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千万的我和前男友》 C01十万 走出银行时日头正盛,我站在树荫下等车,时不时伸手去接从树叶间漏下来的日光。金色的小光斑在我手心闪动,如同此刻愉悦无比的心情一般。 就在刚才,我完成一系列财产规划以及最重要的一笔款项转账——给前男友许绍航转账十万块。 这个决定五年前分手时就有了,只是一直混得不太行。哦,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荀乔然,28岁,叁流大学毕业六年,目前在成都待业一年,十天前彩票中奖一千万,所以待业状态看起来要再延长一段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给五年前的前任转账呢……一辆白色大众打着双闪停靠在马路对面,车窗半降,好友陈霓朝我挥了挥手。 关上车门,陈霓把手机屏幕往我脸上一递,神情欲言又止。我顺着她的手看屏幕,是微信,许绍航正在委婉地跟她打听我。 “你还真的不记仇。”陈霓收回手机时轻叹了一口气。 “我欠他的,”我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也不想多说,于是麻利地拴好安全带,豪气十足道:“走,请你吃海鲜自助!” 陈霓是我的闺蜜,我们认识18年,都在重庆读的大学,不过她读的是一流大学。许绍航是我大学同学,所以陈霓和他也曾是多年好友。 餐厅在25层,大面积的落地窗映照着成都美丽的夜景。我拿着一条龙虾腿,一边费劲掰扯一边说:“你就跟他讲我家拆迁,所以给他还钱。” “他就给你担了2万。”显然陈霓翻了个白眼给我。 “那不得有利息?” “五年五倍?”陈霓又瞪了我一眼,然后烦道:“他怎么不直接找你说!” “找了,我把他拉黑了。”我终于掰扯完那条虾腿,老实话,也没有很好吃。 陈霓像是被我噎了一下,半晌才憋出一句“有病”。我嘻嘻哈哈地冲她笑,然后将另一条剥好的虾腿放进她碗中。 当年我要分手,陈霓是怪我的,还曾一度关照许绍航,只是后来又出了波折。但要还他十万是我一早就有的念头,也没想因为这十万再起牵连。这笔债,我就是图个心安。 “中奖的事还是不打算告诉阿姨吗?”陈霓吃掉虾腿,开始往我碗里夹鹅肝。 “缓缓吧,先把房子买了再说。” “也行。”陈霓了解我家情况,也不再多问,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问我接下来什么打算。 老实说,打算从十天前就想了很多,但最想做的还是再读读书,但方向还没确定,一时也硬想不出来。 “没事,想不到就慢慢想,慎重点更好。”话聊到这,一顿饭也就吃得七七八八,结完账从观光电梯下来,整个城市的夜景随之下落,由远到近,层层迭迭,美轮美奂,看得我忍不住啧啧感叹:“这餐厅也就夜景最值了。” 刚说完就听见陈霓笑,我有些脸红,转头盯着她嘴硬:“不是吗?这哪有前面火锅店好吃?”说完自己也笑,然后无比畅快地确定,“就是火锅好吃!” 这五年我其实过得说不上好,虽然人前还是一副乐天派的随意模样,但担子一直压在身上,时常喘不过气。而此时此刻,揣着几百万望着这座城市,才是真正轻松地说一句:就是火锅好吃! 到陈霓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一进门我径直瘫在她家巨大的布艺沙发上,半天喟叹道:“要是你对门卖房子我肯定买下来!” “也可以,我回头帮你问问。”陈霓一脸认可提议的模样,挤在我身边坐下,聊闲话般接着问:“那你最近干嘛?” “要去重庆参加婚礼,”我跟着坐起身,“老同学结婚。” “大学同学?” 我点头表示默认。其实不光是大学同学,是罗潇,许绍航的大学室友。我能拿到许绍航的账号就是联系了他,但许绍航人不在重庆,而且听罗潇口气也是他没时间过来。 但显然陈霓不这么想,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就像盯着即将跟野男人私奔的不孝女。看得我“哎呀”一声长叹,伸手揽过她的肩保证道:“我不会,你放心好了。” “五年了,你还是记仇点好。”陈霓最后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陈霓操心得一点没错。罗潇选的酒店很阔气,宴会厅的正中央,天花板上缀满了鲜花,一条红毯从正门一路绵延至台前,左右两侧也都是精心剪插的香槟玫瑰。而此刻,这条红毯上,许绍航一身西服笔挺,正款款走向我坐的大学同学桌。 四周有同学起身去迎,也有人伸直了手臂挥舞招呼他“班长”,只有我安稳坐着没有动作,但放在桌下的左手已经攥住了桌布。 许绍航还是老样子。出门必用心打扮,他187的身高本就手长腿长,又有打理过的发型和服装加持,这会往人群一站,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今天的新郎官。但吐槽归吐槽,在这一群已婚男同学中,确实很帅。 “抱歉抱歉,来晚了。”他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声音跟以前似乎没区别,但说不上来,我感觉还是有点陌生,大概是太久没听过了。 “诶,乔然。”身旁有人推我,转头一看是鲁卉,我的大学室友,去年结婚,我没去但随了礼。实际上,今天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也是毕业后第一次再见大学同学。 “你也说一句吧。”鲁卉又推了推我。许绍航已经落座,就坐在我正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巧。四目相对,我抬手冲他挥了两下。 “好久不见啊,班长。” “好久不见,乔然。” -- C02重逢 “这些年你一直陪着我……”台上,罗潇有些哽咽。他和新娘也是大学情侣,只是新娘是小一届的学妹,和我们就不太熟。十年长跑,从大学到创业,一路走到今天很是不容易。他又说了两句,一直捂嘴忍着泪光的新娘像是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伸长手臂紧紧拥住了对方。 “哎,真好啊。”席间有人轻声感叹,有人站立鼓掌,也有人偷偷抹了两滴眼泪。当然,抹眼泪的不是我,我只是在望向台上的佳侣时,不可避免地看见正对面的,许绍航熟悉的侧脸。 他把外套脱掉了,里面是一件纯黑的衬衫,心口的衬衫兜别着个银色领带夹,在昏暗的打光下隐隐反射出橘红的光,像晚霞。 许绍航是我的大学舞伴。大一的时候,为了逃避军训,我自告奋勇地参加迎新晚会的排练。他应该是同样的理由,反正机缘巧合下成了舞伴,后来干脆为了不军训,我俩一拍即合,主动领了先学后教的任务。于是临到迎新晚会,我俩已经变成了领舞。 那也是个晚霞似火的傍晚。 我躲在学校广场附近的理发店不敢出去。Tony老师深刻贯彻我说要演出的要求,给我挽了浓重的新娘发髻,还嫌不够似的坠了一小段白纱。 等500度近视的我带上隐形眼镜,镜子里出现的就是一个身着白色纱裙的朋克新娘。很漂亮,但是太夸张了。我望着门外熙攘的年轻人群,正值饭点,广场附近又集合了礼堂和西院食堂,实在是……没有勇气踏出一步。 也不记得磨蹭了多久,一直到许绍航打电话过来找我,我才求救般一股脑地把事情告诉他,然后就听见他说:“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那天他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头发抹了发蜡,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少了稚气,像个英俊又挺拔的男人。然后这个男人径直把西装披在我的肩上,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走进了人群。 人潮中有多少人在看,说实话我也没太在意。我只看见如火晚霞下他的侧脸,和黑色衬衫的背影。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和倩倩的婚礼,也祝愿所有人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婚礼流程快到尾声,四周又响起了如潮的掌声。我猛地回神,有些心虚地瞅了一眼许绍航。他还侧身看着舞台,并没发现某人当面追忆了一段往昔。 幸好。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又后知后觉地笑话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想过,甚至还拿出来当故事讲过两回给人逗乐,怎么临到人跟前还心虚起来。 “诶乔然!新娘要扔捧花了!”鲁卉的声音有些激动,她用力推了推我,“你快上去啊!” 我连连推拒,可惜另一边就坐着个单身女同学,挽着我就要走,嘴里还念念有词:“走吧走吧,沾沾十年爱情的喜气!” 那捧花当然是没抢到,倒是沾了一身单身女孩们的香水气。我乐呵呵地坐回去,已经开席了,带孩子的老同学正哄着小孩吃饭,没带的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唯独我和许绍航,除了最初的那句“好久不见”之后再没说过什么。 四年恋爱,还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哎,你们能来我是真高兴!”罗潇端着酒杯和新娘一道走了过来,他脸看起来有些发红,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但一双眼睛发亮,透着幸福劲儿。 “你也悠着点儿。”许绍航率先起身扶了罗潇一把,然后一口干了对方倒满的白酒。 “百年好合啊!”他祝福道。 罗潇高兴地拍了他好几下,然后转头又倒满一杯看向我:“乔然啊,那天你联系我,我是真开心,你说这么多年,同学聚会你也不来。” 我也端起酒杯,笑着抱歉:“以前太忙,我的错,以后不会了。”说完抿掉半杯,白酒一路灼到胃心,火辣辣的苦。 “有你这句话就成!”罗潇仰头干掉一整杯,眼里的酒意更甚,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忽然“嗐”了一声,似是惋惜,又是庆幸道:“当年全班都等着喝你俩喜酒!你说……” 这次罗潇没来得及说完,新娘一边举杯致歉,一边和伴郎一道将人拉走。可是人醉了憋不住话,被拉到邻桌去的新郎还是满脸红光地回头补充:“这次就别再错了!” 这次别再错了!别再……错了…… 余音绕梁。还真是……尴尬啊。 “嗐,他喝多了。”有同学出声打圆场,立刻有人七嘴八舌接下去。气氛很快恢复如常,连正对面的许绍航都端起酒杯和邻桌叙起了旧。 我抿着嘴笑,若无其事地听着鲁卉说话,但一句也没听进去。半晌,我放下酒杯,笑着说去下洗手间,快步溜了出去。 这处酒店有一些年月,走廊是过时的露天走廊,但好在地势高,从走廊望过去,正是壮阔波澜的嘉陵江。 我两手搭着阳台,盯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建筑,和远方缓慢驶过的船只,在微风中逐渐平息不知何时开始起伏不定的心绪。 这感觉很微妙。不是那种心脏揪紧难以呼吸,也不是一腔翻涌酸楚满溢,而是你的心变成一颗气球,有人在缓慢持续地往里面加气,让它变大,撑满,然后忽然又快速放掉全部气体,接着再次加气,周 而复始。你不会很疼,也不会受伤,只是一直起伏不定,无法控制。 就比如现在,已经放掉全部气体的心又在发涨,因为许绍航站在我身旁开口。 “乔然,我们谈谈吧。” -- C03白酒 Zájīáōsんù.cōm 许绍航这个人,是有点难以预料的。 军训那会,我们主领的节目是带点华尔兹的现代舞,开场有一个小剧场——是许绍航再叁邀请我被拒,然后徒手变出一枝玫瑰递给我。 当初设计这段时,就有人起哄,说:“都变玫瑰了,要不你再单膝下个跪?” 北方人许绍航一本正经杵在原地,片刻后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乱跪呢?” 他严肃的模样有些可爱,像是真的在苦恼——如果让他下跪的话该怎么办?于是我忍不住打圆场:“下跪太隆重了,不好。” 然后,千人落座的礼堂内,西装革履的许绍航单膝下跪,向头纱白裙的我递来一枝鲜红的玫瑰。 后来听人说当时很轰动,几乎瞬间就将迎新晚会推至高潮。但对我来说,更像是被人急速带上高空,全身感官都只能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但大脑又陷入了深层睡眠,除了他,一切都是模糊的混乱的。我几乎是靠着本能在完成舞蹈,直到节目谢幕,耀眼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才勉强落回地面。 那时候我还不够清楚,但已经意识到,许绍航这个人,很容易就能在我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 所以此刻,盯着医院急诊室外的人流,我并没有十分意外。 一个小时前,许绍航来走廊找我,我知道他是来说什么的,于是趁着微微酒意,我索性当面直说。那十万我就只是还钱,是欠他的,没有要拿这笔钱图他什么的念头。结果他听完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晦涩的目光却要透过我这张虚张声势的皮看向深处。 所以说,情侣谈久了不好。太过了解对方,连习惯的掩饰都是失败的。 我被这沉默的一言不发揭穿了,低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移开目光。远处那艘邮轮似乎停了,只随着江流微微荡漾,不再前进。 “轻轨新增了5号线,”许绍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他不适地咳嗽了两下,“现在回学校很方便,你要是想回去。”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谨慎地思考措辞。 “老同学可以一起。” 老同学?我感觉许绍航可能真的喝多了,不然绝对不会跟我讲这种蠢话。 “不必了吧。”我扯出一个笑,风从身侧吹过,吹散的短发全拂到脸上,挡住了这个出于礼貌的笑容。还是不要再和他在这继续说了。我伸手将头发重新压倒耳后,准备回宴会厅。 转身的瞬间,许绍航却忽然捂住了嘴。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呜咽声。下一秒,人影就像离弦的箭般冲向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我原地愣了足足有十秒。用来消化他竟然真的很多了以及思考我应不应该直接装作没看见走人。最终抬脚走向了厕所。 “许绍航?你没事吧?” 宴会厅在楼下两层,这层是观光区,现在下午一点多,整层楼连个鬼影都没有。我站在男厕所门口不住地往里望,什么都没看见,只能听见许绍航有些夸张的呕吐声和不时响起的抽水马桶声。 我感觉胃也像是被灼伤了,反常地收紧。 许绍航胃一直不太好,有一些慢性胃炎,但从未像现在一样严重过。 他到底喝了多少白酒? “许绍航?”又叫了两声,回应的仍是呕吐声。 “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如同天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回头去看,是位女服务员,立刻抓住对方手腕急道:“这里有位男士吐得很严重,麻烦你去7楼的3号宴会厅说一声,我们是新郎的同学,然后再找两个人上来帮忙!” 服务员连连答应,小跑去另一侧的电梯。我收回视线,才发觉呕吐声已经停了,可许绍航仍未出来。 “许绍航?”我再次唤道,无人回应,耳边只有穿堂的微风。胃缩到了极致,我难以忍受般,抬脚冲了进去。 第叁个隔间里蹲着一个人,微微起伏的背影代表人还醒着。长吐一口气,我上前一步扶住他:“你还好吧?” 他摆了摆手,没说话。浓重的酒气混杂着恶心的酸气,让我也忍不住反胃,立刻按下马桶,企图冲淡这股味道,却听见许绍航又“呕”的一声,这次是吐出来的,是鲜红的血。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医院离得不算远,酒店员工也上来还算及时。等许绍航趟进急症病房,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而这些离谱至极的闯男厕救前男友的戏码,我也是活了28年头一次经历。 “乔然!”老远,鲁卉就拎着我的包和另外两个老同学快步走来。 “班长没事吧?”其中一位气喘吁吁地问。我伸手接过包和许绍航的外套,摇了摇头:“胃出血,还在做检查。” “哎,都说让他少喝点。”另一位急道。 “他喝了多少啊?” “七八杯吧,反正一斤半白酒肯定是有的。也不吃东西,尽喝酒了。” “……” 一斤半,许绍航看来是真不要命了,他一个喝半斤白酒就胃疼的人。 “你们谁是许绍航的家属啊?”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有一瞬间我是犹豫的,别的同学也在,看上去似乎谁都比我这个分手五年的前女友更合适去接医生的话。 “病人是胃溃疡出血,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好的,医生,我们是他的朋友,我现在就去办手续。”说完这句话,我径直走向病床。 事实上,不只是许绍航这个人难以预料,还有我。只要我一遇上他,事情就会往难以预料的局面发展。往往还来不及选择,命运的大手就推着我又向前一步。 -- C04夜景 Zājīāōsんù.cōm 错落有致的山城夜景是重庆一绝,有句话叫:不览夜景,未到重庆。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最方便也最爱用的看夜景方式就是坐轻轨。从2号线的较场口出发一直到终点新山村往返,最好七点多出发,来回大概一个半小时,基本整个重庆的夜景都尽收眼底,可惜今天只能看到半程,我得中途下车,去赴许绍航的约。 办完住院手续第二天,就收到陌生的短信。很短,只有六个字:乔然,谢谢,抱歉。我没回,当时鲁卉正拉着我在解放碑购物。她是河北人,但从毕业就待在重庆,后来又嫁了个重庆老公,如今成了说起重庆话都不会有人怀疑的那种地道本地人。 “你和班长到底是啥子事哦?”这会没别人,鲁卉一边挑衣服一边问,“昨天听到说你们俩个直接被120拉走了,真的吓我一跳!” “没事。”我敷衍地摇摇头,伸手拿起眼前一件风衣,咖色的,很适合最近穿。 鲁卉却没停,开始怪罪道:“罗潇也是,说话也不看场合。他要不说,班长也不会喝那么多酒啊。真的是……” “哎,不是。”我打断她的话头,罗潇会那样说,很明显是因为我找他问许绍航的联系方式被误会了,何况他早上已经给我发微信致歉了。 “那你们到底为啥分手?” 大学那会鲁卉是室长,我们相同的课最多。我跟许绍航恋爱之后,最了解我们之间的事的,她是其中一个。后来毕业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地要我保证结婚的时候必须请她当见证人。谁也没想到我们会分手,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 但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拿下那件风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随口回答:“我创业亏了,欠了一百多万,就分了。”说出口的瞬间,好像长久停歇我肩上的飞鸟齐齐飞走了。 穿上风衣,我走到镜子前转了两圈,想回头问问鲁卉怎么样,才发现她还杵在原地,甚至微微张着嘴。 “鲁卉。”我叫她。 鲁卉这才缓过来,朝我走近两步,脸上神情犹疑:“你赔了,他就跟你分了?” “不是,”我又摇头,“我分的,他不同意。” “那现在……”鲁卉话未说尽,但眼神里带着关心。 我回她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已经还清了!” 鲁卉轻轻拍了几下我的肩,忽然眼睛一亮,摸了摸风衣的面料夸:“这件不错,你穿上好看!” 买了风衣,我们又逛了许久,后来去了家清吧小酌。许是太久不见,我们聊了好多大学时期的趣事,直到鲁卉手机响,才发现已经快晚上十点。 鲁卉的老公说要来接她,我顺嘴就问他俩的故事,又好奇她是怎么就决定嫁人了。 鲁卉说了一些,不多,听起来是很平常的恋爱故事。直到最后她盯着眼前酒杯忽然幽幽道:“其实我并没有很爱他,但是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决定嫁给他。” 清吧的光线不太亮,鲁卉没有发现我眼里闪过的惊讶。她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握住我的手,交心般轻声劝:“你不要像以前那么折腾了。” 我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 我和许绍航在一起时一直很折腾。大概是太年轻了,感情总是冲动的,轰烈的。当然大部分时间许绍航都是承受方。鲁卉可能是一路看过来,想劝我以后安稳谈恋爱。 还是她想说的是现在,既然都过去了,我何必划清界限,老同学,这个称呼也不错。 我想了很久,仍未想明白,鬼使神差地又翻开了那条短信。很奇怪,明明只有几个字,但忽然就看不够似的。 许绍航就站在饭店门口抽烟。他换了一身休闲的着装,咖色的大衣里套着灰色T恤,牛仔裤搭白球鞋。头发随意搭在额前,被晚风微微拂起几缕,很是轻松随意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吸烟时忽明忽暗的火星,时隔一周再见,他看起来有一些失意。 “乔然。”看到我之后他挥了挥手,摁掉烟蒂,快步向我走来。我这才发现他比以前还要瘦一些,下颌刀削似的,眼尾也生了淡纹,微微笑的时候就会有。 那天回了他消息,自然而然地,他提出请吃饭的邀约。只是,没想到他选的是一家火锅店。我诧异地抬眼看他,就见他了然地笑了笑,说:“待会点鸳鸯的。” 还知道惜命,还成。我从鼻腔内发出一声轻笑,跟着服务员到位置上坐下。 点完菜,自取调料的时候,许绍航刚取完就接到个工作电话,我顺手将他的料碗一起端走。放回桌上,才发现他调的是我曾经爱吃的口味,没有香油,没有醋,只有辣椒面、蒜泥、香菜和葱。再看看自己的,小半碗醋和别的调料。 刚和许绍航认识时,我是一点醋都不沾的人,甚至有一些不理解为什么别人会那么喜欢加醋。而许绍航是个嗜醋如命的人,一开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被重庆菜辣到,还是真的是因为他祖上是山西人的原因。直到有一年,我带他回四川,请他尝老家的清汤米粉,然后他倒了半瓶醋进去,气得我差点当场揍他。 分手之后可能年龄逐渐变大,肠胃也比以前脆弱,我渐渐爱上吃什么都加醋,尤其是吃火锅。 但此时此刻,我忽然很想念曾经的口味。 许绍航回来的时候,汤已经开了,我端着料碗盛汤,见他坐下也盛了一勺给他,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看了眼面前盛了小半碗醋的料碗没有表示,反而端起一盘毛肚全下进红汤,说:“快坐下吃吧,毛肚熟得快。” 这顿火锅吃下来,称得上某种程度的宾主皆欢。我们默契地避开曾经,偶尔聊聊假期,美食和重庆的风景。甚至都不能算老同学,更像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 饭后时间尚早,正是江边夜景最美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车,许绍航便提议散步去地铁站。 沿着滨江路向前,江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洪崖洞。我和许绍航仍时不时聊着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晚风拂在我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喝酒,人却轻飘飘的。我生出一种奇怪念头,如果我和许绍航是现在才认识,是不是就会像此刻一样? “要不要坐缆车?”许绍航突然问。 “嗯?”我看着不远处的长江索道购票处,点了点头。 我们曾经也坐过一次长江索道。那是许绍航的朋友来重庆玩,我们一道玩到很晚,忽然提议去坐索道,结果有一个人恐高,进了缆车紧紧抓住同伴,站在缆车中间不敢往外看,所以只有我俩站在车窗边,把重庆最美的夜景收入眼底。 灯火辉煌的渝中半岛、璀璨夺目的滨江路、波光粼粼的长江水、流光溢彩的跨江大桥,交相辉映,让人挪不开眼。 “真的好美啊!”我诚心感叹,却没听见许绍航回应,于是转头去看,才发现许绍航像曾经一样,站在我身后侧,手撑着栏杆,微微帮我隔开和别人的距离。 这个举动很绅士。 但是……太近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 -- C05胃药 有一瞬间,我被定在原处,四周的嘈杂声模糊不清,心脏却一下一下的,剧烈跳动起来。 “?”许绍航低着头,朝我询问式地眨了眨眼。他眼里的光随着动作晃荡,带着柔和的温度。我却烫着般移开目光,摇头转回去,才发现自己攥紧了拇指。 还是会……我望着眼前美景自嘲一笑。缆车一次要载几十人,高峰时更甚,那偶尔还是会出现拥挤的。而许绍航这个人,一向好做个绅士,所以,并不是他要做什么,只是我心慌了。 就像长久安全的保护膜被人拉开一道口子,外面的风汹涌地灌进来,叫嚣着,引诱着,把深埋在心底的,以为早就消散的心事全部唤醒。 那一次的缆车就很拥挤。许绍航拉着我,一上去先占据临窗的位置。然后人潮涌进来,我们被挤到角落,但视野很好,我靠在许绍航的怀里拿手机一顿狂拍,结果拍出一张长江大桥与倒影交相辉映的照片,实在是太美了,我用头轻轻撞他的胸口,说:“你快看这张!” 许绍航低下头,夸得真心实意:“哇这张绝了。” 我摇着手机洋洋得意地抬头看他,就看见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温柔地落回我眼里。鬼使神差地,我踮起脚,在拥挤的车厢里,飞速地亲了他一下。 “乔然,到站了。” 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我立刻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听到许绍航略微低沉的声音,他停顿片刻,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事般,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人多热的。”我随口敷衍,快步走出缆车。江边风有些大,一出索道站,刚刚还过速的心跳就被吹得平静多了。我闷头向前走,好一会才想起许绍航,回头去寻找,发现他竟然被落下好远。 什么情况?我微微皱眉,停在原地玩手机。等人走近了才发现许绍航唇角抿得很紧。 “你怎么了?” “没事。”他露出一个淡笑,转身看了看来往的车辆,“有点晚了,还是打车吧。” 我点头没有异议,虽然住的酒店就在附近,但还是拿出手机打车。许绍航微微弓着背,也在看手机,他住的酒店似乎不在这个区。 不对劲,我盯着他又抿紧的唇角,忽然想起什么般,上前按了一下他的腹部。 弓背的幅度立即变大,许绍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是不是胃疼。”我收回手,快速将目的地换成附近的医院。 “没事,缓缓就好了。”他轻描淡写的,脸色却没能好转半分。 我开始有点后悔刚刚直接上手。一周前的吐血画面还清晰可见,这要是又被我按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我焦虑地看了一眼打车界面,又不放心地问:“你疼多久了?怎么不说?” “刚开始疼。” 又在说一些鬼话。 我一边扶住他往一旁的长椅上去,一边开始反思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晚上的火锅许绍航一直吃的清汤,没碰一点辣椒,照理应该不会的。想不明白我又问:“你有哪些要忌口?” 许绍航坐在长椅上缓慢地揉胃,有一瞬间迟疑,但很快回答:“不能吃刺激的,清淡点就好。” 很清淡啊。怎么回事?我烦得起身走了个来回,索性掏手机开始搜——胃溃疡出血不能吃什么? 避免刺激性食物摄入,包括辛辣、腌制、过酸、过烫以及烟酒、浓茶、咖啡。 过酸。焦躁的脚步停止,我愣在原地,想起那半碗醋的料碗,心口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楚。 怎么不能吃醋还吃? “我以为吃一点没事。”耳边传来回答,我才惊觉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口。 呼——心口的气球又开始缓慢涨大,我盯着手机,猛眨了几下眼。然后快步走回去,伸手开始在许绍航身上翻找。 许绍航反射性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然后忍着疼问:“你干嘛?” 我掏出他衣兜里的烟和打火机晃了晃,义正词严道:“烟也不行。” 他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还不能还手似的,惊讶地愣了好几秒,才笑着无奈道:“你还真是没变,一样霸道。” “这是什么?”我略过他的话,拿着从他兜里摸出的药盒问。铝碳酸镁咀嚼片,用于胃、十二指肠溃疡…… “抗酸剂。止疼的。” “那你怎么不吃?”我皱着眉看他。 “吃多了不好。” “啊?” “吃多了会痴呆。”许绍航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拿走药盒,拆了一片喂进嘴里。神情有点严肃,又有点委屈。我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虽然知道此时此刻不太合适,明明许绍航还很疼,但我还是笑了出来。仿佛所有的心绪都被扫荡,整个人焕然一新般,似乎来重庆的这些天里,没有哪天有此刻这么开心过。 “许绍航。”我收住笑叫他。 “?”他还嚼着药片,神情略显茫然。 “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年假还有一周吧。” “那能陪我在重庆逛逛吗?”我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然后从里面看到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期待的自己。 “好。” -- C06早饭 邀约可以临时起意,但行程可不行。在翻了快一个小时的重庆美景攻略后,我拍板决定自驾去仙女山玩。 隔天一大早,我拧着行李箱刚出酒店,远远就看见许绍航站在一辆越野车前。他换了件灰蓝相间的冲锋衣,看起来还挺暖和。 “给。”上车之后,我将在酒店打包的南瓜粥放在中控台上,然后拧开保温杯一口一口的,缓慢地喝热水。 许绍航看了眼打包袋,没动,反而从衣兜里摸出晕车贴递过来:“你还是晕车?” “没有。”我摇头接过,没拆开直接放进身前的收纳箱,然后催道:“你先吃饭,待会可不能胃疼。” 仙女山离市区两百多公里,开车得叁个小时,所以,不会开车的我,一定得确保许绍航不会出现胃疼的意外。 许绍航拿过餐盒,忽然小声道:“我其实吃过了。” 鬼信。我剜了他一眼,说:“那你再吃点。” 打包盒被拆开,南瓜粥的香气瞬间漫了出来,许绍航又看向我,神情真挚:“你不吃吗?” 我再次摇头,然后低头喝了一口热水。 读书那会我晕车晕得厉害,慢慢就养成坐车不吃东西的习惯。后来工作几年,晕车的毛病不药而愈。但是上仙女山有一段非常绕的盘山山路,上次去就差点在大巴上吐了,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只喝些热水垫垫。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许绍航开的车,他的车技不错,越野车在高速路上很平稳。我闭眼靠着椅背,准备补早起化妆浪费的睡眠。耳边很安静,除了音响里的舒缓旋律就只剩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但是……睡不着。我难耐地动了动眼皮,在安静的车厢内愈发清醒。提议一起去玩没什么,但是和前男友去风景区两天一夜的玩,还住在一个别墅里……我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好像我的面前横着一条湍急的河流。要跨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应该更谨慎些的……但我却只是看着河流上粼粼的美丽波纹,就忍不住走近了去看,近到要沾湿裙角了。 不能再这样。我在心里暗暗决定。默认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安静许久的车厢。 陌生号码。我微微皱眉打量着手机,铃声继续响着,我摁掉音量键,没接。中奖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息泄露,打过来的诈骗电话比往日还多,甚至深更半夜都有。导致现在一看到陌生号码,我就有一些抗拒。 许绍航就在此刻转头,他神色如常地看了我一眼,问:“不接吗?” “不认识。”我摇头,像是真的困了般打了个哈欠,结束话题。结果手机再一次不争气地响了起来,还是刚刚的号码。谁啊?这是。我蹙眉盯着手机界面,然后直接挂掉。 许绍航似乎又转头看了一眼,但是没再说话。车厢恢复安静,我才发现音乐不知道何时也停了,正想说怎么不放歌了?手机却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响起来。 到底谁啊。我接通电话没说话,心情有些烦躁。 “乔然,对不起!你终于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雀跃又急切的男声响起。 “……”我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齐响?” “是我,我回国了!” 齐响也是我的前男友。没错,就是在许绍航之后,隔了几年认识的男生。但说是前男友也不是很准确,因为我们只交往了几天。 那是我辞职之前,齐响是合作公司的实习生,有几次开会的时候遇见,忘了具体什么缘由,反正他很主动,我们非常聊得来,于是成了私交密切的朋友。再后来,有一次喝醉,我们聊到前任,然后鬼使神差地聊了一晚上。他有一个一直没有忘怀的初恋,高中相恋,大学异地,开始和结束都非常仓促和短暂,但却一直留在心底。 我记不清我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鼓励他再去追寻所爱。但是齐响却摇头说:“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她。” 不知道是他这句话,还是当时说话的神态,又或者本身这种错过的故事打动了我,我渐渐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感情。于是不久后,我就决定跟他坦白,结果在我认为他会拒绝我的情况下,他吻了我。 我们在一起了。但很奇怪,在一起后他反而开始躲我,又或者说变得非常的不主动。我不知道缘由,费劲的生活也不能让我太耗心血在感情上,于是我选择直接问他,然后得到一句非常经典的回答:“对不起,我其实只是把你当姐姐。” “我打电话来是想给你道歉的,”电话里的清爽男声打断我的回想,“对不起,乔然,当初是我的错。” 我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初得到“姐姐”的回答后,我立刻和齐响断开了往来。但不到几天他忽然又来找我,真心又诚恳地跟我道歉,说他自己想了很多,那天是一时冲动,这些天已经想明白他是喜欢我的,不想失去我。我当时可能鬼迷心窍了,反正很感动,并接受了他的道歉,然后再一次重蹈覆辙。 这次我仍然选择直接问他为什么躲我?得到了更经典的回答:“我其实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只听说他出国留学了。 “当初是我不懂事,我真的很抱歉,乔然。”电话那头的人还继续情真意切地说着。 我深吸一口气,想着怎么结束这个电话,于是轻声接话:“都过去了。” “真的?”齐响的声音从雀跃变成了喜悦,“太好了,乔然,谢谢你,我还想告诉你我和初恋复合了!” “哦,那恭喜你。”我语气麻木地接话。 “嗯嗯,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没有勇气找她。我这次回国就是找她,我……” “嗯,”我打断他的话,总结陈词般,“祝你们幸福。”然后挂掉电话。 车厢内终于恢复了平静,但是太静了。我忽然有些不习惯,于是连上音响随机播放了一首歌。带着烟嗓的女声从音响里缓缓流淌而出,是莫文蔚的他不爱我。 好像不太合适。我盯着歌词发懵,动了动手指准备切歌,却听见许绍航问:“你前男友?” -- C07五年 这话我该怎么接呢?我前男友问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我前男友。我抬头看许绍航,他脸上的神情平静,目光却带着笃定。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切掉歌。 许绍航没什么反应,转头继续开车,又忽然下判词般说:“他不适合你。” “?”我感觉他们男的都有点奇怪,但没忍住搭腔:“为什么?” 前方正巧是个大弯道,许绍航没减速,一手猛打方向盘,一手飞快转换手动挡,一个漂亮的漂移转了过去,然后才唇角微勾,神采飞扬地回答:“一看就不合适。” “……”我知道我的神情一定很精彩,但我懒得掰扯,松开刚刚紧抓的扶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你好好开车吧。” 许是齐响这个插曲太离谱,又或者许绍航的反应更搞怪。之前后悔的情绪淡去许多,我在平稳的车内昏昏欲睡,一副要睡到目的地的模样。 哎,这个角度不错。 我拿着手机站在一条绵延起伏的马路上,两侧是连片的草原,一直蔓延至远方莽莽苍苍的高山密林和湛蓝无云的天空。我把这一幕拍了下来,非常迅速地发给了谁,接着在聊天框打字。 你看!高原漂亮吧。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 不错,蛮美的。你在哪玩呢? 这人似乎一直在跟我聊天,聊天框往上就能看见几乎没有时间隔断的回复。 我看见我勾起了嘴角,眼里甚至闪着愉悦的光,有一种已经很遥远的热烈和恣意。 这是在梦里?眼前这个“我”一身大学生打扮,及腰的长发在风中微动。我再次扫向四周的风景,是仙女山。但这是迎新舞会结束后,我和朋友国庆节一路来的仙女山。 我在梦里回到了十年前。 不过有机会你一定要来草原玩,绝对会喜欢的。 梦境里,许绍航又回复过来。 是吗? 我看见站在马路上的女孩已经落下同伴很远,却毫无知觉,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很美,像光一样。 “噗。”我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感叹青春真好。画面却忽然发生变化,女孩消失,远处的苍茫高山隐去,脚下的水泥道路变成连绵不尽的青草,一望无际的绿色蔓延至天边,有风吹过,带着旷野独特的自由气息。 是大草原。我像是十分留恋般舍不得眨眼,忽然手心被人牵住。 “乔然,我们去骑马!” 许绍航拽住我,大步向远处跑去。风从他身上掠过,将单薄的短袖吹得鼓了起来。我穿着一件很大的浅灰色外套,跟他一起跑,衣摆在风中浮动,像起舞的裙摆。 “骑马有点吓人啊。”我小声跟他说着,手心便被握得更紧。许绍航回头看我,带笑的脸上神采奕奕,然后保证道:“放心,有我呢。我护着你。” “放心,有我呢。我护着你。” 我感到鼻腔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意,胃里忽然就翻江倒海起来。 “乔然,你还好吧?”身旁忽然有人说话,我似是挣扎了几下,然后不适地睁开眼,窗外仍是快速掠过的山路风景,还在车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许绍航的嗓音有些急切。 我这才延迟地感觉到胃里一阵绞痛,一波一波的反胃涌了上来。 “停车……”我一手捂住嘴含糊不清,一手去拍许绍航的手臂。 越野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许绍航一个急停将车甩在路边,我迅速解掉安全带冲下去,扶住路边岩石就是一阵狂呕。 没有东西。我吐了好一阵,都只有一些酸水。但胃里却还是翻江倒海般,一刻都不消停。 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许绍航递来了矿泉水和纸巾,“漱漱口,能好点。” 我没矫情,立刻接过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全部吐掉,喉咙里的焦灼感总算减轻了。但胃里却仍反常般,一点都没有要缓解的意思。 什么情况?我按着腹部杵在原地,目光掠过眼前的青山绿水,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胃不舒服吗?”许绍航觉察出不对,站在身侧轻声问。 我点头算是默认,试图再吹会风来缓解这莫名其妙的胃绞痛,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起许绍航拉着我去骑马的场景。 那还是恋爱后第一次去他家玩,许绍航的爸妈人很好,带着我一路去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玩。记忆就像被唤醒一般,绵延不绝地涌进脑海里,跟着不合作的胃一起,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给。”一盒红豆面包递到我眼前,许绍航的手忽然停顿,然后手指伸了过来,在我眼下轻轻一抹,“怎么疼哭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流泪,就已经烫着般躲开了。 “快点吃吧。”许绍航像是没什么反应,直接拆开面包递给我,紧跟着又塞过来一盒牛奶,“你先垫垫,我们快到了,待会吃了饭就好了。” 我被他的一系列动作唬住了,还没想明白,先咬了一口红豆面包。直到甜味在舌尖散开时才疑惑不解地看向许绍航。 许绍航一副了然的模样,看我开始吃东西后也不再呆在一旁,而是转身往车后走去,边走边说:“你是饿过头了才胃疼的。”我这才发现车后盖被人打开还没来得及关,应该是刚刚许绍航拿东西时开的。 但是,我没觉得很饿啊……我一边不受控制地吃面包,一边没忍住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可能是目光如有实质,许绍航忽然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撑着车后盖看我:“你早上不就饿了吗?” “……”他居然知道,我有点诧异。但胃疼此刻真的开始缓解,我只好认同地点头,然后拿着剩下的吃的,开门坐回车上。 许绍航也坐回车上,他没立即开车,似乎在等我吃完。红豆面包的馅很甜,单吃很快就会腻,好在纯牛奶能冲淡一些,我一口气吃了叁四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不是说了我吃了早饭嘛。”许绍航轻描淡写地,嗓音却隐隐有些无奈。 “你以前不是不吃早饭吗?”我下意识反驳,说出口才意识到多余。 以前已经很远了,五年很长。 -- C08白鸽 我和许绍航刚在一起时,经常吵架。 通常都是很小的事,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句话不对。和习惯小事化了的他不太一样,恋爱中的我一向比较任性,不高兴就上头,上头就不分场合,常常脸色一甩,转身就走。事后也是他主动来和解的情况更多,为此还在大学时期留下一段“建筑1班的班长很爱他女朋友”的戏谈。 我也曾这么认为的。认为承受忍让、主动和解是爱的表现。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好时光,爱情就应该是折腾的,喧闹的,是要把一颗心掏出来捧给对方的。 后来在一起久了,我们逐渐不再吵架,进入所谓的平淡期。我一直觉得这是彼此了解,互相默契的结果,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那就是许绍航唯一一次主动朝我发火的原因。 那是在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在重庆居住生活。某个周末,正在准备考研的陈霓来我们家里玩,许绍航和猫一起,陪着陈霓在沙发上看电竞直播比赛,而我坐在一旁的电脑桌前玩游戏。 他们俩在讨论电竞的东西,我一向对这个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参与话题。后来忘了是说到别的什么,我也加入讨论,到最后,讨论逐渐变成我和许绍航的辩论。我依稀记得我好像是说了一句“你不就是……”这种类型的话,然后一直好声好气的许绍航忽然高声呵斥道:“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 他声音真的很大,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吼得我整个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我怒视着他,甚至难以置信地问:“你竟然吼我?” 许绍航沉默着,他脸上有几分无措,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突然的失控。但震惊之后极度愤怒的我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我撒气似的把鼠标一扔,机械鼠标“哐”的一声正好砸在电脑屏幕上,色彩逼真的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零碎闪烁的色块,扰的人愈发地糟心起来。我拧起外套往外走,将陈霓的呼喊声抛在身后。 结果依旧是许绍航的主动和解。他因为追来的陈霓通风报信,很快就找到我们,然后态度诚恳地向我道歉,但我却因为他到来而责怪陈霓。直到陈霓被我气哭,我开始措手不及地安慰她之后,才莫名其妙地结束这场闹剧。 之后许绍航再未提及这件事,我也就翻了篇,但我始终不清楚他发火的理由,直到今天,才隐隐意识到——我总是在按照自己的认知去判断许绍航,就像他说自己吃过早饭,我却仍然让他再吃一样。我始终像个居高临下的独裁者,就算过去五年,仍听不见他说的话。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在我眼前晃过,许绍航嗓音轻快:“回神了。怎么坐这发呆?”他说完递来一个彩色小玩意,我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吹泡泡的玩具。 “刚刚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的。”许绍航仍然站在我面前,微微弯着腰,阳光从他背后倾斜下来,给他整个人晕出一圈温柔的光。我仰头看着他,在柔和的光晕中发现他眉眼间友好的笑意,忽然指尖被刺了一下,泛起浅浅的疼。 “我好久没玩过这个了。”我很快接过玩具,十分感兴趣地站起身,拧出泡泡棒吹了一下。透明的泡泡一连串飘了出来,被阳光照出五彩的颜色,轻盈地在空中摇晃,很美,看得人都轻快起来。我不由得又吹了好几下,直到四周都飘荡着未散尽的泡泡,才看见许绍航还站着原地,一只雪白的鸽子停留在他手上,正低头从手心啄食饲料。他身后就是喂养鸽子的小木屋,有人跑过,惊起一群白鸽。 我忽然生出一种冲动,还不清楚是什么,就已经按下拍照键。许绍航却在此时转过头,隔着镜头与我对视。 被发现了……我面色如常地继续拍了几张,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去拍别处风景。正逢旅游淡季,仙女山上人不多,又是个大好的晴天,不知不觉地,就真成了拍风景。 “你别光顾着拍啊,荀摄影师。”许绍航追上来调侃。 我回头瞅了他一眼,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密林边上,之前喂鸽子的木屋已经变小小的一块立在远处。怎么今天老是在状况外,我在心里埋怨自己,又想起刚才的偷拍,有些心虚,于是干脆承认道:“我刚刚拍了你几张,待会发你。” 许绍航没什么表示地点头,然后摸出手机对着我:“你往那边台阶走走,我帮你拍几张。” 我们就这样沿着林间台阶往前边走边拍,像一对默契好友。没想到这条路正好连着景区酒店,临近傍晚,我们就回到了预定的别墅区。 别墅也坐落在一片草原上,但因为这边只能宾客进入,所以更加静谧。夕阳已经落到半山腰,黄昏边渲染开一抹如火的落霞,倒映在远处静谧的人工湖上,形成一片闪烁的金斑。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住2号别墅吗?”一个爽朗的女声从侧面叫住我们。我回头去看,发现是两个年轻女孩,看打扮,应该刚刚二十出头,正是漂亮青春的模样。 “我们住3号,”另一个女孩也开了口,嗓音很轻,听起来很温柔,“我们准备BBQ,但是人太少想邀请你们一起玩。”女孩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那里还站着两个年轻男孩,像是在做BBQ的准备工作。 这会时间还不晚,回酒店不是在酒店吃晚饭就是驱车下山吃,BBQ听起来似乎挺不错的。我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看向许绍航,见他一副任我决定的模样便答:“可以的,但是我们是1号别墅的。” “1号吗?那你可以喊上朋友一起来玩,毕竟人多热闹嘛。”声音爽朗的女孩立刻接话。 “我们就两个人。”许绍航笑着解释。 “啊?”爽朗女孩似是有些惊讶,正欲再说什么就被身旁的温柔女孩拉了拉。温柔女孩朝我们礼貌一笑:“那我们直接跟酒店说,你们待会直接过来就好啦!”说完便挥手跟我们告别。 爽朗女孩的惊讶属实正常。1号别墅是最贵的,适合4人以上居住。而事实上,是我在定酒店时,只剩这栋别墅有两个卧室。谁能想到,中一千万之后真正的第一笔奢侈消费,竟然是为了不和前男友住一个卧室而定了最豪华的别墅。 BBQ很快就开始了,我和许绍航回房间换了更厚实的外套,就出门加入这群年轻人的聚会。许绍航胃不好,酒店另外送了清淡的吃食,所以聚会没开始多久,他便承担起烧烤业务,还因为烤得不错,被人赞不绝口。 这是一群实习期溜出来度假的年轻人,聊天多围绕着实习上司多烦人,大学时光多美好上面,我插不上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闲聊这些,莫名觉得很开心。 等到夜幕降临,别墅外面亮起了盏盏夜灯,将这一小片草地映照十分温馨。有人在此时提议玩游戏,本来要玩狼人杀,但因为我实在不会,爽朗女孩便跳出来说:“那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这个简单。”她说完就将一个喝空的酒瓶放在长桌上,手指用力一转,酒瓶立刻陀螺般转动起来,好几秒后才缓慢停下,瓶口的位置正好指向刚刚落座在对面的许绍航。 “哇,哈哈哈……”年轻人们立刻兴奋起来,我也看戏般看向爽朗女孩,只见她俏皮地看向许绍航,问:“绍航哥,你选什么?” 许绍航笑得有点无奈,但还是接腔:“第一次就简单点,就选真心话。” 爽朗女孩一脸料到的模样看了看许绍航,又看了看我。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脏倏地收紧。就听见爽朗女孩问:“你对乔然姐是什么感觉?” -- C09误会 Zájīáōsんù.cōm 酒店布置的长桌很细致,铺着一张纯白的棉麻桌布,蕾丝边从两侧坠下来,随着晚风偶有晃动。我和许绍航面对面坐着,相距不到两米,我却只盯着面前装着橙黄液体的酒杯,没有抬头去看他。大脑混沌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在自作主张地判断他,那他呢?在他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就一秒,我听见许绍航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看来是很困扰了,毕竟我人就在眼前,也不能直说伤人的话。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蜜桃味的果酒很甜,将乱七八糟的心绪悉数压下,我忽然放松下来。 草木皆兵了,我自嘲地想。不过是个游戏,许绍航怎么会直说难听的话呢?他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敷衍过去。 许绍航就在这时抱歉一笑,然后伸手拿过一旁没用过的酒杯开始往里面倒酒:“我还是喝酒吧。” “哇哦~”年轻人们立刻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我也讶异地看向他,看着他利落地给自己倒满一杯果酒,才如梦初醒般出声阻止道:“你不能喝酒。” 已经把酒杯喂到唇边的人动作一顿,许绍航脸色为难地看着我,像是被我难住了。 “对哦,绍航哥你不是不能喝酒吗?”爽朗女孩适时插话进来,嗓音高高的很兴奋,“哎呀,你就直接说吧!” “对啊对啊,直接说嘛!”男孩们也附和起来。 我也开始不耐烦地跟他使眼色:游戏而已,你随口胡扯两句不就好了。我又不会当真。 “可是,”许绍航放下酒杯,看着我目光仍有些为难,然后忽然泄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感觉。” “咚,咚”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两下,喉咙里残留的酒忽然烧了起来,烧得我喉咙干涩,脸皮发烫,整个人都跟冒烟了似的。我仓促地低头喝酒,试图掩饰这一瞬间的心乱。 年轻人们还在喧闹,许绍航很快拿起酒瓶转起来,将这一场突如其来,又难以道明的局面翻了篇。在连续转了两个年轻人的大冒险之后,刚刚慌乱如麻的心跳声终于平息下去。 我们又玩了好一会,直到湖面起风,四周变得更冷后,才结束这场意外的聚会,各自回了别墅。 1号别墅是个小2层,一楼是全通大平层,分布客厅、餐厅、厨房加娱乐室,二楼则是东西两个卧室,都有单独的浴室和小客厅。靠近草原这面是统一的大面积落地窗,非常适合看风景。 我住东面这间卧室,一进卧室先直奔浴室卸妆。带了一整天的妆,皮肤已经疲惫不堪,我麻利地卸掉,又冲了个热水澡,最后舒服地躺进按摩浴缸里,准备好好享受一下真金白银的豪华。 酒店的沐浴液是白桃味的,带着清香的甜,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的酒,那股难以言说的心乱再次浮上心头。 许绍航到底为什么那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那感觉又是什么? 我想不通,只得独自在浴缸里烦恼,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却得不出答案,或者说有一个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但我不想,也不敢想。直到浴室雾气愈来愈浓,我被蒸成个大红脸,才快速洗完走出来。 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我裹着浴袍去拿,任由湿淋淋的短发垂下来濡湿衣领。 微信有消息。我点开看,有陈霓发来的,问什么时候回成都。还有许绍航的,二十分钟前发来的,只有两个字:乔然。 我盯着这两个字久久没动,界面往上是下午拍的照片互换。成年人经验告诉我,深更半夜是不适合回复前任消息的,尤其是前任还住在你隔壁。但最终,我像被另一个我打败,不受控制地回了过去:怎么了? 我房间的热水器坏了,我想问能不能借用你房间的? 许绍航回得很快。 “……”老实说,我有一瞬间认为他是故意的,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老套了。 我刚刚联系过酒店,不过这会有点晚。 许绍航继续回复过来。 算了,故不故意又怎么样呢?我没再犹豫,快速回复过去:你过来吧,我这边可以用。 房间门响得很快,我踩着一次性拖鞋过去开门。门一打开,许绍航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将手里还没拆开的毛巾递给我:“擦擦头发吧,还在滴水。” “哦。”我接过毛巾,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展开毛巾胡乱擦起来。 许绍航似乎误会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正在用。” “你快去洗吧。”我摇头,催着他进浴室。 许绍航大概是以为我刚刚还在洗澡才没来得及擦头发。不过这是最近几年养成的怪癖,可能是因为短发,头发又比较少的原因。我洗完头都不爱擦,任由头发湿漉漉的,这样再去加班甚至会更清醒,效率也更高。久而久之就变成习惯,改不掉了。 许绍航洗得很快,我坐在客厅只刷了几条微博视频,他就穿着酒店的浴袍走出来。发梢还有水滴没有擦干,沿着鬓角一路流到脖颈,最后隐没在被白色浴袍遮住的胸膛。我微不可查地咽了一下口水,实话实说,有些性感。 许绍航挠了下头发,还站在浴室门口,没话找话般说了句“谢谢”。他看起来有些尴尬,我这才恍然意识到从他洗完出来我都一直在沉默。 “没事,”我摇着头,站起身将毛巾还给他,然后客气道:“那你也早点睡吧。” 许绍航听出我送客的意思,点头准备离开,正转身又回头看过来,关心的眼神落在我头上:“你还是吹下头发再睡,湿的容易头疼。” “好。”我应下来,然后目送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许绍航的肩膀很宽,走路时习惯腰板挺直,看上去很有安全感。有什么话在喉咙蠢蠢欲动,我忽然想要喊住他,想问他,晚上的那句真心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来及喊出口,已经走到门口的许绍航突然停住脚步,他回过身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乔然,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那些暧昧的,欲说还休的,意味不明的心绪全变了味,我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无法抑制地觉得心凉。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看着他。 许绍航没动,他不太惊讶我的反应,反而平静或者斟酌地开始补充:“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怀疑我!”我打断他的话,或者说完全不想听,我开始认为自己一定发了疯,才会跟许绍航出来玩。 “乔然。” “许绍航,”我盯着他,“我不傻。也不是疯子。” 我忽然委屈极了,鼻腔涌起一股酸意,连带着视线都开始模糊。这样不行,我快步往卧室走,在关门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走吧,我困了。” -- C10争吵 我犯过一个大错。 大学的时候,我偶然接触到一次囤货做中间商生意的机会,就拿着我和许绍航的生活费小小尝试了一次,没想到短短一周就赚了一两万。虽然当时很激动,但还是能意识到这是运气好站在了风口上。 后来毕业,工作却不顺利,又意外得知当初收掉我囤货的人赚了大钱,便脑门一热,决定从这里入手创业。 虽然市场在变化,但因为有过经验,创业还是在熬夜奔波下顺利进行着,中途还一度做到很红火。不过随着市场竞争变大,囤货的人越来越多,单纯的中间商利润被不断削低,我便改变策略,想趁着市场还小,在没有充足资金的情况下利用贷款加大囤货量,从而通过控制货源达到控制价格。 然而商场如战场,哪里是我一个刚毕业的小女孩能够驾驭得了的。很快,专业的投资机构加入市场,控制价格,散户们纷纷甩货上岸,而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的我,只得咬牙再次投资,直到最后,我瞒着许绍航,偷偷借了高利贷。 一边是因为散户的大量抛货,持续下跌的物价,一边是雪球般越滚越大的高利贷。我夹在中间走钢丝般,咬着牙维持着,直到一笔周转款项出了问题,资金链瞬间分崩离析。为了补窟窿,我低价一次性出掉了手里全部的囤货,却发现杯水车薪,破产犹如山倒,压得我再也起不了身。 许绍航在这个时候才得知我到底干了什么事,他很震惊,虽然知道我有贷款,也从他那拿过两万周转,但着实没料到我会干出这么严重的事。 所以我很清楚,许绍航为什么想知道我的钱从哪里来?他一定以为我又干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咚咚”卧室门被敲响,许绍航没走。我蹲坐在房门后,出神地望着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窗外没有月亮,一片漆黑,我只能看见同样蹲坐在地上的自己,孤零零的,满脸模糊的泪痕。 “乔然,”隔着门,许绍航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听起来好陌生,“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自己在听笑话,眼泪却又一次涌了上来,我伸长脖颈忍耐,却释出一声痛苦的泣音。这五年过得很难,真的很难,家境普通的我并不能靠永远在离婚的父母解决掉这些事,只能独自从崩溃到麻木到认命再到挣扎着振作,然后再崩溃逃避再挣扎振作,到最后,变成少出门,多工作,最好别生病,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乔然,我只是……”许绍航还在门外,他的声音更低了。 只是什么?我听见我在心里问。 “我只是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担心我给你的十万块是什么不能要的赃款吗?眼泪再次决堤,我看见落地窗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哈,真是可笑。我伸手在脸上一抹,将这些无用的情绪全部抹掉。许绍航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也不想听了。我撑着墙站起来,转身拉开房门。 可能是没料到我会开门,许绍航愣在原地忘了说话,下一秒手指伸了过来:“你怎么……” 又想给我擦眼泪。我心里冷笑,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手僵在半空,许绍航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几秒后才放下。 “抱歉,乔然,我没想要这样。”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已经没必要再听了,我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许绍航,我还你是钱是干净的,你放心。” “……”许绍航没接话,他似乎被我的直接揭穿刺痛了,眼里流露着一种类似于受伤的情感。 但我却觉得畅快极了,干脆乘胜追击:“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许绍航露出了我完全看不明白的复杂神情,然后舌头顶着侧脸颊,偏头“呵”了一声,再看回来时眼神彻底冷了,他缓慢地打量着我,像是终于意识到彼此的卑劣。 “算了。”他最后说。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整晚我都睡不好。先是漫长的失眠,紧跟着多梦,零零碎碎地梦见好多事情,梦见自己补不了窟窿时崩溃的神情,又梦见自己将一切告诉许绍航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我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不同意。”许绍航拒绝了我,然后将我拉入怀中。 那天晚上他一直抱着我,我告诉他我好想死掉,又告诉他想去试试网上那些东南亚的高薪工作,没准可以快点还钱。许绍航却一直什么都没说,只一味地紧紧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个濒临破碎的梦。 我是骤然惊醒的,胸口一阵揪心的疼,我张开嘴,喘出一口气,手指紧紧拽住被褥。许绍航抱着我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我眨了几下眼睛,却发现泪水汹涌,完全模糊了视线。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隐约又是个大好的晴天。我又喘了两口气,伸手抹掉眼泪,才发现鼻子堵塞严重,便去床头摸卫生纸,摸到手机顺便看了一眼,下午一点半。 “?”我瞬间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手机,下午一点半。怎么会这么晚,这酒店到时间都不催退房的吗?我探出半个身子去够座机电话。 “喂,您好,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话筒里传来酒店服务员礼貌的提问。 “呃,你好,我是1号别墅的客人,我想问一下你们酒店的退房时间是不是过了?”我揉着鼻子坐起来,因为鼻塞嗓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抱歉客人,因为1号别墅的淋浴器出了问题,我们为您提供了续房半价的补偿优惠,上午已经有位男士来续过房了。” “哦,谢谢。” 我挂了电话,眉头却皱了起来。许绍航没撒谎,淋浴器真的坏了,他还续了房,难道他没有一早就离开吗?昨天都闹到那个地步,他难道没走吗? 我揣着一肚子问号,头重脚轻地起来洗漱。眼睛太肿了,我盯着镜子里硕大的两个肿眼泡,直接放弃化妆。 对面房间很安静,我站在走廊上默默地盯着房门出神,良久,转身下楼走出了别墅。阳光明媚,还真的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我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不见了。 许绍航果然走了。 -- C11自白 人工湖边有一条蜿蜒小径,像是人走出来的,不太规整。但小径旁放着一排灰白色的木椅,正对着人工湖,傍晚时分坐在那,就能看到仙女山最美的夕阳。 不过这会时间尚早,我独自坐在木椅上,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像在看一面巨大的镜子,午后阳光落在上面,好似镜子里藏着什么珍宝,金光闪闪的,十分诱人。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工湖,光也只是秋日里常见的日光,看起来明媚可人,其实没有什么温度。我拢了拢毛衣外套,觉得有些冷。 “你也看到那个新闻了?”身后有交谈声传来。 “嗯,好吓人啊,那个女生好可怜……” “可怜什么啊?谁让她跑到柬埔寨去上班啊。” “都说了她是被骗过去的。” 声音越来越近,我眯着眼转头看了看,是昨晚一起吃饭的爽朗女孩和温柔女孩。她们也看见了我,于是一边挥手跟我打招呼,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我客气地寒暄道。 “就是一个中国女孩在柬埔寨被枪杀啦!好恐怖的!”爽朗女孩煞有介事地跟我细讲。是个国内的女孩找工作时,被人以海外高薪骗去柬埔寨强迫卖淫,结果在逃跑时不幸被枪杀的新闻。 “真的好惨。”温柔女孩满脸不忍。 爽朗女孩却不认同地嗤笑了一声:“还不是她自己贪钱,哪有那么好的事!出国就能多赚钱啊?那大家都……” “太年轻了。”我忽然出声评价。 “嗯?”爽朗女孩正上头,一时被打岔没反应过来,满脸不甚了了地看着我。 “刚刚你说她才22岁,那可能刚刚毕业,安全意识和防骗意识都不够,还有……”我停顿了一下,感觉这话没必要补充。 但爽朗女孩像是听进去了,急忙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她可能有别的原因。”我将话补充完,又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只好转头望了一眼人工湖。湖面似有风掠过,荡起了层层涟漪。 她可能有别的原因。比如家人病重,又比如和我一样,走投无路于是铤而走险。就像当初的我,也差点干了这种蠢事,幸亏母亲突然得知,藏了我的护照,又苦口婆心地劝说,我才终于悬崖勒马,没有错上加错。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爽朗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脸上神情一换,满脸好奇地盯着我:“乔然姐!绍航哥呢?” 绍航哥呢。她叫得亲切,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爽朗女孩像是对许绍航十分热衷。这个认知一旦产生,莫名地让人想皱眉。 “他有点事,提前走了。”我随口敷衍道。 爽朗女孩却一下眉毛挑得老高,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极度惊讶般说:“他怎么走了啊?” 我没接话,有些不明白她的反应。 “他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 温柔女孩在此时拽了一把爽朗女孩,然后抱歉地对我笑了笑:“乔然姐,我们先走了啊。” 我没有说话,点头目送她们离开,这才低头看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屏幕感应识别到我脸,自动解锁开,一条几个小时前转账短信露出来,是许绍航退回的十万块。 他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 女孩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紧,一阵窒息的疼。 是啊,他怎么会扔下我一个人走呢? 还不是因为我自作自受。 昨晚的事,我之所以那么固执地认为许绍航在怀疑我,其实只是我还是无法面对这件错事。我不相信他从未怪过我,所以下意识的觉得痛苦,于是选择亮出獠牙,让彼此都不好过。 但情绪总是会过去的,一旦理智回笼,这些固执就变得无理又可笑。我已经明白许绍航是在担心我,仅仅只是担心,可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久久地盯着屏幕,一眨眼,一滴泪砸了下来。 肩膀忽然被人轻拍,我仓皇地拿手抹脸,再抬头,发现爽朗女孩面容尴尬地站在我面前。见我望着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橘子递过来,然后轻声道:“乔然姐,抱歉,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我摇头表示不介意,然后接过橘子道了一声谢。不知道是中午的鼻塞还没好,还是刚刚情绪太差,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些哑。 爽朗女孩这次没走,反而跟我并排坐下,也默默地看着人工湖。平静的湖面此时起风了,金色的光闪烁在其中,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 “乔然姐,”爽朗女孩仍然望着湖面,“我其实很喜欢你们两个人。”她说完害羞地摸了摸脸颊。 我看着她没说话,感觉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爽朗女孩转头看了过来,一双年轻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但是我认得出来那种眼神!就是……”她双手在胸前挥舞了两下,神情却有些懊恼,像是词穷了。 但我听懂了,我抿着嘴角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道:“小席,谢谢。” 小席连忙摆摆手,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捏着耳垂站起来:“那乔然姐我先走了!你加油!” 我看着她跑开的模样,心口像是有什么种子忽然生根发芽,然后瞬间枝繁叶茂地壮大起来。我站起身来,快步跑向别墅。 无论如何,我应该好好向许绍航道歉。 -- C12电话 行李收拾起来很快,但临到出门,我却犯起了难。 该去哪里找许绍航呢?车可以用酒店的,可是目的地应该在哪?我心烦意乱地捏住眉心,一边胡乱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没准他已经离开重庆了。 要不干脆打给罗潇问问?许绍航如果离开的话,应该会告诉罗潇,但是……我这样贸贸然打过去…… 手指停留在最近通话记录上,我犹豫着。 “铛”的一声,身后传来立式钟表的整点报时,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刃,催促我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不管了。我快速将电话拨了出去,罗潇似乎在忙,等了好一会,才接通电话。 “喂,罗潇。”我尽量平静地寒暄。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代表有人在听。 “是我,你在忙吗?”我继续说话,然后听见一声鼻息呼出的声音,略显沉重。 “你好像打错电话了。”许绍航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了过来。 我猛得拿开电话,不敢相信地盯着屏幕,没有备注的一串号码,确实是许绍航的电话没错。通话时间还在继续,我连忙重新接听道:“不是,许绍航,我……” 在心里反复酝酿的道歉忽然说不出口,我像个哑巴似的不知道怎么继续。许绍航也没再讲话,通话里一片长久的沉默,久到我担心对面快要挂掉电话时,才没话找话地开口:“我收到你的转账了。” “嗯,那就好。”隔着电话,许绍航的嗓音有些冷。 “嗯。”我低头应了一声,发现自己紧紧捏着外套衣摆,已经捏皱了。 又开始沉默。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像把灼人的火,将我架在上面反复烘烤着。 “酒店跟我说你续了房间,”我松开外套衣摆,又捏住毛衣扣子摩挲,“谢谢,我起得太晚,幸好你续了。” “没事。”许绍航清了下嗓子,“他们说半价,我觉得合适就续了。” “你感冒了?” “没有,天气有点干。”许绍否认着,又清了一下嗓子。 “哦,是有点。”我像是被传染了,也清了下嗓子,手指从毛衣扣子上松开了。 “山上冷,你多穿点。” “好。”我点着头,喉咙却发痒得不行,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许绍航那边传来几声响动,像是在摆放什么东西,等他再说话,声音就远了一些,“喝点热的东西吧。”他说。 我突然听话得不行,转身就拿起玻璃杯接热水喝,好像这热水有什么奇效,喝一口就能包治百病。 半杯热水下去,嗓子润了许多,我看着窗外一片葱绿的草地,忽然说:“山上的马场好像开了。” “马场?”许绍航这次接话很快。 “对,就在昨天喂鸽子那附近。”我端着水杯往落地窗前去,正好瞧见小席跟同伴们一路往外走,年轻面孔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让人心生羡慕。 许绍航安静了好几秒,才出声问:“你要去骑马?” “没,”我下意识地否认,低头盯着手里半杯微微晃荡的热水,然后鼓起勇气,诚恳道歉:“许绍航,对不起。” 我没再继续说下去,电话那头也跟着沉默起来。 看来是聊到死路了,我抿紧嘴角,认命地等待着电话挂断的声响。却听见又是一阵响动,许绍航像是在开门,然后他的声音贴在耳边,说:“乔然,出来。” 我跑得很快,几乎是几秒之间,就拉开了别墅的大门。许绍航站在停车场外,还是那件灰蓝相间的冲锋衣,夕阳在他身后,已经烧红了半边天,他仍然拿着电话扣在耳朵上,没有挂断,静静地望着我。 你没走吗?还是走了又回来了?你不生气了吗?你原谅我了吗?我揣着满肚子心绪,快步向他跑过去,风在耳边呼呼地响,连同我的心一起,响得乱七八糟。 “你跑这么快干嘛?” 许绍航上前扶了一把我的肩,像是被我急匆匆的模样逗到,连嗓音里带着笑。我弯着腰大口喘气,皱着脸冲他摆了摆手,好半天,才说出第一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难过。 “我以为你走了。” 许绍航看着我,神情认真地点头:“我是走了。” 我站直了身体,嘴巴张了张没能问出下一句。 “然后听说这里有马场,”他伸手摸了下鼻尖,些微不自在道:“我不是马术迷嘛?” 是……吗?我在心里轻声反问,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许绍航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外走,边走边说:“去马场看看吧。” 其实马场离别墅有点远,等我们到地方估计天都快黑了。何况,我其实根本都不确定马场开没开。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盯着拽着我往前走的许绍航,感觉心口有一千只蝴蝶飞了出来。 -- C13冲动 果然,等我们人到马场时,营业已经结束了。天色完全暗下来,整座山都静悄悄的,除了零星照亮的路灯,就只有满天繁星坠在墨蓝色的天空上。 我心情甚好,边往回走边仰头感叹漫天的繁星闪烁,许绍航落后一步,也跟着仰头,但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 我回头默默瞟了他好几眼,试探道:“不然明天再来看看?” 他这才回神,笑着冲我摇摇头,“就是好久没骑了,忽然有点感想。” “嗯?你回家没去玩吗?”我难得嗓音里带着疑惑。许绍航老家在内蒙,他们市区附近就有赛马场,怎么会…… “没,”许绍航轻声否认道:“工作忙,好久没回去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理解地点点头。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我望着近在眼前的景区站点忽然出声:“你今天去哪了?” “去天坑了。” 许绍航回答得很爽快,我却一时五味成杂起来。天坑是仙女山附近的一个景区,是一条长长的天然地缝。现在是淡季,那边甚至都没几个商铺。我不知道许绍航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独自去的那里,也无法感受他是怎么独自一个人走完上千台阶的。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心底再次翻涌起千丝万缕的心绪。 见我一直没接话,许绍航疑惑地看了过来,然后微笑着轻拍我的肩膀,安慰道:“那边不好玩。” 那边不好玩。 千丝万缕的心绪突然集结在一起,在我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海啸。我感觉到眼睛又开始发酸,慌忙地错开目光,才发现景区小火车已经从远处驶了过来。 火车头的灯很亮,直直地照过来,将我和许绍航重迭在一起的影子逐渐缩短,直至快要消失,我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许绍航。” “嗯?” “我想去看电影。” 大学的时候,我们的专业在新校区,那是一个鸟都不拉屎的待开发区。没有地铁,公交车只有一班,还很挤,所以出行基本靠出租车。但离学校最近的城镇有20分钟车程,更不说几十公里外的重庆市区。那作为我们这样普通大学生们,其实并不会经常去重庆玩。 我记得那也是一个初秋的晚上,我和许绍航忙完新的节目编排,一路去学校东门买夜宵吃。东门是一条美食街,晚上的时候特别热闹。我们就站在一家小吃店前排队,小吃店旁贴着最新的电影宣传,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看,突然转头对着许绍航说:“我好想去看电影啊。” 其实,我只是太久没去电影院,随口感叹而已。但许绍航却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问:“现在吗?” “啊?”我没有理解到他什么意思,一时懵在原地。就看见他转身去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满眼认真地伸手看向我。 “那我们现在就去。” 我知道第二天还有早课,也知道现在去电影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甚至连想看的电影都没确定,但我只能感觉到心脏急速地跳动着,似乎我不去牵他的手,这颗躁动的心脏就要从胸口直接蹦出来。 “现在吗?”小火车越来越近,许绍航看了看手表,一如十年前一样若无其事地问。 仙女山到最近的电影院开车需要一个小时,夜里山路开得慢,所以会需要更长的时间。身侧是快速后退的风景,我整个人神游太空似的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没有缓过来。 “怎么了?还是晕车?”许绍航转过一个弯道,偏头看过来。 我木讷地摇摇头,伸手撩了一下耳朵给他看贴好的晕车贴。薄荷香气从耳后淡淡地萦绕过来,却丝毫不能平息我狂跳不止的心脏。 “不晕的话先看看电影票吧。”许绍航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开车。 “哦,对。”我像是终于能够正常运转般,拿出手机翻最近的电影,连续看了好几个都感觉不合适,便又翻开微信,准备看看朋友圈推荐。 许绍航的聊天框还停留在昨晚的借浴室,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他的朋友圈,灰色的封面转了个圈,变成一张模糊的照片——白鸽飞舞的木屋前,我偏着头坐在栏杆上,出神地望着远处。 这是……我定定地盯着这张照片,感觉晕车贴彻底失效了,不然我怎么会无法呼吸。 “许绍航,”我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出声:“你现在是单身吗?” “如果你是,那我也是。” 越野车还行驶在山路上,许绍航像是没有听见,一直沉默着。而我仍盯着手机屏幕,不敢看他。 鼻尖的薄荷味又浓郁起来,我逐渐清醒,万分懊恼。刚刚太冲动了,怎么能这个时候说这些。 “吱——”越野车突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猛地向前一倾,刚稳住身形,许绍航就倾身靠了过来。 “乔然。”他唤了一句,然后吻落了下来。 太突然了。我呆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许绍航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然后嘴唇被用力吸吮了一下。我才猛然回神,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开始回应这个吻。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回应,刚刚还温柔的亲吻立刻热烈起来,许绍航毫不顾忌地攻占城池,吻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才堪堪放过般拉开一点距离。 我微张着唇,喘息不停,手指紧紧绞着他的衣襟。脸上像是着了火似的,烫得不行。 “乔然。”许绍航垂着眼,啄吻般又碰了碰我的唇。然后额头相抵,鼻息交缠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深深地,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充满了魔力,蛊惑着我不停地陷落。 “还去看电影吗?”我听见我声如蚊呐地问。 许绍航闷笑了一声,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染上一层笑意。 “你想去吗?” 心跳声犹如擂鼓,我望着这个塞壬般充满诱惑的男人,无法控制地回答。 “明天看也可以。” -- C14亲密 Zājīāōsんù.cōm 外套在上楼时已经脱掉了。房间没有开灯,我们在黑暗中毫无章法地拥吻着,像对迫不及待的年少恋人,又像是末日时分的痴心爱侣,极度渴望着,要从彼此口中撰取爱意。 “唔……”后背抵在墙上,我无法呼吸般躲开亲吻,吊着最后一丝清明在他的胸口轻拍,“先…先洗澡……” “好。”贴在脸侧的鼻息声厚重,许绍航松开了拥抱,我立刻逃似的冲进了浴室。 别墅的沐浴液没有味道,我快速洗完,又拿出香水喷了几下,然后站在浴室镜前,看见自己顶着一张发烫的红脸。应该是热水蒸的,我双手捧着脸颊揉搓了几下,然后呼出一口长气。 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应该是许绍航洗好过来了。我又盯着镜里看了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来。 许绍航就站在几步之外,头发半干,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像是随手一扯就能挣开。 一股突如其来的害羞从脚底烧到耳朵。我垂眼躲开对视,然后镇定地留下一句“你来了”,转身往卧室里去。 身后似乎有轻笑声传来,我来不及确认,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怎么办?”许绍航说话时胸腔发出的共鸣紧贴在背后,我任由他抱着没动,然后头顶被轻吻,他呢喃道:“你头发还好湿。” “没关系。”我听见自己十分弱气地回答。 天旋地转,我被许绍航直接抱起来摔在了床上。巨大的软床回弹着,我也跟着颠簸,视线里,吊灯摇晃,然后变成许绍航的脸。 一个吻落下来。唇齿相依,许绍航的舌尖探进来,勾卷住我的,然后引诱着,最后吮入他自己口中。我闭上眼跟随着他,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像条回归大海的鱼,放松地在极度安全的海域游玩。 浴袍在动作间散开,我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在身上抚过,许绍航的手心有些薄茧,摩挲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战栗。我舒服地喘息着,伸手在他腰间摸索,很快捉到那条松垮的腰带,然后轻轻一拉。 “乔然。”许绍航贴在耳边叫我,呼吸声扑上来,有点痒,我忍不住躲了一下,耳朵被轻咬住,许绍航磨牙般在上面缓缓厮磨着,直到我受不住哼哼出声,他才满意般松开。 “好香。”他埋在我的颈侧吸气,鼻息呼在上面,我又发痒般动了动,然后伸长脖子露出更多。许绍航一直很喜欢我用的这款香水,尤其是在做爱的时候。 果然,他留恋地在脖颈处啄吻了好一会,才流连而下,我被刺激地抬腰,呼吸开始乱了,手胡乱攀附在他身上,触摸到一片紧实的肌肉。许绍航很爱慢跑,身上一直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很养眼,很好摸。我上瘾般又摸了好几下,然后胸口乳肉被重重吸吮了一下。 我张着嘴喘息,睁开眼,只能看见许绍航头顶的发旋,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他的手覆在另一边乳肉上揉动着,发热的掌心连带着软舌一起,惹得我情动地哼吟起来,脑子嗡嗡的,感受到身体里一波一波的热潮涌上来。 “许绍航……”我胡乱地叫着他。 手突然被握住捏了捏,许绍航贴在我的肚子上轻轻吻了两下。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般想要并拢双腿,眼神晃荡地望向他。 但是已经晚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双腿之间,我极度敏感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感受到温暖轻柔的吸吮包裹住我,整个人立刻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要……”嗓音彻底变了调,我难堪地揪紧床单,脸贴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身下的吸吮在逐渐加快,我并拢双腿想要躲开,却被一双手牢牢控制,无法挣扎。 刚刚还安全的海域变得危险起来。连绵不绝的酥麻从尾骨一路绵延而上,我无力地扭动着,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腹部急速地收缩,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 “许一心!”我高声叫出他的昵称,难以忍受般弹起腰挣开了他的钳制。 “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许绍航的鼻尖蹭在我脸上,带着我的气味,湿滑一片,有点痒,但他嗓音带着笑,眼睛亮亮的,像是满意,又像是高兴极了。我还在高潮余韵里,喘息不停,双手无力地揽着他,然后很小声地依在他唇边说:“进来吧。” 许绍航没再说话,只揽住我软成水的腰,轻轻抬起,然后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在下面。我仍喘息着,听见他撕开安全套的声音,紧跟着一个又硬又滑的东西抵在身下。 太久没做过了,我有些害怕又期待地望着他,看到他重新单腿跪在床上,然后用力地分开了我的双腿。 “唔……”我忽然叫了一声,皱着脸吸气,腹部急速收缩着。许绍航停了下来,俯身下来吻我的脸颊,嗓音却哑了,像是极力克制着。 “疼吗?” 不疼。我半眯着眼摇头,只是太久没做,许绍航的东西又大,一时难以承受。 胸口在此时又被含住,许绍航的舌头卷住乳头狎弄着,像小孩吃喜欢的糖果一般,身下却丝毫没有松劲,双手牢牢锢着我的腰,重重地捣了进来。 我忍不住长吟了一声,就被他咬住喉咙。身下动作越来越快,很快就带出黏腻的水声。我像是被完全掌控了一般,喉咙被厮磨着,只能难耐地发出求饶般的哼声。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撞击声和我的呻吟,精神飘荡在巨大海浪中,被一阵高过一阵的浪潮拍打着。才高潮过的身体太敏感,没一会儿,我就受不住般抬腰往后躲,却被许绍航抓着腿猛地往后一拉,进得更深了。 再次难耐地长吟。太多了,太快了。脑子里过电般闪过白光,我摇着头难以承受般扭动着,然后伸长双手寻求依靠般,眼泪汪汪地叫他。 “抱……” 温热的大手穿过腋下,许绍航一把将我捞了起来。浑身无力,我被他紧紧搂抱着上下颠簸。稍稍降低的快感再次涌上来,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终于,我无法承受般用力咬住他的肩膀,就听见他重重呼吸了一声,然后贴着我耳语。 “我好想你。”小说+激情:ρо①㈧c.cом(po18) -- C15坦白 Zájīáōsんù.cōm “你们俩这个姓氏还挺有缘的。” 大学阶梯教室,小组作业的同学忽然从一堆建筑资料里抬头望着我俩。 我对专业课题不感兴趣,立刻从资料抽身,好奇地接茬:“什么?” “就你跟班长,一个姓荀,一个姓许,”同学说着,眼神狡黠,“这不就是那什么,寻一人,许一心?” “咦——你好酸啊。”我嫌弃地推他,然后歪头看许绍航,他还正儿八经地在对着电脑做数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想使坏,我转回目光“啧”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评价。 “荀一人不行,许一心好,可爱!” 同学立刻乐起来,伸手在许绍航面前挥了挥:“听到没,许一心。” 许绍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同学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挠着耳朵辩解:“不好吗?乔然都说好了。” 看得我压不住嘴角,干脆胳膊肘撞了撞许绍航,问:“许一心好不好?” “好。”许绍航转头看着我,眼里都是笑。 “那谁的一心?” “乔然的。” “救命!”同学竭力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夸张地坐远了一个位置,然后忿忿不平地瞪着我俩,质问道:“我做错了什么?跟你俩一组。” “哈哈哈哈。”我笑得歪倒在许绍航身上。 那是我刚和许绍航在一起不久,经常干这种缺德事。许一心这个昵称就这样流传开了,但大家其实叫的不多,只是偶尔用这个昵称代指许绍航,只有我会总是这样叫他。 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侧,我迷糊地动了动,感觉有人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 “在做什么梦?这么高兴。” 许绍航的声音贴在耳边,温热湿濡的呼吸惹人发痒,我歪着头往枕头里埋,手臂亲昵地揽着他的腰。 “你怎么这么早?”我含糊地抱怨,声音埋在枕头里闷闷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再睡过去。 “不早了,”许绍航的声音很轻,手臂却用力将我往怀里揽了一把,温热的唇贴在颈侧厮磨。 “已经十点了。” “唔。”我拱了拱,本能地往他怀里钻,企图用撒娇来躲开起床。结果很快触碰到一个东西,正硬硬地顶着在我肚皮上。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许绍航跟吃了药似的,使不完的劲。最后抱我去洗澡,还在那个按摩浴缸里折腾了一回,可算是物尽其用,半点没浪费。等从浴室出来我困得沾床就睡,一觉睡到现在,两个人还赤裸裸地裹在被窝里。 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却被他料到般抓着屁股往回一拉,两具发烫的身体再次紧贴在一起,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突突”地跳了两下。 瞌睡醒了一大半,我羞恼地在他的胸膛蹭了两下。 “你好色啊。” “嗯?”许绍航喉咙里含着笑,轻吻着我的头发装傻,手却肆无忌惮地四处点火。 很快,我就被撩拨得双手投降,任由他予取予求。 这次做得很慢,许绍航温存似的总是吻着我,时而舌尖勾缠,时而唇瓣轻碰,或者额头相抵,喘息着,热切的目光在我脸上梭巡,如同一把火,把人从脸皮一路烧到心脏,让人不得不丢盔弃甲,甘愿沉溺。 我变得更加敏感,难以抑制地随着他的动作婉转呻吟,仿佛连灵魂都飘在了云端。 结束时,许绍航用力地搂住我,像是要把人揉进他身体里一般。我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骨头都微微发疼,却没力气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心脏隔着皮肤“咚咚”狂跳,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劲,餍足地贴着我额头浅吻,听我乏累的呼吸声,呢喃道:“再睡会?” 许绍航的体温又高了一些,我耷拉着眼皮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很快便又昏昏欲睡。 再睁眼时,许绍航在我怀里,毛绒绒的头拱在我胸口,小狗似的乱蹭。我顺手在他蓬松的头发上薅了两下,然后往下一缩,重新和他面对面。 他的眼睛有点下垂眼,突然凑近的话,温柔的眼睛会微微睁大,泄露出一些平时少见的可爱气。我爱怜地去拂他的眉骨,想现在就把彩票的事情全盘托出,免得他担心。 “我有个事跟你说。” 许绍航的眉毛不算浓,但长得整体,手指摩挲过去,带着轻微的暖意。 “嗯?”他半眯着眼任由我玩,嗓音里满是缱绻,手指轻轻地在我腰间摩挲。 “就是,”我思索了一下这话应该怎么讲,“那十万……” 忽然,嘴唇又被吻住,许绍航使坏般在我的下唇轻咬了一下。 “没关系。”他说。 什么没关系?我眨了眨眼没动,大脑一时没转过来弯。 “都没关系。”他的声音温柔极了,边说边把我往怀里揽。 “反正我都在。” 温暖的体温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我,我一时没有再说出话,眼睛微微发涨,便又抵着他胸膛蹭了两下,感受到他稳定又安全的心跳声贴在耳边。良久,才闷声叫他:“许一心。” “嗯?” “我买彩票中奖了。” “中了几百?”许绍航含着笑嗓音宠溺。 “中了一千万。” “其实我也中奖了。”许绍航仍搂着我,声音丝毫未变,开玩笑似的跟我你来我往。 我听出他的调侃,一下撑着他支起身子。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许绍航还在笑,温柔的眼睛望着我,像是我随便说他都接受一般。 我用力地在他颈侧咬了一口,听见他“嘶”得一声吸气,才抿着笑抬起头,满眼喜悦道:“我真的中了一千万。” “那要不再中一亿?” 许绍航忽然翻身将我重新压在身下,手指极其暧昧地往身下探。 我哭笑不得,急忙去捉他的手,然后高声解释:“是真的啊!我把剩下的贷款也还清了。” 许绍航终于停下了动作,目光定定看着我,像是在被我戏弄和事实真相中艰难抉择,神色一时极其有趣。 我忍不住欣赏了好几秒,才伸手去摸手机。 等我把支票照片递给他看时,许绍航彻底愣了。他还维持着这个半压在我身上的姿势,盯着照片没能说出话,目光在我和手机屏幕上来回了好几次,才忽然泄了力气般,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 “唔。”我被他压得哼了一下,双手贴在他背后轻轻抚摸,有些担心道:“你还好吧?” 当初刚刚得知自己中奖时,我也有过惊喜过度,感觉大脑阵阵眩晕,整个人都胸闷得喘不上来气。 半晌,压在我身上的人终于动了动,有气无力回了一句。 “卧槽。”小说+激情:ρо①㈧c.cом(po18) -- C16梦想 许绍航整体来说还算镇定,除了有事没事地在网上翻了好几页的彩票新闻看。 我看不下去拿筷子戳他,催他赶紧吃饭。吃完这顿我们就得回重庆,许绍航的假期已经过了一半,没几天就得回去工作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许绍航夹起一筷鱼香肉丝吃掉,忽然转过头看着我。 跟陈霓大同小异的问题。我没藏着掖着,干脆一股脑地全给他说了。告诉他,自己买了一些理财,然后准备在成都买套房子,再给爸妈都追加一份商业保险,以及还想去读书。 许绍航脸上神情认真,听得很仔细,等我说完才微微点头道:“挺好的。” 他的目光里满是欣慰,但仔细看又似乎有一丝晦涩。 “想好读什么了吗?”我听见他继续问。 “啊……”我无意识地咬住筷头,耳朵飞速地染上一抹红,神色有几分难堪地望着他,“我还是想学……” “艺术管理?”许绍航截断了我的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考失利,我听从家里的安排选择了这所叁流大学的一流专业,心里却始终对梦想的未来抱有遗憾。但小镇出身、家境普通的现实,是没有办法支撑我在艺术上有所探求的,所以我从未跟父母提过,更是将它作为奢侈的爱好,偶尔远观。 结果真上了大学之后,我发现世界远比我想象得宽广,也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视觉艺术,心中的渴望也就更加强烈起来。 我开始对专业课题敷衍了事,然后借由学校艺术团的便利,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艺术活动上。我始终记得大叁的校园艺术节,那是我第一次成功地策划了一次展览。当看到许多同样年轻的面孔走进展览区,对着作品们露出向往的神情时,我感受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脏涨大极致的满足,甚至忍不住想要落泪。 从那时起,成为一个专业的艺术策展人,就是我此生的梦想。 然而大学毕业后,因为专业限制,我多次投给艺术机构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之后便机缘巧合地开始创业,结果一步错步步错。高额的贷款压在身上,梦想什么的,便再不敢想。 所以,要不是这意外的一千万,可能我此生都不会再提这个梦想。 “那你是要去留学吗?”许绍航放下筷子,伸手抽了一张卫生纸擦嘴,像是随口闲聊般神态放松。 我下意识摇头,筷子在饭碗里戳了戳。 “我想申请那种高校合作班先学一学。”我继续说着,说完讪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成绩单一般嘛。” 许绍航轻柔地应了一声,然后拿起身旁的水杯一饮而尽,再看向我时眼里带着关心的笑意,催道:“快点吃吧,菜都冷了。” 我连忙低头吃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是想过出国的,来重庆之前就已经咨询过一家留学中介。但现在总归是不一样了,我不否认问出单身那句话是很冲动。 但是……我望着许绍航专注开车的侧脸,光从他的下颚打过,留下了锋利的轮廓。 但是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人无法不贪心。 “有这么好看?”许绍航出声调侃,眼睛仍盯着在车水马龙的高架上。 “嗯。”我毫不害臊,末了还嫌不够似的从副驾驶凑过去,轻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好…帅…啊!” 许绍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然后飞速转过头看我。 “你好美啊。”他压着嗓子,表情却十分夸张。 “哈哈。”我笑着,却忍不住红了脸,于是伸手打了他一下,又老实地坐回副驾驶。 许绍航看起来像是完全不介意我的决定,但他一向是个越严重越不外露的人。心底仍旧隐隐不安,我盯着窗外变化莫测的街景一顿胡思乱想,然后寻求安心般将那十万块又给他转了过去。 很快,许绍航的手机响了一声,但他刚好正在变道,没有时间看,我们就这样一路顺畅地到了新定的民宿。 这次没有分开住。我特意选了一个视角极好的民宿,从进门客厅一路到卧室都是整面拉通的落地窗,夜里两人坐在窗边,就能看到将重庆最繁华的夜景悉数纳入眼中,让人过目难忘。 不过这会还早,窗外只能看到高楼林立和远处行驶在湍流江水上的邮轮。但仍旧带有重庆特有的壮丽,让人忍不住踞足凝望。 身后忽然有干净的皂角味袭来,许绍航从后面轻拥住我,温热的大手覆在我手上,亲昵地捏了捏。 “我刚刚想还你来着。”他懒散地将下颌垫在我肩上。 “嗯?”我装傻。 “感觉你这会给我钱,特别像在嫖我。” 我笑着去抓他的手指,揶揄道:“怎么?你不乐意?” 手指从指缝嵌了进去,许绍航十指紧扣着我,呼吸声贴在耳边,像是随意撩拨般,继续说:“是啊,我挺乐意被你嫖的。” 我被他撩得耳朵发痒,干脆侧过脸笑盈盈地看他:“你好不要脸啊。” 许绍航满脸都是温柔的笑,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下一秒,我被猛地抱离地面,许绍航抱小孩似的快步往卧室走,一边恶狠狠地回答。 “我还有更不要脸的!” 我们又在床上胡闹了一通,但没有真的做,只是亲昵地打闹,跟不懂事的小孩一般,要用些你来我往的折腾彰显亲密,最后气喘吁吁地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乔然,”许绍航躺在我身侧,嗓音微哑,一只手轻轻地拂着我脸侧的头发,黑色的眼眸里尽是缱绻的光。 “我替你高兴。”他说。 我任由他摸头,目光安心地停留在他脸上,也轻声回答:“我也高兴。” 然后一起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我仍然不确定许绍航心里到底对我读书的事情怎么想的,但此时此刻我确定,我们彼此爱着。 -- C17分别 好时光总是短暂。 许绍航的假期还没结束,陈霓就打来电话。她家楼上的住户要全家移民澳洲,准备把小区里的两套房子全部出手。 她住的那个小区地理位置很好,交通方便,设施健全,又是新开没几年的楼盘,二手房在市面上称得上是炙手可热,很难买到。 我没时间犹豫,立刻定了最快回成都的高铁。许绍航一路送我到高铁站,他明天的车票回西安,之后到年底都没有长的假期了。 车站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各奔东西的人。 我站在进站口,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小声说:“我走了。” 许绍航没动,仍握着我的手,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像是诉说着主人的不舍。 心底翻起几缕浅淡的苦涩,我动了动嘴唇想再说点什么,手心的温度却淡了下去。 许绍航抬手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顺了顺,又捋了几下我的大衣领子,才温和地嘱咐:“注意安全,最近多穿点。” “嗯。”我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然后拖着行李箱转身进站。 车票买得比较赶,刚进站就已经开始排队了,我一路小跑过去,等排上队,才有时间停下来回头望。 车站里人太多了,进站口又离得远,已经看不到外面的人了。 嗐。我自嘲地笑了笑,又不是诀别,怎么还难过上了?真没出息。 可是……我一言不发地盯着手里的身份证,总觉得还有些话没来得及说。 但也不是非要说,毕竟,我们都大了。 “乔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喊声,我猛地捏紧身份证,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就看见许绍航一边微喘,一边笑着朝我走来。 大脑里精准有序的齿轮此时卡了壳,我怔肿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感觉胸口满溢出阵阵难受,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人群。 “你怎么进来了?”我紧紧拥住他,不再去想那些所谓的成熟稳重的玩意。 “我傻了。”许绍航的手贴在我后背,微微用劲,他喉咙里全是笑,声音却更加温润生动。 “我明明买了票可以直接进来的。” 我也跟着笑,声音埋在他怀里,听起来很温暖。 忽然,我被拥得更紧了些,就听见许绍航声音轻轻地,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恳求。 “给我打电话。”他说。 “嗯。” “每天都打。” 我从他怀里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好。” 许绍航也在看我,眼神里浓浓的不舍。我再也忍不住,出声保证道:“我会去找你的。” “等我。” 最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周如有实质的八卦目光,然后顶着一个大红脸上了高铁。但心情极好,难以言喻的好。 陈霓介绍的这对卖家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女儿定居在澳洲,现在他们俩都退休了,女儿在澳洲也生了小孩,便打算全家移民过去。 我看上的那套房子就是这对夫妻前几年给女儿准备的婚房,跟陈霓在同一栋楼,26层,叁室两厅。因为是婚房一直闲置着,所以,虽然是二手房,但基本是全新,又是全木质的现代装修,方方面面都非常合我的心意。加上卖家人厚道,价格也因为全款让了一些。于是,短短几天时间,我就定下了这套房子。 等提交完过户手续的资料,我就在陈霓的帮忙下,折腾了半个周末,搬进了新家。 “所以,”陈霓从一尘不染的吧台上端过一杯咖啡,“你能给我讲一下许绍航的朋友圈封面吗?” 我正趴在新家沙发上磕开心果,闻言差点磕到牙,连忙起身坐直,一副准备好好解释的模样。但陈霓跟没看见似的,平静地坐在了我身边,手里仍端着那杯刚煮好的咖啡。 这几天陈霓一有空就帮我检查各类合同资料,她本职是律师,处理这些向来稳妥,房子能这么快交易下来,一大半都是她的功劳。更不说去重庆之前,我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 “嗯……”我攥着开心果,心虚地垂下视线,大脑飞速转动着,思考怎么解释能让她赞同。可惜,好一会儿,我都没能找到足够说服的理由。 陈霓干脆把杯子放在茶几,那张漂亮干净的小脸转过来,盯着我确认:“你们好了?” “嗯。”这次我没再躲闪,耿直地点头承认,然后沉默着,等待着她有理有据地反对。 但等了好半天,陈霓都没说话,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新买的茶几,像是在回忆那几年的事情。 “我其实一直不是很相信破镜重圆这种东西。” 一片静寂里,陈霓终于讲话了。 “我觉得,如果真的不是那种世事难料或者阴差阳错,不管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分手还是现实原因的分手,最后所有的复合都会走向一样的结局。” 陈霓说的很慢,像是怕我会误会她生气一般,很温柔。但我只是有些意外,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 “人是不会变的。”她继续说着,忽然轻抿了下嘴角。 “很多时候以为的错过只是错了而已。” 喉咙变得干涩难忍,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像是被剥开虚伪的皮,又切开厚重的爱,将最里面的,最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摊开来,赤裸裸地摆到了眼前。 萦绕在嘴边那句“以前都过去了”再说不出口,我抿直唇线笑了下,然后起身去端另一杯咖啡。 “但是,乔然,”陈霓在身后叫住我,她依然很温柔,“虽然我不赞同,但是你要的话,我还是祝你有一个不留遗憾的恋爱。”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陈霓是最清楚这么多年我和许绍航之间所有事的人,也清楚地明白她这么说是知道我不会听,但心中仍是戚戚,连一直闪烁的手机屏幕都忘了注意。 -- C18当初 我和许绍航并不是那天晚上分手的。 在我告诉许绍航自己破产的第二天,那是一个深冬的早上,母亲和小姨一道出现在我家楼下,然后短短一个小时,我和我的所有衣物便被带离了重庆,带离了这个属于我和许绍航的小家。 我记得离开的时候,我在母亲上车后又折返回去,和许绍航匆匆地拥抱了一下。那个拥抱很轻,像羽毛似的,在空中轻轻一碰,再分离,带不走一点点温度和痕迹。 但那时我就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个拥抱。 破产之后的日子很不好过。银行的债务,亲人的指责和担忧,还有没偿还完的高利贷如狼似虎地咬在身后。 家里没有办法帮我填补漏洞,层出不穷的催债威胁让我害怕又抗拒,于是开始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我偷偷进行了网络面试,准备买机票去东南亚,结果被母亲发现,干脆将我送去山里藏在居住在乡下的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对这些事不甚清楚,只知道外孙女受了苦,很是心疼。我就在这里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地呆到了年末。 我忘了是多久开始不跟许绍航联系的。 可能回家开始就不怎么联系,也可能是我情绪太差太愧疚,不愿意这种时候和他倾诉,渐渐联系就少了。直到除夕那天晚上,表妹忽然问我是不是分手了的时候,我才恍然发现我和许绍航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我坐在院里老旧的火炭盆旁,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许绍航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周前,他说准备把我们的猫寄养给陈霓,然后辞职回内蒙的消息上。手指反复地输入着,一句“新年快乐”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都没发出去。 以为快没有的心肺好像塌了一块,风从坍塌的缝隙灌进来,呼啦啦地,钻心的冷,却残忍地怎么都不停歇。 许绍航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他发了一个红包给我,上面写着新年快乐。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我呆愣地盯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新年红包,然后猛地眨了眨眼,背过身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夜色。 新年快乐。我也回了这一句。 债务是从春节后开始处理的,母亲让我写了借条,然后拿出了仅有的积蓄和亲人们一起帮我偿还掉最紧急的部分,又通过协商和银行达成了长期还款的协议。这花费了好一些功夫,一直交涉到二月末才总算将事件平息下来。 这段时间,我时不时地会给许绍航发一些消息,通常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类似今天吃了什么的废话,再在里面夹杂一些债务慢慢开始处理的信息。许绍航总是回得很快,偶尔也会关心地问问我的近况,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只能短暂说几句,然后谁都不再开始下一句。 我们再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好像彼此的声音已经不该出现了。 叁月初,母亲辗转联系到一位远房亲戚,是位在建筑设计项目上颇有建树的阿姨。我在母亲的帮助下,加入了阿姨的个人工作室,准备捡起专业知识,重新开始。 阿姨的工作室在成都,我搬来成都的那天天气很好,房子租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职工小区里,从阳台往下望能看到好几颗盛放的樱花树,樱花团团锦簇,在阳光下像浮动的红云,把春光渲染得鲜明,让人生出重头再来的勇气。 母亲陪我一起买了新的电脑桌,又添置了各类生活用品,临走时语重心长地拉着我的手,说:“慢慢来,脚踏实地的。” 我看着母亲有些浑浊的眼睛,才发现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一些,喉咙忽然哽了一下,心底涌出一股想要抱抱她的冲动,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地,最终也只是低声应一句。 “注意身体健康。”母亲最后说,然后上车离开了。 我是在这一天跟许绍航提的分手。 我将除夕的那个红包转还给他,然后打字告诉他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最后说我们现在分手吧。 这几个字发出去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好像这句话已经压在心底很久了,到了必须该说出来的时候。 许绍航这次没有很快回复过来。他似乎犹豫了很久,几个小时后才回复。 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吗?我站在早春的日光里问自己。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未动,再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我没想好,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你。 早春的太阳总是不够暖和,很快,正午最温暖的时候就过去了。我在逐渐变凉的傍晚回复过去。 我想好了。还是分开吧。 一个小时后,夕阳彻底没入夜色,许绍航的消息回了过来。 好。 “乔然回来了啊。”一个敞亮的女中音从巷口传来,我连忙转头,是邻居家的王阿姨,她一脸红光,怀里抱着她孙子,正轻轻晃悠着。 “王阿姨好。”我两手拎满了袋子,只能点头跟她问好。 “你妈还在你谢阿姨家呢,”王阿姨一向热情,说完立刻转身朝着几米外小楼房喊:“乔曼啊,你女儿回来了。” 她连着喊了几声,丝毫不担心大嗓门吓到自己孙子。很快,熟悉的回应声从那栋小楼房里传出来,母亲抱着个穿着浅蓝色棉服的小女孩,满脸笑意地站在阳台边。 “妈。”我拎高袋子朝她挥了挥手,继续说:“我先回去放东西。” “好,”母亲点着头,然后捏着怀里小孩的手跟我打招呼,“来,睿睿叫阿姨。” “姨姨好。” 小女孩声音清脆伶俐,小鸟似的动听极了。我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快速往另一栋小楼走去。 昨晚陈霓的话让我辗转了许久,好晚才看见母亲给我发的消息,问我成都降温了要不要给我寄床棉被。我看着手边已经签约的购房合同,感觉应该回家一趟,跟母亲说一说彩票的事情了。 我的家在一个普通的县城里,这一条巷子都是九十年代修的自建房,家家户户祖上都沾亲带故,所以十分熟悉。 “你怎么今天回来啦?”我前脚进门,母亲后脚就跟了回来,一边脱鞋一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买的什么东西?这么多?” 我伸手把门关上,看着母亲身上单薄的碎花背心微微皱眉,“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母亲一边拎着东西进客厅,一边笑着解释:“不冷,今天去帮了一下你谢阿姨,有点热。” 谢阿姨就是睿睿的奶奶,她家在外面那条街有个裁缝店,现在冬天缝被子的人多,所以生意很好。 “你怎么去做这个了?”我跟着她一起坐在沙发,目光落在她略显粗糙的手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无所谓地“嗐”了一声,“现在保险公司不景气,我就有空去一下。”她说着,拆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一条羊绒内衣看着我,“你买的?多少钱啊这个?” 我抿着嘴点头,心里五味陈杂,感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自己跑去重庆大手大脚,自己母亲还在给人缝被子。 “妈,”我叫她,准备把彩票和房子的事情都说一下,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扫了一眼空荡的房间,问:“我爸呢?” “别提他。”母亲平和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下意识感觉什么,立刻接着问:“他又没回家?” “鬼知道他在哪,”母亲停下翻袋子的动作,眼角吊起,像是有些发怒,“我半个月没跟他说过话了,你张叔给我说又在江边一家茶馆看见你爸,通宵通宵地打牌。” 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我爸是个极其好赌的无赖,仿佛离了赌他就活不了。我和母亲至今都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多少钱,他也不怎么管我,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基本都是母亲在操持。 但母亲说我爸年轻的时候曾经也好过,就是染上赌博后才变成这样。不过幸好他惜命,不会去借高利贷。他只是会像个蛀虫一样,趴在母亲的骨髓上吸血。 “你还没说你怎么今天回来了?”母亲生完气又忽然想起这茬似的,转头看着我。 我待业这一年一直在成都接帮人做图纸的私活,收入比之前高点,但因为时间不稳定,反而更少回家。我看着母亲疑惑的神情,忽然坐直了些,伸手去握她的手,轻声道:“妈,我跟你说个事。” 我难得这样正经地跟她讲话,母亲肉眼可见地坐直了些,眼神却隐含几分担忧。 “我在成都买了一套房子。”我挑了最能接受的话开头,“然后我回来是想给你和我爸再买一份保险。” -- C19父母 十叁岁之前,我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和小姨一起生活,母亲当时在沿海一个小城市上班,与我的联系只有厚厚的书信和一周一次的长途电话。我爸,还是叫他荀常志吧,他也在那边,在做一些小生意,但从不主动跟我联系。 十叁岁之后,我升上了初二,身为教师的小姨开始频繁给母亲打电话催她,可能是她觉得小孩进入青春期不应该缺失父母的陪伴,于是在开学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在这栋熟悉的小楼房里见到了阔别七八年,有些陌生的父母。 “你又?” 还是在这栋小楼房里,母亲吊高嗓门,难以置信地瞪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下去。温暖粗糙的手忽然抽走,我看见她撑着太阳穴用力地揉了一下,嘴角绷直,颤动,像是遭受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胸口好像被人猛打了一拳,翻涌起阵阵心疼和愧疚,我手足无措地攥着母亲的手臂晃动,否认着:“没有,妈,我没有又去干什么!我是……我是彩票中奖!就是那个……那个福利彩票!福利彩票你知道吗?” 我说得磕磕巴巴,又担心她真不信,心急火燎地去翻包里的文件袋,将厚厚一袋文件全部抽出来往茶几上铺,嘴里解释不停:“妈,你看这是中奖的票,这是房子的合同,这是我还清贷款银行给开的收据,还有这……” 我拿到什么说什么,心里着急,连着嗓子也在冒烟。但母亲却只是呆愣地盯着茶几,像是在看我说的文件,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最后一份文件放好,我双手紧扣在一起,绞得手指都微微发白。 “妈?”我坐立难安地望着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怯怯的,有些怕。 母亲依旧没动,眼神怔怔地望着满茶几的文件,然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良久,她才抬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 “茜茜啊。”我听见她叫着我的小名,嗓音有些哽咽。 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意,我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伸手去抓她的手,如释重负道:“妈,我终于还清了。” 在知道我中奖金额之后,母亲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或者说刺激过度,可能是中年人经历的风波太多吧。她仍旧坐在沙发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然后拿着茶几上的文件缓慢认真地看着,像是要挨个挨个字检查一遍。 我从包里摸出之前准备好的银行卡,踌躇地递了过去。 “妈,我知道舅舅和小姨的钱你都帮我先还了,这几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还你。这是你之前给我的卡,我在里面存了一笔钱……” 我说着,视线忍不住垂下,愧疚爬满全身,让我不敢去看她。 手里一轻,母亲很快接过了银行卡,我感觉到肩膀被温暖的手覆盖住,她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肩头。 “借条我早就烧了。” 她嘴角噙着笑,顺手把银行卡和文件一起放回茶几上,然后转身再次看向我,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闪着光,连带着镜片都隐约反光。 “那接下来你准备干嘛?”母亲问。 我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凑近了去挽她的手臂。 “妈,我打算给你和我爸一人再买一个分红的保险,然后你们离婚好不好?” 自从十叁岁父母回到我身边不久,他们就开始闹离婚。 一开始父母一起开了一家餐厅,因为荀常志做菜非常好吃,所以一度生意十分红火。但好景不长,很快他又开始沉迷赌博,整天不务正业。母亲为此跟他吵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打了起来,她额头上磕了一道长口,被邻居送到医院去了。 那次闹得很大,小姨找人请了律师帮忙离婚。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沿海的时候,他们也经常打架,母亲头上两块缝合的痕迹都是荀常志打的。当时亲友和律师都劝说我,让我跟着荀常志,好好磨砺一下他。理所当然的我很害怕,但仍然同意了他们的话。 可荀常志不同意离婚,也不同意分掉用母亲这些年在沿海赚钱修的小楼房,还扬言如果她想离婚,那就自己净身出户吧。 结果也不知道是谁来劝和了,他们拉扯了小半个月,以母亲放弃离婚草草而终。但她也不继续和荀常志一起做生意了,经朋友介绍,进入了一家保险公司。 饭店没人操持,很快就开不下去,他便直接关门,然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换工作,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赌桌上。 这种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我参加了中考,成绩擦线过了隔壁市的国家重点高中的分数线,我便想去隔壁市读高中。没想到荀常志不同意,他觉得县里的省重点就挺好,因为我的成绩一进去就能拿奖学金。 我们就这样吵起来,只是那会太小,我还不够明白荀常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话也跟他差不多,一句顶着一句。很快,一耳光打下来,我被扇了一个趔趄,脸上的框架眼镜掉下来,镜架被打断了。 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再次跟他大吵一架,两个人又闹到了离婚,但依旧因为荀常志的原因没有成功。 我还是去读了隔壁市的国重点。 我记得那是一堂的物理课,老师正在讲焦耳定律,教室门却忽然开了,小姨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我被直接带回了县里的医院,匆忙的病房里,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浅色的外套上全是血,鲜红色的,深红色的,和已经干涸的灰红色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让我一步都动不了。 母亲后脑勺磕在楼梯上,一条五公分的口子,医生说再深点,人就没了。我害怕地杵在病房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还是吵架。荀常志趁着母亲出差,把狐朋狗友带回家里赌博,结果他们打牌忘了时间。母亲一回家就看到乌烟瘴气的房子,当场就和他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直接扭打起来,然后他一用力,母亲就摔在楼梯上。 我在病床前守了一整夜,不敢睡,怕闭眼再出什么意外,直到确认母亲真的没事,才和小姨一起回家拿东西。家里到处都是玻璃碎片,是他们扭打时砸碎的药酒瓶和别的家具。我厌恶地将桌上的纸牌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匆匆地拿了几件母亲换洗的衣服跟小姨出门。 上车时,我在后车镜里看到荀常志正慢慢地往回走,他额头高高肿起了一块,太阳穴却凹进去了一个叁角形,红褐色,像血凝在了一起。 应该是母亲打的,我心里闪过一丝高兴,带着恶意的痛快。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周,惊动了外公外婆,两个老人立刻赶来了医院,见自己女儿躺在病床上,气不打一处来。带着舅舅就一起去了我家,要跟荀常志要个说法。 再见到荀常志,他半边脸仍旧肿着,太阳穴的伤口已经成了一块褐色的疤,像个瘤子似的,让他显得有些穷凶极恶。 外公和舅舅没和他说上几句,便争吵起来。他们都是一辈子的老实人,难听话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在荀常志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面前,脸都气红了才放出一句狠话。结果荀常志转身就冲进厨房拎出一把菜刀,指着外公和舅舅就说你们别想威胁我。 太吓人了。我惊弓之鸟般紧捏着门把,不敢前进一步。阳光将那把晃动的菜刀反射出骇人的白光,落在现场每个人眼里,留下一片心惊。 母亲被外公接回了老家,我跟着一起在乡下待了一周,被母亲强行送回学校。临走前我问她,能不能和荀常志离婚。母亲答应了。 但,这次依旧没成功。 他们分居了大半年,我因为惊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和荀常志讲话,也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者意识到我年龄渐长。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冬天,荀常志忽然提着东西上门致歉。那之后母亲又搬回了家里,他们又像以前那样,分别住在家的两个卧室里。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他们似乎没再打过架。但母亲仍打过几次电话来说要离婚,之后一样都不了了之。 荀常志仍然在打牌,不过换了个正经的出租车工作,比以前好一些,我和他的关系也终于稍稍缓和,回家的时候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这样的关系持续到我破产前。 被母亲接回家后,我一直被高利贷骚扰,精神状态很差,和母亲也会暴起争吵。后来母亲发现我想出国去东南亚,便趁着我睡着收掉了我的手机和护照,然后把我反锁在家里。 独自呆在家里没有事情做,长期的焦虑让我夜不能寐,干脆就大白天躺在卧室里蒙头狂睡。 我记得当时睡得很迷糊,卧室门忽然被人拉开,紧跟着被套被掀开,一个巴掌重重地砸在了我脑袋上。 我被这一下打的眼冒金星,下意识抱着头蜷缩起来,后背就立刻挨了一棍。火辣辣的疼从背心窜开,我像案板上鱼一般蹦起老高,然后接着挨第二下、第叁下、第四下…… 我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下,也听不清荀常志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昏暗中我哭着重复“我错了”,闪躲着求他不要再打了,但仍被摁住继续打。 那是一根木棍做成的晾衣杆,表面还有些微粗糙的切口,落在身上就能擦出一条条细长的带血丝的红痕。然后这些红痕迭着红痕,青筋迭着青筋,那条晾衣杆终于断了,荀常志停了手,转身走出门。 我仍旧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母亲是在晚上下班回家才发现我被打的,我依旧躺在床上,但已经没声了。后背四肢布满了斑驳肿胀的伤痕,左眼充血得像红眼病,是被那一巴掌扇的。 我在床上躺了叁天,第四天才可以自己慢慢下床,母亲因此又跟他大吵了一架,她担心我被荀常志打出毛病,便紧急送我去了乡下外公外婆家。 自此,我和荀常志再没说过几句话。 “哎——”母亲长叹了一口气,手心覆在我挽住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不是有养老保险吗?我再给他买个分红的!”我拧着眉急道:“家里也马上拆迁了,拆迁款分了你们就离婚。” 母亲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咬牙继续道:“那就把拆迁款全给他,那总会同意离婚吧。” “不能给你爸钱。”母亲一口否定。 “那就买成房子,写我的名字给他住。” 胸口凝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让他们离婚像是多年前就是我最想要办成的事情。 -- C20回家 母亲没有接话,她平静地摘下老花镜,收进眼镜盒里,然后起身拍了一下衣摆的褶皱说:“饿了吧,我去做晚饭。” 一腔冲动被她平心静气的模样浇得七零八碎,我卡了壳似的愣在一旁,半天都没能出声。 “吃饺子行不行?我前两天刚包了一些。”母亲已经走到冰箱旁,弯腰拉开了冷冻层。 “啊…好…”我答得心不在焉,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恍然回神,又叫她了一声,但母亲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她不想离婚了。 很早以前我就察觉出这个事情,大概是在我破产之后,母亲和荀常志就不吵架了,他们之间变成了冷战、互不搭理,然后再缓和,如此往复循环。看起来好像是比以前好了一些,但又说不上是好。 起初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我的事不想家里再起争端,但现在…… 我望着厨房里开始忙碌的身影,有些看不明白了。 母亲包的饺子是我最爱吃的竹笋肉馅。刚出锅,那股熟悉的香气就弥漫开来,我瞬间就忘记刚才的迷惑不解,感觉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薄皮馅大的水饺还冒着热气,我急不可耐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竹笋的香脆和猪肉的鲜美同时在嘴里绽开,实在是人间美味。母亲坐在餐桌对面,见我吃得香,也高兴地多吃了些。我们就这样,在暖黄的灯光下吃了一顿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饭,心里却是别样的轻松。 饭后,母亲又问我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我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以为她会反对,没想到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大了,想去读就去吧。” 我们又重新讨论了一下保险,我这才知道她给全家都买了重大疾病类的长期保险。但母亲觉得分红险看比例可以买一些,不过没必要买给荀常志,因为自从知道房子要拆迁之后,他就一直想着拆迁款不好好工作,更不要说再给他买个分红险。所以商议到最后,我们只决定买一笔分红险在母亲那,然后再给我和母亲分别买一份女性保险。 [br] 期间,我多次将话头引到离婚上去,又被母亲不动声色地岔开,所以聊到最后,我既没能说服她离婚,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离婚。天色渐晚,我来不及继续问,母亲就打着哈欠说自己困了,草草结束了话题。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拉着我去附近的医院做体检,那份女性保险需要提交近期的体检报告,我想干脆陪她把全身的检查都做了。一直忙到中午,我站在医院大厅的厕所外等她时,才发现自己忘记回许绍航消息。 刚从重庆回来那几天,我和许绍航每天都会通话,大部分集中在睡前,偶尔白天也会。我们几乎什么都说,大到我买房子的价格,小到他喝了一杯葡萄奶茶,好像每一件事都变得活泼有趣,一定要给人分享似的。但有的时候,我们也不讲话,就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好似这声音就是世上最美妙的旋律,只要听着就会心情舒畅,身心愉悦。 然而前天晚上,我不确定是陈霓的话触动到我,还是其他的担忧再次翻起,我开始踌躇不前,接到许绍航的电话都迟疑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干脆拿要回家最近不方便接电话搪塞过去。 许绍航果然没再打电话过来。他换成时不时给我发条微信,但不太多,大概是真的以为我在忙。 这条消息是一支视频,早上八点多发来的,看起来是许绍航住的小区外面,一只幼小的狸花猫,瞪着一双绿眼睛,正朝屏幕甩打着小鞭子似的的尾巴,“喵喵”地叫着。 是流浪猫?我快速打字回复了过去。 许绍航可能是正好在看手机,几乎我发过去的瞬间,就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的,可爱吧?他回了过来。 嗯,好可爱。我回复着,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这小不点跟了我一路,直接跟出小区了。 没办法,我只好去买包子喂它,结果没赶上公交。 许绍航回复着,还发了一个哭的猫咪表情包过来。 那你迟到了?我急忙发消息问他。 紧跟着对面就回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过来。 那肯定没,机智如我选择了打车。 “噗——”我情不自禁笑出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觉得高兴。 “在笑什么啊?”身侧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我连忙歪头,就看见她探着脖子往我手机上瞧,模样十分好奇。 我心里一紧,快速锁了屏,可惜还是有点晚了。 “许一心?”母亲重复着刚刚看到的备注,眼睛睁大像是有些惊讶,“你们还有联系啊?” “嗯,”我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起来,伸手挠了挠脸颊又补充:“之前同学结婚,就碰到了。” “哦——”母亲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莫名地开始急躁,连忙挽着她往外走,催她吃了午饭还有体检项目要做。 母亲没说什么,任由我拉着走出医院。 我们在附近的面馆随便点了两碗面。面馆是新开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两个人都很热情,让人很乐意在这里吃饭。 “别端别端别端。” 忽然听到男老板急促的喊声,我和母亲疑惑地望去,发现是女老板在取餐台端面的时候,被丈夫打断,有些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男老板从里面绕出来,麻利地将两碗面送了过来。末了还满脸带笑地客气道:“慢慢吃哈。” 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葱花,香气诱人,我立刻抽出筷子递给母亲,又听到男老板轻言细语地在说:“你昨天都烫着了,以后都别端了。” 我没忍住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女老板脸上带着羞恼的笑意,轻柔地拉了拉男老板的手。 “你还是不打算结婚吗?”低头吃面的母亲忽然喃喃地问。 夹在筷子上的面“簌”得掉回碗里,我苦着脸盯着热气蒸腾的汤面,感觉升腾的白烟都迷了眼睛。 “我们就不说这个了吧。”我低头喝了一口面汤,生硬地将话题错开了。 母亲希望我结婚的意愿,和我希望她离婚一样迫切。但她清楚我为什么不结婚,所以很少在我面前直接提起,偶尔也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两句。 很早,我就有不想结婚的念头。那时候只以为是父母的婚姻太失败,所以产生的抗拒心理而已。后来,我和许绍航开始同居,偶然地捡了一只奶牛猫回家养。那只小猫叫可乐,很可爱。刚开始乖乖的,黏人的很,后来慢慢熟悉之后就调皮起来,在家里上蹿下跳地乱跑,把拖鞋和纸巾玩的到处都是,我很容易就被它激怒,然后凶它,打它,把它关在小笼里面壁思过。自己也同样被它挠得到处都是伤疤。 许绍航一开始没说什么,他总是默默地将可乐抱出来,然后轻言细语地教它。可乐逐渐跟我不太亲近,可能是怕我,也可能是觉得我不好招惹。它总是缠着许绍航多一些,毕竟他很温柔,从不和可乐发脾气。 后来有一次,我躺在床上玩手机,可乐忽然跳上床围着我走来走去。我也乐得跟它玩一会,很亲昵地拿脸去贴它,忽然一只爪子挠了上来,眼球瞬间刺痛,我捂着左眼弹起来,右手擒住它就往地下扔。 “咚”的一声,可乐摔在了地上,发出尖利的撕叫声,像是摔疼了又像是被我吓到了。可我却仿佛失去了理智,满心满眼的怒火熊熊燃烧,起身还想打它,就被听见动静冲进来的许绍航拦住了。 “它抓我眼睛!” 我冲许绍航大叫,左眼被眼泪濡湿,怎么都睁不开。心中忽地警铃大作,我用力扭动着,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你别动,让我先看看眼睛。” 许绍航紧紧抱着我,温热的手心贴在我后脑勺上反复抚摸,试图这样平息情绪失控的我。 我们这样僵持了一会,直到我逐渐冷静,松开左手让许绍航查看眼睛情况。他轻柔地翻开我的眼皮,仔细检查了一会,才松了口气似的坐回床边。 “没有事,没有出血。” 但是很疼。我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左眼依旧睁不开。许绍航偏头望着可乐,它没跑,缩在门边只露了一个头,两只眼睛警惕地盯着我,时不时地发出“嘶嘶”的哈气声。 “以后别打它了,”许绍航回头捏我的手,嗓音里全是无奈,他说完垂下眼,神情欲言又止,好一会,才又轻声谴责:“你打人真的很疼。” 你打人真的很疼。 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我呆愣地望着他,连眼睛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像一直迷失方向的游魂,终于找到了自己无法解脱的原因。 我和荀常志太像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结婚的,因为会让家人痛苦。 . 母亲没再提结婚的话题。我们又在医院忙了一下午体检,到漫天晚霞的时候才回到家。 有几个体检项目要过几天才能拿到结果,我最近又闲,就在家里陪母亲,顺带去看了看外婆。 许绍航还是经常发微信过来,大部分都是那只小喵咪,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喂喂它,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傍晚,还有时候是加班回家的深夜,我看得出他很喜欢这只小猫,但那句“怎么不把它带回家”却几次叁番到嘴边都没问出去。 我和荀常志也打过一次照面,偶然地在家里碰上,他身上穿着我买回来的羊绒内衣。 “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各自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一直在家呆了大半个月,保险全部都办好,母亲的体检结果也出来了。体检结果状况良好,没什么问题。一切办妥,我便打算回成都,不仅是要去领房产证,也是希望母亲能尽快到新家住一段时间。但她拒绝了,说是没假期,以后去也行。我觉得这是一种借口,但母亲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瞒着荀常志。 [br] 临近离开的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枕头敲响了我的房门,母女俩难得地躺在一起。我盯着她柔和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有记忆以来,几乎没和母亲一起睡过觉,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母亲的呼吸声很平稳,像是睡着了,我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凑近揽住她,胸口贴着温暖的后背,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妈,你真的不离婚吗?” 母亲没有动,呼吸却长了一些,我听见她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然后我抱着她的手就被握住。 “你爸老了,”母亲轻声道:“他这些年虽然赌,但也没动家里的钱。” 那是因为钱都在你这。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是不满地收紧了手臂。 “人活着得有个盼头。”母亲像是没什么感觉,继续轻声说,“你奶奶走得早,我要是现在和你爸离婚,他就没有家了。” 他本来就不该有家。我抿直唇仍没说话。 “那他就会破罐破摔,怎么烂怎么来。” “随便他!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 被握着的手忽然动了动,母亲好像又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不管他,但他会来找你。” “找就找,”我拧着眉无所谓地接话,“他有保险,我也会给他生活……” “这是他乐意好好过,他要是不乐意,你就好过不了。” 母亲截断了我的话,一句生活费硬生生地卡在嗓子里,再说不出口。我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鼻子酸得很,不清楚是替自己委屈还是替母亲委屈。 我知道我可以继续说自己可以不见他,可以躲着他,但也清楚那样母亲一定会替我履行这个职责,只是因为荀常志是我爸,我欠他的。 “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母亲最后拍了拍我的手。 我再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后背,用力地眨眼将眼泪全部憋回去。 “你和你爸不一样,”母亲忽然又开始说话,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抓着我的手翻身平躺过来,“你不要老这么想。” “妈这辈子已经望到头了,也没别的愿望,就想能有个人好好照顾你。” 喉咙剧烈地哽了一下,我低着头蜷进母亲怀里,闷闷地叫了一声“妈”。 不知道这样抱了她多久,直到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两下,我才有些难堪地松开手。 许绍航的头像冒出两条消息,我胡乱地抹了一下因为眼泪模糊的双眼,就看见他说。 我想把那只猫带回家养。 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喉咙里释出一声泣音,视线再次模糊不清,但我没在意,手指快速地打字回复过去。 好,带她回家吧。 -- C21梨花 陈霓说的或许没错,人是不会变的,故事也有可能重蹈覆辙,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哪怕知道故事会重蹈覆辙,尽头是再次死亡,也想不留遗憾地活一把。 而我和许绍航,以后会走到哪里,谁都无法一口判定,就像我没料到自己真能中一千万,也没想到他会再次问我要不要带小猫回家一样。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总是那么多,可是我们已经重逢。 那就再试一次吧。 拿到房产证的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许绍航在的这座城市,西安。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我站在他住的小区外,买了两袋他在视频里喂小猫的包子。 牛肉馅的小笼包,卖相很好,一口下去满嘴油汁,十分好吃,我满意地尝了两个,才摸出手机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阵,许绍航迟迟没接。他还不知道我来了,这会没准还在周末补大觉。我抿着嘴角,感觉自己的脸色跟今天大好的阳光一样灿烂。 “喂——”电话终于接通,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迷糊懒散的,带着浓重的睡意。 “还在睡呢?”我忍着笑,强行让自己声音显得十分平静。 许绍航打了一个哈欠,声音依旧很困:“嗯,周末嘛。” “快起来啦。”我催他。 “好…”我听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像是翻了个身,再说话的时候声音清晰了不少,“怎么今天不睡懒觉?” 我仰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高兴地回答:“因为西安今天天气好。” “今天有太阳。”许绍航很赞同地接了一句。 “所以快起床。” “好,成都今天——”他嗓音里含着笑,这回是真清醒,但忽然卡壳似的没声了,紧跟电话里一阵响动,像是有人一下拉开了窗帘。 “你在哪?!” 我听见他又惊又喜的追问声,再也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好几秒才回答:“我买了楼下的包子,你要吃吗?” 许绍航是冲下来的,他披了件大衣,里面还是一整套的灰色睡衣,刚睡醒的头发乱糟糟的,被风吹动,还竖起了一撮呆毛。 “你怎么来…不是,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语无伦次地皱着眉,却一下拉过了我的行李箱。 我抬手将装着小笼包的袋子拎到他眼前,眉开眼笑地邀赏:“包子!吃吗?” 许绍航瞪着热气腾腾的袋子,整个人像是被噎着了,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像是生气又像是高兴,最后化作一脸心疼的无奈。 “你几点起来的啊?”他接过包子,又去牵我的手,“手冷不冷?” 我裹着一件羽绒服,丝毫不觉得冷,但仍然点点头,看他紧捂着我的手不停地朝里面哈气。心口像打翻了蜜罐,甜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许绍航租的房子在20层,是一套适合独居的一室一厅,房间不大,但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阳光洒进来,落在沙发上,非常舒服。卧室则有一个小飘窗,上面铺着一层绒毯,非常适合窝在上面看书。我踩着他新买的拖鞋在屋里转悠了一圈,立刻热得把羽绒服给脱了。屋内暖气热烘烘的,跟成都室内比室外冷的冬天完全不一样。 我趴在飘窗上往外看,远处隐约是大雁塔的塔尖,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古朴。 “西安会下雪吗?”我好奇地问,一回身就看见许绍航抱着那只小猫向我走来。 “当然会,”许绍航睨了我一眼,伸手把小猫塞了过来,“再过几天就下,到时候带你去,西安下雪很漂亮。” “好,咪咪~”我高兴地应声,低头搂着小猫晃悠,这些天只能在视频里看到它,终于接触到活的了。小猫很乖,亲昵地抱着我的手臂往怀里拱,一点都不怕生。我爱不释手地给它顺毛,听见它发出满意的呼噜声,才分出点目光看许绍航。 “它起名字了吗?” 许绍航正拉着我的行李箱进卧室,闻言停下来摇头:“还没呢,你起一个?” “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呀?”我抱着小猫咪快速地摇了摇,它依旧埋在我怀里,爪子慵懒地伸开。 黄棕色的毛很有光泽,摸起来顺滑又舒服,我喃喃有词地念叨了几遍狸花猫,忽然灵光一现。 “要不叫它梨花?” “狸花?”许绍航把行李箱立在靠墙的位置,闻言有一些迷茫地看过来。 “是梨花。冰糖雪梨的那个梨。” “梨花啊……”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神色却忽的有些为难起来。 “?”我不太明白地望着他,梨花不好听吗?这么可爱的名字。 许绍航两手一摊:“它是公的。” 忘记还有这个问题了。我捞起这只漂亮的小猫,不放弃地跟它脸对脸,晃了晃:“叫你梨花好不好?男的也可以叫梨花嘛。” 小猫突然被我捞起来像是还没醒,又像是听不明白,张嘴打了个哈欠,又乖乖地看着我。一双绿眼睛翡翠似的,十分漂亮。 “梨花~”我又叫它。 这次它听见了,张嘴“喵”了一声。 我喜出望外地盯了一眼许绍航,又试探地叫了一声:“梨花!” “喵~” 许绍航轻轻笑了:“那就叫梨花吧。” “好!梨花,梨花呀~”我兴奋地站起身,抱着梨花转了一圈,然后一起倒在了许绍航柔软的床上。 梨花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喵”的一声挣脱,一下跳到枕头上,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许绍航。 我被它这幅迷糊的模样可爱到,起身还想去捉,就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许绍航从身后拥着我,和梨花一样脸埋在我耳边,亲昵地浅吻着我的头发。 “饿不饿?” 我听见他轻声问,声音从胸腔发出,共鸣震动到我的身体里,让人有一种沐浴在暖阳里的惬意,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于是我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困不困?” 困,早上六点就起来赶高铁,一路奔波到现在。我眯着眼点头,全身都被席卷而来的困倦卸了劲,整个人都靠进了这个安全温暖又结实的怀抱里。 “那睡一会。”许绍航最后说着,然后拉过被子,将两个人都卷在了里面。 -- C22吃醋 Zájīáōsんù.cōm 口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干柴火,我艰难地咽口水,依旧口干舌燥,于是睁开了眼。 身旁空荡荡的,许绍航不在,阳光从飘窗外倾斜进来,落到衣柜上,留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我探身端过床头的水杯,猛灌了几口,隐约听见客厅里有电视机的声音。 几点了?许绍航在客厅吗?我缓慢地眨眼,像是还没睡醒,愣坐了好一会,才起身走出房门。 电视机里播放着电竞解说,音量被开得很小,许绍航坐在一旁的电脑桌前,也正轻手轻脚地玩游戏。 我盯着他看了看,踱步到茶几前倒水,梨花窝在沙发上舔毛,仰头冲我“喵”了一声。 “醒了?”许绍航立刻转过来,脸上带着体贴的笑意。 我点头应了一声,又灌下半杯水,这才晃悠到他身边。 “你还在玩这个啊?” 屏幕上是熟悉的游戏界面,我随口问他,声音却有些哑。 许绍航伸手揽了下我:“嗓子不舒服?” 喉咙越发地干疼,我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才慢慢回答。 “喉咙疼。” “哎!”他忽然想起什么,猛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一骨碌站起身,边往厨房走,边回头解释。 “我忘了你没用过暖气,西安太干了,我去冲个润嗓子的给你。” 原来是这样。我目视着他钻进厨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难怪脸也紧绷得不行。 屏幕上的角色没了人操作,安静地呆在画面里,那里面像是有风,角色的衣摆轻轻浮动着。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看,忽地坐到椅子,开始操纵这个角色。 这其实是我大学时候玩的游戏。许绍航那会根本不感兴趣,后来因为我太喜欢了,他才爱屋及乌地开始玩,没想到一玩就是八年,我早厌烦了,他却还在玩。 许绍航还玩的是当初我选的那个角色,是这个游戏里我最喜欢的人物角色,角色名字甚至也没换,还叫“摘一”,搭上他这一身仙气飘飘的外观,还挺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 我操作“摘一”飘逸地使了两个招式,然后用轻功落在一处屋檐上,拉近端详他的脸。脸上容貌像是换过,有些陌生,但更加英俊,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又盯着看了一会,我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摘一”的挂件栏开始翻看。 这个游戏每年七夕都有个活动,需要两个游戏角色一起做,完成后就奖励一个七夕挂件,上面镌刻着“xxx与xxx永结同心”。而且,如果和同一个角色连续一起做叁年,那到了第叁年的七夕,就能额外多获得一个特殊挂件,上面会镌刻“xxx与xxx缘定叁生”。 我和许绍航一直没拿到这个挂件。因为我每年都在换新的角色,所以直到我们分开,他都没有拿到这个特殊挂件。 但现在,他有了。 我沉默地盯着鼠标指针处的挂件,弹出的释义框里有一排小字。 摘一与弱水缘定叁生。 这会是谁呢?我端起水杯往嘴里灌,视线仍旧落在这排小字上面。好半天,才意识到杯里已经没水了。 “喝这个。” 身前递过来一杯类似于蛋花汤一样的东西,许绍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连忙移开鼠标,那排小字随即消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什么啊?” 我接过玻璃杯,白花花的蛋花在汤里微微晃荡,带着若有似无的腥味。 “鸡蛋水,润嗓子的。”许绍航单手撑着椅子,神情自若地解释。 我迟疑地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嗓子也没有那么疼了。 “喝吧,不腥的,我加了香油和糖。”他依旧坚持着。 汤水还有些烫,温度从杯壁浸出来,暖烘烘地烫着手心,我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仍一脸淡定,只好咬牙喝了一口。 滑嫩的汤水流过喉咙,没有预料当中的腥味,倒是满嘴香甜,很好喝。我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嗓子霎时舒畅了几分。 “好点没?” 许绍航接过玻璃杯往桌上一放,极其自然地伸手搭在我后颈上捏。他使了巧劲,温暖的手捏得我很舒服,我惬意地仰头朝他眨眼睛,示意自己好多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捏着,下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人铺开了一层柔光,温柔让人挪不开眼。 我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看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在我们之间升腾起来,我感觉再看下去,他就会吻我了,一下子猛地站起身。 “呃,我去拿手机。”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心中却生出恼怒。为什么要躲开呢?我质问自己。 太奇怪了。 那弱水是谁呢? 脚没来得及迈出去,腰就被揽住。许绍航抱住了我,熟悉的温度从身后袭来,我却反常地绷紧身体。 “是小号。”他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像是有些难堪,稍微停顿了几秒。 “你后面不玩了,我就自己和小号做了。” 我没出声,但身体放松下来。生出几分后知后觉地惭愧,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伸手牵住环在腰间的双手。 “许一心,”我叫他。 “嗯?” “你饿没?” 许绍航收紧手臂,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你饿了的话,我们出门去吃饭羊肉泡馍。”他轻声说。 我拉着他的手转身,满脸笑意地决定。 “明天吃,今天给你做大餐!” 很快,我催着许绍航带我去附近的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排骨和鲈鱼回家,准备做两道菜——清蒸鲈鱼和糖醋排骨。都是清淡口味,也是当初他来我家玩时最喜欢的菜。 之前没发现,这会进厨房做饭才发现墙上的免钉挂钩全是粉白的小兔子,可爱又俏皮,我顺手摸了一两下调侃他。 “哇,你好少女心啊。” 许绍航正捧着杀好的鲈鱼准备清洗,闻言转头看过来,脸上神情呆滞,像是顶着巨大的问号。我忍俊不禁地一抬下巴,又指了指那排兔子挂钩。 “哐”的一声,鲈鱼像突然活了,从他手上快速溜走,摔进了洗碗池里。许绍航手忙脚乱地去捉,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 我当他是害臊,抿着嘴乐了好一会,才出声安慰:“这不是挺可爱的嘛。” 许绍航像是没听见,把洗好的鲈鱼往案板上一放,就跟个标准新手似的歪着头。 “洗好了,现在做什么?” “给它切个花刀,然后码料。”我指了下手机里的教程,转身麻利地将切好的排骨下锅焯水。 虽然做鱼是新手,但许绍航做得还不错。等我把排骨捞起来又重新下锅时,鲈鱼已经码好料,整齐地摆在盘子里了。 鱼要腌制一会,许绍航又无所事事地杵在厨房里,像只等待分配任务的小狗,眼巴巴地盯着我,脚边还蹲着同样眼巴巴的梨花。 我转身就看见这样一人一猫的模样,嘴角彻底压不下去,连忙指使他去客厅蒸饭,顺带去拿我行李箱里的香肠,才将这俩活宝赶出厨房。 糖醋排骨最重要的是糖汁,而糖汁最重要的是冰糖和醋。我拿出刚刚在菜市场买的大冰糖放进碗里,转头去厨台拿醋时,才发现台上居然没有醋。 怎么会没有醋?我皱着眉,把厨房的柜子都翻了一遍,竟然一点醋的踪迹都没有,只好探头朝外喊。 “许一心,你家怎么没有醋啊?” 许绍航手里拿着香肠,正往厨房来,脸色却不对劲,像是不大高兴,听见我喊他,也只是怔了一下,不说话。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问。 可眼前人却不言语,将香肠往厨台上一放,又直直地朝我走近。 我满脸迷茫,杵在原地没动,脸就被一把捧住。 许绍航泄愤似的凑近吻我,吻了不够,还用牙齿咬住下唇厮磨。我被他咬得有点疼,措手不及地推拒,扭头挣开了这个吻。 “你发什么疯啊?”我抿着嘴唇,语气不大好。 许绍航还是不说话,整个人像条大狗似的挂在我身上,坠得我连连后仰,冲上头的火气倒是莫名其妙地散了,像是心有所感,我伸手在他后背顺了两下。 “怎么了?” 许绍航的头搁在我肩上,闻言拱了一下,声音闷闷的。 “你是不是待两天就要走啊?” “嗯?”我被问得莫名其妙,一时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你就带了两件外套。”许绍航继续说,声音难得委屈得很。 我咬住下唇,努力忍住笑意,语气颇为无奈地回答:“嗯,过几天还有事情要回去。” “什么事啊?”他忽得站直了身体,双手抓着我的肩,满脸焦躁。 心脏顿时抽了一下,我无辜地朝他眨眼睛。 “骗你的,衣服我直接寄过来了。” “……” 许绍航的脸色一时精彩得都能当天气预报了。阴转多云,转晴,又转多云。他卡壳好几秒,才猛地抱紧我,像要惩罚我刚刚的恶作剧一样,勒的骨头都开始发疼。我连连拍了好几下,这才被松开,但又变成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像是无奈极了般叹了一声。 “真是要命了。” 这感觉说不清,像是喝了一口多糖柠檬汁,又酸又甜。我轻轻回拥他,感受这个人浑身都在需要我的气息,好似一刻也不能分离。 沉浸了好一会,一股排骨的清香从不远处传过来,我才如梦初醒,猛地拍他肩膀。 “你家怎么没有醋?” 许绍航像是被我一巴掌拍清醒了,摸着脸颊有些赧然地“啊”了一声才说:“我没吃醋。” “你胃还没好吗?”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肚子。这都一个多月,怎么还没好。 “哎,不是。”许绍航捉住我的手笑着否认。 我这下不明白了,瞪着他:“那你怎么不吃?” “说错了,我现在去买。”他快速解释,然后转身往外走。 我盯着出门的身影皱了一下眉。许绍航怎么会不吃醋?他那么爱吃醋的人。 -- C23不安 Zájīáōsんù.cōm 入冬的西安黑得很早,做好饭不到六点,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代表别人家的茶米油盐。 “那你会呆到多久啊?” 暖黄的灯光下,许绍航剔下一块鱼肉放进我碗里。 “到春节吧。”我咬着一块排骨,浓郁的酱汁蹭得满嘴都是。 许绍航坐在餐桌对面,伸手将抽纸盒推过来,一双眼睛落满灯光,亮得晃人。 “你慢点。”他笑着说。 “你也快吃啊。”我催他,软糯的排骨酸甜合适、鱼肉鲜美嫩滑,就着米饭和蒸好的腊肠,简直是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饭后我抱着梨花在客厅里溜达,许绍航则收拾碗筷进了厨房。他麻利地洗着碗,白色卫衣的身影一如五年前。我忽然停下脚步恍惚起来,好似时间根本没走,我们也从未分开过。 心口那只气球又开始涨大,我放下梨花往厨房里走,从身后抱住了这个一直在记忆中的人。 许绍航的背很宽,很温暖,也很结实,我侧着脸贴上他后背,没有说话。 “怎么了?”我听见他轻轻笑了一下,左右轻轻晃动,像是在逗耍赖皮的小孩。 我随着他的动作也晃悠,又看到了那排粉白的兔子挂钩。兔子模型做得很好,眼睛滴溜溜的圆,生动极了。 兔子很可爱,灯光很温暖,许绍航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我转回脸贴在他后背吸了一口气。 “好像做梦啊。” “嗯?”许绍航好像洗完了,但仍站在原处。 “真好。” 环抱的手忽然被握住,许绍航的手心还有水渍,有点凉,但很快就温暖起来。他牵着我回过身,然后倾身将我圈进怀里。 “这就好了?”我听见他调侃的语气,柔软的唇在我的发梢擦过。 我没吭声,手臂收紧,贪恋地往他怀里钻。 揽在身后的手用力,我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还有更好的!”他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眼神又深又重。 我们一起摔倒在柔软的床上,许绍航压在我身上,嘴唇急不可耐地和我勾缠在一起,我听见他愈发沉重的呼吸,情不自禁地去揽他的脖子,邀请他吻得再深一些。 情欲一触即发,好似燎原的火种,随着他伸进衣服的手四处蔓延,烧得我失去神智,忍不住抬腰贴得更近。 像是察觉到我的动作,许绍航忽地吸吮住舌尖,手用力地揉弄了一把胸前敏感的软肉。我被弄得情动,嘴里发不出声,只能难耐地呜咽。 他很喜欢这样,看我在他身下辗转,难以自控的模样。 战栗的乳头被捏住拨弄,许绍航乐此不疲地折磨着那里,唇上也不放过,软舌灵活地探进口中,与我纠缠着,交换着唾液。 电话却在此时响起来,刺耳的音乐萦绕在耳边,深陷情欲的人总算回过神,我拍着他的手臂挣扎,他却无动于衷,唇瓣从脸颊滑过,啄吻住我的耳朵。 “嗯…接电话…”我喘息着,歪着脑袋躲开亲吻。 身上的动作终于停下来,许绍航贴在我颈侧摩挲,好几秒后才呼出一口气,遗憾地撑起身。 “我妈。”他摸到手机转头看我,脸上的遗憾更加明显了。 “那你快接……”我气息不稳,瘫在床上理衣服,脸烫得像是起了火。 许绍航却猛地又贴过来,温柔的目光在我脸上梭巡。 “她打的视频,我们一起?” 心脏咯噔了一声,我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在他期盼的眼神下生出几分尴尬。 “下次吧。”我讪笑着,躲开视线。 许绍航没再说什么,只轻柔地将粘在我脸侧的短发顺到耳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没有关紧,我听见他笑着跟阿姨解释自己没有听见,阿姨也没在意,母子俩絮絮叨叨地拉起了家常。 许绍航的家庭和我不太一样。我侧过身躺在床上,刚才情热淡了下去,心里漫起另一种惆怅。 他的父母十分恩爱,都是热情好客的北方人,没什么架子,连跟他讲话都像是好哥们,让人看着轻松又羡慕。 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自然是善良热情的,许绍航更甚,他像是集齐了所有爱成长起来的模样,和我这样独自先做决定的性格相反,他几乎什么都这样跟家里商量,每天打电话的习惯,更是从我们认识起,就一直有的。 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盯着飘窗上的抱枕出神,有两个抱枕上绣着兔子,跟厨房的兔子挂钩很像,可我无心在意。 当初高利贷的事情太严重,我不知道,他的父母能不能再次接受我。 这个视频电话打了好一会,等他回到房间时,我已经在网页上翻到了半个月前的新闻。 “我妈去姥姥姥爷那了。”他贴在我身后,温柔地将我往怀里揽。 许绍航跟姥姥最亲,难怪会聊这么久。我点着头往他怀里靠,手指嵌进他的指缝间,被他紧紧扣住。 “姥爷还好吗?”我问他。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姥爷做过一次大手术,之后身体好像一直不算太好。 “还成。”许绍航语气轻松,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我的手指。 “我外公走了。” 我忽地冒出这句话,说完就像打开了话匣子,翻身看着他继续道:“前年的时候,他过年就不舒服,但是想在家里过年就一直瞒着我们,结果年后住进医院就晚了……” 我从未跟别人提过这些,住进医院到外公离世只过了一个月,仅仅一个月,这个在我记忆里一直善良亲切的男人,就从一个硬朗的身体变成一把骨头。 他走的那天是凌晨五点多,我和表妹轮流在床边守夜,后面困到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手被轻轻握了一下,粗糙的触感让我立刻惊醒,抬头就看见外公眼里含泪,他定定望着我,嘴巴嗫嚅着,像是想说什么。我俯身凑近,想听清他说的话,却只有粗粗的喘气声,然后手又被轻摇了两下。 外公就这样走了。 我其实猜到他最后想说什么,小辈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的婚姻,我的家庭,还有我的债务。但泪腺却突然失去了功能,我甚至没有哽咽,平静地抚平了他的双眼,然后起身去找外婆。 一直到外公火化,我都没能哭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甚至厌弃自己的冷漠,怎么能一滴眼泪都没有。 “都过去了。” 温热的指腹在我眼下滑过,许绍航将我扣在怀里,哄小孩般轻抚着我的后背。 “你现在很好,外公会放心的。”他温柔地说道。 喉咙哽了一下,我闷在他怀里没再出声,心头那一股怅惘好似散了几分。 整个人被搂抱着,好一会,抚在后背的手渐渐停了,许绍航收紧手臂,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我被迫和他紧贴着,刚想动弹,就感觉到一处硬挺,直戳戳地杵在两人之间。 太离谱了。我没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 许绍航立刻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叫完还欲盖弥彰地解释:“这我也控制不住……” 又被我掐了一下。但这回不叫唤了,双手从腰间往下,暗示意味极重地揉了一把。 耳边的嗓音却低沉下去,好似在说情话。 “我想你。” 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C24乔然 周末总是不够用的。 星期天一大早,许绍航就拉着我去尝西安的小吃,我们一路边吃边玩,到了晚上又跑去古城墙上看夜景。 夜里的西安很不一样,白天里那些庄严宏伟的亭台楼阁,拱桥飞檐全都活了过来,彩灯勾边,灯火辉煌。步行在城墙上,沿着一路的红灯笼向前走,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千年前,那个万国来朝的大唐国都——长安。 我趁着人少,拿起手机对这精妙绝伦的夜景又拍了一张,转头看向许绍航。 “你觉不觉得这很像长安。”我问他,说出的话在空气中化成了白气。 “这里就是长安啊。”他弯着那双温柔的眼睛,伸手将我敞开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冷不冷?” 西安夜里温差大,古城墙上还刮着北风,我红着鼻尖乖巧地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我是说像游戏里的长安。” 许绍航眨了一下眼,挑高眉毛问:“你要回来玩吗?” 他玩的那个游戏就是以大唐历史为蓝本做的,所以长安对我这个曾经玩家来说,依旧记忆深刻。 但我没这个打算。收起手机,冰凉的手指重新钻进他温暖的衣兜里,然后拽着他继续往前走。 “不玩了,最近得学习。”我煞有介事道。 “学什么?”许绍航顺从地跟着我走,语气由疑转惊:“要上课吗?在西安?” “不然呢?” 我转头跟他对视,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 许绍航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看起来完全没有预料到。 “哪个学校?现在不都要放寒假了吗?” 太好玩了,我盯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抿住嘴角侧过身,干脆双手都揣进他衣兜里。 “在…”我故意不说了,停下来笑吟吟地望他。 许绍航也停在原地,一脸真挚地等着我回答。 “许一心国际大学。” “?”许绍航脸上空白了一秒,然后露出一个无语的笑,我立刻钻进他怀里,抱着他仰头解释。 “我是准备考雅思。” 后背被一双手环着,许绍航低头看我,嘴里重复了一遍“雅思”。 “我口语很烂嘛,”我晃着他撒娇,“学艺术管理英语肯定得过关啦。” 这件事一开始是不打算说的,我担心许绍航会多想,可看到他人,脑子总会变得不听使唤。 我埋在他胸口,隔着厚厚的棉衣应该已经听不到心跳声了,可我却仍旧听到,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声。 那是我的心跳声。 “许一心。”我又仰头叫他。 “嗯?”他依旧低着头,眼里映着身侧大红的灯笼。 “我不会出国。” “嗯。”他轻轻点头,双手拢着我,又紧了一些。 我抬着下巴戳他胸口,表决心似的重复:“真的。我不想出国。” 我知道读艺术管理,想要更好当然是要出国学习的。但……我盯着许绍航被风吹乱的头发,感觉到抱着我的手臂很温暖。 人都贪婪的,熊掌和鱼都能要多好。 身旁有人有经过,许绍航松开了怀抱,转而握着我的手往前走。 “你想学就学,能走到就走到哪。” 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北风里,很快就散了,但握着我的手很暖,很紧。 我张了张口,把下一句“你信我”咽了下去,有些事保证再多不如去做,许绍航想支持我,我也懂。 又一阵北风刮过,鼻尖发痒,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 “有点。” 我揉着鼻子点头,手又被许绍航揣进衣兜里。 “那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藏进了整个西安的夜景。 周末一过,许绍航就忙起来了。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手上的项目到了收尾的紧要关头,一连加班好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半夜回来,抱着我倒头就睡,白天一睁眼人就已经去了公司。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白天刷单词,晚上做点好吃的,等他回来还能吃个夜宵。许绍航反而更抱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嘴里嘟嘟囔囔,说忙完这次一定好好补偿我。那副眼皮都睁不开的模样傻里傻气,落在我眼里却可爱的要命,让人忍不住抱着他脑门亲一口。 连续忙了两周,许绍航终于成功收尾,晚上他们组里聚餐,我正好出门去见在西安读大学的表弟。 表弟是小姨的儿子,在西安读大二,计算机系的。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太好,成天忙得很,不是在做作业就是在竞赛。刚到西安就约了他吃饭,直到今天才见着人。 我们约在赛格的长安大排档,之前听许绍航说那边的葫芦鸡很好吃。表弟来得早,老远就看到他杵在饭店门口看手机,一身蓝白的羽绒服搭灰色运动裤,脚上踩着干净的运动鞋,除了鼻子上怼了一个纸团外,就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青年。 我快走了两步,凑近看了一眼问:“流鼻血了?” 表弟闻言抬头叫我,皱着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抱怨:“嗯,西安太干了。” 我感同身受,拉他进餐厅,因为提前预约了排队,很快就找到位置坐下,又从包里摸出许绍航之前买的鼻腔喷雾器递给他,前几天我在家也老流鼻血,许绍航就买了一箱这玩意回来,还挺好用。 “你在宿舍记得开加湿器。”点好菜,我盯着他嘱咐道。有两年多没见过表弟了,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变化大,模样棱角分明了几分,个子也窜高不少,但看着还是孩子气,怪可人的。 “我开了。” 表弟拔掉纸团,仰头对着鼻子喷了好几下,发现没再流血才低下头,盯着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我被他盯得发毛,主动开口:“干嘛?” “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敏锐的吗?我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点头承认。 “我就说吧!” 表弟一个后仰靠在座椅上,满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继续说:“我就看你最近总是发猫,是姐夫的吧?姐夫在西安吗?那你之后也要来西安上班吗?那我以后不就可以去你家蹭饭……” 越说越兴奋,他一脸兴高采烈,看起来比他自己谈恋爱还高兴,我连忙打断他。 “别说我,你自己呢?”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人立刻哑巴了,眉飞色舞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他低头给我指了指自己头顶,满腔心酸。 “你看,是不是开始秃了?” 我盯着他一头茂密的黑发乐出声,连声否认,义正辞严地告诉他,真的还是年轻朝气的大学生。 “青春都奉献给事业了。”表弟长叹了一口气,少年老成地惋惜道。 饭店上菜很快,味道也很不错,我们吃得满意,很快就结束了这顿愉快的午饭。吃完时间还早,我便拉着他逛商场,当初选在这里吃饭,就是想顺便给他买几套衣服。 从记事到十叁岁,小姨一直都在照顾我,这些年我都没什么余力好好感谢她,但恩情一直记在心里,现在终于能还上一些了。 一连选了好几套,从外套到鞋子都给他包圆,顺带给许绍航看了一件羊绒的大衣。表弟手里提着购买袋,满脸诚惶诚恐地盯着我,憋了半天才凑近小声问:“姐,姐夫是富二代啊?” 我斜了他一眼,又想笑,这小屁孩小时候怎么没发现脑洞还挺大。 “那你突然这样,不是他是富二代,就是你发财了。”见我不搭理,他又不甘心地补充。 我晃了晃手里的鞋子,逗他:“那要都不是,你是不是就不要了?” 没想到这孩子还真肉眼可见地为难起来。当初我破产的事情,他还在读高中,并不清楚什么,此刻却拧着眉认真地看着我。 “你来西安也没工作,还是别买了,浪费钱。” 心头一热,我伸手想去摸他的头,抬到一半才发现对方太高,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这些还是买得起。” 但最终还是没犟过这破小孩,退了几套他硬说不喜欢的,拎着最早买的两套欢天喜地地往外走,活像是捡了好大的便宜。我跟在他身后,心里像是翻了什么调味罐似的,又甜又酸的。 表弟有在好好长大,小姨和姨夫一定会,不,是会一直以这个小孩骄傲的。 东西多,我们就站在路边等车,表弟手机一直有提示音响,他不得不将袋子放在地上,开始回微信。一回就是好一会,眉宇间还隐隐带上几分烦恼。 我留意着,等他将手机揣回兜里才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表弟摇头,弯腰将购物袋全部拎了起来。 “学校有个项目,大四可以申请去新加坡国立大学本硕连读,我室友在问我要不要去。” 我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他高叁的时候就想去新加坡读大学的,最后家里多方考虑还是让他参加了高考。 “那你想去吗?”我好奇地看着他。表弟成绩一向拔尖,读的方向又是智能AI,我已经决定不出国读书了,那份原来打算出国用的钱,现在也可以用来支持他。 “当然想啊!”表弟立刻点头,随即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但是这个申请很难,名额也少,我上学期有一门成绩没发挥好……” “你先把雅思考了,”我截断他的话,一本正经地补充,“奖学金不行的话,到时候我给你出钱。” 高出我快两个头的男孩子嘴唇微张,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像是被我一本正经的模样惊到。 怕他不信,我又认真地重复道:“你就好好学,钱的事情不要担心。” “姐,”表弟拧着眉瞅我,在网约车停在路边时又不甘心地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真找了个富二代?” 我笑着推他上车,干脆应承道:“你就这么想吧,回去好好读书,把雅思给我考了。” 我和表弟不顺路,送走他后便拎着新买的大衣转回去坐地铁,到家时已经快五点。家里没人,许绍航还在聚餐,我抱着梨花躺在床上听英语广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窗外漆黑一片,我摸出手机看时间,竟然十一点了,房间却十分安静,连梨花都没有动静。 许绍航还没回来。我点开微信看他中午发的消息,不放心地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得很快,几乎刚打过去就被接通,就好像许绍航正拿着手机在看。 “乔然——”许绍航拉长嗓音喊我,语调极其柔软,一听就是喝醉了。 我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明明胃不好,又不能喝,怎么还老喝醉。 电话那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也可能是太吵了,他继续用着那种柔软的语调。 “你在哪啊?你要来接我回家吗?” “我在家。”我不自觉地也放轻了嗓音,“你在哪,给我说下地址。” 许绍航很快发了个定位过来,是一家酒吧,离家七八公里,我立刻穿上外套出门打车。 到达的时候,酒吧人还很多,全是刚开始周末夜生活的人,到处都是嘈杂的音乐声和交谈声。我绕着外围走了半圈,才看到许绍航一个人歪歪扭扭地靠坐在卡座上,身旁似乎没有别人。 不是跟同事一起吗?我疑惑地皱起眉,脚下不停,快速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许绍航脸颊发红,眼里全是荡开的醉意,那张英俊的脸却满是温柔。 “乔然你来了!” 他兴奋地喊我,反手一把拽住我,差点把我也拽倒在卡座上。身侧立刻闪出一个人影,一个面相敦实的男人上前扶稳许绍航,发红的脸冲着我抱歉地笑了笑。 “美女不好意思啊,他喝醉了,把你认成他前女友了。” 这人刚说完,就被许绍航猛拍一巴掌,他又仰起那张醉得迷糊的脸,表情十分不满。 “你胡说啥呢,她就是我女朋友乔然。” 这个看起来应该是许绍航同事的男人张嘴“啊”了一声,又很快对他敷衍道:“是是是。那你跟乔然回家吗?” 许绍航像是听懂他在说什么,主动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搭着我和同事,从嘈杂的酒吧里走了出来。 外面有等客的出租车,许绍航十分乖巧地自己往车厢里钻,我跟在他身后,正要上车,忽然被扯了扯衣袖。 “美女实在不好意思啊,你是许哥朋友吧,我们都喝了酒,只能麻烦你送他回家了。” 男同事出来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站在寒风里似乎在微微发抖。 我礼貌地朝他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他女朋友,刚刚麻烦你了。” 男同事脸上闪过一瞬错愕,似乎惊讶极了,然后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讪笑。 “哎呀我也喝晕了,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刚刚乱说的。” -- C25芥末 许绍航喝醉了。 他歪着身体坐在后座上,半张脸贴着车窗,一动不动,像是困了。我怕车窗太冷,伸手拉了他一把,但没拉动,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干脆松了手。 刚才男同事惊愕的神情还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转头看向窗外,快速后退的璀璨夜景顺着眼角掠过,没留下一点痕迹。 差点都忘了。 嘴角抽动,我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当初和许绍航分手后,我们没有删掉对方的联系方式,偶尔,还会在微信上闲聊。 除了陈霓,我没告诉任何人我们分手了,许绍航好像也没说,谁都没删掉以前的动态,甚至连大学群里起哄问什么时候结婚,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要快点解决贷款的事情,然后等这些都解决了,他还单身的话,我就去找他。我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也有遗憾,或者说等待。直到半年后,我无意翻开他的微信,看见他的签名改成了“是是是,然然说什么都对”。 然然,本名乔然,一个和我名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是许绍航在那个游戏里认识的,就在大学刚毕业我忙于创业的那一年。许绍航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叫乔然,只是她的游戏名字叫“孓然”,所以大家都叫她“然然”。直到后来有一次,许绍航叫我的时候忘记关掉语音,然然惊讶地脱口问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当时大家都很惊讶,我甚至凑过去在语音里跟她打了个招呼,不过那会我忙着创业,也就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一道亮光打在脸上,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侧过身叫醒许绍航,他迷瞪着看了我几眼,然后像是听懂了,自己开门走了下去。我赶紧付钱跟下去,扶住这个走路东倒西歪的人。 许绍航的呼吸很烫,扶住他的瞬间,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我,那双温柔的眼睛垂着,满是迷蒙的雾气。 “这次老大夸我,”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组里…组里都在恭喜,说要升组长……” 我站稳身体,敷衍地应付几句,把人往小区里拖,好在他虽然喝懵了,路还是知道走的,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么大个人要怎么办才好。 最终还是费了一些力气。把人带回家,我一鼓作气直接扒了他的外套,把人扔到床上,才得空扯掉勒在脖子上的围巾。 好像是摔疼了,许绍航忽然小孩似的呜咽了一声,翻身蜷缩起来。 心头立刻一颤,我攥着围巾凑近,伸手去拍他的脸。 “许绍航,”我轻声叫他,“你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他侧躺着没说话,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好像认为这样就是回答。我不放心地又问了几遍,手贴在他发红的脸颊上没有挪开。 手心被蹭了蹭,许绍航半睁开眼,看见是我,眼角又弯了起来。 “你胃疼不疼?”我看着那双眼睛,又问了一遍。 这回听懂了,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长臂用力一揽,将我拽倒在床上,我被他紧紧扣在怀里,瘦削的下颚在我头顶扫了几下。许绍航浑身都是难闻的酒味,还混杂着酒吧里的烟味,像是神志彻底不清了。 进门到现在,我还没来得及脱外套,困在他怀里像进了蒸笼,有些喘不过气地动了一下,却立刻被箍得更紧。 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偏过头躺在他身上,飘窗上的窗帘没有拉上,干净的玻璃窗此刻变成了镜子,映照出寒夜里亲密依偎的两个人。 许绍航的心跳声贴在耳边,一下一下的响,我默默地望着窗里的我们,然后目光下移,又看见那对熟悉的兔子抱枕。 兔子也看着我,圆圆的眼睛依旧很可爱,我却没来由地哽了一下,那些以为遗忘的东西忽然连成了线,迅速在心中拧成一团。 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从心口窜到喉咙,明明没必要,却强烈到控制不了,让我不得不问。 “许绍航。”我听见自己叫他。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我是谁啊?”我问他。 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没说话,只是手臂又一次收紧,箍得人骨头发疼。 “我是谁啊?许绍航。”我不甘心,又问了一遍,嗓音却轻微颤抖起来。 “乔然。” 这次他回答了,声音很轻,像是快睡着了,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挣扎着仰起头,看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又一次出声问。 “是荀乔然?还是然然?” 他没再回答,那张困倦至极的脸似乎皱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一直紧扣着我的手臂却忽然松开了,我听见空气中,有人沉痛地吐了一口气。 他们是今年年初分手的。 当初发现那个签名的时候,我就直接微信问了许绍航,问他是不是和然然在一起了。他当时否认,跟我说他们只是一起玩游戏。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他虚伪极了。 早在创业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他对然然的好感,但好感归好感,他一向有分寸,我也从来不会在交友方面限制他。更何况,彼时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我甚至没有资格去说什么。 可看到他否认的那一刻,我仍然腾起一股无名怒火,彻底将这个人从我的世界里拉黑了。 后来没多久,陈霓告诉我,她在朋友圈看见许绍航公开了和然然的甜蜜合照,我没说什么,平静地跳过话题,甚至奇怪地松了一口气,就好像那些因为分手而累积起来的愧疚,在发现他也没有要等我后,迅速消失殆尽。 我一直认为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如果不是遇到齐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齐响对初恋的感情,还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点毛病,我莫名其妙地想起许绍航,然后闲得无聊,就在微博上搜了他的ID,没想到他竟然没改ID,随便一搜就看见了。 那是和许绍航分手叁年后,他更新得不多,大部分都是转发猫咪和别的东西,偶尔会发一些和然然出去玩的照片。然然则不用微博,她是个短发姑娘,比我高一些,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可能是太无聊了,也可能是他转发的微博很减压,我莫名其妙地养成了看他微博的习惯,频率不高,大概一两个月一次,渐渐了解到然然是个西安姑娘,许绍航也因此搬来了西安,他们养了一只英短,不知道叫什么。 他们的恋情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初,许绍航突然删光了所有和然然有关的微博,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发的一些诸如“知道自己在失去一些东西,却无能为力”的话,猜到应该是分手了。 夜已经深了,我却仍旧睡不着,干脆坐在沙发上吃夜宵,电视里正播放着闲时用来当英语听力的生活大爆炸,可惜一句都没听进去。梨花贴在我身边,一直探头探脑地闻手里的炸鸡,但它太小了,才一个多月,我不得不用手肘把它推到一旁去。 炸鸡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芥末,我咬了一口,呛得鼻子发痒,连眼睛都被刺激地眨个不停。 其实我一直都吃不了芥末,后来是无意间尝到了蜂蜜芥末酱的炸鸡,那股刺激性极强的辛辣被醇厚的蜂蜜压住大半,味道反而香而不腻,层次丰富,自此,才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味道。 可今晚的酱格外多,不知道是不是老板走神放了太多,我拿起水杯猛灌了两口,终于压下那股刺激的辛辣,但胃口也跟着消失了。 我沉默地盯着咬了一口的炸鸡,脸上倒映出电视机里忽明忽暗的光,突然觉得,蜂蜜芥末也是芥末,太多了,还是吃不了。 -- C26彷徨 醒来时房间昏暗,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枕头上,变成方形的光斑。有些晃眼,我抬手挡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昨晚是睡在沙发上的,不记得具体什么时间睡的,但应该很晚。我迟钝地在枕头上蹭了蹭,歪着脸醒神,视线中,浅灰色床单上都是小小的雏菊花。 昨晚还是格子的。我翻过身躺平,鼻息间满是清新的洗涤剂香气,闻不到一丝一毫的烟酒气。 是许绍航换的,也是他抱我回房间的。那缕阳光忽然更刺眼了,我闭上眼躲避,眼角却溢出一滴疲劳的泪。 浑浑噩噩地,又睡了一会,这次是被渴醒的。到底是南方人,来西安半个多月,还是会被暖气热的口干舌燥。我撑着身体坐起来,顺手去端床头的马克杯。 杯身还是温的,我低头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是蜂蜜水。 也是许绍航泡的。他怕我嗓子疼,每天出门前都会泡一杯滚烫的蜂蜜水放在床头,然后等我九点多醒来,蜂蜜水也刚好温温热,此时喝上一口,喉咙就会舒服很多。 但这会不可能才九点,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客厅有声音,听起来像是许绍航在打游戏,我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马克杯,这是前些天我逛街时在一家礼品店买的,两个纯白的杯子,看起来很普通,但杯柄拼在一起,是一副恋人接吻的简笔画。 许绍航总是拿错,他的杯柄要复杂一些,我的更简单点,可他总是用自己的杯子放在床头,我为此说过几次,但次次都被质问是不是嫌弃他,后来也就懒得说了。 可现在,我摩挲着这个复杂的杯柄,心里一阵彷徨。 蜂蜜水喝光了,我掀开被子走出卧室。客厅很干净,昨晚没吃掉的炸鸡盒子不见了,许绍航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身上换成白T和深色运动裤,清爽得像个大学生。 我停在卧室门口,安静地盯着他,他的头发很黑,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很温暖,让人莫名地想要靠近。 “喵~”窝在主机上的梨花冲我伸了个懒腰,像是不明白我怎么一直站着不动。 “醒了?”正在打游戏的人回过头,兴奋的脸上带着笑。 我点着头扫了一眼电脑,许绍航在玩LOL,看起来战况十分激烈。果然,他立刻转回去,继续玩游戏。 他不记得昨晚我问了什么,也是,他喝得那么醉。 我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饿的慌。昨晚没吃饭,剩下的炸鸡不知道被他收去了哪里,我转身拉开冰箱,没找见炸鸡,倒是看到一块巧克力的慕斯蛋糕。 肚子轻轻叫了一声,我伸手拎出蛋糕盒子。 “你什么时候买的蛋糕?” 许绍航一边狂按键盘一边快速回答:“早上去买菜的时候顺路,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是很喜欢慕斯蛋糕,尤其是巧克力味,已经属于看见就走不动道的程度。我拆开盒子尝了一口,慕斯入口即化,唇齿间都是醇厚的巧克力香味。 连吃了几口,我才想起许绍航刚刚的话,转头问他。 “你买什么菜了?”冰箱里似乎没有新增其他的东西。 “我买了莲藕,今天给你炖个……” 许绍航顺嘴回答,说到一半忽然一下子站起身,丢掉鼠标就往厨房跑。 “你干嘛?”我还在吃蛋糕,满脸茫然地望向厨房。 厨房拉门挡住了一大半,只听见一阵响动,许绍航从拉门边探了个头出来。 “打游戏给忘了,我在炖排骨,乔然你帮忙打一下,我先炖汤。” 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东西,语速极快地蹦出这串话,说完整个人又转回厨房里。 “我不会玩啊。”我端着蛋糕没动,有些为难。 “没事!你直接闪现过去,他们在推高地了,”许绍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带着殷切,“宝贝,靠你了。” 倒不是完全不会玩,这游戏刚火的时候,我也跟着许绍航玩过几天,只是确实对竞技游戏不感兴趣,后来便没有玩下去。 莫名其妙地坐在电脑桌前,许绍航玩的辅助,还在复活倒计时。我趁着复活时间看了看技能和地图,队友已经在点水晶,确实是不需要什么技术。 顺利打完,返回主页,我随便瞎点了几下,LOL似乎新增了很多功能,看了一会弄不明白,就直接切出游戏。 结果切出去才发现许绍航还开着我以前玩的那个游戏,仍旧是个成男角色,可武器一看就不是“摘一”,我下意识往左上角瞧,发现这个号就是“弱水”。 弱水是暗器门派,我翻开装备和外观看了两眼,确实是小号,装备都是毕业装,外观却只有两套。我没玩过这个门派,操作起来不熟练,没玩几下就没了兴趣,干脆盯着弱水这张和摘一如出一辙的脸出神。 许绍航和然然在一起叁年多,为什么不和然然做七夕呢? 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食指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滚轴,将画面拉近又推远。我忽然点开了弱水的好友栏,小号好友不算多,快速浏览了一遍,没找到“孑然”,不知道是然然改名了,还是他删了好友。 “嗯?在查我啊?” 身后靠过来一个人影,许绍航双手撑着扶手,探头看向屏幕。 我立刻关掉好友栏,快速地点了两个技能,矢口否认:“没有。” “小号有什么查的,查大号。” 贴在耳边的声音满是戏谑,许绍航说完便伸手覆盖住我的手背,直接操作鼠标换号。 “谁要查你。”我连忙抽回手,想要起身却被人圈在了椅子里。 “查嘛。看你查我,我高兴。”他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麻利地登录大号。 “你有病吧。” 我没好气地骂他,却发现他转了服务器,不是原来和然然一起玩的服务器。 为什么换服务器,是因为分手吗?为什么分手? 脑海中闪过许多疑问,到嘴边却吐不出一个字,我沉默地盯着显示器上正在登录的进度条。 许绍航邀功似的给我介绍他的好友栏,他大号的好友也不多,估计是因为转了服务器的原因。才听了两个,心里就莫名地烦躁起来,我抓住他的手把游戏一关,用力地站起身。 “别介绍了,你不是做饭吗?” “哦对,汤还要炖一会,你饿了吗?”他跟着直起身,伸手挠着耳朵。 我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径直钻进厨房:“你玩吧,我去看汤。” 灶上炖着莲藕排骨汤,许绍航开的小火,看起来还要炖一会。案台上倒扣着两个瓷盘,我翻开看了看,是炒好的蒜薹肉丝和西红柿鸡蛋,也不知道做好多久了,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凉了,我赶紧又把瓷盘重新盖上。 厨房没有什么要做的,许绍航甚至把用过锅碗都洗干净了,我只好抓起抹布,开始仔细地擦案台。还好他没有跟进来,我一边擦,一边缓慢地呼吸,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总算化解了一二。 墙上的兔子挂钩依旧乖巧地挂在那,一个转身,我措不及防地跟它们对视上,彷徨终日的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绵密的疼。 -- C27空白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计较什么。 许绍航和然然是年初分的手,而我们重逢是在九月。明明他们交往的事情我早就知道,现在决定复合的也是我,可为什么?一看到男同事错愕的眼神,我就突然如此的无法释怀。 就因为我们名字太相似吗? “味道是不是有点淡?” 饭桌上,许绍航夹起排骨尝了一口,眼神询问道。 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垂首扫向盛满排骨的汤碗,汤汁雪白,浮油被撇得一星不见,排骨炖得软烂,放进嘴里轻轻一嘬就脱骨,但味道确实有些淡,像是盐没放够。 “有点,要不再放点……” “我去弄点蘸水。” 话没说完,许绍航已经钻进厨房,我偏头张望拉门上忙碌的人影,心头空荡荡的,说不上什么情绪。 他调的是红油蘸料,大概是以为我会想吃辣。可看着那一层厚厚的红油,我反而皱了皱眉。 “你没放醋吗?”我抬起眼看他。 对面的人刚坐回位置上,闻言愣了一下又站起身。 “我去加。”他说着,端起蘸料转身进了厨房。 许绍航以前调蘸料,是一定会放醋的。 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个声音,紧跟着闪过找不到醋的厨房、在重庆吃火锅时没放醋的油碟…… 原来,那不是给我调的油碟。 我恍然大悟地扯出一抹笑,竹筷在饭里戳了好多下,都毫无察觉。 “蘸水来了~”许绍航又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嗓音兴奋,“你尝尝,绝对好吃。” 碗里的红油变少,深色的酱汁里还飘着细碎的葱花,看着应该很好吃,可惜我没什么胃口了。 “快尝尝。”他夹起蘸料里的排骨搁进我碗里,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我就着米饭喂进嘴里,含糊地点头:“好吃。” “不错!”他收回目光,自说自话地夸了一句,像是终于得到了认可,心满意足地开始吃饭。 半碗米饭下去,我彻底饱了。放下碗筷去抽纸,瞧见许绍航的手边堆着一小摞啃过的骨头,有些还没啃干净,挂着白净的肉渣。 他没用蘸料。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迅速从胸口窜至喉咙,山洪似的呼之欲出。 “你现在不吃醋了吗?”我听见自己终于问出声。 嘴里还包着东西的人明显神色一愣,但很快,他就温柔地笑了笑,伸手将蘸料碗拉到餐桌中间。 “吃啊,我这不是方便你蘸嘛。” “哦…”我轻轻点头,喉咙却奇怪地发干,整个人都无所适从起来,干脆端起碗往厨房里走。 他不爱吃醋又怎么样?就算是因为然然改了习惯又怎么样?随手将碗筷放进水槽,我在哗哗的水流声中胡思乱想。 何必呢?过去的都无法改变,我再去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像现在这样,我们依然在一起,我爱他,他也爱我,不就好了吗? 不就够了吗? 可为什么? 我用力地在心口处揉了一把,眉头皱起来。 为什么这里还是会难受,像被人紧紧攥着,喘不上气。 在厨房停留太久有些奇怪,我平息情绪走出来,许绍航也吃完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巾,正在擦嘴。 “下午出去吗?” 他看着我,嗓音雀跃。 我摇摇头,伸手抱起蹦到柜台上的梨花。 “不去了,下午要听网课。” 确实有课,不过不是一定要今天听。我抱着梨花往卧室里走,现在不适合和许绍航一起出去玩,不然保不准我又会问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身后忽然贴上来一个人,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许绍航从身后环住我,大手覆在我的手上,很温暖。 “我错了,”我听见他闷闷地出声,“你别不高兴。” 什么错了?我没接话,摸着梨花的手指微微蜷起来。 “是我不好,”揽住我的手臂收紧,许绍航的气息扑在脸侧,有些烫。 “以后绝对不喝多,你放心,我胃都好了,真的不疼。” 原来是以为我在气他喝醉。我停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嗯?”肩膀一沉,许绍航干脆将头埋在我颈侧,撒娇似的晃了晃,“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啊,宝贝就原谅我一次吧。” 他黏黏糊糊地道着歉,呼出的热气全都扑在了颈侧。胸腔间泛起一股心酸,我用力地眨眼,不易察觉地躲了一下。 “喵~”大概是嫌弃我一直不动,梨花忽然从我怀里挣脱,一跃跳到地上,身姿矫健地跑去落地窗边,双腿往前一伸,惬意地晒起太阳。 手里空荡,很快就被人扣住,许绍航偏过头,干脆枕在我的肩膀上,温柔的眼睛满是无辜。 “真生气了啊?” “没有,”我躲开他的目光摇头,抽回手,从这个温暖的怀里溜出来,末了又弥补似的笑了笑:“你自己玩吧,我先上课。” 他没再跟进卧室,我抱着平板往飘窗上一坐,窗外阳光正好,两个兔子抱枕堆在窗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指尖被轻轻刺了一下,我定定地看着兔子圆圆的眼睛,两秒后抓起它垫在身后。 不要再想了。 我晃了晃脑袋,想要丢掉这些没来由的懦弱情绪,将平板支在小木几上,开始认真学习。准备雅思比之前预想的还要难一些,尤其是口语方面,作为一个二十多年的英语哑巴,好不容易开口讲了,却发现没几个发音是准确的。 叁个小时的网课一口气上完,脖子僵的厉害,我起身打算晃悠两圈休息,结果一出卧室,客厅里一片静谧,应该开着的电脑此时安静地黑着屏,像一面看不出情绪的镜子。 许绍航不在家。我探头左右扫了一圈,厨房和厕所都没有人。 他去哪了?无意识地,我用力掐住食指,心底泛起一丝恐慌,转身走回卧室,打开放在飘窗上的手机。 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桌面上显示着这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是他一点多发的,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我沉默地盯着这条消息好几秒,又将手机扔在床上,转身回客厅。 梨花在沙发上玩玩具,小小的一团,比玩具大不了多少,胆子倒是虎得很,叼着玩具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折腾。我挨着它身边坐下,伸手抚弄它柔软的皮毛。 梨花很喜欢这样被顺毛,感受到我的抚摸,立刻松开玩具,乖巧地趴在沙发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动物真简单啊。喜欢就享受,讨厌就逃开,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忍耐。我挠着梨花的下巴,看它舒服地眯起眼,忍不住出声夸:“你真可爱啊梨花。” 它听不懂,仍旧眯着眼抬头,任由让我随意揉弄。 人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一把把梨花抱进怀里,对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电视机出神。 许绍航去哪了呢? 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答案。 来西安半个多月,我还没见过他在这里的朋友,也不认识他的同事,甚至不清楚他的公司名字。好像除了他这个人本身,我找不出一丁点,与如今的他有牵连的东西。 我们之间的联系原来薄弱到这种地步,只要彼此一个转身,就可以再次消失在人海。 “五年啊。”我喃喃出声,垂首看着怀里温暖的梨花。 卧室里,漆黑的手机屏幕再次闪烁起来。 -- C28初雪 Zájīáōsんù.cōm 大门忽然“咔哒”一声,是有人在开门,我猛地转头望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许绍航一把将脖子上的围巾拉下来,他眉宇间隐含焦躁,在看向我时又舒展开。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攥着那条灰色的围巾,径直走了过来。 “唉,”我皱起眉,脱口而出:“你还没换鞋。” 但还是晚了,许绍航迈着两条筷子似的长腿,叁两步走到我跟前。 “换啥鞋啊,快穿衣服,我们出门。” 他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拽起,不由分说地推着我往卧室里走。 “现在出去?” 我被推到衣柜前,盯着满柜的衣服莫名其妙。 身后的人早就绕到了飘窗那边,“嘎吱”一声拉开了窗户。 “你看。” 我闻声侧过头,窗外静谧,只有呜呜的风声,鹅毛似的雪花纷扬而下。 “下雪了?”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疾步走了过去。 雪白、晶莹的雪花在风中翩翩起舞,像从天而降的精灵,落在窗台上,树枝上,天地间霎时一片雪白。 “哇,第一场雪!” 我大惊小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整个人趴在窗沿边,顾不上寒风刺骨,一边伸手接雪,一边连声感叹。 身侧传来许绍航的哼笑,一件温暖的羽绒服披到了身上。 “走吧,我们出去看。” 窗户重新关上,他握住我冷得发红的手。 大雪对南方人的诱惑是无法抵抗的。 一时间,烦恼被抛在脑后,我兴冲冲地跟着许绍航出门,满脑子都在琢磨雪人怎样堆才会更好看,完全没注意到小区门口正停着一辆崭新的越野车,也没意识到径直走向那辆车的许绍航。 “来,荀老师请上车。”许绍航神情自若,伸手拉开车门。 “?” 我捏着手机杵在纷飞的大雪中没动,目光在漆黑的越野车和他的脸之间转了两圈。他依旧不慌不忙的,看着我的眼睛却闪亮,像里面撒了一把碎星。 “你买的吗?”我好奇地探头看车牌,没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干脆歪过头继续问他:“这牌子叫什么?多少钱啊?你什么时候……”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许绍航起初虽然装得一本正经,但很快就绷不住了,笑着把我往副驾座上推。 “本田的,还行,之前就定了,下午刚去提车。”他一一回答,随手拂去我肩头的雪花,将安全带系上,这才关上车门,绕去另一侧上了车。 原来下午是去提车了。 心情忽然雀跃起来,我忽略掉新车难闻的皮革味,惬意地往后一靠,后背贴上弧度合适的椅背。 许绍航的新车,我,是第一个乘客。 奇怪,这样的认知竟能在心口漾起一圈暖意,悄无声息地,熨帖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车已经被启动,汇入了车流当中,握着方向盘的人转过头,一边眉毛挑起来,看起来有些惊讶。 “这么高兴?” “嗯” 我毫不吝啬地点头,一双眼睛四处打量,恨不得把这辆车的第一次全部都纳入眼中。 控制台的保护膜还没来得及撕,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缓缓滑过,很光滑,微微发凉,我却欣慰地勾起嘴角,像是触碰到心爱之物。 许绍航开车很稳,绕过一条长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看后面。”他忽然说。 我闻言回头,车后座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但又隐约觉得那里怪怪的,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后面没东西。” 说完话恰好遇上红灯,许绍航停下车凑近,坏笑着冲我挑眉。 “后面是叁人座,很宽敞。” “……” 我盯着他眼底狡黠的光,用力地掐了一下他胳膊。这人太坏了,买车还在想那档子事。 许绍航怕疼,立刻往后躲,脸上笑意却不减:“这车隔音也很好。” “你是不是想死?”我恼羞成怒,伸手又朝他打去。 他干脆斜着身体贴在车门上,一边躲一边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安全带勒在身上影响发挥,我干脆收回手去看红灯,脸颊却冒烟了一般,烫得不行。 许绍航还在笑,我没好气地岔开话题:“现在去哪?” “马上到了。” 红灯在此时变成了绿灯,车重新动起来,左转上了护城河街道。 可能是因为下雪,也可能是许绍航刚刚的玩笑,我忽然彻底轻松起来,侧过头,欣赏起护城河上漂亮的雪景。 西安的护城河历史悠久,和古城墙一起陪伴这座古城度过了千年,而此刻大雪纷飞,河道两边都雪白一片,甚是壮观。 “到了。” 许绍航将车停泊在城墙下,抬起下巴指向前方,我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望去——远处一排大红灯笼高挂,是一座古香古色的老宅。 老宅门前和屋檐上都积了雪,白茫茫的,衬得那排红灯笼异样的美。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一边下车,一边好奇地感叹。 “好漂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 手又被牵住,许绍航却故意说到一半不说了,像是吊人胃口,只拉着我往老宅走去。 刚刚离得远,只能看出老宅白墙黑瓦,屋檐高挑,一派唐宋时期的古朴大气,如今走近才瞧见宅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井井有条的方桌上都搁着铜火锅,正突突地往外冒着热气。 这竟是一家火锅店,我抬头扫了一眼门匾,五个苍穹有劲的大字落回眼底——老北京涮肉。 还是北京火锅。 “怎么想起来吃这个?”我眨了眨眼,好奇道。 许绍航已经走在前面,闻言只回头神秘一笑,继续牵着我往里走,绕过大堂热闹的人群,转了两个弯,来到了尽头的包厢——桥亭观雪 这包厢名字还挺应景,不过两个人坐什么包厢?我盯着门牌没来得及问,许绍航就推门走了进去。 “许哥,哎,嫂子也来了。” 包厢里坐着一个男人,此刻已经站起身,憨实的脸上堆满笑,是上次那位男同事。 没想到会这么快重逢。我压下眼底的惊讶,笑着冲他点头致意:“你好,又见面了。” 对方笑着挠了挠耳朵,目光不自然地瞟向门外,也许是想起那天酒吧的事情。 “这是周启宇,我搭档。” 后背贴上一只温暖的手,许绍航看着对方给我介绍,说完又看向我,轻松的目光徒然深情起来,平直的嘴角微微上扬。 “荀乔然,我女朋友。”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我瞪了他一下,低头去拉椅子,才散去热度的脸颊又变得滚烫。 明明只是一句介绍,怎么说得好像在被告白。 “哎呀。” 像是也受不了这种场面,周启宇无语地摆了一下手,干脆整张脸侧向门口。 可惜始作俑者完全不觉得害臊,甚至直接拉开座椅,一边张罗大家坐下,一边伸手凑到周启宇面前挥了两下。 “别看了,陈辰还在地铁上。” 辰辰?好熟悉的名字。 我好奇地眨了眨眼,滚烫的温度消散了一些。刚刚还摆着手受不了的周启宇,立刻一脸不言而喻的羞涩,黏在门口的目光闪烁着收了回来。 “我没看啊。”他否认道,低头去喝茶。 原来是他暗恋的人。 我了然地挑了一下眉毛,正打算凑近跟许绍航八卦一下,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记得陈辰吗?我那个小学妹。” 小学妹?脑海里瞬间冒出一个长着一双狐狸眼,讲话热情的长发姑娘。 我张嘴轻轻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陈辰是许绍航的高中学妹,矮他两届,他们是通过社团活动认识的,关系十分要好。我还是当年去他家里玩,才和陈辰有的几面之缘。 “她也在西安吗?”我看向许绍航,就见他微微点头,刚要继续说,包厢就被人从外面再次打开。 “哈啰,我来晚啦。”一个活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我们也刚到。”许绍航笑着,伸手帮陈辰拉开了另一侧的椅子。 陈辰拎着包,一身都市丽人的打扮,原来的齐腰长发剪短,变成齐耳的利落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成熟,跟当初那个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嗨~乔然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朝我挥挥手,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俏皮地眨了一下,瞬间就变回八年前热情可爱的小学妹。 “嗯,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了。” 她在空位上坐了下来,正好挨着周启宇,不过她没在意,一边脱外套一边继续跟我讲话。 “航哥跟我说你来西安了,我一开始都没敢信。” 嘴上说着,眼睛睨向许绍航,像是有什么不满,但马上又笑眯眯地看向我。 “你们认识啊?” 周启宇从一侧冒了出来,只见他歪着头,整张脸都朝向了陈辰。 “是啊。” 陈辰随意答,目光落回空荡荡的桌面:“还没点菜吗?” “这不是等你嘛。”许绍航揶揄她,探手从侧面台上拿过来两份菜单,分别递给我和陈辰。 “那怎么认识的?” 周启宇在旁边不依不饶,又把话题绕回去。那张憨实的脸此刻专注认真,连眼神都热烈起来。 就是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在找借口聊天。我八卦地盯着两人,连菜单都没看进去。 但陈辰似乎毫无察觉,她始终低着头,一边看菜单,一边随口答。 “当然认识啊。” “乔然姐跟航哥是大学同学,他们大学就在一起啦。” 周启宇小声“啊”了一声,像是没听明白,愣了愣才转头看我和许绍航,不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掌。 “这样啊。难怪……” 陈辰从菜单里抬起头,难得好奇地看向周启宇:“难怪什么?” “什么什么?”许绍航已经扫了桌边的二维码点餐,无奈地冲他俩晃了下手机。 “你们还吃不吃啊?” “吃!你请客我怎么不吃!”陈辰立刻戳了戳在菜单上,“这个招牌羊肉,先来叁份吧。” “你可真能吃。”许绍航在手机上加着菜,嘴上仍不忘揶揄。 “能吃怎么了,能吃是福,对吧?乔然姐。” 我笑着附和,还没来及继续说,一旁的周启宇又插了嘴。 “对,剥削他,他马上就升官了!” “是吗?那得来四份啊!” “漂亮!”周启宇冲陈辰竖起了大拇指。 “你听他胡说。” 许绍航否认着,眼角眉梢却挂满了笑,转头问我想吃什么,我让他随便看着点,又把目光落回那边你来我往的两人。 陈辰还跟从前一样,一开口就变回当年那个热情大方的北方妹子。不知道是被她的热情感染,还是因为这顿热闹的聚餐。那颗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被人妥善地照管起来。 作者有话说:首发:sаń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C29坦诚 Zájīáōsんù.cōm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城墙门洞有乐队在表演,我和许绍航站在人群外围,雪花簌簌地从天上飘下来,落满了衣裳。 许绍航在我身侧,闻言偏着头凑近:“什么?” 他没听清,我又靠近了些,准备再问,身旁忽然一阵骚动——人群中一个年轻男人单膝跪了下来,他面前站着一个长卷发的女孩,已经震惊又羞赧地捂住了嘴。 男人的右手高高举起,指间拿着一枚小小的戒指,在路灯下闪烁着,像星星。他还在说话,声音淹没在乐队精彩的副歌里,但女孩听见了,她眼含热泪地轻轻点头,向男人伸出的左手。 惊呼声再次爆发,有人鼓掌,还有人掏出手机,擅自记录下这对恋人的甜蜜时刻。 “哇。”我小声感叹,目光仍落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那女孩眼圈全红了,一分开就伸手去拍男人膝盖上的印记,反倒是求婚成功的人慢半拍,男人傻笑着,攥着女孩的手不放,然后才跟着弯腰,自己拍了拍裤腿。 “你刚刚说什么?”许绍航的声音离得很近,热气扑在耳朵上,痒痒的。 “嗯?”我回过神,转头去看,才发现许绍航戴着的卫衣兜帽上雪白一片,像是白了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替我挡住了大半的风雪。 心口像突然被开水烫了一下,又暖又疼。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往门洞里拽了一把:“你站进来点。” 许绍航听话地往里靠,顺势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起站进门洞里。 外面的雪依旧很大,但人群彻底热闹了起来,年轻人们纷纷掏出手机打光,跟着乐队合唱新换的歌曲——《后来》。 许绍航也在唱,他声音低低的,几乎只有我能听见,却比主唱的声音还要清晰。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他仍唱着,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像是在抓住什么极易消散的东西。眼睛莫名地发酸,我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忽然问起包厢名为什么叫“桥亭观雪”,许绍航一挑眉,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雕花玻璃窗说:“你看这,是不是有一个亭子?” 我跟着的他的动作望过去,玻璃窗白茫茫一片,全是火锅的热气。 “……” 陈辰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一声,稀奇道:“航哥你是不是傻?” 许绍航面露不解,狐疑地转头去瞧,才“嗐”的一声,伸手擦掉一块雾气。 那处挂着精致花灯的桥亭,从窗户中显露出来,在雪夜里显得异常地动人。 “是不是好看?”他志得意满地回头问,然后又转过去,伸手擦掉重新升腾起的雾气。 “可以。”我点头评价,眼睛却落在擦玻璃的手上,许绍航的手一直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时又擦起玻璃来。他将半面玻璃窗都抹了一遍,护城河的雪景全都显露出来,框在这面小小的玻璃窗里,美得像一幅画。 “怎么样?”他又回头问,那双眼睛小孩似的透亮。 我却皱起眉,探身过去,一把将他的手拽回来握住,他的手心冰凉一片,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就随便问问。”我握紧那只手,低声解释。 许绍航完全不在意,反而就着手势晃了晃,执拗地又问:“那好看吗?” 还真是执着。我诚实地点点头,没发现自己嘴角轻轻上扬起来。 “真好。”陈辰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了过来。 “什么真好?”周启宇正在涮肉,闻言也接了句。 我立刻抽回手,眼神暗示许绍航好好吃饭,他笑着冲我挑了挑眉毛,然后拿起筷子开始涮羊肉。 “我是说航哥跟乔然姐。”陈辰没有把话头断掉,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过来的目光感觉很欣慰。 “以前看就好,现在看还是好。” “什么真好?”许绍航凑到耳边问。 我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乐队的合唱已经到了尾声,主唱深情唱着“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我转头望着身边的人,许绍航兜帽上的雪花已经没了,兜帽重新变回黑色,濡湿的部分颜色更深,像他的眼睛一样,深深地。 吃完饭沿着城墙散步时,我就打算借着周启云误会,跟许绍航聊一聊然然,而现在,我盯着那双眼睛里的自己,突然不想再周旋迂回了。 “现在真好。” 我听见自己郑重的声音,然后手指嵌进他的指缝间,两只手十字紧扣在一起。 “嗯?”许绍航没听懂,眼角却弯了下来。 我干脆踮起脚往他耳边凑,在乐队的吉他声里认真地回答。 “我不喜欢乔然,但我喜欢你。” 许绍航听清了,他的神情空白了一秒,但他好像没听懂,那双温柔的眼睛睁大,定定地看着我。 我难得忐忑起来,抿紧嘴没动,牙齿在下唇上来回厮磨着。十指紧扣的手忽然用力,许绍航拉着我走出了人群。 他一路拉着我,穿过门洞,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白了头,连脚踩在地上,都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他完全不在意,只闷头往前。 许绍航腿长步子大,我跟在他身后,难免有些跟不上,只好时不时小跑几步。如此循环了两叁次,原先萦绕在心头的忐忑全部烟消云散,我干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问。 “去哪啊?” 这人什么情况? 我有些埋怨地瞪着他,明明我都说了那样的话,他不回答不解释就算了,一个劲拉着人大雪里乱走是什么意思? 我想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许绍航终于也停下来,他摘下兜帽转过身,冻得发红的脸喘出白气,一双眼睛左右看了看。 街上人来人往,大雪丝毫没有抑制众人赏雪的热情,右手边甚至还有两个女孩打着伞在拍合照。 我仍盯着他,看到他的发梢上迅速地白了起来,又不解地出声问。 “你怎么……” 话没说完,许绍航忽然跨步凑到我身前,一个带着雪的吻落了下来。 -- C30告白 大雪渐渐变小,街道也开始冷清,许绍航撑着一把临时买来的透明雨伞,和我一道,慢慢地往停车的位置走去。 “大概就是这样。”他的声音很低,混在风声里,有些怅然。 我沉默地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刚的几分钟里,许绍航把和然然分手的始末一一告诉了我。 他们是去年底分开的。 原因很简单,交往近叁年,然然想要安定下来,她比许绍航大两岁,可能是因为年龄,也可能是家里催促,她对结婚的愿望突然迫切起来,但许绍航还没准备好,他像是还没考虑过这件事一样,不停地犹豫,纠结,两个人因此矛盾激增,开始渐行渐远。 后来,然然在家里的安排下,相亲遇到了合适的男生,便跟许绍航提出分手。 就这样,他们分开了,再之后,他收到了然然的结婚请帖。 是成年人中最常见的分手理由了。 这种故事我甚至听过好几个,几乎都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能怪谁,可当许绍航面露抱歉地说自己还没准备好时,我依旧想要追问,问他为什么没有准备好,为什么没想过。 但,我是最不能问的人。 他曾跟我求过婚,两次。 第一次是大学毕业聚会那天晚上,许绍航喝了很多,因为是班长,要最后一次照顾周全,所以到聚餐结束,是他的室友和我一起,才把这个烂醉如泥的人带回酒店。 那天的他很烦,醉得不省人事,还直接吐在我身上,所以我不得不扒掉两个人衣服,费劲地把他塞进浴室。他就在浴缸里跟我求的婚,半掀着眼皮,眼里醉意朦胧,连讲话上句不接下句,却执拗地抓着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 我没能回答他,对婚姻的畏惧让我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 不过酒醒后他完全不记得这回事,所以我也没提,这个求婚的乌龙就这样揭了过去。 第二次是五年前,我破产跟他提分手的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许绍航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在我终于哭累了,昏昏欲睡时,他忽然低声开口,问我,愿不愿意现在嫁给他。 我没回应,我没有办法回应,只能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然后感觉身体被人用力勒紧,许绍航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勒的骨头都隐隐作痛,但我仍旧没有醒来。 我不确定,他如今不愿意结婚是不是和我有关,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亏欠便犹如附骨之疽,难以消解。 “那你呢?”许绍航的声音穿过风声传过来,我回过神,发现他已经停住脚步,侧过身和我面对面。 “我都说了,你能不能说说你的。” “什么我的?”我被问得莫名其妙,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人。 许绍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下,才又提醒:“就给你打电话那个。” 打电话?我皱着眉,终于舍得分出心思琢磨,几秒后才意识到他在说齐响,那个跟初恋复合还打电话给我分享的男人。 没想到许绍航还记得这个人,我露出一个无语的神情,干脆把那件事的前后经过一股脑全告诉他。 “这人……”许绍航欲言又止,强忍的嘴角隐隐抽搐着。 我白了他一眼,刚才的亏欠几乎烟消云散:“你想笑就笑。” 结果他立刻抿直唇线,一本正经地开始补救。 “这男的情商不行。” “你行?”我又白了他一眼。 许绍航这次没接话,他忽然凑近,修长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腰,那双漆黑的瞳眸里泛起点点的笑意。 “你说呢?” 他问得很自信,像是笃定我一定会承认。 真可爱,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我抿着嘴没表态,抬手拂去他发梢没来得及消融的雪花,才慢悠悠地摇头。 “我觉得不行,你头发都湿了。” “?” 许绍航没动,但很明显呆愣了一瞬,像是没料到我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但真的好可爱,我盯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下颌处亲了一下。 “但是我喜欢。” 我听见自己心满意足的声音,带着道不尽的笑意,许绍航也在笑,那笑容有些意犹未尽,他又凑近了些,温热的鼻息呼在我脸上,我立刻从他怀里溜走。 两个奔叁的人,怎么能在大街上一而再再而叁的接吻,我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干脆拽着他往前走,嘴里胡乱搪塞道:“走吧,我想去看电影。” “现在?看什么?”他顺从地跟着我,透明雨伞继续稳稳地遮在头顶。 “不知道。”我摇摇头,刚才是随口找理由,现在却真的生出看电影的心思,干脆摸出手机查附近的电影院。 电影院离得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但问题是,最近几乎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唯一一部评分不错的,已经错过了场次。 看什么呢?我纠结地盯着电影购票界面,那股想看电影的冲动更加迫切起来。 “要不看这个?” 许绍航把手机屏幕凑到我眼前,十一点半还有一场警匪电影的场次,可现在才十点,太久了。我摇摇头,手指落在一部海外恐怖片上,十点十五分,时间合适,点评里也全是这部不恐怖……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萌芽。 许绍航很怕鬼,连悬疑性质太浓的推理片都不太能看,我比他好一点,有人陪的话,恐怖片是能看的,但因为他太害怕了,交往至今,我们都没能一起在电影院看过恐怖片。 “要不……” 我试探着开口,没说完,点开恐怖片购票的手就被身旁人按住,许绍航眉心紧拧,神情严肃地摇摇头。 “不行。” “行的!”我反手捉住他的手,撒娇般晃了晃,又把电影评论翻开给他打气。 “你看评论都说不吓人。” 许绍航仍是摇头,整张脸都抗拒地皱成一团。我抓着他的手没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无声地在影院大厅对峙。 几秒后,我松开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宣传海报上,恐怖片的海报很精美,设计上很有意味,可惜注定是无缘了,我失落地撇了撇嘴。 “那要不你去看?”许绍航忽然提议,他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又重新看向我:“我就在外面等你。” “我也怕……”我为难起来,手指无意识拽住他的衣袖。 许绍航又沉默了,他来回翻开着电影评论,紧皱的眉毛隐隐松动。 “我们可以先看,太吓人就直接走?” 我说着,又竖起食指比在两人中间:“就看1次,好不好?” “嗯?好不好?许一心。” 许绍航好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关掉手机,点头同意。 影厅还有两叁个人,我兴奋地往最后一排走,许绍航跟在身后,一路上都紧抓着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很紧张,连紧握的手心都有些湿滑,其实我也挺害怕的,但兴奋更多,那种和恋人一起挑战未知的刺激,就像第一次偷吃禁果,明明害怕又紧张,却因为身边的人是彼此,悉数变成了欢愉。 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开场很生活,没什么特别的,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提溜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放回肚子里,正打算偏头宽慰一下许绍航,就看到开场的主角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吊死在房间里,配乐声徒然变大,后背绷紧,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感觉到右手被人拽了一把。 “乔然。” 许绍航在身侧叫我,声音很轻,我立刻偏过头,他也在看我,电影明明暗暗的光线打在那张熟悉清俊的脸上,看不真切,却又能看清那双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闪动。 “我爱你。” 诡异的电影配乐就在耳边,他的声音混在其中几乎听不清,但我听见了,很清晰地,每个字都听到了。 心脏剧烈地跳了两下,然后一切都突然静止,电影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就连心跳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我在一片寂静里,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没能说出一个字。 我们之间从不说这句话,不清楚缘由,大概是爱这个字,太慎重,太煽情,所以不约而同地,都用喜欢来代替,让感情轻飘飘地落在对方身上,不带一点点负担。 也曾幻想过,某天会听到他说这句话,想过自己会激动地回答我也是,会冲上去和他拥抱接吻,却完全没想过此时此刻,他会在最害怕的时候,跟我说我爱你。 “怎么不说话。”温热的手蹭过脸颊,许绍航看起来有些局促。 消失的声音一瞬间全部恢复,我在前排女孩的尖叫声中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连骨节都隐隐发白,立刻卸了劲,但仍旧握着。 许绍航还在偏头看我,他身板绷得很紧,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什么样的大蠢事。 “不看了。”我在漆黑的影厅里出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许绍航歪着头没动,像是完全听不明白。 我皱着脸凑到他耳边:“好吓人,我不想看了。” 许绍航笑了一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真不看了?”他问。 “嗯。” “那我们回家?” “好!” 我点着头,和他一起从侧面台阶离开。影厅出口在转角处,许绍航走在我前面,一转弯便迫不及待地去拉那扇隔音门,厚重的隔音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道亮光从门缝透进来,我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我也爱你。”我在那道亮光里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