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配后我成了师尊的师娘》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女配后我成了师尊的师娘》作者:早谷菌【完结】 文案: 桃剑舒穿书了,穿成了与男主有婚约的炮灰女配。 原身单恋师尊兼男主宋意,只落得个凄惨下场。 至于宋意,当然是和新收的徒弟颜卿卿——她的小师妹he了。 桃剑舒:?谢邀,开局就跟师尊退婚。 她远离宋意,抱紧掌门爹和护短兄长的大腿,本本分分做团宠。 努努力提升修为,从蛮横痴女摇身一变成了修真天才,闲时看看反派师祖的盛世美颜。 等等……反派? 桃剑舒表示,喻闻铮明明只是个缺乏关爱的小可怜! 她毫不犹豫投入师祖怀抱,表面装乖嘴甜,内心沉迷养崽。 表面:“师祖境界高深,弟子仰慕不已。” 内心:“傲娇的样子太可爱了叭!妈妈爱你!” 偶尔还会妈粉变质—— “好A!我要给铮铮生孩子!” 被退婚后的宋意真香了,却发现情敌早已遍布修真界,冷血妖君、各宗少年翘楚,乃至他曾经的师尊—— 七夕夜市他携颜卿卿赏灯,忽见笑得花枝乱颤的桃剑舒。 再看陪同在她身侧的男子,惊愕:“师尊?你和她……” 喻闻铮淡淡道:“喊师娘。” 以为是逢场作戏,桃剑舒假意羞涩:“不太好叭。” “不是要生孩子么?”喻闻铮缓缓勾唇,“忘了说,我能听见。” 桃剑舒整个呆住。 回想起那些虎狼之词,她脚趾抠出阿房宫……所以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妈粉变质佛系女主x表面狠毒傲娇师祖(原身是蛇) 1v1 女主有万人迷属性 男主在一定距离之内能听到女主心声。 内容标签: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桃剑舒,喻闻铮 ┃ 配角:颜卿卿,宋意等 ┃ 其它:下本开言情《当我穿成火葬场里的狗男人》 一句话简介:被渣后女配和师祖he了 立意:人之初性本善,误入歧途的人也有可能重新向善。 第1章 还记得你有婚约在身么。…… “唉,何必呢!” 沉剑宗回春堂外,桃剑舒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身边几个塑料姐妹花愣了一下,她这是……在骂宋意? 姐妹花中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的阮瑶先回过神来,凑近道:“这事芝玉剑君是做得过分了,既然是剑舒你的未婚夫,便不该与其他女子有过多来往,更何况……” 更何况是如现在一样,不声不响带了个受伤的女子回来,将有婚约的桃剑舒挡在外面。 按回春堂的小童说,宋意抱着那白衣女子进来的时候,面上是少见的显出慌乱。 “剑舒,你也别太难过,难过便骂出来,芝玉剑君这事做的,是该骂……” “对啊对啊,像剑舒这样的身份和容貌,剑君早晚有一日会醒悟的。” 阮瑶和几个女修在耳边叽叽喳喳,扰得桃剑舒耳根子烦。 她掀起眼皮,没好气道:“谁说我骂的是宋意?” 几人拍错了马屁,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桃剑舒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 她明明是在替桃剑舒不值! 准确来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没错,她桃剑舒,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一觉睡醒穿进古早网文《花妖盛宠》,成了与她同名同貌的清松门掌门之女。 掌门之女多好啊,有钱又有权,还有体贴护短的老爹疼,清松门上下宠爱像块宝。 可偏偏原主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一心喜欢宋意,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炮灰。 十五岁那年,清松门掌门桃秉渊救下命悬一线的宋意。 便是在那段时日,桃剑舒对宋意一见钟情,自此沦陷。 桃秉渊给她挑了个处处都十分出众的道侣,原主不要。 她央着她爹帮她留下宋意,明眼人都知道宋意并不喜欢原主,约莫是因着救命之恩才应了婚约,可原主却欢喜得很。 单恋四年不算,现下更是千里迢迢追着宋意到沉剑宗来。惹了一声恶名声不说,最后还因为妒意太盛入魔,惨淡收场。 见桃剑舒脸色愈发凝重,阮瑶按下心底的幸灾乐祸,佯装担忧道:“剑舒,你还好吧?” 桃剑舒觑了她一眼,声音冷冷:“你觉得呢?” 原主不知道,她却清楚这几人的脾性,都是些趋炎附势又爱使小绊子的虚荣家伙。 因为掌门之女的身份,她们便时时围在桃剑舒周围,借以认识平日接触不到的人。而实际上,她们也嫉妒着桃剑舒的好命,不希望她好过。 因此每次看似担心宋意被其他人抢走的提醒,不过是想撺掇桃剑舒作妖,让宋意更厌恶她罢了。 桃剑舒的气势比以往要锋利的多,阮瑶怔了一瞬。 这个除了家世和容貌什么都没有的蠢才,怎么突然、突然变聪明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剑舒,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便见桃剑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自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阮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 看,桃剑舒还是这么蠢,都不消她怂恿撺掇,自己就先沉不住气,约莫是要找宋意讨要说法去了。 -- 第2页 内室门外有两个小童拦着。 “桃姑娘,师尊还在里面医治伤者,你不能……” 话未说完,桃剑舒却是不管不顾地一掀帘子钻了进去,动作快得两人来不及反应。 甫一进门,一股子浓烈的药味便扑鼻而来。 雾气渺袅的房间内容了三个人,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正闭目运功的回春堂堂主陶苍山,以及宋意。 宋意背对着桃剑舒立在床边,闻声转过身来。 原主毕竟是对宋意一见钟情,对方的相貌自然不差,甚至可说是绝顶的俊美。 方才他只是立在那里,挺拔的身姿便如雪中的寒松一般,见到全貌时,宋意在缭绕雾气中就更像世外的仙人了。 她突然有点理解原主为什么整整四年缠着宋意不放了。 但,也仅仅只是理解而已。 她还是觉得不值。 桃剑舒容颜精致,足以叫大多数男子心生好感。 然而宋意见了她,却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强压着不表露太多情绪,冷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桃剑舒不闪也不避对上宋意的目光,“我也想问问,你在这儿是做什么?” 说完,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床上的人。 唰的一声,未出鞘的剑横挡在了身前,宋意眉头皱得越发紧。 “桃剑舒,你不要太过分。” 说实在的,桃剑舒一个现代人初看到这冷兵器还是吓了一跳,好在她够稳,只是定在原地,抬眼冲宋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我过分?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过分了?” 宋意闭了闭眼,似是强压怒气,“你要闹,也该分些场合。” 桃剑舒险些笑出声。 “该分场合的是你才对吧?”桃剑舒道,“你还记得你有婚约在身么,宋意。” 听到这个称呼,宋意睁开眼,微不可查地诧异了一瞬。 趁着他怔神的这个空当儿,桃剑舒一个弯腰从剑下穿过去,而后便看清了床上人的脸。 女子的容貌绝佳,巴掌大的小脸,纤长如蝶翼的眼睫,以及小巧如樱的唇。因在病中,她光滑白皙吹弹可破的脸庞有些苍白,却也不损丝毫美色,只更显柔弱倔强。 桃剑舒想,这大约便是《花妖盛宠》的女主了。 看这本书的时候还是高中,桃剑舒又读了太多小说,已经忘记女主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是朵白莲花精。 嗯,这里的白莲花不含任何贬意,而是女主的身份,就是一朵天地孕育的莲花。 “桃剑舒!”宋意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而后手腕便被人抓住,“你想对卿卿做什么?” 哦,桃剑舒想起来了。 女主叫颜卿卿。 手腕上的力道太重,桃剑舒动了动却挣不开,只能道:“宋意,你放开我。” 宋意却不放,只一双眼冷冷盯着她,仿佛一旦他松了手,桃剑舒就会失去理智对床上的人做出什么事一样。 “我不会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料想宋意也不会信,桃剑舒索性也不挣扎了,就着这个姿势后退,将抓着自己的宋意往外带。 反应过来她要出去,宋意反而不动了,低声冷冷道:“桃剑舒,你又要……” “停!”桃剑舒颇为无奈地打断他,抬起另一只手来揉揉发疼的脑袋,“别把我想那么坏,你跟我出去,我们谈谈。” 宋意不答。 桃剑舒往床边看了一眼,又看看宋意。 “你又不会医术,留在这里面,除了招致流言蜚语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吧?”她实话实说道。 宋意顿时黑了一张脸。 桃剑舒无辜,“其实在这里谈也行啊,我都行。”她耸耸肩,“如果你不介意影响到堂主医治的话。” 宋意定定看了眼前人许久,陡然松手,越过桃剑舒出了房间。 手腕本都有些麻了,这样失去支撑往下一坠,难受得桃剑舒龇牙咧嘴。 在心下骂了宋意几百遍,她才揉着手跟了出去。 一见桃剑舒出来,阮瑶便藏住了面上八卦的神色,尴尬笑道:“剑舒,你和剑君,没什么吧?” 桃剑舒睨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出了回春堂。 宋意已经立在堂外的花树下,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只道:“何事?” 桃剑舒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脚步,开门见山:“她是谁?” 似是猜到她必定会质问这件事一样,宋意情绪未有多大的变化。 “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师妹。”他顿了顿,才补上女子的名字,“颜卿卿。” 听到“师妹”二字,桃剑舒才想起来,小说里原主来到沉剑宗,用的是宋意弟子的名头。 不过这名头有和无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至少沉剑宗上下都知道,芝玉剑君那个徒弟是清松门掌门的掌上明珠,还与他定下了婚约。 桃剑舒回想了一下小说剧情,问:“只是师妹?” 闻言,宋意没有表情的面庞上覆上一层寒霜。 “只是?”许是真被缠烦了,或者觉得她猜忌心重,人前风度出尘的宋意冷笑一下,“你心思竟是如此肮脏。” 不等桃剑舒反驳,他道:“卿卿是我下山除妖时所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的话勾起桃剑舒的对原剧情的些许记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 第3页 他两人是才认识几天不错,没发生什么也不假,但可以肯定的是,宋意在初与颜卿卿相遇时,便被正在救治一只蝴蝶的她深深吸引,头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感觉。 而身在沉剑宗的原主,则将在真女主颜卿卿入宗后不久入魔身陨。 桃剑舒之所以对这个情节记得这么清楚,一是因为与自己同名的炮灰原主,二是当时她膈应了这剧情好久。 既然心不在原主这里,宋意为什么不早点断清关系? “你笑什么?”宋意似乎是失去了耐心,“若只是这件事,无话可谈。” 说罢,他转身提步,眼看便要离开。 “哎,等等!”桃剑舒追了上去,拦在他身前。 “宋意,我是真有正事要说。” 日光从花树中斜斜泄下,丝丝缕缕打在桃剑舒身上,精致的眉眼都染上红霞,柔化了整个人的轮廓。 眼前一身云水蓝弟子服的女子不似往日一般娇嗔,也没有无理取闹,桃剑舒的语气平静而疏离。 有一瞬间,宋意恍惚觉得眼前的人很远,远得不真实。 霞光中,桃剑舒道:“你把婚书还给我吧。” 霞光笼下的光晕仿佛在这一刹那破碎,宋意微微一怔。 第2章 妈妈的铮铮! 过了好一会儿,宋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 “哦,是契书。”桃剑舒刚想起来那玩意儿不叫婚书。 她抱着臂往栏杆上一靠,神情与语气俱是轻松:“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不如早些划清关系。” 宋意在原地定了许久,忽而凑近桃剑舒,指间凝决在她额上点了一下,见并无异状,眉心锁得愈发紧。 不是被夺舍,也无魔息……可为何,她转变如此之快? “你……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宋意问。 桃剑舒觉得,宋意现在看她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个说梦话的人一般。 “放心。我没有事,也没受什么刺激。” 尽管不想解释,可桃剑舒还是怕宋意将她当作什么妖魔鬼怪一剑斩了,便扯出一个理由,“你下山也快四个月了吧?我遇上了更好的人,不喜欢你了,仅此而已,难道不可以吗?” 笑话,要是她再不尽快把契书解了,按照剧情的发展,只要她与宋意还有一日婚约在身,那么宋意与颜卿卿情到浓时之日,便是她去见阎王之时。 桃剑舒没别的优点,但是足够惜命惜福。 “行不行?你倒是给个准话。”宋意向来不喜与原主有过多交流,于是桃剑舒此时也一副想尽早结束对话的样子。 宋意摇了摇头。 他怎会生出桃剑舒改变了的错觉? “等你考虑清楚,再谈。” 不是,桃剑舒愣住,她怎么就没考虑清楚了? 涉及性命的事,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决定了!”桃剑舒忙道。 宋意却是仍保持方才的态度。 他自觉足够了解桃剑舒的脾性——行事随心、不考虑他人感受、出尔反尔、大小姐做派…… “解契并非易事,若你只是一时兴起,只会给青华真人添麻烦。” 青华真人? 桃剑舒在脑海里努力拼凑小说剧情的片段,还是想不起这号人物。 “宋师兄!”恰在这时,守门的其中一个小童跑了出来,“师兄,那位仙人姐姐醒了。” 料想他必定马上要走,桃剑舒便又强调了一遍:“你看,要是你有喜欢的人,你顶着一个身负婚约的名头也不好吧?” 宋意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她,提步便随小童进了回春堂。 “明日我去取,一言为定啊。” * 宋意果然还是走了。 听沉剑宗女修说宋意新收的弟子如何如何美貌时,桃剑舒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外。 原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在沉剑宗也算是客,因此虽与其他人穿同样的弟子服,吃住却很是奢华。 至少自己的弟子房陈设俱全,粉粉嫩嫩挂满了围幔轻纱,底下还铺了柔软的毯子。 桃剑舒呈大字形躺在床上,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躺了一会儿,桃剑舒还是念着与宋意道侣契书的事,索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思考如何尽快补全对这个世界的记忆。 倏然,她瞥到案上一个被打开的盒子,里面似乎放了书信。 没有犹豫的,桃剑舒将信打开。 看了好几封,俱是原主与桃秉渊的书信。 桃剑舒一边看,一边感叹桃秉渊简直是绝世好爹,每次随信送来一堆灵药灵石不算,还要细细询问原主的近况,小如吃食添衣都极细心。 她忍不住感叹。 原主的父亲对她这么珍视,要是知道原主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副身体里,甚至可能已经不在此世间,该多难过啊。 可她也是被卷入这个世界的,就算是心有不平,也却无法改变眼下的事实。 “唉。” 桃剑舒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是占了人家的身子,便替原主将之后的路走下去吧。 当然,前提是她能先苟住命。 收回神思,桃剑舒继续看其他的书信,很快便看到时间最近的一封。 “舒儿,近日如何?宋意那小子没有惹你生气吧……再过半月,爹就带弟子出发了。这次仙盟大会你青华姑姑也去,你在沉剑宗好好照顾自己,很快便见面了。” -- 第4页 后面当然还有整整半面笺纸的嘱咐交代,桃剑舒快速一瞥,将目光定在方才那段话上。 仙盟大会,青华姑姑…… 青华真人!桃剑舒记起来了,当年原主与宋意定下道侣契约,便是青华立的契。 修真界内两人若是要定下婚约,并非简单口头许诺,而是有一套颇有仪式感的流程。 先是双方交换契书,再请一位命运安顺的长辈为之立契,将契符刻入双方识海,如此才算完成。 这就意味着,桃剑舒要想和宋意撇清关系,光拿回契书不算,还要等青华真人到了沉剑宗解开契符才行。 桃剑舒顿时头大。 她算了算,照信上说的时间,清松门一行人来到沉剑宗,最快也要二十三日。 救命。 桃剑舒只求宋意和颜卿卿之间的火花克制一点,不要进展得那么快。 担忧了一阵,想着干着急也没用,还不如享受当下。 于是桃剑舒又躺回到了床上,放空自己。 迷迷糊糊的,她脑袋就开始混沌起来。 也不知道是梦还是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桃剑舒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片苍翠木林之中,天地广阔,苍穹高辽,她只要在心下一念,就能到达任何她想到的地方。 她悬浮在参天巨木之间,抬手,落叶便飞旋而起;屈指,木枝便俯身低垂。 林中万物皆与她的一呼一息共生共振,桃剑舒在这虚境中自由无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颊上…… 那触感越来越明显,桃剑舒眼睛一睁,猛然从梦中醒来,入眼便是一片嫩绿。 哈……她知道自己多少有点绿,但需要这么早暗示吗? 桃剑舒敛下心神,往周围一看,发现身下柔软的床榻已经爬满了藤条,而自己亦被困在了枝条绿叶织成的囚笼中。 兴许是受方才梦境的影响,桃剑舒倒也不如何紧张,只放松了心神,尝试慢慢役动那些枝条。 果然,那些枝条像是有灵一般,顺从着她的心念缓缓退散而去,最终缩回到窗边的陶瓮中,又成了普普通通的盆栽。 晓光从窗棂中照进,外头鸟鸣声起,她这一梦,竟已是第二日了。 桃剑舒舒了一口气,心底隐约有些激动。 这是清松门独有的功法,与木灵通息。她现在能正常使用这具身体的灵力,就能保证至少不会在原主亲近的人面前露馅。 小说里,原主因一心扑在宋意身上,于修行一道上也疏忽不少,因此天资虽好,境界却算不得出众。 桃剑舒直叹可惜。 扑通扑通,过快的心跳还未恢复,她能感受到自己对木灵的亲近,恰如同源同生一般的感应。 “咕——” 肚子里传出的声音在房间里异常明显,桃剑舒这才发觉自己从穿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原主的境界大致处在筑基中后期,以她目前的修为,还需要辟谷丹或食物来补充体力。 桃剑舒当然是选择后者。 打开房门时,外头已经大亮了。 身着云水蓝的一众女弟子们正结着伴往练功场而去,不乏欢声笑语,见到桃剑舒,又都齐齐噤了声。 宋意于四年前拜入沉剑宗之后,天生剑道的资质崭露锋芒,他在短短几年之间迅速提升,如今虽只挂着沉剑宗首席弟子的名头,实际修为却已能和宗中部分前辈比肩。 不然也不会有剑君这样的声誉。 由此,不论男女,宋意在沉剑宗是膜拜般的存在。 原主这样缠着宋意,宗中弟子自然也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早啊。”桃剑舒不以为意,边走边对着那些人打招呼。 本就面色不自然的弟子们脸色更怪异了。 这桃剑舒是怎么了? 方才才讲到桃剑舒昨日与宋意闹了矛盾,难道是剑君终于与她划清界限,桃剑舒受刺激了? 要知道,往日桃剑舒在剑君面前卑微如尘,在其他人面前却永远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高傲姿态。 “真是见了鬼了……她不是疯了吧?” 最终,众人下了这么个结论。 在宗中弟子还在议论自己的时候,桃剑舒已经风卷残云,在饭堂咽下最后一口葱花饼。 吃饱喝足,她又到处闲逛。 她非剑修,在人均使剑的沉剑宗格格不入,又没人教她如何具体训练,便坐在台阶上,无聊地看着练功场中的弟子练剑。 看得昏昏欲睡,手都快撑不住脑袋时,桃剑舒忽然察觉自己身边多了好多人,随即是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是喻……乌雪长老出关了。” 远处似有一阵流光,周围的议论越发谨慎了,有人按下新入门弟子的脑袋,“别看,乌雪长老不喜被他人直视。” 新弟子忙依言低头,瑟瑟发抖。入门前,他便听闻这长老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并非什么正派人士。 随着流光的明晰,练功场的弟子已经退到了一边,齐齐低下了头,可见来者的尊贵。 桃剑舒却是恍然未闻一般,怔怔看着那道淡色流光。 她几乎不用思考便能道出弟子口中乌雪长老的名姓——喻闻铮。 喻闻铮! 她忘了《花妖盛宠》的男女主,忘了大部分剧情,但绝对忘不了喻闻铮。 -- 第5页 那可是她的纸片人幻想男友启蒙,学生时代被她刻在像皮上、被写在笔记本上n遍的名字啊! 流光渐近,其中光景逐渐清明,桃剑舒心跳越来越快。 淡金色的光晕中,有寒冰凝成的侍人抬着奢华的肩舆缓缓而来。 华丽的肩舆之上,五官完美到如精雕细琢的男子浅阖着眸倚于坐中,姿态懒散,单手支颌。 他着了一身雪白衣袍,却非单调的白,鎏金色的纹样与金饰反而更惹目。未束的白发如雪一般垂落,和鎏金串珠云肩下的流苏缠在一处,雪色愈白,金色亦越灿。 这样隆重的穿戴,换了人恐怕就是夸张,可对上喻闻铮这般绝世容貌,再华贵的衣袍也不过是陪衬。 觉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身上,舆上的喻闻铮不悦的皱起了眉。 那道目光仍旧肆无忌惮。 如覆着霜雪的浅色眼睫抬起,喻闻铮屈起指节扣了扣扶手。 抬舆的冰侍闻声停下,下一瞬,从舆底迅速凝起冰蛇,在地上迅速朝桃剑舒的方向攀爬而去。 沉浸在见到喻闻铮本人的桃剑舒尚不知危险,还在心底疯狂呐喊。 【卧槽卧槽!太好看了,简直是仙男下凡吧啊啊!】 听到这声音的喻闻铮一顿,倏然睁眼,寻着声音望去。 【呜呜!铮铮看我了!啊啊我死了,妈妈的铮铮!!】 铮……铮? 双眼微眯,眸底闪过一丝危险,喻闻铮对着那胡言乱语且眼冒星光的弟子一勾指节。 下一秒,桃剑舒便发觉自己瞬移到了肩舆跟前。 美颜暴击。 第3章 她与喻闻铮什么时候那么熟…… 与此同时的,还有掐住自己脖颈的微凉指节。 桃剑舒:? “胆子不小。”喻闻铮收紧了指节,眯起眼眸道:“谁派你来的?” “我,铮……长老,我……”桃剑舒想辩解,却连话都说不顺。 【完了完了,铮铮不会以为我是坏人吧!】 【可怜我才穿过来,好不容易见到喜欢的角色,就要死在这里了,呜呜。】 听到这里的喻闻铮挑了挑眉。 这弟子,似乎并不知道他能听到她的心声。 思忖片刻,喻闻铮松了手。 “嗽月?”喻闻铮问。 桃剑舒弯腰咳了许久,才抬起一张咳得通红的脸,面露疑惑。 “铮……咳,长老在说什么?弟子不懂。” 【咩呀?嗽月是什么东西?】 喻闻铮目光静静落在眼前女子身上,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实度。 这蠢丫头笨手笨脚,看上去不像是嗽月那般阴险谨慎的妖瞧得上用的。 只是能听到她心声这点……是其他门派里那些所谓正派人的棋子? 方才初次听到时,便是喻闻铮也讶异了一瞬,甚至险些以为自己是耗费过多神思,抑或着了嗽月的道,乃至出现幻听。 罢了,不管是谁派来的,还是无主之人,暂且留她一命。 几息之后,他忽而勾唇一笑,“抱歉,吓到你了。” 桃剑舒的脸忽然热了起来,“弟子……弟子没事。” 【呜呜,这么温柔又魅惑的声音,谁顶得住啊。桃剑舒,你禽兽!】 “桃剑舒?”喻闻铮佯装未听到她的心声,“我未记错你的名字吧?” 【!铮铮居然记得吗?】 “嗯嗯!”桃剑舒猛点头,但随即又有些失落。 【铮铮在宋意刚入沉剑宗的时候教过他几日,恐怕是因为宋意才记得,要么就是听了在外的恶名……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解释才能给铮铮留个好印象,sos!】 “咳咳,长老……” “长老?”喻闻铮面上带了些许戏谑笑意,“论辈份,应当称一声师祖才对?” 不等桃剑舒回答,他忽而又冷了语调:“怎么,小桃儿也觉得我心机深重喜怒无常,害怕我么?” “当然不是!” 桃剑舒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臭铮铮,不学好,还小桃儿……多难为情的肉麻名字啊!要不是知道你眼光高,要不是我良心尚在,母爱就变质了。】 “当真?” 喻闻铮的心情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了些。 “当真!”桃剑舒目光诚挚,“长老一点都不可怕!” 是么,喻闻铮唇角弯了弯。 那是谁在心底垂涎他的美貌,又只敢偷偷摸摸的用余光瞧? 方才那色胆包天,在练功场直勾勾盯着他的本事哪去了? 虽这么想,喻闻铮面上却是滴水不漏。 “既是不怕,连一声师祖也不愿喊?”他顿了顿,“你想如宋意一般,喊师尊?” 【呸呸呸,谁要和宋意扯上关系!】 美色当前,桃剑舒直接忽视了喻闻铮的反派身份,脆生生喊了一声:“师祖!” 喻闻铮满意地点了点头。 桃剑舒不算话废,但遇上喻闻铮还是有些紧张,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沉默间,有弟子踌躇又忐忑地赶了过来,抱剑行礼。 “长老,宗主与其他两位长老已在明心殿等候了。” 喻闻铮未答,只是指尖又点了点扶手,阖上了眼眸。 四个冰侍在太阳下完全不受影响,重新举起肩舆,往明心殿而去。 -- 第6页 桃剑舒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直到那弟子喊了她一声“桃师妹”,这才醒过神来。 其实弟子原是不想搭理她的,可又好奇传言真假,想知道她与宋意到底是不是断了关系。 “桃师妹……” 他才将将开口,桃剑舒便看着喻闻铮远去的背影先一步问:“这位师兄,你知道明心殿今日是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严肃?” 如果只是单纯恭迎铮铮出关的话,宗主想来是不会催促的。 果然,那弟子道:“这次乌雪长老出关,各峰长老还要封印嗽月的影丹,当然紧迫了。” “嗽月?”又是这个名字。 弟子上下打量了桃剑舒一遍,有些狐疑。 “师妹,你不会连九尾嗽月都不知道吧?所谓一尾一丹,一丹一命,近五年来,这妖兽可叫各大门派损失惨重,便是咱们宗门最厉害的乌雪长老出手,如今也不过封印了他三颗影丹而已……” 桃剑舒听着,便也想起这么一号角色来,一只很强的妖兽,后期喻闻铮完全黑化成反派之后,两人便被合称为“旌山双恶”。 旌山,便是沉剑宗中最高的主峰。 桃剑舒正认真回忆,全然未发觉那弟子眼中流露的鄙夷神色——这桃剑舒果然上不得台面,只知纠缠剑君,居然连人人知晓的嗽月都不知道?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桃剑舒神情一凛,二话不说朝即将消失于视野中的人追了上去。 练功场形如盆地,而桃剑舒所在的位置在上头,隔了一段距离。 因此,场中弟子们并不知道方才桃剑舒同喻闻铮说了什么,才让喜怒无常的乌雪长老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杀意凛然转为与她笑着对话。 但不论他二人说了什么,光是离喻闻铮那么近,还和他有说有笑,就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了。 现下看着桃剑舒风风火火追了上去,场中众弟子面面相觑。 桃剑舒,可能是真的疯了。 . 喻闻铮在殿首靠近中间的席上落座,他知道有人追了上来。 因此,听到外面有弟子的阻止声响起时,喻闻铮并不意外。 正好,他倒也想知道,在多近的距离之内才能听到桃剑舒的心声。 “明心殿各长老与宗主议事,不得靠近。”守门的弟子十分敬业,才见桃剑舒踏上殿前台阶就双双横出了剑。 桃剑舒忙将迈出的脚缩了回去。 【凶什么凶嘛,我还没上去呢,就看看也不行吗!小气!】 殿中喻闻铮悠然饮了一口茶。 沉剑宗的茶回甘太短,不是什么好茶。 小气。 外头的声音传入殿中,宗主岳守清板着一张黝黑的脸,沉声问:“外头是怎么回事?” 最靠近殿门的翠露峰长老秋伊云往外看了一眼,“那几个弟子也是不成器,我去看看。” 她刚起身,便听见外头一道夹着痛呼的女声响起:“别打啊,走就走。” 这声音……宋意面色一沉。 竟然追到了明心殿,是去打听了他的行踪?她到底想做什么? 秋伊云亦认出了桃剑舒,面色微变,转身对殿内几人道:“是桃掌门家那位。” “胡闹!”岳守清一拍桌子,黑了脸色,但到底是看在与清松门的交情上不好发作。 外面的桃剑舒离远了些,望着殿门发愁。 【怎么办啊,又不让我进去,我还怎么提醒铮铮有危险啊。】 危险? 喻闻铮瞳孔骤然缩了一下,须臾弯了下嘴角。 已经提醒了。 过了一会儿,岳守清吩咐宋意:“宋意,既然是因你而来,你自去解决罢。” 宋意起身拱手,“是。” “慢。”一直沉默的喻闻铮倏然叫住了宋意。 殿内几人俱是一愣。 “放她进来。” 素来看不惯喻闻铮的青雁峰长老覃靖渠先坐不住了,横眉冷哼:“乌雪长老怕不是在开玩笑,她桃剑舒可不是沉剑宗的弟子,凭什么进来?” “不是?覃长老年纪大了,记性真是越发差了。”他眼皮都不抬,懒散地拨弄手中的木盒,也不解释,“嗽月影丹是我一手取得,不过是让我的徒孙听一听,如此也有意见么?” 覃靖渠如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秋伊云不表态。 片刻后,宗主岳守清终于发话:“闻铮,这不妥。” 岳守清已经上了年纪,又得宗中爱戴,因此他一发话,基本无人会反驳。 谁知话才刚落,上一刻还面含笑意的喻闻铮骤然冷下了脸。 “哦?宗主的意思,是不给了?”他说着,掌间的木盒缓缓浮起,在空中受力撕扯般剧烈晃动。 “既然如此,我看这影丹也没有什么封印的必要了。诸位有主见,那把影丹放了,诸位自己再抓,之后要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 说罢,木盒上的锁喀哒作响,似是真有东西要被放出来。 “等等!”宗主忙用自己的灵压阵住,他吩咐,“靖渠,去将人带进来。” 覃靖渠在心底暗骂一声疯子,敛下眼底算计,出门把桃剑舒带了回来。 好在仙盟大会将近,今日所谈之事在半月后总归会与其他宗门交涉,桃剑舒又是桃秉渊的女儿,勉强不算边缘人物,否则今日喻闻铮发这疯,怕是真要毁了一颗影丹。 -- 第7页 “好徒孙,来。”甫一进来,便见喻闻铮对自己颔了颔首,“到这儿坐。” 【徒孙……这称呼还不如小桃儿呢。铮铮的意思,是让我坐到他旁边?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多了,他旁边可是宗主……我还是坐远一点吧。】 选了个门边的位置,桃剑舒对上头几张冷脸尴尬笑了笑。 “各位宗主好啊。”眼见几张脸更黑了,桃剑舒一捂嘴,“抱歉抱歉!是宗主和各位长老好,啊哈哈。” 【吓死妈了,还好没把我丢出去。】 喻闻铮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桃剑舒。 她到底是真呆,还是故意损这群老家伙来讨好他? 所有人都落了座,宗主将话题引入正轨。 宋意一向冷静,尤其是在重要的场合上。 可自桃剑舒出现在外面,他便多多少少被扰了心神。 尤其是,她什么时候与喻闻铮那么熟了? 桃剑舒毫无所觉,她怕错过重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比上学听课都认真。 一抬眼,就发现自己正沐浴在两道目光之中。 一道宋意,一道喻闻铮。 【干、干嘛啊,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第4章 手好看,想摸。 【宋意怎么一副要吃人的眼神,他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他才到这儿来了吧。】 桃剑舒尴尬地朝宋意扯出了个笑容,索性将视线挪到了地砖上,假装没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岳守清将嗽月影丹放到了案上,忽而一挥袖,从乾坤袋中祭出一块流光溢彩的水晶石来。 紧接着,他将影丹置于其上,晶石周边的光芒立即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去,代之以一团浓稠的黑雾。 “黑雾如此浓重,师兄,看来这颗影丹妖力不少。”秋伊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只要将这颗影丹封印,嗽月的境界势必大损!” “嗯。”岳守清点了点头,面色严肃,显然不如秋伊云那般乐观,“如今嗽月越发谨慎,夺取影丹也比先前严峻得多。” 说罢,他将影丹放回盒中,对一旁闲散慵懒的喻闻铮点头,“闻铮,此次辛苦你了。” 喻闻铮扯唇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来,眼皮也不抬道:“可别太早感谢,辛苦二字最是无用,更何况,时候一到我离开沉剑宗,你们可就得对自己说辛苦了。” “你!你未免太过狂妄!”秋伊云向来向来是宗中元老中好脾气的一位,可眼见喻闻铮竟然如此拂了掌门师兄的面子,便也忍不住出言训斥。 喻闻铮仍旧是那副傲慢的姿态,“本该如此。” 他笑着,倏然又冷了眼眸,“希望你们明白,我留在沉剑宗不过是为了化劫,自然也大可鱼死网破,现在就将所以人都拉下地府陪葬好了。” 闻言,秋伊云气得发抖,想要再辩驳,却被岳守清制住,“伊云,不可冲动。” 一场拉锯总算没有凝成大冲突,岳守清摆了摆袖,就要将晶球收回乾坤袋。 “且慢!”一直沉默的覃靖渠忽然站了起来拦下晶球,既而将算计的目光落到喻闻铮身上,哼笑道:“掌门师兄,乌雪长老还没试灵呢。” 听到喻闻铮被点名,桃剑舒一下子凛起了心神。 【这刻薄的鞋拔子脸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难怪刚才一个屁也不放,果然藏着坏心思。】 喻闻铮终于舍得掀起眼皮去看覃靖渠。 呵,鞋子脸,倒是像。 “怎么,覃长老怀疑我灵力不纯?” 被喻闻铮一双浅金色的眸子盯得有些发怵,覃靖渠还是肃了肃嗓子,道:“乌雪长老是沉剑宗之福,怀疑自是不敢说。只是长老毕竟妖族出身,又与嗽月这样强劲的大妖交了手,我只是担心妖力被激醒,从而酿成大患呐。” “当然,我知道长老天灵强大,这种顾虑应当是多余的。只是这晶球测灵一道却不可免,如此宗中上下也不至于传出不利的谣言,可对?” 【对个屁!】 桃剑舒看小说的时候便有一个极恶心的角色,当时想不起来名字,现在一瞧,肯定是这个覃靖渠无疑。 【一口一个妖的,我看你这老头才长得像妖。人家铮铮是旌山之灵,我记的可清清楚楚。】 【非人非妖非魔,上古鸣蛇之骸为骨,仙人拂尘点雪为肉,以旌山山水与世代供奉育之养之——这才有了如今的铮铮。】 【要不是铮铮被点化时应了仙人护守旌山百年的要求,用得着替沉剑宗除妖?不就是想搬弄是非吗?还口口声声沉剑宗之福,真是老太婆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坐上的喻闻铮忽然轻笑出了声。 他倒真有些想将桃剑舒留在身边,好知道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长老笑什么?”覃靖渠以为喻闻铮是在虚张声势故作镇定,再逼近一步道。 喻闻铮不答,只慢条斯理抚着云肩上的鎏金流苏。 “既然覃长老如此替我着想,那——”他扬起下巴一笑,“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方的桃剑舒闻言瞪大了眼睛。 【不行啊铮铮!你是不知道自己受了重伤灵力紊乱吗,真的会测出什么好歹的!】 喻闻铮原本淡然的神色一凛。 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 第8页 如此一来,若桃剑舒是别人的棋子,那便是多有趣,也断然不能留了。 眼看好崽崽就要被算计,桃剑舒哪里还坐得住,一个冲动便忽然喊了出来,“等等!” 明心殿上首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投了下来,一个个如刀如刺,凶神恶煞。 桃剑舒顿时有点怂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胡口乱说,“掌门伯伯,这晶球好漂亮,我能靠近瞧瞧吗?” 其他人:“……” 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可怜清松门桃掌门一世英武,却养了个这样骄纵又蠢笨的女儿。 连看场合都不会。 相比其他人的无语,喻闻铮却是一笑。 “正好,我也乏了。小桃儿,你便上来搀着本座,正好开开眼吧。” 说罢,他动作慵懒地从椅子上起身,朝着殿下的桃剑舒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起码可以在那老头使坏的时候随机应变,好大儿果然和妈妈心有灵犀呜呜。】 “还不上来?” 听到喻闻铮催促,桃剑舒连忙点头,只是她刚刚要步上台阶,便被一柄剑拦住。 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也不知为何一副脸色黑沉的的样子,活像有人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桃剑舒不免惊奇,要知道,宋意在小说里的人设可是高冷剑君。 【有点崩人设。】 “你让让,挡到我了。”桃剑舒道,注意力放在殿上。 她不见宋意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只听对方冷声道:“你该闹够了。” “掌门,各位长老,我先将逆徒带回去,以免扰了明心殿。”说着,便要去捉桃剑舒的手。 她胡闹? 桃剑舒来了气,一把拍开宋意的手,“关你什么事啊?我在这儿碍着你的眼了?” 宋意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低声挤出接下来的话,“若是因为卿卿入宗之事,你大可不必闹到明心殿来。” 【哦,卿卿,又是卿卿,谁说我是因为她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好吧,我能有意见吗?】 桃剑舒翻了个白眼,顿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两人正僵持,一股力道忽然攀上桃剑舒腰间。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宋意直接上手要把她给扔出去了,好在下一秒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立到了喻闻铮身边。 【原来是铮铮啊,好温柔好体贴w】 喻闻铮:“……” 他像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奸诈似的,在心下不甚真诚地叹了一声。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也就这蠢丫头还这么开心。 “长老,这不妥。”宋意立在殿中,不卑不亢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做什么,还需要你这个后辈点头么?”喻闻铮道。 宋意面色变了变,“弟子不敢。” 他坐回了座位上,目光却不离桃剑舒,桃剑舒被他瞧得鸡皮疙瘩起,忍不住瞪回去了一眼。 现下她站在喻闻铮旁边,紧张得站出了军姿的板正。 “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掌门与两位长老都是和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喻闻铮似笑非笑地说着,又瞥了桃剑舒一眼,挑眉道:“手?” 桃剑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上来干嘛的,忙把手递了出去。 喻闻铮如玉的修长手指虚虚搭在自己手上时,桃剑舒心都要化了。 【啊啊啊!摸到崽子本人了,人生圆满!好凉,好白,怎么连手都能这么完美,我死了!虽然但是,这么细腻的手,要是铮铮嫌我粗糙怎么办……呜,好想摸。】 喻闻铮眼角抽了一下,忍不住打断她:“静心。” “哦哦,好。” 她不敢再在心底鸡叫,只安安分分低头搀着喻闻铮的手,只是这一看,便又被喻闻铮白如寒雪的手和繁复华贵的衣袍晃得七荤八素。 覃靖渠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乌雪长老倒是要求多。” 他与其余人一样,都在心底猜测喻闻铮为何两次都准了桃剑舒的要求,难道是想在离开沉剑宗之后搭上清松门的东风? 那样的话……覃靖渠眼中精光一闪,恐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他让了一步,将晶球显露出来,“请吧,长老。” 桃剑舒眼观鼻鼻观心,搀着喻闻铮上前,离晶球极近时,喻闻铮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铮铮一定是紧张了,没关系,等下我就假装摔倒,把这个球给推了,起码能多替铮铮瞒一段时间。放心吧铮铮,妈妈不会让你走上黑化之路的!】 桃剑舒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来一场不含表演痕迹的摔倒。 谁知她才刚准备动作,就呆住了。 【??怎么动不了了?】 紧接着,便见喻闻铮将另一只手抬起,覆到了晶球之上。 桃剑舒睁大了眼,险些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铮铮你干嘛啊,醒醒啊!这些人翻脸不认人,知道你灵力不纯一定会把你打成恶妖的……】 喻闻铮听着,欲要汲灵的念头一顿。 然而犹豫了一下,搭在桃剑舒手背上的指尖还是悄然重了力道。 桃剑舒只觉手背一寒,意识到自己灵力正在流失时,瞳孔骤缩。 第5章 她好像一条狗。 有那么一瞬间,桃剑舒真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 第9页 穿书过来快两日,她试着运用过体内的灵力,却没有尝过灵力离体的滋味。 因此,当自己体内的灵力往喻闻铮指尖渡送的时候,比之肉`体上的虚弱,精神上的慌张还要更压迫人。 【冷静冷静,桃剑舒,冷静下来。铮铮现在还没黑化,怎么也不可能随便杀人的。】 闻言,喻闻铮如覆霜雪眼眸微不可查地一颤。 桃剑舒手臂一重,忽然发现喻闻铮替自己解开了禁制。 她下意识便想放下手退开,然而方才喻闻铮的举动分明是在用她的灵力渡入晶石,想通了这点,桃剑舒咬了咬牙,依旧稳稳托着喻闻铮的手。 喻闻铮神情微变,余光瞥了桃剑舒一眼,在对方发现前又很快收回目光。 【救命,怎么这么久,快顶不住了。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 桃剑舒在心下如是默念,额上却还是渗出些许冷汗来,面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 喻闻铮指间触到晶石的那一刻,过于强大的灵流便溢出,乃至殿中卷起一阵冷风,吹得壁上的墙画啪嗒作响。 因此,其他人只以为桃剑舒是修为不济,抵不住喻闻铮的灵压,这才如此狼狈。 宋意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神情踌躇。 她怎么还不退开?那灵压如此强劲,她哪来的蛮劲坚持? 想到这里,宋意忽然一怔。 桃剑舒也确是有一股蛮劲,才苦苦缠了他四年。 思忖间,殿中冷风消退,光芒暗下,喻闻铮的声音道:“如何,满意了么?” 桃剑舒狠狠吸了几口气。 【还好还好,瞒过去了。】 覃靖渠的脸色十分差,带着失策的错愕。 怎么可能,喻闻铮刚出关的时候,自己分明见到他身上多了一抹被嗽月激出来的戾气。 要知道,鸣蛇虽为上古神兽,然则生性暴躁,是以喻闻铮虽为仙人点化过的灵物,沉剑宗将其奉为长老,但并不敢全然信任他。 正如嗽月,嗽月百年前也是旌山之灵,最后却沦为为祸人间的恶妖。 喻闻铮在沉剑宗无人敢压一头,他虽狂妄,谁也不敬,但对现任掌门师兄岳守清却也还不算太轻视。覃靖渠想夺得掌门之位,便要先除掉喻闻铮。 他好不容易等到时机,可谁知竟出现了此等变故! “怎么,覃长老这是哑巴了?”喻闻铮出言讽道。 覃靖渠面色变化纷呈,目光紧紧盯着晶石。 他倒想立时试一试那晶石是否被动了手脚,可若是如此动作,便会显得他过于急躁,野心勃勃。 权衡之下,覃靖渠打算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扯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来,“是我多虑了,我也是为了沉剑宗好,长老莫怪。” “呵。”喻闻铮冷笑一声,施然拂袖,“既然没有旁的事,恕不奉陪。” “小桃儿,你也出去吧。” 说着,便领着桃剑舒步下殿。 桃剑舒点头,脚都软了,若不是喻闻铮借这个动作稳住她,她恐怕就要在殿中摔个狗啃泥。 至殿门时,喻闻铮未回头,只朝后头扔下一句:“对了,我近日心情不好,最好别让人靠近乌雪居。” 两人离开殿中几人的视线之后,桃剑舒便自觉放下了手。 岂料喻闻铮挑了下眉,“这回晓得怕了?” 桃剑舒点了点头,又摇头。 “一开始是挺怕的,又不是很怕。”她道。 “哦?”喻闻铮饶有兴趣,“受着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竟也不怕死?” “怕啊,当然怕了。只是……”桃剑舒想了想,说的委婉些,“只是舍小我为大我……” “噗。”她话未说完,喻闻铮便笑出声来。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笑带着揶揄的意味。 桃剑舒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热,自己尴尬,却又抵不住被喻闻铮面上少有的真实笑容晃了晕。 她身体因失了过多灵力发软,脑袋里也搅起了浆糊。 【呜呜,铮铮笑起来真好看啊,就是该多笑笑嘛,别人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铮铮,才会觉得他凶恶。】 喻闻铮止了步子,偏头道:“你叫我想起一句话。” 桃剑舒好奇,“什么?” 喻闻铮先是卖关子似的一笑,才拖长了语气回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愣了一瞬,桃剑舒面上爆红。 “师祖,您说什么……弟子听不懂。” 【坏铮铮,居然敢嘲笑我,真是学坏了!话说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是个人都挡不住这张脸吧?】 正想着,喻闻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拿去。” 桃剑舒才发现自己身前横了喻闻铮的手,手上拿了个瓷瓶。 “愈灵丹。”他解释。 【愈灵丹?】 桃剑舒有些惊讶,这东西可不是凡物,便是喻闻铮这样的身份有的大约也不足十枚。 【铮铮居然舍得给我这个,本来还担心丢了的灵力怎么办,要是服了这丹,汲得的灵力怕是比原先还要多上好几成。崽崽太孝顺了,妈妈好感动QAQ】 孝、顺? 喻闻铮额角一跳。 也是他此时心情好,不然怕是把愈灵丹给收回来了。 “傻了?” 桃剑舒回过神来,将瓷瓶接了过去,笑道:“多谢师祖!” -- 第10页 喻闻铮颔首,道:“日后可以常来乌雪居玩。” 【!太好了!】 得了这个应允,桃剑舒比拿到愈灵丹还开心。 这意味着她可以近距离追爱豆,可以近距离养成! “尽快服下。”喻闻铮说着一抬手指,肩舆与并侍凭空出现,“师祖便不监督你服丹了。” “嗯嗯!”桃剑舒猛点头,“师祖再见。” 喻闻铮弯了下嘴角。 “再见。” 话落,肩舆被抬起,渐行渐远。 等人彻底消失在桃剑舒视野,她才打开了瓷瓶倒出愈灵丹。 丹药莹白如玉,透着清幽的药香,桃剑舒放在手心里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放入口中。 就在此时,身后冷不防响起宋意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咳咳!”桃剑舒被吓了一跳,愈灵丹卡在嗓子里,呛得咳嗽不已。 宋意下意识抬了抬手,似是想要为她顺背,须臾又放下,负一手于身后,以剑鞘在桃剑舒背上迅速点了一下。 新鲜空气重新灌入胸腔,桃剑舒吸了好大几口,才站直了身子转过来。 “吓死了,你怎么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宋意道:“是你自己没发现。” 桃剑舒没法反驳他,也不欲再争辩,只道:“对了,我正好和你过去拿一下契书好了。” 宋意方才留在殿中,想来是已经把颜卿卿入宗的事告知掌门了。 愈灵丹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桃剑舒能觉察到一股股暖流正往自己的丹田聚集,体力恢复,她和宋意走一趟完全没有难度。 还省得她下午再跑一趟。 原以为宋意会很快答应,岂料却听对方道:“你便这么急?” 桃剑舒一愣,不解。 “昨日不是说好了吗?”她问。 宋意目光沉沉看着眼前的人,心下不自觉生出些烦躁来。 桃剑舒什么时候如此耐心,学会不表露情绪了? 以他对桃剑舒的了解,他自然觉得对方这般坦然的姿态是故作云淡风轻,然而想起来桃剑舒所说有了更喜欢的人,便也多了几分疑虑。 “宋意,宋意?” 桃剑舒伸手在宋意眼前晃了晃。 稀奇,宋意怎么怪怪的,方才在殿中也是。 宋意醒过神来,“嗯?” “你当下有空吧,有空的话,先去取契书?” 桃剑舒如此固执地提这个话题,宋意心底烦躁更盛。 她若有喜欢的人也好,总归与他无关。 如此想着,宋意便点了头。 “嗯。” . 宋意住的地方很符合他在书中的人设,是处竹林小筑,低调清幽。 林中翠竹已有近百年的年岁,许是因生在灵气充郁之处,便也比寻常竹海壮观。 桃剑舒首先被翠绿中的一抹白色倩影吸引了目光。 小筑中,颜卿卿正持着木勺舀水,再一一浇在院中的花草上。 院子里摆了好几排陶瓮,有些还尚空着,显然这些花是颜卿卿方移过来的。 被竹林筛碎的日光打在少女柔和的侧脸,仿佛林中一时俱寂,只余她一人。 颜卿卿确实是美的。 过了好一会儿,颜卿卿才发现竹筑门前的人。 “宋……师尊!”她迎了上来,眼睛晶亮晶亮的。 “咳咳。”桃剑舒尴尬地咳了一声。 颜卿卿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有其他人在,顿时有些羞怯,对桃剑舒笑了一下,她小声问宋意:“师尊,这位是……” “桃剑舒,叫我剑舒就好。”在宋意开口之前,桃剑舒率先自己介绍。 老实说,宋意也没教她什么,她觉得师徒的名头可有可无。 总归她也不打算和宋意扯上关系了。 “桃姑娘。”颜卿卿点了点头。 “卿卿,桃剑舒便是你我与你说过的师姐。”宋意道。 桃剑舒不知道宋意哪根筋搭错了,总觉得他今日哪哪不对劲。 闻言,颜卿卿先是愣了下,须臾改口:“桃师姐,我叫颜卿卿。” 桃剑舒点头,两人客套地说了几句后,颜卿卿道:“我刚好做了点心,师尊,师姐,你们快先进来尝尝。” 虽也邀请桃剑舒品尝,可颜卿卿一双含情美目从未离开宋意。 桃剑舒想说不进去了,拿个东西就走,宋意却看她一眼:“进来。” 三人前后进了院外的竹篱门,走着走着,便听颜卿卿一声惊呼,竟是直直要倒落在地。 与此同时,宋意足下一点,白衣翻飞,虚虚揽住了跌倒的颜卿卿。 桃剑舒:“……” 她在干什么? 她好像一条狗,走在路上被踹了一脚。 第6章 桃姑娘,主人有请。 桃剑舒不知道是受小说原剧情进展影响还是怎么的,宋意揽住颜卿卿的时候,林中风起,竹叶蔌蔌旋落而下,越发渲染出此时心动的氛围。 风好大,叶好多,入目尽是一片绿。 颜卿卿含情脉脉:“多谢、多谢师尊。” 宋意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却无意识蜷起了放在人家腰间的手。 “宋意!”桃剑舒看够了,差点就上前分开黏着的两人,“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过来干嘛的?” -- 第11页 颜卿卿如梦初醒,忙要站直身子,却又踉跄了一下。 “师尊,师姐的事为重,师尊先同师姐处理事情吧,我去将点心拿出来。” 说着,身形摇晃着便要进去。 “师妹。”桃剑舒心情有些复杂,“你在山下受的伤还没全好吧?” 颜卿卿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了五六成了,劳师姐挂心。” 五六成?? 桃剑舒面色一言难尽,“既然还未全好,你又是浇花又是做点心的,做这些活干什么,等养好了伤也不迟啊。” 似是被问住了,颜卿卿面上闪过一丝茫然。 她咬了咬唇,表情无辜,“我、我只是……” “桃剑舒。”宋意在这时打断她,“你没看见卿卿受伤了?” 颜卿卿方才崴到了脚。 桃剑舒:“……” 不等她回答,宋意冷沉的声音又传出:“我原以为你懂事了些,可现在看来,你还是半分未变。” “卿卿是你的师妹,便是受了伤,也不如区区一纸契书看得重要?” 桃剑舒无语了,“区区一纸契书?在你芝玉剑君眼中,女子的终身大事也能用区区形容?真厉害啊。” 见宋意面色立即沉了下去,桃剑舒丝毫不惧,继续道:“那请你,请剑君把我那区区一纸契书先还回来,我拿到书立马就走,咱们彼此一刀两断,眼不见为净。” 说罢,将自己怀里的契书拿了出来,拍在院中石桌上。 “喏,你的还你。” 锵的一声剑鸣声起,剑光闪过,契书霎时间碎成了粉末。 桃剑舒捂住自己的右手,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她刚刚收手快。 不然碎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契书了。 桃剑舒觉得宋意和小说里的人设差太多了。 小说里是谦谦君子高冷寡言,她只觉得眼前人喜怒无常。 而且他的三观也大有问题,就譬如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和颜卿卿崴脚对比起来,原主的终身大事叫区区一纸契书? 更何况对此刻的桃剑舒而言,契书还关系着性命。 这和“他失去的只是一条腿,我失去的可是爱情”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宋意的佩剑又锵地一声被拔离石桌。 “如你所愿。” 语落,宋意双指并拢于剑刃上一抹,佩剑逾之便自行脱出主人之手,被光芒晕笼着往竹筑中而去。 几息之间,逾之剑又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倏地横到桃剑舒眼前。 剑尖上,正是原主与宋意交换过的契书。 锋利的剑刃离桃剑舒的眉心不足一寸,剑气更是已将额前碎发悄然斩断。 桃剑舒悄悄咽了下口水。 她有理由怀疑宋意是在故意吓她。 “不是要契书么?”宋意的声音里仿佛带了几分嘲讽。 就好似觉得桃剑舒不过是在无理取闹,索回契书只是口上说说,实际却舍不得。 见他这副冷傲的姿态,桃剑舒十分不爽,当下硬气起来,毫不犹豫伸手将剑上契书扯了下来。 “多谢配合。”她扬着下巴道。 将契书妥善放入怀中,桃剑舒有模有样拱了下手,“那师尊与师妹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说罢,当真也不再问其他,面容带笑地朝门外转身离开。 态度简直与方才要契书的迫切截然不同。 “师尊,师姐她这是……不会是我惹师姐生气了吧?”颜卿卿蹙着柳叶眉,神色担忧。 “不是。”宋意答得很快,收回落在桃剑舒背影上的目光,“不必管她。”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些许,桃剑舒连走路都带风。 宗中弟子向来不如何喜欢桃剑舒这个外来人,私下里更是将她的那些糗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故而遇着嘴里哼歌懒散漫步的桃剑舒时,纷纷上前问:“呦,桃师妹,这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啦?” “是不是又给剑君送了东西?剑君收了?” 桃剑舒竖起一指摇了摇,故作高深。 她心说那可不是,她可不愿意做宋意那种怪人的舔狗。 没听到八卦,那些弟子悻悻而回,只能在心里偷偷猜测发生了什么。 桃剑舒可没那功夫来一个答一个,索性都不理。 直到在女修弟子房附近遇见了塑料姐妹花阮瑶一行人。 自昨日与桃剑舒不欢而散,阮瑶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 若是那蠢货真变聪明了,将以往她撺掇的那些事告诉她爹怎么办? 她正想着怎么去找桃剑舒修复关系,刚好见到对方,忙迎了上去。 “剑舒,你这是去哪儿了?” 桃剑舒在心下无了个大语,露出标准的虚假笑容,故意道:“去找宋意了。” “剑君?”阮瑶惊了一下,旋即很快敛下不应有的表情,做出替桃剑舒开心的样子,“那是有好事发生了?” 桃剑舒点头。 阮瑶瞬时有些酸溜溜的,夹杂着嫉妒与不屑。 “什么好事?快与我说说,不会是真实结契的日子定下来了吧?” “你猜。”桃剑舒吊足了她胃口。 阮瑶在心底暗暗吐槽桃剑舒无聊,面上却温柔笑着。 “这我哪猜得准,快告诉我吧。” -- 第12页 桃剑舒先是笑盈盈看着她,下一瞬又冷下脸,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阮瑶,你其实根本就不希望宋意跟我好,对不对?” 阮瑶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脸色顿时不自然了。 “怎、怎么可能。”她紧张得有些声音颤抖,“你和剑君一直好好的,我也会开心的。” 这话其实不能说完全是假。 阮瑶以前也曾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觉得与桃剑舒交好,宋意便会多分与自己一寸目光。 可随着与桃剑舒认识越久,她发现宋意不是那种人,便也消了心思,转而将目标放在宋意身边的人脉上。 因此,若桃剑舒与宋意能维持着道侣之约的关系,于她也算一件好事。 “剑舒,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她强稳着好姐妹的形象问。 桃剑舒不答,只再问:“我和宋意在一起,你真的高兴啊?” 阮瑶点头。 “哦。”桃剑舒忽而又笑弯了眼,如恶魔低语:“那你高兴的太早了。” 她拿出破碎了一角的契书在阮瑶眼前晃了晃。 “我和宋意,一刀两断了。” 阮瑶当场愣住,失了颜色。 周围听八卦的弟子也傻了眼,甚至桃剑舒都走了,还未回过神来。 他们听见了什么? 桃剑舒,那个一厢情愿喜欢剑君的家伙,怎么可能舍得放弃婚约? .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桃剑舒是一时置气。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众弟子时不时到宋意的小竹轩附近溜达,只为蹲守过来死缠烂打求和的桃剑舒,无果。 女修们结伴偷偷到桃剑舒房门口偷听,想知道桃剑舒是不是在房里抱头痛哭,徒劳。 她们发现桃剑舒不仅没有伤心难过,还时不时从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以及一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快五六日了,比起其他弟子一无所获的无聊,桃剑舒过得可算十分滋润。 她每天只做几件事:吃饭、睡觉、看话本、修炼。 用了喻闻铮给的愈灵丹之后,桃剑舒丹田内的灵力果然如她所料,比原先的还要充盈了几成。 桃剑舒恶补了基础的清松门功法,又每日都试着凝神驱役房中各株绿植,灵力运用比初来的时候熟练了很多。 但也很快便遇到了瓶颈。 愈灵丹增补的灵力太多,桃剑舒的境界却不足以完全将那些灵力融归丹田,修炼也变得事倍功半。 沉剑宗没有精通役木之术的人,桃剑舒又不愿意同掌门和那些长老交际,便自己头铁着强融了几次。 结果两股来源不同的灵力互相冲撞,疼得她整个人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桃剑舒只得将目光投向外力帮助之下。 想来想去,沉剑宗里她愿意找的,似乎也只有一个人了。 站在闳敞轩昂的乌雪居前时,桃剑舒看着门柱上盘虬着的栩栩如生的乌蛇雕塑,又有点后悔。 怂了。 【铮铮说的常来玩,只是客套话吧?我怎么想的啊,怎么就当真了呢?】 【算了算了,趁没人发现我来过,赶紧走。】 乌雪居正殿中,奢华渡金的榻上,喻闻铮倏然睁开眼。 “将人带进来。” 浅金色的眼眸抬了抬,喻闻铮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如是道。 与此同时,正欲偷偷离开的桃剑舒忽然发现自己脚下多了一滩水。 “咦?”她有些稀奇,唇边呵出一口白色雾气,刚才怎么没看到,是雪化的?” 正念着,只见地上的水蜿蜒出蛇形,又迅速变大变高,在她目前化成冰侍,弯腰俯首。 “桃姑娘。”冰侍的声音如机械音一般呆板,面部亦无表情。 “主人有请。” 第7章 这是弟子送给师祖的花。…… 桃剑舒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喻闻铮的处所虽以一“居”字命名,规模却宏大如宫殿。 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将整个旌山山顶占去大半。 刚由冰侍领进大殿时,桃剑舒一眼便捕捉到喻闻铮的身影,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师祖。” “过来。” 喻闻铮的声音在大到有些空荡的殿中回响。 桃剑舒依言走了进去。 不似主峰四季如春,旌山山顶终年飘雪,桃剑舒刚进来,身上寒意未消,未施粉黛的一张脸被冻得微红。 喻闻铮瞥了她一眼,便见她只穿了弟子服,冷的哆哆嗦嗦。 指上捻决,一团光球自指间浮出,缓缓悬至桃剑舒身侧。 【好漂亮……】 她动,那光团便跟着动。 桃剑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能明显感到周身温度上升。 “多谢师祖!” 喻闻铮微微颔首,“坐吧。” 桃剑舒就乖乖坐下,身体板正脊背挺直,双手也安安分分放在膝盖上,拘谨的不行。 喻闻铮睨她一眼,唇角微勾。 “不必如此紧张。” 【这张脸谁见了不紧张啊,就怕我一个不小心留下坏印象。】 “几日不见,胆子小了。” 桃剑舒腼腆一笑,颇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轻声道:“师祖,弟子这次来,是想请教修炼之事。” “嗯。”喻闻铮浅浅饮了一口茶,动作慵懒又优雅,“看出来了。” -- 第13页 桃剑舒惊奇,“哎?师祖知道了吗?” 【我还没说呢,铮铮好像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喻闻铮放下茶盏,没有回答,而是先问她:“你修为到筑基后期了?” “对,前两日刚突破的,多亏了师祖的愈灵丹。” “这便是了,筑基后期不该如此惧寒。”喻闻铮道。 【哦,原来铮铮是从这个地方看出来我要问修炼的事啊,白猜了。】 收敛下心声,桃剑舒端正态度。 “那师祖,弟子该怎么做才能突破瓶颈呢?” 如果殿中还有其他人,必定会对眼前的场面大吃一惊。 且不说除了掌门以外,沉剑宗几乎没人能与乌雪长老讲上几句话,更不必说向他请教修行了。 桃剑舒进门之前,也想过喻闻铮可能不会搭理自己,毕竟自己才筑基,对方境界却深不可测,犹如云泥之别。 如果是喻闻铮愿意教她,那当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忐忑地等待着。 喻闻铮一手支在下巴处,似在思量。 过了一会儿,他道:“清松门以役物之术见长,且先让我看看你的功法。” “是。” 桃剑舒站起来扫了殿内一圈,才发现这偌大殿中竟没有一株活物。 【铮铮这里也未免太冷寂了。】 最终她将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树上。 “师祖,我能用那个吗?”她指了指窗外。 “随你。”喻闻铮倚回小榻中,殿中凭空现出一个冰侍来,“击碎他。” 桃剑舒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手凝决结印。 如同受召唤一般,离窗最近的那株梅树蔌蔌抖了抖枝桠,几息之间便舒展开来,直入殿中。 立在殿中的冰侍感受到灵力波动,瞬移至窗边,抬手便击出一股寒气将梅枝斥退。 桃剑舒皱起了眉,再多渡入手中灵力。 梅枝果然又重新生发开来,且比之前更坚,明明是木,却凌厉如刀刃一般。 视线追着冰侍,桃剑舒猛然役动梅枝发力。 【这次应该是成了。】 然而结果并不如愿,只见被梅枝包围的冰侍在原地消失,代之以灵活爬动的蛇,反而缠上梅枝,用力一绞,桃剑舒的梅枝便截截断落在地。 桃剑舒见状一愣。 “怎么会,刚才明明就……” 【刚刚冰侍身上明明已经破了个窟窿。】 “太慢。”喻闻铮只如是道。 “慢?”桃剑舒自觉不算慢,也将灵力都用到最大程度,“可是师祖,怎样才能快起来?” “要用心,天地之大,尽可笼于胸中。” “只有你觉得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时,那才是本有的你。” 【用心……】 喻闻铮点到为止,却不再说了。 “你自己悟吧。” 桃剑舒立在原地,反复念着喻闻铮的话。 她倏然想起刚穿书那夜做的梦,不正是万物尽在指掌中的感觉吗? “我明白了!” 桃剑舒朝喻闻铮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紧接着,她闭上了眼,将身体每一处放松,试着找回梦境中的感觉。 她想象自己又回到了那处生满参天巨木的深林,用意念在那片土地上埋下一粒种子。 艳阳芳春,地上破土而出一株绿苗;炎炎朱夏,那株半人高的树已抽出新芽;肃杀寒秋,它仍然固执地长着;近到玄冬时,枝桠上终于开始打着花苞。 雪也在这时下来了。 不自觉浸入识海中的桃剑舒感受这四季轮转,殊不知殿中大半空间已被自己驱役的梅枝竟隐约占了上风,将那条冰蛇困住动弹不得。 喻闻铮一顿,眸中流露出赞赏及些许探究的兴味。 须臾,将一道光团弹入冰蛇口中。 识海深林幻境中,雪越下越大了。 桃剑舒如掌控这片天地的神祗悬在空中,又如全然的世外者一般,见那株梅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厚雪压弯。 好像快被风雪吞噬一样。 【要是能开花就好了。】 桃剑舒想。 于是那些花苞当真开了,簇簇缀在枝头,风吹不走,雪打不落,一直开到了冬末,欲开满整片林。 不知何时,雪停了。 梅还在不知休止的生长着,桃剑舒的神思却被一道外力拉离识海,倏然睁开眼。 对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眸。 “师、师祖。” 【好近,怎么会这么近……我刚刚没干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吧。】 “还不将你这些东西撤了?” “啊?” 桃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扫了一圈才发现殿中灰暗暗一片,尽数挤满了变异似的巨形梅枝。 她与喻闻铮被困在几尺宽的空间中,窗外阳光透过枝杈织成的网笼筛落下来,斑斑驳驳。 喻闻铮周身萦着月辉似的流光,便是这光阻了梅枝的长势。 桃剑舒这才了然,自己也吓了一跳,若方才喻闻铮没有出手,自己怕是连他都要攻击。 “对不住对不住,师祖,您没事吧?”桃剑舒哪还有方才幻境中的自如,慌了神,“我这便收回去。” 说着,便又结印。 方才她才体会一次以心役木,现下一急,又往了喻闻铮的教诲,手忙脚乱,殿中虬乱的枝杈竟是都不听使唤了。 -- 第14页 她动了好久,也只有几杈意思意思,往后退了退。 而困着她与喻闻铮的囚笼,却是一动不动。 喻闻铮皱了眉,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几分。 桃剑舒尴尬笑笑,道:“师祖,您再等等,我刚刚没准备好,这次一定。”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虚拢着在身前划了几下,便听周围的梅枝颤动了几下,似是松动了些许。 桃剑舒一喜,忙趁热打铁继续施决。 然而正在她以为这枝笼终于要破开的时候,梅枝却只是唬人玩似的不断颤动作响,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后“蔌”的一声响,开出一朵红梅来。 开的位置还极微妙。 桃剑舒当场便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喻闻铮的表情。 【救命啊,这破花开在哪里不好,做什么不偏不倚非要开在铮铮面前,还差几寸就怼人家脸上去了……完了完了,铮铮不会以为我是在故意耍他玩吧,我得赶紧收回来。】 【我收……收、收不回来了。】 正是紧张的时候,桃剑舒哪里还静得了心,努力了半天无果,只得将眼睛偷偷睁开一点缝隙,去看喻闻铮的反应。 【还好还好,好像不是很生气。】 其实连生气也谈不上。 喻闻铮的眼是极标准的丹凤眼,唇形线条锋利而有唇珠,嘴角略微下垂,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屑的傲慢,看上去便不好惹,而笑的时候,又是浑然天成的漫不经心。 而此时,他的表情不是两者中任何一种,反倒是有些失神,似乎还夹了几分愕然。 许是觉察到桃剑舒的目光,他很快敛回微怔神情,语气不悦道:“眼睛不想要了?” 这是喻闻铮头一次对桃剑舒放狠话,听起来倒真有几分传闻中狠戾的样子。 桃剑舒也下意识收回目光,心里却还是对他怕不起来。 【要是铮铮真那么心狠手辣,我怕是见他第一面时就蹬腿了,还能活到现在?】 听她对自己是毫无防备,喻闻铮有些想笑。 可真幼稚。 罢了,傻人有傻福,说的大抵便就她这样的了。 喻闻铮目光落在那朵红梅上,启唇道:“这是做什么?” 傻人·桃剑舒索性将错就错,眨着眼睛目光诚挚。 “师祖,弟子一向很仰慕您,这是弟子施法术时,情不自禁为您开出来的花,这梅花,是……是送给师祖的。” 喻闻铮冷笑一声,抬手将红梅折下,喜怒不辨。 “这么说,是你故意开的,而非修行不精。” 桃剑舒不算爱撒谎的人,可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胜负欲,就是不想在喻闻铮表现得那么狼狈。 于是她硬着头皮,咬牙道:“……是。” 闻言,喻闻铮居高临下垂眼看她,淡淡道:“那便再开一次吧。” 桃剑舒:? 第8章 好傲娇好臭屁的小蛇。…… 【桃剑舒啊桃剑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我哪知道刚刚怎么开的花……不管了,胡乱试一试吧。】 桃剑舒闭眼默念,心想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片刻后,只闻到一阵花香。 枝笼的每一寸枝桠上都缀上了红梅,美得桃剑舒不敢相信真是自己开出来的东西。 她有些兴奋,下意识想同喻闻铮说话,可一抬眼,哪里还有喻闻铮的身影。 透过枝笼的罅隙往外看,喻闻铮已经不知何时倚回榻中,隔岸观火似的瞧她。 【铮铮什么时候走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现在肯定很像个小丑……到底是喝了多少假酒啊敢在铮铮面前卖弄在三脚猫的法术!】 过了一会儿,桃剑舒哭丧着脸,露出铁窗泪的表情,请求道:“师祖,您能不能帮帮我,我出不去了QAQ” 喻闻铮眼神也不分给她,像是未听到一般。 “师祖,求您了,您用灵力斥退这些破树枝,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好了……” “太吵。”喻闻铮抬了手指,却是给桃剑舒加了禁言术,“自己悟,出不来便耗着吧。” 桃剑舒:“……” 【嘤,可恶的男人,真是狠心!】 挣扎了快两个时辰,桃剑舒收回所有梅枝的时候,窗外已是黄昏。 她疲惫至极,也狼狈至极。 【我算是发现了,这崽子是被我加了滤镜,坏心眼可不少。】 喻闻铮:“在心里骂我?” 桃剑舒一惊,以为自己的情绪表露在了面上,忙扯出一个笑脸来。 “怎么会呢,弟子怎么敢,师祖多虑了。” 【吓死我了,也太巧了。】 【嗯,除了坏心眼,还得加一条吓唬人。】 喻闻铮只当不知她的吐槽,道:“丹田如何?” 桃剑舒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试着感受了下丹田的灵力。 须臾,她绽出一个极欢喜的笑容来,“师祖,愈灵丹的灵力全都归融了!” 喻闻铮却是挑眉:“才发现?迟钝。” 正开心的桃剑舒不反驳他,行了一个拱手礼。 “多谢师祖!” “你自己融的丹,谢我做什么?” 【哎,铮铮要是在现代肯定得是个杠精,不过还杠的挺可爱的。】 桃剑舒如是想着,道:“若不是师祖的教诲,弟子恐怕薅秃了头发都突破不了瓶颈。” -- 第15页 “油嘴滑舌。既然没事了,且下山……” 喻闻铮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声。 桃剑舒抬头,便见喻闻铮皱紧了眉头,面色倏地苍白。 “师祖,您怎么了?”桃剑舒一急,连忙上去查看,却被他挥袖震退几步。 “滚。” 喻闻铮声音喑哑,原本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有血红在涌动。 桃剑舒一惊。 【这是……妖力?前几日已经避开了覃靖渠的算计,剧情走向应该不一样了啊。就算铮铮身上有嗽月打下的伤,也不应该……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又往前走了些,“师祖,您别怕,我只是想帮帮你。” “帮?”喻闻铮冷笑,声气已有些不稳了。 “你自己的功法都修不明白,不想死就赶紧走。” 额上已渗出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洇入云肩。 喻闻铮的神情警惕又隐忍,看着逼近的桃剑舒伸过来的手,眸中流露出凶狠。 “咳咳,滚……滚出去!” 喻闻铮狠着脸骂出这句时,桃剑舒分明已经碰到了他的衣角,然而手指如同被烧灼一般刺痛了下,眼前金色光芒一亮,竟不见了喻闻铮的身影。 “师祖?”桃剑舒环顾殿中一圈,试探着喊:“喻闻铮?” 无人应答。 正当桃剑舒打算离开殿中出去找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布料被摩擦的声响。 转头一看,霎时愣在了当场。 精雕细琢着云水花纹的榻上,一条巴掌大的小蛇正躺在软垫之中。 小蛇通体雪白,只有薄到近乎透明的四翼与脑袋上生了金色的细纹,双瞳也是浅金色的。 桃剑舒与小蛇大眼瞪小眼,心跳突突加快。 【卧槽,卧槽,好可爱!怎么变成蛇都这么精致,好想摸一摸亲一亲!】 这么想着,她一时忘了喻闻铮的身份,蹲下身便要用手指头去碰小蛇脑袋。 小蛇“嘶”的一声吐出蛇信,口吐人言:“你想死?” 桃剑舒忙缩回了手,佯装不知,“你是师祖?” 喻闻铮看着她演。 【呜呜,这么小一只,越凶还越可爱,萌化妈妈了。】 桃剑舒星星眼看着看着,手又不安分地往前伸了些。 化成蛇形的喻闻铮毫无威慑力地一拍尾巴,冷声道:“不准过来!” 桃剑舒才发现,喻闻铮尾尖上也有一抹金色。 “师祖别生气,弟子不过去就是。” 她退了几步,欣赏喻闻铮蛇形美貌的时候,也不禁皱起了眉。 【话说回来,铮铮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也没有这个情节啊。】 喻闻铮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与嗽月打斗时受了伤不假,体内灵力紊乱也是事实,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因灵力与妖力相冲变得如此狼狈。 眼下他体内灵力调用不了,妖力又太弱,连借背上四翼飞浮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化回人形。 最重要的是,还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对他此时形态很痴迷的弟子看见了。 喻闻铮很生气。 “你出去。”他尽量端着语气道。 “弟子觉得不行,师祖。”喻闻铮那样的性格,桃剑舒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的难堪,也猜出他是在逞能。 “师祖变成这样,一定是嗽月那只大妖的诡计,若是嗽月趁机偷袭师祖,您身边没有护法的弟子,那多危险啊!” “呵,你便能护得住?”喻闻铮不屑道。 桃剑舒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形,又对比一下榻上的迷你鸣蛇,实话实说:“弟子觉得,我可以!” 喻闻铮似是被桃剑舒这打量他身形的动作刺了一下,背上四翼翕张,是防卫或情绪波动时有的反应。 但凡换成一条丑点或是体型巨大的鸣蛇来做这动作,桃剑舒都会被震慑住。 可偏生眼前的小蛇精致又可爱,翕张四翼的时候不像是示威,反倒像在扇动小翅膀。 【呜呜我的崽崽,好漂亮的小翅膀,怎么能这么好看啊,简直就像是小精灵!】 如果这个世界有特效,桃剑舒必定会看到小蛇脑袋上的三道黑线。 喻闻铮立起前身,露出自以为恐怖的小尖牙来。 “我原身并非如此。” 颇有些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嗯嗯!弟子知道。”桃剑舒露出一副大姐姐好妈妈的慈爱笑容,安慰试图挽尊的崽子:“我们铮……咳,我们师祖这样的人物,原身必定是极威风的!” 喻闻铮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情绪好了一些。 这小辈倒还不算太没眼色——如果他没有听到桃剑舒接下来的心声的话。 【好傲娇好臭屁哈哈哈,果然表面一副尊贵又高傲的样子,骨子里还是想要被夸奖的小孩子。那就顺着他的意思好了,体会到哄孩子的快乐了,不亏不亏。】 哄孩子?她居然把自己当成孩子哄? “桃剑舒!” 喻闻铮忍无可忍。 “弟子在!”桃剑舒也脆生生应了一声。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喻闻铮声音更沉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 桃剑舒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弟子方才在想,要如何鞍前马后,最大程度保证师祖的安全。” -- 第16页 呵呵。 喻闻铮气笑了。 是在想怎么把他骗到手心里摸一摸亲一亲才对吧? 桃剑舒神情无辜,态度体贴,“师祖,您看着弟子做什么?是需要弟子为您做些什么吗?” 喻闻铮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吩咐道:“自今日起,你便住在乌雪居。” “啊?”桃剑舒有些为难,“恐怕是不行。” 喻闻铮一哂,“这就是你说的鞍前马后?” “不不不,师祖听我解释。仙盟大会在即,我虽不是沉剑宗弟子,在这个关头却也不能乱跑,昨日掌门便派人来传话了,让我明日起与其他弟子一样作息。” “而且……”桃剑舒顿了顿,“而且弟子要是突然搬到乌雪居来,必定会有人生疑,尤其是那覃长老,万一他发现师祖您变成这样……” “停。”喻闻铮打断她。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竟虚弱得连移出小榻都困难,只得以恶声恶气来掩饰尴尬,“过来!” “师祖有何吩咐?” “手。” 桃剑舒心下一喜,将双掌捧在一起伸到榻上。 【终于可以碰到了!】 喻闻铮蛇脑袋上的一对竖瞳狠狠动了几下,隐含怒意。 “你将我捧在手里下山,是想让所有人都瞧瞧我现在的样子么?”他冷冷问。 “弟子的错,师祖别生气。”桃剑舒忙撤了一掌。 喻闻铮这才息了火气,纡尊降贵似的缓缓攀上桃剑舒的手腕。 等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将自己缠绕好,喻闻铮抱怨:“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桃剑舒用袖子掩住小蛇:“许是天生的。” 【当然是因为你的样子太乖巧了,我高兴啊!】 喻闻铮:“……” “下山。” . 房内灯火如昼。 桃剑舒小心翼翼将用来装灵玉的盒子打开,“师祖,您怎么样了?” 回到弟子房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在灵玉上歇息了一阵,喻闻铮终于不像之前那么虚弱,体力恢复许多。 但坏处是,他此刻便如天地中初破壳的小蛇,需要吃需要睡,还怕冷怕热。 沉默了半晌,他开口:“我睡哪儿?” 桃剑舒眼睛一亮,指了指新做好的手工迷你小床,“弟子已经铺好床了。” 喻闻铮看了一眼,怒火中烧。 如是他此刻能用灵力,桃剑舒可能已经在棺材里了。 她竟然想让自己睡在那堆粉粉嫩嫩的绸布里? 第9章 待在离我十丈之内的地方。…… “桃、剑、舒。”喻闻铮的声音几乎可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弟子在。”桃剑舒像是浑然不觉他的不快,“师祖有何吩咐?” “滚出去!” “哦……好吧。”桃剑舒有些失落,但还是灰溜溜拉上房门出去了。 【倒也不是真的想滚,宠着崽子罢辽。趁着万书阁还没关,先去找找有关幼蛇饲养的书好了……虽然是剑宗,应该也会有这种书吧?】 幼蛇?饲养? 一门之隔的喻闻铮险些气笑了。 她以为是在养灵宠? 桃剑舒边走边想,走出了喻闻铮可以听见心声的范围之外,便见一个身影脚步轻快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定睛一看,是阮瑶。 桃剑舒连忙侧过身捂着脸,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漫步至此的陌生女修。 岂料阮瑶已经看见她了。 “剑舒!”阮瑶语气兴奋地拍了一下桃剑舒的肩膀,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还想问阮瑶怎么又晃到跟前来了呢。 “随意走走。” 话虽如此,桃剑舒却立马扭头就往回走。 书什么的,明日再去看吧。 “哎剑舒,你等等我!”阮瑶追了上来。 桃剑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阮瑶莫不是有那个社交牛牛症,自己都这么避着她了,她就一点没觉出来? 她脚步不停,阮瑶便也跟着她往弟子房的方向走。 边走边递过来一个提篮,“剑舒,这点心是颜师妹让我帮忙转交给你的。” 颜师妹,颜卿卿? 桃剑舒摆手,“你留着吧,我不爱吃甜食。” “那怎么行,颜师妹今日已是来了一趟,只是你不在,这才托我交给你的。颜师妹说,前几日她不小心惹了你生气,这点心啊,是特意做来赔罪的。” 桃剑舒一头雾水。 “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眼见弟子房就在十几步之外,桃剑舒仿佛看见了曙光,“这点心你拿去吃吧,我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求你了。” 说着,动作麻溜的推开了房门。 “剑舒,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阮瑶以一只手抵住即将被桃剑舒从里面合上的门。 桃剑舒心好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觉得也没什么误会,反正大家心知肚明——没事了吧?” “你……”阮瑶面色尴尬又难过地看着桃剑舒,“你甚至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桃剑舒:emm? 【且不说你就是个塑料姐妹花,我房里可还有人……呸,有蛇呢,让你进去坐,我怕不是傻了?】 “那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啊,就不送了,慢走。” -- 第17页 说罢,桃剑舒一个用力,将房门扣上了。 也不管阮瑶在外是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等阮瑶的影子从门外消失,桃剑舒才进到卧房里间。 “咦?”灵玉盒子里没有了小蛇的身影,桃剑舒喊了一声:“师祖?” 房间里静悄悄的,桃剑舒绕了一圈,发现她用来放丹药的盒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完了,铮铮不会是被我那粉色小床气着了,携药逃跑了吧?】 桃剑舒想着,便吓了一跳,对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他现在那么小,外面随便一个弟子就能给踩扁了,怎么可能会冲动跑出去……” 桃剑舒顾自念着,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道极轻的声音。 “你说什么?” “咳,师祖?”那声音太弱了,弱得听不清其中怒意,桃剑舒甚至辨不出声音的方向。 “师祖,你在哪里啊?” 虚弱的声音又传来:“低头。” 桃剑舒依言低头,这才发现柜子最底下的门开了个极小的缝。 拉开柜门,雪白的小蛇有气无力趴在里面,尾巴上还圈了枚丹药。 仔细一瞧,那丹药缺了一角,其上还布着几道牙印。 桃剑舒蹲下身去,“师祖,您这是在做什么?” 小蛇还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语气恹恹:“扶我出去。” 【噗嗤。】 桃剑舒在心底憋笑。 【还没巴掌大,怎么扶啊?应该是抱出来才对吧,傲娇崽。】 正想着,桃剑舒指上忽然一痛。 低头一看,却是被手中的蛇咬了一口,小而圆的牙印上渗出血珠,周围迅速变黑。 但桃剑舒只是以灵力逼了一下,那圈乌黑便消退了。 “师祖,您的灵力……” 【铮铮的灵力居然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吗?鸣蛇之毒,那可是一滴便可堆白骨的剧毒啊,这么容易就解了?】 桃剑舒皱起眉来,神情担忧。 “师祖,出门前体力才恢复了一点,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喻闻铮静静躺在她手心,连责骂与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道:“待在离我十丈之内的地方。” 喻闻铮没想到,眼下的自己居然要依靠一个小辈来保持体力。 方才桃剑舒走后,他才养回来的体力很快便用完了,与桃剑舒在身边时全然不同。 桃剑舒在的时候,他没有那么暴躁,灵力虽少,倒也偶能攒出些许。 应当与前些日子在明心殿晶石前汲了桃剑舒的灵力有关,对方的灵力流过他身体一遭,便也有了相引共生的反应。 【呜呜,铮铮好可怜,一定难受极了。我一定要好好护着铮铮,让他早点好起来!】 桃剑舒眸中流露出怜爱的目光,握紧了拳头。 “把你那傻子一样的眼神收一收。” 喻闻铮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些。 桃剑舒被怼,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因为喻闻铮有力气杠人笑开了。 她指着喻闻铮尾巴附近的缺角丹药问:“师祖,这是什么?” “隐息丹。” 喻闻铮一双竖瞳静静看着她,仿佛在问——你自己房里的药丸都不知道? “哦。” 【字面意思,应该就是能隐去铮铮身上的灵息喽,倒是个好东西。】 喻闻铮嫌弃:“蠢。” 桃剑舒嘻嘻一笑,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小蛇放入灵玉盒中,“师祖,您先养灵吧,我不扰您了。” 【虽然很想时时刻刻把铮铮放在手里,但还是先让他把伤养好吧。】 一人一蛇便在房中各有所思,待窗外月升至夜空中时,才歇下。 桃剑舒到底没舍得趁着喻闻铮身形小强迫他睡粉色小床,而是在灵玉盒里垫了一方上好的丝绸帕子。 洁癖又挑剔的喻闻铮嘴上嫌弃,最终倒也没让桃剑舒换地方。 一夜好眠。 . 沉剑宗结丹期以下的弟子,不论内外门,每日都要到问心堂听晨课。 此时正是卯时,问心堂门窗边,一干弟子伸长了脑袋朝外望。 “来了没?” “还没呢。” “都这么晚了,桃剑舒该不会不来了吧?” “怎么可能!”有弟子笃定,“今日可是剑君授课,你见她哪次落下过?更何况仙盟大会将近,掌门已经发话了,不管是哪个宗门过来修习的,衣食住行都要与普通弟子一样。” “这么说……御灵宗的那位,今日也要来了?” “可不是嘛。” 说到这里,那弟子一拍手掌,“险些忘了,御灵宗的梁凤霖极是崇拜剑君,每次剑君的晨课,他与桃剑舒必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只为了抢前排的位置。” “那可要有好戏看咯!” 一干弟子哄笑着,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桃剑舒来了!” 第10章 剑法晨课,她带了堆针线…… 一听人来了,众人作鸟兽四散,一个个正襟危坐,余光却都紧紧跟着桃剑舒的身影。 桃剑舒觉得自己活脱脱是沉剑宗顶流,去哪都会引起围观。 譬如此刻,她就撑着一双困倦的眼在众人目光的沐浴下进了问心堂。 “瞧,剑君的课,她就不可能不来。女人嘛,嘴上说着不喜欢了,不过是吓唬吓唬……” -- 第18页 那弟子说着说着便噤了声,张大嘴巴呆在原地。 桃剑舒她、她竟然没有占第一排的位置?! 这可太稀奇了。 只见桃剑舒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问心堂最后一排,在最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了下来。 众人:? 弟子们互相撺掇着上前与桃剑舒说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桃剑舒在桌子上立了个木牌。 木牌上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非诚勿扰。” 放完东西,桃剑舒在保证其他人不发现喻闻铮的前提下低头小声道:“师祖,没闷到您吧?” 细白的手腕上,白鳞金纹的小蛇正浅浅阖着眸。 喻闻铮未答,只动了动尾巴,表示无碍。 桃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行了,好困,我得再睡会儿。” 说着,往后一倚,兀自闭上了眼睛。 众弟子自讨没趣,“切”了一声,不再看桃剑舒了。 反正,等下梁凤霖来了,他与桃剑舒一个清松门掌门之女,一个是御灵宗宗主独子,还指不定这两人会闹成什么样呢。 正想着,问心堂门前一阵喧闹声响起,束着高马尾的桃花眼少年被四五个弟子簇拥着步了进来,第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最前排的位置上。 “呵,今日倒是不赶早抢位置了,算她桃剑舒有点自知之明。” 周围弟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梁凤霖剑眉一挑,“怎么?你也想坐这儿?” “不不不!”被他问到的弟子连连摆手,扭头朝最后一排望了望,小声道:“桃剑舒已经来了……” “嗯?”梁凤霖顺着他目光看去,还真见到了正撑着脑袋打盹的桃剑舒。 梁凤霖心情不错,趁晨课钟声还未敲响,得意地走到最后一排。 “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自己不好意思再缠剑君了吧?我可是听说了,剑君已经将契书退回……” 梁凤霖向来看不惯桃剑舒,本想刺激刺激她,岂料他说话之时,桃剑舒还在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喂,桃剑舒!”梁凤霖俯身屈起指节在她案上敲了敲,“我跟你说话呢!” 桃剑舒正处在清醒与梦境的边缘,被他这么一在耳边嚷嚷,睡意丢了大半。 她把木牌往对方跟前一怼,“非诚勿扰,ok?” 什么欧……什么克?一向肆意张狂的梁凤霖有些凌乱了。 他听说桃剑舒受了不小打击,可没想到她居然疯成这样。 不行,他在沉剑宗学习剑术这两年来,剑君宋意可点拨了他不少,梁凤霖骨子里已将宋意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师父。 这女人要是真疯了,报复剑君怎么办? 如此想着,梁凤霖便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桃剑舒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于是,问心堂里便有了戏剧性的一幕—— 平日里为争宋意前排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坐到了犄角旮旯里,一个睡,一个盯。 晨课钟响起时,桃剑舒总算没方才那么困了,勉强坐直了身子。 而后,便对上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梁凤霖坐在桃剑舒右边的位置,中间隔了个过道。桃剑舒见他一眼不眨瞧着自己,心道莫不是原主的旧交。 她试探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对方露出吃了苍蝇似的表情。 【这反应……不认识?不认识可太好了,我还担心尴尬呢。】 与此同时,还有些吵闹的问心堂中突然安静下来,桃剑舒抬头一看,便见宋意执着一卷书立在讲坛之上。 【……还真巧。】 来的不止宋意一个人,随着少女窈窕的身影进入众人视野,问心堂中道道抽气与赞叹声响起。 巴掌大的白皙脸蛋,如柳细腰,柔弱又倔强的笑容。 便是桃剑舒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惊艳。 【女主不愧是女主,这颜值也太完美了,明明和别人穿的同样是水蓝弟子服,可就是要更好看。也难怪一众男配都爱她爱得要死要活。】 【等等!铮铮也会爱上她,就是因为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最后才落得个惨淡的下场……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让铮铮看见颜卿卿!】 如此想着,桃剑舒手上也没闲,将袖子扯了扯,把手腕遮得一丝空隙也不留。 倏然,喻闻铮冷硬的语气在脑海中响起:“你想闷死我?” 桃剑舒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传音回去:“师祖的灵力可以使用传音入耳了?” “袖子。”喻闻铮言简意赅。 “咳咳,师祖,似乎有点冷,我怕您冻着……” 【崽崽啊,妈妈是为了你好,你喜欢谁都可以,就是别喜欢颜卿卿,人家是男主宋意的官配,咱们换一个啊,乖。】 喻闻铮冷笑。 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他倒想知道,这所谓颜卿卿是何方人物,能让桃剑舒臆想出如此结果。 “打开。” 喻闻铮语气冷极了,桃剑舒欲哭无泪,最后只能妥协,将袖子理回了原位。 透过罅隙,喻闻铮看清了颜卿卿的脸。 “不过如此。”他道。 桃剑舒:? 【情窦未开的人说话就是硬气啊……不过铮铮也确实不是因为脸才喜欢上颜卿卿的。我单纯的崽,等你被女主的善良吸引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就知道这句话多打脸了。】 -- 第19页 喻闻铮突然道:“我记得你与宋意有道侣契约。” 别人提这件事桃剑舒不觉得如何,可就是想同喻闻铮解释清楚,于是道:“就快解契了,我不喜欢他。” “嗯,听出来了。” 【听?】 桃剑舒觉得用这字有点怪,还想再问,只是这时宋意已经向众弟子简单介绍完颜卿卿,开始授课了。 讲的是剑法,桃剑舒也用不上,索性就不听了。 于是旁边的梁凤霖再一次刷新了对桃剑舒的认知。 只见桃剑舒先从储物囊里拿出一节木炭,一张纸,几本书。 照着书在纸上写写画画之后,又往案上摆开一块绸布。 再之后,便是剪刀、针、线…… 梁凤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桃剑舒,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剑宗的剑法晨课,桃剑舒带了堆针线过来? 梁凤霖的世界凌乱了。 第11章 梁凤霖居然能和桃剑舒和…… 梁凤霖的反应实在太大,桃剑舒坐最后一排本就是冲着摸鱼来的,听他这样嚷嚷,便忍不住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嘘,你小声些。” “你还嫌我吵?”梁凤霖的声音是小了些,语气与神情却很不满,“要不是你鬼鬼祟祟摆弄这些东西,我愿意理你吗?” 他说着顿了一下,定定看了桃剑舒半晌,最后点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道:“桃剑舒,你这儿没事吧?” 桃剑舒白了他一眼,“你脑子才有问题。” “那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桃剑舒头也不抬,拿起自制的简易铅笔又在纸上画了个草图,敷衍道:“如你所见,做针线活咯。” 梁凤霖看了几眼她案上那堆五颜六色的线,面色越发一言难尽,“你这是要做荷包……还是衣裳?不会吧,你竟然想用这种东西来讨好剑君?” 桃剑舒:“谁说我要给他做了。” 【我要做,也只会给我的乖崽做。宋意,呵,他配吗?】 正浅寐着的喻闻铮倏然顿了下呼吸,带着些气劲用尾巴在桃剑舒小臂上拍了一下。 然而他一时忘了自己现下的体型,这点力气对桃剑舒而言就如树叶拂过一样。 桃剑舒以为是袖子下的小蛇不舒服,于是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喻闻铮能缠得惬意些。 梁凤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给剑君做的?你可别骗我,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瞧不出来吗?” 桃剑舒懒得理他了,自己做手上的事。 “喂,桃剑舒,我和你说话呢!” 桃剑舒“嗯”了一声。 “嗯?就一个嗯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桃剑舒不说话了。 饶是梁凤霖再吵闹,桃剑舒不给回应,他自己唱了会儿独角戏觉得难堪,倒也清静了。 【铮铮喜欢什么颜色的呢?蓝配白还挺好看的……算了算了,还是白金吧。】 正想着,脑海里忽然响起喻闻铮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桃剑舒也密语传音回他:“弟子在给师祖做小窝……做歇息的地方!” 喻闻铮:“……” “随你。” 喻闻铮的语气听起来兴致不高,桃剑舒却很有劲头,就像她小时候第一次给芭比娃娃做衣服一样。 【不不不,铮铮可比芭比娃娃漂亮多了。】 喻闻铮听着,已经懒得纠正“漂亮”的形容了。 这弟子脑子里总是想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补了一句:“别做得太丑。” “放心吧师祖!您有所不知,弟子以前可是手工up主……咳咳,总之厚脸皮一些说,师祖也可以理解成心灵手巧啦。” 袖中的喻闻铮不答,阖上了双瞳。 桃剑舒动作很快,才半堂课下来,就已经用早间特意用灵力破好的竹篾编了个小篓,要缝的东西也做好了七七八八。 梁凤霖的目光全程就没从桃剑舒身上离开过。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盯着,以桃剑舒那骄纵傲慢的性子,必定会忍不住转过来斗嘴,岂料他看得眼睛都花了,对方还是没有要理睬的意思。 当宋意在讲坛上演示完剑法,第一堂早课结束的钟声敲响时,他到底是坐不住了。 梁凤霖起身,拎起桃剑舒身边正呼呼大睡的弟子丢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去那儿睡,这位子归我了。” 那弟子被人扰了清梦,一睁眼便要破口大骂,然而对上梁凤霖凌厉的眼神之后,登时便堆出个笑脸来。 “原来是梁小师弟啊,没事了,没事了。” 梁凤霖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深色略有些不自然地在桃剑舒身边坐了下来。 “咳咳。”还刻意咳了几声。 见桃剑舒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却还是没看见他似的,梁凤霖有些恼,伸手就去拿案上的炭笔。 古怪,好生古怪。 一截细竹尾端被破开些许,然后在其中夹了削尖的木炭,还绑了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桃剑舒这才发现他动了自己的东西,忍无可忍:“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乱动东西,我和你认识?” 梁凤霖理直气壮,“小爷我想动就动,怎么了?桃剑舒,你就接着装,别以为这样……” 说着说着,他声音缓缓停了下来,看着纸上的痕迹顿了片刻,惊喜又疑惑,“这东西倒是新奇……可我写出来的怎么就不直?” -- 第20页 他举着那根自制铅笔问桃剑舒,一双桃花眼被睁得圆了眼角,眸中尽是好奇。 “这叫——铅笔。” 见这人还挺识货,桃剑舒瞥了一眼他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下的几个字,了然道:“哦,你叫梁凤霖啊。” 梁凤霖怪异地看她,“你装疯还真装上瘾了?好像真不认识我似的……好吧,我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你还是正常些好。” 桃剑舒:? “我真不该和你说话。”她道。 说罢,自顾自拿起桌上的针线布料,继续给小篓做保护外罩。 梁凤霖一门心思放在这名叫铅笔的东西上,难得没有与桃剑舒绊嘴。 两人之间一时的安静惊呆了前排屡屡偷瞄的弟子。 先不说宋意剑君授完课在窗边坐下,平日里最是钦慕剑君的两个人谁都没分过去一眼便罢了,单是梁凤霖与桃剑舒能坐在一块不吵架,就已是一件叫人难以置信的事了。 后排被两个世家魔王霸占,普通弟子也不敢靠太近,只能小声议论。 “梁凤霖手里拿的是什么?怎么一拿到那东西,他便不给桃剑舒甩脸色了?” “看着就是截细竹啊,难不成有什么玄机?” “等等,我没看错吧,桃剑舒那是在……缝衣裳?” 闻言,一群弟子齐齐看去,当即便露出与梁凤霖初看见桃剑舒摆出针线时的神情。 离最后一排最近的弟子忙挤进来道:“真是在做针线活!” “我怀疑啊,桃剑舒是想给剑君送礼,她简直是爱到了疯魔!你们是没听见,她一边做手里的东西,还一边哼歌,什么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嘶,可真太吓人了!” 那弟子表情惊恐小声说着,忍不住抱臂拂了下鸡皮疙瘩。 修为到一定境界,耳力自然也会更好。 宋意坐在靠窗的位置,不动声色的听着那些弟子的议论,侧首将目光落在桃剑舒的方向。 晓光投进堂内的树影中,容貌灵俏的少女面容含笑,正细心缝着手上的绸缎。 周围吵闹,皆是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可她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眸亮得像是盛了星光,满心扑在手上未成形的活计上。 从宋意的角度看,像是个荷包。 想起弟子们的猜测,宋意心下一动。 她……当真是做给自己的? 正恍惚,第二堂晨课的钟声敲响。 宋意收回目光。 授课的人在上首肃了肃嗓子,桃剑舒只抬头看一眼,便黑了脸。 她传音抱怨道:“师祖,授课的是那鞋拔子……是覃长老,早知是他,我就不来了。” 未有应答。 桃剑舒等了等,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师祖?铮铮?” 还是没有动静。 心下一急,桃剑舒连忙掀开一角袖子,见雪白金纹的小蛇安静地绕在自己小臂上,脑袋恰好搭在她腕侧突起的骨节边,一动不动。 桃剑舒屏着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探到喻闻铮脑袋前,察觉到有呼吸时,霎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睡着了。 【睡着的铮铮也好可爱。】 母爱泛滥了一会儿,桃剑舒便把袖子重新遮了下来,只是她再谨慎,还是被身边的人瞧见了。 梁凤霖只看见了个精致的蛇脑袋,便也激动道:“你这小宠好生漂亮!” “嘘!”桃剑舒放出凶狠的表情,“我警告你,不许告诉别人。” 衣襟被人扯住,姣好五官被放大在眼前,梁凤霖愣了一下,神思放空,觉得这才像是他印象中蛮不讲理的桃剑舒。 可是,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也不讨厌。 到底是哪里变了? “听见没有?”桃剑舒恶狠狠道。 “知道了知道了。”梁凤霖拂开她的手,又恢复了嫌弃的样子,“不就是养条蛇嘛,养小宠的人多了去了,真以为谁多在意你呢。” 话落,不等桃剑舒说话,他又把手伸向篓边的外罩上,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外罩做了个白衣小人的毛团装饰,梁凤霖觉得桃剑舒可真神奇,只这么短短的功夫,便把那些破布变成这精巧可爱的模样。 “别动。”桃剑舒毫不留情打开他不安分的爪子。 梁凤霖捂着手背,疼得直吸气,“你怎么这么狠!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猜。” “噢!我懂了!你这篓子是做给那小宠的,好随身带着。而这布嘛,既是做防蚊虫与摔打之用,又有冬暖夏凉之功效,我说的可对?” “嗯哼。”桃剑舒一挑眉,“倒也不算太傻。” 就是话太多。 吵。 “那是,小爷我颖悟绝伦!”梁凤霖说着,忽然凑过来对桃剑舒道:“你这东西挺好看的,要不然也帮我做一套吧?” “要这个做什么,你又不需要。” 梁凤霖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不要,让你做就做!” 他面色红了红,语气低了些,“做得比这个大些,要能装得下兔子的,外罩上面……也要缝个兔子的样式。” 桃剑舒闻言一顿,转过头去认真看梁凤霖。 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小霸王做派,且疑似修二代的梁凤霖,表面凶巴巴的,实际上居然喜欢毛茸茸的兔子! “看、看什么看!就准你养小宠啊?大不了咱们互相守口如瓶,你不说我也不说!”梁凤霖指了指她的袖子,又看案上,“前提是你帮我缝这东西。” -- 第21页 桃剑舒:“成交!” 好在这梁凤霖看上去没什么心机,又好忽悠,不然铮铮被瞧见了,免不了是一场风波。 桃剑舒正庆幸,殊不知她与梁凤霖的声音已经引起覃靖渠的注意。 一声冷哼入耳,覃靖渠指着后排,“桃剑舒,站起来!” 第12章 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覃靖渠冷不丁把书册掷落在地,吓得所有弟子都噤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见覃靖渠提步朝桃剑舒的方向去,前面的弟子才极小声地议论:“桃剑舒这次完了。” “可不是,平日里仗着清松门掌门之女的身份谁都不怕,这下有仙盟大会压着,一视同仁,看她怎么嚣张……” 覃靖渠黑了一张脸,扬着下巴冷声道:“桃剑舒,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 桃剑舒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窗外日头,估摸着道:“九点多……咳,辰时吧。” 听她语气如此随意,没有半分惶恐的样子,覃靖渠脸色更差了。 “哼,我当你是不知现下是晨课呢。”覃靖渠阴阳怪气,“敢在课上如此大声,想必我讲的功法是都会了吧?” 桃剑舒面色一僵,干笑摆手,“哪里哪里,长老太看得起我了。” 见她迟疑,覃靖渠表情一变,气得胸膛起伏,颤抖着手指道:“你莫不是连讲了什么都不知道?” 桃剑舒沉默了。 她哪知道这鞋拔子老头讲了什么? 僵持间,桃剑舒朝梁凤霖投去求助的目光,岂料对方也什么都没听,干坐在座位上做不出任何提示,只与她大眼瞪小眼。 【猪队友误我!!】 见桃剑舒面上显露出嫌弃的神色,一时呆怔的梁凤霖忽然来了胜负欲,竟也不管当下是什么场合,忽然起身上前拉着前排弟子的后领将人扯了起来。 他凶神恶煞地问:“方才覃长老讲了什么?” 遭此飞来横祸的弟子欲哭无泪,丧着一张脸颤声道:“长、长老讲了以心引气……” 闻言,梁凤霖满意点了点头,猛然将手一松,那弟子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地。 梁凤霖得了回复,正欲朝桃剑舒投去挑衅的目光,却先对上覃靖渠那双怒得能喷火的眯缝眼。 堂中弟子都以一副见了鬼的眼神望了过来,无一不目瞪口呆,他这才发觉自己在冲动之下干了什么事。 覃靖渠因为喻闻铮的缘故看不惯桃剑舒,借仙盟大会将近的时机刁难她倒是没什么,只是梁凤霖便不同了。 先不说沉剑宗与御灵宗交情甚好,光是梁凤霖父亲梁裘的渡劫期境界这一点,修真界中就没有几个人敢给梁凤霖甩脸色。 故而此时梁凤霖的行为分明是打了自己的脸,覃靖渠却还是只能压着火气问:“梁凤霖,你这又是做什么?” 梁凤霖呆了片刻,忽而灵光一闪,道:“长老,这桃剑舒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来听晨课,居然连长老讲什么都不知道。” 躺着也中枪的桃剑舒凉凉看了梁凤霖一眼。 【演,你接着演。】 “弟子实在是气不过,便随便抓了个弟子来问。瞧,人家就答出来了,可见桃剑舒有多不认真。弟子此举,正是为了让她感到羞愧,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如此才能静心听学!” 梁凤霖越说越顺,感情越说越激昂。 连桃剑舒都被他这睁眼说瞎话的自信状态给惊住了。 【这队友好像也……还行。】 她刚这么想,便见梁凤霖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朝自己挑了下眉。 得亏梁凤霖生了张俊美的脸,不然这个动作必然能被列入油物史册。 至少现在是挺帅的。 “好,好!”覃靖渠那个气愤的样子,桃剑舒都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当着梁凤霖的面背过气去,岂料老头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也只是对梁凤霖摆了摆手,“你坐下。” 桃剑舒:? 【区别对待?要不是梁凤霖一直叭叭叭,我哪能在课上讲话?梁凤霖修二代实锤了。】 “桃剑舒,你也听见了。”覃靖渠定是要将一通气都撒在桃剑舒身上了,“我再问你,以心引气,你可会了?” 【以心引气……铮铮也说过要用心才能将每一丝每一缕灵力都控制到,应该是是同一个道理吧?】 如此想着,桃剑舒张了张口,欲要回答。 不等她说话,覃靖渠又讥讽道:“我知道你不用剑,只是今日这课于任何修士都适用,你不必找借口。” 桃剑舒:“……” 她抿了抿唇,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对覃靖渠有那么一两分的恭敬。 “长老,弟子可以一试。” 闻言,覃靖渠面色一变,些许错愕道:“试什么?” “以心引气。” 桃剑舒的声音清晰而又力,一字不差落入堂中所有人耳中。 众人愣了一下,顿时炸开了锅。 “桃剑舒疯了吧?这海口也敢夸。” “就是啊,以心引气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天赋过人如剑君,听闻也是在筑基后期之时才悟出来的,我记得桃剑舒才筑基中期吧?” “唉,我这几日才刚觉得桃剑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看来还是我错了,她为了面子,也太逞强了……” 这些议论声并没有被刻意压低,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 -- 第22页 梁凤霖原先与桃剑舒不合已久,听到别人奚落她时,虽谈不上快慰,但总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可不知今日怎的,看见那些弟子一张张冷嘲热讽的嘴脸,竟然生出想为桃剑舒辩驳的心思。 他怕是疯了。 梁凤霖鬼使神差地为桃剑舒不安,忍不住皱着眉去看她的神情,却见桃剑舒如同什么都未听到一般,面上半分失落也无。 相反,除去她立着的姿态之外,她身上安闲的气质简直像是来游玩的。 这还是他认识的桃剑舒吗? 有此疑问的不只是梁凤霖一个人。 宋意看着桃剑舒,前所未有地觉得陌生。 桃剑舒像是变了个人,可他分明探过……不是夺舍。 来不及收回目光,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张巴掌大小的娇柔面孔。 颜卿卿侧过头时,发现师尊正定定瞧着自己这个方向——以宋意的角度,她与桃剑舒是一线的。 她有些害羞,但一想师尊大约只是在看弟子初次听晨课的状态如何,便只含着眸回以一笑。 宋意一顿,须臾也点了头,报之轻笑。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倒是不知,桃掌门竟生了这么一个天才!”覃靖渠说话带着哂笑,笃定了桃剑舒不可能会以心引气。 桃剑舒也笑了笑,“多谢长老给弟子机会。” 【谢个屁,早晚有一天让铮铮狠狠给你打脸。】 维持着表面的风轻云淡,桃剑舒在心中暗骂完,便闭上双眼,如在乌雪居中一般放空神思。 许是熟能生巧,这次她很快便进入了深林虚境。 她种下的那株梅已经很高,附近也发了几根小芽。 每一次看见这虚境,桃剑舒都会十分放松。正如此时,她漫无目的地悬于林上,不去想外界是什么,不刻意去做覃靖渠所说的以心引气,只是纯粹地感受自己。 感受自己在这片苍穹下的存在,与万木的共生共息。 倏然,桃剑舒瞥见一棵巨松上的一抹白影。 到了近处,才发现那松枝上缠了一条手腕粗细的蛇。 “铮铮!” 便是在虚境中见他,桃剑舒也觉得很欢喜。 境中的喻闻铮不像现实中酣睡,反而极清醒。 白身金翼的蛇缠在枝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瞳没有温度地盯着桃剑舒,仿佛是冷傲的睥睨。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疏离。 桃剑舒心念一动,伸手试图去摸喻闻铮的脑袋,却见对方嘶地一下吐出蛇信,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再回神,喻闻铮已经到了池中的荷叶上。 认真想了片刻,桃剑舒轻声道:“藤。” 话落,塘边老树上缠着的绿藤果然如活了一样,铺天盖地朝喻闻铮涌去。 阵势浩大,偏生又藏着温柔。 眼见就要碰到喻闻铮,然而藤条才触上他的尾巴尖,外界一道惊雷般的声音便将桃剑舒拉出了虚境。 覃靖渠暴怒的声音乍响:“桃剑舒,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桃剑舒睁眼一看,便发现问心堂重演了乌雪殿中被枝叶挤满的景象。 不过,现在的场面……要更混乱一些。 整个问心堂都爬满了窗外长进来的绿藤,一个个弟子头上顶着片片浓绿,神情错愕,滑稽极了。 比眼前变故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桃剑舒居然真的会以心引气,竟还恐怖如斯! 这些弟子不像宋意与覃靖渠那样反应迅速,能在藤条初生的时候便在身边设下结界,一时间被缠得动弹不得。 覃靖渠面上火辣辣的疼,看桃剑舒的目光已染杀意。 而宋意,则难得对桃剑舒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桃剑舒让他有些改观,能做到筑基后期以心引气——原来她不差。 桃剑舒可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她的,也没功夫管。 眼下有一件事更值得她关注。 她发现,自己在虚境中的所想所为,确实是与现实的役木生发有关联的。 就譬如,她本人对梁凤霖印象不错,对方便成了唯一没有被藤条缠绕的人。 此外,虚境中藤条触上了喻闻铮的尾巴,现实亦是如此——几根藤条上的细丝正牵在蛇尾上,将整个蛇身都拉出了袖子一小截。 “你还不管管你这些东西!”覃靖渠突然怒斥。 “哦,长老息怒,弟子这就收。”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桃剑舒收得很快。 然而就在她收藤时,变故突生。 覃靖渠眯着那双总藏着算计的眼睛,狐疑道:“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第13章 她爹终于来了! 桃剑舒闻言一怔。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重新催出藤条遮住了自己,在覃靖渠破开藤障前,而后飞快地将喻闻铮转移阵地,放入了自己怀里。 倒不是桃剑舒要占喻闻铮便宜,只是眼下没有比这更保险的地方了。 覃靖渠总不会变态到搜这儿吧? 正想着,桃剑舒忽然感觉领下一动。 【救命——妈妈的好崽,求你千万别现在醒好吗?我真的会尴尬死的……】 怀里的小蛇又动了一下。 喻闻铮,醒了。 桃剑舒整个人僵在原地。 以至于覃靖渠再次置问她藏了什么时,她还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弟子什么也没藏。” -- 第23页 而后,飞快地传音与喻闻铮说了一句:“师祖,现在覃长老起了疑心,你先别动!至于其他事……弟子等下再同您解释!” 灵力毕竟少了太多,喻闻铮才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神思尚且不是十分清明,待听完桃剑舒的话,才意识都些许不对劲来。 他被换了地方。 眼前是绣了浅白云纹的水蓝色衣料,身下也是衣料,正有热度自鳞片底下传来。 喻闻铮微微动了动尾巴,便僵住了躯体。 怎会……如此软。 浅金色的双瞳缓缓往下,有起伏入目,喻闻铮大脑少有的空白了一瞬,下一秒,怒意冲天。 “桃剑舒,你怎么能这般……这般不知羞耻!” 她怎么能把自己放在这种地方? 实话说,对于桃剑舒而言,喻闻铮小蛇形态与化人时的盛世美颜带来的感觉差别还是挺大的。 至少面对蛇形时,她对喻闻铮有的完完全全只是慈母心态,把他当成幼崽来看。 “师祖您误会了!弟子实在是太着急了才出此下策,其实隔了好几层衣服呢,师祖您息怒。” 【要说吃亏的应该也是我吧,我都没说什么呢,小屁崽子蛇形还没手巴掌大,脾气和自尊心倒是脾气不小。】 “你当真是无可救药!”喻闻铮闻言,如是怒道。 桃剑舒想再安抚安抚他,只是跟前的覃靖渠又不依不饶起来。 “真没藏什么?”覃靖渠显然不信桃剑舒的说辞,直接道:“将袖子掀开。” 桃剑舒依言做了,无辜道:“长老您看,真的没有。” 覃靖渠皱了眉,还是心有疑虑,“袖袋呢?” 桃剑舒也翻了,从里面掉出来两团白色与金色的丝线。 “长老要检查这两团线吗?”她将东西拾起来,主动捧在掌中奉给覃靖渠。 “不必。”覃靖渠黑着脸挥了挥袖,开始疑心起自己的目力来。 他到底是有多防备喻闻铮,才会荒唐到觉得对方会化做蛇身藏于一个女弟子袖中。 当真是眼花了。 虽然打消了疑虑,可这并不代表覃靖渠的火气就消了下去。 “你,桃剑舒,去思过崖面壁一日!” 众弟子闻言,均朝桃剑舒投去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真惨啊,筑基后期就会以心引气,还是照样躲不过责罚。 桃剑舒却是拱手一拜,低头敛下唇角勾起的笑意,“弟子领罚。” 【我正愁和其他人一样作息没法摸鱼呢,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覃靖渠这才面色稍霁,冷哼道:“还不快滚?” “弟子这就滚。” 说罢,桃剑舒麻溜地出了问心堂。 然而她才恢复自由身没多久,便发现宋意也跟了出来。 见对方停在自己身边,她纳闷,“你怎么也出来了?” 宋意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奉覃长老之命,到思过崖监督受罚的弟子。” ?不是吧,她才觉得覃靖渠难得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打脸倒也不必来得这样快。 “也包括我吗?”桃剑舒不死心地问。 宋意语气没有温度地道:“自然。” “……” 桃剑舒坐在思过崖上,悔不当初。 倒不是后悔顶撞了覃靖渠,而是把喻闻铮放进怀里那件事。 她的崽已经整整两个时辰没有理她了。 不管她说什么,怎么服软,喻闻铮都像是睡着了一样,不给任何回应。 桃剑舒可太煎熬了,尤其是宋意那张冰块脸就在不远处打座的情况下。 好巧不巧,今日的思过崖只有他们两人。 【……我和宋意一定是命中犯冲吧。】 “师祖,您难道忍心看着弟子独自尴尬吗?您也知道我和宋意的事,要是连您都不同我说话,弟子真的会当场昏死过去的。” 喻闻铮仍旧一言不发,桃剑舒便锲而不舍地扰他,“师祖,求您了,理一下弟子吧,师祖~” 就在桃剑舒连撒娇的功夫都用上时,喻闻铮忍无可忍的声音响起:“不许撒娇!” 他终于有回应了,桃剑舒心下一喜,连忙乘胜追击,“师祖,弟子知错了。” 喻闻铮:“呵。” “师祖,弟子真的是一时无奈,这才……” 喻闻铮:“不知羞耻。” 桃剑舒摆出一套十分乖巧的姿态来,“师祖消消气,弟子保证,绝不再犯!” 哄了好一会儿之后,见喻闻铮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她又奉上自己做的小篓,“师祖,您以后能不能歇在这个里头,弟子会铺好灵玉的。” “这东西是什么?”喻闻铮眼瞳盯着小篓护套上的白衣小人,语气不悦。 【就是你呀。】 桃剑舒心里这么想,听出喻闻铮的情绪,却是不敢说实话,只道:“只是弟子随手缝上去的。” 她转了话题,忐忑道:“师祖,可以吗?” 抬眸对上桃剑舒那一双满含期待的星星眼,喻闻铮鬼使神差收回了讥讽与嫌弃的话,带着金色的尾巴敲了她手背一下,纡尊降贵道:“可。” “师祖真好!” 【呜呜,铮铮居然答应了。】 一想到可爱的崽子能睡在自己亲手做的小篓里随身带着,桃剑舒就十分开心,连带着忘了与宋意独处崖间的尴尬,甚至于……直接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 第24页 宋意看着神情哀一时笑一时的桃剑舒,不自觉皱起来眉。 他看不透现在的桃剑舒了。 夕阳落下,待圆月升到夜空中时,桃剑舒终于得了准许离开思过崖。 打了一天的坐一直没挪地方,桃剑舒浑身都累,鉴于喻闻铮在房里,考虑到白日的事,她还托着疲惫的身子到公用浴间洗了澡,这才回房打算歇下。 “师祖晚安。”她道。 见她只着寝衣,喻闻铮便不自觉想起白日的场景来,多少又有些不满,只冷哼了一声,不予应答。 桃剑舒倒也不恼,只吹了蜡烛,便上榻安然入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么真实的梦了。 梦境中,窗外圆月高悬,如水月光斜斜透入窗中,落在房内人雪白的长发上。 梦中的喻闻铮容貌同现实中一般完美无缺,却又有不少地方略有区别。 他的身量尚未完全长开,有些清瘦,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那张美到摄人心魄的脸孔也更年少一些,少了平日的淡漠,倒是添了几分稚气。 【这是少年版的铮铮啊,真好看。】 睡梦中的桃剑舒如是想。 下一瞬,明明还在窗前的喻闻铮倏然移到她身前来,悠悠俯下身来,神情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问:“好看么?” 一头如雪发丝垂落,有几绺都拂在了桃剑舒面上,鼻间甚至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冷香,她一动不动躺在榻上,被骤然放大在眼前的盛世美颜勾得失神。 没骨气地咽了下口水,桃剑舒实话道:“好看。” 她明明说着夸赞的话,梦中的少年喻闻铮却骤然黑了脸,唇角勾出平日里常有的讥讽冷笑来,“你还当真是不怕死。” 仗着自己在梦中,桃剑舒没脸没皮回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师祖您说的。” “呵。”喻闻铮气笑了,“油嘴滑舌。” 这梦好真实,少年版的喻闻铮又实在太好看,桃剑舒越发放肆了,甚至摆出了流氓做派。 “……师祖尝尝?” 什么? 喻闻铮一时理解不了桃剑舒的话,忍不住皱起眉来。 “就……字面意思。” 喻闻铮回忆方才的对话,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先是一热,继而黑沉如墨。 “不知羞耻!” 说罢,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榻前。 “唉,都在梦里了,铮铮怎么还这么保守,连骂人的台词都不知道换一换……” 桃剑舒呢喃着,翻了个身,梦中神思又飘散到别处去了。 第二日。 起床洗漱后,桃剑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查看喻闻铮还在不在灵玉盒中,今日也不例外。 见雪白的小蛇阖眸盘踞在灵玉之上,与平日无异,她这才安下心来去做梳妆。 桃剑舒没有细看,是以并未觉喻闻铮灵力已经恢复不少。 此外,她自然也没有发觉,盒中小蛇不过是在假寐,周身鳞片烫得惊人。 * 四天,桃剑舒已经上了整整四天晨课,无聊到想吐。 结束后,她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疲倦的身体出了问心堂,身后还跟了个叽叽喳喳唠叨不停的梁凤霖。 哦,忘了提,自从那日她在课上大放异彩之后,梁凤霖就跟尾巴一样黏上了她,怎么都赶不走。 连带其他弟子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些。 现在,她又在为怎么让梁凤霖闭嘴发愁。 就在此刻,忽然听到有弟子道:“听说了么?清松门的人今日就要到了。” 清松门? 桃剑舒一下子清醒过来,直往沉剑宗宗门奔去。 她爹终于来了! 第14章 爹听说你要回了与宋意的…… 沉剑宗坐落于高耸入云的旌山之上,宗门前亦如仙境一般,云雾缭绕。 桃剑舒奔得十分急,连带腰间挂着的小篓都摇摇晃晃。 正浅寐着的喻闻铮睁了眼,语气不悦:“桃剑舒,你又在做什么?” 桃剑舒这才意识到身边还带着个崽子,伸手按住腰间小篓,脚步也缓了些。 她解释道:“师祖息怒,我是太高兴了,一时没顾及到您。” 喻闻铮不喜欢这个理由。 或者或,单纯不喜欢最后一句话。 只听他冷哼一声,“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高兴到居然敢怠慢自己。 “是我爹来了!”桃剑舒欢喜道。 说着,她已经站定在了宗门阶梯的末尾处,化身望父石。 【期盼多日的金大腿终于要来了,等下一定得好好表现!】 桃剑舒等了一会儿,半空中还是只有飞鸟的影子,倒是先等来了梁凤霖。 梁凤霖跑得气喘吁吁,在她身侧撑着膝盖抱怨道:“你……你这人,怎么跑的这么快,可把我累死了。” 桃剑舒瞥了他腰间佩剑一眼,“你这剑好像没什么用处啊。” 梁凤霖怪异地看她一眼,“你懂什么,胡说八道!” 左右现在无聊,桃剑舒难得愿意同他聊天,继续道:“你不是剑修么,要是这剑有用,你还用这么傻兮兮的跑过来?御剑不就行了?” 梁凤霖面色一僵,被戳中了忘性一般,旋即红着脸反驳:“我不过是可怜你自己跑着,不然我早就御剑了,你居然还嘲笑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 第25页 “哦。”桃剑舒应了一句,“那真是谢谢你了。” 她态度好敷衍,梁凤霖还想再说话,目光却捕捉到远处的一抹黑影。 “哎哎,桃剑舒,快看看,那是不是你爹?” 桃剑舒面色复杂。 怎么觉得这句话从梁凤霖嘴里说出来,味道有那么几分怪呢? 不过话说回来,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时,桃剑舒又很快心情激动起来。 仙盟大会还有三日,大多数宗门都只会在前一日抵达沉剑宗,如果方才那些弟子所说不假,那来的这么早的宗门,便只会是清松门了。 果然,随着那黑影渐近,显露出飞行法器的轮廓时,桃剑舒看清了其上雕刻着的松状门徽。 真的是清松门! 法器悠悠落地,紧接着,一道高且瘦的身影先出现在了桃剑舒的视野中。 【灰发白眉爱穿玄衣,右颊上一道疤,这应该就是桃秉渊了。呜呜,女儿来了,我的亲爹!】 桃剑舒看着法器上安排弟子事情的人目放星光,殊不知自己的心声又叫喻闻铮多了一丝疑虑—— 她并不认识桃秉渊,如此说来,现在的桃剑舒极有可能是夺舍重生。 喻闻铮思忖着,下一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倘若桃剑舒真是夺舍,在他见她第一面试探之时就该认出来。 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喻闻铮已经许久未遇到能令他费解的问题了。 许是桃剑舒的目光太过热烈,桃秉渊还未安排完弟子,便忍不住朝宗门方向看了过来。 只见他极明显的愣了一下,下一秒,眼里的星星比桃剑舒还多。 “舒儿!”桃秉渊一见着女儿,其他事便都顾不上了,将一干弟子留给青华,自己先急急赶了过来。 桃剑舒也迎了上去,脆生生喊道:“爹!” “几月不见,爹的舒儿瘦了。”桃秉渊看着桃剑舒如是道,紧接着便冷哼一声,“是不是宋意那小子对你不好?” “没有啦,爹你多虑了。” 桃剑舒这样说,桃秉渊却显然不信。 他的舒儿必定是在宋意那儿碰壁了,否则今日怎么会特意过来接自己,还这般乖巧体贴? 不过转念一想,舒儿要是能与自己恢复前几年的亲近,早些离开宋意也好。 如此想着,桃秉渊神情越发欣慰。 然而视线瞥到桃剑舒身后的人时,一张脸又瞬间冷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这儿?”桃秉渊眼神如刀扫向梁凤霖,冷声道。 “桃世伯好。”梁凤霖收了小霸王的性子,礼貌拱了手,“我和桃剑舒听说您今日到,就一起过来了。” “是么?”桃秉渊冷笑道:“可据我所知,你在沉剑宗可让舒儿吃了不少苦头。” 好家伙,感受到桃秉渊迫人的灵压溢出,桃剑舒直呼好家伙。 【刚刚还以为亲爹是温和慈祥那一挂,看来是想错了。】 “世伯,您误会了!我之前和桃剑舒就是有些误会而已!” 梁凤霖被那灵压控制时,也惊了一下。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就算只是顾忌着他爹的面子,那些个掌门宗主也不敢真对他动手。 先前他倒是听说了清松门掌门老来得女,爱女如命,却没想到竟宠爱到这个地步! “爹!”桃剑舒也是一惊,担心梁凤霖真有个什么好歹,忙按住桃秉渊的手,“梁凤霖他没有为难我……” “舒儿别怕,有爹在,没人敢欺负你。”桃秉渊说着,手上一抬,梁凤霖便被一股力道掀了起来。 因着这个动作,桃秉渊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大片的草木刺青来,又是叫桃剑舒吃了一惊。 【花臂?还有脸上的刀疤……不会吧,这亲爹不会是□□社会款的吧,和清松门这名字一点不搭啊,这要是被发现我是个西贝货……】 桃剑舒忐忑地吞了下口水。 出神间,梁凤霖的剑鸣声响起,她回了神,急忙再制住桃秉渊。 “爹,我没有帮他说话,梁凤霖真的就只是和我一起过来接人的!” 桃秉渊停了动作,面露惑色,“先前你在信中,不是总提及这小子,说他每日与你争抢位置?” 桃剑舒微微一僵。 敢情原主还在信中告状啊。 桃剑舒想了想道:“那信都是多久的事了,我和他的误会早就解开了,真的。” 桃秉渊的神情有些狐疑。 不得不说,抛除女儿控这个属性外,桃秉渊的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被他盯得有些发虚,好在桃剑舒反应快,立即想到甩出宋意背锅,补上一句道:“爹,你也知道我和宋意的事……沉剑宗里,也只有梁凤霖常和我说话了。” 桃剑舒刻意没有把话说明白,因为她知道,但凡是和宋意二字沾上关系,原主和她一切反常的不合逻辑的事都能变得合理起来。 毕竟原主真的喜欢宋意喜欢到恋爱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果然,见桃剑舒神情低落,语气踌躇,桃秉渊也不再问了,连忙散了灵压,柔声安慰道:“舒儿不怕,那些人不同你玩,是他们不知好歹。” 说着,睨了一边无辜遭祸的梁凤霖一眼,“算你有些眼色。” 梁凤霖是有傲气在身的,即使桃秉渊是前辈,但这样突然朝他发难,他自是忍不了,不然方才也不会召出佩剑欲要还击。 -- 第26页 此时他正狠着脸怒视桃秉渊,一双桃花眼异常凌厉,胸中火气正往上涌,却忽然对上了桃剑舒的眼眸。 桃剑舒侧身避开桃秉渊的视线,悄悄朝梁凤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要冲动。 而梁凤霖先是面露茫然之色,继而目光躲闪,面上通红一片。 桃剑舒:?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不管了,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再起冲突了。 梁凤霖也确实放松了紧绷着的精神与身体,却不是因为看懂了桃剑舒的暗示。 他不光没看懂,还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 桃剑舒方才,是在朝他抛媚眼? 还……还挺好看的。 梁凤霖如是怔怔想。 . 沉剑宗来迎接的人不久便到了,暂时脱身战局的桃剑舒松了一口气。 谨慎起见,她没有立刻将要与宋意解除契印的事告诉桃秉渊。 现在她还拿不准这个爹的脾性,要是贸然行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就玩完了。 越是和原主亲近的人,越是要小心对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桃秉渊晚间却先开了口,问道:“爹听说,你把宋意的契书要回来了?” 桃剑舒夹菜的动作一顿,咽下了口里的饭,才努力作出失落的神情来,闷闷道:“嗯。” 本以为桃秉渊要怀疑,或着说她自作主张,桃剑舒脑海中都迅速闪过了n种对策,却听对方朗声笑道:“舒儿懂事了!这道侣契啊,是该早些解开。” 哈?这和懂事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传说中的亲爹眼? “舒儿,那你同爹说说,是怎么突然想清楚了?” 桃剑舒已经想好了理由,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如果我和宋意不解除契约的话,就会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以前我不懂事,总觉得只要宋意喜欢我就什么都可以舍弃,可那个梦之后,我才知道后悔……” 一旁的青华笑道:“不过是梦罢了,有你爹护着,那种事怎么也不可能发生。” “可是姑姑,我之前梦见宋意新收了个徒弟,他便真带回来了一个小师妹,连容貌和名字都一模一样!”桃剑舒说这话的时候,适时露出惊恐又后怕的神情。 桃秉渊忙安抚她,“好了好了,那便尽快让你青华姑姑帮着解契。” 说着,想了想敲定道:“就明日吧。” 第15章 前前未婚夫也来了。 笠日清晨。 桃剑舒难得起了个大早,专门来到宋意的竹筑外等人。 其实现在她爹来了,随便派个清松门的弟子过来传话也可以。然而桃剑舒一想到宋意那张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的冷脸,担心其他人与他说不明白,就亲自过来了。 晨光从密密竹叶罅隙中泄下,暖洋洋的,本就困倦的桃剑舒昏昏欲睡。 她坐在筑外的一块大石上,撑着下巴强掀起眼皮,忍不住道:“师祖,宋意怎么还不出来啊。” 总不会还没起来吧? 喻闻铮没好气的声音传来—— “我怎么知道。” 桃剑舒换了个姿势,嘿嘿一笑。 她当然不是诚心朝喻闻铮讨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再不找人说说话,她恐怕下一秒就要睡着。 并且那样高高在上的喻闻铮能给回应,这已经叫她很开心了。 “昨日我爹和青华姑姑一直问我腰上挂了什么,吓了我一跳,还好最后忽悠过去了。主要是师祖您太惹眼了,若是给人看见,说是普通的蛇恐怕没人会信……” 当然,除了梁凤霖那个傻子。 喻闻铮闭着眼,懒懒接话:“普通的蛇什么样?” 换个人来问,桃剑舒可就要说装过头了。 然而小说里喻闻铮近七百年离开过旌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去与嗽月交手的时间又大多长久于乌雪居内闭关,问出这问题可太正常了。 “普通的蛇哪有师祖您漂……好看。” 喻闻铮不答了,只是盘在灵石上的尾巴一敲一敲,看起来很是受用。 桃剑舒正想再聊其他话题,忽见一道蓝色身影朝竹筑这边踏空而来。 “宋意!” 她很是欢喜,毫无形象地对空中的宋意挥舞双臂。 收剑落地的宋意看清了眼前人,神色略微诧异。 近日来他对桃剑舒改观颇多,态度也好了些。 目光落在桃剑舒腰间的小篓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宋意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有事么?” “嗯嗯,当然了。”桃剑舒心道宋意还真是修真界劳模,大清早就已经修炼了一遭回来,“你今日有空吧?” 闻言,宋意对上桃剑舒满是期待的眼眸,想来她这次的邀约对她而言很重要。 “嗯。” “太好了!”如宋意所料,桃剑舒果然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来。 只是桃剑舒接下来的话很快叫他僵在了原地。 桃剑舒道:“那你和我去我爹那里一趟吧,这次青华姑姑也来了,趁仙盟大会还没开始,咱们正好可以先把道侣契给解……” “解契?” 宋意语气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你这么早过来,便只为了解契一事?” “对啊。”桃剑舒不明所以,无辜道:“我还担心来晚了你不在,天才亮就过来了。” -- 第27页 桃剑舒说着,宋意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沉默良久,他冷笑道:“也好,如你所愿。” 他冷着脸径自御剑而起,欲要朝主宗方向而去。 只是他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睥睨着对底下的桃剑舒说了一句:“望你不要后悔。” 桃剑舒猛点头,一脸感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后悔。谢谢你替我着想,你真是个好人……那咱们快走吧?” 宋意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生生忍住了胸中不快。 当真是魔怔了,他是生出了什么错觉才会觉得桃剑舒不错? 一柱香后,姻缘殿。 “爹,宋意来了。” “晚辈见过桃掌门。” 桃秉渊闻言转过身来,上下扫了宋意一遍,紧紧皱起眉来。 比之四年前离开清松门那会儿,宋意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但除此之外的任何变化都叫桃秉渊不喜。 譬如说,宋意在清松门时会喊他世伯,而现在,是一声桃掌门。 冷哼一声,桃秉渊道:“舒儿都与你说了吧。” 宋意眉头也拧了下,沉声回答:“是,晚辈……亦已有这个念头许久。” “许久?”桃秉渊气笑了,“你明知道舒儿对你……既然早就想解契,又何必拖到现在?” 宋意不说话。 气氛一时僵持,两方的态度都不是很好,桃剑舒连忙上前道:“爹您别气,咱们还是先解契吧,正事要紧。” 她边说边替亲爹顺背,活脱脱一个体贴的小棉袄。 桃秉渊这才面色稍霁,道:“也好。” “师妹,你带他们进去吧。” 姻缘殿在修真界随处可见,只不过规模大小有分别。离沉剑宗最近的姻缘殿香火旺盛,青华已经提前在殿内画好了解契需用的阵法。 几人步入殿中,只见青华十指结印,那阵法便如活了一般萦绕起光晕,最中间呈现出一个八卦的形状来。 “你二人进阵各自入定,六个时辰后,立契便解开了。” 桃剑舒点点头,自先进了阵中,盘腿坐下。 宋意垂眼看了那阵法许久,到底是撩了下衣袍,抬步便要步入阵中。 变故却在此时突生。 只见他腰间系着的莲形玉佩叮咚响了起来,宋意一下子凛起神色,收回了步子。 这东西桃剑舒认得,在小说中后期约莫算是男女主的定情信物,玉佩自鸣便代表对方有危险。 “卿卿……”宋意一双剑眉都锁成了川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顾不上眼下的事,朝殿中几人道:“晚辈眼下有要事要处理,解契一事需另择他日,抱歉。” 说罢,便提了剑要往殿外出去。 桃秉渊自然不给,只挥出一掌气劲,立刻有万千带刺藤条拦住了宋意,“你到底当舒儿是什么?” “爹!”桃剑舒忙从阵中站了起来,“您先别冲动。” 桃秉渊难得对女儿皱起了眉,“舒儿,到了这地步,你还要替他说话?” 桃秉渊发怒时的气势太强,饶是桃剑舒也吓了一跳。 她缓了一下才道:“爹,你就放他去吧,他应该……是真有要紧事。” 眼看就要解契,桃剑舒比谁都高兴,此刻到嘴的鸭子飞了,自然也比谁都可惜。 然而比起这个,她更怕颜卿卿真出了什么好歹会导致剧情线崩坏。 那她直接玩完了。 “爹,我不想闹得太难看……”面对桃秉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桃剑舒只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如是轻声道。 她一哭,桃秉渊果然便又心疼起来,散去周身灵压与戾气,柔声哄道:“舒儿不哭,爹放他走就是了。” 又飞了宋意一记眼刀,“还不赶紧滚?” 宋意却是定定站在原地,眼眸中映着桃剑舒面上那几滴泪水,有一瞬的愧意。 她似乎也不是全然的无理取闹。 她……居然也会哭。 要是桃剑舒知道宋意在想什么,恐怕得被肉麻死。 别自我攻略解读那么多好吗?她就是演演戏应付她爹而已。 此时见宋意不走,她催促:“快走啊。” 【这人愣着干什么啊??女主要是死了大家都别想活了。】 宋意这才如大梦初醒,抱剑一拱手,“多谢。” 话落,身形一闪,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殿中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好像那大婚之日被抛弃的新娘,凄惨又发绿。】 【不,想想我这个情况应该算办离婚手续被人鸽了,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了……】 喻闻铮对她这话听了个半懂,不咸不淡道:“明知他要去找另一个女子,你倒是慷慨。” 桃剑舒叹了一声:“师祖,你不懂。” 【苟命的心酸罢了。】 . 被人放了鸽子,说一点不介意是假的。 桃剑舒可没那么大方。 好在她爹和青华姑姑也怕她难过,便直接带着她下山买买买。 山下的仙市热闹繁华,新奇的玩意儿也多,桃剑舒觉得自己之前待在沉剑宗没下山简直是浪费了大好生命。 “师祖,您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呀?”桃剑舒传音悄悄问喻闻铮。 “没有。”喻闻铮道。 清松门的伤药比仙市多数的灵药上品太多,他养灵用桃剑舒房中的那些便够了。 -- 第28页 “师祖,人好多啊,可惜您看不见。”桃剑舒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时不时便发出一声感叹。 喻闻铮觉得好笑,这蠢丫头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不过仙盟大会在即,一些宗门也会选择先在山下的仙市落脚。 想到这里,喻闻铮思索片刻,道:“你注意找颈上有金豹纹印的人。” “金豹纹印……”桃剑舒念了一便反应过来,“是嗽月?” “不错。” 仙盟大会本就是为了商议讨伐嗽月的事宜,以嗽月那般手段,要剑走偏锋混进沉剑宗也不无可能。 得了任务,桃剑舒再不是漫无目的的乱逛,虽然还是在买买买,但起码是一边买一边悄悄注意身边的人了。 然而一直看别人的脖颈这事本就刁钻,桃剑舒看得眼睛都花了,半个豹状纹印都没见着。 逛得有些累了,三人进了一家酒楼。 正往二楼雅间上走,忽听转角处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桃世伯。” 【卧槽,这声音。】 桃剑舒一抬眼,视野中便出现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来。 正朝桃秉渊拱手行礼的人手持玉萧,一身素青衣袍,仪态是极致的雅正端方。周身的气质便如他的声音一般,平和又优雅。 【论五官比不上铮铮那样精致,但也是一等的好看了!他气质好好啊,温柔款我吃!】 桃剑舒兀自想着,丝毫未觉篓中小蛇骤然冷下的气压。 她十分愉快地欣赏美颜,只是下一刻,她爹的话就让她如坠冰窟。 桃秉渊捋着胡子含笑对身前男子点了点头,道:“枕玉,不是说明日才到么?” 枕玉?踏云阁阁主苏枕玉? 桃剑舒整个人呆住。 这不是,原主痴恋宋意头一年她爹给她相中的完美对象吗?要说起来,还算是前前未婚夫。 桃剑舒:“……” 还嫌不够乱是吧? 第16章 师妹现在便很好。 虽身为一阁之主,苏枕玉却没有什么架子,待人很是平和。 他衣着素净低调,身边也只是跟了两个弟子而已。 【苏枕玉和铮铮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好看,一个矜贵到极致,另一个又温雅到极致。】 桃剑舒如是想着,脑海中忽然听到了一声冷哼。 声音不算重,但却是十成十的不满。 像是喻闻铮的声音,可他接下来却没有后话,桃剑舒又疑心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正欲传音问问,却被桃秉渊拉了过去,“舒儿,还不快来见过苏阁主?” 桃剑舒只得生生吞下了想说的话,对上苏枕玉的眼眸,硬着头皮行了个礼道:“见过苏阁主。” 她觉得自己好像过年走亲戚时被压着喊人的可怜小孩。 “不必客气。”苏枕玉莞尔颔首,“你唤我师兄便好。” “啊?”桃剑舒想了想苏枕玉的身份,又想想自己,“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桃秉渊先在苏枕玉之前答了,“枕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他让你叫师兄,你喊师兄便是。” 桃剑舒心说她爹这转变也太快了,方才还说什么来见过苏阁主,这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又说喊师兄也行。 “世伯说的是。”苏枕玉浅笑道。 桃剑舒只得道:“苏师兄。” 话音落下,苏枕玉还未应声,耳中又是冷哼一声。 这次的声音嘲讽度拉满,桃剑舒确定不是听错了。 “师祖,您怎么了?”她小心问,“是不是小篓里不舒服?” 喻闻铮没有回答。 【莫不是睡着了,只是在梦呓?】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桃剑舒小声试探道:“铮铮?” 谁知方才还半点反应不给的喻闻铮冷冷开了口:“谁许你这么唤本座的?” 【嗯?崽子怎么自称本座了,那不是黑化后才有的称呼吗?难道变成蛇身会增加黑化的几率?】 桃剑舒拧起眉来出神地思索着,甚至都忘了挪脚下的步子。 “舒儿,舒儿?”桃秉渊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怎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有啦,只是在想些事情。”桃剑舒想撒个娇糊弄过去,却见桃秉渊犹是一副不信的样子,灵机一动想了个理由,“我在想哥什么过来。” 没错,原主还有一个哥哥,名唤桃剑凛。 桃剑舒对他的了解仅止步于此了,就连名字还是昨夜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的。 “哼,那臭小子的行踪连我都探不出,谁晓得他肯不肯过来。”提起桃剑凛来,桃秉渊胡子一吹一吹的,边走边道:“你也别怕,就算他来了,爹也绝不叫他说你一句不是。” 桃剑舒了然,原来这兄长与原主关系并不算很好。按照桃秉渊的说法,她估计桃剑凛应该是比较严肃的性子,这倒正好与她这个无条件宠爱女儿的爹中和了。 “几位仙长要点什么?” 四人一在雅间中落座,店小二便殷勤地迎了过来。 青华道:“你们点便是。” 桃秉渊便道:“枕玉,你点吧。” 苏枕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雅间墙壁上的菜名木牌上片刻,道:“珍珠鱼丸、小天酥,箸头春……” 他说了约莫十一二道菜,最后侧过头对桃剑舒道:“剑舒师妹,你可有喜欢的?” -- 第29页 桃剑舒吃了快半个月的沉剑宗饭堂,对外食想来是不挑剔,摇了摇头,“苏师兄点的就很好。” 小二记下菜名便下去了,倒是有不少女修从门外反复经过,频频将目光投进雅间来。 那些女修显然是为着苏枕玉来的,不过许是碍着雅间内其他人,尤其是她爹不笑时看上去便不好惹的样子,都只是在外徘徊着瞄一瞄,也不敢再做其他举动。 就在这时,桃剑舒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她收回神思,便听她爹咳嗽了一声,目光看看雅间外的众女修,又落在对面正饮茶的苏枕玉身上,抬了抬下巴。 桃剑舒愣了一下,突然悟了。 难怪桃秉渊方才那么怪呢,原来是才见她要与宋意划清关系,又想当起月老来。 “爹,姑姑,还有苏师兄,你们先聊。”桃剑舒假装未看懂桃秉渊的意思,从案上站起身来,道:“我有些闷,去窗边透透气。” 说罢,便也不再看她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径自往窗边去。 雅间足够大,桃剑舒一下子便与他们拉开了数十尺距离,她坐在窗边往下面热闹的街市瞧,在避开后头几人视线的前提下轻轻掀开了腰间小篓。 日光落在小蛇雪白的鳞片上,折射出如日晕一般的光彩,喻闻铮似是被那温度刺到,扬起尾巴挥了一下,桃剑舒手里的小篓盖子便啪嗒一声落了回去。 她有些惊喜,传音道:“师祖,您的灵力恢复了好多!” 刚刚喻闻铮那一下,她能明显察觉出灵力的波动。 没有应答。 桃剑舒叹了一声,“师祖,您没事吧?” “师祖……” “聒噪。”喻闻铮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我能有什么事?” 听他回应,桃剑舒总算舒出一口气来,柔声道:“弟子这是担心您嘛。” “呵,担心?”一听喻闻铮的语气,便知他此时的神态约莫是皮笑肉不笑,“我用不着你担心,若是闲得无趣,怎么不去同你那个苏师兄说话?” 【噗。】桃剑舒在心中忍不住笑。 【怎么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不愧是小杠精啊我的崽……哎,等等,铮铮不会是吃醋了吧?】 小篓里正浅寐的喻闻铮一下子睁开了眼,周身鳞片又开始不自觉的发烫。 “师祖,弟子斗胆猜测,您是不是……” 桃剑舒话还未说完,便被喻闻铮打断:“我不过……是看你看人的眼光太差,提醒你一下罢了!脸再好看,能当饭吃么?” 平日的喻闻铮姿态总是慵懒,说话也不疾不徐,眼下这句话却是说得又快又重,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忍着笑意,桃剑舒放低姿态乖乖道:“师祖教诲的是,弟子记住啦。” 【呜呜,妈妈的铮铮崽崽,傲娇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叭!吃醋就吃醋嘛,我又不会嘲笑你,孩子吃妈妈的醋多正常啊!还有什么脸不能当饭吃,别把你自己忘了啊崽。】 桃剑舒一时忽略了为何喻闻铮会知晓苏枕玉容貌的问题,而喻闻铮听着她那大逆不道的心声,竟然头一次生出拿某个人没办法,甚至还败了一局的恼怒来。 雅间内的桃秉渊及青华与苏枕玉聊得正好,时不时朝桃剑舒的方向看去几眼。 趴在窗上晒太阳聊天的桃剑舒丝毫不知即便是她逃离了战场,她爹还在努力的给她牵红线。 桃秉渊先是假意同苏枕玉谈了下宗门的近况,这才慢慢引出桃剑舒来,话里话外俱在强调她与宋意即将解契的事情。 他兴头太高,意图过分明显,听得一旁的青华都略生尴尬,频频暗示桃秉渊克制些。 可桃秉渊哪里忍得住?在他眼里,苏枕玉就是第一良婿的选择。 苏枕玉不单姿容相貌好,天赋也十分高,修真不过百年,便已是乐修一脉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毫不夸张的说,待苏枕玉突破化神入渡劫期,整个乐修的修真上限都会被他抬高。 除此之外,苏枕玉品性也极好,永远一副温和稳重的模样。 譬如此时,明明桃秉渊一直在说桃剑舒的事,他却一点也不显烦躁,只是啜着茶认真地听,时不时点头浅笑,或是应答几句。 “如此看来,剑舒师妹心性倒是成熟了不少。”苏枕玉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了桃剑舒一眼,又对桃秉渊道:“不过——师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起初我也担心,后头便知是自己多虑了。”桃秉渊忙摆手,又叹道:“唉,你也知道她先前因为那宋意……其实舒儿没遇上他之前,也是像这般无忧无虑的。” 闻言,苏枕玉轻轻颔首,道:“师妹现在是很好。” 桃秉渊一看有戏,眼神一亮,正要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外头却是响起一阵孩童的尖叫声。 几人纷纷朝声源处看去,只见窗边的桃剑舒早已不见了身影。 “舒儿!” 桃秉渊与青华忙起身奔了过去,苏枕玉亦紧随其后。 桃剑舒可算得上是桃秉渊的心头肉,此时紧张得要命,然而火急火燎到了窗边往下一望,却是眉头一松,呆滞在了原地。 苏枕玉手持玉萧朝下望去,亦是有片刻的怔神。 只见人来人往的街上,大片藤蔓迅速生发攒动着结成一张网,将从雅间对面二楼猛然坠下的孩童稳稳接住。 -- 第30页 那些藤蔓上萦绕着淡色的流光,招式看起来普通,可能役使出如此程度的灵力却不容小觑。毕竟,众人往那些藤蔓的源头去寻时,看见的不过是一盆即将枯死、还不如手掌大的吊兰而已。 桃剑舒缓缓收起藤蔓,对那孩童道:“没事吧?” “我、我没事……谢谢仙人姐姐!” 很快有哭泣的妇人将孩童领走,周围有称赞声,桃剑舒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孩子……方才她在窗边看得清楚,那孩子不像是自己不小心,倒像是有一道力道将其掀下来的一样。 “舒儿!”她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桃秉渊激动又自豪的声音打断,“舒儿,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怎的也不告诉爹?” 第17章 与你那位苏师兄不是相谈…… “你境界竟已进至筑基后期!”桃秉渊的神色很是兴奋,嗓门也大,好像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女儿修为进步的事一样。 桃剑舒面色有些复杂,斟酌着问:“爹,难道您昨日没发现吗?” 修为到了一定高度,探知他人的境界便不算难事。 要知道,桃秉渊已能算得上是化神梯队里的佼佼者,而距离他来到沉剑宗也已经过去了一日多,如果这都没发现…… 这爹心这么大的吗? 只见桃秉渊面色霎时僵硬起来,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他偏过头问:“枕玉,你看出来了么?” 苏枕玉轻轻颔首,“还未进雅间时,我便已知晓师妹修为有所进益。” 桃秉渊还不服气,又问青华,“你也发觉了?” 青华点了点头,又补充:“昨日刚到沉剑宗的时候。” 桃秉渊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忙用几声咳嗽掩住自己的尴尬,有些恼怒地小声问青华:“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告诉我?” 青华面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语出惊人:“告诉你做什么?师兄,你不在意舒儿的修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声音不算大,但也未像桃秉渊那样刻意压低,足够旁边的苏枕玉与桃剑舒听清。 【噗,姑姑可真敢说大实话。】 桃剑舒原以为她这姑姑是温柔话少的那一挂,现在看来,倒还是过早下定论了。 至少从这话来看,青华可算得上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真相帝。 话说回来,桃秉渊对原主于修行一事上确实从未有过什么要求,即便原主白白浪费了一身不错的天资,他也未做任何责罚。 桃秉渊养女只有一个原则——女儿开心第一。 “咳咳,师妹同我开玩笑呢。”见艰难忍笑的桃剑舒与一旁面带轻笑的苏枕玉,桃秉渊如是解释。 他又连忙把话题转开,“不说这个了,舒儿,爹方才见你使了以心引气,这是谁教你的?” 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难看,“莫不是……宋意?” “当然不是他。”桃剑舒没有任何犹豫地道:“宋意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尊,且又是剑修,要是他真能教我什么,还需要再收一个小师妹回来?” 坦白讲,即将解契时被放鸽子的事叫桃剑舒很不爽,于是便忍不住抱怨了宋意两句。 桃秉渊一听不是宋意教的,神色却是倏然放松。 还好还好,可别让他的宝贝女儿再和宋意扯上干系了。 “那是谁教的?”桃秉渊犹是好奇。 “就……一个长老。”桃剑舒不大想将喻闻铮给说出来,敷衍地答。 岂料她这含糊的样子越叫桃秉渊怀疑,继续追问道:“哪个长老?” 桃剑舒一顿,发现苏枕玉和青华也在凝目看着自己,似乎也等着答案。 见绕不过去了,她只得声音如蚊道:“……乌雪长老。” “什么?!”桃秉渊神情大骇,“你是说喻闻铮那个暴戾嗜杀的魔头?你怎么会同他有来往,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可伤了你?快让爹看看……” “爹啊……爹!”桃剑舒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爹你误会了,铮……师祖他人很好的。” “师祖?”这个称呼更是点着了桃秉渊的炸药,他一下子板起脸来,严肃道:“舒儿,爹不管你之前与喻闻铮是如何认识的,从今往后,你万不可再与他有牵扯。” “啊?哪有那么严重。”桃剑舒觉得修真界的名门宗派普遍对喻闻铮有偏见,倒没想到她爹也不例外。 她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便道:“爹,要不是师……要不是乌雪长老点拨了我,我修为恐怕好要再滞留许久……” “那也不行!”桃秉渊笃定道:“他点拨了你又如何?喻闻铮喜怒无常,行事全凭心情,那就是条随时能咬你一口的毒蛇,连沉剑宗的开宗始祖都管束不住他!” “呵,看来桃掌门对我意见不小。”喻闻铮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桃剑舒脑中幽幽响起。 “师祖,您别气,我爹就是嘴快了点,其实他没有针对您的意思。” 【哄完那边哄这边,心好累otz】 “气?这有什么可气的。”喻闻铮冷嗤一声道:“用不着你哄。” “舒儿,记住爹说的没有?怎么又走神了?”桃秉渊念经似的在耳边叭叭,一个劲朝桃剑舒灌输喻闻铮如何如何恐怖。 桃剑舒收回思绪,见一时改变不了桃秉渊等人对喻闻铮的看法,索性也就不辩驳了。 -- 第31页 无声叹了口气,她乖巧点头道:“知道了爹,女儿记下了。” 桃秉渊这才放下心来。 四人在街市上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有身着松徽玄衣的清松门弟子跑来,附耳朝桃秉渊说了什么。 兴许不是什么要紧事,桃秉渊面无表情地听着,正欲摆手。 然而目光触到眼前的苏枕玉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露出一副严肃到夸张的神情来。 “枕玉,世伯突然有些要紧事,即刻就得动身处理。”他说着将桃剑舒拉到了苏枕玉跟前,“舒儿玩心重,难得出来一次,你便先带着她逛逛吧。” “等等,爹!我……” “师妹,你也与我同去。”桃剑舒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桃秉渊打断,而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长辈迅速离去。 她悻悻收了伸出去的手,将还未说完的“我逛够了”几个字吞回肚子里。 她爹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牵红线可以,倒也不必这么迅速,最起码……不要让她这么尴尬啊! 桃剑舒还立在原地凌乱,便听苏枕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妹。” 苏枕玉的声音极好听,每次开口都能叫人心跳漏掉一拍,且他的脸又生得十分好,因此单是听他说话,就已是一件极享受的事了。 但……桃剑舒还是想逃。 “剑舒师妹?” “啊?”桃剑舒缓了缓神,扬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来,“师兄有事吗?” “无事。”苏枕玉摇了摇头,温声道:“只是想问师妹可有喜好的玩乐。” “没关系,我都行,都可以。”桃剑舒保持着微笑,“苏师兄决定就好。” 苏枕玉点头,“也好。” 如是一番简短的对话之后,桃剑舒如提线木偶一样跟在苏枕玉之后,整个人痛苦面具。 苏枕玉很大方,时不时便停下,问桃剑舒想买什么,桃剑舒一律答不要。 最后,苏枕玉停了下来,略带无奈地叹道:“师妹,你不必如此紧张。” “没有啦苏师兄,我不紧张的。” “那师妹走路……缘何同手同脚?”不知是不是桃剑舒的错觉,苏枕玉说这话时,眼眸里竟隐约带了促狭的笑意。 桃剑舒才发现自己顺拐了,顿时僵住。 她还没编出什么理由解释,又听苏枕玉道:“你不必介怀前些年的事,把我当兄长就好。” “哎?” 怔了一下,桃剑舒才发现压力很大程度是自己给的,苏枕玉这样大方坦然,她倒是钻牛角尖了。 “我明白了。”相通了这点,她总算是舒通了一口气,发自内心笑道:“多谢苏师兄!” 把苏枕玉置于兄长的位置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果然轻松不少,话也多了些。 交谈间,桃剑舒发现苏枕玉对喻闻铮的看法与修真界主流大有出入。 他道:“人无完人,乌雪长老既是护得一方太平,便算不得是残暴。更何况,了解一个人之前,本就不该以恶言轻易揣测。” 桃剑舒:!英雄所见略同!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桃剑舒对苏枕玉的态度便由无感升格到了“思想开明的温柔师兄”。 不过到底是不甚熟悉,因此两人聊了几个话题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桃剑舒有些无聊,悄悄传音问喻闻铮:“师祖,您有想要的东西吗?” “你问第二遍了。”喻闻铮的语气有些烦躁,“找金豹纹印。” “哦哦。”想起任务来,桃剑舒又将心思放在行人之上。 只是才过了不久,喻闻铮阴阳怪气的声音便毫无预兆的响起:“与你那位苏师兄不是相谈甚欢么?怎么,有空替我寻人了?” 桃剑舒:? 【又来了又来了,铮铮果然就是吃醋吧,一定是觉得我和别人说话疏忽了他。呜,崽崽怎么这么可爱又欠揍啊,真想狠狠亲一顿教训教训!】 闻声,喻闻铮脑袋上的鳞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亲? . 沉剑宗,夜。 桃剑舒趴在床上翻着从集市上扫购而来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背后的小案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她只当是喻闻铮在灵玉盒中动作,并未回头。 房内烛火摇曳,指间翻到话本最后一页,桃剑舒放下小册起身,边伸懒腰边道:“师祖,弟子先出去沐浴,很快就回来。” 没有回应。 桃剑舒有些狐疑。 平日里喻闻铮虽对她爱答不理,可因着两人不能相距太远,是以每次桃剑舒到附近浴房沐浴前,不论喻闻铮如何嫌弃,都会应上一声。 心下隐约涌起不好的念头,桃剑舒行到小案前一看,目光触到空荡荡的灵玉盒时,呼吸陡然一滞。 喻闻铮不见了。 第18章 修真界卷王,来日可期。…… “师祖。”桃剑舒绕着房间找了一圈,又打开自己存放丹药的柜子,“师祖?” 她有些不安,索性用了最常用也最粗暴的试探方式—— “喻闻铮?铮铮?” “崽崽——” 以各种语调喊了快十来声,房间里仍旧静悄悄的,未有任何应答。 桃剑舒拧起眉头来,也顾不上沐浴什么的了,径自推了房门出去找。 -- 第32页 她先是悄悄回了乌雪居去寻,又担心覃靖渠发现了什么端倪,于是先后到明心殿与青雁峰探听,却皆是一无所获。 找到月上中天,大多数弟子都酣睡梦中时,便是如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桃剑舒也已经急到脑袋混沌了。 她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今日自己气到了喻闻铮,对方是因为赌气才离开的。 这么想着,她便想立即动身去苏枕玉那儿,然而此刻沉剑宗已经到了封山的时辰不说,即使是她强强闯出去下了山,也不知道苏枕玉的所在。 桃剑舒想着想着,便泄了气。 她又安慰自己,如果喻闻铮真是因为吃醋了闹脾气出走还好,至少说明他没有危险。 他现在那么小,还不如巴掌大,要是真出了什么好歹…… 桃剑舒不敢再想下去。 沉剑宗的夜暗沉沉的,弟子房周围没有一点亮光,若不是月色足够明亮,几乎要看不清路。 桃剑舒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才决定暂时放弃,她只知道当她往自己房间走时,耳边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公鸡的打鸣声了。 她决定坐在房间里等喻闻铮。 窗外蟋蟀与蛙蝉的叫声响个不停,桃剑舒起初觉得心烦,可随着夜越来越深,那些声音便变得模糊起来。 慢慢的,支撑在下巴上的手渐渐撑不住沉重的脑袋,等隔壁弟子房的烛光亮起时,她终于身子一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桃剑舒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一下梦见喻闻铮被诸正道围杀,一下子又梦到自己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这梦境太真实,她伏在桌边喘了好一会儿的气,额上冷汗才堪堪消了些。 缓过心神后,桃剑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喻闻铮回来了没有。 她起身去看,然而小案上的灵玉盒依旧空荡荡的,雪白带金的小蛇不在,其中的灵玉似乎都败了光泽。 桃剑舒心情一下子便低落下去。 须臾,她目光瞥到开了一个缝的丹药柜门。 “铮……师祖!” 桃剑舒大喜过望,欣喜地蹲下身去将柜门拉开,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满柜散乱的瓶瓶罐罐,哪里有小蛇的身影。 不过心里的石头还是稍微落了些。 柜子里的丹药明显留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有些瓶塞被打开了,里面的药也不翼而飞……这至少证明喻闻铮回来过。 “难道真是闹脾气了?”桃剑舒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个理由最有说服力了,她有些想笑,又有点生气。 房间里一片静默,最后传出一声桃剑舒无奈的叹息:“崽啊崽,你真是叫为娘操碎了心。” . 练功场。 众弟子刚下了晨课,场中正是人多的时候。 后日便是仙盟大会,大会虽主要为着捉拿嗽月商议对策,可也算是给各宗门提供了一个交流切磋的机会。 要知道,这样不囿于门派中的比试要好几年才有一次,表现得好了,收获感悟与经验不算,运气再好一些,与其他宗门的弟子看对眼成就一段佳缘也不是不无可能。 是以场中弟子都牟足了劲要抓住这次机会,剑都甩得霹啪做响。 桃剑舒双手撑着下巴坐在练功场边的石阶上,双目放空。 她在深刻地反思。 反思自己昨日说错了什么话,行错了哪步路,甚至搞错是哪一次呼吸……不然铮铮怎么回来了一次连招呼也不打又走了? 越回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就在这时,身边的石阶上有一道阴影投了下来,桃剑舒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一张俊脸便倏然放大在了眼前。 紧接着是一道极其不满的声音:“桃剑舒,我说怎么一连两日都找不见你呢,原来是躲这儿来了。你又不用练剑,来这里做什么……等等,你不会是专门过来看我的吧?”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叭叭响个不停,桃剑舒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挡住她整个视线的人,咬牙切齿道:“梁、凤、霖。” “哎!”梁凤霖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继续追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是不是过来看我练剑的啊?” 说实话,梁凤霖这臭屁的样子有些欠揍,都要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过来招烦的了。 然而桃剑舒清楚梁凤霖本人性格就是如此——又傻又幼稚,活像只开了屏四处招摇的孔雀。 想骂他,又怕他骄傲。 ……拿他全无办法。 “谁愿意来看你。”桃剑舒没好气道:“你走开点,挡到我了。” 梁凤霖极敏锐地察觉出桃剑舒情绪的不对劲,刚想出声问问,目光又先被她空荡荡的腰间吸引了去。 “咦,你今日怎么不带着你那宝贝小宠出来了?莫不是丢了吧?”梁凤霖随口一说,殊不知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见桃剑舒一张脸越来越黑,他一时敛了面上吊儿郎当的样子。 “……真的丢了?” 桃剑舒冷冷偏过了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答案很明显了,梁凤霖一时有些慌,又绕到桃剑舒跟前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哪知道真说中了啊,原来你不开心就是为的这个?” 桃剑舒正烦躁,不语。 “桃剑舒,我都道歉了,你倒是说话啊。” -- 第33页 “桃剑舒,你理理我吧。” “……桃剑舒!” 梁凤霖脾气本来就算不得好,尤其练功场中还有一群时刻注意他们动向的小弟,以及频频投来八卦目光的弟子。 到最后,他气急败坏丢下一句话:“不说话就算了,小爷我还不乐意哄了!先说好,等下你可别后悔!” 说罢,抓起剑拂袖而去。 桃剑舒倒不是讨厌梁凤霖,只是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人。 她也根本不把梁凤霖的狠话放在心上,对方从来雷声大雨点小,更何况,她能有什么后悔的? 桃剑舒万万没想到,打脸竟会来得这样快。 就在不到一柱香之后。 本以为梁凤霖一走了之是要赌上几天气,结果不久后他又趾高气扬地回来了,还抱着她做的小篓子。 梁凤霖背对着一众练功场弟子,掀开小篓将一角淡粉色的毛绒绒露了出来,得意地问:“好看吗?” 桃剑舒本来只是随意一看,然而就是这一瞥,便再移不开目光。 只见一个粉色的脑袋从篓中探了出来,两只大眼睛好奇又胆怯的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整只兔子毛茸茸肥嘟嘟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桃剑舒知道梁凤霖养了兔子,却不知道是这样一只浑身叫人冒粉色泡泡的可爱兔子,梁凤霖甚至还给它穿了衣服! 前一刻还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的桃剑舒缓缓伸出手去,却在即将碰到兔子脑袋时被梁凤霖偏开了小篓。 他眉毛一挑,面上带了点报复得逞的意味,扬着下巴道:“后悔了么?” 桃剑舒能屈能伸,点点头道:“后悔了。” “哼!”梁凤霖冷哼一声,本还想多吊她一会儿,偏又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最终把篓子往前一推,“这还差不多!喏,摸吧,我恩准你的。” 桃剑舒道了声谢谢,将沉甸甸的小篓接了过来,开始上手撸兔。 不得不说,可爱的小动物真的很能治愈心情,她同梁凤霖的兔子玩了一会儿,心情便好了许多。 梁凤霖起初在边上看着她逗弄兔子,还怕别人发现似的挡在她身前,最后索性将桃剑舒带到练功场外的地方,自己也拿出了一本剑谱看。 “你这么勤奋啊。”梁风霖已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桃剑舒以为他在装模作样,然而目光瞥到他眼下黑青,愣了一下,“你是几天没睡觉了?” “还不是怪你!”梁凤霖语气忿忿,“都是你把我带得怠惰了,要不是跟你一起玩,我就不会荒废修行,何必在夜间补上?” 桃剑舒语塞,面色复杂。 明明是梁凤霖自己非要跟着她好不好? “那你看吧,多看点,晚上就能好好休息了。”桃剑舒只得道。 “不行,我可不能在仙盟大会上丢了御灵宗的脸。”梁凤霖暗暗握了拳,目光坚定,“趁其他人在睡觉,我要更加努力才行!” 桃剑舒看着他,真怕梁凤霖开口就说出一句“卷,卷死他们”来。 嗯,修真界卷王,梁凤霖来日可期。 . 夜晚,桃剑舒累瘫在床上。 她后来去找了桃秉渊一趟,打算问问苏枕玉在山下哪里歇脚。 谁知昨日她爹为着牵红线装忙,今日却是真有了一堆事要处理,忙得脚不沾地,人都难见着。 无法,桃剑舒又失去了找喻闻铮的机会。 想着想着,她脑袋昏昏沉沉,不久就进入梦境。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半夜时分,桃剑舒被颈边一股冷意激得醒了过来。 她半睁着眼翻了个身,打算抬手抹上那寒凉源头,耳边却是传来喻闻铮些微颤抖的声音:“……别动。” 第19章 师祖身体发育得……很是…… 听到喻闻铮的声音,桃剑舒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想去看,却意识到喻闻铮就覆在自己脖颈侧边,只得道:“师祖,我们先换个地方好不好?” 喻闻铮声气有些弱:“吵。” 桃剑舒只得乖乖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然而除去脖颈上的些微痒意,那刺骨的寒冷还要更加明显,只过了一会儿,桃剑舒便忍不住有些哆嗦了。 她呵出一口白气,不免担忧起来,“师祖,您怎么……怎么这么冷啊?” 颈上的小蛇动了一下,却是不做应答。 桃剑舒等了一会儿,“师祖?” 傻子都能觉出喻闻铮的不对劲来,桃剑舒也顾不上他生气不生气的问题了,只坐直了身子,轻轻将颈上的小蛇取了下来。 又去点了灯,她才发现喻闻铮身上的变化。 本还不足掌心大的小蛇已长至约莫一尺,似乎是刚蜕了皮,较之前更加雪白的鳞片在光下透着如水光泽,而尾巴与四翼的金纹也愈发惹眼了。 难怪他躲着自己,原是因着蜕皮。 蜕化之时最是虚弱,也最是危险,想到这点,桃剑舒稍稍松下去的眉头又再次皱紧。 掌心触到的鳞片冷得吓人,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近段时日习到的功法,桃剑舒将灵玉倒出铺在榻上,将小蛇放在灵玉中间,而后双手结印,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催聚于指尖,朝喻闻铮渡去。 一人一蛇立时被淡绿的流光萦绕,随着愈多的灵力自桃剑舒指间溢出,那些流光逐渐凝成了一个光球,将雪白的小蛇托在其间。 -- 第34页 渡灵之时,渡灵者与受灵者的感受是相通的。因此,在察觉到喻闻铮不抗拒自己灵力时,桃剑舒轻轻呼了一口气。 叫她更惊喜的是,将灵力渡入喻闻铮体内之后,那道刺骨寒意竟真的消退许多。 桃剑舒有了信心,索性闭上了眼,用以心引气的法子来渡灵。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陶土盆内的绿植犹如受召一般活了起来,枝叶迅速生长,萦着浅淡流光将榻边的一人一蛇密密围住。 普通草木虽不起眼,可经由清松门的役木之法催发,汇聚而出的灵力却不可小觑。 一时之间,房内光芒大盛,亮如白昼,如夜明珠一般的流光早已将烛光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枝藤缩回窗边,房内光芒黯下时,桃剑舒已是出了一身汗。 一下子消耗了近四成灵力,她累得趴在榻边,缓了缓才伸手去触旁边的喻闻铮。 手上是一片温热,小蛇身上的寒凉已经退尽,起伏也恢复了正常。 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指尖顺着如玉石一般的鳞片滑下,桃剑舒有气无力地戳了戳,叹道:“身子不大,丹田倒是很能吞。” 这话刚说出来,她自己便先噗嗤笑了。 渡劫后期只差不久便能飞升的修为,丹田灵府怎么可能不广?带了好几日的蛇崽,倒是她险些真把喻闻铮当成是个柔弱傲娇的小可怜了。 如今的修真界,怕也只有嗽月能对他有些威胁了。 想到嗽月,桃剑舒又忍不住犯起愁来。 仙盟大会在即,若是嗽月趁机混进沉剑宗来,铮铮恐怕凶多吉少。 再退一步说,便是嗽月暂时不做什么,只要铮铮未恢复人身,覃靖渠那老家伙不见他露面,肯定要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桃剑舒想得出神,未发现自己的手指自光滑鳞片上游走到了别处。 直至触碰到某处凹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间已经落在了蛇腹之上。 “咦?”桃剑舒转过头去看,又不知死活的仔细摸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 她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特色文学”,据说蛇类的身体构造比较特殊。 【没记错的话,蛇好像有两个……咳咳。】 想着想着,桃剑舒又缩回了手,在内心痛骂自己。 【桃剑舒,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铮铮现在那么虚弱,他还是个那么小那么可爱的崽,你还是人吗?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还有另一道心声隐隐冒了出来—— 【就……就是想看啊,难道你真的不好奇吗?】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到底是好奇的本心胜过慈母之情。 【错过这次可就没机会了,呜呜,崽崽千万别怪我,我就是替你检查检查,对……就看一下!】 桃剑舒缓缓伸出魔爪,重新落到了蛇腹之上。 她好不容易才做通了自己的心理工作,然而指间将将要碰到刚才那地方时,便见一双浅金色的竖瞳倏然睁开,正定定盯着自己。 眼神冷到能杀人。 “若是嫌手无用,本座现在就可替你废了。” 若是往常,喻闻铮以蛇身如此说,桃剑舒必定只觉得他在放狠话。 然而此时此刻,她当真感受到了喻闻铮周身迫人的杀意,顿时僵住了身子。 要知道,蜕皮之后的小蛇不止是身形生长,连同气势也发生了变化——若说先前不如巴掌大的喻闻铮是小巧可爱的话,此时的他则更近于精致冷血。 是一眼便能被震慑心魄,危险且有距离感的美。 呼吸停了好一会儿,桃剑舒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悻悻缩回了手。 她心有余悸地咽了下口水,欲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 可嘴巴却是不听大脑使唤一样,想好的说辞一开口便成了:“师祖,弟子只是关心您的身体,看来师祖发育很……不,身体很康健。” 【桃剑舒,你在说什么啊?不会说话别嘴捐出去得了。】 她犹自懊恼,觉得喻闻铮听了她的话肯定会愈发生气。 果然,只听一声鳞片挲动床榻的声响,小蛇眨眼间便移到了眼前几寸的地方,金色四翼随着尖牙露出而不断翕张,气势骇人。 桃剑舒心跳滞了一下,觉得自己今日怕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是死在喜欢的角色手里,而不是憋屈的因为宋意魂飞魄散。唉,也不算太亏……】 她自我安慰着,不自觉闭上了眼。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预想中的疼痛都没有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喻闻铮的声音。 “罢了,留你一命。”喻闻铮如是冷冷道。 桃剑舒睁开了眼,只见对方已经退回了灵玉之上,杀意再无。 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桃剑舒只是欣喜,觉得自己的崽没有被养歪。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喻闻铮接下来的语气却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转过身去,不许对着本座!” “……弟子遵命!” 桃剑舒极是顺服的转过身去,全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因着是半夜,她身上只着了不薄不厚的寝衣,方才趴在榻上时,领口自然而然松散了些,大片锁骨与白皙肌肤便露了出来。 -- 第35页 她浑然不知,喻闻铮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盘在灵玉上的喻闻铮极是不爽,鳞片隐隐发烫。 八百年了,自他有灵识以来,还未在谁手上吃过亏。 唯独这个桃剑舒,趁着他不察碰了他那处不算,竟然还用这种……这种法子来博取同情! 偏她还一副无辜无害,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知羞耻! 堂堂乌雪长老如是忿忿想着,背上四翼都随着情绪一扇一扇,实在是有些滑稽。 可惜桃剑舒并不知晓这些。 背过身后,她本就无聊,也因着放下心来的缘故,困倦很快爬上身子。 眼前床幔一晃一晃,桃剑舒看着看着,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的梦还是不踏实。 桃剑舒又梦见了少年版的喻闻铮。 今夜的喻闻铮似乎不大高兴,冷着一张脸勾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来,“若不是留你还有些用处,你早该死了几回。” 梦里的桃剑舒脑回路清奇,茫然问:“我有什么用啊?” 似是被问住了,眼前白发金瞳的精致少年面容一僵。 顿了几息,喻闻铮并未回答,只斜着眼睥睨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倒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桃剑舒:“……” . 实在是花费了太多精力,趴着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还是腰酸背痛。 一睁眼,桃剑舒便发觉自己身上盖了一张小毯子,除此之外,她寝衣前面的领子被提得极高,还被人用衣带打了个一言难尽的结。 光从这个结的丑陋外形来看,桃剑舒都能想象到打结人的笨拙与暴躁。 而榻上早已没有了小蛇的影子。 桃剑舒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想笑。 难不成这是喻闻铮的手笔? 她有些疑心昨夜的其实不是梦,且半夜她与少年喻闻铮对话之后应该还发生了什么,然而她仔细一想,便觉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桃剑舒索性翻身下床。 明日仙盟大会,今日各大宗门就该来了,她得出去看看。 桃剑舒梳洗一番,便去找桃秉渊与青华。 还未到地方,突然碰着了一群手上拿剑,神情严肃的弟子。 奇怪,今日不该有这样的阵势才对。 桃剑舒疑心着,拉了个弟子问。 “覃长老发现乌雪长老不见了,正派人去找呢,你可先别声张啊……” 闻言,桃剑舒凛眉,而那弟子前脚刚离开,后脚却是马上拉了个人就唏嘘道:“听说了没?乌雪长老不见了,不会是心虚了吧……” 桃剑舒看着那群全副武装的弟子,心下冷笑。 找人用得着这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正暗骂覃靖渠,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剑舒师妹。” 桃剑舒一转身,对上那张俊美脸庞时先是下意识一愣,而后才道:“苏师兄。” 苏枕玉点了点头,似是要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桃剑舒侧颈上的红痕时,神情却是一顿。 “师妹昨夜……房中可是进了蚊虫?” 第20章 确实是被蚊子咬了。 “蚊虫?”桃剑舒回忆了一下,“昨夜歇下的时候是开了窗,倒是没注意有没有虫子进来。” 她有些不解,“苏师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无事。”只见苏枕玉眼眸沉了一下,随即偏开落在桃剑舒颈上的目光,道:“师妹身上,似乎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有吗?”桃剑舒第一反应便是抬起双手看向腕间,却都一切正常。 说起来,因着仙盟大会众宗门汇集的缘故,先前在沉剑宗修习的别宗弟子——譬如桃剑舒、梁凤霖这样的——都换回了自家的弟子服。 清松门并不需要使剑,甚至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需要武器,因此弟子服不像沉剑宗那样紧腰窄袖以轻便为主。相反,门中服饰形制繁复且宽大,包裹得很严实,又不失华美。 桃剑舒此时露在外边的除了双手之外,便也只有脸和脖子了。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既不觉得有什么疙瘩,也没觉出不适来。 正疑惑,身边有个沉剑宗弟子经过,桃剑舒把人叫住,“你等一下。” 那弟子认出是桃剑舒,还愣了一下,只是紧接着便听她道:“借你剑一用。” 话落,就见桃剑舒把手按在他腰间剑柄上一抽,“锵”的一声,利剑便脱鞘而出,在烈日下淬了一层光。 她这举动将那弟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桃掌门来了,桃剑舒有了靠山想做出什么报复沉剑宗的事情来。 便是身边的苏枕玉,惯常波澜不惊的眼眸也骤然缩了一下。 “你别抖啊,我真的就是借用一下而已。”看着旁边裤脚筛糠的弟子,桃剑舒如是无辜道。 说完,她将目光落在剑身之上。 剑身平整光滑,虽不如镜子好用,到底还是能映出大致的模样来。桃剑舒看了一会儿,又偏偏脑袋,才终于发现了苏枕玉所说的痕迹。 第一眼瞥到时,桃剑舒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昨夜真的没去哪里风流吧? 按着陡然涌出的尴尬和惊恐,她耐着性子再细细去看。 只见侧颈上靠近耳垂下的位置布了一块斑驳红痕,形状细长,似乎还有鳞片的印记…… -- 第36页 桃剑舒了然,这就是被喻闻铮缠出来的啊!那么一条小蛇在脖子上爬了那么久,不红才怪。 长长舒了一口气,桃剑舒将长剑插回弟子腰间剑鞘中,“多谢了。” 那弟子如蒙大赦,慌慌张张跑了。 桃剑舒呆了片刻,自语道:“我至于那么恐怖吗……” 虽然清松门的松徽玄衣确实有点魔女那味儿,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正想着,忽听苏枕玉道:“师妹方才那一下,倒是将师兄也吓了一跳。” 虽是这样说,可桃剑舒看苏枕玉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仍旧噙着温和笑意。 “险些以为师妹是厌恶我了。” 苏枕玉这样的人,也会怕被人厌恶? 桃剑舒如此想着,有些想不通自己拔剑为什么会叫苏枕玉联想到那个方向去。 她只当对方在开玩笑,虚咳了几声笑道:“怎么会呢,师兄多虑了。” 话落,她才想起来一开始的话题,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应当是被蚊子咬了,多谢师兄提醒。” “是吗。”苏枕玉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如是道。 桃剑舒疑心自己扯谎扯得太明显,只是当她去瞄苏枕玉的神色时,对方的目光也只是淡淡落在她颈上,无波无澜,叫人猜不出情绪。 也说不清是尴尬更多些,还是心虚作怪,桃剑舒只觉在苏枕玉面前不自在极了,连带胸口都发闷。 她瞥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踏云阁众弟子,深吸一口气道:“苏师兄正忙吧?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师兄再见!” 快速说完,也不等苏枕玉反应,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就溜远了。 苏枕玉看着桃剑舒渐远的背影,袖底持萧的手摩挲了下,另一手抬起,亦抚上了自己墨发下的后颈。 念着喻闻铮不在乌雪居的事被覃靖渠发现,桃剑舒打算直接去找桃秉渊。 她一个人或许帮不了喻闻铮,可要是能成功忽悠她爹,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回房一趟。 脖子上的红痕太明显了,要是不涂点粉遮一下,怕是还没开口跟她爹撒娇,就得被质问自己和谁坠入爱河了。 桃剑舒边想着,边加快脚步往回走。 只是才走了一盏茶不到,她便有些气短了。 也不知道是烈日太刺的缘故还是什么,桃剑舒总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蒸着气,被蒙了一层透明的光波似的。 走着走着,便见一个穿戴十分花哨的身影进入视野。 那身影对上她,先是一愣,随即便撇下身后数十名跟随者,快速奔了过来。 “桃剑舒,这身真不赖!真没想到,你穿这个还挺好看……” 梁凤霖又是惊叹又是唏嘘,桃剑舒倒想商业回夸一下,只是她还未开口,便觉梁凤霖的声音愈来愈模糊,再下一瞬,竟是直直晕了过去。 . “舒儿,舒儿?” 刚睁开眼,桃剑舒便见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正眼含欣喜地看着自己,嘴唇与胡子一动一动,也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被青华姑姑扶着坐起,又喝了她爹喂到嘴边的水,桃剑舒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脑袋问:“爹,我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帐幔与陈设俱是陌生,显然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爹还想问问你呢,怎么一天不看着,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知不知道自己灵力少了近四成?” “要不是御灵宗那姓梁的小子将你抱回来,爹都不敢想会怎么样。”桃秉渊说起这个,难得板下了脸,“舒儿,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桃剑舒一看她爹摆出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便又头疼起来,“爹,你多虑了,有你和姑姑在,谁敢欺负我?” 那和单挑□□有什么区别?毕竟依桃剑舒最近的了解,有不少宗门私下可是把清松门叫做野人门。 “你还想瞒着爹……” “好了师兄,舒儿才醒,你问她这么多做什么?”青华皱着眉打断桃秉渊,在床榻边坐下,对桃剑舒叹道:“还好你醒了,要是再晚些,仙盟大会可就要被你爹给搅砸了。” “仙盟大会?”桃剑舒眼皮子一跳,“姑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各宗门就等着你爹了。”青华道,说着飞了桃秉渊一记眼刀,“师兄,你还不赶紧过去?” “哼,若是舒儿真有个什么好歹,大会不大会的干我什么屁事。”桃秉渊拂袖如是道,到底是起了身,“舒儿,你好生休息,爹先去应付那帮老东西。” 说罢,便出了房门,对着来催了好几次,此时战战兢兢等着的弟子冷声道:“走吧。” 望着桃秉渊离房的背影,桃剑舒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睡过了一天? “舒儿,舒儿?”青华的声音将她拉离思绪,“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桃剑舒愣愣摇了摇头,倏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姑姑,我脖子上的东西……” 你和爹都看到了? 只是她还未问出后半句,便见青华露出疑惑的神情来,“脖子上什么?让姑姑看看,没有东西啊。” 闻言,桃剑舒松了一口气,可不免又有些疑惑—— 那痕迹,那么快便消了? 一个时辰后,留仙台。 -- 第37页 众掌门与宗主聚在最中心的高台上议事,其余人分散于四周,场面很是壮观。 “桃剑舒,你怎么来了?”好巧不巧,御灵宗与清松门挨在一处,她刚一到地方,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其实青华姑姑也觉得她体虚,并不想让她这么早过来,只是桃剑舒挂念着喻闻铮,软磨硬泡了好一番,这才跟着到留仙台了。 “你昨日是怎么了?吓我一跳。”梁凤霖说着,别别扭扭问了一句:“你好点没?” “没事了。”桃剑舒点了点头,看着高台之上问:“开始多久了?” “还没开始。”梁凤霖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道:“那个喻闻铮没来,都等着呢。” 桃剑舒闻言一愣,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毕竟以铮铮眼下的状态,出现在这群对他大有成见的正派跟前,无异于鸟入樊笼。 她目光在高台上搜寻,触到覃靖渠那张黑如木炭一般的脸,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想来铮铮还没落在他手上。 思忖间,只见高台上的那些个掌门一个接一个起了身,往台下来了。 “看来那个人不在,这大会多半要从弟子们切磋开始了。”梁凤霖在一旁道。 桃剑舒不语,打算等她爹来了再好好问问。 只是出乎意料,先来到她跟前的不是桃秉渊,是苏枕玉。 “剑舒师妹,听闻你身子有些不适,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苏师兄挂心。”桃剑舒道。 梁凤霖见状,轻嗤了一声。 他怎么看这个苏枕玉都不太顺眼。 这么殷勤,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然而下一瞬,就见苏枕玉做出一个更叫他不爽的举动来。 “这是阁中自己制的丹药,于养护丹田有裨益,师妹若是不嫌弃,可以回去试一试。”说着,苏枕玉将一个精致的玉盒递了过来。 单看那盒子便很贵重,桃剑舒忙推拒道:“苏师兄不必了,我好的差不多了,真的不用……” 苏枕玉垂了眼眸,“师妹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么?” 桃剑舒一怔,想起自己与他在仙市中的交谈来,推着玉盒的手松了松,有些动摇。 然而就在这时,留仙台高处一道流光萦起,缓缓现出一顶华丽的肩舆来,伴着那流光,似有珠串声叮咚做响。 “苏阁主是听不懂话么?她说——她不要。” 第21章 你倒是会招蜂引蝶。…… 冷淡且带着磁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众人大骇,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桃剑舒则是直接站了起来,欣喜道:“铮……师祖!” 留仙台上,喻闻铮倚在肩舆之中,一头雪白长发在赤日下渡上浅光,浑身透着慵懒华贵的气质。 一如桃剑舒第一回 见他那样。 只不过那次喻闻铮想杀她,这次却是换成了为她解围。 ……勉强算是解围吧。 场中众人在惊诧过后,边朝桃剑舒投来怪异的目光,边猜测起喻闻铮与她的关系来。 梁凤霖也不例外。 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桃剑舒。 譬如她为什么看见喻闻铮那种阴险狠戾的人会如此激动,为什么喊他师祖喊得那么甜,与喻闻铮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熟识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桃剑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开步子便打算往高台方向去。 “咔嗒。” 手臂似乎蹭到了什么,有东西落在地上。 桃剑舒闻声低头一看,只见苏枕玉手中的玉盒掉落在地,上好的丹药散落一旁。 连那精致的玉盒都现出几道裂痕。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只对上苏枕玉垂着的眼眸。 “苏师兄,实在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桃剑舒连忙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苏枕玉也撩袍低下了身,“当心手,我来吧。” 光从语气听不出情绪,桃剑舒却总觉得苏枕玉是有些失落的。 好心好意给人送药,结果却被对方给撞翻了……桃剑舒设身处地想了下,要是换成自己,肯定也不爽。 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真是她,可能早就拂袖离开了。 可苏枕玉没有。 苏枕玉非但不露半分恼怒的神情,甚至还亲自拾起被她撞掉的东西。 【他可是堂堂一阁之主啊……便不怕被人非议吗?】 桃剑舒如是想着,却又觉得以苏枕玉的品性,本应如此。 若要以一个字来描述苏枕玉的话,她大概会选择“敛”来形容。 【是了,苏师兄为人谦和,不愠不恼,不会大喜也不会大悲,淡然内敛得不像此间人,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如是想着,桃剑舒一时怔了神,都忘了手上动作。 “桃剑舒,你发什么呆呢?”梁凤霖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说着,一把将她手里的盒子夺过,塞回到苏枕玉手里,没好气道:“苏阁主莫怪,桃剑舒她这人就是呆,干点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梁凤霖说着,一双桃花眼警惕地上下打量着苏枕玉的身形容貌,暗道这苏阁主讨人欢心的本事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桃剑舒也顾不上追究梁凤霖如此举动的缘由,抿了抿唇颇有歉意道:“对不住,苏师兄。还有这丹药,我会想办法……” -- 第38页 “无事。”苏枕玉立起身来,弯了下唇角,“该是我唐突了才对。” 他这样自先揽了责任,倒让桃剑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正绞尽脑汁翻寻词句,忽觉有一道视线冷冷落在自己身上。 桃剑舒暗道不妙,一抬眼往留仙台上看去,果然撞上了喻闻铮一双寒冰似的眼眸。 【完了,铮铮好像原本就不大喜欢苏师兄,多半又要吃醋了。】 桃剑舒如是在心下嘟囔,面上却只是对着喻闻铮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岂料见了她这勉强的笑,喻闻铮面色更黑了,眼见着就要扯出一个冷笑来。 【求你,崽……别当着这么多人面开嘲讽技能,妈妈要脸。】 桃剑舒显然想多了。 喻闻铮开了口,却只是道:“不是要议事么?” “怎么,是我记错了?”喻闻铮目光不咸不淡扫了众人一眼,“时间宝贵,若是诸位改了主意,喻某就不奉陪了。” 他说得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作为迟到者说这话有什么不对,反倒将那些本就对他颇有成见的宗主掌门们气得纷纷变了脸色。 沉剑宗宗主岳守清亦皱了皱眉,到底也只是替喻闻铮打圆场,“正好人也齐了,事不宜迟,诸位请。” 谈起嗽月,即便是在这群宗派高层中,见过他妖相的人并不算多,与之交手的更是寥寥无几。 很明显,喻闻铮是最了解他的了。 是以众人虽对喻闻铮颇有微词,可终究须以大局为重,否则也不会专程耐了性子等他到来。 “剑舒师妹,失陪片刻。”苏枕玉说完,便朝高台方向去了。 眼看那些掌门宗主一个个压着火气落了座,梁凤霖忍不住道:“这喻闻铮好大的架子啊,传闻说他倨傲无礼居功自满,还真不假。” 桃剑舒顿了片刻,颇不赞同地反驳:“你也说是居功自满,师祖有那个本领,骄傲点怎么了?” “桃剑舒,我还没问你呢,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一口一个师祖的。”梁凤霖哼声道:“我也比你年长好几月,怎不见你叫我师兄?真不公平……” 桃剑舒:“你又没人家厉害。” 闻言,梁凤霖的傲气一下子被激了起来,不服道:“那是因为我还年轻!等等,你的意思是,等我境界上去了,你就叫我师兄?” 桃剑舒摊手,“我可没说过。” 花孔雀顿时炸了毛,“桃剑舒,你偏心!” 桃剑舒想了想,点头认了,“对啊,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梁凤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 议事的地方虽就在留仙台之上,但设了结界之后,外围的其他人是听不到的。 桃剑舒与梁凤霖拌了好一会儿的嘴,高台上的结界才缓缓消散。 其实说拌嘴也不恰当,真实情况是梁凤霖边气边叨叨,而桃剑舒敷衍地应,偶尔才忍不住回怼几句。 “哼,那么维护你那师祖,你有本事倒是过去啊。”看着陆续从高台上下来的几人,梁凤霖抱臂不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身边的椅子一空,桃剑舒居然真的往高台底下去了。 桃剑舒面上难掩惊喜,只是还未到喻闻铮跟前,便被她爹沉着脸拦住,“舒儿,去哪儿?” 方才苏枕玉赠丹时,他可是将喻闻铮的讽刺听得一清二楚,本就对喻闻铮心存芥蒂,这下更是恼怒起对方的多事来。 在他看来,那魔头简直像是在棒打鸳鸯。 “爹,我就过去和师祖说几句话。”桃剑舒斟酌着如是道,又软下声音来撒娇,“爹啊,你就让我去吧……” “不行。”桃秉渊冷着一张脸,伸手就要将桃剑舒往回带。 然而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手上一空,方才还在他旁边的桃剑舒消失在了原地。 桃剑舒的惊诧并不比她爹少。 她只觉身子一轻,脚下再踏上实地时,自己已经到了喻闻铮身侧。 喻闻铮扬着下巴瞥了眼身侧的空位,挑眉道:“想站着?” 桃剑舒连忙在他身边坐下,道:“多谢师祖!” 然后一抬眼,便撞上了自家老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她眼看着桃秉渊撸了袖子露出一对花臂,怀疑她爹当场就要过来与喻闻铮斗个你死我活了。 好在这时青华姑姑上前附耳说了什么,桃秉渊这才面色稍霁,冷哼一声,拂袖回到了座上。 桃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喻闻铮:“师祖,您……” 她想问喻闻铮恢复得怎么样,却被对方先开口打断,似笑非笑道:“当真是看不出来,小桃儿这么会招蜂引蝶。” 他说话时,同时在识海内与桃剑舒传了音:“有人盯着,慎言。” 桃剑舒一愣,这才发现场中确实有不少人将目光有意无意落到这个方向来,不乏探究的意味。 当然,也包括了覃靖渠。 她只得将真正想问的事情按捺下去,干巴巴接上喻闻铮方才那话,开口道:“师祖说笑了,弟子哪里认识什么蜂啊蝶的。” 说起来,之前在明心殿喻闻铮也喊过她“小桃儿”,可当时更近于逢场作戏。此刻再听他如是称呼,桃剑舒自己先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第39页 都同睡同吃过了,怎么还搞这种刻意又生疏的东西……她害怕。 “不是么?”喻闻铮斜着眸瞥她一眼,嘴角没有温度地勾了勾,“我看你那位苏师兄与御灵宗那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挺像。” 【又来了又来了,杠精铮。】 桃剑舒只得尴尬的笑,好在身边的喻闻铮想到什么似的面色一僵,倒也不问了。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桃剑舒反倒觉得放松了下来,安安静静看着喻闻铮。 喻闻铮五官很精致,姿态也慵懒优雅,只是浅浅饮一口酒,也端的是赏心悦目。 她瞧着瞧着,手上便也不自觉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来,拿起一杯酒猛灌了一口。 而后,被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咳咳。”她有些羞赧地辩解:“这酒好辣……” 喻闻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做言语,心说这酒也只有她这种喝法才会觉得烈。 真笨。 放了酒杯,桃剑舒又忍不住欣赏起喻闻铮的脸来。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喻闻铮动作间却难免染上了些许不自然。 【真好看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脸呢?要是可以捏捏他的脸就好了……】 终于,喻闻铮压着情绪转过头来,语气不悦:“让你过来,便是叫你一眼不眨看着我的?” 桃剑舒一张脸被那口酒呛得染上红霞,神情茫然又无辜:“不是吗?” 桃剑舒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喻闻铮险些被她气笑,启唇欲说些什么,心思却被胸中陡然翻腾的冷气引了去。 咽下喉头腥甜,他沉着嗓音道:“扶我回乌雪居。” 第22章 因为弟子喜欢师祖啊。…… “啊?现在吗?”桃剑舒觉得有些突然,然而手真的放到喻闻铮指下时,立时便觉出刺骨的冷。 比前几夜他蛇形时冷得更甚。 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桃剑舒想开口问,又念及众多人看着,只得将所有问题换成一个“好”字。 而后传音与他:“师祖,您怎么比之前还冷,是前夜的寒气未完全祛除吗?” “先回去。”喻闻铮如是催促时,搭在桃剑舒手上的指间蜷了蜷。 桃剑舒自然觉出他的不适来,愈发心疼,也不敢再耽搁,同喻闻铮提步离席。 只是好巧不巧,两人正好经过覃靖渠身前。 “看来,乌雪长老对桃掌门家的这弟子很是喜爱啊。”覃靖渠斜着一双眯缝眼,语气意味不明地如是道,倒也算问出了在场不少人的疑惑。 “师祖,我们不理他,这人好烦。”桃剑舒悄悄道。 她明显能感觉到喻闻铮的状态越来越差,可再经不起耽误了。 岂料喻闻铮还是在覃靖渠身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覃靖渠被盯得有些气势发虚,却还是不甘地继续道:“乌雪长老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覃某也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呵。”喻闻铮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冷笑来,“我倒是不知,师祖爱护徒孙一事竟也值得单独提出来讲。” 他说话的时候姿态极是高傲闲散,单是气质便能震慑住相当一部分人。 只是,沉剑宗谁不知道桃剑舒与宋意的师徒关系不过是个名头,那她与喻闻铮所谓的师祖徒孙情恐怕也不见得会有多亲密。 于是覃靖渠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正欲反唇相讥。 喻闻铮却先开了口:“覃长老不会不知宋意与小桃儿不亲近吧?是了,连仙盟大会都不见人影,想来是有极重要的人比大会都重要,更不必说我这可怜的徒孙了。” “我不护着,难道要让她被众人耻笑?” 说到后来,喻闻铮不再维持着面上假笑,唇角垂下,已是轻嗤出声。 听着这话,桃剑舒先是一愣,随后心中竟是涌上一阵感动来。 【呜呜,铮铮好会说,虽然知道是逢场作戏应付覃靖渠的,但还是好开心啊啊啊!】 转念又担忧起来,【这个坏老头什么时候才能说完,铮铮手都抖了,好心疼……】 桃剑舒正想着如何寻个理由早些离开,却听喻闻铮直接道:“覃长老还有事么?” 覃靖渠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闻言讪讪笑了笑,“不敢。” 喻闻铮也不应他,甚至都懒得瞥一眼,只抬起手指点了点桃剑舒的手心,“走。” 没了覃靖渠阻拦,两人便沐浴在众人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中离开了留仙台。 桃剑舒原先担心她爹会阻止,不料抬眼去瞄时,只见青华姑姑又按着她爹说着什么,后者则是一副又生气又踌躇的神情。 “师祖,您还能走吗?”身边人的脚步已经有些虚,喻闻铮大半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桃剑舒不免担忧,“眼下没人看见,要不弟子背您回去吧?” 喻闻铮锁着眉头,闻言,苍白的唇角竟勾出一个戏谑的弧度来,“凭你?” 喻闻铮的视线显然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桃剑舒对比了一下自己与对方的身形,也觉得方才是有些说大话了。 她并不矮,不如说在女子中身形算是高挑的,只是喻闻铮太高,比寻常男子都要高出不少,她这样的身量,便显得娇小了。 因此两人此时的形容实在有些滑稽—— 喻闻铮半倚在桃剑舒身上,尚且不算太狼狈,可桃剑舒就不一样了,她身子摇摇晃晃不说,脑袋抵在喻闻铮下颌处,整个人像是偷了个不符合自己体型的挂件回家一样。 -- 第40页 不,应该说偷了个黄金比例的商场男模回来更贴切一些…… “师祖,我可以试一试……”桃剑舒在心下天人交战片刻,弱弱道。 她头一次恨自己不会御剑。 “蠢。”头顶上忽然传来如是一声,桃剑舒还未接话,便见喻闻铮抬手挥了下衣袖,华贵的肩舆凭空浮现于眼前。 “用灵力操控。”他言简意赅道。 敏锐地察觉到喻闻铮的气息不稳,桃剑舒连忙将人扶了上去,好在肩舆足够宽敞,坐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师祖,您坐稳了。” . 一柱香后,乌雪居。 桃剑舒一边翻着殿中的瓶瓶罐罐,一边板着脸数落:“就算事态再急,师祖也不该去渡天潭冒险,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真是气死我了!” 心烦意乱之下,桃剑舒已顾不上尊卑,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难怪喻闻铮恢复的那么快,原来不过是一时的假象而已。 要知道,但凡提起渡天潭这地方,众人第一反应必是想起“九死一生”这个词。 渡天潭是众多修真者向往之地,却也是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只因此地虽有能骤增修为的盛名,能抵过寒潭浸骨的修士却寥寥无几。 九死一生指的是字面意思,可渡天潭的实际恐怖程度比这个形容要甚数倍,说是千死一生都不为过。 若无绝顶的境界与坚韧心性,去了也不过是一抔白骨。 便是运气好些捱过了,骤增的修为实则亦与揠苗助长无异。 “第二个柜子里,愈灵丹。”喻闻铮说罢,忍不住咳了几声,呵出一口白气道:“本座现在不是好好的,急什么?” “好好的?”桃剑舒按他所说找了愈灵丹出来递过去,又是后怕又是生气,皱眉道:“浑身上下冻得跟冰块一样,这也能算好好的?” 她平日里在喻闻铮面前向来乖巧听话,至少表面上是。 眼下才鲜少地将真实情绪表露,如炸了毛的猫一般。 喻闻铮五脏六腑如撕裂般生疼,折磨间竟觉这蠢笨的弟子有几分可爱。他倒想嘲讽两句,只是一启唇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铮铮!” 桃剑舒忙上前去,却发现喻闻铮连血都是凉的,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眨眼间,殿内一切东西都被覆上一层寒霜,连门窗处都结了薄冰。 而源头,正是喻闻铮。 如若不是有深厚的修为在,他恐怕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才到筑基后期的桃剑舒冷得哆哆嗦嗦,喘着白气问:“师祖,怎么……怎么办啊?” 桃剑舒一张脸都煞白,喻闻铮强撑着祭出几个护体的法器扔给她,压下紊乱相冲的灵力,薄唇动了动,“……你出去。” 说罢,以打坐的姿态双手运气,阖目入定。 刹那间,浅金色的流光在喻闻铮周身萦绕出一个结界来。 光界内的人眉头紧缩,原本绝世俊美的容颜都因痛苦损了几分,额上更是不断渗出冷汗,顺着分明的下颌线洇入云肩。 桃剑舒抱着喻闻铮给的护身法器催动灵力,到底是没有依言离开。 此时的喻闻铮并不知道桃剑舒违逆了自己的意思。 他正与梦魇般的心魔幻境纠缠。 七百多年前的旌山绿树葱笼,如今规模宏大的沉剑宗也还不过是个寒酸的宅院。 院中,开立沉剑宗的青年手中拿了本册子,含笑问身边冰雕玉琢似的孩童:“喜欢哪几个字?” 白发金眸的小团子随意瞥了一眼,抬指纡尊降贵似的在书页上点了三下,便有了“喻闻铮”这个名字。 彼时也有弟子惊恐道:“宗主,这孩子身体里可是鸣蛇妖骸,不能掉以轻心啊!” 青年却只是摆了摆手,轻笑道:“我有数,这话往后不可再说了。” 因是天地孕养的灵物,喻闻铮生长极慢,几百年过去,沉剑宗宗主已是垂老之态,他却才将将脱去稚气,有了少年的模样。 开宗始祖羽化登仙之时,喻闻铮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 许是觉得他年轻,又或许是介怀他体内妖骸,沉剑宗的宗主一代不如一代,修真界对他的成见也愈来愈大。 画面一转,眼前忽然现出覃靖渠那张刻薄的脸,“喻闻铮,你不过是个妖物而已,如今嚣张一时,最后还不是会被正道所诛!” 覃靖渠恶声恶气地说着要他身败名裂,言辞难听,喻闻铮却不生气,只是觉得悲哀。 悲哀之余,更多的是孤独。 周身冷极,原是置身寒天雪地,喻闻铮忽然生出一种放弃逃脱的念头,想重新化为天地间最渺小的一片雪。 只是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铮铮,不能睡!铮铮……” 好吵。 虽是如此想,喻闻铮到底还是抬手捻决,先是击碎覃靖渠那张狰狞面孔,而后心念一动,整片雪原倏然消失。 梦魇破开,喻闻铮甫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含着泪珠的眼眸。 须臾,那张哭花了的脸露出欣喜的神色,“铮铮,你醒了……太好了,体温终于恢复一些了……” 随着桃剑舒抱上来的动作,喻闻铮整张脸都几乎埋进了她怀里。 他略微僵硬地偏开了头,硬声道:“叫师祖。” -- 第41页 桃剑舒破涕为笑,“师祖!” 相比她的高兴,喻闻铮却不悦的皱起眉来,“不是让你出去么?” 此时的桃剑舒比他还狼狈。 “弟子担心师祖……” “担心?”也不知怎的,喻闻铮突然有些烦躁,轻哂道:“我与你非亲非故,担心我做什么?” “可是……”桃剑舒抿了抿唇,索性实话实说:“可是弟子喜欢师祖呀。” 听多了她的心声,喻闻铮听过不下十次喜欢。 然而很奇怪,当桃剑舒亲口说出这两个字来,喻闻铮的呼吸还是不自觉乱了一瞬。 一阵沉默过后,他道:“呵,你对别人也是这样说吧?” “当然不是!” 喻闻铮冷笑一声,“那脖子上怎么回事?” “脖子?”桃剑舒往旁边上的冰镜上一照,触见那抹红痕时也愣了一下,“怎么又出来了……” 须臾,她收回目光,对喻闻铮小声解释:“……师祖,这是您压出来的。” “狡辩。” 桃剑舒没想到他会不承认,又细细说:“真的,就是前天夜里,您压在我脖子上,缠久了就留……” 说着说着,忽见喻闻铮毫无预兆地朝她俯下身来。 盛世美颜在眼前放大,桃剑舒不自觉噤了声。 有呼吸扫在侧颈上,紧接着,牙齿刺破皮肤,一阵刺痛立时传来。 “这才是本座留的。” 低沉的声音在耳廓如是道。 第23章 呜呜,擦血渍的动作好A…… 喻闻铮的力道不算轻,但也绝对说不得重。 然而桃剑舒这副身子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可说得上一句皮娇肉嫩,到底还是破了个口子。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极淡的血腥气,丝丝痛觉传来,明明应该躲开,桃剑舒却是大脑一片空白,被喻闻铮这动作惊得僵住了整个身子。 连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了。 直至察觉到扫在侧颈的温热呼吸渐远,喻闻铮垂下的几绺白发从锁骨边滑落时,桃剑舒才敢轻轻呼了一口气。 神思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抽离,桃剑舒舌头打结道:“师祖,这、这是什么……最新疗法吗?” 她想来想去,也没能找到比这个更能解释喻闻铮忽然啃了自己一口的理由。 只听喻闻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边抬起拇指揩掉唇角的血渍,边懒懒瞥她道:“蠢。” 桃剑舒呆呆看着那双张合的薄唇,喻闻铮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激动得昏过去了—— 【呜呜呜!铮铮擦血渍的动作好A啊!下唇沾了点血的样子也好漂亮,战损美人呜呜,好涩啊——】 能看到这样的喻闻铮,她觉得自己被咬一口也不亏了! 桃剑舒极力掩藏内心的躁动,可惜她那双一下子燃上火苗似的眼眸还是表明了情绪的陡然转变,更不必说喻闻铮本就能听到她心里那些孟浪言语。 喻闻铮皱起了眉,不悦道:“好了就出去!” 闻言,桃剑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股寒气已经消退,而侧颈上的痛觉,早已转为温和又霸道的灵流。 她哪里还悟不出来方才喻闻铮举止的用意,甜甜笑道:“多谢师祖!” 看着她展颜,喻闻铮只觉更心烦意乱了。 毕竟要驱除寒意,更简单的办法并非没有,譬如渡灵,又譬如内服丹药。 喻闻铮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选了这么个看起来又蠢又麻烦的法子……算了,总归这笨弟子看起来挺开心的。 他如是想着,却见桃剑舒下一瞬又苦下脸来,担忧道:“师祖,那您之后要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就是仙盟大会啊,要是嗽月真来了,以师祖您现在的状态……” “觉得我打不过他?”喻闻铮冷笑道:“不过是只阴沟里的老鼠,只敢躲在暗处,各大宗门巴不得他自投罗网才是。” 说起正事来,喻闻铮周身的气势便凌厉了许多,桃剑舒只得咽回后话,转而道:“那覃长老那边要是再搞出什么动作来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急什么?”喻闻铮起了身,颇不耐烦地皱眉看了桃剑舒一眼,“聒噪。” “……哦。”桃剑舒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口,“那弟子不说话了。” “对了,不要离我太远。”喻闻铮顿了顿,略不自然地硬声道:“……等下本座与你一同下山。” 换个说法,还是得和桃剑舒再同吃同睡一段时间。 桃剑舒眼睛一亮,“弟子遵命!” 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收拾先前被她翻乱的那些丹药。 喻闻铮方才虽重声重气地叫她出去,却也没有真的赶人,只是径自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案前,指上翻动着什么。 殿内陷入静默,桃剑舒重复着将丹药分类归回原位的动作,任由思绪放空。 颈上犹存着一点灵流的温热,她缓缓抚上那处破口,想起冰镜上看到的红痕,不禁皱起了眉。 按照青华姑姑的说法,这印子晨间明明就已经消了的,怎么会突然又冒了出来…… 【这一下消失一下出来,我怕不是得了什么病,或是被人下了什么蛊吧?铮铮那夜自己都那么虚弱,肯定不会是他……又或许,是他恶趣味起了,故意吓唬我?】 -- 第42页 如此想着,桃剑舒忍不住开口:“师祖,弟子脖子上的那印子一时有一时无的,您……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喻闻铮停下了翻《百妖册》的手,心下嗤笑—— 吓唬她?他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聊? 然而打脸总是来得很快,喻闻铮这么想,一开口却是变了味。 “正常。”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懒懒如是道。 正常?桃剑舒犹是有些狐疑,不过到底是安心了些。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便又被喻闻铮接下来的话给高高提了起来。 “人之将死,身上总会生出些异象,不稀奇。”喻闻铮说话的语气淡淡的,悠闲得仿佛是在话家常。 他鲜少开玩笑,桃剑舒是真被吓了一跳。 手上的丹药又散了一地,桃剑舒哭丧着脸,自言自语道:“完了,我不会真就这么玩完了吧。我才没穿过来多久呢,我还没养够崽子,还没谈恋爱,我甚至连宋意都还没踹开……” 桃剑舒越说越哀怨,到最后竟还感叹起命运的不公来。 喻闻铮额角一跳,忍无可忍地打断道:“闭嘴。” “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还真信了?” 桃剑舒噤了声,虽然怂,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吐槽:“师祖好幼稚……” 幼稚? 喻闻铮皮笑肉不笑牵了下唇角,略微气恼地转过了身,一边平复心绪,一边将目光落回书册上。 静心,看书。 至少书不会气人。 桃剑舒倒未注意喻闻铮的状态,她此时更关注方才一时冒出来的想法—— 喻闻铮那话虽是开玩笑,却无意间警醒了她。 提到“死”字,桃剑舒便不免想起来宋意与颜卿卿来,毕竟此时她身处的整个世界都是以这两人的存在为基础的。 自她拿回契书起,结契一事便已是一拖再拖,算算日子,再过几天都要拖满一个月了。宋意连仙盟大会这种事都能耽搁,他到底和颜卿卿干嘛去了?要是他们发展进度太快,她怕就危险了。 桃剑舒拧起了眉,这红痕,难不成真昭示着什么…… 不行,她得赶紧和宋意划清关系,等宋意一回来,就算是捆,也要把人捆来把契先解了。 . 桃剑舒没想到,她一下山便撞见了宋意。 此时已是申时,仙盟大会进行到众宗门切磋比试,一些没有抽到签的修士便由沉剑宗小童领着,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四处逛逛。 桃剑舒正准备往弟子房走,便听到了有关宋意的八卦。 “听说了么,芝玉剑君午间回来时,怀里抱了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你消息也太滞后了些,那姑娘是他新收的弟子……而且更重要的明明是剑君与嗽月交了手这件事吧?” “就是!说起来,剑君修为不浅,倒尚有一战之力,只可惜那个颜卿卿,受的伤恐怕是不轻。” “是啊,她也是运气不好,才进沉剑宗没几天,谁成想便被嗽月给掳了去……” ……所以那天颜卿卿是被嗽月抓走了? 桃剑舒有些吃惊,她对原剧情的记忆并不清晰,但可以肯定的是,嗽月在喜欢上女主颜卿卿之前,可绝对没干过这么高调的事。 如喻闻铮所言,嗽月行事谨慎,习惯处于暗处制敌……宋意和颜卿卿都还没正式在一起呢,嗽月更不可能在此时与女主擦出什么火花。 桃剑舒越想越觉得剧情偏离,还没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便又听那几个修士道:“嘘,别说了!剑君在那儿呢……” 闻言,桃剑舒抬眼一看,果然见到了宋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意似乎显得有些疲惫。 “师祖,弟子等下再带您回去。” 喻闻铮的蛇型比之前大了不少,桃剑舒传音完,先是把领子提高遮住颈上伤口,再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掩好,才朝宋意走了过去。 “宋意!” 宋意闻声抬眸,视线触到身着清松门玄服的桃剑舒时,有一瞬间的滞神。 “宋意,颜卿卿怎么样了?”桃剑舒比较关心女主的性命安全,“她没事吧?” 听她关心颜卿卿,宋意更是觉得诧异。 须臾,他松了眉头道:“她没事。” “那太好了!”桃剑舒松了一口气,“那咱们赶紧把事情办完吧,可别再拖了。” 宋意眉头又皱了起来。 见他这反应,桃剑舒马上生出不好的预感,面色复杂,“解契啊,才过去几天,你不会又忘了吧?” 宋意不答,只是沉默了片刻,才抿了抿唇,有些犹豫道:“桃剑舒,若是……若我肯维持道侣契约,你可愿意将清松门的恒生树借我一用?” 恒生树,清松门的镇门之宝。 暂且不说这个,光是宋意前半句话,就已经很叫人冒火了。 “你到底把桃剑舒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么?”气愤之余,桃剑舒忍不住露出讥讽的表情来,“居然还好意思摆出来一副施舍者的姿态,你清醒些,现在是我要和你解契!” 宋意本人实在是太崩人设,桃剑舒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想了。 “一句话,你到底解不解?” 她觉得以宋意的性子,自己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应该是会恼怒,而后毫不犹豫地应下。 -- 第43页 岂料这次宋意却像是强压着情绪一般,只道:“我会再考虑的。” 说罢,竟是径自提步离开。 桃剑舒被他这一顿操作看得目瞪口呆,自己都有些傻了。 “桃剑舒!”在她怔神间,梁凤霖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凑到她身边,看着宋意的背影小声道:“你和剑君怎么了?” 桃剑舒没好气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你真要和剑君解契啊?”梁凤霖有些诧异,“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喜欢他?我有病?” 宋意根本就是个煞比。 桃剑舒边吐槽,边往清松门的客房走。 她忍不了了,她现在就要找亲友团仗势欺人。 梁凤霖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刚想再开口,就见桃剑舒转过头来恶狠狠道:“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很崇拜宋意?那你最好可别再跟着我了。” 梁凤霖一愣,张了张口,头一次没挤出反驳的话来。 他原先觉得自己是崇拜剑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问心堂与桃剑舒关系转变后,就觉得剑君也没有那么完美无缺了。 就好像在桃剑舒改变的同时,宋意也变了一样。 也可能是他自己变了。 梁凤霖在心中自问自答,却见桃剑舒已经走远了。 “桃剑舒,你等等我!” 心里憋着气,桃剑舒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才一推开门,她便做出委屈的神情来,“爹,青华姑姑,舒儿好委屈啊,你们可要替我……” 话未说完,便瞥见房中另一个身影,有些尴尬道:“苏师兄怎么也在……” 苏枕玉极是温和地点了点头,仿佛未看见桃剑舒做作的窘态一般,“师妹怎么了?” 桃剑舒干巴巴笑了下,转头去看桃秉渊,“爹,我想单独和您说些事。” “就在这儿说吧,枕玉又不是外人。”桃秉渊道。 桃剑舒算了一下房中的人。 她爹、青华姑姑、苏师兄、她自己和喻闻铮……还有跟了过来的梁凤霖。 要是直接说,那大概不久之后整个修真界都要知道她和宋意那点破事了。 然而转念一想,桃剑舒又觉得自己考虑那么多干嘛,总之早晚会传开的,她和宋意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这么一想,她直接道:“爹,我要和宋意解除道侣之契,现在就要。” 第24章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修竹林间, 雅致的小筑外,一名小童急匆匆跑进了院子里。 “宋师兄,宋师兄!”那小童跑得满头是汗, 险些踉跄摔倒, “大事不好了!” 正在院中石桌旁以帕拭剑的宋意一顿,顾念着屋内正歇息养伤的人, 低声道:“何事?” 小童道:“那个桃剑舒让我过来与师兄传话,说是请师兄酉时之前到宗外的姻缘殿, 若是酉时不到的话,就、就……” 宋意皱了眉,“就什么?” “就……”小童咽了下唾沫,才小声道:“就带人把师兄直接绑过去解契。” “锵”的一声,帕子重重拭过剑身, 将剑刃都压得击在了石桌上,足见宋意情绪的波动。 小童更是害怕了, 好在宋意压着翻腾的气息开口道:“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小童连忙提步就走, 又转过头来,“那师兄,我该如何回复桃剑舒呢?” “不必回。” 小童愣了愣,却还是猛点头迅速离开了。 院中又只剩下宋意一人。 手上帕子早已现出裂隙,宋意停下动作, 起身进了竹居。 竹居不大, 但胜在雅致清幽,在颜卿卿之前,宋意从未让其他人住进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过。 竹榻上,白衣少女闭着双眼, 精致的脸蛋一片苍白,唇色较之前恢复了些许红润。 少女的睫毛长而卷翘,有日光自窗外透进时,便在脸颊上投下两片如蝶翼般的阴影,即使是在病中,也美得叫人惊心。 宋意自认为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否则以桃剑舒的容貌缠了他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为所动? 可十分怪异的,自从见到颜卿卿第一面起,宋意便无端生出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怜惜,又像是欣赏。 总归颜卿卿对他有难以摆脱的吸引力。 而在与她接触的这段时日,宋意也愈发觉得颜卿卿温柔体贴,心地善良。 即便她是妖。 如今因着以嗽月为首的不少恶妖为非作歹,正道对与妖沾边的人与事态度都不甚明朗。 因此,宋意虽将颜卿卿带了回来,却并未对沉剑宗坦白她花妖的身份,幸而颜卿卿身上有一件能隐匿妖息的法器,倒也瞒过了宗中众人。 眼下颜卿卿妖力受损,若是于宗内为她取来药老所开药方之外的丹药,难免使人生疑。便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宋意才会想到清松门的恒生树。 可他万万没料到,桃剑舒的态度竟是那般强硬,居然真做出了一副欲与他一刀两断的模样。 先前桃剑舒说她有人更喜欢的人,莫非不是一时气话…… 思绪间,榻上的少女似是梦呓地嘤咛一声,眉头也不自觉蹙起。 宋意轻叹一声,收回了思绪,抬指将那双柳眉抚平,又垂眸看了半晌,才转身回到院中。 他并未将小童的话放在心上。 -- 第44页 心绪平静许多,宋意执起那方帕子,重新拭上已经擦得发亮的剑身。 不知过了多久,筑前丛竹蔌蔌飘落几片绿叶,宋意敏锐地察觉到有灵力波动。 他一抬眸,果见茂密的竹林忽然剧烈颤动了起来,被灵压迫得弯曲了枝干,仿佛马上就要断掉一般。 事实也确实断了,当竹丛倒下,一身玄袍的桃秉渊点着竹叶踏空而来,一手负于身后,眉目间尽是睥睨傲然之态。 见着来人,宋意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终究是收回了手中的剑,淡声道:“桃掌门。” “哼。”桃秉渊并不应声,只冷着脸一挥衣袖,开门见山道:“怎么,舒儿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么?” 宋意立时明白了桃秉渊的来意,凛了下眼眸,抿唇道:“桃掌门言重了,晚辈只是尚在考虑……” “考虑?”桃秉渊胡子一抖,继续是被他给气笑了,“芝玉剑君真是好大的架子,不过,你有考虑的资格么?” 桃秉渊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如此直白地嘲讽,宋意的脸几乎是瞬时就沉了。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念及当年的救命之恩,宋意提步出了院子,又为整个竹筑布下结界,才开口道:“桃掌门……” 只是他才出声,便被另一道清亮的声音压了下去,“桃剑舒,你倒是慢点!” 桃剑舒白了又没御剑的梁凤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终于见到桃秉渊背影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桃剑舒多少知道桃秉渊的暴脾气,来之前特意强调了不要太高调,然而这一路过来,光是看那扑倒一片的竹林,桃剑舒就知道是白说了。 不过幸好她爹与宋意还没打起来,这倒勉强让桃剑舒放了心。 见桃剑舒一行人来了,桃秉渊收敛了些许灵压,反倒是宋意情绪不稳了。 他凛目扫过桃剑舒身后的苏枕玉与梁凤霖,面算极是冷沉,“桃剑舒,这明明是你我二人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叫这么多人过来是专门过来看笑话么? 见他一副受了屈辱厉声质问的姿态,桃剑舒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替他人着想了。 对宋意这种盲目自我的人,真的不能太仁慈。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桃剑舒也和她爹一样被气笑了,“我专程让人过来告知你解契之事,特意给你留了时间,是你自己不过去。” “我不是已经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吗?” 闻言,宋意动作一僵,想起小童说的话来。 他原以为,桃剑舒所说的捆人不过是放狠话而已,不想她竟真的叫了这么多人过来。 自踏上修真这条路开始,宋意便是众人口中的天才,何曾落到过如此不堪的境地。 他胸膛起伏,声音都气得有些不稳,“桃剑舒,你便当真要如此仗势欺人?” “是啊,反正我们早晚要撕破脸。”桃剑舒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更何况,要是我不这么做,你会解契吗?” “你……”宋意似是忍不住便要骂出什么来,却到底只是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制住火气。 再睁眼时,他面色平静地冷笑了一声,“桃剑舒,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说罢,径自行出几步,丢下一句,“不劳桃掌门费心,晚辈自己到姻缘殿。” 好耶! 得了这话,桃剑舒可顾不上宋意气不气,上前朝她爹撒娇,“爹,我有点累了,咱们乘法器过去吧,可别让青华姑姑等久了。” 桃秉渊自是应了下来,又看向苏枕玉与梁凤霖,“你们……” 方才过来的时候,桃剑舒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便没有阻止梁凤霖的跟随,至于苏枕玉,则是她爹拉过来的。 眼下即将结契,两人也再帮不上什么忙,便显得有点尴尬了。 苏枕玉素来进退有度,极是自然地莞尔颔首,“枕玉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陪世伯同去了。” 桃秉渊越发受用苏枕玉的知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转而又对梁凤霖拉下了脸,“你呢,怎么还不走?” 桃秉渊态度转变过快,梁凤霖觉得好不公平,张了张口,眼神却是委屈地看着桃剑舒,“我也想过去算算姻缘……”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求什么姻缘,快走快走。” 梁凤霖更委屈了,凭什么说他毛都没长齐,他倒想为自己辩驳,可又说不出那么粗俗的话来。 尤其是当着桃剑舒的面。 他如是想着,却见桃剑舒也是一副极力忍笑的样子,顿时涨红了一张俊脸,又是羞又是愤。 他明明就成年了! 眼见梁凤霖这只花孔雀又要炸毛,桃剑舒忙压下了嘴角,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去再找你。对了,你要什么姻缘?我可以顺带帮你算算……” “不用你算!”梁凤霖气狠狠扔下这么一句,拂袖走了。 不知是不是太生气,还是没想起来御剑。 . 半个时辰后,姻缘殿。 桃剑舒与桃秉渊到的时候,宋意已经在阵法中了,正阖眸打坐。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并未睁开眼,只是眉头很明显地皱了起来,足见对来人的厌恶。 桃剑舒觉得好笑。 -- 第45页 【宋意的人设哪里是什么高冷剑君,不知道的见了他这样子,还以为是拼死抗争恶霸欺凌的贞洁烈夫呢。】 某恶霸如此想着,抬脚便要跨入阵法。 “你想将本座暴露出去?”喻闻铮不满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桃剑舒连忙收回了脚,密声回道:“嘿嘿,弟子忘了。” 颇有几分嬉皮笑脸的味道。 “舒儿,入阵打坐静心即可。”青华以为桃剑舒不会,出声提醒。 “好,不过……”桃剑舒捂了肚子,皱起了脸,演戏道:“爹,姑姑,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说罢,弯腰跑了出去。 她自是见到宋意嫌恶的神情,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她等宋意解契等了那么久,现在换宋意等她解决一下内急怎么了? 更何况,她也不是要真的去恭房。 出了大殿之后,桃剑舒绕到殿后,抬手搭上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轻声道:“师祖,只能先委屈您在这儿等一下了,若是再远,便超过十丈了。” 腕上一痒,通体雪白的蛇身从袖下游了出来,却是顿在了桃剑舒指间,没有立即攀上桃树。 桃剑舒觉得,喻闻铮一定在嫌弃。 “师祖,没有比这儿更干净的地方了……”她弱声道。 喻闻铮确实不喜,但到底还是游了上去。 “多事。” 末了,还冷酷地甩下如是两个字。 【可爱死了!】 桃剑舒压下心里的尖叫,还不忘拿怀里的帕子将桃枝上再擦了擦,“师祖,那弟子进去了。” 喻闻铮不说话,只阖上了眸。 “姑姑,一定要六个时辰吗?”在回到殿中时,桃剑舒第一句话便如是问。 青华点了点头,“不可少。” “好吧。”桃剑舒有些泄气,这意味着喻闻铮要在外面等六个时辰。 “舒儿不怕,爹和你姑姑在旁边等着呢,你安心打坐便是。”桃秉渊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 “知道啦,爹。”桃剑舒回以甜甜一笑,抬步入了阵。 要解契的两人俱已打坐入定,青华在一旁抬手凝决,阵内两人立即被光团笼罩,片刻后,有淡白的灵气自丹田缓缓溢出,汇聚到法阵上空,现出一对契印的模样。 这便是桃剑舒与宋意的道侣契印了。 青华收了手,对桃秉渊道:“等契印消失即可。” 桃秉渊神情不如进来的时候轻松,有些严肃地点了点头。 已然入定的桃剑舒并不知晓外界的情况。 此时她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认真看着原主关于宋意的记忆。 清松门外,一身玄衣的娇俏少女无精打采地坐在石阶上,眼见有法器远远而来,眼眸一亮,“爹!” 桃秉渊表情欣慰,“舒儿最近乖不乖,剑凛那臭小子没欺负你吧?” 桃剑舒听着桃秉渊的话,目光却是失神地看着被其他弟子扶下来的少年身上,喃喃问:“爹,他是谁呀?” “哦,这是爹顺路在万石堑救下的孩子,他叫……” 少年叫宋意。 自从那日起,原主便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了下来。 桃剑舒以魂体倚在一边看着,感叹道:“这就是孽缘的开始了。” 尚是少年时期的宋意性子就已经很冷了,不过不是后来那种叫人恨不得给上两拳的冷。 原主总是跟在他身后,明明是喜欢的,却时不时便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来。 桃剑舒有些意外。 她以为原主一开始便是贴着宋意追的,不过转念一想,原主这样的家世,看上一个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本就应该是有些端着姿态才符合逻辑。 不过这样导致的结果便是,原主一边喜欢宋意,一边又总是摆出大小姐高高在上的脸色,最后非但没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反而留下了坏印象。 养好了伤,剑道天赋极好的宋意便要离开清松门,前往沉剑宗修习。 原主哪里肯,拉着桃秉渊便撒泼一定要宋意留下来,在桃秉渊与宋意交涉之后,两人虽顺利结了道侣之契,宋意却仍是要先到沉剑宗修习。 也便是这时起,原主与宋意的相处方式彻底发生了转变。 以前原主的喜欢是有些傲娇的,可到了沉剑宗之后,对宋意有恩的桃秉渊不在身边,桃剑舒便再没法子时时用恩情捆着宋意。 更叫她抓狂的是,宋意的天赋果然在沉剑宗得到了赏识,修行可谓一日千里,很快便成了宗门里的佼佼者。 同宋意示好的女修越来越多,原主便也就越刻薄,在宋意面前的姿态也越来越低。 长此以往,宋意对她的印象越发差,而她自己,也由最开始的大小姐成了被冠以倒贴、死缠烂打等诸多恶名的舔狗。 记忆进行到宋意抱着虚弱的颜卿卿回宗的画面,桃剑舒撑着下巴在旁边看,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声,“哎,何必呢。” “你也觉得不公平,是不是?”毫无预兆地,原主忽然转了过来,对桃剑舒如是道。 还是魂体的桃剑舒惊了一下,这不过是原主的记忆,对方应该看不见自己才对。 只是她还未想明白,便听原主继续道:“最先喜欢上他的,最先待他好的人,明明是我才对。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我把好的东西都给他,央着我爹与门中师兄多照顾他,甚至还为了他千里迢迢跑到沉剑宗来……” -- 第46页 她说着顿了顿,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一个似怨似讽的笑容来,“可结果呢?我在外人面前只能挂上他徒弟的名号……我不甘心,凭什么与他一路走来的是我,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与其他女子谈笑风生?” “他不值得。”感同身受之时,桃剑舒那些安慰人的话一下子都变得苍白,只得道:“及时止损,宋意配不上你。” “你说得对,我若是早些明白这道理就好了。”原主嘴角牵了牵,似有叹息自喉间溢出,“可惜已经晚了……” 她语气低得近乎是在呢喃,桃剑舒愣了一下。 想要追问为什么晚了,却见对方忽而朝她绽出一个笑容来,“其实,在最后释然,也不算晚。你比我聪明,一定能照顾好爹和姑姑,这样他们也能少一些操劳……” 桃剑舒直觉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对面的少女最后看了不远处的宋意与颜卿卿一眼,接着轻声道:“替我走下去吧。” 话落,如同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她的身体竟是渐渐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就要散了一样。 随着少女身影的渐淡,桃剑舒惊觉自己缓缓变成了实体。 脚下的地面触感明显,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抓已然变成魂体的少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愈来愈模糊。 她像一阵轻烟散去,桃剑舒慌了神,忍不住喊出那个与自己同样的名字——“桃剑舒!” 眼前一切却是随着这一声叫唤彻底分崩离析,画面替换成姻缘殿内月老像的时候,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一声叹息。 法阵上空的光芒渐渐湮灭,再不见方才的契印。 她与宋意,终于一刀两断了。 或者说,桃剑舒与宋意之间的孽缘,终于结束了。 青华凝决将法阵甫一撤去,桃秉渊便急忙奔了过来,将桃剑舒扶起,边为她揩去满脸泪痕,边柔声道:“舒儿不哭,结束了,都结束了。” 桃剑舒看着桃秉渊,嘴巴一瘪,眼泪又涌了出来,重重扑进他怀里,“爹……” 这一声称谓,与先前有了质的分别。 以往桃剑舒很自然地唤桃秉渊一声“爹”,一方面是她接受程度良好,可更多的原因,是因着桃秉渊对原主的宠爱,可以说,以前的她是借着原主的光,才与桃秉渊有了父女的联系。 可经历方才的那一番场景之后,桃剑舒便与原主有了情感上的共鸣。 为哭得抽抽搭搭的桃剑舒顺着背,桃秉渊神情有些恍惚。 来姻缘殿前,师妹已经与他说过,解契之时会陷入幻境,可他没想到,舒儿的情绪波动会这样大。 “好了,不哭了。”桃秉渊将人从他怀里拉出来,“眼睛都哭肿了,解契这么开心的事,舒儿难不成想让有些人笑话了去?” 殿中总共就四个人,“有些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桃剑舒这才抹了眼泪,分出神思去看宋意。 宋意的状况似乎不大好,不知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面色竟是一片苍白,神情也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桃剑舒看着他,极是平静。 没有遗憾,没有怜悯,甚至连愤恨都没有。 就好像完完全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这让才撑着剑起身的宋意心思又乱了一分,只见他眉头一皱,竟是直直呕出一口血来。 “舒儿,我们走。”桃秉渊目光冷冷地瞥了宋意一眼,如是道。 桃剑舒点了点头,主动往外走去。 客观上,她应该觉得刚才的宋意有些狼狈,甚至是可怜。 同样是解契,她有一众为她操心等待的亲友,反观宋意,被半迫着来了姻缘殿,解完契却在最瞧不上的人眼前呕血,最后还得自己拖着内伤回去照顾同样受伤的颜卿卿。 真惨。 可那又怎么样呢? 比宋意可怜的人太多太多,宋意前程似锦,有些人却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 与宋意解完契都是清晨了,桃剑舒将喻闻铮藏好回到沉剑宗后,索性回房狠狠睡了一觉。 一直到晌午,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醒了?”喻闻铮不咸不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因着喻闻铮蛇身变长的缘故,之前的小篓与灵玉盒都已经用不上了,桃剑舒便搬了一张小几案擦洗干净,摆在窗边供喻闻铮歇息。 本该在窗边的小蛇近在咫尺,桃剑舒虽然不怕,却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上脖颈,“师祖,您怎么靠得这么近……” 看她捂脖颈的动作,喻闻铮气笑了,“你当本座喜欢咬人么?” 因着刚醒来,桃剑舒的神思尚不是十分清明,下意识小声回道:“不是吗?” 【又凶又喜欢咬人,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狗。】 狗? 听见她心声的喻闻铮只觉桃剑舒胆子大得离奇,她居然将他与狗类比? 是不想活了么? 虽是极度愤怒,顾及面子,喻闻铮只得佯装不知,强强压着情绪没有发泄出来。 可是背上翕张的四翼却出卖了他那点小情绪。 桃剑舒忍着笑,没有出声,也没有戳破另一件事—— 自穿到修真界以来,桃剑舒对大多数事都持佛系躺平的态度,但对修行一时却算不得怠惰。 -- 第47页 毕竟在以强为尊的修真界,越高的修为意味着越顽强的生命。 因此在乌雪居被喻闻铮咬了一口不到半天,桃剑舒很快就回味过来喻闻铮在骗她——要驱除寒意的话,其他方法可太多太多了。 不过桃剑舒并未因着这事觉得喻闻铮狡诈,反而觉得他更可爱了。 这证明她的崽在意她! 过了一会儿,雪白小蛇背上的翅膀还是一扇一扇的,桃剑舒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师祖,弟子错了。” “弟子方才没睡醒,只是在说梦话而已,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她轻声哄了好一会儿,喻闻铮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不过语气依旧是冷冷的,“起来,随我到长燕峰。” 长燕峰归属沉剑宗,但离主宗不算近,平日里也鲜有人提起,桃剑舒还是第一次来。 她没想到,这座存在感极低的峰上竟修有一潭极宽阔的温泉。 而更叫她诧异的是,喻闻铮来这里只是为了沐浴。 咳咳……好吧,其实是养伤。 照喻闻铮所言,此泉有稳定灵力的作用,喻闻铮眼下之所以还保持蛇身留在她身边,便是因着灵力不稳的缘故。 若是解决了这个难题,那么就算喻闻铮不是巅峰状态,至少也可以幻出其他人的形貌,换个身份出入沉剑宗,便不用再日日掩在她袖子里。 桃剑舒有些惋惜,变成蛇形的铮铮多可爱啊,可以天天揣在身边,简直妈粉天堂。 蛇身尽数游入泉中,喻闻铮抬起浅金色竖瞳看向池边兀自叹息的桃剑舒,“还不走?” 桃剑舒点了点头,往外走去,又听到身后不耐的声音,“够了,别太远。” “哦。”闷闷应了一声,桃剑舒索性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始发呆。 与宋意解开道侣之契不可谓一件不开心的事,可桃剑舒却有些迷茫了。 解契之前,她的目标很简单,远离宋意保命就行。 眼下悬在头上的一块大石被搬离,她的未来规划反倒没那么明确了。 等仙盟大会之后,她便要随她爹与青华姑姑返回清松门,到了那时,日子必定会更加清闲。 这当然很好,可桃剑舒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对了,铮铮! 她得把喻闻铮也带离沉剑宗。 先不说最最令正道头疼的嗽月,光是沉剑宗覃靖渠那一派人,就足够给喻闻铮使下不少绊子了。 况且喻闻铮与沉剑宗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时机正好。 打定了主意,桃剑舒便开始思索起要如何让她爹对喻闻铮改观来。 只是她连第一步都没敲定,就被腰间响起来的传音符扰乱了神思。 说起来,这玩意儿她原本是不用的,左右身边也没几个认识的人。 不过自从她爹一行人来到沉剑宗之后为此数落了她一顿,桃剑舒便带着了。 她指间凝起灵力点了点,玉符中马上传出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桃剑舒,你怎么放人鸽子啊?” 哦,原来是梁凤霖。 桃剑舒想了想,认真道:“我们有约定过什么吗?” “你居然忘了!”梁凤霖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难以置信,“你昨日不是说解契完了要来找我吗?” 桃剑舒:? “……你没听出来那只是客套话吗?”桃剑舒有些无奈,“如果我要找你,肯定会定个时间的。” 梁凤霖声音倏然一顿,桃剑舒甚至都能想到他面上的表情——必定是发现自己没道理吃了瘪,却还是一副咬牙不服的气忿模样。 “那也是你的错!”梁凤霖摆出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气势来,“你人呢,怎么不在房里?” 桃剑舒有些错愕,“你还到我房间附近了?” “怎么可能?小爷我怎么可能会到女修的斋房去?”梁凤霖哼哼两声,有些得意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幼稚。”桃剑舒也懒得猜梁凤霖是怎么知道的,直接道:“你要是没什么正事的话,就不说了,我忙着呢。” “忙什么?”梁凤霖立即警觉地问。 桃剑舒连敷衍都不敷衍了,抬指便要掐了传音符。 就在她刚好点指的那一瞬,符上急急传出一句:“你快些回房,你看看就知……” 话没说完,传音符已经熄了。 桃剑舒没多想,收了符便打算别回腰间,然而玉符又响了起来。 她耐着性子点了点,“梁凤霖,你无不无聊……” “舒儿。”玉符上传出的却是桃秉渊的声音,“梁凤霖?那臭小子对你做什么了?” 桃剑舒连忙收了欲要抱怨的话,柔声道:“没有没有,爹,您找我什么事呀?” “方才爹让弟子送了些吃食去你房里,说是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桃秉渊俨然是一个操心的老父亲,“仙盟大会还有五日,最近人多事乱的,可不能乱跑……” “哎呀,我知道了爹。”桃剑舒语气又乖又甜地保证,“我就在宗门里呢,不会有事的。” 仿佛是特意打她的脸似的,桃剑舒才刚说完,不远处的灵泉便“嘭”的一声巨响,迸开极高的水柱来,连桃剑舒都被泱及,洒了半身的水珠。 “那是什么声音?”桃秉渊声音里显然透着狐疑,“舒儿,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 第48页 桃剑舒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却只能看到灵泉上方笼着的白光。 “我就快回去了,爹不用担心。”桃剑舒含糊着说完,便凝决掐断了传音符,直起身来往灵泉的方向走去。 . 方才的地势低,她看不见泉中全貌,现在好不容易看清,却是只瞥一眼就定在了原地。 流光之下弥漫着袅袅雾气,一条数十尺高的巨蛇盘在泉水中,从桃剑舒这个角度看,连落日都被蛇身遮蔽了去。 蛇身通体雪白,余晖洒落其上,更是白到近乎透明。 因着体型变大,原本只是浅金色的四翼与额首呈现出更似鎏金的颜色来,翅膀边缘则依旧是透明的浅金,金色分布得规则,与白色的鳞片出现在一起也不显得突兀,仿佛是精心纹刻上去的一般。 随着蛇身前半部分出水的动作,滴滴水珠自光滑的鳞片与翅膀上滑落,裹挟着霞光一同坠入泉中。 眼前的画面漂亮得好似一幅画。 桃剑舒的心就仿佛那眼灵泉似的,水滴落下的时候,瞬时就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没想到喻闻铮的原身这么精致。 美得叫人惊心。 当时尚且还是巴掌大蛇身的喻闻铮也曾恶声恶气强调过他原身并非那般,桃剑舒却只当他傲娇,觉得他原身不过是放大版的小蛇而已。 再夸张一些,她也因着喻闻铮的两对翅膀猜测过他的原身会很像西方龙。 然而都不是,他甚至都没有传说中鸣蛇的凶恶狰狞。 桃剑舒没由来地想起原书对喻闻铮这个角色出身的概括,那个被她在学生时代摘抄在本子上的句子——“鸣蛇之骸为骨,仙人点雪为肉。” 是了,他可是雪做的啊,能不精致吗? 可惜好多人只看到了他的鸣蛇骸骨。 垂了垂眼眸,桃剑舒坐了下来,重新将目光落回泉中。 “看来这泉水的功效当真不错。”她如是自言自语。 桃剑舒觉得以喻闻铮的修为,他肯定已经看到自己了,不过既然喻闻铮不赶,就当是默许她在这里继续看咯。 反正又不是用人身沐浴……等等。 桃剑舒忽然生出个不太好的心思来。 【铮铮连蛇身都这么漂亮,那人身岂不是要完美身材了?平时裹得那么严实,都看不见,不过之前我扶他回乌雪居的时候,铮铮的手臂和胸膛似乎都还挺硬的……】 桃剑舒想着想着,忽见泉中的巨蛇朝自己这个方向冷冷看了过来,连忙敛下神思露出一个乖巧又礼貌的笑容了。 盯了她半晌,没再听到什么,喻闻铮收回了目光。 然而,下一瞬—— 【虽然不大合适,但是还是好想看看啊呜呜……等下他应该会变回人身的吧,我就、就看一眼吧,反正穿着衣服的,没事……对。】 桃剑舒一边给自己蠢蠢欲动的行为找理由,一边暗自点头。 却见喻闻铮忽然又转过蛇身来,那双漂亮如宝石的竖瞳似乎更冷了。 “桃剑舒。” 桃剑舒一下子站了起来,脆生生答:“弟子在!” 【不会是要我过去吧,我能摸一摸大鳞片和翅膀吗,啊啊啊!】 喻闻铮忍下了骂她蠢的冲动,不悦道:“过来。” 【呜呜,太好了!】 桃剑舒激动极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喻闻铮的情绪。 眼下她所在的位置地势有些高,下到靠近喻闻铮所在的泉边需要绕过一小段树丛掩住的路。 桃剑舒已经能想象到手摸上雪白鳞片的触感,越发欣喜,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 然而当她到泉边的时候,水面上已经不见喻闻铮的身影。 “师祖?” 桃剑舒更靠近泉水一些往下看去,却只能看到袅袅雾气下水面上的涟漪。 “……师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咦,奇怪,应该就是这……” 充满疑惑的嘟囔尚未说完,桃剑舒便见一抹带着金色的白影缠上自己的脚踝,一个用力,她便直直栽进了泉水之中。 是喻闻铮的尾巴!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桃剑舒不免松了一口气,但随着身子浸入水中,一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这水居然不浅。 “咳,咳咳……”桃剑舒呛了几口温热的泉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未接触到泉底,犹在往下坠落时,立时扑腾了起来。 她不会水啊! 她本能地想呼救,却只能发出“唔——”的声音,还灌了更多水进到口中,于是只得紧紧憋住气,妄图控制身体不再往下坠。 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自然不知道巨大的蛇身就盘虬在附近。 喻闻铮一双淡漠的金色眼瞳看着惊慌的桃剑舒,目光晦暗不明。 他原本是想给这妄图看他躯体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一个教训,岂料真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挣扎时,他却一点也没有惩罚的快感。 反倒是生出些莫名的愧疚,或者说……有些舍不得了。 赶走这些胡乱的思绪,喻闻铮吐了下蛇信,朝桃剑舒游去。 【喘不过气了,我好像真的快死了……】 意识到自己快憋不住气的时候,桃剑舒甚至都已经放弃了挣扎。 然而就在她放任自己往下坠时,忽然有微凉的东西靠近,下一瞬,她便觉得自己落在那道微凉之上,被托了起来。 -- 第49页 “噗通——” 冒出水面,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桃剑舒真的生出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她狠狠吸了几口气,又缓了一下,才稳下了心绪。 目光触到底下的白色鳞片,桃剑舒头一次对喻闻铮生起气来,“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喻闻铮不答,桃剑舒也是气在头上,抬手便往身下的蛇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嘶……” 那蛇鳞居然又硬又冷,反倒是把她自己的手给拍疼了。 疼痛间,桃剑舒似乎听到身下传来一声轻笑。 她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恼怒,“你还笑!” 谁知她刚骂完,身体忽然一晃,底下托着她的喻闻铮竟然又不见了身影。 那种失控的坠落感又卷土重来,桃剑舒紧张得喊出了声:“喻闻铮!” 身体再次落入水中,但这次再没有窒息感袭来。 取而代之的,是揽上她腰身的一只手臂。 桃剑舒睁眼一看,便见泉面水花扬起,下一瞬,水中冒出一个相貌陌生的少年来。 黑发黑眸,剑眉高鼻,只能说是清秀的五官绝不及喻闻铮的本相那么精致。 然而因着此时在水中被他揽着,两人距离又极近的缘故,桃剑舒竟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第25章 师祖,你应该向我道歉。 袅袅雾气中, 少年的五官仿佛被蒙上一层薄纱,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桃剑舒发现, 他的眼眸虽是黑的, 可细细看时,便可见瞳中一点极为浅淡的金。 浅到几乎看不出来。 她愣了一下, 旋即抓上眼前人的手臂,有些诧异道:“你是铮铮……咳, 师祖?” 手臂一下子贴上一道灼热,少年身子僵了僵,须臾又露出惯有的慵懒姿态来,“不然呢?你还想是谁?” “当然不想。”桃剑舒摇头。 “是么?我看不见得,否则你也不会现在才认出是我。”某杠精如是发言。 桃剑舒思绪还有些乱, 并未接话。 似乎是想起方才在水下的窒息感,她一边手脚并用紧紧缠住了喻闻铮, 一边缓缓道:“师祖, 你方才吓到弟子了, 弟子并不会水。” 她这样整个人抱上来,连胸脯都按在了喻闻铮胸膛上,喻闻铮几乎是瞬时便僵了身子,明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桃剑舒扔开,可鬼使神差的, 却是连手都动不起来了。 缓了好一会儿, 喻闻铮选择以最常用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冷笑一声反问:“哦?那依你的意思,倒还成本座的错了?” 闻言,桃剑舒从颈窝里抬起脑袋来, 看着他,神色极是认真。 末了,点点头,道:“是。” “师祖应该与弟子道歉。” 喻闻铮一时觉得有些可笑,他自初生于天地之始,一直到现在,能当面与他叫不板的人已是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有人敢叫他道歉。 而如今,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居然是个不过筑基的弟子。 她怎么敢的? 喻闻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来,启唇便欲嘲讽桃剑舒,然而目光落在她面上时,又不自觉顿了话语。 桃剑舒落了水,发丝都湿淋淋贴在了脖颈上,衣服也湿透了,她穿的是清松门的玄色弟子袍,落水之后虽未被浸得薄透,可到底也是密而紧实的拢到了一起,裹出曼妙的身姿。 除去些许狼狈,反倒更添几分平日没有的媚。 喻闻铮觉得,此刻的桃剑舒才像是一只妖。 然而偏生她的眼眸里却没有半点刻意做出来的勾人,反而极纯、也极认真,就好像真的在等他的道歉一样。 桃剑舒鲜少对他摆出这种说正事的表情,因着能听见她的心声,喻闻铮多少能觉出她对自己的偏爱。 偏爱到仿佛无论他要求什么,做出多过分的事来,桃剑舒都不会生气,大约还要哄着他。 可眼下的情状,显然证明他想错了。 桃剑舒,似乎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则,只不过平日里太软和,叫他生出了好欺负的错觉。 讽刺的话早已被咽下,喻闻铮一双好看的剑眉皱起,眼神凌厉地看向桃剑舒。 好吧,退一步说,就算真是他错了,他又怎么可能道歉。 叫她知难而退好了。 岂料桃剑舒却是不闪也不避,直直对上他的目光,眼眸很亮,透着十分的坚定。 最终是桃剑舒叹了口气,先开口道:“师祖,若是您不愿意,弟子觉得,我们可以分开……” 她想说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却见喻闻铮立时冷下了脸,眼神阴鸷地看着她。 必须承认,喻闻铮沉郁时的模样是有些骇人的,仅凭他的眼神,桃剑舒便觉得自己被千刀万剐了一遍,一时滞住了呼吸。 但她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 而且如果一直不解决,换她一直妥协,那喻闻铮以后真的可能就掰不回来了。 她是养崽,又不是供祖宗。 于是咽了下口水,桃剑舒平复了下呼吸,继续道:“师祖,我觉得您可以考虑一下我的话,你想,要是方才我真的死了……” “闭嘴!” 她开口的那一刻,喻闻铮的脸色更沉了,几乎能滴出墨来,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桃剑舒都能想象得出他此时是如何的气愤。 缠着的身体一动,桃剑舒一晃,便见泉中的喻闻铮忽然腾出了一手。 -- 第50页 就在她以为喻闻铮要恼羞成怒把她扔进水里时,及腰的泉水却是绕过了自己的身子,池岸越来越近。 喻闻铮动作不算温柔地将人抱上岸放下,近乎咬牙切齿道:“……本座错了!” 他声音又快又小,桃剑舒敏锐地捕捉到,一时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无奈。 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见少年已经重新潜回了泉中,不见踪影。 片刻后,泉中白光与涟漪同时浮起,桃剑舒往涟漪处一看,只见着一抹带着金色的白影。 噢,许是面上挂不住,又化回原身了。 桃剑舒有些好笑,“师祖,您怎么又回去了?” 露出水面的四翼一张一合,喻闻铮又凶又闷的声音传来,“固灵。” “哦,那还要多久啊?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黑……” “废话多。”随着一抹金白影子划过,喻闻铮的尾巴重重在桃剑舒身前的泉水里拍了一下,又将她溅了一身水花,“离本座远点!” 【坏心眼崽,脾气不小。】 桃剑舒在心下如是道,不过喻闻铮道了歉,她情绪到底是变好了。 喻闻铮这么高傲的人,能道歉已是一件叫人惊掉下巴的事了,桃剑舒自觉信心大增,如此下去,喻闻铮一定不会沦为恶妖的! . 离灵泉不远处的石头上,桃剑舒正用灵力烘干自己。 她摔进了水里,除了衣服好好穿在身上,头上的发丝与首饰却是全都散了。 镶着珊瑚红珠的簪子不见了,想来是掉进了泉中。她将自己烘干之后,便对着自己散乱的长发与眼前的几个步摇发起了愁。 梳头真是一件极费功夫的事情。 叹了一声,桃剑舒还是认命的抬手,挽上瀑发。 只是她还未挽好,便听一道带着惊呼的声音响起:“师妹?” 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人御着法器,同样是松徽玄袍。 桃剑舒对他有印象,是她爹极爱重的弟子,生了一张板正的脸,在清松门应当是首席师兄那一类。 “……师兄,好巧啊。”意识到自己这样子被人看了去,桃剑舒干笑着打招呼。 法器上的板正脸师兄神情有些疑惑,“师妹怎么会在这儿?” “啊,我听说这里风景不错,就过来散散心。” 板正脸师兄目光落在桃剑舒有些皱巴巴的衣服上,狐疑道:“师妹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师兄多虑了。”桃剑舒尴尬得脚趾都要抠出阿房宫了,忙道:“师兄正忙吧?我真的没事,师兄不必担心,快先去忙手头的事吧。”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如此几个来回,桃剑舒总算是把人给忽悠走了,也不知道对方信没信。 刚进酉时,喻闻铮从泉中出来了。 见桃剑舒只是将头发将脑后一挽,他皱了皱眉,嫌弃道:“不端庄。” 桃剑舒不恼怒,反而笑开了,“师祖才知道?若是我端庄,便不会同你一道来了。” 喻闻铮一时无法辩驳,只沉着脸不说话了。 两人往峰下走,桃剑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细细观察喻闻铮这副新的皮囊。 “师祖,你要以散修的身份示人?” “嗯。” 桃剑舒了然,又担忧道:“可要是师祖住了沉剑宗分的房间,散修那头的斋房离我还挺远的,不会影响到您的灵力吗?” 喻闻铮简短道:“不住。” 桃剑舒有些惊讶,眼睛也瞪圆了,“可师祖您现在这副模样,难不成还要和我同住一房?” 喻闻铮气笑了,“不能么?” 桃剑舒愕然,呆在原地,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喻闻铮说的是以蛇身同住。 ……倒是她思想邪恶了。 之后一路无话。 更确切来说,应该是喻闻铮懒得理桃剑舒。 回到弟子房时,天幕已经擦黑,桃剑舒还顺便到饭堂中取了些吃食回来。 甫一进房,喻闻铮便由蛇身幻成了人形,十分自然地靠在了窗边小榻上。 桃剑舒替他倒了一杯茶,忍不住又看他的脸,实话道:“……师祖,您这脸好普通啊,咳,弟子的意思是,与您的本相差远了。” 喻闻铮似乎并不介意,但还是杠了回来,“那你还看?” “弟子就是好奇嘛……” 桃剑舒是真的好奇。 她本以为喻闻铮是用了障眼法或□□什么的,然而都不是,他身上每一处都是重新幻化出来的,不说话的时候,简直与喻闻铮本人毫无关联,有时连她自己都会觉得眼前站了个陌生人。 老实说,如果将印象从原本的喻闻铮抽离出来,眼前的少年一点也不普通。 五官是端正的,身材更是好,窄腰长腿,明明瘦高却不显羸弱,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方才在泉中,桃剑舒抱着他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玄衣底下肌肉的力量。 思绪有些歪了,桃剑舒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手痒。 “师祖,我能碰碰您的脸吗?就一下。”她放出星星眼乞求。 喻闻铮皱了眉头,很是不悦的样子,却还是“嗯”了一声。 “多谢师祖!” 桃剑舒便伸了一根手指去碰他的脸,触感如想象一般好。 -- 第51页 只是在喻闻铮不阻止她的动作之后,桃剑舒便放肆起来,不仅仅是在脸上戳戳碰碰,最后竟还大着胆子往锁骨下方的位置戳了一下。 果然有肌肉! 察觉到她做了什么,喻闻铮身子一僵,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 桃剑舒也缓缓回过神来……完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阵风声响起,房门自外头被人用气劲震开。 桃秉渊立在门口,目光落在窗边距离极近的两人身上,怒意顿起,“舒儿,你们在干什么!” 第26章 我的是哥哥,你的是妹妹…… 看桃秉渊横眉怒目地立在门口, 桃剑舒惊得马上缩回了手,迎上去道:“爹,你怎么来了……” 桃秉渊鲜有地怒着脸与她说话:“我再不来, 你怕是被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桃剑舒低眉顺眼的点头, 却在心下暗暗道:明明是她欺负喻闻铮才对。 察觉到桃秉渊掌中凝起灵力,桃剑舒忙按住他的手, 解释道:“爹,你误会了, 我们只是在……刚刚他衣服上爬了只蚊子,我就是替他打一下蚊子而已!” “哼,衣服上的蚊子没看见,我看倒是有一只不怀好意的大蚊子。”桃秉渊气笑了,怒气半分没有要熄下来的样子, 看向窗边喻闻铮的眼神越发不爽,“他到底是谁, 怎么会出现在你房中?” 桃剑舒飞速地想着给喻闻铮安个恰当的身份, 然而一慌, 脑子就如同生锈了一般,半天蹦不出半个词来。 桃秉渊已经失耐心,绕过桃剑舒,对着喻闻铮便是击出一道气劲。 他这气劲可不轻,带了十足的杀意。方才他已经暗自探了这小子的修为, 不过结丹而已, 根本不可能抵挡下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气劲堪堪碰上那少年衣角时,仅是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反倒是将桃剑舒的房间打出了个大洞。 桃秉渊拧起眉头, “怎么回事?” 方才那人使的功法,他从未见过。 也不像是结丹期该有的反应。 见喻闻铮离开,桃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一边上前为她爹顺背,一边解释道:“爹,他是个散修。” “散修?” 如今修真界的散修并不算少,一些颇有能耐的散修甚至能独自开创一种功法,若方才那人是散修,倒也说得通了。 桃秉渊拧着的眉松了些。 然而下一瞬,桃秉渊又板着脸对桃剑舒道:“爹知道你近日心情不好,可也不能将其他男子随随便便领到房里来……既然已经与宋意解了契,再为他自甘堕落,岂不是又重蹈覆辙?” 桃剑舒扶着桃秉渊在八仙桌边坐下,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说:“舒儿记下了。” 只是须臾,她慢慢觉出不对劲来,有些茫然道:“爹,我最近还挺开心的啊……” 尤其是与宋意解契之后。 她哪里为宋意自甘堕落了? “又哄爹?”桃秉渊叹了一口气,“你唐师兄都看见了,说你一个人在长燕峰,披头散发的……” 桃剑舒心底咯噔一下。 难怪她爹会毫无预兆地往弟子房这边来,敢情是在长燕峰碰到的那位师兄告的状。 披头散发?这什么形容啊!就算是她爹,第一反应也会怀疑她的精神状况吧? 桃剑舒:“……” “舒儿,还有没有在听爹说话?”桃秉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又走神了?” 桃剑舒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爹方才说什么?” “爹说,明日起你不可再乱跑,和爹一起到留仙台。”桃秉渊重复了一遍,语气很严肃,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哦。”桃剑舒闷闷应了一声。 留仙台无非也就是各宗门比试切磋,想来她爹也不可能叫她上,去了也只是发呆而已。 “还有,那散修……” 听桃秉渊又提到喻闻铮,桃剑舒连忙把话题打断,“爹!天色不早了,这里又是女弟子的斋舍,你待在这里多不方便啊,还是早些回去吧……” 桃秉渊看破不说破,只睨了窗边墙上破了的大洞,“今晚和你青华姑姑一起住。” “嗯嗯。”桃剑舒点头,“爹先回去吧,我收拾些东西,等下就过去。” 桃秉渊不语,只凛着眉又扫视了房内一圈,确定没有方才那散修的气息之后,才提步离开了房间。 见桃秉渊的背影越来越远,桃剑舒才终于敢关了房门,在房间内小声唤道:“师祖,师祖?” 只是她唤了好几声,都未有应答。 桃剑舒有些奇怪,难不成喻闻铮还真跑远了? 今日在长燕峰泡了灵泉之后,喻闻铮的灵力显见地恢复了许多,桃剑舒猜测他与自己之间所受的距离束缚应当是少了些,只是喻闻铮并未明说,便也没个定准。 要是能离得远了,倒也挺好。 毕竟现在喻闻铮那张脸可算是被她爹记下了,迎面撞上,免不得要是一阵血雨腥风。 片刻后。 桃剑舒可算是真体验了一把檐下漏风的感觉。 弟子房是住不了了,喻闻铮也不在,她便开始收拾东西。 房间里摆的东西不少,平日桃剑舒并不觉得有什么,眼下自己亲自理了一遍,不由得感叹起清松门的有钱来。 -- 第52页 光是她房间里这堆丹药法器,恐怕都能赶上一个小宗一年的开支了。 ……也难怪她爹打穿沉剑宗的房间时那么果断嚣张。 桃剑舒正将东西放进储物袋,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背后一丝轻响。 像是榻上的被布被摩擦的声音。 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只见理好的丝被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将被面都拱起了一个小山丘来。 依那山丘的大小形状来看,绝对不会是喻闻铮。 放下手里的东西,桃剑舒立时凛起了心神,警惕地盯着那团移动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在话本里看过的传闻。 话本里讲,嗽月虽是大妖,可行事十分诡谲。简单来说,就是经常使用那样正派看不上的小手段,便是变成了一只蝙蝠什么的小东西藏在角落里,也并非不可能。 桃剑舒悄悄吞了下口水。 她应该不会是天选之子吧……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似的,只见丝被下的那东西越拱越快,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探出被角。 怕归怕,但桃剑舒不属于坐以待毙的人,已经在掌心凝好了灵力。 当被角被顶开的那一瞬,她毫不犹豫地将掌心送了出去。 而后—— ……动作顿在了半空。 桃剑舒目光落在榻上的毛绒绒上,大眼瞪小眼。 居然是一只兔子。 粉色的,和手掌一般大小的垂耳兔。 如果不是它身形太小,桃剑舒几乎要以为是梁凤霖那只。 预想中的大妖突然变成眼前可爱的毛绒绒,桃剑舒反倒手足无措了,久久保持着手停在半空的姿势。 好在小粉兔似乎并不怕她,鼻子一耸一耸嗅了几下,便动着肥嘟嘟的身子朝榻边挪来。 它看起来实在太笨,桃剑舒怕它从榻上掉下来摔着了,忙伸手去接。 软绵绵的脚掌垫子落在手心里时,桃剑舒觉得自己心都化了。 兔子很乖,竟然还会主动往她怀里拱,更是叫桃剑舒母爱泛滥,忍不住伸出指间点它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名字呀?” 毕竟只是一只年岁不大的灵宠,哪里能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手心里的兔子忽然转过身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桃剑舒的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丝被的方向,在掌心里反复跺着小短腿。 桃剑舒很快理解了它的意图,走近床榻将丝被一掀,便见到了一个储物囊,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看你丢了小宠可怜,送你一只,袋子里放的是它喜欢吃的东西。这只与我的小宠可是同一个娘胎生的,我的是哥哥,给你的是妹妹……看我对你多好!丑话说在前头,你可要好好养,不许比现在瘦,不然我一定把你揍哭!” 光从字条都能想象到梁凤霖恶狠狠的语气,桃剑舒有些想笑,不过到底是感动更多。 平日里她总觉得梁凤霖是个纯情又别扭的修二代,时不时就有些憨。 也因此,梁凤霖此举叫她不免意外——他居然会在意自己丢了灵宠的事。 感动之余,桃剑舒忽然觉得梁凤霖有点可爱了。 手心里的兔子开始打起了盹,脑袋一点一点的,长长的睫毛都扫到了桃剑舒指尖。 桃剑舒心念一动,抚着它的脑袋起了个名字。 “叫你又又吧。” . 笠日,留仙台。 桃剑舒与宋意解契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沉剑宗,只是因她两日未来留仙台,也就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推向了舆论的中心。 青华与桃剑舒一同走近留仙台,察觉她兴致并不高,安慰她:“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桃剑舒点头,“我知道的,姑姑。” 她不是心情低落,只是在想喻闻铮去了哪里。 倒也不担心喻闻铮此刻的安危,毕竟以他眼下的灵力,一般人奈何不得,只是身边忽然少了个人,一时难以适应过来。 一到清松门的坐席,桃剑舒便见着了旁边的梁凤霖。 梁凤霖神情似乎有些严肃,不过见到她以及腰侧的兔子时,马上又喜悦起来。 “快让我看看,一天没见,我都想死它了。”梁凤霖面对毛绒绒的时候,堂堂一宗少宗主的包袱一点也挂不住,活像缺了兔子不能活一样。 桃剑舒觉得好笑,也依言掀开了之前给喻闻铮做的小篓,正打算递到梁凤霖手里。 然而就在两人指间堪堪相触的时候,一道浅色光团倏然打在梁凤霖手上,疼得他不得不松了手。 “哪个瘪孙敢暗算小爷!” 梁凤霖气狠狠地朝光团的来向看去。 桃剑舒也将视线投了过去,顿时一怔。 视野中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剑眉高鼻薄唇,五官轮廓棱角分明,墨发扎成狼尾,肤色是修真界少见的黑皮,此时正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梁凤霖。 第27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 梁凤霖上下打量了不远处那道身影一眼, 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满道:“这人谁啊,冷着一张黑脸吓唬谁呢, 以为个子高点就了不起啊?” 说着, 他撸了一下束着缚绳的窄袖,一手摸上身边的剑, 一副马上就要站起身来过去对阵的架势。 “梁凤霖,等等!”桃剑舒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对面那人是幻了容貌的喻闻铮, 连忙将梁凤霖拉住。 -- 第53页 “你让开,我非教训教训他不可!桃剑舒,你怎么还拦着我,你是不是……” 梁凤霖说着说着,忽然神情一顿, 自己噤了声。 他原是想说桃剑舒是不是瞧不起他,然而发现桃剑舒手指搭上自己衣袖, 对面那人脸色更臭的那一瞬, 梁凤霖平日里过分纯情的脑袋瓜忽然悟到了什么。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自觉受到桃剑舒担心的梁凤霖心情颇好。 他嘴角无意识地扬了扬,须臾略微别扭地放下了剑,宽宏大度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让我和他打起来,那小爷这次便先不与他计较。” 话落, 一边挑了眉朝喻闻铮送去挑衅的目光, 一边挨着桃剑舒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浑身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倘若梁凤霖真是只花孔雀,此时必定是得意忘形到当着众门派的面开屏了。 桃剑舒一脸黑线,没有拆梁凤霖的台。 她倒不担心两人会打起来, 毕竟在喻闻铮面前,梁凤霖可能连挨过三招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她爹桃秉渊与一群宗主掌门就在高台最中心处观看弟子们切磋,她是怕到时候两人争执时引起来引了她爹的注意,眼下被列为登徒子的喻闻铮对上她爹,怕是要有些难办。 “桃剑舒……桃剑舒!”梁凤霖不满的声音又在耳边炸起。 桃剑舒揉了揉耳朵,无奈道:“干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梁凤霖皱着眉头,又看了喻闻铮的方向一眼,“你与那个怪人认识么?” 桃剑舒发现,梁凤霖问她这话的时候,青华姑姑也在一旁听着。 回答是与不是,她有些犯难了。 若是肯定,那青华姑姑少不得要多关注喻闻铮,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同青华姑姑说过昨日里的事。 若说不是,又是明面上违逆了喻闻铮。 不过喻闻铮方才那举动估计只是看梁凤霖不顺眼,想来也没自己的事,那不如先装作不认识吧…… 敲定主意正欲开口,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冷凛至极的声音—— “过来。” 桃剑舒苦了脸。 她才坐下没多久呢。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旁边不少弟子的注意了,桃剑舒本着低调的原则,索性狠了狠心装作没听见,一咬牙便掰过梁凤霖的脑袋一起转回了身。 只留给喻闻铮一个背影。 赫拉 喻闻铮的眼眸霎时间便寒了下来,冷得好似冰中利刃,微微眯起盯着梁凤霖与桃剑舒的背影。 身形一暗,只一瞬的工夫,再出现时,喻闻铮已经到了两人身后。 他动作极快极轻,除了携来一阵衣风之外,叫人全然觉察不到方才的动作。 也因此,此刻的梁凤霖与桃剑舒还不知道身后站了个人,犹在说话。 梁凤霖敏锐地察觉桃剑舒与方才那怪人关系不一般,不舍地追问:“他到底是谁?我怎么没见过,是散修?家住哪里?多大了?什么境界?你这么傻,可别被人骗了……” 梁凤霖不停叭叭叭的,活像个人形喇叭。 搁这儿查户口呢?相亲都没他问得这么明白。 “闭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桃剑舒随口胡扯,“他就是我之前认的一个干弟弟,年纪不大,还正幼稚,脾气有些怪。没了,就这些,你别再问了。” “弟弟?我怎么知道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梁凤霖狐疑地拧了眉,没好气道:“要是你今日一个弟弟,明日一个弟弟……那你究竟要有几个好弟弟?” 桃剑舒扶额。 她想说梁凤霖怎么也得了杠精病,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觉颈后忽然升起一阵寒意。 紧接着,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冷冷自头顶传来,“弟、弟?” 喻闻铮的声音一字一顿的,桃剑舒惊讶他敢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找自己的同时,也机械着转过了头。 只见喻闻铮阴沉着一张脸,与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又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重复:“幼稚?” “脾气差?” 他说话的时候,唇边甚至还勾起了讥讽的弧度,语气是一声比一声轻松,压迫力反倒是越来越强。 桃剑舒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缩了缩脖子道:“我不是……” 解释的话还没编好,手腕忽然被人一握,喻闻铮面上虚假的轻松终于被换成了不耐,不悦道:“闭嘴。” 说罢,直接将桃剑舒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桃剑舒!” “舒儿!” 梁凤霖与青华姑姑的惊呼声同时响起,青华先一步反应过来要拉回桃剑舒,然而出手的那一刻,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快不过将桃剑舒带走的人。 ……怎么可能? 眨眼间,桃剑舒已经到了十步之外。 桃剑舒欲哭无泪,只得冲青华喊:“姑姑,我和朋友说点事,您不用担心——” 她声音不小,高台上的桃秉渊自然察觉,桃剑舒还以为她爹怕是要直接下来揍喻闻铮了,岂料被苏枕玉制止,又与他说了什么,她爹才坐回到了椅子里。 桃剑舒有点难以置信。 爹,我难道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了吗? 她尚在心底哀嚎,喻闻铮已经将她带至无人处,冷冷放开了手。 桃剑舒自知自己被抓了包,立在他身前,低眉顺眼,目光落在地上不安地绞着手指。 -- 第54页 喻闻铮又似笑非笑地道:“紧张什么?本座这么幼稚,难道能拿你怎么样?” 桃剑舒委屈下一张脸,如猫猫似的睁着一双圆而明亮的星眸看他,讨好道:“师祖~我知道错了。我刚刚就是在忽悠梁凤霖的……” 提起梁凤霖,才面色稍霁的喻闻铮又冷下脸来,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篓上,忽然伸手凝力,以灵力将东西拿到了自己手中。 “哪里来的?” 显然是问那只兔子。 桃剑舒哪里敢说实话,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姑姑送的。” 喻闻铮慢条斯理地掀开篓盖,眼神没有温度地睨了那可爱的粉兔子一眼,忽然冷笑一声,轻嗤道:“兔子?我看,你才是幼稚。” “嗯嗯,师祖说的是,弟子真的知错啦。”桃剑舒撒娇与拍马屁兼用。 喻闻铮将目光从手中的兔子上移开。 他似乎并没有怀疑是梁凤霖送的,但也没有因为桃剑舒的话心情好转。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篓上一点,只见里头的兔子便被光团托着浮了出来,缓缓落到桃剑舒身前。 “再敢给这畜生用这东西,本座便烧了它。” 说罢,将手里未裹着护套的篓子也扔给了桃剑舒。 从动作到语气,再到神色,都透着浓浓的不爽。 “是,弟子记住了……” 桃剑舒嘴上乖乖应了,心底却在偷偷诽腹。 【铮铮明明就是脾气怪嘛,上一秒问这兔子是谁送的,下一秒便要烧了我亲手做的小篓,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这样啊……等等,他要烧的不会是我的又又吧?】 喻闻铮眼皮一跳,忽然开口:“它叫什么?” 桃剑舒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了,“又又。” “呵。”喻闻铮冷笑一声,忽然觉得这只兔子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难听。” 他嘴上虽是咄咄逼人,可桃剑舒却知道他已经消了大半的气,于是又哄了一番,提议道:“师祖,我爹等下该找我了,说起来师祖灵力恢复许多,也不需要我时时伴着了,那……我先回去了?” 喻闻铮瞥她一眼,语气懒懒,“嗯。” “师祖万事小心。” 说完,桃剑舒抱着一兔一篓往留仙台而去。 “离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远点。” 才走出没几步,又听身后人如是道。 语气依旧是冷冷的,纡尊降贵一般。 桃剑舒:“……” 幼稚! “弟子知道了。” . 回到留仙台时,切磋已经过了大半,正是暂歇的时候。 桃秉渊已经回到清松门坐席上,正与青华姑姑说着什么。 见她回来,桃秉渊忙朝她招了手,“舒儿,来。” 桃剑舒乖乖过去,“爹。” 桃秉渊居然破天荒没有追究方才的事,仔细查看她未受伤后,递了她一盏茶,“去给你苏师兄送过去。” 桃剑舒愣了一下,须臾神色变得一言难尽,弱声道:“爹,苏师兄那儿也有茶……” 桃秉渊板起脸来,“你苏师兄看了半天切磋,心神劳累,你给他送去,便是省了他的功夫。” 桃剑舒依旧站着没动,声音又弱了几分,“踏云阁那么多弟子,会有人给苏师兄倒的……” 这话桃秉渊不爱听了,他沉了脸,使出杀手锏。 “也好,那你坐下,爹问你,方才拉着你出去的那男子,与昨日……” “爹!”桃剑舒顿时头疼,一把将那盏茶水接了过来,“我这就去送!” 嘴上虽这么保证,可真到了踏云阁坐席的场域时,桃剑舒并不打算真将茶递出去。 走了快有百步的距离,就为送一盏凉掉的茶,还是沉剑宗人人皆有的茶,这事怎么想怎么傻。 她不干。 好在今日她还真有东西要给苏枕玉。 苏枕玉容貌本就出众,身姿体态又极好,在一群人中很快便能被注意到。 桃剑舒走近他,“苏师兄。” “剑舒师妹。”苏枕玉微有诧异,“你怎么来了?” 桃剑舒将那盏透着憨批气息的茶随手放到旁边的案上,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盒与一个瓷瓶来。 “上次无意将苏师兄的玉盒打碎了,我便请人重新买了一个,不过这盒子似乎并不如苏师兄的精致。” 苏枕玉垂眸看着她递过来的玉盒,并未开口,只有些淡漠地敛着眉,情绪不辩。 桃剑舒并未察觉到这个细节,只将瓷瓶也递上去,“对了,还有这个,玉凝膏。” “师妹有心了。”苏枕玉笑了笑,转而道:“不过师兄似乎用不上这膏药。” “怎么用不上?”桃剑舒边将东西又往前递了递,边认真道:“师兄帮我拾碎开的玉盒时不慎划伤了手,我那日都看见了。” 伤? 苏枕玉自己都不记得。 接过玉盒的动作一顿,苏枕玉沉了眸,头一次认真地将目光落在眼前少女姣好的面容上。 眼眸微不可查地染上些许淡红。 第28章 爹,我就好这一口。…… “这只是最普通的伤药, 苏师兄便收下吧。”见苏枕玉久未动作,桃剑舒轻声催促。 闻言,苏枕玉轻笑一声, 将一盒一瓶接到手中。 “那便多谢师妹了。” -- 第55页 再抬眸时, 苏枕玉眸中已恢复一片深邃明澈。 他引着桃剑舒到旁边坐下,桃剑舒没有推拒, 而是顺势问:“苏师兄,你方才同我爹说了什么?” 苏枕玉偏过眸来看她。 “嗯?” “就是我被朋友拉走的那会儿。”桃剑舒补充道。 “原是那时。”苏枕玉了然, 温声道:“我与世伯说,师妹毕竟不是小孩子,是该给师妹留些空间,倘若事事因着担心而束囿,今后师妹身边恐怕再没有好友了。” 桃剑舒听完, 感动道:“苏师兄,你人真好。” 苏枕玉闻言只是一笑, 不否认, 也不点头。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苏枕玉忽然开口问:“你那位朋友,是散修?” “是散修。”涉及喻闻铮的话题,桃剑舒对谁都保持着警惕。 于是她便含糊过去,“他修的功法比较奇特,其实也只是看着厉害, 苏师兄要是以神识去探的话, 也会发现他只有结丹期的境界而已。” “原是如此。”苏枕玉面上不动声色,落在玉萧上的指节却一下一下地轻敲着,须臾,他弯了弯嘴角道:“你那朋友很厉害。” 桃剑舒未正面回答, 只是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干笑。 事实上,如果没有她爹桃秉渊的撮合设计,她与苏枕玉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因此两人虽以师兄妹相称,可关系到底算不上亲密。 譬如此时,桃剑舒与苏枕玉坐在一起,才待了一会儿,便生出极拘谨极煎熬的不适感,忍不住就想逃。 这是与喻闻铮,甚至是与梁凤霖待在一起时都不会有的感觉。 斟酌片刻,桃剑舒道:“苏师兄,待会儿切磋怕是要继续了,苏师兄还得再到高台那边去,那……” 在她语气有些停顿之时,苏枕玉已经明了,莞尔颔首。 “好。” 得了应允,桃剑舒脚底生风似的便走了。 若是再多待一刻,椅子扶手上的雕花怕都要被她抠烂了。 她走得急,并未回头。 是以,桃剑舒也就并未发现,苏枕玉一双素来温和的眼眸正颇带兴味地看着她逃离的背影。 须臾敛了眸,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抬手将身边小几案上那一盏凉透的茶执起,浅浅抿入口中。 . “送过去了?”桃秉渊比桃剑舒本人还操心她的事,“你苏师兄怎么说?” 桃剑舒叹了一口气,“爹还需要问我?”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爹一定早已经派了人暗自注意方才的动向了。 桃秉渊神情微僵,旋即咳嗽着肃了几声嗓子掩饰尴尬,故意板下脸道:“爹这是关心你!” “我知道爹是为我好。”日头好热,桃剑舒没了骨头一般瘫回到椅子里,认真道:“我也知道爹喜欢苏师兄,可我与他不合适啊。” 桃秉渊:“哪里不合适?你说说。” 他瞧着明明是般配极了! 桃剑舒被问住了。 苏枕玉各方面都很完美,就如一块无暇美玉,根本就挑不出瑕疵来。 可她就是对苏枕玉没有情思方面的念想,非要说的话,就是觉得苏枕玉做兄长做朋友都很好,独独做道侣不合适。 见她想了半天没说话,桃秉渊早有预料似的捋了胡子,道:“枕玉这孩子是爹看着长大的,爹怎么可能看走眼?” 桃剑舒不置可否,只硬着头皮道:“苏师兄太完美了,与他在一起总不自在……反正,我是不可能会喜欢上他的,劝爹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好了。” “不喜欢?”桃秉渊气得吹胡子,“枕玉你都不喜欢?”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面色霎时一黑,“难不成你喜欢那个其貌不扬的散修?” 桃剑舒小声反驳:“也不至于其貌不扬……” 眼下喻闻铮的容貌单拉出来还是很有看头的,尤其是那一身黑皮和流畅的肌肉,剑眉高鼻,再配上个狼尾,多野性啊! 说他容貌普通,那不过是与梁凤霖、苏枕玉、与喻闻铮原本的相貌对比的结果。 其实看习惯了之后,桃剑舒觉得黑皮的喻闻铮还挺香的。 就是有一点不好,容易妈粉变质。 她只是在为喻闻铮的长相正名,岂料她爹直接炸了情绪,语气极是不满地问:“你还当真喜欢那小子?” 桃剑舒好累,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转念一想,当年苏枕玉与原主之所以没成,便是中间拦了个宋意。那要是为了逃避相亲,把当年的宋意换成喻闻铮,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越想越觉得靠谱,桃剑舒便破罐破摔道:“爹,我其实……就好这口。” 桃秉渊险些气昏过去。 方才父女俩说话的时候,继续切磋的钟声便已经敲响了。 除了她爹以外的众掌门也早已回到高台之上,欲继续观看切磋。 桃剑舒小声提醒,“爹,切磋开始了。” 桃秉渊仍是一副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但也未起身,看起来是不打算过去了。 桃剑舒开始发愁。 她不想面对狂风暴雨。 好在这时,不远处的擂台之上忽然有人指着清松门的方向道:“在下欲与清松门桃剑舒切磋,不知清松门可敢应战?” “敢敢敢!”桃剑舒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 -- 第56页 比起面对她爹的火气,她可太敢了。 于是应完,便起身往擂台去。 “舒儿!”桃秉渊气归气,倒也见不得自家女儿在擂台上同人拼斗,缓了缓脸色叫住她。 却见桃剑舒转过身来,露出个乖巧又无畏的笑容。 “爹,让我试试吧。” 穿来这么久,她虽未松懈修炼,可修的都是理论知识,还未与人真正实战过。 眼下她尚是筑基后期,不过听大多数人说,若是练成了以心引气,便可将自身修为拔高两到三个阶段。 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她稳住心神,她与结丹期的修士是同一水平的。 而方才邀战的那人,恰是结丹中期。 思忖间,桃剑舒已经到了擂台之上。 对面的人显然是故意找茬的,一见着桃剑舒便露出不屑的神情。 桃剑舒想了想,她似乎并未与任何人为敌。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人多半是宋意的追随者。 说起来,宋意作为寒门里挣扎出来的佼佼者,不仅受到女修的喜欢,不少男修更是将之视作楷模。当然,像梁凤霖那样的世家子弟,大约便是更看重他的剑法与传闻中的风采了。 果然,下一刻,对面那人便掀起一双肿而厚的嘴皮子,阴阳怪气道:“听闻桃姑娘不久前与剑君解了契,那就休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桃剑舒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 要是放水,她反而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了。 那人却将桃剑舒这话当成了挑衅,只待执裁一声令下,便瞪圆了一双肿泡眼,急急提剑冲了过来。 他力道与速度均胜过桃剑舒太多,可惜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浮躁了。 发觉这一点的桃剑舒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边躲避着迎面劈来的剑,边沉下神思来以心引气。 台下的人看得是心惊肉跳。 “她怎么都不反击啊?都快退到擂台边上去了,自己掉下去不比被人打输了更丢脸?” “估计是慌了吧,你瞧,剑君也在台下看着呢,估计她是后悔前些日子解契的事了……” 那人往宋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视野中负手持剑的男子立在台侧,目光正落在擂台之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剑君如此优秀,她当真还真敢摆脸子,活该现在落下风!”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落在擂台的目光并不仅仅宋意那一道,且视线的主人,无一不比宋意优秀。 “哎,还真到擂台边上了,要掉下……” 底下的人说着,然而下一瞬,便惊讶得睁圆了眼睛噤了声。 只见原本一直防守不攻的桃剑舒在只离一步便掉下擂台的那一刻倏然闭上了眼,口中默念着什么,下一瞬,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各处生长至擂台之上,裹挟着寒冰朝对手袭去,藤蔓看似柔弱,却寸寸如刀。 方才还叫嚣着不手下留情的男子恼羞成怒,手下的招式愈发乱。 这藤蔓倒还算好对付,只是这冰刀刚好与他的功夫相克,实在难缠。 没过几下,就被藤蔓夺走了剑,整个人也被定在了原地。 “清松门桃剑舒,胜——” 结果落下的那一刻,底下的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是不敢反击,而是故意引对方到擂台边,擂台空间越大,她那招式也越厉害……等等!以心引气?桃剑舒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她当真是桃剑舒?” 场下议论纷纷,桃剑舒将那些藤蔓收起,自己也有些惊讶。 她是看出了那弟子的功法偏向五行中的火,也想到了冰,可这东西是从哪里催出来的? 桃剑舒忽然想到了喻闻铮。 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定在喻闻铮身上时,桃剑舒冲着他笑了一下。 喻闻铮原本带着些赞许的目光忽然僵了一瞬,紧接着飘忽几下,便冷冷将头偏朝另一边。 又拽又傲娇。 桃剑舒忍着笑收了目光,往台下走去。 然而便是在这时,她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般踉跄一下,身子往阶梯上倒去。 木制的阶梯连接处有细缝,本该是黑暗无光,然而桃剑舒栽下的那一瞬,却瞥见了一对赤红的瞳,正于暗处凝视着她。 圆而深邃,泛着幽光。 就像是——虎豹的眼睛。 第29章 后颈往下三寸,朱砂痣。 那双眼瞳不是纯粹的赤红, 眸色是由内及外渐浅,像是嵌了一对剔透的宝石。 与桃剑舒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那双瞳似乎还缓缓阖了一瞬, 再睁开时, 锐利的眼神犹如摄人的漩涡,看得桃剑舒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甚至在栽下的那一瞬, 都未想起来借藤蔓网住自己。 场下人或惊或急,眼看忽然呆滞住的桃剑舒就要从尚还算高的阶梯上掉下来以脸抢地, 一阵浅光掠过,下一瞬,身着玄衣的男子将桃剑舒抱到了怀里。 速度快到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处一般。 眼前出现喻闻铮的脸,身子也贴上了喻闻铮的胸膛,桃剑舒才回过神来, 恍惚道:“铮铮……” 眼下的喻闻铮并没有心思就纠正她的称呼,一双剑眉皱了起来, 语气又凶又冷地问:“蠢到连路都不会看了?” 桃剑舒没有回嘴, 只是有些愕然, “师祖,您难道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 第57页 说着,桃剑舒再往方才那台阶细缝的方向看去,可她反复看了好几次,都未再见那双赤瞳。 只有一片黑暗, 以及日头泄进的光。 “感觉什么?”喻闻铮眉头拧得更紧, 也一同看了过去。 “……没事了。”桃剑舒摇摇头,又附耳与喻闻铮道:“兴许是我看错了,等下再与师祖说。” 耳边地气息浅且热,如羽毛轻搔, 又如发丝拂过,喻闻铮僵着身子听她说完,语气越发凶狠—— “还不滚下去?” “……哦。” 桃剑舒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都顺势搂到了喻闻铮脖子上,连忙松了手,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沐浴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桃剑舒偏了头,低声动着唇问喻闻铮:“师祖,您怎么就直接这么过来了啊,现在这么多人都该记住你了……” 喻闻铮冷嗤一声,没好气道:“我不过来,看着你摔个狗泥?” “师祖说的是,我自然知道师祖是好心,只是……”桃剑舒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而且就算师祖不出手,应该也会有其他人赶过来,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摔一下也没什么……” 她话音未落,便见喻闻铮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怒极反笑,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来,“有其他人?你想要谁救你?” “宋意?” 喻闻铮说这话时,目光凉薄地落在某个方向,桃剑舒一看,才发现宋意恰好立在她与喻闻铮不远处。 也不知他是原先就在那里,还是方才才出现的。 宋意面上的表情几分愕然,几分难堪,然而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那愕然与难堪又转为了嫌恶。 比起他那么明显的反应,桃剑舒倒是极坦然,只无甚感情地收回了目光。 她无奈叹了口气,“师祖,我和宋意已经没关系了,你就算生气,也不该提他。” “生气?”喻闻铮抽了几下嘴角,硬声道:“我生什么气?你自己蠢是你的事,摔下来连灵力都不知道用,关我什么事?” 【好好好,你不生气,只不过是有些人摆了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一边说着不在乎,一边又要跑过来救人罢了。】 被揭穿的喻闻铮闻声,面色变化纷呈。 偏桃剑舒还要照顾他的感受,面上装出一副信服的样子,“师祖教训的是,以后走路会小心的。” 那语气与真正的心声两相对比,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喻闻铮很不爽。 但比他更不爽的人已经赶了过来。 “舒儿!”桃秉渊一从清松门坐席处赶到台下,便将桃剑舒一把拉近身侧,自己横在她与喻闻铮中间,上下细细查看了桃剑舒好一番,“没摔着吧?方才可吓坏爹了,舒儿也被吓着了吧?” 桃剑舒摇头,拍了拍她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爹,我没事,不用担心。” 桃秉渊连应了几声好,这才又将目光落到眼前的喻闻铮身上。 “怎么又是你这小子?”他语气不善,与方才安抚桃剑舒的老父亲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正在闹别扭的喻闻铮心情烦躁,懒懒瞥开了眼,不语。 桃秉渊一时又是惊又是气。 还没有哪个后生敢对他这么摆脸色。 眼看她爹濒临爆发,桃剑舒忙上前打圆场,“爹,您别生气,他只是生性如此。毕竟这次也是他帮了我,先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闻言,桃秉渊面色才稍霁,看喻闻铮也少了几分不顺眼。 哼,要不是方才这小子救了舒儿,他才不会分与他好脸色。 .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 安置清松门的客房中,桃剑舒与喻闻铮坐在厅中一侧,而桃秉渊与青华坐在另一侧。此时桃秉渊正以审判犯人的视线盯着喻闻铮,如是问。 因着要隐匿身份,喻闻铮到底没有之前那般懒散倨傲,然而人毕竟不能一时全都改变,他多多少少会留着些脾气。 正如此时,听着桃秉渊的审问,喻闻铮已经开始不耐了。 从第一面见桃秉渊时,喻闻铮就没有半分做晚辈的样子,单手支颌坐在椅子里,另一手则屈了细长的指节在扶手上轻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长辈。 其实若是论年龄,喻闻铮确实是比桃秉渊还要长了几百岁……似乎还真算不上后辈。 桃剑舒是真没想到她爹居然会叫她把喻闻铮带过来,也没想到喻闻铮会来。 眼看着喻闻铮久久不答话,她爹一副要发彪的模样,桃剑舒连忙替他道:“爹,他姓争,单名一个铮字。” 桃剑舒边说,边给她爹比划这两个字的不同。 喻闻铮眉头一拧,传音冷声道:“谁允许你给本座乱起名字?” 桃剑舒转过头朝他露出委屈又讨好的笑容,软声回道:“师祖大人有大量,就糊弄我爹一下,除了弟子,其他人想来也不会这么叫师祖的。” 喻闻铮冷哼一声,到底是没有再斥责。 “咳咳!”对面的桃秉渊面色黑沉,重重咳嗽两声打断正在“眉来眼去”的两人,“哼,争铮?这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看来你这师父品味不如何。” 不少散修虽不入门派,但大多重视师承这一套礼法,桃秉渊如此说,也不是没有依据。 -- 第58页 明明是故意嘲讽的话,然而这次听到喻闻铮耳朵里,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因赞同对面那老家伙的说法而勾起了唇角,淡淡瞥了一眼身边被狠狠嫌弃的某人。 “你爹这话说得不错。” 桃·师父·剑舒:“……” 说得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咳咳!”两人视线黏在一起的时候,桃秉渊又重重咳了几声。 “听青华说,你是舒儿认的干弟弟?”桃秉渊端起架子,“舒儿不懂事,我看你这身量,年岁应是不小,便也跟着她玩闹么?” 一提起弟弟这件事,喻闻铮脸很快就沉了下来,一想到桃剑舒今日那话,便又扯出一抹冷笑来,“有何不可?” “我尚且幼稚,脾气古怪——这话桃姐姐未同你们说过么?” 他话是在问桃秉渊与青华,可眼神却是落在桃剑舒身上。 桃剑舒被那一声极其刻意的“桃姐姐”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怀疑喻闻铮在报复她,而且是有证据的那种怀疑。 “咳咳!”桃秉渊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故意刁难喻闻铮,“既然你乐意做舒儿的干弟弟,那礼法便不可乱,你总要同舒儿一般,喊我一声爹吧?” 桃剑舒:?? 她爹这一开口,就是在疯狂在喻闻铮怒点上踩啊。 “铮铮,我爹和你开玩笑……”桃剑舒转过面去,连忙如是道。 只是喻闻铮下一瞬便以如刀的眼神制住了她的话,手中瓷杯掷落下来碎了一地,喻闻铮懒懒抬起眸来看向桃秉渊,皮笑肉不笑道:“桃掌门好大的口气。” 即便是幻了一副容貌,喻闻铮不悦的时候,那股浑然天成的威慑力还是带着十足的压迫。 桃秉渊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被这个年轻后辈压倒了气势。 于是下一瞬,桃秉渊亦拂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横眉道:“我今日便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狂妄的后生!” 厅中的气氛一时焦灼。 桃剑舒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了片刻,也站了起来,“争铮,爹,你们听我说……” 然而却同时得来了两声不悦的回应—— “闭嘴。” “青华,带舒儿出去!” 青华姑姑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于是桃剑舒只能被她拉着带出了门外,眼睁睁看着房门合上,又被布上禁入结界。 她修为有些进益,但总归还不能破开如此坚固的结界,便是连结界内的声音,也是隐隐约约,有一下没一下的。 起初里面似乎只是桌椅被推翻的声音,后来许是打斗激烈了,竟然传出了如同拆迁似的巨响,到最后,更是搞出了爆破声…… 桃剑舒越听越心惊,转过身来祈求青华,“好姑姑,您把结界打开,就让我进去吧,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单论境界,修真界正派人士里恐怕没人比得上喻闻铮,便是她爹也还是差了一截。 然而眼下喻闻铮灵力不在巅峰状态,且据桃剑舒所知,她爹并不像喻闻铮那样生来便有极高的地位,天赋也不算好,之所以能成为清松门掌门,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实战经验不知强了喻闻铮多少倍。 也因此,他俩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搞不好会弄个两败俱伤。 “姑姑,您就算不喜欢铮铮,难道就不怕我爹受伤……” “师兄会受伤?”青华下意识如是问,不过她须臾又想起来白日里喻闻铮诡异的身法,“若是你那朋友真有些本事,你爹那脾气,是该被人挫一挫。” 青华像是未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一般,如是平静道。 桃剑舒:“……” 姑姑真是爹的亲师妹吗? 青华极是淡定,桃剑舒却是静不下心来。 好在不过多时,里头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换成了对话。 桃剑舒将耳朵贴在门上,闭上眼睛细听。 “看不出来,你这小子果真有些本领。”桃秉渊的声音如是道,语气似乎有些疲惫,不过少了许多不满。 桃剑舒想着,以她爹那性子,应当是对喻闻铮多了几分认可。 果然,她爹接着问:“你与舒儿是何时认识的?你对她是个什么意思?” “不足一月。”喻闻铮居然也愿意同她爹说话,只不过依旧有些阴阳怪气,“姐姐与干弟弟,能有什么意思?” “你还想骗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那点事,况且舒儿也跟我说了……” 正在偷听的桃剑舒突然睁开了眼,总觉得她爹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她的预感是真的。 房间内,桃秉渊叹了口气,“舒儿说,她就喜欢你这样的。” 桃剑舒:? 别啊,她就是乱说的,哪有亲爹这么揭女儿老底的啊? 桃剑舒都要窒息了。 同样的,房间内久久未有声音传出,想必也是陷入了尴尬又无语的沉默。 半晌,忽听似是愉悦地笑了一声,扬了声调问桃秉渊:“那她可有说其他的事?” “其他?”桃秉渊的声音立即严肃起来,“你们还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没有了,她倒是瞒得紧,其他的事自然是——”喻闻铮刻意拖长了声音,仿佛是料到门外有人偷听一般,好不会儿才继续道:“自然是同榻而眠。” -- 第59页 桃剑舒眼睛都震惊得瞪大了,喻闻铮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偏她又推不开`房门,只得继续往下听。 “什么?”椅子拖地的声音响起,桃秉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神情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信口雌黄!” 喻闻铮不置可否,只是勾了下嘴角,幽幽道:“后颈往下三寸,朱砂痣。” 门口的桃剑舒闻言一惊,急急抬手摸上喻闻铮所说的位置。 可清松门的弟子服繁复严实,况且那只是一粒小痣,她哪里能摸到什么。 然而即便是摸不到,光从青华姑姑的表情来看,桃剑舒也知道喻闻铮所说不假。 她爹与青华姑姑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 青华不是喜好八卦的人,但此时也不免露出几分惊诧。 桃剑舒欲哭无泪,想要解释:“姑姑,我没有……” “没事,姑姑理解。”青华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舒儿早些长大成人,也不算是件坏事。身为女子,不为礼教束缚,自己开心就好。” 青华边说边点头,比起安慰,这话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消化这件事。 桃剑舒更冤枉了。 她哪清楚喻闻铮怎么知道自己脖子下方有痣啊? 等等……是先前他以蛇身缠在她侧颈的时候?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穿来这么久,桃剑舒还未经受如此大劫,她也没心思再听两人在房内说什么了,只是如没了力气一般绝望地倚在门边,反复做着心理建设。 不知过了多久,桃秉渊与喻闻铮出来了。 桃剑舒心有火气,难得幽怨地瞪了喻闻铮一眼。 被她这一瞪,喻闻铮非但不生气,唇角反而扬得更高,慢声道:“桃掌门说,你我该收敛一些,不能时时刻刻如此眉目传情。” 桃剑舒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谁和你眉目传情了?有病!” 她脸都没地方放了!恨不得连夜御剑离开这片土地! 桃剑舒都这样骂了,岂料喻闻铮反而变本加厉,附在她耳边道:“也不可随意——动、手、动、脚。” 后半句话语气温柔,尾音上挑,一字一顿,活像情人呢喃,暧昧至极。 却将桃剑舒气个半死。 她正要再骂,喻闻铮却已经站直了身恢复往常神色,擦肩离开了。 只丢下一句:“明日见。” 喻闻铮人一走,桃秉渊便将桃剑舒拉进了正厅里。 里头除了几把椅子,竟是没有一样完好的物件,连顶上的软天花都破了洞,可见战况激烈。 桃秉渊也顾不上解释,只认真问桃剑舒,“舒儿,你与爹说实话,你是真喜欢那小子?” 桃剑舒想也不想,狂摇头,“不喜欢,他太讨厌了!” “爹,姑姑,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 桃剑舒想要解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理由来。 同榻而眠是真的,好喻闻铮那口也是她亲口同她爹说的,甚至朱砂痣也是真实有的……她竟然没法反驳? 见桃剑舒神情踌躇地怔在那里,双颊与耳根又俱是通红,桃秉渊已经自己安上了答案。 “唉。”叹了一声,桃秉渊忧愁地拉过桃剑舒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那小子有些本事,可舒儿,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不可被一时的假象蒙蔽。依爹看,他还不够成熟,八成只是想骗你,等骗得了你的心,又根本担不起那份责任。” 桃剑舒张了张口想解释,却被她爹打断,继续道:“爹知道,你还年轻,就喜欢有几分脾气与傲性的男子,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恶种,要有些痞坏,还更招人喜欢……你不用否认,爹是过来人,你看,像你苏师兄那样处处妥当的人,你反倒不喜欢。” 桃剑舒听着这后半句话,居然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有些茫然地问:“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桃秉渊面色一僵,倒是一旁的青华姑姑淡淡道:“你爹从前就是他自己说的那一类人,不然也娶不到你娘。” 桃秉渊:“……师妹,你又多话!” 这一来一去的,话题便偏了,桃剑舒顺势道:“姑姑,你同我讲讲我爹和我娘年轻时的事吧。” 青华还真讲了起来。 桃秉渊最开始还慌慌张张地阻拦,到最后,反倒成了他讲得最多。 桃剑舒边听,边舒了一口气—— 终于把那些事给暂时糊弄过去了,真希望以后她爹与姑姑都不要再提了。 没关系,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桃剑舒痛苦面具。 . 因着之前的弟子房破了,沉剑宗单独又在清松门客房附近划了一间房给桃剑舒,今夜她便不用同青华姑姑挤着。 今日她的情绪可算是大起大落,回房时,桃剑舒已经身心俱疲。 草草沐浴完,给又又喂完兔食,桃剑舒没了骨头一样往榻上一躺,很快就阖上了眼。 她这么累,按说应当是一夜好眠,然而却恰好相反,桃剑舒做了好几个断断续续的噩梦。 还是与之前情节相同的噩梦——喻闻铮被围击,她跳下悬崖。 反反复复醒了好几次,最后桃剑舒起身喝了杯水,再次躺下时才没有再继续做梦。 -- 第60页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桃剑舒忽然觉得面上有一片热气拂下,像是呼吸一样,一起一伏的。 耳边有蛙声蝉鸣,还有潺潺溪水流过的声音。 等等……溪水?清松门客房附近怎么可能会有溪水? 桃剑舒倏然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瞳。 借着余光,桃剑舒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房中,周围的景致更像是一片森林。 皎月正明,晚星明灿,夜空中有流萤飞舞,然而那些光却都不如眼前的豹形巨兽惹目。 “形似豹,夜喷白气,其光如月……” 它是嗽月。 与记载不同的是,在夜幕之下,嗽月不是夜喷白气,而是全身都萦着如月白光,将整个兽形都笼得有些不真实。 按照修真界众人对嗽月的描述,桃剑舒本以为此妖兽形狰狞丑陋,十分凶煞。 可眼前的嗽月却推翻了她的想象。 凭心而论,嗽月的兽形可称得上美。 它确实很像豹子,除了那一双红瞳,通体乌黑。流畅的身形线条健美,是优雅与致命的融合,充斥着力量的美感。 尤其是嗽月体型巨大,约莫数十尺高的身姿立在那里,就已经叫人震撼。 此时躺在宽阔草地上的桃剑舒一对比,自己便显得渺小无比。 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观察着嗽月,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许是它外表的欺骗性太强,桃剑舒居然从那双眼瞳中读出了平和与冷静。 平和? 正为自己的想法惊诧,眼前忽然流光萦动。 桃剑舒一抬眼,发现嗽月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缓缓走了过来。 第30章 公主抱耶! 兽首垂下的那一刻, 桃剑舒才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不知是她当真被嗽月定住了身,还是因着情绪上的压力而失了反应。 巨大的兽首愈来愈低,桃剑舒甚至能在那双浅红的双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最终, 嗽月在离她脑袋不足十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光是体型上带来的压迫感已经叫人窒息了, 桃剑舒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对上那双赤瞳道:“你要做什么?” 闻言, 嗽月并未立即做出回应,而是又俯低了些了身躯。 只不过, 它这次偏开了头,从四脚站立的姿势伏到了桃剑舒身侧。 “怕我?”嗽月口吐人言。 声音是空空沉沉的,仿佛被笼在了一个封闭空间里似的不甚真实,约莫不是它的本音。 桃剑舒用余光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身侧的妖兽,又是一个心脏骤停。 饶是嗽月伏了下来, 身形依旧如一座小丘似的,桃剑舒在他身边, 就好比人与猫的体型差。 她怎么可能不怕? 可就算是怕, 也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 桃剑舒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话音才落,忽觉有一道灵力漫至身下,将她托着坐了起来。 还未弄清状况,又听嗽月开口道:“我不伤你。” “只是请你作客。” “作客?”察觉到自己灵力恢复,桃剑舒面色不变, 只道:“妖君恐怕是请错人了。” “并未。”嗽月将目光落在她面上, 道:“你是桃剑舒。” 它顿了一下,缓缓道:“却也不是桃剑舒。” 桃剑舒眉头皱了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作客。”嗽月仍旧只是简短地重复道。 它语气与凶恶完全不搭边,可不知为何, 就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桃剑舒一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只见嗽月身上如月的萦光尽数消退,浅红的眸色也越来越淡,最终变成了琥珀色。 若说方才的嗽月神秘而危险,那么眼下的它便只剩下纯粹的美了。 乌黑皮毛在月辉下反着光泽,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 嗽月目光又落回到桃剑舒身上,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修为?我会送你回去。” 桃剑舒惊得怔在原地。 嗽月真是……在与她说话? 这与她想象中的嗽月有太大的差距了。 对于嗽月的要求,桃剑舒自然是狐疑,然而她很清楚,即便嗽月眼下所表现出的是一副平和,甚至是可称得上礼貌的姿态,可它未必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只不过是换个方式道出要求罢了。 毕竟,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只有命令与顺服。 “如何?”嗽月又问。 桃剑舒敛下心神站了起来,努力平静地仰头看他,“你想让我怎么做?” 琥珀色的兽瞳微动,嗽月道:“随心便好。” 压下心中愈发旺盛的怪异感,桃剑舒面无表情地在嗽月面前演示起功法来。 她并未刻意伪装出修为低下的假象。 其一,以嗽月的修为,要骗过它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者,桃剑舒尚且不到结丹期,还未接触清松门的传承功法,是以也并不用担心嗽月会将清松门的秘籍窥了去。 然而便也是因为这件事看起来毫无意义,桃剑舒才更揣测不透嗽月的动机。 她想得入神,手上动作却未停,短短时间内,原本开阔的草地已经多了不少树木,随着演示的推进,颇有一副要长成密林的趋势。 -- 第61页 桃剑舒并未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危险。 圆月之下,伏在地上的巨兽不知何时立起了身,眼眸微微眯起,正逐渐漫上赤红。 原本黯淡下去的流光又重新萦上,嗽月缓缓朝桃剑舒走去。 桃剑舒正要进行到筑基期的功法,忽然觉得身边似有一阵热风拂来,她警惕地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而嗽月,正用危险而嗜血的目光盯着她。 意识到自己成为猎物,桃剑舒只反应了一刻,便借着方才铺开的那些枝藤将自己拉离嗽月十余尺,往远处撤去。 此处地势太平,树木也太少,轻功便难以施展,于是不多时,桃剑舒便察觉嗽月又来到了自己身后。 “怎的还是怕?” 嗽月说这句话时,桃剑舒已然被定住了身。 她只能从月光从侧面投落下的影子看到嗽月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几尺之后,俯首凑近了她的后颈。 下一瞬,地上巨兽的影子晃了晃脑袋,倏然露出一双獠牙。 桃剑舒心跳一顿,紧紧闭上了眼。 只是预想中的痛楚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落在耳边的巨响。 桃剑舒睁眼时,便见到了立在她身前,浑身戾气的喻闻铮。 “铮铮,你怎么来了……” 喻闻铮动作极快地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又扔下一件法器,抬起下巴点了点后头的树下。 “去等着。” 说罢,径自转过身,释出全身灵压朝嗽月走去。 喻闻铮情绪极冷,此时眼眸都不悦的凛了起来,下颌线也绷得冷硬。 他边步步往前,边冷笑道:“不过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还当真是阴魂不散。” 方才喻闻铮出现得突然,出手又狠,嗽月被击退了数尺,尖利的四爪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裂痕。 嗽月伸舌舐了下流血的伤口,竟是丝毫未显出慌乱,而是淡淡开口道:“果然是你。” 喻闻铮一声冷嗤,“这话,该是我说才对。我灵力紊乱,是你的手笔吧?” 闻言,嗽月笑了一声,“既然知道,你便不该来。 “以你的心机,不该如此冲动。” “闭嘴!” 喻闻铮斥断他,面上尽是烦躁,直接点足近身过去。 一人一兽的身影缠斗起来,很快便被光影隐去了身形。 桃剑舒立在一旁,手里握着法器,紧张到掌心都捏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月白色的光影盛过浅金,“嘭”的一声巨响,一道人影被重重击倒在地。 “铮铮!” 桃剑舒连忙使出灵力以藤蔓网住欲要追赶上去的嗽月,另一手操控着枝条挽上了喻闻铮的腰。 她以最快的速度使出了以心引气,可惜境界相差实在太多,不多时,那张藤网便在嗽月跟前化成了碎末。 同时,一道光团击在桃剑舒双腿之上,她立刻失了支撑力一般栽倒在地。 “下不为例。” 嗽月如是道。 说罢,提足朝喻闻铮的方向而去。 躺在地上的喻闻铮浑身是血,嘴角都溢了血渍,见嗽月行至眼前,非但不见半分慌张,反而笑了一下。 他嘴角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赢了我,开心么?” “我记得你惜命得很,那可要小心了,眼下沉剑宗没人不想将你诛法。” “居然要靠一个弱小的弟子来威胁我,啧啧,真可怜……” 似是故意激怒嗽月似的,喻闻铮咽下口中的血,没有一句话不是在嘲讽。 不知是哪一句话起了效果,嗽月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瞳骤缩。 下一瞬,抬起尖利的爪子,朝喻闻铮掠了下去。 变故在此时发生。 原本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的喻闻铮忽然消失在眼前,眨眼间到了嗽月的兽腹底下。 察觉到喻闻铮方位的嗽月心思一凛,欲要跃开,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白光自喻闻铮掌间飞出,巨大的兽身被高高抛了起来。 再落地时,腹部已是破了个血淋淋的口子。 而喻闻铮手中,则浮了一颗泛着黑雾的影丹。 看着手里的影丹,又瞥了一眼地上缓缓消失的兽体,喻闻铮冷嗤一声,朝桃剑舒的方向走了过去。 “铮铮!”桃剑舒自己都狼狈地躺在地上,却还更担心喻闻铮,“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伤……” 喻闻铮将她从地上揽起靠在树干上,“你不如先担心自己。” “我没事,你怎么样?” 喻闻铮:“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他说着,甚至还动作轻松地抛了抛手中影丹。 桃剑舒仍旧未放下心来,眉眼间尽是担忧,“可是你身上流了好多血……” “不流些血,怎么能引嗽月上钩?”喻闻铮说完,恨铁不成钢看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本座有多弱?” 桃剑舒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方才被嗽月打出来那下,是故意的?” “不然呢?”喻闻铮挑了下眉,“他的弱点在腹下。” 说着,喻闻铮转动着手里的影丹,倏然在掌心催出灵力,裹挟上那丹。 “是要封印?” 桃剑舒有些愕然,封印影丹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喻闻铮一人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 第62页 却听喻闻铮道:“毁了。” 他神色微凛地将目光落在影丹之上,幽幽道:“这东西,害人不浅。” 说罢,重重将掌心一合。 影丹尽数散作灰烬的那一刻,神色轻松的喻闻铮却忽然皱起眉来,手掌下意识捂上了胸口。 桃剑舒吓了一跳,“铮铮,你怎么了?” 喻闻铮锁着眉心摇了摇头,面色却愈发苍白,桃剑舒正要替他渡灵,却见喻闻铮并指往胸膛一点,一口黑血瞬时从口中被吐了出来。 乌黑的血沫落到地上,竟连花草都在一瞬间凋谢枯萎。 桃剑舒看得惊心,喃喃问:“这便是当时你变回幼年之体的原因吗……” 喻闻铮抹了唇边血渍,忽然笑了一下,“换他一颗影丹,也不算亏。” 闻言,桃剑舒心情五味杂陈。 沉默了片刻,她还是开口道:“你方才太险了,要是没有从他爪下逃过,我都……” 吐出毒血,喻闻铮的显然好了不少。他淡淡瞥了桃剑舒一眼,“你当本座是废`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太危险了……” “我自有分寸。”喻闻铮有些不耐烦的打断。 见桃剑舒情绪低落下去,又放缓了态度解释道:“嗽月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谨慎,明明是有九条命的妖,行事却总是前瞻后顾。他若是肯将守御的功夫用来攻击我,现在倒在地上的,恐怕就该是……” “呸呸呸!”桃剑舒连忙打断他,“你才不会有事。” 被她捂了嘴巴,喻闻铮一怔,须臾又将那只手抓了下来,戏谑道:“怕我死?” 桃剑舒皱眉,很严肃地纠正他:“不许说这个字。” 喻闻铮却显然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径自敛了眸,道:“死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眼睛一闭手一垂,世上便再无牵挂……” “可我有牵挂。”桃剑舒忽然道:“我怕。” 她语气很重,像是咬着牙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喻闻铮抬眸看去,便见桃剑舒一双杏眼忽然覆了层水雾,一张清丽的脸孔紧绷着不露情绪,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心中似乎凭空生出一根被人挑断的弦,喻闻铮忽然有些烦躁。 皱了眉头,喻闻铮语气有些恶狠狠的,“哭什么?” 桃剑舒不说话。 “麻烦!”装出来的气势几乎马上蔫了下去,喻闻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手帕塞进桃剑舒手里,偏开头道:“……不说就是了。” 两人一时谁也不看谁,气氛骤然沉默。 冲动过后,桃剑舒有些尴尬,拿帕子拭去微有湿润的眼角,为自己挽尊,“我没哭,风太大了。” 喻闻铮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不语。 他等着桃剑舒再同他说话,岂料对方一直未再主动开口,到底还是喻闻铮耐不住性子,先道:“能走么?” 方才受了嗽月那一下,虽不会伤及躯体,可招式的时效却极长。 桃剑舒驱动意识想去动自己的双腿,却发现自腰部以下的部分全都知觉甚微。 只得摇了摇头,道:“不行。” 喻闻铮目光烦躁地落在她腿上,也犯了难。 半晌,他忽然转过身,在桃剑舒面前矮下了身。 桃剑舒看着自己眼前的后背,一时没反应过来。 喻闻铮转过了头,神情不悦地睨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 “啊?”桃剑舒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同他确认,“你的意思……是要背我?” “嗯。”喻闻铮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既而没好气道:“不然你想在这儿喂蚊子?” “谢谢!你真好!” 察觉到她将上身伏了上来,喻闻铮眼皮一跳,“叫师祖。” “弟子遵命,师祖。” 喻闻铮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举动。 他现在每走一步,懊悔便越重一分。 偏桃剑舒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常态,在他耳边道:“师祖这样太累了,有没有什么御空法器啊?” “你倒是变一个出来。”喻闻铮回呛她,“或者,你下来自己走?” “不行!”桃剑舒说着,搂在喻闻铮脖颈上的双手都紧了些。 “你想谋杀本座么?”喻闻铮气极,冷声道:“拿开。” “哦。”桃剑舒便乖乖把手从脖子上移开,转而轻轻放到他肩膀上。 不知走了多久,月色愈明,借着月光,桃剑舒发现喻闻铮的耳根上似乎染了一抹粉色。 像是发现什么惊奇的事物一般,桃剑舒上身往前伏了伏,欲要凑近些看。 然而她还没看清什么,眼前事物一变,被喻闻铮放到了道边一块石头上。 喻闻铮正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眼眸里显然藏了遮掩不住的怒气。 诡异的是,她居然从那怒中看出了几分羞。 桃剑舒不明所以,开口问:“师祖,怎么了?” 喻闻铮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又略微仓促地偏开了目光,冷声命令:“日后,你不许叫旁人背你。” “为什么啊?”桃剑舒更不解了。 深刻反思了一番,桃剑舒觉得自己近日伙食似乎是过分丰盛了些,试探道:“……是我太胖了?” 问完,不等喻闻铮说话,自己先答:“可我觉得现在刚刚好……” -- 第63页 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喻闻铮面上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咬着牙道:“桃剑舒,你当真是……” 不知羞耻! 他神情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桃剑舒缩了缩脑袋,也不敢问自己当真是什么。 【铮铮好凶哦。】 【算了,等他生完气就好了。】 桃剑舒叹了一口气,便打算先坐在石头上等喻闻铮消气。 反正离沉剑宗也不远了,天还未亮,她爹与青华姑姑估计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房中,也不急在这一时赶回去。 本以为还要等上好一会儿,岂料这次的喻闻铮消气很快,居然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常。 桃剑舒不免惊讶,却见喻闻铮忽然朝自己俯下身来,紧接着,手臂往腰上一揽,将她拦腰抱起。 愣了片刻,桃剑舒心里忍不住炸开了烟花。 【公主抱耶!】 喻闻铮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眉头拧起。 公主抱? 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喻闻铮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桃剑舒浑然未觉喻闻铮不满的情绪,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喻闻铮的五官上。 这个姿势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从桃剑舒的角度往上看,便先看见轮廓完美的下颌线与一双薄唇。 【这个唇形看起来好好亲的样子,好涩哦。】 【……桃剑舒!你怎么又妈粉变质了,快醒醒!】 喻闻铮本就不静的心因着她心底咋咋呼呼的声音更烦躁了,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许是心虚,桃剑舒下意识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来。 “咳咳,没什么。”她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想法,转移话题,“师祖,这样抱着是比背着更省力吗?” 喻闻铮看也不看她,嘴角敷衍地扯了一下,“你觉得呢?” 桃剑舒:“……” 谈话失败。 . 两人回到沉剑宗的时候,天色尚未破晓。 众宗门的弟子还未出现在路上,这倒是让桃剑舒省了不少心。 要是被人看见她被喻闻铮抱着回宗,少不得又是一阵添油加醋的闲言碎语。 “师祖,你放我下来吧,先去敲门。”桃剑舒道。 喻闻铮依言将桃剑舒放在廊下的竹椅上,面无表情敲了敲桃秉渊的房门。 无人应答。 “是这间房?”喻闻铮睨了过来,神色些许无语。 桃剑舒干笑了几声,道:“是这间……我爹睡觉沉,师祖多敲几次?” 喻闻铮懒懒收了目光,“啰嗦。” 嘴上这么说,指节却已经扣上了房门。 “咚咚咚——” 房间内,榻上的桃秉渊不悦地皱起眉头,翻了个身。 “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简短,却也更暴躁。 桃秉渊忍不住上了火气,高声斥道:“谁啊?” 桃剑舒连忙喊道:“爹,是我!” 一听是桃剑舒的声音,桃秉渊睡意全无,连忙翻身下榻披了件外袍,连靴子都未完全穿好,便急急开了房门。 “舒儿,怎么了?” 他正焦急,岂料房门拉开的那一刻,却是迎面撞上喻闻铮的脸,面色霎时一黑,“怎么是你?” 喻闻铮不理他,只将目光落在侧方的桃剑舒身上。 桃秉渊这才发现廊中竹椅中躺了个人,慌张跨了出来,“舒儿,这是怎么了?” 桃剑舒想起身,腿脚却仍是未有知觉。 “腿受伤了?疼不疼?谁伤的你?”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桃剑舒一时也答不过来,只得道:“爹,你先别急,腿没事,你先听我把事情……” 桃秉渊怎么能不急,很快将目光转到喻闻铮身上。 “是这小子做的?” “不是不是!”桃剑舒连忙摆手,“爹啊,你就先听我说完吧。” “是嗽月。” “嗽月?”桃秉渊神色瞬时严肃了起来。 “对,昨夜里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宗外的一处草地上,身前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妖兽……” 桃剑舒将事情一一讲出,顺带还给两人说了她在擂台底下见到一双红瞳的事。 末了,桃秉渊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半晌道:“嗽月恐怕是要开始动作了,我得去知会其他宗门一声。” “舒儿,爹先将你送到你姑姑那儿,很快便回来。” 桃秉渊说着便要行动,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喻闻铮却忽然开了口。 “慢。”他拦在桃秉渊身前,语气淡淡道:“桃掌门有没有想过,或许嗽月已经在沉剑宗了?又或许,他就藏在极近处,否则为何掳别人不好,非要半夜掳了清松门的掌上珠?” 闻言,桃秉渊收回了脚步,“你说得有理。” 喻闻铮又道:“不如先将此事告知最可靠的宗门,不用多,御灵宗与沉剑宗就足够。” 桃秉渊额角一跳,“你在教我做事?” 沉剑宗他不反对,可御灵宗那老家伙,同他可算是两看相厌。 “若不怕打草惊蛇,桃掌门随意。”喻闻铮道。 眼看两人怕是又要争执起来,这时廊中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按他说的办。” 一道粗粝低哑的声音如是道。 三人闻声看去,只见廊中立了一道魁梧雄壮的身影,再往上看,便是一张布了疤痕的硬汉面孔。 -- 第64页 桃秉渊冷哼,“臭小子,你还知道来!” 第31章 恐怕天宫容不下我。 清松门客房内, 场面十分尴尬。 药老刚刚替桃剑舒开好丹药离开,于是房中又只剩下了三人。 桃剑舒,喻闻铮, 以及她刚刚谋面的哥哥——桃剑凛。 先前她倒是设想过她这个哥哥性子应当是沉稳寡言的那一类, 只是她没想到,桃剑凛话居然如此少。 便是方才她爹没好气的问他“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桃剑凛也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眼下三人共处在房中, 几乎要有一刻钟的时间没说过话了。 喻闻铮姿态懒散地倒在靠门的椅子里,偶尔瞥过来看一眼桃剑舒的状况,却并不开口。至于桃剑凛,更是可称得上是肢体语言十级运用者,能点头摇头表达清楚的事绝不开口。 气氛过于诡异, 桃剑舒偷偷抬眼打量立在案前替她分着丹药的桃剑凛。 桃剑凛身量很高,看上去与喻闻铮差不多, 只不过从身形来看, 他魁梧的身材恐怕要有两个喻闻铮那么宽了。 喻闻铮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美型身材, 而她这个哥哥,则是纯粹充斥着力量感,外表甚至有些凶煞,是第一眼看上去就会叫人觉得不好惹的硬汉型。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桃剑凛,与他待在一间房里, 桃剑舒恐怕还要被吓一跳。 桃剑舒一边看一边想, 却见桃剑凛已经做好手上的事情,忽然转过了头。 视线对上一瞬,桃剑舒连忙避开了目光,假意想去够案上的杯子。 然而几案与床榻并不十分近, 桃剑舒努力将手伸长了,指间还是差一点才能碰到桌缘,偏她此时下半身又不能动,一时间反倒是弄巧成拙。 尴尬收回了手,桃剑舒下意识看向近门处的喻闻铮,“铮铮……” 还未将话说完,便见桃剑凛将茶壶提起倒了杯水,而后递到她跟前。 “渴了不知道说话?” 声音低哑粗粝,配上那张黝黑且生了疤痕的脸,更显煞气了,有些骇人。 桃剑舒方才也确实有些怯了。 然而桃剑凛将杯子递过来,两人距离拉近的时候,桃剑舒却不那么怕了,反倒生出些许愧疚。 按身份说,桃剑凛是她亲哥。从位置看,也是桃剑凛离她更近。因此她想喝水,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向桃剑凛开口。 只是她那会儿实在有些怂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一开口就喊了喻闻铮。 见桃剑舒久久不将杯子接过,只睁着一双眼有些怔神地看着自己,桃剑凛眉头皱了皱,直接将杯子塞进她手里。 “喝完说话。” 指间被覆在微热的瓷杯之上,桃剑舒这才回过了神,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谢谢哥。” 毕竟是对桃剑凛还有些好奇,桃剑舒敏锐地捕捉到桃剑凛的身形在自己说话时似乎僵了一瞬。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再下一秒,桃剑凛已经背过了身去。 只不过这次他难得应了一声—— “嗯。” 桃剑舒有些诧异,她只是叫了一声哥而已,这么看来,他们以前的关系是有多差? 之后的气氛还是很沉默,待桃剑舒喝了足足三五杯水,桃剑凛简短地交代服药之类的事情之后,便出了房门。 他人虽好,可离开的那一刻,桃剑舒还是重重舒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憋屈了。 桃剑凛一走,桃剑舒就没了骨头一样,毫无形象地瘫回到了榻上。 只听喻闻铮的声音幽幽道:“你似乎很怕你这位兄长。” 桃剑舒闻言一愣,不过略略猜测了一下原主与桃剑凛的关系之后,含糊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喻闻铮轻笑一声,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桃剑舒问他:“师祖,嗽月昨夜知道了你这身份,那你还要换一副容貌吗?” 话落,不等喻闻铮答,她又一拍脑袋,“不对,师祖是要直接恢复本相了吧?” 毕竟等她爹把事情告诉沉剑宗宗主与御灵宗宗主之后,几人应当是会想到请喻闻铮相商的。 思忖间,却听喻闻铮道:“不换。” 喻闻铮的声音听起来散漫又悠闲,“我看现在这样就很好。” “嗽月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化这副身形,可不是全然因着他的缘故。你也太看得起嗽月了,他还不配。” 桃剑舒愕然,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可是师祖,等岳宗主到乌雪居去请你商量对策,发现你不在怎么办……你总不能以这样一副容貌与他们商议吧?” “请?”喻闻铮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尾调上扬,须臾轻嗤了一声道:“岳守清可不会请我。” 桃剑舒更是不解,“怎么会?” “岳守清并不信我。”喻闻铮道,末了冷笑了下,“他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喻闻铮语气分明是轻松的,可桃剑舒却鬼使神差地听出了些失望的意味。 想来也是,喻闻铮在沉剑宗的处境,换谁谁不失望啊。 说好听些,他是沉剑宗自开宗起便在位的长老,一直到今日都在宗中踞有一席之地,可往现实了说,喻闻铮不过是给沉剑宗当镇宗工具人罢了。 而且还是不受待见的工具人。 据她所知,喻闻铮似乎与开宗始祖关系不错,也就是在那一辈能受些尊敬,时间越往后,便越被划归在恶妖一类。 -- 第65页 顿了顿,她道:“可仙盟大会第一日,岳宗主不也一直在等师祖过来……” “做给别人看罢了,面子功夫,谁不会?” “就算我不在,他大可以先与其他人商议,还要拖着众人一同等我,这倒是叫人费解了……是嫌那些看我不顺眼的老家伙对我不够厌烦?” 桃剑舒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 良久,她想起自己先前的计划,试探道:“师祖,那等你离开了沉剑宗,你想去哪里啊?” 闻言,喻闻铮轻扣在扶手上的指节一顿,似乎有一瞬的失神。 过了好一会儿,房中一声似是自嘲的轻笑响起,喻闻铮没好气道:“话多。” “我是你什么人,替我`操心这些做什么?” 桃剑舒没有说话,装出被问倒了的样子,失落地垂下眼眸。 【你是我的崽啊!我当然要操心了!】 【要是铮铮能和我回清松门就好了,但是他似乎没有再入其他宗门的意思……好烦,该怎么样暗示才能让铮铮考虑考虑呢。】 这些话一字不落尽数听进了门边男子的耳朵里。 喻闻铮浅浅阖眸,唇角无意识勾起,居然也染上了在心里答话的毛病—— 勉强考虑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 自从前日回来之后,作为与嗽月接触过的重要对象,桃剑舒便被保护了起来。 她此时腿脚倒是有些知觉了,不过要挪动还是很费劲,便一直在房中休息。 天天窝在榻上,就算是睡觉天下第一爽,桃剑舒也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话本反复被翻了好几遍,最后她竟然无聊到找出线团开始缠花或者缝东西打发时间。 桃剑舒正重复着指间缠绕的动作,地上的光影一暗,有人影立在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桃剑舒警觉起来。 这个点,不应该有人过来才对。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她沉声问:“谁?” 门外的声音一顿,声音似乎有几分失笑。 “剑舒师妹,是我。” 是苏枕玉的声音。 “原来是苏师兄。”摸了摸鼻子,桃剑舒觉得自己当真是有些疑神疑鬼了,开口道:“师兄进来吧。” “好。” 温和的声音落下,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枕玉步了进来。 他手里提了东西,看上去像是山下才有的东西。 将东西在榻边几案上放下,苏枕玉才对桃剑舒道:“师妹好些了么?” “好些了,多谢师兄挂心。”桃剑舒点了点头,忙道:“苏师兄快请坐。” 这几日桃剑舒身边总要有人陪,房中便常备了几把椅子。 原本离床榻最近的椅子也不算十分近,大约三尺来远,不过昨日梁凤霖来了一次,梁凤霖本就是个自来熟的,两人又撸兔了好一会儿,那把椅子便被拉到了离床榻不足一尺的地方。 此时苏枕玉若是在跟前坐下,两人的距离便显得有些近了。 梁凤霖她倒是不觉得尴尬,可苏枕玉就不一样了。 如此想着,桃剑舒原想不动声色地往榻里退些,然而她还未动作,苏枕玉就已经将椅子稍稍拉远了一些,这才坐了下来。 正好处在一个舒适的距离。 苏枕玉动作极自然,仿佛只是顺手所为,若不是桃剑舒在意,兴许都不会发现他这个动作。 苏师兄好有礼貌,好贴心啊。 桃剑舒如是想。 “师妹那晚被吓着了吧?”苏枕玉开口道。 桃剑舒原想摇头,忽然又有些诧异,“师兄,爹也同你说了吗?” 闻言,苏枕玉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而很快又笑了一下,颔首道:“说了。” 话落,他面上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原来师妹并不打算告诉我么?” 他语气轻松而自然,隐约带了些调侃的感觉,像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桃剑舒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不不不,苏师兄误会了,只是……” “无妨,本就是紧要之事,理当如此。”苏枕玉如是道。 说着,他起身走到案前,执起茶壶将茶水倒入瓷杯内,目光落在蒸腾着雾气的杯面上,他垂眸道:“想来世伯是瞒着师妹与我说的,那还要拜托师妹切勿在世伯面前说漏了嘴。” 放下茶壶,苏枕玉转身将瓷杯递了出去,笑道:“否则世伯该怪我没有分寸,在师妹面前露馅了。” “苏师兄放心,我不会怪我爹的。”桃剑舒并未多想,将茶杯接了过来,“多谢苏师兄。” 嘴上这么说,桃剑舒浅浅啜了一口茶,还是在心里小小声吐槽了一下她爹。 说好了只告诉御灵宗与沉剑宗宗主的,结果苏枕玉也知道了……不过这也不算太意外,毕竟她爹本来就不喜欢喻闻铮,若不是她哥来了,怕还不会接受喻闻铮的提议。而苏枕玉又恰恰是她爹最看好的后辈,大约是嘴一快,就叫他知道了。 “……师妹?” 桃剑舒正想着,苏枕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怎么了,师兄?” 目光落在少女细白的指间,苏枕玉有些失笑,“当心烫着。” 桃剑舒闻言一低头,才发现手中茶杯歪歪斜斜的,茶水都要洒出来了。 “……好,谢谢苏师兄。” -- 第66页 苏枕玉似乎有些无奈,笑道:“师妹总说谢,倒是叫师兄有些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师妹怕我。”苏枕玉垂了眼眸,嘴角弧度落了些,“师妹与熟识的人,如御灵宗少宗主和你那位朋友,想来应当不会如此客气。” 桃剑舒并不否认。 苏枕玉人是很好,但与梁凤霖,与喻闻铮就是不一样。 许是因着从前她爹想撮合他俩的干系,又或许是“师兄”这个称谓本身就概括了桃剑舒对苏枕玉的印象,饶是苏枕玉温柔得体,桃剑舒还是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纱似的。 沉默几息,她将目光落在几案之上,主动转移话题。 “师兄,那个是什么?” “怪我,险些忘了。”苏枕玉说着,将东西从案上取了下来,道:“山下的梨花酥,听卖点心的大娘说不少女孩子爱吃,我便买了些回来。” 白净瘦长的手将纸包上的细红绳解开,一块块莹白如玉的糕点便现了出来,梨花的香气霎时钻进鼻间。 “好香!”桃剑舒由衷感叹。 其实那日`她在山下便想买这点心来着,只是刚好最后一份被前一个人买了去,沉剑宗的东西难吃又单调,她还念了好久。 想不到苏枕玉居然买了来。 苏枕玉并不觉得她一副见了梨花糕眼睛放光的模样有何不妥,眸色反倒更温柔。 “若不嫌弃,师妹尝尝?” “好!”桃剑舒小心捻起一块咬入口中,清甜的香气立即涌上味蕾,她眼前一亮,“好吃!比沉剑宗的东西好吃多了,师兄好贴心,多谢……” “嗯?”苏枕玉抬起眸来颇有些严肃地看她。 桃剑舒忙收回了话,将口中梨花酥咽下,笑道:“不用谢!” 她唇角沾了些糕点碎屑,语气又刻意说得很夸张,饶是素来沉稳的苏枕玉也不免笑出了声。 连吃了好几块,独自饕餮大吃的桃剑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苏师兄不吃吗?” 苏枕玉摇头,“师妹吃便好。” “……好吧。” 桃剑舒垂下眼睫,忽然发现苏枕玉托着纸包的掌心里掉了些碎屑,应当是方才她拿起梨花酥时不小心落下的。 她被惊了一下,连忙将纸包拿了过来,又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师兄对不住!我方才没发现弄脏了你的手……” 苏枕玉的手生得很好看,与他乐修的气质很般配,且他又总是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质,有那么一瞬间,桃剑舒都觉得自己是弄脏了仙人的手,亵渎了仙人。 苏枕玉被她这过分慌乱地姿态弄得有些无奈,叹了一声,道:“师妹,我来。” 他拿过帕子自己擦拭,然而不过几息,忽然眉头一皱,轻咳了几声。 桃剑舒担忧道:“苏师兄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苏枕玉眼眸顿了一下,弯了下嘴角道:“无事,许是昨夜染了风寒。” “……噢。”桃剑舒愣了一下,又兀自轻声嘟囔,“原来到苏师兄这个境界,也还是会生病啊……” 苏枕玉闻言一怔,颇觉有些好笑,“不老不病,那便是神仙了。” 桃剑舒没想到自己的吐槽被听了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夸赞他道:“苏师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境界,日后一定能成为福佑一方的仙人的!” “是么。”比起桃剑舒的笃定,苏枕玉面上似乎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缓缓垂了下眼眸,道:“恐怕天宫容不得我。” 桃剑舒觉得苏枕玉的情绪似乎在这一瞬落寞了些,原想再问,却见苏枕玉又看向那包梨花酥。 “师妹吃点心吧。” 显然是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 桃剑舒只得将疑惑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吃手中的点心。 房内陷入沉默,桃剑舒便将目光落到窗外去,看窗外的黄鹂与吊兰。 只是看着看着,视线倏然捕捉到一抹玄衣,桃剑舒一个惊吓,没咽下去的梨花酥都被卡在了喉间。 “咳咳,咳……” 一边拍着胸口,桃剑舒一边伸了手指着茶壶,断断续续求助:“苏……咳咳,师兄,水……” 苏枕玉连忙将水递给噎得一脸通红的桃剑舒,一边又将手落在她背上轻拍。 这个姿势之下,桃剑舒细白的脖颈落入苏枕玉眸中,苏枕玉只是一瞥,便见着了侧颈上已经快要消失的疤痕,眼瞳骤缩。 有些碍眼。 苏枕玉自己都未察觉,看见疤痕的那一瞬,他不自觉地俯下了身。 恰好这时的桃剑舒已经将东西咽了下去,轻拍胸口缓了缓,将脊背直了起来。 如此,苏枕玉的脑袋离她只余几寸,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几绺墨发扫在了自己肩侧。 桃剑舒一时尴尬,退开了些,正欲开口解释。 然而便是这时,敞开的房门被人重重叩响。 桃剑舒闻声抬眼,只见喻闻铮一手抱臂,另一手依旧在屈指叩门,此时姿态懒散地倚在门框上。 可他的神色可就一点都不懒散了。 尤其那双微眯的眼眸,透着极致的冷漠和危险。 第32章 就拿你出气好了。 不用喻闻铮开口说什么, 光从他那副冷得要掉下冰碴似的表情,桃剑舒就知道自己和苏师兄肯定是被误会了。 -- 第67页 她侧过头抬眸,便也发现自己同苏枕玉的距离有些过分近, 于是虚咳几声提醒道:“苏师兄……” 然而好巧不巧, 平日里心细如发的苏枕玉竟没有领悟到她的暗示似的,甚至连替她顺背的手都没有移开。 桃剑舒僵硬了一瞬, 面上神情由呆怔逐渐变为疑惑,到最后, 甚至流露出几分惊恐来。 苏枕玉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师妹,好些了么?” “好……好了!”桃剑舒几乎是眨眼之间便从苏枕玉臂弯底下钻了出去,还胡乱地把瓷杯塞到那只略显无措的修长如玉的手里,急急道:“劳烦师兄替我倒杯水……” 相比她的惊慌, 苏枕玉便显得极是淡然持重,甚至连房门被叩响的那一瞬, 他都未分与一丝目光。 便是眼下桃剑舒这样仓促地与他拉开距离, 他也未表露出什么不快的情绪来, 只是敛了眼眸。 指腹间似能感受到瓷杯上残留的温度,苏枕玉抬了下嘴角。 “好。” 苏枕玉起身去几案旁边的时候,门口的喻闻铮也走了过来。 他走得不紧不慢,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方才所见,这般姿态反倒叫桃剑舒愈发不安。 喻闻铮的性子, 越是生气时, 就越要表现出浑不在意的样子,桃剑舒是清楚他这别扭脾气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是待审的犯人,喻闻铮每近一步,她也就离死期不远。 【呜。】 桃剑舒一下惊一下忧的表情落在喻闻铮眼里, 非但没有解气,反倒愈发烦躁。 床榻上,桃剑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喻闻铮的阴阳怪气,岂料对方只是拧了一下眉,居然什么话都未说。 走过来的时候,又顺便拉了把椅子,就直直放在了榻前。 很近,比苏枕玉那一把近多了。 眼眸晦暗不明地低头看了缩得如一只可怜鹌鹑似的桃剑舒一眼,喻闻铮动作闲散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桃剑舒小心觑了他的神色好几眼,感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心底松了一口气,她正欲开口说话,然而便是在这时,忽听喻闻铮模仿着苏枕玉的声调,温声细语地问她:“好些了么?” 桃剑舒惊恐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喻闻铮勾了下唇角,只是目光落在她手心里的纸包之上时,嘴角那弯弧度又霎时冷了下来。 不由分说将整包梨花酥拿了过来,喻闻铮幽幽开口:“我记得你不爱吃这种东西。” 说这话时,他表情与语气俱是自然,仿佛好像真有这件事一样。 桃剑舒:? 【我说过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吗?救命,喻闻铮你正常一点,不要乱说话好吗?】 如此想着,桃剑舒一边朝喻闻铮投去夹着暗示与乞求的目光。 喻闻铮明明看到了,却故意偏开了目光,语气懒懒道:“鸡油卷、白龙曜、五香湖鱼、过门香、蟹馅小饺……” 将平日里桃剑舒最爱吃的东西一样不落点了一遍,喻闻铮颇有几分戏谑地抬眸,“你爱吃的是这些,不是么?” 桃剑舒被他这一顿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不等她开口,喻闻铮便将那包梨花酥抛到了案上。 恰好落在苏枕玉手边。 “上火。”喻闻铮的动作随意至极,仿佛扔掉的是一团脏手的污物,又笑盈盈对上桃剑舒有些错愕的目光,“以后还是少吃为好。” 桃剑舒觉得喻闻铮有些过分了,不自觉皱起了眉。 喻闻铮浑然未觉,只觉将那包碍眼的吃食丢开后心情都畅快不少,又继续道:“清松门的弟子如此不上心,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给你送来。” “喻……”桃剑舒险些将他的名字喊出来,看了一眼将好转过身来的苏枕玉,将原本的话都吞了回去,只皱眉道:“你别说了。”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平,喻闻铮神色一僵,原本看上去倨傲的脸孔变得有些难看。 气氛陷入极短暂的静默,好在这时苏枕玉已经端着瓷杯在桃剑舒榻边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礼貌性地朝喻闻铮颔了下首,道:“师妹,来。” 桃剑舒眼下其实并不需要茶水,只是自己已经开口麻烦了苏枕玉,自是推拒不得,便伸手过去接。 然而就在指间快要触碰到杯缘那一瞬,一只手先她一步抬起,将杯子挡了回去。 瓷杯因着这突然的动作往后倾斜,茶水也洒了一些出来,点点茶渍溅落在素青衣袍之上,显得突兀极了。 桃剑舒越发不喜喻闻铮的做法了,忍不住瞪他,“你做什么?” 喻闻铮心下正烦躁,闻言并未回答桃剑舒,而是偏过眼去,像是才看到苏枕玉一般,语气不甚真诚地道:“抬手时一时不察,打翻了阁下的茶,实在抱歉——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喻闻铮哪里有半点道歉的样子,反而是浓烈的挑衅与独占欲,明显到几乎都要溢出来。 桃剑舒悄悄在后头扯了一下喻闻铮的衣角,忙对苏枕玉道:“苏师兄,快擦一擦,不然该留印子了,他不小心才……” 她原还想替喻闻铮辩解几句,却见苏枕玉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 闻言,桃剑舒生出几分愧疚来,苏枕玉为人太宽囿,反倒叫人越发过意不去了。 -- 第68页 一旁的喻闻铮却只是从鼻腔里轻嗤一声,目光如刀一般落在眼前这个叫苏枕玉的男子身上,眸色冷极。 苏枕玉? 名字也和这张永远带着得体浅笑的脸一样叫人不爽——真想撕开他这副面具,看看底下是如何的心机。 喻闻铮的眼神凌厉,是带着强烈侵略性的那种,苏枕玉却好似未察觉到一样,只接了桃剑舒手里的帕巾,垂首拭着衣上茶渍。 就连清理脏污的动作都是慢条斯理的儒雅。 末了,他将帕巾收好,抬眼同喻闻铮笑了一下,道:“剑舒师妹同我说过你。” “哦?是吗?”喻闻铮喜怒不辨地牵了下唇角,睨着他回:“她倒是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你。” 苏枕玉的神情一顿,不过很快恢复如常,道:“我与师妹许久不见,是有些生疏了。” “那可真不巧。”喻闻铮不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口不择言地回呛,“她这几日倒是很黏我,桃掌门已经多次说过莫要在外人面前眉来眼去,只是耐不过她……” 喻闻铮顿在这里,唇角勾起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弧度。他说得落落大方,若不是桃剑舒知道他说的事压根没发生过,怕是自己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师兄,你别听他胡……” “又给我做东西?”喻闻铮忽然出声打断她,也不知是何时见着了桃剑舒榻上的缠花,抬手便拿了起来,还故意送到苏枕玉跟前转动,口中评价道:“样子不错,就是颜色有些艳了。” 废话,桃剑舒又不是专门给他做的,当然艳了。 被气得不轻,也顾不上苏枕玉还在这里,桃剑舒直接一把将缠花从喻闻铮手里夺了回来。 她一言不发,喻闻铮面上一僵,须臾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而已。”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然不如喻闻铮刻意营造的那么和睦,偏巧这时苏枕玉开了口:“师妹这缠花,是女子的样式?” 桃剑舒点头,闷闷道:“嗯。” 闻言,喻闻铮面上有些挂不住,可算得上是青一阵白一阵。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起了身。 桃剑舒原以为他是被气着,这便要走了。 岂料喻闻铮却是行到案边用新的杯子倒了杯茶水,也不伪装了,直接递到桃剑舒跟前,恶声恶气道:“喝。” 桃剑舒先是一愣,看见那杯中的袅袅热气,又忍不住皱了下眉。 “我不渴。”她道。 “不渴?”喻闻铮忽然笑了,“那他给你倒的时候,怎么又不说?” 自喻闻铮到房中起,苏枕玉已经不是第一次躺着中枪了,桃剑舒忍不住道:“与苏师兄没关系,我刚才被呛着了才想喝水。” 喻闻铮冷笑一声,未作回答,只是单从紧绷的下颌线便能看出他此时强压着的情绪。 桃剑舒额角一跳,选择与更好沟通的一方交流,“苏师兄,快午时了,我记得踏云阁今日切磋挺多的。苏师兄若是忙,便先回吧,我自己休息几天,很快就好了。” 苏枕玉哪能不懂她的意思,浅浅颔了颔首,而后起身。 离开'房间之前,苏枕玉留了一瓶膏药给桃剑舒。 “沉剑宗的蚊虫似乎毒性颇强,师妹好生用药,可莫要留了疤。” 说完这话,苏枕玉也不管被讽作蚊虫的喻闻铮是何反应,径自离开了。 苏枕玉一走,房中的温度便忽然冷了下来。 桃剑舒不说话,喻闻铮便直接开口问她:“我怕是打扰了你和你的苏师兄吧?” “什么叫我的苏师兄?”桃剑舒原是不想与他计较的,可苏枕玉都走了,喻闻铮还在无理取闹,便忍不住道:“你对苏师兄成见好大。” 从在仙市第一面见到苏枕玉起,喻闻铮就对苏枕玉带有很强的敌意。 喻闻铮闻言一顿,似是被戳中了心事,但却并不承认,只硬声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知道?”桃剑舒如是问,几乎没有犹豫地道:“苏师兄明明就很好,至少今日,他比你稳重。” 见喻闻铮又是一瞬的怔神,她忽然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覆水难收,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你怎么也这样凭着第一印象判断人的好坏了?我先前问过苏师兄对你的看法,他就不会……” 话未说完,却见喻闻铮忽然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动作太大,连椅子腿都在地上拖出一阵难听的酥骨声,最后摇晃几下,“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桃剑舒开口之前,喻闻铮毫无预兆地抬手捏上她的下巴,而后俯下身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重复道:“苏师兄?” 许是怒气太盛,他眼瞳中并不明显的浅金色都慢慢浮了上来,目光落在他额角有些明显的青筋上时,桃剑舒都被吓了一跳。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喻闻铮并不沉稳的呼吸甚至就扫在她面上,喻闻铮说话又恶狠狠的,一副要将她吃了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桃剑舒是真生出一种喻闻铮要在她脸上咬下一口的错觉。 但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察觉到桃剑舒眼眸中稍纵即逝的那抹惧意时,喻闻铮倏然松开了手,阴沉着眸定定看了她几息,一声不吭大步出了房门。 被留在房中的桃剑舒目光落在摇晃的房门上好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 第69页 她倒是知道喻闻铮独占欲强,但不知道会这么强。 强到有些冒犯了别人,强到甚至叫她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念想——喻闻铮这种醋法,怎么更像是情侣之间的醋味呢? 不不不!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桃剑舒就连忙将之否定,在心中默念:女主是颜卿卿,女主是颜卿卿,女主是颜卿卿。 其实以桃剑舒自己自己的目标,只要别让喻闻铮喜欢上女主,不要成为大反派就够了。至于他要喜欢谁,那就是喻闻铮的事了。 然而她这么想的时候,显然并没有把自己给算进喻闻铮可能动心的对象中去,毕竟喻闻铮变成小蛇的那段时间里,桃剑舒对他是又戳又摸,甚至还妄图观察某个重要部位。 因此,即便是喻闻铮人身绝美,即便桃剑舒会偶尔妈粉变质,可她全然没把喻闻铮放在“可发展对象”的位置上过。 毕竟,说实话,喻闻铮有时候还不如梁凤霖成熟呢…… 正如是想着,丝被忽然动了一下,桃剑舒往动处一看,便见着了挪着小短腿的粉兔子。 又又胆子小,却很聪明。房间内有旁人的时候,它藏在被子底下不出来,等人走了,就总忍不住往桃剑舒身上黏。 据梁凤霖说,这种毛色的兔子在修真界难得一见,是极珍贵的小宠。 桃剑舒抱了它过来,心中还是想着方才的事。 点了点粉色的脑袋,她自言自语道:“要是铮铮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 那日过后,喻闻铮整整三天没有到清松门的客房来。 这可把桃秉渊给高兴坏了,整日拉着桃剑舒的手说是该早些与那狂傲的小子散个干净云云。 这还不够,他还顺带怂恿着青华与桃剑凛一同给桃剑舒物色道侣。 当然,目标只有一个——苏枕玉。 桃剑舒觉得她爹仿佛怕她嫁不出去一样,头疼不已,好在青华姑姑与兄长都是有主见的,面对她爹的邀请,都是同一个反应—— “无聊。” 喻闻铮没来,桃秉渊是开心了,可桃剑舒却是犯起了愁。 要说起来,虽然那日喻闻铮是冲动了些,可真要说起来,如过被嗽月掳走那晚不是他及时出现的话,自己现在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 此外,喻闻铮捏碎影丹后曾呕出一口淤血,当时看着是恢复许多,可桃剑舒回来这几日,却都未问过他后续的情况。 桃剑舒:“……”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懈怠许多,居然连这事都没问。她觉得喻闻铮无理取闹,可自己也并非完人。 算了,等喻闻铮再来,给他道个歉就是了。 可桃剑舒没想到,又过了一日,喻闻铮还是没有出现。 经过几日的休养,她已经能走动了,不过只能在客房外的小院里转上几圈,走得稍微久一点,腿脚便累。 此时桃剑舒正坐在院中竹椅上休息,手上捏着兔子的肉垫。 近两日又又有些奇怪,总是瑟瑟缩缩的,好像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一样。鉴于嗽月的事,桃剑舒多长了个心眼,还专程让她爹和其他人过来查探了一番,却没有什么迹象。 这么一个小风波过后,知晓嗽月之事的三宗对桃剑舒的保护更加上心,以至于仙盟大会才剩两天就结束了,沉剑宗还对外宣称是桃剑舒练功不慎伤了心脉,正好生修养。 院中空而寂静,只有鸟啼风过的声音,桃剑舒正困倦,耳边忽然一道惊呼声响起。 “桃剑舒!”梁凤霖摇醒正要入睡的少女,又惊又气,“你怎么把我的兔子养成这样了!” 他说着,将桃剑舒怀里的又又抱了过去,一边心疼,一边责备她道:“你肯定是没好好喂它,都瘦了。” “瘦?”桃剑舒仔细看了一遍,伸手比了比,确认自己的视觉并未出错之后,她有些无语,“明明比之前胖了些,哪里瘦了?” 梁凤霖眉头一皱,开始大谈他的悖论,“就重了这么一丁点也叫胖?起码也要有我养的一半,那才叫没瘦。” 桃剑舒:“……” 那只兔子都快被你养成猪了,你不知道吗? 如是吐槽了一番,桃剑舒道:“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啊?桃少掌门好大的架子啊!” “能,当然能,太能了。”桃剑舒难得对梁凤霖热情,毕竟她这几天闲得发慌,要是再没个人来聊天,她都要自闭了。 梁凤霖很是满意她的态度,去搬了把椅子来在她身边坐下,神情忽然踌躇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桃剑舒,你现在对剑君,是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桃剑舒皱了眉头,道:“你换个话题。” “我倒是想换啊,可这事儿和你有关。”梁凤霖叹了一声,皱起眉头道:“你那个小师妹,又失踪了。” “颜卿卿?” 桃剑舒暗道女主果然是波折众多,旋即又问梁凤霖:“可她失踪了,关我什么事?” 似是被她的淡定一噎,梁凤霖脸色变了变,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当真对剑君一点念想都没了?” 桃剑舒不想讨论宋意,白他一眼,“你要是只会说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被她这么一呛,梁凤霖表情更急了,干脆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现在有不少人在传,说是颜卿卿失踪和你有关。” -- 第70页 桃剑舒气笑了,“他们怎么说的?” 梁凤霖顿了顿,尽量拣些不那么难听的话概括:“就说你对剑君因爱生恨,仗着自己有桃世伯撑腰,就暗地里将颜卿卿给藏了起来,以此来报复剑君……” “噗嗤。”桃剑舒笑了,“这都是谁传的?还因爱生恨?说我把颜卿卿藏了起来,怎么不说是嗽月把人抓了……” 桃剑舒原是在讽刺,可说着说着,语调便也顿了下来。 她原以为以嗽月的谨慎,不到仙盟大会尾声断不会现身,甚至可能只是探听众宗门对付他的对策,并不打算做什么。 然而那夜她被带到宗外,显然与她的预料不符。 这绝对不是原书里出现过的剧情。 所以,眼下将颜卿卿带走的,还真有可能是嗽月。 然而问题是,眼下嗽月与颜卿卿的感情线尚未开始,他带走她是出于什么动机? 桃剑舒越想越觉得蹊跷,身边的梁凤霖却浑然未觉,依旧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奈何有的人就是听风就是雨。”他愤愤说着,又安慰桃剑舒,“你也别太难过,其实还是有不少人替你说话的,也觉得嗽月作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是……” 说到这里,梁凤霖一顿,面色忽然变得复杂。 “只是什么?” “没什么……”梁凤霖摇了摇头,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藏了什么事。 “你说不说?”桃剑舒露出不悦的表情来。 “哎呀,算了算了,我告诉你。”梁凤霖做了个深呼吸,才严肃开口道:“只是我没想到剑君居然也会被那等谣言影响,竟还直接问到了桃世伯那里。” 桃剑舒:? “宋意脑子有坑吧?”她忍不住吐槽,又问:“那我爹怎么说?我爹没直接翻脸吧?” “没有,桃世伯狠骂立剑君一顿,倒是没动手。” 桃剑舒有些诧异,不过也算松了一口气——还好她爹以大局为重,没把男主给直接打死。 换作是她面对宋意,都有点忍不了了。 然而她才这么想,便听梁凤霖犹豫着道:“……不过剑凛大哥和剑君打了一架。” “我哥?”桃剑舒有些诧异。 桃剑凛虽也到了沉剑宗,但与她并不如何亲近,到现在两人统共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第一面是回宗那日,第二面则是桃剑舒无聊给身边人缝了些荷包什么的,也给桃剑凛送了一份。 那天桃剑凛只接下东西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桃剑舒还以为他不喜欢。 收回思绪,她又拧眉问:“我哥是不是受伤了?” 梁凤霖点头,又安慰她:“不过你也别担心,剑凛大哥就是轻伤,倒是剑君,还挺惨的。”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桃剑舒很是不解,“他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我会对颜卿卿心存芥蒂啊?这种时候,他该上报沉剑宗一同找人才对吧?” 梁凤霖亦是不解地摇头,“我也不清楚,总感觉剑君似乎不大愿意太多人插手你那小师妹的事。” 桃剑舒闻言一怔。 是了,颜卿卿是妖,宋意不会想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反正,你还是做好准备吧,我觉得剑君可能会亲自问你,他还挺固执的。”梁凤霖如是道。 与此同时,清松门客房外的小径。 宋意御剑而来,一双剑眉冷凛得像终年化不开的寒冰。 他在小径处下了剑,正欲提步朝桃剑舒客房方向走去,眼前倏然飞落下几片竹叶,锋利到嵌入地面寸许。 心下一怔,宋意抬眼看去,只见墙下不知何时倚了一道玄衣人影。 是那日在擂台下接住桃剑舒的那人。 意识到对方身份的宋意眉头更紧了,正欲开口,却见墙下的玄影缓缓抬起了眸。 喻闻铮半是轻蔑半是散漫地看着眼前的人,语气幽幽道:“正想寻些出气的东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33章 师祖腰缠万贯。 喻闻铮睥睨姿态尽显, 宋意持剑负于身后的手缓缓落下。 “你是何人?”宋意开口如是道,须臾又敛下了眸,“桃剑舒于交友一道, 竟还是如此随意么?” “蠢物。”喻闻铮忽然如是轻嗤了一声。 宋意闻言不由得一怔。 ……蠢物?此人说话口气怎如此狂妄? “当真是错看了你, 不过是个空有一身天资,胸中无计无才的俗人罢了。”喻闻铮说着, 嘲讽一笑,“再这么下去, 沉剑宗迟早落败。” 宋意是个极力维护宗门的人,当即沉下脸来,“阁下既是散修,便不该妄加评议其他宗门。” “呵。”喻闻铮敷衍地笑了一声,“你又有资格评议桃剑舒?” 话落, 喻闻铮也不欲再与宋意废话,指间凝力, 朝他袭了过去。 因着受岳守清所托, 宋意初入宗门崭露天赋时, 喻闻铮曾教过他几日,是以此时刻意不用常用的招式,便连灵力的运凝都换了个路子。 然而即便是如此,喻闻铮对宋意仍旧保留了碾压式的优势。 宋意原先见他不用武器,还保持着君子风度不出剑, 可随着喻闻铮招式越发凌厉, 他便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直至宋意面上被灵力割出一道划痕来,反倒是喻闻铮先看不下去了。 -- 第71页 “出剑。”他道:“沉剑宗最具禀赋的弟子,连剑都不会使了么?” 每每带上沉剑宗,宋意便有些压不住气, 当即抽剑挡了上来,并对着喻闻铮迎喉一击。 他自觉出剑够快,然而只是眨眼间的工夫,眼前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 再察觉到灵息波动时,方才还是眼前的人已经瞬移至身后。 “太慢。”喻闻铮评价道,慢悠悠以二指推回宋意的剑,又露出几分不耐烦来,“你这几年到底学了什么?沉剑宗还当真是被养废了,难道还真想靠你们口中暴戾嗜血的魔头庇护万年?” “一派胡言!”宋意有些怒了,以剑立于地上定住后退的身躯,直直对上目光,“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散修,眼前的人也断不可能是如此年轻的散修。 否则,以此人修为境界,早该在修真界扬名。 入道几年,宋意已经从未在年轻一辈输过,前一次铩羽,还是在嗽月手底下。 也因此,他愈发怀疑眼前人的身份。 他如此发问,喻闻铮却并不惊慌,只是道:“你不需要知道。” 说罢,伸手招了一粒石子至指间,点下灵力。 “乏了,你与它玩吧。” 说罢,那粒石子以极快的速度在两人之间膨胀幻形,最后成了一个约有六尺的石人。 喻闻铮再一点灵力,石人自动,他自己则懒散地转过身,一副欲走的姿态。 宋意怒极,许也是情绪相加,竟只用一剑便劈开了喻闻铮的石人,灵力与灵力相撞,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惊得枝上的鸟雀都四处飞散。 喻闻铮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微眯起藏有戾气的眼眸,不悦地朝宋意看去。 清松门客房内,桃剑舒捂着怀里兔子的耳朵,惊魂未定。 她偏过头问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梁凤霖,“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似乎是……有人打架?”可此处是静养的客房,不该有人斗殴才是,梁凤霖有些纳闷,啧了一声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起身,却被桃剑舒叫住,“等等!” “你扶我一下,我也去看看。” 梁凤霖犹豫片刻,应了。 桃剑舒腿脚不便,因此两人走得并不算快,快走到院门前时,又是一声巨响声起。 结合方才梁凤霖的说法,她大约也猜到宋意会来,却没想到与宋意打斗的人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哥,而是喻闻铮。 桃剑舒瞥见径中打斗的两人时,喻闻铮正一手掐在宋意脖子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周身的戾气有些骇人。 至于宋意,则难免有些狼狈,如果不是有插在地上的剑支撑着他跪立,恐怕已经倒了下去。 “铮……咳,住手!” 闻言,径中的两人俱是侧首看了过来。 与喻闻铮对上视线,桃剑舒连忙道:“你先放开他,别把人伤得太严重了。” 被置于弱势地位的宋意面色有些难看。 见喻闻铮仍未散去灵压,桃剑舒又补道:“求你了,其他事我们等下再说……” 其他事,显然是前几日的那次矛盾。 喻闻铮看了她半晌,面上神情未变,到底是松开了手。 而后,像是丢什么脏东西一般将宋意摔到一边,还以帕巾拭了手。 新鲜空气灌入空中,宋意在原地咳了好几声,才重新撑着剑站了起来。 期间,桃剑舒等着他说话,没有先开口。 宋意的状态是显见的不好,嘴角都溢了血,梁凤霖立在门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狠心装作没看到。 若是以前的剑君,他必定不会犹豫,直接就去扶宋意了。 然而宋意最近的做法叫他大为失望,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梁凤霖看宋意的目光偶有悲悯,桃剑舒却连一丝情绪也无。 非要说的话,便是同喻闻铮一样,有些不耐烦了。 “如果你是来找颜卿卿的话,我无可奉告。”桃剑舒等他说话等得不耐,自己先开了口。 宋意神情一僵,似乎有些恍惚,“你不知道?” 桃剑舒无语到想笑,深吸了一口气道:“宋意,我发现你总是喜欢给人贴标签,就好比你以前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难缠,可我真是那样的吗?你不如反思反思你自己?你看不惯一个人,自然先入为主地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惹人厌,是这样吧?” 桃剑舒真觉得宋意是一个被人捧到高处,接受不了他自己有一分瑕疵的人。 不等宋意回应,她继续道:“我们解契之后,我没有再打扰过你吧?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颜卿卿是被我带走的,我做这些图什么?图丢尽清松门的脸,图惹回来一身恶名?” 宋意面色越发不好看,避而不答。 “……我只问你卿卿的事。” 禁不住冷笑一声,桃剑舒反问他:“我一开始就说了,她不在我这儿,是没听清楚?” 宋意动了动唇,似是想解释什么。 桃剑舒并不给他机会,直接道:“算了,你要是不信,自己进来看就是了,看完就滚。” 说着,与梁凤霖往侧边让了一步,将院门留给宋意。 她语气不好听,也将对眼前的厌恶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宋意看着那张明明半分未变的脸,恍然觉得陌生至极。 -- 第72页 是从何时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变了? 宋意目光落在梁凤霖身上,又转到那个极有侵略性的男子之前——她身边,到底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人? 明知不合时宜,宋意却还是着了魔似的被一堆无意义的问题搅乱心神。 直至桃剑舒再次开口,他才止住了泛滥的思绪。 “你看是不看?” 宋意当然不可能真到里面看,桃剑舒的笃定姿态已经表明了颜卿卿不在里头。更何况,那是女子的房间。 便是有一丝可能……宋意咬紧了后槽牙,闭了闭眼,沉了一口气才开口—— “叨扰。” 说完这两个字,便挺直着脊背,狼狈又清高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抹孤独的水蓝色背影,梁凤霖叹了一声。 “心疼他啊?”桃剑舒偏过头看他。 “……也不是。”梁凤霖眉头皱紧了又松开,“我就是觉得,剑君太固执了。” 桃剑舒笑了笑,不置可否。 目光瞥见不远处那抹浑身散发戾气的玄影,桃剑舒咳了咳,推着梁凤霖,“你今日还没修炼吧?快些回去吧,不然你爹该说你怠惰了。” 梁凤霖很是狐疑地低声道:“不安好心,你这就赶我走了?我屁股都没坐热乎呢。” “下次一定。”桃剑舒朝他保证,“下回换我去找你玩,兔子也会好好喂,你快回去吧。” 梁凤霖与她又辩了几句,到底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一走,桃剑舒很是乖巧的喊喻闻铮道:“师祖。” 喻闻铮不语,瞥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一副高傲至极的模样。 桃剑舒并不因他这个姿态而气恼,反倒觉得好笑。 喻闻铮的性子的确是有些喜怒无常,不开心或者没有情绪的时候本就惯常拽着一张脸,更不必说他们前几日才刚刚闹了矛盾。 “师祖。”她又喊了一声,见喻闻铮仍旧不打,索性放了扶在门框上的手,打算往外走去。 桃剑舒近日虽能走动了,可下石阶这个动作于她而言终究还是有些难度,走得慢不算,身子还摇摇晃晃,显得有些笨拙又可怜。 喻闻铮本都想好了要冷落桃剑舒几天,然而真到跟前,又看不过去她那副蠢呆的样子,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很快到了院门边。 他手劲有些重地将人扶正,继而恶声恶气道:“嫌好得太快了?” 桃剑舒混不在意地嘻嘻笑道:“弟子就知道师祖面冷心热,弟子惹了师祖不快,师祖还这么……” “闭嘴。”喻闻铮低头以眼刀狠狠刮了她一记,“嬉皮笑脸。” 话虽这么说,可堂堂乌雪长老还是再一次贯彻了他心口不一的原则,冷着一张脸一边嫌弃,一边将人扶进了院子里。 桃剑舒的竹榻上垫了好几层的毯子,以便她躺在院中晒太阳。 此时竹榻间的毯子被拱起了一个小包,原本是一动不动的,随着桃剑舒与喻闻铮越来越近,那团小包便开始瑟瑟抖了起来。 “师祖,你再这么冷着脸,它就该吓昏过去了。”桃剑舒边说着,边将吓得缩作一团的兔子从毯子底下捞了出来。 喻闻铮神情半分不变,只目光不悦地瞥了一眼梁凤霖坐过的椅榻,指上凝了灵力上上下下以清洁术清过一遍,才屈尊降贵似的坐了下来。 怀里的兔子抖得更厉害了,这几日又又异样的原因都已明了,桃剑舒顺了顺兔子的耳朵,笑得很是放肆的样子。 “师祖,您这几日是不是就在附近呀?” 喻闻铮阖着眸,不语。 桃剑舒早已习惯他这样子,倒是怀里的兔子怕得厉害,依旧抖个不停。 “不怕不怕 。”哄孩子似的轻声安慰怀里的兔子,桃剑舒一边偷偷抬眼去觑喻闻铮的神色,“师祖他人很好的,不用害怕啊。” 她自顾自地演戏,“啊?什么?你问师祖为什么不笑也不说话,那肯定是有没眼色的人惹了他生气嘛。” “师祖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会原谅他的,又又,你说的对不对?” 桃剑舒旁若无人似地狂吹喻闻铮的彩虹屁,拐弯抹角地数落那个惹他生气的人有多不应该,就差直接开口认错跪求原谅了。 喻闻铮仍旧是阖着眸不答话,看上去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实则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入了桃剑舒眼中。 听到桃剑舒装模作样拍马屁的时候,他先是拧了下眉头,继而抿紧的唇角柔和些许,颇为受用的有了一丝弧度。 只不过喻闻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险些落入桃剑舒的谄媚陷阱,于是倏然睁开了眼,摆出一副被搅扰的不爽表情,“聒噪。” “师祖原谅弟子啦?”桃剑舒可算得上是喜上眉梢,又得寸进尺道:“那……这几日守在弟子客房附近的,到底是不是师祖呀?” “不是。”似是被问烦了,喻闻铮语气又冷又快,略不自然地抛下如是二字。 见桃剑舒张口欲要再问的模样,他忍无可忍自腰上解下个储物囊抛了过去,皱眉道:“嘴巴闭不住就拿东西堵上。” 桃剑舒将东西从怀里拎了起来,惊奇地发现这属于喻闻铮的储物囊并不排斥她自己的灵力。 那储物囊甫一被打开,便有一股清甜香气飘了出来。 桃剑舒有些诧异,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先是掉出来几个纸包,显然是山下仙市的吃食。 -- 第73页 若是这也就算了,还不至于桃剑舒太吃惊,然而那储物囊却像是将整条街的吃食都装回来了一样,倒了好久都没倒完,甚至在她腿上摞成了一座小山丘。 被惊讶得有些目瞪口呆,桃剑舒封住了储物囊囊口,喃喃道:“师祖,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不等喻闻铮答,她又道:“师祖不是还嫌我胖,又买这么多点心,那不是得更圆润了。” “什么时候嫌你胖了?”喻闻铮语气冷冷回了一句。 “就是那晚师祖背我回来的时候呀。” 闻言,喻闻铮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忽然颤了一下,面色也变得有几分不自然。 须臾,他自桃剑舒腿上那摞小山丘上随便拣出一包,打开来递到她跟前,也不回答方才桃剑舒问的问题,只没好气道:“要吃就吃,废话多。” “嘿嘿,多谢师祖。”桃剑舒便捻了其中的一块糕出来,放入口中,“莲藕糕!好吃,师祖也尝尝吗?” “不。”喻闻铮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瞥了一眼本是下意识拒绝,却见桃剑舒已经捻着一块糕点递到了自己唇边。 “很好吃的,师祖就尝一口?” 桃剑舒撒娇服软的时候,很有一套自己的表演技巧,明若藏星的眼眸配合上乞求的神态,极具欺骗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喻闻铮竟当真鬼使神差地松了齿关。 “好不好吃?” 耳边响起桃剑舒的询问时,喻闻铮才如梦境初醒,偏开了头道:“勉勉入口。”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喉结一滚,分明是将那团“勉强入口”的莲藕糕咽了下去。 喻闻铮买的东西太多,本就默许了桃剑舒浪费,事实上,要是桃剑舒一样一样吃,恐怕吃半个月都吃不完。 浅浅尝了几样之后,她便有些腻了,放下纸包,问喻闻铮:“师祖,你买这么多,花了多少灵石啊?” 她有些好奇这件事,毕竟以她对喻闻铮的了解,对方鲜少离开沉剑宗,更不用说下山买东西了。 “不到百块上品灵石而已。”喻闻铮说着,忽而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这种寻常东西,也拿得出手?”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在说苏枕玉。 然而桃剑舒此时却没心思去关注他吃味谁了,只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不到百块……上品灵石?”她愣愣重复了一遍,手里的糕点都掉到了地上,“师祖,你这是被当成冤大头了啊,这些就算是百块下品灵石都贵了……” “冤?”喻闻铮一副不知上品灵石买了一堆吃食有多亏的样子,“我身上只有这个,不过是没让他们找而已。” 桃剑舒:“……” 似乎嗅到了一丝凡尔赛不自知的意味。 顿了顿,她实话实说感叹道:“师祖真是挥金如土……想必师祖一定有很多稀世的宝贝。” 喻闻铮似乎心情不错,忽然偏过眸来,“想看?” 桃剑舒原只是单纯地想夸赞,可眼下喻闻铮问,她便也忍不住心动起来。 她点了点头,“想看。” 闻言,喻闻铮难得露出了个轻笑来,从椅榻上起了身。 “师祖等等!”桃剑舒有些惊讶,“不会是现在去吧?” 喻闻铮垂眼睨她,挑了下眉,“不然呢?” “可我现在走不开。”桃剑舒抿了抿唇,叹道:“自从那晚回来之后,我爹和其他两个宗主就不让我乱跑了,外头有人守着的。” 喻闻铮只是轻哂,“有我不够?”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落在桃剑舒耳中,却被撩了一下下。 强迫自己压下心乱,她道:“可是……” 喻闻铮直接打断她:“可什么可,我看那几个宗门也不中用,连宋意都放了进来,还指望能防住嗽月?” 压下火气,他耐着性子再问一遍:“去不去?” “……去!” 桃剑舒觉得此刻的喻闻铮就是一条美人蛇,诱惑自己犯罪。 不过既然都叛逆了,她胆子又大上一分,轻声问喻闻铮:“师祖,我们怎么回乌雪居呀?还是像之前一样,师祖背我吗?” 喻闻铮闻言脚步一顿,目光凉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反问:“你觉得呢?” 第34章 你可怜他? 在喻闻铮面前, 桃剑舒有个间歇性没脸没皮的毛病。 譬如此时—— 她假意羞涩,扭捏着姿态道:“要是师祖方便,倒也不是不可以。” 喻闻铮气笑了, 幽幽道:“胆子不小。” “一般一般, 多仰仗师祖您慈爱。”桃剑舒确实是仗着对喻闻铮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才敢如是调侃。 喻闻铮听到“慈爱”二字时, 却是额角一跳。 压下欲要脱口而出的斥责,他自乾坤袋中召出一件飞行法器。 “上去。” 喻闻铮双手环臂, 一副全然没有要依顺桃剑舒提议背她的样子。 在心里小小的惋惜了一下,桃剑舒提了步子往前几步,忽而又顿了下,委屈下脸道:“师祖,能扶弟子一把吗?” 这次喻闻铮倒没有推拒。 只是嘴上依旧是不满道:“娇气。” 说罢, 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葱白五指搭在骨节分明的大掌之上,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瞬, 喻闻铮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 第74页 心中酥酥麻麻, 像有东西在搔。恰恰相反的, 有温度传递而来的掌心却异常灼热,叫他居然有一瞬想直接缩回手。 喻闻铮不自觉地拧了眉。 ——从前她扶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么? 细细算起来,桃剑舒与喻闻铮的肢体接触算不得少,甚至是近八百年来接触最多的人。可前几次, 喻闻铮从未生出过如此异样的体验。 最开始在明心殿上被虚扶的那一次, 他尚且不信任桃剑舒,甚至对她保有杀心。 至于从留仙台被扶回乌雪殿那回,桃剑舒扶都要扶不稳,他只觉这弟子身躯娇小, 心性倒是固执得很。 而眼下,喻闻铮的思绪竟如空了一般,所有注意力都被引到了掌中那只白而柔的手上。 “师祖,师祖?”桃剑舒鲜少见到喻闻铮失神的模样,不免好奇,“师祖在想什么?” 闻言,喻闻铮一双眼眸才重新恢复了神采,瞥她一眼,“没有。” 说着,自己也上了法器,又道:“不给人留个信?” “对对,还是师祖考虑得周全。” 桃剑舒往传音符里留了话,不过并未迅速传与桃秉渊,而是将传音符留在了院中,自己与喻闻铮乘法器往乌雪居而去。 . 一柱香之后。 乌雪居偏殿中,桃剑舒又一次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如山的珍贵珠宝,感叹道:“师祖,好多宝贝啊!” “一堆破石头而已。”喻闻铮浑不在意道。 桃剑舒更是目瞪口呆了。 要知道,喻闻铮口中的破石头,甚至可直接作为开建一个新宗门的资金。 清松门富有,可饶是如此,桃剑舒也未见过直接将珠宝单独堆了一间屋子的做法。 她呆呆估算着这一堆珠宝的高度,却见喻闻铮已经走到房间角落打开另一扇门,回头看她,“还不过来?” 桃剑舒其实还只是囫囵看了一遍,都未细细瞧过都有些什么宝贝,只不过喻闻铮既然喊了,便也乖乖走了过去。 她走得实在算不得快,喻闻铮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索性直接走过来将人打横抱进了隔间。 许是有了经验的缘故,这次他动作与神情都极自然,再不见半点青涩。 ——如果耳根上那抹绯红没有出卖他的话。 甫一进隔间,桃剑舒便被满室流光引去了注意力。 整个房间四面各摆放了不同的东西,丹药、法器、灵植、甚至是功法书册,一应俱全。 桃剑舒让喻闻铮把自己放了下来,缓缓绕着满室稀宝看了一圈,最后停在那面书册前。 “师祖,这里怎么这么多书啊?”她随手取了一本下来,愈发惊讶,“剑谱……师祖不是不使剑吗?咦,居然还有乐修的功法。” “我是不使剑。”喻闻铮随着她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架上各种修士所用的功法,开口道:“可想杀我的人未必不使剑。” 闻言,桃剑舒正翻书的手一顿。 心底突然涌上一阵怜惜,或许也夹杂了几分不平,瞥到架上似乎也有清松门的一些基础功法,桃剑舒就更揪心了。 抿了抿唇,她道:“师祖,其实我爹对您没有那么大敌意的,现在只是有些误会……” 听她神色忐忑地解释这个,喻闻铮微微一怔,但旋即唇角便勾出一抹笑意来。 “知道。” 喻闻铮只答这二字,再无多的话,却叫桃剑舒到底是心静了不少。 眼前这堆书册,喻闻铮似是习惯了,桃剑舒却是绕不开心里那道关,将手里的剑谱放回,打算转移话题。 正巧瞥见那一本《百妖册》,她取下草草翻了一遍,指尖倏然停在某一页。 页上画了通体乌黑的豹形图案,虽不够精致,但大体轮廓与那夜她亲眼所见的嗽月一般无二。 “嗽月,恶妖之首,作恶多端,天下百年之大害……” 目光自图画旁边的文字上扫过,桃剑舒也不知如何想的,下意识开口问了喻闻铮一句:“师祖,嗽月真的很坏吗?” 似乎修真界人人提起嗽月都是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可他究竟做了什么,桃剑舒却一无所知。 除了喻闻铮,她也不敢问其他人。 “你不知道?”喻闻铮对她的问题似乎略有诧异,不过眼眸敛了一下,他并未追问桃剑舒,道:“百年前,嗽月掳走百名童男童女作为阵眼;七十多年前,人数三百有余的宗门被他一夜所灭;近年倒是未有什么大动作,不过……” 喻闻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神色晦暗不明。 须臾,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也许他这次的目标是我。” “怎么会?”桃剑舒忙止住他的话题。 实话说,那夜桃剑舒所见的嗽月与传闻相差太多太多,她甚至怀疑自己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在喻闻铮数出嗽月这些罪行时,她竟生出一种割裂感来。 缓了缓心神,桃剑舒又问喻闻铮:“可他做这些,是出于什么动机?” “仔细看书。”被她这样认真凝目看着,喻闻铮指尖点了点她手里的《百妖册》,颇有些不满道:“是我是书还是你手里的是书?” “……哦。”桃剑舒垂眸去看,边看边念,“千年前,嗽月一族曾纵横一时,白姓奉之瑞兽,天地为之色变……” -- 第75页 看着看着,眉头便皱紧了。 “嗽月,原来是一族,而非一人吗……”她喃喃问道。 “现在是一人。”喻闻铮姿态慵懒地在室内椅榻上坐了下来,语气悠闲,“当年的一族只剩一人,你说他想不想复族?” “我不知道……”桃剑舒将自己放在嗽月那个位置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抵是没有那个野心的。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唏嘘。 “但他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 她话音刚落,喻闻铮目光凉凉看了过来,情绪似是不悦。 “你可怜他?” 第35章 抱歉,弄乱了你的头发。…… 可怜? 桃剑舒想了想, 摇了摇头。 事实上,看到嗽月负起一族之名的时候,她确实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 非要形容那种感觉的话, 用悲悯或许更恰当一些。 可也仅是一瞬而已。 如若喻闻铮所言为真, 那被嗽月带走的幼童与被灭的宗门便不可怜吗? “最好是没有。”喻闻铮如是道,收回了没有温度的目光。 桃剑舒指上的书页还停留在对嗽月的介绍上, 她没有翻过去,又问喻闻铮:“师祖, 嗽月既然是想复族,缘何会两次掳走颜卿卿?还是在如此多宗门眼皮子底下掳的人。” “颜卿卿?”喻闻铮在脑海里搜寻了好一番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须臾了然,“哦,你说那只小妖?” 桃剑舒惊愕出声:“师祖知道……” 喻闻铮怎么会知道颜卿卿是妖的? “除非是修为与我相差无几的妖, 否则不可能感知不出。” 相比桃剑舒的惊讶,喻闻铮声音无波无澜, 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倦意。 桃剑舒顿了一下, 理顺了思路, 道:“所以嗽月也看出来了颜卿卿是妖?” 喻闻铮:“嗯。” 以桃剑舒的猜测,嗽月之所以会两次带走颜卿卿,一种可能是看中了颜卿卿的妖力。要知道,作为女主的颜卿卿境界虽不算十分高深,可妖力却是至纯, 且疗愈功效绝佳。 此外, 还有一个比较阴谋论的猜测——在这么多宗门眼下,若是颜卿卿妖的身份暴露出来,在向正道展现她价值之前,大约会被逐出沉剑宗, 那么颜卿卿多多少少会朝嗽月靠拢。 正是思忖间,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有弟子高喊道:“长老,大事不好了!长老——” 榻上的喻闻铮不悦地皱起眉来,语气不冷不热:“倒真是会赶巧。” 他才回来乌雪居,就有事找上门来。 神情虽是不耐,可喻闻铮还是起了身,在眨眼的工夫之间幻回了白发金眸的本相,缓缓朝外走去。 桃剑舒收回了思绪,放下手中书册,也朝外跟了出去。 被派来通报的弟子早已听过乌雪长老的恶名,本就有些慌张,眼下不见人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正当他放了叩门的手,打算到正殿再去碰碰运气时,眼前的门“吱呀”一声被灵力打开,现出殿内的光景来。 喻闻铮一身繁复白袍立在最前,身后金光闪动,殿中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影。 那弟子余光瞥见这些,却是不敢细看,自觉低下了头,禀道:“长、长老,嗽月在留仙台现身了,有个御灵宗的弟子被附上了身,眼下宗主与其他宗门正与他缠斗……” 不等他说完,喻闻铮抬手打断他,淡声问:“岳守清让你来的?” 来禀的弟子猛点头。 喻闻铮忽然笑了一声,神色不辨喜怒,“这般时候,他倒是又信我了。” 明明语气极轻,甚至带了些许笑意,然而落在那弟子耳中的时候,却听出几分嘲讽的味道来。 那弟子不明所以,也不敢吭声。 “知道了。”喻闻铮浅浅抬眸,睥睨道:“还不滚?” 来禀的弟子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地快步走了。 桃剑舒有心安慰喻闻铮,“师祖,你……” 话还未出口,喻闻铮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浑不在意道:“罢了,算算日子,今日也该是待在沉剑宗的最后一天了。” 他都这样说了,桃剑舒只得咽回卡在喉间的话。 “乖乖待在这儿,有事随便挑件法器唤我。”喻闻铮说着,给整个偏殿布下了防御结界,又重复道:“不许乱跑。” 桃剑舒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帮不上什么忙,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师祖万事小心。” 喻闻铮这才颔了首。 . 喻闻铮走后,桃剑舒又扶着墙慢吞吞地回到了隔间。 被她放在书架外的《百妖册》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桃剑舒弯腰拾起,才发现有关嗽月的那一面着了些许脏污。 原本画的还算形似的豹形图沾了灰尘,变得灰扑扑一片。 她低头吹了吹,那面书页才算好看了些。 赫拉 目光从那几行介绍的小字上收回,桃剑舒合上书册,欲将《百妖册》归回原位。 然而便是在这时,满室的夜明珠如有雾覆,光照顷刻间黯淡下来。 桃剑舒立时警觉,双眸一边防备地查看四周,一边朝摆满法器的那一面墙退去。 只是她才退了三五步,身后便撞上一处实物。 与之而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压迫感。 -- 第76页 猜测到身后是什么时,桃剑舒不自觉凝住了呼吸,缓缓转过头往上看去,入目果然是一双深邃的眼瞳。 是嗽月。 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桃剑舒对上那双温和而又神秘的眼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按理说,喻闻铮设下的结界不可能会被如此轻易地破开,即便嗽月与他修为有一敌之力。 嗽月不答,只是沉声道:“不必害怕。” “上次的演示未完,可以继续吗?” 说着,他缓缓将巨大的妖兽之身俯了下来,与桃剑舒平视。 桃剑舒已经转过了身,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狐疑道:“你刚才不是还在留仙台吗?你这么快便从那边赶过来了,难道说……” 心底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来,桃剑舒皱起了眉头。 想到嗽月原有九个分`身九条命,她缓缓意识到,也许嗽月一开始的目标不是女主颜卿卿,也不是留仙台所谓受控的弟子,而是…… 她自己。 方才之所以有弟子来禀报,恐怕只是调虎离山之计而已。 她神色凝重,对面的嗽月却依旧只是沉默等待着。 半晌,嗽月开了口:“你还未回答我问题。” 退无可退,桃剑舒只得稳下心神与嗽月对视。 她开门见山,“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价值吗?” 嗽月闻言,显见地顿了一下,须臾,语气中似乎带了一抹笑意。 “也许有。” 桃剑舒越发不明所以,追问道:“是什么?” 嗽月垂了垂眸,却是不回答了,只道:“该换你了。” “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 “……好。”桃剑舒深吸一口气,“可以演示。” 她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在嗽月兽首面前停了脚步,道:“但我的腿动不了。” 不用桃剑舒如何证明,这毕竟出自嗽月的手笔,一看便知她腿脚还未痊愈。 桃剑舒虽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到底是在同一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妖兽对话,心下难免忐忑。 难熬的静默之中,她原以为自己要与对方拉锯许久,岂料光线昏暗的室内却很快传来一声可称得上温和的应答—— “好。” 声音响起的同时,兽首缓缓垂下。 想起那夜在月影中看到的獠牙,桃剑舒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甚至有想闭上双眼的冲动。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防卫的举动,脑袋上倏然一重,温热的呼吸也拂面而来。 感受到额上触到的细短软毛时,桃剑舒愣了一下。 嗽月居然……用它的兽首轻轻往自己脑袋上碰了一下。 那种并不讨厌的触感叫桃剑舒觉得奇异,只是她尚未找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眼下的心情,嗽月已经抬起了兽首。 几乎是同一时间,腿上有灼热感传来,tr低头一看,她腰部以下的衣袍都浸沐在如月辉的白光之中。 与嗽月身上的白光一般无二。 试着动了动腿脚,她有些惊喜,竟下意识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听到那一声沉而空的应答,桃剑舒才惊觉自己对嗽月失却了一时的防备。 她面上由惊喜到警惕的神色转变自然躲不过嗽月的目光,映着少女身影的眼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几息后,嗽月恢复如常,再将目光落在桃剑舒面上时,微微一怔,语气也不免有些失笑。 “抱歉。”它忽然开口,“弄乱了你的头发。” “头发?”桃剑舒呆了一下,抬手摸上发间,发现头顶上确实有几绺发丝散了下来,边理顺了边道:“哦,没事……谢谢。” 说完这话,她自己先被吓到了。 当真是匪夷所思,她居然在和一只恶妖如此心平气和地交流,若非知道原书中嗽月确实有过恶行,桃剑舒甚至都要觉得自己跟前的是个暂时被变做兽形的知礼书生了。 缓过心神,她将话题扯回到眼下要紧处,“等演示完,你会放我走吧?” 嗽月垂眼,“自然。” 得了暂且不知真假的承诺,桃剑舒抬手,指间缓缓凝出灵力来。 清松门的功法似乎与她本身就密切的联系,筑基阶段的功法桃剑舒练习次数并不算多,却也一点不显生疏。 她边演示着,边思考嗽月承诺的可信度。 桃剑舒的失神同样被嗽月看在了眼中,不过他并未出声提醒,只是凝目看着每一道灵力役木生发的过程,眼眸专注而蕴含赞叹,像是在看什么绝妙的工艺品一般。 “叮当——” 倏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同时打断了嗽月与桃剑舒神思。 桃剑舒先低了头,只见她爹交给她的防护法器落于嗽月手掌之前,正以生出残影的速度旋转着,似是在酝酿什么招式。 桃剑舒暗道不妙,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对嗽月道:“小心!” 可惜已经晚了。 她话音未落,那件不如手掌大小的法器已经迸出千根银针,直直朝嗽月面门袭去。 眼眸一凛,嗽月以极快地速度后撤,可饶是如此,右臂之上还是留下了三五道不浅的伤口。 温热鲜血顺着绸缎似的乌黑皮毛淌下,嗽月深邃的双瞳幽幽凝着跟前微怔的桃剑舒,不知何时依然染上赤色。 -- 第77页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骤然落下,桃剑舒咽了下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经由上一次的经验,她大约已经能够猜出,嗽月的情绪转变恰好体现在瞳色之上。 常瞳与红瞳的嗽月,简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只妖——只有在它红瞳时,桃剑舒才会想起《百妖册》上的记载。 她慢慢往门边退,甚至还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然而只是一眨眼的间隙,本还在几步之外的嗽月已经立到了离她不足一尺的地面上。 兽身上白光盛起的一瞬,桃剑舒背后立即有凝着冰石的藤蔓密密涌出,趁着嗽月应对那些藤蔓的空当,她倒身在地上一滑,从嗽月腹下梭了出去,往法器那一面墙狂奔。 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只是嗽月比她更快。 身后藤蔓断裂落地的声音响起,在桃剑舒指间伸展出的藤蔓堪堪要碰到案缘处法器时,腰上倏然一重,她被嗽月抬起的一掌直直揽了回去。 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灭顶的疼痛感顿时袭来,桃剑舒顾不上疼,双手撑着欲要挣扎起身,然而下一瞬,巨兽张开的利爪重新扣在了她纤细的腰身上。 整个人被桎梏着躺在地上,桃剑舒停止了挣扎,一双眼紧紧盯着嗽月,伺机逃离。 不知嗽月是不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缓缓俯下首,口吐人言:“我说过了——下不为例。” 桃剑舒已然忘记它上回说这句话时的情境,未出声回应,只有额角又渗落一滴冷汗来,顺着脸颊淌下。 赤红眼瞳骤然一缩,嗽月忽然发出一声似癫似讽的冷笑来,“……想杀我?” 桃剑舒想摇头,却发现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她方才确实对嗽月没有敌意,那法器也只是随身带着,并非她主动催发。 然而眼下她已失了言语与动作的机会,眼眸所能表达的情绪也未必能被赤瞳状态下的嗽月解读。 嵌扣在腰上的利爪缓缓收紧,皮肉传来痛感的时候,桃剑舒瞳孔骤缩,连心跳都滞了一瞬。 与此同时,有不属于她自己的力道正自那利爪下侵入丹田。 温热黏腻的触感缓缓生出,鼻间敏锐地嗅到血腥味,桃剑舒几乎连呼吸都凝固了。 她不会成为修真界第一个被嗽月断腰而死的修者吧…… 妖力入体,桃剑舒神思开始混沌。 是以,她并未发现头顶的嗽月在目光触到鲜红血液时陡然滞住的神情。 眸中赤红退却,嵌住那截腰肢的掌爪松开,嗽月低首垂目,却发现桃剑舒已然昏睡过去。 沉思片刻,嗽月低吟一声,有流光将桃剑舒缓缓托了起来。 他要带走桃剑舒。 却也是在此时,乌雪殿外倏然生出一道极强的灵压,连室内摆放的丹药瓷瓶都簌簌震动了起来。 嗽月眼眸一暗,凝目看了流光中的桃剑舒一瞬,终究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灵压迫近,嗽月仰天一声长啸,周身白光愈盛,光中身影却是逐渐变得透明。 喻闻铮浑身戾气进到室内的同时,嗽月的身影也恰好尽数消失,只余下如月辉的几抹白光。 目光落在血泊之中的桃剑舒身上,喻闻铮眸色陡沉,便连下颌线都被绷得锋利且坚硬。 将人抱了起来走出室外,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狠声道:“嗽月……又是嗽月。” 混沌中的桃剑舒迷迷糊糊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只能看到那双抿紧到有些发白的薄唇。 感受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点将死的错觉似乎也被驱散了些,桃剑舒喃喃道:“铮铮,怎么……咳咳,怎么是你……” 她都没有碰到给喻闻铮传信的法器。 “别说话。” 喻闻铮声气很重,不是在凶桃剑舒,只是心急所致。 桃剑舒没有再追问。 喉间尽是腥甜,她便是想说,恐怕也说不顺了。 索性将体力保存,桃剑舒将脑袋倚在喻闻铮的胸膛之上,听着他过快的心跳声,居然生不出半分对死亡的畏惧。 甚至连腰上伤口的痛楚,仿佛都已经麻木了。 她听着听着,眼皮便有些支不住了。神思又重新混沌,听觉也时而明晰时而模糊。 眼睛将要合上的最后一瞬,桃剑舒似乎看到一大群人朝乌雪居赶了过来。 有御剑的驾鹤的,也有跑着过来的…… 失去视野时,她似乎听到了好几声惊呼。 “舒儿!” 也分不清是她爹还是青华姑姑,又或许,会是桃剑凛。 . 回春堂外。 桃秉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圈发青地看着内室的门帘,一动不动。 青华也一夜未歇,倒了杯茶给他,“师兄,多少喝些水。” 桃秉渊未听到一般,不予回应。 “……舒儿醒来看你这副样子,还怎么放心养伤?” 闻言,桃秉渊才伸手接了茶杯,动作机械地一口闷了下去,眼睛直直望着门帘的方向,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唉。”青华收了杯子,与立在一旁的桃剑凛对上目光,摇了摇头。 桃剑凛垂了垂眸,面上与平日无甚区别,只是无意识拧起了眉,手中的茶杯也被捏得裂了缝隙。 终于,一盏茶后,门帘被掀开,药老从内室走了出来。 -- 第78页 “药老!”桃秉渊像是突然回了魂,直直起身迎了上去,“舒儿怎么样?” 药老捋着胡子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体内妖力太强,正与丹田内的灵力相冲,若无极强的灵力压制,恐怕是会……唉,怕是会焚体而亡。” “不可能!”桃秉渊抓住药老的手,“要找灵力比嗽月强的是不是?找到了就能救是不是?” “有七分把握,只是嗽月已是渡劫期,比他厉害的,也只有那一人罢了,你也知那人脾性……” 药老叹着,桃秉渊却是再无心继续听。 比嗽月更厉害的,不就只剩喻闻铮了么? 第36章 若是变成半妖,害怕么?…… 夜晚, 乌雪居。 桃秉渊将手负在身后,一脸焦急地在长廊中来回走动。 一旁的青华看不过去了,按住他皱眉道:“师兄, 你别再走来走去了, 晃得我心乱。” “我又何尝不是心烦?” 桃秉渊说着,想起白日里自己与喻闻铮发生的冲突, 重重又叹了一口气,“唉!” 他是感应到自己在桃剑舒身上留的法器破碎之后才从留仙台赶到乌雪居的, 看见自家女儿满身是血躺在喻闻铮怀里的时候,杀人的心都有了。 尽管在留仙台的众人后来发现所见不过是嗽月的一个身影,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可乌雪长老喻闻铮在修真界可也没什么好名声。 故而桃秉渊一时心急,一见到桃剑舒, 便急急将她从喻闻铮怀里夺了过来。 当然,之间发生了武力冲突。 若非之后喻闻铮灵力有些紊乱, 又有青华从中劝阻, 两人恐怕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正忧心, 忽听不远处吱呀一声,殿门被灵力打开。 桃秉渊敛下神色,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急忙朝那间大殿走了过去。 殿内的喻闻铮披下一头雪白长发,唇色有些苍白, 听到桃秉渊渐进的脚步声, 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桃秉渊做好心理建设,开口道:“乌雪长老……” 大殿之内插于瓷瓶之中的梅花无风自动,喻闻铮敛下一身的戾气,睁开如雪覆着的眼眸, 平静打断他:“人带来了么?” 微微一愣,咽下已涌到喉头的话,桃秉渊连忙转过身去,对不远处的桃剑凛与青华比划,“快把舒儿抱过来!” 经过药老的治疗,桃剑舒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只不过因着体内灵力与妖力的冲撞,眼下还正昏迷不醒,脸色也虚弱到吓人。 “小心些,别碰到舒儿腰上的伤口……” 桃秉渊一边将人从桃剑凛手里接过,一边如是道。 大殿之内的喻闻铮终于将目光分了过来,只是触见桃剑舒那一张苍白的面孔时,瞳孔又骤然缩了一下。 他阖了阖眸,深吸口气稳住体内淤气,抬眼道:“将人放到榻上。” 毕竟是有求于人,又事关自己女儿的性命,桃秉渊以往的暴脾气在此刻被收敛得彻彻底底,他依言将桃剑舒放到了榻上,才转过身来。 正要说些什么,窗边的喻闻铮却已经开口赶人,“可以出去了。” 语气不冷不热,实在算不上礼貌。 若是以往,桃秉渊一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然而眼下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退到了门边。 大殿的雕花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桃秉渊到底是低下了头,语气半是承诺半是祈,“如若……若你能将舒儿救回来,我清松门必奉你为长老,除此之外也另有重谢……”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木门便砰的一声,被里头的气劲重重合拢,也截断了殿内的光景。 乌雪居寝殿内。 随着插着梅枝的瓷瓶转动,大殿东面的墙缓缓移开,显露出其中的密室来。 喻闻铮行到榻前,静静看了其上的桃剑舒一会儿,才伸手避开她腰侧的伤口,将人抱了起来。 喻闻铮抱过桃剑舒不止一次,可仿佛是在今日,他才发现桃剑舒竟是这样娇小。 尤其是当他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掌,两相对比之下,便显得桃剑舒的那截腰肢好像一握就要断了似的。 而就在不久前,也确实有一只妖兽的爪子桎梏在她腰上,留下了寸许长的伤口。 喻闻铮将人抱往密室,自己都未发觉眼眸中已有杀意翻腾。 因着体内灵力的妖力冲撞,桃剑舒周身的温度高的有些不正常,即便是隔着几层衣料,喻闻铮的手掌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了骇人的温度。 将她小心安放在冰床之上,喻闻铮手中光华流转,透着浅金色的妖力缓缓笼罩床上之人,桃剑舒原本苍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些许水润。 她腰侧的伤口很长,外头的清松门弟子服都破了口子,露出淋漓的血肉来。 喻闻铮一双眉皱起,眼眸之中的杀意更盛。 清松门弟子服形制繁复,这样穿在身上,并不方便喻闻铮为她处理伤口。 压下心中烦躁,喻闻铮偏过了头,长且完美无瑕的指尖搭在桃剑舒弟子服领扣之上,顿了顿,缓缓将她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 即便药老已经给桃剑舒的伤口上了药,可痛感毕竟不能全然止住,喻闻铮凝着妖力的掌心覆盖在伤口之上时,病床之上的身子明显动了一下。 随即便是费力抓上他小臂的一只手。 -- 第79页 桃剑舒不知何时掀开了眼皮,指间虚虚搭在喻闻铮衣袍之上,嗫嚅着干裂的嘴唇道:“铮铮,我好烫啊……” 见喻闻铮偏过眼眸,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会不会,被烧……” 余下的那个“死”字被喻闻铮的一指覆在了唇齿之间。 “别说话。” 平日里常对她摆着一张冷脸的喻闻铮难得露出担忧的神情,拇指在她唇上轻柔至极的摩挲几下,转而将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 掌心拢在耳廓,桃剑舒听见喻闻铮声音有些不稳的问她:“若是变成半妖……害怕么?” 坦白而言,桃剑舒并不知道半妖的定义是什么。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喻闻铮让她觉得很安心,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能让她放心把自己交托给他。 摇了摇头,她从喉咙里发出一道气声,一字一顿回答—— “不怕。” “好。”喻闻铮居然笑了,是很浅淡、却含着温柔的那种笑。 他道:“睡一会儿吧。” 说罢,将指尖落在桃剑舒额上轻轻一点,冰床上的少女便缓缓闭上双眼,沉睡进了梦中。 喻闻铮本身非人,是以尽管灵力修为已经达到修真界顶层,却依旧不如躯体骸骨内的妖力强劲。 尤其是在前一次中了嗽月的算计之后,被刻意压制的妖力更是胜过灵力许多。 嗽月抓伤桃剑舒腰侧之时,往里面灌了不少妖力,若是想尽最大可能压制住那股妖力,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喻闻铮自己的妖力注入桃剑舒丹田之内。 毕竟以之前的多次经验来看,他与桃剑舒的灵力并不相冲。 唯一的顾虑,便是桃剑舒可能会变成半妖。 指掌之上流光萦绕,喻闻铮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在冰床间少女安静的睡颜上,鲜少表露真实情绪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夜色愈深,寝殿之中夜明珠的光亮也愈发清明,喻闻铮顿了顿,到底是将掌心完全贴上那片已经凝了血的肌肤,将自己的妖力渡了过去。 大殿之外细雪飘落,夜幕之中的弦月渐渐隐入晓光。 待寝殿之内的夜明珠暗淡下光芒时,桃剑舒体内相冲的力劲终于平息了下去。 喻闻铮已经将她抱回到了寝殿中的软榻之上,此时一头如雪白发正垂落桃剑舒颈肩至上,手中拿了一方精致的帕子,替她拭去额上的汗。 晓光照入窗格,被筛落在书案与软榻之上,桃剑舒本就白皙的肌肤在光下也愈发显得透白。 腰侧上原本淋漓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与其他部位一般无二。 将帕子从她额上取了下来,喻闻铮起身,欲要提步朝殿门之外走去。 许是他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太过明显,榻上的桃剑舒皱了一下眉头,呓语道:“铮铮……” 喻闻铮动作一顿,转过身去,只见桃剑舒已然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他又折了回去,在榻边坐下,“还疼么?” 桃剑舒下意识去摸了一下自己已经痊愈的腰侧,摇了摇头。 “就是觉得很烫……” 她如是说道,因为虚弱无力的缘故,原本正常的话听起来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事实上也是如此,桃剑舒说话时,手指已经不自觉拉上喻闻铮的袖子。 喻闻铮伸出手背在她额上碰了一下,察觉到依旧不低的温度,拧了下眉。 他一言不发,起身给桃剑舒倒了一杯水来,在桃剑舒开口之前制止,“别说话。” 桃剑舒便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心道就算是说话,也费不了几分气力。 桃剑舒喝这杯水喝得很慢,大约都要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期间两人没有说任何话,倒也确实叫她缓了许多。 “你刚刚想去哪里呀?” 将杯子递给喻闻铮,她问道。 喻闻铮眉头依旧锁着,并未接话,桃剑舒便自己猜,“是想去找嗽月吗?” 时常别扭的喻闻铮难得没有否认,应了一字。 “嗯。” 喻闻铮很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桃剑舒受到影响,也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主动上前揽过他臂弯,将脑袋搭在他袖子上,她闷闷道:“便是你去找,也未必能寻见他的踪迹,那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喻闻铮依旧皱着眉,桃剑舒忍不住费力地抬起手替他抚平眉心,软下语气道:“要是我体内灵力与药力再相冲怎么办?别去了好不好,师祖。” 桃剑舒才醒来,语气虚弱得好似风拂过耳边一样。 可正是这样软和而又没有半分威慑力的请求,竟当真让喻闻铮烦躁的内心平静了些许。 眸中涌动的杀意褪去,他垂下眼眸。 “知道了。” 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趟,桃剑舒有好多话想问,譬如爹和姑姑在哪,又比如嗽月往自己体内注入妖力的动机是什么。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问出任何一个问题,便见身边的喻闻铮抿紧了一双有些锋利的薄唇,硬声道:“昨日是我不察。” 愣了好一会儿,桃剑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道歉。 知晓喻闻铮高傲的脾性,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故意绕开话题,“师祖,我还是感觉好烫啊……弟子能借师祖的手靠一靠吗?” 喻闻铮闻言一怔,须臾才点了点头。 -- 第80页 乌雪居向来很安静,桃剑舒又尚未完全恢复,同喻闻铮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困倦起来。 入睡之后,发丝有些凌乱的脑袋轻轻从喻闻铮手臂上歪了下去。 喻闻铮无意识将手掌落在那团青丝上抚了一下,将她整个人挪到软塌里侧,又盖上一床凉毯。 桃剑舒整个人缩在软榻里,愈发显得娇小了。 其实用娇小来形容也并不准确。 桃剑舒的身形在一众女子中算是高挑的,看上去虽然瘦,可除了那一身清松门弟子服之后,便会发现她不是消瘦的那一类女子。 相反,桃剑舒四肢纤长,身材凹凸有致,可算得上是曼妙窈窕。 只是眼下的喻闻铮半分旖旎情思也无。 嗽月的妖力是压下去了,然而他自己的妖力与桃剑舒的灵力还未完全相融,这也正是桃剑舒仍旧觉得身体发烫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软榻上的桃剑舒忽然开始梦呓,额头上也又重新开始渗出冷汗来。 喻闻铮拿了帕子又替她去擦汗,只是手才堪堪碰到他发间,便被睡梦中的桃剑舒倏然一把揽了过去,贴在她掩在发下的脖颈边。 喻闻铮的体比常人要低一些,桃剑舒这举动并不意外。 只是一只手能够带来的凉意终究是太少了,桃剑舒越蹭越挨,越蹭越近,最后几乎整个人都拱倒了喻闻铮怀里。 身子顿了顿,喻闻铮缓缓将粘在自己身上的桃剑舒扒了下来,而后寝殿之内白光一闪,再不见长榻边的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到直立时几乎能够顶到寝殿软天花的雪白鸣蛇。 高大的蛇身伏了下来,靠近软榻边,而后小心地将床榻之上的少女以尾巴圈缠了下来,盘绕在自己身躯之中。 喻闻铮的原身足够大,足够宽阔,鳞片也足够冰凉,本还受滚烫热度折磨的桃剑舒立时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在他身躯之上重新归入了梦境。 并不十分明晰的梦境之中,桃剑舒梦见自己坐在鸣蛇宽大的背上,透明浅金的四翼就在眼前,熠熠生光。 在广大遥远的天地之间,一人一蛇,一小一大,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个梦中,巨大到能搅动天地的精致鸣蛇将她带离凡间。 看似凶戾,实则却是她的奴仆。 . 三个日夜之后。 乌雪居外的细雪已经停了,桃剑舒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了一颗漂亮的蛇脑袋。 喻闻铮原是阖着眼眸,察觉到面上有温热的呼吸拂来,缓缓掀开了眼,用一双清澈却泛着浅金的眼瞳看着桃剑舒。 桃剑舒发现自己被圈在蛇身之中,不免有些讶异,毕竟她以为梦中所见不过是她杜撰的而已。 “师祖,多谢……” 睡了这么久,桃剑舒的脑袋似乎也有些混沌呢,原本最能拿得出手的那些讨好的话,眼下是一句也挤不出来。 “好了?” 喻闻铮的蛇身太漂亮,也太优雅,自带一股慵懒的气质,仅仅是抬了抬眼眸,便叫桃剑舒觉得眼前的白蛇美得不真实。 她呼吸一滞,直到喻闻铮再问一遍,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不会说话了?” “好了!多谢师祖。”桃剑舒落在喻闻铮鳞片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有些忐忑的问:“师祖……你没事吧?” 不怪她多想,喻闻铮只有在灵力受损时才会化回原身。 她真怕喻闻铮为了救她,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无事。” 闻言,桃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爹他们……”她小心观察着喻闻铮的神色,“我爹他们在哪儿?” 她是有些担心他爹与喻闻铮的关系的。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听到这话的喻闻铮没有显露出半分喜或怒的情绪,只是缓缓在她面前化回了人形。 指间击出一抹光团,打开了合着的雕花木门。 寝殿的门才刚刚被打开,便有一个坐在门前的身影踉跄了一下。 桃秉渊眨了眨等得满是血丝的眼睛,瞧见寝殿之内坐立的桃剑舒时,惊喜道:“ 舒儿!” 他这一喊,在殿外空地上的桃剑凛与青华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赶到寝殿中。 “ 舒儿。”这三夜以来,桃秉渊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守在殿门之外,因此平日里向来注重形象的他连掌门制袍都散乱了些。 可微乱的仪容丝毫不掩他面上的欣喜。 桃秉渊将桃剑舒双手都拢在了掌心里,紧张又激动的问:“ 舒儿,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我好了,爹,不必担心。”桃剑舒说着,看了旁边的喻闻铮一眼,“幸好有师祖帮忙。” 不必她暗示,桃秉渊也知晓这一次是多亏了喻闻铮的功劳,于是自发拱手朝喻闻铮鞠了一礼。 “多谢乌雪长老,此前桃某听信流言,实在是失礼,还望乌雪长老莫要记挂于心,清松门此次必有重谢!” 清华与身后的桃剑凛也照旧拱了手,“多谢乌雪长老。” 喻闻铮不是圣人,如若说修真界的那些流言他半分不在意的话,那必然是假的。 之所以不追究,不过是因为懒得追究,且已经习惯了而已。 是以此时清松门掌门虽在他面前低下了头,喻闻铮也只是浅浅颔了一下首,懒得接话。 -- 第81页 桃秉渊有些尴尬,但很快便调整好了神色,一边将桃剑舒扶到软榻上坐下,一边问喻闻铮:“敢问长老,舒儿体内的妖力……是已经被压制住了吗?” “嗯。”喻闻铮懒懒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不装模作样招呼几人,只单手抬起一盏茶置于唇下吹了一口,“我活一日,嗽月的妖力对她便构不成什么威胁。” 桃秉渊这才放下心,正打算开口道谢,却见对面的喻闻铮又放下了手中茶盏,开口道:“不过……” 桃秉渊一个慌张,“不过什么?” 喻闻铮将目光落在桃剑舒身上,“桃掌门自己探一探她的灵力便知。” 此言一出,不仅是桃秉渊与立在身侧的两人,便是桃剑舒自己也有些疑惑。 桃秉渊已经将手搭在桃剑舒腕间,去探她丹田灵府的状况。 只是越往内探,他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更是惊讶出声:“舒儿体内……怎会有如此多的妖力?” 按理说,嗽月的妖力应当已经被压制住了才对。 “她与我的妖力并不相冲。”喻闻铮解释道。 顿了顿,他直接给出事实,“她现在,是半妖之身。” 模糊的记忆开始回笼,桃剑舒这才想起自己在昏迷间似乎确实听到了喻闻铮的询问。 担心桃秉渊他们多想,她连忙道:“爹,师祖他问过我,是我同意他这么做的” 事实上,桃剑舒多虑了。 桃秉渊能坐到这个位置,脾性虽然随意,但却不代表蠢笨。 比之桃剑舒成为半妖之身,他在乌雪居寝殿外设想的结果比这个要严重许多。 半妖之身,这已经能算是不错的消息了。 在心下无声叹了口气,桃秉渊拍了拍桃剑舒的手背,“爹知道。” 桃剑舒看着榻边面色凝重的爹与姑姑,还有一言不发的兄长,只以为他们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半妖之身”这四个字,还意味着什么。 饮下一盏茶,喻闻铮起身离开,将寝殿留给桃家几人。 听青华姑姑说她爹在殿外守了三夜,桃剑舒才知道自己竟是睡了那么久。 “那仙盟大会岂不是早已结束了?” 桃秉渊点头,“那日嗽月弄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岳宗主索性提早半日结会了。” 桃剑舒想了想,又问:“那日出现在留仙台的既然只时嗽月的一个分影,想来并不难对付,颜卿卿可有被救回来?” “人是救回来了,不过舒儿,有一点你错了。”桃秉渊顿了顿,面色严肃,“嗽月在留仙台的分影可不好对付,狡猾难缠得很” 听到这话,桃剑舒心底不免升起些许疑惑——如若嗽月留在留仙台的分影才是主要的分'身,便代表她在乌雪居所见的嗽月偏弱。 可嗽月以偏弱的状态两次出现在她眼前,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就只为说话,或是看清松门的功法? 正想着,忽又听桃秉渊道:“为了救人,你苏师兄还受了些轻伤……” 桃剑舒倏然抬起头来,惊愕道:“苏师兄受伤了?” 第37章 腰侧梅枝。 苏枕玉品性端良, 听到他在留仙台救下颜卿卿,桃剑舒并不感到意外。 可即便事情的逻辑如此合情合理,桃剑舒心底还是难免生出一些怪异感来。 原小说对苏枕玉这个角色着墨不多, 便是桃剑舒努力在记忆里翻找了一番, 也只能总结出苏枕玉不过是她这个炮灰女配的爹原先给她的完美对象而已。 除此之外,苏枕玉便再也没有其他的戏份, 就连主要男配都算不上。 也就是这里的“完美”,才让桃剑舒觉得狐疑。 毕竟像苏枕玉这样一个可算得上是如玉无瑕的男子, 理应配给女主才对。 可如此一颗沧海遗珠,居然仅仅是跟着炮灰女配出现了几行字的角色,这怎么想也不科学。 顿了顿,桃剑舒抬头问一旁的桃秉渊:“爹,苏师兄呢?他伤得重吗?” “你苏师兄已经同其他门派一道离开了。”桃秉渊如是道, 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枕玉这孩子修行踏实, 境界底子也牢固, 舒儿放心吧, 他不过是受了些轻伤,不碍事。” 闻言,桃剑舒心底的怀疑并未就此落下,而是试探着又问:“苏师兄比之前厉害了许多吗?” 修真界中,修为到化神期以上的修者便已经是凤毛麟角, 而桃剑舒不过筑基, 瞧不出来苏枕玉的修为境界也不是什么怪事。 因此桃秉渊并未多想,只是叹了一声答道:“枕玉虽然年轻,可到底是一阁之主,自从近年坐上这阁主之位, 肩上背负的可就不单单是他一人了,这两年来,枕玉的修为自然是不敢落下。” “舒儿,你还小,许多事尚且未接触……” 桃秉渊说着说着,语气便转为说教,他顿了顿,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桃剑凛打断。 “爹,舒儿该休息了。” 桃秉渊这才依言收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桃剑舒掖上被角起了身,招呼着桃剑凛与青华道:“走走走,舒儿才醒不久,让她多休息休息。” “ 舒儿,你好生歇着,爹已经同岳宗主打过招呼,这几日要在沉剑宗多待些时间。” 桃剑舒心中正想着旁的事,只含糊点了点头。 -- 第82页 客房之外的长廊上,桃秉渊合上了房门。 三人往前行了几步,青华忽然转过头来问:“师兄,你先前所说之事……” “不必说了。”桃秉渊抬手止住她的话,神色很是严肃,“这次确实是我们有求于人,暂且先按照之前应下的话行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比起桃秉渊,青华对喻闻铮的接受程度要更高一些,她语气不咸不淡道:“你倒是愿意请人到清松门了,人家可未必给你这分面子,你也不想想之前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青华的话不好听,可确实是事实,桃秉渊面色一僵,也有些犯起愁来。 不过须臾,他紧锁着的眉头便松了开来,抚掌道:“有法子!等舒儿养好了伤,叫舒儿去说。” 青华:“……” 见青华面色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桃秉渊非但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反倒又补了一句:“还有半妖之事,暂且不可外传。” 青华点头,“我与凛儿晓得。” 客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桃剑舒并未睡下。 腰侧上的肌肤摸上去已经平坦如初,也不再有疼痛感,只是偶有几分灼热隐隐传来。 暂且按下对苏枕玉的怀疑,桃剑舒拉开薄被,缓缓掀起自己的中衣,垂眸朝腰侧看去。 她原本是想寻那道灼热的源头,只是这一瞥,便怔在了原地。 白皙纤细的腰肢上,原本该留下兽爪印记的地方盛放着一枝梅,模样精致,连花瓣之中的花蕊都看得一清二楚。 雪肤红梅,极似一个图腾。 桃剑舒良久才回过神来,抬起一指轻轻放到腰侧摩挲其中一朵红梅,指腹立刻感受到轻微的灼热。 不用怀疑,替她治伤的人是喻闻铮,那这枝红梅自然也是喻闻铮妖力留下的痕迹。 心下泛起阵阵暖意,桃剑舒很快就消化了这个发现。 她并不知道,乌雪居外,大殿之外纷扬的细雪之中,喻闻铮立于错落梅枝之下,在她指尖触上那抹印记之时,雪中人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 三日后。 沉剑宗宗门之前,桃剑舒边神色忐忑地望着宗内的方向,边又朝她爹小声恳求道:“爹,再等等……” “哎……也好。”桃秉渊有些沉不住气,却还是转头朝身后的众弟子摆了摆手,偏头问她:“你同他说的时候,他怎么应的?” “也没说什么……”桃剑舒想起喻闻铮连眼皮都不掀一下的模样,如是含糊着,又轻声道了一句:“他应该会来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桃剑舒也不敢确定喻闻铮到底会不会来。 喻闻铮并未给她准话。 如是想着,桃剑舒忍不住有些失落——若是她与喻闻铮真就这么散了,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何时。 虽说她在沉剑宗待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而已,可毕竟是真真切切为喻闻铮操过不少心。 自己带了一段时间的崽,怎么能说放就放啊。 “唉。” 桃剑舒无意识叹了一声,声音便落入了对面几人耳中。 作为沉剑宗年轻一辈的继承人,宋意被宗主岳守清领着来为清松门众人送行。 毕竟是有过道侣之约,即便宋意不喜欢桃剑舒,也难免会对她多分与一丝关注。 从他来到宗门前起,对面的少女便一直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从始至终未发现他一般。 先前宋意偶尔会留有桃剑舒还对他有意的错觉,可眼下便是他再想如何说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桃剑舒那声叹息决然不是因他而起。 思及此,宋意不由得皱了皱眉,竟生出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染指的烦躁。 ——即便他知道,他与桃剑舒已经再无干系。 桃剑舒本来就对宋意没了念想,此时更是一心想着喻闻铮的事,还真没发现对面的人是他。 直到青华过来催促,她忍不住往宗门内再看了一眼,才无意间与宋意对上了目光。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她很快将目光毫无温度地转开。 “师兄,该走了。”青华道。 桃秉渊也朝宗门内望去,又低头看看身边的桃剑舒,到底是叹了一声,怜惜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哄道:“舒儿,走吧。爹往后再给乌雪长老送些其他的补偿……” 桃剑舒没有答话,只是泄气似的松了一下肩头,缓缓转过了身。 那点期待终究还是落空了。 她一边拖着步子往飞行法器旁边走,一边安慰自己。 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重新做好心理建设,正要提步踏上法器的时候,一道流苏珠串相击的叮咚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脚下一顿,桃剑舒仅花了一息反应,便急忙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了踏空而来的喻闻铮。 长靴点地,喻闻铮不紧不慢地朝几人走了几步,唇畔含笑,“似乎来迟了些。” 目光轻轻在神色欣喜的桃剑舒身上掠过,他淡声道:“桃掌门邀我作客的话,可还算数?” 桃秉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喻闻铮竟真的会被被桃剑舒说动。 须臾,他朗声一笑,“自然!” 喻闻铮颔了颔首,慵懒优雅地转身,朝身后的面色尴尬的岳宗主勾了勾唇。 -- 第83页 “岳宗主,再会。” 说罢,轻轻拂袖,极是自然地往清松门的法器行去。 “师祖!你真的来了!”桃剑舒迎了上去,还有些不敢置信,拉着喻闻铮的袖子看了他许久,才终于笑开了脸,“师祖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好久。” 喻闻铮放任着她的动作,垂眸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提前叫你知晓?无趣。” 桃剑舒反应了一下,才故作恼怒地嘟囔:“师祖才无趣呢……这是故意拿我寻开心?” “嗯。”喻闻铮坦然应了,语气懒懒,“倒也不算太笨。” 桃剑舒一噎,顿了片刻,心说不与幼稚鬼计较,将话题转移开,“师祖快来这边,我爹特意给您准备了单独的法器。” 说着,两人便往离沉剑宗宗门更远的方向去了。 桃秉渊礼节性的拱手拜别,也领着其余众人朝法器方向行去。 清松门众人心里落下了一颗石头,沉剑宗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岳守清与宋意,脸色皆沉得能滴出墨来,目光定定盯着清松门离开的方向,神情晦暗不明。 · 从沉剑宗到清松门大约要十五日的时间。 因着想要改变弟子们对喻闻铮暴戾嗜杀的印象,行路的这段时日里,桃剑舒时不时便拉着他到各个法器之上走上一圈。 表面上是领着喻闻铮慰问各个弟子的修行情况,实则却像溜吉祥物一般,提前叫众人适应清松门未来的新长老。 以喻闻铮倨傲的性格,自然不愿意与桃剑舒做这样的蠢事。 然而奈不过她撒娇耍赖,喻闻铮到底还是黑着一张脸随她开心,当真到几个飞行法器上露了个面。 然后……冷落了桃剑舒整整一日。 心大的桃剑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又被喻闻铮记了一次仇,此时正走到喻闻铮的飞行法器上找人。 飞行法器又名飞鱼,算是修真界较普遍的空中交通工具,小一些的能容下十余人,像喻闻铮所乘这等气派的,则有半个清心殿那么大了。 “咚咚--” 指节在门上反复叩了几下,仍旧未有应答。 “师祖?” 试探着喊了一声,桃剑舒等了等,索性推门走了进去。 大约行了有数十步,喻闻铮的身影不见,视野中却出现了丝丝缕缕袅娜雾气。 与之而来的,还有涌入鼻间的浅香。 耳朵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几道水声,桃剑舒愣在了原地—— 喻闻铮似乎……在沐浴。 第38章 我会变成男人吗? 像是为了验证桃剑舒的猜测似的, 房间内水声越发明显了。 明明已经想到了喻闻铮在做什么,可桃剑舒还是有些管不住脚,心里倒是想着要速速离开, 等反应过来时, 自己已经又往里走了几步,此时正立在一扇屏风之外。 屏风之上覆了一层并不算轻薄的纱, 但便是如此,依旧能在其上看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更何况, 那屏风的角落上还留了窗格。 房间之内朦胧的雾气,带着纱格的屏风,以及在耳边时不时响起的水声……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对桃剑舒作出邀请。 桃剑舒想了想,索性理直气壮地看了——她人都来了, 这还不看? 鉴赏艺术不积极,必是思想有问题! 如此想着, 心里那道关卡总算是被迈了过去, 她稍稍矮下身来, 透过镂空的雕花格子往屏风后看去。 只见飘渺袅娜的雾气里,喻闻铮正阖眸泡在宽大的浴桶之中。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已经有人进了房间,此时脖颈后仰,懒懒靠在浴桶边缘。一头被水汽沾湿的雪白长发散乱的垂落在肩颈之上,再往下的, 便遮掩住了露在水面外覆着薄肌的胸膛。 浴桶中的水雾蒸腾而起, 将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容笼罩得有些朦胧,凝成的水滴缓缓滑落,自高挺鼻尖滴落到锁骨之上,又顺着线条优美流畅的肩颈线滑落至两边, 最后隐没到了水面之下。 光是见着水面之上的这幅光景,桃剑舒已经有些大脑发空了。 然而便是在这时,浴桶中水花哗啦啦一片响起,桃剑舒还没有做好准备,便被实打实来了个视觉冲击。 只见浴桶中的喻闻铮不知何时立起了身,眼下侧对着这个方向,一片晶莹圆润的水珠自他肌肤之上滑落,桃剑舒的目光便也随着那些水珠坠落的方向,自上而下草草描摹了一遍。 喻闻铮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这个桃剑舒早就知道了,毕竟那是他穿着衣服也掩饰不了的事实。 只是她没想到,喻闻铮衣袍底下的身材竟是如此完美。 听着在浴桶中立起身的缘故,喻闻铮腰际以上的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之中,除了腹肌之外,半隐半露在水面之上满是张力的人鱼线反倒最先让桃剑舒凝固住了呼吸。 喻闻铮身上的每一处肌理,每一寸线条都完美精致,漂亮得仿佛是有人精雕细琢而出。 她正愣愣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状态与初衷背道而驰。 桃剑舒原本进来的时候确实是起了色心,岂料现下看着看着,还真没有了半分旖旎情思,取而代之的,是鉴赏造物者完美作品的赞叹心情。 屏风之后的喻闻铮是侧对着桃剑舒的,此时却忽然偏了一下头。 藏在屏风外的桃剑舒立时惊了一下,忙从恍惚中回神,猫着腰便打算偷偷溜出去。 -- 第84页 只是她才轻轻动了一下脚,忽然有一道浅色光团从屏风之后袭了出来,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有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拉了回去,严严实实地贴在了屏风之上。 侧颊都与屏风来了个亲密接触。 桃剑舒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理清神思,便听喻闻铮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眼睛不想要了?” 桃剑舒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早已经被发现了,整个人都僵了。 此时她以一个十分不端庄的姿态被定在屏风之上,只能通过余光去瞧已经从浴桶中出来的喻闻铮。 因为视野受到限制,喻闻铮身边又有流光萦绕的缘故,从这个角度看去,桃剑舒只能看见喻闻铮那一双笔直的长腿从屏风之后晃荡到屏风之外,等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又想起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哑巴了?” 喻闻铮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顿时将桃剑舒吓得一个激灵。 她最是了解喻闻铮,如若喻闻铮语气冷冷,那倒还没什么,最怕的就是这样似笑非笑或是阴阳怪气的样子。 “师祖,您似乎误会了,弟子……弟子只不过是恰好路过……” “路过?那还真是碰巧。”喻闻铮抬手理了理衣襟,穿戴妥帖之后,指尖又击出一抹光团,将屏风之上桃剑舒所受的禁制解开。 他目光淡淡瞥了过去,显然并不相信桃剑舒的说辞。 “不知道敲门?” “我敲了呀。”桃剑舒好是委屈,颇有几分不满地解释道:“我还喊了好几声呢,是师祖自己不应。” “ 哦?”喻闻铮的语气忽然有几分戏谑,“偷看他人沐浴,倒还成你有理了?” “我哪有偷看……”桃剑舒小声辩解着,须臾,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明明就是师祖您默许。” 喻闻铮闻言,霎时便拧起了眉,既是为着桃剑舒的大胆,也缘着陡然被戳破的心思。 他将目光落在桃剑舒仿佛真受了委屈的面孔上,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被他这样看着,桃剑舒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不过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师祖明明就知道我在外面,我敲门也不应我,可不是故意让我进来看的……” 话说到后头,声音便小得如蚊子嗡嗡,可喻闻铮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气笑了,“我绑着你进来了?” 虽说他眼下是气势强的一方,可不得不承认,桃剑舒的话还真有几分真实度。 他确实是有意让桃剑舒进来的。 不过,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捉弄捉弄桃剑舒而已。 譬如说,看她惊慌失措,因为羞赧落荒而逃的模样。 只是喻闻铮万万没想到,桃剑舒进来之后竟是那样坦然。 原先是他想捉弄对方,最后自己却成了被占便宜的对象。 至于一旁的桃剑舒,则被喻闻铮这副凌人的姿态吓得如被割了嘴的鹌鹑,乖乖站在一边,也不敢顶嘴了。 最后还是喻闻铮先开了口。 在椅子上坐下,他悠悠饮了一口茶,语气懒慢,“什么事?” 听到这话,桃剑舒愣了一下,随即很快跑到他对面坐下,一副非常乖顺的样子。 “师祖,我发现我好像还控制不好您注入我体内的妖力。” “只为这事?不急。”喻闻铮放下茶盏,这回语气倒是认真,“你太弱,暂且不用想这么多。” 桃剑舒:“……” 咽下心底的吐槽,她又扬起一副微笑的面容来,继续问:“那师祖,我现在既然是半妖,会是什么妖啊?” 感觉过了这么久,除了体内蕴藏着妖力以外,她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喻闻铮回答的很是随意,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桃剑舒正打算再问,却见他语气悠悠开了口:“鸡、猪、牛、羊,天地有灵万物,皆有可能。” “鸡猪牛羊?”桃剑舒面色一白,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她又在心底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既然是天地有灵之物皆有可能,还是往好处想,蝴蝶兔子什么的,甚至是与铮铮一样的白蛇,也不是不无可能……】 如是想着,她忽然一顿,有些好奇:“师祖,那我体内的灵力没你妖力那么厉害,我会不会变成男人啊?” 她这想法太过离奇,连喻闻铮都下意识笑了一声。 眼见桃剑舒面上竟隐约有几分期待,他面色又变得有些怪异。 “问这个做什么?你很想变成男人?” “变成男人也不错啊!我还挺想体验体验的。”桃剑舒一拍手掌,面上的期待之色越发明显,“而且我要是变成男人,就可以和漂亮姐姐谈……” 话还未说完,便听喻闻铮冷哼,语气冷得能掉出冰碴子来,“你还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嘿嘿,师祖过奖。”桃剑舒没脸没皮地如此应了一声。 喻闻铮被她这样子气得语气一顿,心下不悦,可以见着桃剑舒那副无辜的神情,自己都有些疑惑了。 她到底是故意,还是真如此呆笨? 房间中两人各有心思,气氛静默了片刻,正当桃剑舒打算起身告辞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终于到了!” “唉,出了一趟远门才知道,还是咱们清松门最好……” -- 第85页 桃剑舒有些惊讶。 这就到了? 也顾不上与喻闻铮说话,她起身自己拉开了房门,往外头一看,只见原本悬在空中的诸多飞行法器一个接一个缓缓朝地下落去,在视野下方,是一个规模颇为宏大的建筑群。 与沉剑宗那般建在旌山之上的飘渺出世不同,清松门的外形看上去很像一些朝代气派的宫殿,沾染了凡尘烟火气,与桃剑舒想象中门派的模样大相径庭。 待她与喻闻铮所乘坐的飞行法器停稳在地面上时,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很快便跳下法器,迫不及待就想往宗门里跑去。 “舒儿,这么急做什么?”桃秉渊的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数落的意味,对着她将视线落到还在法器之上的喻闻铮身上,低声提醒:“……怎么把喻长老给忘了?” 桃剑舒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喻闻铮,颇为歉意的朝他笑了一下,立在原地理了理衣袖,对着法器上的人有模有样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清松门桃剑舒,恭迎喻长老——” 第39章 大宴四方的结果有些不好…… 等到一行人都下了飞行法器, 桃秉渊走在最前面,将人往清松门宗门内领。 因着对喻闻铮印象的转变,眼下桃秉渊对他的态度不可谓不恭谨, 起码致以了清松门最高的尊敬。 入了宗门之后, 桃秉渊原先打算让喻闻铮自己挑选一处合他心意的地界,以此作为今后的长老居所。 然而喻闻铮兴致缺缺, 只随意点了点头,转而道:“从前我倒是未到清松门来过, 不如叫小桃儿带着我四处瞧瞧,如何?” 桃剑舒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称呼,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桃秉渊与身边的青华姑姑,甚至包括兄长,显然也被这称呼恶心了一下, 面色各异。 静默了一瞬,桃秉渊才点头道:“也好, 舒儿, 你先陪同长老逛一逛吧。” “ ……哦。” 毕竟在法器上偷看沐浴被撞破的事情才发生不久, 桃剑舒还不想这么快与喻闻铮独处。 她心里的不情愿几乎明晃晃写到了面上,喻闻铮见了非但未生气,心情反而愈发愉悦。 “怎么?”见桃剑舒动也不动,喻闻铮挑了挑眉,故意道:“不愿意?” “没有没有!”桃剑舒连忙摆手, 挤出一个完美标准的笑容, “这是弟子的荣幸!” 说着,她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师祖这边请。” 喻闻铮颔了颔首,同她往侧边的小径上行了过去。 待离开桃秉渊一众人的听觉范围, 喻闻铮才语气懒散道:“还叫师祖?” “……对哦。”桃剑舒愣了一下,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该叫长老了!” 明明是喻闻铮自己成了清松门的长老,桃剑舒看起来却比他还要高兴。 这次喻闻铮难得没有戏谑或是嘲讽,只偏过眼眸看了她一眼,“所以,小少主可以带我参观了么?” 闻言,桃剑舒的神色很快又现出几分尴尬。 她也是第一次来清松门,知道的可不比喻闻铮多。 不过桃剑舒本着只要我不说别人就看不破的精神,艰难点了点头,“师祖……不,长老,您跟着我来。” 许是桃剑舒运气果真太好,七拐八绕了一通,还当真叫她逛出个名堂来。 才走了一盏茶不到,她便领着喻闻铮到了清松门最负盛名的地方——恒生树下。 事实上,所谓恒生树,从外形上看去,与普通桃树并无二致。 桃剑舒之所以一眼便认出恒生树,是因为此处充裕无比的灵力。 被笼罩在院中的巨大桃树周边浮着浅淡的粉色流光,桃剑舒才将将走进这个院中时,便觉神清气爽。 除此之外,这树底下还长了不少花草,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杂草而已,偏生因着灵力的充裕生长出了一片奇珍异草的态势。 “长老,这便是恒生树了。” 桃剑舒敛下眼中的惊叹,转过身对喻闻铮如是道。 恒生树旁侧守了个小童,似乎入门不久,并不认识桃剑舒。 也正是听到桃剑舒那一句话,他才从打盹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噌的一下立直了身,结结巴巴用稚嫩的声音道:“两、两位客人安好。” 他生得玉雪可爱,桃剑舒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怜爱,温柔的朝他笑了笑,轻声道:“别害怕,你是负责守着恒生树的小师弟吧?” “咦?”那小童面露惑色,挠了挠头,显然并不记得眼前这位师姐,他神色犹豫了一会儿,正想开口问,却又听桃剑舒道:“今日有客人在,不为我们介绍介绍吗?” “嗯……好!”小童到底是年纪小,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了新的话题上。 他也不做多想,口齿清脆的给两人介绍起身边的灵树来。 “这恒生树原是掌门夫人亲手栽种下的一株桃,仔细算来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刚好与咱们清松门的小少主一般年岁……别看样子只是一株普通桃树,功用可大着呢!” 那小童谈到掌门夫人时,语气多少有些犹疑,桃剑舒只是听着,并未追问。 虽说她看小说时囫囵吞枣,却还是隐约记得其中对原主这一家人的简单描述。 这便又要提到她爹桃秉渊。 并非天生贵胄的桃秉渊能坐上掌门之位,这些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而那小童口中的掌门夫人,也正是在桃秉渊最为落魄的时候与他结下的道侣。 -- 第86页 两人结为道侣之后,不过几年便生下了桃剑凛,至于桃剑舒,可算是老来得女。 凑巧的是,桃剑舒出生那一年也正好是桃秉渊破除万难,刚刚建立起清松门的时候。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桃秉渊对桃剑舒这个女儿很是珍视。 一家人好不容易过上了美满的日子,可惜的是,原主的母亲体弱多病,身上所附顽疾便连修真界中最顶级的药修都束手无策,因此在原主尚且年幼的时候,掌门夫人便撒手人寰。 桃剑舒正自己回忆着,忽又被小童接下来的话拉回了神。 “恒生恒生,这株桃树汇聚了门中天地精粹,当年又被掌门夫人精心照料,危机时可活死人,生白骨……总之,别看咱们门中的师兄师姐们都对这树见怪不怪,那外头多少门派,可有不少人都眼馋着呢。” 这话桃剑舒很是相信。 毕竟,连宋意那样的人都与她亲口讨要过恒生树。 喻闻铮是见惯了天地间稀奇宝贵之物的,听小童如此兴高采烈地介绍,他并未表表露出多高的情绪,只是立在一边,神色淡淡。 桃剑舒则刚好相反,不知是受原主这副身体的影响,还是她本身便对这树有亲近感,小童说话时,她一双眼就未从眼前的桃树上离开过。 看着看着,便犹如受到引力一般,居然不自觉便抬了脚,往那树靠近过去。 恒生树是清松门的宝物,虽这样大大方方地长在院中,可并不代表谁都能靠近,其外萦绕的淡色流光是充裕的灵力,也是笼罩着恒生树的一层结界。 因此看到桃剑舒的动作时,那小童惊讶了一下,连忙提醒她道:“这位师姐,万万不可轻易靠……” 话才说一半,就见桃剑舒的身影已经轻轻松松穿过了那片流光,立时也被笼上了一层淡粉。 小童不由得呆在了原地,惊讶到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相比那小童的震惊,一旁的喻闻铮愈发显得淡然,目光轻飘飘看了小童一眼,“连你们少主都不认得?” 小童面色转换了几下,最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难怪这位师姐能够毫发无伤地走近恒生树,原来……她就是传闻中掌门的手上明珠! 那一层结界有隔绝声音的效用,因此桃剑舒并不知道身后的两人交谈了什么。 她仰头看着顶上生发得正好的绿叶,顺应心意,缓缓将手掌附在了树干之上。 掌心触摸到树干上的些许斑驳时,桃剑舒刹那间生出一种灵魂放空的感觉,听觉一时间消失,万物也仿佛失去了颜色。 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好像只余这一株生机勃勃的桃树而已。 连她自己,也都归入了虚无之中。 这是桃剑舒从未有过的体验,即便是她初次做到以心引气的时候,也没有生出眼下这种无我的感觉。 然而这种状态仅仅只持续了几息。 视野中重新辨认出眼前的颜色,桃剑舒的手也仍旧是放在树干之上,只是再也没了方才那种虚渺。 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 回到清松门已有几日。 将门中所有的事情重新安排妥当,桃秉渊特意选了一个吉日,打算大宴四方来参加清松门为新任长老举办的宴会。 只是……这大宴四方的结果有些不好看。 桃秉渊脾性爽直,既然已经将喻闻铮请回了门中,就断然不会弄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来。 他倒是迈过了自己面子那一关,可不代表修真界中人人都能如他一样。 就比如此时,清松门所在的九云州,总共有大小宗门三十余几,而最后应邀前来赴宴的,却只有踏云阁与御灵宗。 一些惹不起清松门的小宗倒是送了不少礼物过来——毕竟这是为喻闻铮办的宴席,可不敢随随便便过来。 否则,若是有心人宣扬一番,恐怕还要背上与恶妖为伍之名。 桃秉渊可不管其他宗门如何看,只应承他自己许下的诺言,将长老宴办得很有几分排场。 因着桃剑舒之前的努力,清松门上下对这位新长老的接受程度还好,倒也还算热闹。 此时桃剑舒正领着几个小童来到喻闻铮房门之外,打算将手里最新做好的长老衣袍亲手交给他。 她刚抬手敲了门,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几个女弟子小声惊呼道:“苏阁主!是苏阁主来了……” 闻言,桃剑舒要喊人的动作当即一顿。 想了想,她将手中的法袍交给身边的小童,“待会你给长老送进去。” 说完,便朝着那群女弟子目光所看的方向走去。 自之前对苏枕玉有所怀疑之后,她反反复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最终,还是打算回归到最原始的判断方法—— 按照喻闻铮所说,嗽月人身的后颈之上,应当会有一个金豹纹印。 她要亲自看看。 第40章 师兄的簪子好看。 因着先前连续两次在苏枕玉面前没有反击之力, 桃剑舒这次多带了个心眼。 去找苏枕玉之前,她又折了回来,先是在身上带了各种各样的法器, 还特意叫小童去告诉喻闻铮说她自己先去苏枕玉那儿一趟。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 桃剑舒才离开了喻闻铮的住所。 苏枕玉走的并不远,只是绕过了几道花墙, 桃剑舒便见着了他。 -- 第87页 一池藕红荷花随着微风摇曳,涟漪荡漾的碧池中心, 苏枕玉一身素青软袍端坐在凉亭之中,明明只是在休憩,却因着极好的身姿仪态极为养眼,叫人只瞧一下,便也觉得出世脱俗。 暖风之中, 苏枕玉垂眸将目光落在池面之上,大约是有心事, 桃剑舒稳步靠近的时候, 他并未转过头来。 “苏师兄。”到了凉亭之中, 桃剑舒微微俯下身,试探着道:“苏师兄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自身后落入耳中,只花费了几息的功夫,苏枕玉原本毫无温度的眼眸瞬时覆上了一层温柔。 他转过头来先是朝桃剑舒浅浅笑了一下,“桃剑舒师妹。” “看这池藕花开得甚好, 贪了一时轻松, 便过来了。”他如是道。 “原来苏师兄喜欢荷花。”桃剑舒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又转而对他笑道:“苏师兄怎的也不喊弟子端些东西过来?这亭子里什么也没有,既是赏花,怎能缺了佳酿相配?” 说话间, 桃剑舒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 凉亭的漆红栏杆之外,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落入一池碧水之中,其中一隅人影倒映进苏枕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苏枕玉静静看着回荡清波的池面,并未否认,只弯了弯唇角,道:“师妹考虑得周到。” 闻言,水面里桃剑舒的影子便极是灿烂的笑了一下,“那我叫人拿来。” 说罢,离开凉亭片刻,叫远处的弟子去取一壶桃花酿来。 桃剑舒很快端着一壶酒水回来了。 她并未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而是先将酒壶与瓷杯一样一样摆放好,亲自给苏枕玉斟满了一杯酒。 “苏师兄尝尝,这可是青华姑姑亲自酿的。” 桃剑舒如此主动,苏枕玉却仿佛丝毫不怀疑,接过她手中杯盏,“好,多谢师妹。” 一交一接之间,桃剑舒面上一直保持着期待的神色,只是当苏枕玉甫一低下头去饮杯中的酒水时,她立时将一双眼眸转到了苏枕玉后颈的位置。 从桃剑舒见苏枕玉第一次起,他那一头墨发便时常是半束半落着的,并不花哨,只以一根玉簪挽起,反倒更显风雅。 眼下,随着苏枕玉低头饮酒的动作,脖颈之后的那一头长发也跟着稍稍晃动了下。 桃剑舒紧紧盯着那一处将露不露的皮肤,不由得紧张地凝住了呼吸。 眼看披散的那几缕头发就要完全垂落到肩上去,苏枕玉却已经饮尽杯中酒水,缓缓抬起了头,刚好撞上桃剑舒满是探究的目光。 意识到桃剑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哪个位置,苏枕玉眼眸寒了一下,须臾,面作惊异地问:“师妹在看什么?” 他问的这样坦然,桃剑舒心下一时警铃大作。 倘若苏枕玉便是嗽月,那她这番举动无异于打草惊蛇。退一步说,就算是她怀疑错了,身为女子如此目光放肆的看一个男子的脖颈,也不好解释。 面上僵了僵,桃剑舒语气有些不自然,“咳,苏师兄的发簪很好看……” 她说着,目光当真朝那发簪上落了一下,才惊觉自己说的并非是胡话。 那玉簪看上去平平无奇,却透着绝非凡品的光泽。 桃剑舒心中些微诧异——这玉簪从前便是如此吗? 竟从未发现过。 “是吗。”苏枕玉放下了酒杯,“不过是随意挑的,师妹喜欢?” “喜欢,不过这发簪样式似乎很挑人,我戴上一定不好看。”桃剑舒语气有些遗憾,见苏枕玉似乎仍旧未生出怀疑,更进一步试探,“师兄,我能近一些看看吗?” 闻言,苏枕玉的神色似乎凝了一瞬。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面上,却并没有回话,这短暂的静默险些让桃剑舒失了镇定。 然而就在她打算自己先开口否定掉这个请求时,却见了苏枕玉轻轻颔了颔首,温声道:“好。” 说完抬起手来,就要取下发上的玉簪。 “不用的,苏师兄!”桃剑舒连忙抬手制止他的动作,“我、我自己看一会儿便好。” 苏枕玉静静看着她,面上情绪不变半分,依旧道:“也好。” 苏枕玉这样温和,几乎叫桃剑舒一瞬间便生出了有些惭愧的情绪。 或者说是愧疚。 低头将目光落在他墨发和玉簪上,桃剑舒久久不敢动作。 苏师兄这样温柔体贴又完美无瑕的人,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即便还没有确认苏枕玉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道纹印,桃剑舒心中那杆秤已经自己发生了倾斜。 僵硬着手去轻轻撩开那几寸落发时,桃剑舒凝目去看,只见白玉般完好的肌肤上干干净净,丝毫印记也无。 说不上到底是羞惭还是释然更多,桃剑舒一时忘了反应,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立了好一会儿。 直到苏枕玉稍稍偏了头,她才如火灼一般缩了手,结结巴巴道:“抱、抱歉,苏师兄,不小心碰到了你的头发……” 桃剑舒是立在苏枕玉身后侧方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苏枕玉的一小半侧脸。 因此她并未发觉,她故意去看苏枕玉后颈的那一刻,对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危险与警惕。 只是在听到那一句有些熟悉的话时,表情又恢复了惯有的无波无澜。 -- 第88页 苏枕玉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桃剑舒,“师妹还看吗?若师妹果真喜欢这簪子,我可吩咐人打造一套。” “不了不了,多谢苏师兄好意。”桃剑舒略有些羞惭地挠了挠头,“方才那一瞧,我才瞧清楚了,那发簪之所以好看,只是因为戴在了苏师兄头上。” 她自觉说的是实话,只是这话落在苏枕玉耳中,多少有些恭维与夸大的嫌疑。 苏枕玉颇为失笑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与她说话,只是一抬眼,便见了不知何时立在亭子外的喻闻铮。 除了在沉剑宗的留仙台远远的打过一次照面之后,这还是苏枕玉与喻闻铮如此近的对面。 只是这并不影响两人几乎在同时溢出了针锋相对的气势。 两道皆带有敌意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瞬,喻闻铮偏开了眼,好似未看到凉亭中与桃剑舒说话的苏枕玉一般,径自开口,“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衣服呢?” 桃剑舒目光落在匆匆忙忙追在喻闻铮身后的几个弟子身上,他们手上明明就捧了他今天要穿的衣服,以及佩戴的各样首饰。 她忍不住眼角一抽。 喻闻铮真的是……又犯病了吧? 不过她面上还是维持着微笑的表情,“长老怎么过来了?衣服就在身后弟子手里呀。” “哦——”喻闻铮尾音拖的长长的,好像真的才看到一样,“倒是本座没注意。” 桃剑舒强忍想要吐槽两句的冲动,忽然听他又道:“那来替本座束发吧。” 桃剑舒有些惊讶的看过去时,喻闻铮眼神淡淡的,语气却咬的极重,“小桃儿摆弄头发的功夫,似乎颇厉害。” 知道他又吃醋了,桃剑舒挪了步子,正打算走过去为自己辩解。 只是步子才迈开两步,便被身后人一道温沉的声音唤住—— “师妹留步。” “我也许久未到清松门来,若是师妹现下有空,可否带我四处逛逛?” 他话音才落,对面喻闻铮微勾的嘴角几乎是瞬时就拉了下来。 “桃剑舒。” 他声音重了几分,唤道。 “师妹。” 今日的苏枕玉也多了些强势。 桃剑舒感觉自己被夹在两人之间拉扯着,神魂都要分成了两半,好在这时她目光一偏,将将好瞥见不远处廊下的桃剑凛。 救星! “哥!”桃剑舒急忙忙喊了一声,朝她哥招了招手。 桃剑凛一张凶煞的面孔顿了顿,很快走了过来。 “什么事?” “哥,你现在忙不忙啊?”桃剑舒很适时地为他捏了捏肩,才抛出真实目的,“苏师兄好久没来了,不如哥你带着走一走?” 不等桃剑凛回答,她率先道:“哥,我今日好忙好忙,就麻烦你啦。” 她一副星星眼岂求的样子,桃剑凛只得松了眉头,点头。 “嗯。” 苏枕玉的神情淡极了,明明不露情绪,桃剑舒却无端端替他觉出一点忧伤来。 再看喻闻铮,则微抬了下巴睥睨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倨傲到了极顶。 只是他还未启唇说些满意的话,便听桃剑舒道:“师……长老,既然弟子服在这儿,那我便先去前厅忙了,您有什么事,尽管找我爹就好!” 说罢,不等喻闻铮反应过来,脚底抹油一样跑了出去。 微怔一时的苏枕玉轻轻柔和了眸。 桃剑舒并不知道后方“战况”如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喻闻铮会生气,她是不愿意回头看了。 跑出几人视野之后,她倒也不是真的要去前厅,毕竟也没她能干的活。 就这么漫无目的转了转,到一处院落时,桃剑舒瞥见了一抹身影。 熟悉,且花哨,正背对着她舞着剑花。 身姿飒飒,活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第41章 沉剑宗没了。 桃剑舒站在廊下, 看着不远处那道舞剑的背影,有些纠结要不要过去和梁凤霖打招呼。 毕竟眼下她还没有从苏枕玉与喻闻铮的拉锯之中缓过神来。 正犹豫着,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桃剑舒才偏过头去, 余光便瞧见一张俊美的面庞, 那一双桃花眼里蕴满了戏弄得逞的笑意。 “桃剑舒!” 梁凤霖声音好清脆,笑容也好耀眼, 可他冷不丁在这种场景出现,直将桃剑舒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陡然加快的呼吸, 桃剑舒再转头往那花树下一看,梁凤霖的身影明明仍旧立在那里,连手中舞剑的动作都未停。 她越发惊讶,口中愕然道:“你怎么、你明明……” 桃剑舒难得震惊到连讲话都结巴,梁凤霖看了越发觉得满意, 索性抱着臂倚在一旁,很是有几分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被我舞剑的飒爽英姿迷住了眼?难怪呆呆站在这儿不动, 是情窦……” 话未说完, 便见桃剑舒掌心之间灵力一现, 紧接着,他的身体马上便被从后方涌来的各种枝条绑得严严实实。 他先是顿了一下,看着桃剑舒从袖中掏出什么法器就要对他施展时,连忙大声道:“桃剑舒!你干什么呢?不就是拿剑灵跟你开个玩笑,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闻言, 桃剑舒将手中的法器收了灵力, “……剑灵?” “对啊!整整十几年了,小爷我好不容易幻化出来的剑灵,本来好心好意让你开开眼,没想到你这么凶!”他凶着一张脸, 很是不满意的动了动身体,恶狠狠道:“还不让你这些破藤条把小爷松开!” -- 第89页 桃剑舒并未依言立即将那些藤条收回,而是再仔细辨了辨眼前的梁凤霖,有七八成把握确定她不是嗽月之后,才缓缓收了手中的灵力。 “真是欺人太甚!”受了委屈,梁凤霖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气势,“虽说这是在你宗门里,可这便是清松门的待客之道么?桃剑舒,你真叫我好好失望……” “停!”桃剑舒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诚恳道歉:“是我不对,刚才也是一时着急,你别生气了。” “着急?”梁凤霖哼哼两声,“我看该着急的人是我才对吧?才这么几日没见,你爹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桃剑舒闻言一愣。 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自己的临时反应,出招好像是和以前有了些区别。 似乎强了一些……是喻闻铮妖力起的作用? 这猜测无法立刻验证,桃剑舒便先暂时收了心,转头问梁凤霖:“你的剑灵怎么回事?怎么同你生得一模一样?” 认识梁凤霖的第一天,桃剑舒当晚便翻找了御灵宗的资料—— 御灵宗,顾名思义,以操控器灵见长。与她想象中的御灵有些区别的是,御灵并非一日之功,所御之灵需要修者花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其所使用的法器幻化而出,而一旦幻化,便也与修者存在密切的契约关系,十分强劲。 梁凤霖的天资在修真界中已经被不少人赞叹,因此桃剑舒并不惊讶于他幻出了剑灵,叫她震惊的是剑灵的形态。 剑灵与主人形态一模一样,也是闻所未闻。 “很意外吗?”梁凤霖站直了身,抬手对着还在舞剑的剑灵点出一抹光团,眨眼的功夫,剑灵便来到了两人跟前。 如此近的距离,桃剑舒才发现,这剑灵连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都与梁凤霖学了个十成十。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忍不住问。 “简单——”梁凤霖先故意吊足了她胃口,才悠悠闲闲的道:“我爹说要想幻出一件好的器灵,就要在修炼之时时时刻刻想着这世间最是完美之物,自然而然……” “所以在你心里,世间最完美的东西……就是你?”不等梁凤霖说完,桃剑舒面色复杂地打断他。 梁凤霖很是坦然的挑眉,“不行?” “……行,当然行。”桃剑舒昧着良心,艰难的答了一句。 不过转念一想,这结果还算不错的了。 从前梁凤霖仰慕过宋意一段时间,还好没把他当做想象的模板,不然非得搞出个与宋意一模一样的剑灵来。 膈应人。 桃剑舒沉默了好一会儿,梁凤霖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进步所折服,很是大方的展示了一番剑灵。 待他收回剑灵,又催促桃剑舒:“到你了到你了,你刚才那一招,再给我看看?” 桃剑舒抬手看了看掌心,犹豫几下,到底还是放下了手。 “不行。” 她近日以来总是操控不好喻闻铮的妖力,也不知方才是顿悟还是偶然,如若在梁凤霖面前暴露了自己半妖身份,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嘁,不给看就算了,真小气。” 梁凤霖还想再数落桃剑舒几句,却见此时有一弟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鞠了一躬道:“小少主,梁少主,宴会快开始了,掌门吩咐弟子带两位少主过去。” “ 好。”对着梁凤霖抬了抬下巴,桃剑舒道:“不过去?” “去!” · 桃剑舒与梁凤霖几乎是一路打闹着过去,只是到了正厅,两人自己便先发现他们的氛围与此时的宴席格格不入。 青华与桃剑凛话不多,此时正安静的吃着菜,一言不发。 红木雕刻的八仙桌旁还坐着两道身姿不凡的身影,相对着举起酒杯,面上皆带了未达眼底的笑意。 活像两只笑面虎。 桌子上唯一还在说着话的,便是桃秉渊了。 一见着厅门前的两人,桃秉渊便如见救星似地对桃剑舒招手,“舒儿,快过来。” “臭小子,你也过来坐下。”听闻梁凤霖为了过来贺礼,似乎还与他家老顽固吵了一架,桃秉渊多少对他转变了些许印象。 毕竟同处于九云洲的清松门与御灵宗多年来竞争激烈,他与梁家的那老家伙可算是两看相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多谢桃世伯。”梁凤霖有些拿不准桃秉渊是什么意思,还是跟着桃剑舒入了席。 有了两人的加入,桃秉渊这才不至于唱独角戏。 他先是给桃剑舒夹了一箸菜,假意数落道:“又去哪里疯玩了?方才喻长老和你苏师兄还念着你呢。” “我?” 桃剑舒心底隐约生出几分不妙来,怎么她人不在也能躺着中枪…… “是啊,你苏师兄说,前些日子你在沉剑宗给他送的玉凝膏不错,连爹都不知道,咱们舒儿这么贴心了。” 桃秉渊说着说着,竟有几分酸了。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不管是爹还是姑姑,还有哥,我做什么东西都是一并送的,也没有偏心苏师兄……” 桃秉渊原只是想活跃气氛,没想到桃剑舒竟听得如此严肃,怕她多想,连忙将话题转移:“爹就是开个玩笑……对了,喻长老方才同我问起你那朋友,个子高高的那个,他如今去哪儿了?” -- 第90页 “个子高高?”愣了一会儿,脑中闪过喻闻铮幻化而出的黑皮少年,桃剑舒面色有些尴尬,“哦,他啊……毕竟是散修,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去了哪儿……” 桃剑舒面上有些躲闪的神色自然逃不过一众人的目光,见此,桃秉渊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从沉剑宗仙盟大会将近尾声,也确实在未见到过那小子,那人是个狂妄的,舒儿能与他早些分道扬镳,也算一件好事。 桃秉渊还不知道,自己眼中那个狂妄的小子,此时就坐在八仙桌边,微眯着一双冷淡的眼眸,不悦地看着桃剑舒。 修长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扣了扣,喻闻铮似笑非笑道:“哦?小少主当真不认得吗?” 他含着探究的目光几乎是在无声斥责桃剑舒,“本座记得小少主在沉剑宗说过,对那人——最是喜欢不过。” 桃剑舒有些僵硬的握着手里的筷子,干巴巴笑,“是吗?不记得了……” 闻言,桃秉渊也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房中,那高个小子大大方方说出同吃同睡这样的话来,面上有些不好看,咳了几声打断这个话题。 “来,先不说这些,用饭。” 众人便安安静静吃起饭来,气氛沉默得极其诡异,甚至比桃剑舒与梁凤霖才进来时还要尴尬许多。 吃到一半时,忽然有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焦急地附在桃秉渊耳边说了什么。 桃秉渊起初只是正了神色,只是越往后听,眉头越是拧了起来,最后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 “岂有此理!” 那弟子退下之后,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先是青华皱起眉头问:“出了什么事?” 桃秉渊神色凝重,面色沉沉深吸了几口气,才低着声音道:“沉剑宗……没了。” “什么?!”桌边几乎是有两三道声音如此异口同声的问。 知晓原著中没有这一段的桃剑舒几乎是最震惊的,“没了……是什么意思?” “唉——”桃秉渊又是重重叹了一声,“昨夜忽有恶妖联合趁夜袭击,将沉剑宗近千名弟子屠剩百余人,宗门也被烧了个干净。” “怎么可能?” 桃剑舒久久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来。 第42章 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沉剑宗可不是什么小宗门, 那可是几百年前就建下的大宗,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被覆灭? 喻闻铮才离开沉剑宗约摸半月,就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桃剑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分担忧, 心里突突的跳。 放下手里的筷子,她道:“也不是说还上了百余人吗?那怎么能叫没了呢?难道……”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的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才近乎自言自语,“难道是岳宗主……” “岳宗主没事。”桃秉渊给了众人一记定心丸, 解释道:“那百余名弟子,虽幸免于灾祸,可事发之后,岳宗主与覃长老有了分歧,那些弟子都随覃长老去了。” “覃靖渠?” 桃剑舒不由得皱起了眉。 覃靖渠在沉剑宗中何时有那么大的威望? 况且就以他的品性, 先前还总是难为喻闻铮,那些弟子缘何…… 她在心下如是想着, 心情原本愤愤, 只是想到喻闻铮与沉剑宗的关系时, 心下忽然涌起一股了然的沉重。 那些弟子之所以会突然转投覃靖渠之下,或许并非偶然—— 喻闻铮守约庇护沉剑宗时,众弟子虽惧他是妖,可更将他视为镇宗之妖。 而眼下,他与沉剑宗再无瓜葛, 在那些弟子眼里, 喻闻铮便与其他的妖再无分别,甚至还被不少人归为与嗽月一般棘手的凶恶大妖。 可以肯定的是,尽管岳宗主并不信任喻闻铮,但相比覃靖渠而言, 他与喻闻铮的关系始终要更密切些。 喻闻铮随桃剑舒过来清松门之后,沉剑宗中众人对他的评价愈发难听,岳宗主自然也受了一些牵连。 暂且抛开这背后有没有野心勃勃的覃靖渠的推波助澜,光从这件事来看,这拥有百年根基的沉剑宗,确实是从骨子里腐烂透了。 喻闻铮在沉剑宗那段时日里,岳宗主的威望竟还是最稳固的,他的地位不过是借了所疑之人的光。 多讽刺啊。 桃剑舒如是想着,下意识抬眸朝喻闻铮看去。 喻闻铮神色未变,神态风轻云淡,如果桃剑舒并未发现他眼底的那抹阴郁,几乎要以为他并不在意这件事。 桃剑舒看着,不免有些揪心。 这时,忽然听青华开了口:“那宋意呢?我记得他很是忠心于岳宗主,总不会如此不分轻重。” “他倒是没跟着覃长老离开。”桃秉渊说着,凝重的神色没有放松,转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他为了他那个小徒弟,眼下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闻言,桃剑舒心中焦虑更甚了。 果然,只听桃秉渊叹了一口气,斟酌着压低声音道:“他那小徒弟……是只花妖。” “ 妖?”梁凤霖的反应最大,很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姑娘看着安安静静的,也不像是会干出伤天害理事情的妖啊……难道夜袭的事与他她关?” “你先坐下!”桃秉渊也是被这件事扰得一时乱的情绪,“与她有没有关暂且没个定论,只不过,此时她确实是众矢之的了……覃靖渠正领着弟子追杀他二人。” -- 第91页 “既然都不清楚事实,怎么就追杀了?”梁凤霖皱着眉,与修真界主流唱起了反调,“我从前就搞不懂,若是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杀妖,那人和杀人不眨眼的恶妖有什么区别?天下难道便没有好妖吗?” 梁凤霖语气愤愤的说完,惊觉自己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还是在清松门门派骨干面前说的。 只是出乎他意料,听了他这一通“大逆不道”的话,一桌人只是露出些微诧异的目光。 而一众人中原先最为顽固的桃秉渊非但没有斥责,只是面色不大好看的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脑子确实是糊涂了。” 他承认的这样坦然,反倒让梁凤霖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他解释:“晚辈也只是一时口快……” 桃秉渊说的是真心话,倒还真不是阴阳怪气,也就没打算听梁凤霖的辩解,直接道:“好了,出了这事,你爹眼下恐怕正寻你,你暂且先回去。” 梁凤霖闻言一愣,也不推拒,连忙起了身,“那世伯,我先回去了。” 又看向桃剑舒重复了一遍:“我走了。” 桃剑舒心底不静,只对他点了点头。 梁凤霖离席,苏枕玉作为一阁之主,自然也是要回阁中顾全大局的。 于是不多时也起身告辞。 等正厅中只剩下自家人,桃剑舒才问:“爹,是嗽月做的吗?” “此事蹊跷……” 桃秉渊含糊的回答,有些犹豫,眼神朝一旁的喻闻铮看去。 喻闻铮并未抬眼,却很快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开口道:“桃掌门但说无妨。” “按照方才弟子来报,说是这行事手笔,与嗽月所为无异,只是……” 他顿了顿,见喻闻铮表情未有变化,才继续,“只是昨夜不少妖是从乌雪居里最先出现的,因此有不少宗门……” 桃秉渊没有再说下去。正厅里静默片刻之后,忽听喻闻铮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觉得与我有关,是么?” “喻长老息怒……长老是与我们一道回来的,此时我等会替长老出面澄清。”桃秉渊连忙如是道,又稍稍偏了话题,“总之,现在已经有几个宗门共同护着岳宗主到九云洲来了,此次九云洲恐怕是要有一场恶役。” 此话一出,本就沉默的众人面色越发凝重了。 桃剑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爹,如果颜卿卿真被抓住……会怎么样?” “不好说。”桃秉渊并不敢轻易做出许诺。 毕竟有时候,风向比理智更容易改变人的决定。 他只得安慰道:“昨夜颜卿卿身份暴露时,宋意在情急之下连连突破好几个境界,如今已是化神,想来还是能够护住身边人。” 闻言,桃剑舒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是啊,那可是男主和女主,哪能那么容易死掉? 可即便她如此安慰自己,心里还是隐隐不安。这剧情和原著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 因着沉剑宗突然发生的这件事,今日本就宾客稀少的长老宴会,最后变成了家宴。 还是心事重重的家宴。 夜晚,桃剑舒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 她总是在想,她只要做好桃剑舒这个身份就好了,然而现在她发现,在她无意掺和进修真界主线剧情的情况下,还是被迫卷入了正反派之间的争斗中。 原剧情中颜卿卿当然有暴露身份的一天,只不过没有这么早,到那时宋意也会突破好几个境界,然后带她到…… 什么崖来着? 记忆稀稀碎碎的被拼凑而起,桃剑舒一下子从床上翻了起来,去一旁的书案上翻找地名。 找了半天,指尖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叫万仞崖的图标之上。 万仞崖,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便该是促进宋意和颜卿卿感情发展最为重要的一个地点了。 可按照现在的剧情偏离,他们还能到那儿吗? 正想着,窗外的千机鸟忽然哒哒响了一下,拉回桃剑舒的神思。 千机鸟并非活物,在修真界中并不算罕见,相反,是较为普遍的一种传信递物的工具。 桃剑舒望着窗外的千机鸟,思索了好久,最终还是将房间里一堆瓶瓶罐罐都胡乱塞进储物囊里,若是有清松门标识的,一概换成普通瓶子,门中特制的药也留在一边,没放进去。 确认没有留下什么能猜出身份的痕迹之后,桃剑舒将储物囊挂在千机鸟的脖子上,在它翅上点了一个光团。 “去万仞崖。”她道。 千机鸟嘎吱响了几声,扇动木榫与铁器共同制出的翅膀,缓缓飞到了空中。 一直看着它飞远了,桃剑舒才回房。 能做的都做了,桃剑舒躺回到了床上,还是睡不着。 一闭山眼,她甚至会觉得嗽月就在房间里某个角度盯着自己。 就这么耗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指间忽然一热,代表着千机鸟动向的光团亮起,正一下一下闪烁着,紧接着便忽而湮灭了。 不动了? 按灵力的感应,千机鸟应当才刚到宗门口的位置,桃剑舒担心它是被人射了下来,于是掀被披了衣,朝外走去。 今夜月色皎白,夜幕中星子如珠,风拂来的时候,花树之上的花瓣与细叶簌簌而落,隐约带了一股梅香。 -- 第92页 等等……梅香? 桃剑舒抬头往上看去,只见繁茂的簇花攒叶中垂下一角玄色衣袍来,上绘金丝蜿蜒纹路,是特制的长老袍。 “铮……咳咳。”桃剑舒虚咳了几声,仰头道:“长老,是你吗?” 话落,花瓣落下更多,一只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拨开枝桠,露出其后的精致面容来。 喻闻铮姿态慵懒地倚在枝上,垂眸朝下看。 万千星子与弦月悬在他身后的夜幕之中,极是梦幻。可花树上那人的浅金眼眸比弦月更美,比星子更亮。 桃剑舒看得有些荡魂,忽觉脚下一轻,被什么东西拉着离了地。 再下一瞬,喻闻铮已经将她带到了树上。 陡然放大的五官让她有些不适应,甚至放轻了呼吸,“这么晚,长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喻闻铮轻轻瞥了目光过来,语气幽幽—— “我也想知道,深更半夜,小少主跑出来做什么?” 第43章 嗽月想与她结契。 桃剑舒微微一愣, 难不成千机鸟是因为喻闻铮才停下来的? 她抬起眼来悄悄去觑喻闻铮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得含糊道:“兔子不见了, 我去找找……” “往宗门前去?” 喻闻铮的语调并不像在询问, 而是平静的陈述。 看桃剑舒颇有几分哑口无言的怔忪模样,又幽幽笑了一声, “不怕被嗽月抓走?” “当然是怕的!”提起嗽月,桃剑舒的神情都不自觉凝重了起来, 不过她拍了拍腰间的储物囊,“我现在去哪儿都带着一堆法器,长老看,还有之前你给我的东西呢。” 喻闻铮并未将目光落到她正在展示的储物囊上,只应了一声。 他明明都没看, 却不咸不淡的敷衍:“不算太笨。” 这话既算不上夸奖,也算不上损人, 平日里喻闻铮也常说, 可眼下桃剑舒却听出一股不舒坦的感觉来。 她想了想, 倒也不是她与喻闻铮怄气,大约只是很明显的看出来喻闻铮情绪不高,自己也跟着郁闷了。 如银的月华泄在喻闻铮如精雕细琢而出的面孔上,美的摄人心魂。 只是皎洁月光照下时,被纤长而犹如白雪覆盖的眼睫遮下, 并未照亮那双深邃的眼眸。 喻闻铮惯常不显真实情绪的眼底竟隐约流露出一分沉郁。 桃剑舒看得心疼, 委婉的安慰他道:“长老,你放心,沉剑宗那件事,我爹他们肯定会帮你解释的, 而且门派里的每一个弟子都可以为你作证……” “不必。” 桃剑舒话未说完,便听喻闻铮如是道。 她以为喻闻铮不信,顿了顿解释道:“长老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不是为了哄你开心,门派里的弟子其实并没有那么怕你,前几日我还听到好几个女弟子夸你……” “谁说我不信了?”喻闻铮忽然转过头来,俯首凑近她。 微凉的呼吸忽然拂在面上,桃剑舒一时凝住了呼吸,微微瞪圆了眼睛,甚至都忘了说话。 只是喻闻铮很快便抬起了头,目光静静看着她。 “解释,会有人信?” 他的语气很轻慢,平常到叫人觉得不过是在谈论月色如何的闲暇话语。 桃剑舒在脑中回味过这一句话时,一时哑然。 是了,就算是他们解释了,别人会相信吗? 但她只是顿了一下,便几乎没有犹豫道:“我信的。” 见喻闻铮神情肉眼可见的一僵,她继续道:“还有爹好和姑姑、兄长和门中大多数弟子……他们都信的!” 闻言,喻闻铮抬起眼眸来,月光稀稀碎碎地落入他眼睫底下的浅瞳中,看着桃剑舒薄唇微启,似是有话要说。 过了几息,到底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偏开了目光。 “……不是要去找兔子?再晚些,门该闭了。” 桃剑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多谢长老提醒!”她手撑在树枝上,动作很是轻快的跳了下去,仰头道:“那我先走啦,长老早点歇息!” 话说完,转头便往宗门前跑去。 少女的背影很快离远了,喻闻铮收回欲要以灵力相托的动作,心下阴郁消散不少。 良久后,目光从人影消失处的花墙上缓缓收回,神色不自觉柔和许多。 莽撞。 . 桃剑舒跑得飞快,在宗门关闭前找到了千机鸟。 千机鸟一动不动掉落在路边,若不是月色足够明朗,桃剑舒几乎要找不见它。 木榫与铁器共同制作出的鸟体上没有被灵力袭击的痕迹,可见并不是被人射下的。 桃剑舒稍稍安了心,仔细检查过一番之后,才发现鸟口之中所含的灵石已经乌黑一片,再无半分光泽。 原来是没有驱动的灵力了,难怪方才这千机鸟就嘎吱作响。 在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灵石,桃剑舒打开鸟口换上,不一会儿,那千机鸟稳稳站立了起来,而后飞向高空之中。 直到千机鸟飞出视野,她才转身折回。 再次走到方才经过的那棵花树时,已经没有喻闻铮的气息了。 那方才自己那番话,他是听进去了一些吧? 如此想着,桃剑舒今日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 第93页 银白月光铺了一地,她不快不慢的往回走着,余光中,倏然撞入一抹突兀于月辉的粉色流光。 是恒生树。 清松门门风注重自由,不像沉剑宗那样设定了严格的考核规定,因此门中弟子修行压力并不大,入夜之后,门派中灯火尽熄。 如此一来,在仅有月光笼罩的清松门中,恒生树周边萦绕的流光便显得很是惹目。 桃剑舒每次看到恒生树,都会生出一种如同被吸引的蛊惑力,这次也不例外。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脚步已经不自觉挪动,缓缓走到了恒生树底下。 她忽然想起之前将手放到恒生树上所生出的新奇体验来。 桃剑舒缓缓将手抬起落到斑驳的树干上,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没想到只是过了眨眼睛的功夫,空渺的无我感倏地袭上脑海。 眼前白光大盛,耳边仿佛有钟缶琴瑟之声,像天宫中的乐歌,一切虚无渺远的犹如幻觉一般。这幻觉比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强烈,强烈到桃剑舒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白光暗淡,虚无感从脑海中被拔除之时,她只觉得丹田处灵力充裕无比,隐约突破之势。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在她尝试运用灵力之时,境界果真拔高了好大一截。 结丹了! 桃剑舒趁热打铁,恒生树周边盈利异常充裕,也足够安全,她便索性在此处盘腿打坐,开始运行周天。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丹田之内的灵力完全稳定下来,她起身往卧房走去,打算明日再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 然而她还没回到卧房,便在半路停了下来,看着静室窗上映出的烛火凝眉思考。 桃剑舒清楚的记得,她出来时,静室的灯是熄着的。 在清松门中,那是爹和姑姑还有兄长才可以使用的地方,这么晚了,怎么会突然有人进去? 思存片刻,桃剑舒用法器隐匿了灵息,往静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窗下,便听到里面传来重重一声叹息。 “现在形势如此危险,舒儿修为渐进,我倒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桃秉渊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师兄,你发愁又有什么用?”因着法器的功用,或许也是因为静室桃对家一脉的灵力并不抗拒,房间内的两人并未发现窗外的桃剑舒,“不如往好了想,舒儿修为突破,又得了恒生树的认可,那证明舒儿有能力自保了。” “自保?我这把老骨头子在世一日,便不想将这二字加于舒儿身上。”桃秉渊的声音停了一下,“若是舒儿没有被嗽月盯上,知道她修行进步,我怎么会不开心?” 杯盏落地的破碎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是青华姑姑惊讶的声音—— “什么?师兄的意思是……”声音被压低了些,桃剑舒听不清,只能隐约辨别到之后的话语,“可便是现下,舒儿也不过结丹期而已……” “结丹只不过是这时,恒生树都已认可的舒儿,你觉得嗽月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么多年来,嗽月一族只剩一只妖,既然想要复族,他对后代自然极为重视,先前舒儿被他灌注妖力时,我便已觉得不妙,如今看来……唉!” “他给舒儿灌注妖力,是为了……结契?可在沉剑宗时,舒儿的修为资质也并不算十分突出。” “我也不解他为何选了舒儿,大抵也看中了其他人吧,那个颜卿卿不也被抓了么……罢了,总之眼下千万不能让他发现舒儿的半妖身份,其余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了。” 房间内的声音渐渐停了,过了一会儿,青华推门从里面出来,桃剑舒连忙藏到墙后,胸腔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眼看青华姑姑已经走远,她还正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情,久久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嗽月想让她传承后代? 这句话在桃剑舒脑中反复盘旋着,犹如雷击一样,境界突破的喜悦早已被震惊冲了个一干二净,不知过了多久,等桃秉渊也离开时,她才僵硬着身体缓缓往房中挪去。 一夜未眠。 . 想了一整夜,桃剑舒都未想明白自己哪里值得嗽月将传承大任放在她身上。 她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嗽月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声东击西,拿她做个幌子…… 桃剑舒想得入神,连房门被敲响的声音都未听见。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微暖的晓光照在面上时,她才眯了眼睛,警惕道:“谁!” 推门进来的小童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小少主,青华真人派我过来送些东西,方才我敲门不见应,担心小少主出了什么事,便斗胆推门进来了……” 眼睛适应了光线,桃剑舒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松了一口气。 “放那儿吧……等等,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早送过来?”她犹未打消疑虑。 “似乎是一套发簪。”小童道:“青华真人说,这是昨日苏阁主特意留的。” 第44章 想不想逛灯市? 苏枕玉送来的发簪与他头上那支玉簪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簪上镶嵌的珊瑚宝珠与玛瑙玉石皆十分精致, 样式也是时下大多女子所喜好的,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青华姑姑命小童如此早的送了过来,想来是怕她着急要, 可桃剑舒并不打算戴。 -- 第94页 一来, 昨日夸苏枕玉发簪好看,不过是为了试探他身份的托词。 二来, 这些簪子上或长或短都坠了漂亮的流苏,好看归好看, 可桃剑舒不大能驾驭这种样式的发簪,走的稍微快些,便容易打着脸。 她将装有发簪的盒子放入柜中,又在房间里独自呆了大约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一趟爹和姑姑。 眼下她可算得上是杯弓蛇影, 身边一点风吹草动便想起嗽月来。 只是才刚走到半路,她又停了下来。 以昨夜的情形看来, 爹与姑姑恐怕还是想瞒着她的, 若是她现在去说, 叫他们知道自己得知了嗽月的企图,那岂不是叫他们更加担心。 道理如此,可她还是好担心自己真被嗽月再抓了去…… 桃剑舒心底激烈的天人交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长老居所中, 正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水榭的阁楼之上, 察觉到她灵息的喻闻铮朝窗下看去,下一瞬,雕花木窗之内人影再无,只余一盏飘着袅袅茶雾的瓷杯。 “去, 不去。去,不去……” 桃剑舒不知从哪儿采了一朵花来,一边揪着花瓣,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正当她捻上最后剩下的几片花瓣时,一只手忽然出现在视野当中,将那花夺了过去。 桃剑舒正专心,不由得得有些生气,然而一抬眼便撞入一双狭长而深邃的丹凤眼中。 火气一下子熄了下去,她闷声道:道“长老怎么来了……” 喻闻铮语气不冷不热,“鬼鬼祟祟在他人居所之外,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么?” “不知道聒噪?” 桃剑舒抿了抿唇,“我想事情一时出了神,没注意打扰到了长老……”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对不起嘛。” 喻闻铮没有接话,只是问她:“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去……咳,没什么。”意识到自己险些将事情说出来,桃剑舒自己也吓了一跳。 见喻闻铮微微皱了一下眉,她快速思索着如何圆回话题,脑子一抽就道:“长、长老,你能不能……搬来我小院旁边住啊?” 空气中出现一瞬的沉默。 桃剑舒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提得突然,支支吾吾补充道:“长老这地方太大也太空,我院子旁边那处偏殿虽然不算大,胜在周边景致清幽……” 胡乱编着话来挽尊,她都已经想到了喻闻铮会如何拒绝,岂料半晌过后,耳边竟是听到一句:“打扫干净了?” “嗯?”桃剑舒很是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连眼睛都睁圆了,且因为欣喜的情绪变得亮晶晶的,“长老的意思……真的要过去住吗!” “不愿了?” “愿愿愿!当然愿!”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只是须臾神情又低落下去,“不过长老能不能不要与我爹说是我邀你过去的呀,我怕我爹他们觉得我不懂事,净会麻烦长老……” 她自己说着,便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了。 以她爹和青华姑姑等人对她的宠爱,除非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不然都是有求必应,何来嫌她不懂事一说。 事实上,从头到尾,她在喻闻铮面前的这些话都有十分明显的破绽,一眼便能瞧出心里藏了事情。 桃剑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喻闻铮什么都知道了,不过是由着她编造而已。 她才刚这么想,便听喻闻铮道:“本座还没那么闲。” “那太好了!多谢长老!” 单论境界来说,巅峰状态下的喻闻铮显然是要胜过嗽月的,若是喻闻铮就住在小院旁边,桃剑舒至少能少些疑神疑鬼。 如果不是体型差太大的话,她高兴得恨不能当场将喻闻铮抱起来转个两三圈,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敛住兴奋的模样,道:“那长老,我先回去吩咐弟子将偏殿打扫好了,之后再过来找你!” “可。” . 不知是忌惮喻闻铮的存在,还是嗽月确实没有将自己放在传承后代的计划当中,自从喻闻铮搬到偏殿之后,一连十二日,桃剑舒都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她小院左侧是喻闻铮的住所偏殿,右侧就是清松门的经书阁,在房间里呆着闷了,又不好去打扰喻闻铮的时候,她便到经书阁去看书。 大约是恒生树的认可对修为进益确实有些作用,又或许是桃剑舒自己迫切的想要自保而效率提高,总觉得这十几日来,她对功法的感悟比之以前可谓是事半功倍。 说起来,在经书阁的这几日里,还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桃剑舒的注意。 前几日下午,她刚刚翻完一本结丹期初期的功法,正要归还到书架上,路过水镜前时,忽然因着其中的光景顿住了脚步。 这面水镜自清松门开立以来便摆在经书阁之中,能够映照出门派周边方圆十里之内的景象。 今日的九云洲飘了些细雨,水镜之中,两道熟悉的身影正行在生满垂柳的路上。 那两人皆身着极是朴素的青衣,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容,通过身形来看,应当是一男一女。 桃剑舒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宋意与颜卿卿。 两人走一时停一时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不过好在颜卿卿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看上去有些单薄虚弱。 桃剑舒仅是凭着第一印象觉得是他二人,须臾又疑心自己看错了,还想再细细辨认,却见水镜中画面荡漾了一下,很快转到后山处的光景。 -- 第95页 毕竟是要映照出方圆十里的范围,镜中画面随时转化,桃剑舒再等了一会儿,景象重新转回刚才的垂柳道时,早已没了方才那两人的身影。 自那日之后,桃剑舒每每到经书阁看书,都会扫一眼水镜中的画面。 本来只是顺便的动作,没想到还真又看到了宋意——有一回宋意头戴的斗笠被风吹了起来,桃剑舒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这附近都是清松门的地界,按理说宋意之前所为无异于触了清松门掌权人的霉头,怎的还敢在这附近出没? 听闻岳宗主已经在御灵宗落脚,他如若非要选一处靠近大宗的地方,也应当是御灵宗才是。 更不必说,之前宋意口口声声说她心狠自私,这下就不怕她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了? 宋意此举已是十分反常,而某日桃剑舒在水镜中瞥见的另一个画面,则更叫她觉得怪异了—— 宋意虽会出现在水镜之中,但他大多只是在外围活动,唯独有一回她爹有事离了宗门几个时辰,宋意才御剑朝宗门前来。 然而他到了宗门前却并未拜访,只在原地立了好久好久,似乎是在犹豫。 那天直到落日西沉,水镜中才再没有映照出宋意的身影。 桃剑舒觉得宋意的举止实在是太离奇了,离奇到叫她不安,只不过宋意没有做出什么危及清松门与她自己的事情,她便将这事放到了一边,潜心修炼。 今日六七成的时间又是在经书阁中度过,桃剑舒回到小院时,恰逢有弟子过来送东西。 “小少主,这是掌门吩咐给您送的东西。” 桃剑舒将东西接过来一看,见是不少灵石与法器,顿时有些愕然,自语道:“爹怎么突然给我送灵石了?先前的都还没怎么用过……对了,爹说什么了吗?” “掌门说,近日与青华真人事务皆忙,七夕恐怕抽不出时间来,若是小少主想要逛灯市的话,可以先与喻长老请示。” ……七夕?灯市? 桃剑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呆在经书阁太长,竟是连日子都过忘了。 因着沉剑宗突然的变故,九云洲最近的防守很是严备,不过对一些重要的节日并未加以限制。 这几日爹与青华姑姑确实也时不时便被邀去商议对策,听着弟子所递之话的意思,应当是暂时将她交给喻闻铮管束了。 实话说,作为一个现代人,桃剑舒还挺想去逛一逛修真界的灯市。 只不过若是要先征得喻闻铮同意的话,以喻闻铮那样的性子,恐怕会觉得无趣吧…… 她正想着,小院左侧的偏殿中有一个弟子急急忙忙奔了出来,慌乱的神色仿佛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一样。 “哎,你等等!” 桃剑舒本要将人喊住,岂料那弟子听到她的声音跑得更快了,一下子就没了影。 不明所以之时,忽见偏殿中所有灯烛犹如灵力掠过一般,盏盏亮起。 桃剑舒心念一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硬着头皮便走了过去。 她敲了敲门,“长老,我能进去吗?” 殿内没有声音回应,不过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雕花木门便已自动打开。 房间内似乎有一股纸张被烧灼的气味,喻闻铮背对着她立在案前,听到脚步声时并未回头。 “何事?” 情绪似乎不大好。 给自己壮了壮胆,桃剑舒斟酌着开口:“长老,你想不想……去逛灯市呀?” 第45章 可怜的梁少宗主。 房间内那股浅淡的纸张烧灼味消散, 喻闻铮转了过来。 他神情寡淡,果然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不过是孩子喜欢的东西。”他以一方帕子拭了拭手,抬眼瞥向桃剑舒, “还幼稚?” “怎么会, 虽说是七夕灯市,可热闹却是人人都能分有。” 桃剑舒辩解着, 极力想要勾起喻闻铮哪怕一抹的兴致,“而且长老自己都没有去逛过仙市吧?真的一点都不枯燥, 尤其是今夜的灯市,肯定会有平时见不到的稀奇东西……真的很有意思的!长老就去吧~” 自从与喻闻铮越来越相熟之后,桃剑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没脸没皮的撒过娇了。 喻闻铮略不自然的从她手里将袖子抽了出来,额角一跳道:“仙市?不过是些高楼车马,杂乱又聒噪, 你当本座没去过?” 哎? 仔细回忆了一下,桃剑舒才想起来除了自己带着尚是蛇身的喻闻铮到仙市的那一回, 他或许还真有过自己下山的经历。 否则那堆花费重金买来的各种吃食从何而来? 想起了这个, 桃剑舒的思维不由得发散, 比方说忍不住猜测桃剑舒究竟在山下遇到了什么,才会觉得仙市如此枯燥。 他在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小摊子上一掷千金,不会就因为不会买东西就抗拒逛街吧? 扑哧一声,桃剑舒没忍住笑了出来。 喻闻铮的神情忽然有些不悦,语气也冷了些, “笑什么?” 已经许久未听到桃剑舒的心声,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没……没笑什么。”桃剑舒连忙将表情调整的严肃了些,轻声问他:“长老,就当我是向你讨一次生辰礼,就去几个时辰好不好?” 喻闻铮正在心下计较心声失效之事, 并未细听桃剑舒所说的话,直到捕捉到生辰二字时,他才止住了神思。 -- 第96页 “今日是你生辰?” “……也不是。”蒙混过关的计划失败,桃剑舒含糊道:“我就是提前讨要一下礼物……” “什么时候?” 没想到他会细问,桃剑舒只得硬着头皮再打马虎,“总之就快了……” 坐在对面软榻里的喻闻铮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慢悠悠掀起眼皮,“嗯?”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音节,落在桃剑舒耳朵里,却不由得叫她瑟缩得颤了一下。 她只得小小声说实话:“……还有八个月。” “哦——我倒是不知,原来在清松门小少主眼中,八个月也能算是最近么?” “怎、怎么就不能算了?”反正是被拿捏住了,桃剑舒厚了脸皮,用最怂的语气振振有词地狡辩:“修道之人,百年转瞬即逝,才八个月而已,当然是很快!长老如今七百多岁,几百年的时间,不也嗖的一下就过去了吗?” 她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做出姿势比划,喻闻铮本该觉得受用,只是在听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微微怔忪。 桃剑舒说的不错,即便是几百年的光阴,于他而言,也不过弹指即逝而已,除了对沉剑宗最初开立之时的光景有些许印象,余下的日子枯燥往常。 分明是那么绵长的岁月,可眨眼瞬息间便已过去,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反而是近来一月,随意一个画面都真实清明的印在了记忆之中,仿佛比之前的几百年都要充实。 这一月与先前对比的变数……是因为忽然闯入了桃剑舒? 他难得恍惚的想着,忽听耳边桃剑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长老,去不去呀?” 无论桃剑舒如何夸赞外头的热闹,喻闻铮依旧只是觉得无趣,可鬼使神差的,触见眼前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时,竟已是下意识颔了首。 “一个时辰。”他道。 . 喻闻铮表面上将时间框得很严格,可事实上,单单是桃剑舒回房捯饬自己的时间就已过了大半时辰了。 她好不容易将繁复的衣服穿戴整齐出门时,喻闻铮已经在外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懒,桃剑舒很少在打扮上花过多心思,自她穿到这具身体里开始,许多人都只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模样。 是以在看到一身留仙裙的桃剑舒时,喻闻铮有片刻的怔神。 只不过他马上就敛下了眸中的惊艳,转而将目光落到她坠着流苏的小披帛上,口上嫌弃道:“动作这么慢,就是因为这些东西?” 桃剑舒嘻嘻笑了两声,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很是自然的在他跟前转了两圈。 “长老觉得,这衣服好看吗?” 虽然极是不想承认,但喻闻铮还是点了点头。 “嗯。” 至于是说衣裳好看还是人好看,那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没有用飞行法器,朝宗门外走时,桃剑舒又瞥见了刚才在偏殿外撞见的那个弟子。 那弟子与她对上目光时,还只是惊讶了一下,可看到身边的喻闻铮时,神情立马变得惊恐。 桃剑舒不禁有些怀疑,忍不住问身边的喻闻铮:“长老,他怎么那么怕你啊?” 喻闻铮只是抬眼朝那弟子看了一眼,对方便急忙缩到树干后头。 轻哂一下,喻闻铮道:“除了你这胆大包天的,门中有哪个弟子不怕我?” “……长老说的对。” 但也不至于怕成那样吧? 桃剑舒心里虽然还有疑惑,倒也不再问了。毕竟如果喻闻铮不愿说的话,她如何试探也不过是徒劳。 见两人的身影渐渐往宗门口而去,躲在树干后的弟子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狠狠吸了几口气,胸脯起伏不停。 喻长老实在是太可怕了。 先是在他去给小少主送东西的时候将他叫住,夺了手里的东西不算,还黑着一张脸勒令他不许在小少主面前说漏了嘴。 天知道他有多难做——只不过是替御灵宗少宗主递个七夕的邀信,结果受了一通惊吓,都不知道要如何向御灵宗少宗主解释。 可怜的梁少宗主,恐怕再不会知道那封用精致纸封装着的信已在中途被人截了去。 只希望他们几人不要在灯市上相遇吧,这样小少主也就不会发现他办事失误了……阿弥陀佛。 “啊嚏!” 刚走到街市的桃剑舒忽然打了个喷嚏。 七夕的夜晚,长街灯火辉煌。 如昼的暖黄光线下,桃剑舒素淡的妆面竟显出几分清魅来,尤其当她抬眼时,纤长眼睫下本就如覆了一层水雾的明眸中灯影绰绰,平添几分暧昧。 喻闻铮莫名觉得喉咙有几分痒,喉结滚动一下,抬手捻上桃剑舒身上轻薄的小披帛,皱了眉头道:“穿这个也不嫌麻烦?风都挡不住,中看不中用。” 虽然他语气里尽是对桃剑舒的不满,可话音落下,便从腰间储物囊中取出一件斗篷来,动作十分生疏地为桃剑舒披上。 “长老,不用披这个的,我就是打了个喷嚏,也不冷。”她作势要将披风取下来,却又被喻闻铮不满的眼神制止,只得苦下脸实话道:“长老,这斗篷……不大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看合适的很。” 桃剑舒:? 她摸摸斗篷的厚度,又掂了掂长得拖到地上的下摆——崽崽,睁眼说瞎话,良心真的不痛吗? -- 第97页 殊不知喻闻铮这次还真不是杠,他是真觉得满意。 那过大的尺寸穿在桃剑舒身上的确不合身,可喻闻铮也不知是为何,总觉自己的东西落在她身上,就是生出莫名的受用。 尤其是那斗篷将桃剑舒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半点她精心穿戴的衣饰时,那份独占欲愈发得到满足。 不过他本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是独占,甚至还有些遗憾储物囊中没有斗笠。 挣扎无果的桃剑舒只能顶着这一身过分宽大的斗篷,觉得自己在这一片清凉男女中格格不入。 她开始埋怨刚刚自己那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又不由得联想到莫不是在被嗽月惦记,于是果断抛弃了爱美之心,朝喻闻铮挨得紧紧的。 “长老,你一定不能丢下我啊。” “人这么多,我们还是离得近一些好。” 说着,又挪着小碎步靠近了些。 喻闻铮压下无意识扬起的嘴角,屈尊纡贵似的“嗯”了一声。 灯火璀璨的长街极是热闹,熙来攘往,九云洲各个门派的弟子均褪下平日里的弟子服,穿着便衣相会。 如桃剑舒所言,今日的街市确实多了不少新鲜东西,吃食与姻缘法器自不必说,最叫桃剑舒觉得惊喜的是,居然有卖灵宠的小摊! 她一眼看中了摊上一只异瞳的白猫,想着卖回去给又又作伴,喻闻铮心情似乎不错,难得没有对这些软萌的小东西表露出太抗拒的情绪。 “咪咪~” 桃剑舒抱着猫笑得一脸欢喜,然而她还没抱多久,那猫像是怕人一样,忽然从她怀里挣了出去,逃进人流。 “哎,咪咪!” 桃剑舒想去追,可人实在太挤,又不便施展法术。 焦急间,只得同喻闻铮道:“铮铮,你能不能替我把咪咪带回来啊,我就站在这儿等,不乱跑的。” 喻闻铮会瞬移之术,想来也不会走太久。 闻言,喻闻铮思忖片刻,看着她道:“别乱动。” 说罢,在她周边布了个十分小的法阵,不至于影响到她人,这才消了身影。 桃剑舒说不动了真的不动,披着宽厚的斗篷立在穿梭的人流中,安静地等喻闻铮。 然而不过几息,她忽然觉得眼前有重影出现,胸口也有些闷。 如在沉剑宗晕倒前那一日的晕闷一般无二。 第46章 这位神仙哥哥的耳朵好红…… 眼前出现一时的恍惚, 桃剑舒甚至觉得周边的人流都有了滞缓的感觉。 那股并不陌生的失控感袭来,她心下一慌,下意识就往人多处走, 想要去扶立在街中的那根灯柱。 然而她脚步虚虚晃晃, 还未走几步,就觉得腿上一软, 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略硬而微凉的胸膛。 还有扶在自己腰上的一掌。 “不是让你别乱跑么?”语气不悦,气息相较平日显得有些不太稳。 听到喻闻铮的声音,桃剑舒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着急解释,只是整个人软在他身上, 声音很轻的道:“先让我靠一会儿。” 皱紧的眉头松了些,喻闻铮没有推拒。 尚且心有余悸的桃剑舒一时也顾不上这是人来人往的长街了, 靠在喻闻铮身上缓了好一会儿, 才觉过快的心跳平静了些。 理智回笼, 警惕感也就提上来了。 她尽量自然地从喻闻铮身上立起身来,抬头看他,忽然道:“长老,你还记得蛇蜕那夜,在弟子房里发生了什么吗?” 喻闻铮闻言微微一怔, 旋即面色马上变得十分不好看。 蛇蜕那夜, 桃剑舒以手指戳了他蛇身腹下,还有…… 他恍然想起那宽松寝衣外露出的一片锁骨,只觉心下忽然一阵烦乱。 “长老?”桃剑舒轻声唤道,语气很是温柔。 如果不是喻闻铮记得清楚, 看她这副神情,恐怕还要以为那夜发生的是什么旖旎暧昧之事。 他语气冷冷,没好气道:“不记得。” “真不记得了?”分明已经看出喻闻铮不定的情绪,今日的桃剑舒却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犹在追问。 “不、记、得。” 喻闻铮一字一句的重复,语气重的好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一样,最终忍无可忍,将手里提着的猫儿一点也不温柔地塞到她怀里,“拿去!” 还道:“……麻烦。” 见他这副样子,桃剑舒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个别扭的样子,怎么也不会是嗽月装出来的,而她也确实将刚才那个问题故意问的暧昧,实际上那晚站在喻闻铮的角度,大抵是黑历史了吧。 依他这个反应,假不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垂眸抚着怀里的异瞳猫,突然被一股力道撞了一下。 “哎呦!”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坐在地上揉着脑袋,另一手举着糖葫芦,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儿。 那撞了人的小姑娘嘴巴旁边还糊了一圈糖葫芦的糖渍,委委屈屈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桃剑舒原打算去牵她,却见一个妇人急忙跑了过来,“叫你别乱跑,不听话,撞到人了吧?快和姐姐道歉。” “漂亮姐姐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撞了。”女孩很是嘴甜的如是道。 童言可爱,桃剑舒不由得扑哧一笑,摸摸她的脑袋道:“没关系,走路要小心一些。” -- 第98页 女孩点头,那妇人又朝桃剑舒再道歉一次,才牵着自家调皮的女儿离开。 桃剑舒目送她们朝反方向离去,却见那女孩忽然转过了头,大约本是要与她挥手作别的,只是刚扬起手,目光停在背对着她的喻闻铮身上时,忽然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愣在原地好半响,她忽然很是惊喜的道:“唔,娘亲,那位神仙哥哥的耳朵——好红哇!” 清脆的童音在长街上响起,喻闻铮原本还只是略微有些不自然的面色霎时黑了下来。 小姑娘在背后看不清他的神情,还十分欢喜的继续向他人展示这个欣喜的发现:“娘亲你看,真的好红啊!比玉姐姐家里卖的胭脂还要红!” 桃剑舒稍稍侧了头朝喻闻铮耳垂上看去,那处果然染了一抹绯色。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念着喻闻铮的面子,还特意以帕掩唇,稍微淑女了些。 可这动作却叫喻闻铮脸色越发难看了。 刚才那小姑娘的声音很是响亮,长街上来往行人的目光都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皆拿揶揄的目光瞧着喻闻铮。 有些胆大的少年郎在旁边起哄。 七夕的这种氛围意为何意,自是不必说。 小孩子好奇心重听到,身边有人哄闹,也跟着说什么“抓住机会”云云,直到她阿娘颇为头疼的将她那张嘴捂住,又挥手喝散那些起哄的人,场面才好了些。 喻闻铮的表情还是很不好。 桃剑舒忍着笑,正要替他朝那大娘道谢,却见大娘先开了口:“老婆子是过来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呀见多了。犟归犟,不能犟到头,不然啊……” 大娘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喻闻铮的方向,才语重心长继续道:“不然这媳妇儿被他人抢了去,到时候可没地儿哭喽!” 这大娘俨然是同那些人一样,将她两人看作是一对了。 大娘这么认真,上一瞬还在取笑喻闻铮的桃剑舒忽然便笑不出来了,连忙解释道:“不是,大娘您误会了,我和她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大娘口上这么说,眼神却还是促狭的看着,其间还隐约有几分牵了红线的欣慰,“只是朋友对吧?别怪老婆子多嘴,你们这朋友啊,恐怕和旁的朋友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大娘笑着说完,不等微微失神的两人反应过来,便牵着女儿走了。 灯市依旧是车水马龙,花焰飞舞,少年少女们含蓄委婉的情思在灯掌相接之间流转,热闹的氛围依旧。 而喻闻铮与桃剑舒两人却皆觉得这灯市有些不同了。 又或许,是表面上的小少主与玉面长老之间,什么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 譬如说,先前看到的是这灯市的热闹,现在则皆更见花灯上载着的怯怯情愫。 不知是哪处又点了一排灯,整个街道更亮了,也照的两人面上与耳根上的绯红愈发明显。 桃剑舒咳了一声,先开了口:“咳,长老,那小姑娘不过童言无忌,别生气啦。” “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某杠精冷着一张脸,轻哂道:“本座可没那么闲,也没工夫与一个无知幼童计较。” 桃剑舒:“……” 赫拉 真的吗? 我看你现在还挺闲的。 桃剑舒已经习惯了喻闻铮的别扭脾气,便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姿态很乖的跟在他身后。 喻闻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早就拿捏了。 两人又在热闹的人群中走了一会儿,因着出众的外貌,总时不时引来打量的目光。 尤其是喻闻铮,仅是凭着这张精致完美的脸,便引得各路女子频频为他驻足,更有甚者,还有正在对女子说着甜言蜜语的风流纨绔,见着了喻闻铮那张脸,居然喃喃道:“本少爷好像……不喜欢女人了。” 好笑的是,无论是哪一种目光,都被喻闻铮冷冷杀了回去。 便是那些媚眼如丝的娇俏女子,也都一视同仁的挨了一记眼刀。 颇有些不甘心的道:“嘁,怎么还瞪人呐?不就是长得好吗,那么凶,怕是有些毛病吧……” “这副容颜,就算是有病也值了,姐姐你让让,让妹妹我独自承受这份苦难吧……” 桃剑舒听着,忍笑忍的辛苦,赶紧将喻闻铮推出了人群,免得等一下他真生起气来,叫他人遭殃。 正要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人群中一阵欢呼,而后身边的人流都纷纷往那边涌去。 桃剑舒疑惑,拦了个人问:“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咦,姑娘你才来咱们这地界吧?认得踏云阁不?”那人眼中很是憧憬,“踏云阁苏阁主品性仁厚,这几年来,逢年过节的都会派弟子到街市上来分发福囊,里头装的都是咱们往日用不起的稀罕物件,若是运气好,拿到极品丹药也不一定哩!” “好了好了,不说了,等下该被人抢完了……”那人边说,边推开桃剑舒急急往那边奔去了。 “……噢。” 桃剑舒看着那欢喜不已的人群,几乎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喜悦,只是除此之外,她心底总觉得有些怪异。 哪里怪呢?桃剑舒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苏师兄这样完美的人,本就是让人觉得难以相信的存在。 -- 第99页 ——世上果真有无瑕的碧玉吗? 她只是稍微失了片刻的神,再抬眼时便发现身边中已经不见了喻闻铮的身影。 人流中找了一圈,才发现喻闻铮已往前走了好大一截,此时立在稍远处仅有稀稀散散几个人影的垂柳下,正目光幽幽看着她。 有传音入耳:“既然怕,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要本座请你?” 桃剑舒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朝喻闻铮走了过去。 这处的垂柳极密,几乎连成了一片柳墙,也不知道柳墙后是什么。 桃剑舒未同喻闻铮服软或是争辩,只是微皱着眉道:“长老,我好像……” 她原是要说好像觉得心不静,然而还未说完,便听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女声传出—— “师尊,既然到了九云洲,师尊先去寻岳宗主吧,不必挂念弟子,我、我会小心,能照顾好自己的……” 第47章 桃剑舒,你和他………… 这略微熟悉的声音, 再加上话中的内容,桃剑舒一下子就认出了那片柳墙之后的人是颜卿卿。 那她在与谁说话,也就不言而喻了。 喻闻铮的耳力比她还要好, 显然肯定是也听到了颜卿卿的声音,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谁。 也许现下在这儿听柳墙后的人说话不大好,然而此时的剧情早已和书中偏了十万八千里, 桃剑舒还是怀着一丝丝企图,想从两人的对话中找出剧情发展到了哪个节点。 至于喻闻铮么, 就算那之后说话的人是什么大能,他大抵也不会听入耳中。 于是一时之间,两人竟是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必,此时去御灵宗寻宗主反倒是打草惊蛇。”宋意的声音果然响起。 “师尊说的是……是我愚笨了。”颜卿卿的声音有些低落,语气中显然含着犹疑与不舍, “希望嗽月之事早日平定,希望往后……还能再见到师尊。” 她话音才落, 便听宋意极是郑重的承诺道:“我当时既将你带回了沉剑宗, 又是你的师长, 便不会不管你。” 犹在低落的颜卿卿忽然抬起了头,既难以置信又感动,她颤了颤纤长的眼睫,“可是师尊,我……” “你在他人眼中如何与我无关, 我只问本心。”宋意道:“我一日在便不会, 放任他人伤你分毫。” 桃剑舒虽然不喜欢宋意,但对于人妖之辨这一点,倒还是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想必颜卿卿也是被他这句话感动的不行,语气里都带了些泣音, “师尊真好。” 颜卿卿的声音很轻很柔,落在耳中的时候连身为女子的桃剑舒都忍不住觉得惊叹。 女主的配置本来应该也就是这样吧,她这么想着,忽然想起小说里,喻闻铮也是会为颜卿卿狠狠心动的。 于是十分惊恐的转过头去,却刚好与立在灯下不知从何时起便凝视着她的喻闻铮撞上视线。 那双浅金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显得略微仓促的身影,他的眼睛很好看,从眼型到眸色无一不是完美,叫桃剑舒有片刻的失神。 然而下一瞬,便见自己的影子被从那双眼眸里掠了出来,喻闻铮微有些不自然的偏开了目光,神色淡淡,仿佛刚才在看她的不是他一样。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桃剑舒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尴尬。 本来打算找个话题缓解局面,恰好这时柳墙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师尊,弟子……弟子有一物相赠。” 说是柳墙,其实不过是一排极密的柳树形成的屏障罢了,从枝条的罅隙之中还是能隐约辨出对面的光影。 只见原本漆黑的柳墙后忽然现出一抹昏黄的光团来,少女手捧一盏十分精致的七夕花灯,怯生生的递到宋意身前,鼓足勇气道:“弟子原是想赠予师尊一件法袍,不过之前被落在了沉剑宗中,身边没有其他好的东西,便只能自己亲手做了这一盏灯,望师尊莫要嫌弃弟子手拙……” 哦,原来是在表白。 桃剑舒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中,是宋意先主动表白的才对。 她正疑惑,忽然觉得有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正凉凉落在自己侧颊上。 抬眼一看,桃剑舒面上才消下去的热意当时又涌了上来,面色比方才还要红。 喻闻铮不知何时离得如此近,看她的眼眸中似乎含了几分幽怨。 尤其是在颜卿卿再一次开口说赠与宋意花灯时,那股幽怨的味道愈发浓重了。 仿佛是在抱怨桃剑舒没有给他一样。 “怎、怎么了……” 桃剑舒小声开口,心跳快得仿佛藏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喻闻铮没有回答,反倒是宋意的声音现在另一边响起:“卿卿,你有这份心意便好,至于这灯……” 说到这里,宋意的声音似乎有一时的犹豫,但静默之后,到底还是道:“这灯……你往后再赠予良人。” 随着宋意这一句谁也意想不到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一时凝固,而后颜卿卿慌乱道:“可、可是师尊,在弟子心里,师尊一直都是……” “喵——” 正在紧要之时,大约是被距离过近的喻闻铮吓到,桃剑舒怀里的异瞳猫忽然叫了一声。 紧接着对面便传来了脚踩枯叶与灯盏落地的声音,一阵混乱。 -- 第100页 桃剑舒也慌了,她有些不满的瞪了喻闻铮一眼,趁着在宋意与颜卿卿过来之前,忙将一人一猫拉离了现场。 喻闻铮皱眉,十分不解自己为何要与她跑得如此狼狈。 然而此时手被牵在桃剑舒微热且柔软的掌心中,他又怪异的生出几分受用来,眉头也不自觉松了。 直到跑进了人群里,桃剑舒才松开了他的手,一边喘着气,一边皱着眉头自语道:“宋意怎么能拒绝呢?” 听到宋意这二字,喻闻铮才微微柔和的唇角一下子又压了下来。 “便如此在意他?” 桃剑舒想的入神,一时间也没有觉出喻闻铮这句话中的醋意,只下意识答道:“不是在意他,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接受颜卿卿的心意?” 喻闻铮表情这才好了些,不过语气依旧有些冷:“宋意与他那小徒弟未成道侣,你似乎很介意。” “当然介意啊!”桃剑舒表情很是凝重,“那可是事关天下安危,事关你我性命的大事!” “是么?”喻闻铮收起了散漫的目光,语气幽幽道:“我倒是不知——清松门占卜之术这般厉害。” 清松门哪来的占卜?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桃剑舒一下子醒了神。 差点暴露了并非原主的身份,她连忙编出一个理由解释。 “哈哈,长老误会了,不是占卜之术,只是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梦到宋意对颜卿卿是此界气运之子!” “所以呢?” 早已对她身份怀疑的喻闻铮挑了挑眉,等着她继续编。 桃剑舒噎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往下道:“所以,所以……总之在我那个梦里,只有这两个气运之子结合在一起,修真界——咳咳,其实是我与长老才不会遭受灭顶之灾……” “呵。” 喻闻铮从喉腔里哼出这么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桃剑舒也不敢问,干笑道:“长老那边人好多,我们过去看看?” 喻闻铮颔首,应了。 暂且算是糊弄过去的桃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那人多的地方是个什么稀罕东西,没想到只是个颇有些新意的面具摊。 这面具摊上的样式皆是些什么鸡猪牛羊,或是青面獠牙,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就算是稍微威猛一些的,譬如虎与蛇,也被做成了丑萌丑萌的模样,看起来一拳打下去能哭好久的那种。 偏偏就是在这样样物品皆精致美好的七夕长街上,这个面具摊丑的别具一格。 想起先前喻闻铮故意吓他会变成鸡猪牛羊之类的妖精,桃剑舒恶作剧心起,特意买了那个蠢笨的蛇头面具,偷偷藏在背后,对喻闻铮道:“长老能不能闭上眼睛?” “做什么?” 喻闻铮虽然语气凶巴巴的问,可当桃剑舒再一次撒娇央求着说“闭嘛闭嘛”的时候,眼睫还是十分诚实的垂了下去。 计策得逞,桃剑舒轻手轻脚地将身后的蛇头面具亲手为他戴上。 “长老不准悄悄睁开眼哦。” 喻闻铮稍微干燥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嗯”了一声。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清桃剑舒在说什么。 少女有些得意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像羽毛一样轻搔,更引他心思注意的是,桃剑舒在为他戴上面具时,滑腻如玉的指尖无意间拂过他耳廓,一股颤意倏然攀上那处,随后迅速漫至全身。 这种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叫喻闻铮觉得烦躁,甚至有几分慌。 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想法来——那温暖的指尖仿佛不是落在他耳上,更像是在拨弄他心中无形的弦。 处于失神状态的喻闻铮没了脾气,几乎是完全没有抵抗桃剑舒的恶趣味。 难得扳回一城的桃剑舒心中得意,倒一时没有发觉喻闻铮的恍惚,也忽略了正落在自己这个方向的一道目光。 稍远处的巷口,月光与灯光皆照不进的阴影中,宋意僵直的立着,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映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桃剑舒,心下一怔。 今日妆容精致的桃剑舒无疑是美的,甚至叫宋意方才并未一眼便认出她来。 而确认那明媚清丽的少女就是桃剑舒之后,宋意心中的惊讶则完全被其他情绪盖过—— 与他解契之后的桃剑舒竟如此快活吗? 还有他身边的人是谁,为何身形看上去如此熟悉?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心中生出这些问题之时,宋意的脚已经不自觉迈开,朝桃剑舒的方向走去。 桃剑舒正顽劣的戳着喻闻铮面上的丑面具,笑道:“噗嗤,这面具真适合长老!” 她笑声里的揶揄这么明显,被她声音拉回神的喻闻铮自然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于是脸色一黑,“你给本座戴了什么丑东西?” “噗。” 还真是丑东西。 喻闻铮的语气冷冷的,颇有几分吓唬人的味道,只是配上这丑萌的面具,可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反而可爱。 桃剑舒的妈粉心开始萌动,正想胆大包天的踮起脚去拍拍他的头,忽听身后似乎有人唤她。 她转身一看,便见宋意道身姿挺拔笔直的立在那里。 宋意面上的神情是难得的讶异,说话也是少见的语塞—— “桃剑舒,你和他……” -- 第101页 第48章 不是要生么? “桃剑舒, 你和他……” 宋意顿了好久,还是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桃剑舒皱眉看着他, 他恍然才改口道:“他是何人?” 说话间, 他将目光落于立在桃剑舒身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量很高,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慵懒高贵的气质, 即便是面上覆了这么一个看起来蠢笨的面具,也丝毫不挡此时那外溢的戾气。 此人给他的感觉实在是过分熟悉, 叫宋意不由得想起刚入沉剑宗时,岳宗主将他托到乌雪居练剑的光景。 但……怎么可能? 喻闻铮此时是入了清松门且位居长老不错,可即便是如此,以那人的高傲心性,怎么可能会与桃剑舒这样的幼稚后辈有过多来往? 如此想着, 宋意打消了那份疑虑。 但旋即,他便又觉得心下有些不舒服——桃剑舒身边的人太多了。 譬如梁少主, 又比如先前她那个十分狂妄的朋友, 还有苏阁主……宋意皱起了眉。 按理说, 他与桃剑舒已经再无关系,事实上连宋意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在看见这一幕时竟生出一股心慌烦乱来,又或许——是不平。 思忖片刻,他大概找出了那莫名情绪的源头——桃剑舒如此混乱的交际,不应是一个安分的女子应有之为。 略微讽刺, 宋意全然未想到, 先前并不是没有全心全意念着他的女子,只不过在那时,是他亲自将那个真心挡开,又摔在地上狠狠碾碎。 宋意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叫桃剑舒有些作呕。 喻闻铮更是厌恶。 虽说他教过宋意一段时间, 可两人之间的情分十分淡薄,修真界都道宋意是天生之才,然而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尤其是此时,对方毫不避讳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探究,喻闻铮面具下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好像宋意的目光是什么脏东西一般,污了他的衣袍。 于是,在桃剑舒开口与宋意说话之前,便听喻闻铮先发出一声冷笑。 将这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的宋意难免有几分难堪,却压下心绪,欲要同桃剑舒再问一次方才的问题,“桃剑舒,他……” “叫师娘。” 话未说完,回答他的不是桃剑舒,而是他身边人冷冷的如是一句话。 “……师娘?” 他尚且未反应过来,便见桃剑舒身边的男子抬手,不紧不慢摘下了面具。 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宋意心下忽然一阵凝滞。 将他怔神到有些狼狈的姿态尽数收入眼中,喻闻铮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半是讥讽,半是高傲。 面具落下,露出一张完美的叫人惊叹的面庞。 即便看了这么多次,桃剑舒还是有一刻的失神。 宋意就不一样了。 看到喻闻铮的那一刻,他原本还能维持的体面忽然被击破,表情先是极度的错愕,再转为恍然,最后则是有些羞愤的恼怒。 他紧紧皱着眉头,显然是生气的模样,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谁戏弄了他。 桃剑舒自觉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因此在看见宋意这副恍惚且不虞的表情时,心中爽快极了。 她默默竖起拇指朝着喻闻铮点了个赞,还忍着笑眨了眨眼。 这一幕落在本就心绪烦乱的宋意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也不稳,往日素来沉静的面上怒气显见。 有那么一瞬,宋意甚至想口不择言的质问桃剑舒——是不是为了报复他,才如此自轻自贱? 可一向以有度知礼闻名修真界的芝玉剑君在他人面前说不出这话来。 哪怕是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 不自觉握紧到嵌入皮肉的手指松开,指尖抚到藏在袖中的灵石时,宋意才觉近日以来胸中郁积的火气平静了些。 这灵石,是他从千机鸟鸟口中取出来的。 那只千机鸟带来了一堆他当时正急需的丹药灵草,其上却无一不被消抹了可追溯送药人的痕迹,唯独鸟口中那块灵石还残留着一些灵息。 宋意对这抹灵息并不陌生,如果不是看到今日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一幕,他大约是会与桃剑舒好好道谢的。 可眼下,宋意已经不敢肯定送药人的身份了。 与此同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桃剑舒也渐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刚刚喻闻铮说……师娘?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知道喻闻铮并不喜宋意这个名义上的徒弟,也知他那话大约只是逢场作戏,回味过这个称呼时,桃剑舒心跳还是免不了乱了些,快了些。 她悄悄抬眼去看喻闻铮的神情,却刚好对上也正落在她面上的目光。 喻闻铮的眼型狭长,眸色又浅淡,平日里看人总是显得漫不经心,而此时此刻,桃剑舒竟从其中感出了几分深情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感情上有些犯怂的桃剑舒很快就偏开了头,逃离那道视线。 岂料下一瞬,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腰侧,紧接着,喻闻铮长臂一揽,在他面前可称得上是娇小的桃剑舒跌跌撞撞,整个人就这样跌进了他怀中。 “嘭”的一声,桃剑舒只觉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像绚烂五彩的烟花,又似来势汹涌的山洪。 “铮铮,做、做什么……” -- 第102页 她觉得自己心跳快的像是要跃出来一样,甚至下意识当着宋意的面喊出了自己对喻闻铮那亲昵的称呼。 今日的喻闻铮霸道极了,也叫她心动极了。 有些妈粉变质的桃剑舒晕晕乎乎的抱怨喻闻铮乱撩,心说就是作戏,到刚才那一步也就足够气宋意好久了。 他正想着,忽见喻闻铮眯了一下眼眸,有些不悦道:“怕?” 桃剑舒僵硬得有些夸张,但也绝不是因为怕,于是缓了缓神传音给喻闻铮道:“不、不是,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气宋意,我知道的……” 喻闻铮眉头皱了皱,“谁说我是为了气他?” 宋意还不配。 “啊?”桃剑舒有些懵了,“不是逢场作戏吗?” “逢场作戏……呵。”喻闻铮气笑了,不知是有意无意,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桃剑舒顿时更僵了,整个人像是被拿捏住后颈皮的猫咪一样,一动不动。 她呆呆看着喻闻铮的脸,只见他忽而弯了一下唇,眸中似乎闪过一抹促狭。 桃剑舒心底登时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果然,只见喻闻铮忽然微微俯下了身,丝丝缕缕如雪的长发落在她肩颈上,又痒又晃眼。 随之而来的,是拂在在耳廓的微凉呼吸。 喻闻铮竟没有用传音,而是就伏在她颊边耳语道:“不是要生?” 早已神游天外的桃剑舒愣愣道:“生、生什么?” 耳边一声难得柔和的轻笑响起,满意她反应的喻闻铮像是为了捉弄她一样,声音清晰而又一字一顿的道—— “自然是生——孩、子。” “轰”的一声,有东西在桃剑舒脑中炸了。 不过这一次炸的是惊雷,是晴天霹雳。 喻闻铮的魔音犹在耳边继续,他似笑非笑,“哦——忘了说,我听得见。” 想起之前自己在心里想过什么虎狼之词,桃剑舒整个人呆住。 若说方才她面上只是薄红,那现下整个人便如煮熟的虾子没什么两样了。 她尴尬得直接想找个地缝钻! 喻闻铮分明是故意在戏弄她,可落在旁人眼里可就是一副亲密细语,耳鬓厮磨的模样了。 宋意才松开的手指又不自觉握紧,重新陷入已经破了的皮肉也不觉疼。 他全身的心思已经被那股羞愤占据。 即便是沉剑宗生变,他被修真界中不知情之人打成与妖为伍的叛徒之时,都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与不平。 恰好喻闻铮此时不咸不淡将目光瞥了过来,倨傲的神态仿佛像是屈尊降贵同他说话一般,“岳宗主教出的弟子,如此喜好打扰他人么?” “……你!” 宋意险些就要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与他发生口角,然而他余光中忽然捕捉到正从远处过来的颜卿卿,到底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看向桃剑舒。 “桃剑舒,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 还处于人设崩塌困境中的桃剑舒根本就没听清宋意说什么,直到觉得腰间一松,自己被喻闻铮放开时,她才愣愣回过神。 “走、走了啊……”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 喻闻铮语气懒懒应了一声,尾调上扬,心情很是不错。 他没有再提方才的事,桃剑舒忽觉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心里竟生出几分失落来。 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难道不是真心实意的才好吗?这样喻闻铮就没有把她那些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就能将这个尴尬的话题早揭过去。 ……可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正在心下纠结着,忽听喻闻铮开了口:“你说你做了个天机之梦,那我如何?” “啊?”桃剑舒同手同脚在前走着,有些不解的转过头。 喻闻铮笑了一下,难得耐心道:“你说宋意与颜卿卿要顺应天机相合,那——我需要和谁结侣,才能避过所谓灾祸么?” 若是以前喻闻铮问这话,桃剑舒恐怕要在心里没脸没皮的应道:有啊,我不就是吗? 然而现在的桃剑舒便如一只割了嘴的鹌鹑,哆哆嗦嗦,也不敢答。 桃剑舒:“……QAQ” 喻闻铮:“嗯?” 两人一个有心戏弄,一个装傻不语,竟是谁也没心思注意周边玩乐了,直接随着人流涌入最气派的一座灯楼。 这座楼在九云洲仙市里算是颇为气派的一个,平日里似乎并不开放,据说是踏云阁苏阁主的所有物。 当然,桃剑舒与喻闻铮并不知道。 此时百姓得以进来观览,热闹自是不必说,而这楼的主人大约也有一副好心肠,看起来是特意命人花了一些功夫的。 一楼自由玩闹,二楼听取品茶,三楼么,大约是宴请贵客的吧。 桃剑舒看着里头精致无比的灯盏,眼中亮亮的,喻闻铮却还是没有绕过那个话题,语气悠懒,“没有么?听你之前那些话,似乎对我颇有……” 他那双漂亮的薄唇张合,在灯下完美的唇形显得很是诱人。 可桃剑舒此时完全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她只想快快把喻闻铮嘴巴堵上,恐怕他突然冒出什么叫她脸皮扫地的惊人之语来。 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 -- 第103页 恰好旁边的几案之上摆了一双糖人,精致到完全超脱了外头小摊上做的样式,就连摆放糖人的都是一个绝非凡品的玉盘,而周边案侧的灯也仿佛是为糖人做陪衬一样。 可急着堵喻闻铮嘴的桃剑舒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反常之处,甚至未注意到周边的氛围,直接拿起一根糖人忍无可忍塞到喻闻铮正张合的薄唇中。 喻闻铮几乎是随着她的动作一怔,明显失神片刻,须臾嫌弃的皱起眉来。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漫开,他不悦地抬眼,却见桃剑舒无辜又瑟缩着开口:“……长老吃糖。” 糖人的签柄还握在桃剑舒手中,不论是在外人眼中,还是以喻闻铮自己的角度看,都好像是桃剑舒在亲自喂他一般。 眉头缓缓松开,喻闻铮打消了想要吐出糖人的想法,转而将目光定定落在桃剑舒面上,启齿再次咬下一口。 桃剑舒也在看他,喻闻铮咬得很慢很慢,偶尔露出的尖齿似是在缓缓研磨什么。 桃剑舒很快被他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盯的有些面色发热。 大约是喻闻铮的长相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多想,她竟生出一种错觉来——喻闻铮边看她边咬糖人的时候,仿佛是她自己整个人被裹进了糖人里,任人宰割。 短暂的对视之中,最终还是桃剑舒先扛不住,败下阵来。 糖人的另一端还在喻闻铮口中,桃剑舒动了动签子,没抽`动,索性便打算放了手。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身边不知是谁惊喜的“咦”了一声,然后高声道:“拿了!有人拿了!” 这句话像是投入池塘里的石子一样,整个一楼顿时沸腾起来。 熟悉的哄闹声响起,不单是桃剑舒,连喻闻铮都顿感不妙。 片刻后。 “恭喜!咱们锁心楼的最后一件七夕之物终于也有了归主。”二楼之上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如是笑着宣布,一边下了楼。 在他说话之间,几缕浅淡的流光忽然萦绕到喻闻铮与桃剑舒身侧。 紧接着,那管事笑道:“既然两位取了这糖人,那便按照规矩,由两位当着咱们诸位宾客的面,尝一尝今日这最后一件重头戏——” 说着,目光落在高台处几案摆放的承盘之上,管事敛下眼眸中的算计,转而露出促狭的笑容,才说出承盘里东西的名字。 “需两位共尝的——情意绵绵七夕糖人。” 第49章 情意绵绵七夕糖人。 随着那管事的声音落下, 两人身边萦绕的流光转浓,也带起一股如水中的浮力,显然是要将人裹挟到高台之上。 从恍惚中清醒的喻闻铮眉头一皱, 周身灵压几乎在眨眼间便将那流光退了个干净。 这可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 管事面上闪过一瞬惊讶,但很快, 他便摆出为难的样子,“这……” 正兴冲冲看戏的人群中很快有不满的声音:“什么意思啊?既然不敢玩, 还将糖人拿了做什么?” 桃剑舒:“……” 他们哪知道这玩意还要和什么七夕游戏挂钩的啊。 很快有人应和:“就是!会些法术便了不起么?可别不知道,这锁心楼是踏云阁的地界,再厉害,能比得过苏阁主?” 此话一出,很快引来第三道, 第四道……最后一片人声的附和。 修真界虽尚强,可并非人人有修真天赋与资本, 譬如这楼里的, 其实大多是百姓。 桃剑舒总不能与他们争执, 头都大了,忙在嘈杂中解释道:“我们实在是不知晓这糖人的用意,才不小心拿了的……抱歉抱歉。” “拿了就要按规矩走嘛!” 也有人没起哄得那么厉害,反而是疑惑道:“咦,两位莫非不是一道的?” 桃剑舒感动猛点头, 开口道:“他与我不过是……” “是。” 她句子里的“朋友”二字未出口, 喻闻铮的声音忽然冷不丁替她将那问题重新答了。 她惊讶的眼看去,只见喻闻铮收了灵压,敛下戾气将目光在楼内缓缓扫了一圈。 “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她性子怯, 见谅。” 被迫性子怯的桃剑舒还没搞懂喻闻铮忽来的转变,又听他问管事:“规矩是什么?” 桃剑舒:? 还真来啊? 喻闻铮的态度与方才可谓是完全相反,可怪异的,那管事总觉得此时这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 管事有些发愣,随即舒眉一笑道:“两位各自以口衔糖人两端,共将这糖人吃完便好。” 喻闻铮颔首,似乎真在思忖管事所说的动作,而桃剑舒早在听到那糖人的名字时,就已经大约猜出了用途。 相比她一脸苦色,喻闻铮的态度倒是淡然,甚至还有几分兴味。 他眸色幽幽映着这楼里一张张欢喜的面容,心下轻哂——踏云阁阁主? 那只笑面虎么,若是苏枕玉就在三楼某处,最合他心意不过,正好叫他知道——不该动的心思,便不要动。 桃剑舒还不知道喻闻铮态度转变是由着这楼属于苏枕玉的缘故,愁得眉头都蹙到了一处。 倏然,腰上一紧,一股力道将她带起,等脚下再次踩实地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喻闻铮带到了高台之上。 “哎哟,还自己上去了!” “哈哈哈!”底下又是一阵起哄的声音,比方才还要热闹的多,“原来那下是怕姑娘害羞啊。” -- 第104页 桃剑舒瑟瑟发抖。 她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看着几案上摆放的糖人,她忍不住瞪了喻闻铮一眼,小声道:“你怎么把我带上来了?” 喻闻铮挑了眉,用漫不经心的神情说出无辜的话—— “不然呢?我自己上来?”他说着,忽然稍微侧首低下了头,与她耳语道:“还是说——小桃儿想让其他人与我共吃这糖?” 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喻闻铮却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亲昵的称呼清晰的响在耳廓,桃剑舒头一次没有起鸡皮疙瘩,但耳朵和面颊却噌的一下红了。 羞怯之余,也被喻闻铮的话勾起了些许火气。 桃剑舒眼睛瞪得更大了,抓在喻闻铮臂上的手也微微用力,整个人比怀里的异瞳毛团还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你居然还想和其他人一起!”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又是生气又是惊诧,隐约还带了几分失望,就好像自己养大的崽被别人偷了一样。 她在喻闻铮面前向来很表里不一,表现的十分乖顺,很少有这么娇横的时候。 这样子落在喻闻铮眼里,非但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更激起了恶劣因子,越发想看这只小猫儿因为自己羞怒的样子。 他唇边噙了一抹笑意,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只不过揽在桃剑舒腰侧的指掌下意识紧了紧。 桃剑舒没发现这动作,还在置气。 而将她惹生气的某人完全没有反思的自觉,甚至想用指尖去戳她气鼓鼓的脸。 喻闻铮故意道:“若小少主不配合,我也只能……” 他原是想让桃剑舒主动,岂料桃剑舒却真生气了,闷声道:“只能什么?你想和他人一起就一起了,反正也不关我事。” 忽然也变得别扭的桃剑舒说完,掰开喻闻铮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怒气冲冲的,提步便要往台下走。 原本面容淡定的喻闻铮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很快将人拉了回来。 “咦,怎么吵架了?” 底下看着热闹的人群讨论起来,“哎,实在不行就算了吧,可别把人家拆散喽。” 桃剑舒并未听清底下在说什么,只觉耳边乱哄哄的,偏到喻闻铮这里,他所说的任何一字又变得清明了。 只听他道:“不找别人。” 喻闻铮将她拉近,低沉的嗓音像是蛊惑一样,“这么多人看着,若是闹大了,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清松门?不过是吃块糖人而已,几息之间的事,连这个都怕么?” 这话看似是在劝说,可事实上,喻闻铮从语气到神态完全没有打商量的意思,俱是不容置喙的霸道。 精致的脸放大在眼前,漂亮的薄唇张合,色令智昏的桃剑舒早已失去了辨别他话中逻辑的能力,满脑子都是“声音好好听,嘴巴好好看”之类的想法。 好像……好像一起吃糖人也不错? 反正她也不亏,甚至还赚了…… 这么一想,桃剑舒突然放松了,略不自然的假装勉强答应:“那……好吧。” 她补充道:“我们吃快些。” 虽然桃剑舒确实贪图喻闻铮的美色,可她怂啊,所以还真想着要速战速决。 于是她手脚僵硬的过去拿起那块糖人,然后……然后就顿住了。 理论经验不算匮乏的桃剑舒原本知道该怎么做,可手脚就好像定住了一样,甚至连嘴巴都迟钝了,“我、我们先……” “……先咬。” 被她磨的没了耐性,喻闻铮直接将糖人拿了过来,自己先咬到口中,然后抬眼看他她—— “嗯?” 桃剑舒心跳一乱,整个人像是被施了滞缓术一样,忐忑又紧张的往前挪了下。 平日的勇气都不知藏到了何处,她居然有点想退缩了。 如此想着,便也这么做了,她停下了脚步,身子也往后缩了缩。 捕捉到她细微动作的喻闻铮皱起了眉,不悦道:“躲什么?蠢丫头。” 因着叼着糖人的缘故,他话音没有平日那么重,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的味道。 当然,压迫感仍旧没有消失。 话音落下的时候,桃剑舒只见喻闻铮朝自己主动走来,而后极是淡然地俯下身,将糖人另一端以口递到她唇前。 好近好近。 连喻闻铮微凉的呼吸都拂在了她的面上。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距离,可那些时候不是七夕,她的心跳也没有这么快。 桃剑舒神思恍惚的想着,喻闻铮的耐心却又再减了一分,直接伸了手将她揽过,如此,糖人就被轻轻抵在她唇上。 “来了来了!姑娘家还是容易害羞啊!” “换你羞不羞?不过那公子生的和神仙一样,那姑娘可真幸运。” “幸运?你要是与那姑娘一样貌美,你也能幸运。可别羡慕了,人家这是天仙配……” 高台底下热热闹闹的,桃剑舒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时间一下子被拉得好漫长。 喻闻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面上,虽未开口催促,可桃剑舒心里还是紧张极了。 深吸几口气,她暗示自己:先咬下去,咬下去就好了,不过是几秒的事情,只要我吃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反复念了几遍,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于是在喻闻铮眸中,上一瞬还面色踌躇的清丽少女忽然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明眸一颤双腮一鼓,闭眼的同时松开齿关,将糖人另一端衔入了口中。 -- 第105页 糖人另一端被咬,连带着喻闻铮的唇齿也被轻微震颤了一下。 那感觉很奇异——糖人分明细长,可两人之间却好像什么都没隔。 反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借着那糖人……被渡过来了一样。 即便是一直处于强势方的喻闻铮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面上表情未变,若非被染上绯色的耳根与微动的喉结出卖,大约会以为他坦然自若。 不过这失神很快被桃剑舒的动作打断。 桃剑舒觉得自己闭上眼很是明智,如此便不会被喻闻铮那张脸所影响,虽说心跳还是很快,但她潜意识已经将吃糖人当做一个任务,满心想着快点完成就好。 她咬得又快又急,如仓鼠进食一般,很快将那糖人吃了大半。 眼见那张姣好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喻闻铮微微一怔,须臾很快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只是不知何时,变得幽沉沉的眸色紧紧盯着桃剑舒的唇,亦不主动,只放任她动作。 桃剑舒一心啃糖,哪里知道喻闻铮居然那么坏心眼,唯独越发觉得时间长了,就连着糖人也好似永远吃不完。 ……到底还剩多少啊? 停了动作,桃剑舒原是打算去看糖人剩余长度的,可一睁眼,便对上喻闻铮的眼眸,炙热深邃,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吞下。 她瞬时怔住,什么反应都忘了,只觉得唇腔中甜丝丝的味觉在蔓延,甜到蔓至全身,叫她好像整个人被裹在糖里了一般。 桃剑舒停下,便又成了喻闻铮的主场。 他起初打算叫那糖人全由桃剑舒吃完,毕竟她难得显出羞怯,瑟瑟缩缩的,可又不得不“忍辱负重”。 桃剑舒越是手忙脚乱,喻闻铮心情也就越好。 可当桃剑舒睁开眼,用那双隐约氤着水雾的星眸无措又怔忪地看着他时,只一眼—— 喻闻铮突然不想等了。 眸色陡然一暗,原本只是叼着糖人一端的喻闻铮忽然合下齿关,一点一点将糖人最后一小截缩短。 于是桃剑舒只能眼睁睁看着喻闻铮的面庞越凑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喻闻铮咬得不快,一点也不显慌乱或是急色,反而很稳。只是视线却始终落在她面上,本就有些侵略性的目光带了十足的攻城略地的意味。 鼻尖都碰在了一处时,桃剑舒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睛。 须臾,想象中的事没有发生,桃剑舒只听见耳边落下喻闻铮的一声轻笑。 她睁开眼,才发现对方已停了下来,正有些促狭地看着她。 桃剑舒很快反应过来受了喻闻铮故意的捉弄,登时又羞又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换来握在腰侧那只大掌陡然收紧的力道。 心底立时涌上一阵微妙,桃剑舒却未多想。 两人如是顿了几息,原以为喻闻铮该戏弄够了,糖人也吃得差不多,应当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岂料下一瞬,只见喻闻铮另手凝了个法决,立即有光障在面前落下,隔绝了光障内外的光景,也阻了酒楼内其他人不满的声音。 桃剑舒微微一愣,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忽听一声“喀哒”响起,最后一小截糖人在她齿间断裂,其余部分都被忽然凑近的喻闻铮夺了去。 几乎是在糖人离齿的同时,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了桃剑舒唇角上。 双唇相触。 第50章 你让我很欢喜,师妹。…… 喻闻铮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有那么一瞬,桃剑舒觉得自己真要被他吞掉一样。 然而出乎意料的,等他微凉的唇真落于自己唇边时, 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在那里停了片刻, 如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桃剑舒不知自己现在表情如何, 但仅是通过热得好像要烧起来的温度和过快的心跳频率来判断,她也能猜出自己有多狼狈。 相比于她, 喻闻铮依旧冷静,面上不动声色。 唯独按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很重,几乎是要将她揉碎一般。 喻闻铮幽邃的眸中似乎也多了一些平日里没有的东西,可几近失去思考能力的桃剑舒哪里还有心思去分析其中含义。 她的状态先是震惊,然后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最后才听清耳边的嘈杂人声。 光障不知何时落了。 高台之下的人什么也没看见,甚至连声音都听不清楚, 自是不满。 “他们耍花招!不算!” “就是就是, 重来!” 另一边的管事嘴唇也开开合合, 不知在说些什么——不光是桃剑舒听不进去,喻闻铮的心思也已被旁的想法占据。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并非只是刚才那个稍触即分,大约算不得吻的吻,还有从未如此乱过的心绪—— 就仿佛在心中藏了七百余年的界地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在里头肆无忌惮的栽花种树, 胆大包天的放了堆蹦蹦跳跳的鹿或兔子, 甚至还想在其间安家…… 喻闻铮不免烦躁,可他并不排斥这种行径。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默然纵容,就算是桃剑舒有天大的本事, 也决计不会在他心底那块地界留下什么。 乌雪长老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先前被他视作最是无用的道侣……似乎也不错。 高台之上的两人俱沉默了几息,虽已结束了那过分亲密的动作,桃剑舒也往后退了几步,但在外人看来,那距离依旧是暧昧。 -- 第106页 比如说,三楼栏杆之内的长廊中,挂名楼主看着底下的情况,便满意的哼笑了几声。 他笑容还未落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转头去看时,立即收敛了笑容拱手行礼。 “主子。” 这处的灯并不如一楼那般明亮,来人的面容与大半身子都溶于黑暗之中,只露出一隅素青软袍及一双白净的靴。 阴影中那人的声音淡淡响起:“如何?” 竟然极是好听,如落冰玉石。 他的语气分明浅淡,可那楼主却犹如感到压力一般,再将上身躬得更低了些,恭敬道:“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凡是进来的,一个都少不了。” “好。” 听到这个字,楼主才松了一口气。 阴影中的人不再开口,只将视线落于一楼扫视一圈,在触见高台之上的两道人影时,原本无波无澜的目光倏然一顿。 “台上在做什么?”他问。 楼主往下看了一眼,当即了然,语气里还带了些邀功的意味:“是七夕的游戏,让两人共吃那糖人的……属下想着楼中总该有些东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以免有修士进来后会生疑。” “……转移注意?”黑暗中的男子是笑非笑,慢慢重复了一遍。 那楼主顿时有些慌了。 他总觉得跟前的人刚才那一声含了几分冷意,却无法在黑暗中看清对方面上的神情。 这楼主上任不久,大约是不大懂规矩,全然未意识到自己胆敢直视那人的动作有多不敬,只是不自觉抖了一下,脊背上也爬上了一股寒意。 忐忑之间,忽听男子开口问道:“今年年岁几何?” 那楼主摸不清这问题的用意,却还是照实答了:“五十有七。” “家中还有人?” “没有了,小人自十七岁便是独身。” “如此……那便是从前有了。”耳边落下一声轻笑,一头雾水的中年楼主听眼前的人用极是温柔的语气问:“想念家人么?” 他顿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的疑惑突然间转为了恐慌,急急退了几步。 见他不答话,嗓音温柔的男子竟惋惜一般叹了一声,须臾自语道:“大约是想的。” 话音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黑暗中抬起,于不算明亮的光晕中朝眼前所跪男人额上隔空点了一下,动作优雅至极。 力道轻得甚至叫中年楼主都失了一时的神。 然而下一瞬,他便觉得喉咙一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滚了下来,淌湿衣襟,滴滴落于地上。 鲜红的、如铁锈般味道的——他自己的血。 他的神情慌乱极了,几乎是发了疯一样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看向阴影的目光中也含了怨恨。 “你、你……咳咳,会有报应的!” 被他怒视着的人却只是恍若未闻,凉薄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 短暂的挣扎之后,这只蝼蚁的生命消失在了他眼前。 三楼与其他两层楼之间设了无形的结界,灵力的波动,乃至是声音与气味都隔绝的十分妥帖。 底下是欢声笑语,没有人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刚死了一个人。 待走廊上的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黑暗中的男子终于缓缓走到光影之下,以灵力拭净靴上血渍。 黑暗之外,栏杆之后立着的人影身姿挺拔如松柏竹节,仪态是极致的端方,面容则温润如玉,如超脱尘俗的谪仙一般。 是苏枕玉。 走廊中的血腥味还未散干净,苏枕玉闭眼嗅了一下,再睁眼时素来温柔的眼眸如同覆了一层寒冰。 不知是他觉得那楼主的血太劣,还是旁的缘故,目光再次落到一楼高台上时,瞳中显然有暗红涌动。 隐约透出几分嗜血的意味。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尚未完全心静的喻闻铮觉出一分不对。 这感觉并不陌生——在先前多次与嗽月交手时,那种被黑暗中毒虫盯上时黏腻的、叫人觉得脊背发寒的目光。 朝周围扫了一圈,喻闻铮最后抬首将目光落于三楼那一圈空荡荡的走廊上。 那处什么都没有,也并无灵力波动,但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即刻便要去拉与自己离远了的桃剑舒,“回来!” 殊不知,在视线无意与嗽月相接的那一瞬,三楼长廊中立着的人染上浅红的眼瞳中迅速闪过一抹戾意。 于是,喻闻铮伸手将将要牵到桃剑舒指尖的那一瞬,整座锁心楼内璀璨精致的花灯骤然熄灭。 “啊!” “怎么回事?” “哪只猪蹄子敢碰我?相公?你在哪儿啊相公……” 楼内各种声音沸腾响起。 随着黑暗突然的到临,桃剑舒少女怀春的心思也顿时散了个干净。 耳边哭泣尖叫的声音乱作一团,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于指尖凝出几分灵力。 借着灵力浅淡的流光,她一边在高台之上照着,一边出声找人:“喻闻铮?” 刚才她与喻闻铮离的并不远,可眼下已经行了大约十余步,依旧不见人影。 事情的怪异叫桃剑舒不禁皱起眉来,她思忖片刻,在保存灵力与尽快找人之间纠结了一时。 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自丹田溢出指尖的灵力倏然变多,流光所能照见的范围也广了不少。 -- 第107页 桃剑舒正找着,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身子一僵,她稳着呼吸转过头去,却见喻闻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口中没好气道:“慌什么?” 话音落下,楼中的花灯又好似忽然活了过来,盏盏依次亮起。 桃剑舒松了一口气,将灵力收回,然后紧紧挽上喻闻铮的手臂,语气认真地道:“还是这样保险些,至少不会走散了。” 在她动作之间,身边人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自然,甚至还将她那只紧紧抓着衣袖的手轻拂了下来,转而用牵的姿势。 五指被相比自己大了不少的手掌扣住,桃剑舒听喻闻铮笑了一下道:“……好。” 然而只是在片刻之后,他面上那抹笑意便凝在了面上。 “噗滋——” 有什么东西刺穿皮肉的声音在静默中响起。 “喻闻铮”微微怔神,缓缓低下头时,只见一片细长的万年青自后背贯穿自己的胸膛,露出皮肉的一截叶片尖利如剑,正有鲜血自其上流出,而后在尖利处汇聚成珠。 短暂的怔神过后,他眸中的诧异被惊喜替代。 “你不是他。”桃剑舒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 “嗽月。”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桃剑舒已经退到稍远的距离之外,也备好了随身携带的法器,此时目光凛冽而警惕。 嗽月却似乎暂时没有敌意。 他甚至笑了下,“你何时发现的?” 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虚心讨教一般,没有半分受伤的狼狈。 “灯灭时。” 不仅是喻闻铮能觉出楼中不对,已经见过两次嗽月真身的桃剑舒多少也有些感觉。 尤其是当灯重新亮起之后那些突然变得麻木的人,以及所谓“喻闻铮”的那一声“好”,更是直接叫她肯定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如此。” 随着嗽月一声轻叹的响起,高台之下密集的人群瞬间如齑粉消散,整个一楼忽然变得空荡,只余二人。 戒备之间,桃剑舒看着嗽月朝她走来,不紧不慢,面上是如春风般的笑意。 “很精彩,不过——” 他说着,那片明明已经贯穿他心脏之处的万年青忽然枯萎,伤口迅速愈合,而陷入皮肉中的万年青也被永远留在了胸腔之中,那处平坦如初。 “要害并不在此处。” 声音似乎不像兽形时那般刻意掩饰得空沉。 事态有变,不过桃剑舒早有意料嗽月不好对付,因此并未显出多少慌乱来。 然而下一瞬,从嗽月过分熟悉的嗓音及语气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心下猛地一凛,“不对,你是……” 话未说完,只见嗽月笑了一下,一切答案都在此时了然。 “你让我很欢喜。” 嗽月如是说着,周边流光萦绕,身形开始迅速发生变化,顷刻之后便成了温柔端方的体貌。 在桃剑舒一时无法接受的目光中,幻回苏枕玉面貌的嗽月浅浅笑了一下,如最初在仙市见面的那一次,温声唤她—— “师妹。” 第51章 舒儿不见了。 七夕灯市, 锁心楼外,圆月不知何时被浓云遮蔽,一阵冷风吹起, 高挂的各种花灯突然一盏盏熄灭, 原本灿如白昼的夜市煞是被阴影笼罩。 一阵惊讶的唏嘘声中,不知是谁突然尖叫了一下—— “妖、妖怪啊!” 他身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自我安定下心神,还数落道:“你平时一惊一乍的也就算了, 这种日子怎么能胡乱吓人?这可是九云洲,最多修真门派聚集的地方,哪来的……” 他说着说着,目光突然触见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同伴的胸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就喷溅在他脸上。 片刻后, 死去的同伴脱力倒下,露出身后姿势扭曲怪异的人来, 那人面上布满了蛇一般的鳞片, 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正用一双人不应有的竖瞳森冷冷盯着他。 手中已熄灭的灯盏掉落在地,上一瞬还在自信九云洲无妖的男子脚下一软,直愣愣坐倒在了原地。 “妖、妖!有妖啊——” 这一声嚎叫响起,整条长街霎时间乱了。 恐慌蔓延的速度极快,更叫人惧怕的是, 那种蛇鳞的半妖竟不止一个, 自花灯熄灭之后,便如鬼影般齐齐冒了出来。 桃秉渊得知这个变故时,恰好还在御灵宗中与其他掌门宗主为嗽月的隐患发愁。 好在先前几个宗门便已将九云州的戒备安排得十分森严,长街之上虽然涌出一众半妖, 却很快被控制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各个宗门的弟子一边将受伤的百姓护送到医馆,一边愤愤不平道:“我早说清松门不该留那个祸患,这下可好,真出事了吧。” “嘘!”他身边的女修提醒道:“慎言,事情还未有个定果,在没有证据之前还是小心……” “证据?他们脸上的证据还不够明显吗?”那男修说着啐了一口,很是鄙夷的样子,“妖就是妖,专爱干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还记得沉剑宗那件事么——宗门千百名弟子一夜被袭,那些妖不就是在乌雪居最先出现吗?” 闻言,他身边的女修也想起来有关沉剑宗的传闻,顿时表情凝重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眼看最后一批受伤的百姓也被护送走,剩下的修士便不再压抑声音。 -- 第108页 “我看这些事都是同一人所为,某些人大约是因被赶出了沉剑宗心存怨恨,灭了原来的宗门不算,还要祸及他人!” “可不是,清松门这次可将九云洲的百姓害惨了呀……” 几名修士正情绪激动的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只见面庞上横着一道可怖刀疤的魁梧男子如小山一般走来,模样虽算俊武,可整体却是骇人,他目光如冷刃一般,正扫在他们面上。 几名修士顿时噤住了声,一个个又怂又尴尬地摸着鼻子走到了别处。 桃剑凛这才将目光沉沉从他们身上收了回来,寻着桃剑舒的灵息进入了锁心楼。 然而他在楼中细细搜了一圈,只发现那股本就不明显的灵息断在了高台之上,就仿佛桃剑舒在这个地方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双粗黑的剑眉拧了起来,桃剑凛快步走出楼外,取出腰间传音符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余人—— “舒儿不见了。” . 桃剑舒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锁心楼中。 头顶是天青色的床幔,房间并不大,摆设也简单朴素。 显然也不会是踏云阁中应有的地方。 她动了动手脚,略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被任何法术禁锢住,当即便翻身下了床。 鼻间隐约能嗅到花香与草木的味道,桃剑舒心有狐疑,将房门拉开一看,便因眼前的景象一时怔在了原地。 外头长满了参天巨木,草木高的自成一片天地,显得其间万物都渺小无比——熟悉的景象与先前她以心引气时所见的幻境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这莫名的巧合叫他先是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不安。 尤其是在她转醒之后见不到嗽月踪影的情况下。 桃剑舒现在脑子还有点发懵,她只记得嗽月从喻闻铮的模样幻成苏师兄之后,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再睁眼时便到了这地方。 嗽月就是苏师兄,原来……她早就猜对了。 桃剑舒垂下眼眸,心底有几分沉重。 猜测是一回事,可真当事实揭露在面前时,她反倒希望那个猜测只不过她的臆想。 目光有些放空的落在外头一片青绿之上,桃剑舒只觉恍惚,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意识到来人是苏师兄——或者说是嗽月时,桃剑舒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便往后一退。 装着法器的储物袋不知为何还安好的挂在腰上,她正要取出来,却猛然发现指间没有一丝灵力。 她尚不知是何缘故,忽听嗽月有些失笑道:“这般怕我么?” 眼前的男子,从温柔的语气到儒雅的五官都与先前的苏师兄一般无二,桃剑舒却到底无法将嗽月与之对等起来。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道:“你又禁制了我的灵力。” 嗽月只是笑,“并未。”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小筑外的参天巨木之上,眸中闪过一抹惊叹。 “此处,是由师妹心念所生的一处魂海。” “……魂海?” 桃剑舒回忆了一下,瞬时明白过来她方才为何不能使用灵力。 魂海,是使用隐魂缚后所生出的一处安放魂体的幻境。 渡劫境界以下的修士,凡被隐魂缚压制之后,躯体都会陷入沉睡乃至假死的状态,而魂体则被留在魂海之中,一切灵息都不会被外界所觉——当然,魂海的掌控者即为隐魂缚的所有者。 也就是说,桃剑舒此时基本与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这可比单纯的禁制灵力恐怖多了。 稳了稳心神,她试图与嗽月谈判:“你一而再再而三将我带出来,是想要什么东西?若我身上——或者清松门有你所图之物,你大可开门见山与我说。” “如果你没有太大恶意的话,我想我们还是能够好好谈谈。” 闻言,嗽月似乎顿了一下,不过须臾便在藤编小案旁坐下,垂眼倒了两杯茶,道:“师妹能与我好好谈,只是其他人未必给这个机会。” 桃剑舒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抿了抿唇道:“那现在也不算晚,但凡不是伤天害理与后代传承之事,我们……” “原来……师妹知道?” 桃剑舒话未说完,便听嗽月如是道,微微上扬的尾调似乎有几分诧异。 听他不否认后代传承之事,桃剑舒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可能。”她语气强硬地先将态度摆了出来,忽而想到了什么,眉头忽蹙,“你用隐魂缚对付我,是想做什么?” 不怪桃剑舒多想,魂魄离体的状态下,她根本无法顾及躯体。 听出她的意思,嗽月忽然笑出了声。 与往日惯有的得体轻笑不同,这声笑音显然是个意外,却也真实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师妹放心便好,我不会做什么。” 见桃剑舒的神情仍旧未放松半分,嗽月只得再道:“若我真想做什么,便不会等到这时,又何必出现在魂海之内?我大可以苏枕玉的身份慢慢周旋,顺承桃世伯的意思与师妹结为道侣。” 这听起来确实是再完美不过的计策了,桃剑舒下意识问:“那你为什么不呢?” 脑海中浮现桃剑舒看向喻闻铮时眼中浓到甜腻的情意,嗽月敛下的眼眸中隐约又有冷意浮起,他垂眼看着杯中荡漾的涟漪,过了良久才开口:“有些事,最忌等,也最忌慢。” -- 第109页 桃剑舒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嗽月说这句话时兴致并不高,甚至给了她几分压力。 她正想追问,忽听嗽月继续道:“能与师妹结为道侣最好不过,只不过到那时,整个桃家都会受牵连。” 嗽月说着,忽然似有几分自嘲地笑了一下,“而此刻,你不过是被嗽月带到此处,不论发生什么,嗽月的罪孽与你无关,正道不会拿你怎么样。” 桃剑舒微言微微一怔。 她不知这些话是嗽月计谋的一部分,还是出自他的本意,可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模样叫她有些动容。 甚至觉得嗽月有几分可怜。 她正如此想着,忽见嗽月又略有些牵强地弯了下嘴角,似是无谓道:“况且,师妹早晚有发现的一天,不是么。” 现在摊牌,也不过是稍早一时而已。 按下莫名的恻隐之心,桃剑舒狐疑道:“你还是没有提到底想要什么……而且你告诉我这么多,便不怕我宣扬给他人?” 话落,嗽月倏然顿了一下眼眸,捕捉到细节的桃剑舒下意识做出戒备姿态,却见对方只是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定定看了一会儿,半晌失笑,“师妹真是可爱。” 在桃剑舒不解的目光中,他极是自然地道:“你不会。” 嗽月声音不重,但话语很有叫人信服的魅力。 是了,桃剑舒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可笑——眼下她能出去么?退一步说,锁心楼中嗽月只在她一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算她能出去,被消抹记忆也不过是极轻易的事情而已。 再换个角度,倘若嗽月不在意身份的暴露,以他的谨慎,亦肯定是有了能与正道对抗的筹码。 “筹码……” 桃剑舒反复念了一遍,忽然想起灯市上众人争抢的福囊——“苏阁主心善,近两年来,这福囊逢年过节便分发……” 那些人,大多是没有灵力的百姓。 心头突地一跳,桃剑舒指尖陷入皮肉都不知,她忽然走近几步,厉声道:“原来你早有……” 话尚未说完,忽然有力道将她一拉,她整个人便坐到了嗽月对面的藤凳之上。 距离一下子被拉近,桃剑舒想起身,手腕却被嗽月牢牢桎梏,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 嗽月不答,只一手握着她右腕,将溢出几滴血珠的掌心放到鼻尖轻嗅片刻,眼眸忽然不悦地眯了一下。 他目光沉沉落在桃剑舒面上,素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师妹身上,为何会有妖力。” 第52章 难得生一回私心。 准确来说, 嗽月所指的妖力,是桃剑舒身上不属于他——而属于喻闻铮的妖力。 嗽月抓着桃剑舒手腕的力度本不算重,只是随着这句话响起, 仿佛是昭示不悦的情绪一般, 桃剑舒甚至觉得右腕下一秒就要被那只桎梏的手捏碎一般。 又是禁锢不放,嗽月口中又极在意所谓妖力, 这叫桃剑舒一下子想起先前在沉剑宗被抓伤腰侧注入妖力时的恐怖回忆。 她使用不了灵力,法器在此时全无用处, 情急之下,桃剑舒牙关一紧,低头便狠狠往嗽月抓着自己的手咬去。 嗽月显然未意料到她这突然的动作,原本阴郁的眸色现出微微诧异来,而原本要覆上双瞳的蔓延浅红也被打断。 不知是桃剑舒那一口真将他咬疼了, 还是旁的缘故,嗽月竟当真松了口。 目光落在他血肉一片淋漓的虎口上, 桃剑舒有一瞬的滞神, 不过很快撇开了脸, 道:“是你先动手的。” 出乎意料的,嗽月依旧只是笑,“不怪师妹,是我莽撞了。” 他的笑意总是浅而暖,尤其是化在明澈眼眸中时, 仿佛是影影绰绰垂柳下的春水一般, 清暖得要叫人陷进去。 可经过方才那一下另人心惊的冲突,即便是嗽月顶着苏枕玉那张脸,桃剑舒也不会再过分恍惚了。 她深知那副儒雅面孔下藏着的危险。 心中苏师兄的滤镜越来越少,桃剑舒倏然想起先前的怪异。 警惕地观察了下嗽月的神色, 她将目光落到他颈部。 以她的角度自是很难看见后颈,除非等嗽月转过身去。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动作,反倒是嗽月先开了口:“师妹在看什么?” 视线被发现,桃剑舒也不掩饰意图,直接道:“我记得先前你后颈处没有纹印。” “原是想看这个。”嗽月点了点头,很是和颜悦色的样子,须臾他起身,缓缓朝躲到一边的桃剑舒走近,道:“不过,师妹果真确认先前没有么?” 桃剑舒看着高出她一头的颀长身影走来,已经退无可退,她心下突的一跳,声音都有些不稳,“……什么意思?” “师妹不必如此怕我。”嗽月轻叹一声,在离桃剑舒几步的时候便已停下。 桃剑舒原以为他要做什么,不想对方只是稍稍侧过身去,长指落于发间玉簪之上。 指间落下时,发簪也被取了下来,在那一头青丝完全落下之前,桃剑舒清楚地看到他后颈处亮起一道浅光,随即如有人纹刻一般迅速漫上一道图腾。 金色,豹形。 那道纹印很快被嗽月落下的发丝遮盖,桃剑舒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总算懂了嗽月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原来这印记,不是她怀疑的那一回没有,只不过是被这不知是何法器的玉簪妥善的藏住了而已。 -- 第110页 那日嗽月甚至还在亭下问她要不要将发簪取下看看,如果彼时她应了,是否就能提早避免今日的险况? 桃剑舒如是愣愣的想,惊觉自己陷入了自幻的境地,于是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无用的想法,对嗽月道:“你想要清松门的恒生树?” 清松门最珍贵的至宝,大约是对嗽月延续后代有些功用的。 岂料嗽月却是摇了摇头,“恒生树只认桃家血脉,便是我强强夺来,不出十日灵树便会枯死。”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桃剑舒却愈发疑惑,“不要恒生树……那是想要清松门口替你效命?” 桃剑舒自觉这个可能性不小,毕竟单凭踏云阁的弟子,嗽月显然是处于弱势地位。 嗽月却还是摇头,颇有些失笑,“也不需权势。” 闻言,桃剑舒眉头都不自觉仅仅皱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急躁,“那你到底要什么?” 嗽月弯了下唇角,极坦然地看向她,“师妹不是知道了么?” 意识到后代之事的桃剑舒面色很快变得难看,她沉了沉心思,正要厉声说什么,却听嗽月先开了口。 嗽月:“几百年了,我从未为自己要过什么。” 桃剑舒有些怔忪,拿不准嗽月是什么意图。 “近日倒是难得生了一回私心——若是师妹能施舍几分,借我遂了这心愿,那再好不过。” 施舍……桃剑舒有些哑然,嗽月居然用这个词。 顿了顿,她问:“什么心愿?” 似是颇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嗽月忽然侧首将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其间隐约藏了几分欣喜。 良久之后,他却是到底未将那虚幻如白日做梦的私心道出来,只是浅浅收回目光,轻声道:“师妹安心在此处陪伴我几日便好,等事成之后,自回放师妹离开。” 将话听完,桃剑舒眉头未松半分,尚在思忖嗽月所说“事成”是何意。 “另外,眼下最紧要的——”嗽月的声音忽又落入耳中,他顿了顿,温声问:“师妹先不要怕我,好么?” . 魂海之外,锁心楼。 黑暗之中,一片如昼白光亮起,照出喻闻铮阴鸷到有些骇人的脸。 身边是面生蛇鳞的怪物,挤得整个空间都显得拥挤,却无一敢靠近他。 喻闻铮目光冷冷在周围绘有制妖符文的墙壁上看了一圈,心下嗤哂。 这地方显然是为了困住他特意造的,也不知嗽月花了多少时间与功夫。 确定桃剑舒已经与自己分离的事实之后,喻闻铮心底又涌出一股烦躁来,他将视线转而落到那些挨挤着的怪物——或者说半妖身上时,瞳孔猛的一缩。 那蛇鳞代表什么自是不必说,只是旁人大约只是会有蛇鳞联想到蛇妖,进而猜测是喻闻铮。 而喻闻铮却是清楚地知道,这些人身上所带的东西,确实是出自他手。 他与嗽月斗了不下五次,次次都是他占上风,否则也拿不到嗽月的影丹。 眼前这些人的状态,必定是嗽月将他留在他体内的毒都析了出来,转而分注到这些人身上。然而这件事做起来并不简单,可称得上是损己之术——嗽月大抵是自废了一颗影丹取毒,才有如此手笔。 静默之中,喻闻铮冷笑一声:“当真舍得。” 只不过是为了引他在那群正道面前现出真身,又安了这么一出莫须有的罪名,竟甘心供出一颗影丹药作为代价。 如此想着,喻闻铮亦难得正视起嗽月的计谋来。 之所以用他的毒,一来是他自己难以察觉,二来是给他下套。 他素来觉得嗽月行事谨慎,可从近日的举动来看,嗽月更像是个疯子,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大抵是他除了那条不易死的命本就什么都没有,才敢如此孤注一掷。 不过这其间转变必是发生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 眼下想这些也无多大用处,喻闻铮敛回神思,转而将注意力落到头顶的结界之上。 以真身破开这禁制之后,外头恐怕已经有一群所谓正道在等着他了,嗽月的用意大约也就是要以这些顽固缠住他——毕竟要对付一个人,比起自己一人交锋,假他人之手可容易多了。 然而只要想到桃剑舒被嗽月带走,喻闻铮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如昼的楼底倏然陷入一片灰暗,那些半妖下意识挤得更紧了些,只觉忽然就不能动弹了。 有极浅的光影由人身转变为巨蛇的模样,与此同时,墙壁与顶上的铭纹亮起,一道道金光如刀刃般朝那蛇影割来。 喻闻铮竖瞳中杀意闪过,顷刻便以蛇尾扫开了光刃。 它蛇身巨大,在楼底如此动作很快惊动了地面上的人,从楼外人的视角来看,只觉锁心楼下有地龙翻身一样。 这异动被禀告到各宗门,如喻闻铮所料,很快有诸正道汇集在锁心楼外,持剑戒备。 青华也来了,不过她倒不是为了围击喻闻铮,师兄与凛儿已经分头去寻舒儿,她亦找得心急,闻讯便赶了过来。 她只希望舒儿与喻闻铮还待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锁心楼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片刻后“轰隆”一声,有通体雪白的巨蛇从其间撞了出来,身有血痕,气势骇人,连那双森冷竖瞳都布满了嗜血的意味。 青华与众人一样,先是一惊,再没有看到桃剑舒的身影之后,急急上前一步道:“舒儿呢?” -- 第111页 见她居然还与妖物对话,其他门派的人显然很是不满,提醒道:“青华,莫要因急蒙了心。” 青华自然不是那种掂不清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此并未理会那人,只是在等喻闻铮的回答。 喻闻铮的目光也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语气不悦地口吐人言,“找嗽月。” 青华点头,正要与他一同去寻人,可其他人哪能放人走,当即开口喝道:“青华,你怎能同此等与嗽月无异的恶妖为伍!” 那人转向喻闻铮,“别装了!你和嗽月就是一路的,快说,嗽月在何处?” 那些所谓正道的嘴脸在喻闻铮眼里嫌恶极了。 比起面生蛇鳞的百姓,他们似乎更愿意先揽下杀妖之功。 不知是谁忽然动了动刀剑,在月下反出的刃光一闪而过,那光影好巧不巧,正好落入喻闻铮蛇瞳中。 那弟子抖得如筛糠,想起众人对喻闻铮的传言,以为下一瞬自己便会葬身此处,岂料那巨大的白蛇只是极冷地睥睨一眼,转而对着一众人冷冷道:“滚。” 众人被这气势一时慑住,险些真让出路来,恰恰是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带着倒戈的沉剑宗弟子缓缓走来。 暂成了一宗之首,穿戴得人模狗样的覃靖渠眯着一双肿泡眼,“且慢。” . 魂海中的桃剑舒莫名有些心慌。 从醒来起,她就一直在担心魂海之外其他人的状况,比如她爹她哥和姑姑,当然还有喻闻铮。 可那股不安好像在此时被突然放大一般,连眼皮也一下下跟着跳。 桃剑舒在房间内再待不住,往外走去。 自昨夜的谈话过后,嗽月果真信守承诺,未对她做什么,甚至就连她的行动也不限制——事实上,桃剑舒就算能自由活动,到底也做不了什么。 屋外巨木肆意地生长着,有轻风过林,除了偶有的飞鸟之外,再不见其他生灵。 桃剑舒转着林子走了大半圈,试图找出魂海中是否有较有薄弱的地界,然而她还未到林子深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有男声在身后响起:“止步,不可再往前走了。” 第53章 妖君大人很好的!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 桃剑舒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热浪袭来。 她转头一看,便见一个黑发赤瞳的男子悬在空中,相貌普通, 却因周身围着的热焰叫人不敢小看。 不知是那人原就相貌生得板, 还是表情冷酷的缘故,倒还真将桃剑舒震住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 转而道:“我是苏……嗽月带进来的,他并未限制我行动。” 说罢, 见赤瞳男子敛目不应,桃剑舒便以为他默许了,径自转身欲要往前。 那地方既然不让进,那必定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然而她仅仅只是提足,还未迈开步子, 眼前橘色光芒一闪,瞬时有一柄火剑揽在她身前。 速度之快, 焰浪之猛, 只将她胸前的发丝都烧焦了一绺。 若是再近些, 烧焦的可就不止是头发了。 桃剑舒心有余悸地望了持剑的男子一眼,心跳虽急得厉害,面上却勉强维持平静,她端出架子道:“我也算是嗽月的客人,你这般莽撞, 若是伤了我, 不怕没法和他交代吗?” 桃剑舒这才看出眼前的男子背后生了双翼,想来是什么鸟妖。 正想着,忽见那火鸟妖直直对上她的视线,神情绷得紧紧的, 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只听妖君的吩咐。” 说罢,竟是将火剑横得更近了些,没有半分犹豫,俨然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眼见踢着了铁石头,桃剑舒也不欲在此多费口舌,索性暂时放弃,记下这地方,沿原路返回。 她回到小筑不久后,嗽月便来了。 嗽月不是时时待在魂海中,这叫桃剑舒猜测他大约是还未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身份。 经由近一天的拉锯,桃剑舒已经能很安然地面对顶着苏枕玉脸的嗽月了。 譬如此时,嗽月在她对面坐下时,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嗽月见此也不恼,只是将食盒放到案上,语气轻轻道:“师妹心不静。” 闻言,桃剑舒正翻书的指间一顿。 她原以为自己都镇定了,其实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假象罢了。 如嗽月所说,她心是不静——表面上或许看不出什么,然而几乎每一息,她都在想着外界的境况,她迫切地想寻求破解魂海之法,反倒是越急越失了头绪。 桃剑舒目光有些放空地落在书页上,忽听嗽月又温声问:“师妹还缺什么么?” 微微失神的桃剑舒难得没有冷冷地做出回应,只是道:“没有。” 倒不是气话,不得不说,嗽月照料人很有一套,这地方虽不大,吃穿用具却都一应俱全,房间的摆设甚至还特意仿了桃剑舒在清松门中卧房的风格。 想到此处,桃剑舒猛地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早在嗽月的视线当中,顿时升起一股被盯上的不适感,皱了皱眉。 “那便好。”她皱眉的动作落在嗽月眼底,眸色沉了一下,不过须臾恢复如常。 他将食盒亲自打开,又往前推了推,“都是师妹喜欢的。” “若只是送吃食,你大可以派其他人送过来。”桃剑舒目光凉凉往那色泽鲜亮的菜上一扫,也不绕弯子,“这魂海为你所控,我也跑不了。” -- 第112页 她疏离的态度叫嗽月素来沉稳的面容少见的僵了一下。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嗽月先转开话题。 他拍了一下手掌,房间内忽然出现一个光团,只比手掌大一些的模样。 “师妹瞧。” 桃剑舒看过去的时候,光团里的小东西已经轻轻落到了地上,脑袋左右张望,连耳朵都折了下去,一副有些胆怯的样子。 是那只异瞳猫。 桃剑舒眼底不免闪过一丝诧异与欣喜。 要知道,这魂海虽是由她一抹心念所生,可其中万物存亡皆由嗽月掌控,倘若嗽月不允某物存在,即便是进入魂海的实体,顷刻便可灰飞烟灭。 她起身将那猫抱了起来,抚了两下那折成飞机状的耳朵。 有些怪异的,猫儿似乎还是很怕,仿佛身边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存在一般。 想起先前ll送的那只兔子也如此怕过喻闻铮,桃剑舒一下子溯明了它恐惧的源头。 她朝嗽月看了一眼,语气不冷不热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要休息了。” 屋外日光正好,嗽月却并未拆穿,只是嘴角淡淡的牵了一下,垂眸道:“好。” 应罢,他将食盒盖好,却并未带走,只是嘱咐了一句:“师妹记得吃些东西。” 见桃剑舒不给回应,他叹了一声,“便是不喜,也该为着桃世伯吃些,不然出去之后,世伯会担心。” 也不知他这话戳到了心底哪一处,桃剑舒竟有些眼眶发酸,她不愿在嗽月面前示弱,便将身子转了过去,重重应道:“我知道了。” “好。” 嗽月这才离开了。 桃剑舒看着那体积不小的食盒,忽然觉得有几分讽刺——她当真能出去么? 退一步说,即便她安然无恙,可外头的父兄与其他人呢?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桃剑舒便觉得心寒,更何谈食欲。 恰在这时,怀中的猫儿“喵”了一声,安慰似的用脑袋拱了拱桃剑舒的手心。 桃剑舒微微一怔,低下头。 异瞳猫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可见它果真是怕嗽月的。 也正是它耳朵竖起来之后,桃剑舒才发现了一点异常——这猫与其他猫有些差别,耳尖呈圆弧状,也更厚,爪子似乎也过分肥大了些。 单看这两处,不像猫,反而更像大猫——虎豹那一类。 桃剑舒不禁拧起了眉。 在灯市时,她未仔细注意过异瞳猫的耳朵,可手脚下的肉垫决计是没有这么大的。 仅是一天而已,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大…… 回想起方才猫儿见着嗽月那瑟瑟发抖的模样,桃剑舒不免生出一个叫她恶寒的猜测来。 “嗽月对你做了什么吗?” 话落,她自己便先觉得好笑,自己也是神思糊涂了,居然同一只未开智的猫问话。 岂料在听到“嗽月”二字时,异瞳猫却反应激动地缩了一下,眼睛也惊慌地看向四周。 答案已是了然,桃剑舒只觉一阵心寒—— 也许苏师兄的滤镜,是该完全碎了。 . 桃剑舒当然不打算休息。 就算是真睡,恐怕也睡不着。 嗽月离开大约半个时辰后,她便带着怀里的异瞳猫再次出了房间。 不过这次是朝小筑背后的方向走。 因着那只火鸟妖的干系,桃剑舒想找找这林子里还有没有除那之外的妖灵。 大约是她运气好,才走出去没多远,便遇着了。 高高的树丛之中,有白色的羽毛掉落下来,桃剑舒抬头一看,便见一个覆着雪白羽毛的圆滚滚的身子在树叶间一动一动,似乎是想攀上去。 只是那身子太胖,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抓稳,“哎呀”一声坠了下来,正好跌落在桃剑舒身前。 一个身着羽衣,冰雪可爱的女娃娃。 桃剑舒退了一步,尚在思忖眼前妖的善恶,却听她奶声奶气先开了口:“姐姐……不、不怕。” 说话很慢,有些结巴。 她自己揉揉屁股,费劲地起了身,看着桃剑舒怀里的猫儿,眼睛亮晶晶的。 “乾……乾吉。”她指了指自己,显然是介绍名字,又指指猫儿,小心翼翼问:“名,名……” 桃剑舒摇了摇头,“它还没有名字。” “……哦。”乾吉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看了猫儿一会儿,眼睛里又恢复神采,“像、像大人!” 桃剑舒不解,“大人?” “嗯嗯!”名叫乾吉的小妖猛点头,目露憧憬,“妖、妖君大……” 她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大不敬一般,急急捂住了嘴巴,惊慌地摇了摇头。 桃剑舒垂眼看了一眼怀里目光懵懂的异瞳猫,如何还不知乾吉是什么意思。 她敛下神思,道:“我方才未听见过什么。” 乾吉闻言愣了一下,许久后才结结巴巴朝桃剑舒说了声“谢谢。” 桃剑舒只是点头,未再多少什么,提步欲走。 她往深林处去,乾吉却好似好奇,也在后头悄悄跟着。 起初还隔着一段距离,后来实在忍不住,甚至还跑到了桃剑舒前头,为她介绍草木。 小妖到底是阅历浅,又许是未见过凡人,竟是没有什么防备。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桃剑舒便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事—— -- 第113页 “乾吉,和哥哥、哥……都是去年元宵,认识妖君……” 桃剑舒问她如何认识。 小妖眼睛里澄澈,很是怀念的样子,“福、福囊呀。妖君很……很好的!” 福囊?桃剑舒反应了一下,才大约明白了那福囊的用意。 她先前还疑惑为何嗽月发放了那么久的福囊竟无一人发现端倪,毕竟领到福囊的也不可能全是百姓吧? 眼下通过乾吉的话来推断,事情倒是明了了——那福囊兴许并不是什么制约百姓与修士的物件,反而是类似于妖族间寻找同类的信物。福囊在百姓手中便只是福囊,可到了妖手中,便是联盟的暗号了。 难怪,难怪在妖族势力单薄的情况下,沉剑宗还会被已算是大规模的百妖夜袭,原来嗽月早将众妖集结在了一处。 桃剑舒正想着,忽见乾吉紧张兮兮地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姐姐……不要说,哥、哥哥凶。” 她说着,有些夸张地模仿出一个喷火的动作,桃剑舒一下子想到先前揽住她的那只火鸟妖,不由得笑出声。 这算是她到魂海以来第一次笑。 她问:“你平日都在此处吗?” 大约也知道桃剑舒是嗽月的“贵客”,见她对自己笑,乾吉看得有些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羽毛都跟着在风中轻舞。 先前她听不少年长的妖说这位人族的姐姐会是往后的妖后,还不服气了好一会儿,心说谁能配得上妖君,只是见着桃剑舒第一眼起,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她很亲近。 仿佛身上承载着厚重的生命力一般。 乾吉握了握小而肥的拳,暗暗点头,她勉强、勉强单方面认可这位妖后了。 她后知后觉点了点头,她又苦下脸纠结道:“酉时不、不在,我们……要去吞灵。” 有了好感,话便更多了,甚至悄悄道:“哥哥那儿,可、可以出……” 猜到她要说什么,桃剑舒忽然打断:“这叫什么?” 她随意捻可一片叶,状似认真地问。 乾吉疑惑了下,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冲动,一时冷汗都冒了出来,含含糊糊道:“我、我……乾吉不知道!” 说完,竟也不敢与桃剑舒待在一处,背后的羽翅一拍,跌跌撞撞躲进了树丛中。 桃剑舒收回目光,在心下悄悄记牢了酉时二字,面上未表露出什么,又在林中漫无目的绕了大约一个时辰,落日西沉。 之后桃剑舒又细细将乾吉的话拼凑了一遍——这魂海中的妖酉时会到某处去进行乾吉所说的“吞灵”,只是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包不包括守着西面深林里的那只火鸟妖了。 近酉时时,桃剑舒又晃到了西面的深林中。 她将路线记得很好,很快到了被拦下的那处地方,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只火鸟妖似乎当真不在。 她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都未有人出来阻拦。 虽心有疑惑,但桃剑舒更愿意相信林子深处还另有妖把守,然而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对乾吉所说的出口抱有期冀。 在原地立了片刻,咬了咬牙,桃剑舒将异瞳猫在原地放下,自己提步往林子深处走了。 之后的路竟是意外的顺利,全然没有她所想的更厉害的妖,桃剑舒心下欣喜与不安夹杂,终于在走了一圈之后发现端倪。 眼前的景致分明已经见过,她在原地打转。 意识到不妙,桃剑舒顿住了步子,仅是眨眼的工夫,便发现明明空无一物的树下立了个颀长人影。 那人影转过身来,端的是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唇边正噙着一抹笑意。 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语气也叫人辨不出情绪—— “天色已晚,师妹怎么有兴致到这儿来了。” 第54章 师妹……真是不乖。…… 这还是桃剑舒第一次觉得嗽月有些可怕。 先前她当然也未将嗽月看做是纯然的良善之辈, 但那毕竟是在它兽形的状态下。 她凝了凝呼吸,稳住心神才道:“只是随意走走。” “是吗。”嗽月语气淡淡的,喜怒不辩, 目光定定落在桃剑舒面上许久后才移开, 道:“那师妹还是早些与我回去,此处不甚安全。” 林间光线已暗, 凉风吹来时带了些寒意,桃剑舒出乎意料地没有坚持, 只道:“……好。” 她这样顺服,反倒让嗽月微微一怔。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桎梏是否太紧了些。 但也只是这一瞬的错觉而已,敛下眸中旁的情绪之后,嗽月亲自将桃剑舒送回了小筑。 桃剑舒本还担心那只异瞳猫,然而那猫儿似乎有些灵智, 待她回到小筑时,它已经自己好好睡在椅子上等着了。 除了见到嗽月有些瑟缩之外, 如常得仿佛没被桃剑舒抱出去过一般。 桃剑舒藏好面上的惊讶, 过去将猫抱入怀中, 对嗽月道:“师……你若是还有其他事,便先离开吧,我也做不了什么。” 嗽月笑了一下,“不急。” 话落,在对面坐了下来。 他周身的气质与方才在林间大有径庭, 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只是目光落在明显未被动过的食盒之上,唇角的笑意很明显沉了些。 “师妹……是不喜欢么?” 因着方才林中一事,桃剑舒暂时不敢在嗽月面前表现得太逆反,以免他追究到其他事。 -- 第114页 她抿了下唇, “只是没什么食欲。” 见嗽月面色仍旧未变,她又补上一句:“明日带一份芦花鸡过来吧。” 闻言,嗽月顿了一下,仿佛是难以置信似的抬起了眸,下意识道:“……什么?” “芦花鸡,其他糕点也行。”桃剑舒边说,边尽量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还保留着几分防备的样子。 嗽月心中分明是狐疑的,可狐疑之下的那点雀跃却叫他全然忽略不了。 沉默了片刻,他莞尔道:“好。” 察觉到嗽月情绪的变化,桃剑舒捏着手里的猫爪子,状似无意问道:“师兄知道这是什么猫吗?” 她没有更改称呼,嗽月的眼眸很明显颤了一下,但听完桃剑舒的问题后,须臾便恢复冷清,语气也是不大温和的样子,“师妹不该问。” 他停了一下,忽然道:“师妹与乾吉相处还不错,对么?” 听到乾吉的名字,桃剑舒先是惊了一下。 她知道这魂海为嗽月所控,但没想到他知道的那样快。 不知嗽月是无意提起,还是知道了什么刻意警醒她,桃剑舒只觉心头突突的跳,连脊背与额间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被挡在蓬松猫尾之后的手不自觉握紧,桃剑舒勉强牵了下嘴角,道:“我并不喜欢她。” “如此。”嗽月施施然起身,将指节落在桃剑舒怀里的猫儿身上抚了一下,目光却是落在她面上。 桃剑舒整个人都绷紧了,只强迫着自己不要往后退。 大抵是她顺从的样子叫嗽月暂时放下了疑心,半晌之后,嗽月终于移开手立直了身,只道:“师妹很乖巧——下不为例。” 桃剑舒如死里逃生般浅浅呼出一口气,未做应答,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几乎要跃出来的剧烈心跳。 . 夜,桃剑舒坐在榻上,全无睡意。 异瞳猫在嗽月离开不久之后便进入酣睡状态,桃剑舒几乎没了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物,便觉得时间异常难熬。 桃剑舒望着月光投在窗格上的树影,双目放空,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腰侧一热。 紧接着,一阵不轻不重的痛感传来,桃剑舒低头一看,才发现腰间的布料洇着血团,已经被濡湿一片。 她僵了一下,随即借着月光,便将外袍脱了下来。 掀开里衣之后,腰侧的光景映入眼帘——腰侧的梅枝图腾红得如血,而事实上,梅花花瓣的地方也正缓缓往外渗出鲜血,那抹灼热感也正来源于此。 桃剑舒将衣角叼在齿间,试探地伸指朝那梅瓣上碰了一下,然而便是这一下,顿时将她整个人的神思拉入一道虚空之中。 眼前的事物忽然模糊起来,耳力却变得异常清晰。 桃剑舒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忽听见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喻闻铮,你作恶多端,今日我是饶不得你了!” 听到喻闻铮,桃剑舒很快静下心来,也渐渐认出那道难听声音的来源——覃靖渠。 覃靖渠话音落下之后,马上响起道道拔剑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蛇鳞攀过的声音。 ……喻闻铮现了真身? 响起方才腰间图腾渗出的血珠,桃剑舒顿时有些不安,眉头也蹙了起来。 好在下一瞬,她便又听见桃秉渊的声音响起:“你这老东西,放着百姓的生息不管,放着抓了人的嗽月不追,专程来拦我门中长老,安的是什么心思?” “长老?哼,不过是只妖……” “师兄,不必与他废话。”青华的声音也传入桃剑舒耳中,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 这时候的爹和姑姑居然未与喻闻铮离心,这叫桃剑舒多少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则是心安。 大约是沉剑宗弟子人数少的缘故,打斗声很快便停了,只听见覃靖渠语气愤愤道:“桃秉渊!你竟助纣为虐!” 他说着,似乎还咳了血,明明已是如此狼狈,却还不忘撩下狠话:“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青华在桃秉渊重手伤人之前道:“还不滚?” 听见冲突结束,桃剑舒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本想试着开口说话,然而还未落下多久的心便又因着耳中听到的下一句话高高提起—— “喻闻铮!”青华姑姑的声音响起,语气是难得的厉喝,她怒道:“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论敢对喻闻铮如此大呼小叫的,恐怕也就只有桃家这一脉了。 桃剑舒闻言一怔,也为方才未听见喻闻铮开口担忧起来,只听青华又道:“谁不担心舒儿?你这么暴戾下去,是嫌外头的恶妖流言不够难听?舒儿知道了会如何想?” 那头的空气静默了一瞬,倏然,有蛇鳞快速掠过地上的声音响起,桃剑舒甚至能听清喻闻铮努力压抑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嫌我说的难听?实话而已,气急败坏不过是懦夫行径。” 担心喻闻铮会伤了青华姑姑,桃剑舒也下意识道:“铮铮!” 然而只不过是徒劳,她能听见声音,喻闻铮那头却听不见。 桃剑舒只觉心都被揪作一团,好在片刻之后,预想中的打斗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喑哑的一道嗓音—— “……我该怎么做?” 喻闻铮的声音低沉得吓人,仿佛许久未开口一般,干涩得叫桃剑舒有些不敢认。 -- 第115页 他性格向来倨傲,眼下这句话的态度也叫她不免有些讶异。 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心疼。 总觉得现在的喻闻铮,像是被人重重打碎的精致瓷器一般,又好似丢了魂魄的空壳。 她正想着,冷静后的青华又开了口:“找,稳,等。除了这三个,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喻闻铮似乎是从喉间呵出一声哂笑,“……等?” 他情绪显然又有些不稳,桃秉渊忙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着急,现在那老东西也走了,不如先回门中看看。舒儿是被恒生树认可过的,若是有什么动静,恒生树许也能预测一二,如此……” 桃秉渊话未说完,一阵破风声起,喻闻铮的声音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唉!” “师兄。”见喻闻铮回了清松门,青华有些不赞同地道:“你如此骗他,恒生树认可了舒儿不错,可她不过金丹,除非舒儿功力突飞猛进,如此与恒生树共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则……瞒一日还好,可又能瞒多久?” “唉,还有什么办法?我也是没想到,他竟比我还冲动。”桃秉渊叹了一声,眉头都蹙在了一处,“走一步看一步,暂且先将他稳定下来,也算是给舒儿留条路……若嗽月真敢对舒儿做什么,我就算是赔上性命也要叫他付出代价!” “好了,先不说这个,喻闻铮也才受了围击,伤得不轻,暂且先回去再打算……” 青华姑姑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片刻之后,魂海小筑外的蛙鸣声人耳,桃剑舒的神思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只不过她并未很快回神,而是念着最后听到的那几个字,“围击……受伤?” 几乎是同一时间,桃剑舒猛然回想起她之前在沉剑宗做过的梦来——喻闻铮被诸正道围杀,画面一转之后,她从悬崖上跃了下去。 这巧合叫她脊背一阵发寒。 缓了缓,桃剑舒努力将莫名跳出来的坏念头甩开,将注意力放到青华姑姑与她爹的对话上。 倘若她能与恒生树共通……听到“共通”二字的时候,桃剑舒却不自觉想起她将手掌覆到树干上的那两回——或许那种虚渺到无我的体验,便是共通吗? 然而青华姑姑所说的前提是修为突飞猛进,桃剑舒心底的期冀很快又落了下来。 且不说修为提升,她眼下连灵力都无法使用,更何谈修炼? 可桃剑舒还是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想出什么破解之法。 本就没有睡意,又经了这么一遭,桃剑舒一想,竟是想过了一夜。 她想得几乎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窗外鸟鸣日升都未察觉,直到手掌被软暖的脑袋一拱,才惊醒了神。 她原是想摸摸异瞳猫的脑袋,然而目光落到手心下的那一瞬,瞳孔骤缩。 手底下的猫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猫了,仅是一夜过去而已,它的身形已经长至足月的虎崽那般大小,轮廓也发生了变化。 倘若不是一直待在房中,桃剑舒怕还要以为原来的猫被人换成了幼年虎豹。 如乾吉所说——越来越像嗽月了。 桃剑舒看着懵懵懂懂还在蹭自己手心的小东西,忽而觉得有些心寒。 若是她能使灵力该多好,清松门的功法除了能役木,也具净化之效,倘若不是受制于人,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小的猫儿变成这样。 如此想着,桃剑舒深深吸了口气,一定要逃出去的信念也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 如她所料,午间时嗽月来了一次,给她带了芦花鸡与不少糕点。 大约是怕桃剑舒不吃,嗽月特意在小筑中留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然而叫他意外的是,桃剑舒虽还是对他保持冷冰冰的态度,却愿意好好吃饭了。 “师妹今日心情不错?”给桃剑舒倒了杯水,嗽月所是问。 温柔亲昵的语气像是在同她话家常一般。 桃剑舒咽下口中的饭,也不抬眼,只平静道:“昨夜睡得安稳。” “那便好。” 嗽月应完不再说话,待桃剑舒放下筷子,再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桃剑舒却不在意这个,总之嗽月大抵想不到她会这么快触他霉头。 昨日酉时刚被嗽月亲自送了回来,桃剑舒面上是被那句“下不为例”震住了,然而想了一夜之后,她倒是没了那么多顾虑,宁愿赌一把。 毕竟,待在这魂海之中,她什么都做不了。 日头甫一西沉,桃剑舒便抱着已经异化的猫,轻快地往林子西边去。 她没了昨日走一步查一圈的谨慎,只是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跑,不多时便闯过了火鸟妖守护的地方。 没了嗽月的鬼打墙幻境干扰,这一路可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风呼呼刮在颊侧,如刀一般冷冽,可桃剑舒却不察痛意一般,只觉得心情越来越激动,心跳越来越快。 扑通扑通,随着脚下被踩碎的枯叶声,桃剑舒甚至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终于,在天幕即将擦黑之时,桃剑舒终于到了林子的尽头——一道悬崖。 大约是想到那个梦,站在云雾缭绕的崖边时,桃剑舒竟没有预想中的害怕。 相反,倒是更觉释然,几乎是盲目地相信崖底便是出口。 -- 第116页 如此想着,她摸着怀里的异化猫,笑了一下,“我们出去。” 说罢,足下一点,毫不犹豫地跃了出去。 虽为魂海,可魂体在其中的体验却与外界一般无二,桃剑舒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她甚至还能沉得下心,等待破出魂海的时候。 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刻,耳边厉风声戛然而止,身体也被什么东西一托。 桃剑舒心下一僵,倏然睁开眼往下一看,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团火红色的长羽之上。 崖壁的景致飞快地往下落,意识到自己正被火鸟妖驼着往上飞的桃剑舒眉头一皱,当即想要翻身,却发现手脚皆动弹不得。 “你……” 她才张口说出一个音节,便被火鸟妖毫无温度的语气打断:“若不想牵连他人,最好不要出声。” ……牵连? 桃剑舒卡在喉间的话一滞,脑中迅速闪过一张张面孔,心下隐隐不安。 是谁又被嗽月带进魂海中了么,颜卿卿?宋意?或许是别的人…… 桃剑舒心绪正乱,火鸟妖却已经将她带到了崖顶之上。 “妖君。”火鸟妖恭敬喊了一声,将她放到平地上。 虽然已有准备,可看到嗽月那张如覆寒霜的面容时,桃剑舒还是滞了一下呼吸。 她目光不自觉躲闪了一下,却因着这个动作将将好触见嗽月身侧正瑟瑟发抖的人影,顿时如坠冰窟。 乾吉作为妖尚且年幼,小小的一团离嗽月腰际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她僵直地立在嗽月身边,原本玉雪可爱的面庞在此时煞白一片,视线与桃剑舒目光相接时,身子更是抖了一下。 除了害怕,乾吉表情中还夹杂了几分担忧,桃剑舒却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一般,险些站不稳。 牙关紧了几回,她才颤着呼吸朝嗽月道:“你把乾吉带到这儿做什么?” 因着几近崩溃的情绪,桃剑舒的声音不稳,抖得厉害,甚至叫人觉得下一刻就要掉下眼泪哭出声一样。 可这回嗽月却没有半分心疼的意思,只是淡淡反问:“师妹觉得呢?” 桃剑舒皱了眉头,两日以来极力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够了!这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桃剑舒直视着嗽月无波无澜的眼眸,忽然自嘲般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苏枕玉,你真叫我寒心。” 苏枕玉与嗽月,到底是无多大差别。 闻言,嗽月微微一僵,须臾瞳孔骤缩。 崖上静默了片刻,嗽月沉了一口气,朝火鸟妖开口:“与乾吉回去。” “……是,妖君。” 两妖离开之后,嗽月沉稳的面具似是终于被撕破一般,气得冷笑出声来。 “心寒……心寒?”他声音缓缓念了几遍从眼前少女口中说出的这个词,忽而朝桃剑舒步步走近,“师妹如今才看清我的真面目么?从前怎未觉得心寒?” 他声线虽稳,情绪却显然并不平静,桃剑舒下意识后退,却很快被嗽月扣在肩膀上的掌心桎梏住。 “如若早知我是妖,师妹是不是便与他人一般心生嫌恶?” “那盒玉凝膏,给的也是师妹心中的苏师兄,而不是我,是不是?” “不,我不是……” 于桃剑舒而言,即便是大妖,也断不可随意定下善恶。 她想辩解,慌乱的模样落在嗽月眼中却如更刺激了他一般,不知何时漫上赤红的眸色倏地一沉。 嗽月毫无预兆地抬手捏上桃剑舒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视线。 桃剑舒挣扎不得,只见那双映着自己慌乱神情的红眸微微一眯,须臾凑近过来。 那张如玉的面庞俯了下来,越靠越近,最后停在耳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近乎是叹息道:“既然顺从是假,为何不能哄骗我久一些?” 说着,嗽月扣在桃剑舒肩上的指节不自觉收紧,像是要将人揉碎一般,语气也渐重—— “师妹……真是不乖。” 第55章 这个苏枕玉,好像有问题…… 嗽月靠的距离算不得十分近, 可字句却皆清楚地落入桃剑舒耳中。 她屏息一瞬,沉默偏开了头,同时, 抬起手便要去掰重力扣在自己肩上那双手。 只是不等她挣脱, 便见嗽月忽然从她耳侧直起了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那双总是温和如春水的眼眸此时毫无温度, 如有迫人的压力一般,一下子叫桃剑舒忘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 嗽月落在她肩上的手倏然松开,“师妹想出去,对么?” 桃剑舒心下突突一跳,还未回答,便听嗽月自己又先开了口—— “既然是师妹的要求, 我怎么会拒绝呢?” 嗽月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如常, 唇角噙了一抹分明挑不出差错、却叫人遍体生寒的笑意, 桃剑舒只觉不妙。 果然, 下一瞬,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一轻,好像被极强的力道吸引一般,拖着她直往下坠。 视野再次恢复清明时, 眼前是装潢奢华的软天花, 意识到自己在魂海之外的桃剑舒马上清醒过来,运气于丹田灵府之时,指间果然溢出熟悉的灵力。 久违的自由感叫她一下子欣喜起来。 甚至思考嗽月为何突然将她魂魄从魂海中放了出来。 深吸了一口属于现实的空气,桃剑舒欲要坐起身来, 却发现手脚上皆缚了细长的索带,便是用灵力也挣脱不得。 -- 第117页 脑海中倏然回想起方才在魂海崖上嗽月那抹诡异的笑意,她猛地激灵一下——嗽月这是……想魂体同封。 只是在桃剑舒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脑袋不自觉昏沉起来,连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身体与魂魄都是千钧重,就在视野越变越窄,几近消失时,桃剑舒余光瞥见一抹青衫软袍,及一双素净白靴。 “暂且安心睡罢,师妹。” 眼皮渐合,她只听见青衫的主人如是道。 同一时间,清松门。 短短两日,桃秉渊本就高瘦的身形又减了一圈,面上的颧骨凸了出来,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捏碎个茶盏,有些吓人。 只是急忙从外头跑进来的弟子方才见了比这更吓人的事,也顾不得桃秉渊浑身散发的煞气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道:“掌门,大事不好了!” 想到了什么,桃秉渊粗眉一拧,胸中才沉下去那口气又有些不稳。 青华要冷静些,问:“何事?” “恒生……恒生树出事了……” 青华一下子立了起来,“恒生树怎么了?” 那弟子稳了稳气息,才带着哭音继续道:“恒生树……枯萎了!” “……什么?”厅中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震惊。 桃秉渊更是手中杯盏落地,三两步冲过来提住那弟子的领子,“你再说一遍,恒生树怎么了?” “弟子、弟子方才发现,枯、枯……” 他话未说完,只见桃秉渊面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来,紧接着胸膛一个剧烈起伏,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吐了出来。 “咳,咳咳!” “爹!”“师兄!” 厅中其余两人连忙过来扶住桃秉渊,青华强压着心下惊涛骇浪,对跪着的弟子道:“你先下去,此时……暂且不要外传。” 那弟子退下之后,青华为桃秉渊稳住灵力,然而桃秉渊状态十分差,一门心思都被恒生树的状态击溃。 “枯了……枯了?恒生树与舒儿打过照面,十九年了,怎会突然枯萎?”他喃喃自语着,忽然推开青华为他静灵的手,如同急需一个答案似的问:“这一定只是巧合,舒儿会没事的,是不是?” 青华偏开了眼,竟也不敢保证,良久后才艰难地“嗯”了一声。 她原只是想安桃秉渊的心,可应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快道:“舒儿被灌注妖力那回,毕竟是喻闻铮亲手救回来的,体内少说有两百年的妖力,便是到万不得已时,凭那妖力,许还有一线生机。” 喻闻铮或许没有告诉桃剑舒救她那一回花了多大代价,可已经处于分神期的青华与桃秉渊却看得清楚。 当然,桃剑凛也是。 在听到喻闻铮的名字时,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桃剑凛忽然颤动了一下眼眸,须臾抬步便要往外走去。 他很少冲动,可一旦意气用事起来,可比桃秉渊还可怕。 青华才稍微稳了下心神,见他动作,不免上了火气,出手便击出一道光藤拦住他去路,“凛儿,你去哪?” 桃剑凛依旧是沉默,抬手欲要破开光藤,却被青华先一步制住。 “还嫌事情不够乱?”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桃剑凛终于开口:“……找喻闻铮。” 青华却在闻言后极不赞同地皱起眉来,喝道:“不,不行!千万不能叫他知道,万一他要与嗽月来个玉石俱焚,遭罪的可就不止是清松门。” “你向来有分寸,现在先带几个弟子将恒生树那院子设好结界,先别声张。”青华说完,又看向桃秉渊,素来稳重的面上露出几分犹疑,“师兄,恒生树……要移出后山么?” 闻言,桃秉渊咽下喉间鲜血,并未立即回答。 后山那一处地界,在他道侣——也即桃剑舒娘亲在世时还未成闲山,彼时那山专门是为恒生树养的,灵力充裕,打算日后将院中的恒生树移过去,只是谁也想不到掌门夫人年纪轻轻便离了世,后山半成品的育树之地便也空了下来。 未完成的地界,便也意味着有风险。 只是……眼下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移吧。”桃秉渊叹了一声,目光空空落在枝叶凋零的厅外老树上,道:“前几年后山便由枕玉打理,我即刻与他说此事。” “可……要让他知道恒生树的事?” “先寻个理由,只是我猜以枕玉那孩子的聪慧……”桃秉渊顿了顿,苦笑道:“大约也是瞒不住的。” . 笠日清晨。 梁凤霖终于从处理蛇鳞弟子的事情中忙了出来,连夜赶到了清松门。 虽说细细算来他与桃剑舒相识不算太久,可从前他的生活就是在锦衣玉食与练剑中度过的,哪有近段时间有趣。 也因此,知晓桃剑舒失踪的时候,梁凤霖也急得不行。 只是次次偷跑出来之后便被他爹抓了回去,再者,将那些无辜弟子抛在一边,梁凤霖也于心不忍,可算得上是陷入了两难。 路过恒生树附近的小院时,他看见有不少弟子在运着什么东西。 “喂,等等,这是什么?” 被他拦住的弟子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掌门命弟子、命我等运些花草……” “花草?”就桃剑舒她爹,也会特意关注这些? -- 第118页 梁凤霖当即觉出不对劲,眉毛一凛凶狠地问:“运去哪儿?” 许是被他这样子一吓,那弟子手抖了下,“后……后,梁少主恕罪,我等也不知!” 那弟子醒过神时连忙改了口,可惜唇形已经被梁凤霖读了去。 梁凤霖潋滟的桃花眼一眯,装作未发现端倪的样子,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去吧。” 待几人走远,他面上浑不在意的神情才突然一凝,急急往后山而去。 虽说是后山,可这山离清松门还是有了一小段距离。 梁凤霖到的时候,红日已经完全露出山巅,后山里的弟子门也正忙碌着。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后山里的弟子除了着松徽玄衣,还有一众水青色的弟子服,分明是踏云阁的弟子。 许是因他本就看不惯苏枕玉,梁凤霖只觉这事越发蹊跷了,又抓了个踏云阁的弟子,“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那人被他突然一抓,竟是半分都未被吓到,只是极恭敬地答道:“这后山原就是阁主在替桃掌门打理的,每月阁主都会带弟子们过来清山,今日便是。” “是么?”这弟子说话说的毫无破绽,山中这些除草理土的人也确实是一副清山的架势,梁凤霖却仍是狐疑,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 只是盯了半天,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儿,忽听人小声道:“苏阁主来了……” 梁凤霖有些厌烦地“啧”了声,多留了个心眼,将身形掩到旁边的巨木之后。 御灵宗的功法有个旁的门派没有的好处,便是匿灵——譬如梁凤霖的以剑为器,修出剑灵之后,便也标志着进入人剑合一的阶段,因此便是在大能的神识面前,他的灵息也依旧会被认成是“器”的灵息。 苏枕玉并未发现他,正与身边的清松门的弟子温声说话。 梁凤霖看着苏枕玉那张脸,狠狠用手比划着掴了几下,只不过下一瞬便见方才被他拦住的弟子走到苏枕玉身边,低头悄声说了什么。 梁凤霖这才发现,那弟子拿武器的姿势有些奇怪——踏云阁聚集了天下大多乐修,武器自然也是花样繁多,可……铙钹是那么拿的吗? 想起方才那弟子沉稳淡定的样子,两相对比,他越发觉得怪异了。 思忖间,那弟子又离开了,苏枕玉的身形面貌也不再被遮蔽。 梁凤霖清楚地看到,在无人注意的空当,嗽月眼眸中有冷冽杀意一闪而过,只是转瞬,便对将将来到后山的桃秉渊换上如春风般温和的表情。 变脸可真快,他就不担心桃剑舒么? 梁凤霖在心中如是不合时宜地念道,再次意识到前半句时,脊背倏地一寒。 等等……他好像知道从一开始便觉得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梁凤霖目光死死锁在苏枕玉的一举一动上,心下缓缓涌出一个想法来—— 这个苏枕玉……好像有问题。 第56章 嗽月,找到你了。 另一边, 清松门,桃剑舒小院旁侧的偏殿内。 喻闻铮还不知道恒生树枯萎的恶讯。 清松门并不像沉剑宗那般注重节俭,是以即便是偏殿, 陈设装潢也足够奢华。 殿内宽大的浴池中, 氤氲着缭绕雾气的池面正圈圈漾着涟漪,倘若仔细看, 便能发现池水波纹中裹挟着的淡红血色。 而在血漪最中心,亦即血色最浓的地方, 正盘伏着一条巨蛇。 空气中漂浮着不浅的血腥味,各种草药的味道却要更重些。 喻闻铮之所以能安安分分在这药池中养伤,还是桃秉渊与青华费了好大功夫才劝下来的。 不过劝说的结果也仅仅只是能让喻闻铮至少不会冲动到怏及他人,暂时在行动上制住他,毕竟若说是情绪这一方面, 可没那么好哄。 譬如此时,雪白鸣蛇虽静静盘在水中, 可露出池面的四翼却并不规律的翕动着, 便连同泛着浅金色的尾尖, 也不自觉在池壁上焦躁地扫动。 愈烦躁,心绪也便越乱。 喻闻铮向来不是念旧的性子,可这两日来,脑海中却着了魔一般反复浮现先前与桃剑舒相处的琐碎小事,比如现在回想起她在沉剑宗晨课上给自己缝东西的欢喜模样, 还有初次尝试以心引气时在枝条上开出的梅花…… 想到这里, 池水倏然晃动起来,紧接着一阵哗啦水声,雾气中白影一闪,又重归平静。 重新浸回到水下的蛇尾圈了一枝用灵力保存完好的梅枝。 现在便是桃剑舒就站在跟前, 恐怕也认不出这东西是当时她在乌雪居开出的那朵了。 喻闻铮留下这梅枝是时兴起,也半是因着桃剑舒天资不错,他对这功法颇感兴趣的缘故。 当然,在阴差阳错变成巴掌大的蛇型,听见桃剑舒那些虎狼之词后,喻闻铮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才留下这枝梅花,甚至来清松门也带了过来。 彼时哪能料到,眼下这枝普通到不起眼的梅花,竟还成了唯一能叫他心静些许的事物。 将尾巴蜷到前面,几乎是下意识的,喻闻铮怔怔盯着那枝梅,俯首将蛇吻落在了花瓣之上。 便是在这时,那梅花倏然亮起一阵柔光,紧接着,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喻闻铮识海中—— “要用心,天地之大,尽可笼于胸中。” -- 第119页 “只有你觉得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时,那才是本有的你。” 喻闻铮微微一僵。 这是……在沉剑宗时他曾教过桃剑舒的话。 回想起那些事就罢了,自己这是魔怔到出现幻听了么? 心下轻嗤一声,本欲抛却胡乱神思,喻闻铮识海中却又出现了新的声音。 这次不是人声,而是风拂枝叶的声音,窸窸索索的,仿佛又草木随着方才那道属于他的声音缓缓生发一样。 那声音并不大,却皆一一被喻闻铮捕捉到。 也因此,喻闻铮十分肯定,现实中从未听过这声音。此刻这情境,不像是他的回忆或幻想,反倒更像是闯入到了其他人的识海之中。 一个未完成——或者被外力封印了大部分的识海。 喻闻铮蛇鳞下的心脏忽然快了起来,稳了稳情绪,他开口道:“小桃儿,听得见声音么?” 识海中没有回应。 只是当喻闻铮正要出声再问时,耳边一阵鸟鸣声起,声音不大,却隐约透着几分急。 顿了几息,喻闻铮不悦问道:“嗽月封了你的魂体?” 若非如此,桃剑舒不可能会用非人声的方式回应他。 “啾,啾啾——” 闻声,喻闻铮藏在水下的竖瞳霎时闪过一道森冷杀意,须臾按下戾气,继续问:“你现在在何处?” 等了一会儿,识海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不知道?” “啾……”这声鸣啼显然低落了些。 “嘭”的一声水花声起,池壁被覆着如刃鳞片的蛇尾拍开了个大口子,喻闻铮分明已是极度暴躁,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对桃剑舒道:“暂时别急,我不可能会叫嗽月好过,再等等,我很快去救你。” 喻闻铮不会安慰人,半天只挤出一句:“……别怕。” 便只是如此,已经两天多未与外界交流的桃剑舒也已经很欢喜了。 “啾啾!” 听她这高昂的调子,喻闻铮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现下用的是我的妖力?” “啾!” 桃剑舒想说这妖力依旧只能用一点,毕竟她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半妖。原以为魂体同封之后没了灵力,妖力怕是会变得得心应手,谁知还不如之前。 想是想了这么多,可桃剑舒眼下连魂体都没有,所依托的不过是识海中的事物,能表达的意思有限,根本无法告诉喻闻铮。 好在喻闻铮还是默契地猜出了她此刻的状态。 “还记得在沉剑宗教过你以心引气的法子么?”喻闻铮难得语气平和,道:“只按那个做便好。” “啾?” 桃剑舒不解,躯体都被封印了,还能以心引气? “将以心引气替为以意引气,你记得仙盟大会那帮修禅的秃驴吧?暂且不要管外头的任何杂事,专心练。” “啾……” 桃剑舒应是应了,可显然不大自信,这听起来可比以心引气难多了。 “怎么,这都不会?”水下喻闻铮的竖瞳分明是晦暗不明,可语气却作出游刃有余还能调侃的样子,骗她道:“这还不及以心引气难,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想给本座生孩子?本座可不想后人如此呆呆笨笨。” 尴尬旧事重提,桃剑舒一下子被他说得臊了起来,又听喻闻铮继续道:“倘你能做到,莫说生孩子,便是你要摸本座原身腹下之地,本座也任你施为。” 桃剑舒先是一愣,反应了一会儿,马上为自己辩解:“啾!” 她哪里想摸了?她是那种色色的人吗? 从前纯情傲娇的喻闻铮当真是变了! 她正想着,忽听喻闻铮唤了一声:“桃剑舒,小桃儿。” 声音是熟悉的带着磁性的低沉,只不过与往常有些区别,这一回,喻闻铮语气温柔得叫桃剑舒不敢认。 她甚至忘了回应。 喻闻铮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似乎……有些想你。” 何止是有些,堂堂乌雪长老近日简直是发了狂,只不过这“有些想”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已经是顶顶了不得的事了。 桃剑舒神思顿时呆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怯怯弱弱地应:“啾啾啾……” 虽说拿不准喻闻铮是调侃还是实话,可不得不说,她压抑的心情到底轻松了些许。 尤其是两人又这么对话了一会儿,喻闻铮告诉她清松门一切安好的消息之后,她切切实实稍落了心底一块石头。 然而便是这时,桃剑舒恍惚感觉到识海之外有异己的力量波动,疑心是嗽月又有什么动作,连忙控制意念给喻闻铮传信。 在她慌乱之时,喻闻铮耳边则只能听到一阵渺远的嗡嗡声。 “桃剑舒?”喻闻铮心下一乱。 等待的鸟啼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杂乱声。 喻闻铮细细辨着,隐约听见猫儿酣睡似的“呼噜”声,还有几声“叮咚”,如玉石相击一般,除此之外的便极难识别。 他正欲再听,然而水中梅枝光晕一暗,识海中的声音亦戛然而止。 无论再如何去碰那梅枝,都再无反应。 想起最后那几道明显急乱的声音,喻闻铮一双竖瞳不自觉眯了起来——桃剑舒是想告诉他什么? 思忖半晌,池水再度晃动起来,长而雪白的蛇身在池中舒展开,仅是几息的功夫,便游到了池边。 -- 第120页 浅金光芒一闪,池岸边已立了个宽肩窄腰长腿的身影,喻闻铮背对着池子,弧度完美的背部与腰线上挂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甫一离开药池,还正溢着血。 他却好似不知疼,目光沉沉落在手中梅枝上,尚在回忆方才的声音。 湿发与身上的水珠很快被灵压烘干,桃剑舒先前亲手所送的长老衣袍着体,喻闻铮才从神思中抽离出来。 将梅枝收好,他提步朝殿门外走去,打算先将方才的事告知桃秉渊等人。 大抵他们有多的头绪。 只是叫喻闻铮意想不到的是,他才出了殿门,便见着一道并不讨喜的身影。 梁凤霖已经在喻闻铮偏殿外犹豫快一盏茶的时间了,听到身后木门声响时,他还在前后踱步,纠结得满头大汗。 他是不想同喻闻铮说自己疑心那事的,可偏偏清松门大多与那个道貌岸然的苏枕玉关系极好,恐怕除了喻闻铮,旁的人只会觉得他疯了,觉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梁凤霖登时尴尬,喻闻铮则摆出了明晃晃的嫌恶。 若是平日,他少不得要嘲讽这毛头小子几句,只是此时桃剑舒的事更重要,便只是倨傲地瞥了一眼,便要离开。 喻闻铮这破天荒的“礼貌”叫梁凤霖不由得愣了愣,只是见他要走,又连忙追上去:“哎!你等等!” 对方脚步未顿,连背影都透着嫌弃与烦躁。 梁凤霖一急,直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和桃剑舒有关的!” 话落,喻闻铮果然停了下来。 梁凤霖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忽觉脚下一空,再落地时,已经到了喻闻铮跟前。 喻闻铮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到底还是勉强算是平静地问:“何事?” 眼前这人拽极了,只是梁凤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转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靠近他道:“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啊,那个苏枕玉,好像有点不对劲……” “……苏枕玉?”喻闻铮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倏然觉得脑海中掠过了什么。 “是啊,就是那个踏云阁阁主,整日一副笑脸那个。” 梁凤霖补充道,正想着如何同喻闻铮描述苏枕玉的不对劲,忽然觉得身子一冷,仿佛周边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他搓了错手臂,本欲打算同喻闻铮说话,只是一抬眼,便被喻闻铮吓人的模样定在了原地。 喻闻铮不知何时将灵压都放了出来,原本浅金色的眼眸变得幽深森冷,此时微微眯起,尽是嗜血的杀意。 苏枕玉,苏枕玉! 在梁凤霖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喻闻铮便想起了桃剑舒识海中的猫酣声与玉碎声。 “看见苏枕玉了?”倏然,那双戾气骇人的眼眸转向梁凤霖。 梁凤霖被看得不由得抓紧了手中剑,道:“在后山。” “呵。好,很好。”喻闻铮冷笑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如是道了一句:“嗽月……终于找到你了。” 语落,不等梁凤霖反应过来,身形一闪,疾疾朝后山而去。 第57章 成了半妖。 清松门后山。 日头已升过山头好一截, 两派的弟子正在清理杂草。 当然,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得力的一小队弟子此时正由桃剑凛领着在涧中设阵。 毕竟是两个宗门一起做事, 就算平日里再熟悉, 配合上终归有些生疏。譬如此时,就有一个弟子因着紧张不小心碰歪了阵旗。 那弟子慌了一下, 连忙就要去扶,只是此时余光瞥见苏枕玉的身影就立在侧后方, 登时又被吓了一跳,反倒是越急越错,险些把阵旗给压倒。 然而苏枕玉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自己踏入了阵中,极温雅地道:“布阵重在阵稳, 不必急。” 说着,竟也不拘一阁之主的身份, 一手揽住垂下的衣袖, 另手伸出便打算去扶阵旗。 那弟子早知道苏阁主性子好, 却没想到这般亲和,一时张了张口愣在原地,都忘了制止。 眼看那修长指节即将触到阵旗之上,忽有一只粗糙黝黑的手掌拦在之间,将那弟子惊回了神。 嗽月微有诧异地抬头, 只见如往常一般板着脸孔的桃剑凛。 他很快收起眸中惊异, 笑道:“怎么了?” 桃剑凛面无表情将旗扶正,偏过头对身边那弟子道:“洗尘台,三个时辰。” 洗尘台是清松门处罚犯错弟子的地方,那弟子一听, 当即苦下脸来,然而却只得自认倒霉。 尤其是他如门中大多数弟子一样,对这“煞面少主”本就心存俱意,眼下身形魁梧的桃剑凛如一座小山似的立在他身前,就更怕得不敢吱声了。 “……是。” 那弟子很快走了,嗽月失笑,“剑凛,责怪他做什么?” 桃剑凛沉默,他眼眶生得深邃,凝视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洞察的感觉。 嗽月被这么看着,面上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掩在袖中拿萧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恰在嗽月心底耐性的弦几乎要绷到极点时,桃剑凛终于移开了目光,转身道:“苏阁主可先休息。” 说罢,朝阵内再迈了几步,去亲自检查弟子们的动作。 桃剑凛声音沉而粗哑,可两人身边的弟子却听得清楚。不过那些弟子并不敢抬头细看少主与苏阁主似乎并不大友善的交谈。 -- 第121页 其一自是惧怕,其二嘛,少主与苏阁主关系并不那么亲近,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事实上,按少主这性子,和谁走得近才是怪事了。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嗽月眼底所藏的冷意短暂暴露了一瞬,谁也没发现,他目光定定落在桃剑凛背影上时,素净白靴底下的杂草迅速干枯,近土的一截干茎现出艳色的红。 如血一般。 突然,后山外围传来一阵惊呼声。 嗽月敛下眼底情绪,仅仅是在那声音落下之后不过几息,便觉身后一道迫人灵压袭来。 他反应自然是足够快,然而即便是应招及时,也还是受了一击。 “见不得光的东西。”喻闻铮冷冷的声音传来,悬在半空中凛眸睥睨苏枕玉,“她在何处?” 喻闻铮这突然的攻击将整个后山正忙碌的弟子们都吓了一跳,更有踏云阁弟子急急赶过来,愤愤道:“放肆!你是什么人,胆敢冒犯阁主!” “就是!别以为自己有两招……” “莫说了。”那弟子正要开骂,忽被嗽月止住。 面貌儒雅温俊的男子接了弟子递过来的手帕,缓缓揩去唇角溢出的血沫,朝喻闻铮望去,目露不解,“喻长老,这是何意?” 他端的是一副坦荡无辜的样子,叫喻闻铮本就沉如阎罗的面色更冷了。 再说先前那几个弟子,听到喻闻铮的身份,则顿时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不过眼下喻闻铮不耐去管那些个小喽啰,而是直直迎上苏枕玉的目光,冷笑道:“什么意思,你不是最该清楚了么?” 他毫不掩饰敌意,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嗽、月。” 仿佛巨石滚入水面一般,“轰”的一声,整个后山的人群炸开了锅。 人人面上皆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须臾转为迷茫。 大约谁也不会相信,九云洲人人称道的年轻阁主会是嗽月。 “你、你血口喷人!”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推翻了众人固有的印象。 当喻闻铮再度袭去,稍有些见识的人便瞧出了不对——喻闻铮出手招招狠厉,不要命一般,且他本就是渡劫期大能,分神期的苏阁主看上去竟有一战之力? 狐疑之间,只见白光一盛,喻闻铮现出原身来,带着鳞片刮过地面的声响,很快将苏枕玉缠了个严实。 “再问一遍,人在哪?”喻闻铮将蛇鳞尽数放出,如刀刃一般割在眼前人身上,此时正獠牙蛇口向着他,如是冷声问。 “苏阁主!” “阁主!” 眼见那雪白鳞片上有鲜血溢出,向来偏向苏枕玉的弟子们急得要命,若不是喻闻铮凶名在外,恐怕都要冲上去了。 然而,便是在这时,众弟子耳中捕捉到一声轻笑。 带着几分轻蔑的、冷讽的意味。 正在众人不解苏枕玉为何会在如此情境下露出笑容时,只见又是一阵亮光盛起,待视野恢复清明时,几息前还被喻闻铮束缚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体型如鸣蛇相近、形貌似豹、通身萦着如月辉白光的巨兽。 “怎么回事,那、那是苏、苏……” “不、不!” 众弟子半是急急戒备,半是被震惊得无法接受。 可眼前的事实却又叫他们不得不相信,这巨兽便是苏枕玉。 不,准确来说,是嗽月。 众人尚且在震惊之时,一蛇一兽已经进入凶狠的打斗,两道身影一白一黑,蛇鳞割入兽身脖子,而兽爪则按在蛇尾之上,一时之间,竟是不相上下。 清松门中颇有些威望的一位内门弟子最先定下心神,正欲朝桃剑凛请示,却听对方沉沉道:“传信。” 桃剑凛的表情平静的过分,看上去甚至叫人觉得他对嗽月的身份并不诧异,只是那双眼底鲜见地流露出浓重杀意,正冷冷落在那通体乌黑的巨兽身上。 内门弟子收了些微怔忪的目光,应声:“是。” 说罢,急急走到空旷处,欲要朝九云洲四方放出信号。 然而便是这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那弟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手拿铙钹的踏云阁弟子面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须臾,面上缓缓生出属于妖类的毛发,伸出利爪直直扑来。 弟子手上拿着极为重要的传信弹,一时难以应对,正欲放出个结界强强挨下,忽见眼前妖物胸口被利剑贯穿,痛苦地闷哼一声便倒落在地。 死去的妖物身后,面容俊美的少年一双桃花眼都焦躁地凛了起来,催促道:“快传信!” “好、好。” 那弟子极力稳住心神拔开手中传信弹的塞子,灵力一运,一声长而尖利的鸣声响起,巨大彩色烟雾即刻在后山上空爆开。 不知是梁凤霖的那一剑,还是这声传信弹尖鸣打响了战役,天幕被彩色染上的同时,后山之中身着水青弟子袍的一部分弟子竟纷纷变了模样,露出本身的妖相来。 混乱之中,梁凤霖心下咯噔一下——这些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藏在踏云阁弟子中的?若是他未发现苏枕玉的不对劲,这些妖在后山想做什么? 正心有余悸,眼前疾影一闪,梁凤霖将将回过神来,便见素来一直被他认为是冷血的桃剑凛往嗽月的方向击去。 眉头一皱,梁凤霖也不再分神,专心对付起眼前战局。 -- 第122页 “还是嘴硬么,等其他门派来了,你恐怕就要更狼狈了。”嗽月一尾扫出,如是轻嗤道。 “无妨。”嗽月身上挂了不少伤,动作语气却仍淡定,“这后山为正道忌惮的大妖可不只我一个,更何况——杀了我,便永远见不到剑舒师妹了,不是么?” 不知是对桃剑舒的称呼还是威胁激怒了喻闻铮,背上四翼剧烈翕动,张开獠牙的鸣蛇迅速朝嗽月击去。 嗽月反应并不慢,只几个连续的闪避,便退到了数尺之外。 他正欲开口,忽然,后腿处一阵明显的刺痛出来。 嗽月颇为诧异地回头,只见带着尖刺的枝藤由桃剑凛操控着,紧紧缠上他的身躯。 与此同时,四足之下的土地亮起青光,现出一个阵法的形状来。 嗽月这才意识到自己退到了所设阵法之内,然而叫他微有失神的是,原本他欲要做为筹码的阵眼,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桃剑凛所役的灵木。 这阵法,成了缚他的东西。 枝蔓迅速攀缠,躯上痛感愈明显,黑眸看着正沉沉盯着他的桃剑凛,嗽月问:“何时发现的?” 桃剑凛拧了眉头,手下力道更重,简短道:“不久。” 就在嗽月动阵旗时起的疑心。 “是吗。”嗽月平静说着,如感受不到痛意一般,眸间缓缓染上赤色,轻声道—— “有趣。” . 识海之内,桃剑舒第三十一次尝试喻闻铮所说的法子。 此处流逝的时间似乎要比外界慢些,慢到叫她觉得在里头待了数年。 每一次尝试以意引气,她都觉得有进步,原以为这回要成了,却还是什么都未发生。 正当她沮丧之时,滞后的识意倏然运作起来,缓缓波及到识海的林子之中,最后,在桃剑舒诧异的目光中,生出一株桃树来。 与恒生树一模一样的桃树。 她正震惊,滞了许久的意念却还在继续生效,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桃树越长越茂盛,花簌簌开了一片,紧接着,粉色流光一闪,幻成一个人形。 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形,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女面上生着桃花花瓣状的浅纹,像是化了桃花妆。 那桃妖似的身影在她视野中越放越大,越走越近,眨眼之间,脑中一白,又什么东西与在识海中虚无的她融为一体。 练得得心应手的妖力缓缓回归,奢华软榻之上,被嗽月缚住魂魄与躯体皆缓缓苏醒过来。 桃剑舒听着久违的现实声音,看着变成半妖的自己的手,不住喃喃:“……成了。” 第58章 嗽月愿受天谴。 变成桃妖之后, 桃剑舒才知道境界与境界的差异竟可以如此大。 先前她不是没有试过运用喻闻铮的妖力,然而喻闻铮的妖力本就不是她能掌控的,因此原本恐怖如斯的力量在她手里不过被用成了纸老虎而已。 可当自己成了半妖之后, 一切的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譬如此时, 装潢奢华的床榻之上,她仅仅是抬指运了一抹妖力, 先前挣脱不得的缚绳便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只是桃剑舒此时还挂念着其他事, 很快便冷静下来。 确认房间内没有其余机关之后,桃剑舒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如她所料,外面果然是有人把守的。 不,准确来说,应当是先前那只火鸟妖。 耳朵捕捉到动静时, 正坐在树上打坐的火鸟妖倏然睁开眼,目光凌厉地看向下方。 然而看清推门而出的那人时, 面上登时闪过一抹怔色。 桃剑舒已经完全变了个形容。 不光是面颊上生出的桃花浅纹, 最明显的, 她甚至连衣着都发生了变化。 七夕灯市那夜穿的留仙裙被一身浅粉衣袍替代,此时的这身衣裳形制很好,几乎是为桃剑舒量身打造一般,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与窈窕身形都勾勒出来。 可莫名的,也不知是桃剑舒自身的性格影响, 还是那身衣裳上密密缀着的桃花流苏, 她此刻的样子绝不会让人觉得露骨。 火鸟妖之所以有一时的惊讶,更多是因着发现她变成了妖的缘故。 “你……”他皱了一下眉,却未再将话说下去,只是很快冷静下来, 自怀中掏出什么东西,看样子是要给嗽月传信。 然而桃剑舒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于是在他将将动作之时,便已经足下一点朝那树上掠去。 火鸟妖未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快到甚至来不及退开,不得已暂且将手中的传音符握紧,这才正色看向桃剑舒。 刚才大约是因桃剑舒这身看似柔弱可欺的装扮,且先前他也见过不算少的半妖,这只火鸟妖并未将桃剑舒放在眼里。 因着局势的变化,他难免片刻的失神,便是这一下眨眼的工夫,臂上已经破了个口子。 桃剑舒头一次体会到力劲用到极致的酣畅淋漓感,她出招很快,倒不是非要这火鸟妖吃什么苦头,只是想借他试一试自己的目前的身手而已。 对了十余招下来,桃剑舒心里也大约有个底了,便不再浪费时间,倏然加了力劲,飞旋的桃花瓣立即如龙卷风一般将火鸟妖围了起来。 火鸟妖被困在花墙里头,看不清外头桃剑舒的动作,却不由得凛了心神——方才,桃剑舒似乎只是在试探,现在的她……比预想中要强太多。 -- 第123页 思忖之间,眼前花墙越旋越快,视野中出现模糊重影,只觉那花墙马上要缩紧而来将自己吞没一般,火鸟妖强强定下心神,闭上眼减少花墙的干扰,抬手去取腰间的传音符。 然而他摸索了几下,又倏然睁开了眼睛,目中满是不虞—— 别在腰间的传音符不见了。 花墙之外,桃剑舒反复看了几遍手里的传音符,末了蹲下身来,将地上沾着火鸟妖血迹的花瓣拾起,捻在玉符之上。 片刻之后,传音符果然闪了一下,随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刀剑相接的声音传来,隐约还有草木被斩断的碎裂声,桃剑舒并未开口,而是再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嗽月略冷的声音问:“何事?” 清松门后山,嗽月锋利的爪子按在玉牌之上,周身迅速凝起一道坚固屏障,暂将所有攻击阻隔在外。 还为等到传音符另一头的声音答复,他爪下的玉符便先引起了喻闻铮的注意。 “你在与谁说话?”喻闻铮眯起眼眸来,缓缓道:“若是敢动她半分,这后山便是你埋骸之地。” 后山? 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后,桃剑舒匆匆收起传音符,用源于喻闻铮的妖力幻做火鸟妖的模样,朝踏云阁外走去。 与此同时,见传音符忽然被掐断,嗽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眸色一沉,落在玉牌上的利爪缓缓收紧,“啪”的一声,质地坚硬的传音符立时碎做几片。 喻闻铮亦猜出了什么,心下不免跳得有些快。 方才那一幕尽数落入他眼中,如若真如他所想,那桃剑舒应当暂时没事……如此想着,喻闻铮烦躁多日的心终于静了些许,出招也变得缓而稳。 虽不如先前那般招招狠厉,却是个好兆头。 毕竟,巅峰状态下的喻闻铮本就比嗽月要强些,两人之所以会多次打成平手,不过是因为嗽月心态更稳而已。 如若说喻闻铮是绝对的实力优势,那么嗽月便擅长战略,长于从心态上击溃对方。 此前喻闻铮是完全不惜命的打法,然而眼下知道桃剑舒多半无恙之后,倒是稍微谨慎了些。 看出他的变化,身边的桃剑凛与梁凤霖等人也很快配合上来,合力将那坚固屏障击碎。 一声巨响爆起,屏障破开的那一瞬,梁凤霖手中利剑“噗滋”一声,一下子刺入到嗽月巨大兽形的胸脯之中。 虽知他要害不在此处,梁凤霖与其他人还是略微惊讶了一瞬。 以嗽月的能力,方才它明明可以躲开的……是有诈么? 连喻闻铮都暂且收了攻势。 梁凤霖将剑抽离几息之后,嗽月缓缓开口:“谈谈吧。” 因着说话时运了妖力,他的声音足够大,语调虽平静,可却能叫后山每一个人听见。 “谈?”喻闻铮轻哂道:“你有资格谈么?” 知晓他是在说桃剑舒的事,嗽月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沉郁,旋即却是轻笑一声道:“自然。” 他顿了顿,语气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坦然—— “诸位以为,我不会留后路么?” 闻言,众人顿时一僵。 是了,以嗽月的性子,同时做多手准备才是他的风格,不止是桃剑舒一事,便是这后山,说不定也有他所留手笔。 此时看着倒是他们占上风,可谁知这恶妖留了什么后手。 倘若是他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那后果……不堪设想。 见围在阵法外的众人面上神色几变,嗽月敛下眸中血色,才继续道:“诸位知晓我素来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如若能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协议,那最好不过。只是倘若诸位不愿,或许我也只能动动手中筹码了。” 说着,他朝阵外踏了几步,语气平和—— “如何?喻长老,有资格谈了么?” 赫拉 喻闻铮最不喜的,便是被威胁。 他没有施救天下苍生的广博胸襟,大多数时候甚至能称得上薄情自利,若不是因着桃剑舒,只恨不能当即就将这张丑恶的嘴脸撕碎。 背上四翼翕合几下,他到底是沉下气,冷声问:“你要什么?” “很简单,暂且让所有人停手。”嗽月目光在后山转了一圈,最终落到已经被改成缚妖所用的阵法之上,道:“重设阵法,按照先前的计划,将恒生树移于此地即可。” 闻言,桃剑凛一双粗黑剑眉顿时拧了起来。 恒生树的灵性注定它不会成为为害苍生之物,树本身移到哪儿倒是不必担心的,然而这后山自成荒山之后便一直由嗽月打理,若是这山中有什么东西要借恒生树的余灵滋养,那…… 正是犹疑间,忽听桃秉渊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给他。” 与桃秉渊来的,还有一众收到信号赶来的大小门派,阵势浩大。 因着人数众多,有人一下子又轻敌了,小声同桃秉渊道:“桃掌门,何必答应他呢?眼下这情势,我等可直接生擒嗽月……” “哼。”桃秉渊冷哼了一声,只道:“等你那一双儿女也被嗽月捉了去,再说这话也不迟。” 说罢,拂袖往阵边走去。 那小宗主气得在身后脸色几变,却又不敢当着这么多的面说什么。 事实上,不少人与他抱的是相同想法,甚至有人看着这山上的百妖便血气翻涌,只不过此时众妖与弟子们都暂且停了手,对峙两边。 -- 第124页 桃秉渊走到阵法跟前,想起路上弟子朝他禀报的细节,只觉强吞下去的淤血又开始攻心。 稳住起伏的胸膛,他闭了闭眼,抖着声音道:“枕玉,我清松门自认待你不薄。” 闻言,嗽月眸底的沉稳似乎有一瞬的波动,不过很快敛起,只垂眼道:“桃掌门,我名嗽月……并非苏枕玉。” “好……好!”桃秉渊气得险些站不稳,被青华扶着,他才怒声道:“我不管你是真苏枕玉还是假苏枕玉,现下都按你说的做,你要发誓,发誓将舒儿还回来!” 稍远处等着的不少人觉得桃秉渊真是气昏了,居然叫嗽月发誓?修真界的毒誓可不是说说而已,那是真能天打五雷轰的。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嗽月竟当真应了。 他道:“恒生树移栽之后,若未将人送回,嗽月愿受天谴。” 一字一句极是清晰。 众人有片刻的惊讶,桃秉渊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朝清松门弟子摆了摆手,“……按他说的,移。” 说着,别过眼去,再不愿多看嗽月一眼。 只要想起苏枕玉便是嗽月,他只觉得自己先前瞎了心,竟将舒儿亲手推入火坑。 内心煎熬着,桃秉渊亲自指挥弟子将恒生树运来。 被众多人觊觎的灵树枯萎一时,却还是弥漫着余灵,触见即将移入阵中的恒生树,嗽月沉郁如死水的心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如黑曜石的眼眸静静盯着恒生树,嗽月不自觉凝住了呼吸。 众人也忐忑看着,山中静极。 然而便是这时,一道利物破风声响起,只见一抹白光自远处袭来。 眨眼之间,那白光已经到了嗽月身侧,只听一声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嗽月腹下的野草瞬时被血色染红。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皆怔在原地几息,回神时纷纷震惊—— 方才……有什么东西快而精准地刺中了嗽月的要害。 第59章 “不要恨我。” 待嗽月缓缓转过身去时, 众人才看清他身后刺了一剑的人,顿时一惊。 那“替天行道”之人一身青白劲装,面容是犹带着些许青年意气的冷冽, 竟是宋意。 大抵宋意当真是天赐奇赋, 沉剑宗破落后他分明带着那只名叫颜卿卿的花妖避敌,众人原以为昔日之玉剑君恐怕就此蒙尘, 谁知过去没多久,他修为竟又有突破。 隐约有了分神大圆满的态势。 众人或惊讶或兴奋的神情中, 宋意将剑拔出,剑上正萦绕着属于影丹的黑雾。 被破开口子的巨兽腹下,血与妖力一齐涌出,宋意这剑是特意由颜卿卿用最精纯无害的力淬过的,以致于刺出的伤处很快叫嗽月妖力丧失。 远处的众门派屏息凝神地看着, 看到嗽月兽身倒下的那一瞬,目中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而当缓缓便得僵冷的嗽月兽身消失, 现出其中悬在空中的影丹之时, 兴奋的情绪更是达到了极点。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当即就为宋意欢呼起来。 “芝玉剑君好本领!” “对啊对啊,这恶妖连喻……咳,连喻闻铮都搞不定,太厉害了!” “宋意真真乃我剑修之楷模!”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 恨不得将宋意捧到天上去, 这时的他们仿佛忘了,就在不久前,喊着宋意与妖为伍,说什么见一回打一回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有几位宗主掌门面上则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纷纷欲朝这位修真天才抛出橄榄枝。 然而便是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沐浴在众人倾羡目光中的宋意被击出数尺远。 他将手中利剑插入泥中,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才堪堪停了下来。 胸膛剧痛,一口鲜血呕出,宋意还来不及揩去唇角血渍,便被化成人形的喻闻铮猛然掐住脖颈,摁到了枯草湿泥之中。 “蠢货!”喻闻铮指节收得用力,几乎陷入到宋意皮肉之中,是真动了杀人的心思。 嗽月用灵力护着筋脉,挣扎几番后才得以吸入一口气。 “咳咳,你!” 才刚出声,掐在脖子上那只手更用力了,仿佛将他当成一件脏物,力道既重,神情中却透出慢慢的嫌恶。 “当了英雄,开心得不行了,是不是?”喻闻铮说着,将他往泥里摁得更深,几乎是咬着牙道:“连人都还不知道在何处,嗽月便被你这么杀了,若是他此刻逃走,你拿什么赔?拿你这条自傲的狗命吗?嗯?” 喻闻铮失控地斥着,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在他的力道之下,宋意只觉过不久就会窒息,却忘了挣扎。 “连人都还不知道在何处……” 喻闻铮的话若阎罗低语般在他脑中回旋,宋意只觉忽然受了一道晴天霹雳。 他自认不是好大喜功之人,见嗽月尸体消失的那一瞬,他确实如喻闻铮所言有些微欢喜,但那并不是因为旁人的吹捧夸赞,仅仅是赢了一个强劲对手的兴奋而已。 宋意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他杀了嗽月不假,未弄清情况便出手也是事实。 可是,自沉剑宗离散之后,众宗门商议要事便再无他的份,也便是因此,看见天幕那朵巨大信号云时,宋意只隐约猜出嗽月现身,却不知具体情况。 心下懊悔与复杂的情绪一齐涌来,忘记挣扎的嗽月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 第125页 他状况显然不对了,喻闻铮却并未停手,只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好在这时桃剑凛赶了过来,将几乎发狂的喻闻铮拉开。 喻闻铮失去理智,见来人是桃剑凛都不打算留情面,恰好青华与桃秉渊也过来了,青华道:“现在杀他,岂不是给怀着坏心思的人留把柄?” “舒儿命好……许还有转机。”桃秉渊干哑着声音如是道,但更像机械的自我安慰,连目光都空洞洞的。 又劝了几句,喻闻铮到底没有再杀上去。 见他稳定下来,有不少人很快围了过来,将宋意扶起,退到一边去。 那些人多,声音也乱,也不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居然边看着宋意的情况,边不满道:“发疯就发疯,还有牵扯别人,谁在乎那什么人在哪里,找不找得到啊,不过是个恰好被嗽月选中的废物罢了……退一步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以一人之命换苍生安定,那也是她的荣……” “啊!” 话未说完,那人只见一道白光朝面上弹来,唇角登时一痛,血也只不住地落。 被喻闻铮要力劲隔空撕了嘴的这小掌门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将目光投到身边的御灵宗宗主——也就是梁凤霖他爹梁钧安。 那小掌门一直是属于见风使舵的,知晓清松门与御灵宗关系不如何,又因着自己看不惯那只蛇妖耀武扬威,便有了方才那一通慷慨陈词。 他原以为自己拍到了马屁,梁宗主一定会替他出头,谁知道才投过去目光,便受了梁凤霖狠狠一脚。 梁凤霖才不顾这小老头是什么前辈不前辈,一脚踹在他身上,啐道:“真恶心,你说的这么轻松,怎么不拿你自己的命换苍生安福?” 小掌门委屈极了,又去看梁钧安,却见对方一双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他的实现充满了鄙夷。 这头正发生了小矛盾,倏然,众人见恒生树周边亮起他道浅淡的光芒来。 不知恒生树具体状况的众人一喜,还以为是枯萎的树要重新生发了,清松门众人与喻闻铮面上却露出警惕的神情来。 果然,不过几息,那到光芒凝成一道颀长身影,在众人刚好认出他是嗽月的那一瞬,守在恒生树身边的清松门弟子被强劲妖力斥退数尺,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凝聚起来的结界。 嗽月现身,喻闻铮失控的理智终于回笼,敛了神思便欲攻上去,然而他将将运起一丝妖力,便觉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白光,身子也无故绵软起来。 方才他虽故意未使出全力与嗽月对斗,可也并未受多重的伤,反倒是嗽月颇为狼狈。 按理说,这不应当是嗽月的手笔,而且……他混沌的脑海中似有什么声音,却听不真切,仿佛是字远古而来的渺无之音。 被身边人扶住,喻闻铮尚未寻出这怪异感觉的源头,忽听结界之内嗽月传出一声不甚真实的笑声。 他尽量不叫他人看出破绽,做出一副睥睨的样子朝嗽月看去。 “我本不想将事情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嗽月并未对上喻闻铮的目光,而是扫视了这山中众人一圈,忽而缓缓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可为何……回回要逼我呢?” 他说这话的同时,眼底是毫无波澜的霜雪,将被他目光掠过的一个个修士看得脊背发寒。 话落,只见他唇边的弧度倏然冷了下去,与此同时,整座后山震颤起来,部分地面甚至缓缓下陷。 “怎、怎么回事?” “嗽月,你想做什么!” 慌乱与责问的声音不时响起,嗽月却只是轻飘飘将目光落下,语气平静道:“我给过选择了,诸位。” 说罢,仿佛是得了他令一般,后山之中本已停手的大大小小妖怪纷纷四散,各自寻了地方站定,手中托出妖力凝成的光团。 只见那些光团道道连接起来,最后,竟是在结界之外又形成了一个阵法。 怪异的是,那阵法似乎并无多大攻击性。 众人尚在震惊无措之中,忽见嗽月以人身悬至空中,凝起妖力将恒生树包裹起来,那树被移进事先留好的泥土之中,顿时爆开充郁的灵力。 与此同时,树顶凝聚起巨大的光球,光球之内似乎有黑影在动,众人凝目去看,愈发不解。 “那是什么东西……是猫吗?” “不,不。那明明……明明是幼体的黑豹!” 那人说得不错,光球之中的确实是通体漆黑的幼豹,总共七只,如若眼力足够好,便能发现其中一只是异瞳。 即便是桃剑舒在这儿,恐怕也无法立刻认出那是由先前的异瞳猫变过来的。 这些小东西距成为真正的“嗽月”已经不远,嗽月却不想用这种方式促成。 其一是未必能成功,其二…… 也罢,嗽月缓缓沉了一口气,开始催动阵法。 方才打斗时还是死了不少人,此刻阵法被催动,众修士惊奇地发现,那些地上的尸体竟都快速蒸发消失。 可这还不是更骇人的。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有女修觉得脚下黏腻,低头一看,却见原本普通的泥土中竟洇出血水来,简直像是底下埋了什么一般。 他身边的男修是方才为嗽月喝彩,暗自也认为桃剑舒死了没事的其中一人,他也被那景象吓了一跳,却强撑着面子状似随意道:“嘁,这有什么,女人就是爱大惊小……呃!” -- 第126页 那男修话说到一半,忽见自己的手脚迅速干瘪,他还未来得及呼救,下一瞬便成了一堆白骨。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也不知是嗽月有意还是巧合,那些丧命的弟子无一不是平日里品行不端者。 可这未必有人知道。 诡异的,随着局势非愈发紧张,喻闻铮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乱,头痛欲裂,甚至显出了几分兽性来。 桃秉渊察觉到这状况,令青华与桃剑凛注意喻闻铮的情绪,自己上前几步,走到结界之外。 “枕玉。”他唤道,如往日一般以长辈的口吻对他道:“快停下。” 他声音大小很是平常,结界之内的嗽月却尽数听清,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手上的动作未停。 桃秉渊见状,又是哀又是气,胸膛都因为闷着的那口气剧烈起伏。 他颤着声音道:“你走错了路……走错了路啊!” “听话,现在就停手!再走下去就来不及了,你知不知道?” 桃秉渊的神情与语气皆是复杂,透着对嗽月掳走女儿的怨恨,又夹杂几分见自己视如亲子之人走上歧路的失望哀怜。 向来没个正形的桃掌门,到底是流露出了为人长者的难处。 嗽月眼眸颤了颤,强压下心中触动,轻声道:“世伯,枕玉从来都知道的。” 嗽月目光温和地落在桃秉渊身上,又落到一众清松门人之处,那些地方俱未被血水与怪异之事侵袭。 “我很感念世伯的照顾,只是……”他顿了顿,唇边隐约牵出一丝苦笑,“只是命数如此,由不得我。” “……已经回不去了。”他道。 说罢,深深看了清松门众人一眼,到底是转过身去,而树顶的光团愈盛。 嗽月背过身去之时,恰好见到撑剑而起的宋意。 宋意面上都溅了血,却依旧不懈地以剑攻着他的结界。 冷笑一声,嗽月一抬手,嗽月便被倏然打开一丝缝隙的结界吸了进来,被属于嗽月的妖力束缚。 将过错归于嗽月,宋意抬眼怒视,“你将桃剑舒带到了何处?” 又是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嗽月答非所问:“我不会杀你。” 宋意皱眉,正欲再问,忽觉自己发不出声音,左胸心脏处也被利器抵上。 “我知道你是气运之子的命格,我不会杀你。”嗽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忽然放轻了声音,“不过,你总该付出些代价——我会让你永生永世,记住一样事。” “还有……”他顿了顿,落在宋意面上的目光透出冷意,“你还不配问她。” 自然,也不配有关于桃剑舒的记忆。 话落,将一指落于嗽月额上,妖力侵入识海。 在流转的妖力之间,嗽月脑海中有关桃剑舒的记忆被尽数抹去,而那块空却的记忆,则被植入一团梦魇。 一团哪怕在他日后功成名就时,也依旧恢之不去的,上演着冠冕堂皇所谓正道丑恶嘴脸的梦魇。 额上指间离开,被抛出结界外时,宋意并未马上回神。 神思恢复时,他目光空空落在地上,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变化。 他正努力思索,忽见视野中闯入一片猩红。 他身前的泥地上正有浓血缓缓渗出,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并不好闻。 宋意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嗽月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恶心?不认得这血了么?” 宋意不明所以地望去,只见面容俊雅的妖君面上浮着一丝讽意,“嗽月一族先辈的血,可恰恰都是像你这样的天才放干的。” 嗽月说这句话时,声音清晰,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老一辈的人中也不乏当年亲身参与者,闻言,面上青白交变。 而在这时,喻闻铮心中的怪异烦躁感也达到了顶峰。 “怎么了?”见他痛苦地拧起眉头,青华忙问。 喻闻铮似乎都没有心力去听青华在问什么了,只是将目光落到结界中微微隆起的后山小丘之上,一眼不眨的盯着,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一般。 过了这一会儿的工夫,那群极力要讨伐妖族的修士则已经想好了说辞,梗着脖子道:“若不是你族为非作歹,怎会……” 那人说着说着,声音便卡在了喉中,被眼前所见怔在了原地。 只见那些渗出地表的浓血犹如溪流归汇一般尽数流到恒生树底下,顺着树干缓缓攀升,最终汇入树顶光团里那七只幼豹体内。 几乎是同一时间,脚下又动荡起来,晃得人几乎站不稳。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不远处的小丘越隆越高,最后缓缓升出节节森白骸骨来。 那骸骨巨大,俨然是兽才有的残骸。 骸骨完全露出时,喻闻铮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以及身体各处的窒息感才散了个干净。 他终于知晓自己方才异常的源头。 如桃剑舒先前所言,他并非天生妖体,而是在机缘之下以鸣蛇之骸为骨,仙人点雪为肉,天地养育多时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方才之所以生出不适感,正是因着这堆骸骨。 嗽月是想按照他的来历,剑走偏锋延续嗽月的后代,这堆先辈兽骨是核,那光团之中的幼豹显然便是“雪”。 -- 第127页 这看起来可行,事实上成功率却极低,毕竟,此处没有七百多年前点雪的仙人,虽然嗽月想到了要用恒生树尽可能提供灵力,可还是差了太多。 而且这阵法是做什么?难道想借那些小妖的妖力……不,不对! 喻闻铮忽然猜测到了什么,抬眼细细去看宋意所处的位置。 刚好是阵眼。 他这是……要用自己作为阵眼,献祭到那几只尚不知能否活下来的幼豹身上? 如是想着,喻闻铮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他一向瞧不上嗽月过分谨慎的性子,觉得这妖贪生怕死,然而此刻嗽月分明还有几条命的机会,偏干出了如此孤注一掷的行径。 ……是他猜错了么? 仿佛是为了验证喻闻铮的猜想一般,结界之中,恒生树下,嗽月看着那一节节缓缓与光团中幼豹融合的骸骨,面上忽然露出浅淡笑意。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抬指缓缓在后颈处一划,顿时有血缓缓溢出。 而溢出的血将将暴露在空气中,便化做浅红的一阵风,朝树顶的光团上拂去。 看清了他的动作,便是方才未反应过来的修士也一下子明白了嗽月的用意,急道:“快攻破结界!拦住他!” 这下倒是有人想起清松门来了,道:“桃掌门,你们倒是也别愣着啊,让喻……让喻长老也出出力!” 桃秉渊未做应答,只是微怔的看着如飞蛾扑火般的嗽月,边角已经生了皱纹的眼中隐约有水光闪动。 就在嗽月将指间落都后颈的那一瞬,他耳中收到嗽月传来的密语:“师妹在踏云阁西面的瑶珠殿中,她没事。如若不出意外,大约两个时辰后便可转醒,世伯可派弟子去寻。” “……抱歉,世伯。” 脑中一遍遍放着嗽月的话,桃秉渊在原地立了良久,才将桃剑凛招过来,低声道:“……去,带人去踏云阁瑶珠殿,把舒儿带回来。” “舒儿?”桃剑凛很快收起微讶的神情,也不问桃秉渊是如何得知桃剑舒所在,重重点了头,便离开了。 吩咐完这个,桃秉渊又失神落魄地朝喻闻铮看去,欲要替嗽月求情。 准确来说,也算不得求情,毕竟他身为人父,若说对嗽月没有怨恨过,那必定是假的。只是……只是其他门派的阵势也够了,他到底是不忍心看嗽月结局太惨淡。 动了恻隐之心的桃秉渊正欲开口,却发现喻闻铮似乎并无随那些人攻破结界的意思。 事实上亦是如此。 事到如今,嗽月既然只是想延续嗽月一族的血脉而无其他目的,喻闻铮也便没有再阻止他的必要。 他唯一在意的,从来只是桃剑舒而已。 桃秉渊不知道的是,喻闻铮也收到了嗽月的密语,只不过十分简短。 嗽月给喻闻铮的密语,统共只有两句话,六个字。 第一句为“踏云阁。” 第二句则是——“护好她。” 偌大的清松门后山,一众修士攻结界攻得专注,攻得气血翻腾,谁也不知道喻闻铮与桃秉渊听到了什么。 可即便是听到了又如何呢?难道他们便会觉得嗽月良心未泯,因此停手么? 不,不会的。 在这修真界中,但凡是与“妖”、“魔”、“怪”三字沾边的,似乎生来便比人少一层特权——但凡与这三字有关系,只要犯错,便再无被原谅的可能,便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 而早年曾伤人,之后又袭击沉剑宗的嗽月,确实是犯过错了。 结界之外,众修士看着隐约开始现出裂缝的结界,越发有了信心。 而结界之内,嗽月垂眼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浅浅叹息。 那叹息声像一阵风似的,很轻很轻,也不知他是释然,还是遗憾。 便是在这时,天幕中忽然有浅淡流光盛起。 粉色的流光,一眼便将喻闻铮与身边几人的目光引了去。 那道熟悉的身影卷着桃花踏空而来,喻闻铮空寂的胸腔一紧,像是重新活了一般,砰砰跳动起来。 他面上怔忪与惊喜交杂,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桃剑舒,甚至忘了唤她。 只不过,足下一点,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舒臂去接人了。 结界之内,看着化成桃妖的桃剑舒,嗽月亦是僵了片刻,只不过须臾,唇角又勾起一个极浅淡的笑容。 “舒儿!” “桃剑舒!” 几道声音此起彼伏,对桃剑舒的到来惊喜不已,待她由喻闻铮携着落了地,爹爹和姑姑,以及梁凤霖几人围着仔细检查了好一番,才喜极而泣,“还好,还好没事。” 桃剑舒何尝不是欢喜,却有些诧异几人不问她变成妖的缘故,唯独先前不知道她半妖之体的梁凤霖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嗽月让你穿的?他真奇怪……” 奇怪是奇怪,就是还……还怪好看的。 桃剑舒也没工夫同他解释,她在空中便见着了结界的境况,看着里面身影淡成半透明状的嗽月,不由得蹙眉道:“他这是……” 目光落到树顶那几只幼豹身上时,桃剑舒更觉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桃秉渊叹了一声,将事情以两三句概括着同她说了。 桃剑舒猛然抬头去看嗽月,为他的决定难以置信,然而相比她的波动情绪,正在缓缓消逝着妖力的嗽月面容平静极了,与她对上目光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了浅浅笑意。 -- 第128页 那双眼温柔沉静,如春风一般。 恰如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 眼看结界就要支撑不住,大约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光团中那一只异瞳幼豹最先完成了融合,一睁眼,便慌慌张张地在其中瑟缩,目光瞧见桃剑舒时,眸中明显一亮。 它还记得桃剑舒。 与那双异瞳对上目光的时候,桃剑舒被那模样勾起了怜悯之心,看着那些如魔怔般的修士,她不免开始为光团内的小东西们担忧。 若是那些人强强闯进去,它们恐怕也逃不过一死吧? 尽管严格来说,这些幼豹还不过是新生的、不知善恶、什么都没做的嗽月族幼崽。 她不由得皱起眉来。 见她目光落在光团内的幼豹之上,喻闻铮忽然问:“想帮?” 桃剑舒顿了顿,到底未否认,顺从心意道:“……嗯。” “它们是无辜的。” 这次喻闻铮没有吃味,也并未追问,只是道:“好。” 说罢,身形一闪,下一瞬已经领着桃剑舒轻易进了结界。 那些勉强抵阵的小妖见他们进来,纷纷吓了一跳,却见两人手中运起妖力,竟就这么当着众正道修士的面注入到结界之中。 “喻闻铮!”见桃剑舒进来,嗽月顿时怒目看向喻闻铮,“你把人带进来做什么?忘了我说的话么?” “当然没忘。”到了这时候,也算得上是嗽月宿敌的喻闻铮还忍不住讽上一句,“我可没你这么弱,大可安心。” 说完,见桃剑舒面上微有些疑惑,当即转开话题,道:“别废话了,你留些力气给那些小狗崽吧。” 幼豹被说成小狗崽,嗽月非但不怒,反倒释然一般地笑了,叹了一声,他对喻闻铮道:“……多谢。” 须臾,又将目光落到桃剑舒故意背对他的身影之上,温声道:“师妹,也多谢你。” 桃剑舒一僵,许久之后才闷闷应道:“嗯。” 忍住鼻尖发酸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喻闻铮道:“我们坚持久些。” 喻闻铮看她,目光将将好对在一处,大抵是彼此明白了心意,喻闻铮只是道:“好。” “喻闻铮!”结界外咒骂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外头好不容易要破开结界的众人气急败坏,“他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呸!一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还不是想要那影丹?”女儿的平安叫桃秉渊活了过来,他啐了一声,直直戳中那些人的心思。 “我们可不是帮妖,只不过是防止某些心思不纯的人再将才新生的性命赶尽杀绝罢了!” 说着,他与身边的青华对视一眼,也帮着加固结界。 清松门这回,可当真是明面着与主流背道而驰了。 只是出乎桃秉渊的意料,平日里与他互相看不惯的梁钧安竟也还算有几分良心,对着梁凤霖道:“臭小子,滚过来帮忙。” 说着,也领着愿意跟随的御灵宗弟子一起加固结界。 一时间,原本几近破碎的结界又牢固了起来。 只是,结界本就是用来防止那修人打断阵法运转的。 此时阵法得已顺利运转,阵眼中的嗽月也即将完成他的使命。 当光团中的七只幼豹都被赋予生命,嗽月的身体已经薄透得如月影。 虚弱得只剩一缕魂魄之时,嗽月到底对着桃剑舒的背影开了口:“……师妹。” “怎么了?”桃剑舒未转过头,只是如是不自然地答。 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她毕竟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能与师妹说几句话么?” 闻言,桃剑舒一顿,几息之后,换是转过了身,尽量稳住神情道:“要说什么?” 嗽月并未答话。 说是要说几句话,可真当桃剑舒转过身看着他时,万千话语都堵在了喉间。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目光细细地描摹,仿佛要在这最后的记忆中刻下桃剑舒的模样。 嗽月的目光仍是温和,比往日多了缱绻情意,即便是到了这时,他的动作姿态依旧是儒雅安闲,不紧不慢的,好似即将消散在天地之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桃剑舒却先稳不住了。 看着他越变越淡的身影,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她抖着声音开口:“你要说什么?快说呀。” 再不说,时间就来不及了。 “哭什么?” 嗽月看着为他落泪的少女,心下一紧,伸出手欲去为桃剑舒揩掉泪珠,却一时忘了自己此时不过是一缕虚影。 手指虚虚穿过桃剑舒面庞,什么都握不住时,嗽月才微微一怔。 桃剑舒泪水掉得更快了。 嗽月唇角苦笑着牵了一下,温声安慰道:“不哭了,笑一笑,就当是师兄最后一个心愿,好不好?” 他语气是哄孩子般的劝慰,桃剑舒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强迫着自己控制嘴角的肌肉,最终也不过是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憨憨傻傻的笑来。 可嗽月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笑了。 笑容的少女,曾给他不属于自己的此生光阴带来过几分欢喜。 只可惜,他终究是伤害了她。 嗽月看着桃剑舒的面庞,不由得想,若他不是妖,若他在未行错路时与桃剑舒相遇,事情是否会不一样。 -- 第129页 也许他会像此刻的喻闻铮一般,被人爱着。 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敛了神思,嗽月将目光垂下,他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皆是一片虚无。 意识到自己时候快到了,他最后一次将目光落在桃剑舒身上,唤她:“师妹。” 桃剑舒紧紧看着那一抹几乎要看不清的虚影,急道:“你说,你说。” 嗽月却是轻笑了一声,再不接话,直到虚影消散,也只留下一句请求—— “……不要恨我。” 第60章 我们……认识? 嗽月的那一句话, 轻得好似一阵风拂过似的。 眼前已经没了虚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光珠。 指节大小般的光珠, 如月辉般的萦光缭绕, 澄澈漂亮。 那是经由恒生树净化,又不断散去妖力后所余下的、已经回归到最原初状态的影丹。 桃剑舒伸出手去托, 那光珠却只是轻轻在她指间上停了一息,便漂浮起来, 往树顶光团而去。 只是眨眼间,光珠已经融入光团不见,也不知就这么消失了,还是被哪一只小东西吃了下去。 “嗽月……死了?” 结界之外有人看呆了,如是问。 这人忽然迷茫起来, 不懂自己这么努力地去破这个结界有什么意思。入道之初,他听师长说嗽月作恶多端, 俘诛嗽月便成了他心底的一个大志向。 可方才他明明就已经知道了嗽月以身祭阵眼, 就算谁都不出手, 他本就是会死的……那他自己是在做什么呢? 那人自问,到了这地步,他到底是秉持着降妖除魔的初心,还是仅想分与诛杀嗽月的一份功勋? 他脑袋混沌地看向周边同他一样在奋力攻着结界的修士,竟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有人应和他方才那句话, 只催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 结界里头的光团已经散了, 那七只幼豹一一落到地上,有妖将七只小崽子抱走护好。 恰在这时,后山处亮起一道极强烈的光芒,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狞笑声。 “老夫来助诸位一臂之力!”竟又是那阴魂不散的覃靖渠。 覃靖渠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法器, 居然颇有翻云覆雨之势,那光亮才起,便如雷云闪电一般快速移到了结界头顶。 准确来说,是喻闻铮与桃剑舒正上方。 “覃靖渠!你又安的什么心思?”桃秉渊见着那张总是透着算计精光的脸,怒声道:“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桃掌门,这么着急做什么?再说了,什么叫安的什么心思,我这不过是——”他顿了顿,目带挑衅地看了一眼,笑着扬声道:“替天行道!” “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龌龊心思,你分明是想要妖丹助你修为才对!” “桃掌门火气还真大。既然你说话如此难听,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眼下你不过是为你那变成妖的掌上明珠拖延时间呢?” 他如是冷声说完,也不再理会桃秉渊,仗着手中法器的强劲,直接在余下百名沉剑宗弟子的护卫下催动起来。 仅仅是片刻之间,那道被重新加固的结界顿时裂出几条缝隙来。 连喻闻铮与其他人合力都挡不住。 “这是……” 结界外那些修士也俱是被震惊,半晌有老到白发苍苍的修士猜测着接话道:“缚妖铃,若当真是缚妖铃,那当是八百多年前的法器了……” 这缚妖铃算得上是上古法器中威力中等的,若是放在□□百年前,恐怕和有许多大能不稀罕,只是近百年修真界似乎在走下坡路,这东西便也显得珍贵起来。 先前不少门派便在找这缚妖铃,没想到是落到了覃靖渠手里——那大约先前这铃早便在沉剑宗中。 有人当即不满:“岳宗门恐怕早就知道沉剑宗里有这宝贝了吧,藏着不拿出来,是替喻闻铮那厮考虑?我早就看出来岳宗主偏袒妖物了,还是覃长老靠谱……” “该叫覃宗主了。”他身边人提醒道。 “哦哦,对。” 这外头正议论一片,而覃靖渠则摇着手中铃铛,随着结界裂缝不断变大,难听的“叮叮当当”声落入结界内众妖耳中,顿时头痛欲裂。 化成桃妖后的桃剑舒虽不及喻闻铮境界高深,可身上毕竟是混了喻闻铮的妖力与恒生树的灵,如若用修士境界比对,那大约是化神大圆满的阶段,暂且还抵得住缚妖铃的功力。 而一些修为尚浅的小妖就没那么好用了。 大约有半数小妖疼得在地上打滚,甫一现出原形,便化成了一缕白烟。 而有几只被他们抱着的幼豹,则孤零零被掉在了地上,眼瞳茫然地望着周围一阵混乱,瑟缩着在不断化成白烟的妖尸身下辗转躲藏。 因着众妖身死,整个阵法已经被破坏,“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结界破裂开来。 眼看那些妖一只一只减少,桃秉渊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他直直朝覃靖渠飞袭而去,欲去抢他手中那缚妖铃。 “够了!便是替天行道,你也该满意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除了那缚妖铃,覃靖渠身上竟还有其他法器——专门对付修士的法器。 面对招招袭来的桃秉渊,只见覃靖渠不闪不避,那双肥厚的嘴唇竟还勾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 第130页 微一抬手,一道光便晃了桃秉渊的眼,叫他找不见攻击目标。 这法器威力不大,胜在可拖延时间,像苍蝇一样时不时飞过来嗡一嗡,恶心到不行。 桃秉渊很快就没了,耐心一掌击出去,也不管是不是伤到了护在覃靖渠身边的人,地上原已枯败的杂草枯木片片飞出,如利刃般尽数朝覃靖渠卷去。 发起怒来的桃秉渊不好对付,尤其在覃靖渠功力修为本就大多是用灵草丹药堆出来的情况下。 “噗”的一声,大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覃靖渠被击得往后退了十余步。 偏他还维持着那一副叫人厌恶的嘴脸,咬牙切齿道:“咳咳,看来我是没必要再手下留情了,我早说过,你清松门会后悔的!” 说罢,竟是沉下一口气,将体内近五成的灵力都朝缚妖铃中注了进去。 “叮叮当当”声越发吵,这下就算是覃靖渠不刻意摇铃,缚妖铃也已能在足够灵力的催动下自响。 与此同时,桃剑舒等人周围如同形成一层魔音波罩似的,而那光罩正上方,正悬挂着一道铃铛形状的光印。 一时之间,小妖魂飞魄散的速度变快,七只幼豹全都没了保护,桃剑舒心下一慌,对喻闻铮道:“我们……” 话才出口,便见正抵挡着铃音的喻闻铮侧过头来,“去就是,小心些。” 话落,浅金流光一闪,化作蛇形原身的喻闻铮暂且以一己之力将缚妖铃的大部分攻击都挡了下来。 他化形时,一道高大冰墙平地立起,也护住了墙内的生灵。 桃剑舒趁着这个时间将七只幼豹都寻了回来,幻出一个光球托住,正欲回到喻闻铮身侧。 然而便是在这时,变故突生。 覃靖渠手中的缚妖铃忽然停了一瞬,就在众人——甚至是覃靖渠自己都以为法器失灵的时候,缚妖铃猛然从覃靖渠手中脱出,剧烈颤动起来。 到这时,刚才覃靖渠注入的灵力才真正发挥出威力来。 眼下,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了。 “覃靖渠那点破修为,本就掌控不了这种法器,覃靖渠这厮自作聪明便罢了,这下事情全被他搞砸了!”梁钧安拧眉,看着朝群妖浮过去的缚妖铃,叹道:“又免不得一场恶战了。” 仿佛是验证梁钧安的话似的,他话音才落,便见缚妖铃自发开始攻击起来。与覃靖渠不同的是,缚妖力攻击的目标很明确,俱是这后山之中妖力最强的几只妖——喻闻铮,桃剑舒,以及桃剑舒光团中护着的那几只幼豹。 嗽月与喻闻铮是大妖,因此缚妖铃似乎更将攻击主力到二者身上。 如此一来,继承了嗽月的妖力却尚且未将妖力归融、还处于脆弱时期的几只幼豹便处在了危险的境地。 与桃剑舒等人站在一条战线的众人本欲去打那空中铃铛,然而仅是眨眼之间,那铃铛便隐匿了踪迹,仅凭声音极难辨清方位。 桃剑舒哪能放任七只幼豹直接受到攻击,几乎是用自己去挡,只是不过多久,她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脑袋与身体俱是撕裂般的疼,连额上都很快渗出汗来。 触见桃剑舒苍白的面色,喻闻铮浅金色的竖瞳陡沉,尾部一扫圈出结界,当即往外而去。 “铮铮!”模糊的视野中,桃剑舒见喻闻铮的动作,被惊了一下,想叫住他,可喻闻铮的动作太快,已经离了好远了。 至一处人少空旷的空地时,喻闻铮凝下心神,展开识海去寻缚妖铃的踪迹。 这缚妖铃的第一任主人的白骨恐怕都化成泥粉了,它自己却还保留着收妖除妖的最初功用,若喻闻铮所猜不错,这铃经了覃靖渠那一下蠢笨至极的刺激,若是不吸得些妖力,多半是停不下来。 思忖间,神识倏然捕捉到一抹残影。 没有半分犹豫,喻闻铮疾速掠了过去,将那抹残影方圆几尺内的地界都尽数冰封。 果然,那巨大的冰块之中,缚妖铃被冰冻悬停。 可正在桃秉渊等人才露出欣喜神情,正要过来帮忙时,冰块从最中间出现了裂缝。 显然,这缚妖铃并非寻常中阶威力的法器。 喻闻铮凛起心神来。 眼看那裂缝极速扩大,偶有铃音传出,喻闻铮眯了下眼眸,竟是做出一个所有人的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直直朝那冰块上盘绕而上,竟是想一举以己身硬抗。 被汗水与重影遮挡的视线中,见喻闻铮的动作的桃剑舒心下一紧,急急喊道:“喻闻铮!” 喻闻铮显然听到了,却并未停下动作。 只见白光盛起,喻闻铮缓缓缩紧蛇身各处,将那冰块密实盘在其间。 浅淡的日光之下,雪白蛇身漂亮的鳞片淬着光泽,白得惹目,只是很快,鳞片之间便缓缓渗出血珠来。 在喻闻铮的缠压与缚妖铃外攻之下,巨大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后山众人被震惊而屏息凝神的情况之下,难听到变调的铃铛声显得犹为清晰,只不过入耳是闷闷的,显然是因着喻闻铮桎梏的缘故。 不知过了多久,当冰块缩得只如一人大小时,一道闷而重的爆破声传来,顷刻之间,蛇鳞之下的冰块与缚音铃尽数化做齑粉。 “成了!”梁凤霖最先欢呼,头一次对喻闻铮这声名狼藉的大妖生出些敬佩。 -- 第131页 “渡劫期大能,果真厉害……” 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待喻闻铮缓缓舒开盘旋着的身体时,众人赞叹的声音当即卡在喉中,面上也一愣。 喻闻铮裹住冰块的那一面蛇身鲜血淋漓,仔细看去,便能见那处已经少了一大块血肉。除此之外,蛇身漂亮的四翼只余一对,剩下两翼残破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仿佛被人弄坏的蝶翅。 缚妖铃消失后,先前落到众妖身上的攻击还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因此桃剑舒对喻闻铮状况的知晓几乎没有缓冲的机会,脑袋与视野才清晰起来,便触见了他身上的惨状。 “轰”的一声,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桃剑舒突然觉得有些崩溃,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什么画面在盘绕一般,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声音画面繁杂散乱——无论是她本该经历的,还是那些原本并不属于她的命数,就如同这几日所见所闻一般,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 头又剧烈疼痛起来,众人惊慌的目光中,桃剑舒痛苦地蜷缩在地,在那些画面与声音挤到极点时,终于忍不住尖利地叫出声来。 声音回荡在后山之中,那些个主战派见状,纷纷拿起武器戒备,却见桃剑舒身边的恒生树突然摇晃了几下,连带后山也跟着动荡。 动荡之间,恒生树在几息之间分解作簇簇花瓣,无风自扬,很快漫到天幕之上,笼罩了整个后山。 花瓣所过之处,枯草新发,老木抽芽,瞬时化作一片葱郁。 待整株恒生树散尽,只余下一段桃木芯时,木芯渐渐变成一道光影,朝桃剑舒丹田处飞去。 木芯隐入体内的那一瞬,后山所有人都明显地觉察到了巨大妖力的压迫感。 不亚于修真界顶端的喻闻铮。 意识到又出现一只于喻闻铮不相上下的大妖,本还打算再战的众门派顿时起了惧意,只是见桃剑舒昏倒那一幕时,却又放不下“胎死腹中”,现在就将人拿下的念头。 犹豫间,只见化回人形的喻闻铮已经将桃剑舒抱起,半身染血,眸中满是杀戮戾意,冷冷开口—— “滚。” . 两日后,清松门。 金色日光自镂空的窗格透入,斑斑驳驳散在床榻间的少女面上,将原就姣好的五官衬托得更显清丽。 窗外黄鹂鸣啼声入耳,桃剑舒缓缓清醒过来。 一睁眼,望着头顶精致的软幔与屋内陈设,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 下榻在房中走了一圈后,桃剑舒停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面生浅淡桃花印记的面庞,眸中缓缓流露出茫然。 除了名字,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是妖。 如此怔忪地照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桃剑舒终于从铜镜上移开目光,朝窗边走去。 外头是个颇大的院子,载了各种花花草草,赏心悦目。 然而最吸引桃剑舒注意力的不是那些花草,而是院中一道人影。 那人白发如雪,长长垂落在宽大的玄色衣袍之上,强烈的对比在光下极是惹目。尽管只能看见侧脸,男子完美精致的五官已足够叫桃剑舒惊艳,此时那人半坐半倚于院中藤椅之上,侧头支颌,轻阖了眼,慵懒又随意。 桃剑舒有些失神地看着,殊不知自己目光停顿太久,已经引起了院中人的注意。 正浅眠的喻闻铮被打扰,还以为是那七只狗崽子里的哪一只又闯了进来,不悦地皱了皱眉,将目光冷冷落到搅扰之物所在的方向去。 然而只是这么一瞥,便怔在原地。 雕花木窗之中,桃剑舒正有些呆怔地看着他,目光相接那一瞬,却略有些惊慌地迅速瞥开。 喻闻铮并未将那细节放在心上,只是反复描摹了几遍窗中人的身影之后,沉稳的心跳缓缓变快起来。 他很快站起身走了过去,语气中透着些许惊喜,“醒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大约是拂过院中小池的缘故,带了点凉意。 桃剑舒未察觉到有风,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眼前的男子毫无预兆沉了脸色,你满道:“不好好养伤,乱跑什么?醒了还敢自己吹风,怕伤好太快么?” 他说完,见桃剑舒仍是茫然立在那里,皱眉道:“等着,别乱动。” 说完,便打算自己进房间,只是还未迈步,便听桃剑舒问出了一句话,叫他当场僵住—— “……你是谁?我们……认识?” 第61章 仙长天赋异禀。 清松门。 桃剑舒醒来后, 原还清静的小院很快热闹起来。 各个弟子小童端着丹药与吃食进进出出,行走时小跑的脚步甚至都将衣摆带起了一小旋儿风。 连带被桃秉渊带回来的那七只小豹子都被这紧张又匆忙的氛围感染,一个个踏着肥软的梅花小掌跌跌撞撞跑进院中来, 傻乎乎地盯着那些忙碌的弟子瞧, 有一两只调皮些的,更是笨拙又努力地跳上了窗台, 朝里头探头。 这几只算是初生的小妖崽子似乎对大妖天生有亲近感,只不过喻闻铮浑身散发着一道嫌弃且凶巴巴的气压, 几只小东西便成了桃剑舒院里的常客。 当然,不管是在桃剑舒清醒之前还在现在,它们大多是偷偷溜过来——也不知道怎会那般机灵,守着的弟子稍不注意一下,就跑出专门划出的偏殿了。 -- 第132页 “怎么又跑出来了?”送完吃食的弟子将妄图跳进窗内的两只小崽子扒拉了下来, 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一边往院外走, 一边瞪着那两对湿漉漉的黑豆珠吓唬道:“要是扰了小少主清静, 当心掌门扒了你们的皮!” 尽管那弟子明显已经可以压低了声音, 这话却还是被桃剑舒房中几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还在失忆的桃剑舒面前试图建立靠谱慈和形象的桃秉渊顿时面上一僵。 “咳咳。”虚咳两声掩饰尴尬,桃秉渊佯装未听见那话,又担忧地看向桃剑舒,“舒儿,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面前围着的中年掌门、他身边打扮干练的女修与身形魁梧的青年, 甚至是桃剑舒院中最先见到的白发男子——桃剑舒目光自几人面上一一掠过, 心下莫名并不排斥,也生不出对陌生人应有的防备。 只是她凝眸思索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唉——”虽说由于恒生树灵力与桃剑舒体内原有妖力的陡然相冲,桃秉渊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这失忆的代价却叫他免不了心愁。 房间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青华在桃剑舒身边坐下,抬起衣袖对桃剑舒轻声问道:“舒儿,还记不记得这个?这是你亲手为姑姑做的,你爹与你兄长也都有一件。” 闻言,桃剑舒抬眸细细去看青华身上的衣裳,很快下意识道:“……湘绣?” 身边几人很快一喜,“舒儿想起来了?还有呢?” 还有?其他的,桃剑舒便无印象了。 其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脱口而出方才那二字,仅仅是看见那衣袖上针步均匀的松徽绣样时,脑中几乎是毫无缘由地凭空蹦了出来。 桃剑舒目中流露出些许怔忪,眉头也因强迫性的思索蹙了起来,见此,桃秉渊几人心下才跃出来的欣喜又落了回去。 “罢了,罢了。想不起来便先不想,好好休息,身子没事就好。”半晌,桃秉渊如是道。 这话半是自我安慰,半也是他心中所想,毕竟前日将桃剑舒带回来之前,他与青华最担心的是桃剑舒的身子会捱不住那陡然归入丹田的灵力,又怕她体内妖灵两股力道相冲,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 总之眼下的情形虽说确实叫人不虞,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桃秉渊如此自己宽着心,眉头多少是松了些,可喻闻铮就不一样了。 喻闻铮半分也不能接受桃剑舒失忆的事实。 从方才桃秉渊与青华同桃剑舒说话开始,喻闻铮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一双狭长眼眸阴沉沉的,鹰隼般定定落在桃剑舒面上。 他目光侵略性太强,即便桃剑舒努力忽视,还是有些不自在。 甚至有些怵了——她从前和这个人,莫不是仇人?不然,不然怎么会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 她正想着,忽见对面那人忽然起身走了过来,一阵衣风拂在面上,叫她不自禁颤了颤眼睫。 经由方才的一通对话,桃剑舒牢牢记住了这个相貌过分优越的男子名姓。 喻闻铮。 桃剑舒想,就算先前是仇人,现在她礼貌些重新认识,应当也不会闹得太难看……吧? 定了定神,她正要说话,然而她甚至还未启唇,对方便毫无预兆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对上她眼眸。 完美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桃剑舒呼吸一滞。 下一瞬,便见那双好看的薄唇动了动—— “记起来了么?” 这一句话仿佛被敲响的钟声一般,顿时将无意识被美色所误的桃剑舒拉了回来。 她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眼前那张本就不高兴的脸孔面色更沉了,喻闻铮皱了皱眉,又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看了桃剑舒许久,才不悦直起了身。 像是怀疑桃剑舒方才没看清楚似的,他略微退了两步,展臂抬首,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映入桃剑舒眼眸中。 “现在呢?” “……还是没有。” 除了觉得这人不但皮相出众,身形也近乎完美的想法之外,桃剑舒脑中仍旧未回想起其他事来。 这下喻闻铮的眉头几乎是锁成了川字。 若是这此前,方才在桃剑舒跟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动作定是会被他列入蠢笨所为,必是极度嫌弃。事实上,性子别扭的喻长老眼下还是极抗拒做这些动作,只不过对桃剑舒,破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此刻的喻闻铮非但破了例,甚至索性想在桃剑舒跟前变作巴掌大的蛇型,如此再试一试能不能唤回她记忆。 只是现在他暂且不能使用妖力自由变幻形体。 一来,前日在后山那一阵的伤势还未好;二来,哪怕是他一丝的灵力波动,门中那七只豹崽子,甚至是桃剑舒都可能会出现应激。 还有一点,喻闻铮自认巴掌大蛇型那几日是他最“忍辱负重”的时间,除了桃剑舒,他半分不想在其他人面前现出那副模样。 如此想着,喻闻铮周身不悦的气压愈发明显了。 他久久不再动作,就在桃剑舒以为他放弃时,忽见他又走近了过来。 而后,竟是抓起她的手来,往他自己面上放。 桃剑舒一愣,身边的几人也被喻闻铮这动作吓了一跳。 “喻闻铮!”也顾不得讲究称呼,桃秉渊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怎可做出如此……如此孟浪的动作?” -- 第133页 “你该吓着舒儿了。” “孟浪?”喻闻铮将这二字在唇齿间滚了一遍,哼出一声冷笑了,斜睨过去道:“这话我都未说,你可知道某个色胆包天的才第一面见我,心下所想可比……” 意识到自己险些将之前能听见桃剑舒所想之事道出,喻闻铮霎时顿住了声音。 桃秉渊狐疑道:“比什么?” 青华则抱着臂,一副等他继续编的神情。 喻闻铮只得将话藏好,也不回答,只是收回目光去,牵引着桃剑舒的指尖在他面上摸了摸。 “想起来什么了么?” 看着喻闻铮这副固执不罢休的样子,桃剑舒十分想点头。 可到底是不能违背良心,最终还是小声道:“……没、没有。” 喻闻铮脸色已黑如滴墨。 . 申时,九云洲主城长街之上。 喻闻铮立在一处规模颇大的连片铺子之前,看着其上金光闪闪“神医居”,久久未步进去。 这地方是他从清松门洒扫弟子口中听来的,据传此居汇集天下众医修所成,无所不有,奇物众多。 自然,也就能找到他所缺的缩骨化形之药——这动机喻闻铮并未叫其他人知晓。 那弟子赞了这地方许多,铺子也气派,只是喻闻铮却生出些许上当受骗的怪异感来。 见着送客人出来的店小二时,那道感觉便越发强烈了。 店小二一边将客人送出来,一边乐呵呵道:“咱们这大可不是乱吹……您回去一试便知道了,保管满意!” “好,便信你这回!若过真好使,我下回多买些。” “您慢走。” 目送那位干瘦如柴的客人离开,小二才见着喻闻铮似的,见他衣着气质华贵,急忙迎了上来,“仙长快请近,您需要些什么?” 喻闻铮顿了一下,才道:“可缩形化小的丹丸。” 铺中人多,声音嘈杂,也不知那小二是神思还停留在上一位客人那儿,还是将喻闻铮的话听错了,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要变小的?” 喻闻铮以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耐道:“嗯。” 店小二表情愣了愣,目光在喻闻铮身上上下逡巡打量一番,尤其停在腹下三寸的部位极久。 喻闻铮紧紧皱起眉来,心下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有是没有?” 只见那小二收回神时,目光被替换成夹着揶揄的敬佩,一副了然的样子笑道:“有的有的,虽说少有如客官这般天赋异禀的,不过房事上的丹药,铺中还是……” ……房事? 喻闻铮:“……” “闭、嘴。” 喻闻铮终于懂了店小二的意思,忍无可忍打断,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眸色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缩骨,化形。” “哦……哦哦!也、也有。”小二被吓着了,忙道:“不过仙长所需之药在二楼,仙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 说罢,连走带逃地跑上楼去了。 半刻钟后,喻闻铮面色铁青着出了铺子,欲回清松门。 他不悦的心情明晃晃摆在了面上,若不是生了那么一张脸,恐怕会将全城的小孩都吓哭。 这一幕刚刚好被外出为宗门采购药草的梁凤霖看在了眼里。 “真奇怪,他怎么会在这儿,有什么药是不能在清松门里取用的吗?就算是缺了,也不该自己出来买才是……”梁凤霖看着喻闻铮的背影,一拍手掌肯定道:“有问题!” 想起之前苏枕玉那事,他皱了皱眉,顿时警觉起来。 “跟上去瞧瞧。” 第62章 这小蛇……是喻闻铮?…… 傍晚, 霞光自天幕泄散而下。 桃剑舒看着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院,颇觉有些头疼。 这并非夸张而言,而是桃剑舒每一回强迫自己去翻找缺失的记忆, 脑袋便真的有些混沌。 此时其他人虽走了, 却在院中留下的不少东西——凡是据说她之前接触过的,不论何物, 通通都放了进来。 将空间留给桃剑舒,也是希望她能想起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桃剑舒放下手中毫无感觉的物件, 稍微缓了缓神,才伸手欲去取下一件东西。 只是手还未触到上面,便见跟前堆成小山般的盒子一倒,冒出个圆滚滚的黑煤球来。 其中一只小嗽月不知何时又混进了这些东西里面,此时正用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看着桃剑舒, 见桃剑舒立在原处不动,还哼唧着自己上前用脑袋亲昵蹭蹭她掌心。 可爱极了。 醒来之后, 青华姑姑已经将从前的事给桃剑舒讲了一遍, 包括她为何会受伤, 为何会失忆。 据青华姑姑说,他们并未对她做出任何隐瞒,可桃剑舒总觉得,即便事事如实说了,还是有什么东西被淡化了去。 毕竟, 听人家讲, 始终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她看着手心下的幼豹,忽觉有些恍惚——他们口中所说的大妖嗽月,幼时也是这样的么? 正想着,一个接一个的小黑脑袋悄悄在院中各处探出头来。桃剑舒很快发现, 这七只小东西看上去虽是差不多,可从性格及细微的特点却极容易区分。 异瞳的那只最胆怯,却也是最黏人的,她手底下那只则最顽皮,还有四只通过掌下软垫颜色、身形胖瘦也能认得出来。 -- 第134页 至于那最后的一只,则是桃剑舒停留目光最久的。 其他小崽子都对桃剑舒亲近得很,几下便跌跌撞撞挨了过来,唯独那一只立在稍远处,安然伏在月拱门处。 院门处,浅红如雾的霞光落在那只幼豹身上,本就如黑缎般的皮毛被披上一层柔光,加之它此刻正垂首舔舐毛发的动作,显得沉稳又优雅。 是的,优雅。 桃剑舒也觉得奇怪,自己看这一只还大约只是两个巴掌大的幼豹竟会生出这种感觉来,明明看其余六只时,她第一反应也只会想到可爱。 想了想,大抵是这只幼豹生得最标志,或者说,作为一只近似豹形的小妖兽,它的形体是最端正的,却也因为如此,相比其他六只主动又各有特色的崽子而言,它反而叫人难以一眼便注意到。 正如是想着,桃剑舒忽然觉察到院外有一道气息靠近,很像是白日里的喻闻铮。 原以为喻闻铮还没放弃,怕是又要进来,然而桃剑舒还没想好如何应对,那本就不算十分明显的气息却变淡了。 不是来她院里。 桃剑舒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下却似乎还夹杂了些莫名的情绪。 她将这归咎于喻闻铮的相貌。 都说这位名唤喻闻铮的男子是清松门长老,桃剑舒只觉诧异——清松门定然不是什么小门派,怎会有如此年轻的长老? 便是修行到一定境界可停驻容颜,这也未免停得太早了些。 没头没尾地想了一通,桃剑舒收回神思,继续去看院中堆着的那堆物件。 殊不知,方才院外那抹气息确实是喻闻铮,他也的确是打算进到院中来,只不过在那之前,须先回偏殿中取些东西过来。 于是不到半盏茶,桃剑舒便透过窗格诧异地望着又出现在月拱门下的喻闻铮。 她此时已经进到房间内了,这年轻的长老却似乎没有半分要避嫌了意思,直接踏进了房中。 桃剑舒被惊了一下,面上却还是稳住神情道:“……长老有什么事吗?” 她这副对待陌生人的模样又将喻闻铮狠狠气了一下,额角都跳了一下,忍着火气道:“这些,可认得?” 说着,目光朝小案上的东西一落。 那上头放了个竹编的篓,还有一枝看上去新摘的梅。 桃剑舒看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喻闻铮的指间便落在案上,一下一下的轻敲,足见躁乱心绪。 不过这回桃剑舒总算不是像白日里那般一问三不知了,她摸了摸小篓,很快眼睛一亮道:“是我做的?” “是。”喻闻铮面色总算好看了些,又问:“还有呢?” 桃剑舒凝眉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他:“还有……我之前应该很喜欢小动物?” 喻闻铮皱眉,“小动物?” 桃剑舒以为自己没表达清楚,补充道:“就比如小猫小狗之类的。”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看着桃剑舒一脸认真的表情,喻闻铮气笑了,“你的意思,这东西做出来是给猫猫狗狗用的?” 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桃剑舒缩了缩脑袋,弱声反问:“……不是吗?” 几乎是在她这话刚说完的同时,喻闻铮敲案的指尖倏然停了下来。 他将不满的、隐约夹着几分幽怨的目光落在桃剑舒面上,将桃剑舒盯得几乎想逃,才深深沉了一口气。 微俯了身,压迫感愈强,似是咬牙切齿一般道:“桃剑舒,你还当真是薄情。” 薄情? 桃剑舒本吓得快要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先前她就觉得这长老和自己气氛不大对,本还以为是仇敌,现在看来,事情好像要更复杂一些。 怕不是因爱生恨,或者是她以前见色起意骗人骗心后又将这长老一脚踹开? 桃剑舒愣愣的想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喻闻铮似乎也已经失去了耐心,见她方才对那梅枝无甚反应,索性也不再问,只一抬手,欲要使用法术。 只是想到了什么,又眉头一拧,自己亲自走到门口,动作半点不温柔地将雕花木门合上。 窗子也没放过。 门窗一关,桃剑舒一颗心顿时提高。 而房间外,借着剑灵隐匿了灵息,正盯着喻闻铮一举一动的梁凤霖也登时警惕起来。 “这个喻闻铮,到底想做什么?”梁凤霖握紧了剑,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桃剑舒现在也是大妖,他莫不是怕桃剑舒威胁到自己……” 多想无用,梁凤霖甩了甩脑袋,直接从院外移身到了院中窗下,矮身细听。 “长老,这是做什么?”桃剑舒退了两步。 “怕什么?”喻闻铮很是不喜她畏惧自己的动作,幼稚又强硬地要求:“回来。” 桃剑舒不动。 唇角一压,喻闻铮冷冷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自己动手要将人拉回原位。 “哎,你……” 桃剑舒一下子被拉回去,还没想出话来制止或批评喻闻铮,便见对方已经越过自己,径自朝床榻边走去。 而后在桃剑舒不解的目光中,在那挂着粉色轻纱帐幔的榻上坐了下来。 桃剑舒:? 她大为震惊,对自己和眼前这人有点感情纠葛的猜想几乎是毫不怀疑了。 紧接着,只见喻闻铮自袖中取出一粒丹丸放入口中,唇齿微动白光一闪,顷刻间便不见了人影。 -- 第135页 桃剑舒往前走了几步凝目去看,才发现榻上躺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 小蛇生得太精致漂亮了,只是这么一看,桃剑舒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在心下赞叹。 变小的喻闻铮太过可爱,以至于桃剑舒只顾欣赏,甚至未发现他形体上的残缺。 直到忍不住伸手将小蛇托了起来,她才发现,喻闻铮背上四翼仅有一对完好,另一对已是不对称的残破,可怜巴巴的藏在完好翅膀的底下,叫人心疼。 她不自觉的慈母心泛滥,手指抚在那对翅膀上,却叫喻闻铮越发烦躁。 比起被桃剑舒如此“慈爱”的对待,他更想叫她快些想起来,如在被嗽月带走前那般与他相处。 于是他忽然忿忿在桃剑舒指上咬了一口——用收起獠牙的吻部。 力道不轻不重,可因身形过小,于桃剑舒不过挠痒而已。 桃剑舒看着他这动作,噗嗤一笑,觉得这小长老还蛮可爱的。 然而她才刚这么想,下一瞬,被她托在手心里的小蛇忽然动了起来,舌信一吐,直直顺着她手腕游了上去,掩入袖中。 冰凉光滑的鳞片倏然游过皮肤,带起一阵怪异的感觉,桃剑舒浑身激灵一下,忙去按住,口中骂道:“你这色蛇!” 不用妖力的喻闻铮在形体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优势,被桃剑舒掖着尾巴尖拖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着这受制于人的狼狈,还是为桃剑舒那句话生气,喻闻铮即便是蛇型也透着一股子不高兴来,重声冷笑道:“色?你倒也好意思说我。” 她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心下如是反驳,桃剑舒瞪着缠在腕上的小蛇,忽见对方一动,游回到了她掌心。 而后,将身体舒展开来,停在原地不动了。 凝着的竖瞳仿佛是在踌躇什么事。 正当桃剑舒疑惑时,只听喻闻铮难得压低了声音,略不自然道:“你先前,还想摸我那处。” 桃剑舒心跳一停。 “……那处?是哪处?” 如若蛇面上能看出表情,喻闻铮此时定是一副不情不愿、忍辱负重的黑脸神态。 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反问道:“你、说、哪、处?” 语气不满极了。 桃剑舒面上的怪异转为震惊,最后言辞笃定道:“怎么可能!” 她必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来。 只听喻闻铮一声冷笑,桃剑舒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急忙先警告道:“长老自重!” 再说窗外,因着清松门房间俱对外人设了一定结界的缘故,梁凤霖对里头的声音听得并不很真切。 可容易误会的关键词可一样没少。 譬如“色狼”,又譬如“自重”。 脑海中想象出桃剑舒被那只百年妖精骚扰的模样,梁凤霖坐不住了,直接拿起剑行到门边,强强闯了进去! “嘭”的一声,梁凤霖见着立在床榻边的桃剑舒,提着剑急赶过去,将人护在身后,关切道:“你没事吧?那个喻闻铮没将你怎么样吧?” 桃剑舒看着眼前的俊美面容,只觉陌生。 见她久久未答,梁凤霖才注意到她双手托掌的动作,低头一看,只见着袖外露出的一截白色细尾。 尾尖上,带着一点浅金。 梁凤霖记性很好,一下子便想到了在沉剑宗时桃剑舒那条小宠。 没想到她还养着。 只是眼下他可没功夫管什么小宠不小宠的,继续追问桃剑舒:“怎的不说话?喻闻铮呢?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这就替你算账,不过是只蛇妖,我还……” 说着,梁凤霖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目光落回到桃剑舒袖下。 “蛇妖……” 他喃喃着,脑中回忆起清松门后山见过的喻闻铮原形。 通体雪白,尾部泛金,精致漂亮。 除了形体大小,不正好与桃剑舒那小宠一个模样? 即便是回味了过来,梁凤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想法,他看看桃剑舒,又看看袖下那点自以为藏起了的尾巴,面色一言难尽。 “这蛇是……喻闻铮?” 第63章 又是你这登徒子! 掩在袖下的喻闻铮身形一僵。 那一截细小的尾巴尖露在外面, 收也不是,搭着也不是。 气氛便这么尴尬了片刻,还是桃剑舒顾念着堂堂喻长老的脸面, 将手藏到身后先开口道:“咳咳, 什么……什么蛇?” “你还想瞒我?”梁凤霖皱眉盯着桃剑舒,忽然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有些怪异,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他刚刚都那么对你了, 你居然还为他说话!桃剑舒,你傻不傻啊?” 说罢,忽然一下子上前将桃剑舒背在身后的手抓了过来,动作迅速而霸道,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当然, 蛇也没反应过来。 袖子在这个动作间滑落,露出缠在腕上的雪白的小蛇来, 小小的一条, 勉强有巴掌大小。 小蛇体型不大, 脾气却不小,暴露在梁凤霖跟前的那一瞬,森冷幽怨的眼神仿佛下一瞬将要将人吃了一般。 许也是觉得这小小的身形没有什么威慑力,梁凤霖直直对上视线,瞪了一眼问道:“你方才在这房中做什么?这可是姑娘家的闺房, 不知晓男女有别的道理?” 冷笑一声, 喻闻铮反唇相讥:“你最好先用这话问问自己,乳臭未干的小子。” -- 第136页 即便是处于弱势时,喻闻铮的性格亦天生赋予他一道倨傲的姿态,连说话的语气都比旁人多两三分压迫力。 被他说得一噎, 梁凤霖面色变了变,到底还是不服气地回呛道:“你、你懂什么!我这是英雄救美,能和你那龌龊心思一样?” “龌龊?”喻闻铮被梁凤霖这话气笑了,“房外偷听,胡乱揣测他人用意——小子,我看你才是心思最不纯良的。” “你血口喷人!我哪里胡乱揣测了,你敢说你方才在房中没说那些难以入耳的话?” 桃剑舒腕上小蛇不对称的四翼翕张着,并未很快回答,显然是在压抑着火气。 半晌过后,尖利的獠牙咬破藏在口中的小丸。 桃剑舒只觉腕上一轻,下一瞬,喻闻铮已经恢复成了人身的样子。 他比梁凤霖要高上一些,此时便居高临下地睥睨对方,讥诮道:“你口中的英雄救美,便是意气用事闯进来,搅扰我替她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梁凤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震惊抬头道:“你是说……桃剑舒失忆了?怎么可能……” “不信?”见着烦人的毛头小子吃瘪,喻闻铮情绪才好受了些,“你大可问问,她还认不认得你。” 梁凤霖忙转头去看桃剑舒,“桃剑舒,你不会真失忆了吧?你看看我,我是谁?” 桃剑舒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 梁凤霖说着,往前凑近几步,只是无论他怎么近,怎么提示,桃剑舒都叫不他名姓来。 “这回信了?”喻闻铮尾音上扬,倏然冷下眼眸轻嗤:“蠢货。” 梁凤霖自然是看不惯喻闻铮这副姿态,只是眼下更多注意力被放在桃剑舒失忆的事情上。 “梁凤霖,我是梁凤霖啊!想起来了吗?”梁凤霖紧紧盯着桃剑舒的眼,小心翼翼问。 不等桃剑舒回答,身后一只手略有些粗暴地将他拉退,嫌恶道:“离选些。” 喻闻铮自己替换梁凤霖立到桃剑舒身旁,颇带些得意地看他,“她不记得你,还不信么?哦,对了——” 他忽然托长了尾音,见梁凤霖气得像只要咬人的小狗崽,才缓缓道:“忘了告诉你,她记得我。” 桃剑舒:“……” 落在耳边的话似乎含了那么一两分骄傲,桃剑舒侧首抬眼看去,喻闻铮面上竟没有半分扯了慌的不好意思。唯一的神情,便是在他与梁凤霖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作为胜利者的怡悦。 桃剑舒缓缓收回目光,觉得这位喻长老可真幼稚。 不过她到底是没有揭穿喻闻铮。 梁凤霖便真信了喻闻铮的话,觉得很不公平,眉头皱了几皱,他又重新打起精神道:“好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大不了重新认识。” “那你听好了!”梁凤霖说着,将剑放到旁边的案上,肃了肃嗓子,“我叫梁凤霖,栋梁之材的梁,人中龙凤的凤,沛雨甘霖的霖,是御灵宗少宗主,是这九云洲里难见的青年才俊。” 他说得花里胡哨,仿佛自夸一般,桃剑舒听的倒是颇为认真,边听边点头。 喻闻铮便不一样了,只轻哂一下,没兴趣地偏开了目光,只当梁凤霖是跳梁小丑。 只是下一瞬,梁凤霖所的话又将他才消下去的火气提了上来。 梁凤霖道:“我们是在沉剑宗认识的,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之前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给我的小宠做了小篓之后,我还送过你一只兔子呢!对了,那兔子哪去……” “哎哎!” 他话未说完,便被喻闻铮揪着领子提了出去,一下子丢到了院中,做势要合门。 “滚!” 喻闻铮眼角直跳,忽然觉得自己像被蒙在鼓里多时的傻子——桃剑舒身边那只兔子,竟是梁凤霖送的! “你竟然敢偷袭!” 梁凤霖忿忿念着,施决将房中的剑召了出来,利剑出鞘,眼看就要对喻闻铮出手。 喻闻铮眯了眯眼眸,也觉不欲再压抑妖力,冷声道:“换个地方。” “好啊,谁怕谁!” 桃剑舒还没懂两人怎么突然就闹如此大的矛盾,喻闻铮已经行了出去。 她正忧心,忽听一阵脚步声自院外走近,桃秉渊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你们两个,做什么!”桃秉渊吹着胡子,若不是弟子听到舒儿房中有吵闹声忙来禀报,还不知道梁凤霖与喻闻铮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上下扫了两人的架势一眼,桃秉渊将含着怒气的目光更多落在喻闻铮身上,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心急,可恢复记忆本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便是急躁,也不该如此冲动。” 喻闻铮竟难得未反驳,只是硬硬“嗯”了一声。 梁凤霖自然也受了一番数落,还被桃秉渊嫌弃地将他赶了回去,叫他早些回去劝他爹改改脾气云云。 然而桃秉渊那些话,梁凤霖半句没听进耳朵里,反倒是对他与喻闻铮的那一句印象深刻。 “我知道你心急……”半柱香后,梁凤霖边往清松门外走,边在口中重复念着。 他忽然停了下来,“不对啊,喻闻铮虽是清松门长老,可他与桃家又不亲,他急什么急?” 梁凤霖越想越觉奇怪,不自觉停下步子凝眸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 第137页 “喻闻铮这老东西,不会对桃剑舒有那个意思吧?” 这猜测一出,梁凤霖便想起先前沉剑宗中桃剑舒日日带着那小蛇的模样,居然觉得似乎有那么几分可能。 梁凤霖登时面色严肃起来,那个喻闻铮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蛇,桃剑舒肯定是被他骗了! 不行,总之桃剑舒现在也失了忆,他得好好盯着,不能再叫她重蹈覆辙才行。 打定主意,梁凤霖总算神思清楚了。 巧的是,清松门内几乎是同一时间,桃秉渊也生出了与梁凤霖同样的想法——从喻闻铮种种所为,他莫不是喜欢舒儿? 一这么想,桃秉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且不说舒儿是否喜欢喻闻铮,光是从年岁来看,细细算来,喻闻铮比他都要长上好几百岁,怎会对舒儿有那种念想……不可能不可能。 桃秉渊晃了晃脑袋甩开想法,又心道喻闻铮性子倨傲,想必是不涉凡间儿女情长。 如此想着,心下才稍安了些。 半晌,又自叹:“桃秉渊啊桃秉渊,当真是老了糊涂,才会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来。” . 几日后。 桃剑舒已经对整个清松门都比较熟悉了。 此时,她正坐在池上凉亭中,怀里抱着梁凤霖所说的那只兔子,颇为惬意地吹风乘凉。 她本就对毛绒绒的小动物很喜爱,那日便将梁凤霖的话记了下来。 “好肥呀你,再过两三月,怕是要跟梁凤霖那只一样肥了……” ' 这几日梁凤霖来过几次,有一回还带上了兔子,借着兔子的关系,桃剑舒倒是很快便适应了这个据说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少年。 她觉得梁凤霖还蛮有趣的,相处起来也开心。 只是喻闻铮就不开心了。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喻闻铮虽明晃晃的不高兴,可这几日以来他竟是再未主动找过桃剑舒,而是连日待在偏殿中,不见踪影。 倘若桃剑舒按捺不住疑惑,亲自去小院旁偏殿中瞧一瞧的话,便会发现喻闻铮几乎是所有时间都泡在殿中的药池中,以此尽快恢复妖力。 只是她当然不会去看。 尽管觉得有些奇怪,她也只是会觉得对方行事无常,末了再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总算不再坚持了。这么看来,我从前应当不是什么爱情骗子……” 桃剑舒正低头对怀里的兔子如是念着,忽见身前的日光一暗,被倏然投下的人影覆盖。 在她视野中的,还有一双干净的黑靴。 怔了一下,桃剑舒抬眼,便见着一张清俊脸孔。 实话说,在这几日见了梁凤霖,尤其是喻闻铮那种突破性别界限的美颜后,眼前这人原本俊朗的五官显得有些普通。 不过他身量与仪态很好,肤色又是偏麦色的黑皮,狼尾玄袍,整倒也别有一番魅力。 顿了顿,桃剑舒开口:“你是……” 她话音才落,眼前人还未开口,亭外忽有一道暴喝声起—— “又是你这登徒子!” 恰好过来此处陪女儿的桃秉渊没想到,竟会在清松门中再见到这叫他头疼了好几日的身影。 就是这小子,说什么与舒儿已同榻而眠,害他忧心了许久,原以为仙盟大会结束后便再无此人了,谁成想却又出现了。 “阴魂不散!你竟还敢找到清松门来!” 怒目盯着桃剑舒身前的人,想起他在沉剑宗那狂妄的模样,桃秉渊足下一点,直接飞到亭中来,抬掌便是一攻。 只是击出的力劲很轻易便被那人避了过去。 桃秉渊怒意更盛,正要再攻给他个教训,忽听对方有些不耐地开了口—— “桃掌门,够了。” 熟悉的音色入耳,桃秉渊顿时一愣。 桃剑舒也愣了愣。 这声音……喻闻铮? 见着亭中其他两人陡变的神情,喻闻铮才意识到自己未幻音色,拧了下眉,欲要开口掩饰。 “桃掌门,我……” “你闭嘴!”桃秉渊一下子摆出掌门的气势来,凑近眼前身量极高的男子面前,看了又看,面色越来越沉。 最后,几乎能确定眼前人身份的桃秉渊已经脸色黑如滴墨了。 这过人的身量,这身姿仪态,还有那狂妄倨傲到叫人头疼牙痒的性子—— 可不就是喻闻铮! 第64章 可不想要七百多岁的女婿…… 凉亭中, 桃秉渊看着立在桃剑舒跟前的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抖着手指指着他,桃秉渊胸膛起伏得气都喘不匀了, “你、你……” 桃剑舒不记得先前的事, 自然不知桃秉渊为何如此生气,不过按方才他所说的那句“登徒子”, 想来这黑皮青年应当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是想着,桃剑舒并未有多大反应, 直到听见桃秉渊下一句话,她才猛地抬起头来仔细去看身前的人。 深深吸了几口气,桃秉渊才重重拂下袖子,怒道:“喻闻铮!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桃剑舒:?? 这人是喻闻铮? 愣了好一会儿,桃剑舒对清松门这位奇怪长老的印象又刷新了。 如果喻闻铮知道桃剑舒在心里如此形容他的话, 恐怕会被气个半死。 只不过,眼下他得先应付桃秉渊。 -- 第138页 “我并非什么喻闻铮。” 喻闻铮如是道, 倘若细听的话, 便能发现他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僵硬。 尤其是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 毕竟, 喻闻铮颇好面子,还没那么厚脸皮。 桃秉渊直接忽视到他这一句狡辩,径自斥骂:“你可真是藏的好啊!” “难怪,难怪仙盟大会时舒儿便信任你,难怪舒儿极力朝我恳求邀你进清松门, 难怪我早觉得你们……唉!我桃秉渊当真是糊涂一时, 这回竟是引狼入室了!” 桃秉渊一怒,嗓门又大又粗,喻闻铮只觉耳根子吵得心烦。 拧了拧眉,他语气也略微冷了下来, “你认错人了。” “你休想再狡辩!”桃秉渊围着他转了一圈,审视着凛眸道:“你究竟,是何时开始哄骗舒儿的?” 桃秉渊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哄骗”二字有什么不对劲——舒儿那么乖巧,怎么可能会先惹上喻闻铮?必定是喻闻铮想老牛吃嫩草,先用些手段,尤其是这张脸,将他家舒儿迷得昏了头脑。 桃秉渊越想越笃定,越笃定便越觉得气愤,想开口大骂喻闻铮厚颜无耻! 殊不知,喻闻铮生于天地间数百年不错,可有交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若论感情经历不过是一张纯得不能再纯的白纸,更不必说他所想的那些手段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仙盟大会时不是狂得很?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喻闻铮,我可不怕你,今日无论如何,你必须要给个说法!” 身份似乎已经藏不下去,喻闻铮不由得沉了脸色。 他还不想承认。 想起之前用这副身形皮相在沉剑宗所作所言,喻闻铮觉得自己才是受了哄骗的那一个,竟为桃剑舒干出那些蠢事来——譬如为着她和梁凤霖坐在一起生闷气,譬如与桃秉渊大打出手,又譬如,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胡言乱语。 尴尬的记忆涌入脑海,喻闻铮甚至想杀了那段时日的自己。 眼下已经极难应付桃秉渊,喻闻铮索性不再开口解释,打算先离开此处。 至于之后……只要他如何都不认,桃秉渊爱怎么想怎么想了。 如此想着,喻闻铮目光在桃剑舒面上落了几息,片刻收回,欲要点足离开。 桃秉渊眉目一凛,哪里会放他这么轻易离开。 出招袭上,仅是几个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三五招。 也不知是两人动作太快,还是池水泛着的波光太晃眼,桃剑舒竟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旁边正一攻一御的桃秉渊与喻闻铮心绪皆不大平稳,一时未注意到桃剑舒的异样。 头已经晕乎地有些站不稳了,桃剑舒扶着凉亭边的栏杆,却因着这个动作,无意间瞥见了落在池中的人影。 漾着涟漪的池水映着正与桃秉渊交手那人的身影,便是被清波揉碎了,身形依旧出众。 桃剑舒看着看着,脑中忽然闯入一道画面—— 那是一方冒着温热水汽,白雾缭绕的灵泉,灵泉之中有雪白巨蛇盘绕,漂亮的蛇鳞上披着一层落日余晖,出水时莹珠滚落。 下一瞬,画面一转,泉中白蛇背上多了个松徽玄袍的少女,看不清面容,发丝衣裳却皆是湿淋淋狼狈的模样,手拍在底下的蛇鳞上,语带愠怒—— “喻闻铮!” “你吓死我了!” 那声音仿佛就在身侧边似的清晰入耳,桃剑舒很清楚地确定,画面中那不会水的少女就是自己。 她正觉得惊异,脑海中的画面忽然被毫无预兆扬起的水花遮蔽,再次清明时,白蛇已经不见。 在水中揽着少女的,变成了黑发黑眸,剑眉高鼻的男子。 那张脸,正是方才立在她身前的人。 仿佛被拉入梦境之中他般,桃剑舒扶着栏杆的指尖缓缓松开,目光怔怔盯着池中那人影,人影与脑中重合,她看着看着,完全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将手探了出去,欲要去揽那池中碎影。 直到身子失了支撑力往栏杆外栽出去时,她才骤然醒了神。 便是这时,喻闻铮余光触见桃剑舒摇晃的身形,心跳一滞。 电光火石之间,他疾疾掠了过来,拉住了险些掉入池中的桃剑舒。 不过代价是,生生受了桃秉渊一掌——桃秉渊方才背对着桃剑舒,还在气头上,等见着喻闻铮去拉人才发现不对,那一掌却收不回了。 闷哼一声,喻闻铮将人拉到亭中按下,凶着语气皱眉道:“不要命了?” 桃秉渊出招可不轻,见喻闻铮不是先计较那掌,反倒是先去关切桃剑舒,桃秉渊动作一僵,面色变了几变。 他似乎是冲动过火了。 心下迅速闪过几句话,桃秉渊本欲为自己那一掌解释两句,可到底还是拉不下面子。 将话全咽回去之后,先去扶桃剑舒,顺带数落了一句:“你凶舒儿做什么?” 自得知喻闻铮对自家女儿有那个念想,即便桃秉渊知他并非恶类,还是警惕起来,将桃剑舒护得严严实实。 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喻闻铮有些不耐,却还是压下情绪,问桃剑舒:“哪里不适?” 桃秉渊也忙替她查看情况,“舒儿,方才是怎么了?” 桃剑舒有些愣愣地看着喻闻铮,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道:“我好像……想起了一点。” -- 第139页 闻言,她身边两人俱是微微一顿,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桃秉渊情绪很快转为大喜,忙问:“记起什么来了?” “泉水,蛇,还有喻闻……喻长老。”桃剑舒说着,补充了一句:“现在这个样子的喻长老。” 光是由这几个关键词,桃秉渊自然是想象不出桃剑舒想起来的具体画面,可喻闻铮就不一样了。 就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所知的秘密一般,桃剑舒脑中涌现的画面亦很快在喻闻铮脑中过了一遍。 见桃剑舒想起了些东西,喻闻铮皱紧的眉头不自觉松开,就连被桃秉渊拆穿身份的难堪都似乎没那么严重了。 正欲桃剑舒是否还想起来其他事,却见她身体又是一下摇晃,撑着身边桃秉渊的手臂道:“爹,我头好晕……” 桃秉渊见状,连忙稳住桃剑舒的身子,使了传音符叫弟子抬过来一顶肩舆,仿佛没看到身边现成的喻闻铮一般。 甚至在喻闻铮欲要走近的时候,还往后瞪道:“你离舒儿远些!这次,看在你叫舒儿记起事情的份上,暂且原谅你一回!” 喻闻铮:“……” 早知道如此,先前便对桃秉渊恭顺些了。 几个时辰之后,天幕缓缓擦黑。 清松门正厅内,桃秉渊已经同青华唠叨了整整三柱香的时间。 “我真是万万想不到,那狂妄的臭小子竟就是喻闻铮变的!难怪我总觉得喻闻铮与舒儿走的太近……不行,我不能叫他再哄骗舒儿一次。” 桃秉渊几乎将喻闻铮的缺点——无论有的没的——通通数了一边,并且厉声斥责。 他骂的情绪高昂,一旁的青华却是听累了。 “师兄,你何必如此大的反应,便是知道了他便是先前那个散修又如何?喻闻铮对舒儿又没有恶意,从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来看,你应当也看得出来。” 青华自抬起杯盏饮了一口茶,继而不咸不淡道:“更何况,今日这局面,师兄也怪不得别人。” 桃秉渊顿住了在厅中踱步的动作,转头皱眉看向青华,“什么意思?” 青华看了桃秉渊一眼,须臾面无表情模仿着他口吻,缓缓道:“既然你乐意做舒儿的干弟弟,那礼法便不可乱,你总要和舒儿一般,喊我一声爹吧?” 桃秉渊初听青华开口时,还觉疑惑,只是越听越觉熟悉,他脸色很快黑了下来。 “师兄要怪,怎不怪自己一语成谶?” 她说的没一句是编造的,桃秉渊一时反驳不上,便道:“我倒是突然记起来,在清松门你便替喻闻铮说了几次好话。哼,看起来你似乎对他很是欣赏!” 他如是嘲讽原只是想转移话题,岂料青华还当真点了点头,“他是很厉害,对舒儿也不错。” “那是你觉得!”桃秉渊冷声道:“你还说他对舒儿没什么恶意,我看倒是未必,我桃家可要不起这么个七百多岁的女婿!” 青华扶额,“他只是对舒儿好,也未必就是男女之情……” “七百多岁的儿子也不行!” 青华:“……” . 笠日清晨。 昨日自亭中回房后,桃剑舒便一直在榻上歇着,大约是躺得太久的缘故,天还未亮她便醒了。 神思放空着看了粉色帐幔半晌,窗外天边才露出鱼肚白来。 鸟鸣声渐起,其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踩踏窗外花枝草木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极为明显。 桃剑舒却没有下床去看。 她知道那声音是什么弄出来的——估计那几只幼豹又过来了。 起初看守的弟子们还会一次次过来将它们带回去,次数多了便叫人头疼,好在几只小崽子也并不搅扰桃剑舒,大多数时间还能给她作伴,桃秉渊便也就将几只幼豹的活动范围放宽了些。 几日下来,桃剑舒已经能清楚地区分七只崽子了,只不过还没起名。 她没想到好的名字,觉得便叫嗽月也不错,至少比喻闻铮统称“狗崽子”好听多了。 正没头没尾地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半晌也未行到房门处,反而在院中停了下来。 桃剑舒细细听了一下,心下有疑,掀被下了床。 自窗格望出去,院中的是一个身穿弟子袍的男弟子,此时正半蹲着对一只幼豹说什么。 看了一会儿,见那幼豹半点不抗拒地走过去,桃剑舒倏然出声道:“你做什么?” 那弟子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起身低头道:“小少主,桃掌门命弟子将几只小妖兽带过去。” 语气低沉,姿态倒是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敛起眸中怀疑,桃剑舒应道:“哦,这样啊,那你带走吧。” 玄袍弟子低掩着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须臾点头,“……是。” 说罢,转过身去继续轻唤幼豹。 他用的是嗽月曾教下他的暗语,因此桃剑舒绝对不知晓他欲带走这些小嗽月的真实目的。 可……他还是觉得方才的桃剑舒太轻易应付了些。 那弟子心下隐约觉得不对,恰在这时,脚下忽然被坚韧如铁丝的藤蔓缠住。 果然有后手! 扮作清松门弟子的妖急急抱住一只幼豹后退,只是下一瞬,一道法器降落,将他严严实实困在结界之内,也迫得他不得不现出原身来。 -- 第140页 浅淡萦光的结界之内,赤红的双翅如火,悬在其中的妖周身流焰,比天边的霞光还要艳烈。 俨然是一只火鸟妖。 第65章 女儿家的心思怎么抓?…… 法器结界笼住火鸟妖的同时, 院中花草下方忽然叮当作响,不知何时被掩藏在其间的金铃全由着一条萦光细线穿过绷直,围成一个圈。 火鸟妖显然未料到这院中设了如此大阵势的法器, 一手抱着正好奇打量着他面容的幼豹, 很快做出警惕的姿势。 事实上不止是他,连桃剑舒都对这法器有些诧异。 虽说不记得许多事情了, 可经由这近十日的了解,桃剑舒也知道自己与那位喻长老一样, 是被某些“正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妖。 因此,除了清松门给的保护之外,她自己平日里也会注意住所旁的风吹草动。 这院中各处她几乎日日查过一遍,只不过是昨日睡过了一回,就被人添了东西, 而她毫无所觉…… 料想应当是爹或者姑姑设的,桃剑舒倒是不想别的, 只是难免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心有余悸。 就在她略微失神的这个空当, 耳边金铃声叮当作响, 随着一阵衣风拂过,一角白袍闯入桃剑舒眼帘。 被这一隅画面引得凝息片刻,待桃剑舒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时,喻闻铮已经踏入法器之内,一手扼上了火鸟妖颈间大脉。 “嗷呜~” 相比初次见面的火鸟妖, 险些被带走的幼豹反而还更畏惧喻闻铮—— 方才哪怕是被困在结界中, 它也只是以为火鸟妖及桃剑舒在同它玩耍,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好奇的转。而喻闻铮一来,幼豹很快露出一副又怂又凶的样子,背折着圆耳朵冲身前的人龇牙低哼。 喻闻铮冷嗤一声, 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罢,另一手抬指拈决,欲将火鸟妖怀里烦人的狗崽子用光团送出结界。 然而便是这时,被他桎梏着的火鸟妖竟是不要命似的强强挣开,抱着幼豹迅速闪至结界边缘。 喻闻铮微微凛了凛眸,才开始正视这只火鸟妖。 修为至化神期,于他而言不算高,不过这不留后路的固执倒是少见。 不知想到了什么,喻闻铮忽然一声轻笑,下一瞬,周身有戾气缓缓溢出。 虽说结界有隔绝妖力的作用,可同会应激的幼豹还在里头,桃剑舒惊了一下,下意识喊道:“铮铮!等等!” 闻言,喻闻铮显见顿了一下,戾气也顷刻间散去。 发觉喻闻铮的目光正灼灼落在自己面上时,桃剑舒也才回味过方才那句话来。 很熟悉,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那么喊了。 喻闻铮这么盯着她……怕不是被吓到了? 略有些尴尬地偏开了目光,桃剑舒道:“长老,我已经给爹他们传信了,这妖不如等……” 她话未说完,便见喻闻铮不满地皱起了眉,“你刚才说什么?” 以为他没听清,桃剑舒肃了肃嗓子,道:“我的意思是,这妖既然已被困在结界中,不如等……” 喻闻铮打断她,“上一句。” 桃剑舒想了想,硬着头皮重复:“铮铮,等等?” 听到前二字时,喻闻铮已经满意地颔了颔首。 仿佛是忘了自己还身处阵法中一般,他道:“再叫一次。” 桃剑舒:?? 她怀疑喻闻铮是故意拿她寻开心,可对方语气与神情俱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心情一时复杂,桃剑舒抿了抿唇,在喻闻铮等得有些不耐的目光中开口道:“长老,你先出来。” 闻言,喻闻铮并未立刻步出结界,而是才想起来火鸟妖似的,朝后方瞥了一眼。 火鸟妖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却始终未动怀里的幼豹一下,甚至不舍得用它来做筹码。 敛回目光,喻闻铮道:“你最好不要妄想能强强破了这结界。” 说罢,抬指在眼前虚虚一点,下一瞬,人便已经到了结界之外。 快得叫人看不清。 桃剑舒尚且还在震惊,喻闻铮便已经到了她身侧,佯装不期待地随意掸袖,目光平视前方,矜持道:“可以了。” “嗯?”桃剑舒疑惑,“可以什么?” 这话很快打破喻闻铮刻意维持的体面,他有些愤愤的转过头来,质问:“不是要唤我么?” 桃剑舒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喻长老幼稚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极力忍着未表露在面上,只是解释:“长老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喻闻铮很生气,他觉得自己受了讹骗。 要知道,他本不想放过那火鸟妖的,不过是看在桃剑舒那一声的面子上才依言出了结界,可没想到,失忆后的桃剑舒竟学会了给人摆空饭碗! 桃剑舒正在心下斟酌词句,想着怎么开口容易让喻闻铮接受些,恰好这时院门处几道身影赶了过来。 “舒儿,没事吧?” “我没事,爹。”桃剑舒看着围成结界的金铃,“幸好这法器帮了大忙,爹是昨日派人设下的?” 桃秉渊目光也在那些并非自己所设的铃铛上逡巡几息,却并未回答桃剑舒的问题,只是眼刀刮向喻闻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等其余人弄懂此为是何意,桃秉渊便径自运起灵力,借着可随意掌控的枝藤封了结界内火鸟妖的大穴,而后命桃剑凛领着弟子将其押出院外。 -- 第141页 一柱香后,正厅。 桃秉渊坐在上首,厉声问下头被押着的火鸟妖:“竟敢擅闯清松门,谁派你来的?” 火鸟妖一言不发,桃秉渊也不与他废话,直接叫桃剑凛上前搜身。 结果,在火鸟妖剧烈的挣扎间,还真搜出了东西。 一块鱼纹玉佩。 目光触见那玉佩时,桃秉渊瞳孔骤缩,几乎是抖着声音道:“凛儿,拿上来……” 玉佩被呈到跟前,桃秉渊已经能毫不怀疑地肯定,这就是他两年前亲手送给苏枕玉的东西。 仅仅十余天还不能平复因嗽月自祭而波动的情绪,桃秉渊托着玉佩的手抖了一下,他问:“你是……为枕玉过来的?” 被弟子押着的火鸟妖面色紧绷,怒目道:“还给我!” 桃秉渊便叫桃剑凛给他送了回去,目光却还有些空空的续问:“你来,是想替枕玉报仇?” 拿回玉佩的火鸟妖将绳索都攥得十分紧,良久才沉声道:“我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本该属于嗽月的七只后辈。 “我清松门从不拿非己不物。”桃秉渊说着,忽然敛起方才的失态,语气很坚定的道:“不过,我不可能将它们交给你,至少现在不可能。它们体内有影丹与恒生树共融之力,且不说有些修士虎视眈眈,便是妖也垂涎。” 火鸟妖抬起头来直视他,反问道:“桃掌门便能养好?” “能。”桃秉渊只应了一个字。 这时旁边的青华开口:“眼下没有比清松门更安全的地方了,毕竟,还没有谁敢动喻长老,现在还有舒儿。” 青华所说不假,那些所谓正派对妖族有偏见不错,可更多时候说白了是看人下菜碟,大多是欺软怕硬的态度。口口声声说除妖卫道,可谁敢来清松门妄动? “罢了,我暂且留你在清松门一段时日。等你放愿意让清松门代为教养几只幼兽,我自会放你走。”桃秉渊说着,对桃剑凛低声吩咐了几句。 火鸟妖很快被带离了正厅,气氛恢复一片静默。 桃剑舒脑海中却还回荡着方才爹与那火鸟妖的对话,只觉胸闷。 喻闻铮看出她状态不对,拧眉问:“怎么了?” 桃剑舒摇了摇头,低声问他:“长老,我们当真是很厉害的大妖?” 喻闻铮不知她在想什么,到底还是答了:“当然。” “真的吗。”桃剑舒近乎自语的问。 如果她当真是很厉害的大妖,为什么看着同为一类的火鸟妖时,会生出一种几近被铺天盖地无力感溺死的恐慌呢? . 一日后。 “桃剑舒,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 “你怎么不猜?真没意思。算了算了,告诉你就是……” 春日正好,鸟啼风和的,本该叫人很惬意。 然而耳中一下下隔着不远的距离捕捉到梁凤霖吵闹的声音,小院旁偏殿中的喻闻铮只觉烦躁不已。 梁家的那个小子,好像是刻意同他作对一样,一有空便跑过来对桃剑舒讨好谄媚。 还有桃秉渊,从前他分明不大喜欢梁凤霖,可自从将他与“登徒子”对等之后,反倒觉得咋咋呼呼的梁凤霖都顺眼了起来。 这便罢了,梁凤霖还自以为苦口婆心地劝桃剑舒离他远些。也不知道是信了梁凤霖的话还是什么,喻闻铮当真觉得桃剑舒对他的感觉不同了。 如是想着,指间握着的书卷都已被捏弯了书脊。 烦。 今日的喻长老也烦躁到面色如墨。 他心情烦躁,旁边院子里的说笑声却愈发放肆了。 不到半盏茶后,本该到入定时间的喻闻铮到底是坐不住,起身欲去隔壁小院。 只是他才将将行到偏殿门边,便听到外头一阵对话声。 “哎,那个梁少主莫不是喜欢咱们小少主吧?都来了多少次了。” “肯定是,反正、反正比喻长老合适!” “呆子,我说的是梁少主梁凤霖,你怎么还提起喻长老了?等等,你的意思是……喻长老也喜欢小少主?” “我、我可没有说。” “好吧,其实我也觉得小少主会更喜欢梁少主。”门外头的女声流露出几分憧憬来,“毕竟,谁不喜欢体贴有趣的人呢?” “喻长老相貌自然是顶好的,可惜一看就不懂风情,要是他愿意花些功夫,晓得抓住女儿家的心思啊,那就是十个梁少主来了也抵不……” “嘭!” 两个弟子正说着,身后的门忽然打开,将他们吓得齐齐跪下。 门内立着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喻长老,脸色阴沉沉的,一副随时要将他们发落的冰冷神态。 其中先说梁凤霖比喻闻铮好的弟子抖的厉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喻长老的脾气了,那回替梁少主送七夕请帖时,喻长老便是这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怎么……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正当两个弟子以为大难临头之时,忽听喻闻铮冷冷开了口:“……怎么抓?” 语气似乎有些别扭,但又凶又冷,大有一副说不出来要人命的架势。 两个弟子如觉幻听般愣了一下。 喻闻铮在他们跟前设下隔音之用的结界,再次不耐地开口—— -- 第142页 “心思,怎么抓?” 第66章 追妻第一步。 偏殿。 两个弟子苦着脸立在喻闻铮身前, 畏畏缩缩。 喻闻铮倚在椅子里,神态与姿势俱显得慵懒,只是落在扶手上的指尖却来回抚摩, 隐约透出烦躁来。 静待了半晌, 他掀起眼皮。 “说话。” 两个弟子本就是随心说说,哪敢真指点喻闻铮如何做事。 尤其是前一回替梁凤霖送请帖的弟子本就十分怕喻闻铮了, 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在喻闻铮的视线压迫下, 也只得由他身边的女弟子开口。 “长、长老,弟子、弟子并不擅长……” “哼。”喻闻铮冷笑一声,“不问你的时候倒是说的头头是道。” 他瞥一眼连脑袋都快低到看不见脸的弟子,不耐开口:“最后一次,说。” 可怜的两个弟子, 压根未想到竟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顿了顿,女弟子决定赌上一把, 咬了咬牙道:“那、那弟子便斗胆妄言。” 喻闻铮颔首, 示意她说下去。 女弟子深吸了一口气, 道:“如小少主这般身份地位的女子,不缺吃穿,也不缺新奇物什,因此若是想赢得小少主的喜欢,最是要从用心处下手。” 其实她不过是往宽泛又不会错的方向说, 喻闻铮却当真听进去了。 微微从椅子立坐直了身, 他问:“何谓用心?” 那弟子顿了一下,很快继续胡编道:“长老可多在意细处,譬如说,女孩子大多缺乏安全感, 如若能多花时间陪,那最好不过了。然后嘛,长老可以对小少主多体贴些,亲自为小少主做些事情……总之,长老要让小少主感到被在意,并且叫小少主知道长老的心意。” 女弟子说完,忐忑地抬眼,去觑喻闻铮的神色。 方才喻闻铮静静听着,俨然一副一字不落的态势,她原以为自己胡掰的话怕是要混不过去了,谁知事情恰好相反。 平日里倨傲冷戾的喻长老在感情方面似乎迟钝的过分,对她所说的话很有几分信服的样子,一双眉头不自觉蹙起,似在认真消化。 他这样子叫女弟子心生几分欺骗了人的愧疚感,可细细思索了一番,到底是不敢多言。 喻闻铮将那话反复回味了几遍,非但未明晰疑惑,反而觉得头疼。 眉头蹙得更紧了,他道:“麻烦。” 两个弟子几乎是同时一抖,以为惹了喻闻铮不开心,却听他继续问:“直接一些,本座不想听这些大道理,你只须说怎么做就是。” “怎么做?”那弟子感到很难办,“长老,这……不同的人性格不同,喜好也不同,便是那话本里讨姑娘欢心的故事,也都不能一刀切的……” 喻闻铮敏锐地捕捉到“讨姑娘欢心”几字,打断她:“将你说的那些话本送过来。” 弟子闻言大骇,斟酌道:“长老,那毕竟是杜撰……” 喻闻铮只觉她聒噪,冷眼瞥过去,一字一顿重复:“拿、来。” “是……是!弟子稍后就送来!” 于是,在那弟子将她收集到的话本尽数送过来后,喻闻铮还当真在偏殿里潜心研习起来。 喻闻铮已经许久未曾对一件事如此上心,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在他初生于天地头一百年里,沉剑宗开宗始祖软硬兼施地督促他修炼,他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些话本假归假,可对于从未接触过的喻闻铮而言,却是叫他如同打开了个新世界。 于“情”一字,他头一回见了如此多的路数。比如什么英雄救美,什么美人计,什么甜言蜜语温柔乡云云。 还有的故意示弱以此来博取女子怜悯心,喻闻铮只觉不齿! 越看便越觉得自己神思混沌,最后他又将那名女弟子找来,将一堆书扔在她目前,问:“怎么做?” 他居然少了许多命令的姿态,女弟子只觉诚惶诚恐,也不忽悠喻闻铮了,思忖片刻,试探着开口道:“长老,或许您可以为小少主……亲自下厨做些吃食?” 喻闻铮闻言怔了一下,眉头很快皱起来,“不可能。” 别说喻闻铮自己不愿意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也难以将“喻闻铮”这三个字同“厨房”联系在一起。 要知道,喻闻铮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要他做菜,那简直与天宫里的花被栽在凡间黄泥里没什么区别。 可那弟子也不知道是真想为喻闻铮好还是怎么,竟大着胆子坚持道:“可长老,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法子了。” 想起话本中这个招数的益处,喻闻铮顿了顿,道:“本座不通厨艺。” “长老放心,您就算半点不会,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厨的过程,要让小少主看到长老的心意。只要长老愿意,这事就已经成了大半了!” 见喻闻铮眉头松了松,面上隐有动摇之意,那弟子趁热打铁道:“长老若是还不放心,弟子可即刻为长老献上一道十分简单的菜谱,一看就会!” 不得不说,这弟子的提议叫喻闻铮诡异地心动了。 他竟然真的相信一道菜就能俘获桃剑舒芳心。 . 一个时辰后。 桃剑舒的小院中,粉色的兔子一下下地耸动着鼻子,快得有些不正常。 鼻间钻入一股味道,梁凤霖以手作扇挥了挥,对身边的桃剑舒道:“奇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 第143页 桃剑舒自然也嗅到了,点了点有,心下亦觉疑惑。 清松门饭堂与弟子伙房都离此处很远,附近大约是不会有人用火的。 怕有什么事,桃剑舒正欲与梁凤霖一起去看看,院门处长腿迈入,喻闻铮的身影顿时闯入眼帘。 自那副“登徒子”的皮囊引回一些记忆之后,喻闻铮便换上了在清松门惯穿的云肩流苏白袍,将他本就优越的身形显得愈发出众。 于是见着他进来的梁凤霖很是不服地冷哼了一声,朝桃剑舒小声抱怨:“他可真烦。” 桃剑舒未答话,只将目光落在喻闻铮身后跟着的几名弟子身上,见最前的女弟子手里托了个承盘,心下没由来涌上一股不妙。 她想到了方才那股焦糊味。 正想着,喻闻铮已经到了跟前,有弟子很识时务地搬了椅子放在桃剑舒身侧,他微微拂一拂袖,便极是自然地坐下了。 紧接着,承盘被放到案上,桃剑舒看看那盖了盖子的小碟,再看看面容不大好看的喻闻铮,张了张口欲说什么。 然而她还未开口,便听随喻闻铮来的女弟子脆生生开口:“喻长老听闻小少主近日胃口不佳,特意亲手做了吃食过来呢。” 喻闻铮亲手做的? 桃剑舒一惊,还没说什么,身边的梁凤霖便已经开了口:“了不得了不得,我倒是不知喻长老还有一手好厨艺呢,别卖关子了,快些打开瞧瞧,里头盛了什么珍馐美味?” 梁凤霖笑得好大声,喻闻铮脸色很快沉下来,这回却破天荒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对着那弟子抬了抬下巴。 他看话本虽觉烦躁,可却学会了一样——不与傻子争论。 碟上的盖子很快被弟子揭开,露出一道色泽焦黑的吃食来。 “金丝酥雀。” 那碟子里摆了四五只炸过的小卷来,蔫巴巴的,除了勉强还维持些体面的精致盘子外,这东西半点不与“金丝酥雀”沾边。 桃剑舒定定看了一会儿,扑嗤一笑。 梁凤霖也笑,指着碟子里的东西道:“这是喻长老做的?像,挺像。” 焦黑的、蔫巴巴的样子,和喻闻铮此时的脸色确实挺像。 喻闻铮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几乎沉的要滴出墨来,带着责问的目光看向他的“军师”。 那弟子却没有半分焦急的样子,反而笑着对桃剑舒道:“小少主,您别看这吃食模样不起眼,可花了喻长老好大功夫呢。从头到尾,长老都不假人手,自己都被烫伤了。” 桃剑舒听着这话,先是一惊,转过头问喻闻铮:“烫伤了?” 这段时日以来,她也知道了喻闻铮幼稚固执的性子,因此倘若真是喻闻铮亲自下厨的话,毫不怀疑他确实能干出弟子所说的事。 桃剑舒说话的同时,自己都未察觉到已经伸出了手去抬起喻闻铮的指掌。 动作十分自然,就像以前常做的那样。 喻闻铮顿了顿,任由她翻看自己的手掌。 如那弟子所说,他指节上果然烫了好几个燎泡,其实这伤对喻闻铮根本是无关痛痒,只是生在这样一双完美如无暇壁玉的手上,便显得刺眼极了。 桃剑舒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道:“长老这是何苦呢,让其他人来就好。” 喻闻铮也不知怎的,脑中猛然想到那女弟子那句“要叫小少主知道长老的心意”。 于是在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喻闻铮竟就着桃剑舒查看他指掌的姿势缓缓反握住落于他掌间的手,语气认真地道:“我想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指缝被五指挤入,桃剑舒鬼使神差地没有退开,而是被喻闻铮这一句过分直白的话怔在原地。 先是梁凤霖反应过来,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喻闻铮的军师亦无奈地扶了扶额,深觉任重道远。 可出乎意料的,桃剑舒却似乎很受用这样看起来有些迟钝蠢笨的示好。 醒过神来后,她只觉得喻长老好像又变可爱了一些。 “桃剑舒!”梁凤霖不满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快速将手抽回,桃剑舒尽量维持着自然起身朝房内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去取些烫伤膏药来。” 说罢,再未回头。 掌间还残存一丝温度,喻闻铮动了动指间,眸底不自觉化出浅浅的柔和。 故意示弱的招数,好像……还真管用。 第67章 善解人意的喻长老。…… 自那日尝到甜头之后, 喻闻铮在桃剑舒跟前的姿态缓慢发生了变化。 据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于感情上同样适用。 起初桃剑舒还没察觉出什么,只觉得喻长老好像不那么冷冰冰,变得黏人了些。 只是后来, 随着梁凤霖与喻闻铮两人目光中的刀锋来往越来越明显, 连桃剑舒都觉察出了喻闻铮的独占欲。 先前她一直将喻闻铮那句“在意你”当作玩笑话,可现在, 好像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哎。”桃剑舒叹了一声,望着院中的几只幼豹, 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挠了挠其中一只软和的下巴,她轻点了点它脑袋,道:“你们几个,该回去了。” 此时九云洲各处已亮起灯火,时候也确实不算早了。 也不知是受妖力的影响还是什么, 那几只小东西竟好像真能听懂桃剑舒的话似的,一个个摇着圆滚滚的脑袋和屁股过来蹭蹭, 乖乖结队回去了。 -- 第144页 当然, 那只比较特殊的, 叫桃剑舒觉得优雅的那只仍旧有些不一样,它只是带着绅士般的稳重,短暂地轻蹭一下桃剑舒指尖,便不疾不徐迈着步子离开。 蜻蜓点水一样。 桃剑舒心下隐约有些动容,却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 眼前七只幼豹跃出院门, 她收回神思, 起身欲回房。 然而才推开了门,便察觉到院中多了一抹极浅极浅的气息。 顿了脚步,桃剑舒转身寻着那抹气息望去,最后将目光定在院中老桂树的树梢上。 正是春日, 枝头新发了一 簇嫩叶,阳光落下时成了带着乳白色的绿,倘若眼力差一些,恐怕是发现不了枝头那只刻意缩进叶丛中的小团子。 静静看了一会儿,桃剑舒开口:“出来吧。” 最茂密的那一簇枝叶抖了一下,底下掩藏着的小团子还是未出来。 桃剑舒叹了一声,佯装要走过去。“既然你不出来,我只能……” 话音未落,只见树梢剧烈晃动了几下,一只白色的小小鸟雀从其上扑腾而下,将将要滚落到地上时,“嘭”的一声幻成了人形。 白光黯淡下去的时候,阳光下还飞舞着几根浅白透明的羽毛,也不知道是鸟雀扑腾下来的,还是此时眼前小姑娘的羽衣上落下来的。 桃剑舒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便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岂料小姑娘嘴巴一瘪,豆大的泪珠便滚了下来。 愣了一下,桃剑舒听她抽抽嗒嗒地道:“乾吉来、来找哥哥,找乾厉……姐姐能、能把哥哥还给乾吉吗?” 心下一紧,桃剑舒原想问的“乾吉”是谁再难脱口,她几乎不用思考就晓得她所说的哥哥是那只火鸟妖。 顿了顿,她道:“你哥哥要在清松门待几日,不会有危险的。” “为、为什么不让……哥哥回。”乾吉本就有些口吃,一紧张更结巴了。 桃剑舒一噎,许久才撒谎道:“只是留他作客。” 小姑娘却不好骗,眼泪滚的更快了。 “我们不是……不是坏妖。” 桃剑舒当然不会觉得她是坏妖,然而此刻的情况也不由得她做主。 她正想着如何与这小姑娘解释,忽见自称乾吉的小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捧出一颗彩色的琉璃珠来。 “姐姐,你看,这是我……先、先前留下的。” 这颗彩璃珠是她刚破壳时哥哥送的礼物,只要对着珠子念咒,便能记录下某个时刻的画面。 此时彩璃珠里映照出的便是桃剑舒的脸。 乾吉对这颗彩璃珠很是珍视,平日里大多舍不得用,之所以里面会留有关于桃剑舒的画面,还是因为那时她对嗽月带回来的妖后很是好奇,又起了炫耀心思,想叫魂海外头的小妖们也都看看。 那颗珠子里的画面明明从头到尾只有桃剑舒一个,然而她脑海中却毫无预兆地蹦出一个身影来。 素青软袍,半束墨发,还有一双温柔到好似漾着清浅月辉的眼眸。 除了看不清面容之外,那颀长身影清晰得好像她当真见过一般。 桃剑舒怔了怔,听见乾吉问她:“姐姐相、相信了吗?” “没有不信。”桃剑舒蹲下身来,没有说要放火鸟妖乾厉的事,而是问她:“在清松门住一段时日,你也可以随时见到你哥哥,这样好不好?” 这听起来是再好不过的提议了,乾吉却猛摇头,“不,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桃剑舒还以为是乾吉怕清松门会伤她,便补充道:“你哥哥是真的没事,你看,姐姐也是妖,这门中所有弟子都知道,可姐姐也没什么事呀。” 说着,她用妖力于掌中凝起一朵桃花瓣的印记。 “好……好漂亮!”乾吉小小声的惊呼,须臾又拧起眉头道:“可是……还是不行,还有其、其他人。” 她掰着手指头数,“大黄、萝君、百印、田泽……还有好多好多!如果我们不回去的话,他们很快、很快就会被那群坏修士发现的,我、我不能抛下朋友!” 闻言,桃剑舒顿了一下,问她:“你们身边还有很多妖吗?倘若不是落单的话,应当能够……” “有是有,不过不行。”乾吉打断了她,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低落了声音道:“他们都不、不像姐姐这样厉害,而且他们是哥哥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朋友。” 听到最后一句,桃剑舒愣了一下,根据如今妖族的传闻,她先前倒是猜测到了妖族族人稀零,却不想竟分散到如此境况。 “你们当中没有大妖了吗?”很久之后,她才如是问。 “没、没有了。”乾吉摇了摇头,“以前嗽月在的时候,那些坏修士还不太敢欺负我们,现在……现在最厉害的就是哥哥了,哥哥不在,大家都很着急。” 桃剑舒听完后不语,她有些犯难。 倘若事情真如乾吉所说,那些小妖失去了庇护,着实是件麻烦事。 想了想,她皱了眉头道:“其他妖呢,你这么小,他们怎么舍得叫你过来?” “不是他们。”乾吉绞着手指头,小声解释:“是、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不怪他们。” “好吧。”桃剑舒站起身来,忽然做了决定,“如果你不愿意留在清松门,我只能送你回去了。” 顺带,看一看那些妖。 -- 第145页 在她爹他们不知道的前提下。 正想着如何顺利到宗门外,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去哪儿?” 本就有些心虚的桃剑舒惊了一下,转过身将乾吉藏到身后,对着从院门外步进来的喻闻铮干笑,“长老怎么来了。” “不欢迎?” 喻闻铮目光淡淡朝她身后瞥了一下,颇有些幽怨道:“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好糊弄。” “怎么会呢。”桃剑舒尴尬笑了笑,只得挪了下步子叫身后的乾吉现出来,“长老见过她没有?” 喻闻铮自然未见过乾吉,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妖身上一股颇为熟悉、但他并不喜欢的感觉——和之前那只火鸟妖一般的,携带着些许嗽月的气息。 于是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要出去?” 桃剑舒觉得,喻闻铮既然能在此时出现在这儿,那恐怕是乾吉刚到院中时,她二人的所有举止对话都已叫他知晓。 看了看喻闻铮喜怒不辨的面容,桃剑舒开口道:“长老……不知道吗?” 喻闻铮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他当然知道。 他问的为什么,是想知道桃剑舒出去是为了那群小妖,还是嗽月。 不过很快,喻闻铮便意识到了他此举犯了错误—— 先前那出谋划策的弟子特意提过,便是如何喜欢一个人,切不可乱吃飞醋,否则便是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真正高明的手段,应当是适时表现得善解人意,比方说,小少主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想做的事,长老一定要抢在最先替小少主分忧。” 将那弟子的话在心下默念了一遍,喻闻铮难得沉下了气。 桃剑舒只见喻闻铮的眉头忽然就舒展开了,正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岂知下一瞬,喻闻铮便开了口:“我同你去。” 见桃剑舒露出诧异的目光,又有些别扭地添了一句:“……危险。” 大抵是喻闻铮的脸生得实在太好看,桃剑舒定定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当真觉得心底某一根弦都跟着颤了下。 直到身边乾吉怕喻闻铮怕得躲到了她身后,桃剑舒才回过神来,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问喻闻铮:“长老会告诉我爹吗?” 喻闻铮:“自然不会。” 桃剑舒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长老也不想放我出去。” 闻言,喻闻铮并未很快答话。 私心上,他确实不想叫桃剑舒外出,只是出于要表现得善解人意的缘故,便道:“那是因噎废食。” 桃剑舒露出一个笑来,“也是。” 她还在心下默默夸赞喻闻铮还算持重,然而下一瞬,手腕便被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桃剑舒低头看去时,只见一道半透明地绳索系在自己腕间,而另一端所系的,则是喻闻铮。 桃剑舒:“……” “长老,你不会想这样出门吧?” 喻闻铮挑眉,没有半点觉得不对的样子,反问她:“不然呢?” 桃剑舒满脸一言难尽,缓缓道:“我觉得不太好,就算长老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这也太大阵仗了些,至少……至少这法器不必如此明显。” 喻闻铮思忖了下,抬指于绳索上一点,只见那绳索便一下子从中间断开,化作点点光斑,最后在桃剑舒腕上圈成了镯子。 雪白的,泛着光。 像是用漂亮蛇鳞做出来的法器。 . 一个时辰后。 城西的破旧巷子中,乾吉领着两人停在一处木门前。 “嘭”的一声幻作白鸟,乾吉飞到门上啾啾叫唤里头的小妖。 木头腐烂与潮湿泥土的味道钻入鼻中,这地界显然荒废许久,浑身透着高贵的喻闻铮与此处格格不入。 一路走入这巷中,明明处处都是破败光景,泥泞腐坏,喻闻铮居然连靴都还是洁净如新,不沾半点尘土。 桃剑舒在等待乾吉的空当这么想着,却未发现自己的衣袍也被好好护着,亦是干干净净。 片刻后,乾吉啾啾叫了两声,落到地上来,以人形道:“可、可以了!” 说着,便要将小小的掌心落在设了阵法的木门上。 然而便是这时,喻闻铮与桃剑舒皆听见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到巷尾处,顿时凛起心神来。 倘若不是那道脚步声,两人竟都未察觉到有灵息靠近。 可见来者有几分能耐。 第68章 居然敢伤小爷的剑灵!…… 腕上的鳞镯泛了一下光, 浅浅将桃剑舒缠紧了些。 两只大妖一只小妖俱是戒备地望着巷口,凝神屏息。 四下里没有一丝声音,连拂进来的风都变得异常明显。 便是在这时, 只见巷口的软泥上倏然投下一个人影来。 掌中已凝起力劲, 喻闻铮微眯了眼眸,在巷口甫一露出一片衣角时便袭了过去。 来人闪避不及, 很快倒了下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那道显然衣着华丽的男子身影在落地时竟顷刻化成一道虚光。 喻闻铮与桃剑舒对视了一下,在彼此微怔的目光中还未理清头绪,便听巷口处传来一阵气愤的骂声。 “你居然敢伤小爷的剑灵!” 梁凤霖冷不丁冒了出来,心疼地摸着手里的剑,一边大步朝巷中走来, 一边死死瞪着喻闻铮。 -- 第146页 他倒出颇有一副吓唬人的架势,只是除乾吉之外, 巷子里也没谁真的被唬住。 桃剑舒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没好气道:“原来是你, 吓死人了。” 梁凤霖也停在破木门跟前,扬着下巴哼道:“哪里吓人了?见到我来,你不该开心才对吗?哦——我知道了。” 他指着喻闻铮,“这人在你跟前装可怜挑拨离间了是不是?我还不是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才跟过来看看,不然谁吃饱了撑的想吓人?桃剑舒, 你真偏心!” 梁凤霖一生气, 那嘴就像喇叭似的叭叭个不停。 喻闻铮在一旁冷冷瞥他,桃剑舒按着额头不语,反而是藏在她身后的乾吉又怕又凶地瞪了梁凤霖一眼,结结巴巴重复道:“坏、坏人, 吓死……人了!” 梁凤霖眉头一竖,“你这小妖,我还没问你的来路呢。” 他说着,做势便要去捉乾吉,桃剑舒忙将人拦下,打马虎道:“她还小,你计较做什么。对了,听我姑姑说你最近应该挺忙吧?” 自清松门后山那一战后,被喻闻铮伤得半残的覃靖渠不知躲到了何处,如今暂住在御灵宗的沉剑宗岳宗主又拿回了主事权。 只不过,似乎岳宗主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宋意。 沉剑宗正是重建的时候,御灵宗自然也是忙的。 桃剑舒道:“你快些回去吧,不然梁宗主该生气……” “看吧看吧,又想赶我走!”梁凤霖将剑一抱,摆出一副耍赖的样子,“反正你今日别想糊弄我,百尺之外就有御灵宗的弟子,我大可以传信招乎他们……唔唔!” 梁凤霖话未说完,便被喻闻铮忍无可忍以法术堵上了嘴。 耳边顿时清静,桃剑舒未替梁凤霖求情,想了想,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这些小妖的境况,不做别的。” 听完桃剑舒的话,梁凤霖将目光落在她身后那只小妖面上,眼底流露出几丝怜悯来。 知道是正事,他自然也不会抓着其他琐碎细节不放了。 顿了顿,他冲着喻闻铮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面色很是严肃。 喻闻铮目光凉凉地看着,连眼眸都不动一下,仿佛未看到一般。 好在桃剑舒道:“给他解开吧。” 梁凤霖这才恢复自由。 先是刮了喻闻铮一记眼刀,他才道:“照这样说,那现在还有好多妖都是分散的咯。” 桃剑舒点头,乾吉也点头。 梁凤霖手撑在下颌,很快道:“那为什么不建个宗门呢?众妖聚集在一起,岂不是比这三三五五分开躲藏好多了?” 桃剑舒又何尝未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摇头,“没了嗽月那般大妖的庇护,其他小妖聚集起来不过是给正道一锅端的机会而已。” 梁凤霖闻言也皱起了眉,须臾想到了什么,道:“谁说不能了?这不是有一只比嗽月还厉害的妖吗?” 他将目光落在喻闻铮身上,有些不情愿地夸他,“他这么厉……睚眦必报,若是当妖宗宗主,也没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招惹吧。” 他话刚说完,喻闻铮便不咸不淡开了口:“梁少主之前,最好还是先动动脑子。” “你……” “这便生气了?果真是年少无知,心性幼稚。”喻闻铮怀着“旧恨”,半点不客气地讽了几句,不过到底还是将话很快引到正事之上,“若我为妖宗宗主,那这些小妖要应付的可就不光是正道了,你觉得百姓如何想?” 是了,如今妖族势微,成立妖宗倒掀不起什么水花,可要是喻闻铮这样一只大妖坐镇,不单是正道忌惮,普通百姓亦会人心惶惶。 不用喻闻铮点明,梁凤霖与桃剑舒都能想到这一层干系。 气氛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乾吉小声问桃剑舒:“姐姐,我们……进去吗?” 桃剑舒点头,对身边两人道:“先进去看看吧。” 木门打开,几人步入时,眼前很快换了一番景象。 破旧的屋墙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林子。 林子不大,走几步便能看见如乾吉一般的小妖。 有的藏在树叶之中,有的掩在阴影暗处,无一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们。 甚至是——憎恶。 在众妖的注视中往前走了几步,他们才见到一只未刻意掩藏踪迹的,背对着他们的狼妖。 狼妖转过来时先见到乾吉,惊喜又担忧,“乾吉,你跑哪去了?怎么才……” 话未说完,余光见到身后的几道身影,迅速将乾吉拉至身后,张开利爪对着几人喝道:“站住!” “他们不、不是坏人……” 乾吉解释的话才到一半,狼妖便数落她:“你怎么能带人进来?是谁害得我们落到如此境地,你不记得吗?” 林子里阴暗得很,可桃剑舒清清楚楚看到了那狼妖警惕的神情。 她停了脚步,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将乾吉送回来。” 狼妖冷冷道:“是吗?那你们可以走了。” 抗拒的态度十分明显,桃剑舒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梁凤霖便先道:“你们这样藏着,能避到几时?我们这次来,也是想着能不能帮帮……” “帮?”狼妖冷笑道:“怎么帮?是帮死去的性命起死回生,还是将妖君还回来?若真好心,只愿你们这些清高的的修不要再出现在我等面前。” -- 第147页 梁凤霖:“清高?你错了,我们和那些正道不一样。” “不一样吗?”狼妖说着,将目光定在桃剑舒面上,露出几分鄙夷来,“倘若当时这位桃少主肯为妖后,妖君何必用自祭之法留住嗽月血脉?妖君哪一处配不上桃少主,桃少主不是清高么?” 狼妖口吻咄咄逼人,桃剑舒只觉得那些话一下一下撞在她心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记忆缺失,如何开口都显得苍白。 便是这时,林中狂风骤起,喻闻铮的戾气波出令小妖门慌乱的压迫感。 狼妖定了定身形,却是不俱,讽刺道:“怎么,想杀我泄愤么?” 桃剑舒很信喻闻铮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于是连忙按住他微抬的手,摇头道:“不行,不要伤他。” 戾气未散,桃剑舒再重复了一次,喻闻铮才敛了情绪。 怕再引起争端,梁凤霖赶忙将妖宗的想法告诉了林中众妖,末了缓缓道:“虽然妖宗宗主之事有些棘手,但若是你们愿意将宗门归在任何一个大宗之下,也是一样的。” 狼妖冷笑,“说得轻易,哪个宗门敢收?” 梁凤霖哑然,看向桃剑舒。 清松门大约已是对妖族最宽容的门派了,毕竟此刻有两只大妖。 桃剑舒知道梁凤霖的意思,可她却不敢点头。 清松门不是她一人的宗门,她不能替爹和姑姑、也不能替且余名弟子做决定。 见状,狼妖面上的讥讽越发明显。 “几位真是连空话都说不好。” 说完,他带着乾吉转身,“想寻开心的话,恕不奉陪,请回吧。” 说罢,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轰”的一声,结界口打开的声音传来,赶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桃剑舒吞下苦涩,安抚冷意骇人的喻闻铮,“……没事,我们先回去。” “走吧,梁凤霖。” 话落,身形落寞地朝来处走去。 林子里的路还是很黑,暗得几乎透不进一抹光线,桃剑舒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只能隐约看见黑暗中那一双双阴森的眼睛。 那些眼睛直直的、惧怕地看着她,像是在审问她一般。 抬手揩去湿润,桃剑舒转头催促身后两人,“快来呀。” 然而才偏过头,目光却触见其中一只女妖残破空荡的袖子。 桃剑舒只觉被刺痛一般缩了下眼瞳,紧接着,一道混乱血腥的画面涌上脑海。 荒山中缠斗的修士与众妖,叮当作响的法器,还有高高举起,朝兔妖双臂狠劈下的剑光…… 那画面仿佛梦魇一般迅速而又重复地出现,桃剑舒头疼起来,几乎站不住。 好在喻闻铮将她扶住,“想起什么来了?” “嗯。”桃剑舒点头,虚声道:“先出去。” 知道桃剑舒记忆恢复些许,喻闻铮非但未松眉头,神情反而更冷了。 他几乎能够猜出桃剑舒想起来的是什么画面。 三人出去之后,结界很快合了起来,眼前光景又转为破落小巷。 谁也想不到,小妖们会藏在这般连流浪豺狗都不愿涉足的地方。 梁凤霖很担忧地望着桃剑舒,偏喻闻铮将人护得严严实实,他甚至连扶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他只得出声安慰:“你别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那些小妖也只是在气头上,你不必放在心上……” 却见桃剑舒朝他笑了一下,应道:“好。” 梁凤霖只觉心揪,恨不能被那些小妖骂的是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他心下正有一番天人交战。 桃剑舒未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只道:“都先回去吧,这事也急不得,尽人事听天命吧。” 喻闻铮扶着她往前行了几步,才发现梁凤霖未跟上来。 她往后看,“梁凤霖?” 梁凤霖还立在那里,只是神情不再纠结,他沉了一口气,朗声道:“我会帮你的!” 他快步跟上两人,郑重地道:“我这就去和我爹说,这事一定要成,你等着!” 说罢,也不等桃剑舒追问,奔也似的快步往巷外去了。 . 回到御灵宗时,梁凤霖水都未喝一口,满头大汗便去找梁钧安。 他扯了个弟子问,“我爹呢?” “少宗主,宗主在祠堂。” 梁凤霖松开人,又急急赶到祠堂。 脚步才迈进祠堂,便听梁钧安斥责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重新进来!” 梁钧安从不溺爱独子,待他很凶,梁凤霖平日里是有些怵的。 可这回,他并未依言退出去重新进来,而是急急行到梁钧安身边,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一遍。 “我想,若是妖宗同时由几个宗门管辖的话,要省得找什么妖宗宗主,只要我们和清松门一起……” “啪!” 祠堂中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梁钧安狠狠给了梁凤霖一耳光。 “逆子……逆子!”他指着梁凤霖,气得声音都有些抖,“你平日追着桃家的那只妖便罢了,宗门之事不放在心上,倒是替不想干的妖操心,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口中血腥味溢开,梁凤霖舌尖顶了顶肿起来的腮,只觉心胸中翻起一阵不甘,一阵心寒。 他想说他没有不管宗门,他在资质本就不差的前提下依旧勤奋修炼,就是怕父亲失望,就是怕往后挑不起宗门的重担。 -- 第148页 可为什么父亲还是看不见他的努力,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寒心的话来呢。 梁凤霖心下不服,他想为自己辩解,想顶撞这个被光复宗门执念压着,因而万事要求完美的顽固父亲。 可目光瞥见梁钧安鬓角过多的白发和皱纹时,所有话又卡在喉间,到底只是道:“爹,我……” “滚!滚出去!” 梁钧安将扇过他耳光的手掩在袖下,用另一只不颤抖的手指着门口,“滚!我在列祖列宗面前丢不起这个人!” 这一声几乎是怒喝,梁凤霖握着剑的手紧了几回,到底是咽下口中腥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父子争吵过后,祠堂中只余噼里啪啦的烛火声。 “宗主,三思而行,三思而行啊。” 许久后,祠堂中传来如是一道声音。 那声音带着些被岁月磨碾的粗粝,落入耳中时却又很清晰,如同遥远光阴外传来的洪钟声一般。 与此同时,门边的圆柱木旁缓缓凝出一个光影来,苍苍白发耄耋老者的模样。 俨然是梁钧安的剑灵。 梁钧安负着手,并未转身,只是沉声道:“小兔崽子不懂事,你怎的也如此糊涂,想帮着他莽撞行事?” “哎——” 祠堂中传来一声剑灵的轻叹,老者的身影缓缓摇头。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百年前那桩事,宗主忘了吗?” 梁钧安闻言一僵。 第69章 到底是怎么骗到手的。…… 百年前的事……那算得上是御灵宗的秘密。 甚至可以说, 是除梁钧安之外唯剑灵知晓的阴私。 与清松门不同,御灵宗与沉剑宗一样是老资历的门派,还有不少年胜过沉剑宗。直到梁钧安前一任宗主继任时, 才隐约现出走下坡路的态势。 不过外人自是不清楚的。 因着宗门人数众多, 其下支派也多,御灵宗宗主的竞争常常极为激烈。因此哪怕坐上宗主之位, 梁钧安也不敢有一日懈怠。 然而,弦若崩得太紧, 终究有一日是会断的。 剑灵所说“百年前那桩事”,便是梁钧安继任第三年遭到了剑灵反噬。 那时梁钧安的剑灵还不是如今这老者,修的也不是如今的佩剑。彼时那柄剑是上一任宗主——他的岳父所赠,据说是宗中藏放了百年的宝剑。老宗主的爱女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加之这柄剑, 那时可谓是羡煞旁人。 可惜好景不长,第三年年初, 刚诞下梁凤霖不足五月的宗主夫人便离了人世。 所有人都以为是隐疾, 只有梁钧安自己清楚真相。 叫夫人离世的元凶, 是他自己,是修炼遭到反噬被剑灵控制的他自己。 御灵宗之所以能压过有喻闻铮坐镇的沉剑宗,便是因着功法的强劲,前期付出的功夫虽比其他门派要多,然而一旦炼出自己的器灵, 实力便能倍增, 打赢比自己境界高者在其他门派大约可吹嘘一阵,放在御灵宗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不管是历任祖宗还是今时后辈,众人只见着了这功法的长处。 就算是梁钧安自己,也是在那件叫他日夜悔恨的事情发生后, 才知晓御灵之弊端——反噬,能将人异化为妖魔的反噬。 剑灵与契主记忆相通,共进同退,主强灵愈强,可若是有一日剑灵强过契主,契主意识被夺,余下一副空躯之后,还会变成什么? 祠堂外有风灌入,未被梁凤霖掩上的门吱呀作响。 寂静中谁都未开口,可心下俱有答案。 很久之后,剑灵的声音才响起:“少宗主所说之事,未尝不可考虑。” 见梁钧安蹙着眉不语,便继续道:“宗主避免重蹈覆辙是好,可便不打算留一条退路?倘使走到最坏的境地,到那时,受到反噬的弟子与此时的妖族又有何分别?与其等待,不如防患于未然。” 梁钧安沉默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剑灵知晓他任何一念,自然也懂他的顾虑。 之所以对自己、对梁凤霖要求严苛,便是怕应付不了剑灵的反噬,虽说目前才有过一个例子,可不代表没有隐患。再者,只要梁凤霖足够强大,便是梁钧安自己以后再遭反噬,也不至于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力量。 可这终究是两败俱伤、父子相敌的下下策。 思忖之间,剑灵的声音又在祠堂中响起—— “宗主,您已经有答案了。” 梁钧安将目光空空落在前方的灵牌上,仍旧未语,只是缓缓叹了一声。 片刻后,燃香朝高处的灵牌拜了再拜,才对剑灵道:“把那臭小子叫回来。” 老者含笑点了点头,“是。” . 笠日,清松门。 桃剑舒与喻闻铮一道朝正厅行去,忍不住问身边来请的弟子:“我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那弟子摇头,“掌门只命弟子请小少主与长老过去。” “……好吧。” 桃剑舒对这弟子挺有印象,大抵是颇受她爹器重的,连他都不知道,桃剑舒便觉得越发疑惑了。 毕竟,自醒来后她爹还没有这么郑重地将她叫到正厅议事过,更多时候,她是被其他人好好保护着的。 难不成……是发现昨日他们跑出去了? 她不自觉便已将眉头蹙得紧紧的。 -- 第149页 一路无言的喻闻铮很容易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便传音道:“要是问起,只说是我领你出去的便是。” 桃剑舒看着他摇了摇头,回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说如何便是如何。”喻闻铮又忍不住摆出那副不容置喙的语气。 两人这样密语传音,自己尚且不觉得如何,可这番情景落在不知情的弟子眼中,便是明晃晃的眉来眼去。 那弟子偶尔瞄一眼两人的神态,只觉弟子们私下里传的八卦不假,喻长老和小少主似乎还真有些暧昧的意思。 也难怪喻长老那般目中无人……咳,矜贵倨傲的脾气一到小少主面前就敛了。 那弟子看着看着,便在心下啧啧赞叹两人不论是身份还是相貌,甚至是性格都极相配,完全未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朝耳根方向越提越高。 直到喻闻铮倏然冷冷瞥了一眼过来,她才被惊回了神,安安分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吓死了吓死了。 看多了喻长老待小少主的模样,差点就真以为他是什么温良之辈了。 胸腔里心跳还砰砰乱着,好在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厅前,那弟子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弟子告退。” 桃剑舒没看见喻闻铮剐人那一眼,于是还单纯地以为弟子是怕立在门边的桃剑凛。 此时厅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桃秉渊手里拿了两封信,桃剑舒才进了门,便见他皱着眉头将目光从信上抬了起来,沉声问:“舒儿,昨日你去了何处?” 桃剑舒脚步一顿,心道:果然来了。 她尚在想着如何解释,身边的喻闻铮便已先开了口:“桃掌门想要追究,问我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喻闻铮只是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凌人气势,哪有半点认错的样子。 桃秉渊本不打算追究,却被喻闻铮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吹胡子,冷哼道:“我要与你追究的事可不止是这一件!”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喻闻铮这臭屁自大的性子到底是如何将舒儿哄骗到手的。 见桃秉渊重点歪了,青华在旁边提醒道:“师兄。” 桃秉渊这才压了压火气,拿着手中信笺对桃剑舒招了招,“舒儿,过来看。” 又看向喻闻铮,没好气道:“……你也来。” 桃秉渊手中第一封信是御灵宗递过来的。 想起梁凤霖先前在破巷中说的话,桃剑舒不免担心起他来,怕他一时冲动惹了梁宗主不快。然而目光览下,见着合建妖宗提议的时候,不由得一顿。 再往下看,则转为惊喜。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身边人:“梁宗主的意思是,支持成立妖宗?” 喻闻铮也看了信,淡定地点头,“嗯。” 桃剑舒心中欣喜更甚,忍不住再问一遍:“真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喻闻铮忍不住柔和了眸色,耐心道:“真的。” 问答之间,似有什么在相接的目光中流转,两人自己也许俱未察觉,却把一旁看得明明白白的桃秉渊气得半死。 他手在案上敲了敲,不满道:“舒儿,梁宗主一个人可做不了主,你怎么不问问爹答不答应?” 闻言,桃剑舒的笑容顿时僵在面上。 对啊,她高兴得太急,都把这一关给忘了。 桃秉渊本是因着桃剑舒第一时间与喻闻铮说话不满,想故意吊吊她的胃口,只是一看女儿露出惶然神色,他自己就先装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爹不逗你了。答应答应,怎么能不答应。”桃秉渊说着,将另一封信递了出去,道:“再看看这个。” 桃剑舒依言将信展开,目光不由得一怔。 那信上的落款是如今的沉剑宗新宗主,宋意。 桃剑舒不记得宋意这个人,却觉得名字莫名熟悉。顿了顿,她想这大概是因着前几日听过不少沉剑宗重建消息的缘故,便将这短暂的不适感抛之脑后。 信上提了两件事,一是希望清松门能对正在重建的沉剑宗施以援手,二是表示对妖宗之事的支持,愿与清松门及御灵宗共立共辖妖宗。 这无疑不是一个好消息。 沉剑宗虽遭了一场劫难,可之前到底还是三大宗之一,只要功法还在,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由三宗共辖,妖宗便有成立的可能了。 “太好了!”桃剑舒捏着信,几乎压不住心下的欢喜,她忽然想起巷子中的那些小妖来,道:“那我现在便去……” “不必。”桃秉渊摆手,“我已将此时告知那只火鸟妖,由他去谈便是。合资建宗已由我等承担,至于妖族的招揽,便由他们自己办吧。” 桃剑舒心道也是,便点了点头。 恰如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的道理一样,他们不可能干涉太多。 更何况他们不是救世主,只求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无愧于心便好。 激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去,桃剑舒问:“那妖宗要建在何处?” “后山,踏云阁收归的物资也会用于此处。” 桃剑舒有些意外,“那么远?” 桃秉渊摇头,“已是不远了,若是建在城中,周边怕也没有百姓敢居住。” “原是这个原因。”桃剑舒点了点头,倒是理解这用意,可随即便觉得此举治标不治本,“如果其他人不是真心接纳妖族的话,便是成立了妖宗,妖族也不过是躲藏得体面了些而已……” -- 第150页 其余人闻言不置可否,唯有青华叹了一声道:“舒儿,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 桃剑舒沉默,她晓得人修与妖修的矛盾积累了千百年,期间不乏有人寻求过化解之道,可皆以失败告终。 只是,总觉不甘心。 不论其他小妖,只说她自己与喻闻铮,她也想将其他人加诸他二人身上的人妖之分剔除。 无论人还是妖,他们还是他们,仅此而已。 青华:“人与妖终究无法感同身受,便也无法共情。大抵只有人突然变成妖,妖变成人的那一日,才有可能缓解眼下的局面。” 桃剑舒听着,只觉内心好像有什么念头要跳出来反驳这话似的。她沉默着反复想了这话几遍,脑中倏然闪过一个想法。 她眼前一亮,很快道:“或许,还是有其他办法可以试一试。” 第70章 “我们就是先例。”…… 桃剑舒并不卖关子, 直接道:“幻境。” “幻境?”青华凝目思忖片刻,问道:“是将妖宗建在城内,在周边设下幻境?这大抵是防不住什么的。” “不, 不是要防。”桃剑舒摇了摇头, 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妖宗建在何处无所谓, 但我们可以在城中造一处包揽人妖两界的幻境出来。” 正厅中声音顿了一下,喻闻铮默契地最先明悟桃剑舒的意思, 眸中隐约浮起光点来。 “是想叫那些修士亲自在幻境中以妖的身份活一遭?” “是这样!”桃剑舒点头,继续道:“不过也不是专给修士开放的,普通百姓也可以。而且,应当也要有给妖提供的人族幻境。” 她看向青华,“姑姑方才也说人与妖终究无法感同身受。我想, 若是尝试用幻境的法子给他们一个浸入对立的身份的契机,事情是否会变好一点呢?” 不得不说, 桃剑舒的设想很叫人心动, 在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前提下, 这似乎确实可以作为一个破解两族对立困境的方法。 然而沉默听完后的青华不置可否,只是朝桃秉渊投去询问的目光。 “师兄?” 桃剑舒这也才朝她爹看去。 桃秉渊面上隐约透出欣喜,情绪也有些激动,他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显然是在思考着桃剑舒提议的可行性。 这幻境之法仿佛当真是眼下最合宜的计策了, 只是此前倒是从未有人想到过…… 想到这里, 桃秉渊面上的喜色缓缓黯淡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即便方法是可行的,幻境也不是难事。可就算这幻境真建起来,当真会有人愿意进入幻境么? 桃剑舒只见着桃秉渊的神情愈来愈紧绷, 最后恢复成了凝重的样子,这时他开口:“舒儿,你这法子很好,只是……唉,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难啊。” “爹是担心无人敢试那幻境吗?” 桃秉渊虽未马上回答,可桃剑舒从他神情中便也猜出了顾虑,宽他心道:“会有人的,实在不行,只要许些好处,便不愁这个问题。踏云阁的随便一样东西就足够了,也不必我们自己花销。” 闻言,青华与桃秉渊仍久久地沉默思索,倒是喻闻铮极给面子地浅浅颔首,幽幽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贪欲。” 喻闻铮这一开口,两人便颇显出些一唱一和的架势,桃秉渊胡子一抖一抖地瞥了他一眼,“你撺掇舒儿这么说的?” 闻言,已经初步掌握话本皮毛的喻闻铮竟未反驳,而是无言侧首,用一双漂亮的眼眸静静看着桃剑舒。 他明明一句话都未说,甚至连眼睫都不颤一下,可无端端的,桃剑舒就是觉得那双眼睛里含了什么东西。 无声的乞援。 袖下腕间的鳞镯好像在发烫,桃剑舒忍不住胡乱抚了一下,匆匆偏开目光,朝桃秉渊解释道:“不是,不关喻长老的事……” “哼,是吗。”桃秉渊语气显然不怎么信,不过倒也不追究了,捏着眉心道:“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人在幻境里被吓了一回,还敢再进吗?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多久便也无人敢来了。” “吓到?为什么会被吓到?”桃剑舒疑惑道,想了片刻后了然,不由得有些好笑,“爹怎会觉得那幻境里都是可怖骇人的光景?我只是想让他们体验为妖的情境,又不是惩罚。” 桃秉渊顿了顿,这才发觉自己钻了牛角尖。 桃剑舒看向几人,有些忐忑地问:“怎么样? 几乎是话音才落,耳边便响起一道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 “甚好。” 桃剑舒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喻闻铮的目光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未移开过,而且他答得这么快,都有些叫人怀疑喻闻铮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了。 实际上,桃剑舒的猜测便是事实,后头这些话喻闻铮还真没细听。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对于近日“虚心好学”、认真实践话本策略的喻长老而言,他只需要做到无条件支持桃剑舒就够了。 ——“他们觉得你离经叛道,那是他们,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皱眉将话本里肉麻的句子回忆了一遍,喻闻铮又点了点头,对着正注视着他的桃剑舒再开了口,语气添了几分笃定:“甚好。” 桃剑舒:?? 怎么觉得喻长老看她的神情越来越怪异了。 -- 第151页 起初她对喻闻铮的印象是幼稚,近几日觉得他持重了些,此刻……此刻桃剑舒也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非要描述的话,她也只能想到巴掌大小的小蛇的形态——就好像平日里矜贵冷傲、时不时傲娇的小蛇突然变得温顺起来,可那温顺并不持久,时不时便显露出邀功的端倪。 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近几日的喻闻铮好像很懂得利用他的美貌优势,时不时便叫桃剑舒看得失神。 桃剑舒为此很气愤,还深深反省自己色令智昏。然而此刻,她突然觉得一下子看透了喻闻铮的把戏,错处都在喻闻铮! 都怪这喻长老行为不检,她这么一想,甚至觉得喻闻铮之前有搔首弄姿之嫌…… 意识到脑海里居然浮出“搔首弄姿”这个词时,桃剑舒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忙甩开那些不恰当的形容。 好在这时青华开了口,“倒可以一试。” 她将目光落到门边的桃剑凛身上,“凛儿,你如何看?” 桃剑凛还是板着一副有些显凶的面孔,眉头蹙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嗯。” 只一声,便是应了。 这下只剩桃秉渊了。 桃秉渊从桃剑舒初提议时便动了念头,然而却也有最多的顾虑,他叹了口气道:“此事……毕竟没有先例。” “这有什么关系?”桃剑舒顿了顿,掷地有声地道:“如果行事一定要有先例的话,更值得试一试了——我们就是先例。” 闻言,桃秉渊眼底隐约腾起些许灼光来,他捏了捏拳,良久沉声应道:“好!我桃秉渊的女儿有志气!” “此番,便由我辈来开这先河。” . 建立妖宗需不少时间,资金材料,甚至是选址都急不来。十余日过去,也才初初打好地基而已。 不过幻境倒是容易,几位化神期的大能再加上渡劫期的喻闻铮与桃剑舒,只用不到五日便造出了千百种幻境。 而踏云阁,则更名为抱梦阁,作为幻境的入口。 今日的九云洲主城锣鼓喧天热闹不已,专有清松门修士巡街绕巷地高声道—— “抱梦阁今日正式开阁,凡前五位入阁者皆可得上品灵石百块、藏玄灵兽一只、随选灵草。若出阁后宣传有功,则可再追加八十块上品灵石!机不可失,欲得从速……” “灵石灵兽灵草,真有那么好的事?”街边有修士唏嘘,表情很是有几分不信,“前几日我便听得耳朵起茧了,只是回回这些人也只道奖赏,根本就没说清那抱梦阁里是什么东西……” “哎,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挤进来,看着是个乞丐的模样,“说是幻境呢,关于妖的幻境,十分吓人!也不知道这三大宗造这个幻境做什么,不过这奖赏真馋人啊。” “妖的幻境?噢,大抵是为了操练众派弟子的除妖功法吧?” 他身边的修士点头,“有道理。” 两人正说着,身边的乞丐紧紧盯着渐远的清松门弟子,已经开始点算那丰厚的奖赏。 “一百八十块上品灵石,一百八十块……” 他魔怔似的重复着,目光越来越灼热,仿佛已经看见那堆灵石带来的荣华富贵似的,眼眸中亮起兴奋的光来。 那两个修士正嫌他吵闹,本欲出声呵斥,然而才一转头,却发身边已经没了人,只余被丢在地上的柴杖破碗。 而那乞丐已经选择放手一搏,朝着清松门弟子们的马匹追了过去。 “仙长!我入阁!仙长,我愿意入阁。” 这一声叫唤不仅叫停了那一众弟子,还将街市上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他们也都好奇三大宗门这幻境楼有何用处。 “我看不行,三大宗愿意出这么多东西找人,肯定是有什么猫腻,这老乞丐倒霉喽。” “这不废话,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嘁,话说得太早了。可别是自己不敢就奚落人家,且先看着吧,我看未必就是坏事。” “我觉着也是,大宗门总不会骗人……” 街市两侧议论纷纷,或等着真相揭晓,或等着看好戏。 而同一时间,抱梦阁中的桃剑舒也高高提了一颗心。 直到腰间传音符亮起,听完弟子的传讯之后,她表情凝重的面上才现出一丝欢喜来。 “来了。”她道。 第71章 第一个入阁者。 这幻境既然也对普通百姓开放, 三大宗门自然是谨慎又谨慎的。 在今日正式开阁之前,其中的每一种幻境都已经由梁凤霖与境界不一的小妖试过。 说起来,妖宗虽然已经开始着手建起, 可因着族众太过分散的缘故, 由火鸟妖乾厉引头,此时能接受并信任三宗计划的妖也不过才二十余只而已。 不过事情总是在向好——深巷中藏于结界中的妖统共只十七只, 这多出来的妖便是得了消息自己找来的。 其实他们中好几个只不过抱着试探的心态过来,没想到到了地方便真生出几分心动来, 甚至有些还主动揽下初入幻境的任务。 如此一来,抱怨的最厉害的反倒还成了梁凤霖。 因着御灵宗修炼器灵经常使用幻境的关系,又加之梁钧安对此事的上心,梁凤霖活脱脱成了工具人,入了数不过来的幻境, 得亏他心智足够坚定,否则怕是要怔上好一段时日。 -- 第152页 “可算是能休息了, 累死小爷了!” 桃秉渊等人与两位宗主此时在一楼正厅, 桃剑舒则与喻闻铮同立在二楼长廊下朝街市尽头远目。 梁凤霖揉着肩膀来到两人身后如是抱怨了一句, 岂料竟是未引起分毫注意力。 被忽视的感觉极是不爽,尤其是前头还有他讨厌的喻闻铮。 仿佛忘了肩酸似的,梁凤霖一下子放下了手,几步挤进两人中间,冲桃剑舒不满道:“桃剑舒, 你居然悠闲的这么心安理得!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桃剑舒被他突来的数落弄得有些发懵, 茫然问:“……我怎么了?” “你果然没有心!”梁凤霖神情愤愤的,将手指头点在自己眼底那两个乌青团上,“你看,看到没?我都累成这样了!我可不像某些只知道倚老卖老的, 为了这幻境我付出了多少!” 梁凤霖控诉时还故意将自己整个人将桃剑舒的视线完全占据,话中暗讽谁自然也很明显了。 只是喻闻铮懒得与他争执。 淡淡睨了这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稚气少年一眼,喻闻铮十分平静地开口:“弱者多劳。” “你这是什么歪道理?少在这胡说八道!”梁凤霖第一时间便回呛他,只是须臾才回味过来喻闻铮话中之意,话语一顿。 这幻境的几位构造者可算得上是如今修真界最顶层,而喻闻铮则是顶层中的顶层,造幻境他出力最多,不过入境就不行了——这幻境对旁人倒是有用,可要是入境的人换成喻闻铮,就同最低等的障眼法无甚差别。 因此,这活便只能派给其他人干了。 “弱者”这词叫梁凤霖语塞了好一时,不过他到底还是梗着脖子道:“修为高深就了不起了?也不看自己活了多久,为老不尊,成天打着坏主意……” 目光瞥到喻闻铮偶尔露在袖外的一道闪闪亮光,梁凤霖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很是大声地道:“啧啧,看不出来喻长老还有这种爱好,手上戴个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做什么?” 他越说语气便越夸张,觉得自己终于将方才受的气全还了回去。 然而下一瞬喻闻铮的话便叫梁凤霖石化在了原地。 喻闻铮不紧不慢抬起手来,袖子滑落,露出那鳞镯的全貌来。 如梁凤霖所说,确实有些精致得像女儿家的物件,只是饰在喻闻铮手上,似乎也不显突兀。 喻闻铮佯装惊讶地道:“梁小少主说的是这个?不愧是年少有为聪明机智,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小桃儿喜欢的。” 他夸赞得阴阳怪气,梁凤霖哪能听不出问题,当即便低头朝桃剑舒轻落在栏杆上的手瞧去。 那截露出来的细白手腕上,果真有一只同方才所见一模一样的鳞镯。 梁凤霖直直愣在原地,目中是难以置信——除了最近几日,他明明防备的极好!况且他提了许多遍喻闻铮不是什么好东西,桃剑舒怎么能这么快又上当一次?! 见又要生出误会,桃剑舒连忙解释:“这是法器,只是法器而已,长老怕我有危险才赠的,方才不过是开玩笑,真的。” 桃剑舒语气神色俱是认真,可梁凤霖着实被打击到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众人都说喻闻铮心机深重,这就是一条净耍阴招的猾蛇! 他有点生气,桃剑舒的话也不管用了,“开玩笑,你刚刚怎么不解释?” 闻言顿了顿,桃剑舒也失了片刻的神——是啊,在明明预料到喻闻铮会故意将话题引偏的情况下,她为什么不马上解释呢? 不仅如此,看见两只同样的鳞镯时,她心底竟隐约有几分不静。 桃剑舒觉得自己也陷入了不自知的陷阱中,正欲同梁凤霖说些什么,底下的长街却传来一阵嘈杂人声,打断了思绪。 “抱梦阁?这看上去和原先的踏云阁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兴许里面大有不同呢?哎呀,争来争去也没意思,左右到了地方,且先看看吧。” “也是……” 喧闹的人群前方,一众清松门弟子引着第一个尝试的老人到了抱梦阁外。 出乎众人的意料,三大宗的宗主竟亲自来迎。 虽然大抵只是开阁第一日的形式,可这也足叫众人知晓三宗对此阁的重视程度了。 老乞丐哪里见过如此大的阵杖,原本放手一搏的心态都被拘束了些,走路也有些抖。 好在有弟子扶了一把,他才入了阁。 众人陆续进入阁中,桃剑舒收回目光,也顾不上接刚才的话题了,道:“我们也下去。” 到一楼时,大厅中已经聚了不少人,见到三人出现,便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无非是些议论,尤其是对桃剑舒与喻闻铮两只大妖的猜忌。 桃剑舒只当听不见,径自朝已经等候着的几位宗主走去。 “爹,便是这位老人家第一个入阁吗?” 桃秉渊点头,“已反复询问过了。” 那老乞丐也急急点头,“桃小少主,小老儿敢试!” 事实上他也有些忐忑了,可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况且还有那一百八十块上品灵石,到底还是想赌一把。 桃剑舒看出他的紧张,安慰道:“您不必慌张,只当是游山玩水就好。” 说罢,将目光投到青华身上,“姑姑。” 青华很快对着身边弟子吩咐一句,片刻后,弟子引着一位白须医修在老乞丐对面坐下。 -- 第153页 大厅中围观的众人一下子沸腾了。 “咦?怎的还号脉?” “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吧?入个幻境还要请医修先瞧,这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桃掌门梁宗主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一片质疑声起,倒是有三宗弟子解释,然而那些人仿佛听不见似的仍旧追问,桃秉渊听得头疼,索性怒喝了一声:“肃静!要看便看,想闹事的自己滚出去!” 这一声颇有威慑力,厅中声音果然低了不少。 那些质疑的人当然舍不得滚出去了,他们还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几息之后,老医修撤了手,点头道:“就是气虚羸瘦些,倒无大碍。” “把便好,多谢前辈。”桃剑舒朝医修道谢,又问他对面的老乞丐,“老人家,您可有什么憾事或是执念?” 老乞丐闻言,心下咯噔一下。 因着方才厅中乱哄哄的各种猜忌声,他本就有些怵,眼下桃剑舒这话,简直像是询问遗言一般。 咽了咽口水,他颤着声问:“小老儿多问一句,这灵石……这灵石当真能拿到吗?” “当然,在场诸位都是证人。”桃剑舒说完,又道:“您真的不用担心,之所以问憾事与执念,是想为您挑出最适合的幻境,没有旁的意思。” 得了灵石的保证,老乞丐一颗心终于平静了些。 他按按握了握拳,想着就算这是什么卖命的骗局,哪怕是死了,只要城中常追在他屁股后头的那堆小乞儿能从他棺椁中找到灵石,也不枉走这一遭。 如是一想,他反倒不怕了。 “憾事,憾事啊。”老乞丐喃喃念着,半晌才答:“最大的憾事,便是空度大半辈子,成了个无亲无故的浑人……” 桃剑舒了然,朝他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说着,自案上已分好类的玉牌中取出一枚来,递到他手中。 “最中间的人境,您跟着弟子走便好。” 弟子引着老乞丐朝人群外走去,正厅后墙面缓缓下落,竟是露出三个入口来。 入口上方分别写有龙飞凤舞三字——“人”、“妖”、“道”。 分对普通百姓、妖族,以及修士。 厅中众人哗然。 “妖!清松门果然是藏了私心,我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看了不看了,走了,没意思。” “养了两只大妖不算,还要祸害人……” 喧哗间,已经有人颇为气愤的起身离开。 桃剑舒与其余人并未阻拦,他们早已料到这个局面。 况且,那些人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固执的成见,劝说和挽留都是徒劳。 她将目光重新落到人境入口前的背影身上。 老乞丐手心里已经捏了一层虚汗,看着那道萦绕着结界光障的入口,身后的人声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看了半晌,心一横眼一闭,他直直跨入光障。 嗡嗡的混乱声被清脆鸟鸣声取代,鼻间隐有草木清香。 老乞丐顿了顿,缓缓睁开眼,入目竟是一片明山秀水。 哪里是他预想中的人间炼狱。 缓缓往前行了几步,过于轻松的步伐叫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只这一看,便又多了几分震惊。 他的双手——他原本应该是如枯死老树般干瘦皱黄的手,居然变了一副模样。 白净,年轻。 难以置信的神情被溪水倒映着,他通过余光瞥见水中那张面容。 那张同他年轻时一般无二的脸。 “我……这当真是我?” 他看着溪水,呆呆抚着自己的脸。 尚在失神的状态中,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笑声:“你这呆子真有意思,怎的还对影自怜起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迷路了么?” 第72章 瞧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重返少年时的老乞丐在幻境中度过了一生。 而幻境外的众人只等了半个时辰。 老乞丐出来时, 等着看热闹的众修士甚至瓜子都没磕完几轮。 众人多少有些惊讶,“这么快?” “哎你让开些,挡着我了, 快让我瞧瞧那人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可惜未如他所愿, 那老乞丐身上半点伤都没有,除了面上有些怔忪之外, 同刚进去那会儿一般无二。 正在惊讶之间,几名弟子已经将三五只承盘放到了案上。 “老人家, 这些便都归您所有了。” 承盘中摆的是块块莹润的上品灵石,旁边一柄淬光宝剑,最叫众人眼馋的,则是自己行到老乞丐身边的灵兽。 这可不是什么易得的小宠,一看便是能幻形立契、甚至还能护主的灵兽。 厅中俱是唏嘘老乞丐走运的声音, 却见那老乞丐久久不去拿案上的东西,显然是还未从幻境中醒神的样子。 梁凤霖靠他最近, 又是最有经验的, 便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老人家, 您没事吧?” 这一声叫唤才将老乞丐拉回现实来,抬头看向梁凤霖,喃喃答:“没事,没事……” “呼,那就好。”梁凤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些急切地问他:“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老乞丐想起自己在幻境中所见, 几滴浊泪忽然就掉落了下来。 -- 第154页 “哎,怎么还哭了啊?” 梁凤霖被弄得一慌,还未来得及开口安慰,便见那老乞丐自己抹去了眼泪, “小老儿头一回进幻境,里面全都很好,要是时间再久一些……” 他说着,苍老的面上隐隐流露出怀念和惋惜来,泪光又闪。 为他挑选玉牌的桃剑舒自然知晓他在幻境中与一只妖厮守了一生,便安慰道:“那不过是幻境罢了,老人家不必记的太深。” 桃剑舒虽不记得许多时,却在初提这个建议时便预想到诸多困难——譬如是否会有人在幻境中因情绪过激伤了身,又或许会不会有人进了幻境便沉溺其中。 这也便是入幻境前要请医修把关,以及幻境爱恨悲喜皆有的缘故。 如果有人沉溺在这幻境中不愿醒来,抱梦阁会安排这人再进一次其他的幻境,要是还是不行,就直接上洗除记忆的丹丸。 此时不仅是桃剑舒,旁边几位宗门掌权者与大能都纷纷观察着老乞丐的状态。 好在第一个入阁者也没有他们想的那般脆弱,老乞丐只是长长叹了一声,便露出感激的神情道:“多谢各位仙长,小老儿此生无憾了!” 说罢,又有些忐忑起来,“这灵石,当真是给我的?” “难不成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骗你啊?”梁凤霖引着他走到案前,“喏,这些灵石,还有这剑和灵兽,都是你的。对了,还专门给你准备了个储物囊呢,除了你谁也打不开。” “等下叫人把这些东西给你装进去,也就不担心有人抢了。” 三宗事事准备得这么妥帖,眼看那些东西真被装进储物囊递到了老乞丐手里,先前那些质疑的声音都渐渐沉默了。 甚至,还转为了嫉妒的目光。 不过依旧有人撑着面子,边嫉妒边不服道:“切,这里这么多人呢,面子功夫当然得做足了。再说了,谁知道那老乞丐是不是他们提前找好……” “啪!” 那修士还未说完,同来的同伴便将剑柄重重在他剑鞘上拍了一下,恨声道:“闭嘴吧你!要不是听你胡说八道,那东西早就是我的了!” 他二人的声音太大,一下子引了不少目光。 被打断的修士大抵是觉得丢了面子,干脆不维持平日那点虚假情谊了,吼回去道:“我绑着你还是求着你别去了?既然相信就就去啊,没那胆子还冲我嚷嚷。” “谁说我不敢?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 说罢,那修士推开人群,径自行到厅中问:“诸位宗主,先前有弟子在街上说的前十名入阁者皆可得到奖赏,这可还算数?” 桃秉渊显然对开阁的进展很是满意,捋着胡子悠悠道:“不然呢?” 他顿了顿,“你们还在怀疑的时候,第一个入阁的人已经拿到灵石了,现在还不信么?” 桃秉渊这一句话将厅中众人说得极是心动,一个个也动摇起来。桃剑舒见状,适时开口道:“若是担心一个人应付不了幻境的话,也可以结伴同行哦。” 一听这话,原本还犹豫不定的几个修士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来!” “还有我还有我!” 这后来的两人便与第一位修士结了一个小队,共同进入“道”字一境。 三个人遇到的幻境规模必定不会小,便也没有先前那老乞丐出来的那么快,于是便有人等不急了,又匆匆过来报了名。 如此一来,十个名额很快便满了。 抱梦阁中一直热闹到了晚间,每一个人从幻境里出来后反应都各不相同。 有的同那老乞丐一样落泪,有的则怔忪迷蒙——仿佛多年来被视为天谕的观念倏然被推翻了一般。最叫人好笑的,便是有些修士进去的时候昂首挺胸,出来却是泪流满面,初见着外头人的时候还慌了一下,口中不断念着“我不是坏妖”“这群激进的老顽固”云云。 御灵宗宗主梁钧安皱了一下眉头,问:“不用抹去记忆?” “不用,就是要让他们记住才好。”桃剑舒忍着笑,道:“毕竟是第一次做妖,他这样子很正常,缓缓就过去了。” 桃秉渊也道:“这幻境你儿子都试过,你着急什么?” 梁钧安看了一眼梁凤霖,这才点头。 十个入阁者通通拿到了灵石,这下就算没了奖赏,大厅中众人也不想走了。 光是那十个人出来后各异的反应,就叫他们好奇的心痒痒! 如此又有四五个入幻境的人,众人已经自发地排起长队了,这时却听桃秉渊宣布道:“天色已晚,一刻钟后抱梦阁关闭,若是有想入境的,烦请明日再来。” 说罢,梁钧安与宋意又说了几句类似的,便领着自己宗门的人离开了正厅。 “什么意思啊?才放十几个进去。” “就是,总该有个说法吧?” “是不是得自己掏灵石?我给就是了,这才戌时,哪里天色已晚了……” 厅中乱哄哄的,或许眼下不依不饶不想离阁的人与最开始怀疑声最高的是同一批人,他们原以为还没离开的桃剑舒几人会给些解释,岂料桃剑舒却只是叫弟子们收好案上摆放着的东西,便命人陆续打扫一楼了。 被清松门弟子们委婉送出门的人俱是不解,便有人拉了个弟子问:“都说自己掏灵石也行,怎么放着有钱不赚啊?” -- 第155页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被问的清松门弟子年纪不大,且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崇拜道:“我们小少主说了,这叫生意手段,这下不用我们辛辛苦苦到街上叫喊,赶明日整个九云洲都晓得抱梦阁了。再说了,要是抱梦阁时时开着,我们还要不要休息了?” “要实在是想试一试啊,咱们明日辰时也就开阁了。” 众人便不问了,只是默默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辰时,明日辰时一定要赶早过来。 . 抱梦阁已经开阁六日,还持续着爆满的状态。 当弟子们逐渐上手,桃剑舒便闲了下来,整个抱梦阁被交由桃剑凛与梁凤霖、以及宋意共同打理。 与预期一样,九云洲城中的百姓与修士们似乎对妖族改观了不少。 虽然也有固执己见,甚至宣扬三宗变成妖族同党的说法,但桃剑舒原本也就不期望能完全扭转舆论。 能改变一部分人的看法,已是不小的惊喜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桃剑舒恢复记忆变成了重中之重。 喻闻铮几乎日日跟在桃剑舒身侧用各种方式来催生记忆,桃剑舒虽零零碎碎想起了些片段,却总像隔着一层纱似的,那些最重要的记忆都被蒙在厚纱下头,怎么也拾不回来。 这日桃剑凛到抱梦阁,她也跟着去了。 一楼挤得比初开阁那日还要夸张,桃剑舒只看了一会儿,便上到二楼去了。 二楼本是打算做休息处用的,保留了踏云阁大部分装潢,不过现在还未对城中人开放。 桃剑舒独自坐在红木八仙桌边喝茶,刚饮完一杯,耳中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道“叮当”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似的。 她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却发觉室内书架边立了一道身影。 清瘦颀长,如竹如松。 桃剑舒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便知此人是如何的丰神俊朗。 然而除了惊叹之外,她更多地是生出莫名的悲哀—— 那道身影当真是一道影,半虚半实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一般。 大抵是眼前的这一幕太过如画如梦,桃剑舒只定定看着,甚至忘了防备。 正怔神,那道身影却倏然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来。 第73章 喜欢么。 对视了许久, 桃剑舒才听见自己问:“你是谁?” 对方似乎为桃剑舒能看到自己而感到些许诧异,只是旋即便恢复了初时春风和气的模样。 他的姿态绝不显露惊慌,甚至连那丝诧异都仅是转瞬即逝而已。 身影黯淡了一下, 那人莞尔开口:“只是个过路人, 惊扰到师……桃少主,实在抱歉。” 这话意味不明, 桃剑舒总觉得他有更好的理由——譬如说他自己是这阁中一缕书生亡魂,以他这身仿佛浸过万卷书的气质, 再如何也比“过路人”可信多了。 但这都不重要了。 在对方开口的那一瞬,零零碎碎的记忆短暂地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身影来——嗽月。 眼下她丝毫不怀疑眼前的虚影便是嗽月,毕竟这里原先便是踏云阁。 顿了顿,她道:“几只小妖兽在清松门很好。” “我知道。”嗽月笑了笑,“多谢。” “你知道?”桃剑舒还以为嗽月以残魂现身为的是那几只小嗽月而来, 闻言不免有些不解,“你这样忽然出现, 便不怕阁中的修士发现吗?” 要知道, 因着抱梦阁的火爆, 前来入境的可不止是普通修士。 嗽月的虚影只是摇头,“他们看不见,我原以为……师妹也看不见。” 静默了一瞬,桃剑舒又问:“那你回来又是做什么?” “师妹既然知道我没有恶意,又何必追问这些?”嗽月失笑, 似乎淡了一些的虚影孤清如月, “终究只是过客。” 桃剑舒哑然,生出一时恍惚。 便也是在这时,耳边倏然传来一阵“叩叩”声,将她惊回了神。 眼前书架旁的身影如雾退去, 桃剑舒倏然睁开眼,眼前已经被替换成了一隅白袍。 以及白袍袖下正落在案面轻叩的修长指节。 视线往上,便是喻闻铮不悦的脸。 “累了不知道说话?”喻闻铮蹙着眉,瞥了一眼大开的轩窗,冷声道:“嫌天不够凉?” 听他这么一说,桃剑舒才真觉出晚风裹挟的冷意来,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九云洲的天气素来变化无常,连日的阴雨将整个城都带了凉了几分。 大抵是雨天叫人困倦,她竟是在这八仙桌旁睡着了。 难怪,难怪会见着那道虚影。 她微微怔神,喻闻铮也不催,只一挥袖以力劲合上了窗,轻哂道:“睡糊涂了?” 这一下桃剑舒才彻底回神,她抬眼越过喻闻铮看去,入目仅有挂着山水画的墙。 哪有什么书架? 敛回目光,她揉了揉脑袋,自己也道:“好像是真的睡昏头了。” 喻闻铮落在案上的指节一顿,侧首看了她片刻,正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 几个弟子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只只黑团子,“小少主欲长老长门命,弟子们将他们放到这儿来。” 桃剑舒惊了一下,皱眉道:“怎么把它们给带过来了?” -- 第156页 喻闻铮则很嫌弃,“拿远些。” 那弟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掌门说这几日不少人对几只小妖兽很是好奇,便借此机会叫它们过来与众人打个照面。” 好奇归好奇,可万一有人觊觎妖丹呢? 桃剑舒眉头越发紧紧蹙了起来,觉得爹当真是太过胡闹。 只是她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另一名弟子道:“现在呀,可不能叫做妖兽了,小少主,您瞧瞧这是什么?” 那弟子说着,将其中一只小崽子凑近到桃剑舒跟前。 小崽子通体如绸缎般的乌黑,身上能瞧出其他颜色的除了四掌浅粉色的肉垫之外,便也只剩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了。 与平日不同的是,今日那如宝石的瞳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一抹粉色的、如枝如叶般的浅纹。 桃剑舒只觉得这纹印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叫什么,旁边的喻闻铮适时替她开口道:“恒生树。” “正是呢!”弟子很是欢喜的道:“现在该叫灵兽了,掌门也是方才才得的消息,才过来不久,现在正在一楼同宋宗主谈话着。” 桃剑舒这才了然。 看着小崽子那代表妖力与恒生树相融的瞳中印记,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伸手去接过来其中一只小崽子,胜过妖力的灵力被她察觉,桃剑舒暗道自己刚才真是瞎担心,倒是她自己将她爹想得太冲动了。 她正如是想着,怀里的小崽子已经开始得寸进尺,竟用爪子去拨弄她垂下的一缕头发。 曾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侵占,喻闻铮当即黑了脸,一言不发提着幼豹的后颈将之扒了下来,重重扔回到弟子怀中。 “嘤——” 小崽子又凶又怂的长长叫了一声,冲喻闻铮呲牙瞪眼。 “噗。”桃剑舒忍不住笑了,“它们怎么这么怕你?” “呵。”喻闻铮眼角狠狠抽了一下,嫌弃似地用帕子擦拭着捏过幼豹后颈的手,冷冷道:“一群不成事的蠢狗。” 更多不满的嘤嘤声响起,喻闻铮脸色越发不耐了。 桃剑舒边笑边朝几只小崽子看去,目光又不经意间停在那只形体最标致的小嗽月身上。 其他几只嘤嘤嘤的时候,它只是沉静地待在弟子怀中。 目光对上时,那双同样是最漂亮的琥珀眼瞳清澈如水,显得其中的簇簇桃花都要开得更热烈似的。 桃剑舒有一时的失神,只是下一瞬,对方便偏过了脑袋,缓缓舔舐光滑的毛发。 似乎不怎么喜欢她。 或者说,似乎不愿与她有过多的亲近。 “就属这一只最讲究了。”抱着它的弟子笑道:“也不如其他几只吵闹,安静得叫人心疼。” “你心疼什么?要是和那几个小冤家一样,可有你头疼的。”有弟子取笑她。 房间内如是欢快了好一阵,直到桃秉渊上楼,气氛才冷了下来。 准确来说,是因着桃秉渊的话叫喻闻铮骤然冷了脸,其他人便也不敢再说笑。 桃秉渊看着七只幼豹,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不管如何,它们必须由你来教。” 这几只崽子出世与喻闻铮类似,现在又转为了灵兽,由喻闻铮教导再合适不过——如果喻闻铮不拒绝的话。 喻闻铮的一声冷笑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明显,他缓缓对上桃秉渊的目光,“这是在威胁?” 自从知晓他登徒子的身份,桃秉渊可没先前那么礼待他了,直接道:“威胁?这是任务,是命令。” 眸底缓缓染上一丝戾意,喻闻铮并未接话,只是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桃剑舒急忙制止这场将生的争执,“爹,长老,你们别伤了和气。实在不行的话,我教也可……” 她话还未说完,桃秉渊与喻闻铮便异口同声喝道:“不行!” 桃剑舒被打断的莫名,不解道:“为什么不行?” 桃秉渊:“你妖力还未控制得当,等这些个灵兽长大,恐生冲突。” 桃剑舒只得点头,“……好吧。” 确实没有比喻闻铮更合适的人了,桃剑舒顿了顿,朝喻闻铮投出商量的目光。 喻闻铮却误解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等为什么不许她养狗崽子的解释。 在桃剑舒失忆的情况下,喻闻铮连已经消于世间的嗽月都忌惮,生怕任何人在他之前先占据了她心中的位置。 于是那些假装善解人意的手段被他抛之脑后,喻闻铮冷不丁从椅子上立了起来,几乎是有些着急地抓上桃剑舒手腕,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他语气冷硬:“……我不准。” 他身量那么高,眉眼又精致到有些锋利,说这话时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叫人根本无意追究理由。 哪怕这要求看起来霸道得有些无礼。 可是鬼使神差的,桃剑舒却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急切与恳求。 好似怕被人丢弃的小宠似的。 . 最后喻闻铮还是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否则就算是这几只狗崽子才出生没多久,他也照样觉得它们挂在桃剑舒身上的样子碍眼极了。 那可是他的特权。 自从七只小嗽月被送到喻闻铮的偏殿之后,清松门整日都充满了哀怨凄惨的嘤嘤声。 -- 第157页 桃剑舒坐在院子里听着,忧心地朝偏殿望去,“怎么又叫得这么厉害?” 难得过来的青华笑道:“听了这么几日,这门中上下都习惯了,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知道的姑姑,我也没有担心。” 桃剑舒头几回听到这声音时还亲自去看过,发现喻闻铮除了冷脸之外并未对小崽子做什么,反倒是鬼机灵的几只幼豹故意叫得很大声,也不知道是报复还是娇气。 青华点了头,“他严厉是严厉了些,效果却是好的,这才多久,便有一只可以变幻体态了。” 青华说的是那只最安静的小嗽月,眼下已经到修士筑基大圆满的境界了。当然,其他几只也不逊色,大约是筑基中期的境界。 喻闻铮确实很会教。 两人正说着,空中忽然又落下雨点子来。 “姑姑,快些进门去,这几日雨水也太多了些。” “是比往年这个时节要多些,下个月就放晴了。” 窗外阴雨连绵,几乎是日日下着,一个月的时间很快溜走。 抱梦阁中的一切在有条不紊运转着,而清松门中所有小嗽月渐渐从小煤球有了矫健的身姿。 最沉稳的那一只快得惊人,已经初具《百妖册》中所画嗽月的体态了。 九云洲众人都听闻今日抱梦阁中有长大的嗽月可瞧,纷纷赶早过去。 倘若放在一个月前,这场面定是匪夷所思的,然而近段时间众人对妖族看法颇有转变,整个抱梦阁都挤得水泄不通。 “到底是谁先传嗽月模样凶神恶煞的,这多漂亮啊。” “就是就是!可不比好多灵兽好看多了!” “这话说的不对,现在清松门七只嗽月可都是灵兽了。” “对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教养的,竟这般有灵气,而且这与一月前那样子也差太多了……” 厅中人看着高台上被结界笼罩的嗽月啧啧赞叹,桃剑舒也觉得那仪态身姿从容极了,半点不见在人群中的慌乱。 只是她越将目光落到那嗽月身上,喻闻铮脸色便越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剑舒终于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高兴,打趣道:“长老教出的小灵兽被那么多人夸赞,怎么还不开心?” 喻闻铮根本不屑于收下那些夸赞,面无表情:“无聊。” “无聊啊?我原还想夸一夸的,这么看来,还好我没说出来。”桃剑舒故意道。 喻闻铮果然便变了态度,很快道:“夸。” 桃剑舒忍着笑,肃了肃嗓子。 “咳咳。我们喻长老真是诲人不倦润物无声,这才短短一月便有如此效果,实在是天下无双。” 桃剑舒说完了,却发现喻闻铮的目光还定定停在自己面上,一副等着她继续说的样子。 便顿了顿,接着道:“不仅如此,长老丰神俊朗玉树临风,遇事从容镇定出手惊人,还有……还有成熟稳重善解人意。” 后头这半句她忍不住揶揄,笑着去觑喻闻铮的面色。 然而出乎意料的,喻闻铮半分没有恼怒的样子,只是看着桃剑舒亮晶晶的眼眸问:“我果真那么好?” 桃剑舒敛了笑,做出严肃的样子点头道:“果真。” “那你喜欢么?”他毫无预兆地问。 桃剑舒愣了一下,“什、什么?” “既然觉得我好,那大抵便是喜欢了。”喻闻铮忽然凑近她,不悦地眯起眸子,“还是说——你在骗我?” 桃剑舒还在怔神,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却听喻闻铮有些凶狠地道:“你最好好好考虑再说话。” 他终于立直了身拉开距离,目光却还是落在桃剑舒面上,矜持地复问:“喜欢么?” 桃剑舒一顿,心思百转间,耳边倏然捕捉到一声惊呼。 紧接着,“嘭”的一声,抱梦阁大门被人轰开。 变故陡生。 第74章 待我走到顶峰,谁还敢置…… 今日的雨比往日要久些。 雨幕织成一张密而沉郁的网, 笼了整个九云洲城。 阁门被轰开的声音浸在雨中,显得有些闷,如果梦境中的惊雷一般。 却已足够叫阁中众人心中大骇。 三宗弟子与修士们当即戒备起来, 将普通百姓护到最内处。 桃剑舒与喻闻铮一同顺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尚且飘摇的门扉。 还未见人,一声狞笑便自外头传了进来, 那并不陌生的声音渐渐清明起来—— “桃秉渊啊桃秉渊,真想不到你清松门当真还有几分能耐, 竟真替我养出来了。”坐在轮椅上的人由人推着进了阁中,缓缓显出面容来,“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该如何回报才好呢?” “覃靖渠!你居然还想生事!”桃秉渊看着门口那消失一月的人露出怒容来,“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什么叫清松门替你养出来, 你以为会有人信吗?” “信与不信不要紧,桃秉渊, 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想要什么吗?”被喻闻铮伤残了腿的覃靖渠眼中闪着怨毒的光来, 他扭曲着表情道:“妖丹!这所有的妖丹今日都要皆数入我囊中!” 桃秉渊冷哼一声:“算盘倒是打得响, 想要妖丹,你得先过问我清松门,欲要踏入这阁中,也须得看三大宗答不答应!” “呵呵,是吗?那——” 顿了一下, 覃靖渠催着灵力推自己越过夷平的门槛, 往嘴里吞了个什么丹丸,道:“便叫你们开开眼罢!” -- 第158页 话落,竟是直直从轮椅上立了起来,原本应空荡荡的下身竟有一团黑气托着。 桃秉渊正色起来, 高声喝道:“开阵!” 又转过头冲喻闻铮喊道:“你护好舒儿!” 说罢,朝袭上来的覃靖渠迎去。 自开阁以来,三宗便在抱梦阁防护上花了不少功夫,此时普通百姓大多都被护送着上了二楼,一楼厅中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 便也是这时,喻闻铮凛起了眉。 “不对。”他看着覃靖渠如是道。 桃剑舒扫了一眼覃靖渠身后寥寥几个弟子,亦道:“他怎么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 喻闻铮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缓缓开口:“不,这老家伙变厉害了。” 覃靖渠残了腿,就算有灵力托着,理应比从前弱才是,更何况哪怕巅峰状态下的覃靖渠也不过是由药草丹丸堆出境界,决计不能有眼下的功力。 与他对招的桃秉渊亦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微微失神之间,覃靖渠掌中一团黑气袭了过来。 “爹!” 桃剑舒惊呼着,与身边的喻闻铮皆欲飞身过去,只是有人先一步替桃秉渊拆了招。 来人是接到消息的梁钧安,身后还跟着梁凤霖及宋意一众人。 “哼,梁宗主,又是你。”覃靖渠可还记着当日梁钧安替那群妖出力的事,冷笑着把玩手中黑雾:“怎么,你御灵宗也想淌这趟浑水?哦,宋意……不,宋宗主也在啊,得了宗主之位不珍惜,我看倒不如今日一并还与我!” 话落,又是一记狠招袭来。 几人闪身避过,桃秉渊提醒道:“你们小心些,他那功法有问题。” 转头朝被覃靖渠打穿的正发出腐臭味的墙砖看去,梁钧安冷声道:“覃靖渠,你竟修了这等功法!你可知蚕食功是歪门邪道!” 此话一出,众人终于知晓了覃靖渠突然变强的功力从何而来。 蚕食功,如字面意思一般,专靠吞采其他生灵的修为来助己修炼。覃靖渠身边弟子只剩了几个,俱是战战兢兢的模样,恐怕原先那些追随他的弟子都被当成了垫脚石。 这功法为修真界不耻,连妖魔都不屑碰。 各种批判的声音如潮水般涌下,覃靖渠却只是报以一声冷嗤。 “邪功?只要能走上顶峰,我看谁敢置喙!”他那双丑陋的小眼睛里腾起激动疯狂的光,“今日这阁中所有,都将为我所用!” 说罢,忽然自他周身弥漫起一股黑雾来,浓烈而迅速地朝二楼逐去,也掩住了先前弟子们设的阵法。 “不好!”桃剑舒连忙开出结界,对喻闻铮道:“你去帮爹他们,二楼有我和姑姑在。” 喻闻铮有片刻的犹疑,桃剑舒只得道:“那恶修士一时一除,二楼也没法安生。” 闻言,喻闻铮这才蹙着眉点了头,“小心。” 说这话的同时,两人腕间鳞镯同时亮了一下,有看不见的丝线将妖息连在了一处。 喻闻铮甫一飞身入局,局势很快有了压倒性的变化。 覃靖渠节节败退,最后便是祭出多少法器也无用,被喻闻铮狠狠扼住了脖颈。 喻闻铮可不是什么计较生杀的善类,手下并未留情。 眼看覃靖渠不久前还猖狂的脸逐渐失去血色,梁钧安正因恐他留下什么后手制止喻闻铮,却听覃靖渠凭着那游丝般的气息道:“你以为,咳咳……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么?” 说着,在几人警惕的目光中,覃靖渠攒着气力打了个响指,露出诡异的笑容朝门外看去。 雨幕中隐约有一片黑影而来,片刻人,众人才看清那是城中的百姓。 神情麻木的,被毒侵了神智的百姓,正朝着抱梦阁机械般地走来。 与此同时,二楼廊内也传来弟子的惊呼:“怎么会这样?” 绝大多数没有功力的百姓都成了外头那模样,饿狼般无意识地撕咬着二楼中的修士。 桃剑舒急急把暂未异化的人救到一旁设下结界,对一众修士道:“大家先别慌,先用结界困住他们!” 阁中所有人顿时慌了起来,覃靖渠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你想,想杀我?咳咳咳……”感受到扼在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他不惧反笑,“想救人吗?他们饮了混毒的水,得用至强的妖丹化散才能解……呵呵,我不成仙,你们也别想……别想好过!” “喀——” 一声清脆利落的声音在覃靖渠说完话时响起,喻闻铮嫌恶地撤了手,那尸体便维持着瞪眼狰狞的面目倒在一边。 “你怎么、怎么就把他杀了?”桃秉渊听着那句妖丹化散,本还欲审问他其余解毒方法。 “杀了又如何?”喻闻铮冷冷对上他目光,“不然留他一条狗命遂他的愿?” 桃秉渊哑然,也意识到覃靖渠就算活着也不可能说实话。 沉了一口气,他迅速朝阁中弟子道:“都挡住外头的人!” 梁钧安与嗽月也急忙下令,喻闻铮则将整个抱梦阁笼了个结界,便朝二楼过去。 “怎么样?” “我没事。”桃剑舒摇了摇头,问他:“刚才那人所说至强的妖丹是什么?” 她担忧地朝廊内与未异化百姓护在结界中的黑豹望了一眼,皱眉道:“他便那么想要嗽月一族的妖丹?” -- 第159页 “不止。”喻闻铮顿了顿,“……还有我们。” 桃剑舒倏然一僵。 是了,所谓至强的妖丹,从前能与喻闻铮匹敌的嗽月尚且还算的,可现下任何一只小嗽月都称不上至强。 覃靖渠玉石俱焚的最终目标,是她与喻闻铮。 冗长的静默与二楼哭啼声对比,桃剑舒只觉脑中更乱了。 可事情远远未完,正当众人好不容易才将外头异化的百姓尽数挡住,楼内又有变故。 有修士与部分弟子也成了只知麻木攻击的怪物。 很显然异化后的攻击力与境界是相通的,因此他们构不成什么攻击,很快便被制住。 然而桃剑舒仍旧心有余悸,喃喃问:“怎么会这样?那人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喻闻铮眼眸也凛了起来——他竟不知,覃靖渠有这般难缠。 两人谁也未说话,青华望向阁外思索片刻,道:“雨,雨水有问题。” “雨水怎么会有问题?” 青华道:“这月雨水多得怪异,我们都疏忽了。三大宗内皆有自己经灵力保护的水源,城中富户或许也有,可其他人饮的水大抵都被覃靖渠动了手脚。” 喻闻铮难得插话,“若是如此,为何未有人觉察?” “他用的不是法术,自然轻易察觉不到。况且,这雨断断续续下了足有一月,谁知道他是何时动的手?” “好了,不必再谈那老怪物了。”桃秉渊不知何时上了楼,对青华道:“先将人分批安顿好,等一出去,就先将舒儿和灵兽送回门中。” 青华点头,倒是有些意外,“外头的解决好了?” “挡是挡住了,可人似乎越来越多,而且……各种医修所用的药都没用。”桃秉渊面色很凝重,到底是未说出似乎只有妖力相渡才能稍稍将那些异化的人变回来,叹道:“暂且耗着,也许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散了。” “也只能这样了。” 阁内阁外陷入僵持,一个时辰过后,在阁外撕抓着结界的人群似乎真有人撤退的趋势。 桃剑舒一喜,只是面上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便被下一幕场景惊得瞳孔骤缩。 那些放弃破坏结界的人并未走远,而是互相撕咬起来。 甚至是饿极了似的相食。 雨幕冲刷下,血水很快洇了一地,将长街铺上一层浅红。 阁内阁外有被分离的亲友,看着外头如地狱般的情景,到处充满了尖利凄惨的啼哭声。 “怎么会这样……” 桃剑舒目光触到人群中一个被拉扯着攻击着的幼童,心下一紧,下意识便往栏杆处靠近。 手腕却被人从背后拉住,喻闻铮对她摇头,“危险。” 说罢,抬手欲朝那处施用法术。 “等等!暂且不要妄动。”青华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一旦流出一抹妖息,他们又会疯了一样攻过来。”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这么看着他们互相残杀吗?他们可都是普通人啊。”桃剑舒湿了满面,几乎是自语地道:“还是说,像那个人说的一样……” “舒儿!”青华少见地高声喝住她,“你冷静些。” 又看向喻闻铮,“你带舒儿进去。” 这次喻闻铮没有顺着桃剑舒的意,当真便要将她带到房间内。 然而便是这时,阁外长街中有一阵白光亮起。 只见长街中挤满的异化众人不知何时分散了一部分,各自站到一处,从二楼俯视,那些人竟是排成了一副八卦太极图的形状。 那亮光便是从这人阵中现出的。 阵法的最中心,是替覃靖渠推轮椅的也变成了怪物的弟子,他腰间系着的一个法器将足够的灵力灌入阵中,便叫那白光愈盛。 喻闻铮目力极好,在看清那法器的模样之后,面色陡沉。 “肮脏的东西,敢动金古幡。” “金古幡?”青华很快便自脑海中想起这法器的来历,“覃靖渠这是寻到了沉剑宗老祖飞升前所用之物?难怪他能弄出这么大阵杖。” 两人的话落在耳边只成了嗡嗡声,桃剑舒近乎失魂地望着底下一个个死去的人,望着那在血水中异常刺眼的法阵,只觉得又见着了覃靖渠的脸。 覃靖渠就立在那阵法中间,冲着她挑衅道:“想救人?来啊,只要你跳进来,这些人都能得救。一颗妖丹换千人性命,是不是很划算?只是你敢吗?” 桃剑舒闭眼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幻象不见,而先前那孩童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她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崩溃。 “别看。”一只宽大微凉的手捂上她的眼睛,喻闻铮道:“我们进去。” 泪水止不住往下滚,桃剑舒听到青华道:“舒儿别急,师兄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你别想覃靖渠的话,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会有其他办法的…… 可那办法是什么呢? 被带到房间里坐下时,桃剑舒脑中仍旧如魔咒中盘旋着这个问题。 覃靖渠对付不了喻闻铮和她,却想出了这么个威胁以命换命的法子。 这法子卑鄙,对覃靖渠却当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选择。 此时桃剑舒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所谓的“会有办法的”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这房中泪珠如线的不止她一个。 -- 第160页 有妇人在她还喻闻铮目前跪了下来,“仙长,我求求你救一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外头,他会死的!” 不顾她去拦的手,那妇人头都磕破了,“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桃剑舒只觉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心,好像要将她毁灭。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此时什么都做不了的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妇人哭得滴下血泪来,见到桃剑舒难看的面色,突然彻底溃了情绪。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着,目光找寻归处一般落在旁边的红木柱上,“娘亲陪你,阿娘护着你,不怕,不怕。” 说着,一头朝柱子上撞去。 “不、不要!”桃剑舒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一声。 好在喻闻铮反应足够快,及时将那妇人拦住并交由弟子安置。 弟子将妇人扶过之后,喻闻铮转回身道:“我点了她的睡穴,暂且……” 话说到一半,看着空荡的椅子倏然怔住。 目光触到再次行到廊外的少女身影,喻闻铮心下一沉,“桃剑舒!” 青华与一楼防守的众人听到这一声俱是一惊。 然而哪怕喻闻铮速度再快,也还是没拉住决绝纵身跃下的桃剑舒。 “舒儿!” “桃剑舒!” “小少主……” 那些惊呼到了桃剑舒耳边尽数被风割成碎语,桃剑舒没有任何挣扎地朝阵眼落下。 妇人孩童的啼哭与满街血色一幕幕闪过,看着渐渐朝自己方向围过来的众人,她只希望自己当真能如覃靖渠所言换得满城百姓生还。 风声呼呼而过,阵眼白光越来越亮,八卦中心专门散去妖丹的力劲仿佛要将她撕碎一般。 桃剑舒浮在阵眼上方的空中,体内妖力如水四散流出。 雨势越来越大,她有些抵不住了,总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变成一棵树。 可她不能。 一只妖若是化为原形,便意味着危险,意味着离消亡越近。 她还想再坚持得久一些。 可便是再强大的妖,当妖力被数千人分有时,到底是耗不了多久。 桃剑舒能感觉到自己手脚的僵化,甚至亲眼看见自己缓缓化成一株桃树。 护在体外的结界倏然破碎,没了阻挡的众人疯狂地围上来。 她几乎能够预想到自己原身被扯下树叶、折去枝条的场景。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些人还未近身,便被一道白影扫了出去。 以尾巴退去涌上来的第一批人群,四翼西翕张着的白蛇护在阵中桃树前,尖利的獠牙露了出来,戾意横生。 桃剑舒看着那对残破的翅膀哑然良久。 “你怎么也来了……” 第75章 各人有各人的归处。…… 阁外乌泱泱的人群已经快要将一蛇一树围住, 阁内所有人一颗心都高高提了起来。 桃秉渊自然不可能愿意放任自己的骨肉在外受险,然而喻闻铮却在追上去的那一刻便将整个抱梦阁封得严严实实。 他气得差点想不顾后果毁了结界去质问喻闻铮,然而看见他以身躯元神护住舒儿的那一瞬, 所有火气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很在乎舒儿。 同样震惊的还有众人, 而梁凤霖尤其明显,看着阵眼中间花瓣飘扬的桃树与树外缠绕的白蛇, 他头一次因着喻闻铮生出羞愧的感觉来。 先前他觉得自己不比喻闻铮差,可眼下, 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差距。 不论相貌不论修为,仅仅只是对桃剑舒,他绝计做不到这个地步。 他能想到从前的喻闻铮遇到今日这局面,恐怕手一扬便将异化千人性命夺去,哪管什么善恶生杀。 可如今他竟愿意拿自己去抵挡…… 喻闻铮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如此做,大概只是顾念着桃剑舒的想法而已。 梁凤霖很清楚地知道, 喻闻铮并不是没有顾虑, 只不过相比桃剑舒, 那些顾虑都能退到另一边——哪怕是性命。 众人震惊之中,没人发现通体乌黑的灵兽自结界中越了过去。 阁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喻闻铮与桃剑舒妖丹渐散,数千名异化的人中终于有一部分清醒了过来。 尚且麻木的其他人则都被阵眼中两个大妖吸引, 并未伤人, 他们这才得以逃到抱梦阁附近。 然而人数终究太多,桃剑舒很快显得力不从心起来。 攻击大部分被喻闻铮挡住,桃剑舒道:“你快些、快些回去……” 喻闻铮冷冷道:“别说话。” 记忆随着这一句话涌来,桃剑舒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想说话, 只是神智已然不清楚,撑不过几息便失了意识。 “舒儿!”看着落尽最后一片花瓣的桃树,桃秉渊犹如天塌。 “师兄,冷静一下,师兄!” 阵眼中的巨大鸣蛇一声骇人的长啸,眼看那鳞片溢出的血将金古幡都染红,阁中乱做一片。 便在这时,金古幡倏然亮起光芒,天幕边亦忽然传来一声鹤鸣。 阴云散去,绵雨忽止,有点点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众人怔怔往天边看去,只见三五只白鹤盘旋着一朵祥云而来,祥云上坐着手执拂尘的仙人,面容含笑,神清骨秀。 -- 第161页 “有故人唤?”他缓缓开口,目光停在形容狼狈、四翼残缺的雪白鸣蛇身上,轻叹了下,“似乎来迟了。” 他生的是青年模样,可周身气质叫人不敢企及,与凡人全然不同。 有沉剑宗弟子很快认出来,惊呼道:“老祖,是老祖!” 沉剑宗开山始祖,数百年前飞升的棠君老祖! 雪花落在众人身上,那些仿佛魔怔的人渐渐清醒过来,长街血水也被洗净。 这场雪像是久旱后的甘霖般,救了苍生。 恢复神智的百姓对着仙人齐齐跪拜,口中道:“多谢仙人,仙人保佑……” 奔出阁外,桃秉渊立到两只大妖原形旁边,也拱手诚挚地道:“多谢老祖。” 云上的棠君老祖微微点了下头,浅笑道:“不必谢我。” 仙人似乎叹了一声,目光落在被血色浸染的蛇鳞身上,“这合该是我欠他的。” 便算是他替沉剑宗后人偿还喻闻铮。 仙鹤鸣啼声中,萦绕的白光缓缓将法力渡入一树一蛇体内。 喻闻铮方才已经发了狂失了智,恢复意识时,便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容。 沉剑宗开宗始祖如七百年前那般对他温和地笑,叹道:“闻铮,你还是输了。” 不消喻闻铮主动回忆,当年的对话便自动浮现在脑海当中。 “凡尘情爱是什么东西?即便我身处此世间,也不可能会为任何人留恋,与其耗在人间,还不如尽早飞升。”尚且是少年模样的喻闻铮当时说这句话时极是笃定。 他笃定他不会被任何东西羁绊,毕竟连得知认识许久的朋友即将飞升之时,他也不过短暂地不快了一下而已。 那时棠君老祖只笑,“这可未必,我赌你等你真遇上时,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想不到七百年后,本可飞升的喻闻铮当真应了这话。 风波已过,雪白的蛇身却还是盘绕在桃树之上,垂首将自己的妖力尽数先渡于桃剑舒。 喻闻铮素来倨傲不愿服软,这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这回好面子的喻闻铮竟未否认,而是看向棠君老祖平静道:“是输了。” 棠君老祖了然一笑,却听喻闻铮又开了口—— “我心甘情愿。” 闻言,祥云上的仙人竟也显露出片刻的诧异来,只是须臾笑了笑,“也好,也好。” 话落,手中拂尘一挥,更多仙鹤凭空腾翅而起,盘旋在喻闻铮与桃剑舒周围。 为两人渡去法力之时,棠君老祖忽然将目光落到清松门弟子当中的那只嗽月身上。 除了他,大抵再没有人能感受到这小嗽月体内妖力的耗竭。 如果他未出现,他毫不怀疑嗽月会一并踏入阵眼。 “我座下正好缺了一只灵骑。”仙人忽然开口,对着嗽月道:“若以你换一族后裔百年安稳,换得人妖百年和睦,你可愿意?” 众人不由得一惊,桃秉渊忙道:“老祖,这灵兽出生才不过……” 余下的“几月”还未出口,他便见那只嗽月身中忽然走出一道虚影来。 “桃世伯。”那虚影着素青的软袍,端的是光风霁月的姿容,他浅浅笑道:“不必担心。” “枕玉,你还活着……” 桃秉渊睁大了眼,试图去挽他,手掌却只是徒劳穿过那道虚影。 嗽月的影子淡了淡,道:“这段时日有劳世伯照料,日后恐怕还要劳烦您。” 他说的自然是那六只小嗽月,桃秉渊顿了顿,正欲开口,却听云上的仙人问:“可考虑好了?” “你凡尘贪念未了,若是愿意,便抹去记忆随我修行。” “考虑好了,多谢仙人。”虚影如是说着,将目光最后落在被白蛇盘绕着的桃树之上片刻,对桃秉渊道:“如此……枕玉便告辞了。” 说罢,朝云下所在的光晕处走去。 光晕彻底将那嗽月的身影吞噬时,棠君老祖所乘的云上多了一只矫健俊美的妖兽。 而地上的兽尸,则化为了一支玉簪。 桃秉渊将簪子拾起,生了皱纹的面上落下泪来。 “枕玉,枕玉……” 只是云上的妖兽已然不识得云下之人。 那点红尘贪欲,便如此被留在了这支玉簪中。 雪不知何时停了,暖阳重新泄到长街上来。 棠君老祖一收拂尘,朗声笑道:“走了这一遭,是该回去了。这桃妖伤重,轻易不会醒来,只需静待便好。” “凡尘不可多贪,恐行歧路啊。” 话音缭绕之间,仙人与祥云已经与声声鹤鸣渐渐远去,片刻便再不见痕迹,只余下如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最为众人所忌惮的喻闻铮与嗽月都在今日元气大伤,可却没人能高兴得起来,只是唏嘘。 唏嘘苏阁主终得摆脱恶妖的身份得入天宫,清松门中某个弟子久久怔神,无端响起从前他听到小少主所说的一句:“苏师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境界,日后一定能成为福佑一方的仙人!” 唏嘘喻闻铮甘愿为了一人不顾性命,甘愿抛却触手可及的飞升。 凡尘诚然不可多贪,可贪了又如何呢?便是行了歧路,也各有各的归处,只有情愿或不情愿的分别而已。 . 桃剑舒睡了很久,足足有十一个月。 几近一年的时间足够一切都发生变化——余下六日小嗽月已经长成矫健俊美的模样,从前被众人厌恶的妖逐渐被接受,城中百姓竟还以她与喻闻铮为原形编了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出来,口口相传。 -- 第162页 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变化,譬如说她爹对喻闻铮态度的转变。 大抵是喻闻铮以命相护的做法叫他动容,桃秉渊虽照样记恨着喻闻铮易容幻形之事,但到底是看他比之前顺眼了许多,甚至还诡异地生出有这么一个女婿也不错的想法来。 毕竟实话来说,喻闻铮做女婿或许是不能叫他十分满意,可他绝不怀疑喻闻铮会好好照顾舒儿。 “罢了罢了,随舒儿的意就是。等舒儿醒来若是还喜欢他,我半句话不会多说。”这十一个月里,桃秉渊对青华重复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因着有仙人的承诺,清松门上下便一边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一边等桃剑舒醒来。 巧的是,桃剑舒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又是喻闻铮。 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还没彻底清明神思,喻闻铮的脸便倏然在眼前放大。 距离近到他纤长的眼睫都要扫到她颊上一般。 喻闻铮凝目盯着她,神色很是认真地问:“认得我么?” 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桃剑舒扑嗤一笑,“总不能再失忆一次吧?我的长老。” 她捧着喻闻铮倒的温水,忽而响起一件心事来——化成原形那时她与喻闻铮妖息相通,自然也能看见他的记忆,棠君老祖所说的大赌一事,她是清楚的。 心中有什么地方被盈满,桃剑舒只觉得喻长老越发可爱了。 只是两人还没独处多久,各位亲朋便赶了过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与她讲这近一年来九云洲发生的事。 桃剑舒听桃秉渊极是高兴的说着,便也心动起来,“我也想去瞧瞧,谁知道爹是不是哄我开心。” “爹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你姑姑还有你哥。先养养身子,等身子好了,再出去逛逛。”桃秉渊看了身边的喻闻铮一眼,带着些不情愿的意思道:“咳,到时候叫他陪你去。” 连长老也不称呼了。 桃剑舒笑着应了,“好。” 这一养便被喻闻铮按着养了大半个月,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算了时间,桃剑舒出门那日恰好赶上今年的七夕。 “真巧啊,我们倒是赶上了热闹的时候。”天幕缓缓擦黑,看着被高高挂起的灯盏,桃剑舒如是道。 “不巧。”喻闻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眼眸却是定定落在她面上,直白道:“便是要选今日。” 傲娇又别扭的喻长老鲜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桃剑舒反倒有些招架不住了,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便扭过头去。 幸好长街上足够热闹,便装作没听清他说什么好了。 桃剑舒如是想着,却在目光触到街侧糖人摊时倏然顿住。 有什么画面再次涌上脑海来,她神情现出片刻的恍惚。 这一幕尽收于喻闻铮眼底,他几乎是有些迫切地问:“怎么了?是想起了什么?” 桃剑舒转过头来看他,被灯烛照得暖暖的面颊上浅浅漾出一个笑容来。 喻闻铮心弦一颤,不自禁凝了呼吸等她的答案,却是见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仅是眨眼的功夫,桃剑舒仿佛看到有一条小蛇在自己面前蔫了。 他竟真的半点不怀疑,桃剑舒敛下坏心,指着糖人摊道:“我们买一个吧,那老人家手艺真好。” 她说着便朝摊子走了过去,又回过头来问:“长老吃吗?” 喻闻铮颇为嫌弃地皱了一下眉,“太甜,不吃。” 桃剑舒便笑,“那好吧,正好我也只打算买一个。” 等候在一边的喻闻铮还没从方才希望破碎的打击中抽离思绪,直到桃剑舒买好糖人回到身边,他都还未意识到她所说那一句“只打算买一个”有哪里不对劲。 大抵是睡了太久,桃剑舒只逛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两人坐到河侧的凉亭中歇息。 河面上是顺着上游漂流而下的莲灯,璀璨惹目。清澈的河面被铺上一层暖黄光晕,连带着将亭中人都被笼上一层如梦似幻的纱。 朦胧的氛围中,喻闻铮白玉无暇的面容美得愈发不真实。 桃剑舒坐在他对面不自觉看了许久,过分明显的目光很快叫喻闻铮抬眼瞥了过来。 “怎么?” 桃剑舒这次没有躲闪,而是捧着脸大大方方地都:“长老真好看。” 那种憧憬又带着几分怜爱的姿态和语气,一如当初。 叫喻闻铮晃了下神。 经了这么多波折,眼前少女对他的态度还是同从前一般,他却是变了。 最开始,他不过是被桃剑舒心声引了兴趣,对她仅有利用和怀疑而已。再后来,他发现他随意给些好处这蠢丫头便欢喜雀跃,又仅将她当作一个闲时打发时间的下手。那时他一直觉得桃剑舒好糊弄,随便设个陷阱她都会来踩,现在才恍然发觉自己才是落入网中的人—— 他才是被驯化的那一个。 他才是离了桃剑舒不能活的一方。 正如此想着,亭边几个孩童跑过,喻闻铮神思便也被嬉闹声打断。 “嘻嘻,还要再数十下才能睁眼哦,你要数的慢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能把你们全部找出来!一、二、三……九、十,藏好了没有?我要找咯!” 这处大约是因着灯盏稀少的缘故,鲜有人过来,这开阔偏暗的地界倒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 -- 第163页 几个小豆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桃剑舒忽然道:“长老想不想玩?” 喻闻铮瞥了她一眼,冷漠道:“幼稚。” 桃剑舒软声道:“这样啊,可是我还挺想玩的。” 喻闻铮:“……玩。” 他屈服得太快,眉头却蹙得紧紧的,一副被逼迫了不情不愿的模样。 桃剑舒笑得花枝乱颤,勉强才稳下声线道:“那长老数十下,再睁开眼找我。” 喻闻铮可是堂堂清松门长老,可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哪能做这种孩子般的游戏? 可是既然桃剑舒要求,他便只得折中一下,既未闭眼也不数出声,只是背过身去。 他耳力极好,身后久久未有动静,便开口提示:“六。”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余下的四个数时间内,桃剑舒依旧没有动。 喻闻铮顿了顿,微有不解地转过身去。 而后,眼前一花,唇角被什么凉凉的事物一碰,唇齿间立即弥漫开一股甜丝丝的味觉来。 眼下他没心思再去嫌弃糖人的甜腻了,目光几乎不受控制地落在糖人另一端——桃剑舒润如丹霞的双唇上,瞳孔骤缩。 桃剑舒却是松开了叼着糖人的齿关,冲他笑道:“长老找到了没有?” 见喻闻铮面上少见地露出茫然,她便又在他面上啄了一下,“现在呢?” 糖人落地,喻闻铮看着少女如有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心下忽然乱了起来。 “你没有躲。”他道。 “我是没有躲,不过长老自己把我把我藏到了别处。” “别处?”喻闻铮拧了拧眉,还以为桃剑舒说的是嗽月那般掳人的行径,否认道:“我并未藏过。” “真的没藏?”桃剑舒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来,叹道:“那看来你输了。” 她故意卖了关子,佯装扫兴道:“没意思,还是回去好了。” 闻言,喻闻铮忙将人拉住,“什么意思?” 桃剑舒无辜地看着他,“那要问你自己了。” “我不懂。”喻闻铮有些别扭地承认,而后忽然摆出恶狠狠的语气来凶道:“不准戏弄我!” 桃剑舒最是抵不住他这模样,便大发慈悲道:“好吧,我告诉你。” 在喻闻铮探究的目光中,她忽而将指尖落在他心脏的位置点了点,“这里,有我吗?” 桃剑舒的动作很轻,不带着半分旖旎暧昧,可喻闻铮却仍旧觉得那几下叫他连带着心跳都快了。 喉结滚了下,他道:“有,只有你。” 语气笃定而认真。 桃剑舒微微愣了一下,面上也无端烧了起来,有些支吾着道:“好、好了,算你赢。” 她正欲推开,却被喻闻铮一下子揽了回去。 那双深邃眼眸不知何时漫上涌动的暗色,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听见喻闻铮低沉的声音蛊惑般地道:“不给些奖励么?” 桃剑舒直觉不妙,然而下一瞬,恢复气势的喻长老已经吻了上来。 阵势猛烈急躁,是明晃晃的攻城略地。 直到桃剑舒快要喘不过气,她才感觉自己被松开。 “你怎么这样!”她摸着肿起来的下唇恼怒道:“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不会。”他怎么可能舍得叫别人看见桃剑舒如此美好的样子。 “那你也不能这么……” 话未说完,便被喻闻铮学着她先前所为在面上啄了一下,“礼尚往来。” 他唇上还有被咬皮溢出的血渍,桃剑舒只觉羞恼,索性大步走出亭子不想理了。 喻闻铮便真这么乖乖跟在她后头,面上的笑意大抵比整整前七百年都要多。 不知走了多久,看着桃剑舒气消了,他才跟上去并肩而行。 “记起来了?” 说话的同时,他极是自然地为她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 桃剑舒僵了一下,没有抗拒这动作,到底还是瞪他一眼,“不然呢?要不是对喜欢的人,我这举止、还有你那番作为得多孟浪啊?” 长街吵闹的人群中,喻闻铮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 “喜欢?” 桃剑舒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什么,虽然有些懊悔,却没办法说出否认的话来。 她与喻闻铮大约是真有缘分的。 哪怕她失了记忆,哪怕没了最开始的偏爱,她还是会重新喜欢上他。 只不过,这次是喻闻铮朝她奔赴而已。 “对啊,就是喜欢。”桃剑舒还带着点气,“我可不像某些傻子一样端着不承认。” 宽大的手掌自然牵起桃剑舒的手,落在胸膛之上,“他现在承认了,听到了么?” 璀璨的灯火下,喻闻铮如擂鼓般的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瞬就要跃出来,一声声在桃剑舒掌下宣誓浓烈的爱意。 桃剑舒忍不住笑弯了眼眸。 “听到了。” 那颗心说—— 喜欢。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