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冰心:和亲公主跑路后掉马了》 第1页 [古装迷情] 《锁冰心:和亲公主跑路后掉马了》作者:月薇小兔【完结+番外】 好惨,公主被送去和亲了。真甜,公主遇到真爱了。 (甜文,小虐,慢热型,皆大欢喜。) 她被下旨和亲于北梁大皇子,在即将出嫁时,大皇子却「恰巧」摔断了腿,落了腿疾。 因恐委屈了公主,使者称若公主愿意,可将和亲对象改为二皇子。 她低头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毕竟,大皇子或二皇子,她都不认识,反正都要嫁,又有什么区别呢? 送亲的队伍一路到达北疆,遇到了飞雪。 大雪纷飞之际,她抬手撩起车帘,一眼便看到了最前面那马上之人。 一身玄色衣装,剑眉凤目,颜如冠玉。 四周明明冷得让人打战,她却听到了自己心融化的声音。 她知道,马上之人,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 如果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两情相悦,倒也是一段佳话。 但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也揭开了她的伪装。 「两年多我一直以为自己娶的,是只小乖猫,谁知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二殿下承让,我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只乖狗,谁知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 很久之后,二皇子才恍然发觉,原来世间最大的惊喜是失而复得。 这次,他不会放手了。 第1章 冰雪化后便是春 今年的雪,似是下得比往年还要大一些。 我倚在窗前,不禁伸出手去。 片片雪花零零散散落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转眼便化为一滴滴水珠。 我正看着掌心发呆,侍女阿灿从外面进来,“公主,下雪了冷,怎的又只着单衣开窗了?” 说罢,便赶紧拿着一个火红色的狐狸毛斗篷过来。 “公主要是想出去走走也好,连下了五日的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可是好看。” 我落下窗,笑笑:“怪冷的,还是不去了,今日二殿下可是回宫了?” 阿灿愣了下:“方才去惜薪司取炭时,听管事公公说,是今日呢……”她看了看我,继而小心翼翼道,“公主,二殿下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从这冷宫出去了?” 我没说话,只觉得阿灿手中火红色的斗篷和外面的雪景倒是配得很。 我是个和亲的公主。 我出生在大齐的皇宫,母妃膝下无子,只诞下我一位公主。 这一辈的公主,皆是雅字辈,大约是母妃怀我时曾生过寒症的缘故,我自打出生便体弱多病,汤汤药药着实灌了不少。 因在齐国,传说芸草可以死复生,父皇和母妃,便给我起名叫雅芸。 听说母妃年轻时,也曾经深得圣宠,但生下我后,却逐渐深居简出。 而我因着身体太弱,幼时多与母妃居于英华宫内,又是个公主,慢慢也就与父皇生疏开来。 父皇唯独想起来我的,大概便是这场和亲了。 三年前,大齐的沈将军出奇制胜,打得北梁连连退败。 两国其实交战已久,北梁一到冬天气候恶劣,两国边境常有摩擦,只是这一次,却是大齐获得全胜。 北梁皇帝求和,望与大齐缔结秦晋之好。 可北梁宫中,如今只有两位皇子,并无公主。北梁提出的,是希望求娶一位大齐公主,作为北梁大皇子的皇子妃。 父皇和大臣们商议了几日,便同意了。 年纪合适的公主,不过我和雅荣。 雅荣与我不同,自小得父皇盛宠,是父皇的心上肉掌中宝,父皇自然舍不得她远嫁。 于是一道圣旨下来,父皇赐了我崇宁的封号,由我去和亲,嫁于北梁大皇子。 这个结果,除了母妃抹泪不舍,皆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我本要嫁的北梁大皇子严漠,却在我即将出嫁时摔断了腿。 许是还有些惧怕大齐在北疆的兵力,北梁皇帝竟在婚期将至时命人急发了一封御信,信上道因大皇子受伤落了腿疾,恐委屈了公主,若公主愿意,可将和亲对象改为二皇子。 信上还写了,北梁二皇子严栩,品貌非凡,惊才风逸。 父皇问我的想法。 我低头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毕竟,严漠或严栩,我都不认识,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皇想了想,道:“还是嫁身体康健之人的好。” 于是,大齐回了信,我未来的夫君,便从北梁大皇子严漠,换成了二皇子严栩。 宫中众人虽面上皆道一声喜,但我知道,暗地里说我克夫的,也不少。 这些难听的话时不时会传到我耳朵里,在我看来,不过如云烟飘过,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母妃常与我说,人想要的东西,不能太多。 我便也真的看得很开,毕竟就算在这大齐皇宫中,我也未曾受过父皇多重的宠爱。 作为一个公主,远嫁和亲或下嫁臣子,不过是既定的命运。 只是偶尔深夜睡不着,抬头看着璀璨的天河缎带和牵牛织女星,内心还是不由得有些许嗟叹罢了。 太子妃若雨和二皇子妃那时常来宽慰我,若雨说听闻北梁二皇子是个正直可信之人,让我放心,并亲手打了一支雪花钗送给我。 -- 第2页 她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我是羡慕的。 虽知自己这场和亲,大抵没有福分能得到那样的感情,但那支雪花钗,从大齐离开时,我还是专门戴在了头上。 我知自己内心深处,不过执拗地想讨个彩头。 愿: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出嫁那日,二嫂嫂拉着我的手道:“你的性子好是好,就是太淡了。要知道,嫁过去了,娘家离得远,凡事都得自己多争取着些。” 我点点头。 我是四月份从京城出发的,明明四月大齐已是莺飞草长,送亲的队伍一路到达北疆,却遇到了飞雪。 我从未在四月见过雪,忽地就想起若雨曾和我说过,北梁虽比齐国寒冷,却处处银装素裹,仿若人间仙境。 想到此,便抬手撩起了车帘。 一眼便看到了最前面那马上之人。 一身玄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剑眉凤目,颜如冠玉,仿佛从仙境走出的王。 四周明明冷得让人打战,我却听到了自己心融化的声音。 我知道,马上之人,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严栩。 太子哥哥骑马上前与他交谈,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看到他转头看向了我。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后来我想,估摸便是那一眼误了事,否则我也不会就那么一头栽了进去,费了快三年时间想捂热那颗心。 严栩接我到北梁皇宫的路上,我方知,他的母妃,不久前薨逝了。 北梁重孝道,父母仙去子女需守孝三年,皇子也不例外。 二皇子的母妃没得突然,我既已来了,也没有再回大齐的道理。 沈将军的军队还驻扎在北疆,北梁对我自然是重礼相待,虽说要等三年才能与二皇子成婚,北梁皇帝还是让我和严栩一起祭了天地,只是合卺之礼还是要等到三年之后。 自此,我便在北梁皇宫住下。 我的住处就在严栩的麟趾宫旁,叫映雪阁。 入住映雪阁第二日,严栩来看我,我低头行礼。 他扶我起来,轻声与我说:“早晚公主与我是要做夫妻的,倒是不必拘泥那些礼数,将此处当成自己家便好。” 我惊讶地看着他,家? 他笑了笑,伸手将麟趾宫的令牌递给了我。 我愣了愣,轻抿嘴角,点了点头。 内心因远嫁而有的如积雪般的苦涩,似乎被手中那带着温度的令牌,一点点融化了。 我突然想起二嫂嫂的话,凡事都得自己多争取着些。 我看着严栩的眼睛,我的确不想只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少的情愫,一旦生了,便如洪水漫天,一发不可收。 但我却还是应了母妃的那句话,想要的越多,摔得越惨。 之后的两年多,只要他在宫中,我几乎日日往麟趾宫跑。 北梁民风本就比大齐开放,我又担着未过门二皇子妃的名号,倒也无人说三道四。 严栩不是个话多之人,常常是他看书,我在旁边添茶、写字或画扇面。 每到中午,若我在,他便会留我一道用膳。 北梁严寒时候多,菜品多温补,倒是颇合我的口味。 因着我体弱,之前和大齐的宫中御医也学会了些做药膳的皮毛手艺,再加上我从大齐皇宫带来了许多珍贵药材,我便也常常捣鼓着做些大齐的暖汤拿给他尝。 虽然我自知手艺着实一般,但也知,暖汤暖汤,暖的更是人心。 如今想来,彼时的我,更像是胡乱地栽入了一个名曰情的天罗地网,让人没了心智,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傻事。 严栩待我,一向是温柔和气的。 直到那日。 我知他那些日子有个头疼的政事要处理,便跟着珍姑姑学着炖了一碗安神去火的甜汤,端着汤盅行至麟趾宫,却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轻泣声。 我顿了顿脚。 “明明我才是和二哥哥从小定亲的……二哥哥正妃的位子明明就是我的,如今正妃位子给了那公主也就罢了,我……甘愿当二哥哥侧妃的,可如今皇后姑母却要将我指婚给那刘大人家的长子……” 我身子一滞,立在门口。 低沉的叹息声传来,似是含着一丝无奈:“凌儿,莫闹了。”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之前觉得如玉石落盘般好听,此刻却宛如匕首扎心。 女子一边抽泣一边道:“我知道二哥哥……是因为北梁还不敌齐国才对那公主好的。我愿意等二哥哥的……” 我努力稳住自己的双手,才没有让汤盅落地。 里面的人,是皇后的亲侄女,赵凌。 我之前在北梁女眷的聚会上,见过几次赵凌。 我只知她是赵尚书家的幺女,而赵尚书的姐姐,便是当今皇后。 却从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她和严栩是有定过亲的。 殿内还在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和男子低声的安慰,我听不下去,挪着僵硬的步子回了映雪阁。 我知道,自己更像是落荒而逃。 虽未看到殿内的情景,但光听着两人亲昵的交流,无力感便充斥全身。 呆呆地在屋内站了许久,我才发现自己还端着汤盅,而双手已然冰凉如雪。 -- 第3页 心揪得生疼,自己仿佛成了别人故事中的跳梁小丑,曾经以为的深情爱慕,不过笑话一场。 珍姑姑见我回来后面色不对,关切问道:“公主,是不是二殿下不在?” 我摇摇头,默了一阵,抬头道:“姑姑,唤灵犀进来吧。” 珍姑姑愣了下,神色紧张道:“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笑:“姑姑莫担心,不过想查一些事情。” 当年太子哥哥送我来时,曾给我留了两个影卫。 他说,北梁和大齐已经征战了几十年,我的和亲,到底能让两国相安太平多久,其实谁也不确定。 未雨绸缪,是他一贯的作风。 其中一个影卫灵犀,作为陪嫁侍女随我留在北梁宫中,另一个影卫莫旗,则在宫外。 两日后,灵犀告诉我,严栩确是自小便由皇后做主,和赵凌定了亲。 “还有一事,”灵犀踌躇道,“属下在查二皇子时,顺便查到了些大皇子的事,大皇子在和公主定亲之前,其实也定过亲,据说是左相的长女。大皇子摔断腿那日,是因一匹马受了惊,而那受惊马上之人,便是左相长女,大皇子许是为了救她才……后来……” 我愣了愣,这两年我见过严漠很多次,本也是个清风霁月之人,却因腿疾行动不便。 倒是不知原来他的腿疾是这么来的。 “后来如何?” “后来,大皇子腿就摔断了,但是据属下调查的情况来看,大皇子当时虽坠了马,但伤得应该并不重,两年了还未大好,怕是……” 我愣了愣,想到两日前麟趾宫的情景,不知如何突然就想明白了,笑笑:“他不想娶我。” 灵犀:“啊?” 我笑着道:“许是大皇子为了不娶我,造了一场意外,既表明了自己对左相长女的一片痴心,又能顺便摆脱掉与我结亲。倒也是……煞费苦心。” 若真如此,想想这两年他还一直以自己腿脚不便示人,倒也算心思缜密。 难得是个有情人,倒也令人嗟叹。 只是奇怪的是,他这两年为何不将左相长女娶回来? 灵犀面色难看:“公主,方才那些……其实只是属下的猜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二皇子和赵小姐的亲事,也在齐梁联姻之时便取消了,公主更加不必介怀。” 我点点头。 麟趾宫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女子的低泣声还萦绕在我的耳边,就像噩梦缠身,想醒却不得。 那日过后,我依然常去麟趾宫,偶尔也会碰到赵凌。 她见到我,眼神总是怯怯的,“公主,臣女只是来问殿下借些书籍字帖……” 我笑笑,因为我已知道,她与刘大人长子的婚事已然作罢,这其中,必是严栩做了些事。 日后,她怕是要进这麟趾宫的。 她见我笑,便也放松了些,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常听二哥哥提起,公主的字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不知臣女哪日有幸可临一临公主的字。” 我确实以前在齐宫时便喜爱练字,严栩字写得好,确实也夸过我的字不似寻常女子。 我道:“那真是二殿下谬赞了,我的字不过如此,不过我那里也有不少字帖,赵小姐想临的话倒是可以去我那里找找看。” 她似是欣喜不已,道谢后便转身离去了。 她的背影,袅袅婷婷。 天气愈冷,我出门便少了些,虽来了北梁两年半,我仍是怕冷得很。 那日午睡起得比平日早一些,侍女们都在外面,我披了件单衣,正要推门,却听到阿灿愤愤不平的声音。 “那群婆子太过分了,公主亲手熬的汤,居然被她们在那里评头论足。” “我上前去和她们理论,她们说是殿下赏给她们喝的,公主昨晚为了熬那汤子时才睡,谁承想今日二殿下就给了他人。” 珍姑姑小声道:“你小声些,别吵到公主,你会不会搞错了,二殿下怎么会将公主的汤给那些下人喝呢?” 阿灿气得不行:“我哪里会搞错?听说那赵家小姐今日也送了汤过来,殿下喝了那边的汤,便将公主的汤赏给了厨房的下人……” 珍姑姑默了会儿,道:“这事别让公主知道,要不然以公主的性子,指定伤心……” 我死死地拽着衣角,立在那里。 自那之后,我便没再送过暖汤到麟趾宫。 过了几日,我与严栩一起在殿内看书写字,午时用膳时,他忽然看着我道:“近些日子……好像都未曾带汤过来。” 我笑笑:“冬天严寒,想偷些懒。” 他点点头,递给我一碗补汤:“北梁冬日漫长,你身子弱,做汤这些事,确实交给下人便好,不必亲自来做。” 我默了下,垂眼轻轻道了声好。 用完膳,我本想回映雪阁,却在出门的一刻,看到天空飘雪。 “今年的雪这么早?”我惊道。 严栩听到,也走过来,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笑道:“今年确实下得早。” 因着前一年已见识过北梁的雪,我不禁话多了些:“以前有人与我说,北梁一到冬日,仿若人间仙境。我起初还半信半疑,直到去年见识了一个冬天的雪,才知道,人间仙境,都是谦虚了。” 严栩笑了笑:“说宫中是人间仙境怕是谬赞,不过北梁有个地方,倒是真当得起这个名号。” -- 第4页 我转头问:“哪个地方?” 他道:“往南走映县,有个神仙洞,那个洞夏天平平无奇,却一到冬日下雪,便似蓬莱之境。”他顿了顿,“当地还有个传说。” 我抬着头等下文。 他笑道:“传闻之前映县有对相爱的男女,因家族是世仇而无法结亲,两家厮杀时,两人私奔至神仙洞本想殉情,却因真爱感动了神明。明明是夏日,神仙洞却出现皑皑白雪,经久不化。后来两家人到了洞前,本想拉他们回去,神仙洞却又出现一堵冰墙,将二人保护在内……两家人认为这许是神仙的指示,便放弃了世仇,那对男女也终成眷属。” 我道:“倒是个好故事。” 他看了看我,“所以,至今映县还流传着,下雪之日夫妻前往神仙洞许愿,神仙便会保佑许愿的夫妻白头相守。” 我想,这个故事在大齐,倒是挺适合做成戏本,便一边伸出手接落雪,一边随口道:“若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那个神仙洞。” 说罢,却突然觉得发上被轻轻一捻。 我抬头看向严栩,他笑笑:“雪花落头上了。” 我怔了一瞬,便转过了头,继续看雪。 我在北梁,待到第三年夏天时,出了一件事。 大齐北疆的一个伶馆头牌,和姐妹相约去河边戏水时,不慎过了界,被一个巡视的北梁兵看上,强掳走了。 边疆本就混乱,这种事情以前也是常有发生。 谁知那头牌竟是北疆一个副将的相好,那副将忍不过,便带兵夜袭了北梁一个营地。 两国边疆平静了两年多,终是因一个女人,再次起了摩擦。 彼时做皇帝的,已不是我的父皇,而是我的四哥。 四哥继位后,听闻因无玉玺无诏书,朝中并不算太平。 驻守北疆的,也已不是当年护送我至北梁的沈将军。 半年前,沈将军在爱女沈樱雯病逝后,便告老还乡。 沈将军虽不在,但那北疆的十万精兵,北梁还是要忌惮几分的。 边疆消息传来的第三日,北梁皇帝召见我。 北梁皇帝坐于宝殿之上,一双狐狸眼中透着精明,皇后坐于一旁,面色严肃。 梁帝笑着对我道:“雅芸公主来我北梁两年多,一切可皆习惯?” 我垂目行礼:“回陛下,两年来宫中对雅芸颇多照顾,一切皆好。” 梁帝道:“近来两国边疆有些摩擦,公主知否?” 我道:“雅芸自入宫来,长居映雪阁,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边疆之事,也只是听宫人提起过一二。” 梁帝愣了愣,看了看皇后,皇后心领神会:“公主即为和亲而来,陛下和我从来皆是重礼相待。不过,北梁也有北梁的规矩,公主虽还未与栩儿行合卺之礼,但总归祭了天地,也算是我严氏皇媳,若做出些有损北梁之事,也得合着北梁的规矩来。” 一丝冷汗微不可察地滑落额头,我抬头看向皇后:“请娘娘明示。” 皇后抬了抬下颚,一个宫人端着一个锦盘来到我面前,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封书信。 我打开信阀,信上内容令我大惊。 写信之人极力模仿我的字,写的内容却惊心动魄。 我自来北梁,只写过几封家书给我母妃,不过是为人子女,报个平安。 此三封信的内容,却明明白白,是我与另一男子,互诉衷肠。 信中不光有郎情妾意,写满了相思不得的苦楚,更是将北梁宫中的生活,描绘得痛苦不堪。 持着信,心中暗笑,我倒是小瞧了北梁宫中这群人了。 我抬头看向梁帝,眼神坦荡:“此三封信皆非雅芸所书,请陛下、娘娘明鉴。” 皇后冷哼一声:“公主倒是撇得干净,信中之字,见者皆说宫中只有齐国来的崇宁公主才写得出来,公主又怎能说不是自己所写?若不是此次边疆摩擦,才让信落在本宫的手上,怕不知公主还要与此人暗通款曲到何时吧。” 我道:“人、字皆可仿,信中所书内容亦为杜撰,娘娘若只因此信的字与雅芸的相仿,便定了雅芸的罪,怕是有失公允。” 皇后正要说话,梁帝却笑道:“公主说的在理,皇后想的未免简单了些。”接着大手一挥,“此事怕还要调查一番再下定论,不过……”他忽然恢复了长辈般的慈爱,“齐国新帝,算起来,是公主的四哥吧?” 我心中咯噔一声,怕方才一阵做戏,不过在此处等我,便应声道:“是。” “新帝继位不久,公主怕是还未来得及给兄长写信吧?” 我心中顿时了然,此番两国边境摩擦愈演愈烈,不过是因着之前缔结的秦晋之好,未公开开战。梁帝此番,大抵要试探我在四哥心中的位置,以确定我对于北梁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我知眼前之人皆不好随意应付,想了想便道:“四哥日理万机,雅芸不好贸然写信打扰,倒是与四嫂常有书信往来,近来也打算写一封家书报个平安。” 以上却皆是我胡诌,我与四嫂宁雪静,实在没有交好到写家书的份上。 我那个野心勃勃的四哥,怕若是能拿下北梁,随时把我祭了天都无所谓。 一片沉默之后,梁帝对皇后道:“那三封信,若是有人故意伪造,怕是用心险恶,皇后还是要仔细查查。” -- 第5页 皇后颔首:“陛下说的是,只是既要调查,怕得从公主那里开始……怕是得委屈公主搬离映雪阁,到清门殿先住些日子。” 清门殿,是北梁的冷宫。 我磕头谢恩。 回去的路上便被人带着去了清门殿,清门殿已长久无人居住,殿门口的老树也只剩枯枝残叶。 下人被遣走了大半,只留了我带来的珍姑姑、阿灿和灵犀。 刚刚安顿妥当,殿外却响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公主可在殿内?” 此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走出殿门,只见赵凌带着两个侍女,正站在殿门口。 赵凌见到我,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公主殿下,妹妹近来住在宫中,刚听闻公主竟搬到了此处。如今天寒,怕清门殿炭火和棉絮皆不够,”她指了指身后侍女抱着的棉絮,“特给公主带了两床棉絮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因她摆出的主人之姿还是那副假惺惺的模样点燃了我心中的那股火气,突然就没了耐心与她演戏:“赵小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棉絮就不必了,不过上次赵小姐拿走的我临的那本《柳叶集》,是否也该物归原主了?” 她表情变了变,但还是僵笑道:“那是,改日定给公主送来。” 我笑笑:“我的字不好临,赵小姐是第一个对此感兴趣的。” 她的表情愈是僵硬,愈是证实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觉得此刻多说无益,转身欲回殿中,却闻身后扑通一跪。 “公主,臣女真的是因仰慕公主的字,才借了公主的字帖,公主若不信臣女,臣女……臣女……” 我扶额转身,却见赵凌一个闪身,便奔至殿门对面的池塘,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还未来得及惊讶,只见另一个身影也跳入池塘,将赵凌拉了上来。 赵凌浑身是水,表情凄苦地倚靠在严栩怀里,颤声道:“二哥哥,我……我今日就……就将公主殿下的……字帖……还……还回去……” 严栩眉头紧皱,看向我:“不过一本字帖而已,至于如此?” 许是虽知他心中有他人,但两年多的相处还是让我对他抱有了一丝幻想,此刻听到他的质问,心中竟生出了一阵苦涩的疼。 我深吸一口气:“二殿下也已听说今日之事了吧,是否也认为那三封信出自本宫之手?” 严栩未作声,赵凌呛了口水,他伸手轻轻给她拍了下:“可好些了?” 赵凌脸色绯红,含羞道:“凌儿无事了,二哥哥还是先和公主解除误会才……咳咳……才好。”说罢,身子向严栩的怀中又靠了靠。 谁知严栩却将她扶正:“外面风大,你还是早点回屋,免得着了风寒。”接着回头道,“至正,送赵小姐回去。” 赵凌虽不情愿,但还是目光含痴带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被迫看完了这场你侬我侬的戏,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殿。 “我会查清楚。” 我疑惑回头,想了想,方知他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走近一步:“好生在此住下,吃穿用度宫人不敢克扣,也没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我没说话。 “还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信不管是不是你写的,我其实并不在乎。” 我愣了下,却恍然明白了。 我心中有没有他,有没有别人,他其实都不在乎。 我不禁苦笑:“那要多谢二殿下。” “我明日要奉旨去丰县。”他顿了顿,“等回来后,定会查明此事。” 丰县?我愣了愣,丰县毗邻大齐北疆,他莫不是要去…… 心中的一根弦忽而被拨动,我突然意识到,这次齐梁边境之事,怕是有些蹊跷。 若是两国皆想平息此事,又怎会任由边疆各种摩擦不断,就仿佛……在不断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 严栩一去便几个月。 我也在冷宫待了几个月。 梁宫的人倒也真如严栩所说,在吃穿用度上未曾克扣过我,但越是这样,却越让人心中不安。 梁帝自那之后便未召见过我,北梁这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未想明白。 而且,表面看虽无人限制我的自由,暗地里怕是有人也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灵犀与我待在冷宫,谨慎起见,也不再出宫。但我知,她和莫旗还是保持着影卫之间的联系。 “公主,二殿下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从这冷宫出去了?” 我看着阿灿,是啊,他走时是说过,他会查清楚。 但我没去找他。 他也未曾来寻我。 离开时那句承诺,或许早就如这白雪落地,化成一摊水,尔后消失殆尽。 这日上午,本想在殿门口的池塘边小坐,却意外听到两个侍女躲在柳树后咬耳朵:“二殿下昨日回宫,还以为今日能见到殿下,谁知殿下刚拜见完陛下,就被赵大人拉到府上去了。”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还能有谁?赵小姐的父亲啊。听闻赵小姐最近着了风寒,都卧床好久了,殿下一听就赶忙去了,昨夜一夜未归……” 阿灿听不下去,正欲上前,我抬手阻止,摇摇头,带着她回了清门殿。 傍晚,关上门,珍姑姑和阿灿守在门口,我对灵犀道:“说吧。” -- 第6页 灵犀拱手:“公主,齐国那边得来的消息,大概是想与梁开战的。新帝根基不稳,亟待立功稳定朝纲,若是如此,怕是决定要牺牲公主了……” 我冷笑,果然是我的四哥。 “确实,我不死,他拿什么理由出兵?” 灵犀踌躇道:“梁宫这边我们不好打探消息,主子传来的意思,是让公主为自己早做打算。” 灵犀口中的主子,便是我的五哥,给我留下影卫的大齐前太子华堇年。 我看着她,她继续道:“公主,三日后皇后生辰,梁宫会举办宴席,其间进出皇宫人多,是出宫的好时机。” 我打开窗,看着外面散漫的雪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与严栩并肩看雪的那日。 “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晚吧。” 第二日早上,阿灿为我梳头时,无意地提了句,有人在御花园的八角亭那边,似是看到了二殿下和赵家小姐。 我知她一直为我愤愤不平。 梳好头,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蛾眉淡扫粉轻施,起身道:“今日出门吧。” 阿灿愣了愣,我笑了笑:“喏,去趟八角亭。” 看着阿灿抱来火红色的狐狸斗篷,我突然忆起,这件斗篷,还是严栩在第一年冬天,送给我的。 那年狩猎他猎了头红狐,说怕我第一年来梁怕寒,便命人将狐狸皮毛做了这个斗篷。 两年多的纠葛,真情与假意交融,此时倒让我生出一阵恍惚。 他总归对我,有面上的温柔,怪只怪,我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行至八角亭,远远看去,亭中却空无一人。 我叹了口气,后背倚着树望了会儿天,正欲回去,后方却传来脚步声。 雪落得厚,来的不止一人,只听到脚步深深浅浅在雪中咯吱作响。 严漠的声音先传来:“此番父皇看样子要战,那齐国公主还在宫中,我倒是越发摸不透父皇的想法了。” 严栩的声音掺着雪飘入我的耳朵:“父皇心中自有成算。” 严漠道:“只是你还与她有婚约在身,倒是……” 严栩冷笑一声:“都要战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婚事若还拿出来说,倒是贻笑大方。” 严漠笑了下:“我倒是忘了,这样也好,毕竟这两年,凌儿也受了不少苦……” 两人脚步声渐远。 我倚靠着树,一动不动,头上肩上已落了不少雪,心上则像是搁了几块微不可察的碎石子,看不到,也不疼,就是一下一下,轻轻磨着心头。 阿灿小声问:“公主,我们……还要去二殿下那里吗?” 我摇摇头:“不去了。” 如今,可还有去的必要? 回了清门殿,我叫了灵犀和珍姑姑一同进屋。 灵犀道:“公主,属下已和莫旗安排好,后天皇后生辰,我们坐给大臣家女眷准备的马车出宫,令牌都已备好。出宫后直接换马车一路向南,快到大齐北疆时,会有主子安排好的人接应我们。”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笑道:“本宫当了十几年循规蹈矩的公主,确实也是当腻了。” 珍姑姑抹了把眼泪:“公主这样,才是极好的。” 我站起身,这次,我想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一次。 灵犀拿出一个小锦袋,“公主,这是几月前夫人在山庄做好的解毒丸,可解常见的许多毒,因仅炼制成了一颗,极其珍贵。主子和夫人让公主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接过锦袋,以前只知五嫂若雨会医,却未想到原来她的医术已然精湛至此。 打开锦袋,里面除了一颗药丸,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若雨娟秀的一行字。 “冰雪化后便是春。” 我眼眶发热,一行清泪终是缓缓流下。 北梁皇后的生辰,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大多会进宫祝贺。 本以为今年定不会让我参加了,谁知生辰宴前日,皇后宫中的姑姑居然传了话来,命我明日巳时去重华殿赴宴。 珍姑姑焦急万分:“怕不是明日的安排被皇后知晓了?” 我摇摇头:“应该不会。”说罢,我看向灵犀,“明日你先送珍姑姑和阿灿出宫,我独自赴宴,宴会中间自会找机会出来与你会合。” 珍姑姑忙道:“公主一人,我们怎能放心?” 我安抚她道:“横竖在宫中,你们两人先走,灵犀后面带我走也容易些,否则目标太大,反而危险。” 灵犀点点头:“公主说的在理,明日珍姑姑和阿灿就先出宫,我自会保护好公主。” 二人出去后,我对灵犀道:“明日的宴会,不知有无蹊跷……” 灵犀想了想,与我低头耳语一番,我皆细细记下。 往年的宴会,我皆是与严栩坐于帝后两侧的位子,若中途离席,很是明显。 今日重华殿的侍女却引着我坐在了末席。 我心中疑惑,莫非皇后让我来参加宴会,不过为了在座席上折辱我一二? 这个末席处于角落,离偏门也近,倒是反而合了我的心意。 宴会过半,我便拎起裙角,悄然走向偏门。 谁知出了偏门,还未松口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此处作甚?” 第2章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看着眼前这人。 -- 第7页 不算上昨日在八角亭听到的那场冷彻心扉的对话,这是我和严栩这几个月来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偏门一般无人前来,除了我和他,四下便只有两个值守的宫女。 本来的计划被他的出现打乱,我免不了内心慌乱,但还强作镇定:“殿内炭火烧得足,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严栩皱了皱眉:“怎的穿得如此单薄?” 我未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一时没有作声。 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今日宫中人多,透会儿气便回去殿内吧,不要……乱跑。” 我点点头,便佯装倚着栏杆看雪,却半天也不见他离开。 实在忍不住,我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二殿下……不回殿内吗?” 他顿了顿,道:“……和你一样,透透气。” 我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一边起身一边扯出一个得体的笑:“那,我去那边走走……” 谁知他却拦住我的去路,柔声道:“天凉,回殿内吧。” 明明几月前抱着赵凌问我“一本字帖至于如此”,明明前日说这个婚约还算数就是贻笑大方,今日面对我,他居然还能装出这样一副温柔的样子,倒也是难为他了。 可这样的温柔,如今对我却似折辱一般,令人不堪忍受。 想到此,我气性便翻涌直上:“二殿下是不是管得有点多,我不过想……” 想字还未落音,便觉耳边一阵凉风,右侧发带断落,一记飞刀似擦着我耳边划过,直直地飞插在严栩旁边的柱子上。 我惊惧回头,两个宫女已然倒地,殿内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刺客,护驾!” 瞬间惊叫声、桌椅倒地声、刀剑相交声,混为一片。 从小生长在大齐皇宫的我,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只呆呆地立在那里,想跑却丝毫挪不动脚。 还未反应过来,严栩已一把拉过我护在身后。而围着我们两个的,是四个身穿杂耍班子衣服的人。 我认出来,他们就是方才在宴会上表演之人,飞镖杂耍还获得了满堂彩,受了帝后的不少赏赐。 谁知,竟是混入皇宫的刺客。 我虽不懂武,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招招致命。 严栩身上只带了一把短剑,又要护我,战得十分辛苦。 背后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我本能转身,却被严栩直接揽过转了个圈。 我吓得闭眼,再睁眼时,严栩肩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身后是一个插入木柱的带血飞镖。 那飞镖,原本会插在我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件月白色长袍,鲜红的血瞬间浸染在衣衫上,触目惊心。 严栩受了伤,冷汗不断从鬓角滑落,又要以一敌四,渐渐落了下风。 我大声惊呼,希冀能喊来宫中护卫,却良久不见一人前来。 如此下去,恐怕我二人都会命丧于此。 刀光剑影中,严栩忽而低头对我道:“抱紧。” 不作他想,我双手环上他,他受伤的那只手则轻揽着我从栏杆一跃而下,另一只手持短剑舞动,所过之处,积落之雪纷飞,如大雾漫天,足以令对面之人看不清晰。 落地后,趁着他造出的雪雾,他拉起我的手:“走。” 重华殿偏殿,有几处常年堆积杂物的房间,严栩推开一间,揽着我进入。 我惊魂未定,却看他走向花屏所在之处,转了转旁边看似杂乱摆放的一个砂罐,花屏转动,后面的一方天地也随之出现。 严栩转身对我点点头:“房门阖上即可,过来。” 我将房门关上,随他进入花屏后方,他将砂罐复原,花屏缓缓转动,终是将我俩罩于这一方隐秘天地中。 他背靠着花屏席地而坐,神色中透着一丝疲惫,看向我:“先在这里,他们找不到的。” 我跪坐下来,着急道:“你肩上的伤,血还未止……” 他抬眼看了下,了然一笑:“镖上有毒。” 我惊呼一声:“什么?” 上前轻轻拉开他肩上的衣衫,伤处果然已成一片青紫。 可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说:“这毒,会怎么样?” 他闭着眼,轻声道:“我会竭力压制毒性扩散,如果气运好,至正在毒发至全身之前找到了我们,便不会有事。” 我颤声道:“若……气运不好呢?” 他嘴角微勾:“那你要记得每年给我多烧些纸钱了……”说罢,他睁开眼看向我,愣了下,又笑笑,“别怕,至正要连这都做不好,那我这些年也白培养他了。” 我低头悄然拭去眼角吓出的泪珠,看着他镇定的模样,思绪也渐渐平稳:“二殿下可知,今日行刺的,是何人?” 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刺客吓断了魂,现下静心想来,此事却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他没答,却是冷笑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北梁的皇宫,能光天化日总出现刺客了。” 总?这莫非已不是第一次? 细细想来,姑且不提要在守卫森严的皇宫行刺有多难,我和严栩方才站在偏门,那个杂耍班,一共也就二十来人,若是目标是梁帝或梁后,必是会直奔目标,又岂会分几人来偏门外专门对付我和严栩? 除非,殿内的那些刺客不过是掩人耳目,刺客真正的目标,就是偏门这里。 -- 第8页 是我,或是严栩。 难不成,是四哥? 可若是四哥要杀我,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悄然进行,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而梁帝若要杀我,更不必如此。我人就在梁宫,若两国真的开战,他大可当众处死我,或许还能给北梁将士长些士气。 若刺客不是冲我来的,那莫非是冲严栩来的? 可又是谁,竟敢费尽心机杀北梁的二皇子? “在想什么?” 严栩睁开眼,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短剑上。 我看了半晌,轻声问:“二殿下……平日在宫中,也都随身带短剑吗?” 他转向我,漆黑的眸子像要将人吸进去,忽而笑道:“雅芸,我认识的女子里,怕是没有哪个能比你聪明。” 他顿了顿:“今日之事,牵连到你,很是对不住。”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肩上,“你若没有替我挡这一镖,以我的身体怕早已……这伤……” 话音未落,却听到房门嘎吱开了。 我立刻噤了声,花屏外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二哥哥……你,在里面吗?” 是赵凌。 “二哥哥,是我,凌儿……那群歹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在这里吗?” 赵凌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怕是已发现了偏门外打斗留下的血迹。 我看向严栩,他闭着眼睛,像是半点没听到花屏外心上人焦急的声音。 我心咯噔一响,他不会是睡着了或是晕过去了吧,便向他那边凑了凑,小声道:“外面是赵小姐……” 谁知话未说完,就被他大力一拉跌坐在怀中,我未喊出的惊呼被他的掌心吞没,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是他低沉的声音:“莫作声。” 我身子一僵,便也一动不动。 赵凌找了一会儿,和随行的嬷嬷低语了几句,便关门离开,临走还听到她似在低声抽泣。 接着,听声音她是又去隔壁那间找了。 我不明白严栩为何不告诉她我们就在这花屏之后,毕竟他现在中了毒,若能让赵凌帮忙,那不是最好不过? 还是他不想让赵凌看到我和他在一处?可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到底孰轻孰重? 正欲发问,却听严栩在我耳边哑声道:“至正知道这个地方,他若来了,自会进花屏后找我们。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要相信……” 我愣了愣,回头一看,他已双眼紧闭,应是晕了过去。 我轻轻扒开他肩上的衣衫。 受伤之处已变黑,我不懂医,也不懂毒,但我知道,毒性已让他失了意识,这绝对不是好事。 严栩醒着,还能靠自身功力压制毒性,如今他晕了,怕这毒,也会发得更快了。 要等至正来,怕是等不及。 我叹了口气,不管那群人意欲行刺的到底是谁,不管他到底对我有情无情,他救了我一命,却是事实。 拆开锦袋,我拿出那枚若雨给我的解毒丸。 这次,就当是两清吧。 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只是我自小也算锦衣玉食,哪里做过喂人吃药之事,拿出药丸后,倒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药丸虽不大,但不知如今他这副模样,可还吞得下去? 心一横,我用嘴咬下药丸的一小块,捏在手中。 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严栩的下颚,他嘴微张,我便捏着这药缓缓推了进去。 幸的是,他虽意识不清,但还知吞咽,我长舒一口气,便将药丸剩余部分按此法喂给了他。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严栩全身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细汗,面色却比方才好许多。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帮他拭去额头的汗,擦到脖子处,顿了顿,想着伤处周围也还是擦一下的好,便轻轻拉开他的衣衫。 谁知此时房门突然被打开,我一惊,帕子掉落,手一用力,竟一下将他上半身的衣衫都扯开了。 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左胸处一道长长的伤疤。 来不及惊讶,砂罐转动,至正已带着人出现在我面前。 至正看着衣衫不整的严栩和我,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居然红了:“公……公主?” 我站起身:“事情始末等二殿下醒来自会告你,现下二殿下中了毒,我虽给他服了解毒药,但是否真的能解此毒,还是未知。” 至正赶忙上前,几个人将严栩扶出,另安排了两人送我回清门殿。 严栩大概性命无忧,但我出宫之事,却多半没法成行了。 内心焦灼地回到清门殿,看到珍姑姑和阿灿时,我心中一凉,果然她俩也没走成。 珍姑姑说,灵犀一听到重华殿发生了行刺之事,便立刻取消了今日的安排,让珍姑姑和阿灿在殿内等着,她则在宫中四处寻我。 阿灿手中拿着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小翠鸟。 “灵犀说公主若回来了,便放了这鸟儿,她便能知晓。” 半个时辰后,灵犀回来了。 出乎我的意料,据灵犀所说,殿内还真死了人。 死的是段妃。 听闻刺客本是冲着皇后去的,段妃却突然冲上前帮皇后挡了一刀,正中心口。 这群刺客是死士,嘴里早就藏好了毒,被抓后皆吞药自尽。 -- 第9页 只是人数却对不上,戏班子进宫二十一人,最后抓到了十九人,还有两人,把各宫都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 清门殿也被例行搜了一遍,珍姑姑和阿灿未走成反而成了幸事,否则凭空少了两人,怕我是如何都说不清。 因着行刺事件,各宫门的进出也严了许多。 三人急得团团转,我安抚她们:“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如今急不得,待这阵风头过了再作打算吧。” 珍姑姑叹了口气:“就怕公主待在这里,夜长梦多。” 第二日傍晚,一个老宫女在宫中西南角一口井中打水,意外在井中发现了两具尸体,看衣装竟是一直未寻到的那两个刺客。 如今刺客都被找到,宫中众人吊着的心才重新安定下来。 又过了一日,麟趾宫传来消息,说二殿下醒了,请我过去。 灵犀陪我前去,在经过清门殿前的花园时,竟听到一棵树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似是人声。 这个花园因挨着冷宫,鲜有人来,灵犀警觉性高,赶忙护我在前。 我俩轻轻走近,却看到是一个老宫女在自言自语:“老天保佑,先是钰妃娘娘,又是段妃娘娘……老天保佑……”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本欲离开,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想起:钰妃……钰妃? 钰妃不是严栩的母妃吗? 段妃是替皇后挡刀而死,可钰妃,不是突发急症病死的吗? 这两人,莫非还能有什么干系? 我正想着,却不慎踩到一截掉落的枯枝。 嘎吱一声,老宫女便吓得站了起来。 我本欲上前询问,谁知那老宫女一看到我和灵犀,就像见了鬼,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灵犀还想去追,我拦住她:“算了。” 灵犀边走边皱眉:“这些老宫女好些都住在宫里西南角,老了出宫也没法生活,就留在宫中做些简单的活计,平日里应该是不会出来的……这个看着疯疯癫癫的,莫不是得了癔症?” 我说:“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以后与我们也没甚关系了。” 到了麟趾宫,至正已等在门口,行至内殿,却见赵凌正从殿内走出。 她今日着了一身妃色襦裙,双眼脸颊皆是红红的,整个人看着娇弱欲滴。 赵凌手中还端着一个空药碗,大概是刚服侍严栩喝过药。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便马上行了礼,端着药碗匆匆离开。 至正小心翼翼看了看我,道:“公主,是皇后娘娘让赵小姐来照顾殿下的……” 我笑道:“赵小姐细心温柔,有她照顾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便进了屋,至正低头将门从外面关上,屋内其余伺候的人也都被带了出去。 严栩正半倚着床榻翻着书册,就算带着病容,那张脸依旧清新俊逸。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如此招人的一张脸,我此刻倒有些理解赵凌方才那般害羞的原因了。 以前我不也是因为看了一眼这张脸,便深陷其中,无可自拔了两年多。 他放下书册,对着我眉眼一弯,尽收万千温柔:“来了。” 我走近,坐在床侧,两人沉默对望了一阵,他率先开口:“可有什么要问的?” 我摇摇头。 他似是诧异,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书册,“我以为,你会有不少疑问,那日之事……” “我今日前来,是要多谢二殿下当日救命之恩。” 前日发生的事,估计是他封了口,宫中只知他因刺客受了伤,却不知那日他与我在一处。 若说疑问,也不是没有,但那不过是北梁和他的事。 待我离开这里,就和这些人、事,再无关系,又作甚操这些无用的闲心? 他挑了挑眉:“说到底,应该是我谢你,怎倒你谢起我来了?” 我看着他,笑笑未作声。 他笑道:“你若不问,那我来问。雅芸,你会医?” 我摇摇头:“不会。” 他坐起身了些,“至正说你给我服了解毒丸,太医也说我解毒的时机刚好,若是再晚些,毒素侵入五脏,便回天乏力了。” 我道:“那药丸是我从齐宫带来的,据说是可解毒。其实我当日也是试试,我并不会医。” 他默了下,随即笑笑:“你那日问我为何在宫中却佩短剑,”他顿了顿,“那么,那日在宫中,你又为何随身带着此等解毒的良药?” 一丝凉意从脊柱自下而上,我忽而明白,今日他叫我前来,到底是何意。 我对上他的双眼,他眼角含笑,但眸底漆黑,刚才的柔情仿若昙花已谢,眼底更多的是窥探、怀疑和一片冰冷。 就像北梁冬天的夜晚,冷彻心扉。 他想让我说什么? 那日在花屏之后,我便猜出,这场行刺,他怕是早就知晓。 他若不知,又怎会在偏门独自等候?又怎会提前安排好至正来寻他? 回想那日他在偏门,更像是在等,等猎物上门。 谁是他的猎物,我不知,他的计划是什么,我也不知,只是我,却无意中变成了破坏他原本计划的那个人。 他怀疑我,倒也不无道理。 我内心坦荡,直视他的双眼,淡淡道:“二殿下,我来这里两年多,对梁宫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 -- 第10页 他愣了愣,复又向后靠了靠。 马上,他便恢复了我熟悉的那般温柔,仿佛方才的试探从未存在:“今日躺在这里,倒是有点想念你往日做的汤。去年我得寒症,嗓子痛得食不下咽,唯独吃得下你做的汤,里面菜煮得又甜又烂,叫什么来着?” 往昔种种浮上心头,那是我曾经自以为是的甜蜜,如今则是足以杀死人心的毒药。 我抬头看向门的方向,一个如拂水之柳的影子,似在门外踌躇已久。 我没有回答,却略抬高了些声音问:“二殿下可还记得,几月前曾答应我,要查那书信之事?” 门外的影子瞬间呆立不动。 我回头看向严栩,笑脸盈盈:“如今可有结果?” 严栩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所写。” “那殿下查到是谁所写了吗?” 等了一会儿,他道:“还,未查到。” 一时无言,他开口道:“雅芸……” 我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起身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于理不合,二殿下既已无碍,我便先回去了。” 他皱了皱眉:“以往也……” 我回身行了个礼:“二殿下好生休养。” 推开房门,果然是赵凌站在门口,她像是吓了一跳,双手一松,盘子掉落到我脚边,芙蓉糕滚了一地。 我弯腰捡起盘子,递到她手中,看着她一脸怯怯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赵小姐每次见本宫,都如此紧张,是为何?” 她眼角含泪:“臣女……臣女……” 我走近她,在她耳边低语道:“赵小姐既连本宫的字都敢仿,还有什么好怕的?” 盘子再次落地,叮当作响。 过了半月,宫中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中宫虽未明着下令禁止谈论那场刺杀,但各宫多少有些忌惮皇后,也甚少再提及此事。 至正来传过两次话,请我至麟趾宫,我都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了。 清门殿前的花园却成了我的最爱,落雪声令人心神安定,白日无事,我便常去花园看雪。 这日我从花园踏雪归来,却见一个麟趾宫的侍女候在殿门口。 侍女笑着行礼:“给公主请安,二殿下让奴婢来传个话,说皇后娘娘的懿旨马上到,书信那事已调查清楚,确是有人故意栽赃诬陷,这清门殿偏僻清冷,不利于公主休养。二殿下已派人将映雪阁都按公主原来的习惯归置好了,公主收拾妥当,便早日搬回去吧。” 我手中抱着暖炉,淡淡道:“本宫知晓了,二殿下费心了。” 侍女离开不久,懿旨果然来了。 我猜不出严栩和皇后到底是何意,但内心的不安愈重,问灵犀:“可还有出宫的法子?” 懿旨既已到了,我若拖着不回去映雪阁,倒会教人生疑。毕竟按常理,是没人愿意在冷宫长待的。 可若回了映雪阁,严栩已经疑心于我,我要从他眼皮下离开,怕是难上加难。 灵犀犹豫了下,道:“属下之前和莫旗还安排过另一条离开的门路,只是此法不甚稳妥,故没和公主说过。宫外每隔几日便会送柴炭到惜薪司,莫旗有个身份是帮惜薪司做事的,有入宫的令牌。他平日和我若要相见,也是借这个门路。因冬天宫中柴炭烧得多,一晚常常要运两到三次,待他第一次入宫送完柴炭后,公主可扮作随行去取柴炭的内臣一道出门……只是此法,一是要委屈公主扮成内臣,二是万一遇到对公主熟悉之人,怕会有被认出的风险。” 我沉吟道:“这倒是个法子,我在宫中相熟之人并不多,只是一次可出几人?” 灵犀道:“宫中送炭,一向是两个内臣再加一个运炭小厮,我可和公主一道扮为内臣,护公主出宫。” “那阿灿和珍姑姑……”我摇头,“我若走了,她俩留在宫中,若被发现,怕是都活不了。” 我看向灵犀:“可还有其他法子?” 灵犀摇摇头:“因着行刺那事,其他宫门的守卫都增加了一倍有余,只有运炭和山泉水的西宫门现在尚可一试,而且莫旗常来运炭,和守卫也熟络些。” 我明白,此法有风险,但此刻,却不得不试。 珍姑姑和阿灿都劝我先走,我却不能对她们两个不管不顾。 我说:“你们是我带来北梁的,没有我走而把你们留下的道理。” 第二日,我去见了皇后。 皇后懒洋洋地半倚在榻上,表情恹恹的,似有病容。 我早听说刺杀发生后,皇后精神不济,如此看来,传言倒也不假。 我来,不过是为我的人,求个出宫的恩准。 皇后听了,倒也未为难于我:“服侍公主的这些人,本就是公主从齐国带来的,怎么处置自然随公主,本宫皆是允的。” 我行礼谢恩,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皇后眯着眼睛看着我,随即笑笑,“这天寒地冻的,怕是回齐国的路也不好走吧,万一路上发生个什么事,怕公主反而伤心啊。” 我心中一跳,但还是笑着回道:“娘娘心善,雅芸……会帮她们打点妥当。” 回了清门殿,我安排好珍姑姑和阿灿白日出宫的时间,嘱咐道:“皇后恐会派人盯着你们,出了宫,就去莫旗安排好的地方,没有其他情况,千万不要出来。” -- 第11页 珍姑姑和阿灿皆红了眼眶。 珍姑姑道:“公主何苦为了奴婢们让皇后生了疑,万一公主走不了,那奴婢们就算死一万遍也……” 我笑笑:“你们白日走,我晚上便走,就算她对我生了疑,也没那么快动作。倒是你们先出了宫,我才能心安。” 珍姑姑抹了把泪:“公主吉人天相,定要照顾好自己。” 阿灿已在一旁低低抽泣,话不成声。 入夜,我换上内臣的衣服,将灵犀给我护身用的短刀藏好,两人一道悄然向西宫门走去。 北梁入了冬,便天寒地冻,尤其晚上,更是凉风刺骨。 一路上甚少见人,偶然遇到的几个侍女内臣,也都行色匆匆。 我和灵犀一路无语,只低头赶路,远远望去,与其他宫人无异。 去西宫门,要穿过一片小竹林,若沿着竹林拾级而上,便是宫中赏月佳地,渚浪亭。 去年中秋夜,我还与严栩在此燃灯赏月,我左手腕上的七彩绳,便是那时系上的。 北梁习俗,中秋节女子若系着七彩绳对月许愿,月宫娘娘便会降下福祉。 待他日七彩绳断,当日许的愿望便能够实现。 我内心苦笑,怕是我的愿望连月宫娘娘都知道难以实现,那七彩绳,好像怎么也断不了,便也一系便系到了今日。 那日严栩只与我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我只道他兴许有事,第二日却在他案前,看到一张字谜。 那是一行娟秀的小字:“东西南北连阡陌,三颗疏星月一钩。” 再后来又听说,中秋那日赵大人家中摆了射灯虎,灯谜皆出自赵凌之手,京中人人称颂赵家幺女蕙质兰心、才情出众。 现在想来,那日他匆匆离去,大抵是去了赵家。 触景生情,我抬头望月,渚浪亭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但我此刻,只想离西宫门近些,再近些。 只是抬眼看时,亭中却有个人影。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本想放轻脚步赶忙离开,却听到亭中之人带着醉意喝道:“站住,谁在那里?”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声音,是严漠。 严漠与我,虽不及严栩相熟,但也是认得我的脸的。 我低着头不敢抬,余光瞥见他似是坐在亭中饮酒。 “原来是两个宫人。”严漠双眼迷离,晃悠着手中的酒杯,脚下还有不少歪倒的瓶子,看样子已喝了不少。 “你俩上来,帮我倒酒。”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她比画了个手刀,我摇摇头。 严漠的身边不应该没有人,对他出手太危险。 我和灵犀上前,我低着头拿起酒瓶给他斟满,严漠摩挲着酒杯,一饮而尽。 要么天色太暗,要么他真是醉了,总归并没注意到我的长相,我和灵犀快速地给他再斟满,只盼着他越醉越好。 又一杯斟满,谁知他却忽地拽住了我的左手腕。 我惊恐地看着他,以为被他认出,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他却没有看我,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喃喃道:“为何……为何我抛下这么多……宁愿……忤逆母后……你却要如此,待我……” 我低着头不敢动,半晌听不到声音,再一看,他已然醉晕了过去,只是手还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 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前来,我赶忙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和灵犀躲到一旁。 只见几个宫人拿着毯子和暖炉,正匆匆向亭子走来。 灵犀拉了拉我,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有一道红痕,原本系在手腕的七彩绳,也没了踪迹。 接下来的一路,我都惊魂未定,方才严漠的话如余音绕梁,也让人不寒而栗。 到了西宫门前,莫旗已安排妥当,本该和莫旗一道去运第二次柴炭的两个内臣已被他迷晕,我和灵犀拿着那两个内臣的令牌,混在送炭队伍中,跟着莫旗,向西宫门走去。 此刻刚好宫门值守侍卫轮换,运柴炭的车已排了几辆,侍卫匆匆看了眼我们三人的令牌,便挥了挥手:“快走。” 我心中舒了一口气,正待赶紧穿过这宫门口,却听到几个人同时高声喊:“沈公公来了。” 只见宫门口一人缓缓走进,后面还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内臣,我们被迫停在原地,沈公公则昂着头,一路睨视着运柴炭的队伍。 我在宫中,基本没和这些掌管内务的公公有过往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公公从我面前经过,忽地停了下来。 身后一个内臣立马上来踹了我和灵犀两脚:“哪里做事的,没规矩,见了沈公公不知道行礼。” 踹的力度不小,且正中我膝盖,我痛得顿时跪了下去,只得哑着嗓子道:“小的知错,请沈公公大人有大量……” 沈公公哼了一声,似是还算受用。 一个惜薪司的宫人上前赔笑道:“沈公公,各宫娘娘要得紧,今日还得再拉二十车柴炭回来,您看……” 沈公公哼了一声,大手一挥,那个宫人便道:“你们几个,还不快走。” 我膝盖吃痛,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 可每走一步,那膝盖的痛都直达全身。 走出宫门不过几步路,我已全身是汗。 灵犀看我受痛,小声道:“公主再忍忍,一会儿到了岔路就有人接我们了。” -- 第12页 我忍着痛:“莫担心,我受得住。” 只要能离开这里,再疼,我都受得住。 到了岔道口,莫旗和后面的人喊道:“兄弟你先走,我这推车轱辘坏了。” 说罢,莫旗假装将车推远检查轱辘,灵犀则搀着我,在树影处转了个弯,走向另一个岔道。 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 愈是走近,我愈觉得心上发热,眼也发热,这个看着毫不起眼的马车,登上去后,仿佛梁宫的一切,都将化为过眼云烟,和我从此再不相干。 我做公主这么些年,这怕是我做过的最出格、最惊险之事,却也是最心悦之事。 心中百感交集,却忘记伤了的膝盖受不得力,上马车时我一个踉跄,看着就要摔倒。 谁知这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我不知车里居然还有别人,瞪大双眼看清来人,却忍不住眼角一潮。 这人笑起来面若桃花,还是我记忆中那副风流蕴藉、落拓不羁的模样。 “小芸儿,别来无恙。” 面前这人,正是我姑母敬文长公主和温平王之子,我的表哥,云鹤世子。 京中人皆知,云鹤世子善文墨、长音律、会制香酿酒、能舞刀弄剑,不知是多少闺阁贵女的梦中人。 只是他既不愿入仕,至今也未娶亲,一个人倒也活得风雅自在。 车外马蹄声起,他将我扶好坐稳,打量了我一眼,眉眼含笑道:“北梁看来还是养人的,小芸儿气色看着倒比以往好些了……” 我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内臣的衣服,不禁被他说得面上一赧,道:“表哥……” 他笑着递过来一个小酒壶:“先喝口,暖暖身子。” 我打开壶盖,酒香四溢,喝了几小口,便觉得全身渐渐都暖起来了。 正欲发问,他像是知道我心所想,挑眉笑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在此处?” 我点点头。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在北梁,会见到云鹤表哥。 路边忽地传来声声犬吠,他掀开帘子看了眼车窗外,确认无事后回头向我道:“我其实本来就要来北梁……嗯……寻人,前些日子听堇年和若雨说,你已打定主意要离开梁宫了,便想着先过来看看你,兴许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结果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昨日才到,因着你今日就要出宫,传消息多有风险,便只有莫旗知道我也来了这里,并未提前让你知晓。” 原来如此,我不禁道:“雅芸此番出嫁和亲,非但未能为齐国解忧,却让兄长们为我烦扰甚至犯险,也不知边疆战事是否一触即发……” 他却摇摇头:“两国邦交,本就不该让女子来背负。如今老四和北梁,怕都是心怀鬼胎,蠢蠢欲动,你再待在那里,不过是成为被利用的棋子罢了。再说了,”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哪有什么烦扰犯险,若胸中没个万全之策,你当你五哥和我敢将你轻易接出梁宫。” 这一席话,就像春日的微风拂水,将我的不安和愧疚轻轻抚平,在心底荡出圈圈涟漪。 “所以,”他慵懒地向后一靠,看着我,眉眼微翘,“你呀,就莫要担心这些个了,至于别的嘛,几月前,华堇年曾派影卫从京中接我到他那里。我急匆匆赶去,以为他有要事商量,谁知他却闲庭信步,说就是想问我要个酿酒的方子……所以你看,他还有时间酿酒,可见心中早有成算。老五这个人,真不是常人能比的,唯一的弱点估计就是他娘子了……”他接着慨叹,“若不是当年被宁雪静最后扮成若雨摆了一道,老四又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笑道:“五哥现在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倒也不错。” 云鹤眼底波光微转,悠悠笑道:“他不过是看着像个闲云野鹤罢了,有些事却也是不得不做,他这种身份,总有些逃脱不了的,唉,宿命……” 我想了想,还是不禁道:“只是两国若真的战了,大齐此次恐怕不能像之前那般占优。” 云鹤挑挑眉:“哦?此话怎讲?” 我道:“现在冰天雪地,马上就要进入最寒之季,若论天时地利,则更利于北梁,齐国的将士怕是不一定受得住这般寒冷,北梁没准就在等这个时机……” 他笑道:“小芸儿不是个皇子也是可惜了。” 我说:“表哥莫打趣我,我不过在北梁待了两年多,对这里的人和事也略微熟悉了些。” “不过,”他对我眨眨眼,“你都不在梁宫了,何必再操这个闲心?”他想了想,道:“不如表哥带你去游山玩水散散心,可好?” 我扑哧笑了出来。 是啊,既然已经出来了,我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今夜本是如此紧张,可有云鹤表哥在,我却着实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 连膝盖上的伤,都觉得没那么痛了。 马车又绕道转入另一条路,灵犀进来帮我膝盖上药。 她小心翼翼挽起我的裤腿,膝盖处一片青紫,周围隐有淤血,可见当时踢的人有多用力。 我虽身子不大好,但自小喜静不喜动,如此重的皮外伤也是没受过的。 尽管灵犀上药很轻,我还是痛得“嘶”了一声。 云鹤的眸子在看到我的伤处后陡然转暗,笑意敛起:“北梁宫中,居然还有人敢对你如此?” 我抬头看着这位素日里玩世不恭的表哥,突然想起有次柔嫔来找母妃聊天,“姐姐可记得长公主家的云鹤小世子,那日世家比剑,听闻云鹤世子剑如飞风,把张大人家那个嫡子吓得差点尿裤子。” -- 第13页 母妃笑道:“温平王当年四处征战时,也是闻者皆惧,世子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又怎会差?” 静可倾倒众生,动能上阵杀敌。 我摇摇头,把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他听罢,神色略缓,也摇头慨叹道:“倒不知这北梁的宦官,架子居然这么大。” 我道:“我也未曾想到,以前齐国哪里有这样傲气的内臣,所以才遭了这一脚,但终归有惊无险,也算长了见识。” 灵犀已帮我上完药,叹了口气:“还是伤到了些骨头,公主最近怕是要慢些用这条腿。” 云鹤看了看,道:“先忍几日,等到地方了,还是好好将养一阵子才好。” 说到此,我问道:“表哥,我们这是往齐国走吗?” 他摇摇头:“我有两个北梁的朋友在原州,现今天气愈冷,你身子弱,不宜在这冰天雪地里车马劳顿。我们先去原州,至于什么时候离开北梁……不如等过了年,再视边疆形势而定。” “那珍姑姑和阿灿呢?可与我们一道走?” 云鹤道:“你说你那两个侍女?我们这次不能带她们俩,否则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怀疑。但她俩很安全,我和莫旗安排得很稳妥,你大可放心。” 我点点头,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还是踌躇道:“只是我的离开,被发现是早晚之事,若待在北梁,心中总还是觉得不大放心……” 他了然一笑,递给我一个鱼符,我心中疑惑,问道:“这是……” 他笑笑:“这是早就备好的,你的新身份。” 我惊喜地看向他。 据云鹤道,他自那次大齐宫变后,行走各国便用的是岳人的身份,叫云白,是个岳国太州的画商。 而此次给我的身份,则是他的妹妹,叫云月。 “到了原州,我们先住到我朋友张进鹏家中,他们只道你此前是去北梁上京看望出嫁的表小姐,不会多疑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吓了一跳,不禁道:“外面……外面……” 云鹤倒是平静得很,将手搭在车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笑道:“害怕宫中的人追过来?” 我点点头,内心的惊惧怕是在脸上表现得一览无余。 “小芸儿放心,我布的路,他们找不到的。”他的声音让人安定,“表哥此次,定会护你到安全之地。” 我看着他,心中那块一直强撑的坚强不觉塌了方,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只能低头拼命强忍,不让泪水翻涌出来。 一抹淡淡的兰草香袭来,我抬起头,只见他胳膊抬起,宽袖垂落,袖上还有淡淡的兰草纹。 他下颚微抬,虽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双眸却充满温情,看得人心头一暖。 “哭吧,袖子借你,也是时候哭一场了。” 第3章 再不想闻月麟香 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北梁宫中的那些日日夜夜,似乎都翻篇了。 隆冬的北梁,大雪漫天,虽车外天寒地冻,沿途景色却也着实不错。 云鹤表哥一路不慌不急,云淡风轻得让我感觉似乎此行真的不过是与他出来游山玩水,再加上沿途确实未见追兵,我悬着的心也慢慢踏实。 从上京去原州本来八天路程,约莫是云鹤走的路线不同,我们用了十来天才到达原州。 原州地处西南,是北梁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再隔三城便是与大齐毗邻之地。 原州人从商居多,多行走于北梁各地,风气也较其他地方更为开放。 云鹤所说的朋友张进鹏,其父便是北梁几大盐商之一。 张进鹏家虽从商,但他本人却丝毫无一些商人的油滑之姿,是个爽朗清举之人。 他接到云鹤和我,赞道:“这就是令妹?果然和云兄一般仙姿玉质。” 云鹤坦然应下,我却颇为不好意思,只得道:“张公子谬赞了。” 他带着我和云鹤至房间,对我道:“这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宜再车马劳顿,云姑娘且安心住下,云兄对我有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你们能在此住一段日子,是鄙人之幸。” 说罢,他身后居然冒出一颗脑袋,笑脸如花:“这位姐姐好生面熟。” 张进鹏笑着介绍:“这是舍妹蕙芯,”又回头道,“你今日第一次见云姑娘,怎就面熟了?” 蕙芯笑嘻嘻道:“云姐姐长得像我梦中的仙女,所以面熟呀。” 蕙芯比我只小两岁,张家女眷少,她性格活泼,平日里本就不愿与姨婆们一起,见我来了,甚为欣喜,便常来找我一道聊天。 云鹤也懒得改口,仍唤我小芸儿,大家皆以为他唤的是云,只当是家人喜如此唤我,却不知道此芸非彼云。 到了原州的第三日,云鹤找来他的另一挚友宋瑾,帮我看诊。 宋瑾的师父,是北梁的一位老神医,人称秀山先生。 他本人拜师多年,之后便在几国之间游历,也是前不久才回的北梁,现下就住在张府隔壁街上。 蕙芯引着他来了我的屋子,他和云鹤打了声招呼,便坐下给我看诊。 宋瑾生得剑眉星眸,诊病时澄静缄默,乍看怎么都不像游医,倒像是哪里来的贵家公子。 他诊了诊我的脉,眉头微皱道:“近来是不是常有眩晕感?” -- 第14页 我愣了下,倒未承想他竟连我的老毛病都诊得出。 头晕其实是娘胎里带的毛病,之前齐宫御医为此给我调理了十来年,但却很难去除病根。 以至于我如今若是劳累,晕症便易发些,只是因每次只要休养一阵便好,我也就不大当回事了。 这十来日车马劳顿,确实也小犯过几次。 云鹤道:“小芸儿确实有晕症,是常年的毛病……以前也吃了不少药,你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他说:“膝盖上的伤没什么大碍,每日换药即可。只是这头晕的病症,若想除根,怕是要至少吃三月的汤药才行。” 若说除根,我心中大抵是不信的,毕竟这症生来就有,喝了那么多年的药,连齐宫御医都看不好的。且因着打小汤药喝太多,以至于长大后我最不愿碰的,便是汤药。 现在想到汤药那苦味道,喉咙都会泛起一阵恶心。 我见过的名医也着实不少,再看看宋瑾年轻俊朗的脸,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他比齐宫的御医还厉害,内心对他所说的要喝三月汤药这事,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一丝抵触。 我踌躇道:“宋公子,其实这个晕症,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我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治不治都行的……” 他正在写方,听罢抬头道:“怕苦可不成。” 我:“啊?” 他抬起头,看着我微微笑道:“都说良药苦口,其实并不是随便说说,难治的病症,既要对症下药,又要患者坚持服药,才能药到病除。” 一下被戳中内心所想,我面上赧然,但想想要喝三月的汤药,我脸不禁皱成一团,求助似的看向云鹤表哥。 云鹤看我表情纠结,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小芸儿你是不喜汤药的……哦,要么还是坚持一下,宋瑾可是真神医,能给你三月去了病根那是极好的……” 宋瑾抬头:“不喜汤药?”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时候汤药用得多了,如今便有些……” 我此刻自觉有些矫情,心道,估计在宋瑾眼中,我这个病人着实是烦人,心中便打定主意干脆捏着鼻子挺过这三月算了。 正欲说其实汤药也无碍,他却沉吟了下:“那丸药呢?” 我愣道:“丸药?丸药倒还好……” 他收了笔:“那便吃丸药吧。一日两次,我每两日制一次药,制好给你送过来。” 我赶忙道:“那多麻烦宋公子,不如还是……” 宋瑾却笑道:“若真觉得麻烦到我了,就好好按时吃药吧。” 云鹤倚着门框笑道:“小芸儿这长年的晕症要是被你这个神医治好了,我可定得好好感谢你才成。” 宋瑾抬了抬眼,“哦?你怎么谢我?” 云鹤挑了挑眉,没个正经:“要不我……以身相许?你意下如何?” 我和蕙芯都被逗笑,宋瑾却边收拾药箱边悠悠道:“以身相许那要看是谁,你……就算了。” 两人一道出门去,蕙芯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回头道:“云姐姐你可知,我之前觉得吧,我哥哥就是原州长得最好看的男子了,如今看到宋哥哥和云哥哥,再看哥哥,怎么就如同美玉变顽石似的,唉……” 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屡见不鲜?你不过是见你哥哥见得多,才会这样觉得。” 不过这三人若站在一处,倒真真是可以自成一道风景。 过了半月,我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常在屋中也闷得慌,便受蕙芯之邀,一道去看戏。 这个戏台子离张府不远,蕙芯还唤了两个平日里要好的姑娘,四人一道,观戏之地便在戏台对面的流芳楼。 流芳楼有双层看廊,这层除了我们所坐之处,还有一处中间位置一直空着。 我悄声问蕙芯:“那个位置看起来是个看戏佳座,怎的却一直空着?” 蕙芯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悄声道:“云姐姐有所不知,那是给大人物备着呢……” 我好奇心被勾起:“什么大人物?” 蕙芯道:“可不就是江太守家的女儿,江惜文嘛。”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气鼓鼓道,“姐姐你可知,自打江太守几年前带着家眷自上京来原州,原州的男子大半都被江惜文迷去了魂,见过的个个都夸她才貌双全,好像原州的姑娘都比她不过似的。那江惜文也是傲得很,据说觉得自己是上京来的,觉得原州什么都差上京一等,原州最好的绸缎首饰,都得先给她,她挑剩了才轮得到我们。这不,自打她要来这流芳楼看戏,最好的位置永远都得给她留着。” 说罢,她突然抬头看向我,双眼透着迷茫:“云姐姐,你在上京待过,上京真的比原州好吗?” 我摇摇头:“上京不过是国都,沾了些皇家之气罢了。在我看来,原州比上京不知好多少倍。” 我说的是真心话。 蕙芯眼中又焕发了光彩,高兴道:“真的?” 我笑道:“自然是真的。” 正说着,楼梯处传来喧杂人声,蕙芯撇了撇嘴,小声道:“每次都这么大排场,以为自己是公主呢……” 我循声看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上来,女子插着一支赤金镂花长簪,额间点着梅花钿,着一身绢纱百褶如意月裙,款款走来,确实亮眼得很。 -- 第15页 江惜文落座后不久,今日的戏也开了场,这戏讲的是个挺悲情的故事,蕙芯和另两个姑娘都看得眼泪汪汪。 正看着戏,我感觉侧方似有一道目光。 转头一看,却见是江惜文正看向我们这边。 我没在意,便转头继续看戏。 不一会儿,却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到我面前。 “这位姑娘,我们家小姐想请您过去一坐。” 此时戏台上正演到一对苦命鸳鸯被迫分离,看台上的人大都在跟着抹眼泪。 蕙芯闻声,也转过头来,眼角还挂着晶亮晶亮的泪珠。 我觉得看戏中间来扰实在是无礼之举,对江惜文邀我也颇感意外,便问:“这戏还未结束,不知你家小姐找我何事?” 小厮似是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愣了下道:“我家小姐觉得这一层也就姑娘看着像个上得了台面之人,想和姑娘做个朋友。” 一句话说得褒贬全含,看似在夸我,却是将我身边这三位硬生生地归于了上不了台面。 蕙芯呆呆地看着我,我抿了口茶,看着戏台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与朋友今日还要看戏,怕是没时间交新的朋友。” 待小厮回到江惜文那里,蕙芯凑过来,虽刻意压低声音,但难掩兴奋:“云姐姐,你居然拒绝了江惜文欸。” 我本就无意在原州与不相关之人结交,更何况还是太守之女,便笑道:“怎么?蕙芯想和她做朋友?” 蕙芯吐吐舌头:“我才不想。”说罢,又不好意思道,“况且她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商贾家的,听说她,也就是王家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能被她看上眼,我们其他人呀,她都不正眼瞧的。” 旁边姑娘笑道:“王如筠”。 “对对,”蕙芯笑道,“听人说,王家想把王如筠送进宫当娘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以前在宫里做事的姑姑,打小就按着宫中规矩练着,这才入了江惜文的眼。”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心下了然了一半,“倒是别让她扰了咱们看戏的兴致。” 蕙芯点点头,几个姑娘便都专心继续看戏。 这出戏悲情到最后,苦命鸳鸯总算有了个好结局,也算泪中带笑。 只是我却哭不出来,看着蕙芯几个梨花带雨,我只能心中苦笑。 也不知这几年,是在梁宫里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还是磨掉了丝丝儿女情长。 起身准备离开,才发现江惜文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到底是不相干之人,我便也没有在意,和蕙芯几个一道下楼离开。 走到楼梯转角处,却见一人急匆匆逆着人流往上冲,竟是江惜文身边的那个小厮。 此人上楼步伐极快,我又刚好站在楼梯中间,一个没留意就被他撞了一下肩膀,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我正想着今日怎就如此倒霉,一双手突然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站稳抬头,对上了一双看似轻佻的丹凤眼。 我轻声道:“多谢公子。” 眼前之人盯着我看了半晌,嘴角微勾笑道:“此乃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姑娘……” 只是话未说完,就被蕙芯急匆匆打断:“多谢庞公子,云姐姐,哥哥还在家中等我们,我们快走吧。” 说完就拉着我往下走。 走到街上,蕙芯才小声道:“云姐姐可千万别和方才那人接触,那人叫庞诣,是原州有名的纨绔,不过仗着自己家是原州首富,自己又有一副好皮囊,见到哪家长得好看的姑娘都要……都要言语轻薄一番……” 我点点头:“放心,我对此人不感兴趣。” 谁知第二日,庞诣便送来一套珠钗。 送珠钗的小厮道:“我家公子说,与云姑娘一见如故。” 我哭笑不得,那日我对他说的话不过“多谢公子”四个字,怎么就一见如故了? 隔日,庞诣又送来一对翡翠玉镯。 再隔一日,则是一对琉璃耳坠。 我头痛不已,只能一概不收。 接连送了十来日,被我全部拒收后,庞诣总算没再送来什么别的首饰物什了。 我想起蕙芯的话,心道,他大概又看上别家的姑娘了,便也没在意。 三日后,云鹤说我在屋里待得太闷,便拉我一道出门透气,谁知迈出张府大门没走几步,便见雪中立着一人,手上还提一个食盒。 此人见我,面露惊喜:“云姑娘!” 我愣了半天,实在没想到会在张府门口见到庞诣,毕竟前些日子他只是叫人送东西来,本人却从未来过。 难不成是觉得我连着拒收那些物什,驳了他首富的面子,所以前来算账吗? 他穿着一身黑色斗篷,肩上还落着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像是站了许久。 我踌躇问道:“庞公子……在此处等人?” 他眼角溢出笑意:“在等云姑娘。” 我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出门,就听他道:“前些日子是我唐突了,我确实那日在流芳楼对姑娘一见倾心,送那些礼物也是希望能让姑娘知道在下的心意,却不想会给姑娘带来困扰,是我的不是。今日在此等姑娘,不过是想给姑娘带一盒如意斋的腊月包。” 我眨了眨眼,包子? 他似是读懂了我的困惑:“如意斋的腊月包,只有腊月二十三后才有,原州习俗,若能吃上如意斋每日出的第一笼腊月包,便能保佑来年顺心顺意。” -- 第16页 我待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道:“多谢公子好意,但还是……” 他身后的小厮上前道:“姑娘便收下吧,我家少爷已在这里等了姑娘三日,每日巳时来等,申时才走,怕姑娘困扰还不敢离张府太近,这头笼包子本就难买,买了还易凉,少爷连买了三日,更是想了各种办法,才得以在食盒中给包子保了温。” “放心,”庞诣上前几步,将食盒带子塞进我的手中,“没有人知道是我送姑娘的,姑娘也不必觉得困扰,我只希望,”他露齿一笑,“云姑娘来年,能如意安康。” 说罢,他作了一揖:“年底宅中事多,怕再见云姑娘,要等年后了。” 他走远了,我才后知后觉,着实不应该收这一食盒包子。 许是方才他立在雪中的样子,实在太像那个以前立在麟趾宫前的我了。 回头走了几步,看到藏身在门廊后面的云鹤,我叹气道:“表哥忒不厚道,不说帮帮我,还躲在一旁看笑话。” 云鹤笑道:“你躲得了腊月,躲不了初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说了,我看这庞家公子倒也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这次也是有心了,不过一盒包子,又不是聘礼,收了也无妨。” 我斜睨他一眼:“你说得倒轻巧。” 他笑了几声,帮我拎过食盒,边走边自言自语:“不过看来这种事,果然还是要不要脸才行……嗯,学习了学习了……这庞公子我倒是可以结交结交……” 和云鹤拎着食盒回去,蕙芯看着热腾腾的腊月包,叹道:“我自小只听过雪中送炭,原来雪中还可以送包子……” 云鹤在旁边幽幽道:“所谓出其不意,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 不过正如庞诣所说,之后到过年这段日子,果然他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住在张府这些日子,我和进鹏、宋瑾也熟络了许多,闲暇时间,进鹏、宋瑾和云鹤常聚在一起,给我讲他们三人在外游历的见闻。宋瑾知道我善熬补汤,还给了我不少药膳的方子让我钻研。我看了,全是对我身体有利的方子。 晕症偶尔还犯,但就像宋瑾所说,这毕竟是顽疾,要长期调养才好。 就这么一日日的,我在北梁过的第三个年,就要来了。 北梁和大齐,虽近几个月边疆仍有摩擦,但双方却都没有到正式出兵的那一步,所以这个年,北梁百姓过得也很平顺。 我总觉得这场本是双方蓄谋的战事哪里不对劲,毕竟北梁不在冬天出兵,便丧失了最好的时机,而大齐也一直态度晦暗不明,但也懒得再去细想了。 毕竟,何必庸人自扰? 除夕夜,张家没有守岁的习惯,长辈们早早便歇下了,进鹏点了炭火,我们几个便围着火炉,聊天守岁。 一晃三年,回想我第一年在北梁守岁,是在麟趾宫,与严栩一起。 在大齐,因着身子弱,宫中的守岁我一向不参与的,之所以那年在麟趾宫守岁,不过是听宫人说,在北梁,年轻的男女若一起守岁,便能相扶到老。 那夜只记得我和严栩给彼此写了些祈福的字,我和他讲了小时候在齐宫过年的事,他也给我讲了北梁过年的习俗。 那时的我,甚至有种错觉,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起看着雪,聊着天,到很久很久以后。 只是我身子着实弱,那年子时一过,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醒来,人已在映雪阁,阿灿捂着嘴偷笑道:“公主醒了?昨夜公主在麟趾宫睡着了,是二殿下将公主抱回来的,二殿下怕昨夜雪大公主冷,还特意嘱咐奴婢给公主多加床锦被。” 我羞红了脸,那时的心,还是如蜜罐般甜的。 第二年时,我已知道了赵凌,除夕夜在重华殿与梁帝梁后用过膳后,便随便找了个身子不大舒服的借口,直接回了映雪阁。 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阿灿她们在门口守岁,我便起身披了件衣服,推开窗想看看雪下得大不大。 谁知雪已经停了,映得四方一片光亮,我向麟趾宫看去,却看到了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严栩披着黑色斗篷,在麟趾宫的宫门口,抬头望天,伫立良久。 我也抬起头,却只看到天空黑得无边无界,没有一颗星星。 炭火噼啦一声响,将我思绪拉回,蕙芯正缠着进鹏要点心,宋瑾和云鹤也相谈甚欢,这样热闹的守岁,如梦似幻。 进鹏热了一壶酒,给每人倒了一杯。 暖酒下肚,像在心中炸开一道烟花,驱散了一切阴霾。 想喝第二杯时,却被宋瑾制止:“小云还在服药,酒不宜过饮,一杯即可。” 进鹏收了倒酒的手,笑道:“我这一高兴倒是忘了,那小云来吃些点心,”说罢,还添了一句,“味道可不比如意斋的腊月包差。” 我也笑了,知道他在打趣我,又转头对宋瑾道:“宋大夫好生严格啊。” 云鹤已喝了好几杯酒,眼神迷离道:“严格啥啊,我那次在岳国受伤时,你怎么不拦着我喝酒啊?” 宋瑾看了他一眼:“其实你当时也不应该喝,我不过想让你这个酒坛子长长记性,毕竟你喝完后得多吃一月的药……” 云鹤:“……” 第二日初一,蕙芯拉着我到长辈那里沾喜气讨红包,快到云鹤屋时,突然有人来叫:“小姐,老太太唤你呢!” -- 第17页 蕙芯听了,笑嘻嘻和我道:“那姐姐先去云哥哥那吧,我先去祖母那里,记得帮我向云哥哥讨个红包。” 我点点头。 云鹤不在屋,桌上却放着一幅我没见过的丹青。 画上的女子粉黛蛾眉,秀雅绝俗。 美目流盼,带着一股灵动之气,右手持剑,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墨迹未干,似是刚刚画好不久。 此时,门外传来进鹏的声音:“在江州确实有人看到了极像丰姑娘之人,只是她不肯承认,所以云兄你看要不要亲自去……” 半晌无声,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一会儿,云鹤推门而入,看到我在,眉梢挑着笑:“怎的一人来讨红包了?” 我笑道:“蕙芯被张老夫人叫走了,我便在这里等你。” 他走过来,绕到桌后,我指着画道:“这画中女子好美。” 他似是有一丝得意,轻轻抚着画纸道:“那是,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只是,”他摇摇头,“这凑在一起,却凑出个油盐不进的倔脾气。” 我看着他,心中其实已了然了大半:“表哥来北梁要寻的,便是这位姑娘吧?” 云鹤笑道:“可不是?方才进鹏说在江州有人看到她了,可她又不承认,也不知是不是她……不过,哎,还真像她的脾气。” 我知道他心中在犹豫什么,便道:“表哥还是带着莫旗去趟江州吧,我这边有灵犀和张家兄妹、宋瑾在,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他看着我,难得地苦笑摇头道:“她若能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 我想,能让大齐的云鹤世子露出如此表情的女子,当真是不一般的,便笑道:“等你把表嫂嫂带回来了,再当着她面夸我吧。” 虽然云鹤还是不大放心我,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在初二带着莫旗出发了。 江州离原州较远,路也不好走,之所以让云鹤带着莫旗,一是莫旗在北梁几年,对这里还是熟悉些,二是他和灵犀有影卫之间特有的联系方法,也好让我和云鹤能知道彼此的情况。 过了初十,大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了,可灵犀却染了风寒,宋瑾诊了说算积劳成疾加受寒,开了几服药。 我觉得她自从和我来了北梁,为了我着实很辛苦,便为她按宋瑾给的驱寒方子又炖了补汤,让她这些时日必须好好休养一番。 十五晚上,原州街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悬着彩灯,进鹏和蕙芯便邀我一道出门赏灯猜谜。 蕙芯看到彩灯便要猜谜,进鹏却只想看灯,兄妹俩一路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北梁的彩灯,做法和大齐还是有些不同,大齐爱小巧精致,北梁更爱粗犷大气,彩灯也做得很大,走过一处,连着几个灯皆有人形那般大,上面画着的,皆是民间流传的故事。 循着一一看过去,一个熟悉的故事映入眼帘,我不禁停步驻足。 上次看牛郎织女的彩灯,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还是那年在大齐行宫的七夕,我刚刚得知自己要来北梁和亲。 那时的我,也曾看着灯,憧憬着,祈盼着,能在这冰雪之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矢志不渝的感情。 往事浸染着今夕,五味杂陈,如今不过认清一点,那便是,我怕是真的没有那般的好气运。 再抬头时,却不见了进鹏和蕙芯。 估计他二人是在前面猜谜,我便顺着人流,边走边寻。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随着开路的喊声,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几个本在卖货的婆子,也放下手中的活计,离开摊位涌到街边。 我拉着一个问道:“婆婆可知发生了何事?” 那婆子眉飞色舞道:“刚听人说,好像是二皇子突然来原州了,这不,应该马上就来了。” 我脑袋轰的一声,婆子还在继续道:“都说二皇子是皇宫里最好看的男子,今夜也不知能不能见得上啊……姑娘,你站那儿看不到的,你往前挤挤……” 我连连后退,严栩来原州了?严栩来原州了? 我赶忙往后退,可后面人却越来越多,什么叫掷果盈车,我今日真是见识到了。 别人皆在向前涌,我拼命逆着人流往后退,却不知被谁踩了裙角,一个踉跄,偏偏受过伤的左膝盖,磕在了一个姑娘提着的暖炉上。 旧痕添新伤,顿时痛得不能自已。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二殿下来了!二殿下来了!” 我不知为何就回了头,也不知为何,就和刚好骑马走过的严栩,目光对上了目光。 人群一片欢呼,我马上转头,祈盼他没有看到我,可心却跳得奇快,因为刚才那一瞬,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明明隔着那么多人,明明有那么多人。 熟悉的眩晕感突袭,我扶着额头,向前一栽。 一时间,马蹄声、惊叹声、一声声的“二殿下二殿下”充斥着我的耳朵,我只觉好烦好烦,身边的人事物仿佛都在渐渐远离,不管是什么,我都无暇顾及。 似有一阵冷风刮过,瞬间包围我的,是我熟悉却再也不想闻到的那抹淡淡月麟香。 晕倒前,我想,我大概,真的是没有什么好气运。 第4章 哪个云,哪个月 -- 第18页 再睁眼时,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屋内正焚着袅袅安神香。 心中叹了口气,昨夜种种虽让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却是真真正正地发生了。 我晕倒了,还是在严栩面前。 刚想挣扎着坐起来,就听几个婢女小声道:“姑娘醒了,快去通报。” 一个婢女走近扶我坐起,“姑娘感觉可好?可要喝些水,用些粥饭?” 我摇摇头,抱有一丝希望问道:“这里是哪里?” 婢女道:“这里是太守府,昨夜姑娘当街晕倒,是二皇子将姑娘救回来的。” 我费力扯出一抹笑:“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我无力地垂下头,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就听到门从外面被打开,婢女悉数行礼,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近。 就算不抬头看,我也知道这些个脚步声中有一个属于谁。 我抬起头,严栩正回头接过身后婢女的药碗。 他今日着了身玄色长袍,一段时日不见,倒也没甚变化,依旧一副清新俊逸的模样。 他摆摆手,婢女皆行礼退出房间。 他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柔声道:“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我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可知我为了寻你,快把上京的地皮都翻了一番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底里散着柔光,说这话时倒看不出有一丝不快,像极了平日在宫中相处的模样。 只是我却更想知道,这散落的温柔之下,到底藏着的是什么。 我低下头,他伸出手来抚了抚我额边的发丝,“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宫里我想法子瞒下来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我这边事情做完……” 我头歪了一歪:“昨夜,是二皇子救了民女?” 他的手顿在空中。 他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方才听婢女说,昨夜民女在人群中晕倒,是二皇子救了民女……” 他垂下手,盯了我半晌,眸底柔光渐渐转为一片清冷,“你是谁?” 我轻声道:“民女,名叫云月,是岳国太州人,随兄来原州的。兄长因前几日有事,便将我托付给了原州友人照料,如今也住在友人那里……” 他一脸不可置信,皱眉道:“雅芸,你在说什么?” 我未理他,只继续道:“二皇子昨夜施救,民女感激不尽,只是一夜未归,恐寄住的家人着急……民女此刻已无碍了,不便在此再叨扰二皇子,不如民女先回家去,改日再和家人上门向二皇子亲自道谢……” 半晌无声。 他转身将药放在矮几上,突然问道:“哪个云?哪个月?” 我愣了下,但还是答道:“云深不知何处是的云,月影斑驳照人归的月。” 此时,突然有人叩门。 婢子在门外道:“二殿下,有位张家公子急着在前厅求见,说二殿下昨夜所救之人为寄住在他家的友人之妹,特来感谢二殿下。” 严栩蹙着眉,看了看我,我赶忙道:“那位公子确实是民女的朋友。” 良久,他都未说话,正当我有些急了的时候,他却起身出了房间。 房门再次关上,我轻轻抽出锦被下的双手,紧攥的拳头放松,伸开手掌,掌心竟已生生掐出了血痕。 此番不知是否会连累进鹏,我内心忐忑,冷汗从背脊一遍遍滑落。 等了不知多久,严栩重新开门进来,脸色铁青。 “我再问你一遍,”他眸底晦暗不明,“你是谁?” 我起身平静答道:“回二皇子,民女云月。” 他看着我,拳头紧握,似有怒气翻涌。 我不再言语,隔了一会儿,他终是闭眼,道了声好。 依旧半晌无声,空气中却形成静默的对峙。 他转过身背对我,道:“张家公子在前厅,你回去吧。” 我垂眸轻声道:“民女谢二皇子。” 轻轻迈步离开,走到门口回身关门时,他依然未动,背影挺拔落寞。 出来才发现今日又下雪了,比昨晚倒是冷了不少。 出了门便是太守府的一个花园,此时我方意识到,我只知进鹏在前厅,却不知该如何去那儿。 正发愁时,瞥见梅花树后似有一抹湖蓝色的影子。 我未多想,私以为是太守家的婢女,赶忙小跑过去欲问个路。 谁知却把她吓了一跳,自己倒是不慎从梅花树后闪了出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姑娘的穿着打扮,倒真不像是个婢女。 顾不了那么多,我冷得牙齿打战道:“姑娘,我有些迷路,能否告知下到府中前厅的路?” 她睁着一双杏眼将我小心翼翼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了好几轮,终于抬起手指了指:“从那边顺着长廊走,便可到前厅后门。” 我感激不尽:“多谢姑娘。” 刚走几步,便听到后面传来声音:“王姑娘怎到这里来了?小姐找你呢……” 王姑娘? 莫非她就是那个想要进宫的王如筠? 因着太冷,我也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便向长廊走去。 只是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一个婢女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手中还捧着一件雪白的狐裘。 “今日雪大,姑娘身子弱,这个给姑娘穿着御寒吧。” -- 第19页 我摸了摸狐裘雪白的绒毛,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个红狐斗篷,终是忍着寒意收了手,“谢姑娘好意,但此狐裘贵重,民女收不得。” 婢女略显为难:“二皇子方才特意嘱咐奴婢将这个给姑娘,姑娘若不收,奴婢着实不好复命……” 我一惊,严栩让送的?那岂不更收不得了? 几番推托,总算说服了那婢女拿着狐裘回去,我叹了口气,赶忙继续向前厅走去。 谁知快到前厅,又遇到了迎面款款走来的江惜文,她的身后还跟着方才给我指过路的王如筠。 王如筠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如此正面对上,我如今又身在太守府,便停步对着江惜文点头致意了下。 本想着打个招呼便离开的,谁知江惜文却不愿放过我,昂着头嗤笑道:“那日在流芳楼看到姑娘,原本以为姑娘是个端庄持重之人,未想到居然用如此下三烂的法子接近二皇子,果然是商贾之女,上不了台面。” 本想安安分分地赶紧离开,但心头着实被她激得不爽,我便也没甚顾忌,直言道:“江姑娘此言差矣,商贾之女又如何?官家小姐又如何?原州之所以富庶,难道不是因为原州的这些商贾之家,不惧辛劳,日夜行商?每年上计之时,太守给圣上呈的计书里,最为让圣上满意的,难道不是原州这些商贾一年所上缴的税赋?” 江惜文怕是没料到我会反驳,竟也忘了官家小姐所要端着的仪态,张着嘴指着我道:“你,你……” 我笑了笑,上前一步:“忘了说,太守大人的薪俸,不也是来于朝廷上收的税赋,所以,”我指了指她一身做工繁杂的百鸟襦裙,“若是没了原州这些商贾,江姑娘怕是连这百鸟的羽毛都见不到。” 江惜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看了看我,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气急败坏,扬起手就要打下来。 我倒是没想到会把她激成这样,毕竟以前在齐宫,我看各宫娘娘斗嘴,就算败了,也无人会动手伤了自己的体面。 她身后的王如筠赶忙拦下了她,声音虽小但足以让我也听清楚:“二殿下来了。” 江惜文向我后方看了看,脸一瞬变得煞白,快速甩开王如筠的手,一边怒视我一边赶忙整理自己的衣裙。 脚步声渐近,她这身百鸟襦裙是当真好看,但此刻我既没有心情欣赏,也实在不愿在此继续纠缠,便自顾自抬脚向前走了。 背后传来江惜文甜甜的声音:“见过二殿下。” 严栩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只觉得天也挺冷,只想快点走到前厅,和进鹏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长廊两侧落雪无声,我怀揣心事一路疾走,总算到了前厅后门,一个婢女站在此处,我说明缘由,她便开门让我进去。 谁知手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一个大力拽回了身。 严栩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对着呆愣了的侍女道:“云姑娘有东西落在我处,你先进去,一会儿我送她进去。” 婢女怕是还没和严栩说过话,脸登时就红了,连忙道:“是,是,二皇子,婢子知道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是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 还没反应过来,雪白的狐裘兜头而下,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严栩依旧面无表情,伸手拉了拉系绳,仔仔细细帮我在脖颈下打了个结。 我内心极不情愿,皱眉道:“这个狐裘不是我落的,我也没落其他物什在二殿下那里……” 他系绳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我,语气平静冰冷:“若是还想回张家,就老实穿着。” 我蓦地瞪大眼睛。 他俯身,眸底一片清冷,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在张家安生待着,不要乱跑。” 他的话说得很轻,每个字却都像斩金截玉的利剑,刺入了我费力为自己筑起的那身铠甲。 无力感瞬间在全身流淌。 我内心苦笑,到底还是毫无保留地喜欢过,以至于如今,他的一句话,仍能让我慌了心神。 努力压下自己翻涌而上的情绪,我挺直背脊,转身开门走了进去。 进鹏本在前厅等我,看到了门外的严栩,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 直到进鹏扶我上马车坐稳,听着车外的笃笃马蹄声,我的内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估计我面色看起来着实不大好,进鹏递给我一个暖炉,担心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看着他眼角疲态尽显,我内心愧疚:“我寄住在张家,本就为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昨夜……又让你们担心……” 进鹏微微笑了笑,安抚我道:“你没事就好,说什么麻不麻烦……其实一开始发现你不见了……我和蕙芯确实吓坏了,不过好在马上便知道你是被二皇子带到太守府了。”他顿了顿,“你不知道,昨夜二皇子从马上飞身跃下,当着众人的面抱着个当街晕倒的姑娘策马去了太守府的事,几乎瞬间便传遍全城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 “我和宋瑾打听到那姑娘的衣着形容,便猜到定是你没错了,虽连夜赶到了太守府,可守卫却不肯开门,无法,只能今日递了帖子前来。” 我心中像压了块石头:“都是我的错,害你们连夜为我奔波……” 进鹏摇头:“哪里是你的错,其实是我和蕙芯,唉……实不相瞒,其实家中年后刚帮蕙芯定了门亲事,是城西李家刚从上京求学归来的小公子。蕙芯虽平日大大咧咧,在这种事上却脸皮薄得很,还未好意思和你说。因着我见过那李公子一面,知道他昨夜会去林园那里游玩猜谜,蕙芯便求我带她去寻……想偷偷看他一眼罢了。也怪我光顾着帮她寻李公子,谁知回头便不见了你。” -- 第20页 我想起初一那日她被张家老太太叫走,回来时脸红红的,原来是家中为她定了亲。 他笑笑:“小女孩经不住事,昨夜哭了许久,今早有些发热,宋瑾给她服了药,便一道留在府中等我们回去。” 我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自己看灯走了神,未跟紧你们……身子又不争气,明明最近好多了,却不知怎的就当街晕倒了,还不慎撞到了……二皇子。” 提到严栩,进鹏倒是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似有犹豫道:“小云,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愣了下,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的。” 他点了点头:“云兄和我算生死之交,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也算你半个兄长吧……所以我觉得,你若是对二皇子……无意,怕还是离得远些好。” 我倒是没料到进鹏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无意接近二皇子,但进鹏你……何出此言呢?” 他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许是我平日从商惯了,所以太过敏感……总觉得二皇子对小云你,好像太过关注了些。” 我惊讶于进鹏的敏锐,只听他继续道:“今日我来接你,二皇子问了好多你的事,像你是何时来原州的,与何人一道来的,见过你的鱼符没有……而且,二皇子似乎对云兄也颇感兴趣,连我和云兄是如何相识的都问得着实详细。二皇子问我话时脸色并不大好看,我本还怕你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他……”他看了看我身上这狐裘,摇了摇头,“但他亲自送你来前厅,又送你狐裘,现在看来却又不是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狐裘,此刻身上是暖得很,但想到严栩方才的话,心又如一团陷入雪中的乱草,既理不清楚,又堵得窒息。 进鹏将车窗抬起一些透气,“皇家不像咱们市井人家简简单单,二皇子是人中龙凤没错,但古来多少佳人深宫怨,所以……” 我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我知道的,你放心。” 我怎么可能会再愿意接近他,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遇到他。 怪只怪,我与他的这段孽缘,如藤蔓缠绕,如此难逃。 回了张府,宋瑾和灵犀皆在房间等我,进鹏因着今日还约了事情,便嘱咐宋瑾好好帮我诊下,先行离开出门去了。 宋瑾帮我诊了诊脉,看着我淡淡道:“你这个症,调理了这些时日,按理说不受大的惊吓或刺激,是不会犯的。” 他盯着我的双眼,神情自然,语气笃定:“所以昨晚,你被什么吓到了?” 我沉默片刻,总不能说严栩其实曾是我未婚的夫婿,便犹豫地说:“我……” 却半天没有“我”出来个所以然。 他却突然笑了,我抬头一脸疑惑,只听他道:“我其实从未问过云兄的真正身份,也不甚在意,因为知道但凡隐匿身份者,大多有苦衷。” 宋瑾平日虽不是话多之人,说出的话也常常毒舌得很,但心思着实玲珑通透。 他语气难得柔和,轻声道:“只是若你遇到了难处,随时可来寻我。” 我心下明了,尤其感激他这份豁达理解,便道:“谢谢你,宋瑾。” 他挑挑眉:“若真谢我,就好好调理别再晕了,要不然,你那不着调的哥哥,该说我是庸医了。” 我笑笑:“是,谨遵宋大夫医嘱。” 送走了宋瑾,屋内只剩我和灵犀。 我知灵犀因昨夜之事自责不已,安慰她道:“没事的,你还没大好,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 灵犀懊恼道:“怎的就让公主又遇到了二殿下……” 我苦笑叹气:“大概这就是命吧……” 我和她说了假装不认识严栩之事,灵犀惊讶道:“二殿下,相信了?” 我摇摇头,扶额道:“他要是相信了,就不会最后对我说那番话了。” 毕竟也算朝夕相处了快三年,他对我,虽不及我对他有情,但总归还是熟悉的。 就像我今早,光听脚步声,就能知道是他。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相像之人。 但我却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我的身后,还有进鹏、蕙芯、宋瑾和整个张家。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让他们陷入泥潭沼泽。 “不过,”我现在平静下来,心绪也清醒了许多,“他来原州应该还有其他事,不是因我而来的……如今看来,他既让我回了张家,许是不想让我影响他……” 原州……原州…… 我想得头疼却也想不出,到底原州有什么,能让严栩亲自从上京来一趟。 灵犀犹豫道:“公主,要不要传信告知世子此事?” 我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先不要告诉表哥了,若和他说了,他必然担心地赶回来。如今严栩就算不信我,应该也不会动我,况且我持着岳国鱼符,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我就是华雅芸,总归也不算走投无路。表哥好不容易有了丰姑娘的下落,我更不应该因为自己而让他回来。” 灵犀道:“可万一二殿下突然发难……公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我笑笑:“若真是那样,我怕也得自己面对。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如今看来,老天却不愿放过我,这才让严栩又遇到我。” 也许这段孽缘,须得我亲手了结,才行了。 -- 第21页 我正要嘱咐灵犀最近不要外出,毕竟在宫中,严栩在我身边是见过她的,却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开门一看,原来是蕙芯。 蕙芯看到我,一说话泪就悬在眼角:“云姐姐,对不起。” 我拉过她坐下,“傻妹妹,你对不起什么,我晕倒又不是你的错,可千万莫要自责才好。” 蕙芯眼圈红红的,盯着看了看我,疑惑问道:“姐姐的冰凌耳坠,怎的少了一只呢?” 我摸了摸左耳,这才后知后觉,笑了笑:“许是昨夜晕倒时掉了吧。” 蕙芯低头道:“真是可惜了,那耳坠配姐姐,好看得紧呢。若不是……若不是我一心想着自己的事,云姐姐就不会一个人晕倒了……” 我敲了敲她的脑门:“你看,我又没怎么样,而且,”我笑笑,“我觉得很好呀,可以进太守府玩一圈,平日想去还进不去呢……还见到了……二皇子,那可是昨晚多少人使劲挤都看不到的人呢。” 蕙芯心思简单,破涕而笑:“真的?……那姐姐见到二皇子了?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了会儿,道:“长得是挺好看的,也挺温柔的。”说完又补了句,“嗯,对谁都挺温柔的。” 蕙芯感慨了下,灵犀端来了她最爱吃的糕点,她便和我又说了些李家公子的事。 原来昨晚她只远远看了眼李公子,人还未看清楚,进鹏就发现我不见了。 我打趣道:“你看,说到底,还是我扰了你的好事呢,该我向你道歉才是。” 北梁民风本就开放,我看她满脸羞涩,便道:“你若真想见李公子,哪日将他约出来,不就好了。” 蕙芯打了我两下,嗔道:“云姐姐真是的。” 谁知过了两日,李家公子就捎了信来,约蕙芯去流芳楼看戏。 蕙芯是个爱看戏的,李公子此次也算是投其所好。 再加上年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据说演得极好,流芳楼最近也是一座难求。 李公子约了座,道他那边还有一友人同去,蕙芯便要我和她一道去。 因着上次在流芳楼遇到的那些事着实有些烦人,我本无意再去,可蕙芯一再央求,只道进鹏与那李公子已是相识,家中其他女眷又都是长辈,只能让我帮她再相看相看。 我被她缠得无法,只好应了,内心也存了些好奇,要娶蕙芯的,是个什么样的公子。 这几日天色渐暖,看戏那日,我便随意着了身素色的衣裙,绾了个简单的髻。 和蕙芯携手走出张府大门,李公子已等在门口。 李公子名唤李思枫,面容俊俏,举止得体,确实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只是站在他身边,大冷天的手持羽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不是庞诣又是哪个? 庞诣双眼含光,对着我和煦一笑:“云姑娘,年过得可好?” 我想起他年前好像是说过,过年期间很是忙碌,看这悠哉的样子,如今是已然闲了? 上次吃腊月包时曾听蕙芯边吃边念叨,庞诣虽说不太正经,但经商手段却是老到得很,如今庞老爷已不大管事,庞家的大小事务皆是庞诣说了算。 许是年前那腊月包蕙芯吃得满足,所谓吃人嘴软,这次见面也没上次见庞诣那般紧张,只是一脸惊讶:“庞公子?” 我也着实没想到今日居然会见到他,看到他身旁的李思枫,犹豫问道:“所以李公子的朋友,就是庞公子?” 李思枫点点头:“此次也多亏了庞兄帮忙,要不然还得不到如此好的位置。” 流芳楼离张府不远,四人便步行前往,蕙芯主动拉着我,走在庞诣和李思枫后面。 四人两前两后地走着,却突然听到路边传来一声惨哭,转头一看,是一个小贩追着一个十来岁的衣着破烂的女孩子在打。 “看你可怜,都白送你一个了,谁知你却还偷两个!” 一旁看热闹的一个婆子对另一个道:“原州以往哪里有这么些乞丐,今日在路上都见了四五个了。” 另一个婆子道:“可不是,鲁县那边遭了雪灾,好多人都被逼着出来乞讨了,听说原州也来了不少呢。” “听说鲁县那边还出了不少流寇,沿途烧杀抢掠,吓死个人。” 小贩还在抓着女孩子打,女孩子边哭边叫:“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想给我娘吃点热乎的。” 庞诣见我停步,回身走过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鲁县逃出来的,官府其实已经沿途设了施粥点,但还是有一些灾民成了流寇和小偷。” 我叹了口气,听着女孩娘娘地叫,不禁想起我远在齐国的母妃,心中一软,便走上前去,“这位小姑娘欠多少钱?我帮她付了吧。” 小贩气道:“这位姑娘,我也不是在乎这几个钱,这小丫头讨包子,我给她便是,只是她一面讨包子一面还偷。” 我对上那小女孩怯怯的眼神:“偷盗确实不对,你若再犯,这位大哥将你送到官府都是可以的。” 小女孩连忙磕头:“我知道错了,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庞诣走上前,递了银子给小贩,笑道:“和气生财,这小丫头也算得了教训,今日便这样吧。” 原州做生意的本地人怕是没人不识得庞诣,小贩看了眼银子,瞬间眉开眼笑:“谢庞公子。” -- 第22页 我拿出身上的一些银子,递给小女孩,“以后莫要做偷盗之事了,拿着银子给你娘买些吃的吧。” 女孩连连道谢,拿着银子走了。 四人继续前行,因着方才之事,庞诣道:“雪灾今年确实严重,听闻二皇子本来要去丰县的,也是因着那边大雪封路,便要留在原州一阵子了。” 我心中一滞,丰县毗邻大齐北疆,严栩之前便去过一次。 到流芳楼看戏,庞诣挑的位置果然绝佳。 我以前在齐宫,无事时也看看戏本子。云鹤那时特别爱搜罗民间各类戏本,我们虽在深宫,托他的福,也着实看了不少。 这戏也确实演得精彩,跌宕起伏,让人哭哭笑笑,倒是不输当年云鹤的那些宝贝戏本。 从流芳楼出来,我正欲下楼,袖子却突然被人一拽。 我回头,庞诣挑着眉毛,指着前方,小声道:“你且慢些。”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蕙芯正和李思枫并肩而行,蕙芯红着一双小眼,想必是还未从戏中出来,李思枫正小声安慰着她。 庞诣笑道:“我们在后面走走,让他二人好好聊聊吧。”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在理。 庞诣知道我来原州不久,倒是边走边热情地给我介绍起原州的风土人情来。 第一次见庞诣,觉得他轻佻了些,但此次相处下来,却觉得他并非不学无术,与之相反,倒是懂得极多。 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他笑道:“北梁的面具,习惯画重彩,不像你们岳国的,喜欢那种清淡雅致的。” 我疑惑道:“你怎知道我是岳国来的?” 他却神秘一笑:“我可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要知己知彼,要不怎么能将货物卖出去呢?” 说罢,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羽扇:“如今我就是那个货物,我自然得好好研究买家的喜好才行……” 正说着,却被蕙芯打断:“云姐姐,快来,那里有个做糖人的,做得可好看。” 我和庞诣随她而去,果然一个摊位前围了好多人,摊主一双妙手,正用糖做出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庞诣走向前看了看,摇了摇头:“做得不错,不过翅膀上的花纹还是简单了些。” 摊主当即便不高兴了,起身道:“这位公子,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未有人说过老朽手艺不行。”说罢,有些挑衅地道,“或者难道公子手艺在老朽之上?” 我心中想笑,心道,像庞诣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会做糖人?未料到庞诣却微笑了下:“那在下便与老师傅切磋一二吧。” “只是若我赢了,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用一下,可好?” 老摊主点了点头,别扭地道了声好。 庞诣笑笑,便坐到了摊位前。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皆等着看热闹,我和蕙芯则惊望着庞诣,不知他这是在干吗。 却只见他熟练地熔糖,在石案上真淋出一只精巧的蝴蝶来。 翅膀上的花纹繁杂精美,比方才那老师傅做的,真的是精巧数倍不止。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声好。 老师傅也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公子学过?” 庞诣随意道:“小时候感兴趣,便学着玩了玩。”随后笑道,“我是不是赢了?那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一炷香时间吧。” 我上前问道:“你要这摊位做什么?” 他笑笑:“你想要什么样的糖人?” 我:“啊?” 他说:“做朵雪花好不好?” 说罢,便重新操持起来。 一会儿工夫,一朵糖雪花递到了我的手上,庞诣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我不禁感觉脸有些微烫,“闻着……挺甜的。” 庞诣满意地笑笑,继续做下一个,这次做的却是一对拉着手的男女,衣着模样像极了今日的蕙芯和李思枫。 庞诣将糖人递给了李思枫,李思枫红着脸,又将糖人递给了同样脸红的蕙芯。 看着他二人,我觉得自己心中也似灌了些糖,回头却正巧和庞诣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相视一笑。 只是再抬头时,却仿佛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一惊,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在此遇到他呢? 做了两个糖人,庞诣本想擦手起身,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庞公子,开始做的那个蝴蝶,可以给小女吗?” 庞诣愣了愣,我和蕙芯也愣了愣,这不是跟在江惜文旁边的那个王如筠吗? 王如筠紧张地绞着帕子,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庞诣。 庞诣笑着将蝴蝶递给她:“姑娘喜欢,自然可以。” 王如筠欣喜接过,看着倒是真心喜欢这个蝴蝶。 蕙芯拿着糖人偷偷和我道:“听闻这个王如筠惹了江惜文不快,最近都不让她去太守府了呢。”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云姐姐,方才你看庞公子做糖人时,我看人群中有个公子一直在看你啊,就是……就是……咦?人怎么不见了?” 我笑道:“哪里是在看我,八成是被庞公子的技艺折服了,才驻足观看,现在庞公子不做了,自然人也就走了啊。” 说罢,我回头对庞诣笑道:“没想到庞公子连这个都会啊。” 庞诣挑挑眉:“我会的可多了,下次……再给你们做些别的。” -- 第23页 这天过得甚是愉快,又过了两日,我正在屋内看书,却见蕙芯跑进来,喘气道:“姐姐,二皇子派人来,说……说让你过去一趟。”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她紧张起身,我摇摇头,“我去看看。” 来到前厅,见到的却是至正。 许是因为上次在太守府我未见到他,至正如今见到我一脸惊讶,“公……云姑娘,二殿下说您落了东西在殿下那里,需得您过去取一趟。” 我皱了皱眉:“我不记得我落东西了。” 至正冷汗涔涔:“应该是一个耳坠……” 我恍然,原来是掉在他那里了? 只是我却不愿意去见严栩,便道:“一个耳坠而已,麻烦转告二皇子,丢了就好。” 至正满脸为难,只能凑近低声道:“殿下说若云姑娘不去,殿下就亲自来张府给姑娘送一趟……” 赤裸裸的威胁。 虽不知他到底要干吗,但逃避总不是办法,若能见面探得他的想法,倒也好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好吧,我去一趟便是。” 回屋和灵犀交代了几句,我便随至正去了太守府。 严栩今日着了身月华锦衫,正坐在案几前,看到我,抬眼道:“来了?过来下棋。” 明明我那日未承认自己是雅芸,此刻他却形态自若得像是我以前在宫中从映雪阁来麟趾宫寻他一般。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身份有别,便只能走上前,坐在他对面,持白子与他对弈。 之前在宫中,我二人有时也会一起下棋,我对于读书写字下棋这类事,一向是在行的,两人输赢各半,也算棋逢对手。 只是这次,我却无心与他下棋,思绪飘然,落子无法,不觉就落了下风。 我正持着白子低着头想该如何挽回这败局,一抬头,却对上他灼灼的双眼。 去了那一层假意朦胧的温柔,这双眼睛倒是清澈透亮了不少,只是眸子中却燃着一团火光。 我被他看着,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不宁,不知此番他到底是要试探还是如何,便胡乱落下一子,只在心中想着应对之法。 他皱眉道:“下得不认真。” 我心中愤懑,此等情形倒让我如何好好下棋,只得道:“民女本就不善下棋,已是尽力,倒是辱了二皇子的棋艺。” 他却笑了,只道:“我以前养过一对灵鸟。” 灵鸟? 我倒是没在他宫中看到过,许是小时候养的吧。 他边落子边道:“可是前段时间跑了一只。” 我正欲落子的手一顿。 “云姑娘你说,”他又落下一子,我已被逼无退路,“这只灵鸟,它是自己飞走的,还是被别的鸟带走的?”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你说,它还会飞回来吗?” 我稳了稳心神:“既然已经离开了,想必不会回来了,殿下又何必惦着,纠结原因?天下灵鸟这么多,再给殿下的灵鸟配一只新的便好了。”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半晌未说话,我低头不再看他,假意研究棋局,却听到他又道:“原州好玩吗?” 我愣了下,不自觉便遵循了本心:“原州很好啊,见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也认识很多……” 很多有趣的人。 只是后半句我还是咽下去了。 我看向他,他却看着棋盘,手中摩挲着黑子,半晌道:“原州有的,上京不见得没有。” 我只沉默不语。 “咣当”一声,他突然掷了手中的黑子,“我输了。” 我看着这棋局,明明他马上就赢了啊。 严栩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棋已下完,你走吧。” 我亦起身,却突然想起今日来的初衷,便道:“那不知民女落在这里的东西……” 他身形一顿,“今日寻不到了,改日吧。” 我可不愿改日再来,便道:“上次殿下借我的狐裘刚好也未归还,那等我遣人送狐裘来时,殿下便将我的耳坠也一并给了吧。” 又是一阵安静,一会儿,他语气中已有隐约的怒气:“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已是你的东西,你若不愿穿,那便丢了。” 我心道,这可真是皇子心性,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便道:“那耳坠民女也不要了,殿下也丢了吧……” “至正!”他突然打断了我,房门迅速从外打开,至正满脸疑惑地匆忙进来。 “送云姑娘回去。” 至正擦了把额头的汗,答了声是,对我点了下头,便将我送出了屋。 行至门口,至正不好意思道:“公……云姑娘在园中稍等下,卑职去安排马车。” 我点点头,便道:“正好这园中的梅花开得甚好,我在此赏赏花。” 这太守府在入门处,做了一个小花园,此时朵朵红梅映着还未化的雪,园子虽不大,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我随意踱步看梅,心里却乱得很。 叫我来这一趟,只是下了一盘棋,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严栩到底要做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行至花园假山处,却听到山洞后传来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在边走边聊天。 我无意听别人墙根,便想折回门口,但无奈四周太过安静,两人的话语还是断断续续飘入了我的耳朵。 -- 第24页 “……可不就是前日嘛,至正大人突然让我去找些糖来,还问我原州最有名的糖人师傅是谁……结果昨日二殿下就和糖人师傅在屋内待了一整日……中午去送膳时,还看到桌上摆着几个做好的糖人……” 另一个声音虽小,但难掩兴奋:“二殿下那样的人,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啊……” 我听着也觉得怪得很,严栩到底来原州干什么的?怎么还研究上做糖人了? 心中叹气,如今真是越发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抬眼刚巧看到至正在门口寻我,看来马车已经到了,我便也没再多想,赶忙向着门口走去。 第5章 只是做个暖汤就好 后面几日我便再也没见过严栩。 灵犀收到了莫旗的传信,云鹤安全到了江州,只是还未寻到丰姑娘。 我想了想,提笔回了信。 “芸一切安好,兄自去寻人,勿念。” 张家有笔大生意,买家在离原州不远的洛州,须得进鹏亲自前去一趟才行。 二月初一,进鹏便整装出发了,一来一回,估摸怎么都得半月时光。 天气微微回暖了些,但还是时不时会飘雪。 及近三年,我已经习惯了北梁的冬长夏短,别说二月,四月飘雪都是司空见惯。 只是乍暖还寒之际,最易生病。 宋瑾来给我送药时,一向会陪我聊会儿天,听他说他那里病患最近也多了不少,大多是风寒。 因着蕙芯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些话本,讲的皆是些江湖游侠的故事,其中一本写得极为精彩,也勾起了我的兴致,前一夜便看得着实晚了些。 第二日便觉得头有些昏昏的,谁知一下就被宋瑾看了出来,神色不悦道:“你知不知道睡觉是养生之首,一夜不睡,百日都补不回来,你身子本就弱,要再熬夜,难不成也想在我那里排队拿药?” 宋瑾在治病上一向严格,因着最近我几乎未再犯过晕症,饮食起居自己也确实是不大注意了些。 我自知宋瑾在我这症上是花了诸多心思的,自己若不小心仔细身子,确实最对不住他。 赶忙给灵犀使了个眼色,灵犀马上端了我昨日做好的酥梨饼,笑道:“宋公子尝尝这酥饼啊,小姐昨日刚做好的。” 宋瑾不大好甜口,却喜欢吃酥梨饼。 我心中对宋瑾,一直是感激的,而于他,我却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除夕夜我才从进鹏和云鹤那里得知,原来他极爱吃酥梨饼,虽是齐岳那边常见的小食,北梁却不大能买得到。 说来也巧,我母妃曾经也是极爱吃酥梨饼的。 我那时缠绵病榻,心中对母妃有愧,便向宫中姑姑学了这饼的做法。 宋瑾看了看饼,无奈道:“你做饼倒是比对自己身子还仔细。” 虽摇摇头,但眼角已有可见的笑意。 我起身笑道:“是,谨记宋大夫教诲。” 接下来的日子,进鹏不在,宋瑾也忙,蕙芯却和李思枫走近了不少。 李思枫的帖子几乎隔日就送来张府一次,当然,每次陪他一道来的,都有庞诣。 李思枫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毕竟年轻腼腆。 庞诣则不同,整个原州,怕是没他未玩过的地方。 庞诣带着我们三人,在街上游玩时,我也算明白了他那句“我会的可多了”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他虽是原州首富,却既能包下整个茶楼只为清净地听一段说书,也能拉着我们坐在街边的小贩摊前描摹面具。 做糖人、描面具这些事,皆是我以前在宫中未做过的。 连蕙芯都对他改观了许多,只和我叹道:“庞公子懂得……好多啊。” 这日,庞诣教了我北梁面具的画法,说等到三月迎春节那晚,原州的男男女女,都是要戴着面具,去护城河那里放纸船的。 说是迎春节,其实也是让原州的公子小姐们,给彼此一个大方相看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我正画完一色,落笔抬头,刚巧对上他那双丹凤眼。 加上他之前的示好,我不是不懂他眼中的颜色。 这日回了张府门口,蕙芯带着李思枫去见张老太太,庞诣刚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了他。 只是我还未开口,他便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愣了下。 他挠挠头,似是无奈笑道:“我本以为自己做得还不错,这些日子也未逾矩,谁承想今日与你一对视,眼睛便不自觉地……” 那一眼,我以为只有我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未承想,他也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庞诣表面看放荡不羁,原来心思是如此细腻。 也是,他们商人之家出来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庞诣,其实……” 他急忙道:“你先别急着拒我,我见你第一面,说与你一见如故,并非随意之言。”他顿了顿,“我是真的觉得,你与那些整日扭捏姿态的女子不同,相处下来,便更觉得与你……相投得很。就算你对我无意,就当我是你在原州的一个朋友,也……也未尝不可,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明白:“庞诣,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但是,若是其他的,我真的……” 他笑笑:“我知道。” -- 第25页 他走近一步,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你说,有个首富当友,对你怎么都不是坏事吧。” 说到此,两人都轻松了不少,我也笑了:“自然不是坏事了,只是你若是日日包场喝茶,我就要吓坏了。” 别了庞诣,我便回了屋。 简单用了些粥饭,看到桌上摆着昨日看了一半的话本,想着宋瑾明日还要来送药,便也没再翻看,早早睡了。 谁知第二日,宋瑾没来,却是他身边的药童书礼来送的药。 我本以为宋瑾是忙于最近病患太多,问了书礼,才知宋瑾居然病倒了。 书礼道:“昨夜林县的一位夫人夜里突然高热不退,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出缘由。师父前天夜里病人多,本就没有休息,昨夜又连夜被请去了林县,今晨起来就嗓子痛,还发了热。” 我听了,便叫书礼先回去,遣灵犀帮我去购了些食蔬,自己借了张家的小厨房,熬了一锅暖汤。 这暖汤还是我在梁宫时,有一年严栩染了风寒习得的。 严栩这人本就挑食,病了更是生出了些皇子的娇气,什么食物都无法下咽。我那时急得团团转,连夜不知翻了多少书,问了多少宫人,自己研究琢磨,试了许多次,又熬了整一夜,才做出一碗他能下咽的药膳汤。 真没想到,这汤,居然还有再做一次的机会。 宋瑾住得离张府不远,我带着汤盅到他住处时,书礼正扶着他起床用水。 见到我,他着实有些意外:“小云?你……怎的来了?”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我指了指汤盅,故作轻松:“难得宋大夫生病,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啊。” 他笑笑:“不是什么大事,风寒,几日便好了。” 我走过去,拿出汤盅:“宋大夫前几日不是还叫我不要睡得太晚,一日不睡,百日都补不过来,可是你教我的。怎的轮到自己,便都忘了?” 宋瑾微弱地笑了下:“没承想,如今倒换你来教训我了。” 我笑着递给他一碗汤:“不想被宋大夫你的病人教训,那就喝喝看病人做的汤。” 宋瑾接过去喝了一口,愣了下道:“以前你说你善做汤,我还以为不过是兴趣,没想到,你这汤做的,还真……咳咳……甚好。” 我笑道:“能得宋大夫一声夸赞,不容易啊。” 后面两日,我也依旧是在张家熬好了汤,再给宋瑾送去。 宋瑾休息了两日,也见好了许多。 这日我正在屋内帮他盛汤,却听到大门外书礼似在与人发生争执。 宋瑾听到了,也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书礼进了屋,“如今的人可真是,方才一人来敲门,说找师父。我说师父病了,那人居然还不信,说明明这几日都看到一个姑娘进去了,问是不是宋大夫不想给他看。” 宋瑾抬了抬眼,淡淡道:“你如何回的?” 书礼继续气愤道:“我说云姑娘是好心来帮忙照顾我家师父的,若你也能做出云姑娘那入口即化的暖汤,就也让你进来。” 宋瑾笑了:“你如今倒是口齿越发伶俐了。” 书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不是和师父学的嘛……” 下午,我回张府,蕙芯见我回来了,便叫我下午一道去看戏。 我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那日与庞诣也算说开了,如今不去,倒像是故意躲着他,便应了。 走在去流芳楼的路上,蕙芯问起我宋瑾今日的情形,李思枫听了,接道:“如今患风寒的人是多得很,听闻前些日子,二皇子去周边四县救灾,救了一个掉入冰水中的孩童,结果自己也染了风寒。” 庞诣接着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如今那些受灾县的老百姓,都说二皇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严栩也病了? 只是未待细想,便听到庞诣低声在我耳边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心下一惊,看向他。 如今已走到流芳楼下,他对我摇摇头,对前面的蕙芯和李思枫笑道:“你俩先上去吧,记得要壶好茶。” 李思枫笑着应了,只当庞诣还是像往常一样帮他和蕙芯独处,所以故意让他二人先走。 待他二人上了楼,庞诣则拽了拽我的衣袖,转身快步向流芳楼右侧的巷子走去。 我内心紧张不已,若是有人跟踪,定不会是跟踪蕙芯或庞诣,多半是冲我来的。 是我在原州的行踪让人发现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差错? 小巷人烟稀少,越走越窄。 许是察觉到我的紧张,庞诣回头,用口型对我道:“不要怕。” 接着便把我拉进另一个窄巷。 庞诣挡在我前面,我俩静静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寂静的巷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庞诣蹙眉听着,却在脚步声渐近时,突然道:“不对劲。” 不对劲? 我还未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快步出了窄巷。 耳边传来他羽扇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他微微诧异道:“……是你?” 我赶忙也走出窄巷,此刻被庞诣的羽扇抵着喉咙,吓得瘫坐在地,浑身发抖的女孩,不就是…… 我定睛一看,不就是那天偷包子的那个女孩子吗? 我与庞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解,我问道:“是你?可你为何要跟踪我们?” -- 第26页 那女孩颤颤巍巍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冰凌结。 原州人爱冰凌花,冰凌结则是用丝线织成冰凌花的模样,是闺中女子常常互赠的小物什。 女孩颤声道:“姐姐,这……那日你给我的钱,剩了一些,我买了些便宜丝线,自己织了这个冰凌结,只……只想,谢谢姐姐……” 我愣了,庞诣也愣了。 我哭笑不得:“你就因为这个跟踪我?” 女孩点点头,赧然道:“我……我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只能日日在街上等……今日见了姐姐,可又不敢上前……” 我叹了口气,上前接过那个皱巴巴的冰凌结,冰凌结的线脚并不平整,一看便是手生得很:“你不必谢我,我那日帮你,不过举手之劳。” 说罢,我掏出一些钱,递给她:“冰凌结很好看,这些钱拿着,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原州可做活计的地方很多,你去找找,谋生不成问题的。” 女孩眼角噙着泪,抖着手接过钱,又是连声道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庞诣道:“你委实太过心善了些。” 我笑笑:“人生在世,都不大容易。”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希望她能记得你这份好。”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没有细想,戏估摸也开始了,两人便一道向流芳楼走去。 第二日一早,书礼来张府传话,说宋瑾已经大好了,今早便出诊去了,教我不必送汤过去了。 蕙芯中午来和我一道用饭时,随意说道:“姐姐可有听说,二皇子病了好几日了?” 我筷子顿了顿,“是吗?” 蕙芯一边夹菜一边道:“原州都传开了,二皇子因救人受了寒症,病得可厉害,原州几大家都送了鹿茸人参去了太守府,我们家也送了,可是……” 我停了筷子:“可是什么?” “可是都被退了回来呢,也不知为何。” 我默了一会儿,笑问蕙芯:“你和李公子处得如何了?” 蕙芯脸唰就红了,也忘记了方才还在聊严栩生病的事,含羞地和我讲起小女儿心事来。 过了一日,原州又飘起了雪花,上午无事,我便在屋内看书。 许是屋内炭火烧得太旺,令人感觉有些憋闷,我放下书,本欲出去透透气,却在门口遇到张府的管家来报:“云姑娘,二皇子身边的一位大人来了,在府门口说想见您……” 来到门口,管家自觉离开,至正着一身黑衣,脸色发青,见到我行了个简单的礼,倒是比第一次在此见我要镇定多了。 “云姑娘,今日前来,只因殿下前几日救灾时,跳入水中救人受了伤,又将毛裘也给了被救那人,如今外伤加风寒,迟迟不见好。” 我默了下,轻声道:“我不懂医。” 至正眼神暗了暗,“殿下喉咙疼,实在食不下任何东西,已经两日没进食了……” 我未应声,但知道,他应该说的不是假话。 当时在宫中就是,他宁愿饿着,也不愿吃其他东西,最后也就我做的那汤,他还能下咽。 至正见我不语,继续道:“毕竟……毕竟在原州,殿下也曾救过一次姑娘,姑娘能不能给殿下做个可以下咽的暖汤?就……只是做个暖汤就好。” 我想了想,道:“我可以给你写个方子,你带回去,让太守府的婢女照着做……” 至正着了急:“婢女学做起来毕竟慢,姑娘就当帮殿下一回,随卑职回太守府一趟,可好?殿下若再不吃饭,卑职怕他……怕他撑不下去……” 等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好吧。” 他和我,毕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就当是救人了。 随着至正去了太守府,我先去了府中为严栩辟出的小厨房。 写下所需的食材,我想了想,还是对两个负责严栩膳食的婢女道:“这汤的做法,我今日教着你们做吧。”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汤总算熬得差不多了。 至正来厨房寻我:“云姑娘,殿下醒了,咳得不行,房里没人,要不姑娘先随卑职过去看下……” 我本想走了,可是又想起上次见面,似乎也不大愉快。 总归我在原州,还是要受制于他,若他真有心做些什么,我其实并无力招架。 想到此,便点了点头,随至正去了严栩房间。 至正开门,我慢步走进,严栩正阖目半躺在床上。 听到响动,他睁开眼睛,目露惊讶,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也许是我自幼身体不好,对生病这种事深有感触,尤其见不得别人病中痛苦的模样,此时看他一脸病容,心下不由得有些发软,便轻声道:“至正说二殿下病得严重,我便来……看看你。” 他坐起来些,靠着床,闭着眼道:“大惊小怪,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顿了顿,又低声道,“就是嗓子有些痛,不大……能吃得下东西。” 刚巧这时婢女敲门,将汤盅和碗送了进来。 我接过来,将汤盅和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想起来那日我在他面前晕倒,也是躺在这张床上,谁知此时竟倒过来了。 他看着我盛汤,问道:“你做的?” 我光顾用勺子来回搅动碗中的汤,想把汤快些凉凉些,便也没抬头,“我方才教府中的婢女做的。” -- 第27页 他没再说话,我只当他嗓子痛,也没在意。 摸摸碗的温度差不多了,我将碗递给他:“应该不烫了,这个……应该可以下咽,趁热吃些吧。” 他拿起勺子,我看他抬起的右手,手背还包扎着纱条,想起至正说他跳下河救人受了伤。 他皱皱眉:“不好喝,不够软。” 我看了看碗,方才我尝过的,挺软的啊。 生病了,嘴还是如此刁。 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想着他两日没用膳了,我也只能耐着性子软语道:“这不过是熬了一个时辰的,当然比不过那熬了一夜的软。” 他拿勺子的手顿了顿。 我继续道:“但我尝了,也不是不能入口,你先用一些,其余的还在火上继续熬着,晚上再吃起来肯定就更好入口了。” 我本以为,以他生病的性子,定还是不吃的,所以连接下来要劝的话都想好了,想着今日怎么都让他吃一些,我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谁知他却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吃起来了。 吃罢了,他抬头,眸中意外一片柔光,“午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我接过汤碗,递给他一碗清水:“不用劳烦二殿下了,民女一会儿还有事,马上就走。” 他皱眉:“你有什么事?” 我一边将碗放在案几上,一边道:“民女约了朋友…....去如意斋用中饭,下午还要去流芳楼看戏。” 我没说谎,我和蕙芯今日确实约了庞诣和李思枫。 我回头笑笑:“二殿下好好休息,民女告退。” 转身直至离开,严栩也没再出声。 出了太守府,马车已等在门口。 上了车,庞诣笑道:“听蕙芯说你被二皇子招到太守府帮忙做饭了,我起初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是。” 我无奈笑笑:“许是听说我厨艺好吧。” 庞诣默了下,挑挑眉,若有所思:“美玉太耀眼,想要的人便多了。” 我道:“你说什么?” 他摇摇羽扇:“没什么,就是说我得再努力些才行。” 我听不懂他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过平日里他也常没个正经,我便没当回事,和蕙芯聊起天来。 蕙芯问:“姐姐在太守府见到王如筠没?” 我摇摇头,别说王如筠了,就连江惜文,我这两次都没遇到过。 “啧啧……”蕙芯慨叹,“那说明传的大体是真的了。”接着悄声道:“我听语兰说,王如筠是因为偷偷地溜到二皇子房间,还……还想给二皇子下那……那种药……后来被发现了,才被太守府赶了出去。” 我听着虽惊讶,但回想我两次见王如筠的情形,却总觉得她不像个会做出此事之人。 “听说江惜文气疯了,和王如筠自此便断了往来。”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严栩那张脸摆在那里。 以前在宫中,不也有小宫女,想着法子往他身边凑? 第二日,雪下得更大了,只是傍晚,我才用过饭食,至正又来了。 至正见了我,低头道:“还得……还得麻烦云姑娘再随我去一趟太守府……” 我皱眉问道:“可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事?” 看我一脸奇怪,至正脸色微红:“殿下……无碍,就还是吃不下东西,所以还得请云姑娘过去帮下忙……” 我扶额道:“昨日不是将方子和做法都教给婢女了?” 至正估计是一路跑来的,汗都在不停往下流:“那两个婢女家人也染了风寒,殿下体恤下人,特让她们回家照顾家人了,所以……所以……” 怎么就这么巧? 无法,我只得和张府的人说了下,和至正又去了太守府。 到了之后,我仍要先去小厨房,至正却道:“云姑娘不如……不如先去看看殿下……” 我皱眉道:“这汤且得熬,我不去做汤,二殿下一会儿吃什么?” 至正语塞:“可……可……” 我说:“不光如此,你也须得一道来厨房才行。” 至正一脸不明白。 我叹了口气:“不管如何,我明日都不会来,你若不学,你主子没的吃,可不要再来寻我。” 至正无法,只得随我去了厨房。 只是汤不过才熬了半个时辰,便有下人前来:“殿下醒了,想食一些汤,姑娘不如先端一些过去。” 我内心叹气,现在端过去倒是可以,只是他大抵是不会吃的。 至正帮我开了门,拱手道:“殿下还交代了卑职其他事情,恕不能陪姑娘一起照顾殿下。殿下的右手,今夜还需换一次药,药就放在床头边的抽屉中,还得麻烦姑娘……” 我做这些,内心其实很是不愿,但一是不想和生病之人计较,二是也不愿和严栩硬碰硬,毕竟若是惹他不快,未必不会牵连到我身边之人。 只得点点头,端着汤盅进了房间,却听不到半点响动。 走近一看,严栩阖着双目,半躺在床上。 这是睡着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不是着急要喝汤吗? 看到他的右手,想起至正和我说的,便放下汤盅准备先找找要换的药。 只是床头有两个抽屉,至正也没说是哪个抽屉。 拉开上面一个抽屉,却是一惊。 -- 第28页 抽屉里满满当当放着的,不是别的,尽是些糖人、面人、面具、折扇这类小玩意儿。 我打开一把折扇,上面绘着一朵冰凌花。 再看那糖人,也有一个是冰凌花的模样。 冰凌花是原州的吉祥花,原州人喜爱在各种物什上绘冰凌花。就像我的那个冰凌耳坠,小女孩给我的那个冰凌结,皆是如此。 我想起那日假山后听来的对话,只是不解,严栩怎的对这些小物什感兴趣了? 冰凌,冰凌……凌……赵凌…… 我恍然大悟。 我关上抽屉,虽不知他来原州到底作甚,却还能惦着帮心上人做糖人,买这满满一抽屉的小物什,若我不是曾经和他二人有些纠葛,也要称赞他一句情深意切。 拉开第二个抽屉,果然看到了一个药瓶和裁好的纱带。 我持着药瓶走到床边,他还是闭着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扯开他之前的纱带,右手背上确实有一道疤痕,像是利物所伤。 我拿出药瓶给他上药,谁知一抬头,却对上他的双眼。 他是何时醒的? 这次他倒是没问我为何而来,只是看着我小声道:“轻一些。” 我点点头。 “用过晚膳了吗?” “民女用过了。” 等了一会儿,他皱眉道:“信不信再说一次民女,我就把你绑回宫。” 我:…… 行吧,不说就不说了。 自从在原州遇到他,就没一次不明里暗里地威胁我,想到这里,给他上药的手不自觉就加大了力度。 他嘶了一声,眉眼微皱,“疼。” 我停下手抬眼看他,心中含着不快,反正已如此了,也懒得和他装,眼上也不自觉带了些挑衅。 他却突然笑了:“以前没看出来,你倒是睚眦必报。” 我心道,你威胁了我三次,我就让你疼一回,算什么睚眦必报? 我不语,低头继续帮他上药,等了一会儿,却听他轻声道:“你不必怕,我不绑你回去。你从宫里出来这事,也没人知道,宫中人只以为你得了急症,被我送到皇庄休养,急症传染,那些人……惜命得很,不会轻易去皇庄的。” 我手顿了顿,倒是从没想过他是这么瞒下我离宫之事的。 可他又为什么要瞒下来呢?是为了两国邦交?还是为了别的我不知道的缘由? 我抬眼看他,“原州这边的人,都不知道我身份的。” 我知道,他懂我的话中之意。 他向后躺了躺,闭眼道:“我知道,你身边那几人我都查过,他们没那个能力将你带出宫。” 我拿起纱条,笨拙地给他缠好了右手。 他睁开眼,看了眼被我包得乱七八糟的手,竟笑了笑,抬起左手将我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难得软语道:“只是原州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别乱跑。” 他的左手轻轻擦过我的耳郭,许是因着他还发着烧,手烫得很,所经之处都像点了火,我胡乱地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却刚巧看到案几上的汤盅。 我起身盛了一碗汤,走回床边,递给他道:“这汤应该温度刚刚好了。” 他却没有接碗。 我疑惑道:“怎么了?” 他无奈笑道:“你方才上药太用力了,伤口怕是又有些裂开了,现下手疼得……怕是拿不稳碗。” 我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看他的右手,果然我新绑的纱带上已隐约透出些血迹。 我真不知道,我这从未习过武的弱女子居然也能将习武男子的手按出血,虽也算报复了他的数次威胁,但回想方才下手确实没个轻重,便起身要去寻至正找大夫。 他却拉住了我,摇摇头:“不过是刚好按在那个筋上了,不至于的。” “就是现在……怕是一动,血就流得更多了……以后难保不留下什么遗症……” 我叹了口气:“你别动了。”说着,便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只是这汤炖了还没一个时辰,怕是口感没有昨日的好,你先将就用些。” 他倒没怎么犹豫,吃了一勺后,眉眼似是含着笑:“很好吃。” 我也是搞不懂了,昨日明明炖满一个时辰他嫌不够软,今日才炖了半个时辰,他怎么又觉得好吃了? 莫非是嗓子比昨日好些了的缘故? 正思绪乱飞,又听他道:“天色晚了,如今因着灾情,有不少流寇,走夜路不安全。今夜让至正帮你准备个厢房,就别回去了。” 我勺子顿了下,未应声。 等了一会儿,又听他问:“昨日看的什么戏?” “一个英雄救美的戏,”我道,“以前在齐国也看过不少类似的戏本子,不过演得倒也挺有意思的。” 一抬眼,却不经意对上了他的双眸,也许是生病的缘故,此刻的严栩就如一块温润的美玉,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以前假意的温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戾气。 桌上的灯烛透着微黄的光,这许是我和他在原州相遇以来,最温和的一次见面了。 我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继续道:“就是讲一个女子,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强盗,那强盗不光抢她钱财,还硬要纳她做压寨夫人,后来……” 就当是打发时间,我絮絮叨叨讲了不知多久,却听不到半点严栩的声音,回头一看,他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 第29页 我低了低头,想帮他将锦被向上扯扯,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芸儿……” 左手的碗差点没有拿稳,我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他。 严栩双眼紧闭,不像醒来的样子。 所以方才那句,应是梦话了吧? 只是他刚才唤的,是芸儿?还是……凌儿? 他好像从未唤过我芸儿,在宫中时,他一向是叫我雅芸的。 我苦笑,笑自己怎么如今了还会听错,他肯定是梦到赵凌了吧? 我深知人在病中,感情最容易脆弱,也最容易去依赖最亲近的人,我小时生病,梦里就总爱哭着喊母妃。 我静静地放下碗,轻轻走出门。 打开门,夜晚的凉风袭来,冻得我打了个寒战。 至正站在不远处,看到我,赶忙过来,我道:“二殿下睡着了,你进去照顾他吧。” 至正道:“如今天色已晚,卑职方才已遣人收拾了间厢房……” 我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宛如那年除夕一般,星星月亮,什么都看不到。 明明方才在房中,还隐约看到窗外有月光。 我摇摇头:“我今日还得回去,帮我安排马车吧。” 至正愣了愣,但还是去叫了辆马车,另安排了几人,护送我回了张府。 第二日,我想起严栩昨日的话,便唤了灵犀来,让她看能不能暗地里查下原州各大家的关系。 这种事情,其实也可以去问庞诣或进鹏,但我总觉得,严栩口中的不简单,怕不是什么明面上可见之事。 之前以为此生怕是不会和严栩再有瓜葛,对这些不相干之事更是不甚在意,这段时日过得也算是轻松自在。 可如今看来,严栩在原州这段时间,我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现下我人既在原州,不管将来如何行事,知己知彼,总是更稳妥些。 灵犀沉吟道:“主子和世子原本的意思,是等这边天暖后,属下便护送公主到桂县龙其山庄,到了那边,不论如何,北梁都再也伤不到公主。可如今二殿下已在此识得公主,确实也不大好行事……” 我道:“五哥和表哥将我带出梁宫已是不易,此时二人皆有要事在身,我实在不应再烦扰他们。” 我和严栩的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想到此,我和灵犀道:“大齐宫中四哥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灵犀摇摇头:“齐国那边的消息,之前皆是主子传过来的,自打我们到了原州,便没收到新的消息了,属下倒是可以传消息过去,就是怕此时传消息也不甚安全……” 我摇摇头:“不必冒险了,原州也不比上京,你行事也要小心些。” 灵犀道:“公主放心,属下明白。” 过了三日,便是二月二十三,庞家老太爷的生辰。 庞家作为原州首富,老太爷大寿自然是要大宴宾客的。 上至原州太守和几个家族之长,下至年轻小辈如蕙芯和李思枫,皆收到了请帖。 而我,也收到了庞诣递来的请帖。 想了想,便也应了。 老爷子生辰这日,庞诣自然忙得抽不开身,而张家长辈因着要晚些去,李思枫便来张府接上我和蕙芯,三人先一道乘马车前去庞府。 庞府不愧是原州首富,光府院便足足占了两条街之多。 庞家如今人口众多,庞诣是这辈中的嫡长子,如今也算是庞家的当家人。 进了庞府,看着院中的亭台楼阁和熙熙攘攘的道贺之人,我倒是格外佩服庞诣,可以在掌家和游玩取乐中游刃有余,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庞老爷子虽是商人,却一生好武,今日也是特意安排了场比剑。 赢的人,能得到一枚稀奇的冰凌石。 说是冰凌石,其实也不过是一块有冰凌花纹路的玉石。 只是原州人视冰凌花为吉兆,所以此奖一出,不少年轻小辈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和蕙芯随着人群,给庞老爷子贺过寿,正要一道去女眷那边待着,却听到下人急匆匆地来报:“老爷,二皇子殿下来了!” 人群中讶异的有,惊喜的有,主位的庞老爷子更是一脸惊讶,赶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皇子屈尊来给平民贺寿,着实少见。 我提裙向女眷席那边走去,只是还未走到,便听一阵喧哗和行礼之声。 抬眼一看,严栩今日着了身月白长袍,上面隐约绣着紫貂,头上的白玉发簪更是衬得整个人都在发光,颇有清风霁月之感。 与几日前病着的样子相比,也是精神了不少。 女眷这边,有些之前没见过严栩的,偷偷抬眼看后,皆是发出一声赞叹。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声道:“二皇子看着好生温柔啊……” 我突然忆起,在梁宫时,他好像也是一贯如此的。 人人都道,二殿下温润如玉。 庞老爷子邀严栩一道看小辈比剑,严栩也欣然应了,便被请上了尊位而坐。 我对观剑的兴趣其实不是很大,不过是因着庞诣也要上场,便想着在他上台时多看一眼罢了。 谁知庞诣平日看着一副懒散悠闲模样,剑法倒也不差,虽几次险些落败,竟也生生挺入了最后一局。 不过这些上场之人,也大多是些商贾之家的公子,练剑本就是个消遣。别说遇上至正这样的,即便是灵犀这样的女子上场,这些人也是打不过的。 -- 第30页 最后和庞诣比试的,是一位绸缎商家的赵公子,人看着比庞诣瘦弱,出招却险且狠,庞诣战得十分辛苦。 我正紧张地看着台上,却总感觉右后方似乎有一道视线,转过头去,却看到尊位上,严栩正和庞老爷子相谈甚欢。 回过头时,庞诣已经一剑打落了那位赵公子的剑,场上顿时一片喝彩声。 庞诣收了剑,向女眷席看来,对上我的目光时,嘴角上翘,下巴轻轻扬了扬,胜利之姿都写在脸上,意气风发得很。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 再回头时,严栩已离开了尊位,不知去了哪里。 中午时分,女眷皆安排在庞府的花园中开席用饭,庞府共建了五处园子,女眷在的锦园,亭台楼阁建得极为精巧,就算和梁宫比,也是不输的。 只是正用饭时,小厮急匆匆地从前厅跑来,“大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和二皇子在……在前厅,掰起手腕来了……老爷怕出事,让您赶紧过去。” 掰……手腕? 庞夫人惊道:“你说诣儿和二皇子殿下?” 小厮喘着气道:“是,大公子喝酒高兴了,说今日谁能和他掰手腕赢了,便将今日比剑赢来的冰凌石给谁,结果,谁知道,二皇子……就……就……” 庞夫人脸瞬间白了:“胡闹,胡闹……” 同桌一位夫人边夹菜边悠悠道:“诣儿如今管着整个庞家,若因此得罪了二皇子,怕是整个庞家都要跟着……” “住嘴!”庞夫人气急了,扔下碗筷,便向前厅赶去,周围女眷也无心吃饭了,皆三三两两结伴去了前厅,生怕走慢了看不到好戏一般。 蕙芯小声道:“姐姐,我们要不也去看看吧,毕竟庞公子……” 我点点头。 前厅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和蕙芯站在人群之外,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不一会儿,便有喝彩声传来:“二殿下赢了!二殿下赢了!” 这个结果,怕是整个庞家都舒了一口气。 我拉着蕙芯转身离开,庞家本在另一个园子还安排了杂耍戏,我因着之前在梁宫那次行刺,至今对杂耍都有一些阴影,便让蕙芯和李思枫一道去。 今日着实闹得很,我独自在园中转着,在一个有湖的园子里,看到湖边有一处藏于林中的亭子,便想在亭中清净一会儿。 谁知走近才发现,亭中已有一人了。 定睛再一看,白袍紫貂纹。 我转身就想走。 谁知亭中之人却看到了我:“去哪儿?过来。” 我无奈转身,走进亭子,只得隔了些距离坐在他右侧。 他看了看我,神色淡然:“那晚怎么走了?” 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想回答。 随意转了下头,却不经意看到他右手背上透出的两道血痕。 我惊讶道:“你的手?” 他看了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方才掰手腕时,伤口那处好像又裂开了些。” 我实在不明白他今日唱的是哪出,便问:“二殿下今日……为何会来这里?” 他默了下,道:“我听说庞老爷子得了块冰凌石,便来看看。” 我不明所以:“所以……你是想要那个冰凌石,才和庞诣掰手腕的?” 他愣了会儿,半晌却道:“也许吧。” 我哭笑不得:“你一个皇子,要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块冰凌石,又能拿来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也许可以……送人?” 我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突然觉得老天对我挺不公平的。 天大地大,偏偏让我遇到了他,偏偏,他又……心有所属。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如今明明都离开了、放下了,还要看着他不顾自己带病有伤,也要为心上人赢一块石头。 我看着他右手的伤,不禁道:“其实如果,如果……其实你并不用太执着于这个石头的,虽然这个石头是挺独特的,但是就算你给她在普通石头上画一个冰凌花……我觉得……她也会很开心的。” 他皱了皱眉:“如果什么?” 如果……她真心喜欢你的话。 心上的苦涩不知怎么一下就翻涌而上,我看着水面微波荡漾,今日天气真的是很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严栩……” 他身子顿了下。 “当时,你……为什么答应替大皇子和亲?” 他愣了下:“我……” 话说出口,我才觉自己问的可笑,“看我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当时咱们俩,可不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有的选择,谁喜欢和陌生人结亲啊……” 半晌,我听到他轻声问:“所以你是因为不喜欢,才离开的吗?” 我微微仰起头,是不喜欢吗? 那第一眼,那两年多,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答,严栩盯着我,目光深得像要把我吸进去,我只好胡乱地点点头。 就当是吧,反正喜不喜欢,也都过去了。 默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庞诣……那样的?” 这话问得我更不知该如何接,我在齐宫时,也从未对谁生过懵懂情愫,到了北梁后,一颗心便交给了他,虽最后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但他现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其实我如今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 第31页 我犹豫了下,故作豁达地说:“人嘛,可能就得见过各种各样的,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吧……” 良久,我听到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是这样吗?可最近有人与我说,遇到喜欢之人,若不好好抓紧,可能……便会永远失去了。” 第6章 她是有我撑腰 春风过后水涟涟,我才发现,这湖面的冰,已化了大半了。 转过头,却见至正拿着药瓶正匆匆向亭内赶来。 想来,是要给严栩的手上药吧。 我起了身,“那边园子的杂耍戏估计要演完了,蕙芯若寻不到我该着急了。” 本想就走的,谁知严栩也起了身,就这么生生地挡在我前面。 离得近了,他身上月麟香的味道便淡淡袭来,我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谁知他又前进一步,轻轻拉起我的右手,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放在我的手心,不正是……他方才赢来的冰凌石? 我抬头看他,满眼疑惑:“二殿下……这是何意?” 他顿了顿,道:“两日后我要和江太守去蒙县,约要用三日才能返回原州。”他指了指立在一旁,略显无措的至正,“至正会留在这里,遇到难事就寻他,到时拿着这石去太守府,没人会拦你。” “其实不必的,我也没什么难事……” “好生收着。”他将我手指握拢,语气虽轻,却透着一种不可拒绝的坚持。 我只好轻声道了声好。 本以为,庞诣在寿宴上闹了个小乱子,必然是要被庞老爷子罚的。结果第二日,我就看他神采奕奕地站在我面前。 我吃惊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没事吧?” 他笑笑:“你以为我被祖父揍了?” 我点点头:“你在你祖父寿宴上,和皇子掰……手腕,你祖父,怎么也得关你几日吧?” 他眉毛一挑:“我如了他们的意,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他们夸赞我还来不及,作甚还要罚我?” 我:“啊?” 他神神秘秘地走近我,低声道:“我那日早就发现二皇子喜欢那个冰凌石,我爹、我祖父,又怎会发现不了?二皇子突然屈尊来庞府给我祖父贺寿,对庞家本就是荣耀加身,可事前又无人知晓,所以也未备着回礼。既看出二皇子喜欢那冰凌石,我家自然是想给的。可冰凌石是给比剑胜者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家,若临时将冰凌石给了二皇子,怕是不光庞家在坊间落个骂名,还影响二皇子的清誉。” 他眨眨眼:“我不光赢了比剑,得了冰凌石,还借一个酒后胡闹,名正言顺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一切都自然得很,你说,他们该不该夸我?” 我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哭笑不得:“可你自己的名声呢?” 他耸耸肩:“反正我纨绔惯了,大家也见怪不怪,反而赞一句二皇子没甚架子,与民同乐。此举皆大欢喜,他们可是高兴得很。” 我还是不解:“可你如何知道二皇子定会和你掰手腕……”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云,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二皇子来了,眼神便时不时看那冰凌石,还有……”他顿了下,继续笑笑,“不过我也是试试看,若他无意,我在喊人掰手腕时必不会应我,其他人若应,也不一定掰得过我……可他却主动应了我。” 我回想那日情景:“可我明明见你家下人很慌张地来请庞夫人过去……” 他撇了撇嘴,“那个啊……” “哎……”他摇摇头,“我本打算不过做做样子,将冰凌石输给二皇子就好。谁知当他与我面对而坐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赢……所以,当我觉察时,已是使了全力的。两人良久未分胜负,我爹估计是怕了,以为我当真醉了……怕我闯祸,才赶忙遣人去唤我娘。” “只是结束了我才注意到,二皇子手背上似有旧伤。”不知为何,他似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自喃,“既然如此,还要与我掰手腕,也倒是对这个石执着得很……” 我突然想起,严栩昨日手背上隐约的血痕。 “只是可惜了,”他笑笑,“那个冰凌石还挺好看的,本来打算送给你的。” 我愣了下,总不好说那个冰凌石如今可不就是在我那里,只好打趣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们从商的人都如此精的,遇到你,我倒是挺替你的对手担心。” 他爽朗一笑,倒是毫不谦虚:“那是,北梁从商者,能比得上庞家的,怕也是凤毛麟角了。” 蕙芯和李思枫此刻也从后院出来了,李思枫为人谦逊有礼,颇得张家老太太喜欢,而他也懂事得很,如今每次来见蕙芯,只要老太太有时间,都会去后院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 庞诣用羽扇敲了敲掌心:“走吧,带你们去吃馆子,今日如意斋有你们爱吃的雪花凉糕。” 严栩不在的这三天,我的日子如常,灵犀每日虽会出去打探消息,但果然如我所料,原州能打探到的,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过灵犀倒是听来了一个大齐的消息,那就是我四哥华温玄,也就是如今的新帝,似是身体抱恙,有段时日了。 传这消息之人,之前本是去齐国探亲,因着两国边疆局势紧张,便滞留在齐国,不敢回北梁。 此人年后曾在大齐一位御医家中做过些杂事,偷听来了些宫中的消息,回了北梁便到处与人说。 -- 第32页 只是这人却是个酒鬼,所言便也不知真假。 这日傍晚,灵犀出门,我在屋内无事,好巧不巧又翻出了那块冰凌石。 那日回来我便将该石扔在了匣中,也未想着要用,如今拿到月下观赏,雕琢玲珑透彩光,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极品玉石。 我突然忆起,那日严栩好像是说,三日后回来。 思绪缥缈时,张府的管家却拿着一个冰凌结,说府门口有一个姑娘,说是与我相识,想见我。 我看着这个冰凌结,与上次街上那个小姑娘给我的有些像,若是她来寻我,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别的难事? 我随手将冰凌石放入袖中,便到了府门口,可却未见到人。 我看向街对面,倒是站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果然就是之前那个。 我提裙上前,“是你寻我吗?”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我心下疑惑:“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小姑娘愣了下,轻声道:“那日与姐姐相伴的那位公子,可是原州人人皆知的庞公子,我顺着打听,便得知姐姐是住在张府的。” 原来如此,庞诣平日确实是张扬,和他一处是很难不被注意,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今日你来,是有何事?” 小姑娘瞬间双眼蓄了泪:“姐姐,我叫小锦,我娘亲快不行了,姐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姐姐两次相助,我怕是早就死了……娘亲临走前,想见见贵人,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去见下我娘亲?也算是了她……一个心愿……” 两行清泪顺着她微红的脸流下,我心中一酸,想到了远在齐国的母妃。 “你如今住在哪里?你娘亲,可看过大夫了?” 小锦抹了抹泪:“病得太久了,大夫说早就不行了,如今撑着一口气,不过不放心我罢了……”她伸手指了指,“我和娘亲如今就住在隔壁那个巷子。” 我说:“你等等,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我认识个很厉害的大夫。” 小锦却拉住我,泪流满面:“姐姐,没用的,娘亲真的快撑不住了,姐姐能和我去吗?就让娘亲见见你,让她放心就好,我以后也不会缠着姐姐的……” 小锦娘亲想要见我,大概是想将她托付给我。 为人父母,总归是放心不下子女的。 我算了算点,灵犀估计还有一会儿回来。 反正离得不远,我便和张府的人说了声,让小锦带路,想着先去看下她娘亲,若是看着还有救,便赶紧去找宋瑾。 张府门口这条街,是条繁华路,平日晚上,人也是很多的。 小锦带着我走的这条巷子,穿过去便是另一条大路,只是这条巷子,却是没什么人烟的。 我走着走着,渐渐觉得自己全身发软,脚步虚浮。 我虽身子不好,但从未这样过。 心中一个惊诧,我停下脚步,转身便向张府的方向走。 小锦紧追上来:“姐姐,你如何不走了?” 我只觉身上愈发地酸软无力,手在袖中紧张攥紧,却碰到一个硬物,是方才放在袖中的那块冰凌石。 我将石头轻轻攥在手心,只管往前走。 小锦急了,快跑几步拦住我,“姐姐作甚要回去?” 我想一把推开她,却出手绵软无力,只得冷笑:“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狠声道:“让开。” 她却没有动。 后方传来脚步声,我闭了闭眼,内心自嘲,也是未曾想到,有一日,会这样着了道。 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这点事都做不好,不是让你带她去西巷吗?如今在这里,前后两条街都是人,后街此时还有巡逻的衙役,如何带她走?” 小锦闷声道:“她发现了,我正拦着她,等她身上药效上来了,说不出话了,再带她走就是了。” 我身上无力,干脆侧身倚着墙,回头道:“这位大哥,我刚来原州不久,不知因何得罪了你们?” 眼前的大汉嘴里咬着根木刺,“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过了今晚,也没人寻得到你了,我们拿了钱,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灵犀估计快回来了,若是发现我还未归,定会顺着路寻我。 我拼力紧攥着冰凌石,在身后墙上轻轻划着,以期万一真的遭遇不测,也能留下些线索。 我边划边道:“你们是受灾县的灾民?若是图钱,我的朋友……不论是庞家还是张家,都是原州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你们带我回去,他们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是你们绑了我走,他们一定会寻我……这前后两条街,人这么多,你们就这么有信心,官府找不到你们?” 大汉没作声,与小锦对视一眼。 我继续道:“你们不过图钱,我可以给你们钱,帮你们渡过难关,你们又不用犯事躲藏着生活,岂不是更好?而你,”我看向小锦,“你娘亲,我也可以帮她……” 小锦冷冷道:“我娘亲早就死了。” 我心中一惊,但还是道:“那钱呢?你们总需要钱吧?” 大汉似是有所犹豫,小锦却突然叫道:“不行,我骗了她,若我们和她回去,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是在骗我们!” -- 第33页 手上越发无力,冰凌石从掌心脱落掉在地上。 我长嘘了口气:“你是骗了我,但我之前两次是如何对你的,你只要将我平安送回张府,我保证,不会……” 小锦却讥笑道:“你那两次救我,难道不是为了在那庞诣面前作态吗?装的一副慈悲好人的模样,背地里不过是想借此勾搭有钱男人……” 那大汉也走过来,狠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右脚便一阵痛,怕是直接扭到了脚踝。 我心中一凉,果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小锦却惨叫一声,我还未反应过来,大汉拉我的手也一松,直接硬挺挺倒了下去。 我看着面前喘着气、惊魂未定的灵犀,心下安定,扯出一个微弱的笑:“还好……你来了。” 灵犀过来搀住我,我说:“先别管这两人,我中了药……怕是马上会无法行动言语,对方狡猾,且有几个同伙还不知……”我喘了口气,“你直接带我去宋瑾那里,先看是否有解药的法子。” 灵犀点点头,干脆背起我一路奔向宋瑾那里。 到了宋瑾住处,书礼开了门,看到这样的我和灵犀,大惊失色,一边往屋跑一边师父师父地喊。 宋瑾诊了我的脉,眉头微皱:“竟是软香散?”说着便起身嘱咐书礼,“我放在药房中隔的那枚丸药,快拿来。” 我半躺在榻上,虚弱地笑笑:“又得麻烦宋大夫了,我可真是……不省心。” 宋瑾道:“你知不知道你中的软香散是何物?” 我摇摇头。 “软香散无色无味,中毒者一个时辰内会四肢失力,无法言语,若是三个时辰内未服下解药,则此生都会如此,再无药可解。” 我愣了愣,苦笑道:“竟是如此毒的药吗?” 书礼将药丸递给灵犀,灵犀忙喂我吞下,宋瑾继续道:“你现在吃了这药,虽能阻碍毒素进一步蔓延,但这几日估计还是全身无力,只得慢慢恢复才行。” 他顿了顿,道:“小云,到底是何人要害你?”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偶然的,还是……”我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 宋瑾沉吟片刻,道:“小云,有件事,我须得和你说下……” 只是话音未落,门就被砰地打开,随着一阵风卷入,只见严栩风尘仆仆、脸色铁青地走进来。 我一脸惊诧:“你……?” 他皱着眉头,焦急问道:“可伤到哪里了?” 宋瑾站起身道:“伤处应该只有右脚的扭伤,不过中了软香散,已经吃了解药,若是晚几个时辰,怕就救不回来了。” 我愣了愣。 严栩拳头紧攥:“竟敢用软香散……右脚伤得重吗?” 宋瑾一边收拾药瓶一边道:“虽未伤到骨头,但最近还是不要用右脚的好。” 我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目瞪口呆道:“你们俩……你们俩……认识?” 两人这下都看我了,宋瑾瞥了眼严栩,摇头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然后又打量了下严栩,“二殿下也太着急了,莫不是今夜才回来,出门都没换身衣服?” 我才发现,严栩穿的还是一身骑马装。 我转头看向宋瑾,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宋瑾,你……” 宋瑾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方才本要与你说的话……不过,现下让二殿下来告诉你也无妨。” 严栩叹了口气,走过来蹲下与我对视,语气和煦温柔:“不是什么大事,等你伤好了再慢慢与你说,害你的人还未抓到,你在外面太危险,先和我回太守府。” 我本能拒绝:“我不去。” 严栩皱皱眉:“别任性。” 我道:“灵犀已经打晕了那二人,只要把那二人抓了,再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我在张家,或者宋瑾这里,都可以。” 他语气坚决:“不行,那二人我已经派至正去抓了,你必须和我回太守府。” 我心道,怎么他今日就霸道起来了,两人目光交汇,我虽身上绵软无力,但也毫不示弱,依旧倔强坚持。 宋瑾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道:“二殿下,鄙人也是受小云兄长之托照顾她,二殿下要从这里带人走,起码要小云自己同意。” “否则,”宋瑾也向前走了一步,“宋某也不会放人。” 严栩起身,两人身高相仿,气势上倒是谁也不输。 严栩皱了皱眉:“宋瑾,能否让我和她单独待下?” 宋瑾看向我,眼神询问。 今夜的严栩实在有些反常,我不想给宋瑾惹麻烦,便点了点头。 宋瑾会意,指了指门,“我在外面。” 门从外面被轻轻关上,严栩走近,蹲在我面前,声音倒是软了下来:“纵然用了解药,软香散也得几日才能从全身散去,宋瑾这边只有两个人,如何照看得好你?” 我回道:“我可以回张家,灵犀会照顾我。” 他继续道:“绑你的匪人还未抓到,现在尚不知对方来路。今日对方只有两人,你的婢女还能敌得过,若是那群人这几日再来,只有她一人,能不能敌得过尚且未知。宋瑾和张家的人,都不是武艺高强之人,万一牵连他们,你可愿意?”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可让我住去太守府与他日日相见,我也是千百般不愿的。 -- 第34页 我低着头挣扎道:“那我也……也可以去寻别人帮忙……” 他眼神骤然变暗:“你要去寻谁帮忙?” 我很不习惯他这种气压,便不看他,倔强回道:“我可以去寻……庞诣啊,他家养着护卫,向他借几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房间突然一片安静,我转头看他,他的脸不知怎的黑得吓人。 今夜的他实在太过反常,我见过他温柔的、虚弱的、有心计的,甚至试探人心的各种样子,但今夜如此强硬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良久,他叹了口气,像是极力压住内心的愤怒,松了松方才紧攥的拳,“庞家……有护卫没错,可若是想查案,又怎么敌得过我带来的人?况且……他毕竟只是个商人,你也不想连累他吧?” 我未作声。 他拉过我的手,许是因着刚从外面进来不久,他的手一片冰凉,冻得我一颤。 一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一手轻拢了下我额前散落的头发,他的语气不再强势,却像在求我一般。 “芸儿,和我回去吧?” 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微弱嘶嘶声。 半晌,我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长嘘了一口气,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等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回来,嗯?” 我垂眸道了声好。 严栩出门去,灵犀进来,目露担忧:“公主真的决定和二殿下回太守府吗?” 我苦涩一笑:“现下无论待在哪里,都恐会牵连别人,如此想来,却真没有比他那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严栩和宋瑾一道进门来。 想来他都已安排妥当了,我此时四肢酸软无力,稍微用些力便会全身汗水淋漓。既靠自己无法起身,我便对灵犀道:“灵犀,怕还是得你背我……” 我话还没说完,人已被严栩直接打横抱起。 我一愣,灵犀一愣,宋瑾也一愣。 严栩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转头对宋瑾道:“明日上午别忘记过来。” 宋瑾点点头,递过来一小瓶药酒:“脚上的扭伤还未用药,今夜一定要擦了这药。” 严栩皱眉:“这么小一瓶?够用?” 宋瑾轻挑眉毛:“这是今夜一次的量,”说罢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大瓶药酒,“毕竟我觉得二殿下现在也没手拿这么一大瓶。” 我:…… 严栩像是没听清他话里的揶揄,只道:“那件事有回信了,记得与我说。” 宋瑾点点头,又对我笑笑:“今夜好生休息,张府那边我会去告诉他们,明日我去看你。” 上次我在街上晕倒,虽听说也是严栩将我抱回太守府的,但毕竟我没甚意识,所以也未觉得如何。 这次我虽身上无力,但意识清醒,他这么抱着我,且不说被他身上的月麟香萦绕周身,两人如今离得太近,呼出的气息都感觉彼此交融,我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低声道:“你且放我下来,让灵犀背我。” 他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却只是将药瓶递给了旁人,将抱我的手又紧了紧,对我方才说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好在没几步便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转头对我道:“马车颠簸,靠着我吧。” 我忽略他看过来的目光,只说:“无妨的,只是无力,坐得稳。” 只是我却着实高估了这车夫御马的技艺。 还没走几步,车子便突然一停,我一个不稳,便踉跄跌入坐在身边的严栩怀中。 头埋在他胸口,感觉他身子瞬间紧绷,两人一时皆无言。 他扶起我,无奈笑道:“车子不稳,还是……靠着我吧。” 马车继续徐徐前进,他扶着我坐好,我突然想起宋瑾的话,便抬头问道:“今日……是宋瑾遣人告诉你我被人下毒之事的?” 他点点头。 “那,你和宋瑾……是如何认识的?” 他神色微僵,但很快如常道:“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我有件事需得秀山先生帮忙,我查……你身边人的时候发现,宋瑾居然就是他的徒弟,于是前些日子便寻了他。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尽管安心养身子。宋瑾说你的晕症最忌愁思,再加上如今又中了软香散,若不静心调理,怕会毒火攻心。到了太守府,你且在我院子里安心养着,旁的都不必多想。” 我看他没有告诉我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想着明日再问问宋瑾好了。 马车行至太守府停下,严栩刚要伸手,我便费力向后挪了下。 他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对他道:“你……先下车吧,灵犀背我进去就行。” 这里又不似方才在宋瑾那里,横竖周围都是他的人,如今太守府府门内外的家丁婢子,正赶上值守交班,光我看到的,就站着十几人。 他神色微变。 毕竟如今我要在他这里将养,也不愿和他硬碰硬,便委婉道:“你毕竟一个皇子,当众抱着一个女子,传出去不好。” 他竟闻言而笑:“在原州也不是第一次当众抱你了,上次看到的人……可比今日多得多”。 我被噎得一怔,一时竟无法反驳,只得无奈道:“二殿下是男子,自然可以不在意,但我也……算个未出阁的女子,多少要照顾自己的名声,如此这样,怕是于礼不合。” -- 第35页 他默了下,竟蹙眉反问道:“与哪条礼不合?” 我愣了愣:“北梁……或许是开放了些,但在大齐,像你我这样的,照理应食不连器、坐不连席……” 此时灵犀恰好掀开车帘:“公主可要下车?” 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我赶忙道:“灵犀,快……” 他却猛然拉住我,低头对上我的眼:“芸儿,今日我抱的,若是别的女子,那的确是于礼不合。” 他拉着我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还有些微微颤抖:“可是对你……是无论如何都合的。” 半晌,我别过头,轻声道:“可我觉得不合。” 他身子一僵,随即垂眸松开了手,没再坚持。 灵犀背着我向严栩所住的院子走去,行至半路不禁道:“公主真的是太轻了……” 严栩就走在我们身后,似乎脚步顿了下。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自小便是这副身骨,如今不用日日靠药养着,已是幸事了。” 严栩住的院子,是太守府后院一处安静地,我之前虽已来过几次,但也只是去过他住的那间屋子而已。 想起上次来给他做暖汤时,至正曾给我留过一间厢房,便转头问严栩:“我住的,是哪间厢房?” 他没答,倒是从灵犀背上接过我,嘱咐灵犀道:“去厨房做些暖汤来吧。” 我刚要挣扎,便听他低声道:“此处无旁人了,折腾一晚,让灵犀给你做些汤食……我抱你进去。” 说罢,便抱我向他住的那间屋子走,我不禁又问道:“我住哪儿?” 他推开门:“住我屋。” 我愣了:“那,你住哪儿?” 他将我放在榻上:“我屋里有间斗室,我睡那里。” 那岂不就是住在一间房? 以前在梁宫,映雪阁和麟趾宫虽离得近,我和他也从未像这样同住一室。 我脑中一片空白,他却已坐在床尾,帮我轻轻褪去鞋袜。 我惊得一缩脚:“严栩?” 他抬头,语气却异常温和:“宋瑾方才说你的右脚今日须得上药的,忘了?” 我看了看我的右脚,确实肿得不堪入目,“那我自己来。” 他打开药瓶轻轻给我上药,“你如今浑身无力,自己怎么来?” 他的手在我受伤的地方打圈揉着,所到之处皆像燃了一团火。 我忍着这股灼热感,说:“不过用力费劲了些,我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便想伸手去够他手中的药瓶,却在抬手瞬间全身闪过一阵抽痛,我咬了咬唇,继续向前伸手,“药瓶给我吧……” 他手顿了顿,抬眸看着我。 两人僵持了片刻,他放下药瓶,眉头微蹙,叹气道:“所以就这么倔,遇事宁愿找庞诣、宋瑾,甚至自己扛着……也不愿让我帮你?” 不知是身上太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的这句话就撞得我心忽地一疼。 我把头别过去,只倔强地看着桌上的红烛不语。 他叹了口气:“芸儿……” 估计是中了软香散的缘故,眼泪不知怎么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我其实是个挺坚强的人,在梁宫,听到他和赵凌的温柔软语时,听到他和严漠说婚事不作数时,独自待在冷宫清门殿时,就连出宫被那个沈公公的人踢得膝盖疼至透骨时,我也没有哭。 现下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严栩伸出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替我拭去眼泪,轻声道:“……芸儿,对不起。” 我终于忍不了了,只别过头去道:“你对不起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说的并不是气话,本来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把他的温柔体贴当作了对这段感情的回应。 喜欢一个人,本就不能强求,更何况,早在我之前,他心里就有了人。 本来两人就这样永不相见就很好,可他偏偏又要来招惹我。 我努力收了泪,看着自己的手,淡声道:“严栩,你总这样……我会误会的。” 他愣了下:“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不是喜欢我。 误会你是不是心中有我。 余光瞥到床边的抽屉,我摇摇头:“你总是这样,对谁都一副温柔的模样,殊不知,这个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我掉过一次坑了,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掉进去了。 我看着他:“其实你在皇庄不都安排好了,就算找不到我,直接说我病死了就好。你若是担心齐国会因我而生事,那大可不必,我本来在齐国也不怎么受宠,身子又弱……北梁这么冷,别说得病,我就是冻死在这里,他们其实也不会怀疑。你安排得这样妥当,两国开战也好,不开战也好,都不会因为我私自离宫而有所改变。” 我抽了下鼻子:“说到底,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他只看着我不说话。 我想了想,继续道:“或者,你是怕若两国不战或以后出了什么事,大齐会再派个公主过来让你娶?那你也不必担心。大齐适龄的公主,就只有我和雅荣,雅荣去年也已经嫁了……” 他突然道:“我不会再娶大齐的其他公主。” 我愣了下,“哦,那也挺好的,我表哥也说过,两国关系,本就不应该用和亲解决。” -- 第36页 严栩拉过我的手,手指微微摩挲着我的掌心,我觉得有些痒,轻轻动了下想抽离,却被他更紧地攥住。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芸儿,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妻子。” 我微怔道:“你说……什么?” “在原州这段时间,我不可能不管你。”他叹了口气,“至于以后你想怎样,等我忙完原州这里的事,我们再说,好不好?” 我默了会儿,轻声道:“严栩,你要是因为责任使然,其实大可不必,我们没喝过合卺酒,在你们北梁,没做合卺之礼根本就不算夫妻。我根本,就不算你的妻子。” 他轻声回道:“可在你们齐国,不是祭了天地就算夫妻了吗?” 确实是这样的,若按着大齐的习俗,我和他确实算行过夫妻之礼了。 我叹了口气:“这是在北梁,你又何必拘于大齐的礼,我其实不甚在意的,你也没必要……没必要逼自己负这个责任……” 他抬头道:“不是责任。” 我愣道:“什么?” 他定定地道:“我对你,不是责任。” 我看着他,他的眸子澄清透亮,似是含着一汪湖水,里面是倒影三千,让人不知该看还是不看。 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得很。 敲门声及时响起,至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殿下,太守大人……请您过去。” 他疲惫地笑了笑,左手轻轻抚上我的发丝:“今夜好好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极沉。 第二日一早,我方知晓,昨日毒我的那二人,在至正带人到巷子时,已不知所踪。 灵犀闷闷道:“定是被同伙救走了,我劈的那两下很是用力,不到几个时辰他们应当醒不来的。” 我才想起来,昨夜手上脱力,冰凌石也掉在那个巷子里了,便和灵犀道:“你和至正说一声,看那个巷子地上,有没有二殿下给我的那块冰凌石?” 严栩昨夜去了江太守那里后,在我睡前都未归来,今晨也未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夜。 想起昨夜,我此刻倒觉得他若不在,我反而自在许多。 意外的是,用过早膳后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江惜文想来看我。 我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快中午时,倒是宋瑾带着书礼来看我了。 宋瑾拿出制好的丸药,我惊讶道:“平日不是得至少一整日才能做得好吗?” 他只笑笑未作声,倒是书礼在一旁道:“云姑娘的毒须得连日服药才行,昨日的解毒丸只有一枚,师父又怕汤药姑娘喝不下去,所以昨夜一宿没睡,给姑娘把丸药制好了。” 宋瑾转头对书礼道:“你近来书看得不多,话倒是不少。”指了指门,“去厨房帮灵犀姑娘熬汤。” 书礼向我吐了吐舌头,便出了门。 现下屋内只剩我和宋瑾。 “宋瑾,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他摇摇头:“一开始,我只知道云兄身份不一般,你既是他的妹妹,定也一样的。知道你身份,还是二殿下来找我时。” 我愣了愣:“他找你做的事,与我有关?” 宋瑾微怔了下,笑道:“他居然还未与你说吗?” 我闷闷道:“他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与我有关,我还是想知道。”我抬头看他,“宋瑾,你能不能告诉我?” 宋瑾沉吟了片刻,摇头轻笑道:“其实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你想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前些日子,宫中寻我师父,说有贵人抱恙,御医无法医治,须得我师父去宫中相助。二殿下得了消息,怕是皇后那边对你得急症之事有了怀疑,毕竟我师父以前从急症疫区出来过,所谓宫中医不好的病,大抵可能就是这个。” 一丝冷汗从背脊滑落,原来是这样。 皇庄之事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不光我,严栩更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他见我紧张不语,安慰我道:“此事你不必太担心,我已传信给了我师父,若是宫中真让他去皇庄,他也会帮忙将此事遮掩过去。” 我苦笑道:“宋瑾,自相识起你便如此帮我,我真的不知道何以为报……” 他摇摇头:“你不必为此而烦扰,毕竟我想二殿下不愿告诉你,也是怕你忧思过重,对你身子无益。” 我点点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云,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何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何时需要我帮你,我都会竭尽所能帮你,不管对方是谁。” “倒是你,”宋瑾将一枚药丸递过来,“这次之事,我倒是想不出来,你那么聪明,怎么就这么轻易上了那个小姑娘的当?” 我轻声无奈道:“所谓触景生情,大概就是这样。每次看到小锦说起她娘,我就想起了……远在齐国的母妃。我自小身子弱,全靠母妃将我照顾养大,如今我远嫁和亲,已近三年没见过母妃了,也不知父皇去世后她过得好不好。” 我强忍着眼角的潮意:“所以小锦和我说她娘快不行的时候,我便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如今想来,她的行为确实有奇怪之处,但当时的我,却真的没有发现……” 我抬头扯出一抹笑:“现在想来,我真的很傻。” 宋瑾道:“我自小便没有父母,是师父将我从山里捡回来的。我有胎中带来的心疾,寻常医生皆断言活不过三岁,但却被我师父一点点治好了。师父虽待我如亲生父母,但十五岁我便离开了他,独自游历。” -- 第37页 他看着我柔声道:“你不傻,却是幸运地有可惦念之人。像我,”他笑笑,“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从不知原来宋瑾的身世是这样的。 他笑笑:“心情可好些了?” 我愣了愣。 他起身给我端了碗水:“我师父以前就和我说,要是劝人呢,什么都比不过和他说一件比他经历更惨的事,”他顿了顿,“听了我的故事,有没有好受些?” 我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 他笑笑,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小云,不管你是齐国的公主还是岳国的云月,记得……遵循本心就好。” 我点点头。 用过午膳,因着今日日头好,房中免不了闷热,我便让灵犀帮我在院中置了个藤椅,想出去透透气。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江惜文和王如筠带着两个婢女款款而来,一个婢女手上还捧着一套茶具。 我眯了眯眼,看来今日这遭,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啊。 江惜文来寻我,倒是毫不意外,不过王如筠,不是传闻她被江惜文赶出去了吗? 江惜文来到我面前,笑脸盈盈:“听闻云姑娘如今住在二殿下这里,便想着来看看妹妹,不打扰吧?” 我惊讶于她态度的变化,毕竟上次,她对我着实不怎么友好,但还是笑着回道:“自然不会,如今在太守府叨扰,本该由我去拜访江小姐,只是如今身体不适,行动不便,倒是我失礼了。” 江惜文坐下道:“我其实第一次见你,便觉你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果然,你如今得了二殿下青眼,我只觉得又替你开心又替你担心。” 王如筠只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哦?江小姐此话怎讲?” 江惜文叹了口气:“上次我劝你不要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法子接近二殿下,并非不是为你好。你家不过是个岳国的小画商,和二殿下……那是天壤之别,此刻二殿下虽宠着你,但你不知道,宫里规矩有多多,你这样小户人家的进宫去,怕是以后会难得很。” 宫中规矩确实挺多的,倒真没原州这般自在。 “江小姐说得是。” 江惜文很满意我的反应,点头道:“我如今也把你当个姐妹,告诉你也无妨,如今殿下既住在我们府上,我将来……大抵也是要嫁给他的。” 江惜文也要嫁给严栩?这我倒是真没想到。 我看了看王如筠,她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茶水却不小心洒落在了裙子上。 她身后的婢女赶忙上前帮忙擦拭,同时向她比画着什么,我才发现王如筠这个婢女,貌似是不会讲话的。 “你如今得殿下喜爱,等日后殿下回宫,若是要带着你一道回去,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你的身份……怕就算跟了殿下,到时也不过算个侍妾,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我们在原州相识,也是有缘,到时我若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也许能抬抬你的位分,也不一定。” “可我怎么记得二殿下宫中,好像已有一位既定的皇子妃了吧?” 江惜文笑道:“妹妹说的可是齐国来的那个公主?这个你有所不知,殿下当年本就是被迫才答应的和亲,如今听京城来的消息,那个公主前些日子就得了急症,被二殿下送到皇庄去了,怕也……”她压低声音,“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呢。” “而且,”她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就算能活下来,殿下也不喜欢她,就算她能担着正妃的名号多活几年,怕也不过是在皇庄孤独终老的命,哪里比得过我们呢……就是……就是……” 我疑惑道:“就是什么?” 江惜文压低了声音:“就是听闻殿下在京中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赵家小姐,殿下对她,才是喜欢得紧。你如今能得宠,也是因着她不在,要不然肯定殿下看都不会看你的。你要知道,如今殿下宠你,八成是看上你面貌不错,可你也要知道,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你若去了京中,殿下有了那赵家小姐相伴左右了,哪里还会看你?你要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到了京中可要受不少苦的。” “所以……?” 江惜文笑笑:“所以咱们得姐妹一体,共同伺候殿下,互相照应,才能真的好呢。只是殿下现在正喜欢你,你……若有心,可叫殿下多与咱们姐妹在一处,趁殿下在原州这段时间,让殿下对咱们两个都上些心,这样姐姐日后才好多帮妹妹。” 江惜文今日这出,目的太过明显,若放在齐宫中,可是各宫娘娘们最不屑的手段。 我笑笑:“我挺好奇的,江小姐喜欢的,是二殿下哪里呢?” 江惜文愣了愣,“这还用问吗?二殿下品貌非凡,颜如冠玉……” “所以江小姐看上的,就是二殿下的那副皮囊?” 江惜文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歪了歪头:“难道不是?若是二殿下长得像附近那条街上卖猪肉的屠夫,江小姐还想嫁吗?” 她怔了下,随即黑了脸,起身道:“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你别以为你有二殿下撑腰……” “她是有我撑腰。” 冷冽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去,严栩正站在右侧不远处的一株梅花树旁,手中还拿着一条毯子,神情看着着实不怎么好。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怪我光顾着和江惜文斗嘴玩,居然没发现。 -- 第38页 他走近,皱眉冷声道:“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要来此打扰云姑娘吗?江小姐是听不懂?” 江惜文咬着唇,弱声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云姑娘,二殿下,我……我……” 王如筠赶忙上前道:“二殿下,云姑娘既是殿下的贵客,江小姐不过是想尽下家主之宜,毕竟都是姑娘家,想看看云姑娘住得可惯,是否有甚需要添置的……” 严栩声音透着一股毫无感情的凉意:“且退下吧,若有下次,休怪我不给江太守面子了。” 王如筠拉了拉江惜文,江惜文眸中瞬间蓄满了泪。 看着她含着泪行礼离开,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都有些不忍心。 我想,还好自己以前不怎么爱哭,原来严栩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是这样毫不怜香惜玉的。 严栩走过来,将毯子给我盖在腿上,我笑道:“这就把人赶走了?我今日坐这里还挺无聊的。” 他轻声道:“方才她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娶她。” 我想起方才那一幕,看着他那张俊脸不禁失笑:“真不知你若是破了相,还有没有人争先恐后地要嫁你……” 他蹲下与我平视,似是压着一口气:“芸儿,我娶的人是你,不会有人再嫁我。” 我抬眸笑道:“所以二殿下想拿我来挡桃花?可方才你也看到了,连原州人都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齐国来的公主,所以怕是不大管用啊……” 此时天空拨云见日,阳光透过枝丫洒下,地上还有几日前未化的冰雪,倒是比方才暖了许多。 他白皙修长的手忽而拉住了我的手,手上冰冰凉凉的,我对上他的双眸,突然心中一颤。 他声音温润,如春风拂柳:“芸儿,你可知我……” 我打断他:“严栩,等你原州事情结束,就让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愣了愣:“什么?” “你回宫后,就对外宣称我病死在皇庄了,好不好?” 他眼神暗了暗,低声问道:“为什么?” 我笑笑:“你也知道,我自小长在深宫,一直是个恪守规矩的公主,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我这段日子出宫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这样那样的景,有这样那样有趣的人和事,我虽长在齐国,但其实都不知道齐国宫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以后想回齐国去看看,看看齐国的山山水水,就算……就算做个平民也挺好的……在你处理好事情回宫之前,我都会乖乖地待在原州,不会给你惹麻烦,也不会再和你针锋相对,好不好?” 树枝沙沙作响,一片沉默之后,他低头道:“……” 此时忽地来了一阵狂风,卷着地上的残雪飞起,我眯了双眼,竟没听清他说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晚入睡前,身上不知怎么一阵阵发起了恶寒。 我想了想,估摸是白日里吹了凉风的缘故。 严栩下午送我回屋后便又离开了,我让灵犀帮我做了些姜汤服了,想着驱驱寒气便好了。 只是睡到半夜,却越发脸热手寒,我身上又无力,只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额头似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上,随即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头上的燥热感顿时去了一半,两个发凉的手心也似是被人细细摩挲着,总是有了些暖意。 我又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身上酸痛,额头还盖着一方冰水中浸过的凉帕。 灵犀见我醒来,忙扶我坐起,我虚声道:“昨夜是你照顾了我一夜?” 灵犀摇摇头:“昨夜公主发烧,是……二殿下守了一夜,一直帮公主更换冷帕……属下本想换殿下的,可殿下说白日里公主还需得属下照顾,晚上便由他来守,执意……守了一夜,要属下辰时再来换他,方才属下过来换殿下,殿下才走。” 我愣了半晌,昨夜照顾我的人,竟是严栩? 灵犀轻声道:“公主喝些汤吧,二殿下说昨夜公主出了不少汗,方才就备了汤在这里,说公主若醒了,要赶紧多喝些。” 正说着,严栩推门而入,看我醒了,接过灵犀手中的汤碗:“我来。” 我看着他舀汤的侧颜,虽还是俊秀爽朗的模样,但多少带了一丝疲倦。 他端着汤碗坐在床沿,我轻声道:“昨夜……谢谢你……” 他摇摇头:“昨日怪我,明知起风了,还和你在外面说那会儿话。” 我笑了笑:“其实不碍事的,我刚来北梁那一年冬天,也是极不适应这边冬日的寒风,常常晚上发些低热,不过就是身子弱,驱了寒,睡一觉便好了。” 他拿勺子的手一滞,人也微微怔了下。 “说起来,现在还是好多了呢,昨日估计也是因着软香散余毒未清,身子弱了些,要不然也不会吹吹风就倒……”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愣了愣,他微微笑了笑:“确实是退热了……我以前不知道,以后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 也不知是屋内炭火烧得太热还是别的缘故,我脸上又觉得有些要烧起来似的,突然想起他方才舀汤有些笨拙的样子,赶紧笑着转移话题:“严栩,你是不是从没喂过人喝汤?” 他一脸疑惑。 我说:“也难怪,赵小姐看起来身体不错,想必是从未让你操过这些心。” -- 第39页 他手一顿,只淡淡地搅动着勺子。 “确实从没人像你这样让我操心。” 一声鸟鸣传来,我看向窗外,“我……感觉今日好多了,等过几天软香散药效彻底清了,我便回张家吧。” 等了一会儿,他将勺子递到我嘴边,轻声道:“待到迎春节吧……等迎春节过了,你就回张家。” 这之后的日子,我和严栩的相处似是融洽自在了许多。 我身子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繁忙,有时候白日里可以与我在院子中待一天,只是陪我写字作画下棋品茗。 晚上依旧我睡内室,他睡在屋内辟的那间斗室内。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宫中和他在一块的日子,又仿佛和那时不同。 这日,严栩带了两个空面具回来,说要同我一道画面具。 我不解,他解释道:“三月十八就是迎春节了,原州的迎春节,很是热闹,就是年轻男女都须得戴着自己画的面具方能上街。” 我点点头,想起以前庞诣也与我讲过,他还教我画过一个北梁的面具。 我看了看面具,问他:“必须用北梁的画法吗?” 严栩笑道:“你的面具,你想如何画就如何画。” 我俩便立于桌案两侧,相对作画。 一会儿,严栩停了笔,缓步绕到我这边,看着我的面具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猫?” 我点点头:“我小时候可喜欢小猫,可我身体弱嘛,猫儿又爱掉毛,太医就不让我养。之前景妃娘娘养了只小白猫,我只能远远看着,都觉得可爱极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猫。” 他点点头:“就是感觉还差点意思。”说着,拿笔蘸墨,便在我的面具上添了几笔。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画完,指着画颤抖道:“你你你,你给我猫头上写个王干吗?” 我那个小花猫被他添了这几笔后,瞬间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老虎。 他只持笔看着我的面具低低地笑个不停。 我顿时气得拿起笔就要去看他的面具,想着必须也给他胡添个一两笔才行,却在绕开他时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个脚底不稳,就摇晃着要摔倒。 我惊得哎呀一叫,严栩眼疾手快地扔下笔,双手一揽我的腰,便将我打了个转揽回到了他怀里。 屋内一片安静。 他抱得极稳,我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睁眼,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嫩柳似是抽出了一丝新芽,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发怔。 今年北梁的春天,来得如此早吗? 放在腰上的手轻轻用力,似是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得更紧了些。 月麟香气淡淡袭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恍然抬头:“严栩?” 他像是方才也走了神,微顿了下,手便轻轻松开了我。 看着我右手的笔,我想起还没看到他画的到底是什么,便赶忙提裙绕过他去看摆在桌上的面具。 严栩画的是一只幼狼,本身看着英气极了,可我气不过他方才把我猫改虎的事,便故意抬头挑衅道:“这是什么?狗吗?” 谁知他竟嘴角微微噙笑同意道:“嗯……是狗。” 他走过来,抬手帮我正了正发髻上歪了的珠钗,双眸含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是忠犬。” 第7章 芸儿,我只喜欢你 转眼便到了迎春节这日。 傍晚,严栩将面具递与我,“出了门,面具便须得一直戴着,原州风俗,只有对着自己心仪之人,才可将面具摘下。” 我看着头上画着个“王”的小花猫面具,只笑道:“你们北梁也真是奇怪,这迎春节不本就是让男女大方相看的吗?怎的还要戴个面具?倒是和你们自诩的民风开放不符。” 严栩走近,淡声道:“所谓君子贵品格,相看却也不能只相看相貌。” 说罢,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自然地从我手上拿起面具,帮我戴好了。 “可要戴紧了。”他笑笑。 我自打中了软香散被他接到太守府后,便一直没再出过门,今夜能出门游玩,又是原州一年中比过年还要热闹的迎春节,内心也是略有些兴奋的。 而原州的迎春节,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大街小巷灯笼高悬,流光溢彩,火树银花,车马轰雷。 此番景象,倒真是比正月十五那晚,还要热闹许多。 只是街上人也着实多,我一个不慎,便差点被几个打闹的孩童撞倒,还好严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 刚刚站稳,方才撞我的那个孩童却折返回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拿出一个面具道:“这位姑娘,这个给你。” 我疑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这个面具上的图案,不是当初庞诣教我画的吗? 仔细看看,这可不就是,我亲手画的那个面具。 我问孩童:“是何人让你将这个面具给我的?” 孩童道:“一个哥哥,”说着对着不远处的旱桥努努嘴,“方才就站在那里的,现在却不知哪里去了。” 旱桥上此刻果然空无一人,我回头碰到严栩的目光,便道:“这面具……还是我刚来原州不久,庞诣教我画的。当时他也曾和我说,迎春节大家都是要戴面具的……谁知迎春节这么快就到了。” 严栩未作声,只是轻轻握住了我宽袖下的手。 -- 第40页 我愣了下,想抽出手来,他却握得极紧,只低声说:“今夜人多且杂,给你下药之人还未抓到,还是拉着我手,小心些。” 今夜他的手心不知为何烫得很,我又是个寒凉体质的,他如此紧握着我微凉的手,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前面排满了人,我拉了拉严栩:“这个看着很好吃啊。” 他回头笑笑:“想吃?” 我点点头。 “等的人不少,你想吃的话,我帮你买。” 我低声说:“你虽是皇子,但今天也算与民同乐,可切莫插队,要好好排着才好。” 他笑道:“好。” 我指了指旱桥:“桥上看风景应该不错,我在桥上等你吧。” 他眼神黯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好,莫乱跑。” 我点点头,提裙上了旱桥,果然从桥上看下去,这街景是极美的。 而从旱桥的另一面下去,便是护城河,此刻已有人在河边放纸船,纸船的形状虽各异,但中间皆点着灯烛,使得整个护城河灿若星河。 我正沿着旱桥随意走走看看,却不经意瞥见护城河旁一处人少之地,有一个姑娘的背影。 今夜出游之人,大多结伴同行,一个人的,倒很是显眼。 只见她放了一个纸船到河中,接着便缓缓地、缓缓地向河中走去。 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不会吧…… 我来不及多想,便飞奔下了旱桥。 好在她所在之处虽没什么旁的人,却离旱桥极近,她又走得慢,所以在我拉住她衣衫时,她的双脚才刚刚没入河中。 我惊喘道:“姑娘这是在作甚?” 她木木地转头,头上因戴着面具表情看不真切,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的未婚夫婿不要我了,他看上别人了,要与我退亲。” 我急了:“他要与你退亲,你便要轻生吗?” 她带着哭腔道:“我已经沦为街坊间的笑柄了,人们皆说,是因为我不够好,我那未婚夫婿才会看上别人。” 我死拽着她:“不过是这点事,你便想不开吗?你若是死了,你那未婚夫婿可会掉一滴眼泪?” 她心如死灰道:“什么叫这点事?姑娘倒是说得轻巧,再说了,就算我今夜死了,我与姑娘你素不相识,你又何苦来管我?” 她执意回头,继续往河中去,我本就没什么气力,反而被她带着鞋子就要没进水里。 离我们最近之人,也有五六里,就算我大声喊叫,怕也不一定能听得到。 我顿了顿,突然想起宋瑾的那句话。 要劝一个人,要给她讲个更惨的故事才好。 想到此,我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姑娘,你先听听我的故事可好。” 她顿了顿,回头看着我。 “我,嗯……三年前,我父亲为了两家的关系,将我许给了远方的一位素不相识的公子。” 那姑娘上下打量我一番:“你竟已成亲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本是要成亲的,可是他家出了些事,不得不将婚期推后了三年,而我既然已经到了他家,路途遥远不便回家,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她倒是没继续往前走,只轻声道:“那人,是对你不好吗?” 我顺势拉着她一道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将庞诣给我的面具放在一旁,开始平静地讲道:“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了,他……对我很好,就是因为很好,我才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越陷越深,直到……” 姑娘估计是被我勾起了好奇心,问道:“直到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有一个早就定亲的青梅竹马,那个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姑娘张大嘴巴:“他定过亲还又与你结亲,与你结亲还惦着以前的人,本就是他负你。” 我摇摇头:“怎么说呢,要论先来后到,我也不占理……而且他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我只是把这份温柔错误地当成他喜欢我。” “那还是他的不对,他应该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 我愣了愣:“也许吧……后面他那个青梅竹马模仿我的笔迹写了几封给情郎的信,他们家便将我打入了……嗯,就是一个没人住的庄子吧,他的青梅竹马来我这里炫耀时故意跳到水里诬陷我,他却向着她,只关心她伤到没有。” 姑娘默了会儿:“这么说来,你也是挺惨的。” 我见她已不似方才那般冲动,便继续道:“后面他因为一些事中了毒,为了救他的命,我便将家人给我的解毒药给他用了。那药很宝贵,我也只有一颗,本是我嫂嫂给我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姑娘道:“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这样对他,你是有多喜欢他?”说罢,又道,“你这样对他,他这下总该感动了吧?” 我笑了笑:“可惜没有,他怀疑我为何身上会带着解毒药,甚至怀疑我和伤他的人是一伙的。” 姑娘瞪大双眼:“你……你……你也太识人不清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笑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惨太多了?” 她想了想,闷闷道:“你确实比我惨。”说着又抬头道,“那现在呢?你还与他在一块吗?” 我摇摇头:“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离开了他,来了原州,你看,来这里后我过得很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而且我都这么惨了都从未想过要轻生。” -- 第41页 姑娘低了会儿头,道:“新的朋友……那你有遇到新的意中人吗?” 我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心道,这个故事也确实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尾才好,便点点头:“嗯,我也遇到了心仪的公子,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在一起很好。” 姑娘突然轻轻笑了笑,站起身看着护城河:“确实,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觉得退亲丢人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二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急死奴婢了。” 姑娘笑笑:“没什么,在护城河边放了个纸船……我们这就回去吧。” 接着,她回头对我道:“今日能与姑娘见到,也算缘分,我是城北廖家的二姑娘,敢问姑娘姓名,姑娘救了我,改日还需登门道谢。” 我笑笑:“我叫云月,是岳国人士,不过,我马上就要离开原州了,有缘……兴许我们还会见面。” “这样啊……”她语气怅然,但又歪了歪头,看向我后方,笑道,“后面一直站着的这位公子,不会便是姑娘的心上人吧?” 我愣了下,回头见不远处站的,居然是严栩。 他虽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清秀挺拔之姿却从来都像暗夜的星辰般耀眼,手上还拿着一个纸包,应该是刚买来的桂花糕。 我眨眨眼,他是何时来的? 姑娘笑了笑,走近低声与我道:“你离开那人果然是对的,这位公子虽看不到长相,但光看这飘逸宁人之姿,就知定是被人所艳羡之人。” 我只笑笑算作回应。 和廖二姑娘告别后,我回头看严栩,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此处没什么人,比街上要安静许多,也不知我方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 我道:“严栩?” 他只抬手轻轻摘下了面具,便走过来,与我一道站在水边,手中还拿着一袋桂花糕和他摘下的面具。 我惊讶道:“这么快就买到了?可你怎知道我在这里的?” 本来打算救了这个姑娘便回桥上的,谁知他居然就已经找来了。 严栩淡声道:“……并不快,排了好久的。” 说罢,便再没有言语,也没有将桂花糕给我,只是看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水灯,仿佛那里有极有趣极想要的东西一样。 我心中嘀咕,莫非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他,所以生气了吗? 此事确实是我错了,他当时是让我在桥上等他莫乱跑的。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确实也没作他想。 毕竟自己错了,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想与他解释下:“严栩……” 谁知他却忽然转身,我拉他衣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一揽,我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 他手中的桂花糕和面具皆掉落在地,此刻我却也无暇顾及,他头轻轻搁在我肩颈处,我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被他双手牢牢抱着,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他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吓死了。” 我微微转过头,只见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我愣了许久,看着远处街上车水马龙,试探地问:“是……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你吗?”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些:“……找不到你,我真的吓死了。” 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我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让你着急的,当时在桥上看那姑娘像是要轻生的样子,她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我一时情急才离开了桥,本打算救了她就回去的。” 等了一会儿,他轻轻松开拥着我的手臂:“我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害怕。” 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芸儿,这几年,对不起。” 我愣了下,笑道:“你是方才听到我和那姑娘说的话了……其实就像我上次说的,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感情这种事情,”我避开他的目光,“又不是能强迫来的,而且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你看,我们最近相处得也挺好的,我方才那些话就是为了劝她莫要轻生,说得……说得嗯,也是夸张了些的,其实我没那么苦,真的。” 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眸,他的眼眸深邃如此刻的夜空,眸中的亮光若漫天的星辰,眼底深处含着的东西,却是一片炽热。 我慌乱地转头错开他的视线,看着河面故作轻松道:“哎,你看,这条河一直往南,是不是就是大齐了呀,等我过些日子回去,刚好大齐也是春天,景色定然是极美的……” 他突然伸出手,温柔地替我理了理额前乱掉的发丝:“将来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像突然长起了一簇杂草,乱得很。 我干脆转身背对着他:“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啊?” 他未答,却伸出双手,将我身子直接掰转了过来,我只能戴着我的小猫面具,被迫透过面具的双孔与他四目相对。 “芸儿,你以后想去哪儿,齐国也好,岳国也好,我都会陪着你。” 我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是现在,你要知道,对于你,我再不会放手,也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 第42页 心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我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人就像被下了定身咒,明明很想走,却一下都动弹不得。 我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严栩……你,要是因为方才听到的事安慰我,其实真的不用的……你和我之间,毕竟还有赵……” 话音未落,他却抬手向上推了推我的面具,面具下缘被推到鼻梁处,瞬间遮住了我的眼睛。 目不能视让我瞬间心生不安,我想伸手拉下面具,却被他抓住手直接背在身后。 我刚想张嘴抗议,唇瓣就被两片温热的柔软堵住了。 脑袋轰的一声。 他的吻轻柔得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像是留恋般,又像是在对待珍宝般,轻轻地一遍遍勾勒着我唇的形状。 所有未尽的话语,仿佛皆淹没在了这个灿若朝霞又如轻风细雨般的吻中。 明明只是视线被面具挡住,周遭的喧嚣仿佛也都离我远去,能感受到的,只剩了唇上那片轻柔,和他愈来愈紧的怀抱。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浑身不住地轻轻颤抖,远处不知谁点了一只炮仗,炸裂的声响却点燃了我的最后一丝神明,回过神来,我只想慌乱地撇过头逃离。 谁知他却不愿放过我,霸道地托住我的头不让动弹。 他扶着我,抬手轻轻摘了我的面具,四目相对,我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他的双眸却仿佛含着数不尽的缱绻情意。 他伸出右手,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潮意:“你和我之间,谁都没有。芸儿,我只喜欢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曾经满心喜欢的,一心想要在这异国他乡与之度过一生一世的人,此刻对我说,他只喜欢我。 不知怎的脑海中想起的,却是离开梁宫前,我住在清门殿的那段时光。 那时,我每天都会坐在殿前的花园,一个人看雪。 也曾想过,这样美的雪景,要是能两个人一起看,该有多好。 他如果也能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该有多好。 可他好像从没有来看过我,从未问过我在冷宫过得好不好、暖不暖、心里委不委屈。 他从丰县回来后,我本以为能见到他,听到的却是他已急匆匆地去了赵家,只因为赵凌病了。 我来了这里快三年了。 北梁的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了,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感觉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如果那时,他能拉起我冻得通红的手,对我说他喜欢我,我一定就没那么冷了。 心里陡然生起某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是苦涩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在苦涩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都放下了,却又要纠缠不清。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我抬起头,对上他眼中的期盼:“严栩,我们要不然……还是别再见面了。” 他的眸中霎时碎成一片零星,落在我肩上的双手微微用力:“芸儿……” “严栩,你方才听到的没错,三年前我只身来到北梁,确实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对你,也许一开始是皇命难违的和亲,但见到你之后便不是了。我只想……只想做你的妻子,只想陪着你……可是现在,”我顿了顿,别开头,看着护城河上的星点烛光,“我放下了,也已经不喜欢你了。” “芸儿,”他愣了半晌,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将我重新拥入怀中,声音低沉,“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讨厌我、不理我,就是不能让我从此都不见你,芸儿,我做不到。” 我头抵着他胸口,眼角一阵潮意:“严栩,三年了,是我们缘分尽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就这样吧。” 他摇摇头:“如果缘分尽了,我们就不会在原州再相遇。北梁有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可我偏偏到了原州,偏偏第一晚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你。芸儿,我们不是没有缘分,是缘分缠得太紧,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他伸手轻轻摸着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就算你如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可以见到你,可以陪着你……芸儿,你要给我个机会。” 我眼角一潮,眼泪便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叹了口气,在我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芸儿,别不要我。” 两人回到太守府,灵犀正在收拾我的衣物,见到我和严栩,起身行礼。 严栩看着地上敞开的箱匣,眼神忽地一怔。 我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了迎春节让我回张家吗?我今日已经给张家递了信儿,明日……我便回去。” 他无奈笑道:“就这么急。” 我咬了咬唇,未作声。 半晌,他似是妥协道:“回去张家也好,明日我派两个护卫和你一道回去。” 我摇摇头:“不要,有灵犀在就够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他面前:“就这么急着想和我划清界限?如果够了,就不会发生软香散的事了。” 我别过脸挣扎道:“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若小心些,就没事了。” 他无奈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都不知是谁要害你,如何小心提防?” 说得我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似是一摊柔水:“听话,他们跟着你,就算我不能日日见到你,做事也能安心些。” 我抬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事?” -- 第43页 他笑笑:“一个顶复杂的事,做完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他靠近我耳边,低语道,“芸儿,你若是趁这段时间偷偷离开原州,我就把和你交好之人,通通投入大牢,知道吗?” 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中说出的话:“你讲不讲理?” 他摸摸我头,柔声道:“讲理。你不走,我就讲理。” 一夜我都睡得不好。 第二日灵犀帮我收拾物什,因着最近天气渐暖,我在严栩这里时添置了好几件轻薄衣衫,原本的箱匣不够用了,她便去后院唤人帮忙再抬个箱匣过来。 我头昏昏的,只看着桌上的两个面具发呆。 不一会儿,灵犀带着两个婢女抬了个箱匣进来,一个婢女道:“需要婢子留在这里帮姑娘收拾吗?” 我听着声音耳熟,便抬头一看。 这不是严栩生病时负责小厨房的那两个婢女吗? 可惜我手把手教了她们暖汤做法后,第二日她们便因家人染了风寒回家了。 两个婢女向我行了礼,我对她们笑笑:“你们家人的风寒可大好了?” 两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疑惑道:“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愣了愣:“没认错吧,我不是教过你们暖汤的做法吗?” 一个婢女道:“姑娘是教给我们过,不过我们的家人近期却未得风寒,所以才问姑娘是不是将我二人和其他姐妹搞混了。” 我本就晕乎的脑子顿成一片混沌:“可……你二人家人未生病的话,为何第二日你们不在小厨房给二殿下做暖汤?” 婢女道:“第二日……因至正大人说后院那里需要人帮忙,便将婢子们调到了后院,小厨房那里,听闻至正大人后来安排了其他人呢。” 至正当日的话我恍惚还记得: “那两个婢女家人也染了风寒,殿下体恤下人,特让她们回家照顾家人了,所以……所以……” 我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走出房门,门外是严栩安排给我的两个护卫,一个叫非翎,一个叫鸿飞。 我没好气地问道:“至正呢?” 非翎低头恭敬答道:“至正大人今早是和二殿下一道出门的,现在,应该是在去临县的路上了吧。” 好,可真是好。 非翎抬眼看了下我的脸色,小心道:“二殿下走时,姑娘还没起,二殿下说走时让属下把这个给姑娘。” 他从鸿飞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交到我手中。 我心情不佳,心道,他不骗我就不错了,还能给我什么好物,便随意打开匣子一看,却是一惊。 灵犀走过来,见我呆呆看着匣子,疑惑道:“咦?这匣子里怎么都是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呀?这糖人、面人、面具、折扇……” 我抬头道:“这匣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 非翎点头道:“是,二殿下说,姑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冰凌花清高雅致,和姑娘是极配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殿下在原州各处给姑娘收集来的。” 所以,糖人是给我做的?这些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原来都是给……我的? 半晌,我合上匣子,递给灵犀。 非翎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喜欢,着急道:“姑娘就算不喜欢,这也是……也是殿下一片心意……” 我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我笑笑,“都是冰凌花的东西,却少了那块冰凌石,也是挺可惜的。” 那块冰凌石,估计被谁捡走了吧。 离开时,非翎说严栩有交代,今日从府院的后门走。 我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也觉得走后门比众目睽睽下走前门好多了,也少了许多麻烦。 谁知,我还是在后门见到了江惜文。 我内心感慨她得消息速度之快,可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家,有何动静知晓得快也是正常。 虽我和她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她却总要来找我,也是奇怪。 于是我硬着头皮扯出个笑容:“江小姐。” 江惜文走近,眼神透出怜悯:“云姑娘,我早就告诉过你,以色侍人,不长久,你非不听。” 我不愿与她过多纠缠,便道:“江小姐教训得是。” 她点点头:“你看看你如今,从正门进,从后门出,没名没分不说,简直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还不如,你要知道,这人多嘴杂,传出去了,你以后可怎么见人?” 我转了转眼睛:“那江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呢?” 江惜文笑笑,走近低声道:“你若想得回二殿下宠爱,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你想好了,便来寻我。” 我愣了下:“那真是谢谢江小姐了。” 在齐宫时,景妃娘娘总教导我们小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切莫相信。 所以江惜文的话,我听听便也过去了。 回张府路上,灵犀低声和我道:“公主,莫旗已经回了信儿,世子这两日会去主子那里,莫旗则回原州与我们会合。” 我点点头:“好。” 住进太守府后,我曾让灵犀偷偷发了封信给云鹤,简单告诉了他我的情况,让他不必担心。 云鹤到底还是没寻到丰姑娘,如今五哥那里需人相助,我虽不知具体,但知道那定是极重要之事。 -- 第44页 我便和灵犀商量了,发信只让莫旗回来,而云鹤直接去五哥那里。 等莫旗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讨后续之策。 到了张府,蕙芯和进鹏已在门口等候。 蕙芯开心道:“云姐姐气色真好,二皇子那里是不是特别养人?” 进鹏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这样没心没肺。” 我笑笑,对上进鹏的目光,知他也是前几日才回的原州,便道:“进鹏这一路可顺利?” 他笑笑:“一言难尽,先回屋再叙。” 我们三人进屋,蕙芯关上门,两人便都看着我。 我道:“我知你们要问什么,我和二皇子,确实是旧识,此次我中毒,也多亏他和宋瑾相救,要不然怕是都见不到你们了。” 两人心领神会,也并未再深究我和严栩的关系及我的身份。 只是进鹏皱眉道:“小云,软香散可不是一般的毒,你知道这毒是用在哪里的吗?” 我愣了下:“这毒,还分用处吗?这好像没人告诉过我……” 进鹏迟疑了下,还是道:“这毒,因中了毒的人会四肢失力,且不能再言语,其实多是勾栏之地用于对付那些不是自愿卖身的女子的,为的是既保住了女子的身子,又能防止她们反抗……” 原来是这样…… 所以那些人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我。 我后背冷汗涔涔,可到底是谁如此恨我,恨到要用这种方式对付我? 进鹏见我不说话,赶忙道:“我听宋瑾说,害你的那些人是灾县的流寇,所以你也不用太忧心,或许他们并不是受人指使,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换些钱财。” 我点点头:“你们莫担心,还好我这遭也算有惊无险,倒是进鹏你去了这么久,生意谈得可算顺利?” 进鹏摇头笑笑:“其实不算顺利,要不然也不会耽搁这么久。”他顿了顿,继续道,“生意做成虽不易,但张家祖训,有些原则该守还是要守。” 我听了,心下便了然了。 蕙芯看看进鹏,又看看我,撒娇道:“哎哟,哥哥,云姐姐才刚回来,就别扯那些生意经了,我们下午一道去看戏好不好?云姐姐,你是不是好久没看戏了?” 我想了想,好像是很久了。 想到此,我问道:“近些日子可有见到庞诣?” 蕙芯嘟嘴道:“庞哥哥最近家里忙得很,我也许久未见他了呢。” 下午,我便和进鹏、蕙芯还有李思枫一道,去流芳楼看戏。 蕙芯一路兴奋极了,“云姐姐,这戏你肯定会喜欢的。” “为何?” 她神秘道:“因为这次的戏,听说是岳国的一个戏本子改的,姐姐你没准都知道呢。” 岳国的戏? 四人此时已行至流芳楼下,我刚要上楼,抬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王如筠? 她这次难得没和江惜文在一处,竟是一人来听戏。 她微笑着走下来,“好久没见云姑娘了,可否和姑娘叙几句话?” 我点点头,进鹏他们三人便先上了楼。 “王姑娘要与我说什么话?” 谁知她却没了方才的温柔笑意,只一脸冷笑道:“云姑娘果然不一般,这刚出了二皇子院子,就又可以和张家公子一道。” 我自问和王如筠并未有过什么纠葛,但她此刻的敌意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突然想起蕙芯曾说过她想入宫,还有……给严栩下药之事。 我不想与她打哑谜,便说:“王姑娘有话不妨直说。王姑娘莫非是对二皇子有意,所以才看不惯我吗?” 王如筠默了会儿,道:“没错,我是对二皇子有意,所以我看不惯云姑娘既勾搭二皇子,又和庞诣、张进鹏牵扯不清。” 我内心苦闷,果然和严栩这棵桃花树牵扯上,麻烦就不会少。 上午刚走了江惜文,下午又来了王如筠。 我耐心也是有限的,更何况还是帮严栩处理这些桃花,便道:“不管我是水性杨花也好,不守妇道也罢,都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和王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姑娘又何苦来操这个闲心?我今日还要看戏,姑娘请自便吧。” 说完我便转身准备走。 谁知她却道:“因为我喜欢他,不愿看到他因为你受伤……你,不值得。” 我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她淡声道:“这些话,你应该同他说,而不是我。” 上了二楼,向右一拐,便看到惠芯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笑道:“这个位子倒是好。” 惠芯眉梢一弯:“还不是昨日我见到思枫,说姐姐今日会回来,思枫也知姐姐爱看戏,今日这戏又是岳国传过来的,便提前打了招呼,留了这个好位置。” 李思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说云姑娘受了伤,这些时日都住在二皇子那里。” 张家也只有蕙芯和进鹏知我中毒一事,李思枫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怕也早就忘记我在街上帮过小锦的事,我便点点头道:“伤倒是不碍事,其实就是运气不好罢了,当日劫我的匪徒应该是周边县的流寇,因我见过他们,二皇子便留我在太守府提供些线索,也算是帮些忙吧。” 他听罢唏嘘道:“确实,前些日子原州人还在感慨今年灾民多,所以流寇也多,没想到居然就让云姑娘碰上……如今那些匪人可是寻到了?” -- 第45页 我摇摇头:“还未,大抵是已离了原州了吧。” 至正当晚就安排了人一直在寻,可小锦和那个男子就和人间蒸发似的,怎么都寻不到。 正说着,台上的戏开演了。 这戏做得精巧,居然还不知从哪里请人绘了幅山水画巨轴,挂在戏台上。 李思枫看了,兴奋道:“进鹏兄、云姑娘,你们看,这画的是不是岳国的那个名山琉璃山?” 进鹏看了看:“还真是。”转头对我笑道,“这么说来,我当年和云兄、宋兄,就是在琉璃山遇到的。” 李思枫接着问道:“云姑娘是岳国人,想必也去过琉璃山吧?” 我愣了下,摇摇头:“我自小都没怎么离过家,所以也未曾亲眼见过此山。” 我本就不是岳国人,自小长在宫中,来原州前唯一出的一次远门,就是来北梁和亲了。 倒是几年前,在宫中随意翻看一篇游记时,读到过关于此山的传说。 李思枫惊道:“云姑娘居然没去过琉璃山?不是说岳国人敬琉璃山为神山,女子及笄时,都要去拜一拜姻缘的吗?” 进鹏笑着看我:“这怕是传闻罢了,岳国女子比北梁还是娇弱不少,若家中有女子的都来琉璃山,光车马劳顿也受不住啊。” 李思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我,倒是书呆子了。” 我回了个笑,便继续看戏。 这个戏讲的是一个琉璃山下的富庶人家,本生了一对龙凤胎,可家中仆人却偷梁换柱,趁人不备将自己的女儿和这家小姐掉了包,等两个女子长大后,又同时喜欢上了哥哥的朋友。 戏过一半,机缘巧合下,本是小姐的婢女知道了自己才是小姐,但她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喜欢之人喜欢的却是原本的仆人之女,再三思量下,决定什么都不说,远走他乡。 蕙芯嘟着嘴道:“我还是挺不理解的,那奴婢现在明明知道自己才是小姐,为什么不认回去而要远走他乡呢?” 李思枫愣愣道:“这,女子的心中所想,其实我也不大懂。”说罢,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看着蕙芯道:“估计她心中有……苦衷吧,有时候相忘于江湖,不一定是件坏事。” 蕙芯只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过是戏,不必太当真。” 回到张府用过晚膳,蕙芯留在我房中闲聊,我突然想起今日遇到王如筠之事,便问道:“你可知王如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蕙芯抬眼想了会儿:“好像是有几家绸缎庄吧,在原州不过是个小商户罢了。其实我也一直挺奇怪的,她虽然长得不错,可是要论出身,她比我们还不如,她家还总想送她进宫,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蕙芯离开后,灵犀问我:“公主对王如筠很在意?” 我想了想:“灵犀,你最近也出去打听打听王家的情况,我总觉得王如筠……有些奇怪。” 灵犀点点头:“属下明日就去。” 晚上熄了灯,却睡不着。 思来想去,觉得应是房间有些太暗了。 这些日子,在严栩那里住时,每晚睡前,都还能看到他所住斗室的烛灯亮着。 好像他每晚都睡得比我晚,也不知在忙什么。 我摇摇头,习惯这个东西,真是很容易养成。 不过在他那里待了些时日,我怎么还习惯了要一盏烛灯陪着入睡了? 估计过一阵子,便会又习惯在黑暗中入睡了吧。 第二日中午,灵犀匆匆回来,却是打听到了别的消息。 严栩昨日没去成临县,在半道被一群持诉状的人拦了路,这些人要死要活的,说自己是被压榨的劳工,要二皇子做主。 严栩无法,只得接了诉状折回太守府。 没想到,刚巧遇到两个在府门口闹事被抓之人,这两人看到严栩,更是挣脱了太守府门口的守卫,冲到严栩面前呈了书册上来。 坊间传二皇子看了书册便当场大怒,因书册上记的,是原州所有贩卖私盐的商户。 贩卖私盐在北梁算重罪,二皇子当即便要求彻查原州的所有商户,所以今日,原州商贩已是人人自危,生怕此事会牵连到自己。 我听了,也是一惊,要知道张家便是盐商,便急急地寻了蕙芯去找进鹏。 进鹏正在查看账目,见我和蕙芯紧张极了,笑道:“小云,夜路走多了,才会遇到鬼,张家做的,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生意,所以不会有事。” 我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去谈的那生意,之所以一直谈不拢,就是对方要我们配合他们贩私盐……这才不过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张家当时应了,估计此刻我也就在牢中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日说自己守的是祖训。 知道张家无事,我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 又过了一日,用罢午膳后,我正略感困顿,张府管家却来说,王如筠在府门外,希望能见我一面。 带着灵犀到了门外,王如筠脸色不佳地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若没有身后婢女扶着,似乎随时会倒下。 我走上前,“王姑娘这是……?” 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我,突然伸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我一时怔住,灵犀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道:“你干什么?” -- 第46页 王如筠眼圈瞬时红了,凄厉叫道:“我干什么?你又干了什么?都是你!都是你!你要害死庞诣了,你知道吗?” 我看看她,又看了看灵犀,灵犀冲我摇摇头。 我让灵犀松开她的手,问道:“你说庞诣怎么了?” 她像是终于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跌落在地:“二皇子查了庞家,抓了庞诣,听说已经用了大刑了,庞诣半条命都没有了。” 她眼泪一串串掉下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是故意接近庞诣的,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严栩抓了庞诣,还用了大刑? 她还在不停地喃喃道:“你要害死他了,我要怎么救他,我要怎么救他……” 突然,她扑到我腿边:“你救救他,二皇子不是喜欢你吗?你救救他……”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 在戏楼与我说那番话之前,她给我的印象,不过是永远跟在江惜文身边的一个唯唯诺诺之人。因着不如江惜文嚣张跋扈,她仿佛只是江家小姐随身带着的一个物什,让人有时都会忘记她的存在。 人人都道她想进宫,却原来,她也有喜欢的人。 而这个人,是庞诣啊…… 眼前之人虽看着疯癫了些,但事关庞诣,我还是回府找到非翎:“二殿下今日可在?” 非翎道:“二殿下,今日应该是在的,云姑娘要……要去找殿下吗?” 我点点头:“因着比较急,你就别通报了,直接带我去吧。我去问些事情,不会耽搁二殿下时间的。” 非翎带着我到了太守府,至正此时正守在严栩房门外,见了我虽一愣,但也赶忙给我开了门。 屋内,严栩正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抬眼看到我,颇为惊讶:“芸儿?” 他眼中似有一丝惊喜闪过:“你怎么来了?” “严栩,听说你在查原州的商家?” 他默了下,轻声道:“张家没事。” “我知道,进鹏做事一向谨慎,也定不会做同流合污之事。只是听说你查了庞家,还将庞诣投入了大牢?” 他眼神一暗:“你是为了庞诣来的?” 我心中着急,便点点头:“庞家至今已到三代,这种大宅子,里面最为复杂。庞诣如今虽算是庞家的当家,但他为人诚实可信,若庞家真有问题,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冷笑道:“诚实可信?你才认识他多久,就知道他诚实可信了?” 我一时语塞,想到之前在庞家吃寿宴时,有人通报庞诣出事时在座人的不同嘴脸,吸了口气道:“之前庞老爷子寿宴时,我去过庞家,你我都是在皇宫中长大,又岂会不懂,这种深宅大院和宫中一样,外在看着风光,内里复杂得很。庞诣虽为少当家,出了事自要担责没错,但你既要查,不就是要查清楚吗?” 谁知他默了下,站起身道:“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不问事实就给人定罪的昏庸之辈?” 我顿时愣了。 虽是我今日有事求他,但他句句语气不善,我便顿时也有些生气。 “我从未说过二殿下是昏庸之辈,只不过就事论事,二殿下就如此听不得他人之言吗?” 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目光对峙。 那些往昔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浮上了我心头。 或许今日我就不应来找他,我静了静心:“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以前在宫中是,现在也是,我说的话,你都怀疑。我不过一个手不能提剑的女子罢了,还能对你包藏什么祸心不成?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 我咬唇转头看向窗外,方才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已不知飞到何处。 脚步声响起,是他起身走了过来,我后退一步,他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软下语气柔声道:“好了,一说毛就那么奓……”他摸了摸我头,轻轻道,“方才是我不好。” 本来已经在心中磨好了剑,持刀带盾地准备和他来一场恶战的。 可他却突然丢盔弃甲地来求和,让我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 他拉了拉我,我只拗着不动,他又近了些,低声道:“我没不信你,只是,来原州后第一次主动来寻我,开口就是为别的男人求情,你就这么狠的心?” 我抬头看他,莫名其妙:“什么别的男人?” 他眼睑微垂:“养狗还能养出感情呢,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些时日,都不往心里去,别人一有个风吹草动,你就这般着急。” 苦中带酸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一怔。 我抬头道:“你在说什么?庞诣是我的朋友,他出了事,我自然想帮他,今日就算出事的不是他,是进鹏、蕙芯或宋瑾,我也一样会帮他们啊。” 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今日出事的是张府前面那条街上卖面具的、做糖人的,只要是你认识的,你就会帮他们来找我?” 我心中无语,不晓得他纠结这些做什么,便道:“看情况吧,若是老实本分之人被人冤枉,我自然也是要帮他们的。” 他低笑道:“你倒是善良。”说完话锋一转,“那面具、糖人,都喜欢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那匣子里的东西,不知怎么就觉得脸有些烧,便道:“你……你学做那些干什么……” -- 第47页 他倒是答得坦荡:“因为我觉得你喜欢。”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他又将我拉近了些,低声道:“若是不喜欢我做的,难不成是喜欢他做的?” “他?”我一脸疑惑,“谁?” 半晌,他笑了笑,“算了……芸儿,如果,今天你听到的,出事的是我,你会如何?” 我心道,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了,猛然抬头却对上他那双极深的眸子:“你……中毒时,我不是把我唯一一颗解毒丸都给你了吗?你说呢?” “那如今呢?” 我疑惑抬头:“什么如今?” “若我如今中毒,芸儿,你还会救我吗?” 他今日问题真是太多了。 我想了想,耐着心道:“若是危及生命,不管什么时候自然都会救你啊。” 看着一丝柔光滑进他的眼中,我继续道:“不光是你,就是庞诣、宋瑾、进鹏若是中了毒,我也一样会救的啊。” 他愣了愣,低头无奈笑道:“好。”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与我说,你到底把庞诣怎么了?” 他淡声道:“他没什么事。” 我皱皱眉:“可是外面说你对他用刑了?” 他笑笑:“方才还说我不信你,外面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信我还是信外面那些流言?”他顿了顿,“事情还在调查,查清楚前,他不会有事。” 他既如此说了,庞诣大抵是没事的,我便道:“哦,那便好。” 说罢,我揪了揪裙子:“那我回去了。” “芸儿,”他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若我真对他用刑了,你会怎么办?” 我:“啊?”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团旋涡:“你会心疼他?会讨厌我?” 他靠得太近,我本能想向后退,却因下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又离近了些:“会吗?” 此刻我才发现,严栩这人,是有王者之气的。 这种气,我在我皇祖父、父皇和五哥身上,都见过。 以前那个温柔似水的二皇子,果然不是真正的他。 面前之人的威压落在我身上,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却见他眸中泛起一波涟漪,眸色陡然加深,头也微微低下。 月麟香的香气笼罩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就在两人的唇瓣就要碰上的瞬间,我终于神明归位,猛然推了他一把,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桎梏。 他的手还停留在那里未动。 我压下心中泛起的那一丝局促,面色不变,微微昂头道:“二殿下方才不是说了嘛,你又不是那昏庸之辈,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昏庸之事。” 午后的阳光倾洒进屋内,正好照到他身上,让他周身仿佛都散着一层柔光。 他摇摇头,低声笑道:“就会哄我。” 第8章 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三月底,莫旗回来了。 我才知道,云鹤差点就寻到丰姑娘了,结果却还是阴差阳错的,未能见到。 莫旗感慨道:“属下也是真没想到,世子竟是个如此情深之人。丰姑娘也是遇到了世子,若是别人,这天寒地冻的,怕早就放弃了。” 我其实从小到大,也确实没见过云鹤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莫旗继续道:“丰姑娘剑术好得很,听闻连夫人身边的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世子说他其实并不是怕她遇到危险,他不过是想见她一面,可她就是一直躲着他。” 灵犀惊讶道:“连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可真是厉害的。” 莫旗笑道:“可不是,怕是你我二人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呢。不过世子说,等助主子成事后,他再继续寻,她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他。总有一天,他会寻到丰姑娘的。” 我点点头:“既然表哥没有放弃,那就说明他们缘分未尽,以后,定还会相见的。” 五哥如今的情况,莫旗也不大清楚,五哥那里只传信来让莫旗和灵犀保护好我,如今若想离开北梁,可取道丰县,再至大齐或岳国,其他也未多说。 莫旗问道:“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我想起严栩那日说的话,扶额道:“二殿下在原州这段时日,我们先不动。” 下午,宋瑾来看我,带来了上京的消息。 原来真如严栩所担心的,宫中寻了秀山先生,在为帝后诊过平安脉后,还真是让他到皇庄为我诊病。 只是秀山先生按着宋瑾的嘱托,将我不在皇庄之事,仍然瞒了下来。 宋瑾道:“我和二殿下也说了此事,只是,此次虽靠我师父瞒了下来,以后难保不会再有人起疑,二殿下如今在原州动作也大,你们都小心谨慎些好。” 我点了点头。 想到此,我问道:“宋瑾,软香散这种药,一般在哪里买得到?” 宋瑾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小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道:“这不是,当时给我下药之人一直未找到,如今我的两个护卫都在,严栩又给我配了二人,安全自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想让灵犀和莫旗也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这个药,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若要买,估计也是在黑市一类的地方,但从那里,怕是很难查。” -- 第48页 他笑笑:“你不如信下二殿下,我相信,他定能抓到害你之人。” 我苦笑道:“但愿如此,只是他最近也忙,我也不大想因为这些小事再去扰他。” 宋瑾边起身边意味深长道:“也许在他眼中,这不是小事呢……” 我撇撇嘴,上次去就差点吵起架来,如今我还是安安生生地待着,等他忙完,再作打算好了。 灵犀查到了王如筠家的消息,王家如今,还真就只有几个绸缎铺子,而且生意还不怎么样。 我问道:“原州绸缎商好像也没几个吧,怎就他家生意一般呢?” 灵犀道:“其他绸缎商都是每年更新花样子,可他家好像几年了都是那几种绸缎样子,也就是一些不在乎花色样式的老妪会买,姑娘们哪里愿意去买?”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王如筠每次的穿衣打扮,并不像一个家世一般的女子。 “她家中还有何人?” 灵犀道:“家中还有个哥哥,不过听说也是整日游手好闲,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我和灵犀目光对上,“那就是说,他们家,可能还有别的生意,比卖绸缎,要挣钱得多。” 既然是查不到的生意,那必然也是见不得光的。 绸缎商,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严栩查私盐,也查出了好多别的东西。 比如一些贩私盐的商户,因受不住严刑拷打,竟招出了不少原州的官员。 还有一些商户,竟还承认自己做过私运矿石去大齐、岳国甚至蛮境的,而之所以能私运成功,也是得益于一些官员的相助。 于是,整个原州的官场,亦是人人自危。 蕙芯每日都来和我说些听来的消息,无非便是哪家的掌柜也被抓了一类的。 结果今日,她居然神神秘秘拿了幅画来给我看。 打开卷轴,一幅壮丽山水画映入眼帘。 我不禁赞道:“画得真不错呢。” 只是作画之人却没有写下落款,只是随意歪歪斜斜地印了一个印章。 “谷春生。” 蕙芯皱皱眉:“姐姐听过这人吗?” 我摇摇头:“不过估计是个有趣之人,你这画哪里来的?” 蕙芯笑道:“自然思枫送我的啊,他说这画得来不易,却不告诉我哪里不易,只让我细细品赏,我就拿来给姐姐看啦。” 我笑笑:“比起作画,我倒是更善写字一些,不过这幅画确实画得很好,山水意境,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作。” 我看着蕙芯略带羞涩的模样,打趣道:“你和李公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蕙芯脸红了红:“还不是都听家里的……不过姐姐,思枫还为我画了个裙子图样,我前些日子送去了衣铺,今日下午便可取了……明日我见他时,便……便可穿着了呢。” 说罢,她低头看画,但满脸甜蜜仍是遮挡不住。 看着她和李思枫情投意合,我也备感欣慰,像蕙芯这么好的女子,确实是值得被人好好珍爱的。 只是下午,我正在屋中看书,蕙芯的婢女桃桃匆匆忙忙来寻我,“云姑娘,不好了,小姐在街对角的衣铺被人欺负了,今日老爷夫人少爷都去城南了,这……这……姑娘……” 我放下书:“快带我去。” 是江惜文。 蕙芯取了衣裙,正想着穿上试试大小,就遇到了同样来衣铺的江惜文。 谁知江惜文一眼便看上了蕙芯身上的衣裙。 江惜文要,蕙芯不给。 衣铺的老板胆小怕事,也劝蕙芯先将衣裙给江惜文,说自己之后再给蕙芯做一件。 谁知江惜文却说自己不愿与别人穿相同衣裙,这衣裙,以后只有她能穿。 一路听得我怒火中烧。 我随桃桃踏入衣铺大门时,江惜文的婢女正拿着剪刀向蕙芯走去。 蕙芯一脸倔强,死死拽着衣裙。 我冲过去挡在蕙芯面前,正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江惜文脸转过来:“哦,原来是云姑娘。” 我冷笑道:“太守家的大小姐,连件衣服都做不起?” 江惜文放下茶盏:“不是做不起,是我就看上这个样子了。” “你看上的就是你的?这难道就是你们太守府的道理?” 衣铺老板在一旁冷汗淋漓,大气不敢出。 我道:“江小姐怕是忘了,这天下不姓江,姓严。连上京的皇族贵女,怕也不敢说天下花色只能给其一人穿,江小姐在这原州,倒是比皇家还有脸面。” 我这话其实说得已是极重了,衣铺本就敞门做生意,街上有来往之人,路过都会向里瞅一眼。 江惜文脸色微白,走上前来,低声道:“云姑娘怕是在二皇子那里住了一段时日,忘记自己是谁了,我之前给你脸面,不过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你倒是问问你身后之人,这原州的花样布料,从来哪个不是我先挑?” 我笑道:“二皇子的面子?” 我也走近一步:“江小姐以什么身份给二皇子面子?又以什么身份给我面子?” 江惜文咬牙道:“你不过是被二皇子弃了的弃妇,居然还敢在我面前……” 我打断她:“江小姐如何知道我被二皇子弃了?二皇子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好得很。江小姐难道是因为至今未近过二皇子的身,连被弃的机会都没有,心生嫉妒,所以才会来夺别人未婚夫给做的裙子?” -- 第49页 蕙芯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泪痕犹在。 门口已有了几个围观之人。 我抬眼看去,却恍惚看到人群中有个绣着鹊灵纹的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我猜得没错,江惜文一向自诩高人一等,怎能忍受被人如此围观? 周围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她脸色煞白,看着我恨恨道:“云月,你等着。” 我淡然回了个好。 江惜文戴上帷帽,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我回头扶起蕙芯,她含泪道:“姐姐……对不起。” 我摸了摸她头:“保护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江惜文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 我看了看她的衣裙,笑道:“这衣裙的样子真是好看,怪不得你如此喜欢,”脑中突然闪过方才的白色衣角,我便道,“你先试衣服,我出门一下,一会儿来寻你。” 蕙芯点了点头。 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我走出衣铺,向左看了看,是个卖酒的铺子。 只是店主似乎不在。 许是看错了吧。 我转身刚想离开,胳膊却被人一拉,整个人便被一个大力拉入了酒铺中。 我惊魂未定,严栩却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随手关上了酒铺的半扇门。 他将我抵在墙上,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两年多,我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是只小乖猫,谁知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我虽动弹不得,但嘴上毫不示弱:“二殿下承让,我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只乖狗,谁知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眉毛挑了挑:“哦?”随即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吐气,“芸儿你说说,我是怎么吃肉不吐骨头的?” 我背紧紧贴着墙,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道:“你看起来是在查原州的商户,其实最后是要查……查那个人吧……”我撇了撇嘴,又压低了些声音,“你住在人家家里,最后还要算计人家,你还说你不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眼中似是含着些微赞许,不回答我,只低低笑道:“你的胳膊肘倒是向外拐。” 我低声嘟囔:“向里拐也不是向你拐,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蕙芯买完了要找我的。” 他像没听见似的,只眉梢一弯,竟多了几分倜傥模样:“不向我拐向谁拐?”他撩起我额前的发丝,“方才是谁在里面说喜欢我的?” 我:…… 那本是我为了让江惜文不快,才故意那么说的。 谁知那个时候他就在了。 我不禁道:“那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你一个皇子,居然听女子吵架的墙根,你……” 他耸耸肩:“我本来是要进去的,想英雄救美来着……”他看着我,嘴角弯起月牙的弧度,“谁知道我家小老虎快把对方都吃了,完全不给我上场机会,我若再帮忙,都感觉有点太欺负人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怜香惜玉。”说完反应过来,“谁是什么你家我家的小老虎,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要来人了,这是人家店里,看到这样怎么说啊……” 门外就是大街,此时外面人虽不多,但也不时能听到脚步声经过。 他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看到了又怎么样?” 我瞪大眼看着他,低声道:“万一,传到宫里……” 他笑着抬起手,却突然顿在空中,看着门外,眸色一暗。 我心下疑惑,转头向门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轻轻扳正我,再开口声音却是无比的轻柔,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含着脉脉情意。 仿佛方才他看向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万一传到宫中如何?你怕什么?怕我宫中那个齐国来的正妃为难你?” 他在说什么啊? 齐国来的正妃……那不就是我吗? 他微微低头,唇瓣擦着我耳垂,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外面有人。” 我虽一惊,却也顿时了然,他指的人…… 心中不禁紧张起来,不论外面是谁,怕都不是怀着善意之人。 也算是相处了近三年,两人也还算有些默契,他抬头向我眨眨眼,我自然就明白了。 他怕是要我配合他演一演。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他方才说话吐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朵周围,有些痒痒的,让我浑身都禁不住颤了一颤。 被他唇擦过的耳垂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一定已烧得通红。 他站直,继续看着我笑道:“不过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你,会不会吃醋?” 我定了定神,想了想,配合他软声道:“那定然会吧,哪有女子不想让夫君一心一意只对自己好?” 他听了倒是一怔,睫毛低垂,语气怅然:“是吗?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吃醋的模样。” 还真演得挺像模像样的。 我只得道:“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啊,也许她背着你把醋缸都砸了呢。”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那我给你买个醋缸好不好?” 我愣了下,别过头:“给我买作甚?我不要。” 可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不对,怎么这语气……感觉像是在吃醋闹脾气一般。 心中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那些戏子也是着实不易。 -- 第50页 他眉毛弯起,眼角带笑,手臂改为轻轻拥着我:“就生气了?” 我实在是没他那番演戏功力,况且时刻怕自己哪句话说错露出马脚,便一心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 我对他使了使眼色道:“你放开我吧,一会儿蕙芯要找我时,看到了多不好。” 他却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到了又如何?你在我那里住都住了,她难道还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 正不知该如何答,屋顶忽地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我抬头看屋顶,却听到他柔声道:“如今在张家,晚上睡得好吗?” 心中纠结,也不晓得是该答好还是不好。 此刻我的身份,是他在原州的新欢,既是新欢,要是演,本就应演得再小鸟依人些才好,必然该梨花带雨地回句睡不好。 可我实在说不出口。 想了想,只结结巴巴道:“还……还行吧。” 他眼中透着些微失落,帮我将几缕细发拢到耳后:“……可我睡不好。” 他有什么睡不好的? 就算在他那里,本来每晚两人也是分着睡,还都是我先睡着,我在不在与他睡得好不好又有何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本来我俩演的就是这出,他说新欢不在他睡不好,好像也算合情合理。 他叹了口气,一丝委屈压抑着求而不得。 “芸儿,我想你了。” 就算知道这句话不过是他说给门外那人听的,我还是怔了怔。 “每晚我都睡得不好……芸儿,我很想你。” 他伸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你呢?有没有想我?” 我咬了咬唇:“……想了。” 他离得更近了些,眸中像是落了星辰:“真的想了?” 我突然觉得,严栩这戏,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但此刻我背靠着墙,也退无可退,只得迎着他的灼灼目光:“……真的想了。” 他眸色微闪,没再说话,只是手顺着我的脸颊一路往下,像是在仔细描摹一幅画般,最后停在我的下颚,轻轻一抬。 鼻尖相碰时,我脑袋轰的一声,刚想推开他,却听到哐的一声门响。 我俩同时转头,一个粗壮的汉子推开了严栩开始关上的那半扇门,走了进来,一脸惊讶。 “哎,这位公子,来买酒啊?” 严栩抬脚一步挡在我面前,笑道:“是啊,今日天凉,我与夫人想来买些酒温着喝,等掌柜的半天了,可有什么好酒?” 那汉子朗声笑道:“那公子来对地方了。”说罢快步走到柜台后,拿出几个酒瓶子,兴致勃勃地给严栩介绍起来。 我松了口气,心还怦怦跳个不停,谁知他宽袖下的右手却突然反握住我的左手,拉着我一道向柜台走去。 我因着身子弱,酒平日里沾得极少,故对此也一向兴趣不大。 最近一次喝,还是除夕与进鹏他们一起守岁那次。 那时我刚从上京来到原州,自以为与严栩从此一别两宽,再难相见。 谁知不过三月,他却拉着我的手在酒铺里买酒。 真是世事难料。 “想喝哪个?” 温润混着一丝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愣了愣,看向严栩,只见他眸中含笑地看着我,似真是在等着我回答。 还真要买啊? 掌柜的也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夫人想买哪种酒?” 因着方才他介绍酒时,我走神没听进去,便只好伸出右手随便指了中间一个烟粉色瓶子:“这个。” 我真心只是觉得这个瓶子好看。 谁知我说完,掌柜的愣了愣,严栩也愣了愣。 我心中疑惑,这瓶酒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这酒,不能卖吗?” 掌柜的立马笑道:“能卖能卖,自然是能卖的。”他麻利地用细麻绳在酒瓶上打了个结,边递给严栩边道,“没想到尊夫人看着娇弱,却是个女中豪杰啊……” 我不明所以,看向严栩,却见他微微低头,似是忍着笑意,拿出银钱给了那掌柜。 出了酒铺的门,我问道:“那掌柜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他却道:“没什么,这酒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啊?” 他无奈笑道:“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他将酒递给我:“酒你先拿回去。”接着又靠近我耳边,轻声低语道,“等我们喝的时候,再告诉你名字。” 我身子一滞,总觉得这酒像烫手的山芋,“我其实,不大喝酒,不如你带回去给至正他们喝……” 他眸光微闪,笑道:“这酒,至正还真喝不得。” 不过一瓶酒,还神神秘秘的。 我轻轻抽了抽在他掌心中的手,小声道:“戏……演完了吧?我要回去了。” 他没说话,只是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我的手本就被他攥出了汗,如此更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正要再次开口,包裹着左手的温暖突然消失,掌心被风吹得一凉。 他已放开了我,看着我道:“好。” 我抬眼看他,他眼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柔情。 “酒好好存着,等着我。” 只好拎着酒瓶去寻了蕙芯,蕙芯惊讶道:“云姐姐你……居然去买了酒?” -- 第51页 我只好扯谎道:“方才无意中进了隔壁酒铺,掌柜太热情,便……买了一小瓶。” 蕙芯一向也不太饮酒,只笑道:“这家的酒瓶子倒是好看。” 又看了会儿布料子,我和蕙芯便一道回了张府,寻了个地方将酒放了起来。 到了四月,天本该越来越暖,谁知一阵倒春寒,连着几日原州都是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雪一般。 严栩抓了不少原州的官员,怕也是得罪了不少人。 听闻有人曾试图偷偷进入他的院中行刺杀之事,幸在被护卫及时发现,未能成事。 但因着这个事,严栩倒是把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护卫。 又过了十来日,原州几个被抓到牢中的官员,递了血书给严栩,说自己愿戴罪立功,并一致说自己所犯之事,皆是受江太守指使。 此事本发生在牢狱之中,但无奈一个狱卒是个大嘴巴,出门便向自己身边人说了此事。 寻常百姓本来对这些所谓的秘事就十分关注,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江太守贼喊捉贼、贪赃枉法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原州的大街小巷。 可严栩却一直未有动静。 渐渐地,原州百姓坐不住了,开始有人上街游行,更有甚者,在太守府门口写下血书,请二皇子彻查江太守。 严栩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有人开始传,二皇子既住在江太守家中,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话就差明着说,二皇子和江太守,其实是一伙的。 江太守无法,只得出面澄清,之前所有皆系谣传,为自证清白,自请暂停公务,请二殿下彻查太守府。 这些消息,皆是坊间的传闻。 有些是蕙芯闲聊时告诉我的,也有灵犀和莫旗打探来的。 消息来了我便听着,也从未去问过严栩这些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打开窗,静静地看着阴冷的天空。 他的网,估计快到收的时候了吧。 只是蕙芯这几日却有些闷闷不乐。 来我这里时,有时也会突然发呆,像是有心事。 我曾试探地问她是不是和李思枫吵架了,她却摇摇头说没有。 这日下午,我本是去进鹏那里还之前借的字帖,可刚走到他屋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进鹏的声音:“……你怕是想多了吧,小云?不可能……” 蕙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哥哥,这些时日我留意了很多,思枫……思枫他定是喜欢云姐姐的……” 我身子一滞。 蕙芯接着道:“云姐姐刚从二殿下那里回来时,我前一日才告诉他,他第二日就约了那岳国的戏……这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吧。可是后来,后来他送我的画,再见面也是问我云姐姐有没有看过,我和他道云姐姐说她不大懂画,只说觉得这画还算不错时,他居然想了很久,只问我,知不知道云姐姐喜欢什么。我那时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也没多想,便告诉他云姐姐平日里喜欢写字,谁知……谁知,他今日就又拿了这本字帖过来,说是偶然得的一个大师之作,可以给我和云姐姐平日里练字用。” 进鹏道:“或许是他觉得你和小云关系亲密,所以便爱屋及乌,对小云多加照拂些……” 蕙芯淡淡道:“爱屋及乌,先得爱屋。哥哥,他从来没问过我喜欢什么,我真的不知,我真的不知他到底喜欢的是谁……” 我提裙轻轻离开。 走到门口,刚好碰到桃桃,桃桃笑道:“云姑娘,李公子刚派人传了话来,今晚请少爷、小姐和云姑娘一起去街对角的六味楼用饭。” 我怔了下,道:“我今晚还有事,怕是不能去,劳你和进鹏、蕙芯说一声吧。” 桃桃疑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吗?” 我点点头:“嗯,”然后又加了句,“你和他们说,我今夜要去找……二殿下。” 庞家的案子,近来也有了些进展。 庞家那些事,听说有些已经查出,是庞诣的二叔和三叔所为。 但严栩并未将庞诣放出来,我本来最近也想去问问他庞诣近况如何。 而王如筠,自上次后,也许久未见了。 我招了非翎来:“二殿下今日可在?” 非翎愣了下:“二殿下……属下先去问问至正大人。” 我道了声好。 谁知过了一会儿,至正却和非翎一道来了张府。 至正每次来张府找我,都是严栩遇到了些事,我不禁有些紧张:“可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事?” 至正走近,似是有些踌躇,但还是小声道:“公主,二殿下,今日怕是没法见公主。” 我呆愣了下,问道:“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至正摇摇头:“殿下没事,只是……今日是……是钰妃娘娘的忌日。” 钰妃,是严栩的母妃。 听说钰妃是三年前,在我到北梁之前,突发急症而亡的。 至正为难地看着我道:“云姑娘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就让非翎改日再帮姑娘通报。因着钰妃娘娘的忌日,殿下每年都是一人,从来不让旁人靠近的。今年也是一样,方才殿下便已独自去了护城河,今夜怕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所以……” -- 第52页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至正你费心了。” 至正离开后,我倚着窗,看着一轮圆月慢慢爬到了半空。 可渐渐地,却飘来一片一片乌云,天空也变得没了半点亮色,只是黑漆漆的,看着瘆人。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年除夕我看到的那个严栩。 我一个人看雪,看他。 他一个人看雪,看天。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来北梁的路上,第一次惊叹这里四月飘雪的景致。 如今看着这天,心中却总有一些说不出的苦滋味。 我唤了非翎来:“方才至正是说,二殿下今夜在护城河边?” 非翎道:“是,至正已派了人远远地护着殿下,所以姑娘不必担心。” “能不能送我也去护城河?” 非翎为难道:“不是属下不送姑娘去,只是二殿下每年这一天,确实都是……” “我知道,我就站在远处,我不见他。” 我到护城河边上时,远远便看到了严栩。 此时河边并无旁人,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背影挺拔而笔直,似是一株孤独寂寞又遗世独立的寒梅。 我手持提灯,就这么远远地站着。 严栩,此时的你,会是真正的你吗? 三年了,我好像从不曾真正了解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起了,我微微打了个寒战。 罢了。 心中叹了口气,我提灯准备回去。 却在转身的一瞬,背后响起他的声音:“……芸儿?” 我回头,和他惊愕的目光对上。 他快步走过来,我没想到他会转身看到我,便道:“你不要怪至正和非翎,是我自己……” 身上却一暖,是他快速脱下自己的斗篷给我披上:“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今晚这么冷,出门不知加件衣裳?” 斗篷上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我身子一僵,他拉起我的手,却是一顿:“芸儿,你……来多久了?” 我心道,他这般傲气的人,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今夜的样子的,便轻声道:“……没多久的。” 他将提灯接过去,放在地上,双手拢着我微凉的手。 我想了想,还是道:“至正和我说了,我知道你今夜想一个人的,我并不是想来打扰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却说不出来,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来这一趟,为的是什么。 我快速抽出手,弯腰准备拿起提灯:“我马上就回去。” 谁知他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 “芸儿,陪陪我吧。” 我愣了愣,看向他,他拉住我的双手,帮我轻轻捂热,“今晚,陪陪我吧,就一会儿,好不好?” 半晌,我听到自己轻声道了声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其实带了一个莲花河灯在马车上,我想……今夜,给钰妃娘娘放个莲花河灯。” 我去取河灯时,看到他还怔在原地。 二人并肩站在护城河边,我将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护城河中,莲花河灯顺流而下,似是这漆黑天地间的唯一光亮。 严栩轻声道:“若她知道是你给她放了河灯,她一定很高兴。” 我看着河灯,以前在宫中,钰妃娘娘这几个字,像是个禁忌之词,从来没人主动提起。 就连严栩,也从未在我面前主动提过他母妃。 我轻声道:“钰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晌,严栩道:“也许,是个很傻的人吧。” 等了一会儿,他道:“芸儿,你可知道,北梁后宫,为何只有我和严漠两个皇子吗?” 我心中咯噔一惊,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梁帝后宫,也有十几位妃嫔,但真正有所出的,只有皇后和钰妃而已。 他继续道:“因为赵紫芊。” 赵紫芊,就是北梁皇后的闺名。 “在父皇还是皇太子时,赵紫芊便嫁给了父皇,做了太子妃。父皇继位后,曾五年不选秀,专宠皇后,朝中虽有微词,但父皇却置若罔闻。只是赵皇后却在生严漠时难产,导致不能再有孕。这时满朝逼父皇选秀,父皇碍于压力,便选了一批秀女进宫。” “这其中,便有钰妃娘娘吗?” 他摇摇头:“没有,这批秀女进宫后,也有得宠的,可是最后却都莫名其妙死了。” 我怔怔地问:“死了?” 严栩点点头:“对,死了,有病死的,有自尽的,而皇后,却仍是盛宠不衰。我母妃,本是一个地方小官吏家中的幺女,一次父皇微服巡游,在城中与我母妃遇到,母妃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等她被接回梁宫时,腹中已经有了我。我从不知父皇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母妃,但我母妃,却为了他,走进了这如虎狼之地的皇宫。” 我问道:“可是,之前那批秀女皆没活下来,赵皇后,却让钰妃娘娘生下了你。” 他苦笑道:“当时朝中因那批秀女的事情,已经有人上奏皇后娘娘善妒,请求废后,此时我母妃怀孕生下我,反倒是救了她。” 他转头对我道:“她需要的,正是我母妃这样的,一个性格温柔,没有任何母家撑腰,随意可以被掌控,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子。若非要有人再诞下一个皇子,那我母妃,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后宫中,多少都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却不知,原来北梁的后宫,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 第53页 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满怀勇气,孤身一人来到这宫中,心中想的,定是白首不相离的情意,却不知,这里只有利用和冷冰冰的权力。 严栩继续道:“我自小便知道如何察言观色,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错话或者做错事,惹皇后或严漠不快,那母妃就一定会被叫到皇后宫中。回来时,却总是把双手藏起来不让我看到,还骗我说是因为要保护双手,才能给父皇弹琴听。直到有一晚,我趁她睡着,偷偷去看了她的手,才知道,她的手早就不能弹琴了。后来还是宫中的姑姑偷偷告诉我,每次她被叫到皇后宫中,都会被皇后用私刑,因着父皇曾夸过母妃手长得美,皇后每次都是在她手上用刑,不是针扎,就是夹板,或者直接用鞭子抽手,各种手段,不用其极。” 第9章 永远不会再放你走 在梁宫两年多,我和严栩常常见面。 我那时将自己当作他未过门的妻子,聊天时,常会给他讲自己以前在齐宫的生活,而他却总是听着我说,很少谈及自己。 更没有主动提起过他的母妃。 我那时初来北梁,因着钰妃刚刚过世,自己又是要嫁给他的,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关于钰妃娘娘的事。 但当时的他,也只温和地说了一句:“逝者已逝,公主未能与母妃相见虽说遗憾,但也不必太过惦念。” 在宫中和其他人叙话,偶尔谈起钰妃,宫人也都噤若寒蝉。 我曾猜想过,钰妃或许是梁帝的挚爱,所以她逝去后,宫中莫不是怕梁帝和严栩伤心,才没人再敢提起她。 毕竟除了赵皇后,就只有钰妃为梁帝诞下了皇子。 我未曾见过钰妃的画像,但想象中的她,必然也和严栩的性子一样,是温婉可人的。 我也从未想过,一个妃子,在宫中过的,竟能是这样的日子。 严栩双眼望着莲花河灯漂走的方向,继续道:“我八岁时,母妃许是耐不住常年的折磨,终于在一次从皇后宫中回来后,生了重病,差点撒手而去……” 我心中一惊:“皇后,竟对钰妃娘娘……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苦笑了下:“也许父皇终究对母妃心中有愧吧,那次居然难得地训斥了赵紫芊,并罚了她闭门思过一月。”他自嘲一笑,“是不是很可笑,她将我母妃折磨得快要死了,居然只被罚了一个轻飘飘的闭门思过。本来太医已断定母妃时日无多,父皇竟然不顾诸人反对为母妃举国寻医……最后好不容易,请来了神医秀山先生为母妃诊治。秀山先生医术高明,母妃在他的医治下,也奇迹般地转好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抬眼看过去,莲花河灯早已没了踪迹。 看着夜色下仿佛被浓墨浸染了一般的护城河,我轻声道:“人们常说,自古帝王多无情,陛下既为钰妃娘娘排除万难请来秀山先生,可见心中,也还是有娘娘的吧?” 严栩默了下,轻声道:“也许吧,可也正是他的这次举动,让母妃又燃起了希望……可是有时,希望多了,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掌事姑姑和我说,多少个夜里,她都落寞地坐在窗边发呆,心中不过是想着、盼着、等着,那个并不会来的人。” 我突然想起母妃的那句话。 想要的越多,摔得越惨。 我的母妃,在我记事起,后宫争宠,便似乎和她无关了。 她活得通透,父皇来了,她便欣然陪伴,父皇不来,她便自己看书写字读诗作画,怡然自在。 可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样看得开。 就连我,从小深受她的教诲,如今还不是被困在那一方天地中,寻不到答案。 严栩继续道:“许是父皇做了什么吧,赵紫芊在那之后收敛了许多,但却在母妃病愈后,立刻给我定了赵家的女儿为未来的皇子妃。” 我心咯噔一下,那个人,曾是我心中一直扎着的一根刺:“是……赵凌?” 他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芸儿,我从未喜欢过她。” 从未……喜欢过? 静了静心,我道:“所以你装作喜欢她的样子,是因为赵皇后吗?” 他没有答,等了一会儿,却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身对我道:“芸儿,在两国和亲之事敲定前,你或许不知……严漠在父皇的安排下,本要娶的,是左相的长女。可我其实早就知道,他想娶做皇子妃的,却是左相府的婢女佩儿。” 我愣了愣:“婢女?可他一个皇子,如何娶得了婢女做皇子妃?” 我想起了那晚严漠喝醉了伤心欲绝的模样。 伤他心的,居然不是左相家的大小姐,而是大小姐的婢女吗? “那个佩儿本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人犯了罪,才入了奴籍,严漠一直在想办法帮她家翻案。所以在北梁战败,父皇不得不与齐国求和,缔结秦晋之好时,严漠内心,其实是百般不愿的。” 他握了握拳头,眼神变得冰冷:“可赵紫芊却是欣喜的,赵家这些年,因着赵皇后受宠,在父皇的纵容下,于朝中拉帮结派,扩大外戚势力,与宦官勾结干政,说句威权震主也不过分。左相是朝中元老,一向与赵家不和,父皇本意让严漠和左相家联姻,为的,不过是平衡朝中势力。” 我轻声接道:“可是严漠却故意落马,为的只是不娶我,所以,陛下才会将与我和亲的皇子,改为你,是吗?” -- 第54页 他默了会儿,摇摇头:“芸儿,你……之所以会嫁给我,是因为我帮严漠设计了这一切。” 我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那时,急需一个摆脱赵家的机会。严漠不愿娶你,正好让我看到了这个机会。” 我默了下,道:“因为娶了我,你便不用和赵家联姻了,是吗?” 他愣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如若……我能娶到齐国的公主,便不用和赵家联姻,而且有……你在身边做幌子,我也可以不用再日日见到赵凌,赵家也不好再安插人在我这里。很多事情,我做起来都会更加方便……于是我假意好心帮严漠设计了左相长女遭遇的那场意外,让他故意从马上跌落摔伤,再让他买通太医假装自己腿疾严重。严漠和赵皇后一样,一向是个感情用事之人,他一直想着的,便是帮佩儿脱了奴籍,光明正大地娶回宫,从此一人一世一双人。为了心上人,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卖力演了一出落马的戏。而父皇那时,最怕的便是齐国越境而入,这场婚事更是不敢出一点纰漏,这才让我有了娶你的机会。只是……你到北梁之前,我曾受命去了趟隆县,回来时,却听闻宫中进了刺客,在皇后宫中,我母妃为了护皇后,被刺客一刀刺死了。” 清门殿前的花园,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宫女,说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只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回来时,她已被人敛了,父皇只对外宣称她是病死的,并让我以后莫提此事。” 我喃喃道:“这不会是巧合……那只能是……” 我抬头对上严栩,他的眼中含着淡淡的悲伤,“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没有给严漠出主意,让他不娶你,想必赵皇后也不会杀了她。” 我轻声道:“所以,你蛰伏三年,是为了要给钰妃娘娘报仇?” 他淡声道:“为母妃,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北梁。” 突然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我伸手一摸,原来是下雪了。 雪花随风飘零,就像是无根的草,我和严栩并肩站着,良久无声。 半晌,我终于道:“严栩,在宫中时,你对我,就算没有赵凌,也从来没有感情,对不对?……那些你对我的温柔,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都不过是演给我看的……对不对?” 他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芸儿……对不起。” 我摇摇头:“我说过,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有你的难处,我从前不知,或许还存着些许得不到的怨念,如今知了真相,倒也更加释然了。” “在原州与你重逢后,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些……我很害怕,怕你知道真相后,只会更厌恶我、逃离我,怕你知道真正的我其实并不是你这几年看到的那个我,我更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这一切,毕竟,”他苦笑了下,“我一直在利用你,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我轻声道:“是啊,你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你也不是坏人。”我看着他,“严栩,之前那些,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他却摇摇头,眼中隐约有星点浮现:“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孑然一身,就这么独自一人,孤独且虚假地活着……芸儿,我从不相信别人,也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有一个人,能毫无保留地爱我、关心我、陪着我。……直到你离开了我。” 他看着我,“原州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要停了。我那时才知道,什么叫作失而复得。” 等了良久,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严栩,你今日所说,都是真话吗?” 他轻声道:“这些年,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情……芸儿,只有你……芸儿,你如今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至正从河堤另一侧匆忙跑来,对严栩道:“殿下……今夜那边……有动静了。” 他愣了下,道了声好,回头对我道:“雪……估摸要下大了……回去吧。” 我轻声道:“好。” 他陪我走到马车旁,却在我上车之前,轻轻伸手拈掉我发丝上的雪花冰晶:“芸儿,等原州的事情都了结了,和我回去吧,好吗?” 我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眸中含着盈盈星光,我道:“严栩,我……” 半晌,他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至少在我事情做完前,你别走。” 我闭了闭眼,道:“好。” 他下巴蹭了蹭我的头:“今夜,谢谢你陪着我。” 坐在马车上,灵犀看我一直不语,轻声问道:“公主今夜,可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我头斜靠着车窗:“算是得到了吧……可是灵犀,我好像,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我苦笑道,“你和莫旗、五哥、云鹤表哥,费尽力气将我救出了梁宫,如若我就这么和他回去了,你们每个人,是不是都会对我很失望?” 灵犀默了默,道:“主子以前曾说过,人生苦短,凡事遵循本心便好。公主不管最后做了如何选择,属下和莫旗都会一直在公主身边。” 今夜出发前,灵犀曾问我:“公主真要去见二殿下?” 我手持提灯,半晌道:“灵犀,我需要一个答案,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需要给我自己的这三年,要一个答案。 -- 第55页 我想听真话。 莫旗在回来原州前,曾先随云鹤去探了北梁驻扎在边疆的兵力。 结论却是,北梁因着地势,守国或许还行,若想攻入齐国,则是天方夜谭,完全没有胜算。 可在我的记忆中,我离开梁宫前,明明感觉北梁也是想战的。 北梁也没有趁着冬季天寒对大齐发难,错过了明明对自己有利的时机。 这其中的缘由,我真的想不出来。 而我对严栩,对北梁,如今又算什么呢? 严栩此刻对我的好,那些说出的喜欢、眼中的情意,都是真的吗? 还是因着我的身份,只因我是齐国的公主,只因我若是“失踪”或“去世”,会给了大齐借口,让两国再起纷争? 因我还对北梁抑或对他,还都有那么一点点价值? 毕竟,就算在原州,我都要陪他一起做戏,他的人生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根本就分不清。 如果这一切,都不过是三年前的又一次重演,那我为何还要再傻傻地进入这个无尽的深渊。 三年前,五哥送我至北梁,给我留下灵犀和莫旗时,曾与我说过,莫让自己没了选择。 如今摆在我面前的两个选择,我明知该选哪一个才是对的,我却犹豫了。 明明离开梁宫时,我是很坚定的,要放下这里的一切,放下对严栩的感情。 从这里再往南走,便是大齐,我可以回到我的亲人身边,也许未来真的会像那晚在护城河畔与那姑娘说的一样,我会再遇到一个喜欢我的公子,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很好。 没有欺骗,没有隐瞒,没有试探,我们可以坦诚相待,相扶到老。 可我如今却犹豫了。 我明明知道,自己应该离严栩越远越好,可却和他越来越纠缠不清。 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温暖的怀抱,斗室的烛光,还有那个轻柔的吻。 我内心难道真的能毫无波澜吗? 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就像钰妃一样,就算曾经差点搭上性命,只要那个男人回头,就再次把心交付。 可是结果呢?却是又陷入不断的失望,甚至……死于非命。 严栩于我,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我明明知道很危险,明明知道要远离,可是就像被命运捆住了双脚,向他一步步走去。 就像今夜,明明我是怀着目的前来,却在看到他孤独的背影时,心中也跟着难受,就想这么远远陪着他,在他看到我之前,我都没有迈出那一步。 这个旋涡,我曾侥幸爬出来了,可若再掉入一次,我还爬得起来吗? 如果再来一个同样的三年,我还能像这次一样洒脱离开吗? 我还能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是会变成赵皇后,还是会变成钰妃? 明明就让这三年所有的不甘、遗憾、后悔、伤心,都留在这漫天的大雪中,转身离去,就很好了啊,为什么让我又遇到他? 既然明明是饱含心机的设计,明明是不含感情的利用,为何却又要说如今对我动了真心? 我想要的答案,我今夜知道了。 可我却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思绪纷乱中,马车已行至张府门口,我扶着灵犀下了车。 抬头却看到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见到我,急急地递了过来。 此时天色太暗,走近我才发现,这个婢女,居然是王如筠身边的那个。 婢女不会说话,比画着手让我看信。 我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明日未时望熙湖,求与云姑娘一见,事关庞诣生死。” 落款是王如筠。 我抬头对婢女道:“我知道了。” 那婢女便低头匆匆离开了。 回到张府,路过蕙芯的屋子,屋内还燃着烛,俏丽的剪影却染着淡淡的愁绪。 只是我今夜心也乱得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进去,便回了房。 灵犀问道:“公主难道真要去见王如筠?” 我想了想,道:“灵犀,这个王如筠,怕是不大简单。” 灵犀道:“公主若觉得有诈,不如便别去了。” 我摇摇头:“你和莫旗,还有严栩的两位护卫都在我身边,她一个弱女子,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严栩说过庞诣没事,但这么久了,庞家的事情也一直没个定论,我们姑且去看看,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二日上午,却来了个惊人的大消息。 昨天半夜,几个附近郊县的赶路人,本是驾着马车路过原州,却刚巧和太守府出来的马车撞了个正着。 那群赶路人认为是太守府的马车先撞的他们,本是想找马车中的人理论一二,却被车夫拦着不肯。 两方争执不下,虽是半夜,也出来了不少人围观,赶路人更是强硬地上了太守府的车,才发现原来车里装的,都是一个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全是黄金。 江太守这些年的俸禄,怕是连其中一个匣子的价值都不及。 灵犀道:“听说二殿下……扣下来了这批黄金,江太守也被关了起来。” 我点点头,这一切,应该也都是他设计好的吧。 用过午膳,我来到望熙湖畔,却见王如筠站在一只小的画舫前,正盯着眼前的一株花儿发呆。 -- 第56页 我提裙走上前,灵犀紧随其后。 “王姑娘,今日叫我来,所谓何事?” 她抬头,嘴角扯出一抹笑:“上船吧。” 我只站着不动。 她回头道:“我今日是有求于你,自不会像上次那般冲动,你且放心上船。” 我笑笑:“上船可以,”我指了指旁边另一只画舫,“但要上我的船。” 莫旗和非翎正站在那里。 她转头看了下,默了默,道:“好。” 进入画舫,我坐下道:“我其实并不知,我有何可以帮你的地方?” 她身子一滞:“有些事,只能你去做,比如,救庞诣。” 王如筠坐在矮桌的另一边,给我递过来两个账本。 我心上疑惑,翻开一看,却只觉冷汗都流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账本。 我抬头道:“所以,这才是你们家做的生意?”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可我不明白,”我顿了顿,“这和庞家有什么关系?” 她冷笑一声:“你当庞诣一直出不来,是因为什么?”她转头望着窗外春日的好风光,“我们家既是做这个的,自然懂得事后如何脱身,之前的好几桩命案,如今都在庞家身上。怪只怪,庞诣的那个表哥,太过贪心,才让我父兄有了可乘之机。” 我看着这两个账本:“你今日让我看这些,又是何意?” 她默了一会儿,道:“这两个账本,是我昨夜偷出来的,我不可能自己去给二皇子的……你去拿给他吧,只是还有一本,我还未找到……你先拿这两本去。” “我不明白,这两个账本一旦给了二皇子,整个王家怕都脱不了干系,就连你,怕是也……即便这样,你仍然要救庞诣?” 她看着窗外,淡声道:“庞诣他,救过我的命,就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要救他。” 她拿出一个香囊,眼角带着一丝潮意:“你去求求二皇子,兴许可以见到他,等见到他之后,能不能帮我将这个交给他?这个对我很重要,云姑娘,请一定贴身保管,再帮我亲手转交给他,这也是我……如今唯一的愿望了。” 我犹豫了下,接过香囊,上面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 我叹了口气,便拿起账本。 “我知道了。” 回了张府,却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 我看着桌上的香囊和账本,想了想,还是对灵犀道:“请宋瑾过来吧。” 宋瑾给我诊了脉,道:“你最近,怕是忧思太深,但你身子也调理了些时日了,这晕症,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我点点头:“最近是事情想得有些多。”我拿起那个香囊,“宋瑾,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这个香囊,还有这账本,可有什么问题?” 他拿起香囊,皱眉道:“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便把事情来由给他讲了一二。 宋瑾道:“这个味道,我也不大好说,但却闻着像掺杂了迷魂香,迷魂香味道极淡,不易察觉,但却散得极快,一日之内便能进入体内,你本就有晕症,闻着的话,怕是对身体损伤极大,不过账本倒是看着未沾染什么草药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果然吗? 可是这香囊她又让我给庞诣,难道她连庞诣也要害? “香囊里到底还有何药,怕是须得几日才能查出来,不如让我先拿回去仔细看看。” 我点点头,便将账本交给非翎,让他带给严栩。 “另外还有件事,”宋瑾看着我,“我师父传了信过来,说丰县那边好像近期有人得了病,症状很像急症,他已经往那边在赶,若真是急症,则很易形成瘟疫,我怕需要过去帮他的忙。” “急症?” 他点点头:“小云,云兄这段时日,怕都无法来北梁,我既答应他照顾你,便想着,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因着丰县再往南,便是齐国了,我可以先护你一路过去,送你平安回了齐国,再去师父那里。” 我愣了愣。 他笑笑:“但我不知道,你如今可是真想好了要走,毕竟二殿下那边……” 我默了下,低头道:“宋瑾,我……怕是还没有想好。” 只是说到此,我却突然想到昨晚的事,便问道:“宋瑾,你和严栩,是不是以前便认识?” 他只愣了一瞬,便笑道:“为何这么说呢?” “他昨夜和我说,秀山先生曾救过钰妃娘娘的命,所以我想,你那时应该已经跟在秀山先生身边了,所以……” “确实是,”他笑了笑,“只是我师父不光救了钰妃的命,还有……二殿下的。” “什么?严栩他也……” “他那时被人下了慢性毒,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我师父为了帮他祛毒,便特意在月麟草中加了些其他药草,制成熏香。否则你如今见到的二殿下,怕虽活着,也是个傻子了。” 我曾以为,他身上常有淡淡的月麟香,只因他喜爱这个味道。 殊不知,这香,竟曾是他保命的药。 过了几日,王家被抓了,严栩派人来接我去了太守府。 我问道:“可是那两个账本有用?” 他点点头:“我的人,其实一直在找帮江太守做事之人,也已找到了一些王家犯事的证据,只是王家隐得极深,而且极善利用人逐利的弱点……所以包括庞家在内的很多人,其实都已不知不觉替他们背了不少黑锅。” -- 第57页 “那如今,是不是事情都可了结了?” 他愣了下,苦笑道:“还差一点,算上我的人掌握的证据和你带来的这两个账本,替庞家脱罪是可以,只是要治江太守和他背后之人的罪,却还差些。” 还差些吗? “芸儿,”他拉过我的手,“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当日你和王如筠见面,可还谈了其他的?” 其他的? 我道:“她是提起过,还有一个账本她还未找到,莫非,那个账本上……” 严栩默了下,转头对至正道:“去问问第三个账本的事。” 至正领命而去,严栩看我蹙着眉头,柔声道:“你不必太担心,相信马上,这事就会了结的。” 我摇摇头:“王如筠对庞诣,应当是有情的,既然两个账本便可以救庞家,我在想,第三个账本,会不会是她故意说没有找到?”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让我知道有第三个账本呢? 过了一会儿,至正敲门而入。 “殿下,王家其他人还是死不承认,但是……”至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王如筠说,她知道第三个账本在哪里,但要,但要……” “但要什么?” “但要公主去见她,且不能有旁人跟着。” 严栩皱眉道:“她要见芸儿?” 我突然便明白了。 “是我。”我抬头对上严栩的双眼,“她故意说没找到第三个账本,就是因为她要留着底牌,再见我一次。” 严栩道:“你和她,到底有何过节?” 我苦笑道:“若我猜得没错,或是因为庞诣。” 严栩眸子一暗。 “她这次要见我,怕是要和我交换其他条件,来换第三个账本。” 严栩沉吟半晌,道:“他们一家人是做什么的,你如今也是知道的,她虽是女子,但也不能不防。” 我点点头,想起那个香囊,“我知道,她应该是懂些草药。严栩,我去见她,但见之前,怕是需对她搜个身,换身衣服,看看她身上还藏着什么东西。最好在我和她见面的屋子里,也安排几人躲在暗处。” “芸儿,”他过来道,“其实你不必去冒险相见,如今只差一点,即便没有账本,这么些人,也会慢慢审出来的。” 我笑笑:“既然有条可能的捷径,还是试一试。你放心,我见过她,她会武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便是用药,只要确保她身上无药,再绑住她的双手,大抵便是安全的。” “除了屋内的人,你再派人在门外守着,如若有事,马上进来就好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严栩,你等了这么久,就差一点了,不是吗?” 至正犹豫地看着严栩,严栩想了想:“将她带到西厢房吧。” 他回过头:“那个房间有个隐蔽的斗室,只能藏下一人,我在里面,你和她在外屋谈,门口及屋的四周我会让至正派人守着。” 我点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王如筠被带进屋内,她双手被绑,穿着一件白色衣裙,头上也只插着一支不起眼的铜发簪。 虽知她定不会直接说出账本下落,我还是道:“王姑娘,你也见到我了,现在可以说第三个账本在哪里了吗?” “香囊,帮我带给他了吗?” 香囊还在宋瑾那里。 “香囊在我那里,我还未能见到庞诣,见到他后,我便会替你转交给他。” 她却嘲讽一笑:“云姑娘扯谎,还真是信手拈来。我那香囊里放了迷魂草和丧魂散,你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可见那个香囊,怕是你转手就给了别人吧。” 我默了下,道:“所以,你此番到底是为了对付我,还是为了救庞诣?” 她嘴角微勾:“我是为了救他,为了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我也讨厌你,我巴不得你立刻消失,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庞诣面前。” 眼看她情绪又要激动起来,我道:“我可以做到,你交出账本,我可以做到不再出现在庞诣面前。” “不再出现在庞诣面前?你让我如何相信?”说着她便低下头,继而抬头露出如鬼魅般的一笑,“再试最后一次吧。” 最后一次? 她已双手向上,拔下头上那个铜发簪,用嘴咬掉发簪的头。 一个锋利的尖头瞬间出现,她双手拿着发簪便要向我扎过来。 我惊呼一声,门外之人皆冲了进来,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头也被按在他胸前,看不到外面。 再抬头,王如筠已被侍卫按倒在地。 严栩低头,轻声安抚我道:“没事了。” 我平复了下心情,轻轻抓住他的臂膀,却感觉手上一热。 “她伤到你了?” 他笑笑:“没事,方才她划过来时,划破了我的衣衫。” 严栩的左臂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鲜血虽渗出不多,但伤口处却微微发些青紫,我心中一惊,忙喊道:“不对,她簪子有毒。至正,快去寻大夫,快,去寻宋瑾,快!” 这个伤口的样子我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上次在宫中他中毒时,伤口也是发青紫的。 既然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对付我的,那这毒,必不会是什么好解的毒。 只是上次我还有若雨给的解毒丸可以帮严栩,这次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 第58页 我心中着急,脸上还强装着镇定,他却像看透了我的内心,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芸儿,别急,没事的。” 可他的手冷得就像一块冰,嘴唇也渐渐没了血色。 难道这毒,已经侵入五脏了吗? 他默默地看着我,突然道:“芸儿,如果我这次没有挺过去……” 我猛地抬眼看着他。 “你就马上离开北梁,去岳国也好,回齐国也罢,不要再管这里的任何事情,听到了吗?” 强装的镇定终于绷不住,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在胡说什么呢?这么些年他都挺过来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个小划伤就死了? 明明就是个小划伤啊。 “我不走。” 他笑着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抚上我早就乱了的青丝,柔声道:“听话。” 我语无伦次道:“你在说什么呢?你谋划了这么久,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小划伤就……你这几年,钰妃娘娘……你受的那些苦……你怎么可能……” 他柔声道:“若是因护你没的性命,也是好的……这样……”他双目与我对视,“你就永远都不会忘了我了,不是吗?” 我抬起双眼,抹掉眼泪,想着一定要让他再撑一会儿,“严栩,你不是让我留下吗?只要你这次没事,我就留下,你听到了吗?我再也不走了,我就和你在北梁,我和你一起,我哪里都不去了。” 他怔了怔,费力扯出一个笑:“好。” 宋瑾匆匆而来时,严栩的大半个臂膀已然麻木,没了知觉。 他看着严栩的伤口,神情骤然紧张,迅速地拿出药丸给他服下,又给伤口撒药治疗。 严栩被至正送回房间,失了意识,沉沉睡去,我紧张问道:“宋瑾,他还好吗?” “放心,已经没事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宋瑾一把扶住我:“你也累了,今晚就别守着了,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我转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点了点头。 我没回张府,就在至正安排的厢房里住下。 第二日,我来到严栩屋前时,宋瑾刚刚出来,见到我道:“二殿下醒了,毒性已解,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伤口处三日内还是不可用力,否则还有裂开的风险。”他顿了顿,叹息道,“我师父当年虽给了他防暗箭的香,却未想到,他这些年受的明枪也不少,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疤,着实是不少。” 我走进房中,严栩正半躺在榻上,脸色看着已好了许多。 我自己抓了抓掌心,一层薄薄的汗。 向前走了几步,我在离床榻三尺处停住:“严栩……” 他微微笑了一笑,哑着嗓子道:“过来些,我都这样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又向床边挪了几步,他伸出右手拉我坐在床沿,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严栩……我昨晚说的话……” 他愣了下,手也跟着顿住,半晌垂眼道:“无事,我知你那是以为我要死了,安慰我,芸儿,我不会拿那些话……” 我轻声打断他:“我不是在安慰你。” “你说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和我纠缠了三年的男子,终于下定决心:“我说,我不离开了,我和你回去。” 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手轻轻抚到我的耳根和脸颊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点点头,低头盯着他胸前的衣襟,“我想好了,我和你回去……我不走了。”我又抬头看向他,咬了咬唇,“就算我这次仍然……看错了你,就算你对我依然是利用也好,欺骗也罢,就算你这一切还是装的,我还是想再试一次。大不了,我以后再走就是了,我起码也是战胜国的公主,也不至于……” 他却忽而坐起身来,双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 微微叹息声传来:“芸儿……” “知道和我在一起,以后要面对的都是什么吗?” 我轻声道:“我知道,我会与你一起,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无论他还是我,以后都不会是一个人。 揽着我的双臂,又紧了紧。 头枕在他的肩膀,余光却扫到他左臂,衣衫上隐约有一丝渗出的血迹。 心中一惊,我微微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伤口……伤口……裂开了……” 他却置若罔闻,也不松手。 我心中着急,宋瑾说过受伤处三天内绝不可乱动的,此时他却轻轻松开了我,手抚上我微怔的脸,双眸凝视着我,深沉不见底。 只是这次,我却能在这眸中含着的无边暗夜中,看到自己。 “我永远不会再放你走。” 心就像被忽然上了一把锁,只觉得呼吸、心跳仿佛都停滞了,我怔怔道:“严栩……” 后面的话被悉数吞没在了他的唇齿之间,不同于上次在护城河畔的蜻蜓点水,他趁着我张口呼吸的瞬间,用温润炽热的舌头直接撬开了我的唇齿,就像狂风暴雨般毫不客气地扫过我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我只觉得像又中了一次软香散,全身的气力都被他慢慢抽走,心上发麻,双腿发软,抵在他胸口的手也早已绵软无力。 这个炽热缠绵的吻,掠夺走了我的神志,我头晕晕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回应他的,自己都不知道。 -- 第59页 唇齿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放开了我,我全身都像是发了热症,只埋头在他胸口喘气。 耳垂一热,原来是他轻轻落下一吻,耳边随即传来带着笑意的好听声音:“早知如此……真应该早点受伤的。” 第10章 我是真的很想赢 我仰起头,不高兴道:“还早点受伤?你是嫌自己受的伤还不够多是不是?” 算上之前看到他胸前的、行宫那次刺杀留下的和昨日的这些伤,光我知道的,都有三处了。 更别提那些我不知道的,宋瑾说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伤。 他的眸中像是含着一层烟雾,手温柔地抚上我的头,嘴角却微微勾起:“心疼了?” 声音带着蛊惑的暧昧,眼睛则简直要将人溺死在里面,我心中咚咚一阵乱跳,推开他坐起身。 脸微微转向一边。 “谁心疼你了?” 说着我就要起身。 谁知他也立马坐起身,两只胳膊从身后一把圈住我,脸贴着我耳边笑道:“昨晚都哭成那样了,还说不心疼?” 我身子被他箍着动不了,只得将头转向窗子,“不心疼。” “真不心疼?” 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跳得又快了起来,我极力按下这莫名的悸动,语气尽量平静道: “我只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当寡妇。” 背后之人身子一顿,半晌没吱声。 莫不是话说重了? 我正准备回头,揽着我的双臂却一个收紧,忽觉脖颈一热,是他落了个轻轻的吻。 低沉又温柔的嗓音随即在耳畔响起: “芸儿,回宫后……我们就把合卺之礼行了吧?” 我瞬间呆愣住,合卺之礼…… 他将我身子轻轻扳过来,我对上他的双眼,那里面含着的,是数不尽的丝丝柔情。 “芸儿,三年……已经过了。” 心里就像是突然跑进来一只兔子,上蹿下跳,我一时无措,目光却忽而瞟到他左臂衣衫上渗出的血迹。 怎么就忘了他左臂上的伤?我惊呼一声:“你这个人,怎么流血了都感觉不到疼的?” 急急地推开他起身,我就要开门去喊至正。 谁知他却拉住了我。 “芸儿,你夫君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如今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心头一暖,我回头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扑哧笑道:“你别拼命,我才不会当寡妇呢。” 他笑着伸出修长的右手,刮了下我的鼻尖,这才放开我,悠悠道:“原来被人心疼的感觉,这般好……” 我只觉鼻尖又酸又烫,赶紧别过头,“我,把宋瑾给叫回来啊。” 于是前脚刚踏出太守府大门的宋瑾,就被至正又请了回来。 宋瑾一脸无奈地看着严栩的伤处,一边给伤口重新上药一边意味深长道:“二殿下就算再克制不住,也得遵医嘱啊……” 宋瑾这人的毒舌,我以前便见识过,如今就连严栩都被他一句话说得面色赧然,竟心虚般地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我。 我立马给了他一记你看我干啥的眼神。 严栩转过头,硬着头皮扯谎:“就,不小心撞了一下。” 宋瑾眉毛挑了挑,“哦?这么不小心?”说着手上便用了些力,“那这次需得扎紧些,只能辛苦二殿下……忍着点了。” 忍着点三个字还咬得挺重。 我估摸,也就严栩和云鹤,在宋瑾的毒舌下,还能坚挺个一二,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被他说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瑾给严栩重新包扎好了,我突然想起香囊的事。 昨夜实在太过慌乱,我竟忘记问他了。 “宋瑾,王如筠的那个香囊,她昨夜说里面放了迷魂草和丧魂散,可是真的?” 宋瑾抬头,叹了口气:“这两样确实都有,但却不止这两样。我本打算明日再过来时带来与你们说的,那个香囊我拆开后,发现里面是几种草药的碎末,而碎末包着的,居然是一颗豆大的珍珠。” 我和严栩同时道:“珍珠?” 他点点头:“只是那珍珠我却未看出有什么门道,如何看都是一枚普通的珠子,也还未想出这珍珠与草药放在一起是何用意。”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我皱皱眉,“是她让我帮她将香囊给庞诣的,可她又在香囊中下药,她既然心系庞诣,那庞诣得了这香囊,岂不也会中了这药草的毒?” 宋瑾摇摇头:“这便是她这香囊的妙处了,这几种药草混合后,香囊中迷魂草和丧魂散的毒,便只对女子有效了。”他指了指严栩的伤,“就像昨夜发簪的毒也是一样,对女子来说虽是剧毒,但对男子就不过是……” 严栩突然一阵咳嗽。 我这才想起,自我进来他都没喝过水,怕是口渴了,便给他倒了杯水。 我边递水给严栩边转头问宋瑾:“不过是什么?” 宋瑾看了眼严栩,回头对我道:“嗯,就是毒性,没那么大了。” 我叹了口气:“只是她一个深闺女子,竟会配这样的毒药,还有那样的机关暗器。” 严栩摇头道:“真没想到,王家居然连女子都养成这样。” 宋瑾若有所思:“不过她的这些手法,倒是和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很像。” -- 第60页 严栩问道:“哪个门派?” “二殿下可听过洗心派?” 严栩蹙了蹙眉:“是那个传说中可以帮人除去记忆和改变容貌的邪派?” “没错。”宋瑾道,“不过邪派的说法只是江湖上以讹传讹罢了,洗心派的人大多是懂医的,且会根据男女老少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药,做的大多是收人钱财替人解忧之事,并不会伤人性命。” 严栩想了想:“你是说,有可能王家,和洗心派有些关系?” 宋瑾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这样高超的草药术,不是一般杀手就能做到的。”他顿了顿,“只是洗心派一向活跃在齐岳两国,北梁倒是从未听闻有此派弟子,我已传信给了一位故人打听一二,看能否得到些线索。” 正说着,至正敲门而入。 “殿下,王如筠醒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 我想了想,问道:“从她身边人入手呢?她那个婢女呢?” 至正摇摇头:“那个婢女是个哑巴,且不识字,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那个婢女却不是天生哑巴,今早让大夫看了,说应是早年服过软香散,解药用得不及时,所以才变成了哑巴。” 软香散…… 昨夜王如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再试最后一次吧。” 就是说,以前,她也对我不止一次动过杀心。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严栩,只见他也面露惊诧。 “难道……当时给我下软香散的,竟是她?” 严栩想了想,道:“芸儿,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给你下药的那两人,其实三日后便被发现死在城外一个野山坡上了。” 小锦,死了? 我愣愣道:“你不是说……一直未抓到吗?” 他摇摇头:“幕后之人确实一直未抓到,杀手行事太利落了……一直未敢告诉你,是怕你害怕。如今看,若是王家人做的,倒也说得通。” 我理了理思绪:“那么,若是王如筠雇了小锦,让她给我下软香散,然后再将我卖给勾栏之地……”我苦笑一声,“她当真是很恨我。” 我转头对宋瑾和严栩道:“草药是给我下的……但她对庞诣有情,珍珠她应是给庞诣的。” 他们二人的事,怕只有问问庞诣,才能知道。 “严栩,你昨夜说庞家的罪算是洗清了,那庞诣可会放出来了?” 严栩嘴角微勾,摇摇头:“芸儿,你还真以为是我抓的他?不要太小瞧庞诣这个人,这次可不是我抓的他,而是我刚开始实行计划的第二日,他便主动来找了我。”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找你……将他关起来?” 严栩点点头:“他早发现了庞家身上背着的命案,此次不过是和我一道做了个局,引出庞家他那个表哥,顺道还收拾了他的二叔三叔。他哪里是在坐牢,他是在借我的手,清理门户。” “那他如今已经出来了?” 严栩点点头:“他今日上午应该便回庞家了。” 怪不得他一直和我说庞诣没事。 宋瑾收拾好了医箱,对我道:“不如我回去将珍珠拿给你,你拿着问问庞公子,或许能有什么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我想了想,道:“我和你一道回去吧,拿了珍珠我便回张府,再去寻庞诣问这事。” 宋瑾看了眼严栩,笑道:“那我在门口等你。” 宋瑾出去后,我刚要说话,便被严栩一把拉到怀里,耳边传来带着酸意的声音:“一听他出来了就要回去,就这么急着想见他?” 我抬头眨了眨眼:“见谁?” 他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无奈道:“你说见谁?” 我笑道:“我昨儿又是一夜不归,虽给张家带了信,但今日你既好了,我总得回去才行,和见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理直气壮地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我没好。” 我:“啊?” 他继续道:“你看看,真没好……” 我看了眼,故意道:“可都包扎好了啊……” 他皱皱眉:“芸儿……” 我不再逗他,只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轻声道:“庞诣是我的朋友,我初来原州,他是我在这里自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能交心的朋友很少,所以,我对他,真的只有朋友的关心。” 严栩摸着我的发,悠悠道:“他对你,可不只是朋友的关心。” 说罢,他继续道:“今日回去后,让非翎他们帮你将东西搬过来吧,你住在张府,我不放心。” 我抬头疑惑道:“王家的人,不都被抓了吗?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道:“外面又不光只有王家,总之你住过来,我放心些。” 我想了想,道:“好,但明日吧,我今日,还有事要和蕙芯说。” 和宋瑾一道去拿了珍珠,我便回了张府。 本想去蕙芯屋里寻她,谁知她屋门开着,人却不在屋内。 桃桃笑道:“小姐和少爷都在老太太那里呢,云姑娘在屋里等会儿小姐吧。” 我便笑着道了声好。 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幅半掩的画卷,似乎画着一个宫装美人。 只是画中之人的眉眼,却是如此眼熟。 我心中一惊,手颤抖着打开画卷,顿觉浑身血液凝固。 -- 第61页 熟悉的宫装,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一切。 画中之人,是我。 这幅画,还是三年前,北梁使者来访时,大齐的宫廷画师所作。 北梁当时来求秦晋之好,带的是大皇子严漠的画像。 而父皇定了我去北梁后,便赐了崇宁公主的封号,并命宫廷画师也为我作了画像,再由使者带回北梁。 这幅画像,我后来并未在梁宫见过,也从未在意过。 可如今,它却出现在张府,出现在蕙芯的书桌上。 一丝冷汗从背脊滑落,进鹏一向爽朗清举,作为商人,心思玲珑通透。他心中虽早已知晓我和云鹤非简单身份,但从未开口相问,更是愿意接纳我住在张府这些时日,必不可能在背地里调查我的身份。 而蕙芯一个闺阁女子,更不应和这些有所瓜葛。 如今原州知晓我真实身份之人,本应只有宋瑾一人,那又会是谁,将这幅画给了蕙芯? “……姐姐?” 我回过神来,猛然抬头,蕙芯和进鹏正一前一后进入屋内,两人见我站在画卷前发呆,均脚步一滞。 “画上之人……果然是……云姐姐吗?” 事已至此,隐瞒已没有必要,况且他们二人,皆是我所信任之人。 我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关上门,回头轻声道:“这画上之人,确实是我没错。” 蕙芯愣愣道:“可是画上写的……崇宁公主像……姐姐……你……你是……” 我看了看进鹏,他的表情微怔,但却比蕙芯镇静得多,便叹了口气:“之前……确实因为一些原因,对你们隐瞒了身份。”我对上进鹏的双眼,“我确实是齐国的崇宁公主。” 进鹏只是微怔了一瞬,便摇头笑道:“说实话,蕙芯刚拿回这幅画时,我还不大相信,但现在想想,却觉得小云你,确实从来都是公主之姿。只是……”他顿了顿,“你既是三年前来北梁的崇宁公主,那岂不是,本来你和二殿下便是……” 我无奈笑道:“我和他,确实本就是一起祭过天地的未婚夫妻,不过……因着一些原因,在原州,我的身份还不能被人知道。” 若是我此时在原州暴露身份,则严栩之前所做,便是欺君之罪。 “这幅画像,照理应在上京宫中,却为何……” 进鹏走过来,看着画卷道:“今日李思枫外出谈事,李家老太太本是邀了蕙芯去府上聊天,谁知蕙芯到了才知,老太太早起时不慎摔了一跤,虽无大碍,也需郎中施针才行,下人怕蕙芯等着无聊,便将她带到李思枫的书房稍等。” 进鹏看了看蕙芯,她接道:“谁知我在书房才坐下,便有个下人送了这个画卷来,说是有人送来给思枫的,因他最近也常拿些书画之作给我看,我只以为这又是他从哪里寻来的佳作,便……便打开看了。谁知上面画的竟是一个宫装女子,而且,和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蕙芯咬着唇,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我吓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拿着画卷……跑回来了……” 进鹏继续道:“蕙芯回来就找了我,我只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因你也不在,便先拉着她去问了我家老太太李家的情况。李家和张家一样,也是在原州几代从商,李思枫虽在上京求学过,但也未去考取过功名,到底是何人会给他送这画卷,又为何会将这画卷给他,却是不知。” 我眼神无意瞟到屋内墙上挂着的另一幅山水画,这也是李思枫之前送给蕙芯的。 我指着画上的落款道:“进鹏,你平日也研究书画,可知道这个叫谷春生的人?” 进鹏愣了下,走近道:“谷春生?那是岳国有名的画师,北梁人虽对他不甚相熟,但是岳国怕是上到老妪下到幼童无人不知吧。” 原来如此。 岳国传来的戏,琉璃山的风俗,谷春生的画,不过皆是试探。 他早就怀疑我了。 只是他的身后之人,是谁? 蕙芯颤声道:“思枫他,难道会对姐姐不利吗?” 我苦笑道:“至少他在通过你不断试探我的身份,再加上这个画卷,怕他已经十有八九认定了我崇宁公主的身份。” 进鹏思忖半晌,问蕙芯:“这幅画,李思枫是不是应该还未看过?” 蕙芯愣了下:“应该是吧……这个画卷到我手上时,还是包着的,应该是刚刚送来……” “我觉得有个法子,兴许能行得通。” 进鹏的法子,是拿另一幅画像,替换了这个,让蕙芯还回去李家。 这个法子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起码可以拖延些时间。 只是李思枫毕竟是蕙芯的未婚夫婿,在我看来,蕙芯是真心喜欢他的。 进鹏像是看出了我的内心所想,道:“小云,你不必担心,张家和李家虽有婚约,但云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和蕙芯,不论如何,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接着,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蕙芯,笑道:“我先去寻个画像来,你们俩聊聊。” 门开了又关,我对上蕙芯微红的双眼:“蕙芯,将你置于两难的境地,对不起。” 蕙芯抹了把眼角的泪:“云姐姐在说什么呢,自从姐姐来了张家,我便一直将姐姐当亲姐姐的,若非如此,也不会看到姐姐的画像,便……便……” -- 第62页 这件事,最受伤的,便是蕙芯。 眼前的姑娘,曾在我初来原州时,给了我堪如亲姐妹般的温暖。 蕙芯抽了下鼻子,继续道:“云姐姐不必担心的……就像方才哥哥说的,如若我一定要在姐姐和思枫之间选一个,那我一定是……选姐姐的……思枫他,大抵也没那么喜欢我……如今想来,近来的几次见面,他皆是时不时通过我打探你的消息,当时我还以为……其实我……也觉得放下挺好……” 可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几分。 我知道,她对李思枫,是交付了真心的。 曾几何时,我也替她开心,能寻到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是多么的幸运。 但却未想到,这个李思枫,竟藏着如此深的城府和算计。 我轻轻地走过去拥住她:“蕙芯,不要顾及我,如果李思枫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 她头靠在我肩膀,泪珠终于滚落:“姐姐,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我感觉得出来……” 我轻声道:“我三年前来北梁时,五哥曾与我说,莫让自己没了选择,我那时不懂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知道了。不论你交出去多少心,你都可以收回来的,所以不要怕。” 这样好的姑娘,是值得被更好的人捧在手心里的。 蕙芯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眼角,“那姐姐呢?姐姐交出去过心吗?” 我摸摸她的头:“交出去也收回来过,正是这样,如今的我,才更能看清自己的心,也更敢于再次交付真心。” 蕙芯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那姐姐的心……是交给二皇子了吗?” 我叹了口气:“那个啊,就是个挺长挺复杂的故事了。” 陪蕙芯一道用了午饭,我想了想,让灵犀给庞家传了个信,便拿着画卷先回太守府找严栩。 谁知至正却告诉我,严栩和庞诣,正一起在后院议事。 我本想寻至后院,却在半路碰到了从后院出来的庞诣。 他整个人和一个月前相比并无甚变化,手中一把折扇,风流潇洒之姿依旧,让人感觉他并不是遭了一顿牢狱之灾,而只是去游山玩水归来。 见到我,他怔了一瞬,便展露了那个我熟悉的笑颜:“小云,好久未见。” 他走近一步,眉眼虽带笑,但神情却略显怅然:“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方才的心声,才让我这就遇见了你。” 我也许久未见他了,便笑道:“见到你还是如此神采奕奕,我便也放心了……你家的事,我略微也听说了一些,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十分辛苦。” 他苦笑摇头:“有些事情,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做。庞家到了我这辈,其实已有了衰败之势,内里盘根错节,混乱不堪,我若再不出手,庞家怕是,也就到这里了。”他顿了顿,“王如筠的事情我听二殿下说了,只是我此时对她,也是一头雾水,但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惊道:“你……不记得她?” 庞诣苦笑:“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我拿出袖中那枚珍珠:“你看看,这个珠子,是她之前让我给你的。” 他拿起珠子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小云,说实话,这珠子,太普通了……那几年,老爷子有了让我接手当家的想法,为此我二叔三叔没少算计我,我不得不一边低调行事,一边演出一副浪荡公子不堪重任的模样,那时候……不知送出去多少这样的珠子给原州的姑娘。” 我想起那日湖边王如筠说的话,忽然灵光一闪:“那你可曾在望熙湖救过谁?” 他仔细回想了下:“若是这个,五年前,我去望熙湖游玩,还真救下过一个想轻生的姑娘,当时为了安抚她,确实也将随身带着的珍珠送了一颗……难不成……” 这大抵便是了。 他摇摇头:“若真是这样,却是讽刺,我当初救的人,却险些成为害你的凶手……”他顿了顿,看着我道,“小云,对不起。” 我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庞诣,你救人没有错,王如筠害我这件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无须挂怀,更无须自责。”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倾洒在我们身上,他怔了一下,只微微低头轻声道:“为什么……要这般好呢?” 我:“啊?” 他却没有说话,抬头看着我,半晌又道:“我只觉得,既庆幸自己遇到了,又有些后悔自己遇到了。” 我愣愣问道:“遇到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继续道:“若从未遇到,便不会有更多奢望……放手时,也不会心生不甘,难以割舍。” 他眸光微闪,面带笑意看着我:“比喻虽不恰当,但壮士扼腕的心情,我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 “庞诣……你……” 他却突然收起了方才的几分恍惚,笑道:“准备何时离开原州?” 我想了想,道:“估计……快了吧。” 是啊,严栩这边事情做完,我就要离开原州,和他一道回上京了。 他犹豫了片刻,道:“之前有个东西,一直想给你的,只是今日未带……不如离开之前,再见一面吧,也算是我给你饯行。” 我轻声道:“好。” 他笑笑:“刚回庞家,事情着实太多,那我便先走了。” -- 第63页 我点点头,他从我身边走过,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小云。” 我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次和二殿下掰手腕,我是……真的很想赢。”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就觉得心中也有些酸,便呆呆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还未反应过来,我已落入身后之人的怀抱,严栩双手从身后环着我,声音带笑:“不是说明日才过来吗?怎么这才下午便来了,难不成是……想我了?” 我回头笑道:“你怎么走路都没声?你是猫吗?” 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方才庞诣离开的方向,明明意有所指,声音却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丝委屈:“是你看得太入神了,都没听到我过来的声音。” 我和严栩回屋,将画卷之事告诉了他。 他蹙眉道:“这个李思枫背后之人,怕是和赵紫芊脱不了干系,否则也不可能拿到这画,只是他们既然已起了疑心,如今我又在动他们的人,换画的法子估计拖延不了多久。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便赶紧回京。”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至于这个李思枫,倒是有些意思,我先让至正查着这人底细,你和张家的人,最近最好都不要与他再有接触。” 我道:“好。” “只是芸儿,”他皱了皱眉,“若真是赵紫芊在查你的身份,以她的作风,必不会只是查查这么简单,我怕她还会有别的动作,在我们离开原州之前,谨慎起见,你最好……莫再随意出门。”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不安,他像是看透了我一般,拉起我略冰的手:“芸儿,莫慌,一切有我。” 说着就将我轻轻带到怀中,也不知是怎么的,如今他的怀抱竟比吃了定心丸还管用,我轻轻在他怀中蹭了蹭,长嘘了一口气。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不过这画上之人,确实让人看得入神……若不是你真人在这儿,我估计真要看一晚上了。” 第11章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因着李思枫,我后面几日都未回张家,只怕万一与他遇见,再露出什么端倪。 毕竟严栩这边还有些事情未做完,我也不想因着这事给他添乱。 进鹏传了信来,道蕙芯已经把那幅假画还了回去,李思枫看了看便收下了,也未说什么。 蕙芯回来后也装了病,未再见他。 宋瑾又来过一次,一面是来看严栩的伤恢复得如何,一面也给我带了些丸药过来。 他一边拿药一边对我道:“你近些时日总受惊吓,极易晕症再犯,这些丸药还按以前那样子服用即可,也算防患于未然。” 我笑着打趣:“我这身子,全靠宋大夫,才能如今日益康健啊。” 他眉毛挑挑:“你虽身子弱,但却是个听话的,总算还不用太费心,若是遇到些不听话的……”他瞥了眼旁边的严栩,“才是让人操心的。” 严栩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对了,”宋瑾倚靠着桌子,“上次说的洗心派之事,我的友人已给了回信。” 他递过一封信给严栩,继续道:“洗心派十年前,曾逐过一人出师门,只因那人只想用门派里的药做些旁门左道之事,我对了对王家来原州的时间和王家人的年龄,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极有可能便是这个王如筠的兄长。因着洗心派一向只在齐岳两国活动,门派人又不多,所以还真不大清楚王家在北梁所做之事。他们本来门规甚严,逐出师门者皆需喝药除去记忆,估计这人是使了什么法子避过了这一关,后来又来了原州吧。” 说罢,宋瑾又指了指严栩手中的信,“信中也有说,洗心派从不容忍自己门派沾染这些伤害无辜之事,若有需要,他们会来北梁亲自清理门户。” 严栩看了看信,若有所思道:“京城近几年,出过好几桩命案,皆是和赵家针锋相对过的官宦人家。凶手善用毒,行事利落,而刑部受赵家影响,也查得不甚仔细,导致这些多成了悬案。我在查这些案子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些人的手法,和几年前原州附近的几个案子很像,再加上江太守本就是赵家安排在原州之人,便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如今看来,几条线索串起来,和我当初想的一样,在原州,江太守在明,王家在暗,皆是替赵家行事的,如今,王家上下皆被抓,江太守这些日子为保妻儿也松了口,只是除了不可辩驳的几桩命案,其他证据还须得查……若是京中的几个案子,洗心派能帮忙确认下这下毒手法是否出自他们,我想,不用劳烦他们来北梁清理门户,我便可代劳了。” 宋瑾笑道:“这自然是最好的。” 庞诣也去牢中见了王如筠,我不知他和王如筠说了什么,但这之后,她倒是配合了不少。 至正傍晚送了王如筠的口供来,我细细看了一遍,只觉得唏嘘。 口供的最后,她说,还想再见我一面。 严栩本是不同意的,生怕她再使出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害我,我想了想,却觉得还是要见她一面。 “如今她人在大牢,全身都被搜过,只剩一身囚服,又隔着牢门,怕是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也是难了。” 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总得由我和她亲自了结。 -- 第64页 牢房昏暗的烛光下,王如筠脸色惨白地站在地上。 看到我,她自嘲一笑:“没想到你还真会来见我。” 狱卒搬来一把椅子,我坐在她对面,隔着牢门道:“说吧,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她冷笑一声:“我最见不得你这样一副天之骄女的样子,就像那个江惜文,总觉得自己是太守之女了不起,当初还让我帮她给二殿下下药,真是愚蠢至极……” 我站起身:“如果你只是要和我说这些,那我便走了。” 她怔了下,却转过头去,目光空洞,“……我幼时,母亲便病逝了,父亲又无能,只能靠哥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维持生计。也没想到他后来做大了,居然也傍上了朝廷的大官。” 我静静地看着她。 “可笑的是,我爹还靠这些不义之财娶了新姨娘,哥哥也不再满足当别人背后的爪牙,居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你说可不可笑,他们想来想去,竟然想让我进宫当娘娘,这样我就可以当他们的靠山,不仅可以为他们做的那些事情铺路、善后,没准还可以洗白他们,让他们平步青云……你说,他们是不是在白日做梦?” 她转头看着我,眼中透着幽暗的光:“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受人宠爱的娇小姐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被他们教……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 她瘫坐在地上:“我的第一个下毒对象,便是我的婢女。姨娘让我给她下了软香散,只为让我看看,中了软香散的人是什么样的……可我却心软了,悄悄给她服了解药,因错过了最佳解毒时机,她也再不能言语。可笑的是,她还以为我救了她,从此对我死心塌地。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于是想投湖自尽,一了百了,却不承想,被一个路过的公子救了。” 我开口道:“……那个公子,便是庞诣吗?” 她苦笑道:“我一下子就对他动了情,可我觉得自己太肮脏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他,我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你的出现。”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睛已经一片猩红,“你知道吗?庞家寿宴,我看到庞诣为了要那块冰凌石,居然和二皇子掰手腕,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是他的劫……为了他,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我轻声道:“你设计杀我三次,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庞诣,可你自己想想,真的是这样吗?”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第一次,你用的是软香散,若是我没有及时服下解药,便会成为任人玩弄的掌中之物,你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庞诣,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但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是让我受辱,让我生不如死,不是吗?” 她嘴唇紧闭,微微颤抖,却不作声。 “第二次,你应该在画舫还备了其他害我的东西,只因我并未上你的画舫,所以你只能将下了药的香囊和账本给了我……第三次,便是那晚。王如筠,并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是被人宠着爱着长大的,很多人,都是挣扎地在活着,但不意味着,他们都会放弃希望自甘堕落……说到底,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假想敌罢了,你嫉恨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些不论周遭如何黑暗,都能让自己的心不被浸染之人。” 我向前几步,“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不会原谅一个设计杀我三次的人。” 她扯出一抹刺眼的笑:“可我手上还有二殿下要的账本,这个,难道你不想要吗?” 我冷笑道:“如果你真有的话,我还真想要。” 她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我说,从来都没有第三本账本,对不对?如今有洗心派相助,其实有没有第三本账本也无所谓了,而你的父兄,如今受了极刑,也招了不少。况且像上京那些案子,和原州这些案子不同,都是你们家亲自做的,事关重大,怎能让你一个闺阁女子得了账本去?” 她忽而大笑了起来。 我看着笑得近乎癫狂的她,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我诧异回头,只见她抓着牢门的栏杆,“今日我找你来,其实是想问你……你,能给庞诣一次机会吗?” “你说什么?” 她惨笑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问你这个问题。可他来见了我,我才知道,他对你用情有多深。我如今对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留恋,只是他,我希望他过得好。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他?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我默了半晌,背对她道:“庞诣他一向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你着实不必担心。” 说完我便离开了。 严栩在门外等我,见我出来,焦急道:“这么久?说什么了,你脸色如此苍白?” 我笑笑:“无事的,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总是有些紧张,我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拉着我的手,温暖从手掌传到心底,耳边则传来他带着笑意的低低声音:“你连逃宫这种事都敢做,还说自己胆子小。” 后面几日,有了洗心派相助,再加上严栩这边查到的诸多王家和江太守的犯事证据,赵氏一族做过的事,逐渐明朗了起来。 江太守和王家,不过是赵氏利益链条的最底端,江太守负责在原州敛财和给王家传达指令,王家则替他们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 第65页 我翻看着那些卷宗,这些被赵家打压的官宦人家,大多都落了个家破人忙、妻离子散的下场。 怪不得严栩说,北梁如今外戚专权,国之不稳。 如今的朝堂,更像是赵家的一言堂。 其他人,大多不过是顺赵家者昌,逆赵家者亡。 我边看边叹气,不知严栩的父皇,早知今日,还会不会独宠赵皇后,放任外戚势力壮大如斯。 我问了严栩,他摇摇头:“父皇,其实是有经世治国之才能的……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我不知他有没有后悔,但这次我来原州,他私下给了我一道御令,只要查出赵家犯事的证据,这些人都任我处置,即便是父皇自己,也不能违抗。”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道:“毕竟,他不仅只有他的赵皇后,更要对严氏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负责。” 也许,梁帝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才会给严栩御令,让自己也没有退路吧。 王家被满门抄斩,江太守因供出不少有用的口供,为其妻子儿女保下一命,只是江家男子皆须充军,女子也被打入奴籍。 江家的女眷,如今还被囚在太守府的西南院,两日之后,就会被带走了。 因秀山先生去了丰县,宋瑾来和我们告别后,也出发去寻他师父了,不过他将书礼留在了原州。 这日,书礼来给我送这几日的丸药,我突然想起,严栩的伤好像近来都没有上药,便让书礼留一下,给严栩看看伤口再走。 书礼挠挠头,一脸疑惑:“二殿下的伤,不就是个普通的小伤口吗?这么久了还未好吗?” 我道:“毕竟当时簪子上有毒,我就怕若余毒清不干净……” 书礼更疑惑了:“余毒?可我听师父说,二殿下中的那个毒,只对女子有效,男子只会看着伤口像中毒般发青发紫,但实则并没有什么大碍啊。” 我也疑惑了:“没有大碍吗?”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走近问道:“书礼,那这个毒,男子中了后,会半个臂膀没有知觉,甚至到后面没了意识吗?” 书礼想了想道:“应该是不会啊,而且师父也说了,二殿下那个伤处乍看是挺吓人,他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可后面其实发现并没有什么的……” 好。 很好。 原来是这样吗? 书礼说着抬了头:“云……云姑娘,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笑了笑:“无妨,谢谢你啊书礼。” 书礼看着我,额头冒出一丝冷汗,似是反应过来,“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有,书礼,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你师父和严栩,原来关系这么好呢……” 书礼呵呵干笑:“那个,也……也许有什么误会,那个毒吧……” “芸儿?” 严栩推门而入,看到我的脸色,脚步一滞。 书礼看了看严栩,又看了看我,迅速收拾好药箱,路过严栩身边,极其小声说了声:“二殿下……保……保重啊……” 说罢,便一溜烟地小跑掉了。 严栩愣了愣,走向我:“芸儿,怎么了?” 我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腔,咬了咬唇:“严栩,你真是好得很。”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你在宫中骗了我两年多也就罢了,结果到了这里,你还骗我。之前你病了那次也是,让至正骗我说那两个婢女回家了,我也就傻傻信了……这次更过分,骗我你中毒半个臂膀都没有知觉了,你真的没有知觉了吗?还有后面昏迷不醒,也是你装的,对不对?” 他走过来,试图拉住我,“芸儿,你先冷静一下……” 我气得胸腔冒火,哪里还冷静得下来?甩开他的手便后退一步:“骗我很好玩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骗我?我也就这么傻,每次都心甘情愿地钻进你圈套里。” 他又过来拉我,我已退无可退,只能被他强硬地拥入怀中。 虽然挣扎不开,我也倔强地扭转头不去看他。 他轻轻摸着我额前的碎发:“芸儿……” 明明在生气,可听到他柔声唤我,泪珠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在眼眶里不争气地打转。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晚我都吓死了?我以为,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结果,你都是在做戏骗我,你看我着急很高兴吗?” 闻言,他的身子一滞。 那晚,我是真的很害怕。 我擦了把泪,口不择言:“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严栩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低头,我便觉眼角一热,是他温热的唇吻上了我挂着泪珠的眼睛。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双手捧起我的脸,密密麻麻细碎的吻一路沿着眼睛向下,像在描摹一幅画一般,将我脸颊上挂着的泪悉数吻了个干净。 “芸儿,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我才不相信……” 只是话未说完,嘴就被封住了。 和上次暴风骤雨般的吻不同,他这次吻得温柔缱绻,尽管我不甚配合,他的舌尖还是轻巧地趁我呼吸的瞬间撬开了我的唇齿,细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齿间的酥麻感渐渐传遍全身,我只觉整个身子越来越软,更是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栗。 -- 第66页 我内心还窝着气,实在不愿就此沉沦,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努力想转头逃离,后颈却被那只穿过我发丝的右手按住,动弹不得。 手本能地想向后寻个支撑点,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白瓷茶碗。 “咣当”一声,茶碗落地摔成碎片。 可他就像没有听到似的,倒是将我揽得更紧了些,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水雾朦胧,他低下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芸儿,是我错了。来原州第一次生病时,我……嫉妒你去照顾宋瑾,你亲手给他做汤,却连见都不愿见我。我越难受,就越想见你,可你又不愿理我,我……也没什么法子强迫你来我这里,所以才……” 我抽了抽鼻子:“……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去照顾宋瑾了?” 他摸摸我的头,柔声道:“我当然知道,自家娘子天天去费心照顾别的男子,对我却不闻不问的,我……能不急吗?再说那汤,你明明之前说过只给我做,我……就是嫉妒。” “至于这次……”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我,“芸儿,护城河边我和你坦白一切后,我知你一直在犹豫。我其实也在犹豫,自己强硬地留下你,到底是对是错……我在你心中,到底还有多少分量,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让你离开这里,离开我,才是最好的。那晚受伤后,我确实察觉出了这毒不算厉害,但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只想知道,若我真的到了生死边缘,芸儿你是否会为我伤心。我想,只要你还能为我伤心那么一点点,我就还有机会……对你,我就不会放手。” 我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你以后……要答应再也不在这种事上骗我,那晚……我真的很害怕。” 他轻轻地拥住我:“我知道,我知道……但说实话,我却很开心。我看你那么担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撇着嘴道:“……那这是最后一次。” 拥着我的臂膀更紧了些,语气也变得郑重:“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 因着马上要回京,第二日我本约了进鹏、蕙芯还有庞诣告别,但如今哭过的眼睛实在太肿,我想了想,傍晚时分便煮了两个鸡蛋用于敷眼。 入夜后,严栩看着我在烛灯下剥鸡蛋,笑着走过来拿起一个鸡蛋帮我敷在一只眼睛上,“一哭眼就肿,还这么爱掉眼泪。” 我白了他一眼:“我虽身子弱,但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的,能几次三番搞哭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却笑着坐近了些,就像得了夸赞一般:“嗯,那岂不是说明,只有我在芸儿的心中,是与旁人不同的存在,对不对?” 我:“……” 我是觉得,自打我住过来后,严栩的脸皮,是愈加厚了。 他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之前宫人眼中那个温柔无害的二殿下? 严栩边拿着鸡蛋轻轻在我眼皮上滚动,边问道:“明日约了他们何时相见?” “明日用过午膳我便回张府,先将放在府上的行李收拾妥当,晚上庞诣也会过来,一道和进鹏、蕙芯在张府吃个饭……就算和他们告个别吧。” 原州这边和赵家相关之人,严栩已悉数处置,至于赵家的罪状,也已安排人快马传去上京。 所以不过三四日,严栩和我,便也可回宫了。 严栩已经安排好了人,回京后会先将我秘密送回皇庄,他再将我从皇庄接回宫中。 说起回梁宫,这几日我的心情其实都颇为复杂。 严栩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舍不得离开原州?” 我点点头,坦诚答道:“有一点。不过,”我对上他的双眸,笑道,“既然都下定决心跟你了,自然要和你回去啊,要不还怎么在一起?” 说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别开视线继续道:“其实上京啊,除了冬天比原州冷,也挺好的。” 他放下鸡蛋,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拥了拥我道:“芸儿,以后冬天我都会陪着你,永远不会让你再觉得冷。” 我心中一暖,其实最受不得他说这样的话,但还是转头笑着打趣:“你怎么不让我冷?你是暖炉啊?” 他嗯了一声,在我耳边道:“冬天做你的暖炉,夏天呢,就做你的冰,冬暖夏凉,随季而变,好不好?” 一席话就给我逗笑了。 他手指轻轻抚着我的发丝,“原州,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回来的。” 我在他怀中蹭了蹭:“嗯。” 第二日用过午膳,灵犀帮我备出门的衣裳时,突然咦了一声:“奇怪了,公主常穿的那件品竹色衣裙,怎么找不到了?” 我也没当回事,便道:“许是洗了忘记拿回来了吧,今日就穿水蓝色那件便好了。” 我突然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大齐的消息,“灵犀,五哥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灵犀摇摇头:“主子还未有消息传来,只说这段时间让属下专心护好公主,也不要主动传信,等他那边事情了结,会传信过来的。” 我点点头:“好。” 回了张府,我见到蕙芯和进鹏很是开心,但也能看出,蕙芯虽脸上带笑,眉间隐约还是带了些愁绪。 我知李思枫又来寻了她几次,她都称病未见。 -- 第67页 有些事情,总得慢慢放下。 蕙芯自告奋勇要帮我收拾物什,我自然高兴得很,两人便一边收拾一边谈天。 我给她讲了很多以前在齐宫的生活和见闻,对她来说也算是新鲜事物。 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蕙芯听得津津有味,眉间的愁思也散去不少。 “若有可能,真想去齐国看看呢。”她笑着道。 我也笑道:“以后若是两国不再战了,原州离齐国近,说不准真可以让进鹏带着你,去游玩一番。” 说到这里,我收拾东西的双手一顿,也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丝伤感来。 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回大齐了。 故乡的一花一草一木,母妃的面庞,以后只能靠着回忆,努力让自己不要忘记了。 抬头一看,蕙芯脸上竟也生出了些落寞之情,见我看她,笑了下,解释道:“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姐姐马上要离开原州了,就有一点点舍不得……” 我起身,拉着她的手:“蕙芯,你是我华雅芸最好的妹妹,比我之前宫中的姐妹都要亲。” 我说的是真话。 蕙芯眼角已有了些潮意,“我也一直把姐姐当亲姐姐的。” “蕙芯,你一定会遇到世间最好的男子,他会敬你爱你,与你相濡以沫,共度此生。” 蕙芯抹了抹眼角:“嗯。” “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原州看你。”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快速抹干眼角残留的泪痕:“看我在干吗呀,不说帮姐姐收拾,还添乱……欸?这个面具……” 我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面具,那是庞诣在迎春节那晚,让那孩童给我的。 这个面具还是庞诣教我用北梁技法画的,面具涂得浓墨重彩,戴上应该很是好看。 我接过面具,抚着上面的图案,沉思良久。 傍晚时分,庞诣便到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食盒,我看着眼熟,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如意斋的腊月包。 我惊道:“这都五月了,如意斋还卖腊月包?” 他笑脸盈盈:“我特意安排做的,毕竟,今年腊月你也不在原州,怕你到时想这个味道,就算是我提前送你了。” 我笑道:“确实是好吃,怕是以后每年都要想这个味道了……” 他怔了下,随即嘴角微勾:“你若真想吃,那我便每年腊月给你送到上京。” 这下轮到我愣了:“你就逗我吧,包子还能送吗?” 他轻摇折扇,眼睛微挑:“这有何难?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区区包子,反正我有的是钱。” 我不禁莞尔:“是,首富大人厉害。” 进鹏在府内安排了一桌子饭菜,只有我、庞诣、蕙芯和他自己。 三人是我在原州的好友,大家皆坦诚相待,再加上庞诣时不时开些玩笑,气氛倒也没那么伤感。 进鹏顾及我身体弱,喝不得烈酒,备的本就是果酒,只是我心中多少还是怀着离别之情,便也不觉多喝了几杯。 饭毕,蕙芯和进鹏说给我准备了离别之礼,便先回房去拿了。 庞诣陪着我走回房间,一路上,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王如筠和那些事情。 只是到了房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低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他未往下继续说,我却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转头向我一笑:“今日过来时,刚巧路过上次我们做糖人的地方,结果发现那个糖人师傅早不知哪里去了,你猜那里如今变成了什么?” 我也许久未出门了,便问道:“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江湖戏班,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我路过时,那里围了好多孩童,都在拍手叫好。” 他慨叹道:“人们常说沧海桑田,可你看,才不过几月,那个糖人师傅,也不知还有何人记得了。” 我默了下,轻声笑道:“庞诣,我会记得,你也不会忘,不是吗?” 他看着我,叹了下:“是啊,有些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也不舍得忘……”他走近了些,却转眼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弯弯眉眼:“小云,伸出手。” 我对上他晶亮亮的双眼,疑惑地伸出了右手。 他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东西,笑着放入我掌心。 我看着掌心中这个冰凉冰凉的东西,愣愣道:“这,这不是那块……” 那块冰凌石吗? 他眨眨眼:“算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吧,不过,”他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可能说是物归原主更合适吧。” 我还是不解:“可是,这石头,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抿了抿嘴:“也不知是命里的安排还是什么,还真就落到我手中了。”他顿了顿,摇头无奈笑道,“迎春节那晚,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却突然在一个摊位看到摊主的女儿手中把玩着这块冰凌石……我上前询问,才知这块冰凌石是她拾来的,我便出钱买下来了。” 他苦笑道:“是不是很巧,也很不可思议?我那时还觉得,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暗示也说不定,明明当日我输掉了这块石头,却又让这块石头再次机缘巧合地落入我手中,心里不禁又存了些无谓的幻想……”他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也许还真是老天的安排,不过是安排我将这块石头再交回到你手中。” -- 第68页 冰凌石在月光下,就像一朵真的冰凌花,正在我手中肆意绽放。 我抬起头:“庞诣,谢谢你。” 他愣了下,马上又挑起眉毛笑道:“我将这么稀罕的东西都寻回来了,也算是有功吧,云小姐要不也给我个回礼?” 我愣了愣,回礼? 虽知他不过是开玩笑,我还是将冰凌石握在手中,对他道:“你等我一下。” 他看着我拿着那个面具出来,先是一怔,随后便笑道:“我还没见你戴过这个面具呢。” 我看着这个我亲手绘出的面具,“我也还没戴过,我戴上看看啊。” 说着我便低头将面具戴在头上,只是系绳却不慎挂住了我发髻上的簪子,我手忙脚乱地想解开,却越缠越乱,不禁笑道:“哎哟,怎么就挂住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云靴,庞诣手绕过我的头,接过了我手上的系绳。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解了半天居然越绕越紧了。” 此刻两人离得近,我的眼睛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半晌,他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解开了。” 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四目相对,他手上的动作一滞。 “庞诣?” 他的眸子如流火一般,突然轻俯下头,隔着面具,在我额头印了个轻如水波的吻。 紧接着双手一抬,面具便从我脸上摘了下来,他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 “这样,我便了无遗憾了。” 他接着抬起头,对我眨眼笑道:“面具便留给我吧,算是冰凌石的回礼,如何?” 我对上他的双眸,点点头:“好。” “那我走了。”他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摇着折扇,“小云……保重。” 我轻声道:“嗯,你也是……庞诣,你一定会遇到个好姑娘的。” 他嘴角微勾,笑得宛若春风:“嗯,那是一定,毕竟原州城里,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他转身挥挥手,便离开了张府。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我打开进鹏和蕙芯送我的礼物,是大齐温峤先生的一幅真迹。 我心中动容,所谓知己,莫过于此了。 也不知是酒的后劲上来了还是车太摇晃的缘故,行至半程,我竟觉有了些醉意上头。 回了府中,远远便看到严栩站在房门口望月。 见我回来,他走过来拉住我,愣了一瞬便笑道:“喝酒了?” 我嗯了一声,果然不应贪杯的,只是没料到这果酒后劲也挺大。 我轻轻地伸出胳膊勾住他脖子,他眸色一沉,接着捞起我便打横抱起。 我一个激灵,忽地睁大双眼:“……你干吗?” 他哭笑不得:“站都站不稳了,我送你回床上睡啊。” 他进屋后果然是将我放在了床上,我扭动了下身子,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昏昏沉沉。 半晌,我都以为他已离开了,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问道:“今晚酒是什么味道的?” 我睁开眼,迷离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总觉得他的眼神和平日里好像不大一样:“啊?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些甜甜的……” “确定是甜的?”他眸子一沉,轻声问道,呼出的气也惹得我有些痒。 “好像是吧。”我转过头,离他的呼吸远了些,只想立刻坠入梦乡,不晓得他纠结酒的味道干什么。 没料到他却将我头扳了过来,笑道:“那我尝尝看,到底是不是甜的……” 我迷迷糊糊推他:“你怎么尝……”话音未落,便觉他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我全身都是软的,根本无力抵抗,末了,许是醉意又被他激出了些许,竟也不自觉地和他主动纠缠在一起。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我只觉得脸上发烫,眼睛潮湿,头也昏,浑身无力,只想甩开他赶紧睡觉。 谁知他却在我颈间啄了下,叹息道:“芸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声音透着一股蛊惑的味道:“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回宫前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坚持什么?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真想马上就回宫……” 我费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咱们……不就马上要回去了吗?” 他支起一只胳膊看着我,半晌道:“嗯,马上回去了。” 然后我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我却未能一觉睡到晨光熹微之时。 半夜里,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微弱声响,我费力爬起来,朦胧中只见外间有烛灯透出的些许光芒。 不一会儿,至正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事,怕是冲着公主来的。” 严栩沉声道:“我知道,把她先殓了,把消息封锁。” 我酒已醒了大半,便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严栩和至正见到我,皆是一愣。 严栩快步走过来:“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 第12章 盗个虎符罢了 至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栩。 严栩叹了口气,对他道:“你先出去吧,那个人,再过一个时辰便放他走,记得跟紧了。” -- 第69页 至正出门后,严栩给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裳,拉我坐在桌边,“芸儿,今晚……江惜文被杀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江……惜文?可她……和江夫人不都是在西南院关着,等明日不就离开太守府了……” 严栩摇摇头:“她母亲不愿她入奴籍,今晚寻了机会让她偷偷溜了出去,谁知出门没多久便被杀了。” 说罢,他看了看我:“芸儿,你近日是不是丢了件品竹色的衣裙?” 我想起白日里灵犀的话,点点头:“好像是的,可这……和江惜文遇刺有何关系?” 严栩默了下,道:“……她被杀时,穿的便是你那件衣裙。” 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滴冷汗从背脊滑落:“你是说凶手搞错了人……原本要杀的人,是我?” 想来也是,江惜文明日就入奴籍,就算有人想除掉她,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刺杀。 严栩给我讲了今晚事情的经过。 江夫人之所以买通送饭的婢女,几日前从浣衣房偷了我那件常穿的衣裙出来,只因府中婢女夜间不能随意出府,若想出府,唯有让江惜文扮成我的模样。 她同时让婢女给她娘家捎了信,央求其父安排人扮作张府之人接应江惜文逃走。 而今晚,江惜文先是和婢女互换了衣服,趁黑溜出了看守的院子,后又换了我的衣裙,戴着帷帽,谎称有东西落在张府要回去取一趟。因她本就与我身材相仿,门口又有自称是张府的马车,当时天色已暗,守门的侍卫也是一时大意,便将她当作是我放了出去。 江夫人其实也算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法本是个金蝉脱壳拼死一搏的好法子,成了,便能助江惜文逃离为奴苦海。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未能算到,马车刚走不久,便有人行刺。 而守门侍卫也因我从未在夜间孤身出过门,在马车离开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便派人跟了上去。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侍卫到时恰好那凶手刚行凶完,一番打斗虽抓到了人,江惜文却已被杀了。 严栩眉头微蹙:“芸儿,从那凶手,其实可推断那雇凶之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做买凶杀人之事,只是既能绘出你的小像给凶手用于辨认,且连你日常的几身衣裙都熟记于心,只怕若不是长期跟踪之人,便是……” 我只觉手脚冰凉:“便是我身边相熟之人。” 而与我相熟的,如今最有嫌疑的,便是那个人了吧。 半晌,我垂眸道:“等殓了江惜文,我去给她上炷香吧。” 严栩摸了摸我的头:“好。” 第二日清晨,李思枫被抓了。 他是在与凶手接头后,给人传信之时被抓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他顶着一张俊俏的面容,彬彬有礼不说,还时不时带着些许害羞。 我曾以为,他会是蕙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能不能去见见他?” 严栩想了想,给我备了一套侍卫的衣裳,“穿这个去吧。” 上一次来这牢房,还是见王如筠。 李思枫被捆着,整个人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未抬:“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脚步顿了顿:“李公子,好久未见。”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你,你……” 我扯出个笑:“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你见我就这般惊讶?” 李思枫盯着我看了半晌,面上明明故作镇定,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我看着他道:“你在怕什么?是因你已给你主子发了信,说崇宁公主已沦为刀下亡魂,怕你的主子知道你竟然杀错了人,而怪罪于你?” 他依旧是死死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李思枫,你如何知道我是崇宁公主的?” 半晌,他不答反问:“你从那幅画开始就怀疑我了,是吗?” 我愣了下:“你知道画被换过?” 他笑笑:“归根到底,不过是我运气不好,被蕙芯看到了那幅你的画像。可你知道吗,你们虽将那幅画换了,可我自幼习画,换来的画卷中有一处笔法,一看便是出自北梁画师。沈公公给我的画,本应是齐国画师为你所作,我不信齐国的画师会用北梁的笔法。” 我微怔了下,沈公公…… “所以,你本就怀疑我,我换了画像,反而让你证实了我就是崇宁公主,对吗?” 他轻扯了下唇角:“你既不知琉璃山,也不知谷春生,怎么都让人难以相信你是岳国人。” 他说得对,只要有心试探,确实可察觉出我不是岳国之人。 “我确实是因为那幅画怀疑你的,可京中却未能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所以也动不得你,原来……你倒是藏得深,竟是替那位沈公公做事。” 出宫时那沈公公跋扈的样子,我至今记得。 “可雇凶杀人,总会留下痕迹,你若真的要杀我,起码也要像王家那样有独门绝活才行,这点沈公公未和你说吗?” 他默了会儿,突然仰头笑道:“不铤而走险,如何成大事?那个官宦总说我还不够格,不愿收我入门,我不过想证明给他看……如今看来,却是我输了。” -- 第70页 我淡声道:“从来没有人和你比输赢,更何况比的是人命?” 他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早就想下手了,只是那幅画送来之后你便住在太守府里,蕙芯也一直称病在家,我只能将记忆中你的样子画了小样给那人,让他在太守府门口盯着,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那个笨蛋还杀错了人。” “李思枫,你为何要帮沈公公做事?” 他耸耸肩:“你是觉得可笑吗?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上京到处碰壁,那个宦官还老是端着架子,看不起人得很。家里让我回原州和张府结亲,我便想着也挺好,谁知却遇到了你……呵,可笑吧,一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总是妄想着上京的权力场……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轻声问道:“是因为白林儿吗?” 他瞬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证实了心中所想,便淡声道:“二殿下的人,是没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但却从你的同窗那里,听到了你和白林儿的事。原州富豪一掷千金为博名满京城的歌伎一笑,甚至不惜许下正妻之位为其赎身,而这位歌伎却给左相幼子做了小妾……” 他眼睛布满血丝:“你想说什么?” “我本来不懂,你本可以在原州过着无忧富庶的生活,却为何要犯险去攀那京城的权力场,是因为想要报复?还是……” 他不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值得我至此?” 我起身道:“她值不值得你至此我不知,我只知你错过了那个曾经全心全意待你的世上最好的姑娘。” 我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的他喃喃道:“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只要杀了你,我便可以成为沈公公的心腹……我甚至可以带着惠芯去上京,给她比在这里多得多的荣华富贵……”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牢房。 严栩就站在门口,对我道:“其实上京很多人和他一样,以为攀权附贵自己便也能一步登天,然而就算他真的杀了你,沈金山也不过当他是个用完就丢的棋子,兴许还会派人杀他灭口。” 我心情复杂:“你打算将他如何?” 严栩道:“杀人偿命,这是古今道义,但我需要先留着他,兴许以后有用。” 回去后,严栩又帮我备了几件男子的衣裳,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踏上了回京之路。 只是才走了一日,便又出了事。 是严栩在京中的人传来了消息。 皇后娘娘派人抄了皇庄,因着没能寻到我,一口咬定二皇子杀了崇宁公主。 而赵家,也已联合文武百官上书,要治严栩的罪。 听到消息时,我和严栩对视一眼,他笑道:“联合?胁迫还差不多吧。” 这个消息,实则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李思枫被抓前,已经匆匆发信给了沈公公,还附上了一片带血的衣角,证实我已被“杀”。 这就是严栩要封锁消息,还让我打扮成男子模样和他一道离开的原因。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第二个,却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梁帝将丰南军的右符给了严漠,而严漠也在几日前,从宫中出发前往丰县了。 算下来,不过五日,他应该便能到丰县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夜里,严栩只是不语,对月凝望了良久。 我看得出,他的眼中,是失望。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你去年去丰县,是为了丰南军,对吗?” 他费力笑了下,看着天上的那轮月,“芸儿,你知道吗?丰南军,是我努力说服父皇,亲自在丰县几个月,差点赔上性命,才得到的一支不会听命于赵家的军队。” 我想起了他胸前那道长长的伤疤。 他无奈摇头道:“我尽了人子所应做的,将这支军队交给父皇,只期为如今苟延残喘的严氏多留条活路。虎符,需得将持左符,君持右符,他将我用命换来的右符给了严漠,和给赵家有何区别?” 他自嘲一笑:“所以,不论何时,他选的,永远是赵紫芊和严漠,我就算拼上性命,终究抵不上赵紫芊在他面前的几滴眼泪。” 我们就这样,在驿站住了两日。 我知道,他需要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第三日清晨,我坐在他床沿,看着他的睡颜,禁不住伸手去抚他微蹙的额头。 他却惊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眸子如深潭般看不到底。 我轻轻拉住他的右手。 他起身,左手轻轻覆上我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芸儿……” 我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严栩,我们要不然……反了吧?” 他只微愣了一瞬,便笑着摸我头道:“这是我那个说自己胆子小的小娘子说出来的话吗?” 我笑道:“我就是胆子小啊,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严栩,你想反,对不对?” 他伸手揽过我,叹气道:“对,我想反,父皇的优柔寡断,赵氏的狠毒,都逼得我无处可退。但芸儿,我之前想的,只是将赵氏一族扳倒,从未想过去违抗父皇。当初将丰南军给他,我也尽了我为人子的义务,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赵紫芊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我永远不可能企及的。” -- 第71页 他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芸儿,只是若一旦决定,便再没法回头了。” “可你若就这样回去了,赵氏会放过你吗?” 他苦笑道:“不会。我在原州做了这么多事,断了他们最重要的一根经脉,如今赵家怕是想对我剔骨饮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原州如今虽都是我的人,但回了上京,若没有父皇的支持,兵权也在严漠手上,我依然会任人宰割,毫无还击之力。”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既然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你为什么不反?” 他回手握住我的手,却是不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若你反了,就只有一个结果,成王败寇。你怕你若是输了,至正、非翎这些跟着你的人,因你而成了反贼,甚至丧了性命,对吗?可你如若不反,就算你用性命换他们的命,赵氏就真的会放过他们了吗?反了,还能博一线生机,不反,大家都得死。”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但不止他们,还有你,芸儿。” “我?”我摇摇头,“我不怕的,大不了败了和你一起死。”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赶我走。” 他愣了愣,半晌,突然紧紧拥住了我,叹气道:“是,我确实想过让你走,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让你走,可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我忍着眼角泛起的一丝潮意,在他怀中道:“嗯,严栩,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永远别放我走。” “可是芸儿,”他沉声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若我败了,你和我皆会遭受千夫所指。我无所谓,可你是齐国的公主,到时候齐国和北梁,你都会背负千古骂名,你想好了吗?” 我耸耸肩,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再说了,北梁也不可能因为我跟着你造反就对齐国发难,毕竟自家二皇子才是匪头,我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他终于笑了起来,随即双手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好几下。 “好,我的压寨夫人。” 第二日,严栩便掉转方向,一行人向南面的丰县赶去。 严漠几日前已经从上京出发,而严栩必须赶在严漠之前到达丰县,方能占了先机。 为了快些,更是弃了马车,一行人皆是骑马而行。 我因不会骑马,便和灵犀共骑一匹。 骑马对北梁女子来说,着实不是什么难事,但在大齐,女子其实娇养居多,宫中我知的,也只有雅荣那个性子的,才学了骑马,却也不过是当个玩乐。 唯一一次见女子御马风姿的,便是我出嫁前,沈将军自北疆回京,其女沈樱雯骑马与众皇子一起比赛骑射那次了。 骏马翩翩西北驰,左右弯弧仰月支。 而我自小到大别说骑马了,连马头都没摸过。 第一次坐在马背上时,虽知灵犀会护着我,还是止不住双腿有些打战。 严栩看着我一脸紧张,只在一旁笑道:“所谓初学乘骑怯又娇,原来就是指芸儿这般。” 我白了他一眼,逞强道:“我不过有些紧张罢了,不过几日便能学会了。” 灵犀也笑道:“公主一向聪慧,学骑马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说得容易,学起来却着实没那么容易。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便放弃了自己独立骑乘,而是和灵犀共骑一匹。 有灵犀护着我,肆意驰骋的快意渐渐淹没了我内心的紧张不安,几番下来,我才知,原来骑马的感觉,竟是如此自由洒脱。 第三日,到了停歇饮马之时,严栩牵着马儿走过来,对我道:“芸儿,那边有一大片草场,可想过去看看?” 我刚就着溪水洗了把脸,脸上还挂着水珠,起身看了看四周道:“无妨吗?” 他笑道:“放心,这一带不会有旁人,大家也累了,刚好在这里休息下。” 我便点了点头。 他嘴角一勾:“上我的马。” 严栩的越影马,比我和灵犀骑的那匹高大威猛了许多,他扶着我上了马,自己也一个翻身越上马背,在我耳后笑道:“上马倒是熟练利落了不少。” 如今已是五月,因着方才一路奔波,我身上虽只着一层衣装,也散出了些许薄汗。 严栩伸过双手拉着缰绳,刚好将我圈在怀中。因他也穿得单薄,如今我后背贴着他前胸,竟能透过衣衫感受到些许温热。 虽说这几日和灵犀共骑一匹时也大抵是这个姿势,现下却突然觉得心猿意马,明明微风习习舒爽得很,心中却不知怎的浮起一丝燥热。 严栩一路驾着马,带我穿过几片林子,映入眼帘的,竟真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袤草场。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致。 此时的草还未长高,虽只是没过马蹄,但嫩草的清香沁人心脾,微风轻轻吹起我的发丝,远处白云漫天,竟让人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而马上要面对的一切,心中隐约的紧张,似乎也随风散入了这一片片青色之中。 我不禁转头惊喜道:“草色青青送马蹄,严栩,这里真的好美。” 他眉毛挑挑,嘴角微勾道:“便知道你定会喜欢。”接着放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美景也看了,芸儿不给我些奖励?” “嗯?”我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只顾看着前方的美景。 -- 第72页 却在他再次凑近之时突然转头,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地吻了下,趁他发愣的间隙,便又立马回正看着前方。 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却咚咚跳个不停。 可转念一想,我也算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今我竟也可以捉弄他了,心中居然莫名生出了一丝得意。 可他只怔了一下,便眸色一深,一手将我身子忽地向后一揽,一手顺势勾起我下巴,吻看着就要落下来。 我不禁呜呜抗议了几声。 他松开我,眸中已染了一层墨色,笑道:“怎么了?” “这样,脖……脖子酸……” 他轻轻笑了起来,双手钳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抓稳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惊呼一声,被他一提一拉一摆,变成了背靠马头与他相向而坐。 我惊魂未定,刚要说话,他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只觉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咚咚的心跳声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风吹草地的沙沙声,鸟儿和虫儿的鸣叫声,似乎都渐渐离我远去了。 突然觉得,若是万物都静止在这一刻,也是极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的唇,吻却未停,只从嘴角沿着脸颊一路轻柔向上,最终落在我的眼角处。 我只顾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听到他轻声道:“芸儿,谢谢你。上次我来丰县,也路过这个草场……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与你一起,在这广阔天地间,看风吹草落。” 我头埋在他怀中,嘴角微勾,说话还带着一丝喘息:“严栩,不光今日这景,以后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我都陪你一起看,可好?” 拥着我的臂膀更用了些力,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好。” 我和严栩回去时,刚下马,便见非翎正拿着水壶,问至正:“这溪水好像是那边山上流下的泉水,尝过吗?可甜?” 严栩突然道:“挺甜的。” 两人都看过来,至正满眼疑惑:“殿下……喝过了?” 严栩淡然道:“嗯,方才尝了一点。”说着便看向我的脸,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先愣了一瞬,便懂了他所谓的尝指的是什么,耳根瞬间便烧了起来。 灵犀觉察到了我的异样,问道:“公主怎么看着脸色发烫,是不是热?” 我干笑道:“没事灵犀,我不热,嗯……不热。” 心中却把严栩实实在在地拿小木棍戳了一万遍。 这天夜里,到了驿站,灵犀和莫旗去给至正帮忙,严栩便拉着我一路进了房间。 走着走着,我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声问:“我不是和灵犀住一处吗?” 他顿了顿,只道了句“这处只怕艰苦了些”,便拉着我的手继续往里走。 我看了看那房中仅有的一张床,白天共骑一匹马惹得我脸红心跳也就罢了,晚上难道还要睡在一张床榻上吗? 严栩坐在床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纠结的我,突然一个起身,就将我拽到了他怀中。 他在我耳边低声笑道:“若只是睡在一张榻上便脸红成这样,待日后我们合卺之礼,你可怎么办?” 我愣了半晌,恼羞成怒地要伸手捶他,却被他一手便抓住了我绵软的小拳头。 他笑着三两下就制服了我:“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我双手虽被他钳制,但嘴上又不想落了下乘,便哼了一声,看着窗的方向道:“少拿合卺之礼吓唬人,我们还不知何时能回宫呢?” 没想到这句话还真把他噎得哑口无言。 我正心中得意,却见他半天不语,似真的在认真思考,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我在想,芸儿说的也在理,合卺之礼……也未必非得回宫才能做……” 我瞪大了双眼,我方才的话,哪里有这个意思了? 正闹着,却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我一惊,迅速从严栩怀中跳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只看着我笑,便也起身坐到了桌旁,倒了杯茶,“进来。” 非翎进门道:“殿下,公主,公主和灵犀姑娘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我愣了。 半晌,才知他方才就是故意逗我,可仔细想想,好像从头至尾他也未说过我今晚要和他共睡一榻。 倒是我自己先理解错了。 哑巴吃黄连,我愤愤地起身就要走。 他快步走上来,从后面圈住我,笑道:“生气了?” 他今日捉弄我也不是一次,我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松开,我要回去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哄道:“芸儿,不是我不想和你共睡一榻……你要知道,若真让你睡在我身边,我……大抵,整晚都不会睡得着了。” 我心中羞赧,实在听不下去,反驳道:“我何时说要与你共睡一榻……” 他笑了笑,将我身子扳过来:“对了,今日那泉水我后来喝了些,其实也不大甜。”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本来就不大甜,还不是你净睁眼说瞎话。” 再说,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什么泉水甜不甜了? 他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我也未说瞎话,只因……”他压低了声音,“溪水挂于芸儿的脸上时,才甜。” 我:“……” -- 第73页 这晚,也不知怎么的,我翻来覆去了好久,方才睡着。 之后又是两日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丰县。 出乎我意料,严栩未直接去军营,而是带我先去了丰县的一处宅子。 算起来,严漠明日也大抵会到丰县,可他却一点不急。 见我面露疑惑,他笑着解释道:“护卫严漠的人,都是皇后的亲兵,旁人很难近他的身,除非单打独斗,否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先陪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被带了进来,见到严栩,立刻下跪行了大礼:“奴婢见过二殿下。” 严栩点点头:“你在这里,过得可还习惯?” 女子起身低头道:“这里一切甚好,奴婢如今还能活着,已是知足。” 严栩起身道:“至正应该已经与你说了吧……这件事做或不做,你自己拿主意,我不会逼你。” 女子虽薄纱遮了大半张面,眸中却透着一股韧劲:“奴婢欠二殿下一条命,怕是今生都无以为报,况且奴婢与他,也有一些事情不得不解。此事,即便不是为了二殿下,奴婢也求之不得……只是殿下需要奴婢做的,只此一件事吗?” 严栩道:“你既决定了,便好。只此一件事,量力而行,不必强求,不论成败,你都不再欠任何人。记住,命是自己的,勿莽撞行事。” 女子点点头,复又跪下行了个大礼,微微颔首,便退出去了。 我这心中实在是云里雾里:“她是……” “她就是佩儿。” 我惊道:“佩儿?那不是严漠的……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严栩叹了口气:“说来也算是缘分,我出京来原州时,曾机缘巧合下救了她,彼时她被人追杀,奄奄一息,还毁了容……其实她和严漠之间的纠葛,孰对孰错,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她那段时日应是过得很惨,被追杀前似乎还被迫委身于别人……过去的事情她不大爱说,我也未曾多问。不过杀她这事,应该不是严漠所为,大抵是有人想彻底斩断严漠和她的情丝。” 我还是不解:“她的身份只是婢女,就算不能为皇子正妃,也并无害于他人,为何偏偏容不下她?” 严栩道:“不光皇后,怕是父皇也容不下她。佩儿家当年所犯,是所谓通敌叛国之罪,而严漠一个皇后嫡生的皇子,不论是娶妃还是纳妾,都不可能找这样一个罪臣家的女子,这也是严漠一直想帮她家翻案的原因……但此案,其实多半是翻不了的。而且严漠不光要纳了她,还执意要娶她做正妃,你说,父皇可能容得下她?” 我突然忆起,我出宫那晚,严漠在亭中醉酒,我所听到的那句话。 “为何……为何我抛下这么多……宁愿……忤逆母后……你却要如此,待我……” 我叹道:“情深缘浅,这两人……许是有什么误会未解开?” 严栩摇摇头:“有误会又如何?他对她情深不错,却用错了法子,不光没能护住她,还让她受尽折磨差点丧了性命。若不是我碰巧经过,她早就被杀了,而之前遭受过什么,更是不堪想象……而若不是严漠看上了她,她如今也不过是在相府里做婢女,虽需侍奉他人,却也能平安度日……你离宫了或许不知,在我来原州的第一个月,宫中便传来消息,父皇给严漠和左相长女正式赐了婚,他也已答应了,皇后虽不情愿,但也好过让他娶个罪臣之女。如此这般,你还觉得只是情深缘浅?” 他起身走到窗前:“空有一腔深情,却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又怎能护住一国?” 我想起方才佩儿那双眸子,晶莹明澈,若是未毁容,定是云容月貌之姿。 只怜她被家中牵连,从官宦小姐落入奴籍,又因当朝皇后嫡子的关系,被毁容,被追杀,甚至不知为何还委身于他人,我心生恻隐,不禁叹道:“她也着实是个可怜女子。” 情这个东西,是一把双刃剑,到底是能护人还是能伤人,却要看用剑者。 而严漠,并不是一个好的用剑者。 严栩也叹道:“其实当日之所以送她来丰县,不过是瞧她可怜,丰县毕竟有我的人,能暂时护她周全……倒未想过,还能让她帮上这样的忙。” “你到底要让她帮什么忙?” 他淡然地倒了一杯茶:“去严漠那里,盗个虎符罢了。” 我惊道:“盗个虎符……罢了?” 他笑笑:“我们且先等着吧。” 第二日,严栩邀了宋瑾来府上。 宋瑾前些日子便到了丰县,和他的师父秀山先生一起,治疗这里的急症病患。 本也邀了秀山先生同来,可听闻临出门前,秀山先生突然想到一个药方子,便又折返回去捣鼓草药了。 严栩笑道:“只因这次来,不便太过高调,否则应是我去拜会先生才对。” 宋瑾无奈摇头:“家师便是这样,我幼时,他也曾因醉心试药忘记给我做饭,然后差点把自己毒死……”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跟着他还能长这般大实属不易……所以今日即便你去了,怕也只能从草药堆里找到他人。” 我见他一副嗟叹模样,心道,他这毒舌倒是连自己师父也不放过,便不由得一笑。 他转头看向我:“一段时日未见,小芸你倒是气色不错。” -- 第74页 我隐约有要被他毒舌的预感,赶忙笑道:“这……还不多亏了宋大夫临走前给我做的补药。” 他眉头轻挑了挑,似乎对我说的话还算满意,三人便围桌而坐,喝茶聊天。 严栩问了宋瑾这边急症病患的情况,宋瑾皆一一答了。 据说,急症因十几年前曾在北梁一县形成一次大的瘟疫,形状惨烈得很,故北梁人对这个病症,皆心有余悸。 宋瑾道:“十几年前那次急症瘟疫,师父因去得晚,并未能研究出最终的治疗方子。此次发现得早,得急症之人皆在东村,师父和我已做出个治疗的方子,如今试了几人,虽尚未痊愈,但大多已在好转,所以此次应当不会形成大的瘟疫。”他顿了顿,“二殿下,大可放心。” 严栩点点头:“北梁百姓对急症,一向畏惧得很,此次若不是秀山先生和你及时到了这里,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宋瑾笑道:“我听闻是丰县的林县令寻的师父,这位林县令年纪轻轻,倒是敏锐得很,做事也果敢,不愧是二殿下的人。” 严栩笑道:“他确实能干,若是换了旁人,怕丰县早就人心惶惶。” 三人又喝了会儿茶,宋瑾因着还得帮秀山先生的忙,便早早回去了。 下午时分,营中又有几位将领来找严栩谈事,我便干脆回了屋,想着写写字打发时间。 可写也写不到心上,按理今日严漠应到丰县的,可到傍晚也无任何消息,也不知佩儿能否真的盗得虎符。 子夜时分,突然听到屋外有响动,我睡眠浅,便醒来问道:“外面何事?” 过了一会儿,灵犀回道:“刚听至正大人说,是佩儿姑娘回来了,和二殿下在书房。” 我赶忙起床穿衣。 到书房时,佩儿已经走了。 她是真的带了虎符回来。 但她也受了些伤,听严栩说,她是趁严漠醉酒后从窗子逃出来的,虽有人接应,但落地时还是不慎扭到了脚。 本应让郎中来看看,可如今若半夜去请郎中,怕是太过招摇。 我想了想,道:“我还有之前宋瑾给我的药酒,我脚也伤过,若不处理,怕明日会更疼,不如我去帮她上些药,总比你们这些男子去强些。” 严栩点点头,给我拢了拢衣服,“夜里凉,加件衣服再去。” 带着灵犀去了佩儿房间,她正半卧于榻上,脚踝处已高高肿起。 我和灵犀赶忙给她取药上药。 她微弱一笑:“两位姑娘手法倒是很熟,可是医者?” 我笑笑:“所谓久病成医吧,我自小身体不大好,最近也时常受些小伤,总看别人给我上药,也便学会了。” “那日见二殿下时便见过姑娘,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顿了顿,道:“叫我雅芸便好了。” 她身子一滞:“雅……雅芸?你难道是……崇……崇宁公主……” 我笑笑:“嗯。” 她慌忙按住我的手:“怎能让公主给奴婢上药,这是折煞奴婢了。” 我不禁心中一痛:“佩儿,如今在外,不分什么公主奴婢,我们同为女子,你受了伤,我自然要来帮你。” 她只低头沉默不语。 我记得她入奴籍前,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便轻声问道:“佩儿……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她默了半晌,轻声道:“席梧秋。” 梧秋,真是个好听名字。 她笑笑:“公主是在我入了奴籍后,第二个问我本名之人。” “第一个人……是……严漠吗?” 她没有答,却靠着床榻,头微微抬起:“公主若是不困,可愿听我说说话?” 我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只要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她轻轻一笑,眼神虚无缥缈:“我……和他相识时,便已是相府的丫鬟。只是我那时心高气傲,因自己被叔父无端牵连落了奴籍,常常怨恨命运不公,顾影自怜。严漠的出现,就像黑暗中照进了一道光,我虽知不该妄想,但却不自觉地贪恋。” 她苦笑摇头,“谁知这道光,却最终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一场噩梦。一开始,我确实心中明了,他口中的正妃之位,永远不可能是我。我想过离开他,甚至求过相府将我卖到不在上京的相府夫人娘家去,只求不要再见到他。可他为了向我证明真心,甚至将和公主你……的和亲都想法子推掉了……我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真的没办法……” 我想,怕是没有女子,能抵得过严漠如此热烈的追求。 不在乎她的身份,不惜违抗皇命。 “可兜兜转转了三年,严漠虽坚持不娶左相长女,也不愿相看京中的其他贵女,陛下和皇后,仍不同意我嫁入皇家。严漠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甚至想过让我改名换姓,但都没有成功。我能感觉到,他累了,而我也开始变得害怕。去年冬月,皇后突然招我入宫,而接我的,则是严漠身边的嬷嬷。”她接着自嘲一笑,“只因那嬷嬷与我道,千万莫忤逆皇后,不管说什么便先应着,凡事只等离开后再找严漠商量对策,我便傻傻听信了她的话……在皇后说要为我除了奴籍,并将我指婚给本是青梅竹马的丁家公子时,我虽心中奇怪,但谨记那嬷嬷的话,也仅是叩谢了而已。谁知我刚出宫门,便被迷晕,再醒来时,我已不记得发生何事,只看到严漠立于床前,满眼皆是怒火,而我……衣不蔽体地躺在丁家公子身边。” -- 第75页 我心中一惊,她竟遭受了这样的设计? 她的眸子宛如一摊死水,“后来我才知,那日皇后是故意叫我过去说那番话,而严漠,当时就在那屏风之后……这一切的设计,不过是为了让严漠对我彻底死心罢了。之后我便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日日被虐待,伤口结了痂又破,破了又结痂,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我终于找机会逃出来后,又差点死于那群追兵的刀下……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恨他不信我,恨他不救我,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哭着喊他名字,脑海中却浮现的是他那日不听我解释,拂袖而去的样子。” 我轻轻拉住她的手,“都过去了,你以后再也不会经历这些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是,都过去了,可我现在还在夜夜做着那些噩梦……我昨日见到他,他好惊讶,而我终于也有机会给他讲了一切……可他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时,我心中想的,居然是要不要一会儿扮得再可怜些,这样,便能早点从他那里盗得虎符了。” 我明白她心中的纠结。 有情吗?有情。 有恨吗?也有恨。 我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我哥哥曾与我说过,永远莫让自己没了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摇摇头:“今夜,我盗了虎符,便和他两清了……我只想找个无人之地,安静地度过余生,便是极好了。……公主,这些话,我憋在心中许久,从未对人倾诉过……今夜,谢谢你。” 出了门,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 梧秋,梧秋,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许是这夜本就睡得晚,心中因着佩儿之事又带了些愁绪,第二日一早起来,总觉得头有些晕。 起床时急了些,一个不小心,居然不慎磕到右手食指的一片指甲。 我的指甲本就生得软,磕了下便劈开了些,灵犀本来说去寻剪刀,我嫌麻烦,便狠心用力一拽。 结果未想到拽得狠了些,指尖处立马渗出了血丝来。 所谓十指连心,确实不假,我不禁疼得嘶了一声。 灵犀紧张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坐在榻上吹着手指道:“不过是指甲掉了,破了些皮,无妨的,无妨的。” “哪里破了皮?” 严栩推门而入,进屋坐到我身边,拉过我正在对着吹气的手指,蹙了蹙眉:“怎的就弄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那紧张的样子着实有些大惊小怪,便笑道:“真没事,我以前也撕破过,又不是什么大伤,啊,你作甚……” 我惊得瞪大双眼,他亲我手指干吗…… 我急得脸通红,这大早上的,房中又不是只我二人,灵犀还在呢。 我费力想把手指取出来,可他手却握得极紧。 灵犀本是想过来给我上些药,看到此景也不由得怔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她马上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公主,炉子上还炖着些补汤,属下先去看看啊……” 说着便快步出了门,还不忘将门从外面关紧了些。 而始作俑者依旧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居然还得寸进尺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嗯?脸怎么红了?” 我着实是忍不了,一个猛子扑过去就要挠他:“严栩你还装!你就是故意的!” 他笑着躲了我的几下攻击,一个反击,形势逆转,我再睁眼时,就已被他压在了身下。 离得太近,两人竟一时都没了言语,整个屋中,也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不禁别过头,轻声道:“那个,灵犀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睫毛垂了垂,一只手轻轻插到我已散乱的青丝中,“……灵犀那么聪明,一时不会回来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那日所说的话。 “合卺之礼,也未必非得回宫才能做……” 一个机灵,我伸出双手就堵住了他的嘴,“严栩,我……我有话与你说,是关于佩儿的。” 他愣了愣,眸中本要燃起的火焰倒是看着下去了些。 他将身子往上撑了撑,笑道:“芸儿,你要同我说话,还需要这般紧张?”说着看了看我还悬在半空中的手,“是不想让我在你说话时插嘴?你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我只好将双手放下,平静了下思绪,准备与他娓娓道来:“就是昨晚,我和佩儿……唔……唔唔……” 我瞪大双眼,说好了不插嘴让我说呢? 这人,就是个披着狗皮的狼。 而我,如何就是不长记性。 我本就心无防备,对他猛烈的攻城略地,更无任何招架之力。 发丝早就被他揉得凌乱,等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放开了我,我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咬了咬有些微肿的唇,不禁恨恨道:“严栩,你个骗子。” 只是这话说出来都软弱无力。 他笑着起身,拉起我靠在怀中,一副无辜的模样,“芸儿你方才那副样子,我真的很难忍得住。” 敢情还是我的错? “况且……今日之后,我须得常去营中了……” 我愣了下,他要去营中了? 说到此,我气倒是消了一半,抬头问道:“那……你会住在营中吗?” 他帮我顺着头发,“大多时候怕是需要……所以,”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一想到此,便更忍不住了。府里很安全,你安心住在这里,不管我在不在,非翎他们都会保护好你的,莫担心。” -- 第76页 我点点头:“你安心去做事便好,我会老实待在府中的。不过……佩儿既回来了,严漠……难道不会找来吗?” 他笑笑:“他会找来,我已放了我在这里的消息出去……我倒是怕他来得太晚。” “来得晚些不好吗?” 他摸摸我的头:“芸儿,你知带兵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确实对兵法知之甚少。 “是人心,人心齐,便士气足,士气足,方能百战不殆。” 我懂他的意思了。 有了虎符,确实可以调兵遣将,可最重要的,其实是人心。 严栩要做的事,在旁人看来,着实是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若要成事,须得让将士们心甘情愿跟着他才行。 他道:“我只有赢了人心,方能成事。而严漠,是重要的一环。” 原来如此。 “对了,关于佩儿,你要与我说什么?” 我想了想,道:“昨晚我与她聊过,也知晓了些她的事……我能觉出她内心其实很想离开这里,所以我想着……若能帮她离开北梁,去大齐或是岳国,也许她便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但她是你救回来的,所以我要问问你。” 他摸摸我的头:“你要帮她?忘了王如筠的教训了?” 我笑道:“总不能因为一个王如筠,便否定了所有人,那不就因噎废食了?我其实挺心疼她的,况且,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如果能帮帮她,也挺好的。” 他笑着叹了口气:“你想帮她,自然是好的。芸儿,你就是这样,总是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当初对我是,如今对别人也是。” 我笑着抬头:“那这可是优点?” 他低头落了个吻在我额头:“当然是。” 他抚着我的发丝:“你知道吗?昨夜佩儿给我虎符时,还向我求了件事。” 我疑惑道:“什么事?” 他幽声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否看在她曾为我盗过虎符的分上,饶严漠一命。” 当天下午,严栩便去了营中,而我住在府中,有时陪佩儿聊聊天,有时自己练练字,或是听听灵犀从五哥那里得来的大齐的消息。 五哥终是成了事,重登了大殿。 而沈将军也将重新执掌北疆的军队,不日即可到达北疆。 至正和非翎会时常往返于军营和府中,所以我知道,严漠也去了营中,还和严栩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比了场剑。 那是一场打着兄弟切磋之名义,实则惊心动魄的比试。 最后,严栩一把打落了严漠的剑,剑尖直指喉咙。 用非翎的话讲,当时只要严栩使一点劲,严漠怕就直接血溅试炼台了。 现场人声喧腾,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二殿下,既而整个军营,都回荡着“二殿下二殿下”的欢呼声。 至正道:“二殿下这么多年,其实剑术早就在大殿下之上了,只是殿下隐忍,每次比试都故意输了罢了。” 非翎兴奋道:“公主你不在场,没看到大殿下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这场比试,连属下们都觉得畅快极了。” 我想,他那日所说的人心,大抵是得到了吧。 严漠受了些轻伤,被严栩以休养之名软禁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严栩终于回来了一趟,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卸下,下巴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细碎胡茬。 他还带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丰县县令林思立,一个是军中的副将张戈。 原来他这次回来,是与我道别。 他须得离开丰县一段时日,去东面一趟。 几日未见,刚见却又要分离,我心中虽不舍,但还是在他嘱咐一番后点点头,“嗯,你且放心。” 还来不及互道相思,他便不得不趁天黑之前再次出发。 临走前,他用力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有东西给你。” 我在他怀中点点头。 只是,他走的第三日,便出了事。 那日,我正在房中练字,却见非翎急急地跑进来,对灵犀道:“出事了,府门前突然聚集了大量百姓……说……说让公主偿命!” 第13章 巾帼不让须眉 灵犀惊得站起:“偿命?怎会如此?公主一直在府中未出,要偿何命?再者,这里百姓怎会知公主在丰县?” 非翎道:“听闻昨儿半夜,丰县各处突然又出了好几个患急症的,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二殿下将患了急症的崇宁公主带来丰县,才使得丰县百姓染上了急症……” 灵犀气道:“简直一派胡言……” 非翎转向我:“公主莫急,属下已经派人去寻宋大夫、林县令和张副将了,门口百姓虽聚了不少,但属下们定能护住公主……” 严栩当初,为了瞒下我离宫之事,确实对外宣称我得了急症,需送至皇庄休养。 而前段时日,皇后抄了皇庄,错杀了江惜文,而严栩将计就计悄然带着我离开,来到丰县。 如今既有这样的传言出来,怕是我随着严栩来了丰县一事,宫中已知晓了。 北梁人一向惧怕急症,只因这症不光发病要人性命,发病时全身乃至面部皆有红斑,形状也骇人得很。 我道:“此事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有心为之。” 我扶额细细想着近来发生之事。 -- 第77页 严漠如今被囚禁,严栩带兵去了东面,这次引起骚乱之人,目的何在? 如今丰县及周边几县都在严栩手上,虽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我也在此的,而从我下手,确实最是容易。 丰县若乱了,既可趁乱救出严漠,还能让严栩后方不稳,失了民心。 而对方,却不费一兵一卒。 倒也真是个好法子。 正想着,宋瑾、林思立和张戈皆陆续到了府上。 林思立皱眉道:“东村本封了村,也锁了消息,那里的急症病患如今用上了秀山先生和宋大夫的药,已几近大好。而之前因急症而亡之人,皆已用火焚之尸身,确实没有理由此症由东村传出才对。” 宋瑾沉吟道:“昨夜送来的三人我皆看过了,确是急症没错,急症一向发病快,怕他们也就是这两三日染上的。林县令可查查,近来可有什么东西从东村出来过。” 林思立道:“这事我定要彻查,不论目的为何,拿人性命做饵,便是可恶至极。” 我想了想,问道:“宋瑾,急症若是一经发现,或是发现之前,便用了你和秀山先生的药,会不会更好治愈?” 宋瑾道:“我知你的意思,如今急症只要发现得早,用药七至十日便可治愈,还未染上急症的人,取其中几味药煮汤喝,也可预防。只是,若是病患增多,如今怕是不大好办……” “既已有了药方,怎还不大好办呢?” 宋瑾蹙眉道:“如今的药方,里面一味重要的药引,是桑灵草。只是这草在北梁少得很,听闻齐国境内倒是有不少。但如今齐国因着换帅,封了边境,怕是等边境重开,这边的病患等不了……如今丰县存着的桑灵草,给目前病患尚且够用,但若是病患人数增多,怕是便不够了……” “你是说……桑灵草?” 这草的名字我倒是熟得很。 宋瑾说的没错,这草在大齐确实常见。桑灵草三月出嫩芽,齐国人爱采了桑灵草的嫩芽,晒干后存放,再在做菜时加入提味。所以大齐好多菜肴,都会或多或少加些这个草。 三年前我嫁来北梁时,曾在北疆停留两日,当时便见到街上有许多卖桑灵草的商贩。问人才知,是因着北疆严寒,桑灵草不易存活,便有南面的商人,会在每年四月至八月,将桑灵草带到北疆来卖。 如今是六月,北疆那里,定还有许多卖桑灵草的商贩。 正想着,张戈进来道:“门口闹事的百姓已经被遣散了,但是如今人心惶惶,流言乱飞,属下觉得,公主近期,许还是换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待属下飞书禀明了二殿下,再作打算……” 我心下明了,张戈带来的兵,虽说暂时压住了门外的骚动,但关于急症和我的流言,经此一闹,怕一日便会传遍丰县。 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说二皇子包庇得了急症的公主,祸害百姓。 明日来砸门的,怕就不只这些人了。 我摇摇头:“我不能躲,躲了,便正好如了对方的意。” 张戈还欲劝我,林思立却开口道:“微臣也觉得公主不能躲,但不知公主心中,是否已有办法?” 我想了想:“桑灵草在大齐,不过是做菜的一道辅料。大齐的北疆,离丰县近,我想,若能去大齐北疆出三倍甚至更高的价格,定能在短时内收集到足够的桑灵草……之后再将桑灵草及其他草药发放给百姓,便能解了这次的危机。” 林思立沉吟道:“公主的法子确实可行,只是齐国那边临时封了国境,我们若要派人前去……只怕会被齐国认为是想借机滋生事端,毕竟以前……” 我点头,毕竟以前类似的事情是不少,我在齐宫时也听闻过,那时北梁军常常爱在边境做些挑衅之事。 “你们贸然前去,确实不妥,但若是我去,便不一样了。” 张戈听了直摇头:“公主要亲自去?那怎么行?万一遇到危险,二殿下那边……” “边关之事,确实敏感,更何况,立场不同,北梁和大齐又有过节,即便是我先书信一封,再派灵犀或者莫旗前去,怕也不如我亲自去来得妥当。” 我沉吟半晌,又道:“今日发生之事,谁也不许告知二殿下。” 非翎犹豫道:“公主,这……” “此事因我而起,根在急症,就算二殿下知晓这事匆匆回来,瘟疫不解,谁也救不了丰县。” 我转向宋瑾:“待我取回桑灵草,再辛苦宋瑾你和秀山先生,将汤药方子及桑灵草给到百姓。” 宋瑾想了想,点点头。 张戈道:“可是……” 林思立打断他:“其实公主说的在理,对方的目的,怕就是将事情闹大,好扰了二殿下……公主说的法子,确实是如今所有法子中最优的。” 我赞许地看向林思立,怪不得严栩极为看重他,人虽年轻,倒真真是个在危急关头临危不乱的。 张戈急了:“林县令,殿下走之前嘱托我和你一同护公主安危,如今公主要涉险,你不阻拦着些就算了,怎的还……” 我笑道:“张副将莫急,二殿下是让你们护我安危,护我至大齐北疆,不也算是护我吗?你放心,我从原州都能一路来了丰县,区区丰县到大齐北疆的路,难不倒我的。” 宋瑾走过来道:“我和你一道去,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有我个懂医的在,总是好些的。” -- 第78页 为了安抚躁动的民心,林思立散了消息出去,说官府后日会为百姓发放神医秀山先生所制之药。 所以我此行,必不能败。 从丰县到北疆,骑马最快三个时辰。 好在前些日子和严栩一道从原州骑马来的丰县,三个时辰的路,如今对我,倒也不算很累。 临走前,我还带上了佩儿。 张戈护着我来到两国边境,便无法向前,莫旗去了大齐那边亮明身份,守卫的官兵却很是谨慎,抬头看了看马上的我,道:“如今边关封锁,来者既是崇宁公主,可有证明?” “沈将军认得本宫,只要沈将军见到本宫,便可证明本宫身份。” 守卫想了片刻,便传了信进去。 等了一会儿,只见远远有一人骑马前来,只是走近了我才看得真切,来者并不是沈将军。 这一身红衣的飒爽女子,不是沈将军那已故的独女,我四哥曾经的妃子,沈樱雯吗? 看我面露惊讶,沈樱雯笑着对守卫道:“这确实是我大齐的崇宁公主。” “家父身体微恙,知晓公主身子弱,怕过了病气给公主,所以特让我前来……”她接着笑笑,“公主不必太过惊讶,我……如今是这北疆军的副将。” 随她进了营帐,两人坐下简单寒暄,我才知,她当年原是假死出宫,后来随父追随了五哥。 而她如今,还真是没了过去那般小女儿姿态,像是变回了我第一次见她在宫中骑射的那般飒爽模样。 巾帼不让须眉,所言不虚。 只是她嫁给四哥不久,我便离宫出嫁北梁,之前在宫中,实在交集甚少。 时间紧迫,我说明来意,沈樱雯先是愣愣,随即笑道:“竟是为了这事,我还以为……其实若不是公主亲自前来,我是断不想管北梁这档子事的。毕竟以前,他们在北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顿了顿,“但既是救人之事,又是公主相求,我自然要帮的。” 我道:“事情紧急,我带了银子来,我们出三倍或更高价收购桑灵草,只求今夜能收够三车。” 沈樱雯笑道:“嗯,价高自然易收,公主倒是颇懂些行商之道。” 我笑了下:“和我那几个从商的朋友比,这着实算不得什么。” 沈樱雯唤了个将领进来,“传令下去,在北疆四县收购桑灵草,务必今夜收够三车。” 那将士领命下去后,沈樱雯对我笑道:“公主和公主带来的人,就在这里稍做休息吧。” 她眸中微闪,我心下了然,便屏退了其他人。 如今帐中只有我二人,沈樱雯低声道:“臣从京城出发时,陛下曾特意交代,若公主想回大齐,北疆将士必竭力相助。” 她看了看我,又爽朗一笑:“只是如今看雅芸公主为了北梁这般着急,怕是暂时,不需要了吧……”说着又挑了挑眉,给我倒了杯茶,“看来这位北梁二皇子,倒是有些本事的。” 我被她说得面上微红,正欲说话,没承想她却拉着我的手,认真道:“公主,只是微臣,也曾深陷儿女情长不自拔……”她叹了口气,“但世上像陛下那般专情之人,着实甚少,也不是每人都有皇后娘娘那般幸运,可遇到陛下那般深情之人。樱雯只可惜以前在宫中时,并未有机会和公主深交,如今也是真心愿公主是得了良人。但若日后公主想要回大齐了,北疆必助公主。” 我忍住眼角微微泛起的潮意:“好。”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便是佩儿的事。 沈樱雯听完佩儿的遭遇,怔了半晌,继而慨叹道:“经历了这般还能如此坚强,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我唤了佩儿进来,沈樱雯看着她道:“北疆这边,民风淳朴,但女子多不识字,所以我这次来,也想在北疆办几个女学。可我军中事情也多,着实忙不过来,你可愿留在这边,做个教书的女先生?” 顷刻,佩儿眼角便涌出泪来:“民女求之不得。” 看着她二人,我想,沈樱雯是当得起女中豪杰这四个字的。 提起以前在宫中的日子,她也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伤感,倒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佩儿若能跟着她,我想,也算是她不幸人生中的一件幸事了。 这夜,沈樱雯本安排了营帐让我休息一晚,但我却如何都睡不着。 干脆起身披衣,坐在营帐口,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何时可以再看一眼大齐的月亮。 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确实回了大齐,却是为了北梁。 而严栩,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思绪缥缈之际,却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唉,说了多少次不要熬夜,可你就是不听。” 我抬头,宋瑾正站在我面前,我笑道:“就这一次睡不着,可又被宋大夫抓现行了。” 说罢我又问道:“你怎的也不睡?” 他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我也确实睡不着。” 他看着天空幽幽道:“我和你说过吧,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我从不知自己父母是谁。” 我点点头。 “其实当时,他们给我留了个物什在身上,是一个刻着宋字的玉石,而那玉……是齐国之物。” “难不成,你的父母,是齐国人?” -- 第79页 他笑笑:“可能是吧,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唯独没有去到过齐国,许是心中还是有些抵触吧。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齐国的土地上。” 我顿了顿,轻声道:“宋瑾,齐国其实很好的,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他转头看我,笑了笑:“好。” 第二日一早,沈樱雯已帮忙收好了三车的桑灵草。 宋瑾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实皆是上等可入药的干草。 我示意非翎将银子拿出来,沈樱雯笑道:“公主且将银子收了,这次,不如就当北梁二皇子欠我们大齐百姓份人情吧。我们大齐百姓救了北梁百姓的命,那往后寒冬,就别让北梁流寇来侵扰我们北疆百姓了,虽说如今他们来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总是让我们没个清净。” 我也笑着打趣她:“沈副将还说我像个商人,沈副将这笔买卖,做得才算精明。” 她笑笑,想了下,走近又道:“那我再附送一个人情好了。”她顿了顿,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可知,去年,北梁曾有人偷偷联系过当时北疆的统领,说愿让出北梁一县,换黄金十万两。” 我惊道:“沈副将可知那人是谁?” 沈樱雯摇摇头:“不知。那统领曾将此事密报给华温玄,而华温玄又一直想攻下北梁稳定朝纲,此事应该是合了他的意的,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最终此事未成。” 她下一句话却让我浑身冒了冷汗:“但我知,他们要让出的,便是你这次要救的丰县。” 待回了北梁境内,张戈早已在等候。 众人将三车桑灵草分成小包,派人快马送回丰县。 我也不敢过多耽搁,便随着张戈一行人骑马回了丰县。 林思立办事果然利落,一夜之间已查明了这次发病的源头。 这次发病的三人,皆是商贩,且前几日家中都收到过一个白布包裹的银锭子。 而那白布,便是这急症的来源。 只因东村一户人家,偷偷买通了负责的侍卫,将本应焚烧的尸身留了下来,并随着衣物一同悄然下了葬。 谁知这具尸身上的衣物,却被人盗了去。 包裹银锭子的白布,便是从这衣物上剪下的。 目前收到这样银锭子的人家,已有五十余户。 林思立在县内公布了此次急症的源头,也算替我澄清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他征了县内的所有药铺,专人发药,同时安排了东村的痊愈之人在药铺现身说法,以安抚人心。 有灵犀和其他几人护着,我也每日在就近的药铺里帮着做些发药之事。 因戴着面巾,倒也无人知道我的长相。 这日,我正发药给一妇人,随她而来的小姑娘突然仰头问道:“姐姐,吃了这个,真的就不会死了吗?” 我蹲下摸着她的头道:“嗯,这是咱们北梁神医秀山先生的方子,吃了就能长命百岁的。” 说罢抬头,刚巧看到林思立和张戈一同进来。 张戈见到我,踌躇问道:“公……云姑娘可累了?要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下的好。” 我看了看他二人,笑道:“无妨的,今日还早,我再帮会儿忙再回去。” 我便转身去收拾药材了。 张戈细微的声音传来:“……林县令,你这法子……让公主天天做这个事,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真不怕二殿下回来剁了你……” 林思立默了会儿,道:“要剁也是咱俩一起剁……” 张戈哀号:“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我听了,不禁笑着回头:“你俩莫怕,他剁你俩哪里,我也一起。” 林思立对着一脸紧张的张戈道:“看到没,公主都比你明事理……” 张戈:“……”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虽还有些病患未痊愈,但丰县,也未有人再新患急症了。 而林思立也在这时放出消息,那救了大家性命的一味药,原来是齐国的崇宁公主,为丰县百姓带回来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便传遍了,也不知林思立是怎么做到的,后来甚至连说书的都开始说我取药的故事了,还说得颇为惊险夸张。 这日,我和几人一同在院中谈起这事,宋瑾看着林思立道:“不得不说,先抑后扬,还是林大人手段高明啊。” 林思立道:“主要还是公主临危不惧,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开始遇到百姓那般骚乱,早吓坏了。” 只是他微微抬颚一笑时,我却忽而看到他脖颈上,似乎有个猩红色的斑痕。 倒是和患急症之人起的那个红斑很像,我心中泛起一丝紧张,林思立这些时日也极为辛苦,忙前忙后,事必躬亲,该不会也染上了急症? 这段时日,我和几人皆已相熟,便赶忙指着那块斑痕道:“林县令,你脖子处怎么起了片红斑?” 我转头又对宋瑾道:“你快给林县令看看,可别是染上了急症……” 宋瑾疑惑地看过去,却是表情微妙。 林思立不知怎的突然耳朵通红,用手遮了遮那猩红之处,拱了拱手道:“咳,公主,下官没事,这,这是胎记……县衙里还有诸多公务,就先行告退。” 看着林思立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我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瑾:“林县令他真的无碍吗?那么明显的一片红,若是胎记,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 -- 第80页 宋瑾咳了几声,走过来低声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林县令家中有悍妻……” 我惊道:“这是他夫人打的?” 宋瑾看着我,也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转向非翎道:“二殿下回来后烦请让他来找我,我给他……拿几服药。” 我疑惑道:“严栩要吃何药?” 宋瑾看了看我,意味深长道:“强身健体之药。” 宋瑾果然是良医,这时居然还挂念着严栩的身体。不过想想严栩在外行军打仗,耗神耗力,确实也该用些强身健体之药,此事之前我居然从未想到过。 于是我便道:“嗯,是该吃些。” 六月下旬,所有的急症病患,终于都痊愈了,整个丰县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可我却病倒了。 宋瑾诊了只是普通风寒,估计是这段时日有些劳心劳神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只是发热了三日才退,整个人都被烧得没了气力。 这日午后醒来,却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眨了眨眼,我可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 第14章 这便是我们的合卺之礼 严栩正坐在床榻边,抬手探我额头的温度。 “醒了?” 我就这么躺着看他,清醒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我这次并不是在做梦,“严栩……你,怎么就回来了?” 他去东面要战的,是赵家驻守在东南的一支军,若是拿下了,东南四个州郡,便都是严栩的囊中之物了。 他曾与我说过,东南军,是赵皇后的二哥赵峤亲带,也是每年朝廷拨付粮草和军饷颇多的一支军队。 赵紫芊为后,其长兄赵峪即为赵凌的父亲赵尚书,协助圣上处理政务,群臣章奏皆经其手。而仲兄赵峤则任一品大将军,掌管着北梁最重要的军队。 不仅他们的胞妹赵紫芊为集所有圣宠于一身的一国之后,就连宫中那位权势滔天的内臣沈金山,也是他们的人。 一文一武,由内而外,倒是将北梁严氏的半个皇族命脉,牢牢地掌控在了手心。 想到此,我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忐忑,再看严栩微蹙着眉头,也似乎并无战胜的喜悦。 他扶起我,帮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眸中皆是担心:“芸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心中揣着不安,急急道:“你是因我回来的?严栩,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他们护得我很好,丰县也没有事,急症也解了……都和他们说了不要告诉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因着这样便没有……” 他轻轻拥我入怀,摩挲着我的后背道:“芸儿,莫怕,我胜了。” 我喃喃道:“是……胜了吗?” 他点点头:“嗯,胜了。” 其实自他走后,我虽表面无事,心却一直吊着,梦里总会梦到他,有时梦到他胜了,有时又梦到他一身是血地倒在无人之境。 如今感受着他的怀抱,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我闭上眼,在他怀中长嘘了一口气:“太好了,胜了,真是太好了……” 他轻抚着我的发,叹气道:“芸儿,你可知……我快吓死了。刚打完最后一场胜仗,回来的路上,便收到了林思立的信……你病倒的消息,还有那场百姓骚乱,你去了齐国的北疆,你做的那些事……我看着真是要吓死了,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 我抬起身子,对他笑道:“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外,可还有其他用?难道让你赶回来救我?那不正中了别人的心思?” 我撇撇嘴:“不过就是身子确实也是不大争气,本来觉得自己此次还做得挺好,最后关头却病倒了,不然我便可以和林县令他们一起和你邀功了……” 他捏捏我的耳垂:“还想邀功?” 我开玩笑道:“那不邀功,难道还要罚吗?” 他笑道:“我让他们护你,可他们倒好,不光让你涉险,还瞒着不告诉我,你说,这还不该罚?” 我瞪大双眼:“你,该不会……真的罚了林思立他们吧……” 他伸手帮我披了件衣衫,“他还算是聪明的,若是没给我信,那罚的就不只这点了……” 我一下便着急了:“你莫要罚他们,其实,去大齐北疆取桑灵草和去药铺帮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林县令和张戈只是配合我……尤其林思立,他人很聪明,分得清轻重缓急,为人又沉稳,遇事不慌,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段时日,他们真的将我护得很好。我能看出,他对你一片忠心,你不能因为我,便让人失了心。” 他摸摸我的头:“我知道,他确实忠心,但也确实违了我的命令,所以他和张戈,都必须受罚……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林思立那个人精,早就知道我要罚他,所以今日我一回来,他俩便背着荆条在等着我了。” 我眨眨眼:“荆条?” 他点点头:“嗯,他既自领了责罚,我便让他俩背着荆条跪了三个时辰,又扣了半年俸禄,也不算什么重的责罚了。” 我默了下,低头道:“严栩,这件事,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我好像总是需要周围人照顾我,以前身子弱,现如今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帮你些,结果最后还是……” 他摇摇头,手抚着我的脸颊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做得很好,芸儿,没人能比你做得好。” -- 第81页 他的下巴蹭着我的发:“我有时都在想,我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老天将你这样的珍宝送到我身边。” 我撇撇嘴:“我才不信。”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可知你病了的这几日,之前在府门口叫嚷着让公主偿命的那些百姓,如今都在为你祈福。他们都在道,齐国的崇宁公主,是福星。” 我笑了下:“定是林思立把我在医馆帮忙和生病之事都告诉大家了吧,他倒是颇会选时机……其实丰县能度过这次危机,还是多亏了秀山先生和宋瑾配药,林县令和张副将也很是辛苦,我不过是帮了他们的忙罢了,倒是白担了福星的虚名。只是这个虚名,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还可以帮你稳住人心,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我趁势揪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问:“那,你……是不是应该赏赏他们?” 他愣了下,捏了下我的鼻子道:“说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我上钩呢,嗯?”他把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那我是不是也要赏赏费尽心机向我讨赏的小老虎?”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一直刻意压抑的相思却不知为何顷刻涌了上来。 我将头埋在他怀中,半晌才嗡声道:“严栩,我都好久没闻到你身上的月麟香了。” “芸儿……” “嗯?” “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你说呢?” 他眸中一片柔光:“我想听你说。” 我咬了咬唇,头抵着他的胸口,“想了,每天都想,可我也无处去释解,于是只能一想你我便写字,一想你我便写字……然后我便写了好多字……” 他又拥得我紧了些。 互道相思了许久,我本想起床,但严栩还是坚持让我再睡会儿。 其实我如今烧退了,人已无甚大碍,但我看他大约有事要忙,便又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是傍晚了,一轮弯月已挂在柳梢头,我问灵犀:“二殿下还在忙吗?” 灵犀道:“二殿下好像从公主这里出去后便去了厨房,和至正大人不知在那里做什么……” 正说着,严栩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个端着汤盅的婢女。 婢女将汤盅放在桌上,严栩舀了一碗,便端着坐到我榻边。 灵犀和婢女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汤盅,又看了看他,突然想起在原州时,他那次生病还和我闹脾气,骗我来给他做汤之事。 我扑哧一笑:“没想到,我还能扳回一局呢。” 他边将勺子递到我嘴边,边笑道:“就这么记仇。” 我嘬了一口汤,却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个汤的味道,和我之前给他做的那个,竟有八九分相像。 “这汤……是谁做的?” 他一脸得意:“你说呢?” 我睁大双眼道:“这……你做的?” 他挑挑眉:“嗯,如何?好喝吗?” “这是得了我的真传吗?可你如何会做这个汤的?” 他笑道:“你不是教过至正嘛,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在做饭上颇有天赋,这次就是他教我做的。” 我啧啧称赞道:“你的属下,还真是藏龙卧虎……还有张副将,我才知道,他居然会唱好多齐国的歌谣,那天我突然听到,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他笑了笑:“芸儿,喝着我做的汤,称赞着别的男人,嗯?” 还真是小气呢,我挑挑眉,说起做汤这事我实在是底气十足:“你不过给我做了一顿,便如此神气了吗?那我以前在宫里换着花样给你做各种汤,也没见你称赞我啊,倒是不少都赏赐了下人吧……” 我说这话本是无心,谁知他却沉默了一会儿,见我抬头看他,只揉了揉我的发:“还是记仇了,嗯?” 我笑道:“记什么仇,我如今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时也有难处,毕竟也不好得罪赵家小姐……”说到此,我倒是想起了沈樱雯那日的话,便道,“严栩,你可知,去年北梁曾有人联系过大齐,愿用丰县换十万黄金?”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将沈樱雯的话告诉了他,见他蹙眉凝思的模样,道:“你原来也不知吗?那做这事的人倒是藏得颇深。我这些日子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很奇怪,用一县换十万黄金,总觉得想不出目的为何,赵家到底为何要做这个事……” 严栩道:“赵氏兄弟一直鼓动父皇出兵齐国,只是若是备战,光是拨付的军饷,便占了国库的大头,赵氏贪图的,其实既有权力,又有利益。” 我慨叹道:“你做的事,倒是桩桩件件既动了他们的权,又动了他们的利,却也做成了大半,也是颇不容易。” 他笑着喂了我口汤:“其实他们对我,也一直有戒心,就像在原州,我虽顶着赈灾的名义,他们却也不放心,想尽办法让我住在太守府,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过这倒也正合了我的意,若不是住在那里,我倒也没那么快取得江太守的信任。” 我笑道:“扮猪吃老虎,你倒是最擅长。” 他突然愣了下,若有所思道:“老虎吗?” 说着便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那你这只小老虎,我何时能吃得到?” 我汤正咽了一半,顿时卡在喉咙,咳了半晌。 -- 第82页 始作俑者边帮我拍背顺气边道:“你才刚好,莫要忧思太重,马上七夕了,想不想出去玩?” 我其实在屋内闷了几日,早就想出门,自然是欣喜的:“当然想了。” 过了两日,便是七夕。 此时已是七月,暖风抚柳,夏虫鸣叫,在北梁,夏日的景致,因着短暂,倒是比冬日更加难得。 我今日穿了件水粉色的衣裙,刚走到院中,便看到严栩站在树下。 他身着月白色长袍,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刚好落在他身上,仿佛周身都融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衬得整个人都更加俊朗非凡。 他拉住我,从袖中取出一个葡萄藤编的小物什,小心翼翼地给我别在发上。 这个物什编得着实精巧,我一脸惊诧:“这……是你编的?” 他颇为自得地点点头。 我更加惊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 他笑道:“军中无事时,和一个士兵学的。” “这是编的什么?看不出是小狗还是小狼呢……” 他也不答我,只左看右看,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这边的习俗,七夕这日,姑娘家头上都要别个葡萄藤,为此,我可编了好久的。” 被他牵着走到后门,我看着越影马,疑惑道:“还要骑马吗?我以为我们就在城中转转呢。” 他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一路策马,竟出了城,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到达一处山脚之下。 山下已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多是准备上山的年轻公子和姑娘,果然,姑娘头上也皆别着葡萄藤。 严栩将越影马交与一个护卫,转身时便有两个姑娘笑脸盈盈地上前:“公子可是一人?若是第一次来映县,要上山的话,我姐妹可为公子带路。” 我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只觉无比熟悉,心中感慨,这人果然不论到哪儿,都是个招人的。 只见他淡淡一笑:“多谢姑娘美意,我和夫人一道来的,就不麻烦姑娘了。” 说罢,便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走吧,我们上山。” 不得不说,我这身子,确实比北梁女子差得远。 以前和蕙芯一道,不过在街上游玩,倒也看不出甚差别。此次爬山,却只见身边的女子皆谈笑间便拾级而上,而我,爬了一半就有些微喘。 我不禁对着严栩慨叹:“你们北梁女子,真的都好厉害,爬山看着皆不累的。”我望了望山顶,自觉也不能认输,便自言自语道:“此山虽不甚高,但我若是爬到了山顶,嗯,今夜定能好眠。” 严栩默了下,走到我面前微微蹲下,双手揽住我腿一用力,我便趴在了他的背上。 我吓了一跳:“严栩你干吗?” 他转头道:“芸儿,你不想让我背,是想让我抱着你上去?也不是不能抱,可是抱着走得慢啊。” 我,我几时有这个意思了? 周围的姑娘听了,不少偷偷看过来,还有些掩面而笑的,我拍了他一下,小声道:“说什么呢,我不过慨叹一二句,我爬得上去的……” 他却置若罔闻,只笑笑:“抱稳我。” 他背起我向上走,我急道:“我也没那么娇气的,你这样太累了,快放我下来……” 他边走边笑道:“你也莫小看了北梁男子,别说这上山之路了,就算从丰县将你背回上京,你夫君也背得动。” 夫君二字说得我脸瞬间一红。 这山本就不高,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我才发现,这山上原是有一个山洞的,洞口还立着一个石头,上书“神仙洞”三字。 “神仙洞?” 我这才突然忆起,在宫中时,他是与我讲过的。 我笑着问他:“不是说这个洞夏天平平无奇,要到冬日下雪,才似蓬莱之境吗?” 他摇摇头:“确实如此,只有今日不同,因着映县七夕,男男女女皆要来神仙洞祈福,保佑自己和心爱之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拉起我的手,掌心的温暖淌入我全身:“芸儿,我一直想带你来这儿。我想在神仙洞前起誓,我今生对你,就像这神仙洞一般,不论冬夏,不论少衰,永远在此,至死不渝。” 我从未想到过,那次并肩看雪时无意谈起的那个神仙洞,那个庇佑过我心中曾暗暗羡慕过的那对眷侣的神仙洞,如今我和严栩能携手而来,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似泉水叮咚作响,在我耳边低吟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我扑到他怀中,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阵暖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我从未觉得北梁的夏天有这般好。 我也从未觉得,七夕有这般好。 不必再艳羡牛郎织女,不必再对着宫灯发呆,不必再仰望星河独饮,也不必翻着泛黄的话本,独自嗟叹。 我看着这个拥着我,与我一起并肩看林间山色,也看漫天飘雪的男子。 我为他伤心过,离开过,犹豫过,却终是情难自禁,遵了自己的本心。 往后的每一年七夕,我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赶在日落前下了山,策马行至丰县时,远处天空已悬上了一轮弯月。 走至一无人的街道,严栩突然停了马,我正疑惑,却听远处“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璀璨绽放。 -- 第83页 还来不及惊讶,就见由远及近,朵朵烟花接连升空,给本是寂静的苍穹,绘上了绚丽的色彩。 严栩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芸儿,喜欢吗?今夜这万千烟花,皆是我为你一人绽放。”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万千星辰的光彩,都被这烟花比了下去。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笑着问我:“还记得这个吗?” 我人靠在他怀中,点点头:“这不是我的……那瓶酒吗?” 他轻轻地吻了下我的侧脸:“对,是你的……芸儿,我也是你的。” 说着他便打开瓶盖,对着瓶口饮了一口,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颚,含着淡淡酒香的唇便覆了上来。 带着一丝甘甜的酒水渡到我的口中,这个酒的味道,与我往日喝过的皆不同,酸甜似春日的桃花、夏日的酸梅,清冽又似秋日的凉风、冬日的冰雪。 一吻结束,严栩的眼中像是含着一汪清泉,与我四目相对。 “芸儿,这便是我们的合卺之礼。” 又有数枚烟花在空中绽放,美若朝霞,灿若星辰,他弯腰将酒瓶拴于马肚处,双手拥着我,共同看这一片如梦似幻。 天地之间,仿若只有两人。 我眼角微潮,与他十指相扣:“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只觉得身子被拥得更紧了些。 “芸儿,我们回家吧。” 到了府门口,严栩将我从马上抱下,我惊讶地看着已然布置一新的院落,到处悬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宫灯。 他将我打横抱起,在我耳边笑道:“娘子可还满意?” 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终是唤出了那已迟了三年的两个字。 “夫君……” 他身子一滞,抱紧我便向房中走去。 屋内燃着红烛,他眸色如墨,一边向床榻走,一边轻吻着我微红的脸颊。 我从齐宫出嫁之前,宫中的教养嬷嬷其实也曾教与过我一二,可那毕竟是三年之前,当时我又害羞,根本不敢仔细看那画册,只草草听了几句,便想着等合卺之礼之前再学好了。 谁知这合卺之礼一拖便拖了三年多。 如今又不在宫中,也无人能教我了。 严栩将我放在床榻上,像是看透了我的紧张,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道:“芸儿,莫怕。” 我睫毛轻颤,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眉眼一弯,便是一片暖色春意,俯身而下吻上了我的唇瓣。 时而温柔似水,时而猛烈如狂风骤雨的吻令我应接不暇,脑袋也慢慢放松归于混沌,等忽觉身上一凉,我再睁眼才发现,身上的衣裙已悉数在地上了。 他到底是何时腾出手来做这个的? 我张了张口,发出的却是我自己都未曾听过的软糯之音:“严栩,我……我冷……” 他未应声,只双手在我头顶与我十指相扣,唇一路移到我的耳边,声音蛊惑而低沉。 “乖,一会儿就不冷了。” 果然,一会儿真的不冷了。 情至浓处时,屋内红烛摇曳,我实在快被他炙热的目光烫得融为一摊水,只喘着气道:“严栩,红烛……没……没灭……” 啪,红烛灭了。 屋内一暗,月色顿时倾洒满地,我刚想喘口气,他的声音便伴着我微弱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响起。 “娘子还有精力管那红烛,看来为夫今夜还得更努力才行啊……” 还真是所言不虚。 直至晨光熹微,将明未明之时,我才终于在严栩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青纱帐外似已大亮,我只觉乏得很,迷迷糊糊道:“唔,天亮了?何时了……” 严栩吻了吻我的额头,声音同样带着倦意:“安心睡,今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确实,平日若我贪睡,灵犀也会进来唤我起来用早膳的,今日屋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抬头看向严栩,他阖着双目,睫毛细长,睡着的样子也甚是好看。 我想起昨晚他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不禁脸上又烫了起来,便将头又埋进他的胸膛。 只觉得这样睡又不大舒服,于是我便又动了动手臂,直到严栩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芸儿,你再这样动来动去……为夫可不保证,你还睡得了回笼觉。” 我登时便老实了,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乖乖不动。 耳边似乎传来他一声轻轻的笑,他动了动胳膊,让我枕得更舒服了些,也将我拥得更紧了些。 不到一会儿,浓浓的困意便卷土重来。 再被严栩叫醒时,已是晌午。 可我这次却着实不想起来,毕竟浑身酸软无力,便赖在床榻上,任他左唤右唤都不愿起。 而始作俑者,则已穿戴整齐,硬是将我从床榻上抱到他怀中,边帮昏昏欲睡的我系衣襟边柔声道:“知道你困,左右要起来用些午膳,想睡吃完让你睡,嗯?” 我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突然就想起宋瑾那日说,要给他什么强身健体的药来着。 我心中叹气,他哪里还需要什么药,倒是我,还是改日问问宋瑾强身健体之法的好。 午膳时,我看到桌上摆着的酒瓶,突然想到昨晚,便指着那瓶子道:“这……到底是何酒啊?昨晚喝着倒是好喝,感觉也不算烈酒,怎就当时我买时你们都那般惊讶的?” -- 第84页 当时那掌柜看我的惊诧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严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挑眉笑道:“你可知你买的酒,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 他将手中的红枣剥了皮,又用银筷细细地剔了核,边喂给我边道:“这酒叫,醉合欢。” 醉……合欢? 他笑道:“这酒源于一个典故,北梁女子,若是想邀男子共度良宵,又有些羞于开口的话,便可备上这样一壶酒……若男子将整杯酒皆喝了,便为同意,且……”他靠近我,随手喂了我个花生仁,在我耳边低笑道:“晚上便都得听女子的……” 我单是听着,就觉得耳根发烫,这北梁女子,也太豪放了些吧。 怪不得当初那掌柜意味深长地夸我是什么女中豪杰,再加上眼前这人故意不解释给我听,我竟丝毫不知,就这么懵懵懂懂地将酒带回去了。 严栩转眼已又剥了个桂圆到我口中,竟还得寸进尺在我耳边道:“只是不知这酒晚喝了数月,娘子有没有等不及,心中对为夫生气?” 什么等不及啊…… 这个人的脸皮,真是要厚过城墙了。 但我嘴上又不想示弱,便故作镇定道:“那,那你昨晚也……也没听我的啊……” 他微怔了下,竟装作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没想到我娘子,还真是个女中豪杰啊……那不如下次……” 下次? 听他说下次,我不禁就想起了昨晚的种种,身上酸乏,脸突然又烫了起来。 不理他话语中的揶揄,只白了他一眼,便赶紧低头喝粥。 谁知口中冷不丁又被他塞了个去了心的莲子。 我一脸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自己也不吃,光给我喂食了? 他倒是一脸心满意足,这才端过粥吃了起来。 用罢午膳,困意袭来,我便又倒在榻上补眠。 再醒已几近入夜,严栩不在房中,我便唤了灵犀来,想了想,还是提笔给五哥写了封信。 我想,当初要卖丰县之人,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若能揪出此人,必能助严栩一臂之力。 严栩如今手上的牌,是丰南军、刚收的东南军及周边郡县,再加上北梁最富有的原州,和被他囚禁在丰县的严漠。 若是真和上京正面抗衡,怕是还不够。 收了东南军,他便递了信给上京。 严栩夺虎符,出兵东南,本是违抗圣命的大逆不道甚至杀头之举,但他只道来丰县是为了急症,而出兵东南,是因着在原州,得到了东南军将领克扣军饷和粮草的密信,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好秘密出兵。 至于严漠,只说他腿疾复发,不得不在丰县休养些时日。 一切说得合情合理,似皆是无奈的不得已之举。 且字字泣血,一个隐忍且为大局着想的二皇子形象跃然纸上。 其实即便严栩自己不说,他带丰南军收了东南军的消息也会马上传回上京,而如今严栩在等的,不过是上京的态度。 毕竟北梁如今,只有严漠和严栩两位皇子。 我问严栩:“若是陛下仍要治你的罪,那该如何?” 他苦笑道:“那便只能真反了。一路硬战而上,倒也不是不行,清君侧,除外戚罢了。只是严漠和两个军皆在我手中,倒也有些和上京谈判的筹码,若非不得已,硬战倒也大可不必。再者,”他拉起我的手,“打仗毕竟有风险,如今我要和上京抗衡,必是持久之战,经历了这次丰县之事,我也不忍你跟着我受苦。” 我笑道:“不说了嘛,都愿意给你做压寨夫人了,还谈什么受不受苦,况且我也没受什么苦……” 我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揪着他的衣襟道:“只是若能不战,却真是好的……” 我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受不受苦。 我怕的,是他不得不整日在那战场的刀光剑影中寻得生机。 过了几日,上京传了封密信来。 密信其实是一道谕旨,上书严栩此番虽做了违抗圣命之事,但念在父子之情,若能将严漠平安带回上京,便可既往不咎。 倒是避重就轻,没提要收回兵权之事。 严栩看完便将谕旨烧了。 我问他:“你打算如何回这谕旨?” 他笑道:“芸儿,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但我还未想好走哪条好。” 我想了想:“严漠此番,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不堪大任,毕竟连虎符都可以被你夺去,陛下心中怕也是清楚此事……只是怕你会不顾念兄弟情义,做出弑兄之事,所以才发了密信给你,怕也是想要探探你的想法。” 他点点头。 “你若是坚决不放严漠,怕陛下和赵家都会有所动作,而你也会被迫而反……但若放了严漠,则手上无牌,且赵家定会秋后算账,倒不如虚与委蛇一番,再反逼上京。” “嗯?”他饶有兴趣地托腮看着我,“那芸儿你说说,为夫下一步如何行事的好?” 我想了想:“古来成事,一向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是需让陛下下旨,认了你此番出兵的名正言顺。二是朝中,若有和赵家有嫌隙的重臣,倒可结为同盟,在朝中帮你一二。三是民心,你此番来原州也好,丰县及东南也罢,皆是救灾治贪,如今既已和赵家撕破脸,倒不如将你查到的赵家罪证散于民间,这样,至少陛下再想治你的罪,也得先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才行。” -- 第85页 我只顾着说出心中所想,未料他却伸手轻轻一拉,我整个人便跌坐在他怀中。 他笑着抵着我的鼻尖:“没想到我房中,还藏着个小军师呢。” 我推了推他,坐起身笑道:“我不过一介妇人,哪懂什么?不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倒是被你笑话。” 他笑道:“你若是个男子,我倒是真要招了你做幕僚才行……芸儿,你说的都对,只是那第二,朝中大臣多是赵家门下之人,能勉强与之抗衡的,也就是左相一派。左相因着其长女与严漠缔结婚约,严漠却一直推辞不肯成婚一事,对严漠其实颇为不满。但左相又是个迂腐之人,从来认为嫡庶有别,对我此番行事,怕也是颇有微词……” 我喃喃道:“这样啊……” 他笑道:“但应该也可一试,毕竟赵氏所做之事,更为恶劣。” 说罢,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又看了看我,眸色一深,只摸着我的发笑道:“夜色都这么深了,倒是不愿再想这些了。” 说着便将我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我吓了一跳,只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今夜为我想了这么多,定是累了吧,我不得好好努力,奖奖我的小军师?” 我:“……” 过了几日,严栩将赵氏的罪状想法子在民间散了出去,一时便成了街头巷尾百姓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 因着他忙,时时要去军中,又不时要出城,怕我在府中无聊,便让林思立的夫人来陪我。 林思立的夫人名叫林琬琬,人长得娇小妩媚,唇红齿白,不说话时,看着倒更像是我们大齐江南那边的女子。 林琬琬第一次见我,羞涩腼腆得很,以至于我还疑惑,大家口中林县令家中的“悍妻”,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个含羞带怯的小女子。 几次接触下来,我才知,她这个“悍妻”的名号,倒真不是个虚名。 譬如她当年是如何死缠烂打,将冰山一样不近女色的林思立拿下的。 譬如她规定,成婚后,林思立戌时之前必须回家。 又譬如有一次,只因他人相邀,林思立喝酒晚了,未在戌时回家,林琬琬直接持着两把菜刀便去了,一刀剁在酒桌上,一刀剁在林县令的酒杯上,吓得林县令身边那花枝招展的歌伎当时便失了声,再不能唱。 从此,她“悍妻”的名号,便在丰县传开了。 我听着她绘声绘色地与我讲着这些,只觉得他俩的故事,可比话本里的还要精彩有趣。 她悄悄与我道:“其实思立也很不爱与他们玩那些,只是他人在官场,很多事情不好拒绝。如今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大家大不了说我是个善妒的恶妇,因着怕我,倒少有人再烦扰他了。” 她眼中闪着狡黠:“我倒觉得悍妻也不算什么坏名声,至少断了不少妄图觊觎我们家思立的人。” 我笑道:“你夫妻俩,倒是真像。”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她一说起林思立,眼中都是光,但也霸道得很:“这辈子他都只能有我一个妻子,若是敢纳小的,我就直接断了他的子孙千秋万代。” 我想象了下她拿着菜刀的模样,只觉得她应该是能说到做到。 林思立能娶到这样的小悍妻,也是有福分的。 林琬琬善女红,便时常带些绣品来府上与我一起绣些小花样。 我技艺不如她,以往对女红本也不大感兴趣,如今跟着她学,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她和林思立就住在离府两个巷口处,于是我也不时去她府中小坐,两人聊天品茶做做绣品,一天过得倒也快得很。 急症已解,秀山先生离开了丰县,走之前我和严栩一道去拜会了他。 宋瑾倒是留了下来,说万一有需要相助之处,他在总是好的。 过了些时日,京中传来消息,左相在朝中请旨,一是道二皇子救灾济民,治贪除恶,在民间声望颇高,陛下如今既未立皇太子,还望陛下顺应民心。 二则对赵家发难,请陛下彻查二皇子上呈的赵氏一族罪状。 我知道,严栩终是说服了左相。 朝中的风向也有了变化,当初追随赵家之人,不少开始倒戈,许是怕日后真清算起来,受到牵连。 听闻有人甚至在朝中提到了废后,却被陛下一个砚台砸了个头破血流。 严栩这日出发去了东南四县,我便和琬琬约好,第二日上午去她家中品她新得的银叶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严栩不在,身边空了人不习惯,整晚都睡得不大好。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我起身望着窗外发呆,以前自己睡也不觉得如何,如今却习惯了他的怀抱,他不过一夜不在,我居然便睡得不安稳了。 总觉得枕边空空的,榻上凉凉的,心中也怅然若失。 他上次离开,我已觉相思泛滥成灾,而如今,却觉得相思如刻入骨髓般的,赶也赶不走,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要将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干脆起来,坐在桌旁写字。 写了一会儿,还是弃了笔,想着今日和琬琬有约,便带着灵犀,早出发了些,去了林府。 到了林府门口,只见一婢女正端着木盆,水洗那院中石砖上的苔藓。 听到灵犀叩门,婢女有些讶异地抬头道:“林大人刚回来了,夫人应是回屋帮大人拿替换衣物了,奴婢这就去唤夫人。” -- 第86页 我见她手上还端着水盆,又是一人,便道:“无妨,你且忙,今日阳光甚好,我在花厅等会儿琬琬。” 琬琬这个花厅搭得甚好,无事时,坐于石桌旁,泡一壶茶,赏花赏月赏雪,皆别有一番情趣。 而花厅的后门,连着的便是林家的正厅。 只是我刚走到石桌旁坐下,便听到半掩的门后传来琬琬若黄鹂鸟般软糯糯的撒娇声:“人家不管,你回来了就不许走……” 林思立话语中透着无奈,但又满是宠溺:“莫闹了,如今不比以往,事情多得很,早点做完才能早点回来陪你……再说了,你今日不是约了公主?你要让公主来了就看到你这样挂在我身上不下来?” 琬琬小声嘀咕道:“公主还有一会儿才到呢……” 我倒是没想到一坐下就听到了他夫妻的闺房话,便赶紧起身,想着先去园中随意转转。 却在起身瞬间突然听到琬琬道:“思立,二殿下……真的会娶那左相之女吗?” 我身子一滞,立在原地。 林思立叹了口气:“你就别操这些心了,如今左相如此帮着殿下,我想殿下……大抵是应了吧。” “殿下怎能就应了呢,那左相之女……” 林思立打断道:“琬琬,你只当殿下和公主是与你我一般的寻常百姓吗?” 琬琬未作声。 “即便这次不娶左相长女,待殿下日后登上那位子,身边又怎可能只有一人……你不是没读过史书,本朝有哪个皇帝,是后宫只有一人的?” 琬琬低声道:“可是,可是公主……” 他叹了口气:“况且殿下不愿再战,也是怕公主跟着他吃苦,如此这般,依我看,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第15章 分开,才对彼此都好 林思立的话,句句在理。 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不论严栩答没答应,这事迟早都会发生,不是左相之女,也会是别人。 我自小长在宫中,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这些人的婚姻大事,既不会由自己做主,也从不是为了什么两情相悦。 我不也是因着两国和亲,才来到这里的吗? 只是我总归是幸运的,遇到了严栩,我一眼万年的那个人,也喜欢我。 若是严漠没有遇到佩儿,接受了和亲,那如今的我,又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能遇到严栩,能与他两情相悦,便是很好了。 便是很好了吧。 这日,琬琬同我讲了好多话,但说了什么,我好像都不大记得了。 唯独记得的,便是那暖风拂面时,我看着园中的花儿轻颤,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银叶茶。 好像有些苦。 接下来的一个月,严栩又陆续拿下了东面几个郡县,并得到了另一位一品大将军钱将军的支持。 听闻钱将军也素来看不惯赵氏的跋扈,只是以往因和赵氏也并未有太多过节,故在左相和赵氏斗得不可开交时,一直独善其身。 这次却是因着欣赏严栩,故而破天荒地上书支持二皇子。 陛下终是发了诏书,二皇子严栩,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克承大统。 宫中那位只手遮天的沈公公,也在居所被查出了诸多与赵家勾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而这件事的功臣之一,居然是李思枫。 赵家除了赵皇后,皆被送去了天牢,或处斩,或流放,或入奴籍。 曾经风光无二的赵家,终是倒了。 这日傍晚,我坐在园中的石凳上,看着婢女们来来回回收拾着物什。 还有十日,便要回京了。 正看着远处天空的晚霞发呆,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张戈从严栩书房中出来。 他走近向我行礼,我起身道:“张副将近来辛苦了。” 张戈拱手道:“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我犹豫了下,还是道:“我记得张副将,是不是……会唱齐国的歌谣?” 张戈愣了下,脸微微一红,“属下平日是好吟唱些,所以学了些齐国的调子,不过也是略会一二罢了。” 我笑笑:“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今日……是我母妃的生辰。以往这日,我总随着母妃听歌谣,齐调有一首叫作《赴江畔》,男子吟唱甚是好听,不知张副将可会?” 张戈不好意思道:“这首属下确实会,只怕污了公主的耳朵,但若能解了公主思乡之苦,属下也是乐意献丑的。” 我低了低头:“雅芸感激不尽。” 张戈便坐在我对面,低低地吟唱起来。 远处飞过几只鸟儿,残阳似血,余晖将远处的天空渲染,像是打翻了女子的胭脂盒,或浓或淡,涂抹得没有章法。 一曲罢了,严栩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倒还未听过这般悠扬的吟唱呢。” 张戈笑了笑:“属下献丑了。” 我微微行了个礼:“多谢张副将,倒是不知张副将是在哪里学的齐调?” 张戈笑道:“以前听北疆来的商人唱过,便学会了,倒没想到今日竟有幸能唱给公主听。” 张戈退下后,严栩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想齐国了?” 我摇头笑笑:“没有,就是今日是母妃生辰,看到张副将就突然很想听齐调,也没多想便麻烦了他,现在想想倒是不应该。” -- 第87页 他抬起右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抚上我的脸,手指滑动,停到我的眼角处:“眼圈都红了,还说没有?” 我笑笑:“触景生情嘛,难免的。” 他眸色如墨,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轻轻拥我入怀:“芸儿,是不是不想回宫?” 我愣了下,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便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但也不是不想回去,就是最近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想想宫中的诸多规矩,倒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他摸摸我的发:“不喜欢的规矩便不用管它,不管在哪里,你都只要随着自己心意便好了。” 我愣了下,马上笑道:“那怎么成?那我不就无法无天了?” 他宠溺地捏捏我的鼻子:“你怕什么?无法无天也有我给你撑腰。” 我扬扬头,用手指点着他胸口打趣道:“那世人定要说,你被齐国公主的美色迷惑了心,美色误国,你就不怕?” 他眼角弯弯:“我宠我娘子,与世人何干?管他们如何说。” 说着便抱紧我,在我发上落下轻轻一吻:“芸儿,我们最苦的日子都过去了。” 我嗯了一声,抬起头,对上他晶亮亮的双眼,我能看到那双眼的深处,在这一刻,满满的都是我。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我们,暖风带来了花木的幽香,我轻轻踮起脚尖,仰起头,便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光,马上反客为主,揽住我的头,强势霸道地回吻了过来。 我想,若是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九月初,我和严栩一起回了上京。 宋瑾应严栩之邀,答应与我们一道回宫,而在回京路上,我也接到了珍姑姑和阿灿。 珍姑姑听了我这几月的经历,只慨叹道:“公主和二殿下还是有缘分的啊,月老的红线未断,所以分也分不开啊。” 回宫后,梁帝和严栩,两人在福阳宫中闭门长谈了一天。 无人知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但这对父子,终是和解了。 梁帝会于半年后退位,而严栩,也承诺了他的父皇,对赵家的清算,到此为止。 赵皇后和严漠,他都不会要他们的性命。 赵皇后被禁足在她的长秋宫,这是梁帝最后的妥协。 因着半年后严栩便要继承大统,如今梁帝便让他监国。 赵氏倒了,但朝堂上如今派系林立,也是混乱得很。严栩一下子变得忙起来,整日不是与梁帝和朝臣在一处,便是看那如山的奏折。 连着几日,我半夜醒来,身侧皆是空的,再看外间隐有烛光,便知他是陪我睡着后,又起来处理奏折了。 过了几日,严栩和吏部一道,去京郊巡查。 福阳宫突然来人,说陛下要见我。 我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自回宫第一日和严栩一道见过梁帝,他还没有专门召见过我。 我到福阳宫时,梁帝正站在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下,负手而立。 我上前行礼:“拜见陛下。” 他转过头来,微笑道:“今日朕专门将栩儿支开,是有话要对雅芸公主说。” “陛下请讲。” 他示意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自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开口道:“雅芸,你二人之事,栩儿已与朕讲过,你二人能两情相悦,实属难得,但朕以为……你们分开,才对彼此都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帝,定定地道:“陛下,我在原州决定和严栩在一起时,就没再想过离开他。” 他摇摇头:“你不懂。” 他叹了口气,神情却像回忆起极好的事,“朕第一次见紫芊的时候,她还是赵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单纯得就像一块无瑕美玉,那时的朕和她,真的是很幸福。” 他伸手接过梧桐树的一片落叶:“朕曾经也觉得,朕这辈子都不会负她,可身在这个位子,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一国之君,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也并不能时时保护她,甚至,连后宫之事,都由不得朕的心意。” 他转头看着我:“你们感情深是不假,可这对你二人,真的是幸事吗?正因为你们感情太深,所以早晚会害了彼此。”他顿了顿,“你会害了他,这可是你想看到的?” “陛下,我不是皇后娘娘,严栩也不是您。”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永远不会害他的,他也不会害我。” 他还是摇摇头:“你如今不懂,但早晚会懂。你是想陪在他身边害了他,还是放手离开,换他半生安好,朕希望你能早点做出选择……朕不希望,看到你们走朕和芊儿的老路。雅芸,情深缘浅,相忘于江湖,不见得是件坏事。” 两人一时无言,半晌,我轻声问道:“陛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呢?” 他无奈笑笑:“朕生的儿子,朕还是了解他的,他是不会放手的。恐怕如今让他把命交到你手中,他都是愿意的。但他并不是以前的那个二皇子了,他是储君,他的感情,要不被任何人所影响。他的命,牵动着整个北梁,不得有丝毫闪失。” 他转头又看着梧桐树,“朕自认不是个好皇帝,一生被感情所误,却也不是个好丈夫,空有一番志向,无法施展,宠爱妻子,又使得外戚专权。朕交到栩儿手上的江山,远比朕接手时破败得多,他身上的担子很重,但他有能力做好,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 -- 第88页 “若我不答应离开,陛下会杀了我吗?” 他摇摇头:“朕不会杀你,你若死了,他也会废了半条命……雅芸,朕只希望,你能离开北梁。” 我苦笑道:“可陛下莫不是忘了?我来北梁,本就是因着两国的秦晋之好,上次离开,有诸多原因,但这次是陛下让我走,难道不怕破坏两国之约?” 他将凉茶洒到树下,又倒了一杯新茶:“齐国那边,已是新帝继位,朕前些日子曾派信使前去道贺。新帝愿与北梁重新交好,但也提出了,若是崇宁公主不愿在梁宫,北梁不得以之前秦晋之好为名,阻碍公主离开。”他冲我点点头,“雅芸,你如今是自由的,只要你想走,便可以走。” 我忍着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艰难道:“难道……难道只有我离开,他才能做个好皇帝吗?” 他默了下,道:“雅芸,你很聪明,相信你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我摇摇头:“我不会害他的。”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折返时,手中已拿着一个折子,“皇后如今已无法理事,雅芸公主,便暂理六宫之事吧。” 他将折子交到我手中,“这便是你要理的第一件事。” 我打开折子。 “今闻如妃娘娘抱恙,左相之女柳文君,自请入宫侍疾……” 梁帝看着我:“你也是宫中长大,想必一看便知这是什么意思。栩儿如今,很多地方,还需要左相相助。”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你若要留下,这便是你要过的第一关。” 过了几日,不光如妃病了,嘉妃和涵妃也接连抱恙。 当然,似是理所应当般的,钱将军之女钱妍馨,佟学士之女佟雅婧,也自请入宫侍疾。 帖子自然都递到了我这里。 阿灿听了,只道:“这北梁的宫中,倒是事事奇怪,一个妃子病了都有贵女来侍疾?” 我摇摇头,只看着那帖子,提笔皆批了。 我如今协理六宫,按规矩她们入宫,理应先来见我,但我批帖子之时,已免了她们的拜见之礼,所以当柳文君说想来麟趾宫见我时,其实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毕竟,她们本就不是为了侍疾而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略微有些局促,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子,内心微微叹了口气。 “柳小姐今日来,是不是有话与本宫说?” 她低着头默了下:“臣女今日前来,只因入宫侍疾三日,还未拜见公主殿下,如今公主协理六宫,理应前来拜见……” 我笑了笑:“柳小姐是入宫侍疾,专心侍疾便好。这些虚礼,本宫一向不大在意,若是无其他事,便可早些回如妃娘娘那里。” 如此一说,她才有些急了:“臣女……臣女,确实有话想与公主说,只是来了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我看着她:“柳小姐但说无妨。” 她想了半晌,突然跪下道:“公主,臣女与大皇子缔结婚约三年,迟迟不能成婚,早已沦为京城贵女间的笑柄。臣女早闻太子殿下与公主鹣鲽情深,此番受父亲之命入宫,心中也未存其他心思,只是希望公主日后可以接纳臣女。臣女若能有幸入宫,不求圣宠,只求后半生能为公主分担些后宫琐事。公主若闷了,臣女也能陪伴公主一二,臣女的父亲也会在朝堂之上为太子殿下竭心尽力……” 我摸着茶盏,淡淡道:“柳小姐,你难道真的愿意不得宠幸,就这样在宫中度过一生?” 她咬了咬唇:“臣女愿意。” 我转向她:“若是本宫能帮你,让你不用入宫,而是嫁给个如意郎君呢?”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终是低垂着眉眼道:“臣女不敢,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不可违。” 柳文君出去后,阿灿嘟囔道:“这柳小姐倒是会说,好像是来深宫陪伴我们公主的,公主有殿下陪着,何需她来陪?” 我看着院中柳文君的背影,她走得极慢,时不时环顾左右,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出现。 只是今日严栩不在,她终究要失望而归了。 “你会害了他。”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梁帝这句话,我转头问阿灿:“我方才,是不是很咄咄逼人?” 阿灿摇摇头:“公主才没有,只是若她日后常来,倒是够公主烦扰的。” 我看着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轻声道:“这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轻轻闭上眼。 果然,做比说,要难多了啊。 后面几日,钱妍馨和佟雅婧,不知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怎的,也相携来拜见了我两三次。 这日,她二人离开后,阿灿不满道:“什么来看望公主,这两人话里话外,皆是在打探殿下的喜好,倒真是一点也不带掩饰。” 她说这话时,我正铺开纸写字,手一顿,纸上便晕了一大片墨,黑黑的一团,甚是难看。 再看写的字,也难看得很。 干脆将纸掀起扔掉,可纸的右上角却被砚台压着,我想伸手推开砚台,却推不开。 心上突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我一个使劲,便听哗啦一声,桌上的东西俱掉在了地上,砚台也应声落地,摔破了一角。 珍姑姑和灵犀闻声急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吓呆了的阿灿,和拿着半张纸,看着满地狼藉,一言不发的我。 -- 第89页 珍姑姑扶着我坐下,轻声道:“公主若是心中不高兴,不如和殿下说说,将这些贵女先打发出去吧。” 我摇摇头:“我不能,姑姑,我不能。这些人的父兄,皆对他有用,我不能因为自己自私的感情便……我……我……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有点难受。 这日下午,宫人来报,柳夫人身体微恙,柳小姐想今日出宫回府,看望母亲。 我自然便准了。 我边写字边等严栩回来,但等到戌时他也未归,倒是至正前来道:“公主,今日左相家中设宴,恐会晚,殿下说让公主今夜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我握笔的手一顿。 扔了笔,将桌上的半个绣品拿出来,干脆坐在床沿一针一针地绣。 只是手上绣完最后一针,严栩也未回来,我想了想,便灭了灯,自己先睡了。 躺下也是辗转反侧,我想,应是白日里茶喝得有些多了。 第二日天明,总觉得头还晕晕的,我打开门,却意外地看到严栩坐在外厅喝茶。 他抬头看我,脸上竟闪过一丝幽怨。 我一脸疑惑地走过去,他轻声道:“昨晚睡得可好?” 我点点头,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叹了口气:“芸儿,你……也不问问,我睡得好不好?” 我倒茶的手一顿,没作声。 他无奈道:“芸儿,你夫君我不过晚归了一次,你就把我关在门外不让进门……” 我愣了愣:“我何时把你关门外了?” “不就是昨夜……我回来后你已从门里落了锁。” 我落锁了? 我居然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低头看着茶盏道:“你不是……昨晚不回来的?” 他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先睡,何时说就不回来了?再说了,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难不成还睡在左相家?” 原是我会错意了吗? 他叹了口气,话中却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知道吗?以往我还笑话林思立又被他夫人关在门外,没想到如今我也有被你关门外的一天,半夜有家归不得。” 他喝了口茶,接着又嘀咕道:“果然当时就不应让你和那个林琬琬交好,净教坏了。” 我扑哧笑了出来,看他似乎真的眼下发黑,我心下不忍,问道:“那,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他挑挑眉,趁我不备一把将我拽到怀中,一副得逞之姿:“那不能,你不让我进门,我只能去映雪阁,睡你以前的那张床……嗯,睹床思人,也算小憩了一会儿……毕竟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难得今日休沐,还以为他能陪我半日,我垂下眼,绞着手指失落道:“那你……今日有何重要之事?” 他勾起嘴角,将我打横抱起就向床榻走去,在我耳边低声道: “第一件重要之事,自然是将昨夜欠的,都补回来。” 由他胡闹了一阵,便到了晌午。 早膳未用便被他重新扔回床榻,我早就饿得不行,不禁道:“我不过不慎将你关在门外一夜罢了,你就半日不给我饭吃,当朝太子殿下,可真是睚眦必报。” 他挑挑眉,在我耳边低声道:“嗯?不慎?为夫也是不慎……情难自禁罢了,哪里故意不给你吃东西了?”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他揉了揉我的发,余光瞥到榻旁的矮桌,笑道:“这不是有点心吗?先吃些这个垫垫。” 我伸手接过点心,却突然忆起,桌上除了昨夜吃剩的桂花糕,可还放着那个…… 谁知还是晚了,他已伸手拿起那个绣好的平安符:“嗯?这是什么?” 我只吃着桂花糕,没答。 他细细端详了那平安符许久,再转头看我时已一脸惊喜:“给我的?” 上面绣的是一只扑食的小老虎,我自己绘的图样子,又是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自然是给他的。 我点点头,无奈笑道:“昨夜才绣完,今日就被你看到,你倒真一点也不吃亏……本想你生辰时再给你的,既然被你先看到了,就提前给你好了……” 话音未落,我惊呼一声,人直接被他抱起在地上打转,手中的桂花糕都甩了出去。 连转了几圈他才停下,笑脸盈盈地仰头看着我:“芸儿,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平安符。” 我捶了他一下,笑道:“少油嘴滑舌,倒是先给你的平安符吃饭啊。” “你早晚会害了他。” 不知为何,梁帝的这句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时失神,低头看着严栩的脸,我……会害了他吗? 我真是他的平安符吗? 明明他最近两次受伤,皆是因为救我。 宫中那次刺杀,他早就有所准备,若不是我突然出现在那里,坏了他的计划,他也不会因救我而中毒,差点没了性命。 原州那次虽不严重,但也是侥幸罢了,若是王如筠用的是另一种毒,严栩能不能撑到宋瑾来,也是个未知数。 他将我放下来,摸摸我的脸:“怎么了?还真饿生气了?” 我摇摇头,双手环住他的腰:“没有……严栩,那以后……我们若有分开的时候,你就带上这个平安符好不好?” 他摸着我散落的青丝,笑道:“看来是丰县那些日子,我总不在,让你怕了,是不是?芸儿,你放心,以后我们不会有分开的日子了。” -- 第90页 傍晚时分,陛下派人来传,需严栩去福阳宫议事。 我边帮他整理衣装边嘟囔:“平日已是够辛苦了,休沐一日,陛下怎也不让你休息?” 他笑了笑:“父皇如今想早些退位,可比我急得多,今晚我早些回来,不许将我锁在门外,嗯?” 我笑着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吧你。” 只是他才出院子,我便看到桌上摆着一个折子,怕是他忘记拿了,便拿起折子,带上灵犀追了出去。 谁知快到麟趾宫门口时,居然看到佟雅婧站在宫门外,脸上含羞带怯,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正在和严栩小声说着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那羞红的面庞,一个想法突然在心中滋生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我只觉浑身发冷,转身便往回走。 灵犀不明所以,只当我生气了,忙道:“公主,这佟小姐应是知道殿下今日休沐,故意等在这里的,公主可千万别和殿下置气。” 我脚步顿了顿:“灵犀,我不会和他置气,我只是……只是……” 灵犀疑惑:“只是……” 我苦笑摇头。 珍姑姑急急忙忙走了过来,一脸为难:“公主,皇后娘娘那边又遣人传了话,说……想要见您。” 我摇了摇头:“不见。” 这已是我回宫以来,她第三次传话要见我了。 珍姑姑蹙眉道:“这次来人说,若是公主不去见皇后,她便……绝食到公主见她为止。” 我不禁失笑:“她倒是懂人心,知道这样威胁我,我就得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去见她。” 毕竟如今的她,虽被禁足,但在陛下心中,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我也不想因着她,让陛下和严栩,再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我叹了口气:“走吧,如今我既协理后宫,也不能不管她,便去看看她到底想见我作甚。” 来到长秋宫时,赵皇后正穿着一身红色华衣,坐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苹果。 “皇后娘娘一定要见我,所为何事?”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将刀和苹果放在桌上,嘴角噙着一丝嘲讽:“华雅芸,本宫真是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千方百计地跑出去,如今又回来,为的是什么?情吗?” 我嘴角扯起一抹笑:“我回不回来,如今对娘娘,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笑了一声,“本宫早就发现了,你是个伶牙俐齿的……不过光会说有什么用?”她缓缓走近,“本宫听闻,左相长女柳文君入宫侍疾了?本宫似乎记得她性子沉静,长相也很不错,只可惜漠儿当年被那个妖女迷了眼,未能和她成婚,如今倒是便宜了严栩。” 她看了看我,似乎恍然道:“我倒是忘记了,她那个样子气质,倒是和你,有些相像呢……你说,严栩喜欢的,到底是你,还是你这个样子的他都喜欢?你难道就不想知道?” 我看着她,淡淡道:“柳小姐不过是入宫侍疾,娘娘若只是来和我聊这些后宫琐事的,恕本宫不奉陪了。” 她突然提高声音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侍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第一步……接着她们便会千方百计地接近你的夫君,从你这里分得他的宠幸……”她边悠悠在殿中踱步,边道,“知道吗?她们表面对你毕恭毕敬,私下里却在想着如何抢你的夫君。今日她们有机会对着他笑,明日就想着要在他身下承欢……而他,身为帝王,却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这些。” 我看着她,淡声道:“娘娘如此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可宽袖下紧攥的拳,指甲早已掐入了掌心。 她摇摇头:“我是在关心自己啊……你知道吗?陛下前两日来看我,居然说你很像当年的我,呵……”她接着冷哼一声,“当年的我?……我都不记得当年的我是何般模样了?” 她转头看我,神情充满玩味:“所以我就想看看你,想着兴许能想起我自己当年的样子也说不定。” “娘娘看也看过了,那本宫便走了……”我本想转身而走,却还是顿了顿,“赵紫芊,你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鲜血,你杀了严栩的母妃,我们不会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她愣了愣,嗤笑一声:“钰妃?” 我皱了皱眉。 她走近,故意低声道:“想不想知道,钰妃是怎么死的?还不是我那个傻侄女,她也是个情种,被那严栩迷得七荤八素的。不过是偷听到是严栩给漠儿出的拒绝和亲的主意,一时气不过他要娶你,便跑来告诉了我这事。她本以为告诉了我,我便能帮她搅黄你二人的婚事,可那时你早已从齐国出发,婚事根本不可能再变。我倒是没想到,一向听话的钰妃母子俩,居然也敢存着这般心思,便想叫她过来敲打一二,不过如此。” 她看了看我,眼神逐渐怨毒:“谁知她来了,居然就和我争吵了起来,还说陛下心中有她。呵……陛下心中有她?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明明就不过是个棋子,却妄想抢我的夫君……于是我给她灌下了一碗毒药,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咽气……”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皇后娘娘,夜半时分,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她突然大笑道:“为什么我做噩梦?我做错了什么?是她们一个个的抢了我的夫君,我杀了她们又如何?!” -- 第91页 她摇摇头,指着我嗤笑一声:“别看你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等她们真正进了宫,你看着她们在他怀中一副郎情妾意的甜蜜模样,你看你可还说得出今日这番冠冕堂皇之语。” 袖下的手已被我自己掐得没了知觉。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她:“赵紫芊,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到桌旁,轻轻一拨,苹果便掉下了桌,竟骨碌碌地滚到了我脚下。 我看着那削了一半的苹果,不知为何竟觉得一阵窒息。 想起那日梁帝同我讲的话,我还是轻声问道:“若……能重来一次,你还会嫁给陛下吗?” 她恍惚道:“重来一次?重来一次……怎么可能重来一次?” 说着便拿起刀,一步步向我走来。 灵犀立刻上前,将我护在身后。 她脚步一停,对灵犀道:“怕什么?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对你的主子做什么?” 她摆弄着手中的刀子,刀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寒光。 她死死地盯着刀,喃喃道:“若是真能得上天垂怜,重来一次……我只希望正业二月初五,我手中的那个苹果,从未滚到来赵府赴宴的皇太子脚下。” 说罢,她扯起嘴角,惨然一笑。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大喊:“灵犀,快拦着她!” 可惜还是晚了。 脸上一片温热,我用手摸了摸,是鲜红的血。 是她的血。 刀子还插在她的身体里,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她笑得如同鬼魅:“华雅芸,你和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在下面看着,看着你们,看着你……” 她在周围侍女的尖叫声中缓缓倒下,嘴唇微张,颤抖着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声音很轻,但却字字入耳。 “看着你……变成下一个我。” 梁帝和严栩赶来时,赵紫芊早已咽了气。 毕竟那一刀,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梁帝一步一步地走到赵紫芊面前,在看到地上那个苹果时,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 他颤抖着手,摸着赵紫芊早已冰凉的脸庞:“芊儿……芊儿……你睁开眼啊,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朕退位了,朕马上就退位了,朕不是和你说了吗?会带你离开这里……” 严栩看着他失态的父皇,握紧我冰凉的双手,“芸儿,别怕,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 回麟趾宫的路上,严栩轻声问我:“芸儿,赵紫芊,同你说什么了?” 我颤着声道:“她说……她说……钰妃娘娘,是她赐了毒药……” 严栩默了半晌,轻声道:“还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别的没说什么了,她应是本就想死,所以故意将我叫过去。” 严栩抱紧我:“别怕,我在,她死了,更没什么好怕的。” 我紧紧拉着他的手,“嗯。” 第二日,梁帝便病倒了。 朝中所有的大小事务,一瞬间皆压到了严栩身上。 几乎每晚,他都要看折子到半夜时分。 这天夜里,我正睡得熟,迷迷糊糊却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昏暗的屋子。 屋内有好几面等身铜镜,每个铜镜中,都有一个美人。 突然,一个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看,你也想让她们都消失的,对不对?” 我拼命摇头,拼命想逃离这人的桎梏:“我没有!我没有!” 这人在我耳边笑道:“胡说,你那日看到佟雅婧,心中想的……难道不是,她若消失便好了吗?” 我喘着气:“你……你到底是谁?” 这人终于放开了我,我惊魂未定,连忙后退几步,转头看她。 赵紫芊穿着她死那日的大红衣裙,唇色鲜红,就像嗜了血一般。 她嘴角噙笑,指着我身边的一面铜镜,“看。” 我转头看去,镜中之人,身着红衣,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 是我。 “芸儿,芸儿。” 我猛然睁眼。 浑身皆是冷汗。 严栩坐在床榻边,满脸焦急地看着我。 他拉着我冰凉的手:“芸儿,怎么了?” 暖意从他掌心传来,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起身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我颤着声音说:“严栩……严栩,我……我……” 他紧紧地抱着我:“别怕,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在。” 我酸着鼻子嗯了一声。 他一遍一遍抚着我的后背,柔声道:“芸儿,没事了,我在,我在……” 我贪恋着他的怀抱,不禁就想要更多,“严栩,你今晚,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不看奏折了。 能不能陪陪我。 我好害怕。 “你早晚会害了他。”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出现,让我骤然清醒。 是啊,我在干什么啊?明明知道前朝的事情已经够他烦扰了,我如今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难道要因着一个梦而在他怀中哭泣,让他照顾我吗? 我静了静心,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绽了个笑给他:“我没事了,你且去忙吧,今年雪灾的应对之策都想好了吗?” -- 第92页 他笑笑,摸着我的头道:“还没有,朝中现在因为这个吵成一片,毕竟要借着雪灾推新政,有阻力也在意料之中。”他顿了顿,“芸儿,你梦到什么了?” 我愣了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滑冰,结果冰薄裂了,我便掉进了冰水里,所以才吓醒了。” 他先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我的鼻尖:“齐国也有人滑冰吗?” 我仰头看他,装作不满的样子:“那自然有呀,又不是你北梁才有冬天。”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推了推他:“你且去忙,别管我了,就是个噩梦罢了,醒来想想还挺可笑的,我没事了。” 他却解了衣裳,抱着我躺下,吻了吻我的额头,“一起睡吧,我也困了。” 黑暗中,他突然道:“芸儿,过一阵子,没这么忙了,我带你出去玩吧,你是不是还没在北梁滑过冰,北梁的冰冻得很硬很厚,不会掉下去的。” 我在他怀中道:“嗯,好啊。” 其实我身子不好,从未滑过冰。 迷迷糊糊睡着,却又做了另一个梦。 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还是在齐宫,和我同岁的雅荣正满脸是泥,爬在树上,对我道:“雅芸,你快上来啊。” 我看着树,有些犹豫道:“可我不会爬啊。” 她笑嘻嘻道:“爬树有什么难的?”她伸下一只手,“来,我拉着你。” 只是我手刚刚伸出去,还未碰到她的手,人就被身后的嬷嬷一把抱住:“哎哟,公主怎么又跑出来了?宜妃娘娘正着急呢,御医说了公主不能着风,今日风大,公主吹了这么久,晚上可又该咳了。” 我只好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 嬷嬷看着我失落的脸,叹气道:“芸公主的身子,比不得荣公主,等公主养好了身子,便也能日日出来玩了,好不好?” 我嗯了一声,嬷嬷便拉起我的手,往我和母妃的英华宫走去。 宫人和雅荣的声音还不断从身后传来。 “公主,奴婢捉到了一只大蝴蝶!” “大蝴蝶?哇,真的好大!我要拿去给父皇!” “公主慢些,等等奴婢啊……” 走着走着,恍惚又回到我八岁那年,夏日炎炎,我躲在英华宫后院的大树后挖泥,两个宫人走到树下乘凉,并未看到被树干挡住的我。 一人的声音传来:“陛下又许久没来娘娘这儿了吧?” 另一人叹气道:“可不是嘛,想当年,宜妃娘娘也是宠冠六宫,风采无人能及啊,没想到诞下小公主后,竟就……唉……” “还不是小公主身子太弱,娘娘一心照顾小公主,倒是就没了那争宠的心了。” “娘娘那么个可人儿,真是可惜了。若是当年没生下小公主,如今哪里还有景妃和辰贵妃什么事啊……” 这人继续惋惜道:“你说怎么同样是诞下公主,辰贵妃凭着雅荣公主更得圣宠了,咱娘娘就……” 我再次转醒时,天已大亮,严栩也已上朝去了。 许久没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确实,从那之后,我就不怎么闹着出去玩了。 我想,若我身子能养好,母妃就不会那么辛苦,也许我也能像雅荣那样得父皇喜爱,也许父皇,就能常来英华宫了。 然而,时至今日,我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宋瑾今日进宫,来太医院找些医书,顺便过来看我。 他给我诊了诊脉,皱眉道:“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我愣了愣,笑道:“估计是刚接手后宫诸事不久,劳心费神了些吧。” 他点点头:“你身子弱,不管如何,还是不宜太过劳累。” 我想了想,苦笑道:“倒也不累,就是有时睡不大好,你要不然,给我开些安神的药吧?” 他摇摇头:“药也不能总吃,过几日,我给你送点安神香过来吧。” 我笑道:“好。”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宫中要做入冬前的祭祀。 这个祭祀仪式,本应帝后一道来做,但今年,因着皇后已薨,陛下抱恙,祭祀之事,只能由我和严栩来做。 祭祀地点,是在京郊的神坛,我和严栩前一日便乘马车到达神坛边的皇寺,斋戒一日,沐浴焚香。 祭祀当日,则需我二人手持香烛,登上神坛,我自左,他自右,点燃贡桌上的九十九支神烛,以祈祷今年北梁无雪灾人祸,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本并不是件难事。 可我在点了几支神烛后,却突然觉得头微微有些晕,明明只是一个轻轻的香烛,拿在手中却越来越重,腿也开始打战发软。 这种感觉,我不久前刚刚经历过。 是软香散。 但比我上次中的软香散更厉害。 第16章 严栩,我们分开吧 此次药效来得凶猛,就在我感觉双腿发软即将摔倒时,人却一歪,落入了严栩微凉的怀抱中。 听到头顶传来的喘息声,我抬眼看去,他虽抱住了我,但脸色也不甚好,冷汗正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掉落。 我知道,他也中毒了。 他应是觉察到了不对,才赶紧扔了香烛到我这边来的。 我只觉头晕目眩,抓住他的衣袖道:“严栩,是……软香散……” -- 第93页 他吹灭我手中的香烛,扔在一旁:“芸儿,别怕。” 说罢,他看向下方,厉声道:“国师何在?” 神坛下顿时一片喧哗,国师带着人匆忙登上神坛,先是一惊,继而跪下把了把我和严栩的手腕,神色一凛,转头对下面人道:“马上将祭坛里常年供着的神药拿来。” 国师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和公主应是中了毒,虽不知具体是何毒,毒从何而来,但此毒从脉象看极其凶猛。” 至正带人也已上了神坛,严栩沉声道:“速将神坛方圆十里全部封锁,任何人皆不可出。” 至正领命而去,严栩扶了扶额,问道:“此毒可有解法?” 国师低头道:“殿下,祭坛内常年供奉着一枚解万毒的神药,微臣已派人去取,现在马上服下,应可解毒……只是……” “只是什么?” “那神药,仅有一枚……” 我人在严栩怀中,只觉眼皮重得很,身边一片嘈杂,不一会儿,似是有人已取来了神药,国师将神药呈给了严栩。 他接过药,没有片刻犹豫,低头对我道:“芸儿,张嘴。” 我摇摇头,紧咬着唇。 神坛下方已是跪倒一片,齐刷刷地磕头:“请太子殿下服用神药。” 他却充耳不闻,只在我耳边轻声哄道:“听话,张嘴……我练过武,比你能撑,我能撑到回宫。” 我努力睁大眼睛看他,明明脸色已几近苍白,却还说自己能撑。 他根本就撑不到回宫。 国师老泪纵横,跪倒不断磕头,“太子殿下,这毒毒性凶猛,殿下再不服用,怕是来不及了啊……” 他看了看我,默了一下,终是将药丸放入口中。 整个神坛顿时安静,似是所有人皆长舒了一口气。 可下一瞬,他却扶起我的头,温热的双唇接触,他用舌头撬开我的唇齿,将嚼碎的药一点一点地喂到了我的口中。 “殿下!” 在国师的惊呼声中,我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躺在映雪阁的床上。 映雪阁?我回到了映雪阁? 我腾地坐起身来,一把拽住在床榻边的阿灿:“严栩呢?他人呢?” 珍姑姑听到声响,赶忙过来:“公主莫急,殿下没事的。” 我喃喃道:“没事?什么叫没事……” “公主别急,公主和殿下被送回宫后,你们二人都已昏迷。公主用了神药,送回来时毒性便解了大半,殿下则……差了些……但是陛下拿出了宫中珍藏的药给殿下服下了,御医诊了如今已经没事了,只是……误了服药最佳的时机,所以还未醒。” 半晌,我呆呆地问:“所以,他没有性命之忧,对吗?” 珍姑姑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御医说了,没有性命之忧,快的话,过一两日便能醒了。” 我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 珍姑姑一遍遍抚着我的后背:“公主,没事了,你和殿下都没事了。” 我去麟趾宫的寝殿看了严栩。 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半晌,我转头回了映雪阁。 “灵犀,帮我请宋瑾入宫。” 宫人说,已经查明了给我们下毒之人,是掌管贡品香烛的一位祭司。他将毒混在了我和严栩的香烛中,所以香烛燃起,我和严栩就会自然而然地中毒。 而这位祭司,是因着赵家曾对他有恩,所以才心生了为赵家报仇之意。 可我却不信。 宋瑾来后,我问道:“宋瑾,我和太子殿下中毒,可有宣你进宫协助御医?” 他摇摇头:“至正来寻我,但我尚未出发,便又有消息传来,说宫中已为太子服用了解药,你和太子皆无碍了。” 我沉默半晌,伸出右腕:“宋瑾,我如今能信的,只有你……你替我诊,我中的,到底是何毒?” 宋瑾看了看我,轻轻隔着绢布搭上我的手腕。 他沉吟片刻,道:“说实话,若只从如今的脉象看,你并不像是中过毒之人,或者说,只是中过极浅的毒,所以才无迹可寻。” “那有没有一种毒,可能是看着凶险万千,但实则并不是烈毒?” 宋瑾道:“世上之毒千千万,要说有,自然是有的。” 他看着我,眉眼透着担忧:“要不要……我也去看下太子殿下?” 我摇摇头:“不用的,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对上他的双眼,“今日之事,请你帮我保密,不要告诉严栩。” 宋瑾离开时,天空飘起了小雪花。 雪花如柳絮般飘落,落地便化成了水。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吗? 我看了窗外许久,转头问灵犀:“灵犀,若此时……出发回齐国,会遇到大雪封路吗?” 灵犀愣了愣,但还是答道:“今年是比去年冷得晚些,若是现在走,按去年世子的路线,应是可以顺利到达北疆的。但若是再晚些,下月再走,雪下大了,怕就……” 我苦涩一笑,这或许,也是老天的意思吧。 灵犀犹豫道:“公主……” “走吧,我们去福阳宫。” 福阳宫中早就备上了暖炉,而梁帝对我的到来,似乎也毫不惊讶。 我站在殿中央,看着梁帝。 他在赵紫芊自尽后,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 -- 第94页 “陛下是要拿他的命来逼走我吗?” 他咳了几声,摇头道:“雅芸,朕只是想让你提早看清,你们在一起的结局。这次是朕做局,你们两个才能全身而退。如今北梁朝堂不稳,人心叵测,倘若换了旁人呢?纵然栩儿他心思缜密,也有防不住的时候,更何况他还要护着你。” 我红着眼睛:“这次他防不住,是因为他从未想到,有人竟会在神坛的灯烛中给我们下药,而这个人,居然是他的父皇。” 我上前一步:“神坛一向只听命于当朝皇帝,纵然陛下那套替赵家报仇的说辞说得通,但我既能猜到,严栩又如何猜不到?” 梁帝淡淡道:“他猜得到猜不到,如今已不重要。”他站起身,“朕下月就会退位,他若想坐稳这个位子,只能牺牲掉自己的感情,你是想看着他在你和朝堂之间左右为难,还是再发生一次神坛这样的事?” 他叹了口气:“雅芸,你和年轻时的紫芊很像,聪明漂亮,又可为爱不顾一切……但朕不想,明明可以阻止,却眼看着你成为第二个赵紫芊。”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成为她。” “雅芸,等你想好了,朕会给你一枚出宫令牌,再派一支亲卫队护送你到南边梁齐边界。” 回映雪阁的路上,我走得很急。 一个不慎,脚底打滑,我重重地摔倒在了一块青石板上。 膝盖磕得生疼,灵犀赶忙扶起我,却见我满脸皆是泪。 “公主,属下背您回去吧。” 我摇摇头:“灵犀,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如今还有什么疼能比得上心里的疼呢? 灵犀红着眼道:“公主既和殿下两情相悦,不管不顾在一起又如何?” 我分不清到底是雪落到了脸上,还是泪流得没了知觉,“灵犀,他以前一直过得那么难……他那么难,如今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不想让他因为我,以后还过得那么难。” 这夜亥时,麟趾宫传话来,严栩醒了。 我坐在窗边,抱着膝盖,呆呆的,看了一夜的雪。 而窗外的雪,也一直没有停。 翌日清晨,踏入麟趾宫寝殿,严栩正倚着床喝药,闻声抬眼,目露欣喜:“芸儿?” 我的心登时一揪,竟觉有些迈不开步。 狠了狠心,还是走到床榻边坐下,他像往常一般拉起我一只手,皱眉道:“手怎的这么凉?” 我轻声道:“外面下雪了。” “天凉了,要多穿些。”他顿了顿,摸了摸我头,笑道,“我昨夜醒来,听非翎说你昨日回来后不久便醒了,倒是比我还早。我如今好了,你不必怕影响我休息而宿在映雪阁那边,今日便回来睡吧……” “严栩,”我轻轻撇过头,又从他掌心中抽出左手,低垂眼帘道,“我今日过来,是有话与你说。” 他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你说。”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严栩,我们分开吧。” 他愣了愣,似乎不懂我话语中的意思:“分开?” “对。”我继续看着他,“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也不想与你再在一起了,我想走了,我想回齐国,严栩。” 他看了我半晌:“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想离开北梁,我想回齐国。” “芸儿,”他刚刚抬手,却被我微微转脸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终又缓缓放下,叹气道,“我知道你这次害怕……” “严栩,”我打断他,“你还不懂吗?” 我转头对上他略显惊愕的双眼:“严栩,我累了,我厌倦了每日担惊受怕地活着,厌倦了不知何时就会被人下毒,厌倦了总要猜来猜去。就算我们曾经有情,可那又怎么样呢?和命比起来,情又算什么呢?” “曾经?”他喃喃道,“曾经?” “对啊,曾经。”我点点头,“我也曾经以为,我对你的喜欢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打败的,可我错了,严栩,在我真的处于生死边缘时,我才发现我怕了。经历过这次事后,我才发现,这些其实,都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甚至我对你的感情,我如今都觉得,也许更多的是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对你产生的依赖,或许根本就不是喜欢。” 他盯着我:“你说,你对我,不是喜欢?” 我撇过头不看他,深吸一口气:“对。” 他一把拽过我,强迫我与他四目相对,力气之大完全不像昨夜才刚从昏迷中苏醒。 “芸儿,你在骗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我看着他,他的眸眼漆黑一片,我轻轻张口: “严栩,要拿丰县换十万黄金之人,是你,对吗?” 他的表情一滞,拉着我的手也随之僵住:“……谁与你说的?” 我摇摇头:“没人与我说,我猜的。我曾发了信给我五哥,从齐宫得了些当时的消息,猜到了去齐国秘密见我四哥的那个人,大抵便是张戈。” 据当时的伶官称,我四哥华温玄,曾在宫中宴请过一位北梁使者,那位使者看着像是一名武将。 而我四哥当时,还赠了宫中的曲谱给那人。 那日在丰县,张戈唱的《赴江畔》,最后一句,是只有齐宫内才会有的唱法。 -- 第95页 这个唱法,是我皇祖母年轻时改的,只在大齐的宫内宴会上,伶人才会那般吟唱。 就连齐国百姓,都鲜有人知。 我轻声道:“之所以不是赵家,只因为赵家倚靠的是陛下,他们又有自己的敛财之道,并不需要去冒险做这个交易。赵家在朝堂上逼陛下做出兵准备,其实并非真要出兵,而是为了打着练军之名义,多从国库要些钱财,同时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养兵,壮大自己的势力。而你……”我转头对上他的双眼,“严栩,你顺着赵家的意思,却想真的打一仗。也不能算真的吧,你其实想的,是与大齐做笔交易,借着大齐的手打压赵家势力,并且你得了黄金,也可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丰县,也并不是你的牺牲品,你将你最重用之人,大多放在了丰县。张戈、林思立,这些都是你培养好的人,他们忠心耿耿,即便丰县归了大齐,仍会为你做事。你还能借机,将自己的人无声无息地安插在齐国。” 半晌,他轻声道:“还有呢?” 我深吸一口气:“我听闻,齐国北疆往南,是一片沃土。你以退为进,想借齐国之手铲平了赵家势力后,再趁齐国内部不稳时,一举攻至那里,对吗?而陛下,其实也知你的一半计划,外戚压主,他其实也很头疼,所以才会派你去丰县。而当时,我被诬陷,被迁至冷宫,都不过是在为赵家的计划、陛下的计划、你的计划做铺垫,无论是谁,都希望如此。因为一旦开战,我就得死,不论是我四哥还是北梁先挑起的,都需要一个由头。”我顿了顿,“那个由头就是我。” 我苦笑一下:“只是我四哥生性多疑,最终并没答应你,所以你才换了方式,转而从原州对赵家下手,对吗?” “芸儿,”他眼中含着的,是我可见的不安,“芸儿,你听我说,这些事,我那时没有别的选择,但是……” 我笑笑:“严栩,若是我四哥当时同意了,你会看着他们杀了我吗?” 他蓦地睁大双眼看向我,急急地伸手拉过我冰凉的手:“芸儿,你在说什么?就算当时我还未认清对你的感情,我也会想办法……没人能杀得了你。” 我苦笑道:“是吗?” “芸儿,现在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我摇头道,“严栩,我还不是依旧要猜,到底是谁要害我……以前,现在,我都在不停地猜,我真的厌倦这种生活了。” 半晌,他轻声道:“芸儿,你是厌倦了你说的这些,还是厌倦了我?” 我咬了咬唇:“我都倦了。严栩,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整个北梁马上都是你的了……放我走吧?” 我想起身离开,他却拉着我不松开。 再抬眼,他只眼圈泛红与我道:“芸儿,你我行过合卺之礼,你是我严栩的妻,你不能说走就走。” 我笑笑:“太子殿下若说的是丰县那次,在我眼中倒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合卺之礼。毕竟我也还未上你严氏的玉牒,其实,我们严格上说,也算不得什么夫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手也松了些:“不算……夫妻?” 我轻轻将他拽我衣袖的手拉开:“严栩,我皇兄如今,既愿与北梁重新交好,你我那纸婚约,且不提已不作数,更没甚意义……况且这三年,你我过得,都不快乐。” 站起身,我看着窗外的飘雪:“我们就当作从未有过这三年,各自安好吧。” 我径直出了门,再没回头。 而他则一动不动,再未出声。 不知怎么走回的映雪阁,进门的刹那,一直勉力撑着的那份气力终于耗尽。 我遣退了众人,背倚着门,身子缓缓滑落在地。 闭着眼,抱着自己的膝盖,全身不住地颤抖。 想哭却又不能哭,因为定会被他看出端倪。 直到强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我才唤了灵犀进来:“去准备,七日之后,我们便启程回大齐。” 之后两日,严栩都没有再来找过我。 直到第三日晚上,我正与灵犀几人在房中,他推门而入,脸色铁青:“你五日后便要走?” 灵犀看了看我,我淡声道:“你们先出去。” 房门开了又关,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想伸手拉我,却被我后退一步躲开。 他的手怔怔地停在半空。 “芸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告诉我。” 我低垂着眼眸:“那日在麟趾宫,我以为已与殿下说清楚了。” “殿下?”他的声音冷如冬日寒风,“你叫我殿下?” 也不知是外面太冷还是什么缘故,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寒气。 他步步逼近,声音像是强压着怒气:“说清楚什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走?这么迫不及待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道:“既然已做了决定,又何必犹豫?”我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太子殿下,又何必这般……” 话未说完,手却被他一把拽起:“芸儿,以前那些事,你若真在意,根本不会同我回宫。你早在丰县,便猜到和你四哥做交易的是我,但你当时却什么都没说,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不在意。 自从在原州决定和他在一起后,以前他如何,做了什么,我便都不在意了。如今的他,是喜欢我的,是心里有我的,那就够了。 -- 第96页 我知他一直过得有多难,一开始查丰县之事,也不过是想帮他,怕他还有藏在暗处的敌人。 即便后来猜出了是他,也从未想过要和他翻这些陈年旧账。 而那日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因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让他相信,我是真的想离开他。 “那时只觉事已至此,也不愿再多想。但如今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再回想起来,只觉得我像日日夜夜行走在悬崖峭壁边,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我看着他,“太子殿下觉得我胆小也好,无情负你也罢,但我前日同你讲的,字字是真。”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你胆子小吗?你胆子一点都不小。芸儿,”他放柔了声音,“是不是因父皇背着我让你允了那些贵女入宫,你不高兴?芸儿,那些人,不论是谁,我都从未放在心上,我……” “严栩,”我打断他,“和别人无关,是我,是我不喜欢你了。” 我直视他的双眸:“你以后和谁在一起,我都无所谓,真的。”我笑笑,“我以前觉得我肯定受不了,可放下后才发现,原来只要真的放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着我半晌,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严栩,人是会变的,你为何就觉得我一定非你不可?”我摇摇头,“等我回齐国,会让皇兄给我指门好亲事……” 他突然将我困在墙边,眼中是瞬间翻滚而上的怒气:“华雅芸,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眸,只淡声道:“我说,会让我皇兄,给我指门好亲事。” “华雅芸……”他眼中的怒气,揉成了一团水雾,“你……对我到底还有没有心?那么些个日日夜夜,是说放下便可以放得下吗?” 我转头,盯着远处的火盆,炭火正烧得噼里啪啦响。 “不过一段时日罢了,等我们身边各有了别人,自然便会淡忘了。” 他喃喃道:“别人……别人?我不会有别人了,这辈子都不会了。” 他突然低下头,再抬头时,眼角已有微微的潮意。 他颤着手抚上我的发,语气似是祈求一般:“芸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要我,你告诉我实话。” 我抿了抿唇:“实话就是我说过的那些……殿下又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我宁愿生命受到威胁,还愿与你在一起。” 他低垂着眼,半晌道:“我愿意。我愿意,就算我没了性命,我也想与你在一起。” 他一遍遍地抚着我的青丝:“即便我自己没命,我也会护住你,芸儿,我会护你周全,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心中痛得不行,这才是我最怕的事。 我嘴角扯起一抹笑:“殿下又何必执着一个心中已没了你的人,如今就算殿下将命交给我,可对我来说,”我咬咬牙,“却已如同草芥一般了。” 他的手停在了我的发间,眸中像装了破碎的星辰,就这样看着我,愣了好久。 良久,他自嘲一笑,摇摇头,却突然欺身向前,伸手抬起我的下颚,强迫我与他对视。 “草芥也好,珍宝也罢,华雅芸,你可还记得我在原州说过的话吗?”他俯下头,一字一句地在我耳边道,“我永远不会再放你走。芸儿,我不会放你走,你走不了。” 我咬了咬唇:“太子殿下当真要因一己之私,置两国于不顾吗?” 他身子一滞。 “我已发了信给皇兄,说我五日后便会从北梁出发,大齐北疆的沈将军会带人将我从两国边界接回齐国,太子殿下如今不放人,难道要两国因此交恶吗?” 半晌,他笑着后退了几步,“好,好,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是吗?那这个呢?这个又算什么?”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我绣的那个平安符。 上面那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正无忧无虑地在扑食。 我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平安符,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剪刀,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将平安符剪成了两半。 接着又转身,将已剪坏的平安符,扔到了火盆中。 我盯着火盆,不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只冷冷道:“既然我们分开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甚意思,就当是我一时犯蠢绣的吧。” 屋内静得只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道:“好……好。”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我知,这次过后,他不会再来了。 灵犀匆忙进来:“殿下可对公主做了什么?” 我一个站不稳,扶着灵犀道:“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就很好。 不要再记挂我,不要再想着用命护我,就这样,就很好。 临行前一日,我去福阳宫见梁帝。 梁帝将令牌交到我手中:“只要这个令牌在,不论是谁,都不能拦你。朕已和齐帝保证,会派人安全将你护送至两国边界。” 我手摸着令牌,抬头看着已有斑驳白发的梁帝,苦笑道:“陛下这个局,设得真的好。” “雅芸,你不要恨朕,你若留下,早晚会和紫芊一样……她走时,你是在场的……这可又是你想要的?” 我摇摇头:“陛下设的局,不止这一个吧?” 梁帝微微一怔。 我拿起令牌:“陛下当时,是故意将虎符交给严漠的,不是吗?看似是严栩争的这位子,其实是陛下有心,将他一步步逼到这个位子的。因为若不反,他定不会有活路。” -- 第97页 梁帝未语,而是踱步到桌旁,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苹果。 我看着他:“陛下是不是怕,就算将帝位传给严漠,早晚也会被严栩或赵家夺去,若是赵家夺了位,严漠必死无疑。而就算是严栩夺了位,也定不可能像这次这样因着陛下的关系,顾及和严漠的兄弟之情。” 半晌,梁帝淡声道:“栩儿比漠儿,更适合这个位子。”他叹了口气,“漠儿像极了我和紫芊,骨子里的感情用事,若真的坐上这个位子,太容易被人利用。但栩儿不一样,这个位子,他可以坐得稳。” 我摇摇头:“陛下到底,还是心疼严漠多一些……陛下费尽心思,用皇位为严漠换了一生的安稳和闲散自在,再不用受你和赵皇后所受之苦……可陛下,这么些年,可有为严栩想过半分呢?” 严漠此时虽远在西南,无召不得回京,却也离了这京中的风风雨雨。 赵皇后若非已心死自尽,想必梁帝,也早就筹谋好了二人归隐的好去处。 而他留给严栩的,只是一个混乱的朝堂和风雨飘摇的江山。 梁帝道:“栩儿从来就是有野心的,这江山,本就是他想要的……况且朕就是为栩儿着想,才会劝你走。” 我苦笑道:“是啊,陛下也算准了,我不可能让他为了我而放弃整个北梁,只要神坛之事一出,我一定会为了他而走。” 梁帝叹气道:“雅芸,你是很聪明,但太聪明,有时反而会让自己更烦忧。” 我的眼中已有些微的潮意,强撑着笑意道:“陛下才是谋略非凡,若非一直被情所困,当真会是个好皇帝。” “你说得对。”他倒不以为意,反而自嘲一笑,“帝王……本就不应太过重情,栩儿,不会再走朕的老路。” “陛下说得都对,只是……”我转身离开,顿了顿,垂眸道,“我始终觉得,陛下终究还是太偏心了。” 梁帝没有再说话。 拿着令牌出了福阳宫,才发现,外面又开始飘雪了。 北梁的雪季,就要来了吧。 到映雪阁门口时,严栩正站在那里。 他仰着头,在看天上的飘雪。 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除夕。 他看天,我看他。 目光落到他手中拿着的火红色狐狸斗篷上,我愣了愣,这是他送给我的斗篷。 那是我来北梁的第一年,他猎了头红狐,说怕我第一年来梁怕寒,便命人将狐狸皮毛做了这件斗篷。 往昔一幕幕,混着雪渗入心中,冻成冰渣,扎得人生疼。 我一步步走近,他看到我,已没了前几日的情绪,面色平静得如同一块已冻硬的冰面。 “明日走?” 我点点头。 他将狐狸斗篷交到我手上:“天凉路远,带上这个吧。” 我低头,看着那狐狸毛,火红的颜色,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妖娆。 半晌,我轻声道:“殿下保重。” “嗯。” 再抬头时,他人已走远。 留给我的,只剩在白雪中,一个踽踽独行的背影。 傍晚时分,我在屋内收拾,无意间翻出了出嫁时带来的那支雪花钗。 这还是若雨当年亲手给我打的,她说希望,我能在这雪国仙境,遇到可遇之人。 我确实遇到了那个人,可却无力抓住这段姻缘。 正看着钗子发呆,珍姑姑急急忙忙进来:“公主,殿下那边的至正大人来了,说想见公主一面。” 至正? 我一下站了起来,莫不是严栩出了什么事? 可转念一想,他使计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如今在宫中,他又能出什么事? 便还是摇了摇头:“不见。” 等了一会儿,灵犀进来,悄声与我道:“公主,至正不愿走,说殿下今夜喝了好多酒,拦也拦不住,他们想给殿下送醒酒汤,但都被赶了出来,所以如今正跪在雪地里……说只想请公主帮忙送一碗醒酒汤进去。” 喝了好多酒? 我只觉得心中一揪,但还是摇头:“你与他说,既然谁都送不进去,那我也一样。” 灵犀犹豫了下,道:“公主,属下方才,去麟趾宫那边悄悄看了下,殿下,当真是醉得不轻……” 阿灿也匆匆进来,慌慌张张道:“公主,至正大人在门口……一直磕头,额头都磕出血……血来了……说殿下再喝下去,恐会出人命,公主既然明日要走,殿下也不会强留。只是今日再帮个忙,送碗醒酒汤进去就好了……” 珍姑姑看我一直不语,走近劝道:“公主,不如就送一碗汤进去吧,殿下若是真喝出个好歹,公主就算离开了,也会心中难受啊。” 我摇摇头:“灵犀,你去送。” 灵犀去了又回:“公主,殿下……根本不喝,直接摔了碗……而且,属下进屋,看地上全是酒瓶,少说也有几十个瓶子,殿下若再喝下去,当真危险……”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披上斗篷,让灵犀端着醒酒汤的汤盅,去了麟趾宫。 到了门口,看着屋内透出的烛光,我叹了口气,对灵犀道:“你等在外面吧。” 进了屋,地上全是酒瓶,大大小小几十个,当真是喝了不少。 严栩正开了一瓶新酒,也不用酒杯,就那么对着灌入口中。 -- 第98页 他这个人,一向是克制而清醒的,醉成这般失态的模样,就连我都未曾见过。 也难怪至正会慌成那样。 我脱下斗篷放在一旁,倒了碗汤出来,端着向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双眼迷蒙着抬头,看到我放在一旁的斗篷,一开口就是满满的酒气:“这……不是我给她的吗?……怎么在你这里?” 抬眼又看了我半晌:“你……是谁?呵呵……她不愿穿,所以赐给你了?” 说罢就伸手又去拿酒,冷声道:“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我先他一步抢过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口,不禁咳了起来。 好辣,当真是烈酒。 他看着我,居然就笑了起来:“现在的……奴婢也是愈发没规矩了,敢……和主子抢酒喝。” 我将酒瓶扔在一旁,将醒酒汤推到他面前:“严栩,你太醉了,喝这个。” 我以为他定会将汤碗砸到地上。 谁知他却盯着醒酒汤半晌,只喃喃说了两个字:“芸儿……” 我心猛地一惊。 他接着苦笑:“她以前……也总给我做汤,可我都没怎么喝……” 他眼角湿漉漉的,一手端起碗,竟就这么地将醒酒汤喝了个干净。 “……不好喝……没有她做的好喝……也没有酒好……喝……” 他双手撑着桌子,似是想起身,却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桌上的汤碗也被他一只手带到了桌下,摔成碎片。 他迷离的双眼似是有了一瞬的清明,忽而抓住我的胳膊道:“芸儿?” “芸儿……”他双眼通红,“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抓着我手的力道慢慢减弱,他眸中的光彩愈来愈暗,一个倒地,终是醉晕了过去。 连拖带拽将他扶到床榻上躺好,他都毫无知觉。 我伸手,将他脸上散乱的发丝整理好,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手不自觉地就轻轻抚上了他紧紧阖着的双目。 呼吸绵长,应是睡得很熟了。 转头看了看那一地的狼藉,喝那么多,怕是今夜外面打雷都醒不过来了。 那便让我再贪恋一次吧,一次就好。 “严栩……” 我跪在床榻边,将头轻轻地放在他温热的掌心,“陛下说我会害了你……皇后说我早晚会变成她……我不想相信,可又很害怕……在神坛,你不顾自己性命救我时,这种恐惧更甚……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骗你,可你看,这三年多,你骗了我那么多那么多次,我都不计较了,我就骗你一次,就扯平了吧,好不好……可我其实有一句话没骗你,我真的害怕了,但我怕的,是我终会害了你。” 压抑了数日的情绪,忽然便翻滚而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 不知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对着不省人事的他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明日后我便再也见不到,我就这么对着沉睡的他,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哭得太累,竟枕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只手,在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 我一个惊醒,眼角的泪痕已干,抬眼看去,严栩依旧是我睡着前的样子,俨然睡得很沉,呼吸间皆带着酒醉后的微微鼾声。 我轻轻为他拈了拈被角,又呆呆地看了他良久,终是起身,回了映雪阁。 第17章 大结局:梨花如雪落满山 翌日清晨,一切皆准备妥当。 我今日穿的,是一件水蓝色裙装,比宫装要轻便不少,就是腰间的带子有些难系。 灵犀正要帮我束腰上的衣带,只听门嘎吱一响。 我闻声抬头,却是严栩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态,眼圈泛着微微的红,看了看我,对灵犀道:“你先出去。” 声音也含着宿醉后的一丝沙哑。 灵犀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她便将腰带放下,行礼出去了。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龙纹长袍,人看着虽疲惫,倒也丝毫不损一贯的清风朗月之姿。 只是没想到,昨夜醉成那样,今晨他还起得来。 我本以为今日不会见到他,毕竟就算见了,除了徒增些伤感,也再没有旁的意义。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我静了静心,想好了逐人的话语,便张口道:“太子殿下……” “眼睛都哭肿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抚上我的眼角,指腹上的暖意叠着柔情,似是在我微肿的眼上轻轻按下一抹朝霞的颜色。 淡漠的语气中透着的,则是隐约的心疼和一丝苦味。 他此时的举止,实在是太过亲昵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和过去一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早上。 我怔了一瞬,立刻撇过头:“只是昨夜未睡好,殿下自重。” 他的手僵在半空。 等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手才缓缓落下。 两人一时无言,就这么静默着。 想起昨夜,我心中没来由地一酸,只怕如此僵持下去,我会成为先绷不住流泪的那个。 若是那样,岂不一切都前功尽弃? 深吸口气,我正欲冷声开口赶人,却听到他哑着嗓子道: “袖子都被你哭湿了。” -- 第99页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眸中蕴着一汪清泉,泉水清澈,映出的是我此时微怔的影子。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不可能的,昨夜那么烈的酒,他明明喝了那么多,睡得那么沉。 一瞬间心乱如麻。 还未想好应对之语,人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身上还带着一丝冬雪的凉意,低头在我耳边道:“芸儿,在我身边这么久,骗人之法可是都学会了?” 我心下一惊,一把推开他,袖下之手已不自觉攥紧,嘴唇微微发颤:“严栩,你在说什么?” 他与我四目相对,只轻声道了三个字:“扯不平。” 我顿时身子一滞。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柔声道:“芸儿,你看,我们两个这样,如何能扯得平?”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觉胸口处如波涛翻涌,无法平静,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浑身发抖的我抱进怀中。 “傻瓜,你怎么会害了我?”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月麟香气,我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我用手背不断擦着泪:“你知道什么?我就是会害了你……” “芸儿,”他摸着我的发,“我们不是他们两个。” 我在他怀中摇摇头:“你不是陛下,但我会变成她的……她自尽那日同我说的话,我虽不想承认,但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其实都被她说中了。” 我推开他,抹了把眼泪,看着他道:“严栩,我当不好你的皇后,前朝如今混乱,你本就很难,而我既受不了你身边有别人,还会害你处于险境,就算我们现在很好,日后我也会慢慢变成赵皇后那样……” 他摇摇头,拉住我的双手:“芸儿,你不会变成她,我也不会让你变成她。” “可我不敢冒险,严栩……我不能拿你冒险……”我顿了顿,眼泪又涌出眼眶,内心后悔不已,“我昨晚忍住不去看你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芸儿,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说出真话,昨晚那酒我都喝了,身子也是真的难受。” “骗人,我说的话你明明都听到了……” 他无奈道:“我只是,问宋瑾讨了枚解酒之药先行服了,让自己能保持清醒罢了。芸儿,我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想,若是这次我喝死你都不来,那我便相信,你这几日说的都是真的。” 我眨着泪眼抬头:“所以,还是只怪我昨晚去看了你,若是我未去看你,你今日就会放我走。” 他摇摇头,微微笑了笑:“芸儿,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你走?你昨夜若不来,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的。就算你这次真的心中没我了,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再次喜欢上我……芸儿,我说过再也不会放你走,就不会放你走。” 他捧起我的脸,轻轻替我拭去眼泪:“我是想要这江山,可芸儿,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排在你的前面,包括这江山,包括我的命。”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可是,对于我,排在最前面的,是你的命,是你能过得好。” 他轻轻摸着我的头,柔声道:“芸儿,只有你陪着我,我才能过得好。” 我又何尝不想永远陪着他,我对他,从白雪纷飞中的第一眼心动,至重新相遇的两情相悦,这份喜欢,早已随着无数日夜滋生蔓延,早已深入我的骨髓血液。 我抬起头:“可是严栩,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离开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也是梁帝所说的唯一办法。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在唇上印下一个吻:“芸儿,别管别人如何说、如何看,从今日起,你只信我,好不好?” 他的眸子里,是让我安心的笃定。 我点点头:“好。” 他似是终于松了口气,紧紧地拥住我:“相信我,这一关,我们一定过得去。”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已停了,久违的温暖阳光倾洒入屋,他拿起桌上的衣带,帮我仔仔细细在腰间束好。 “半年,芸儿,等我半年。” 翌年二月。 我轻轻推开门,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将手中的汤盅放在桌上。 母妃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今日你不是要进宫?怎么还早起做汤?” 我转头笑笑:“母妃怎的也起这般早?是不是芸儿动静太大了?” 母妃摇摇头:“早就听到窗外鸟鸣,便没了睡意,干脆起来了。” 我一边舀汤一边笑道:“那定是昨日阿灿放的那些鸟食引来的,今日可不能让她放了。如今乍暖还寒,母妃要多饮些这暖汤才好。” 母妃走过来,“你呀,自从回来,除了进宫,便是和我日日待在这皇寺中……如今天暖了,也要出去玩玩才好啊。” 我搂着母妃的胳膊撒娇:“那要出去,也要母妃和芸儿一道出去才行。” 珍姑姑端着茶点进来,看到这一幕,打趣道:“公主一到娘娘身边呀,就像个孩子似的。” 母妃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可不就是个孩子,哪里像是嫁了人的模样?快去盥洗准备吧,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我点点头。 皇寺建在一个不高的山上,我下山时,宫中的马车已等在山脚下。 -- 第100页 山路两旁,皆种满了梨树,虽还未开花,地上的草儿却已冒出了嫩芽。 原来春天,真的来了。 而我回大齐,也已有四月了。 那日从北梁出发,除了我自己的人,严栩还派了非翎和鸿飞一路护我回了大齐。 随我们一道回来的,还有宋瑾。 他只道是因着自己解开了对亲生父母的心结,故想来大齐看看,顺道看看云鹤表哥。 但我知道,他也好,严栩也罢,其实都是怕我回齐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而宋瑾是医者,有他在,最是放心。 宋瑾到了大齐京城的第一天,就被激动的云鹤拉去游玩了。 云鹤兴奋地带他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过了一个月,宋瑾说自己想去看看大齐的其他风光景色,便与我们告别,逍遥云游去了。 我没有住在宫中,而是住到了母妃所在的皇寺里,除了不时进宫见我已为大齐新帝的五哥华堇年和五嫂若雨,还真是不怎么出门。 我到凤禧宫时,雅荣已到了,正在和若雨一起逗两个小皇子。 若雨生的是双胎,以往皇家,其实最忌双生子,甚至有嫔妃若诞下双生子,只能留一之事。 而五哥则丝毫不在意这些,对两个孩子皆宠得很。 毕竟,他们都经历那么多事了,又岂会在意那些无稽之谈? 我看着两个牙牙学语的小皇子,笑道:“两个小家伙,几日不见,倒是感觉又变样了,上次见还觉得像皇嫂,今日细看,又觉得像皇兄。” 若雨笑道:“可不是嘛,这小孩子,还真是一日一个样。” 三人逗了孩子一会儿,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若雨笑着看我:“昨日你皇兄还与我说,去年整个冬天,都未见北梁那边有流寇和灾民到北疆侵扰,看来,北梁新帝推行的新政,还是卓有成效啊。” 我点点头:“新政是好,但推行不易,能在这么短的时日成功,其实更是难上加难。” 每次来信,虽只有寥寥数语,但我知,他每日过得应该都很辛苦。 若雨继续道:“北梁和大齐的通商,如今也步入正轨,以往北梁多匪人,大齐这边的人,多不敢与那边往来,如今却也慢慢改了看法。”她笑笑,“雅芸,你的夫君啊,还真是能干,这么短时日,也不晓得怎么做到的。” 雅荣打趣道:“皇嫂快别说了,再说雅芸又要心疼得红了眼圈了。” 刚巧宫人送来了甜糕,若雨拿了一块,皱了皱眉:“这糕,今日怎么感觉这般腻?” 我尝了一口,甜糕清凉软糯,甚是好吃,便道:“未觉得啊,和往日吃的皆一样啊。” 若雨边放下糕边捂着嘴道:“今日怎么就吃不进去……”话音落了,却忽而自己一怔。 五哥赶来凤禧宫时,朝服都未换下。 御医立在一旁,若雨半躺在榻上,我一向镇静自若的五哥居然有些结结巴巴地问榻上之人:“真……真的吗?” 若雨笑道:“假的不就欺君了?” 御医跪倒在地:“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确实有孕,一月有余了。” 五哥坐在榻边,拉着若雨的手,却没有想象中的极大喜悦,反而蹙着眉,似有忧心。 若雨起身道:“堇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哪有可能次次双胎,单胎没那么辛苦的……你放心,我就是医者,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五哥宠溺地摸着她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一个懂医的,得知自己有孕居然是靠吃甜糕……” 我和雅荣对视一眼,默契一笑,便一起出了门,留他们夫妻二人在寝殿内说体己话。 出了门,雅荣慨叹道:“以前我从不信皇家有什么一人一世一双人,但真没想到,皇兄他居然做到了,而且朝堂之上,还真没人敢说什么。” 我回大齐那个月,才得知,雅荣和吴幸已于一月前和离了。 吴幸搬离公主府后,她一人待着无聊,因着辰太妃也住在皇寺,她便也常来小住。 她自小便喜欢吴幸,我在北梁得知她成婚时,还慨叹过她终于心愿得成,却未料到最后,两人仍是分开了。 我想她今日许是有些触景生情,其实我也一样,便拉着她道:“走吧,你若无事,便去我那里,云鹤表哥前些日子遣人送来些芝麻薄饼,大家吃了,都说好吃得很呢。” 她笑笑:“好。” 非翎每日仍会将严栩的信交与我,我知林思立也已被严栩调入京中,朝堂上的那些老臣,正在被严栩一步步地换成自己的心腹。 左相和吏部尚书皆被查出了卖官之事,被褫夺了大部分权力。 树倒猢狲散,众人为求自保,朝堂之上竟有人开始相互指控,虽看着比之前更加混乱,倒也合了严栩的意。 一顿严查之下,他将之前这些尸位素餐之人,皆免了官职。 他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解决了每年的雪灾难题,重新划分了州郡,又重制了税赋之法,就像是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将北梁的腐肉,一点一点地都切掉。 严栩刚继位时,估计还有不少朝臣以为,新帝既是那位温润待人的二皇子,就算曾侥幸扳倒过赵家,却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澜了。 如今,怕是整个朝堂,对严栩,心中怀着的,更多是敬畏了。 -- 第101页 短短数月,便能做到这些,之前梁帝说得没错,严栩他确实会是个好皇帝。 夜晚,我倚在窗边,仰望天上的牵牛织女星,心中一遍遍描摹的,却是他的模样。 又过了几日,五哥因着若雨有孕,亲自来皇寺祈福,云鹤和雅荣也一道前来。 祈福过后,众人便来厢房中用茶。 云鹤边喝茶边道:“我说,就这么让你回了大齐,梁帝也真是放心啊……这么多时日,他就不怕你跟别人跑了?” 我想了想:“他估摸,不怕吧。” 云鹤眨眨眼,故意道:“哦?那他怕是小看了我大齐男儿了吧……” 我笑道:“表哥莫打趣我了,我住在皇寺里,大齐是有众多好男儿,可我也见不到几个啊。” “那他就不怕你不想回北梁了?毕竟我大齐山明水秀,又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 正在此时,非翎敲门道:“公主,今日的信来了。” 我起身去接信,云鹤看着我,满脸惊愕:“今日?难不成,还真如雅荣所说,他日日给你写信?” 我点点头。 雅荣笑道:“表哥还不信呢。” 云鹤张嘴愣了半天:“做……做皇帝,有这么空闲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云鹤一脸茫然:“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他转头看向五哥,“华堇年,你也这般闲吗?我看你挺忙的啊。” 五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昨日朕还收到洛湛的信,说岳帝下月生辰,永平郡主会回宫贺寿。朕本意是让你带份寿礼过去的,如今看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云鹤一眼,“你去或不去,怕是也没什么区别……” 云鹤却像被雷电劈了一般:“永平郡主?你说岚岚?岚岚她回岳国了?何时回的?” 永平郡主,便是云鹤画上那位丰姑娘。 我也是回了大齐才知道,原来永平郡主洛岚羽,年幼时因王府变故流落民间,被一位江湖人士收为徒弟,她便随了师父的姓氏,改姓了丰。 不光如此,她还跟着她的师父丰娘子,练了一身好武艺,成了江湖人称的岳国第一女剑客。 当年她曾因机缘巧合做过五哥的影卫,所保护之人,便是云鹤。 我五哥笑着摇摇头,故意起身踱步出了门。 云鹤紧随其后:“华堇年,别走啊……下月何时啊?明日动身可来得及啊?唉,陛下,陛下你慢点走……” 雅荣扑哧笑出声来:“云鹤表哥这人,当年那么多京城贵女倾慕于他,都未能进得了他温平王府。我一度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了呢,谁知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我想起他画的那幅红衣女子像,不禁也笑道:“你何曾见表哥对别人这样,这次怕真的是遇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 在北梁时,他那般努力都未能寻到丰姑娘,我是真的希望,他这次去岳国,可以见到他朝思暮想之人。 “不过,”我看着门外二人的背影,“表哥居然追姑娘如此坎坷,倒真有些对不住他珍藏的那么些话本。” 说罢,我二人都笑了起来。 她喝了口茶,看向我:“雅芸,其实你们每个人,我都好羡慕。或许是我从前得了太多父皇的宠爱,如今才会……你和梁帝,如今虽不能相见,却心有彼此,鸿雁传书,在我看来,比那许多日日相见的夫妻,都要令人羡慕。” 我知道,吴幸,终究是她的意难平。 我给她添了杯茶,“雅荣,就像母妃们常说的,良缘不怕晚,好事需多磨。” 她笑笑,眼角却不自觉有了闪烁的泪花:“嗯。” 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来写写字时,却见母妃房中灯是亮的。 敲门而入,才发现她居然是在烛灯下看书。 我笑着走过去,“是何书让母妃看得如此入神?” 母妃笑笑:“是今日世子带来的游记,里面写了许多北梁和岳国的风光景色,竟让人不慎看入了迷。” “你看看,”她推过来书,“北梁的冬日,可真是如他描述的这般有如幻境一般?” 我笑道:“可不就是,我第一次见北梁的雪,也是吓了一跳呢,就像是到了冰雪仙境一般。” 母妃叹道:“原来世间还真有如此美景……”她抬起头,柔声道,“芸儿,你不睡,又在做何?” 我默了下,将头枕在母妃腿上:“母妃,我睡不着……我,有点想他。” 母妃轻轻地抚着我的发,就像小时候,我每次生病,哭着喊母妃时,母妃便是这样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安抚我,让我慢慢进入梦乡。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母妃,若芸儿小时身子好些,母妃一定就不用那么辛苦寂寞了吧?” 母妃愣了下,点了点我的鼻尖:“傻丫头,母妃哪里会觉得辛苦,芸儿于母妃,就像上天的恩赐。想当年,所有御医都说,我的芸儿活不过五岁,可如今我的芸儿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这般好。你父皇虽不常来,但因有芸儿在,母妃也未曾觉得寂寞。母妃进宫前,便晓得帝王之爱不过镜花水月,况且你父皇,也确实不是什么专情之人。与其寄希望于不切实际的感情,倒不如做些别的来得自在。” 她笑笑:“反倒是因为有了芸儿,才给母妃的生活,添了不少的色彩啊。” -- 第102页 我鼻子发酸,呆了半晌,抬头道:“母妃,下次,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母妃轻轻抚着我的发,柔声道:“好啊。”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只是在三月初时,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之事。 五哥招了延南王入京,王妃和世子随行。 延南王妃来皇寺祈福时,不慎在院中扭到了脚,我刚巧路过,屋内又存有宋瑾做的药酒,便送了王妃一瓶。 谁知几日后,王妃居然遣其子林恺之送了份回礼来。 延南王,是父皇在位时封的一位外姓王爷,其子林恺之,是位有名的才子。我似乎之前听人讲过,五哥对他的文采,也是颇为欣赏,这次宣世子同行进京,也是想为他在朝中安排个合适的官职。 这事我本不大在意,谁知入宫看若雨时,她笑着和我说:“你每日倒是清闲,林世子如今在满京城打听你,你可知道?” “林世子?”我想了好久,“谁?” 若雨哭笑不得:“人家可是在皇寺见了你一面,就对你一见倾心。你当时未表明身份,怕他是将你当成了住在皇寺里祈福的哪位郡主了。你皇兄本想让他留在京中,意欲为他赐门婚事,他却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就住在皇寺。可如今住在皇寺的,除了几位太妃,不就是你了?” 我愣了愣:“那,岂不是误会了?” 我不愿对外人表明身份,本就是想避些无谓的烦扰。可如今让人生了误会,此人又是五哥想重用之人,再不表明身份实在不妥,我便道:“若真是如此,我还是早日和世子说清楚的好。” 若雨想了想:“也好。” 她在宫中设宴,邀了延南王妃和世子前来,在席间不经意介绍了我,王妃和世子眼中虽有惊讶,但也避免了直接相告的尴尬。 谁知宴席结束,林恺之居然寻到我,充满歉意道:“原来那日竟是崇宁公主,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既然在下和公主有缘,虽不能结为眷侣,不知能否有幸做个朋友?” 我愣了下,礼貌笑笑:“朋友自然可以。”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林恺之来皇寺的次数,竟也多了起来,还每次都会给我带些茶点或小物什。 这种礼物,最是难办,若是接了便得回礼,一来二去又要见面,不接又显得矫情。 几次下来,我终还是决定和他说清楚。 谁知林恺之承认得也干脆:“我确实心悦公主,也并未放弃公主。” 我叹了口气:“世子,我已嫁人了。” 林恺之默了下,道:“公主,我听闻,你三年前因着和亲嫁到北梁,而北梁新帝,在继位前却将你送回了齐国。如今他后宫空置,却未将公主接回去,又将你置于何地……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在此苦等?” 我垂眸道:“等或不等,都是我与他夫妻之间的事,与世子无关。” 他摇摇头:“公主,我也是男子,世上许多男子之承诺,并不能尽信。公主,大齐才是你的家,我会留在京中,公主也可以常伴太妃身边。大齐在陛下的治理下,如今一片太平盛世,公主留下,又有何不好?” 我站起身,淡声道:“我和夫君之事,怕世子不会理解。世子还是请回吧,以后也莫要来了。” 他却执拗道:“只要公主人在大齐,我就会等着公主。” 以后的日子,他确实不再上来,却总是在山脚下,托上山之人送来各种小玩意儿,或是个题了诗的扇面,或是个画了画的灯笼。 连几位太妃娘娘都打趣我,说若不是我嫁了,他这般不愿放弃,倒真也算令人动容,是个驸马的好人选。 我看着匣子中放着的各样东西,只头痛得想叹气。 他这般送法,我根本无法当面拒绝,若是下山去退,又要与他见面。每个物件都不大,丢了也不合适,只能将这些东西先放在一处,哪天遣人一块退回延南王府。 转眼到了四月,天气愈暖,满山的梨树陆续开了花。 我呆呆地看着枝头那一簇簇的梨花,想到的,却是北梁的皑皑白雪。 我见若雨时,她微微蹙眉道:“六个月,快到了吧?梁帝最近来信,可有说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若是六个月到了,他未接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笑了笑:“那就继续等,六月也好,一年也罢,我信他。” 从宫中回了皇寺,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未收到严栩的信,便问非翎:“今日还未收到信吗?” 非翎道:“公主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点点头,确实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两日的信因着路上耽搁,最后是一同来的。 可后面三日,却都未收到信。 母妃见我心神不宁,安抚我道:“许是他太忙了,有几日未写,也是正常的。” 虽他信上从来不说,但我能猜到,他这半年,会有多么辛苦,心中只怕他太过拼命,会积劳成疾。 这日,我正在写字静心,雅荣笑着走了进来。 “今日我可算见到了那位林世子,真是就站在山脚下,见到我要上山,还托我带个面具给你。” 我继续写字,头也未抬:“直接放桌上的那个匣子里便好了,我过几日一起给他送回府里。” “不过,”雅荣一边打开匣子一边笑道,“说实话,这林世子,倒是比传闻中还要好看几分,这样相貌的,你都没有动心……我都有点好奇,北梁新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 第103页 我又写完一字:“你就莫打趣我了。” “欸?”她突然顿了下,“但这面具到底画的是个什么呀?是狼?还是狗啊?” 是狼还是狗? 狼……还是……狗? 笔骤然从指间滑落,我转头,怔怔地看着雅荣手中的面具。 雅荣被我看得有点呆:“怎……怎么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面具,颤着手抚着上面的画。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他如今可是一国之君,这里是齐国啊…… 他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 我愣了半晌,拿着面具,提起裙子便跑出了门。 下山之路,从没有这么长过。 石阶上皆是落下的白色梨花花瓣,整座山就像落了一层薄雪,每踩一脚,都有花瓣飞起,带着沁出一抹醉人的清香。 山脚下的石阶板处,一个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在梨花树间影绰可见。 眼眶早就蓄满了泪,我放慢了脚步,一步一台阶,向他走去。 一阵风吹来,满树梨花飞落,一如四年前初见时的那场雪,他在纷飞的雪白花瓣中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这个人,剑眉凤目,颜如冠玉,是当年的一眼万年,是如今的两情相悦,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的人。 他的双眸像是含着万千星辰,手中拿着我的小老虎面具,嘴角微勾地看着我。 “小老虎,回家了。” (正文完) 第18章 番外:严栩 三月的上京,虽还是春寒料峭,但和冬日比,总归还是有了一丝暖意。 前殿的暖炉已撤,林思立和张戈二人被宣进殿时,严栩正看着林思立早朝时呈上的折子,折子里举荐了几位京中贤士和武将,其中几位亦是他早已属意的人选。 正和他二人议着此事,至正在殿门外道:“陛下,非翎的信到了。” “拿进来,念。” 至正进了殿门,对林思立和张戈点了点头,便打开手中的信。 然而低头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却是犹豫了几分。 见下面半天没声音,严栩拿笔圈点折子的手一顿,抬头问道:“怎么了?” 莫不是芸儿出了什么事? 当初他执意要非翎和鸿飞同芸儿一道回去,便是怕她在齐遇到什么难事。 他知她一向聪明懂事,虽也给他写信,但定是报喜不报忧。 而非翎的信大概五六日便会来一封,向他告知近期芸儿是否一切安好。 见严栩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至正忙道:“陛下放心,公主一切安好,只是……”他硬着头皮念下去:“今有齐国延南王府世子林恺之,日日立于皇寺山下……” 至正念完信,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栩。 半晌无声。 默默将信呈上,至正回身与林思立和张戈互换了个眼神,走过去站在他二人身旁。 三人皆默默站着,大气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严栩突然问道:“南巡……定的可是五月初三从上京出发?” 林思立上前一步:“回陛下,是五月初三。” “将南巡提前至四月初,再查下从齐国的北疆到京城快马需多少时日。” 三人出了殿门,心照不宣地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张戈打破沉默:“所以陛下……急了?” 至正叹了口气,接道:“急倒是看着也不急,但毕竟信上说那林世子很是执着,在齐国也是个诸多贵女倾慕的有名才子,家世样貌品性皆好,齐国又是公主自小长大的地方……”他顿了顿,“陛下和公主,如今分开也快半年了,怕是陛下……多少会有些不安吧。” 林思立沉吟道:“陛下本计划是五月南巡时,让公主先至齐国北疆,再将公主接回上京。但如今陛下既要提前南巡,方才还提到齐国的京城,怕是不光要将此事提前,还要……” “莫非陛下是想……若真如此,林大人可要想法劝劝陛下。” 林思立笑道:“为人臣子,劝自然要劝,但同为男子,陛下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怕是劝也没用,只能姑且一试了。” 张戈叹了口气,忽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接,下雪了。 前殿内,严栩放下笔,踱步到殿门口,负手而立,抬头望天。 确实,他的芸儿聪慧可人,又怎会不招他人喜爱? 他亦知,就算他不去,她也定有法子,让这位林世子知难而退。 毕竟她那么聪明,几个月前,连自己都差点被她骗了。 想到此,他不禁摇头笑笑,那时也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她骗成那样。 那时的她,装作不再喜欢他,不再愿意和他留在北梁,说出的每句话都如尖刀插在他的心头,逼着他放弃对她的感情。 她演得太像,精心备好的每句话都正中要害,令他无力反驳。 在人与人的交锋中,他第一次落了下乘,第一次被她逼得走投无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这就是他的芸儿。 她本来就伶牙俐齿,只要她认真想辩,他定然是说不过她的。 他让至正去查神坛之事发生后芸儿都去过哪儿,得到的答案是去过福阳宫。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他的父皇在想什么,其实他多少也猜得出,那些在后宫侍疾的贵女他可以当作看不到,却未想到他父皇会亲自设了这神坛之局。 -- 第104页 只是他这段时日忙于接手朝堂之事,却忘记了,有些事情他虽不在意,雅芸身在后宫,在他父皇的施压下,却不一定会不在意。 尤其她还目睹了赵皇后的自尽。 可他却不敢去问芸儿是不是事情真的如他所想,是不是她怕自己会像赵紫芊一样成为他的阻碍,才狠心说要离开。因为他知道,若她已打定主意,即便他说出的是事实,她也可以说出一百句话来否认,让他哑口无言。 他需得寻到一个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法子。 思来想去,他寻了宋瑾来:“你那里,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以假乱真,让人看着快要死了,实则身体无恙,心中清醒。” 他想,如果她知他快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对他说出真话。 他答应过不再骗她,但却真的再没有了其他办法。 宋瑾怔了怔,道:“虽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这种药确实没有。假死药倒是做得出,只是这药吃下去,人也就陷入了昏迷,对外界均无感的,所以无法做到心中清醒。” 他摇摇头:“这种不行。” 宋瑾道:“不知殿下是为何事烦心,除此之外,可还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苦笑道:“她要走,怕是谁也帮不了我。” 宋瑾怔了下,马上便明白了这个她指的是谁,沉吟了半晌,叹气道:“我这里,倒是有种解酒之药,这本是我师父之前出去与人赌酒,自己做出来的药,若是喝酒之前服下,便不论喝下多少酒,都能保持神志清醒。” 所以那晚,他真的喝了很多。 他的芸儿太聪明,他以前对她使苦肉计,不过是仗着她喜欢他,她这次既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他,若是不做得十足真,怕她是不会相信。 就这样,他喝了一壶又一壶,终于在自己都感觉快撑不住的时候,见到了想了一晚的窈窕身影。 她轻轻地走进来,眼圈泛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手中端着醒酒汤。 明明已扶他躺上了床,人却没有走。 她哭了。 拉着他的衣袖,枕着他的掌心,哭得伤心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了动静,他微微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是抱着他的衣袖哭睡了过去。 看着心爱之人眼角未干的泪痕,他心也跟着揪痛。 那晚,芸儿走后,他躺在榻上,想了很久。 后半夜,他又召了宋瑾进宫。 “宋瑾,你可否帮我,护她一路回齐?” 宋瑾愣了下:“公主的表哥,本就是我的挚友,我自然愿护她一路回齐……只是既得了真相,殿下还要让公主回齐国?” 他点点头:“如今的北梁,朝中一片混乱,而我羽翼未丰,若不能坐稳这江山,再遇到神坛之事,仍然会伤到她。什么事我都可冒险,唯独她,我既不愿让她受一丝委屈,也不会拿她的性命做任何赌注……她如今回齐国,会比在我身边安全得多。” 而只有她是安全的,他才能放手去做下面的事。 既然已选了这条路,他必须给她一个安心无忧的未来。 他安排了非翎和鸿飞一道和她回齐,每日给她写信,夜夜批阅奏折到半夜,既期望能多给他一些时间,又矛盾地希望这半年能过得再快一些。 “陛下,雪下大了。” 思绪回笼,身后宫人已为他撑起了伞,严栩伸手接住一片落雪,看着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成了水珠。 四月初,北梁新帝南巡。 行至丰县,严栩安排好一切,便带着张戈和几个护卫,换了身份,入境齐国。 白日策马狂奔,晚上则直接宿在马车内,几乎是日夜不停,终是到了齐国京城。 而皇寺,就建在京郊一个不高的山上。 严栩与张戈站在山脚下时,张戈犹豫道:“主子,那上山处有齐宫守卫把守,如今我们身份是北梁的布商,守卫定不会放行,属下要给非翎先发个信吗?” 严栩轻飘飘地看了眼那几个守卫,倒是不慌不忙地摇摇头。 “我们先等。” 来齐国之前,张戈一直不大明白,为何陛下不让他们发信给公主告知要来之事,而且连非翎和鸿飞都不让提前知会。 在丰县时,他曾就此问过林思立,林思立听了只笑道:“这你便不知了,陛下要给公主的是惊喜,惊喜惊喜,没有惊,何来喜?公主那般聪慧之人,非翎他们若提前知晓,难保不被公主看出端倪。” 如今看着严栩一点不急的模样,张戈挠挠头,实在搞不懂他主子,明明路上那般急,怎的到山下又不急了。 他默默地带着几个侍卫退到了后方。 过了一会儿,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严栩所站之处的后方。 “公主,小心些。” 严栩回头,来人却不是雅芸。 正在扶着婢女手下车的,是位和雅芸年龄相仿的华衣女子,看样子,应是要上山。 他突然想到,芸儿是曾说过,齐国宫中有位和她同岁的公主,好像是叫雅荣来着。 这就让他碰到了上山之人?如此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雅荣边和婢女说话边向这边走来,在从严栩面前走过时,脚步突然一顿。 她眨着眼上下打量了严栩一番,目光扫到他手中的面具,眼中透着一丝狡黠:“这位……莫非是……” -- 第105页 严栩知道,她定是将他认作了那位林世子。 他顺水推舟,拱了拱手:“在下有一物,可否请公主帮忙转交给雅芸公主?” 雅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嘻嘻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小狼面具。 雅荣上山后,严栩慢慢踱步到山脚下的一株梨树下,看着满山梨花飘落如雪,不禁就想起了他和芸儿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他,还是北梁的二皇子。 光鲜身份的背后,却是无法与外人道的压抑与苦痛。 在芸儿之前,他既定的皇子妃赵凌,是在她母妃大病一场后,赵氏安排给他的。 那是他虽小,却也不喜欢赵凌。 赵凌是皇后的亲侄女,不光日日缠着他,还总会将他的一举一动告诉皇后和严漠,就像是来监视他的。 可他却推不走她。 有一次,他只是受不了她整日紧跟在身边,吼了一句走开,她便哭着去找了皇后。当天晚上,钰妃便被赵皇后叫了去,回来时,又是掩着双手不让他看。 于是,他逐渐学会了戴着面具,温柔示人,对赵凌也好,对谁也好。 后来,严漠不愿与齐国和亲,让他看到了一丝摆脱赵氏的希望。 他想法帮严漠逃脱了和亲,而自己自然而然成了代替严漠的那个人。 只是他未料到,这件事后来却被赵凌知晓,并且告诉了皇后。他母妃也终是没有逃脱以前那些妃子的命运,在他不在之时,被赵紫芊灌下了一碗毒药,死在了长秋宫。 他从隆县回来时,母妃已被草草下葬,他甚至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他去福阳宫质问父皇,父皇只说是长秋宫进了刺客,她母妃为救皇后自己挡下了刺客的尖刀,且让他今后都不要再提起此事。 对外,则说钰妃是突发急症而亡。 他知道,是自己害了母妃。 他将自己一人关在房中数日,谁也不见,直到至正和宫中之人都来催促,才踏上了迎亲之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国的崇宁公主,他处心积虑娶来的妻子,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棋子。 那日白雪漫天,他看向齐国的车队时,她正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撩开车帘向外看,澄明透亮的眸子,宛如含着一汪清澈平静的湖水。 他觉得,此情此景,倒像是在一幅冷冰冰的墨色画卷上,突然掉落了一抹亮色。 那年秋猎,他猎了头红狐,看着那火红的狐狸皮毛,他不自觉便想到了初见那日雅芸的模样。 他也不是没看过别人穿红色,却好像只有她可以穿出那般好看,让天地都失了色彩。 想想反正狐皮也没什么旁的用处,他便做了一个红狐斗篷送给了她。 在宫中时,雅芸总是来寻他,却很有分寸。她不黏人,也不聒噪,总是静静地陪着他读书写字,作画品茗。 她写得一手好字,明明是个弱女子,字中却藏着一股磅礴之气,他每一次看她的字,都觉得惊艳。 她也会常常做些暖汤,端来麟趾宫给他尝。 而这些暖汤,他因着自小养成的戒心,往往只是当着她的面浅尝辄止,剩下的,不是赏给下人,便是倒掉了。 唯一一次全吃了,便是他得寒症嗓子痛到不行的那次。 吃任何东西,就连清粥,都觉得划得嗓子火辣辣地疼。 母妃逝去后,他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真实情绪的外露,唯独那次生病,他觉得自己撑不住。 他想,既然吃不下东西,死了也好。 这时,她给他端来了一碗暖汤,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却是从未尝过的好喝味道。而这汤入喉温暖舒服,嗓子也未感到疼痛加剧,他便不自觉地一口一口将汤都喝光了。 他想,齐国人,倒真是很善做汤。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她其实是查了好多书,问了好多人,试了好多次,熬了一整夜,才给他做出那样的一碗汤。 他那时觉得,有雅芸在很好,好的是,因着她常在,赵凌便不能总跟在他身边,他做很多事,都比之前方便得多。 更何况可以顺势推了他和赵凌的婚事,慢慢摆脱掉赵家。 可有一日赵凌却来麟趾宫寻了他,哭着向他诉说皇后要将她指婚给朝中一位官员的长子。 他知道,这恐怕是皇后和赵家的一次试探。 若是对赵凌不管不顾,那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付诸东流了。 他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了眼前之人,并在这之后寻了皇后,说若是赵家愿意,自己仍愿求娶赵凌做侧妃。 那段日子,他忙着应付赵氏,劝诫父皇,布局一切,直到一日和雅芸一道用膳,才恍然想到,她好像有段时日,没给麟趾宫送汤了。 他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做烦了,反正做与不做,他也不大在意。 后来,雅芸被诬陷与人书信传情,被迁至了冷宫清门殿。 赵凌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他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向着赵凌说话。 因着他马上要做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也知道,赵氏如今之所以在朝堂鼓动与齐开战,不过是为了有个正当的名目练兵和敛财。 诬陷雅芸,不过是这计划其中的一环。 在这皇宫中,做什么都不易,但给人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却是太容易。 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他父皇的默许之下,而且,对他自己要做之事也是有利的。 -- 第106页 可当她用清冷的嗓音质问他后,他不知为何就说了一句: “我会查清楚。” 可又能查清楚什么呢?他本来就知道,她是冤枉的。 他就是看着她淡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乱。 他鬼使神差地又补了句:“还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信不管是不是你写的,我其实并不在乎。”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他马上便无心再想这些事,因他得了父皇的应允,要出发去丰县,在那里建立丰南军。 尽管在赵家眼中,他一直还算听话,此番动作还是太大。事情传到了上京,不出意外引发了赵氏对他的猜忌。 一天夜里,几个刺客混入了他的住处,对方刀刀致命。一番恶斗后,刺客虽被他和他的人刺死,他胸口却也受了一刀,昏迷了几日才醒。 而和齐帝的交易,也迟迟未有回应。 赵家在朝中发难,说二皇子私下养兵,他无法,只得先回上京,将虎符上交给父皇,却也暗自留了一手,将他的心腹大都留在了丰县。 回京后不久,便是赵皇后生辰。他得了消息,虎符虽已上交,赵氏却仍疑心于他,怕是想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借刺客再次试探他。 赵家这次招来的人,皆是江湖上的死士。 他将计就计,派了自己的两个人混入其中,他知赵紫芊为了除去自己的嫌疑,必然会安排这些人假意刺杀自己。 真正的那两个死士,早被他杀了扔到了宫中西南角那口老井中。 而他的人,会真的去杀了赵紫芊。 只有他受伤,赵氏才能放下对他的戒心,而只有赵紫芊死了,父皇才能狠下心来,除去赵氏。 这是赵氏做给他的局,亦是他做给赵氏的局。 可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故意落单,在偏门那里守株待兔时,雅芸会出现在那里。 他好久没见她了。 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穿的也单薄,他不禁想,莫非他不在的时候,宫人难为她了吗? 两人话没说几句,杀手便来了。 他安排好了一切,一人制敌自然没有问题,可带着雅芸,便有些吃力。 本想杀了刺客再做个受伤的戏码,没承想却真的受了伤,还中了毒。 那枚毒镖飞过来时,他想都没想便替她挡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重华殿偏殿的那个房间,本是他布好有备无患的,谁知却真的用到了。 雅芸很聪明,只看了看他身上佩着的短剑,便猜到了今日之事他早已知晓。 中毒渐渐使他失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已回了麟趾宫,至正说是雅芸给他服的解毒药。 可她一个深宫公主,又怎会随身带着解毒之药? 他免不了怀疑,她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这场行刺? 偏偏那时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 若真如此,那她的背后,又是何人? 不安在他心中蔓延,他叫她来了麟趾宫,想在言语中试探出一二。 谁知她只直视他的双眼,淡淡道:“二殿下,我来这里两年多,对梁宫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方才的试探。 而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受伤的缘故,居然有点想念她做的汤。 他知道雅芸不会为别人做汤,那是她对他,独有的一份温柔。 谁知她却只问他书信之事是否已查明。 他一时语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于理不合,二殿下既已无碍,我便先回去了。” 她之前,从未这样说过话。 他一时就有些慌,但还是皱眉道:“以往也……” 而她似已不愿再听,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后来,雅芸都不再来麟趾宫,他派至正去请她来,她都说自己身子不适。 思来想去,她应是因着书信和冷宫之事对自己心中有气,如今赵氏已得了自己想要的,他父皇也无意真和齐国开战,他便去寻了父皇,备了套说辞,让他父皇允了雅芸回映雪阁。 他将映雪阁按她之前的喜好都归置好,就等着她回来。 可他却没有等到。 她消失了。 等了几日她都未搬回映雪阁,想着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他便亲自去了清门殿接她,可到了后却发现整个清门殿空空荡荡,她和她的侍女皆不见了。 清门殿本就是冷宫,平日里无人在意,也没有旁的宫人,他竟不知她是何时不见的。 是谁掳走了她吗? 这里是皇宫,她是来和亲的公主,就算是赵家,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况且若是别人掳走的她,又怎会将她的侍女一道掳走? 至正在他身后道:“殿下,怎么办?” 他咬紧了牙:“查。” 两日后,至正来报:“公主前些日子,曾为自己的两个侍女求了出宫的恩准,而最近半月,宫中除了有两个送炭的内臣丢了令牌,其他倒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找,在整个上京找。” 至正犹豫道:“殿下,若是在上京动用我们的人,易被赵家发现……。” 可他已没了其他法子,只紧紧攥了攥拳头:“……尽量低调些,但不能放过一块地皮。” -- 第107页 他对宫中瞒下了此事,对外宣称她得了急症,被连夜送到了皇庄。 可是整个上京都找不到她。 接下来,他一面寻她,一面劝说父皇,一面与赵家虚与委蛇。 赵家人终于对他卸下心防,相信了他那套只想依附赵家的说辞,他如今看上去对赵家没有了威胁,又是个听话的棋子,在赵家看来,倒也还有些利用价值。 毕竟,若钰妃母子几年内相继死了,明眼人都可看出端倪,也容易再次引发前朝对圣上独宠皇后的不满。 而过了年,他则有件新的事要做。 他假意要去丰县,实则是他终于说服了父皇,拿到了御令,来原州查赵氏犯事的证据。 到原州的第一晚,他便在人群中见到了雅芸。 她满脸惊愕,和马上的他对视一眼便匆匆转头,尽管只有一眼,但他却知道,那就是她。 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周遭的所有人事物仿佛一瞬间都不重要,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 还来不及细想,自己便飞身下马,接住了那个晕倒的她。 看着怀中之人,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失而复得。 雅芸昏迷不醒,他想都没想,抱起她便策马去了太守府。 听到大夫说她应只是受了惊吓而晕倒,并无大碍,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而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这段时日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终于都消散了。 可她醒了,却说不认识他。 岳国太州人,随兄来原州,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不相信,可却来了接她的人,居然是原州盐商张家的公子。 他想从张进鹏那里瞧出些端倪,却发现张进鹏所述,和她皆一致。 只是在听到她竟连鱼符都有时,他不知怎的心中就涌起一团怒气。 自己发了疯地在整个上京找她时,她在干什么?和这些男子在原州开心地游玩吗? 既然这么想走,那便走吧。 回了房间,他怒气未消,只转过身背对着她,紧攥着拳头,“张家公子在前厅,你回去吧。” 他听到她轻声道:“民女谢二皇子。” 一口一个民女,显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只是她离开后,他才突然想到,今日外面下了雪,很冷。 心烦意乱中,他将一个狐裘扔给婢女:“去将这个给刚才出去的那姑娘。” 婢女去了又回:“殿下,那姑娘死活不要……非要……非要婢子拿回来……” 他本已快压下去的怒气瞬间又被激了起来,从婢女手中接过狐裘便出了门。 顺着长廊走了几步,却意外看到她和太守之女江惜文在唇枪舌剑。 他倒是没看过她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竟然怼得别人都要动手。 知道他来了,跑得也快。 他在进门前一刻拦住了她,可看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满腔怒气却瞬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想也没想便将狐裘罩在她身上,可她却不愿接受这份好意:“这个狐裘不是我落的,我也没落其他物什在二殿下那里……” 他只好威胁道:“若是还想回张家,就老实穿着。” 果然,眼前之人一下便老实了。 想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又嘱咐了句:“在张家安生待着,不要乱跑。” 晚上,婢女收拾床铺,将一个耳坠呈给他:“二殿下,这个……不知是不是今日那位姑娘的。” 他接过来,是个冰凌耳坠。 他一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 原来喜欢冰凌花吗? 冰凌花清高雅致,配她确实也是极好的。 他让至正查了她身边之人,却并未查出何人有能力将她带出皇宫。思来想去,能助她离宫,还可帮她取到岳国鱼符之人,必不可能是寻常人物,怕便是她那位兄长。 所以,她是自己离开的皇宫。 她当时是如何逃出宫的,他想想倒也不甚在意了,反正如今,他二人都在原州,这次,他是不会让她再轻易跑掉了。 这之后,他走在原州街头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冰凌花的各种小物拾,一日上街,他刚买了一个冰凌花的小折扇,便看到一群人,围着隔壁一个摊位正在叫好。 他从未想过,能在这里见到她。 她微红着脸,正从一个男子手中接过一个糖雪花,看着满脸惊喜。 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心中憋闷了一口气。 不过是个糖人,就能那么高兴? 明明那日对着他时,一个笑脸都没有。 回了太守府,听着至正说完江太守近几日所做之事,他掐了掐眉心:“去请个糖人师傅来。” 至正满脸疑惑:“啊?” 他笑笑:“我住在人家家中,目的也不能太明显,做些无用之事,他们才不会起了疑心。” 至正点点头。 第二日,糖人师傅来了,问他想学做个什么样子的糖人。 他想了想:“做朵冰凌花吧。” 冰凌花的糖人,她应该会更喜欢吧。 只是做糖人也真没他想的那般容易,他跟着师傅学做了一整日,也自觉做得一般。 想想昨日那男子做出的糖雪花,他谢过了糖人师傅,将做好的冰凌花和其他小物拾一道放进了床头的抽屉中。 突然间,他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她都不愿认自己,也不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 第108页 可是连着两日,睡梦中都是她对着那男子浅浅一笑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怕是有了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唤来了至正,让他去张府,以耳坠做借口,请她来太守府见他。 至正不免紧张道:“殿下,万一公主不来怎么办……” 他淡声道:“就告诉她,不来我就去张府给她送一趟。” 果然,一威胁她便来了。 他给她讲灵鸟的故事,她让他再配一只。 他问她原州好玩吗,她面色愉悦地说好玩。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叫她来干什么,来气他的吗? 于是又是不欢而散。 过了几日,他去周边四县救灾,救了一个掉入冰水中的孩童,受了点小伤,还不慎染了风寒。 嗓子着实痛得很,就和那年一样,即便能勉强吃些东西,也觉得难受。 在榻上躺了几日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哑着嗓子问至正:“她这几日,在干什么?” 至正愣了下:“江太守这几日……” 他皱眉打断:“不是他。” 至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雅芸,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他沉声道:“说。” 至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终于道:“那个,公主身边那位宋公子病了,公主,公主……每日忙着做暖汤送过去……” 一时无言,半晌,他问:“她知道吗?” 至正愣了愣,知道……什么? 他看了眼至正:“我生病的事,是不是原州都传遍了?” 至正总算明白了,赶忙擦着汗道:“公主不怎么出门,可能还不知道……属下这就去告诉公主。” “告诉她做甚?”他顿了顿,“我不过就是吃不下东西。”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至正回来和他说,公主来了,正在小厨房做汤。 也是奇怪,连日的病痛,在听到她来了的那一刻,似乎便减轻了不少。 她进屋后,看着她为自己盛汤的侧脸,他觉得心中一暖,脱口问她:“你做的?” 她头也没抬:“我方才教府中的婢女做的。” 给别人亲手做?给他就是让婢女做? 他也不知怎么就在心中又闹起别扭,故意说道:“不好喝。” 不是她亲手做的,有什么好喝的。 谁知她只道他是真觉得不好喝,居然耐心解释道:“这不过熬了一个时辰的,当然比不过那熬了一夜的软。” 他由不得一怔,以前那个汤,她竟是熬了一夜吗? 他从来都不知道。 突然觉得心中有点发酸,挑刺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他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起汤来。 这是雅芸和他在原州重遇后,迄今为止对他最温柔的一次。 他不禁就想要这份温柔留存得更长一些。 只是汤喝完了,她便又恢复了那泾渭分明的态度,说自己要和朋友去吃饭看戏,这就告退。 哪个朋友?那个给她做糖人的朋友?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风寒引起的头痛,似乎又上来了。 第二日,到了傍晚也未见到她人,他不禁问至正:“她今日还没来吗?” 他都病成这样了,难道她就只给他做一顿汤便不管了?还是她满心只想着和她那朋友出去玩? 至正顿了顿,小声道:“昨日公主将做法教给了婢女……说今日……那个,今日不来了……” 他默了会儿,闭上了眼,只沉声道:“婢女也不是日日都在厨房待着的。” 至正擦了把汗,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也不知怎么扯的谎,没过一会儿,至正便将雅芸又带来了。 她进来时,他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准备睁眼时,受伤的手就被一双葇荑轻轻握住。 她在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 他心中一软,不禁睁开眼看她,她俯着头,睫毛低垂,样子温婉可人。 只是四目相对时,她立马便恢复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一口一个民女,听着让人生气。 “信不信再说一次民女,我就把你绑回宫。” 眼前之人撇撇嘴,嘴上虽老实了,手上却暗暗用了劲。 手上被她按得微疼,他却突然泛起些高兴来,能和他生气,总归比之前和他保持距离的好。 想了想,干脆自己也微微用了些力,将已快好的伤口又撑裂了些。 雅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上的血迹,以为真是她自己用力弄出来的,他顺势装了把可怜,她便只能亲手拿起勺子喂他喝汤。 今日她亲手做的汤,果然比昨日婢女做的好喝一万倍不止。 喝过汤,他看着她在烛灯下的温柔侧颜,觉得从未如此放松过。 她给他讲了去看的戏本故事,轻轻柔柔的声音仿佛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头,他听着听着,便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日,白雪纷飞中,他看着她,叫了一声: “芸儿……” 第二日醒来,至正告诉他,公主昨夜还是走了。 他默了半晌,答了声:“好。” 他留在上京的人,此时突然传来了消息,皇后应是疑心了他编出的急症之事,正在派人寻秀山先生进宫。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让至正悄悄送到了宋瑾那里。 -- 第109页 当时让至正查雅芸身边之人,查到了宋瑾,他还颇感意外。 他与宋瑾,相识于幼时母妃的那场重病,当时秀山先生带着徒弟宋瑾来宫中为钰妃医治时,也发现了他身上所中的慢性毒,为他特制了月麟香,救下了母妃和他的性命。 只是自那之后,他再未见过师徒二人,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宋瑾是和秀山先生在一起云游,谁知宋瑾居然就在原州,还与雅芸相识。 茶楼的雅间,宋瑾如约而至,见到他,嘴角微勾:“二殿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寒暄几句之后,他便诉说了来意。 宋瑾之前对雅芸的身份并不知晓,但也未表现出多大惊讶,他沉吟片刻,只与他道:“二殿下相求,我想师父定会相助……只是小云的兄长,也是在下的挚友,他离开原州前曾托在下照顾小云,所以有个问题,在下还是要问一下二殿下。” 他点点头:“但说无妨。” “小云既是崇宁公主,却自己出了宫,在下认为,必是宫中发生了些事,才让她不得不如此做……而二殿下如今遮掩她离开之事,又是为何?” 他理解宋瑾的疑虑,摇摇头:“我与她,之前是发生了些事……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如今怕对我还是有气,可若让人知道她离宫之事,怕有心之人会故意拿来做文章,不论是对我,对她,还是对梁齐两国,都不是好事。” 宋瑾笑道:“可我认为,二殿下在发现小云离宫之时,大可造个公主逝去的假象,倒是比这急症来得容易。” 宋瑾的话一针见血,半晌,他摇摇头,轻声道:“因为我……想要她回来。” 他无奈笑道:“我其实……当时也不知自己是这么想的,如今在原州见到了她,才知……自己当时……原来是这么想的。” 宋瑾听了,叹了口气:“我会给师父发封信,让他帮忙遮掩皇庄之事,只是二殿下,若是日后真的有何不利于小云之事,我都只会站在她那一边。” 他抬头直视着宋瑾的眼睛:“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她的事。” 宋瑾微怔了怔,笑道:“好,既然如此……”他顿了顿,“二殿下也要多关心关心她的身子,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她有晕症,以前怕是也常犯,而此症,最忌愁思。” 以前怕也常犯? 他想起那晚她晕倒在他怀中的样子,不禁心中一揪。 “宋瑾,我在原州这边,暂时还不能时时待在她身边,你如今和她走得近,若她万一出了何事,可否及时告知我?” 宋瑾想了一会儿,道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宋瑾起身离开,却在开门前犹豫了下,还是回头道:“二殿下,以前有位智者曾与我道,人生很多事,可遇不可求,遇到喜欢之人,若不好好抓紧,可能……便会永远失去了。” 宋瑾走后,他一个人,在雅间坐了许久。 二月二十三,庞家老太爷的生辰,他也去了贺寿。 那晚离开后,他与雅芸便没再见面,他知这日她会来庞家,本就是借着机会想来看看她。 可看到的,却是她目不转睛,神情紧张地看着庞诣在场上比剑。 而庞诣赢得比赛后,第一时间看向的,也是女眷席的她。 看着那二人目光相接后默契的笑容,他只觉心中像是扎了一根刺。 本欲吃罢宴席便离开的,谁知那庞诣喝醉了,居然说要找人掰手腕。 他眸色一沉,正合他意。 “我来。” 手上的伤其实还未大好,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赢。 他要那块冰凌石。 可他赢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在庞家花园的亭子里,他遇到了雅芸。 说了几句话后,她突然问他,当初为何要答应替大皇子和亲。 结果他还没答,她就自问自答:“看我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当时咱们俩,可不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有的选择,谁喜欢和陌生人结亲啊……” 所以,她其实是不喜欢的吗? 因为本来就不喜欢,所以才离开的? 他由不得有些发怔。 他最终还是将那块冰凌石给了她,因为本来他也是为她去赢的。 两日后他便去了蒙县,谁知刚从蒙县回到原州,便听说她出了事。 居然有人用了软香散,差点掳走了她。 他一路策马狂奔至宋瑾那里,直到开门看到她好好地半躺在榻上,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果然,就算她不愿,也应把她留在身边的,若是早些时候便让她住进太守府,又怎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当他让她一道回去时,她却死活不愿,还说要去寻庞诣帮忙。 他又急又气,但又不忍心对她硬来,只得拼命让自己冷静,软硬兼施,百般说服,到最后,更像是在求她同他回去。 终于,她被他说服,同意和他回太守府。 回府后,他为她上药时,她说自己不算是他的妻子,让他不要因为责任,而对她好。 但他知道,他对她,并不是责任。 就算没行过合卺之礼,她华雅芸,也是他的妻子。 第二日在院中,他本是怕她吹了风,想来给她送条毯子,却看到她与江惜文坐在一起。 -- 第110页 江惜文说起齐国公主时,她一脸平静,只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之后甚至还笑着打趣他,说不知他若是破了相,还有没有人争先恐后地要嫁他。 他压着一口气,一字一句和她说:“芸儿,我娶的人是你,不会有人再嫁我。” 他拉住她的手,刚想和她表明心意,就听她问他,原州事情结束后,能不能让她离开。 她说她不会给他惹麻烦,也不会再和他针锋相对,但她就是想走。 未说出口的话如鲠在喉。 而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一阵风吹来,他低下头,未说好或不好,只苦笑道: “我做不到。” 她确实身子弱,白日吹了风,晚上便发了热。 第二日喝暖汤时,她却一脸无所谓地说,来北梁的第一年,因着不适应这边的寒冬,常常晚上发些低热,所以没事的。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他想起昨晚,她瘦弱的身子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的样子,还有宋瑾所说时常会犯的晕症。 所以三年来,她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 他以前不知道,也从未留意,但今后,他不想让她再一个人。 可她又问他,她是不是可以回张家了。 他不想让她走,可她如今身子好了,也没了理由再留在这里。 “待到迎春节吧……等迎春节过了,你就回张家。” 虽说如此,他却想着,迎春节若能来得再慢一些,便好了。 他和她一起画迎春节的面具时,她画了只小猫,说自己最喜欢小花猫。 他却觉得,她安静起来,的确像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可厉害起来,更像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可他却就喜欢这只小老虎,也心甘情愿做她的忠犬。 迎春节那晚,当给她戴好面具,牵住那双白脂玉般的葇荑时,他突然想,若能一直这样牵着,便好了。 她说想吃桂花糕,他看着她馋猫的模样,便答应帮她排队买。 可当她说要去旱桥等他时,他却心下一沉,只因方才在街上给她面具的孩童是说过,庞诣在旱桥上。 所以,她是想去寻庞诣? 心中叹了口气,虽不愿她去,他还是道:“好,莫乱跑。” 还好,旱桥就在不远处,他抬头便能看到她。 今夜买桂花糕的人着实多,他排了许久才买到,只是接过小贩包好的桂花糕再回头,桥上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刹那间,心跳都要停了,他惊慌失措地奔上旱桥,怎奈桥下今日人实在太多,根本寻不到她。 他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承受不了她再消失一次了。 就在他要将护卫寻来一同找她时,却一眼看到了她的身影。 在护城河边上,她似是拉着另一个姑娘,在说着什么。 他舒了口气,连忙下了桥去寻她,只是她背对着他,并未发觉他就站在身后,只一心给这个姑娘讲着自己的故事。 他才知道,这三年,她并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太喜欢他。 那些喜欢、委屈、心酸,都被她轻轻松松地讲了出来,仿佛那只是别人的故事。 她甚至还可以笑着对那姑娘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惨太多了。” 她在笑,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锤在他的心口。 回头发现他后,她先想到的,居然是怕他会多想,只忙着和他解释,说自己放下了,其实不苦,真的不苦。 他一向谨慎克制,此刻却才知道,原来情,只要动了,便没办法再谨慎,也没办法再克制。 终于,他顺应自己的内心,抬手向上推了她的面具,那个饱含自己心意的吻,就这么落了下去。 双唇接触的瞬间,他也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因她而生的各种情绪,生气、吃醋、难受、心酸,都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不愿对她放手的心。 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也会是自己此生不变的挚爱。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在那之后,虽还经历了许多事,但她决定了和他在一起,也再没有犹豫过。 她一路陪着他,从原州到丰县,从丰县到上京,陪着他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又为了他而离开。 而如今,他来接她回家。 一阵风吹来,思绪回笼,满山梨花飞落。 飞散的梨花花瓣中,严栩抬起头,看到了朝思暮想了半年的那个人。 他的芸儿正拿着面具,眼角噙着泪花,一步一步地下着台阶,向他走来。 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万物仿若不在。 他嘴角微勾,举了举手中的面具。 “小老虎,回家了。” 第19章 番外:庞诣 永宁元年冬月十五,原州落了一场薄雪。 庞府中院书房内,庞诣正在翻看近一月的账册。 因着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北梁商贾的地位较以往提升不少,齐梁正常通商后,原州更是因离齐国北疆颇近,眼明手快的原州几大家如今都已将生意做到了齐国境内。 庞家自然也不例外,庞诣在齐国北疆,如今已开到了第十五间商铺。 “少爷,张家公子和小姐来了。” “直接请来书房吧,再送壶好茶进来。” 庞诣合起账册,起身行至门口,不多久,就见进鹏和蕙芯在庞家下人的引领下,向书房走来。 -- 第111页 蕙芯穿着一身金丝牡丹赤色小袄裙,笑道:“可还是第一次来庞哥哥这书房。” 庞诣看着她,笑着打趣:“蕙芯穿这身,看着倒是有几分待嫁新娘子的模样了。” 蕙芯的未婚夫君宁竣,是齐国北疆人,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和蕙芯倒也是门当户对。 宁竣本是因家中商铺之事来的原州,却和蕙芯因一次看戏结缘,两人互明心意后,宁家父母便来原州提了亲。 进鹏佯装叹气:“可不是,所谓女大不中留,这丫头如今是日日盼着早些嫁过去呢。虽说宁家人皆和善有礼,在当地也颇有声望,只是这远嫁,我家祖母还是有些舍不得,总担心她没心没肺的被欺负,巴不得再多留她些时日教导教导才好。” 蕙芯笑嘻嘻地剥了颗桌上的花生:“齐国公主,当今北梁皇后是我姐姐,原州首富是我义兄,我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哥哥,谁敢欺负我?” 庞诣笑道:“自然是没人敢,不过万一在齐国那边遇到了什么难事,都可去庞家商铺,在那儿,更是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三人皆笑了起来。 “庞诣,你当真不和我们一道去?” 庞诣摇摇头:“家中事情太多了,宗族祈福刚刚结束,堆了好多事未处理。” 蕙芯恍然大悟:“对哦,庞哥哥家每年冬月都有宗族祈福……”她顿了顿,歪着头问:“那庞哥哥祈福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呢?生意兴隆吗?” 庞诣笑笑:“其实如今祈福就是让我家老爷子高兴高兴罢了,生意兴不兴隆,靠的更多还是自己。” 接着,他转向进鹏:“我不去了,但你们可以帮我带些东西去上京宫中。” 他要进鹏帮忙带到宫中的,是一个菜谱册子,还有一个……人。 蕙芯接过庞诣手中的册子,不禁瞪大眼睛叹道:“这……一个腊月包,竟要如此繁杂的工序?” 他点点头:“可不是嘛,不过如今店内卖的腊月包,做法也没有如此复杂了,只是想要吃最正宗的,还需得照此法来做才行。” 进鹏笑道:“都说如意斋易了主,原来竟是你。” 庞诣点点头,他几月前买下了如意斋,拿到了这本菜谱,只因菜谱里面记着的,是如意斋独一无二的招牌,也就是那腊月包的详细做法。 而他让进鹏带着一同赴上京之人,是如今如意斋做腊月包手艺最好的厨子。 蕙芯疑惑道:“可菜谱中都有如此翔实的做法了,还需厨子去宫中做甚?” 庞诣笑笑:“宫中御厨毕竟没做过,只看菜谱,不一定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来,所以第一次做时,还需得身旁有人指导才行。” 毕竟他承诺过她,让她吃上每年如意斋的腊月包,若是味道有了偏差,那如何行。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进鹏见蕙芯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蕙芯抬头道:“哥哥,方才庞哥哥从匣中拿菜谱册子时,我瞟到匣子里好像还有对面具,面具的样子着实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进鹏愣了下,面具吗…… 他其实也有所耳闻,庞诣坐稳庞家当家后,不少原州的人家都找了人去说媒,但庞家似乎都没应。 人们只道庞诣估计还和以前一样,不愿早早安定下来,所以不急着娶妻。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笑了笑:“面具嘛,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样子,估计你在别处见过类似的吧。” 庞家书房内,庞诣放下笔,打开匣子,看着面具,一时也有些发怔。 他和雅芸的第一次见面,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 那时候,他刚当上庞家少当家,接手了家中的大小事务。 庞家虽看着家大业大,外在风光无限,内里却早已混乱不堪。 庞老爷子晚年愈发心善,收留了不少沾亲带故的投奔之人,这些人不光每月从府中领月钱,还时常在外打着庞家的名号招摇撞骗,这其中,就有他那个令人头疼的表哥。 他那表哥在外顶着庞府的名号,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乱七八糟之事,而老爷子心疼自己女儿早逝,将对他姑母的哀思都寄托在了他那不着调的表哥身上,即便听闻他在外有些胡来,也从不忍心将女儿的独子扫地出门。 而他的二叔三叔,因不满于自己手上分得的那些产业,也时常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不光如此,庞家身为原州首富,树大招风,近几年在江太守和各路官员的层层暗示下,每年打点出去的也不少。 他如今接手了当家之位,先是试探性地做了些动作,他二叔三叔虽有些不满,但看他日日玩乐,依然一副浪荡公子不堪重任的模样,倒也没对他起太多戒心。 毕竟,整个原州都知道,他是个纨绔。 这日,他坐在流芳楼的二层,看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将他表哥在东面做的那些好事,巧妙地捅到他祖父那里去,再兵不血刃地将他表哥经营的那些铺子收回来。 所以直至戏演完了,他也不知那戏到底演的是什么。 他本就不是来看戏的,他是来做戏的。 戏完了便该离去,只是下楼时人本就多,却还有人在逆流而上。 走在他前面的一个姑娘就被那逆行之人撞了肩膀,眼看着就要摔倒。 -- 第112页 手比眼快,他本能地扶了一把。 姑娘转过身,明明方才差点被撞倒,却不急不恼不慌,一双杏目透亮干净。 她从容淡然地向他道谢,声音也如甘洌泉水沁人心脾,不过“多谢公子”四个字,便将他因他那表哥而生出的坏心情一扫而光。 原州好看的姑娘不少,可面前这位,却生生让他觉出了一丝与众不同。 庞诣不禁有些发怔,几年来,在原州城里,他见过的女子无数,随手送出的珍珠更是连自己都记不清楚有多少,如今却在与这姑娘对视的刹那,心头莫名浮起了一丝悸动。 他想,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只是他从未认真喜欢过哪个姑娘,故连自己也不知,这一丝悸动,到底只是一时新鲜,还是真的心动。 可作为商人,他又深知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些人和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想去试试。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她就被张家小姐拉走了。 回府后,他便让自己的贴身小厮阿庆去查这位姑娘是谁。 阿庆办事一向利落,傍晚便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云月,岳国太州人,家中做书画生意,随兄寄住在张府。 那时的他与张进鹏,虽还仅限于生意上的客套往来,但也知张家人这些年在原州商界的口碑。 与张家相交之人,品性必不会差。 云月,他想,真是个好名字。 人如其名,既似彩云般绚丽,又如月光般皎洁。 摇着羽扇想了想,他对阿庆道:“明日送一套珠钗到张府给云姑娘。” 阿庆跟着庞诣多年,对他向各路姑娘不走心的献殷勤早已见怪不怪,但一上来便给姑娘送如此贵重礼物,倒是第一次。 可惜出师未捷,第二日阿庆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少爷,云姑娘不收啊。” “嗯,”他点点头,“明日接着送。” 阿庆实在不明白自家少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知庞诣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便真的硬着头皮连送了几日。 第十日,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少爷,什么翡翠玉镯、琉璃耳坠都送过了,云姑娘又从来不收,咱还要继续送下去吗……” 自家少爷靠坐在藤椅上,手上悠哉悠哉摇着羽扇,闭着双目,声音倒是不急不躁:“送了几日了?” 阿庆道:“连送十日,从未收过……” “嗯。”他哗的一声收了羽扇,“明日开始不送了。” 阿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少爷,小的愚笨,您这……到底是何意啊?” 难道是要测测这姑娘是不是好财之人? 自家少爷挑了挑那双招人的桃花眼:“阿庆你说说,如今在云姑娘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庆想了想,还能是啥人啊,见人一面就给人家送各种首饰,轻浮之人呗…… 但他可不敢说。 庞诣只看阿庆面上的表情,便知这小子心中定没什么好话,他笑着用扇子轻轻敲了下阿庆的头,“所谓先抑后扬,便是这个道理……你可看好吧。” 从那日在流芳楼,张家小姑娘那宛若见到洪水猛兽的表情,他便可猜到,张家小姐接下来会与云姑娘说些什么。 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他这浪荡公子的形象,可不就是自己几年如一日努力修来的吗? 反正也如此了,倒不如让她对他印象差到极致,再出其不意,让她对自己重新认识一番。 他所谓出其不意的第一步,便是送腊月包。 原州城里独有,而别处买不到的,怕也就是这个如意斋的腊月包了。 原州习俗,每年腊月二十三后,若能吃上如意斋每日出的第一笼腊月包,便能保佑来年顺心顺意。 他便真的拎着食盒在雪中连立了两日,就为等她出来。 第二日傍晚,阿庆哭着脸问道:“少爷,雪这么大,明日还要去吗?” 他边烤火边道:“去啊。” 这么些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认真地去告诉一个姑娘,他其实不是个纨绔。 只是,若是第三日还见不到她,便只能将包子给张府的管家代为转交了。 也许是连着两日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第三日他居然真见到了她。 一切都如他所料,她见到在雪中伫立的他,眼中全是惊讶,在他和阿庆的一唱一和中,懵懵懂懂地收下了那盒腊月包。 他想,这第一步,应算是走成功了。 那之后的日子,他却没有再去寻她,一是因着临近过年,家中也确实有不少事,二则是有意而为之。 若是送了腊月包立刻便去烦扰她,定会让她对自己心存戒心,那包子可就白送了。 正月十五那晚二皇子来了原州,还救了个晕倒姑娘的事,他也听说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他那时整日想的,除了生意和家中之事,便是该如何造个机会,和她再次不经意偶遇。 只是据之前阿庆打探的消息,她似乎不大爱出门,这也是颇伤脑筋。 李府的大公子李思林是他的昔日同窗,一次喝酒,李思林说起,家中刚给从上京回来的弟弟与张家小姐定了亲,北梁民风开放,家人本想让他二人成亲前多走动一二,可他那弟弟腼腆,不愿主动去寻那张家小姐。 -- 第113页 他听了,只觉心中大喜,“若是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忙。” 她既住在张府,那日瞧着也与张蕙芯关系不错,从这里下手,是能约她出来的绝好机会。 他定好了位子,便让李思枫给张府递了帖,邀张家小姐与友人同赴流芳楼看戏。 如他所料,她果然陪着张蕙芯一道赴约,见到他虽惊讶,可能因着二人本就是给那对定亲之人作陪的,也未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心中暗喜,开局良好,那这第二步,便也成功了大半。 这以后的闲暇时间,在他刻意安排之下,四人常一道在原州各处游玩。 彼此渐渐熟悉后,便省去了那些公子小姐的称呼,他听蕙芯说张家人都叫她小云,便也如此唤她。 他给她做糖人,教她画面具,拉她去茶楼听书,在原州的大街小巷,给她介绍北梁的风土人情。 他看得出,她很开心。 而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思,也随着二人的相处逐渐清晰明朗,他知道自己对她,绝不是一时的新鲜。 他本想着就这样将心思藏好不让她发现,却忘记了她也有一颗通透玲珑心,也忘记了,情这东西,本就不好藏。 那个迎春节面具,他自己染的是酞青蓝底,教她染的则是胭脂红底,这是暗藏在他心中的小心思,因这两色,是只有他这种研究过北梁面具技法之人,才懂得的相配之色。 她确实聪慧,什么都是一学便会,他只随意点拨几下,她便懂了北梁面具的画法。 他干脆退到对面,给她一边讲迎春节的习俗,一边看着她画。 就那么一瞬,她歪着脑袋想配色,青丝垂落在肩,长长的睫毛微闪,让他不自觉有些看呆。 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而他眼中,是还来不及隐藏的情意。 完了,他想。 果然,这日回了张府门口,她犹豫开口,而他一路早有准备,干脆坦荡承认,但也备好了说辞,让她不要弃了他这个朋友。 还好,她也不是什么矫情扭捏之人,仍然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想,说开了也好,反正可以先做朋友,来日方长。 二皇子对小云有意,他其实也注意到了。 因听蕙芯说二皇子让她去府中帮忙做饭,他着实迷惑,询问之下才又从蕙芯口中得知,正月十五二皇子救的人,居然是她。 而他祖父寿宴,也让他更加确定了此事。 二皇子突然来庞家给老爷子祝寿,庞家上下皆诚惶诚恐,只因皇子屈尊来给平民贺寿,着实太少见了。 庞家作为原州首富,本就树大招风,所有人都猜不透二皇子此举何意,对庞家,又到底是福是祸。 他祖父和父亲紧张之余敏锐发现,二皇子似乎是对那块冰凌石有些兴趣。 若只是怀着猎奇心理,为冰凌石而来,倒是好办一些了。 但庞诣却注意到,除了对冰凌石表现出的一丝兴趣,二皇子的眼神更多是在寻人。 而寻着的那个人,是她。 他甚至有种感觉,二皇子想要那个冰凌石,是不是也是为了她? 所以当二人掰手腕时,明明他本意是装下样子便认输的,谁知二人相对而坐时,他心中莫名地就涌起一股情绪。 就很想赢。 两人势均力敌掰了许久,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他祖父和父亲眼看着脸都黑了。 而他也发现了,二皇子与他掰手腕的手,分明有伤,而且因着用力,伤口已然有血渗出。 他心中一惊,到底还是微微卸了些力,按照自己的初衷,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 所有人皆舒了一口气,当晚母亲问他时,他也只是笑道:“做戏也要做得像一些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做戏,他是真想赢。 但即便如此,他也未觉得二皇子是个大的威胁,只因他察觉得出,小云对二皇子,好像并无大的兴趣。 感情讲的是两情相悦,她本就不是北梁人,又不在乎名利地位,就算二皇子对她有意,也不能强娶。 可她却突然受了伤,还被二皇子接入了太守府。 蕙芯告诉他时还说,她是自愿去二皇子那里养伤的。 这时,他心中才隐隐有了危机感,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家中便出了事。 接连几家铺子的账都被查出了问题,各种麻烦之事接踵而至,他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家中的人和事,等看到外面彩灯悬挂时方才意识到,原来迎春节已经到了。 迎春节那晚,他独自一人登上旱桥,看着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一丝落寞。 再看向桥下时,居然就看到了他心中所想之人。 虽然她戴着面具,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还有她身旁的……那个人。 他苦笑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面具,这个面具和他头上戴着的是一对,是两人早就画好的那对。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这个迎春节的晚上,他会戴着面具,向同样戴着面具的她表白。 几个孩童打闹着跑上了旱桥,他突然拉住其中一个,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那孩童手心,“能不能将这个面具,给桥下那个穿品竹色衣裙,戴花猫面具的姐姐。” 孩童看了看碎银子,接过他手中的面具,高兴地答了声好。 -- 第114页 他看着那几个孩童打闹着下了桥,也转身离开了旱桥。 自己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但就是不想在桥上继续待下去了。 或许是怕自己在桥上会看到,她不愿要这个面具,或者根本不记得自己画过这个面具的样子吧。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随意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个没什么客人的摊子。 摊主看到他,便热情地招呼他。 他随意看了下,实在没甚要买,却在转头的一瞬,看到摊主身后,一个女孩正拿着块石头把玩。 居然是那块冰凌石。 心情大落大起,虽不知这块冰凌石为何会在这里,但冰凌石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让他有了种错觉。 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暗示?暗示他还有机会。 他买下了冰凌石,却到底没来得及再去找她。 过了迎春节,二皇子开始彻查原州商户,果然,他表哥和二叔三叔做的那些蠢事,不仅让庞家出现在了二皇子的名册上,更是背负了几桩命案。 庞家,离万劫不复,只差一步。 他思来想去,只能主动找到二皇子,请求将自己投入狱中。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庞家这次,很明显是被高人算计,而他假意让自己入狱,既可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同时也可借此将自己前些日子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抖到老爷子那里,逼一逼庞老爷子整治家风。 而对外假意定了庞家的罪,既能让他二叔三叔害怕,也能让他表哥露出马脚。 毕竟,对这些人来说,保命比敛财更重要。 庞家如今家大业大,觊觎之人,想分羹之人都不少,而他未雨绸缪,自然早就留好了危机之时用于自保的证据。如今他手上,既有江太守等人的索贿证据,也有与庞家交好的其他商户提供的相关物证,这些,他皆可给二皇子。 他无非是在赌,二皇子最终要查的,并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商贾,而是另有其人。 严栩听了他的话,看了他半晌,终于笑道:“这确实是对你我皆好的交易,那便委屈庞公子在牢中住几日了。” 果然,后续的发展皆如他所料。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会将雅芸也牵扯进来。 王如筠因对他有情而对雅芸下手,他也是从牢中出来后才得知。 那时,庞家被栽赃之罪已经洗清,他回府后没多久,二皇子便遣人将他又请到了太守府,只为两件事。 一是庞家的事情虽已了结,王家人的口供依然对二皇子有用,二皇子请他帮忙让王如筠开口提供证词。 二是这次二皇子做局,他也算帮了忙,问他日后向圣上请赏时,庞家可有何想要的。 此次,庞诣与严栩合作,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扳倒了他的二叔三叔和表哥,但庞家经此一劫,也着实伤了元气。 正常来说,他本应该为庞家求个日后的恩典,可他想了想,说出口的却是:“在下可否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无须明说,严栩便知庞诣指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只有这个,不行。” 这段时日,很多事情,固然心中已了然了大半,但庞诣却还是不想死心。 他是商人,即便有一丝机会,相信自己也可逆风翻盘。 他深吸了口气:“在下听闻……二殿下宫中已有齐国崇宁公主和其他红颜知己,那殿下今后……要置她于何地呢?” 严栩看着他,只淡声道:“……谁都没有,只有她。” 他心中一惊,但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她……到底是谁?” 只要她不是崇宁公主,他就都还有机会。 对面之人看着他,一句话将他最后的坚持和挣扎粉碎了个彻底。 “芸儿,是吾妻。” 一声吾妻,他便知自己输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些自己早该发现,却刻意忽略的事。 其实只要认真细想,便能知她那样的人,又岂能是个普通画商家的女儿。 果然,即便精明如他,也会被情蒙蔽双目,抑或在他内心,可能更愿意相信,她就是那个岳国太州小画商云家的女儿。 他自诩能看透人心,却一直在骗自己。 如今即便输了,却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 不甘的是,自己还未尽全力去争取过,便已经输了。 可为了一个人而不顾一切,放弃所有,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的背后是整个庞家,他的身份,既不允许他与皇权对立,也不允许他走错一步。 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就此放弃。 过了一日,他去狱中见了王如筠。 王如筠身着囚衣,抱着自己的双膝,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叹了口气,上前唤了她一声。 “王姑娘。” 她抬头,灰暗的眸子却突然有了光彩,可那光彩后面,藏着的却是一丝可怜的卑微。 她颤抖着嘴唇:“庞诣……你……是来看我的?”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出的话语却透着小心翼翼:“你……还记得我?” 他并不想骗她,便摇了摇头。 她突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望熙湖,那个被你救了的姑娘,还记得吗?”她抹了把眼泪,自嘲一笑,“可你如今,即便不记得,应该也后悔救我吧……” -- 第115页 他摇摇头:“我记得那件事,也从未后悔过救你。”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护住她。” 王如筠摇头惨然一笑:“可你护住她又如何?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你,她一边和你暧昧不清,一边又和二皇子暗通款曲,这样的人,你为何非要,非要喜欢她……” “所以因着我喜欢她,你便要杀她?” 她低垂着头:“那日,我都看到了。” 他一愣。 她抬起头:“你为了她,是真的在和二皇子掰手腕,你是真的想赢。” 他从未想过,唯一一个看出他真想赢的人,会是他根本就不记得的她。 “庞诣,你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唯一的光,我从不奢望……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嫁给你……可那个人,她不行,她会左右你的心智,会让你做出冲动之事,她会害了你的。” 半晌,他轻轻笑道:“你看,我们二人,处境何其相像。” “你看着我的背影,我看着她的背影,皆可望不可及。” 他看着王如筠:“我自小在庞家,在算计和被算计中度日,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你说我是你的光,那她便是我的光,她若真是因我的缘故遭遇不测,那我会去陪她一道走黄泉路。”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眼圈红红的,声音也带着酸涩:“你这又是何苦?她又没有选择你。” 他笑笑:“是,即便她没有选择我。”他顿了顿,又道:“她做的选择,即便最后输家是我,即便有些不甘,我也会祝福她,并希望她和她选择的那个人,能够一生无虞,平安顺遂。” 王如筠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我们二人的区别吧……你应该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王如筠瘫坐在地:“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低垂着头,“我如今连死都离不开王家,到时行刑后,无人收尸,我的尸身也会和王家其他人一道被扔在乱坟岗,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我依然无法摆脱他们……” “你不会在乱坟岗,”庞诣看着她,“我会去……敛了你。” 她怔怔地抬头:“你……说什么?” “如筠,我会去敛了你,你不会再和他们在一起。” 王如筠看着眼前这人,仿若回到了那年望熙湖畔,他将她救起后,明明浑身是水,却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将一颗珍珠送到她面前。 “姑娘,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颗珍珠赠予你,以后切莫再想不开。” 从此,这个人,便成了她活下去的光。 庞诣第二日得知,王如筠在他离开后,配合了很多。 他想,这样,他也算帮到了小云。 不管她是谁,本名叫什么,是不是崇宁公主,她都是自己的那个朋友小云。 她明明是因自己而陷入危险,那日在太守府相见却未有一丝怨言,只一味宽慰他,怕他因此而自责。 这让他更加觉得心中难受。 王家行刑后,他按着当时的承诺敛了王如筠,并将她埋在原州城外西边的一座山上。 那座山,离王如筠生前住的地方很远。 他想了想,因着也不知道王如筠喜欢什么,便买了壶普通人家常喝的酒,洒在了坟头。 下辈子,投生到个普通人家,活得简单自在些吧。 去赴张府的离别小宴前,他从书房匣中取冰凌石,却意外摸到了他画的那个面具。 他苦笑地看着匣子,也不知迎春节那晚,最后那些孩童将面具给她没有。 给了也好,没给也罢,他匣中的这个面具,今晚过后,都可丢掉了。 可谁知,在张府他将冰凌石交给她,打趣说要回礼时,她居然拿出了那个面具。 看着她戴上面具,手忙脚乱地解那系绳,心中已被强压下的情感瞬间又翻涌了上来。 罢了。 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就算是一瞬的美梦也好。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隔着面具的吻,含蓄短暂,克制压抑,克制的是他无处诉说的衷情,压抑的是他求而不得的遗憾。 但所有的这些,这一刻又皆随吻释然,化作了夏夜之风,消散于星月之下。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剩下的那些,就和这个面具一起藏于匣底,也永远地藏在心底吧。 毕竟,能相识一场,已是幸事了。 门外哐当一声,回忆戛然而止,他望向门口,外面的雪已越下越大,阿庆戴着斗笠,正急急忙忙推门进来。 “少爷,老爷问你今日还去铺子吗?” 他点点头:“去。” 临出门前,他合上了放面具的匣子,突然想起方才蕙芯问他,每年祈福时想的是什么。 他祈福时心中所想,其实只有一句话。 别无他求,唯愿故人安。 第20章 番外: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福阳宫外,宫灯摇曳,守夜的侍女已换了一轮。 寝殿外,阿灿红着脸问珍姑姑:“姑姑,陛下和公主,好像还未歇息呢……这,后日便是封后大典了,公主今日傍晚才到宫中,再不睡,会不会身子撑不住啊……” 珍姑姑摇头笑道:“所谓小别胜新婚,更别提陛下和公主分别了六月有余,咱们呀,就别管了,且不说别的,陛下也不会舍得让公主累着的。” -- 第116页 严栩那日在大齐京城,仅仅停留了五个时辰,先由雅芸带着见了宜太妃,又与华堇年私下见了一面,便匆匆踏上了返梁之路。 毕竟,他的身份,不能在齐国待太久。 雅芸在严栩回去后,便由若雨帮着做回梁的准备。 圣上隆恩,准了宜太妃随崇宁公主一同赴梁,而准备行李和安排随行之人,又花了十来日的时间。 因怕宜太妃太过劳累,华堇年和严栩都特意交代了,不必赶路,重要的是保证公主和太妃一路身子安康。 所以这次赴梁之行,倒是比四年前雅芸和亲那次,要轻松惬意许多。 严栩算准了雅芸到达上京的日子,又请国师一道,选定了五月二十六日进行封后大典。 本来日子富裕得很,即便走得慢,雅芸在五月二十日左右也可到达上京。 却未想到,在行至大齐北疆后,来了一场大雨。 大雨下了两天两夜,众人不得不滞留北疆,耽搁了两日。 之后雨虽停了,路上却泥泞难走,前前后后,还是比预计晚了四日到达上京。 北梁宫中,伺候的宫人自二十日开始,便发现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直至二十四日傍晚,宫人进福阳宫禀报,崇宁公主的马车已经入了宫门了,陛下近日一直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更别提看到崇宁公主那一刻,陛下脸上的表情,那真是他们大半年都没见过的。 严栩赏了随行众人,便和雅芸一道陪宜太妃用晚膳。 宜太妃吃了没几口,便笑盈盈地说自己用好了,奔波数日,只想早些去歇息了。 二人一道送走宜太妃后,严栩便唤了宫人,让单独再备一份清淡口味的小食给宜太妃送过去。 毕竟,他看得出,宜太妃不是不饿,只不过是想让他二人独处。 他心中对岳母是十万分感激,自然也不能让宜太妃饿着了。 嘱咐完宫人再回头,对面之人已重新坐下,拿起了桌上的栗子糕,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 今日摆在雅芸面前的吃食,是按严栩几日前所列清单而制,且是让御厨提前做了两三次,严栩又亲自试吃反复调整,只为确保皆是她爱吃的味道。 如今看小老虎吃得开心,严栩倒也有点饿了。 而雅芸这边,是真有些饿了,为了赶在傍晚前能到宫中,她中午只匆匆吃了几口饭。 明明从大齐到北梁,一路上也没怎么急,可越是离上京近了,却由不得心急了起来。 如今可算见到了一直想着的那个人,只觉心踏实了,不急了,肚子却抗议了。 她也注意到了宜太妃方才没怎么吃,听到严栩吩咐宫人给宜太妃备吃食,便放下心来,坐下继续用膳。 只是才又咬了一口酥梨糕,就闻到了熟悉的月麟香,腰上也多了一只温热的手。 严栩移坐到了她身侧,“这么饿?好吃?” 她笑着拿起一块糕塞进他口中,“好吃啊……”接着又道:“我是饿啊,为了早点见你,中午都没怎么吃的……” “况且……”她看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她强塞过去的糕,笑嘻嘻道:“你专门备了我爱吃的,不就想看我吃得开心?我不每个都吃一遍,岂不辜负了……夫君?” 听到夫君二字,严栩眼睛微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嗯,但你夫君……” 他歪了歪头,“改主意了。” 雅芸只觉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一边笑着躲他一边故意道:“什么改主意了?你是不是不饿?” “谁说我不饿的?” “那你不……” 吃字还未说出口,雅芸就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严栩打横抱起向寝殿走。 被放在榻上时,雅芸看了看自己手上半个吃剩的百合酥,举起手来:“你,你等下……” 她其实是想说,你等下,让我把百合酥先放到榻旁的矮桌上。 谁知话未说完,这半个百合酥,就被严栩一个低头就着她的手咬走了。 “芸儿,等了半年了,还让我等?” 结果就是,雅芸不光百合酥没守住,自己还顺带被吃了个干净。 偏偏这人,之后还抚着她的青丝,悠悠然地来了一句。 “百合酥挺好吃,还要不要?” 第二日清晨,严栩交代了句“让公主睡到自然醒,谁也别去打扰”,便上朝去了。 雅芸醒来时,已经快晌午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严栩昨晚好像是说了,今日和众臣有事要议,会回来晚些。 珍姑姑和阿灿服侍雅芸起来,问道:“公主要先用些小食不?” 雅芸摇摇头,因着昨晚她喊饿,后半夜严栩又让宫人送了好多吃食过来,她累得很,撒娇不愿动,他便小猫投食似的喂了她许多。 今日她可真是一点都不饿了。 福阳宫的掌事宫女进来请安时,怀中抱着一只小花猫。 小猫一看就是刚出生没多少时日,漂亮的花毛都是绒绒的。 雅芸看着这花猫,心中泛起一阵喜欢:“这猫儿,是哪来的?” 掌事宫女笑道:“公主,这是陛下特意寻来的一只花猫,从好多只里挑出的毛色最佳的,说给公主养着玩的。” 雅芸想起来,她好像是与严栩说过,自己小时候想养花猫,但当时身子不好,御医不让养。 -- 第117页 没承想他还记得。 和阿灿她们一起逗了会儿猫儿,尚衣局的宫人便拿来封后大典的皇后吉服,请她过目。 尚衣局的梅掌事上前行礼:“公主,此吉服是陛下特意让人重新制的,和以往的吉服皆不同。”以往北梁的皇后吉服,皆是朱红底上绣金丝线的百鸟朝凤,而雅芸的这件,色用明黄,正中绣的是只腾云九尾凤。 雅芸摸着吉服,只觉得心头一暖。 她知他为何要重制吉服。 他是想告诉她,她和以往北梁的所有皇后,皆不同。 吉服织造得精细,她正摸着衣袖出神,两只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喜欢吗?”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宫人不知何时都退下了,笑道:“喜欢啊,你进来怎么都不让宫人通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吻了吻她的侧脸,“有什么好通报的?以后福阳宫和云临宫就我们二人住,我叫他们将那些无用的都省了。” 严栩在雅芸离开后,便遣人拆了长秋宫,而在福阳宫旁,新建了云临宫作为皇后的居所。 雅芸转过身,搂着他脖子笑道:“议完事了?” 严栩嗯了一声,“回来陪你用午膳。” 雅芸笑笑:“对了,你送我花猫,想要什么回礼?” 严栩眉眼一挑,“嗯?” 雅芸转身,翻出她带来的小匣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 “拿这个做回礼好不好?” 她将东西放在严栩掌心,他低头一看,满眼都是惊喜。 是那个平安符。 平安符上那只扑食的小老虎活灵活现,和之前被她烧掉的那个一模一样,是她又重新做了一个。 雅芸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送我花猫,我送你只小老虎,好不好?” 心中像是顷刻涌入一股蜜糖浆,严栩只觉因着她这句话,耳尖指尖都是酥麻的,他低下头,情不自禁便吻上了她。 此时,初夏的风吹开了门口的纱帘,园中的香气伴着暖风放肆弥漫,整个屋内都是淡淡的甜甜花草香。 一吻结束,雅芸睁开眼。 她眸中闪着细碎的星光,抬起手,轻轻抚上严栩的眼角。 “这半年,是不是很累?” 明明这半年来,他处理朝政之事已是很累,还用心地给她建了新的寝宫,记得她想养小猫的愿望,给她做新的吉服,而且,还跑到齐国去见她。 严栩怔了一瞬,便知她是心疼他了。 他顺杆就爬,有坡就滑,干脆低头埋在她脖颈处,闷闷道:“嗯,累,很累。” 此话倒也不假,半年内将新政推行成功,背后都是他日夜不眠的勤勉。 在旁人眼中,他是做事杀伐决断的北梁新帝,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下那层铠甲,将心中柔软甚至脆弱的一面给她看。 雅芸双手柔柔地环上他的腰,刚要张口,便听到他又道:“累得将半生的精力都快透尽了,所以芸儿以后每天都要陪着我,我才能缓过来。” 雅芸眨了眨眼,想起昨夜,明明最后是自己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而他哪有一丝半生精力透尽的模样?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温柔的软语:“嗯,我陪着你。” 会一直陪着你。 永宁元年五月二十六,齐华氏皇族崇宁公主华雅芸,德才兼备,含章秀出,立为北梁中宫皇后。 一个月后,吏部尚书林思立的夫人林琬琬来宫中觐见新后。 琬琬早在半年前便随着林思立来了上京,此时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林思立来了上京,如今又身居高位,自然免不了要应付朝中同僚的各种邀约,琬琬干脆将丰县的经验用在了京城,几次下来,倒也没人再敢约林思立喝酒取乐了。 琬琬“悍妇”的名号,在上京便也传开了,虽招来了些许非议,却因着林思立纵着她,也引发了不少朝廷命妇暗暗的羡慕。 虽怀着孕,琬琬精力却好得很,在云临宫坐了一个下午,给雅芸讲了许多这段时日上京发生的趣事。 “娘娘不知道,陛下惩治那些贪官,真的是大快人心。人们皆说,北梁史上,从未有过像陛下这样知人善用的贤明之君。” 雅芸笑道:“林大人如今任吏部尚书,推举了不少能人贤士给朝廷,着实是帮了陛下不少,陛下都说新政可推行如此顺利,他当首功。” 琬琬吐了吐舌头:“娘娘,我们家思立,那官必然是好好做的……”她掩嘴笑道:“主要是陛下老威胁他,若是做不好,便给他赐妾。” 雅芸歪头:“赐……妾?” “嗯。”琬琬点点头,佯装叹气:“臣妇每日看到思立为了不让陛下赐妾而为朝廷兢兢业业,还是挺心疼的呢……” 雅芸笑着摇摇头,这三人啊,真是各有各的精明。 十月底,进鹏和蕙芯从原州来上京宫中看望雅芸。 进鹏九月便给宫中写了信,告知了雅芸次年蕙芯要嫁到齐国北疆一事。 雅芸想起当时在原州分别时,蕙芯还说过若是有机会,很想去齐国看看。 谁承想,最后连人都要嫁到齐国去了。 雅芸自己是远嫁,又一直将蕙芯当作亲妹妹看待,思虑再三,还是发了信给沈樱雯,请她帮忙对蕙芯要嫁的宁家略查一二。 -- 第118页 沈樱雯很快回了信,信上道宁家确实是北疆有名的商贾之家,在当地商界也颇具声望。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当地人人皆知宁家人有不纳妾的祖训,从宁老爷到大公子都只娶妻一人,后宅相比一些其他人家要简单得多。而宁家做的两个生意,早就说好了兄弟各做一个,以后也不会有大房和二房因抢夺家产而产生嫌隙之事。 如此,雅芸才放下心来。 因着后宫如今只有雅芸和宜太妃住,为了让蕙芯住得自在些,雅芸特意嘱咐了宫人,张家小姐在宫中,可不用循着那些宫中规矩。 不仅如此,她还备了一支亲手打的冰凌花珠钗给蕙芯添妆。 遥想当年她和亲北梁时,若雨曾打了支雪花钗给她添妆,她也确实应了若雨的祝福,在这里遇到了严栩。 如今她也打了一支冰凌花珠钗送给蕙芯,只希望蕙芯和宁竣日后可夫妻恩爱,一生顺遂。 而进鹏和蕙芯,还受庞诣所托,带来了一本菜谱和一个如意斋的厨子。 这才是雅芸从没想到的。 原州分别时的那句玩笑话,庞诣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买下了如意斋,直接将腊月包的做法给到了宫中,为的便是年年的腊月她都能吃上这包子,年年皆可安康如意。 蕙芯陪雅芸在宫中住了十来日,因着成亲前家中还有诸多事要做,便由进鹏带着回了原州。 说来也巧,进鹏的新婚妻子,雅芸在原州时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便是那位城北廖家的二姑娘。 迎春节那晚,雅芸在护城河边救下廖二姑娘,没承想如今她竟然和进鹏成了一段良缘,也是令人感慨世间缘分之妙。 永宁元年腊月,雅芸有孕。 还是宜太妃先发现的,那几日北梁雪下得大,雅芸和宜太妃在宫中的渚浪亭观雪作画时,无意中提到自己近来有些嗜睡。 宜太妃疑惑道:“嗜睡?” 雅芸点点头:“嗯,就是乏得很,还有些怕冷,也不知是不是回齐住了一段时日,有些不习惯北梁的冬天了。” 宜太妃是有经验的,立即陪着雅芸回了云临宫,宣刘太医来诊脉。 诊出有孕后,雅芸还不大敢相信,毕竟她听闻别人有孕皆是吃不下东西的,可她好像近来除了嗜睡怕寒,食欲倒是有增无减,只结结巴巴道:“太医……确定?” 刘太医跪倒在地:“千真万确,娘娘确实有孕了,只因日子尚短,娘娘感觉不大明显。” 严栩得知此事时,也是高兴得紧,可他更关心的是雅芸的身子,毕竟她自小身子弱,谨慎起见,他还是修书一封,派人去寻秀山先生入宫。 当天晚上,雅芸在云临宫寝殿的榻上小憩,严栩走进来,她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 雅芸坐起身,刚要开口,他便将她揽入怀中,“芸儿,你且安心养胎,什么都不用想。你夫君在这里,做的是北梁的皇帝,而不是一个给严氏皇族传宗接代的工具。” 果然,只需一眼,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因当年梁帝也是在赵皇后生下严漠后,因着不能再生,迫于前朝压力开始选妃入宫,酿成后面的无数悲剧。 女子生育,本就有风险,生男生女更是无法提前预知。 而皇嗣,一向不仅仅是后宫之事。 他其实早在接她回来之前,便知她会因着这个有所压力。 她倚在他怀中,轻声道:“我知道,可若是生下公主……前朝压力,你一定不要自己扛,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他点点她的鼻尖,故意逗她:“你当时骗我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们一起面对,非要自己扛?这时候又怕我自己扛了?” 她撇了撇嘴,自知理亏,难得没有牙尖嘴利的反驳,只结结巴巴道:“我那不是,那不是……” 严栩摸摸她的头,起身出了寝殿,回来时拿了一个卷轴给她。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是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大致便是,若是雅芸未能生下皇子,如严栩在位期间发生不测,将由皇后按照旨意,众臣按照圣上所制皇册中的要求,从严氏宗亲中选出一位贤能之人,作为新君。 严栩柔声道:“芸儿,这是我早就拟好的旨意,除了你无人知晓。公主也好,皇子也罢,都只是我们的孩子,若是我们没有皇子,待我退位时,自会从严氏宗亲中选一位继任者。倘若我在位期间发生不测,你便拿出这圣旨,选出新君,而你和孩子,会由我的亲兵保护,没人能伤你们半分。” 不论于雅芸还是于北梁朝堂,这都是一个万全之策。 可“不测”二字还是让雅芸红了眼眶,他满心为她,想得也周全,可她就是不愿看到“不测”二字。 他看她的样子便猜到了原因,吻了吻她的眼,轻声安慰道:“不过是未雨绸缪,又不是我真的会发生什么。” 她头埋在他怀里,声音明显有些发嗡:“嗯,我知道。” 他笑笑:“我本是来安抚你的,怎就反而将你搞哭了……”说罢又故意逗她:“你以前说我总能轻易搞哭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还真是有这个本事……” 几句话说得雅芸破涕为笑,她抬起头,推了推他,眼角还含着泪:“我都哭了,你还油嘴滑舌。” “放心吧,”他笑笑,吻了吻她的额头,“生男生女我都无甚压力,如今的北梁朝堂,怕还没人敢因你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生事。” -- 第119页 雅芸点点头,她自然是信他的。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她放宽心,不要背负任何压力,她若还纠结,就枉费了他一片苦心。 而雅芸放宽了心,严栩便也放心了不少。 秀山先生一个月后到了上京,他给雅芸诊了脉,基本和太医说的一样,雅芸如今身子康健,虽有些体寒,但只要安心养胎,便不会有大问题。 毕竟是第一胎,这之后严栩还是紧张得很,不只云临宫的宫人加了一倍,有棱角的物件都被收了起来,连寝殿的地上都铺了烘暖的垫子,只怕雅芸受凉。 第二年八月,雅芸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取名严妧。 若雨托使臣带了信和一对亲手制的银镯来,信中道华堇年对于严栩和雅芸得了女儿,当真十分羡慕。 雅芸对严栩笑道:“五哥的那对双生子,听说如今愈加顽皮,五哥一直想要个女儿,谁知老三仍是儿子,如今听说我们得了女儿,羡慕得不行呢。” 严栩一脸得意:“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本事生女儿的。” 妧儿长到一岁半,小模样愈发像严栩。 不仅长得像,雅芸发现,这丫头的性子似乎也更像严栩一些。 阖宫皆知,严栩极宠妧儿,基本是有求必应。妧儿虽小,话还说不出几句,却也渐渐懂了,在父皇这里最能讨到好处,若是哪里有丝毫不如意,便假惺惺地挂在父皇身上哭。 每当看到明明前一瞬还在开心玩拨浪鼓的妧儿,见到严栩来了,立刻在地上假摔一下,生生憋出两滴小眼泪,雅芸便想笑。 这算什么,老骗子遇到了小骗子? 不就是为了在父皇这里多讨块小甜糕,连苦肉计都使上了。 可老骗子却次次心甘情愿地被骗,也是乐在其中。 以至于雅芸都觉得,这样下去,妧儿早晚被严栩惯坏。 夜里,云临宫寝殿内,雅芸哄睡了妧儿,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对严栩道:“你呀,是不是有些太惯着妧儿了?” 严栩正在烛灯下看书,闻声抬头看向她,眼前之人卸了发饰,去了妆容,头发松松挽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在昏黄烛灯的映照下,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光,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只属于他一人的芸儿。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她跌坐在他怀中,他双手环住她,细碎的吻便如下雨般落在她白皙的脖颈。 雅芸被他闹得有点痒,一面躲一面娇嗔道:“和你说正事呢,你别捣乱。” 他停下来,一本正经,两眼都闪着清澈无辜的光,“我也在做正事。” 雅芸无语,她可真是败给这对父女了。 “等她大了,你若还是如此纵着她,可别把她惯出个跋扈的性子来呀。” 他轻轻一笑,目光扫过床榻和躺椅,迅速地抉择了下,“嗯,还是地方大一点的好。” 雅芸歪头,“你说什么?” 他眉毛一挑,打横抱起她就向床榻走。 看着怀中之人微红的脸,他这才开始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跋扈吗……” “你且放心,”他眉眼微弯,一脸笃定,“嚣张跋扈,才是世间最笨。我的女儿,想要什么东西,才不会用那种笨法子。” 他放下她,低头轻轻在她耳边笑道:“她若想要什么,定会想尽办法,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达到目的。” 雅芸眨眨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却没了心思去想,严栩以吻封缄,直接让她整夜都再没了思考和说话的气力。 妧儿一岁八个月时,雅芸又有孕了。 这次有孕,雅芸没了第一次的焦虑,严栩也没了第一次的紧张,两人怀着欣喜,小心翼翼地共同等待着第二个孩子的降生。 九个月后,小皇子严珩出生。 珩儿眼睛长得极像雅芸,连宜太妃都说,看到珩儿便想到了雅芸刚出生时的模样。 妧儿也喜欢弟弟,不仅非要睡在珩儿身边,还破天荒地将自己谁也不给的小老虎拨浪鼓偷偷放在了弟弟枕边。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严栩牵着妧儿,雅芸抱着珩儿,在宫中的渚浪亭,一同看漫天烟花绽放。 妧儿见弟弟被母后抱着,也闹着要父皇抱,得逞后一脸得意,指着天上的烟花,奶声奶气地说着新学来的吉祥话。 “岁……岁……年……年……” 后面却忘了是什么了,妧儿挠挠头,大眼睛眨了眨,求助似的看向母后。 雅芸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 她抬起头,正对上严栩看向她的缱绻目光,由不得心头一软。 尽管世间烟花绚烂,星河璀璨,可在他的眼中,却总可去了这万千繁华,只留她一人的身影。 “砰”的一声,远处又一朵新的烟花升空,整个夜空如梦似幻,妧儿不禁开心地鼓起掌来。 珩儿虽小,也咯咯笑个不停。 两人相视一笑。 “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