二公子病故是在十二月。” 姜凌捻了一页话本,皱眉思索着。 十二月,连年都没过竟是就被病痛带走了,姜凌叹了口气,有些哀伤。 到底是为何连个陵墓都没有? 但想来国公府不愿提及的事情也有自己的理由,过问一个病故多年的孩子,无异于揭人伤疤。 “那隔些时日,本宫出城为二公子供盏佛灯吧。” -- 第67页 连个陵墓都无处祭拜,姜凌更是心怀歉疚,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衣物沉重让她浮不上去,周围空旷无人,她以为无人来救她。 但是那破水而入的人将她带刺骨的湖水,而后她说了一句什么,但早已经记不清了。 十岁就敢下水救人,是何等的勇气。 只可惜天妒英才,听说还是个天资聪颖的,可惜。 这件事虽然让她放心不下,但姜凌眼前还有更棘手的。 宫里要给她赐婚,计南安她肯定是不能选,那就只有看齐家的那位。 不管怎么说,宫里终于同意让她留在京城,姜凌本应该高兴才对。 “齐家那位我好像见过,看起来还不错。”隋婷婷对着盘子里的点心挑挑拣拣,顺便跟姜凌说着皇帝即将给她赐婚的人。 隋婷婷几乎被母亲拉着相看了京城中好些公子,这她最熟悉了。 齐云候是皇帝母族,原先只是南方小州的一方府尹,皇帝登基以后调入京城,进官加爵,一跃成为京城新的高门贵府。 姜凌撑着脸,数着点心上的芝麻,神色淡然,“看起来不错?” “嗯……”隋婷婷刚想说那肯定是不如计长淮的样貌,但想了想又换了个比喻,“大概也就是赵越温和一点的样子吧。” 姜凌想了想赵越的模样,冷清不近人情,不禁抖了抖。 原先皇兄在的时候,赵越也是被一些姑娘们说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但那冷冰冰的模样变温和一点的? 姜凌想象不出来。 隋婷婷知道姜凌这人最看重样貌,连汤匙的花样都要精挑细选,驸马自然是要挑俊俏的。 “怎说也是皇帝母族,总归比计国公府强。”隋婷婷比量了一下,隋家和计国公府那是世仇,互相看不对眼,就是新晋侯府都比计家强,“让你见就看看呗。” 姜凌“唉”了一声,不仅可以留在京城,还能离计长淮远点,这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还应下了太后让和清长公主办的赏梅宴。 姜凌的三皇姐,和清长公主是最爱花的人,即便是冬日办赏梅宴也将温室中的花朵搬到了院子中,数种月季在冬日绽放,娇艳欲滴。 这哪里是赏梅宴,分明就是赏月季。 院中架起了炉火让冰雪消融,在冬日院中也不寒冷。 “可听宫里说了,齐家大公子就是为你挑得驸马人选?”姜和清坐在院中的圈椅上,身旁立着两名俊俏的男子为她锤着肩。 京中早就习以为常,来做客的夫人们也都有所准备,见怪不怪了。 姜凌隔着花廊看向了远处的一群男子,齐云候大公子齐文宣就是那其中穿着白衣的那位。 确实如隋婷婷所说,仪表堂堂,是有些大家公子的气质。 “去,把公子们叫过来。”姜和清挥着手吩咐,懒洋洋地坐正。 太后让她办着赏梅宴,就是为了让姜凌看一眼那未婚夫婿,这看不看的倒也没什么区别,宫里有了意思总归是要嫁的。 一群公子穿过花廊到了女眷院中,这种赏梅宴总是免不了吟诗作对。 姜凌对这些倒是不太感兴趣,她向来不是那种有这种雅性的人,敷衍敷衍就过去了。 那齐文宣倒是看了她好几眼,吟诗也明里暗里向她送着赞许,一行人都知道宫里是什么意思。 以为这就是要成了,都低声笑着议论。 姜凌没多少感觉,按理说齐文宣的才学也算是拔尖的了,为人也无可挑剔。 但她就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只是赏梅宴结束前,齐文宣找了个间隙到姜凌身旁,问道:“在下知晓殿下何事都要最好的,在下自知平庸,配不上殿下,但假以时日在下定能后来居上。” 姜凌微微一愣,不知是哪里让人看穿了,顿觉有些尴尬。 她笑着说:“公子何出此言,公子人品才学无可挑剔,已经是京中最出色的世家子弟,不用妄自菲薄。” 只是齐文宣勉强笑着,转身离去。 姜和清听说了这话以后,戳了姜凌的脑门一下,“傻妹妹,因为你之前看上的是计长淮。” 京里头能有几个状元,能有几个计长淮? 那齐文宣能不自卑吗? 虽说是皇帝母族,但就是个宗族亲缘,所以这才是候位,在朝中也没有重任,自然觉得配不上姜凌。 姜凌蔫坐在椅子上,她也没那个意思,现在搞得她好像要求甚高一样。 “嫁吗?”姜和清见她那一脸纠结的样子,叹着气问。 “还能不嫁?”姜凌皱眉。 姜和清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不是说你想留在京里?现在让你嫁了,怎么又不乐意了?” “忽然要嫁人,有点别扭。”姜凌撇撇嘴。 姜和清明白了,这还是不想嫁。 “怎么想不开呢?驸马不重要,公主养几个面首很正常,一个不行换下一个。” 这世道,谁有钱有权谁说了算,没有说守着财富地位挨欺负的道理。 姜和清是不明白姜凌这有钱花不完的日子,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看看她,现在不就是很快活? “因为计长淮?”姜和清忽然挑眉。 -- 第68页 姜凌忽然抬头,扬着脸,立刻说:“才不是!” “计长淮一回来你又这样,你跟我说不是为了他?”姜和清轻笑一声,这就是因为计长淮。 “为了个男人,至于吗?” “那我又不像皇姐身边有好多男人。”姜凌承认自己没出息,但知道就好,所以她肯定不会回头再吃亏。 “那你这婚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吧。”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再说,那齐文宣一副那个样子,倒是让人不好拒绝。 姜和清睇了她一眼,这不情不愿的哪像是答应的意思,但姜和清还是按照和太后的约定给宫里递了消息。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若是赐婚应该也没有两天了。 不过姜凌心中惴惴不安,临走前才想起来还有事要跟姜和清说。 “对了,皇姐,我过两天想出京上香。” 姜和清倒是一阵惊奇,姜凌向来甚少去上香,主动提倒还是第一次见。 她笑着送了姜凌出府,和姜凌约好了日子,转身回了府中吩咐下人。 “去,给那计长淮递个消息,本宫要与皇妹三日后出京上香。” 第31章 解人 “先生, 和清长公主府来人说,三日后同凌阳长公主出城上香。”霍青见计长淮回来就立刻同他说了。 “和清长公主?”计长淮一听这名字就笑了,转头吩咐霍青, “给三驸马下帖子邀他同去, 别让和清长公主知道。” 霍青点头应下,但手中还有消息, 不过也许先生已经知道了,“先生, 齐家怎么办?” 宫里头要给姜凌赐婚,恐怕这是逼急眼了。 “不急。”计长淮沉声说道,“得让他们明白让凌阳嫁人达不到目的。” 皇帝和国公府图谋的就是圣旨,一日拿不到一日不安心。 但是姜凌一旦交出去,那么他们就可以彻底动手了。 这倒不是很急, 至少可以等他上柱香以后再来处理。 但计长淮算错了,隔日下朝, 计国公就等在了户部门外。 “归京略晚, 还未恭喜计尚书。”计国公计景逸客套的说着。 “多谢计国公。”计长淮迎了过去, 攥紧的拳头又在衣袖下松开,想来他回京总是要来说上一说的。 “朝中诸多事宜,计大人刚刚归京任职还不熟悉,这在所难免。”计景逸狭长的眼睛审视着计长淮,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东西, 但是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转而说:“不过大人专心于户部,事宜处理的十分妥当,吏部做了个好抉择。” 计长淮笑笑,这是在敲打他。 “下官明白。” * 三日之后, 姜凌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有皇姐的陪伴,让她安心了不少。 只是她们这不是往宝华寺去的路,反而是另一个方向。 “皇姐,咱这是去哪儿啊?”姜凌看向马车外,倒是往山中去了。 京里头上香都喜欢去宝华寺,就连皇帝都有时去清修两天。 姜和清慵懒倚在了软枕上,淡淡地说:“哦,去城东金水寺。” “怎么不去宝华寺了呢?” “嗨,他们主持因为我还俗了,不让我进了。” “?”姜凌大为震撼,听说宝华寺的主持十分年轻,不到三十岁的竟然还俗了。 但总归是来供奉佛灯,在哪都一样,金水寺人少还比较清静。 因是两位长公主来上香,金水寺周遭僧人时刻警戒着,姜凌被高僧迎了进去。 “还请殿下在牌位上写下要祭奠之人的姓名。” 姜凌抿了嘴唇,提笔在牌位上写下了三个字。 那位高僧见了那三个字,微微一怔,但并未让姜凌察觉。 此后在寺庙中供奉长明灯,像高僧所说,希望能为恩人点亮轮回转世的路。 姜凌在主殿祈愿着,姜和清便等在了偏殿,在这她见了个人。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计大人,果真不出所料,俊美的很。”姜河清即便是跪拜在佛前祈愿也是媚态万千,上扬的眼角瞧着计长淮眼中多了些审视。 姜和清一见计长淮就知道凌阳为什么总吵着要嫁给他,还捂着不让她们见,这是怕被别人抢了去。 “三殿下谬赞。”计长淮站在偏殿门口,离姜和清远远的。 姜和清嗤笑一声,这真是和怕自己清白不保,本宫是那样的人吗? “看上本宫皇妹什么了?金银财宝?还是那长公主的名号?”姜和清睇了他一眼,故意说道。 “这些本宫都有,等那病弱的驸马走了之后,不如到本宫府上做驸马?” 计长淮笑而不语,望向了主殿,“三殿下说笑了,下官离京之前就听闻殿下驸马病弱多时,但四年后回来之后,驸马仍旧身体康健,生龙活虎,下官就不参与这热闹了。” 姜和清起身走到殿门口,站到了离计长淮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但没想到这人又撤开一步,姜和清呵了一声,还没有男子对她这样避之不及。 她欠了欠嘴角道:“也是计大人本身就够热闹的了,四年前不告而别,本宫那皇妹可是哭上了好几天呢。现下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为何回来的?” “恕难奉告?”姜和清见计长淮那仍旧敷衍的笑着,就知道了答案。 “得,又是一个没长嘴巴的。” -- 第69页 “那本宫可告诉你,凌阳可是要应了齐家那婚事,你再不行动可就来不及了。” 计长淮默然,他知道,他也能解决,但还有种情况他不敢想。 或者是这四年间他都不敢想的一件事——若是姜凌真的愿意嫁了怎么办。 只是不待他思索,身旁的人靠了过来,甚至拉了他转身。 计长淮扯开搭在他臂上的手,皱眉问:“三殿下这是演给谁看?” “你说本宫演给谁看?”姜和清冷笑一声,“本宫好心传信给你,你还多带个人?” 计长淮转过身向廊后看去,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纤长的公子正对他怒目而视。 好,这是三驸马楚兴修。 计长淮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给冲过来的三驸马让路。 姜和清恶狠狠地瞪着计长淮,但下一秒就被楚兴修扣住挡住了姜和清的全部视线。 “殿下出门上香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那沾了病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冰冷,不由分说地就将姜和清拉到别出去,末了还不忘了给计长淮行礼恭贺升任。 不过计长淮在姜和清被强拉着走向僻静之地的时候,看到她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 这两人有点意思。 计长淮目送二人离开之后转身看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 只是那姑娘,面色不大友好。 完了。 * “不知道计大人竟还有这种癖好。”姜凌快步走着,心中一团无名火。 本就是在这看见计长淮就够心烦的了,竟然还看见他和皇姐不清不楚,还让三姐夫看到了。 怎么地?四年过去了,喜好已为人妻的女子? “佛门重地,我很自重,绝无那种事。”计长淮赶紧跟上,立刻澄清。 姜凌瞪他一眼,想来在西疆能惹那么多姑娘倾心,想必这事一定不少吧。 “殿下可上完香了?”计长淮跟着姜凌,但姜凌似乎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走,他不由得问问,“若要求签,主持一般都在湖心岛上。” 姜凌忽然顿住,看了一圈,辨别了方向,往湖边走去。 “殿下想求什么?”计长淮有点没话找话了。 姜凌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甩不掉了,“谁说要求签了?本宫要学学皇姐,看看这主持能不能为我还俗。” “金水寺主持已经六十高龄了,老人家身子骨可能吃不消。” 但姜凌还是到了湖边,金水寺因这湖得名,湖心岛上就是主持修行的地方。 她倒是问过了高僧,不过正在气头上就给忘了。 小和尚等在湖边,准备为姜凌撑船,但计长淮却停住了。 “下官从不乘船。”计长淮有些皱眉。 “忘了,计大人怕水,那本宫先行一步。”姜凌想起他在宿州夏至那天,对人说怕水,难不成不是骗人的? 但能甩掉计长淮也是好事。 计长淮面色发冷,眼神落在那船上,心中一横,跟着姜凌上了船,坐在船舱里连一眼水面都不看。 姜凌见计长淮越变越差的脸色,嘴唇微张,但终是没问出口。 下了船就急急向前走去,只是没过一会就被人追上,计长淮拉住了她。 计长淮脸上似乎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是今日他来不只是为了装个偶遇,他手上有些颤抖,缓缓问道:“凌阳,齐家的婚事你若不愿意……” “谁说本宫不愿意?”姜凌甩开他的手。 计长淮面色不大好,强忍住晕眩,缓缓说道:“……别拿这事赌气。” 姜凌停在原地看他,有些不解,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淡淡地盯着计长淮,想让自己装得平静些,开口说道:“没赌气,本宫一开始挑选驸马的条件就是留在京城,就这一条就够了。” “起码他能做到!” 姜凌转头就走,计长淮被留在原地,发愣许久。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条件,他都没能做到。 * 姜凌最后向主持求了签就寻了姜和清回去,连计长淮一眼都不想看到。 见了只会心烦意乱。 她不明白那种感情是什么,不似是心悦,也不是憎恨。 只是让人很难受,纠缠许久,那不如彻底斩断。 但计长淮像是当初的她一样,缠得紧,甩不掉。 姜凌上马车前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沉了脸,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到底是什么,叹了一声坐进了马车。 回程时姜和清和驸马坐了一辆马车,姜凌隔帘望了过去,两人虽是在争吵,但姜凌也是羡慕的。 起码还有人可以吵。 也许她嫁人,计长淮就不会纠缠了吧。 所以这齐家,她应当还是会嫁。 * 姜凌走后,主持为面前的人倒了杯茶,“你可从来不来这找我。” “已有一年未见,好似没有太大变化。” 计长淮接过茶碗,轻声笑道:“主持说的跟十年未见了一样。” 一时间静默,主持笑了,“方才有位姑娘来求签,不求姻缘不求气运,求的是解人。” 主持想到方才的姑娘,问了一句,“您见过什么都不解释的人吗?” 主持见计长淮不言语,倒是猜到半分,“看来这就是你心中执念的那位,但你还是没能找机会说出来。” -- 第70页 “机会失去了,再找可就难了。”计长淮明白的很,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有几次想说,但……不知是恐惧还是胆怯拦住了他,或者他不知从何说起。 “南恺,是时候了。”主持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是计南恺没错,原先的计国公府二公子。 生来就是异瞳,计景逸厌恶让国公府名声受累的东西,就连儿子也是一样。 不详之兆的异瞳不如瞎了。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遮着眼罩,对人宣称意外受伤致盲。 深居简出,从不让人知晓他的存在。 若只是如此,他也能平安的活下去。 他那时偶然做得的文章被来到府上的梁太傅大加赞赏,而后梁太傅时常到府中教他一些学识。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他的母亲不甘心让妾室的儿子承爵,而计南安又过于平庸,看中了他的聪颖,便时常拉着他到计景逸眼前邀宠。 计长淮清晰地记得计景逸那一如既往厌恶的神情,憎恶、鄙夷,几岁的他深深刻在了心中。 他的母亲不懂,但他明白,计景逸那是厌恶为什么是个如此面相的儿子有了这样的天资。 计景逸心中就是认定了计长淮必定不会承爵,他不可能让计国公府背上半点污名。 此后他越是崭露出过人的才学,计景逸越发嫌恶他。 但计景逸还是有用的上他的时候。 他八岁那年,南部战乱,海上倭寇频犯边境,战事传到了京城,十万火急。 计景逸几日几夜操劳战事,但海上倭寇情报十分贫缺,甚至无法揣测有多少倭寇。 海上布防图就在计景逸书房中,计长淮被母亲安排为他送点心的时候偶然看见了。 他趁计景逸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的时候,看起了布防图。 “你看得懂?”计景逸醒来时见计长淮正在布防图上比量着。 “父、父亲……”他将手中的炭笔藏了回去。 但他算出的结果还在纸上,计景逸拿了那结果看了看,跟兵部得出的结论大相径庭。 “为何这么算?” 计长淮谨慎地看了计景逸一眼,手上有些颤抖,但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东南涡旋,必定要绕开,而经常行走水上,还要考虑风向,所以路线是非常固定的。而他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就会选择不寻常的路线,所以无法推测,但是他们近三年行踪地点统计重合,只有两条路线频繁出现……” “所以他们的窝聚地应该在……” 计景逸听完计长淮,审视了他一阵以后,猛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像是自嘲,像是蔑视。 计长淮吓得不敢出声,但是计景逸难得的拍了拍他。 但是送到前线的情报未能起效,甚至传回了杨家水师行踪不明的战果。 计长淮犹记那时计景逸怒气冲天冲进了母亲院中,将他提了出去。 遣散了了下人,院子中只有他们二人。 “你算错了。” 他那时只有全身的恐惧,他算出的情报没能奏效,朝中对计国公质疑纷纷,皇帝虽未处罚,但极为看重声誉的计景逸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能够责怪的就只有他那个本不应该信任的儿子。Hela 计长淮知道计景逸厌恶他,但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愤怒、憎恨,还有杀意。 计长淮战栗着后退,但是被计景逸一把拽了回来,按在了湖水之中。 冰冷的湖水钻进了他每一个孔隙,剥夺了他微弱的呼吸,他会泅水,但被人压制住根本无法反抗,那一刻他的绝望无人知晓。 但计景逸在最后一刻松手了,计长淮在湖中扑闹了很久,计景逸才叫了下人将他捞出来。 母亲抱着他问了许久,但是他看向计景逸止不住的颤抖,什么都不敢说。 只是在那之后再也不敢靠近湖水。 他那时害怕计景逸再将他杀掉,但好在杨家水师传回大获全胜的消息,只不过因为信枪受损无法及时传到岸上。 所以他算的情报是对的。 计景逸由此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但他得到的却只有一声冷笑。 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计景逸的书房。 但除了他十岁那年,西疆战乱,丝南十万大军压境,他再一次被叫进了书房。 也是那年,他像是被补偿一样,计景逸第一次带他进宫参加宫宴。 他不熟悉宫中道路,误进了一出无人的宫院,见到了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那姑娘顽皮,跟他玩着捉迷藏,树枝不小心刮掉了他的眼罩,露出了他的左眼。 他立刻瞥开,去捡那眼罩,但是还是被那小姑娘看到了。 战栗止不住的攀升,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是计景逸那样对他充满厌恶。 “哥哥的眼睛……”小姑娘绕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像宝石一样呢!” 计长淮愣在原地,这是他从未听见过的,不经意间,一行热泪滚出。 那是他从没体会过的,即便是被所谓的父亲溺死他都没有哭过。 他不明白那心中涌过名为何物。 “干嘛哭呀,哥哥笑起来最好看!”小姑娘拭去他脸上的泪光。 -- 第71页 但那边来了宫人唤她回去,计长淮赶紧躲了起来。 只是过了一会他又迷路绕了回来,他看见了一个在湖水中央伸出的双手,那粉色的衣袖正是那个姑娘。 那时他是害怕的,他怕极了湖水,甚至靠近一步都能想起那日的窒息。 但是他不敢多想,奋力跳进了湖水。 只要见过光,那么他为了再一次留住那道光可以赴汤蹈火。 好在,那姑娘被救了上来,还拉着他的手说:“哥哥别走,做我驸马吧。” 那日他知道了,他救得是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他不敢说这件事。 他一直藏到了宫宴结束,浑身湿漉漉地在宫门口等到了盛怒的计景逸。 此后他一直被关到了院中,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人。 他以为是因为宫宴的事,他不该在人前摘下眼罩。 但直到西疆传来三万守将全部为国捐躯,他才知道计景逸是因为什么将他关了起来。 他以为是和南部那次一样,但这次计景逸来真的了。 几日后,国公府宣布计国公二公子计南恺年方十岁因病离世。 第32章 代管 计长淮与主持只是简短的聊了几句, 他与主持从湖心岛回到了主寺用午饭。 路过主殿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大过其他牌位,且装饰丰满鎏金点珠,计长淮低头笑了笑。 主持也看到了那牌位上的名字, 顿时一惊, 转头问身边的僧人,“这是……” 招待姜凌的高僧过来回话, “师父,是凌阳长公主供奉的牌位。” 主持愕然, 转头看向了计长淮,“这可真是……有点……” “有点活见鬼的意思?”计长淮看着那娟秀的字迹有些许难挨的情绪,只能苦笑一声。 主持瞪他一眼,一天天就是没正形。 计长淮是十岁到了寺中,一开始沉默寡言, 他十分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时他眼上有伤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只是拆开纱布的那天忽然像是转了性一样, 爱说爱笑了, 就算是不跟人说话脸上也带着笑。 他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好的转变。 主持看着那牌位叹了口气, “隋家当年送你来这,就是为了让你摆脱尘缘,虽然你选择回来,但不必执着于前缘。” “上一次回来,我是想着不执着于前缘, 但是前缘没放过我啊。”计长淮欠了欠嘴角。 那次他回京秋闱, 本以为安安稳稳考个状元,宁可在姜凌府中做面首也不去纠结计景逸的那些事。 但他错了,直到皇帝将当年的卷宗拿了出来,他才知道计景逸当年为何对他真的动了杀心。 “若是执着于此, 心魔已成。”主持看向这个寺中养大的孩子,颇为感慨,“你确定要一条路走到死?” “绕不开的。”计长淮叹了口气。 计景逸是绕不过去的。 “罢了。”主持向另一边走去,挥着手,“南恺,走吧。” “师父,还是别叫我南恺了,计南恺那不是已经死了吗?”计长淮笑着看向姜凌为自己供奉的佛灯。 那华丽的牌位还真有姜凌的风格,就连牌位前供奉的佛灯都是最大的。 那新供奉的牌位之上,有个熟悉的字迹写下三个字。 计南恺。 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记起作为计南恺的人生。 但是他不想忘掉姜凌,而现在他又要回到计南恺的束缚之中。 “哦,今日还有位来客,也许你想见见。”主持在计长淮要回去时留了他一阵。 计长淮在榕树下等了一阵,看到了一位背着手走过来的中年男子,不禁眼前一热。 “回京竟是没来看看我,这是当了官就忘了老师。” 计长淮冲那人笑笑,“太傅。” “现在可不是太傅喽,不过是在御史台做着闲职。”梁飞背着手与计长淮并肩而立,当年那个小孩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原先他与计长淮也只是在计国公府上见过几面,但这小子聪明,知道托人给他递信件。 他也就通过信件教了计长淮许久,只可惜生在了国公府。 有时他也后悔,若是早点将计长淮接出来会不会不一样。 “本想今日之后就去拜访,但没想到碰巧遇上了。”计长淮这不是客套话,是真有事要商议。 梁太傅大约四十五左右的年纪,因是先太子的老师,所以皇帝上任之后未得到重用。 但皇帝高估了官职在朝中的影响。 “让我猜猜?”梁飞侧头笑道:“一件是大殿下的事。” 计长淮轻笑着没否认,什么都瞒不过他。 能让计长淮回来的事情不多,但是只是不仅仅是这件事,看这小子的样子还有事要求。 “另一件……?” 计长淮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是凌阳长公主的事。” * 姜凌从寺中回来,就在隋府等着赐婚了。 她以为这次应该就是尘埃落定了吧。 那齐云候的儿子还约她出去过几次,姜凌不过是做些寻常采买,几次之后齐文宣便不敢跟她出门了。 “殿下……这也要?”齐文宣看着姜凌打包瓷器铺子中的所有同色瓷盘,惊掉了下巴。 “不然?”姜凌淡淡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 第72页 “您这用的过来吗?”齐文宣盘算着这几日姜凌采买的东西,都足够齐云候府用上好几年的了。 “这瓷盘可不是用来用的。”姜凌拿起一个翠绿釉的圆盘,成色甚好,堪比碧玉。 “啪——!” 但下一瞬间,姜凌一松手,那瓷器跌落到地上,瓷碎满地。 “这瓷器是用来摔得。” 齐文宣心中一颤,虽说对姜凌的挥霍程度早有准备,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十分震惊。 姜凌满不在乎,皇姐说得对,花自己的钱管别人干什么。 只是齐云候似乎不这么想,齐文宣应是回去同他父亲说了,齐云候当天就进了宫同太后讲了些什么。 姜凌那时正在隋府等着隋夫人包的饺子就被叫进了宫中,不耐烦的很。 到了太后宫中,自然是又客套了一阵,说上了礼部选的吉利日子。 话锋一转就说到了她的花销上,姜凌轻轻皱眉。 “听文宣说,你近日又上街了?”太后荡着茶水中漂浮的叶片,淡淡地说。 姜凌没有立刻搭话,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倚在扶手上,“不过是寻常采买。” “凌阳。”太后抬眼看了她,沉声道:“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以后到了侯府是要主掌中馈的,怎可如此挥霍?” 姜凌猜到就是要念她这件事,“母后言重了,不过是花些小钱。” “小钱?”太后听了额角直突突,姜凌母族确实富有,但她嫁了人可就不能如此行事了。 “你嫁的是侯府,不比商贾可以不顾名声。” 姜凌懒得争辩,只想等着太后念完。 “先皇后去得早,无人教你这些,如今只能哀家来教你为人妻的道理。”太后幽幽地说着。 先前姜凌还能忍住,但现在她忍不住了,“不管是为谁妻子,儿臣自己的钱财都不能做主,这是嫁的怎样的人家?” 那到底是嫁人,还是去受罪了? “看来是不好好教导你是不行了,到大婚前,你就住在宫中吧。”太后挥手叫人进来。 姜凌腾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什么?让她留在宫中?! 只是鱼贯而入的禁军像就等着她一样,姜凌还在争辩着,她住在了宫中那不是等着被人磋磨吗? “殿下,请。” 但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缓缓回过头。 原是赵越。 姜凌虽然悬着的心因为赵越放了下来,但太后的命令不可违抗,而她也不能在这时为难赵越。 “凌阳,不过就是住到大婚前,哀家还能苛待了你不成?”太后挥挥手让人把姜凌带出去,“你就还住在你原来的寝殿,倒也熟悉。” 姜凌想了想,不过也就是换了个地方消磨时间。 若是几年前,她必定是谁都不服的,就算是新帝母子又如何,她能闹上三天三夜。 只是她现在累了,应该也就是常人说的逆来顺受了吧。 能留在京中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个年可能又要过得十分凄冷了。 太后见姜凌竟然没有过于吵闹就接受了,心想这还真是顺畅啊,不禁喃喃跟侍女说了几句,“你看这就是没了母兄的公主,可别让永怡再不知足了。” * 姜凌原先住在宫中的时候住的是宝华台,二层青瓦的阁楼在宫中独一处。 因是她虽父皇去了趟江南,喜欢那江南烟雨青瓦,回来父皇见她喜欢便换了宝华台的所有瓦片,宫墙也全部粉刷成新。 重新回到这里倒是有些显得孤寂,她甚至能记起在院中与皇兄对弈,在廊下画着工笔山水向母后讨赏,在梧桐树下被父皇提问课业。 点点滴滴似乎就在昨天。 出嫁前似乎回来住一住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还有亲人给她送嫁吧。 赵越送了她回到宝华台,虽是禁军但不能在内宫多留。 “有劳了。”姜凌在院门口向赵越道谢。 皇兄走后,赵越回了禁军,虽是先太子的人,但赵越的能力实在太过出众,倒是没被苛待。 她也同赵越说不要有负担,从今开始就是自己的人生了。 只是这话说的轻松,她自己却做不到。 “殿下多保重。”赵越仍旧是少言寡语。 姜凌勾了勾唇角,“再拜托你件事,给隋府递消息出去,说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待几天而已。” 若说是这皇宫中还有谁真正只得她信任,那想必就是赵越了,此刻有他在禁军,倒也是放心。 赵越默然应下,手中握着刀柄,并未立即离开。 姜凌还有些疑惑,“可还有事?” “殿下可是要嫁?”赵越沉声道,脸上仍旧看不出情绪。 “你觉本宫可还有得选?”姜凌已经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现在应当是很确定了。 赵越看向了四周,其他守卫离得很远应当是听不见,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殿下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姜凌垂下眼睫,再而抬眼换上了平静地笑意,“要本宫的财富?给他们就是了。” 赵越没再说话,行礼转身告退了。 姜凌转身回到宝华台,静静地坐在院子中看着宫人们忙上忙下。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他们想要的是遗诏,只是她不能交出去而已。 -- 第73页 * 那日计长淮办完公差刚坐进马车,霍青就进来了,面色不善。 “先生,长公主被留在宫中了。” 计长淮手中一顿,静静地等着霍青说完。 “太后似乎要下懿旨全部代管长公主的财产,直到大婚之日。” 第33章 赐婚 “计大人。” 赵越正当值, 结果被计长淮在宫门附近遇见了,那人像是有话要说等了他很久。 计长淮归京他不是没见过,但两人关系总归是有些微妙。 再者, 他也并不期望计长淮回来。 “赵统领。”计长淮笑着颌首, 若不是眼下境况,他也是不愿来找赵越的, “还未恭喜赵统领升迁,今日倒是找见机会了。” “计大人不是只想跟末将说这些的吧?”赵越冷着脸说, 一如在宿州那年的神色冷淡。 计长淮笑笑,直接开门见山,“不知赵统领可愿帮忙传个话?” “给长公主?”赵越的眉梢轻皱,但迅速抚平让人看不出痕迹。 计长淮没否认,等着他答应。 赵越盯着他半晌, 猛地开口问:“你知道你走的四年她是怎么过得吗?” 唯独这个问题梗在计长淮心口,他无法作答。 “就算是现在, 末将也要说一句。”赵越盯着他没有半分动摇, “一直都是你不配。” “若说我不配, 赵统领觉得谁配?”计长淮抿唇看向赵越,眼里也没了和善,“齐文宣吗?” 这似乎是两人唯一的共识,齐家并非适合姜凌。 “还是你?”计长淮嗤笑一声,盯着他说。 赵越就像是被刺痛一样, 冷淡地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对着计长淮怒目而视,“轮不到你来揣测!” “你能带她出火场,但不能解决这件事。”计长淮冷声说道,像是给赵越下了判决。 赵越的愤怒更加灼热, 只是被计长淮压得不能出声。 这件事他确实无能为力。 “为皇帝卖命,他竟然没给你什么丰厚的回报吗?”计长淮忽然笑了笑,拍着赵越的肩膀。 赵越一个太子旧部,本应是像梁太傅一样不得重用,而只有他一人依旧仕途顺畅。 其中辛秘,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能感受到那人肩膀一紧,十分僵硬,计长淮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但瞬间用笑意掩盖过了,“能升的这么快一定是赵统领能力卓群吧?” 赵越转头看了他,忽然放松了下来,对计长淮冷笑一声,“计大人不也一样?” 计长淮没否认,口舌之争不是目的,“既然都是同病相怜,赵统领只需要帮忙传一句话就行了。” “问一句即可,就问……” * 宝华台种的梧桐和松树错落有致,冬日也不算是全部变为枯枝。 这里离皇后所住的凤仪宫很近,姜凌甚至在阁楼上就能望过去。 原先母后所住的宫殿现在已经变成了别人,那里一群陌生的人忙忙碌碌,为着如今东瑜最尊贵的女人奔波。 姜凌撑在凭栏上静静地看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耳边是嬷嬷的唱诵《女戒》的声音,倒是不比那乌鸦叫声好听几分。 “这些殿下还要记得牢靠。”嬷嬷睇着姜凌,像是看一座石像一般,这长公主已经坐在那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了,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姜凌还是盯着那凤仪宫的方向,目不转睛,虽是在这看不清什么,冬日坐在阁楼凭栏上还有不小的冷风。 但她仍旧坚持坐在这,姜凌身旁有着暖炉,捧着汤婆子,披着狐裘斗篷,倒是不冷。 那嬷嬷为她诵读《女戒》早已有些嘴唇发紫,哆嗦着还得给姜凌念着文本。 姜凌转过头,看了看半晌没动静的嬷嬷,淡淡说道:“念完了?” 嬷嬷点头答道:“奴婢明日再来为殿下诵读。” “这么早就结束了?”姜凌漫不经心地问道,赏着宫中雪景倒是不错,她呛了那急着回去的嬷嬷一句,“嬷嬷怕不是敷衍本宫,不愿同本宫诵读《女戒》?” 在寒冷中牙齿打架的又不是她,姜凌自然是觉得惬意,她挑着眉看这太后派来教育她的嬷嬷轻笑了一声。 “今日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奴婢明日早些来。”嬷嬷双腿打颤,即便是有着暖炉被冷风吹过她露在外面翻书的手已经冻得绀紫,再过一会怕不是要冻麻了。 姜凌冷冷瞧了一眼,看着那嬷嬷急速地行礼告退,让芸琴撤了炉火,回到了屋内。 “本宫以为她能坚持多长时间呢,结果就这么一会。”姜凌到了屋内脱了狐裘斗篷,身上拿出五六个汤婆子,看着那嬷嬷哆哆嗦嗦离去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让她读《女戒》? 父皇在世时,谁让她读这东西,明天这书就列为禁书了。 这下被她冻了回去,指不定要跟太后怎么告状,不过她也不在意,至少太后还不敢拿她怎么样。 “若是要在宫中住到大婚当天,殿下免不了日日都要听这些人的念叨。”芸琴为姜凌整理着衣装,扑去了头上的雪花。 芸琴听闻姜凌入了宫提前从家中赶了回来,她的家就在京郊,普通的农户人家,因女儿在宫中当差过得也还算不错。 她和姜凌似乎是一样的境地,都被催着嫁人罢了。 -- 第74页 “本宫只是觉得像看笑话一样,原先若是有人在本宫面前说这些,必定是气得不行。”姜凌接过了热茶,抿了一口就皱起了眉,这宫中的龙井怎么比她府上的都次,悻悻将茶碗放到了一边。 “现在呢,本宫只觉得孺子不可教也,何必让人认同呢?” 芸琴淡淡地笑着,她觉得殿下与往日不同了,似乎几日不见有了种淡然的心性在身上,以前像是只要世事勿扰,她就不会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现在更甚,甚至连成亲的事都看淡了。 “殿下,赵统领来了。”芸棋进来传话,屏退了其他侍女。 姜凌理好了衣装以后就下了楼,见到了等着她的赵越。 “出什么事了,值得你跑一趟?”她笑着迎了过去,就算是禁军在内宫巡逻,赵越也很少抽空来她这。 今日大雪,赵越头上还有些未融化的雪花,姜凌下意识想去掸掉那片雪迹,刚伸了手过去,又觉得有些不好,便递了手帕过去让赵越擦掉。 赵越愣了一下,才接过手帕,撇过眼神拭去了头顶雪花。 “末将此来是为了帮人传话。”赵越不能多待,只能长话短说。 姜凌侧了侧头,是什么人竟然能找得动赵越传话,若是隋家应当是找宫人来传就好了。 赵越顿了顿,像是不太情愿,但还是问出来口,“……宫外有人问殿下。” 宫外两个字让姜凌心中一沉,她似乎隐隐约约猜到是谁。 说来可笑,宫外能惦念她的竟是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的。 “四年前的婚约还作数吗?” 四年,是个敏感的数字。 以至于这一出来姜凌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人。 现在要问她做不做数? “你应该知道的。”姜凌强笑了一声,绷住了脸上的神情,闭上了双眼又睁开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四年前的婚约?” 姜凌眼前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有着一切骄傲的自己,在大殿上张扬着自己所有的勇气。 只是那人的一句话就将她击得粉碎。 “本宫早忘了与谁定下的,更别说作数了。” 姜凌眼中无神,只是嘴角牵动着答了回去。 “末将明白了。”赵越缓缓点头,这似乎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赵越不便久留,便说了两句就要回去看看禁军的情况,只是走到屋门,又转了回来。 “殿下……”他似乎有些犹豫,缓缓问:“您真想嫁给齐文宣?” “嗯。”姜凌笑着点头,成亲应当是喜悦的,就想当年一样。 她想找出一些她想与人成亲的感觉,但也只是强装笑颜。 姜凌如此答道,赵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若是要到大婚之后,恐怕是要在宫中住到年后了。”赵越沉声说。 姜凌抿唇,她不怕住在宫中,只是住到年后她是有些不愿意的。 她不喜欢在宫中过年,更不喜欢在宫中过生辰。 连着几年多事之秋,她的生辰也没再大操大办过了,甚至建成公主府后她都是在宫外过的。 正月十五上元节,原本是个美好的节日,只是总能想起一些事情。 往常都是隋婷婷和秦嫣然陪着她的,今年看来只能她自己过了。 “若殿下想要出宫,末将可以……” 姜凌一直都知道的,这些她无法改变的,那就不去改了。 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也不用拖着别人下水了。 “无妨,在宫中还能缺衣断粮不成?”姜凌笑了笑。 只是一个生辰,她需要不只是生辰那一天。 没人能来救她罢了。 姜凌甚至在认真地等着赐婚的圣旨,就像结束自己那场年少无知的闹剧。 一开始是她想要求赐婚,那么现在也是赐婚来结束。 礼部就连赐婚的日子也挑好了,就在两日后在皇帝上朝时宣布。 只是姜凌没等来那道赐婚的圣旨,而是另一道。 * “等到赐婚一下,还请母后下懿旨代管凌阳的财务,将那公主府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皇帝在赐婚前一天去了太后宫中,再三叮嘱太后。 太后自然是乐意这件事,她早就看中了姜凌母族的财力,更别说借此机会还能去长公主府搜刮。 皇帝的计划倒是顺利,早朝也没什么要紧事,到了年关都是些收尾的公事,四周平定。 他见进行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说有道圣旨要宣。 只是内侍刚上前一步,大殿之下就有位大臣出列,朗声道: “微臣有先皇遗诏要宣。” 第34章 仿造 “先生, 宫里传消息出来了。” “殿下说……早已不记得有过婚约。” 霍青一拿到消息就传话给计长淮了,他正在户部衙门办差,听见这句手上一顿。 “知道了。”计长淮淡淡地说道, 这也是他早就料到的。 “去将那东西给太傅送去吧。” 即便是知道的结果, 他也没办法放手,这次就当是他自私罢了。 礼部定下的日子早就满城皆知, 那一日早朝的事务百官也识相的没有过于难缠。 百官垂手而立,等着皇帝宣诏, 甚至盘算着长公主大婚是不是能捞到两日休沐。 -- 第75页 “陛下有旨——” 只是内侍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梁太傅出列手中高举同样明黄色的圣旨。 “微臣有先皇遗诏要宣。” 此话一出,百官皆是惊在原地,如此时节搬出的遗诏,莫不是要节外生枝? 梁太傅不紧不慢地上前, 内侍也连忙到了梁太傅跟前,但只见梁太傅展开圣旨直接就要宣。 “昭德皇帝有诏!” 内侍瞄了一眼那圣旨, 不禁心中一惊, 立刻想起了那接旨的规矩, 高声喊:“跪——!” 百官齐跪,高呼万岁。 先皇的遗诏高于一切,更别说皇帝就是凭借先皇遗诏登基的,所以这遗诏不管是什么皇帝都要准了。 若不然他违抗了遗诏,那么明日就有人说那为什么你登基的时候却要遵从遗诏呢? 所以他是最害怕先皇遗诏再次出现的, 所以皇帝此刻十分忐忑。 “五公主姜凌, 静顺贤德,秀外慧中……” 梁太傅安稳地宣着遗诏,百官都噤了声,这果真是赐婚圣旨的开端, 总归是要夸上一夸的,只不过这圣旨放到现在,长公主这可称不上是“静顺贤德”。 只是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挑这个时候宣先皇的遗诏,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但也有好事情,难道说传说中的第二道遗诏,就是关于凌阳的婚事? 若是这样他也不用那么大动干戈了! 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百官都静静等着这被钦定的驸马是谁,有的低头交谈,揣测着到底是谁。 只是也不奇怪,若是凌阳长公主先帝有所安排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连侍疾也只唤了她一人,只是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现在又有什么人是更合适的呢? 百官也觉得没有比齐家更合适的了。 总不能是刚回来的计长淮吧,那可是此前拒过婚事连先皇都没勉强的啊。 梁太傅也不管百官如何作想,接着往下念着,“宣宇四十年新科状元,时任西疆刺史计长淮,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为驸马之……” ?! 文武百官皆是一阵哗然,竟然真是计长淮?! 大殿之上的目光全部汇集在计长淮身上,朝中也有不少四年前放榜时在场的大臣,此时都盯着计长淮,看他会不会再一次拒婚。 “故朕下旨钦定计长淮为五公主驸马,择吉日完婚!钦此!” 只是这次计长淮笑着从百官之中走出,来到梁太傅面前。 “计大人,接旨吧。”梁太傅宣这道圣旨也是捏了一把汗,虽说应当是万无一失,但终究是打在了那二位的脸上。 计长淮上前行礼谢恩,双手接过遗诏,“臣计长淮,谨遵圣意。” 在高台之上的皇帝松了一口气,这遗诏宣完了只是给凌阳赐个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传那遗诏可是有传位的第二选择,只不过凌阳颁的时候选了将位置传给他的那道。 他本以为计国公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必定是不会同意让自己登基的。 但计国公竟然 虽说是赐给计长淮,不过并无区别,那计长淮不还是计国公的远亲吗。 只是皇帝看向了计国公的脸色,那冷肃的国公爷正铁青着脸盯着梁太傅和接旨的计长淮。 “且慢!”计国公厉声阻止两人,“即便是先皇遗诏,也要核验一番。” 计国公一出声后大殿之上噤若寒蝉,他挥着手让中书省常为皇帝颁布诏令的大臣上前核验,眼睛紧盯着计长淮,冷漠肃穆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退让的余地。 梁太傅看向计国公,拱手道:“下官自是没有伪造遗诏的本事,不过计国公若是要查验,便验一验最为稳妥。” 几位大臣上前查验过后皆为点头,只是有人有些疑虑,到了计国公跟前悄声回话,指着那圣旨的某处嘀咕着。 若是有疑虑,普通大臣是不敢质疑的,只不过是些小事情。 计国公查看再三,沉声道:“先皇遗诏确有一份在外,然中书省所出的圣旨皆有起草诏书者加印,这份为何没有?” “而且这份诏书的笔迹与普通圣旨不大相同。” “计国公有所不知,此道圣旨为先皇亲自交给下官,并未经过中书省,此前也有未经中书省的诏令,若计国公不放心可以取来与此诏对比。”梁太傅冷静地对答,安稳地交手而立,等着计国公的反应。 昭德皇帝的诏令有的经过中书省,而有的经过自己的密阁,无人知道那密阁之中都有谁,所以所处的圣旨也会与中书省有所不同。 但是效力都是一样的,都加盖了昭德皇帝的玉玺和朱批。 朝臣皆知,只是从不明说。 计国公再看了看这圣旨,最后抬头看向了高台之上的皇帝。 皇帝被看了一眼,不禁心中一惊,立刻端坐起来。 计国公的眼神……像是在问他什么意思? 皇帝看了一圈朝臣,一副都不敢出声的样子,像是等着他发话。 若说这就是第二道遗诏,那么他们此刻就可以安心下来。 不过是将凌阳嫁给计长淮,本就凌阳那挥霍的秉性让京中高门贵府避之不及,若不是为了那遗诏也不会让齐家娶她。 现在倒好了,遗诏出现了,他也可以不用担心了。 -- 第76页 虽说凌阳母族富庶,但照她这么挥霍下去迟早有空的那一天,即便是有太后帮忙管制那与他有何关系。 这赐婚应就应了。 “计国公可还有疑虑?若是没有,既然是父皇遗愿,朕必定要为他完成。”皇帝清了清嗓子,试探地看向了计国公。 计国公覆手而立,转头看了一眼计长淮,将那遗诏递给了内侍,对皇帝行礼回话:“臣未有疑虑,陛下圣明慈孝,先皇在天之灵见到遗愿实现,也能九天含笑。” “如此甚好。”皇帝笑了笑,看向了计长淮,“礼部,准备挑个吉日。” 早朝的赐婚变故自然是朝臣下了早朝最热议的话题,计长淮身边围绕着众多向他道喜的官员,加之年关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临出宫门,他向那宝华台的方向看去。 再等等。 不过他在宫门外等来了梁太傅,冬日之下格外寒冷,梁太傅显得脸色比早朝的时候有些苍白。 梁太傅拽了计长淮就到了无人的角落,询问了他的暗卫是否确认这处无人才向他问: “你小子真够大胆的,这你也敢自己写?” 计长淮笑笑,拍了拍梁太傅的肩膀,“太傅,这可不是仿造。” “你这还不是仿造?”梁太傅一直知道有道遗诏是在姜凌手中,只是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这种赐婚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日计长淮给他送来了这遗诏就将他吓了一跳,他仔细查看了那遗诏确实逼真,没有任何细节上的差池。 但是他知道,先皇从没有给姜凌赐过婚,更不可能给一个拒绝过自己女儿的男子再次赐婚。 只是即便是仿造的圣旨这个忙他也得帮,至少为了大殿下,凌阳长公主不可能嫁给齐家。 “若是仿造,要仿。”计长淮将手中的令牌转了个圈,将正面冲上给梁太傅看了看,“学生不必仿。” 梁太傅看了那双龙衔珠的令牌,顿时一惊,想明白了计长淮是从哪凭空变出一张遗诏出来。 “你是密阁的人?” 计长淮笑而不答。 * 宝华台与往常无异,只是今日摆香设案,等待着皇帝赐婚的圣旨。 今日太后都没有派嬷嬷过来敦促姜凌再读那些劳什子束缚女子的东西,姜凌只是悠闲地靠在榻上翻着话本。 “殿下,府上年终的账目送进来了。”芸琴将账簿放到了姜凌身边,匆匆退下。 只是她知道殿下是不会看的,自从计长淮走了之后姜凌就再也没看过账簿,只是年终的时候看一眼结余签个字。 现在账簿和府上的生意都是她打理的,只是无法做得更好,盈余也就是勉强看得过去。 姜凌搭了一眼账簿,立刻又转回了眼神。 只是那话本她也根本看不进去,硬逼着自己翻了几页之后终归还是放下了。 纤长白净的手终究是搭上了那订装着暗蓝封皮的账簿,她轻轻翻开一页,芸琴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今日她似乎看到的并不是芸琴的字迹。 那些字迹浮在账簿之上,一个个隐忍内敛,钢骨不屈,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她静静地看着计长淮写账簿的午后。 午后暖意正浓,两人闲聊着宿州的趣闻,无忧无虑。 只是她以为无忧无虑罢了。 姜凌顿时一阵气恼,明明都要被赐婚了,怎么想的还是计长淮?! 她一时气急合上了账簿扔到了一边,急速地眨着眼睛,胸口起伏着将眼尾激出一道红晕。 不该这样的,今日赐婚之后就好了,跟他再无任何瓜葛了。 只是那一声“圣旨到”的声音强迫着姜凌从纠结中走出,她用帕子沾了沾眼尾,让芸琴理好了衣装便出去接旨了。 “恭喜殿下!”内侍省派来了原先跟着她母后的周公公,脸上是真诚的笑容,恭喜着姜凌,“快接旨吧!” 姜凌恍然一顿,这才像是意识到她已经被赐了婚事。 她看向了院中的众人,内侍省派来的人都是喜气洋洋,而跟着她的芸琴、芸棋还有芸画都看不出笑意,只是跟她一样很平静。 今日过后,她就一定要嫁给齐家了。 姜凌看着那周公公手中的圣旨,那些人还等着自己接旨才能宣,但她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周公公上前悄声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姜凌此时像是心中在茫茫雪地中穿行,漫无目的,只是喃喃道了一声,“本宫不接。” 圣旨到了眼前她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嫁人,更不喜欢齐文宣,只是到现在她无法改变,也无法拒绝。 一句软弱无助的抗拒都可能成为明日被弹劾抗旨的理由,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这就是她一步一步选择到今天的结果,她怨不得别人。 姜凌此时有些哽咽,但不能这样接旨,她侧过身深吸一口气,但再转过来的时候眼睫上蓄的一大滴眼泪滴落在地,连她自己都吓到了。 周公公见姜凌不大乐意,他也是清楚的,只能焦急地提醒姜凌,“殿下,您这是说得什么话。” “奴才向您保证,这圣旨您一定欢喜,接了吧,啊。” 姜凌强笑一声,惶惶回过神,理好心绪,反问自己,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到了今日不能反悔了。 “本宫明白,公公宣旨吧。”姜凌冲周公公笑了笑,行礼准备接旨。 -- 第77页 她告诉自己只要听完了圣旨有很多时间给她去整理心情,只需要听完就好。 但她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猛然抬头。 “昭德皇帝有旨!” 姜凌僵在原地,竟是不知道怎样听完的那道圣旨。 “故朕下旨钦定计长淮为五公主驸马,择吉日完婚!钦此!” 啊? 第35章 享受 姜凌不知道宝华台的气氛为什么瞬间变得活跃了起来。 芸琴在忙碌着清点库房的清单, 芸棋在挑着内侍送来的布匹样片,芸画在比量着凤冠的设计图,每个人说话恨不得都带上银铃般的笑声。 至于吗? 刚才不还是死气沉沉的吗?! 姜凌看着那遗诏颇为感慨, 那一笔一划白纸黑字都将她跟计长淮绑在了一起。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父皇竟然把计长淮封了驸马?还是她的? 当初不是怎么都不愿意吗? “唉……”姜凌对着那圣旨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群姑娘们在开心什么。 “殿下, 您瞧红玉的这个和蓝玉这个哪个好看?”芸画举着凤冠的图样给姜凌看,此前都是要赐婚了, 这物件已经在准备上了,不过就是驸马换了个人,别的问题都不大。 姜凌睇了她一眼,芸画笑意盈盈的样子真就是什么都写在脸上,“都行吧。” 小姑娘还不知道姜凌为什么瞪她, 还没心没肺地拉着芸棋问哪个好看,还说着这宝石一定要自己挑, 要各个圆润带有星光。 姜凌深吸一口气又拿起那话本,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起来, 虽然根本在心中连不成语句。 “殿下,不喜欢吗?”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将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是芸琴拿着布片在她身边问道。 姜凌看了看那堆布片, 绫罗绸缎也就是都长得差不多, 没什么好看的,淡淡地点了点头,“随便挑吧,反正都是大红喜服不是。” 旁人都说成亲劳累, 她可是体会到了,什么都要亲自挑亲自选,这红的跟红的有什么不一样。 芸琴缓缓点头应下,但并未离去,继续说道:“奴婢是想问殿下,是更喜欢嫁给齐家吗?” 姜凌翻着手中话本的手一顿,猛然抬头,但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 这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姜凌是觉得没法比的,嫁给齐家有齐家的不舒服,但嫁给计长淮则是更加别扭。 关键是两个还是不同理由的,这何来比较?! 她瞪了芸琴一眼,芸琴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没什么更喜欢的,不过是父皇的遗诏优先罢了。”姜凌叹了口气。 她那皇兄是不可能违抗父皇遗诏的,不管是他有什么图谋,都不会违抗。 而且以她皇兄的脑子,恐怕是以为这就是父皇留下的第二道遗诏。 不过总归她能过些清闲日子。 只是芸琴还没打算放过这个问题,她看得出姜凌听到是先皇遗诏的那一刻,似乎心中就有了答案。 先皇是不会害殿下的,当年按着殿下不给赐婚,而又留了遗诏仿佛救殿下与水火之中。 若说这是天命,也不为过。 只是她想让殿下开开心心地出嫁,无忧无虑,活得轻松一些。 芸琴看了看那边正在没心没肺往这边望着的芸棋芸画,想来也是指望不上她们两个开导殿下,她转身沉声对姜凌说道:“殿下若是不想接先皇的遗诏,想必陛下会以‘先皇也不会强迫您嫁人’的理由来为您赐下另一道婚事。” 姜凌不自然地转过头,三皇兄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 但计长淮和齐家…… 姜凌“啧”了一声,原是她心中早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让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回了趟家怎么会当谜语人了?”姜凌将芸琴拉了过来,好好打量了一番,“想说什么?” 芸琴将手中的布片放在桌几上,笑着说道:“奴婢进宫前有个心悦的男子,但进宫了之后就甚少联系,今年听说他娶妻了,明年就会有了子嗣。” “奴婢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无能为力。只是再次见面,跟他谈了谈,结果发现是奴婢进宫之后未表明心意,他等不起了。” 姜凌愣住,握住芸琴的手,急切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早说前两年就能放你出去的。” 芸琴摇了摇头,回握住姜凌的手,“此事不是奴婢出不出宫的问题,而是奴婢没想让他等,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问,便错过了。” 姜凌眼神一滞,有些出神。 芸琴说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她的事。 “奴婢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敢给出承诺,这事怨不得别人。只是若再给一次机会,奴婢提前知晓了答案,想必是会让他等一等的。” “只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这些无法挽回。” 芸琴像是回忆着往事一样,继续说道,“若是那人峰回路转,还未成家,还愿意给奴婢一个机会,那对于奴婢来说是不可多求的幸事,奴婢会加倍对他好。” “可是等那么久也不见得有人会像你这样愿意回头。”姜凌忽然喃喃地说道,眼神搭在了父皇的遗诏上,那三个字的姓名格外刺眼。 “怎么没有?”芸琴笑着说:“殿下不一样,等了这么久等到了,纠结的不该是您。” -- 第78页 姜凌抬头看向芸琴,蓦地出神,只是一瞬又反应过来,“谁等了,本宫可没等他!” 说得就像她四年之间没干别的一样,她可是干了很多大事呢! 芸琴抿唇笑着,“好好好,殿下没等,只是计大人突然拿出这遗诏,表明就是对殿下有意。” “殿下不必如此抗拒和纠结,此时才是享受的时候。” “享、享受什么?”姜凌狐疑地看了看芸琴。 “计大人想必是会加倍补偿您,离婚期还有段时间,殿下不如享受一下当年追求计大人的待遇。”芸琴狡黠地扬着眉梢。 当年在宿州姜凌真的是什么好的都给计长淮,给邻里常常送些果蔬;又找房东叮嘱修修铺子上的瓦片,甚至加钱全都换成新的;每次去的时候带着点心,说是自己吃不下一份;遇见挑剔的主雇还要跟在后面悄悄打点。 计长淮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 那时姜凌似乎有使不完的爱慕,可以倾尽所有,只是没能留下任何东西。 只是现在换了立场,她累了爱不动了。 姜凌眨着眼睛,像是被说动了一样,但转念眼神又是一暗,低声说道:“芸琴,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这话似乎她之前也问过,只是不一样的心境罢了。 说着不会再搭理计长淮了,现在不是又跟他纠缠到一起了? 甚至自己被说一说,竟然还有些期待,更别说赐婚的时候那一刻竟还是觉得庆幸。 庆幸是嫁给计长淮。 姜凌不知道颤声这样的心绪到底该作何评价。 “奴婢不知原谅不告而别的人是不是值得夸赞的举动,但是奴婢知道若是殿下平安喜乐,别的都不重要,不必想那么多。” 芸琴的存在就是令姜凌最安心的,姜凌垂下了眼睛,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境况。 “齐家不是上选,殿下,您是知道的。” 姜凌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的。 只是计长淮同她说的时候,她没相信计长淮有能力将她带出泥潭。 “这次咱么就看计大人表现,计大人表现好呢,咱们开开心心迎驸马,若是不好呢……”芸琴特意卖了个关子,眼中亮了亮,暗示姜凌。 姜凌心领神会,像是想开了一般,这她身边可是有现成的例子,三皇姐没少给她耳濡目染。 她轻笑一声,换了个轻松的姿势靠在软枕上,幽幽地说道:“府上空院子可多了,养两个面首也不是不行。” 芸棋和芸画见姜凌终于笑了出来,也放下心来围了过来,拿着手中要挑选的争着给姜凌看。 姜凌这才有心情仔细挑了起来,翻着布片册一个一个看过去。 “不行,这个太红。”、“这个纹样都是十几年前的了。”、“配蜀绣?司衣局是不清醒了竟能拿这个纹样配蜀绣?!” 姜凌眼中又恢复了神采,对一册子样片挑三拣四,丧气归丧气,人生就这么出嫁一次,喜服还是要好好挑选的。 此时姜凌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喜服的挑选不必急于一时,姜凌挑了一天也没什么结果,也就就此作罢。 太后那边也是十分寂静,想必是不嫁去齐家,她也懒得替别人家管她,只是她还会不会打她的注意,那就不一定了。 晚间,姜凌靠在凭栏上,看着宫外灯火阑珊,热闹非凡,忽然对芸琴说:“照你这么说,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使唤准驸马了?” 芸琴低头抿嘴偷笑道:“是。” 准驸马都叫上了,看来是想通了。 姜凌扬了扬眉梢,托着下颌看向宫外,“递消息出去,本宫要搬出宫待嫁。” 芸琴福身,转身出去安排人去传话。 她到了宝华台廊下却被芸棋芸画拦住,那个年龄小的姑娘似乎跟芸棋争执了半天,芸琴有些不解地看向两人,正要问有什么事。 “芸琴姐姐,你不是九岁就进宫了吗?”芸画天真的扬着脸问,“这么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啊?” 芸画跟芸琴共事这么久,可一点都没听说过芸琴有过心悦的人,瞒的真好。 芸棋非说芸琴姐姐没有喜欢的人,但是那可是姐姐亲口说的,怎么会没有。 芸棋用手肘碰了一下芸画,芸画傻傻地看着两人,芸琴芸棋默契地爆出一阵笑声,齐声说道:“小傻子。” 芸画突然脑中一闪,明白过味了。 原来是为了哄殿下编的啊…… 第36章 名字 “你说什么?”太后在宫中听到了早朝的事情顿时坐不住了, 站在明厅中指着来传话的侍女问:“先皇遗诏?!” “千真万确,陛下已经下旨让礼部着手办了。”侍女恭顺地答话,不敢去看盛怒的太后。 “出去!”太后不耐烦地挥手, 但转过身却又叫了侍女回来, “去殿前传话,让陛下得空来哀家这里一趟。” 太后必定是不愿见得此事横加变故, 特别是姜凌要嫁给别人。 她的母族齐氏是京中刚刚立足的侯府,而她母子在朝中的权势明眼人都知道, 真正掌权的是计家。 即便是齐家是皇亲国戚,京里也是更加看中计家的意思,所以高门贵女真正考虑齐家的非常之少。 姜凌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能获得姜凌母族的财力,又能牵扯住遗诏的事情。 -- 第79页 不管怎么说, 姜凌都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又是选了他们母子登基, 只要她站在齐家这一边, 别的人觊觎皇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计国公是那么看重国公府名声的人, 若是背上篡权夺位的名声他必定是不会做的,只要她们母子恪守本分,计国公就会永远是他们的人。 而另一边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秦王,远在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那才是威胁到他们的人。 也是相传姜凌手中遗诏的另一个人选, 秦王母族是赵国公,真正手握兵权的的国公爷。 赵家虽不比计家权势滔天,但是此前出过女帝夫君,几朝恪守本分, 是皇家最信任的一方将领。 所以当时都在疑惑姜凌为什么会选他们母子登基,而不是秦王。 而那秦王竟然也十分安分,就一如赵家一样,安安静静去了西边封地。 太后想来也是不解,皇帝来了之后她便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会直接同意了?” 皇帝连口热茶还未喝上就被太后如此逼问,也是有些不耐烦,“母后还想如何?父皇的遗诏还能更改?” 太后一时噎住,“可你表兄怎么办?这下齐家该如何说亲?” “满城都知道要定亲了,结果被人抢了去?真叫人笑话!” “表兄的婚事另寻就是了,这父皇遗诏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这就是第二份遗诏。”皇帝揉了揉眉心,方才在殿前就听了计国公对国事的一通训斥,烦心不已,此时还要为母族婚事担忧,皇帝不免的心生躁意。 “这就是第二份遗诏?”太后顿时挑眉,若是这样那看起来还不错。 那也就能说通了,秦王为什么安分地出京,原应是他早就知道那遗诏与他无关,断了念想。 太后顿时欣喜起来,“那你我就不必担忧会被计家拿捏?儿啊,你也能在前朝、在计国公面前硬气起来?” 皇帝叹了口气,他的母后总是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母后,前朝的事您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了一会话就想回去了,只是太后还拉着他说个不停,什么永怡要出嫁了,国库能拿出的嫁妆实在有限,什么齐家的事情还要多相看相看,让皇后帮帮忙。 这些后宫后宅之事他懒得细听,一律都挥挥手让太后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走后,太后在宫中坐着显然不比此前的忧愁愤怒,心情轻快了许多。 既然凌阳都嫁出去了,遗诏也现了行,那么这先帝皇后的女儿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她那留在宫中的财物…… * 姜凌递出话没有半天,御史台就在前朝递了折子,她第一次听见弹劾她的折子这么悦耳。 那御史台说姜凌向来挥霍,那大婚的开销只能由长公主规格去办,超出的部分要她自己承担,而且住在宫中待嫁那就是极为浪费,空着长公主府不住去叨扰宫中,和礼部商量事宜又颇为费劲,还请太后即刻就把她赶出去。 总之说得还算委婉,若是不这样说,太后恐怕还是要多磋磨她几日。 姜凌出宫前,有几位太妃来看了她,听说她要嫁人了,送上了一些金银首饰。 但姜凌没要,她知道虽是孕育了子女的太妃在宫中也不好过,特别是膝下公主出嫁了的,能多些银钱就多些银钱。 皇帝登基以后,户部削减了大半宫中开销,这是计国公的意思。 虽是皇帝,但却不能随意动用国库,也不能反驳计国公,那么只有在前朝的这些老人身上开刀了。 姜凌欢欢喜喜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宫,但出宫前她看向了宝华台的库房,那库房里堆积的都是她在宫中住时的财物,有些还是母后留给她的嫁妆。 也不是她不想拿走,只是长公主府的库房还未扩建完工。 只是放不下而已。 算了,等建好了再拿出去也一样的,皇帝总不会这么抠门连这么几日都不替她存吧。 姜凌合上了库房的门,登上了出宫的轿子。 她似乎又回到了入宫之前的平静,只是现在轻松许多,离开了皇宫,远离了纷扰。 马车经过熟悉的街道,她甚至能清楚地说出这是那条街,虽是也没在宫中住几日,但也足够让她想念。 终于滚滚车轮停下,长公主府到了。 姜凌下了马车就见到隋婷婷和秦嫣然等在了府门口,两人笑着向她冲了过来,直接拥住了她。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宫里就要嫁出去了!”隋婷婷上上下下打量姜凌好几遍,“怎么样?太后没难为你吧?” 姜凌低笑着牵着两人的手,“走,进去说。” 长公主府没有任何改变,静静地等着她回来,正厅地龙烧着屋内像是春天一样,走之前屋内的那株牡丹似乎都要绽放了。 “这真是谁都没想到,竟然还有那么一道遗诏,你提前知道吗?”秦嫣然进了屋立刻拉着姜凌问,这可把她好奇坏了。 “我也不知道呢。”姜凌看她们两个人的样子,想来自己那天也跟她们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东西。 “还真是峰回路转呢。”隋婷婷进来就拆起了买给姜凌的点心,一人分了一块,芸琴芸棋芸画都没落下。 两人也没多问,想来姜凌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我母亲还说,让你上我们家待嫁,让我好好看看,熏陶一下,说不定就想嫁人了。”隋婷婷撅着嘴嘟囔着,没想到她母亲连这个都不放过她。 -- 第80页 姜凌笑着说:“不用不用,这可不敢去别人家待嫁。” 只是秦嫣然半晌没出声,看着姜凌张了张口,犹豫地问道:“凌阳,要不……过完年后我们俩来陪你到大婚?” 寻常人家都是有兄弟姐妹陪着嫁人,但是姜凌…… 离了宫中那虎狼之地,好似就没有亲人给她送嫁了。 姜凌一愣,转而一笑,刚想说不用,但是隋婷婷那边塞着点心直说,“哎……到你家行、我们两个虽是不中用,但怎么两个人也顶一个人了!” 秦嫣然笑着睇了她一眼,就属她跑出家门积极。 姜凌本还是想拒绝,但是看到两人关切的目光,倒也说不出别的,“府上还有许多无人住过的院子,随你们挑。” * 隋婷婷和秦嫣然陪着姜凌说了半天就回去了,她在府上理着府内杂事,芸琴就进来传话。 “殿下,计大人邀您去茶楼一叙。” 姜凌合上了红木匣,看了芸琴一眼,淡淡地说:“知道了。” 总归是要见的,只是她现在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这些礼部频繁与她确认的东西都让她有些犯懵,更别说去见计长淮。 姜凌远远就见到计长淮等在了茶楼的二楼,冬日开着窗户向下张望,姜凌撇过头不去看他,只是走上台阶的那几步颇为困难。 二楼整个空无一人,只有一间敞开着门,并不是开着窗户的那一间。 姜凌迈了进去,让芸琴等在了外面。 熟悉的面庞,不熟悉的心境。 本应是未婚夫妇,相见都应当是喜悦的,只是到了他们两人时,中间却像是隔了千万星河。 姜凌坐到了计长淮对面,对面的人将泡好的茶推了过来,姜凌双手贴在茶碗上捂着有些发凉的手。 两人一时无话。 “为什么?”姜凌忽然说了一句。 时至今日她倒是能冷静下来,好好听一听计长淮想说什么。 “我不是说我不记得了吗?”姜凌抬眼对上那含笑的眸子,她明明是让赵越传话拒绝他的,为什么还要拿出遗诏? “殿下不记得……”计长淮垂眼笑了笑,“那是在下的幸运。” “给了在下重新做人的机会。” 姜凌“嘁”了一声,净会耍贫嘴。 计长淮盯着她许久,沉声说道:“那封遗诏是我自己写的。” 姜凌瞳孔骤然一缩,四下看了一圈,但计长淮示意她无事,周遭已经检查警戒过了。 “你怎么敢……?!” 伪造先帝遗诏,计长淮不要命了?! “是先皇留给我一张空白的遗诏,只是这遗诏只能用在你身上。”计长淮毫无保留地将他做的事告诉姜凌。 这一次他不想什么都不说了。 姜凌顿时觉得喘不过气,父皇竟然将这件事嘱托给计长淮,“所以你就写了我们两个的婚事?” 计长淮闭了眼,默认了姜凌的说法。 姜凌此前整理好的心情全部荡然无存,她甚至都没想过这种事情。 “为了先帝托孤,搭上了自己的前程,何必呢?计大人。”姜凌缓了好一阵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计长淮娶了她势必不会被皇帝待见,甚至计国公都会警惕他三分。 “殿下若是不愿,可以向陛下检举。”计长淮谨慎地看着姜凌有些泛白的面色。 姜凌看向他仿佛回到了在宿州发现他为商会造假账,她去找他对质的那一刻。 计长淮也是这样同她说,要么去报官,要么离他远点。 现在是要么去报官让他人头落地,要么待在他身边。 姜凌轻笑了一声,“至于吗?” “至于。”计长淮斩钉截铁。 “那我真让你人头落地怎么办?”姜凌有些恍然,喃喃地说:“这事我也不是没干过。” 计长淮看着她,轻笑了一声,“那也是甘之如饴。” 但是他赌姜凌不会这么做。 “啧。”姜凌没去看他。 时至傍晚,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是冬季的冷风也不能阻挡他们在街上吵闹的架势。 姜凌推开了窗扇看了出去,不禁有些怀念。 “我不喜欢在这谈。”姜凌不想在这,也谈不出什么东西。 事实就是事实,她也不可能真的送计长淮去判个死刑。 两人换了个地方,去临街热闹的商铺,姜凌许久没来老板们她来都高兴十分。 只是不过看着姜凌身后还跟了个人,大家都不禁打量两眼,不知是看那眼罩还是看那俊俏的容貌。 姜凌倒是不在意,只顾着花钱爽快,总比在茶楼面对着计长淮好受的多。 不过今日倒是稀奇,掌柜的跟她都没漫天要价,竟然是十分便宜。 姜凌这可就一时没忍住,又买了一车的物件回去。 计长淮还想跟着付账,但是她没给他那个机会,让掌柜的都记在她的账上,年底去结账。 长街的另一侧则是些食肆酒家,还有些小吃。 姜凌就算是计长淮来到京城也没跟他这样在这里走过。 也许是像在徐州逛庙会一样,姜凌随心所欲地逛着,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跟计长淮的回忆好似不是很长,但总能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计长淮。”姜凌忽然叫住他,在酒家的烛火下看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淡淡地笑了出来。 -- 第81页 她还是下定决心了。 计长淮回头看她,有些惴惴不安,从他回到京城开始姜凌还没有这样平静地叫过她。 “如果……是这时候遇到你就好了。”姜凌笑着说,只是感情颇淡。 如果现在遇见计长淮,她应该还会像以前一样。 计长淮愣在原地,他似乎知道姜凌要说什么。 “但是现在,我们做陌生人吧。”姜凌淡淡地说着,像是很平常的样子。 计长淮沉吟一声,“其实我……” “嗯?”姜凌抬头看他。 做陌生人对她来说简单些,不必纠结于之前的事情,只是对她来说更舒服。 “那重新认识一下。”不过计长淮转了话锋,依旧笑着。 “在下计长淮,心悦长公主已久,原为殿下赴汤蹈火。” * 姜凌自从跟计长淮说了做陌生人之后就舒服多了,她是没办法做到芸琴说得那样轻轻放下,不做纠结,正所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计长淮还说赴汤蹈火? 她可不需要陌生人的赴汤蹈火。 只是现在两个陌生人还要演一出盛世婚礼的戏码,甚至要持续到三月。 虽是赐婚要比民间婚嫁少上一些流程,但是礼部那边的繁琐事务令人相当头痛。 事事请示,件件合规,到了年前也就是定下来一个良辰吉日——三月十五。 姜凌看了看那日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礼部是不是跟她有仇。 三月十五,是四年前殿试放榜的日子。 也就是计长淮当众拒婚的那天。 姜凌当时就想打回去让他们重新挑,但礼部算来算去,要在永怡之前,还要在三月附近,那也就这么一个好日子了。 姜凌有些憋气,想想也算了,别让计长淮祸害两个日子。 总归是能安稳过个年,过年前隋家还是邀了她过去,但不仅是她在,到了府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计长淮的马车也停到了隋将军府的门口。 两人在府门前停下,姜凌顿时就想调头离开,只是隋夫人叫住了她,“到了门口怎能走呢!” 说着还冲计长淮眨眼。 隋府的年节喜欢热闹,又是隋远从西疆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就连姜凌也被托了装点花园的任务。 隋夫人有年前约了好友去上香的的习惯,只是今年她去的有些早,还问姜凌去不去。 但是姜凌窝在府里,甚至连院子都不想出。 用脚趾头想隋夫人去上香叫上她了,还得叫上计长淮。 她还想简单轻松过个年。 和陌生人在一起过个除夕而已,不难。 哦,除夕过后还有初一的宫宴,这也要跟他一起去。 姜凌甚少有念头冒出来,还是送计长淮人头落地算了。 但是她没等到宫宴结束,她和计长淮这微妙的陌生人就快做不成了。 隋夫人上香回来那日,她正在花园中安排人摆放着盆景,为了错落有致她调了好几天,甚至到各个院子中都看了一遍。 姜凌正在隋夫人院子附近比量着那盆中迎客松,就听见隔墙传来了隋夫人的声音。 “长淮,今日我同赵家夫人去金水寺上香,碰巧遇见了个牌位,这……” 姜凌眉头一皱,金水寺?牌位? 她印象中金水寺的牌位那就只有计南恺的那个了,只是她叮嘱过金水寺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隋夫人应当是不知道的吧。 想了一想姜凌又放下心来,只是她听到了和隋夫人对话那人的声音,那句话在她脑海中炸开。 “夫人遇到的可是我本名的牌位?”计长淮的声音十分好辨认,清冽地让人刻骨难忘。 隋夫人的声音有些担忧,“说的就是呢,明晃晃写着‘计南恺’会不会是有谁发现了,还是……” “夫人不必担心,那是……那是长公主供的。” “凌阳知道了?” “……还没有。” 姜凌险些有些扶不住墙,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 什么?计长淮的本名就是——计南恺? 姜凌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的信息,甚至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只是她转角就遇到了计长淮,那人见她这副样子,便已了然。 姜凌手上颤抖着,良久才问出一句。 “计长淮,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吗?” 第37章 祠堂 回忆对于计长淮来说是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特别是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京城。 印象中京城里的人都是对他避之不及,如同洪水猛兽。 【为什么偏偏就生成了这副模样?】 【你永远只会搞砸事情!】 计长淮没在这里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也不知道有谁能接受这样的他。 离京许久以后他看尽了人间百态, 也学会了将旁人的看法埋入心底,不去受那些流言的影响。 他的日子也许很简单, 只要活下去就够了,这也许不难。 这似乎比在京城容易许多, 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也能活下去。 是的,他不需要别人的接纳。 但是除了姜凌。 从见到姜凌的第一面起,他就认出了姜凌是那年他救起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唯一会说他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的姑娘。 -- 第82页 宿州关家,从京城来的年轻表姑娘,除了五公主不会有别人。 只是他骗自己, 也许真的是别人呢。 这样他就不会有太多期待,也不会有太多的失落。 面对姜凌, 他不知如何开口, 那年他十九岁, 所以他选择离开。 他早就明白很多东西是他不能去触碰的,更不可能得到。 但是姜凌的执着灼烧着他每一寸理智。 佯装离开的果决,仅仅是姜凌追上来的那一刻,他的理智瞬间崩塌了。 留下只是短暂的欢愉,如果离开是永生的痛苦。 他做不到后者的选择。 也许离开才是他最应该做得选择, 对谁都好。 在关家山庄中的那几日给了他少有的平静, 也滋生了他无穷无尽的欲望。 以至于在姜凌最后一次问他要不要去京城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拒绝。 【是想让我做平南公子,还是百盈候?】 即便是那样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配得上姜凌,那时他即便是居于后宅也是愿意的。 计长淮时常是笑着, 看起来一副自信的面容下隐藏着无限的卑微。 计家的弃子还能奢求什么呢? 他甚至有多次想说出来,但这世界上唯一让他能有所留恋的就是姜凌了。 计长淮没有底气去搏,更没有底气去拿着那样的身份去做赌注。 但他也知道隐瞒是最坏的选择。 隐瞒的越深,伤人越重。 他怀有一些侥幸认为也许他的那些经历无关紧要,就算没有那层身份,不也是可以安稳地过活下去吗? 他只是想寻一方净土,别无所求。 从宿州回来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那个身份变成了他绕不过去的深渊,再直至今日姜凌在眼前质问他。 已经无法回避了。 “计长淮,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是吗?“ 姜凌还未能消化自己听到的几句话,那两个名字连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虽然都姓计,她从没有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人在冷风中显得更加凄苦,更加捉摸不透,也许是她从未看清过。 这个人就是十三年前救过她的恩人,也是四年前狠心抛弃过她的人。 姜凌在等一个解释,也是她等了四年都没等到的解释。 “你听的没错。”计长淮不再掩饰,“计南恺是我的本名,我也是那个计家死了十三年的弃子。” 姜凌呼吸一滞,想不清缘由,更不理解计长淮改名换姓的理由,“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凌阳,也许有些长,能听我讲完吗?” 姜凌抬眼看他,也许这一次她应该静静听完,姜凌缓缓点头。 “跟我来吧。” 计长淮带着姜凌到了隋家后院祠堂,隋家的祠堂比别的宗祠修得都要大整整占据了整个院子,姜凌从没有靠近过,大门打开以后那整个祠堂立着一块一块石碑,那上面满满刻着姓名。 “这是……” “还记得西疆隋家军十三年前的那件事吗?” “……丝南十万大军压境,为了守疆,隋家军三万人命丧丹彤谷。”姜凌想起了那一年发生了颇多的事情,也是计长淮救她上来的那一年,但是她想不到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年计长淮才到十岁,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能与他联系上呢。 计长淮走到了那最里面的石碑顶端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了姜凌。 姜凌接过卷轴打开后发现有着父皇熟悉的朱批,只是那上记录的事件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 十三年前,东瑜与丝南起了争端,在西疆守边关的是隋家大公子隋辛。 战事一触即发,但是那年东瑜国境内颇为波折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 隋辛回传军情等待朝廷定夺。 此前西疆支援南部评定战乱拨出去五万人至今还未归还,整个西疆只剩下五万守将,但丝南按照情报来看派来了十五万之上的兵力。 西疆根本抵挡不住,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西疆一旦被破,他身后是平坦的中原腹地,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指首都。 先皇那时还在南部亲临前线,计国公监国,那时计国公还是先皇最信任的臣子,最可靠的兄弟。 战报送到京城的时候所有大臣都慌了神,丝南这是趁着东瑜战火纷起也要分一杯羹。 就算他们能在中原劫住丝南那么也是损失惨重,所以西疆是必定不能破的。 但是五万人如何能守住十五万人的兵力? 计国公给出了答案。 西疆丹彤谷,两片悬崖高耸,正好用于迎敌,那时兵部传出的指令是隋家军三万兵力前去迎敌,两万留守等待援兵。 只是留下的两万守将确实等到了援军,只是不是几万大军那么简单,而是—— 丹彤河上游溃堤,洪水汹涌而至,隋家三万兵力和敌军十万大军全部命丧丹彤谷。 这就是他们的“援军”。 隋家自然是不信这是什么巧合,因为计景逸根本就没有安排援军。 先皇归京听闻此事也是十分震怒,西疆虽然是守下,但那三万将士尸骨无还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援军有没有调一查便知,致使三万将领身亡即便是有着国公的爵位先皇也保不了他。 -- 第83页 但是计景逸却说: “微臣罪该万死,幼子顽劣,臣传令下去时沙盘被犬子玩弄过后,出现了军令的误差。” 隋家根本不信,计景逸竟然将这件事的过错推到小孩子身上? “你说是你儿子导致军令有误,那怎么不让你儿子偿命?!”隋将军痛失长子恨不得撕了计景逸给隋辛陪葬,见计景逸推脱责任也是口不择言。 但没想到计景逸竟然说:“犬子计南恺延误军令,已被微臣军法处置,几日前已经病故了。” “你!”隋将军没想到计景逸竟然是这样疯魔的人。 兵部甚至有人作证在计景逸的书房曾经见过计南恺的身影,书房内的沙盘摆放就是传令时的那样,只不过计南恺将三万人和十万人调换了位置。 而那得了诏令就去传令的兵部侍郎也被按律流放。 事情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此后计景逸被先皇革了官职,但没过多久北境翻了地龙,计景逸代罪请命赈灾平乱。 先皇念在计景逸平乱有功,给了个户部不起眼的官职。 但是计景逸这个人属实是才华横溢,朝中无人与之匹敌,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有爬回原来的位置。 有一句话隋将军记得十分清楚,计景逸革职的那天对他说:“隋将军,你应该知道西疆那年守下来已经是奇迹。” “除了那么做,西疆没有其他方法。” 隋将军明白,但他就是因为太清楚其中的艰难,才不能接受朝廷的这种军令。 这是拿三万将领的性命去换东瑜中原安稳。 若是让三万将领上阵杀敌,即便马革裹尸他们也不会有怨言。 但是让他们毫无援助的上战场,甚至一开始就是要被牺牲,这是屠杀,不管是为了什么。 “你若不是孬种,就自己承担责任。” “虎毒不食子,竟然将全部责任都推到了孩子身上?” 计景逸没在回答,只是眼中的阴狠和他去北境赈灾时那副慈爱的父母官形象天差地别。 计国公心怀万民,那次过后天下人竟是那么称赞他的。 只是计景逸的万民当中,不包括沉睡在西疆的三万将领和计南恺。 也是计南恺命不该绝,他本是被葬在一处无名的山上,但是他醒来爬了出来,走了许久的山路遇见了上香的隋夫人。 隋家虽然仇恨计国公府,但还是救了计长淮,也没有告诉他之前的事,只是托给了金水寺照顾。 姜凌听完后手中止不住的颤抖,这是个怎样的前缘,又是背负着多少人的性命,她结结巴巴地问:“……是、是怎样的,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计长淮看向那写满三万人姓名的石碑,满是哀伤,“四年前,因为不记得了所以无法确定到底做过没有。” 可笑的是他也是先皇递给他这卷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件案子。 “你是、你是因为这件事去的……去的西疆?” 计长淮不敢看向姜凌,时至今日他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想起自己那时的境况仍旧令人发寒。 四年前,他看到卷宗的那一刻,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真的延误了军令该怎么办。 那他确实是一个该死的人了。 这不是年幼无知就能抵过的罪过,所以他那时害怕,所以他选择离开。 消失的越彻底越好,他不敢让姜凌知道这件事。 姜凌看着那卷宗心神不宁,“现在的答案是……?” “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而现在,计长淮有了勇气说出这句话。 第38章 皇兄 “抱歉。” 晦暗不明的祠堂中, 姜凌觉得胸中梗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是不好说出来,只是找了半天也寻不到一句合适的。 她不敢相信计国公竟然为了脱罪,把罪名全部都安在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 “所以你回来……是要翻案?”姜凌抬眼, 眼前像是被雾气掩盖。 不是为了她, 也不是为了别人。 “是。”计长淮将那卷宗收好,他回来确实要翻案, 甚至可能要将他的父亲亲手送向牢狱,但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如果这卷宗再次被人翻出, 他可能会被再次抛弃。 “……你信我吗?”计长淮低声问,话中不安地试探映在了他紧握的手上。 空口无凭,如何让人相信他能翻案。 姜凌盯着那石碑,惶惶出神,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许久, 姜凌才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 “从你走的那天起, 我还一直给你找理由、找借口。” “我信你不是无缘无故走的, 但是我等来了什么?” 眼中的泪水冲破堤坝, 四年光阴在脑海中循环。 “四年了无音信!” “我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你又在哪?” “然后你跟我讲了这么长的故事,然后问我信不信你?” 她可以理解计长淮当年的选择,但是…… 只是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而已。 “计长淮,你拿什么让我再相信你啊?” 计长淮抬起手拭去姜凌脸上的泪水, 但是姜凌想躲掉下一瞬却躲进了一个怀抱。 她倔强地认为自己不怀念, 一点都不怀念计长淮。 -- 第84页 但是她做不到,计长淮一直在她心中从未离去。 就是觉得委屈,姜凌眼中的泪水不断涌出,蹭在计长淮的前襟, 又厌弃那熟悉的温度,拍在计长淮身上,想要挣扎出去。 只是计长淮任由她拍打从未想放手。 这些年的委屈和孤寂像是随着她的打闹宣泄出去,不管是轻是重,计长淮都承受着。 姜凌哭了一阵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捏着衣角惶惶不安,她甚至都没能理解那十三年前的案子。 计长淮是背负着这些才选择离开的,现在回来,他是准备翻案了。 “不信也可以。”计长淮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不想再见到我,一切结束以后我会请调。” “也不会用婚约绑住你,我会想办法……解掉。” 姜凌抽搭了一会,默念了好几遍计长淮说的话才明白这人说得是什么。 猛然抬头,瞪着他问:“你又想走?” 计长淮哑然失笑,“那留下更好。” 姜凌偏过头不去看他,怄气一般,但姜凌知道说出这句话这局就算她败北了。 承认吧,就是见不得计长淮再走罢了。 “我、我需要点时间。” 不管是计长淮的身世,还是他离开的理由,姜凌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心绪。 祠堂中一室寂静,只有升起的炉烟弥漫着,姜凌垂了眼睫,脸颊上有些微红,眼中蓄了的眼泪还不停歇,小声地说:“所以……是你救得我。” 计长淮说了一堆,唯独没提那件事,也没提他的过往。 “嗯,”计长淮勉强地笑起来,“也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姜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瞪着他。 “毕竟不能功过相抵。” 更不可能因为幼时的事情就奢求姜凌原谅他。 计长淮不想用过去束缚自己,也不想让过去束缚姜凌。 他只想做现在对姜凌最好的选择,他也想成为最适合她的选择,而不是只会拖累她看不清前路的人。 他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能接受,但他只想给姜凌最好的。 姜凌红着眼眶,沉稳了半晌,又埋怨计长淮见他几次就没有好心情。 计长淮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苦笑着说:“都是我的错,那能不哭了吗?” “不能!”姜凌回呛道,甩开计长淮径直走出去。 “凌阳。”计长淮失笑叫住她,姜凌没有回头,他沉声说了一句很多年都没有说出地话。 “谢谢。” * “哎,回神了。”隋婷婷在姜凌眼前晃着手,这人一回到屋中就坐在那愣了好一阵。 姜凌手中的茶盖猛地一下落在了茶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这才回过神。 “你这是撞见鬼了?”隋婷婷撑着脸问,“今日嫣然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你怎么也这样。” 姜凌喃喃自语道:“那可不是撞见鬼了吗?” 计长淮就是计南恺这件事她丝毫没有准备,更没有准备面对那件案子。 如果计长淮不能翻案,此后只要有人发现了这桩事便能用这卷宗针对他。 如果她选择接受,她要跟计长淮面对这一切。 等等,姜凌觉得不太对劲,自己这是已经假定计长淮是无辜的? 姜凌甚至觉得都可笑了起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计长淮的容忍超过了想象。 这可能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吧。 姜凌留在了隋府过年,计长淮也一样。 隋家热情,隋夫人秉承着不能让部下自己孤零零的过年,往年都有请回京述职无法回到家乡的将领过来一起过年,府中几个副将和将军也都过来吃个年夜饭。 甚至姜和清也带着驸马楚兴修过来了,只是瞧着不是那么和睦。 看着姜和清冲着楚兴修吹鼻子瞪眼的,姜凌笑了笑,只是转头对上了计长淮的眼神她倒把嘴角按了下来。 “今年过年和往常不大一样,但是人多,热闹!”隋将军从边关赶了回来,看着一桌子人喜不自胜,没什么能比将领安稳回到家更令人安心地事了。 隋将军豪爽的举起酒杯,与众人庆贺,只是姜凌面前的全部被人换成了茶水。 她只看了一眼就了然,这又是计长淮安排的,她悻悻地闻了闻隋婷婷手中的酒杯。 戒了这么久,心乱地竟是闻不出一丝清香。 计长淮没再靠近姜凌,也没再询问她,甚至像是躲着她。 酒过三巡,姜和清忽然倚在姜凌身上,“怎么样?婚都赐了,准备怎么样啊准新娘?” 姜凌脸看不出高兴的样子,“这还准备什么。” “怎么说也算是心想事成,高兴点。”姜和清点了点她,顺手看向计长淮的方向,见这人竟然跟楚兴修聊的热络,不免皱了皱眉。 姜和清转过目光,打量起在隋将军家过年的将领起来。 只是没过一阵就听到隋将军拍着楚兴修的肩膀,大声爽快地说道:“驸马明年同我上前线,保准那些狗日的番邦老老实实!” 姜和清立刻坐正,瞪向楚兴修,“隋将军、你、你说什么?他要跟你上前线?!” “驸马没跟殿下说?”隋将军一阵好奇,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楚兴修虽然是面色苍白,但看起来不像是以前那么弱不禁风了。 -- 第85页 只是这样的人上前线还是让人担心。 原本还盘算着那些个将军可以聊一聊,现在姜和清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冲过去就拉了楚兴修出去。 隋婷婷看了“啧”了一声,碰了碰姜凌,“看见没有,别扭着吧,现在知道后悔了。” 姜凌看着姜和清风风火火冲出去的样子,眼中一暗。 三皇姐虽是嫁了个不喜欢的驸马,当初百般嫌弃,原是因为楚兴修此前有过心悦之人,所以姜和清才那样孟浪。 不过听说前一阵楚兴修此前心悦之人就是姜和清,这误会可就闹大了。 只是三皇姐还转不过劲来,今日听到楚兴修要上前线,恐怕是坐不住了吧。 姜凌撑着脸若有所思,转过头正好对上计长淮的眼神,又迅速地瞥了过去。 除夕之夜要守岁,但是这京中又不让燃放爆竹,只能是京县丞统一安排在京城四角鼓楼燃放爆竹。 隋家离西角鼓楼还不算远,远远望去还能看到鼓楼上点着的明灯。 他们年夜饭后玩起了击鼓传花,又换了个位置准备等着鼓楼燃鞭,迎接新年。 姜凌在角落里堵到了计长淮,她直接问:“你躲着我?” “哪敢啊。”计长淮笑了笑。 姜凌板着脸,哼哼着说:“我想说……” “嘭——!” 突然,划过天际的烟花在京城四角升起,大片的爆竹声在四周响起,在夜空爆燃的烟火照亮了万家灯火下期待这一刻的人们。 耳边都是爆竹的声响,还有敲着锣的官府衙役,计长淮没听清姜凌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凑近了些。 姜凌轻轻踮起脚在计长淮耳边说一句话。 计长淮眼中汪洋一片,全部被姜凌所填满。 此刻他别无所求。 * 京城官员春节期间的休沐期也就只有不到十天,一些勤勉不用去外地的官员甚至在家待不住,早早返了工。 只是计国公府不一样,计景逸的书房自他回来就没有断过议事。 “他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计国公盯着属下拿来的卷宗眉头紧皱。 “是的,计大人在西疆重点查看了这些卷宗,还去实地查看了。” 计国公翻看了一遍,已经了然计长淮要做什么。 这可真是他给姜家养出来的好儿子。 “国公爷,还有件事……” 计国公眉间有些不悦,他不喜欢属下汇报时吞吞吐吐,“说。” “朝中有流言说,太子要回来复朝了。” * 年后计长淮府中来了一位客人,赶在了上元节之前到了京城,一路风尘仆仆。 计长淮难得在屋中提前生好了炉碳,清冷的屋内煮了壶乌龙茶等着访客。 从西疆来到的马车一路到京城已经换了好几匹马,低调但也很精致。 计长淮在院外迎了那人下马车,黑夜中斗篷的帽子扣在身上让人看不清样貌。 两人进了屋中那人才取下斗篷,一张熟悉的面孔令人安心许多。 “一路还好?”计长淮递去一杯热茶。 “还好。”访客笑着接了过来,“都安排好了,至少他们调不动兵力。” 计长淮点头,“那么……明天?” 访客忽然轻笑了一声,“倒也不必这么急,不如等上元节之后?” 计长淮一愣,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姜凌的生辰。 他缓缓点头,至少让她过一个安稳地生辰。 只是计长淮看了那人的面色,似乎明白了,“你还是不死心。” “毕竟他们没做错什么。”那人摩挲着茶杯外沿,“也是我弟弟。” 计长淮知道劝不动,这人太过于理想。 “你上次可也是这么说你四弟的,况且当年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这还说不准。”计长淮叹了口气。 当年东宫失火没想到四皇子能做到那么绝的地步,还好防范一手,但是也是损失惨重。 “我这跟你做的事不也差不多?”访客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计国公已经得知计长淮手中的东西,如果不是计长淮默许的这些情报不可能流露出去。 也许计长淮还对计景逸可能会自首抱有一定幻想,毕竟是他的父亲。 计长淮“啧”了一声,无可反驳,这点他们两个倒是出奇的相似。 他买下了四周的几个院子,只为了清空附近,此时正好安顿访客。 计长淮送了访客出门,那人腿脚还有些跛,大夫说还要适应一阵,毕竟刚刚脱离轮椅的人,不能指望健步如飞。 两人临出门,计长淮突然说:“去见见她吧。” 那人一愣,摸着手上的扳指愣了半晌,眼中全是怀念。 “凌阳还愿意……”访客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临近上元节已经很圆了,“她不会怨我吧?” 计长淮笑着拍了拍他,“说什么傻话,你不去马上去才是等着被骂吧。” * 姜凌这几年生辰都是和隋婷婷和秦嫣然一起过的,三个人相约到承碧阁。 那日正好是戏楼开箱的日子,三人依旧是在厢房听着戏。 不过今年隋婷婷和秦嫣然两人相视一眼,看着姜凌那阔气的马车停在楼下。 “不会吧,计长淮没约她出去?”隋婷婷趁姜凌还没来,踮着脚往楼下望。 -- 第86页 “那有什么办法,上元节官府又不休沐,我还跑了个官司呢。”秦嫣然咂舌一声。 “那这大晚上总不能不休息吧?” 隋婷婷对于计长淮这种不上道的行径表示不大满意,虽然计长淮跟她二哥交好,但她还是 “那也要凌阳愿意见不是。”秦嫣然双手交叉在胸前,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男人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那这人可不能嫁,但这赐婚了就没办法了。 生辰寿星最大,那不得见点高兴的人不是。 姜凌那点金的马车停在楼下就引来了众人的瞩目,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斗篷十分惹眼。 今日好歹是她寿辰,晌午进宫被太后皇后拉着假惺惺说了一堆,又吃了顿极为尴尬无言的午膳,此刻觉得宫外的空气什么都是好的。 “今年打算送什么?”姜凌毫不客气地问着,跟两人摊着手。 隋婷婷和秦嫣然对视一眼,狡黠地笑着,“今年呀,这物件还真不能我们说了算。” 这钓起了姜凌的好奇,挑了挑眉。 “你往楼下看。”两人指了指楼下。 姜凌从窗上望出去,看到了那打赏的铜牌,微微一愣。 那上是去年十二月的打赏结果,本来她在宫中也无暇顾及,已经都要放弃了。 没想到她的名字竟然还在榜首。 这就是隋婷婷和秦嫣然投的。 姜凌拉着两人的手,心中一暖,笑着说:“留着银子干点什么不好。” “若是别的我们俩肯定不给你投,只是承碧阁可是从来没让你亏本过。”秦嫣然看了看姜凌手上那只金碧翡翠镯挑了挑眉。 承碧阁每月送给榜首的物件虽是在姜凌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倒是贴心,总能超过姜凌打赏的钱。 “平日里被你塞了那么些东西,还不许还人情?”隋婷婷念叨着,姜凌这个疯狂采买的习性染上以后,用不了的东西都塞给了她们俩,这榜首的又算什么。 但她还有点好奇,“不知道这承碧阁这次又给什么呢。” 承碧阁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姜凌是上元节的生辰,没过多一会承碧阁就派人来拿了三个红木匣,分别递给了她们三个。 小二满脸喜气地同三位姑娘说:“我们东家说了,今天殿下生辰,也连带着上月榜首的礼一并给殿下,也给二位姑娘备了一份。” 姜凌打开那红木匣,与上次一样,也是一只金纣的金碧翡翠镯,和那只正好凑成一对,花纹都是一样的。 永怡听说姜凌那日带去宫宴的镯子是从承碧阁这搞来的,本是也想来打个榜首的。 但是那班主说他们也不会有第二只了,这打赏的榜才空了下来,只是榜首仍是花了她们不少的银子。 结果到了今日一看竟还又拿出一只。 “这下你这愿望可就实现了,宫里都没有第二支金碧翡翠的镯子。”隋婷婷看了一眼那价值千金的镯子,不由得觉得这榜砸的值。 她也打开了自己的那份不由得惊呼一声,是个翡翠耳坠和珠钗,同样的用料精细也是很用心,是没见过的手艺。 而且她和秦嫣然的那份还有所不同,她的素雅恬淡,秦嫣然那份张扬富丽,恰好合了两人的喜好。 两人欣喜着,但姜凌微微想起承碧阁此前的态势,有些微妙在心头萦绕。 即便是她是这戏楼的老顾客,出手豪气,这掌柜的待她也太好了些。 姜凌此前生辰许愿能得一只金纣的金碧翡翠镯,只是没过几天东瑜就与金纣交恶,彻底断了往来。 她看着手上成对的手镯,还有些感慨她这愿望实现的跨度有些长了。 只不过她现在不会许愿了,世事无常,她现在所求的即便是神明都做不到。 “殿下,今年烟火有所提前,再过一炷香就要放了。”小二见三位都很喜欢倒也放心下来,提醒着几位。 姜凌这几年愿意来这过生辰也是就是因为这个,不知道这家的东家是哪里来的人,竟然能说通京县丞拿到烟花的许可,每年上元节都会在城中放上烟花。 这戏楼就是最佳的观赏地点,她们所在的厢房从窗子看出去就是烟花即将绽放的夜空。 “今年也放,那真不错。”隋婷婷立刻期待了起来。 城中不让放烟花已经是早几年就有的规定,一是出过烟花伤人,二是这年中烟火满天影响烽火传递,虽说京中太平,但京县丞搬出这理由,先皇也不得不准了。 城里都道这京县丞必定和烟花爆竹的商人有仇,但朝廷逢年过节总是会放些烟花来让百姓有个年节的气氛。 上元节大家都忙着逛灯会,也就没安排烟花的燃放。 但还好,承碧阁开业之后每年都补上了空缺。 灯会人多,姜凌也不愿去凑那个热闹,也就每年来听听戏,安安静静地过个生辰。 平淡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说是这一晚的焰火堪比普通戏楼一年挣的钱呢。”隋婷婷是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这就是京城第一戏院的阔绰手笔吗? 姜凌笑了笑,推开了窗户,三人挤在窗前望向不远处的河岸。 准时的七声鸣鞭以后,烟花升空,火树银花。 承碧阁的烟花每年都是从西边藩国采购,色彩纷呈,形状各异,十分惹人注目。 -- 第87页 即便是在那上元节灯火辉煌的时候也不会被掩盖半分炫目。 姜凌看着那烟火,心情如缓缓升起的纸鸢。 不过,她看了一会却皱起了眉头。 三人看完了烟花之后关上了窗户姜凌还在思索,以前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今日一看…… 她们快走的时候她叫来了跑堂小二,问道:“你们东家……是从西边来的?” “对呢,您看我们这衣装首饰,还有那烟花,货真价实,都是东家从西边谈来的。”小二殷勤地答着话。 “那你们东家,现在人在京城?”姜凌试探地问,她并不确定,只是有些预感。 “应当是在的,您是想见咱东家吗?小的这就去给您问问?” “不必了,只是随口问问。”姜凌抬手止住了小二。 承碧阁开了能有三年了吧,如此豪气的东家在京城本应小有名气,但是谁都没见过。 临走时姜凌又问了一句,“听说你们东家亲自去了一趟西边,什么时候去的?” “好像是一年半以前?这不正好赶上西疆通商,就带回来翡翠了。” 姜凌了然,是跟计长淮一起回来的,但是不是跟他一起去的。 许是巧合罢了。 秦嫣然不知姜凌为何这么问,但她一晚上都看着姜凌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三人到分别的时候姜凌先送了隋婷婷回去,只剩她和秦嫣然时,她开口问:“嫣然,你是有什么想说吗?” “凌阳,你听说没有?”秦嫣然拉着姜凌小声地说。 “嗯?” 秦嫣然神情犹豫,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姜凌说:“太子殿下……可能没有……” 本朝提到的太子只能有一人,姜凌向来不愿意在那两个字前加上“先”。 姜凌一愣,知道她想说什么,进来朝中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她接着秦嫣然的话说下去,“皇兄……还活着。” 姜凌应说是早有预感,但她并不确信,只是执拗的留在京城坚守那一丝的可能。 周围的人也劝解她多次,只是她笑着应下但仍然坚信着那一点点奇迹的发生。 秦嫣然不是会将那种捕风捉影的消息随意就同她说,况且是涉及太子。 “嫣然,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姜凌笑了笑,故作镇定。 朝中的话总是在无中生有,但如果是秦嫣然的话,那么就…… “此前你可是说过,太子那年在火场被压在石碑下?” 姜凌缓缓点头,她虽然是记不太清那日的情景,但最后一刻皇兄的模样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年前我去京郊办差,遇见了些流氓地痞,一个有些跛行的侠士救了我。” 秦嫣然作为京中有名的讼师经常跑到各地去了解案情,年前的时候她跑了趟京郊,回来之后越发觉得不对,隋婷婷都问了她好几次。 “虽然看不太清,但是我很确定斗笠下的那张脸就是……” * 姜凌心神不宁,今日回府的早,上元节也没有了宵禁,城中男女在街上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她的马车驶出闹市不久却停了下来,芸琴立即出去询问。 “殿下,是计大人的马车。”芸琴转身答话,谨慎地看着姜凌的神色,“说是邀您去灯会看看。” “嗯。”姜凌心知计长淮今日总归要出现的,只是挑着这个时辰拦她算的还真准。 计长淮等在街角处,此处僻静鲜少有人,比起隔街热闹的灯会这里只有凄凉的月光。 姜凌见到那等在冷风口的人板着脸走过去,“计大人,此时倒是有空了?” “微臣见缝插针罢了,比不过二位姑娘。”计长淮笑着答。 姜凌“哼”了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那他是比不过隋婷婷和秦嫣然,“带路。” 隔街的灯会人潮涌动,今日扎花灯的匠人在街上摆上了许多小摊,各式的花灯琳琅满目。 上空楼宇之间还有一根粗绳悬挂的花灯,这都是各州精挑细选送到京城的,太大的便摆在街角供人观赏。 不得不说京城衙门筹备的还真不错。 只是姜凌没什么心情去赏花灯,那璀璨的灯火在她眼里也就是过眼云烟,根本没往心里去。 随着鼻息呼出的气息再胸前化为白雾,姜凌也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跟计长淮说着话。 路过那射箭的摊子姜凌倒是多看了几眼,倒也不是为了别的,那奖品中的步摇看着有些喜欢。 “想要吗?”计长淮自然是能读懂姜凌的想法,拉住她问。 “也没那么想要。”姜凌越过人群看了看,这种摊子的弓箭多半都是有问题,能射中就怪了。 但计长淮转头就跟老板说来二十箭,姜凌急忙拦他,“哎!” 计长淮搭箭张弓,一箭射出去。 没中。 围观百姓唏嘘一声,看这架势以为是个练家子,结果架势这么大就擦了个边。 姜凌蹭了蹭脸颊,她可不知道计长淮会射箭的,能射中就怪了,转过身不敢看那惨痛的场面。 “咻!咻!咻!” 但几箭过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 姜凌缓缓转过身,就见到计长淮那二十箭还没射完就拿到了那只步摇。 那人挤出人群,脸上的笑甚是得意。 “此前怎么不知道计大人擅弓箭?”姜凌挑了挑眉,她印象中可从没见过计长淮张弓。 -- 第88页 不过属实没什么机会罢了。 计长淮将那步摇插在姜凌的发髻上,含笑说道:“殿下应该早见识过了。” 姜凌白了他一眼,那他可能是记错了。 两人继续在灯会上走着,路边一对兄妹正吵闹着,妹妹拉着哥哥的衣袖非要买那个糖人,但是小姑娘手上已经有三个了。 “可是那不一样!哥哥,我就要!” 那哥哥拗不过,只能跑去再给妹妹买了个糖人回来。 姜凌见了嘴角牵动,想起了以前皇兄带着她第一次逛灯会的时候。 那时候她见宫外的东西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要,皇兄也是一样任由着她玩闹,最后闹不动了才拖她回宫。 姜凌心中一酸,瞥向了别处,正好对上了计长淮看过来的眼神,她有些慌张地躲开,但是躲不开心中的不安。 “我问你……”姜凌拉了拉计长淮,刚才秦嫣然同她讲的一直在心头萦绕。 “微臣定知无不言。”计长淮眼底一沉,仿佛等着姜凌的问题一样。 “算了。”姜凌想了想还是没问,计长淮也不一定知道,东宫失火那时候他正在西疆美美地做他的地方官。 若是皇兄真的回来了,应当会来找她的。 计长淮看了姜凌一眼,心知她的心思不在这灯会上,缓缓说:“进京有些匆忙,为殿下准备的生辰礼有些大,不便挪动。” 姜凌白了他一眼,又来这套。 “还请殿下随下官到府上一观,并不远,到前面就是了。” 姜凌打量了计长淮一眼,不知道他再卖什么关子,“走吧。” 这一片是闹市,离她府上也算很近了,姜凌还从未问过计长淮回京以后住在哪。 此前他进京买的院子也早被他卖了出去,这四年地价可猛涨了不少,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后悔。 但是看他能在这买下一处院子,想必也是不缺钱的人。 刚要推开府门,计长淮颇为担心地回头看了姜凌一眼,缓缓问道:“殿下可听闻朝中流言?” 姜凌顿住脚步,心中有些发颤,“你说哪个?” 计长淮笑了笑,“殿下心中想的那个。” 姜凌一阵晃神,但被计长淮牵住手推开门往院中走去。 虽然是一进的院子,但院中一滩湖水修着水榭,时至冬日湖水已经结冰,那旁边立着一个人。 姜凌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她反复确认,又握了握计长淮的手,确认这是现实不是在梦境之中。 姜凌脸上一行热泪流出,唤出一声: “皇……皇兄?!” 第39章 卷宗 姜凌在梦境中幻想过多次, 幻想过亲人会回来。 只是次次落空,她已经不抱太大期望了。 以至于就算是姜烽真真正正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那几步她不知道是怎么迈出去的, 只是觉得心中堤坝决堤, 万千哀愁有了归处。 她只能攥着姜烽不放手,生怕这也是一场梦, 是个遥不可及的泡影,如同多次一样, 醒来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姜凌浑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紧紧攥着姜烽抽噎,说不出半个字。 耳边似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但是眼前被蓄满的泪光扭曲,根本看不清景象。 只是心口抽痛, 呼吸渐渐困难,眼前一黑就昏睡了过去。 “大夫说是大喜大悲才会这样, 醒了就没事了。” “我跟你说这事得慢慢来。” “那不是你紧赶慢赶非要上元节前回来?” “……” “还有你那慢慢来就是让朝中流言四起, 生怕不暴露自己一样。” 姜凌再次醒来时, 耳边听到了两个争吵的声音,那声音皆为耳熟,也是自己惦念许久的。 她细细想起她晕倒之前的情景,猛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觉得一阵头痛。 见她醒了过来, 那争执的两人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凌阳, 你怎么样?!” “您还是先离远点吧。” 即便是这样还不忘互相挤兑,姜凌听他们两个吵得头痛,“停!” 那两人闭了嘴,瞬时安静了下来。 姜凌定睛看了看那熟悉的面庞, 拉着那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坐下来,好好打量了一阵,好似没什么变化,就是清瘦了许多。 她眼前又是一热,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了出来。 姜烽怕她又惊吓过度,缓缓说:“凌阳,没事了。” 姜凌抵在姜烽的肩膀上,喃喃说:“皇兄,我好怕是在做梦啊……” 姜烽心中顿时一阵抽痛,拍着姜凌的背说着“不是做梦”,说了好一阵姜凌才敢相信。 姜凌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是怎么……” “东宫有暗道,长淮及时……”姜烽说到一半被计长淮碰了一下,一个眼神丢过来,姜烽吸了口气,“安排了人手从暗道过来才将我带出去。” “休养筹备了一阵,耽误了时间。” 姜烽被石碑压断了腿,前一阵才脱离了轮椅,就急急赶了回来。 “回来就好。”姜凌笑道,但是忽然觉得不大对味。 姜凌忽然皱眉,眼神在姜烽和计长淮之间徘徊一阵,“所以,你们两个都是知情,但是都没打算告诉我是吗?” -- 第89页 她特意盯向计长淮,眯着眼睛极为危险。 两人霎时静默,但又同时开口。 “是他说最好不要告诉你。” 两人异口同声,互相指向对方。 姜凌冷哼一声,这就互相指责上了,“我看你们是一个都逃不过!” 她有些生气的下了床,拿了斗篷就打算离开。 “凌阳,抱歉。”姜烽追在她后面说,他知道姜凌自己在京中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连个能依靠的人也没有,生气也是自然。 姜凌顿住脚步,虽然还有些生气,但想了想回过头,“你说不是有意要瞒我,是没办法的选择,我就原谅你。” 计长淮在后面听了顿时愣住,这么简单? 姜烽见姜凌那气鼓鼓地样子,看样子不是真生气,只要他顺着姜凌的话说下去姜凌是不会再介意这件事的。 但是他低头沉声道:“不是没办法的选择。” 姜凌瞬时瞪向了姜烽,气焰更高了。 “有选择,只是不想让你冒风险。” “凌阳,那次我意识到一件事,没有权势做到那个位置只能是家人的拖累。” 他虽然是贵为太子,但是母族是商贾,京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氏族看不见的硝烟绝不会允许他登上皇位。 那时是他过于理想,觉得可以凭借才干德行征服所有朝臣。 于是有了那场东宫大火,差点连累了姜凌。 “若是败了我自己担,若是成了再告诉你。” 姜烽想到了自己蛰伏这几年,日子不好过,但想着京城还有人等着那就什么辛苦都是甘心的。 姜凌眨着眼,觉得他和计长淮那份说辞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我错了,没想到我的妹妹那么勇敢。”姜烽理过姜凌被风吹乱的发丝,那年他听闻姜凌在大殿之上斩杀四皇子吓得不行,但那一刻才意识到姜凌长大了,即便是自己也能扛起重担。 “如果早就知道的话,我可能会安排的更好,早早告诉你。” 姜凌才止住的眼泪又因为姜烽一句话涌出,忍不住抱了抱姜烽,说着下次不许这样了。 姜烽笑着说:“哪还敢啊,没有下次了。” 姜凌终是笑了出来,这么久了她终于能释怀了。 二十岁的生辰,她从什么都没有,收获了许多。 * 姜凌同姜烽说了很多,是真的喜笑颜开,说着京中这些迂腐官员,又说着京城离谱的轶闻。 计长淮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一刻他才见到姜凌真正的笑颜。 许久未见了。 “皇兄,这次回来是什么打算?”姜凌问道,她手中还有一份遗诏还未启用,若是…… 姜烽笑着答,“做个闲散王爷?” 姜凌一愣,但只是一瞬,笑道:“好。” 只要是皇兄回来了,做什么都无所谓。 “但凌阳,这得看三弟的意思。”姜烽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尴尬,此次回京不知道是什么境况。 他不会抢皇帝的皇位,但是能不能容下他就不一定了。 不过不管皇帝容不容的下他,朝中的那位是绝对不可能继续让他任意妄为了。 姜凌缓缓点头,又绽放出笑脸,“不管是什么,我都陪皇兄一起。” 兄妹两人波折虽多,但是最信任的还是对方。 计长淮看着这兄妹情深,也是笑了笑,不过他一直等着和姜烽约好的那句,只是一直没出现。 所以他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一个劲的给姜烽使眼色。 姜烽收到暗示,这才想起来,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刻意,但是也只能硬说下去。 “凌阳,我这一路,也多亏了长淮,若不是他也不知能不能有今天。” 姜凌听了瞥了计长淮一眼,又转向姜烽,“现在都这么熟了?都叫上名了?” 两人又被缄默了一般,互相大眼瞪小眼。 姜烽那眼神好似再说,我可尽力帮你美言了啊,这管不管用可不赖我。 计长淮一副多余救你的神色,不敢直视姜凌。 “我看呢,你俩难兄难弟,不如认了兄弟算了。”姜凌呵了一声,不提计长淮还好,提了就觉得别扭,“一个两个都跟没长嘴一样。” 男人都一样。 “怎么会,我可只有你一个妹妹,别的什么,根本不可能认兄弟之类的。”姜烽赶紧打圆场,这时也不管什么,哪有亲妹重要。 “就是,怎么能认兄弟。”计长淮笑着拍了拍姜烽的肩膀,“论辈分,我怎么说即将也要叫您一声‘皇兄’不是?” 姜烽一愣,想到了那一纸赐婚,狐疑地看向计长淮,“你也知道是即将,那就还是八字没一撇,别跟我攀亲戚。” 这小子也是大胆,竟然能弄出遗诏赐婚,说是为凌阳解围,谁知道是不是他夹带私货,把自己的名填上去了? 计长淮撇撇嘴,不跟他抬杠。 姜凌见这两人拌嘴竟是笑了出来,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切。 比梦中还要香甜。 “行了,你送她回去吧,不早了。”姜烽见天色不早,即便是没有宵禁姑娘家的也不能在男子府上留这么久。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露面,只能便宜计长淮这小子了。 “计大人。”姜凌进府门前转头对计长淮说,还板着张脸,“谢谢。” -- 第90页 “倒也不必叫那么生分。”计长淮笑着说道。 “那怎么计大人还想听什么?” “也不是没叫过‘驸马’不是?” 姜凌挑着眉,瞪着计长淮那说出毫不要脸的话,扬声道:“想得倒挺美!” “嘭——!” 长公主府的大门闭门谢客。 * 计长淮虽然吃了闭门羹,倒也是笑着回来的。 姜烽见了这人想起这人还跟亲妹真有了婚约,倒是刺眼。 “这也行?”计长淮对姜烽挑眉。 他以为以姜凌的脾气估计要生上好一阵的气,为什么他就没这么简单,难道是因为没死过一次? “不懂了吧?”这回轮到姜烽得意起来,拍着计长淮的肩膀挑眉道:“这就叫亲哥。” 计长淮“嘁”了一声,这人现在就摆起大舅哥的架子了。 “这叫真情流露,我可没隐瞒什么。”姜烽将棋局摆好,等着计长淮坐下落子。 计长淮叹了口气,没答话。 姜烽觉得不对劲,忽然问:“你不会还有事瞒着她吧?” 计长淮正落下棋子的手一颤,落偏了地方,刚想移正就被姜烽打了回来。 “落子无悔。”姜烽挑眉看着计长淮的失误,就知道这人还有事没说,那他就等着凌阳冲他发脾气吧。 “你可得早点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姜烽撇撇嘴,这人是怎么告诉他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明白呢。 “那准备好明日了吗?”计长淮自嘲了一阵,换了个话茬。 “已经是箭在弦上。”姜烽落下最后一子,赢下一局。 * 次日早朝时百官站在宫门外还似往常一样,只是百官的末尾传来一阵惊呼。 “太、太子殿下!!!” 那一声惊呼让所有朝臣都向后望了过去,那一步一步走向宫门前的人一点一点印证了朝中的流言。 男子玉冠华府,四爪朱红蟒服,寒风之中的步伐还有些跛,但是不妨碍他的气度逼人。 一如往日立在朝堂之上勤政爱民的太子。 百官之中有些见到太子痛哭流涕,有些还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朝臣在宫门前就向太子行了大礼。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归朝!!!” 朝臣呼喝之声震出宫门,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不情不愿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姜烽扶起离他最近的梁太傅,对百官扬声道:“诸位不必再称本王为太子,三皇弟已经登基此来不合礼数。” “本王被父皇所封太子之前,还有个‘贤王’的名头,不如诸位如此称呼便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这是向新帝低头,表明他不是回来抢皇帝皇位的。 只是太子此前在朝中就名声极好,若非母族仅是商贾之家,这皇位本可以十拿九稳。 此次太子归朝不知是如何打算的,此前氏族在宫变之后已经仅剩一位,此刻还远在封地。 若说太子硬抢皇位,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还要担心赵家的举动。 所以众人也就应了下来,但朝臣之中见风使舵的不少,只是向哪里使就不一定了。 百官不少围着归朝的“贤王”热络地问候着,这些都是认为太子此次回来必定大有作为。 计国公冷眼看着,那流言果真非虚,挑着百官上朝之时归朝更是聪明。 没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下手,而且所有人都不会有准备。 只是这风声,也就是走漏了一点,其余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流出。 若说是什么人的手笔,他在京中是想不到,但唯一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皇的密阁。 计景逸隔着朝臣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计长淮,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安静地矗立着。 要变天了。 * 皇帝在上朝前听闻了宫外的事情,手中漱口的茶水险些没拿稳,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大皇兄回朝了?!” 皇帝瞬时心神不稳,扶着桌案一时没有喘过气。 他的皇位如何得来的他自是清楚的很,姜烽此时回朝,怕不是要来夺他的位置。 “快!快宣计国公来!”皇帝此刻能想到的就是叫计国公前来商量,但他想了想又觉不妥,万一……万一计国公也觉得自己不合适,太子才是最合适的怎么办? “不不不!不许叫!”皇帝顿时又止住去传话的内侍,但转而又想不到对策,才缓下心神,又反悔道:“还是去叫吧,顺便打探一下百官都是怎么议论的。” 内侍领命出去,过了一会领了计国公进来,那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冷淡地向皇帝行礼。 “陛下宣微臣来可是为了今日宫门外地事?”计国公没等皇帝开口沉声问道。 皇帝惴惴不安,“没错,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值得劳烦计国公跑一趟。” “陛下意下如何?”计国公依旧面色冷淡。 皇帝愣住,计国公寻常事不会问他的意见的,只是今日这个问题他也拿不定主意,更是猜测不到姜烽的意图。 若是在他看来,姜烽必定是要拿回这皇位的,那么他就是姜烽眼前的眼中钉肉中刺。 “计国公认为太、贤王此次是作何意图?” 计国公思忖良久,太子的为人他是了解的,敦厚善良,此次归朝的意图既然称自己为王,那么这就是他的意图。 -- 第91页 太子的心思好猜,但是那个人的就不一定了。 “陛下若是担心贤王殿下争抢皇位大可放心,此人不是冲着陛下回来的。” 计国公深知那二人是为何而来,皇帝倒是最安全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计国公你觉得朕同贤王,哪个适合当皇帝?” 他的心中其实是是有答案的,但是此刻他不是想要那个最正确的答案。 “陛下不必如此忧虑,贤王不是不看重礼数的人。既然陛下已经即位,还是奉先皇遗诏继位,那么他就不会对陛下动手。”计国公如实答道。 可是皇帝还是不放心,“您就直说,我同贤王相争哪个会赢?” 皇帝心中盘桓良久,他占着名正言顺,自然是有朝中一众大臣扶持,但是姜烽的随从也不在少数,还好他此前刻意没有启用姜烽的旧部。 他的母族虽然势弱,但是姜烽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只是姜凌与隋将军交好,但是隋家的守将都在西疆根本动不了,不足为惧。 此来所看,他的赢面倒是大些。 那就要看这朝中说一不二的计国公如何选择了。 “只要陛下不先出手,便可坐稳皇位。”计国公似乎看出了皇帝的意图,“贤王仁慈,怀柔才是最佳之策,陛下切莫心急。” 若是刚刚继位的皇帝,他应当会选择直接交出皇位,但是现在他已经坐上了那把椅子。 欲望是无穷无尽的,那把椅子滋生的欲望是无法想象的。 只是计国公清楚的知道,那两人回来就是有备而来,皇帝若是想针对姜烽这才是败北的开始。 皇帝皱着眉看他,似乎是不解,但也垂头应了下来,觉得计国公说了跟没说一样。 “朕知道了,准备早朝吧。”皇帝沉声说道,只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内侍的高呼之下皇帝登临了大殿迎接百官朝拜,他看向了站在百官之前的“先太子”,忍住了内心的想法,在百官面前演了一出兄友弟恭,时隔多年相见的感人场景。 皇帝大肆嘉奖了姜烽,又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的眼神一转,沉声对姜烽说道:“一路回京也是舟车劳顿,不如安顿几日,府邸可就还用贤王此前的王府?那还是需要整顿一番,不如朕赏赐给你一座宅邸,一直有人打理着,住进去也方便。” 姜烽虽是笑着,但也听出了门道,这哪是给他赏赐宅邸,倒是想找个宅子软禁他。 “臣多谢陛下照拂,不过臣刚刚归京,还望去看望凌阳长公主,在她宅邸借住几日便可。”姜烽挡了回去,也许是他多想了,但是计长淮提醒他的总归不能不想。 皇帝眼底闪过一道冷光,“也对,七皇妹倒是日日盼着,这下倒是成真了,应当喜不自胜,也是好事。” 早朝除了那件事与其他无异,皇帝下了早朝后将自己关起来批阅奏折谁都不见。 姜烽下了朝直接奔向了姜凌的长公主府,姜凌此刻还是睡眼惺忪。 她刚刚穿戴好就见到了站在花厅的姜烽,问着下人这院落哪些他能暂住。 芸琴芸棋和芸画也是刚刚得知这件事,都偷偷地抹着眼泪,觉得这日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见姜凌进来还要她缓缓心神别太激动,只是这次轮到姜凌来安慰她们了。 “皇兄,你这是?”姜凌还没听说早朝的事情,就见姜烽穿上了亲王时期的衣服,觉得有些转不过弯。 姜凌眼睛搭上了姜烽那数不多的一箱行李,此时正落在厅中倒是显得孤零零了。 姜烽对她笑了笑,“听说你府上空余院落极多,为兄来陪你出嫁。” * 姜烽住到府上倒是让姜凌松了一大口气,若是姜烽此时自己住出去恐怕她是又要担心一阵。 长公主府中好歹都是些自己人,照顾起来倒是方便。 姜凌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兄长有些跛行的腿,不免有些心痛,那是怎样的剧痛,她不敢回想。 “没事的,别看了,这不是好好的吗?”太子故作轻松地说道,他不想姜凌有太多的负担。 姜凌笑笑,是应该往前看了,如果皇帝不来针对他们,这日子这样就够了。 只是他们想的似乎太过于美好,姜烽在府上住了数日,皇帝倒是没有对姜烽发难。 不过计长淮的日子倒不是那么好过了,户部总是被皇帝吹毛求疵,日日早朝点名痛骂计长淮。 这计长淮惹了皇帝不悦,百官众说纷纭,有说他是因为是姜烽回朝最大的干将,也有说是他与隋家勾结过深,惹了皇帝不悦。 而且你看隋家不也是被皇帝批了一阵吗? 皇帝的脾气也越发暴戾,在后宫之中阴晴不定,在前朝又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进来频繁的召集朝臣密会,俨然一副要招兵买马的样子。 皇帝虽然是痛批计长淮,御史台也跟着参了他几本,但是真让皇帝革职计长淮那他是做不到的。 那样只会是落人话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被扣上了昏庸无能的名声,那么这罢免贤官的举动就是被人拿捏的地方。 计国公也提醒他多次,地方升任的父母官罢免时还要注重一方百姓的言论。 若是激起了百姓的反感,那么才是得不偿失。 而且,他现在不知道计长淮手中握着怎样的底牌,敢让太子直接回京。 -- 第92页 “我说过,他可跟之前不同了。”计长淮借了探望姜烽的名头直接到了姜凌府上,既然批都批了,那不如就此来个“名正言顺”。 “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谁坐在那不也是担惊受怕。”姜烽叹了口气,那金銮殿上坐着的是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 “啧。”计长淮看了姜烽一眼。 “但我也没说做人鱼肉不是?”姜烽在棋盘上落子,局势不错,只是还需要等待时机。 “赵国公那边来信了,随时可动。”姜烽沉稳地说道。 若说他此刻回京最大的改变可能就是狠心吧,如若不狠心,对面的这人也不会答应。 计长淮点点头,叹气一声,“行,那就再挨两日骂。” 姜烽留了计长淮再府中吃饭,姜凌陪着秦嫣然去查案一天,正觉着新鲜,回到府中就对上计长淮的脸。 “他怎么在这?”姜凌碰了碰姜烽的手肘,好似埋怨。 “不能让人白挨骂不是。”姜烽也跟着赔笑道,寄人篱下,还得看姜凌脸色。 “自己府上没饭是怎么的?”姜凌撇撇嘴,但也没出声赶人,白着眼落了座。 她也听说了计长淮在前朝挨骂的事情,总归是为了亲哥,姜凌决定今晚少呛他两句。 席间也算是气氛愉悦,两人都不想把前朝紧张地气氛带到姜凌面前,有意规避着不提前朝的事。 计长淮真的没多留,吃了口饭就回去了,说是还有事没处理完。 姜凌待计长淮走后问姜烽,“准备怎么样了?” 她也明白皇帝这个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他们,总归要在手中有些底牌。 “你放心,已经安排了赵国公……” 姜烽同她说了自己全部的计划,毫不隐瞒。 姜凌数次在想自己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不好,但是一想就笑了笑。 皇兄没把她当小姑娘看了。 “总归过些时日就有结果了。”姜烽笑着让她安心。 姜凌点点头,只是眼中一暗,“那他……” “嗯?”姜烽看向那未下完的棋局,想来姜凌也只可能问的是计长淮了,“他也不会有事的。” 姜凌觉得自己想问的好似不是这个问题,但是让她说出具体的还说不出。 但是过了几日,她便有了答案。 秦嫣然说是要搬出家去,他爹嫌她一天进进出出还有些当事人找上门,让她自己买个院子专门用来办公。 所以她那些卷宗都得从家搬走,那可是不小的工程,于是她就厚着脸跟姜凌借了人。 姜凌也跟着出府散散心,帮她去整理卷宗。 秦嫣然新买的院子在京城西边比较偏僻的地方,一行人进进出出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 寻常姑娘家就像姜凌这样的,都是一箱一箱首饰衣裙,秦嫣然这都是一箱箱案子的卷宗。 书房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卷宗,姜凌不小心碰掉了一卷,那长卷散落在地,一枚红印映入眼帘。 [瀛州县丞计长淮印] 姜凌捡了起来,搭了一眼,是个连环杀人的案子,字迹工整一副合格的卷宗的样子。 只有这样严重的案子才会送到京城让大理寺复审,秦嫣然每天都跟这些打交道,难怪她爹说让她搬出来,这是怕歹徒打击报复啊。 “嫣然,这个放哪?”姜凌看了看架子上的,不管是按年份,还是按属地都没它的位置。 秦嫣然站在梯子上整理着上层的卷宗,低头看了看姜凌给她展开的,忙说道:“这是我刚借来了,放我桌子上吧,这可是原件,明天就得送回去。” 姜凌点点头,但又猛然打开那卷宗仔细地瞧了起来。 地方疑难案件到了京城都是要封档留底的,这些有官府审批的讼师有权限可以借阅查看,也是为了能够对主审官员有监督力度。 这档案分原件和誊抄件,一般借出来的都是誊抄件,秦嫣然这次借出来还是因为誊抄件被借出去了,动用了她爹的关系担保才借出了原件。 而且呈到京中的卷宗是要县丞亲自过手写的,这是原件,那么应当是计长淮自己写的。 按照他的秉性也不会将这些东西交给别人誊写。 只是这上面的字迹…… 姜凌回想起了在宿州看过无数次计长淮的笔迹,字字句句如同刻在脑海之中。 这份卷宗上的字和计长淮的很像,若是不仔细看分辨不出什么。 但是她脑海中的印象这怎么也和这份卷宗重合不到一起去。 她心中有个微妙的猜想,将这几日她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难以置信地结果。 这不可能吧…… “嫣然,这……这卷宗先借我一下,一会我就给你送回来。”姜凌急急卷起那卷宗,抬步就走向了门外。 秦嫣然还没问她要干什么就看不见踪影了。 姜凌直奔了大理寺,此时大理寺好几个衙门正同时审着案子,哭喊声喧天,她冲进了大理寺的保管卷宗的地方,让他们找出了所有计长淮过手的卷宗。 姜凌一封一封的看过去,计长淮只做了两年的县丞就升任了刺史,这升迁的速度无人可及。 就连那送来京城的案子从来都是大理寺复审之后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姜凌在他做县丞时的卷宗之上,找不到任何计长淮的笔迹。 -- 第93页 而到了计长淮升任刺史之后,准确的说是一年半之前,他的笔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俊秀中隐藏着钢骨,这才是姜凌认识的笔迹。 姜凌出了大理寺之后,看向这京城顿觉有些陌生。 她最喜爱的戏楼会时常给她送些贴心的物件,会在她生辰时放烟花。 她最爱去的首饰铺子总是会给她优惠许多。 她酗酒时明明没有叫太医来,但是还是太医上门念叨了许久。 那年宫变时射来的那两只箭不偏不倚,但她问过禁军,竟无人记起是谁射出的。 承碧阁的伙计说他们东家是一年半之前去的西疆。 若如她猜想,一切都有了解释。 恍然间,姜凌走到了户部门前,计长淮应是要出门办公差,抬眼就见到了姜凌,便走了过来。 过了上元节,冬日也微微转暖,寒风吹过也不胜似寒冬腊月那样刮人。 姜凌看着那个迎面向她走来的人,与四年前重叠起来,没有半分改变。 迎着风吹过眼中竟是有些发酸,她只觉每次见计长淮这眼泪总是少不了,想收住可越想就越发难受。 计长淮见她红了眼眶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沉声问她:“怎么了?” 他已经在心中盘算起能对姜凌有所图谋的名单,不管是谁来总归是有办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这可不能怪他不留情。 只是他忘了在这名单上加上自己。 姜凌抬眼望向计长淮,眨着眼尽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四年到底在哪?” 第40章 前路 凛冬将去, 但春意未至,城中的寒冷依旧在人脸上留下一团绯红。 “你告诉我,你这四年到底在哪?”姜凌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只是对面的人躲闪的目光似乎不想面对她的逼问。 那边等着他去办差的大人见计长淮被绊住, 识相的上前跟计长淮说道:“今日本也不是计大人当值,一点小事下官自己去就可以了, 待一会将回执带回即可。” 看来计长淮唯一的退路也没有了,他看向姜凌, 冷风在面颊刮过他也感受不到温度。 “回去再说。”计长淮在这拉住姜凌,他没想到姜凌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计长淮。”姜凌甩开他的手,“只是个地名而已,没那么困难。” 这本不应该拖到现在,计长淮明白的。 姜凌拿出了那封本应该计长淮亲笔书写的卷宗, 摊开了问他:“是你写的吗?” 计长淮越是不答,姜凌越是确定心中答案。 “你没去西疆。”姜凌这句不是问他, 而是陈述着事实, 冷气让她的鼻尖微红, “你在哪?” 计长淮笑中发涩,掩盖着自己的心酸,只答了两个字。 那两个在姜凌预设的答案之中,期待又不敢听到的两个字。 “京城。” * “状元和驸马,你选一个吧。” 四年前, 计长淮面对先皇递出的卷宗如惊弓之鸟。 罪名加身, 他本是该死之人。 即便是他选了后者也会牵连姜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为自己翻案,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更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 但是先皇给出了选择,那么他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如果是证据确凿, 他应该会被直接丢进大理寺,更不会在这面对这个问题。 “陛下希望如何?”计长淮将那卷宗捡了起来,抬眼看向先皇。 先皇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他的面前,这个年轻人果然是胆识惊人。 “凌阳是东瑜的公主,更是朕的女儿,朕只希望她一生顺遂。”先皇提起自己最喜爱的女儿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她为你求的是驸马之位。” 计长淮垂下眼眸,唯一不求回报将所有纯炽善意都放在自己眼前的只有姜凌了。 可是直到最后一步,他还是要走向辜负她的那条路。 “你该知道,朕无法将女儿交到一个代罪之身或者罪臣之子的人手中。” 不仅先皇不允许,他也不会将这件事牵连到姜凌。 先皇看了看计长淮的神情,应当是做出了决断,轻叹一声,“一会若是凌阳当众提出,你知道该怎么说。” 他知道的,所以他在大殿之上拒绝了姜凌。 此后他按照先皇的授意请调去了西疆,但是在出城的路上被人拦下。 “还请计公子跟咱家走一趟。” 那是他第一次见密阁的人。 历届皇帝都会有自己的密阁,其中的人皆是手段狠戾之人,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 来历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大干净,如同他一样。 也对,不能放心让他做驸马,难道就放心让他去做父母官吗?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密阁摸爬滚打,没有一点自由,都说进了密阁如同过一道炼狱。 但是他挺了过来,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那个被人笑话为文弱书生的人转变为能够将人一击毙命的厉鬼。 终于,他手上第一个案子结了之后,他被先皇叫进了宫。 计长淮站在密道之中,他同那至黑的阴影一样见不得光。 “……是吗?赵大人真这么说?”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在他耳中是那么清晰,近在咫尺但却也是海角天涯。 -- 第94页 计长淮靠在石壁上,心如刀割,如烈火焚身,深渊之中的人唯一的希冀就仅仅隔了一道屏风。 但是他绝不可能跨过那道屏障。 姜凌与先皇在殿内用着晚膳,也许是平淡的一日,两人有说有笑。 计长淮明白了叫他来的目的。 “朕倒是像拆散牛郎织女的坏人了。”先皇见到了姜凌走后钉在密道中的计长淮。 若说拿捏人心,先皇应当说是善用至极。 “臣不怨陛下,罪有应得之人还在逍遥法外。” 这一切源头,只有一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在那以后,他变成了先皇最信任的密阁之人,拟诏、统领密阁。 干着最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是那京城之中最期待天明十分的人。 只是他无法选择。 东宫失火的那年,他就在东宫之中,晚到了一步只救出了姜烽。 “带他出京,谁都不要告诉。”先皇如此命令着。 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连皇帝也不例外。 “陛下,七公主也许……” 先皇的目光冷淡,计长淮立刻就明白这是在特意警醒自己不要告诉姜凌。 计长淮默然应下,但他看到姜凌日渐憔悴,太医给出了诊断哀伤过度,心力交瘁,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许是会心神耗费而终。 验尸那日,他将假尸的扳指位置调换,姜凌看过之后在去换了回来。 “是臣的失误。” “失误?”先皇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去领罚。” 计长淮在水牢中待了五日出来之后就被调去了外地。 但至少,姜凌还有一些期待。 留在京城也不全是折磨,他在密阁掌权虽然见不得光,但是京城中还是有些东西他能悄悄改变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开一家她最喜爱的戏楼,在她生辰的那一天放上满城烟花。 那微不足道火苗,在冷夜之中显得凄凉无助。 他也曾在那远处暗影之中望着在在焰火之下展露笑颜的女子, “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凌阳,你拿着……” 先皇弥留之际给了他一份空白的圣旨,他想用这张圣旨填什么内容都可以。 但是先皇最精明的一点也在这里,因为他迟迟没有给姜凌挑选夫婿。 如果是计长淮,那么手中的圣旨唯独不会干别的。 而他只有保住姜凌才能活下去。 后来宫变那日,他的箭羽一直在远处瞄准姜凌身边的人。 他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了先皇嘱托手下留情,留了四皇子一命,结果大殿之上就变成了挥向姜凌的刀剑。 银箭疾驰,稳稳命中。 送去的虎符及时调来了援军,他看到姜凌以胜利之姿高举遗诏,那年需要人保护的姑娘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三皇子懦弱,任人拿捏,只有他登基计景逸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伪善的人装作心怀天下的样子,只要他绝对掌权,就不会想着谋反。 新帝登基,先皇的密阁成了新帝剿杀的对象。 计长淮带领密阁撤出京中,到了西疆与姜烽回合,让那空壳子的西疆刺史名副其实。 再回到京城,任谁眼中他都是满誉而归,风头无两。 但他知道走过这一路,自己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他的过去一如十几年一样肮脏不堪。 他不能护着姜凌一世无虞,他不能在姜凌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甚至不配出现在阳光之下。 这是他生来就注定的。 只是生在黑暗之中的人,总是向往着烈焰,像是寒冬趋向光热的人,那是刻在本能之中的。 他所求的只是那一方平静,但已然成了遥不可及的幻象。 而他唯一的私心就是在那张遗诏上填上了他的名字。 只是那秘密一层层揭开,他不知姜凌会如何看待他。 他对姜凌做过和许多人对待他一样的事情,计长淮不敢奢求原谅,甚至下意识想到的是逃避。 十几年的经历造就了他骨子里的自卑,表面的意气风发只不过是他的伪装。 密阁之人见不得光,就如他本来的命运一样。 欺骗、自以为是、晦暗又低贱的过往毫无遗漏的呈现在姜凌面前。 要说出这些对他来说是忐忑的,是如同等待审判一样。 “所以你一直都在。” 姜凌这是第二次听计长淮讲关于他的过去,她甚至没想到上一次的故事竟还没有结束。 两人到了计长淮的府上,那人站的离她很远呢,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每一次遇险,他都在,但是没能说上一句话,甚至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在京中安然入梦,计长淮则在黑夜之中穿梭无尽幽巷。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接受你?” “密阁做的事情……”计长淮的不安似乎刻在骨子里,回来之后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能支撑他走到今日的也就只有眼前的人。 所以他说出的每一段过去都谨小慎微地对待着,惧怕着姜凌的反应。 祈祷着自己能够被原谅,被接受,但也害怕着会是一场空。 “我见过。”姜凌走到他面前,“我见过他们在做什么。” -- 第95页 密阁之人,世俗颇有成见,从未有密阁的人走到前朝。 如果不是姜凌发现了那卷宗有所不同,也许计长淮根本不会让她知道。 这人就是这样,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但实际上在意的很。 敏感又坚强。 “很辛苦吧?” 如同那年一样,姜凌问出了一样的话,她抬眼看过去,也许有些明白了计长淮不安的来源。 从来没被人接纳过,即便是信任也是有利可图。 若是她不再喜欢他,他就没什么能够留住她的了。 计长淮双手紧握,被姜凌纤细的手覆上轻轻展开,他紧绷的神经此刻才稍微放松,依旧笑着说:“还好。” 姜凌报以微笑,这人做过这么多,仍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傻子。 她给了那个孤寂身影一个拥抱,希望来的还不算迟。 “接下来的路,我陪你走。” 第41章 大婚 姜烽回朝的道路并不顺畅, 此前他们也有所预见。 皇帝咄咄逼人,计长淮也不会再留情。 “十三年前西疆战乱,三万人为守疆命丧丹彤谷, 此案有疑, 微臣请求陛下重审此案!” 但先到来的却是计景逸的认罪。 那日早朝,计景逸身着素衣行至大殿之上, 向皇帝跪拜。 “臣有罪。” 计景逸在计长淮提交证据之前就认罪伏法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计长淮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在众人面前请罪,他紧握双拳。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但…… “你在谋划什么?”计长淮到了天牢之中见了计景逸一面。 “没有在谋划,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计景逸在牢中依旧是站的挺拔, 镣铐也折不断他的脊骨。 眼神淡漠,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尘封许久的案件重新被揭开, 西疆呈交的罪证, 几近无可反驳。 当年计景逸传令却有援军增补, 但实在是聊胜于无,而西疆临州庆泰县所属的丹彤河同时下达了炸堤泄洪的指令,而执行了那道命令之后,上游洪水直奔丹彤谷。 那三万人为诱饵,将十万大军困于丹彤谷, 被洪水吞噬, 惨剧酿成。 但也因为这东瑜守下了西疆,西疆身后的中原腹地安泰祥和。 三万将士的亡魂永埋西疆。 而当年为了隐瞒炸堤的命令,所有知情官员一夜之间满门灭口。 计景逸顺畅地签字画押,而到了那篇写着关于计南恺的事情时, 他的手中之印犹豫不决。 “叫计长淮来。” 他身上的罪状少这一条罪状也不会显得少,但就不肯签下那一张。 计长淮还是来牢中看了他,“计国公可找到了什么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没有。” “但我希望你明白,如此选择是为了万民苍生。” 计长淮轻笑一声,计景逸从未有改变,依旧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甚至他只是如那三万将士中无名无姓的人一样,都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而把罪名推给一个将死的孩子比起他自己承担倒是轻松得多。 只是他没想到计长淮还能活下来。 他的母亲曾经来找过他,说起当年之事。 计景逸时常会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性格阴晴不定,但是他善于在人前伪装。 就连让亲生儿子背上了罪名,也可以轻飘飘的一句“不记得了”带过。 计长淮这么些年倒是见过这样的人,俗话说就是一具身躯之中住了两个灵魂。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是正常的他,也会觉得这个决定毫无问题。 就一如现在一样。 “我可没有计国公那么大的魄力和胸怀,自打出生那日起,我想的是如何活下去,而不是为了万民苍生牺牲他人。” 计长淮本不应该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悔过的话,甚至连歉意都没有。 他的死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以为翻案能有多大风浪?”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中原腹地上万万百姓都是当年的受益者,如果告诉他们如果那三万人不牺牲,他们将面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会如何选择?”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那三万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但是计景逸自认为了解人性,却看不到真相。 “你去过西疆吗?”计长淮已然料到计景逸不思悔改的样子,忽然反问。 “你应该记得,西疆后来有一次战事一触即发,军粮吃紧,若是金纣破了边关即将面临十三年前一样的结果。” 那年计长淮到任接替西疆刺史,刚刚上任就面对着如此棘手的事情,隋远连发了六七封求后备支撑的信件到他手中。 “但你知道西疆百姓是如何做的?” “百姓连夜举着火把赶到军营,人手不够他们来凑,绝不可能让丹彤谷的事情发生。” “东瑜的百姓,绝不是你眼中的贪生怕死之辈!” 黑夜之中星火点点,都是百姓赶来支援他们汇聚而成的。 他们宁可沙场赴死,守卫自己的家乡,也不会选择在富饶之地当缩头乌龟。 -- 第96页 而那那一张诏令冰冷无情,甚至自以为是最好的选择。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万民苍生,但是你根本不了解他们!” 计景逸看着计长淮半晌没有出声,忽然说了一句: “先皇好手段。” 利用自己的儿子给他最后一击,计长淮被派往西疆的那几年,西疆密不透风,为的就是要算计他这一手。 “计国公诚不多让。” 计景逸如何这么痛快的认罪,不是因为真心的悔过,也不是为了在还是皇帝在位期间得到宽恕。 而是计国公一旦退出朝政,那么只剩下姜烽和皇帝两人针锋相对。 姜烽无法用清君侧的理由带兵进京,皇帝则要靠自己独守那至高王座。 先皇算计了他,让他抛弃的儿子给他最后一击。 那么他也会让先皇的儿子们手足相残。 这是报复。 计景逸打量了计长淮最后几眼,缓缓说道:“如此甚好。” 计长淮冷漠地看着他,此人以后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转身就打算离去。 但计景逸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地上。 计长淮惊愕的转过身,看着那不断涌出血丝的男子,好似十分陌生,但不全是无动于衷。 太医说,计景逸是积劳成疾,内里已经空虚无救,应是时日不多了。 计长淮从大理寺回到府上都是沉默着,耳畔好似狂风过境,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到了府门前,他见到了等着他的人,应是听说了大理寺的事情,神情有些不安。 一叶孤舟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计长淮关上了门,将姜凌拉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似乎 “……凌阳,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会有这么一天,亲手逼死自己的生父。 “嗯。”姜凌抚上计长淮的背脊,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不代表做好了准备。 计长淮没有得到一声迟来的道歉,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父亲的温情。 但就这样就够了,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此后往生,了尽前缘。 * 计国公府的一夜崩塌,牵连了无数朝臣,所有人都压在牢中等着审判。 只是这其中不乏皇帝的支持者,朝中惶恐不安,知道这是要变天了,朝臣四散各自拥护其主。 “待在府中,任何人来都别跟他走。” 姜烽再三叮嘱姜凌,皇帝在朝中的举动显而易见,矛头直指姜烽,定是不会留他们的。 只是姜凌思前想后,有一件事一直在心中徘徊。 “芸琴,备马车。” 赵越作为禁军的统领,此时正准备去皇宫值夜,但是碰上了来访的姜凌。 他拦住了姜凌,“殿下若是为贤王殿下所来……” 但是姜凌笑着径直往里走,“不是,只是找你叙叙旧,毕竟过了明日,可能就没什么机会了。” 赵越没能拦住她,只能陪着走了进去。 姜凌不常来拜访,但这次也只是简短的说几句话而已,寒暄一阵后,她直接问:“那日东宫失火,你说皇兄被压在石碑之下……是真的吗?” 赵越心中一紧,她猜到了。 计长淮虽然没有细说火场那日的境况,但计长淮能救皇兄出去,赵越却只带她走。 姜凌的记忆那日记得模糊不清,甚至姜烽也因中了迷药记不清那日发生的事。 而皇帝并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弃用赵越。 至少说明赵越,不是他们这边的人。 火是四皇子放的,而添砖加瓦的是三皇子,就是正坐在大殿上的人。 也许是伙同,也许是巧合,但都不重要了。 “皇兄曾经很信任你,现在也一样。”姜凌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怒。 许是早有准备,也许是意识到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末将……只是一时糊涂……”赵越的神情十分痛苦,罪行被揭露后的难挨的懊悔。 但是皇兄差点因为他死掉,是事实。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姜凌笑着看他,“你应当知道如何选。” * “你想到是他了吗?”计长淮问姜烽。 两人得知姜凌去找赵越都急急赶到赵越府门前,暗中查探。 见姜凌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大概猜得到。”姜烽神情肃穆,他和赵越以前是可以托付后方的兄弟,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背叛了他。 “你猜他是为了什么?”计长淮望向远方。 “为了凌阳。”姜烽沉声说道:“在火场不救我而救凌阳出去,一是因为他曾经心中有过凌阳。” 计长淮眉头轻皱,所以赵越不会不见姜凌。 看来自己之前不大待见赵越还是有理由的。 “应是许诺了他婚事,许是当年同意你当驸马,最后你还走了,引得了他不满。” 计长淮笑笑:“那这事确实怪我。” “不过那人登基后,并没有兑现承诺,而是忙着提防凌阳手中的遗诏。” 所以赵越是不是真心顺从皇帝,还有待考量。 姜烽挑眉,继续说道:“二是那人叮嘱他要救凌阳出去。” 计长淮冷笑一声,“倒是歹毒。” “他们只认为凌阳是个公主罢了,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 -- 第97页 “母后有旧疾,凌阳独活下来就是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这件事,而凌阳年幼,朝中声浪会逼死她。” “都说没人想得到三弟会继位,应该是没人想得到凌阳会坚持下来。” “也没人能想到你能下狠心吧?”计长淮轻笑一声。 让姜烽下定决心是不容易的,所有人都觉得姜烽不会不顾礼义廉耻争抢皇位。 但是一路走来他不能再等了,矛要握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心。 一月,姜烽逼宫,赵国公进京护姜烽回朝。 而且他们都没想到,禁军统领赵越奉旨守城,面对贤王带兵进京,他本该固守皇城。 但是赵越打开了城门,目送贤王的部将进京之后自刎在宫门前。 皇帝的防线轻而易举地就溃败,他已经毫无抵抗之力。 那对母子哭坐在高台之上,被人拉了下去,成了那大势已去的前皇帝。 姜烽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找了个京郊好山好水的山庄将人送了过去。 姜凌在他们启程的那一天去看了他们,三皇子似乎于心不甘,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姜凌倒是不在意,扬声对他说道:“三皇兄,你可知父皇最后一张遗诏是什么?” 姜知奕冷笑一声,许是不用猜也知道,“他早就知道太子没死!要传位给他是不是!” “不是。”姜凌从袖中拿出一张还未装裱的遗诏,“父皇的遗诏是不管谁登基,都要留你一命。” 姜知奕愣在原地,原来这一切……父皇都是知道的。 知道他守不住皇位,知道他也不适合皇位。 他的图谋尽在他的眼底,拙劣又不堪。 姜凌淡然一笑,“只是已经用不上了,皇兄不是我,他不会杀你。” 不管是为了利益也好,为了皇位也好,这条路上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人。 “即便你想在火场中要了他的命。” 二月,前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元延。 朝中对姜烽登基还有些非议,一些言官将那些言论拿到姜烽面前,只能换得新帝一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计长淮笑他,就差把有能耐你就来抢贴皇城门口了。 姜烽不置可否,两条利民新政下去,人心平定。 百姓在乎的是安居乐业,谁在乎那皇位上做的是谁? 四海升平,姜凌在府上睡得也安稳,只是大赦天下第二天,礼部就上门了。 “殿下,您看看,这喜服样式和您的心意吗?” 姜凌恍然一愣,这才想起来—— 原来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 这阵子姜凌的精神太过于紧绷,以至于都忘了自己还有那么个婚事。 计长淮的聘礼到了长公主府门口她意识到,好像真要嫁人了。 那日聘礼将长街占得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家驸马聘礼都是略表心意就行了,甚至礼部还会帮忙准备。 只是计长淮出手阔绰,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空。 “总归都是要搬家,一次都搬过去。” 计长淮说得倒是轻巧,快三百担聘礼让姜凌收了一天。 姜凌从妆台最底层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是计长淮第一次给她的“聘礼”,应是他离京前大部分的财物了。 四年前她想还回去但是计长淮没要,索性她就都捐了出去,成立了个商会交给了秦嫣然打理,专门用于帮扶东瑜流离失所的百姓。 不知道计长淮又从哪弄这么些钱,只能说这人挣钱真有一手。 “一点小生意。”计长淮笑着说道:“赚一点番邦钱财。” 东瑜禁止高官在属地营商,但是没禁止在别国营商。 “合理合法,按时交税,分毫不差。” 姜凌撇撇嘴,还好自己的库房刚建成,不然这一堆东西不知道到哪才能放下。 而且大婚流程繁琐,更别说姜烽下旨让她以最高规格出嫁,一天天准备的东西让人头晕脑胀。 “为什么本宫的婚事,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啊?”姜凌在进宫的路上就哀叹一路。 姜烽让她进宫试试司衣局的喜服,挑一件她喜欢的。 她顺便去了趟殿前,只是没见到人,大殿之中有着些许空旷。 没过一会似乎有来议事的大臣推门进来了。 姜凌见了那人的模样就笑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你也一样?” 礼部会来折腾她,也会去折腾计长淮,即便是官拜首辅还要兼任户部尚书也不能放过他。 计长淮牵起姜凌的手,“那是有些辛苦。” “殿下不给点奖励?” 内侍通传的声音预示着姜烽回到了主殿,姜凌瞪他一眼,倒是会邀功。 “既然殿下不主动,那还是微臣主动些。” 在那殿门即将推开的一刻,计长淮迅速地在姜凌唇上落下一吻。 姜凌吓得赶紧推开他,但手上被攥得紧没能松开,脸上后知后觉飞上了两团红晕。 见姜烽进来,不自觉地向计长淮身后躲。 姜烽白了两人一眼,这真是要成亲了,什么都不避讳,成何体统!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姜烽还特意问了礼部,这婚期能不能提前。 看那计长淮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以大婚为由什么公事都推给他,问上一句,陛下意下如何? -- 第98页 像话吗? 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婚,喝了合卺酒,屋内就剩了他们两人。 姜凌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只是旁边的人似乎比她好不到哪去。 “紧张?”姜凌倾身过去,笑意盈盈。 她挑着计长淮的下颌,双颊绯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可排在金榜题名前面,紧张也正常。” 眼前是在心中停留多年的幻象,今日终成现实,计长淮勾了勾唇角,“那不行,紧张影响发挥。” 但姜凌确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再也不信什么影响发挥! 喜烛燃了一夜,但实际也就派上了半个夜晚的用场。 计长淮抱着姜凌到了温泉池中,刚才还嘴硬的人现在蔫的绵软无力,只能倚在他胸前。 “是有点紧张,下次就好了。” 云海浮沉,凝脂若染夕阳,足尖落地的那一刻像是踩在了软绵的泡沫中一样,终是提不起力气被罪魁祸首捞了起来。 姜凌发誓,她要是提前知道绝对不会修这么深的池子。 不上不下,够不到底,借不上力。 “计长淮。” “你、你要不还是紧张点吧。” “那微臣只能抗旨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