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君妻》 第1页 [古装迷情] 《夺君妻》作者:露笙【完结】 永宁侯府失散多年的庶女许昭昭出身乡野,生得花容月貌,清婉动人, 从嫡母的别院被接回,却是为了让她代替嫡姐嫁给太 子霍辞为妾。 太子霍辞暴虐狠厉,喜怒无常,眨眼间生杀予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所有人都以为许昭昭活不长了。 大婚当晚,许昭昭却望着面前的人失了神 当初她被嫡母以不懂规矩为由送往别院,在别院里却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将出门时捡到的小哑巴藏在了自己院子里。 小哑巴不常说话,走前却对她说:“昭昭,等我。”而太子霍辞长得和小哑巴一模一样。许昭昭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他 霍辞却挑起她的下巴,冷笑着说:你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可惜,你是孤的了。 许昭昭的心一寸寸冷下去,面前的人阴鸶乖戾,怎么会是她温柔善良的小哑巴。 霍辞的体内沉睡着另一个自己。清醒时,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 但他杀得了天下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为此,霍辞弄来许昭昭,杀不了他,就把他心爱的女人困在自己身边, 他要日夜折磨他们取乐。 结果后来,许昭昭抱着孩子坐在龙椅上。而霍辞在下面笑得像一条纯良小奶狗昭昭,今日你想哪个来侍寝? 1、1v1 2、1vl 3、Ivi 偏执疯批男主火葬场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昭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嫁给精分太子 立意:用善良和包容感化丑恶 第1章 倒在地上的人 暮春时节,万物葱茏。 许昭昭顶着晌午时分的烈日,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春云,正快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赶。 她是一个月前被送来这里的,嫡母朱氏嫌她怎么都学不好规矩,便干脆把她丢到了自己的别院里,美其名曰学好了规矩再回去,其实等同于流放。 对此许昭昭倒是没什么所谓,再往前倒推三四个月,她也并不是永宁侯府的人,而是一个乡下丫头,直到永宁侯府找上门,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永宁侯的庶女。 十三年前,永宁侯的妾室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不幸路遇劫匪,妾室和随从皆死于劫匪刀下,剩下年幼的女儿下落不明。 许昭昭与她亲娘长得极像,永宁侯府的仆人偶然在集市上看到外出采购的许昭昭,便立刻回府禀报,且许昭昭左手虎口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殷红胎记,再错不了的。 只是嫡母到底有些伤人了,一开始对着她还是挺和善可亲的,可没几天就对她挑剔起来,总说她的规矩学不好,不是步子迈得大了,就是头上的钗环晃得厉害了,出去要给永宁侯府丢人。 许昭昭努力照着他们教的学,可惜落在朱氏眼里,还是效果甚微,最后连永宁侯许栾都烦不胜烦,听从朱氏的建议,把许昭昭送来了这里。 一进院门,果然就看见正屋的门大开着,当中立着一个妇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打扮得珠光宝气。 许昭昭赶紧理了理衣衫下摆,迎上去叫了一声:“吴妈妈。” 吴妈妈是朱氏的陪房,算是朱氏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被朱氏派来看着许昭昭。 听见许昭昭叫她,吴妈妈也不做声,只是拿眼睛在许昭昭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面前的少女虽说是乡下来的,但也已经出落得花容月貌,眉眼间像罩了一层远山晨雾,含情带怯,肌肤也如同粉团子捏出来一般的细腻白皙,耳边坠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在两颊边晃啊晃的,更衬得她一张脸玲珑精致,杏眼桃腮,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又有说不出的清丽。 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不可多得,也怪不得朱氏当年容不下许昭昭的生母,吴妈妈这样想着,便收回目光。 许昭昭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又不敢多问什么。 果然,吴妈妈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说你都学会些什么了,我看着还是不长进。” 许昭昭低下头,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吴妈妈说了。 “学规矩,学女红。”许昭昭小声答道,“方才就是学女红去了。” 吴妈妈其实也并不想听许昭昭回答,但对许昭昭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倒颇有些满意。 她继续训道:“夫人怜你自小丢失,在乡下长大的,对你多有体恤,没成想越是这样越学不成规矩,你在家中又不好把你藏着不让见人,这才狠下心把你送来别院。可你也要体谅夫人,你这么学不好规矩,丢的可是永宁侯府的脸!” 许昭昭一边听着,一边小鸡逐米似的点点头,只想赶紧把吴妈妈这尊大神请走。 只不过吴妈妈这趟过来,到底也没饶得了许昭昭,她说完便手一挥,砸了一包东西到许昭昭脚下。 许昭昭动作敏捷,东西一砸过来便往后一步跳开,没让东西砸到她的脚背。 吴妈妈眉头一拧,指着地上的那包东西说:“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许昭昭眨眨眼睛,只作不知;“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她当然知道,是她背着吴妈妈偷藏的私房钱。 -- 第2页 吴妈妈来前便把许昭昭的行李物事都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遍,许昭昭才统共拿了没几个月的月例银子,连带着在乡下靠做些绣活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都被吴妈妈刮去收着了,只说怕许昭昭胡乱使,容易被下人拿捏,让她要用了再问她拿。 许昭昭明知吴妈妈这是欺负她,可也找不到人去告状,只能先把苦往肚子里咽,往后再想法子,暂时也没什么地方很需要用钱的。好在嫡姐许媱和嫡兄许致远得知了这件事,偷偷给许昭昭送了三十两银子过来,让她藏好了带到别院里用。 吴妈妈冷哼一声,立时便有她身边的丫鬟替她把东西捡起来递到她手上。 吴妈妈当着许昭昭的面把银块拿出来,样子有些得意。 “你看看这是什么?十两银子!”她的声音尖利刻薄,“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哪来的钱?” 这回许昭昭做了锯嘴的葫芦,愣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她不能让许媱和许致远难做人。 吴妈妈见她不肯说话,忍着没往许昭昭嫩藕似的手臂上拧一把,到底是主子,只拿食指戳了戳许昭昭额头。 白生生的额头一下便起了一点红印子。 许昭昭吃痛,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头,依旧没说什么。 “料你也不敢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吴妈妈把银子往袖子里拢好,“想来是上回落下没收的,我这次收走了,仍旧替你收着,我下回还来看你有没有偷藏东西。” 许昭昭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然后恭恭敬敬目送吴妈妈离开。 幸好她这回学聪明了,三十两银子被她分开放了,还剩二十两没被吴妈妈发现。 只是许昭昭还是心疼平白被吴妈妈搜刮走的那十两银子。 不知名的鸟儿从树木间飞过,留下一声清啸,许昭昭跑过去关上院门,这里愈发冷清幽静。 里面春云已经摆好了从厨房拿来的饭菜,两人便坐下用饭。 许昭昭在永宁侯府也有几个丫鬟,但都没跟来,朱氏说别院有伺候的人,用不着跟来。 结果来了之后她一人住一个院子,只有春云一个丫鬟陪着她。 许昭昭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甚至不用人伺候,少些人便少些眼睛盯着她,还松快自由些。 只是她同样闹不明白,明明是让她来学规矩的,朱氏怎么不多找些人来看着她,提醒她,这是要她规矩还是要她不规矩? 用完饭,许昭昭在廊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晒着太阳绣香囊。 除了在这里学所谓的规矩之外,她还要和段姑姑学女红。 段姑姑住在另一个院子里,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她和吴妈妈一样是朱氏的陪嫁,因朱氏不喜段姑姑的为人,又好像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这才把她打发来这里放着。 听说段姑姑当年跟着宫里尚衣局出来的一位女官学过女红,手艺是很不错的,许昭昭很乐意去她那里学。 许昭昭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也跟着收养她的婆婆学做些绣活,后来婆婆死了,她就靠做这些活计维持自己的生计,只不过凭着自己东看西学的,没个章法,做出来的东西也粗粝。 许昭昭想得简单,永宁侯府这般嫌弃她,朱氏看着也不喜欢她,万一哪天把她从侯府赶走了,她还能靠着学来的女红活下去。 所以她往段姑姑那里跑得很勤,即便是段姑姑严肃又不苟言笑,许昭昭很有些怕她。 但去了这么多回,段姑姑也不和她多说什么话,只在第一回 时让许昭昭走了几针线给她看,然后就扔了个香囊给许昭昭,让她照着绣一个。 结果接下来几回,许昭昭回回去,段姑姑回回都是让她回去继续绣香囊。 许昭昭不太明白段姑姑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让她绣香囊,但既然是段姑姑让她这么做的,那必定是有用意的,若是段姑姑见她愚钝不想教,应该也早就回绝她了。 于是香囊一模一样的绣了好几个了,许昭昭还在继续绣着,段姑姑给她的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放在一边摆着,时不时去看几眼。 香囊上绣着一丛桃枝,是如今最时兴也最普通的花样子,许昭昭却不厌烦也不懈怠,老老实实照着一针一线绣,然后再将香囊缝合好。 日头西斜,许昭昭伸手揉揉酸痛的脖子,再自己把针线剪子等物收拾好。 春云那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见许昭昭有些懵懂无知,便也大胆起来,时常回家去顽,到第二日一早才来。 许昭昭也随她去,也不去同吴妈妈告这个状,免得自己再落个不会辖制下人的罪名,反而多被吴妈妈说几句。 桌上还有中午剩下的残羹冷炙没有收拾过,许昭昭坐着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太阳落了山,既没等来春云,也没等来她的晚饭。 许昭昭不可能自己找去厨房拿饭菜,到时候又被吴妈妈骂没规矩,便只好就着热茶水把剩饭剩菜吃了。 幸好许昭昭在乡下苦日子过惯了,吃点剩菜剩饭对她来说倒不算什么,只是这饭菜中午已经有两个人动过了,到了晚上再吃就不太够了。 她这里的点心也不多,许昭昭翻找了一下,只找到几块酥糖,吃了也不顶饿。 许昭昭坐在窗边,看着一轮圆月慢慢升上来,四下无人,更是寂寥无趣。 -- 第3页 从前她在乡下也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但那时却并不寂寞,早晨有鸡鸣,村口有玩耍的孩童,黄昏的村道上陆续都是归家的人,即便是落了雪,夜里也有犬吠,村里和她一般大的姑娘经常来找她聊天,有时还会给她带些好吃的,都是自家做的,许昭昭最爱吃白糖糕,又香又糯的。 当时她被永宁侯府接走,村里的人都说她的福气来了,却怎么都没想到在乡下一个馒头能果腹,在这里锦衣玉食却吃不饱。 肚子恰到好处地“咕噜噜”叫了一声,许昭昭起身连灌了两杯水把饿暂且压住,然后换了一件窄袖外衫穿上,又放下了床帐,再熄了蜡烛。 做完这一切,许昭昭把房门关上,自己却到了院子里,走到了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门旁边,一闪身就出去了,如同一条滑溜溜的鱼。 这个角门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周围都是厚厚的苔藓,门上有树藤与枝枝桠桠缠着,明显很久没人走过了。角门通往隔壁的院子,许昭昭胆子大,一发现这门当即就自己进去看了,原来那里也是个无人居住的院落。 而这个院子却有个后门,通出去直到整座别院的后巷,后巷附近倒住着些下人仆婢,只是也无人特意去看管,平时不大有人走动。 后巷旁开了个偏门,只用一个门栓顶着,打开偏门就能到外面去,别院建在山里,一出去便是山林。 许昭昭有时候无聊,便趁着春云不在,跑到偏门外面散散心。 不过她也不敢走太远,只在这扇偏门附近活动,有时春云忘了给她送饭菜,便采一些野菜蘑菇回去偷偷煮着吃。 许昭昭以前是野惯了的,今夜又有锃亮金黄的圆月当头照着,便一点也不害怕,蹲下/身子便借着月光专心致志找起了野菜,一边摘一边放到自己带来的一小块布上。 这附近的野菜蘑菇大概是被她摘得多了,便有些难找,许昭昭找了好半天才摘到没几颗野菜,蘑菇更是一粒都没找到。 她本来见时候不早了,想就这么回去算了,将就着也能吃,但到底不甘心只摘了这么零星几颗,回去做成野菜汤也是喝水。 许昭昭把布小心翼翼拢住,里头包裹着来之不易的几颗野菜,起身再往林子里走。 她在乡下长大的倒也不怕走迷了,一来她会认路,二来即便走迷了也能看天上的星子辨清方向。 果然前面不远处树木茂盛高大,许昭昭眯着眼睛远远一眺,便看见树下密密挨挨长着野菜,树荫多的地方还有蘑菇。 许昭昭的脚步一下子轻快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急着去辨认那些蘑菇有没有毒。 夜色越发黑深起来,即便是有月光,许昭昭也看得有些吃力。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一边摘野菜一边看蘑菇的时候,冷不防旁边有截黑乎乎的树干突然砸到了地上,砸下来的动静还有些大,正好倒在许昭昭身边不远处。 许昭昭吓了一跳,但好歹没叫出来,也很快回过神,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 不过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发现那截黑漆漆的树干似乎动了动。 许昭昭心下立时惊了惊,想起了在乡下时听过的一些精怪故事,生怕自己是遇到什么山精树妖了。 她大着胆子再仔细望过去,这回倒是看得有些清楚了,那树干还长着四根枝干。 这分明是个侧身倒在地上的人。 第2章 等他化成一具枯骨 许昭昭发现大晚上那里躺了个人之后,呆滞着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挪过去察看。 走近一看,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姿颀长,又背对着她,也不怪她刚刚认成了一截树干。 许昭昭整个人还深陷对山野精怪的恐惧之中,咬着嘴唇伸手往那人肩膀上拍了拍,却是毫无反应。 “喂,”许昭昭极小声地叫了一声,又蚊子嗡嗡似的说道,“你是人,不是妖怪吧?怎么在这里躺着,这里晚上很冷的。” 那人依旧没有动静,许昭昭又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这才发现他左背上破了个碗口大的口子,正汨汨淌着鲜血,翻着皮肉出来,因穿了件黑衣,又是晚上,很难被看见。 许昭昭这下急了,连忙绕到他面前去,问:“你家在哪儿?怎么受伤了?” 头顶的树冠高大茂密,只透过树荫间隙,有些微的月光照下来,正好照在那人的侧脸上,一半却仍在阴影里。 许昭昭只看他一半的脸,便又是一愣,这人实在是好看得紧,剑眉薄唇,鼻梁高挺,一双凤目似睁未睁,眼尾向上挑着,发冠高高束起,这会儿凌乱散落下几络发丝出来,一身黑色劲装更使他看起来凌然冷峻,山间积久未化的冰雪一般。 这哪会是什么精怪,分明是山中仙人。 但仙人是不会受伤,且又被许昭昭捡到的。 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 许昭昭正要下意识往四周看看,那人却撑起了眼皮子,自唇间挤出一句话:“不许出声。” 眼神在许昭昭身上扫过,凌厉阴鸷,夜色般化不开去的幽暗,把许昭昭看得往后一缩。 “那......那你家人在哪里?说出来我去找......”许昭昭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那人摇摇头,却不说话。 眼看着人将晕未晕,许昭昭急了:“这可要怎么办呀?你继续躺着会死的!” -- 第4页 “去你家。” “啊?” 那人说完,压着嗓子又咳了一声,果不其然咳出一口血来。他是中了埋伏被人追杀到这里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先藏起来。 但许昭昭却犯了难,若是以前还在村子里住,她肯定二话不说先把人带回家找大夫救他,可如今她住在嫡母朱氏的别院里头,带个受伤的男人回去,一旦被发现,她想象不到自己会被怎么处置。 她咬了咬牙,总不能见死不救,大不了发现了被赶出永宁侯府,她正好回家。 许昭昭把自己摘的野菜蘑菇包好,塞到那人手上。 “帮我拿一下,”她说,“拿不了了叫我。” 然后许昭昭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缓了口气,再把人扛到自己背上。 这人虽然看着精瘦,可长得高,又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这一下差点把许昭昭压趴下。 好在他快晕了,又没完全晕,许是知道许昭昭吃力,很快便自己调整了力道,没整个人压上去。 “走吧。”许昭昭听到他在自己背后说。 算是半拖半背,许昭昭终于把他拉到了那道偏门旁边。 提心吊胆地也来不及喘口气,推开偏门探头往里面瞧了瞧,见没人便立刻往里走。 在后巷一路也没遇上人,大概是这里实在没什么人晚上出来瞎逛,许昭昭一个人走和再背着一个人走的效果是一样的。 只有墙上一只猫看见他们过来叫了一声,不过也马上窜到另一边墙角下去,倒把许昭昭吓得一身冷汗。 出了后巷,许昭昭也不敢把人往自己的院子里带,春云再懈怠,也还是她院子里的人,多藏个人肯定会被发现,再者吴妈妈也会时不时来一趟。 她把人藏在和自己院子的角门相通的那个院子里,方便她出入。 许昭昭随便找了间小厢房安置他,一进去便是劈头盖脸的灰尘,许昭昭往自己脸上挡了挡,又往后背上那人脸上挡了挡,自己反而吸了一口灰尘进去。 有灰尘她倒放心了,说明这里长年累月的没人来打扫,没人会来。 她把人放到床上,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这才坐在床沿上气喘吁吁休息了一会儿。 等她再回过头去看床上的人,发现那人的眼睛已经阖上,但好在不是死了,还有一丝气儿在出。 手上倒是还紧紧拿着许昭昭方才交给他的小布包,一个角都没散。 许昭昭把小布包拿下来,里面鼓鼓囊囊都是她摘的野菜蘑菇。 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煮来吃了。 许昭昭叹了口气,转身回自己那里端了一盆热水来,把他伤口边上的衣服都剪开,然后用热水稍稍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 她不是大夫,不知道该怎样做。 熬不熬得过今晚就看他自己了。 许昭昭默默地回了房睡下,做了一夜的梦,全都是隔壁厢房睡着的人死了。 等到第二天起床,春云已经回来了,看着她的眼圈儿说:“姑娘昨晚没睡好?” 许昭昭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道:“是没睡好,你下午自己去玩吧,我要多睡觉的。” 春云乐得她这样说,颇有些殷勤地为许昭昭梳洗完,又一同去了段姑姑那里。 许昭昭上午通常都会往段姑姑那儿跑一趟,给她看自己绣的香囊,再拿回绣香囊的任务,周而复始。 她本来也没跑得那么勤,但她很快便发现说是把她送来学规矩,可实际上也没什么人来教她,既然不学规矩,那还不如把这功夫用在和段姑姑学女红上。 许昭昭把昨日新绣好的香囊递给段姑姑看,段姑姑仔细看了,又用手细细摸了一遍,难得地点了点头。 许昭昭得了段姑姑的肯定,心里一下子雀跃起来,一扫做了一晚上噩梦的阴霾和自己偷藏男子的恐惧,脸蛋都激动得粉嫩。 段姑姑却也没再有其他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许昭昭一眼,她已经不很年轻了,虽是和吴妈妈差不多的年纪,却明显比吴妈妈要苍老许多,人也干瘦一些,连带着脸上有不少细碎的皱纹,只一双眸子璨璨有神。 “你不厌?”段姑姑问。 许昭昭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片刻后才发现段姑姑是在问她。 她愣了一下:“什么?” 等问完才回过味来段姑姑问她的意思,忙不迭又摆摆手,补充道:“不厌,不厌的。” 许昭昭的局促落在段姑姑眼里,她倒一点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许昭昭或在暗地里嘲笑她,段姑姑扯了扯面皮,反而笑了一下。 不过段姑姑很快收敛住那笑容,又换回一向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又多看了许昭昭一眼。 这丫头的欢喜不似作伪,但段姑姑看到许昭昭眼底那片乌黑时,还是问了一句:“有心事?” 许昭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下眼睑,做贼似的,一阵阵心虚,好像段姑姑能从她脸上看出她的秘密一样。 当然,段姑姑不爱说话也不爱打听人隐私,今日有此一问也只是顺口,且连日下来见许昭昭做事认真,便自然生出些喜爱,所以她问归问,也不是真要听许昭昭的回答。 许昭昭这边还在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段姑姑,就听段姑姑说:“罢了,总是绣香囊想必也厌烦了,你如今的针脚走线都已经很好,便去歇上两日,我再教你新的。” -- 第5页 说完,段姑姑便把许昭昭新带来的那只香囊收下,摆了摆手让她出去了。 许昭昭一直到走到自己的院子里,心里和吃了蜜一般甜。 段姑姑这算是认可她了,也愿意继续教她了! 许昭昭一双明眸笑得像天上的弯月,这算是她从乡下到这儿之后的头一件好事了。 她开心得太过于外露,连春云都忍不住在许昭昭身边翻了个白眼,不巧刚好被侧头过去的许昭昭看见,不过许昭昭既不生气也不介意,只当做没看见。 中午用饭的时候,春云还不忘讥诮着道:“段姑姑性子不好,你紧着和她在一处干嘛?你这个年纪得赶紧去讨好夫人,让夫人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许昭昭夹起一块白斩鸡肉放到碗里,抬头冲春云笑了笑,春云便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许昭昭,毫不掩饰。 “嫁人才是正经。”春云又提醒了一句。 许昭昭把自己给自己夹的那块鸡肉吃了,她吃饭的样子倒是又认真又斯文,一点不像乡下长大的孩子。 末了,许昭昭也不接春云的话茬,只是道:“吃完了你就去把晚上要吃的饭菜拿过来吧。” 许昭昭今日是一早就放了春云的假的,春云便是再不乐意多往厨房跑一趟腿,但许昭昭开了口,春云也不得不赶紧去拿了饭菜过来。 春云拿来饭菜之后,也不把饭菜从红漆食盒里取出来,只往桌上边角上一放,又当做没看见方才吃剩下的一桌子剩菜剩饭,和许昭昭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许昭昭另有心事,也巴不得春云早些走了。 她小心翼翼把桌角边沿的食盒放到妥当的地方,又把桌子收拾好,去烧热水的耳房里把昨夜摘来的野菜和蘑菇一同煮了,再打开食盒往晚上的饭菜里拨了点菜到一个干净的盘子里,各样都取了一点,等装点妥当了之后才悄悄打开角门,提着野菜汤和饭菜过去看人了。 许昭昭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念着佛,希望那人千万别死在这里,否则她也只好弃了尸体在这里,等他化成一具枯骨也未必有人能发现。 才一打开厢房门往里走,许昭昭就瞧见那人原本是躺在床上的,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一下便睁开眼睛朝她望来。 许昭昭与他的目光触碰到一起,一下便想起了昨夜救他时,他阴戾的眼神扫在她的身上。 许昭昭胆小,不由瑟缩住了,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却又忍不住抬起眼皮子去试探着望一望,只是这回她看得比方才清楚,这人的眼神澄澈明净。 仿佛她昨晚只是看错了。 第3章 叫我阿辞吧 许昭昭定了定心神,过去把食盒放到桌上,又慢吞吞把里头的饭菜汤羮拿出来。 做完这些之后,许昭昭才立在桌边,手指局促不安地揉了揉上衣下摆,远远地对着床上那人问道:“你醒了啊?” 那人很快应了一声,大概是受过伤吐过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但许昭昭听在耳里,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温柔。 仅凭短短这么一声,连字都不甚清晰,许昭昭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那个……”许昭昭又揉了揉衣角,往前挪了一小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点点头。 许昭昭先把野菜汤端过去,等到了眼前才想起要先把人扶起来。 正巧那人捂住嘴又咳了两声,许昭昭看见他手上零星有几滴血沫子,便当即决定还是不要动他了。 许昭昭是照顾过病人的,以前婆婆临终前那段日子,每天就是她喂婆婆吃的饭。 刚出锅的野菜汤有些烫,许昭昭舀了一勺,本来要吹一吹的,但想到对方是个陌生男子,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就干脆在调羹里放着晾凉。 “这是野菜蘑菇汤,”许昭昭把温热的汤水喂到他嘴边,“就是昨夜你拿的那包,不过你不用担心被蘑菇毒死,我刚刚又挑了一遍,都是没毒的。你的伤好像有点重,先喝些清淡热乎的比较好……” 许昭昭自顾自絮叨着话,等说完又发现人家没什么动静,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搭她的话,便笑了笑,继续喂他喝汤。 说来也奇怪,许昭昭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明明是很怕的,可今天面对他好像又不怕了。 特别是她方才进来时他看她的那一眼,和昨晚仿佛两个人。 可是人分明是自己救下,又亲自搬回来的。 大概是当时事发太突然了,许昭昭这样想。 就这样,许昭昭喂他一口,他喝一口,很快一碗汤就见了底。 他伸出手,轻轻往碗边推了推,手指修长苍白又骨节分明。 许昭昭便懂了他是不想再吃了。 这个人一句话都不说,若不是昨晚听到他说过话,她真要以为自己捡了个小哑巴回来。 “那这些菜就晚上再吃吧,”许昭昭一边过去收东西,一边又解释,“这就是新鲜菜,我晚上也是吃这个,没有另外新做的。” 许昭昭说完便觉得自己今日话有些多,可能因为早上被段姑姑夸了之后还兴奋着,也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实在太寂寞了。 “这是哪里?” 许昭昭正收着碗筷,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手一抖碗就歪倒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她赶紧把碗扶正,愣愣地回答道:“我家啊!” -- 第6页 又问:“你家在哪儿?我给你去叫人。” 他摇了摇头。 许昭昭犯了难,嘀咕道:“怎么摇头?人都有家的,就是住的地方也成,你告诉我。” 他再次摇摇头,说:“不用。” 这下许昭昭也没办法了,只好问:“那你叫什么?” 许昭昭满头疑惑,也没发现那边他虚放在被褥上的手蓦地握紧。 他顿了顿,才回答道:“叫我阿辞吧。” 闻言,许昭昭扯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来,自己这是救了个什么人回来,问什么都不怎么答,还没有家,连姓都不肯说,好像是在提防她。 再看他身上那个可怖的伤口,许昭昭便天马行空地脑补出了一个被家族抛弃暗杀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也怪可怜的。 她在永宁侯府待不下去了大概还能回家,阿辞连家都没有。 霍辞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的神情毫不掩饰地变幻着,难得地失了神。 也是他刚刚自沉睡中醒来,心神不稳。 没想到这回一醒来便遇到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小丫头。 “你叫什么?”霍辞问道。 “许昭昭。” 她答得干干脆脆。 霍辞听后暗自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遇袭的方位,沉吟片刻后道:“你是永宁侯府的人?” 许昭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明明只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又是怎么猜出她是永宁侯府的人的? 莫非自己真救了个能掐会算的落难仙人。 许昭昭的眸子闪了闪,就差喊出一声“神仙”了。 霍辞看在眼里,他早就看出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倒也不是存心故弄玄虚的。 他颇有耐心,也不吝同她解释道:“你姓许,这附近又是永宁侯夫人的别院所在,所以不难推断出。” 许昭昭跟着他的话点点头,表明自己听懂了,显得可以不那么傻,一边又在心里暗道,连她的嫡母在这附近有别院都知道,难道不是更神了吗? “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霍辞又继续道,“安贵妃曾经将一座带有温泉的别院赐予自己的亲妹妹。” 许昭昭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安贵妃她是知道的,朱氏和安贵妃是亲姐妹,这在她头天回永宁侯府的路上就被吴妈妈得意洋洋地耳提面命了一遍,仿佛许昭昭能做朱氏的庶女也是天大的恩赐。 但至于这座别院怎么来的,许昭昭就不得而知了,也没人同她讲过,朱氏好像对这座别院也不甚在意,打发了自己不喜欢的段姑姑来这里,后来又放了许昭昭过来。 许昭昭心思转了几转,很快又转了回来,原本应该是她先将阿辞的身份来历问清楚才是,结果她才报了个名字,人家就把她的家底都猜出来了。 正在许昭昭气馁之际,霍辞咳了一声,又问道;“你是许栾的庶女?” 许昭昭瞠目结舌,这回更是愣在当场,怎么又被他猜到了? 霍辞也不等她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许昭昭身上的衣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被人所察觉的轻快:“你身上所着所配,不像是一个别院里的丫鬟。” 许昭昭顺着他的话摸了一下身上滑溜溜的缎子,这布料叫什么她不知道,也从没见过,朱氏在看得见的地方不会亏待她,她穿的那些衣裳还是她到了侯府之后,朱氏让人比着许媱的四季衣裳做出来的,一应的首饰钗环也是。 许昭昭忍不住侧头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她也没要掩饰的意思,目光赤/裸/裸的,看了片刻之后忽地又低头笑了笑,露出脸颊边一对浅浅的梨涡。 “你到底是谁呀?”许昭昭笑着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一问到这些,霍辞依旧是摇头不语。 许昭昭想了想,也不逼问下去,只是又说:“你伤得有些重,我这里请不了大夫可怎么办呢?” 霍辞倒是咳了几下,仿佛在思考着许昭昭的话。 许昭昭耐心等他咳完,正纠结要不要递杯水过去,却听他道:“不必。” “这......” “我没事,只是些皮肉伤。” “那好吧,”许昭昭立在那里,又揉揉衣摆,“你先休息,我要回去了。” 霍辞轻轻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晚上的饭菜放在这里了,我......” “不用,”霍辞打断她的话,“你若是不方便过来,我自己也能用饭。” 许昭昭“哦”了一声,咬了咬下唇,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很快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大下午的也冷清得很,许昭昭坐着发了会儿呆,看着日影渐渐至西边斜进屋子里,自从到了永宁侯府之后,她经常这样一个人坐着想事情。 她昨夜救了个奇怪的人,这个人在提防着她,并且受伤了连大夫都不请。 但她离开前还是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走。 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孤独,而阿辞和她讲话尚且还算和善耐心——她很想和一个对她善意的人说说话,回永宁侯府之后许媱对她很好,但眼下也见不到了,这里的段姑姑也很好,可她不可能经常跑过去找段姑姑聊天。 许昭昭和阿辞虽然才说了没几句话,但许昭昭能感受得出来,对方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和吴妈妈、春云还有朱氏不一样。 -- 第7页 许昭昭起身叹了口气,又拿出锦缎和针线,开始继续练习绣香囊。 她如今绣得熟练了,手脚也快了,堪堪到了黄昏,一只香囊又完工了,许昭昭对着夕阳看了看,比早晨交给段姑姑的那只还要好。 收好了香囊,她便开始用饭,早早用完饭,便打算熄了灯睡觉了。 可是心里头到底还藏着一些事没放下。 许昭昭翻来覆去了几回,觉得继续躺下去也是睡不着,便翻身下了床,点了根烧了半截儿的蜡烛,提着烛台去了隔壁。 隔壁还是黑灯瞎火的一片,荒无人烟。 许昭昭轻车熟路到了那间厢房门口,本来是要直接推门进去的,然而蓦地又顿住脚步。 她是乡下丫头野惯了,就像朱氏说的那样没有规矩,可里面躺着的人看着就很矜贵,她再没眼力见也能看出来是高门大户的公子,晚上冒冒失失地推门就进去,别吓着了人家。 许昭昭的脸红了红,在他们乡下,她听过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登徒子”,她不识几个字,也隐约晓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她可不能这样。 一阵风吹来,把许昭昭手上的烛火吹得晃了几下,许昭昭赶紧伸手护住火苗,又手忙脚乱地轻轻往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没有反应。 于是许昭昭又敲了两下。 还是没有反应。 许昭昭这下踌躇了,没有反应是不是说明阿辞这个时候不乐意让她进门了,那她应不应该赶紧识相地走开? 许昭昭挪了挪步子,又想,可是即便是不愿意她进去,也该出个声说一下吧? 烛火又晃了晃,眼看着就要被风吹灭。 许昭昭鼓起勇气,敲了第三次,这回一边敲一边小声问:“阿辞,你吃完饭了吗?我能进来吗?” 没有任何动静。 许昭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想起了他的伤,明明破了那么大个口子,阿辞还吐了血,又不能找个大夫看看,岂是他说没事就没事的? 第4章 你怕我死在这里,你不好收…… 许昭昭最后还是没经过霍辞的同意就进去了。 进去之后里面黑漆漆一片,一点光没有,许昭昭手上那小截儿半灭不灭的细蜡烛也不顶什么用,只够照眼前那方寸之地。 许昭昭摸黑走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椅子,弄出了点响动,可那边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许昭昭有些着急,细着声音问:“阿辞,你怎么样了?” 待她终于摸到了桌上的蜡烛点上,不等眼睛适应明亮,就赶紧去看床上的霍辞。 不出所料,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比昨晚还要苍白几分,斜挑的凤目紧闭,薄唇死死抿着,眉间亦是蹙起。 许昭昭再走近几步,发现他额头上全都是冒出来的冷汗。 “呀!”许昭昭轻呼一声,心急如焚。 这肯定是身体很不舒服了。 许昭昭顾不得什么规矩,连忙伸手摸了摸霍辞的额头。 果然烫得像烧开的水。 而许昭昭中午拿过来的饭菜,他也一口都没动过。 “阿辞!”许昭昭又拍拍霍辞的肩膀。 霍辞似已坠入深梦,只是呻/吟了一声,看起来很是难受。 “你家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家人?”许昭昭差点急哭,“我这里请不了大夫,你会死的!” 霍辞仍旧没有反应。 许昭昭只好起身,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些茶水,这茶水也是许昭昭白日里带来的,放到这会儿也一点没见少,而且已经凉透了。 她没办法抬起一个重病昏迷的人,只好蹲在床前,将霍辞的头拨歪了一点,小心翼翼把茶杯送到他嘴边去,一点点喂。 许昭昭不敢多喂他冷茶,也喂不太进去,很快便停了手。 不过大概是有了冷茶水的刺激,霍辞抿了抿有些湿润的嘴唇,双目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配着他原本就狭长上挑的凤目,竟像是睥睨着什么一般。 许昭昭又重复了一遍:“你在我这儿是没有大夫看的,你看怎么办?没有家人也总有个朋友吧,你和我说,我想办法去找。” 说完她不等霍辞回答,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不然还是去请大夫?大不了被赶出去......” 霍辞闭了闭眼睛,稍稍缓了口气。 “我不能暴露行踪,”他说,“不要请大夫。” 出乎他意料的是,许昭昭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怕行踪被人知道。 她只是拧起了一双弯弯的柳叶眉,细细巧巧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焦灼。 “你这会儿发了高烧,要是死了可怎么办?”许昭昭皱着眉问。 霍辞竟突然想笑。 可是他胸口闷疼得紧,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连咳都咳不出来。 “你怕我死在这里,你不好收拾?” 许昭昭愣了愣,她一开始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后来很快就没有想了,毕竟对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想不太好,眼下更是没有心思去想这个,能救就救,哪有往坏处去想的。 她摆摆手,想同眼前的人解释解释,但又因自己好像确实想过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许昭昭的脸有些微泛着红,局促地站在那里,活像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回霍辞终于忍不住失笑了。 -- 第8页 这般实诚的女子他倒也是差不多从没见过,但凡京城的世家贵女,无论嫡庶,哪个不是举止得宜,不会让自己出一丝纰漏,哪像这个许昭昭一样,连撒个微不足道的谎都不会。 他突然止不住地想替她结束这尴尬场面。 霍辞干脆另起了个头,此时他已又不太能支撑住,只提了一口气问道:“你这儿有药吗?” “药?”许昭昭这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药我有一些,是我来这儿之前姐姐送给我的,都是好药,你看看想要哪个?” 许媱当时让丫鬟给许昭昭送了一大包药来,说是让许昭昭拿着以防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至于太过麻烦,里面都是些各色的药丸,分别用纸包包着,又被许昭昭小心存放在自己屋里。 她说完就要起身去拿,却被霍辞拉了拉衣袖。 霍辞不太有力气,修长苍白手指很快又滑落到了被褥上。 他的脸色已比许昭昭进来之前要更苍白,如一张细腻白皙的宣纸。 “许昭昭,”他头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一会儿去拿药看着能用的就拿过来罢,我撑不住了,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交代。” 见许昭昭停住脚步,霍辞从衣袖里拿出一小节竹管,递到许昭昭手上。 许昭看了看,也不知道这竹管是什么东西,有点像是火折子,又不太像。 霍辞道:“若我死了,最早五日后你就把它用了,拔开上面的塞子,里面有火药,放出去之后有人会来找我。” 许昭昭点点头,她有些懂了,这大概是让她传递信号的,阿辞死了的信号,让他的家人朋友可以来找到他。 她也同样能看出这事的不合理处,既然有这东西,为什么眼下要救命的时候不赶紧用了,反而要怕暴露行踪? 但许昭昭没有问。 她紧紧地捏住那个小竹管,用力点了点头。如果阿辞真的要死,那么他临终前的托付,她一定要做好。 霍辞继续道:“你不用怕我会连累到你,若那朱氏因此容不得你,我的人也会把你带走,另外将你安顿好。” 说完这句话,霍辞整个人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不待许昭昭说什么,便已再度陷入昏迷。 许昭昭看着他晕过去,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砰砰地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上去又轻轻摇了摇他,可惜当然是没什么反应。 她把小竹管收好,转身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把自己珍藏的那包药拿了过来。 阿辞刚刚是急着跟她交待后事,可其实她也有要紧事。 许昭昭看着被她摊了一桌子的药包直傻眼,许媱是和她说过哪种药对应治哪种病的,每包药上也都写了药的名字,但许昭昭的问题在于她不太识得这些字,也就根本不知道里头包的事哪种药。 等明日一早再找人问清楚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不知道阿辞还熬不熬得到那个时候。 许昭昭没有办法,也不敢再拖,只好连蒙带猜地挑了几丸药给霍辞服下。 药都吃了,接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许昭昭到底也真的不甘心让她救来的阿辞就这么死了,于是又去打了一脸盆冷水过来,用浸了冷水的布巾给他敷额头。 她做事细心认真,一等布巾不那么冷了便立刻拿下来重新绞了再敷,自己倒忙得满头大汗。 如此重复一直到后半夜,许昭昭又嫌不够,便去隔壁烧了滚烫的热水搬过来。 她昨夜把阿辞救下放来这里之后,其实也没怎么管过他,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衣,破了洞染了血,伤口处血肉模糊。 许昭昭想也没想,上手就把他这件黑色外衣脱了,左背那个伤口此时更为恐怖,血将凝未凝,衣料混着丝丝血肉,往下扒还有些许钝感,若是人醒着怕也要被疼晕过去。 这得多疼啊,许昭昭心道。 霍辞的上身紧实修长,算得上是身材姣好,至于下边,许昭昭停了手,没再继续。 她把热水稍稍放凉了一些,就过去给霍辞擦拭伤口。 许昭昭也不清楚伤得这么重的伤口能不能擦,以往倒是看过村子里有人打猎受伤的,好像都会喷一遍酒,可她也没有酒。 她只轻轻擦了擦伤口边缘,然后就不敢往深的地方擦了,重新换了一盆水给他略微清洗了一下其他地方。 许昭昭又从药包里翻出一瓶药粉,她记得许媱说过这唯一一瓶就是金疮药。 药粉撒到伤口上的时候,许昭昭看到阿辞抖了抖,但人也没醒。 等折腾完这一切,天也泛起了鱼肚白。 许昭昭锤了锤肩膀,叹了口气,一晚上都快过去了,她也要赶紧回去了,趁着能睡再睡一觉,很快春云就会回来了。 回自己院子的这会儿功夫,许昭昭倒是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了一个注意。 进了屋子,许昭昭往镜台前一照,一晚上没睡再加上之前那晚也没睡好,脸色便不是很好看。 看起来就像病了一样。 许昭昭躺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立马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见春云来叫她起床。 许昭昭故意不应。 春云便一边叫她一边过来掀床帐。 许昭昭这才捂住额头,瓮声瓮气道:“我不舒服,去请个大夫。” 春云一看她脸色不似作假,唯恐追究起来是自己伺候不周,于是连忙去禀了吴妈妈请来大夫。 -- 第9页 大夫诊了脉,也只说看着还好,许昭昭便让他开了些清热退烧的药,也顾不上有没有对症了,有哪怕一味药有效就好。 春云熬了药过来,许昭昭只让她先把药放着,自己睡一会儿起来再喝,又让春云不必管她,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春云因许昭昭的“病”跑来跑去了一上午,又看大夫的意思是没什么事,便有些责怪许昭昭小题大做,又嫌她是故意拿乔作妖,既她这样说,春云巴不得自己去松快松快。 春云一走,许昭昭便爬下床把药给霍辞送了过去,顺带着还有一些自己还没吃过的饭菜。 许昭昭一病,吴妈妈表面功夫到底还是做足的,让厨房做了好克化又滋补的菜,正好适合霍辞吃。 霍辞还是躺在那里没动静,许昭昭先喂了点虫草花人参炖野鸡崽子汤给他,倒是能喂进去一点。 看到阿辞能吃一点东西,许昭昭稍稍放心了一些,说明至少没有变差。 她今日也特意去吩咐了厨房,让厨房做了自己最爱吃的白糖糕过来。 许昭昭很喜欢吃白糖糕,这在永宁侯府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以前的她来说,是很难得的美食,生病的时候就想吃这个。 于是许昭昭又把白糖糕掰碎了喂给了阿辞。 白糖糕香香的,软软的,他吃正好。 可惜这么好吃的白糖糕,大概是昏迷中的人除了流食之外实在无法吞咽,许昭昭没能喂进去。 她怕强行喂把人给噎死了,便马上停下,转而又去喂了药。 然后自己把剩下的白糖糕一口一口认真吃掉了。 第5章 被你害惨了 许昭昭就这么装了几天病。 其他倒是还好,只是不能去段姑姑那里,这让许昭昭有些焦心。 不过也是有好事的,不知道是许昭昭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起了效果,还是霍辞的命硬,许昭昭寻着空隙去看他几次,到了后头他是清醒了的。 看到阿辞在好起来,许昭昭就很开心了。 阿辞在好起来,她就方便一些,至少阿辞能自己吃饭喝药了。 她也能多和他说几句话了,不过也不敢多说,怕阿辞累着了。 那个小竹管她很快又还给了他。 “等你好了自己去放,让他们来接你。”她笑着说。 霍辞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她还给他的东西。 到底还是死不了。 许昭昭没有发现他忽然患得患失的情绪,她正把一件衣服抖开给霍辞看。 扒下来的那件黑衣肯定不能继续穿了,所以这几日她回去之后就忙着在给霍辞做衣服,还要提防着不让别人发现,紧赶慢赶终于赶出来了。 这件衣服是她照着阿辞身上那件的样式和颜色做的,她手上都是些花团锦簇的料子,好不容易才找到黑色的,只是阿辞那件细看有祥云暗纹,她这里实在找不到。 霍辞也不等她说,伸手便拿过衣服穿上。 许昭昭自己虽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但霍辞却不能就这么占她便宜,若是自己能做主,那么纳了许昭昭也无妨,但他自五岁上母后离世,很多事情便不由他做主了。 由谁做主都由不了他做主。 霍辞已到唇边的苦笑被他自己生生吞咽下去,若这回能逃过一劫,他便暗中送许昭昭一些财物聊表谢意,其余不宜再有过多牵扯。 相信他也会同意。 “不错不错,”许昭昭笑眯眯地看着霍辞身上的衣服,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我估摸着这点大小正好,果然不错。” 霍辞也不觉跟着许昭昭的笑意而心情舒展起来。 只是他刚要道谢,却又见许昭昭忽然变了脸色,霍辞一向警觉,立刻便住了声不说话。 许昭昭这几日做的事情有些偷鸡摸狗,她便更加处处当心,特别是溜到霍辞这里来的时候,更是时刻注意着自己院中的风吹草动。 两间院子是相隔着的,有什么倒也不难察觉。 许昭昭的脸色又再度变了变,她方才听见隔壁有响动,这会儿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发现竟是好像有一群人。 春云一向只有一人出入,她是不难对付的,见了许昭昭不在也不会往别处想,反而还省去她伺候她。 能呼啦啦一堆人哄着来的,十有八九就是吴妈妈。 吴妈妈是朱氏派来管她的,也是这里最难应付的。她都能想到吴妈妈发现她没有安安分分留在自己房里,甚至发现她藏了一个陌生人进来,会如何惩治她了。 春云总跟她说嫁人才是正经,有时还捉弄取笑她,说若是她不听话不学好规矩,夫人和吴妈妈便会把她嫁给随便什么人,连京城都回不去。 想到自己的将来一大半都拿捏在朱氏和吴妈妈的手上,许昭昭一下就乱了心神,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霍辞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害怕,但也多少猜到了些,见她这就要走,便轻轻摇了摇头。 “站住。”他道。 许昭昭步子不由一顿,脸上已经快哭了出来:“我真的要走了,这下被你害惨了。” “不能走,”霍辞没有问许昭昭急着离开的缘由,只是斩钉截铁道,“此时冒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许昭昭如醍醐灌顶,拨了拨额前的发丝,说:“是了,我怎么这么笨呀!”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年纪,霍辞心下一软,温声道:“你还小。” -- 第10页 宫里有如云的妙龄女子,或明艳,或婉约,姝色各异,尽态极妍,他有时还是能见到几个的,但从没见过许昭昭这般的,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那我要怎么办?”许昭昭又问。 霍辞将嗓音往下压了压,原本就嘶哑的声音愈发低沉,却仍旧很温柔,如同对许昭昭谆谆教导着:“不要慌张,那日你救我时进来的巷子,应该也是有通往前面的通道的。” 许昭昭使劲点点头。 “你从那里绕到自己院子的正门再进去,若知道最快的路便最好,若不知道就加紧些。记住,千万不要慌张,自己露了马脚。”霍辞继续道,“你走前把我这里的门关好,尽量不要留下什么痕迹,便是他们过来查了也未必会一间间推门查看,多半只是扫一眼你在不在院子里。” 有了霍辞的话,许昭昭慢慢冷静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害怕到昏了头,便是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也是常有的事,她有时也会出去逛逛散散心,有时更是去了段姑姑那里,吴妈妈又不知道她的秘密,或许根本就不会往这边想。 于是许昭昭急匆匆向霍辞道了声谢,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虽然事情紧急迫切,她还是一丝不苟地把阿辞厢房门口的痕迹都掩饰妥当,看着不像有人出入的。 此时后巷里还是没有什么人,许昭昭走得越来越急,几乎是一路小跑,找了最近的一扇门拐进去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见到前面有路便一直过去,走了一阵才逮到一个小丫鬟,让小丫鬟带了路。 ** 吴妈妈进来时没见到许昭昭,也没见到她那个丫鬟春云,便在正堂里坐着等。 这会儿多半是去哪儿玩了,吴妈妈倒是理解。 吴妈妈打发了几个人去许昭昭常去的地方找人,她早几日就听说许昭昭病了,拖到今日才来,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便等到见到人了再走,到底许昭昭是主,她还是仆,表面功夫再敷衍也要做一做的。 打发出去的人也没有立时就回来,许昭昭也不见人影,吴妈妈便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出神。 许昭昭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也老实,让她来就乖乖来了,换了京城其他小姐们,再软弱无能的人也是要拼着全力哭上一哭,这一去显而易见就难再回去了。 朱氏先前还担心过许昭昭借着亡母的由头去许栾那里恳求,人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剩下多少情分不一定,但许栾当年是很喜欢许昭昭的生母的,她又死在最鼎盛的时候,许栾一直记着也未可知。 但许昭昭什么都没说,收拾了东西就来了。 吴妈妈摇摇头,乡下长大的孩子就是蠢笨些,找回来也不知干嘛。 临行前,朱氏还把她叫去暗自叮嘱一番:“不必待她好,不必很看重她,又不是真叫她学规矩去——这反倒还是为她好了。” 吴妈妈跟了朱氏几十年,不用朱氏说其实也早就明白了朱氏的用意。 只是她到底还是多嘴了一句:“大小姐将来是要许给赵王的,那丫头是她的妹妹,永宁侯的女儿,若嫁得实在太差,会不会被人暗里说嘴嘲笑,对夫人的名声也未免不好。” 朱氏这些年仗着宫里的姐姐横行霸道惯了,听了这话立刻就冷笑一声:“你怕什么?我便是把她卖了也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为着侯爷的脸面和这点子夫妻情分。” 吴妈妈识趣地立刻不说话了。 “待她宽松些,少叫人跟着她,拨一个小丫头子也就够了,”朱氏继续说,“我就是要让她没规没矩,接下来的事你就放心大胆去办,凭它闹得再大我都不怕。” 一边听朱氏说着,吴妈妈一边点头称是,背上不知不觉间冒了点汗出来。 倒不是为着朱氏交代她的事难办,而是朱氏行事也实在太过张扬。 “你侄子那里你都说好了?”朱氏抬了眼又问。 “都已经说过了,”吴妈妈道,“他一向在咱们家那些别院庄子上来往,管着花木的,人倒是也实在肯干,不是什么不好的地痞流氓。我一说他先还不敢,后来才相信我说的话。” “你告诉他,让他尽管去做。他有法子让许昭昭自己愿意也好,最后不愿意也罢,记着我要的结果就只有许昭昭自己不知廉耻,到时再把她嫁给他。” 吴妈妈赔了张笑脸:“是是是。” 朱氏想了想又说:“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全家,许昭昭要嫁给你侄子,我自然会开恩典,把你们全家放出去,家里若有好的,连小官都不用买,这是给你们这些老仆的体面,也免得让人说我把庶女嫁给家里的下人。” 想起朱氏那时说过的话,吴妈妈不由直了直腰板。 朱氏不算是个很宽厚的主子,吴妈妈跟了她那么多年是知道的,又因朱氏一向不如她姐姐安贵妃那么聪慧宽和,所以当年家里给朱氏的陪嫁都是些稳重的人,反而是安贵妃带进宫去的都是娘家最机灵的丫鬟。 以前吴妈妈还劝一劝朱氏,行事不可太过刻薄,但随着年纪渐大,安贵妃又一日比一日势盛,吴妈妈也就随朱氏去了。 许昭昭再不好,那也是永宁侯的女儿,既是朱氏开了口,又许了吴妈妈一家良籍,办好了还能得了一官半职,吴妈妈哪有不肯的,便是再难也要办下来。 就像朱氏说的,有安贵妃在那里,即便许栾得知女儿清白已污,再生气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 -- 第11页 吴妈妈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又皱了皱眉,许昭昭这儿连好茶都没有,回头问跟着她伺候的婆子:“人怎么还没找到?” 婆子刚要再差人去找,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昭昭气喘吁吁地进了院门。 几乎也没多少工夫,许昭昭就站到了吴妈妈面前,气儿还没喘匀,额角的碎发也被细汗粘黏着。 看起来有些狼狈。 吴妈妈眉头皱得更深,问:“你去了哪儿?怎么这幅模样?春云呢?” 第6章 阿辞饿也要饿死了 许昭昭走得狠了,立在吴妈妈前面半天没说上句什么,再一听吴妈妈劈头盖脸的问话,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要跳出嗓子眼。 吴妈妈也不等她把气儿喘匀,很快又教训道:“你在做什么?来别院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怎么还这样,你让我回去怎么和夫人交代?也就是夫人宽厚,肯让你慢慢学,换了别家,早把你随便嫁了打发了。” 许昭昭手指绞着衣摆,努力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又想起阿辞方才教她的话,竟也镇静了下来。 “我出去玩了,”许昭昭抬头看着吴妈妈的眼睛,此时已没有了方才刚进来的慌乱,“吴妈妈下次来之前先支会我一声,我好提前过来。” 吴妈妈倒也不是真来给她立规矩的,也没什么教导她的闲心,今日只不过全一全下人对主子的礼数,这病探过了也就行了。 她扫了一眼许昭昭:“看来病好得差不多了?” 许昭昭点点头。 大概是全家前程一半系在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身上,吴妈妈看着许昭昭倒是多了点满意,不过也只有一点,仅此而已。 这小丫头长得是很不差的,小小年纪就出落得仙姿玉貌,袅袅婷婷,刚来时一双手因做活且还粗糙,这不过才养了几月,便已玉指如葱。 竟是要将朱氏唯一嫡出的女儿许媱都比下去了。 吴妈妈这会儿倒有些遗憾,若自己的儿子们合适,她是不会去便宜侄儿的。 不过想是这样想着,吴妈妈嘴上却说:“这样冒失不知事,将来谁还会要你做妻子?自己不像个样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许昭昭低着头,随着吴妈妈的话音落地而蹙了一下眉心。 她再不懂也知道这话朱氏来说也就算了,吴妈妈说是绝不合适的。 但许昭昭暂时也搞不明白吴妈妈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些话,一心又只想赶紧把她送走,于是便也不吭声。 她不说话,吴妈妈也觉没什么意思,起身便要走。 许昭昭松了口气,转身正要跟着把吴妈妈送出去,却见春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春云大概也是得了消息跑来的,同样是一头一脸的汗。 她以为吴妈妈总要把她训一顿的,张嘴就要认错。 没想到许昭昭却拦在她前面问道:“春云,我的帕子找到了吗?” 春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昭昭回头对吴妈妈说:“我方才和春云出去散步,帕子被风吹走了,我就让春云去找帕子了。” 说完还给春云使了个眼色。 春云倒不笨,马上就明白了。 她还以为许昭昭总要借着这一回吴妈妈过来,好好告她一状的。 没想到还替她遮掩过去了。 吴妈妈听了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又盯着许昭昭看了一眼,说:“什么帕子也值得特意让人去寻,永宁侯府什么用不起?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好在她这次训完,终于心满意足出了门,没有再横生枝节。 院门一关上,许昭昭虚脱一般长长舒出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春云扭捏了一会儿,还是过来说:“姑娘……刚刚幸好你……你替我瞒过去了。” 许昭昭朝她摆了摆手。 帮别人也是帮自己,春云虽然平时有怠慢之处,但若是她一把春云这些事和吴妈妈说了,吴妈妈万一换个人过来怎么办? 其他也就罢了,隔壁她还藏着个秘密,要来个时时不离身的,那可就完了。 阿辞饿也要饿死了。 不过这些是不好和春云说的,许昭昭又不想厚着脸皮承认自己没有一点私心。 她想了一会儿,才对春云说:“也是我自己放你出去玩的,本该我替你开脱,这样对大家都好。” 春云到底又谢了许昭昭一遍,只是不禁在心里暗暗想,平时总是人前人后地看轻许昭昭,觉得她蠢笨,但由今天的事看来,她绝不能算是笨的。 许昭昭怕春云就此改过自新,自此对伺候她这些事上了心,便赶紧说:“你还是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习惯人伺候的。就是有一点,你这几日回家后给我弄一点炮竹过来。” “姑娘要炮竹做什么?”春云有些奇怪。 “我就是想玩儿了,以前在村里时常玩这些的。” 许昭昭问春云要炮竹当然不是想玩那么简单,她备着自然有她的用处。 ** 既然“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许昭昭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段姑姑那里。 上次段姑姑说好了要教她新的东西,结果就这么被耽误了好几天。 许昭昭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了她自己的针线包,第二日又起了个一大早,兴冲冲地过去。 段姑姑也没有问她病好没好,只是看了看她脸色,便指了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 第12页 “坐近些,”她说,“坐近了才看得清楚。” 段姑姑今日教许昭昭绣的是整一幅的花鸟虫鱼,这些花样拆开来都不算难,但难的是全加起来繁琐。 段姑姑绣得快,也不用描的那些花样子,信手就很快绣好了一套四样的花鸟虫鱼,然后便让许昭昭照着绣。 许昭昭看得极用心,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漏看了段姑姑手上的一针一线。 但轮到她自己,手就像被人提着线,不由自己使唤一样,哪里哪里都不行。 许昭昭有些气馁,她的手何时竟笨成了这样。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绣成了同样的一套,都已经过了饭点了。 段姑姑拿到手上看了看,摇摇头,脸上表情却并不严苛,反而比往常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还要柔和几分:“这也难怪你,想来是以前在乡下没见过什么细致的花样子,我又没拿描过的给你。” 许昭昭低下头,捏了捏被针屁股顶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尖,隔了一小会儿之后才闷闷道:“我回去练。” 段姑姑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几包丝线给许昭昭,说:“不急,一开始绣香囊的时候你有基础,回去多练自然能进步得快。但这回又不一样,急于求成反而会走了岔路,学岔了再改就难了。” 许昭昭的眼神亮了亮,问她:“那我还能学好吗?” “能,”段姑姑斩钉截铁道,“回去之后你仍绣一些自己喜欢的,不要让手生疏便是。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平时看见这些花草虫鱼一定要多留心,把它们的模样都记在心里,绣出来的东西自然生动。隔上十天,你把这些囫囵看会了再来。” 许昭昭拿着段姑姑给她的丝线,将段姑姑的话记得牢牢的,一路念叨着回了家。 然后便趴在院子里一个大鱼缸前看水里的鱼, 春云见了又忍不住笑她:“你怕是疯魔了,这么急着做什么?段姑姑既没嫌你笨,也没说你学得慢,这些什么时候不能慢慢看?” 许昭昭只冲着她笑了笑,转头又去看另一缸才抽了个花苞出来的荷花。 她就这么在檐下立了一下午,连树荫里有只麻雀在扑腾翅膀,都要仰头使劲去看。 直到夜里春云拿了饭菜过来,许昭昭又把她劝回家,大约戌时,才偷偷提了饭菜溜到了隔壁。 因为这几日春云稍稍有些良心发现,留在许昭昭身边的时间便多了一些,许昭昭有时说了她也不走,总不好去赶她,于是霍辞这边倒开始饥一顿饱一顿了。 许昭昭也没法子,最后只好让春云去厨房拿了一点糕点过来,放到隔壁去以备不时之需。 她进去前还小心翼翼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请进。” 霍辞这几日已经好了一些,许昭昭进去时他正坐在桌边想着什么,因怕被人看见,烛台上的蜡烛也昏昏暗暗的。 许昭昭把自己手上拿着的那支烛台摆到一起,打开食盒开始一碟碟放饭菜。 放到最后是一碗饭和一碗药,她才说:“今日有些晚了,你吃吧。” 霍辞以为许昭昭今夜不会来了,倒是已经吃过一点东西填肚子,他也不饿,但这毕竟是许昭昭辛辛苦苦拿过来的,霍辞觉得不能放着浪费,便还是把饭吃完了。 还剩下一碗药,这是许昭昭“病”刚好还要继续吃的,自然也拿过来给了霍辞。 许昭昭看了那碗药一眼,也不催他喝下,只是自己把碗碟收好,提着食盒就要往外走。 她一向会同霍辞说几句有的没的,比如总是问他家在哪儿,或是今日什么菜好吃,好像憋久了不能说话似的,总之都是些絮絮叨叨的闲言碎语,不值一提。 但今天的许昭昭,却突然变得很安静。 当然,她不说,霍辞也不会开口去和她说些什么。 霍辞安静得就像一个哑巴。 走到门前,许昭昭步子顿了顿,又再度鼓了一口气回过去。 “阿辞,”她走到霍辞身边,小声说着,一双眸子被烛火映得璨璨,“你会画画吗?” 霍辞点点头。 许昭昭“哦”了一声,咬了咬唇,又说:“那你能给我画一些画吗?” 未等霍辞回答,许昭昭又立马接上一句:“不画也没什么,我只是问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霍辞不由失笑,他一向觉得自己此时面目倒不是那么可憎可怖,怎么许昭昭提个要求要如此小心谨慎。 若真遇上自己换了一副面孔,许昭昭怕不是要吓晕过去。 他便笑道:“可以,你要我画什么?” “花鸟虫鱼可以吗?”许昭昭得了他的话,脸上一下便绽出笑容,又忙不迭地和他说话,“今天段姑姑教我绣花鸟虫鱼,我绣不好,她就让我多看看这些,我看了一下午,发现记在脑子里也不知道能记多久,我怕忘了,所以你能不能给我画一些,我拿回去慢慢看。” 她想着阿辞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子弟,写字画画肯定不在话下,只是平时总是她的话多,阿辞的话少,便怕阿辞会拒绝她。 阿辞答应给她画画,许昭昭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仿佛都看见了自己绣成了段姑姑那样一套四样的花鸟虫鱼。 第7章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许昭昭很快把自己房里的笔墨纸砚拿到了霍辞这里,这些东西在她那儿原本就是些摆设,许昭昭不会写几个字,更不用说画画。 -- 第13页 而许昭昭所要的花鸟虫鱼对霍辞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他四五岁时就能画得很好,甚至可以一下子画出十样不同的。 他连思考都不用思考,抬笔就画好了许昭昭要的。 许昭昭那手指小心把纸张捻起,对着烛光仔细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什么宝物,霍辞没有打扰她。 直到墨迹干了,许昭昭才把霍辞信手画的画仔仔细细折好。 “画得真好,”许昭昭腼腆地笑了笑,“你和段姑姑,你们都好厉害。” 霍辞忽然想说些什么以作对她赞赏回应,但话都嘴边又被他咽下。 许昭昭却继续道:“我想快点学会绣出一整幅的绣品,花鸟虫鱼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我还是怕学不会。” 霍辞看了一眼她托在手掌上的那张纸,到底没再忍住,问:“为何那么急?” “我要绣一副好看的送给我姐姐,”许昭昭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坦坦荡荡道,“在侯府的时候她对我很好,听说她很快就要嫁人了,我要把这个送给她做礼物。”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霍辞道:“阿辞,你能不能教我画这些,那我看到花鸟虫鱼就能自己画下来了!就不会忘记了!” 她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突然异想天开的样子。 学画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霍辞却没有开口打击她。 京城此时因他下落不明必定已经大乱,而他暂且隐匿此处也只是为了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出来。 他在这里留不长。 既是留不长,又何必将她的希望打碎,能教一点是一点。 许昭昭见霍辞没有立刻说话,内心便开始忐忑起来,又有些责怪自己得寸进尺,阿辞明明已经答应自己画了画,自己却还要他教,真是唐突极了。 她想起前几日吴妈妈训她时说的话,冒失又不懂事,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许昭昭紧张地看了看霍辞,忙说:“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如果有冒失的地方……” “不冒失,”霍辞打断她,“我答应你。” 于是许昭昭除跟着段姑姑学女红之外,又多了另一样要学的事情。 春云一走,许昭昭通常就溜到了隔壁,比先前去得更勤快了。 许昭昭从出生到现在几乎就没拿过笔,所以霍辞是从最开头来教她的。 他倒是有耐心,认认真真去纠正许昭昭拿笔的姿势。 幸而许昭昭不算很笨,霍辞一教她就会了。 霍辞并没有上来就教许昭昭画画,他问她:“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许昭昭点点头:“会的。” 一边说着一边往纸上写了三个斗大的字。 霍辞一看,名字倒是没写错,一笔一划都没有少,只是笔触稚嫩得像幼童,转折处生硬,有的地方还泅开了大团的墨迹。 “字有点丑。”许昭昭写完之后自己也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低着头没让霍辞看见。 霍辞没有评价,他只是在许昭昭自己写的名字旁边又重新写了一遍。 银钩铁画,苍劲有力。 与他其人一般,逸秀挺拔。 许昭昭的脸烧得更红,愈发不敢去看霍辞。 明明是同样的三个字,阿辞写的和她写的完全就不一样,许昭昭垂着双手,没有再去拿笔。 霍辞却把自己手上的那支笔递给她,说:“不写了?” 许昭昭点点头,又摇摇头:“写不好,我把你这张也拿去,我照着写,或许就能写好了。” 霍辞笑了,把那张写了两个“许昭昭”的纸放到一边,又重新铺上一张新的。 “我再写一遍,你看好了,”他说,“我教你写,很快的。” 既然先前已经答应要教她,就不会嫌她写得笨拙。 许昭昭这次盯着他的手盯得更加认真,而霍辞写得也比方才要更慢一些,字体也更端方,能够完全让许昭昭看清怎么起笔落笔。 然后许昭昭又试着写了一遍。 她没有像刚刚霍辞随意写在她写过的纸旁边那样,而是又拿了一张。 这回果然比上次写得好多了,虽然还是显得很稚嫩,但许昭昭眼睛灵心思巧,写出来的结构排布已经很像点样子,也不东倒西歪。 霍辞仔细看了一阵,才指着那三个字说:“不错,只是‘许’字旁的‘言’要写得再窄一些,不可喧宾夺主,后面两个‘昭’字很好。” 许昭昭悄悄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像阿辞这样自己字写得好的,必定是看不上她写的,阿辞都给她写了两遍了,她写出来还是这样,怕不是要直接放弃教她了。 不过霍辞接下来也没有一味夸她,他暗中观察着许昭昭神情,见她放松了一点之后,又拿笔圈了几处下笔不妥的,细细讲了一遍之后,还教了许昭昭如何收放力道。 这般光练字就花上了三四天功夫,霍辞顺便还教许昭昭写了些常用字,并让许昭昭拿到隔壁有功夫慢慢练。 到了第五日,霍辞给许昭昭画了一尾鱼看。 鱼是最常见的鲤鱼,霍辞只寥寥数笔,鲤鱼便已跃然纸上,仿佛这纸不是纸,而是一汪清泉,它正要往外跳出来。 许昭昭不知道怎样称赞才好,憋了半天都觉得自己那些匮乏的用词说出来都辱没了霍辞的画,最后只好道:“阿辞,你是专门画画的是不是?” -- 第14页 霍辞否认:“不是。” “那你怎么画得这么好?字也写得好!” 霍辞本不欲与她多提及自己的事,但许昭昭问了,他竟也答道:“自小学过一些,日积月累罢了。” 言毕,他不再说话,把那幅鲤鱼给了许昭昭。 许昭昭迫不及待地照着画了一遍。 霍辞画得不算很难,甚至没有加多少技巧在里面,只为了让初学者好学一些。 许昭昭捏紧了笔,一开始手是轻轻在抖的,画出来的线条像蚯蚓一样歪歪扭扭。 霍辞抬起食指和中指,往许昭昭悬着的手腕上按了一下,说:“手放松。” 他的动作很快,如蜻蜓点水般一下就收回,连手指上的温度都没让许昭昭觉察到。 但许昭昭得了他的指点,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迫使自己放松下来。 一柱□□夫之后,许昭昭的鲤鱼才画了下来。 霍辞一直认真地看着她画,除了最开始提醒她放松之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过,似乎是怕打扰到她。 等许昭昭的鲤鱼落成,他才说:“你画画比写字好。” 许昭昭想笑一笑,嘴唇却打了个哆嗦,不受她自己使唤似的,贝齿还不小心轻嗑了一下下唇。 霍辞这倒是说的实话,并非刻意安慰她,许昭昭在这之前应该完全没接触过画画,除去刚开始时手抖,后面下笔却很流畅自然。 显然她画画是有些天赋的,只是从没发现过。 霍辞本来只打算把鲤鱼给她画了,让她带回去练,这下竟还可以快一些。 于是霍辞又画了一丛兰花给许昭昭,这回一边画一边还给许昭昭讲解了不少。 画完,许昭昭先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这兰花真好看,下次你再给我画一些花吧。” 霍辞点点头。 “我那儿这几日也有好多花,都是一大早就送过来的,可好看了。”她又忙不迭和他说。 霍辞这回却没说话,也没点头。 许昭昭冲着他笑了笑,知道差不多到了霍辞送客的时候了,也不等霍辞开口,自己抱着画就离开了。 走前还挥挥手:“明日见。” 阿辞有时待她很温和,有时又有些疏离,许昭昭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过阿辞已经比这里很多人都要好了,至少不会嫌弃她话多,不会嫌弃她笨。 哪怕二人之间天壤之别,隔着许多,他都会安安静静听许昭昭说话。 还会教她写字和画画。 许昭昭想到这里,脚步一下子便变得轻快,几乎是蹦蹦跳跳着出了角门,就像以前在田埂上玩耍一般。 院子里果然如她方才所说一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把她这里原本冷冷清清的地方,倒装点得花团锦簇。 许昭昭一进门就深吸一口气,让花香充盈了自己的胸膛,又跑进屋子把霍辞给她的画放妥当。 然后便趴在窗边看花。 前几日也不知是吴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她这边凄清,还是知道了段姑姑让她多看看花草,总之吴妈妈终于发了善心,让人搬了一些花来。 都是些含苞或者开得正盛的,甚至每日都会来把快谢了的花换掉。 虽已快要落山,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风又将花香一阵一阵送来,许昭昭学画学得有些累,不知不觉趴在窗边打起了盹。 反正春云也不会回来,饭菜也早就给霍辞拿过去了,许昭昭没什么挂心的事,便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正睡到酣处,梦里依稀有打鼓的声音,时远时近。 许昭昭睡得一头汗,那鼓点仿佛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终于自睡梦中把她惊醒。 有人在敲门。 许昭昭还没来得及揉揉额角,眉头便一皱。 这会儿有谁会来敲门,一来是天晚了,二来她的院门一直都没有锁上过,春云或吴妈妈要进来随时都可以进来,何必多此一举。 许昭昭哧溜一下跳到地上,跑到外面去开门。她胆子大,先前一个人住习惯了,也并不怕,何况别院里人也不算少。 她把院门打开了一条缝,探了个脑袋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门口有人提着一盏灯。 许昭昭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听见门口站着的人说:“我叫吴兴腾,是吴妈妈的侄子。” 第8章 阿辞,看看今天的花!…… 许昭昭听到他提了吴妈妈,将门缝稍微咧得大了些,但并没有把人放进来的意思。 此时她已经借着灯光看清楚了面前男子的长相,年纪不大,中等个子,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的,看见她看过来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显得老实巴交。 他又解释说:“这里的花木都是我管着的,明天又有新的一批花过来,我就来看看姑娘这里要新拿几盆。” 许昭昭怕拦着不让进会耽误了他们做事的进度,也不想为难人家,便开了门让他进来了。 吴兴腾先点了点院子里的花,挑了几盆快谢了的出来,放在一边摆着。 “这些明日就来换了,”他说着,又不觉往里面看了看,问道,“姑娘睡了?” 许昭昭这才想到,他怕是把自己认成春云了。 瞒着也没意思,许昭昭想了想,只说:“是春云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下了。” 她这院子里统共只有两个人是人尽皆知的,既然春云睡了,那么开门的就是许昭昭自己。 -- 第15页 只是吴兴腾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很是紧张的样子。 看见吓到人家了,许昭昭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大晚上的,又只有她一个人在,许昭昭也不能请他进来喝杯茶再走,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 “打扰姑娘了,”吴兴腾匆匆看了许昭昭一眼,拿着灯笼就连忙往外面走,“明日一早我就带人过来,人多不方便,姑娘不要出来。” 许昭昭只来得及应了一声,吴兴腾就已经走得没影了,留下大门还大开着。 许昭昭跑过去把门关上,又摇摇头,这个吴兴腾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许昭昭抓了抓脑袋,眼角余光看到方才被吴兴腾理出来放在一边的花。 明明才开到最盛,就怕要凋谢了,许昭昭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她跑回屋里点了支烛台,又提了把小剪子出来,把烛台放在地上照明,自己拿起剪刀“咔咔”几下,花朵就被她剪了下来。 许昭昭满意了,回屋找了只花瓶放上。 ** 段姑姑给了许昭昭十日看花鸟虫鱼,自从霍辞画了鲤鱼和兰花给她之后,她一日大多数时候就躲在房间里画画。 春云不在就拿出霍辞的原稿照着仔细画,春云在了就凭着记忆自己画。 许昭昭用心,没几天就画得有模有样起来。 不过这几日进进出出的人倒是多起来,吴兴腾几乎每日就要来换一回花,有时又要种树,今天挖个坑,明天把树拿来。 连春云都悄悄和许昭昭说:“这也太勤了些,这是打量侯府多少花木都用的起,可劲儿赚钱呢!” 但因吴兴腾是吴妈妈的侄子,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许昭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舍得那些换下来的花,每次都提前剪下来,有时让人给段姑姑送去一束,有时就溜到隔壁给霍辞。 霍辞看见她抱着花进来,总是会先笑一笑,然后道一声谢。 只是许昭昭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抑或是不在意。 但她还是乐此不疲着,因为除却他这里,她找不出一个能让她随便说说话的地方了。 许昭昭每次把花拿过去,都会说:“阿辞,看看今天的花!” 她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想找个人说几句话。 不过很快又到了去段姑姑那里的日子。 一到这个时候,许昭昭就又不寂寞了。 她还是早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这次更加紧张,因为段姑姑足足让她看了十日的花鸟虫鱼。 她还认认真真去和霍辞学画了。 许昭昭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画得最好的鲤鱼和兰花一同带了过去给段姑姑看。 画画和描花大抵是差不多的,她想。 段姑姑把画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看看许昭昭,问:“自己画的?” 许昭昭点点头,但又不好说是霍辞教的,只好说:“找了本书照着画。” 段姑姑也没有细究,又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倒有几分天赋,听说连字都不会写,便是人手把手教也不能画成这样。” 许昭昭心“砰砰”多跳两下,段姑姑夸她了,她自然很开心,还有一点,连段姑姑都说她画得好,那阿辞那天夸她,看来也是真心的。 当然,段姑姑夸归夸,对许昭昭的要求还是一样严格。 她顺手就把许昭昭画得那条鲤鱼修了个轮廓出来,拿给许昭昭。 “你这鱼形神都不错,很像一回事,”她说,“回去你先像我一样照着轮廓绣一遍,有不会下针的地方就看我绣的,绣错了也无妨,过几日来我再一针一针拆着给你讲。” 跟着段姑姑这么些日子,许昭昭倒摸透了她教授女红的方法,大都是让她自己先去探索,然后才教,和一般师傅直接一板一眼教很不一样。 这样对于学的人来说是难一些,可却能牢牢记在心里。 许昭昭很愿意难一些。 许昭昭拿着段姑姑新交给她的任务,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院子。 她这会儿一门心思在女红上,刚进了院门,还是春云扯了她袖子一下,朝那边努了努嘴。 许昭昭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吴兴腾又来了。 春云不太能憋得住话,想说什么,又碍于吴妈妈而不能说,只好和许昭昭只在门边咬耳朵:“怎么又来了?姑娘你也说一说,他这么时常进出算什么?要是正经是在侯府,连丫鬟们都要避开的,他倒好,小姐的院门就这么随便进进出出。” 许昭昭朝春云苦笑了一下,吴妈妈不来找她麻烦就算谢天谢地了,她怎么还敢去招惹她的侄儿,巴不得赶紧跑了。 吴兴腾今日在种一颗桂花树,昨日一早来挖的树坑,说是到了秋天能闻到桂花香。 挖坑他是亲自上阵,种树也是亲自上阵。 天气有些炎热,特别又是日头底下,吴兴腾薄薄的外衫都被汗湿了。 听到许昭昭她们过来的脚步声,吴兴腾一下子从面朝黄土的状态抬起头,与许昭昭打了个正面,忙不迭冲她笑起来。 露出的白花花的牙齿映着阳光差点晃了许昭昭的眼睛。 许昭昭莫名其妙。 春云:“啧。” 两人进了屋子,春云隔着窗纱留意着外面动静,一直到吴兴腾他们离开了,才去厨房拿饭菜。 -- 第16页 许昭昭把东西都整理好,又理了一遍绣线,春云也就回来了。 春云把饭菜都摆好了,两人吃了饭,许昭昭见她踌躇了一会儿,便劝她走。 春云道:“实在是家里娘病了,等她好了我就一心一意伺候姑娘。” 春云走和许昭昭在隔壁藏人是各取所需,许昭昭是不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连忙摆摆手让她去。 春云又说:“我走了,姑娘自己小心一些,若有什么就赶紧让人来找我……论理是不该只有我一个人在姑娘身边的。” 许昭昭笑笑,没有说什么,春云这些日子对她好了很多,大概是那天她在吴妈妈面前为春云遮掩的缘故。 但她也不敢全部放心,理是这么个理,其实许昭昭不用春云说也知道,不过她不会多嘴再说点什么也就是了,笨就少说话,传到朱氏或吴妈妈耳朵里,最后倒霉的是她自己。 许昭昭下意识往隔壁的方向望了望,开始把方才理好的绣线拿出来,仔细地挑着合适的颜色,照着段姑姑给她的绣样一针一线绣起来。 或许因为这鱼是许昭昭画过很多遍的,她基本都记在了心里,下手竟一点也不迟钝。 不过段姑姑用的针法有点复杂,许昭昭没学过,照着便有点艰难,常常是绣下几针又觉得不对,再退回去重新想过。 心思用在一件事上头,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许昭昭用力捏了捏酸痛的脖子,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便也没有自己先用饭,而是先把饭菜给隔壁送过去。 见今日春云拿的菜多,许昭昭也给阿辞的食盒里多添了两盘。 食盒有些重,许昭昭又担心菜撒了,用两只才能提得稳当。 刚走到角门处,许昭昭刚想放下食盒去推门,却忽然听到一声极迅速又尖利的声响忽然窜到自己头顶的天上,然后炸开脆响,不过很短暂,旋即消失不见。 许昭昭抬头去看已来不及,只看到个尾巴,烟花似的,但又不很像。 她拎着食盒的手抖了一下,食盒一斜,里面发出碗盘轻碰的声音。 许昭昭连忙把食盒拿正。 她救回阿辞的时候,阿辞的伤不算轻,大抵也是阿辞的命大,才短短这些时日,竟是好得很快。 许昭昭早就想到阿辞差不多也到了快要走的时候了。 没想到会这么令她猝不及防。 第9章 你是不是要走了? 许昭昭没有立刻进入角门,把饭菜送过去。 她转身回了房,拿出上次她让春云带的炮竹,然后在院子里点了。 炮竹“噼啪”两声,又往上窜出一点光亮。 放完炮竹,许昭昭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也没见有个人过来问。 许昭昭这才放心。 她这里无论什么有动静,真的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许昭昭低了低头,突然就红了眼圈儿。 她再度走到角门旁边,拎起方才放在那边的食盒,却是顿住脚步,停在那里。 隔了许久,一阵风吹来,许昭昭觉得有些冷。 她用极轻微的动作推开角门,往常一入了夜,许昭昭倒不会刻意放轻动作,反正也没什么人注意。 但今天不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很怕把里面的人惊动了。 怕一惊动,他就走了。 角门里面的院子中央种着一棵许昭昭不认识的树,已经差不多快枯死了,枯叶都掉到了地上,只剩下一个偌大的树干和枝丫。 许昭昭进出这么多天,从来都是一门心思往里走,竟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棵树。 今日她轻轻走到树下,立在那里一声不吭。 厢房里一灯如豆,隔着枯树垂下来如老妪手指枯瘦的树枝,黑暗中仿佛有妖怪在张牙舞爪。 许昭昭的脚尖挪了挪,没有挪出去多少地方,只踩得脚下枯叶“咔嚓”一声。 屋子里旋即便传出声音:“进来吧。” 许昭昭紧握着食盒提手的手指有些发白,但还是进去了。 她径直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并没有去看霍辞。 打开食盒,今日里面的饭菜果然有些倾倒,不过幸好没有完全倒出来,许昭昭拿筷子把菜往盘子里拨了拨,拨端正了才小心翼翼端出来摆好。 “吃吧。”她说。 往常许昭昭从进门起就会说很多话,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霍辞几乎不说话,像个哑巴,只有时会应和她几句,虽然许昭昭也看得出他是出于礼貌,但心里还是很开心。 今日二人之间却明显已有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一个闭了嘴,一个更不会主动说话。 霍辞坐下吃了一会儿,他吃饭的模样很斯文矜持,每一样都只捻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之后才咽下去。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菜肴,却被他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许昭昭平时很喜欢一边说话一边看他吃饭,也不知道是喜欢和他说话,还是看他吃饭。 今日许昭昭转过头去,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着这里,百无聊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床边不远处有一个高脚紫檀木花机,上面雕着如意纹,只是已泛了陈旧又迟钝的光泽,花机上放着一个白瓷花瓶,是许昭昭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花瓶口还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被许昭昭朝里摆放着。 -- 第17页 花瓶上是一束花,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将谢未谢,是昨日许昭昭剪了拿过来的。 这里久未有人居住,又只不过是霍辞的暂留之地,许昭昭剪来的花朵几乎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等人一走,花又谢了,也没有新的花来,自热重归沉寂。 许昭昭过去摆弄了一下花朵,把几朵明显萎掉的用手指掐掉,捏在手心里,也没顾得上马上就去扔。 等把花摆放妥帖,许昭昭才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往桌边走了两步。 霍辞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举筷的手顿了顿,很快便把筷子放下。 许昭昭捏了捏衣裳下摆,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闻言,霍辞却有些惊讶,他是料到许昭昭要问到这事的,方才他已放出了信号,想必许昭昭也是看见了的。 但他没想到许昭昭会问得如此直接。 对于此事霍辞不会瞒她,既然她问了,便立刻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话。 能留几天或是什么时候走,这不是他能够给许昭昭的答案。 而许昭昭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些什么。 “刚刚外面的炮竹是你放的?”这回是霍辞开口问询。 “是,”许昭昭回答得也很干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但如果一时本会儿还没走,你放出去的东西又不小心被别院里的人看见了,再来寻,那就不好了。” 许昭昭低了低头,继续解释道:“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我放几个炮竹便能掩饰一下,来寻便说是我放的炮竹。” 她说完又想去捏衣摆,不想方才手中的花朵不知何时已被她捏得细碎,黏糊糊的花汁沾了一手。 霍辞垂下狭长又上挑的凤目,原本澄澈的眸子被昏暗的灯光映得像罩了一层薄薄的云雾。往常许昭昭来时总会再点一盏灯,也不会很明亮,但两支蜡烛加起来便能使得室内亮堂几分。 他是一定要走的,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不得不离开这里,有些事情也令他不得不去面对,但或许面对也是一种逃避。 方才去放信号的时候,霍辞的内心一丝波动也无,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做的事情。 但随即隔壁院落中响起的炮竹声,却令他彻底乱了心神。 其实不必许昭昭解释,霍辞当即就已明白了她放炮竹的用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只是许昭昭解释了之后,他还是沉默着,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沉睡中的人刚刚苏醒。 那边许昭昭已经开始收拾碗筷器皿。 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反正他看起来也不想吃了,许昭昭心想。 许昭昭收得很快,与她摆饭菜时担心洒出来的小心翼翼全然不同,动作干净利落。 等她把最后一个盘子收进去,再把食盒的盖子盖上,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的霍辞道:“明日再送一些花来好吗?” 许昭昭背对着霍辞,眼眶忍不住一热,若说方才心里只有些离别的酸楚,此刻听到这话便是一下子五味杂陈,酸的甜的都有,可能还有一些苦。 他总是会走的不是吗? 许昭昭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打开门离开了。 留下霍辞在原地,许昭昭开门时带入的一阵风吹入,将烛火卷得奄奄一息,愈发使他俊逸英挺的面目一大半都隐于黑暗之中。 ** 许昭昭回去之后,一夜都是淅淅沥沥的雨。 第二日起床一看,满院子的花朵都被打落了许多,零零落落撒了一地,沾着雨水黏在地上。 许昭昭想起她昨夜答应霍辞的,便出神地盯着地上的花瓣发呆。 很快吴兴腾便来了,带着一大群人,先指使着人把被雨打残了的花都一盆盆搬出去,吴兴腾竟开始自己拿了把扫帚在那里扫花瓣。 春云看到后直接冲了出去,指手画脚地不知和吴兴腾说了些什么,吴兴腾便一脸尴尬又无奈地把扫帚搁在一边。 春云复又出门去叫了个婆子进来,婆子开始打扫院子,她才进来。 “倒给咱们打扫起院子来了。”春云在许昭昭面前小声道,却仍旧不敢多说什么,“瞧着是个老实人,被人看见了还要说我欺负他。” 许昭昭想了想,走到檐下去站着,见吴兴腾又搬了新花进来,便道:“今日多搬一些花来,这些都被雨打坏了。” 吴兴腾将花盆放好,直起身子来应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离许昭昭更近了一些。 他黝黑的方脸红了红,不过不很明显,许昭昭没有发现。 “花都在外面放着,”他虚指了一下院门外,“姑娘要不要先来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些。” 说着,他便转身给许昭昭带路,许昭昭跟在吴兴腾身后,走到院门处便探头出去看。 吴兴腾准备的花倒真是很多,许昭昭在心里算了算,足够她一会儿剪了给阿辞送去。 吴兴腾又道:“今夜暖房里的昙花会开,姑娘要不要?” 许昭昭听说过昙花,昙花一现是很珍贵的,但她从没有见过,她身边的人也都没有见过。 “好,”她马上说,“麻烦你替我拿一盆过来。” 或许还可以把隔壁的阿辞叫来一起看。 吴兴腾炸开憨憨的笑容,连连应是,卑躬屈膝的,反而让许昭昭很不好意思。 -- 第18页 不过吴兴腾又说:“昙花夜里才开,我入了夜给姑娘送来。” “为什么夜里开就要夜里送?”她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吴兴腾解释道,“昙花极难料理的,若是提前送来了,万一在姑娘这儿有个磕碰,伤了花苞可就看不了了。” 许昭昭满脑子正乱糟糟的,想着花,想着阿辞,又想着阿辞要走,听他这么说,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就答应了。 等入了夜,吴兴腾果然抱着一盆花如约而至。 许昭昭走近仔细看了看,还未开花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她便让吴兴腾把花放下。 吴兴腾一直走到檐下,才把昙花小心放好,朝里面望了望,笑着说道:“春云又不在?” 许昭昭心头忽然一惊,吴兴腾怎么知道春云不在的? 她不由往隔壁看去,但很快又收回动作,怕被吴兴腾察觉不妥。 “这花精贵得很,”吴兴腾又说,“一会儿开完了我再搬回去,省得碰坏了。” 许昭昭这才道:“春云先睡了,这花大约什么时候开?” 吴兴腾摇头:“不知道,夜里会开。” 许昭昭皱眉,连什么时辰会开都不知道,就要在她这里等花开完了搬走,且吴兴腾。在这里根本不成的。 她要去把阿辞叫来一起看。 许昭昭还没有和霍辞说过看昙花的事,她怕她一说就被他拒绝,反而坏了心情,不如等入夜了再去叫他,被拒绝了也不过难过一时片刻的,等花开就好了。 吴兴腾见她不语,以为她答应了,一时便藏不住的高兴,高声道:“姑娘还喜欢哪些花,尽管说与我听,我让他们种来给姑娘。” 他嗓音醇厚,这一声便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许昭昭咬了咬唇,若这昙花是吴兴腾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她是一点都不好意思让他走,自己和阿辞看的。 就像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她看见有些佃农辛辛苦苦种了粮食出来,自己却没拿到多少,反而都是他们上头的富户拿去了。 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也不是自己种的。 许昭昭有些犹豫。 第10章 你一定嫁得出去。 许昭昭原本和吴兴腾一起站在檐下,犹豫之间便往院子中走了走。 没想到吴兴腾也跟着过来。 许昭昭有些苦恼,她不想这个吴兴腾在这里留到很晚,她也不想他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阿辞马上就要走了,她想和阿辞一起看花。 “那个……”许昭昭停下脚步,吴兴腾却又往她身边走了一步,“这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你先去休息吧,我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回花房。” 吴兴腾没来由地一笑,声音洪亮:“不打紧,我陪着姑娘就是。” 许昭昭不动声色往后面挪了一步,离得吴兴腾远了一些。 她说:“可我熬不到花开就想睡了怎么办?你回去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兴腾却绕到许昭昭身后,说:“春云不在,我会叫姑娘起来看花,姑娘放心,晚上我陪着姑娘。” 许昭昭出了一身冷汗。 “你回去,花不会弄坏的,弄坏了我赔你!” 吴兴腾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不算是聪明的人,幸得婶子吴妈妈是永宁侯夫人跟前得力的人,这才有了这个机会。 婶子仔细教导过他一番,要怎么先让许昭昭上钩。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耐不住寂寞,她又是乡下来的,很不懂事,一来二去便能得手的。 许昭昭长得花容月貌,永宁侯夫人又许了厚报,吴兴腾怎么不肯,怎么不是一个急字了得。 看着身边许昭昭柳条似的腰肢,吴兴腾忍不住暗中便要上手去摸。 他是个老实人,但反正许昭昭都是他的人了,不过早晚,摸了也就摸了,即便许昭昭害臊恼了也没什么,没人会管她。 吴兴腾踩在云朵上一般飘飘忽忽,眼见就要趁许昭昭不注意得了手,却斜里忽然飞来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他手上。 “哎呦!”吴兴腾大叫一声捂住手。 那东西像是石子,却震得他手发麻。 许昭昭眨了眨眼,连忙趁此机会往后几步跳开。 吴兴腾那边没有停止惨叫,反而一声叫得比一声凄惨。 连许昭昭都能清晰听到什么东西打在他身上的声音。 不过片刻,吴兴腾身上各关节处皆被打到,他结实的身板一下面朝地扑倒。 “哎呦!”他惨叫道,“什么东西打我?姑娘你这有什么东西打我?” 许昭昭朝角门那里看了一眼,看不出角门是紧闭着还是虚掩着。 她突然捂住嘴边,惊呼一声,指着吴兴腾身后道:“是……是我这里闹鬼!” 吴兴腾听后,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这回顾不上什么花了,跌跌撞撞就跑得没影了。 许昭昭跑过去,把院门关上又紧紧栓住。 等她回头,霍辞已经站在她背后。 他早就听见许昭昭这里今晚有动静,好像还是个男人。 许昭昭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霍辞自然是要出来看看的,除非是许昭昭父兄,否则无论哪个男子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这里。 霍辞先也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在暗处看着,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唯恐贸然出现对许昭昭或有不利。 -- 第19页 谁料只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就看见许昭昭身边的男子言语轻薄起来,继而开始动手动脚。 霍辞见势不对,随手拾了几颗石子打了过去。 他这回出手并不重,却仍将那人打得哭喊连连,又被许昭昭一唬,屁滚尿流就跑了。 霍辞心中不免轻蔑,但所幸许昭昭无事,他紧接着竟松了一口气。 许昭昭去关了大门,霍辞也不刻意躲藏,见她转过身来看见自己,目光中也并无惊讶之色,便问道:“无事吧?” 许昭昭摇摇头,神情有些恹恹的。 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家还会因为她一个人过活而格外照顾她一些,虽然也不是没有小混混在她家附近闹事,但是很快就会被隔壁的叔叔婶婶赶走。 更不用说遇到吴兴腾这样的人。 看着是老实人,可做出来的事情却一点也不老实。 许昭昭看了眼前的霍辞一眼,却并没有向他道谢,而是低下头盯着脚尖,说:“本来想叫你过来看花的。” “为什么是本来?”霍辞问。 许昭昭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踏,等踩到最后一档,立稳在檐下之后,她才道:“好像没什么兴趣了。” 相识这么多天,许昭昭在霍辞眼里其实一直有一些不知疲惫的,即便是在昨日得知他很快要走之后,许昭昭也只是略安静内敛了一些,并不是这般垂头丧气的。 像林子被捕兽夹伤到又淋了雨的小兽。 檐下高高吊着两只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照得正摆在门边的那盆昙花昏昏黄黄。 霍辞皱了下眉,往前两步站到台阶下,说道:“这昙花就要开了,不看可惜,不如一起看。” 许昭昭垂下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纤薄轻盈。对于霍辞的建议,她不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默默往里面搬了两把凳子出来。 然后她自己坐到了其中一张凳子上,指着另一张对霍辞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先坐一会儿吧。” 霍辞上来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只等着花开,周遭只剩夏虫鸣叫。 隔了一会儿之后,许昭昭才揉了揉膝盖覆着的裙摆。 “方才......”许昭昭有些欲言又止,“方才你打吴兴腾之前,看到他要做什么?” 因吴兴腾当时的动作许昭昭背对着是看不见的,但结合吴兴腾那露骨又轻佻的话语,许昭昭猜也能猜出来。 霍辞听到许昭昭问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她。 旋即,他只道:“我看不过眼罢了。” 霍辞并非是要替那奸邪之人隐瞒什么,只是见她已经有点害怕惶然,不忍再继续吓她。 话音还未落地,他胸口便好似有火在烤,涌着什么到他喉间,竟又鬼使神差地添上一句:“以后若有事,喊我便可。” 说完他便是一怔,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才来得及压下已到唇角的苦笑,便看见对面的许昭昭已苦笑着对他摇摇头:“可你就要走了。” 她连个说话的人都要没有了。 霍辞一时竟梗住说不出什么。 正当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之际,晚风忽送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比荷香浓,比桂花轻,说不出的沁人。 许昭昭与霍辞立刻同时放目看去,果然是昙花已在他们说话间开了。 昙花盛开的时候只这一时半刻,寻常人都是抓紧时间多看几眼,毕竟人世无常,保不齐这辈子就再难看到昙花了。 许昭昭却在看了一眼之后,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也不等霍辞问,自己喃喃解释道:“昙花很好看,可是送来的人却不好,心思这样坏。” 许昭昭不想看。 霍辞笑了,他知道许昭昭能这样说,就是心结已经舒展开了,不像方才那样憋在心里,闷闷不乐的。 他站起身,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捞便将花盆一掌抬起,一直举到许昭昭面前才放下。 许昭昭皱眉,侧过身子去,却没有立刻就离开。 霍辞想,她就是这样心软又好说话。 “许昭昭,再看看昙花,它马上就要谢了。”霍辞的声音像春水一般柔和,“人有错,可花没有错,不要为了与人斗气,而失了珍贵的东西。” 许昭昭愣住,似乎是在努力想着他说的意思,很快又偏了偏头,问道:“什么是珍贵的东西?花吗?” 霍辞摇了一下头,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乌黑亮丽的发丝带着些温热,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绸。 “眼下是花,但不一定就是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点到即止,许昭昭虽长于乡野,但并非蠢笨之辈,他相信她已经想明白了。 许昭昭已将目光从霍辞身上转而再度看向那盆昙花。 到底霍辞的话还是有用的,就在许昭昭看到昙花的一瞬之后,昙花的花瓣开始枯萎下去,一瓣接着一瓣,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将灵气抽去。 许昭昭静静地看着昙花凋谢,不由生出怜悯之心。 凋谢便已让她惋惜,若故意失了欣赏昙花的机会,那来日再想,怕是真的会后悔。 许昭昭舒出一口气,对霍辞道:“阿辞,谢谢你。” 昙花枯萎,她却忽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 第20页 许昭昭起身,正想继续对霍辞说什么,不想裙摆挂住了谢了的昙花,她想赶紧把裙摆放好,却又不小心直接一脚踢翻了花盆。 这下昙花连着花盆泥土都尸骨无存。 许昭昭吐了吐舌头:“罢了,这下连再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跳出那堆泥土旁,抖了抖裙摆,又用脚尖把一地凌乱往里拢住,好歹不至于让碎片什么的溅得太开。 倒是拢得绣鞋上沾满了泥土,许昭昭也不在意。 “吴妈妈前几日说我冒失,”许昭昭拎起凳子就往里面拿,霍辞也拿着另一把跟进来,“她说将来没人要娶我,能有人娶我就不错了。” 许昭昭说完,把凳子往地上一放,声音有些大,自己却又道:“嫁谁都不嫁她侄子吴兴腾。” 霍辞无奈地笑了,他机会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在另一个算是萍水相逢的男子面前坦然地说些婚嫁之事。 “不会,”他说,“你不用听她的话,你一定嫁得出去。” 第11章 野狗流着哈喇子,伸出舌…… 吴兴腾从许昭昭这里被吓跑之后,冷静下来后在外面游荡了一会儿,想着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吓就跑出来有点不解气,但再让他回去又没有胆子。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去了吴妈妈那里。 吴妈妈还没睡,斜靠在榻上小憩,让个小丫鬟给她捶腿,手边放着一本账簿,是朱氏让她放的印子钱。 见吴兴腾来了,吴妈妈打发小丫鬟下去,又让吴兴腾坐下,问:“怎么样了?” 她对吴兴腾侄儿颇有些信心,长得算周正,又人高马大的,不愁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不动心。 今晚也不必叫他俩真有些什么,只要她起了心思就成,不怕日后没有机会。 吴兴腾听到她问话,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丧气道:“她那里有鬼,我先出来了。” 吴妈妈一下子从榻上坐直身子。 “有鬼?哪来什么鬼!” “真的有鬼!”吴兴腾一把撸开自己的衣袖撩起来,手肘处青紫一片又高高肿起,“我被那鬼打得……疼死我了……” 吴妈妈咬牙:“你休要胡说,这宅子是贵妃娘娘赐给夫人的,自有娘娘庇佑!” “不是……婶子瞧瞧,这儿还有……” 吴妈妈才不耐烦看他,来回踱了几步,冷笑道:“死丫头使什么法子,你这就怕了?” 吴兴腾不说话了。 他确实怕了。 “这死丫头必然是心大了,这才看不上你!”吴妈妈狠狠道,“夫人料得不错,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吴兴腾犹豫了一下,说:“婶子,要不算了,她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小姐,我怎么配得上?” 在吴妈妈和他说这事之前,吴兴腾连做梦都没想过要和侯爷的庶女有什么瓜葛。 吴妈妈的手指差点戳到吴兴腾额头上:“这样的好机会给你你不要?你还怕起来了?” 她又想起来这里之前朱氏交代她的话,虽原来也有些犹犹豫豫,但这底气到底还是足的。 “我要有个合适的儿子,还轮得到你?”吴妈妈继续道,“你尽管去,得手了才有夫人做主,好不好侯府还会给她一份嫁妆打发她,到时候也都是到了咱们家来的,夫人又开恩放了我们,侯爷也不可能真的一点不管女儿,你往后一辈子都不愁了。” 财帛美人最动人心,吴兴腾马上就忘了方才的害怕。 婶子背后是夫人,夫人背后是安贵妃,他有什么好怕的。 吴妈妈又说:“既然和她来软的她不肯,那凭她有什么鬼什么怪,直接来硬的便是,生米煮成熟饭,她不肯也得肯。” ** 许昭昭这里打碎了一盆昙花,第二日一早吴妈妈就知道。 其实也只不过是打碎了一盆花,吴妈妈却气势汹汹带着人过来训了许昭昭一通。 说是这花珍贵难得,许昭昭不知珍惜,任性妄为,又说别院里的东西都是贵妃赐的,连花也是,许昭昭这是大逆不道。 总之把能扣的帽子都给许昭昭扣上了。 许昭昭也不清楚她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了。 但她被吴妈妈禁了足。 “先关上五天再说,”吴妈妈让人关上院门,从外面锁上,“女红也不用去学了,在学好规矩之前什么都是虚的,还把心性学坏了!” 别人禁足都有丫鬟陪着,吴妈妈还遣走了许昭昭唯一一个丫鬟春云,只有送饭时才让她来。 不仅是春云,连看大门的都没有,大门上只有锁和铁链。 许昭昭一天大多数时候都在绣段姑姑让她绣的那条鲤鱼。 也不怎么去隔壁找霍辞。 她被关起来的头一天中午,还偷偷溜到隔壁去送饭。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许昭昭知道他大概是走了,却想着他终归没和她道过别,夜里不死心又去看了一眼。 他又在那儿了。 只是许昭昭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自此之后,她没有再提着她的食盒给他送过饭。 阿辞的家人找到他了,她想。 能回家当然是回家好,不像她,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家,如今找到父亲却没了家。 想着想着,眼泪“啪嗒”一声落到许昭昭正在绣的鲤鱼的眼睛上。 -- 第21页 段姑姑只教了钩线,尚且没有填色,晶莹剔透的泪珠滴到上面,倒像是鱼眼睛着了色。 泪珠一会儿就被布料吸收了,许昭昭吸吸鼻子,抹了抹脸上残存的眼泪。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春云送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一门心思绣着鲤鱼,没有停下手去用饭。 天色已经很晚了,许昭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已经快亥时了。 许昭昭放下手上的绣品,整理好丝线等物,想着吃了饭就该睡觉了。 今日的菜色很好,竟然都是许昭昭爱吃的菜,但放得时间久了,不仅菜凉了,样子也 蔫了。 而且没有她最喜欢的白糖糕。 许昭昭每天关在这里,几乎不太走动,胃口也就不太好,再好吃的菜她都不怎么想吃。 许昭昭拨了几下菜,挑挑拣拣之后才挑起一根青菜叶放进嘴里。 她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吃的虽远远不如这里好,但却吃得比这里多。在侯府她也和许媱一起吃过饭,许媱就是挑几筷子就不吃了,许昭昭想可能是养得太精细了,成日没什么消耗,自然不饿。 她现在也很有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许昭昭把菜叶咽下去,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突然皱了皱眉,也不知道饭的问题还是菜的问题,吃进去一股子潲水味,可能是放久了。 她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反正也不饿,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她爱吃的好菜。 月光从糊着薄纱的窗格上透进来,许昭昭本来已经坐到了床沿上,这下又跑到窗前把窗子打开,抬头看着月亮。 没什么事可以做,就只好看月亮。 看着看着,月亮也被云朵遮了起来,好在今晚的月亮实在太亮,即便被遮住,也照得云朵边缘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许昭昭看得出了神,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动静。 其实隔了一道院墙也听不到什么,而且他一直静得就像不存在。 有时候许昭昭和他说话,他也不太说话,几乎让许昭昭以为面前的人是个哑巴,只能是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话。 不过再安静,她也可以找他聊天,他也会教她写字画画。 许昭昭重重叹了口气,盯着月亮再度从云中钻出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她突然有点想睡了。 许昭昭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连着绣了一下午有点累了,匆匆忙忙解了外衫,便往床上一躺,连床帐都没放下就睡着了。 院门的大锁不知何时已经解下,随意被扔在一旁,木门等同于一张薄纸。 黑暗中有秃鹫般的目光早已在等待。 …… 许昭昭睡到天昏地暗,梦到自己在一棵树下睡觉,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条野狗。 野狗流着哈喇子,伸出舌头不断往许昭昭脸上舔。 许昭昭连忙想跳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想叫人但嘴巴却怎么都张不开。 野狗的哈喇子从她脸上滴下来,一直滴到她的衣襟上,然后顺着脖颈流下去。 湿漉漉、黏糊糊,还带着点腥臭气。 许昭昭浑身一震,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睡觉,那么必定就是鬼压床了。 这一下仿佛醍醐灌顶,许昭昭哪里都动不了,便索性横下心一闭眼睛。 她从梦中醒来。 身上似乎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巨石一般,使她梦里梦外都挣脱不开。 许昭昭眼还未睁便奋力一挣,巨石竟也动了动。 她猛地张开眼睛。 屋子里点着灯,她方才入睡前没有来得及去把蜡烛吹灭。 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脸上带着兴奋有贪婪的笑容,不断地往许昭昭的脸颊和脖子上蹭去。 正是吴兴腾。 “你在干嘛!”许昭昭惊呼,头睡得晕晕乎乎的,想用力去推,却如何推得动吴兴腾。 “姑娘!”吴兴腾一边对许昭昭上下其手,一边喘着粗气道,“昭昭,你就赶紧从了我吧!我会娶你的,明日我就去提亲......” “不要......我不要!” 许昭昭喊得声嘶力竭,想喊得大声一点,把别院的其他人引来。 吴兴腾略停住动作,许昭昭以为他是怕了,却听他又笑着说:“没用的,姑娘要是早些就听话了,还免去今晚一番惊吓,姑娘跟了我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许昭昭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吴兴腾!你别想了!我一头撞死也不会答应你的!” “那就等你要撞死了再说,嘿嘿......”吴兴腾听了非但不恐惧,反而更加兴奋,“你以为谁会给你撑腰?” 许昭昭绝望地闭上双眼,眼中滚下大团的泪珠。她当然知道吴兴腾敢这样做,肯定是得了朱氏的话的,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奸/淫侯爷的女儿。 而若他今晚得手,她再抗拒也会说成是她自愿的。 “哟,怎么哭了?一会儿好好疼你!”吴兴腾方正的脸上表情因极度喜悦而扭曲,黝黑的手掌摸上许昭昭细嫩的脸蛋,要给她把眼泪抹去。 许昭昭颤抖着,浑身又没有一点力气,感受着那灼热的手在自己脸上停留。 忽然空气似乎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割破。 吴兴腾停下了动作。 迟钝反应之后,吴兴腾惨叫起来,一下子滚下了床。 -- 第22页 许昭昭脸上有些黏黏的,泛着铁锈味,她一抹才发现是血。 再看床下的吴兴腾,方才摸她脸的手已经斜插了一支箭头。 许昭昭撑起身子就要跑,脚才踩到地上便一软,眼看着要跌在吴兴腾旁边。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托住。 第12章 太子暴虐,无人不怕。…… 许昭昭抬头,只见霍辞身上穿了一件许昭昭从没见过的白衣,玉冠高束,芝兰玉树宛如谪仙。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霍辞将她从地上扶起,这才感觉到许昭昭浑身都在发抖。 “别怕。”他将她扶到远一些的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京中局势已定,他的伤势也已痊愈,霍辞本来打算今晚就走的,只是一则还未向许昭昭道过别,二则他先前答应过许昭昭要教她学画,怎么也不好食言。 他便留在房中画了一些画,都是许昭昭说过要他教她的,画完了一并给许昭昭,顺便告辞。 不想就听见了许昭昭这里的呼救声。 霍辞本可以直接把吴兴腾杀了,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等许昭昭稍稍安定下来一些之后,他才走到疼得晕头转向的吴兴腾身边,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吴兴腾方才忽然见到许昭昭房里又出现了一个男子,先还又惊又怕,毕竟他做这事只有吴妈妈和他知道,不好真的对外宣扬。 这会儿疼也疼清醒了,人也看清楚了,这人并不是别院的人,吴兴腾甚至没有在永宁侯府其他地方见过他。 他捂住受伤的手掌,嘴巴一横,看向许昭昭和霍辞的目光就如同一只老鼠:“我说怎么看不上我,原来是早就有相好了,还是外头的,怪不得......” 吴兴腾看看自己伤得厉害的手掌,心中窜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又看眼前之人样貌气度远非自己可比,便是又气又恼,恨不得此时跑出去把许昭昭的丑事昭告天下。 自然,他并不怕的。 有朱氏和吴妈妈在,许昭昭不敢把他怎么样,反而还要供着他。 吴兴腾长了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其实心思倒也还算活络,立刻就想出一计。 他往后面挪了挪,才继续说:“要我饶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昭昭,我也不会嫌弃你和其他男人有苟且的,我还是会娶你,但若是你们还要好,每次都须得给我钱。” 许昭昭一下子便羞红了脸,想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 “阿辞,你别听他胡说......”她急急看向霍辞,很是手足无措。 霍辞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攫住吴兴腾下巴。 他低低笑了一声,说:“你要饶我?”手下微一用力,吴兴腾的下巴便脱了臼。 吴兴腾“呜呜”乱叫起来。 “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霍辞又问了一遍。 吴兴腾用力点点头,霍辞手一抬,才触上他的下巴,脱臼就被接上了。 吴兴腾却仍当自己只是遇上了个狠角色,却并不敢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他下巴好了之后,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下巴,说:“许昭昭,到时夫人知道了你可别哭,看来你就是天生做女表子的……” 话音未落,他好的那只手就被霍辞拧断了。 霍辞冷冷地看着吴兴腾在地上疼得打滚,想不出为什么有人能蠢成这样,死到临头了竟然毫不知觉。 “阿辞,你过来吧,不要去他那边。”许昭昭在身后叫他。 吴兴腾嘴上还在骂着脏得难以入耳的话,霍辞转身要走,还是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震得吴兴腾五脏六腑好像碎了一半,霍辞竟又打量他一眼,轻声说道:“若是换了他,你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了。” 吴兴腾已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趴在地上呕血。 等霍辞回到许昭昭身边,许昭昭犹豫片刻后悄悄和他说:“阿辞,他婶子是吴妈妈,这可怎么办?” 许昭昭的人生里没有杀人两个字,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霍辞心中早有打算,他只不过是脾气上来,非要从吴兴腾嘴里问出个究竟。 吴兴腾等呕够了血,看见地上那一滩鲜红,才明白过来事情不妙,忙道:“这位爷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二位面前。我也是……也是我婶子让我这么做的,我也没有办法,是夫人要打发庶女,还许了我们全家脱了奴籍!” 许昭昭闭了闭眼,她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又不敢相信朱氏真的那么狠心。 她才刚刚从乡下回来,并没有得罪过朱氏呀! “听说……听说姑娘长得像死去的姨娘,夫人那时与她很不对付,所以姑娘一回来就被送到了这里……” “晚上的饭菜也被下了迷药,夫人说只要成了就行……就这些了……你们饶……” 吴兴腾还没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许昭昭缓过劲来才看见他已经死了。 霍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手。 许昭昭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还剩着的饭菜,摇摇头,怏怏地趴到手臂上靠着。 幸好她晚饭吃得少,幸好阿辞还在隔壁。 现在吴兴腾死在这里,她又要怎么办呢? 许昭昭小声啜泣起来。 霍辞默默站在她身边陪了她一会儿。 “昭昭,不用怕,”他突然开了口,“我会处理好。” -- 第23页 说罢,他就朝着外面走去。 许昭昭的心一沉,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但是她不敢问。 也不敢大大方方道别。 走到门口时,霍辞又略微侧了侧头,说:“早些睡吧,明日再见。” 许昭昭听了他的话,一声都没有应,却站起身朝床边走去,放下床帐再躺下。 或许是迷药的劲还没过,或许是有了阿辞的那句明日见,许昭昭一闭上眼就再度坠入了梦乡。 ** 霍辞出门就有人进去拖走了吴兴腾的尸体。 几个侍从纷纷围上前来,却并不敢直视霍辞。 “殿下,人都已经清理干净了。”离他最近的侍从名叫伍年,从他幼时起便一直跟随着他。 霍辞朝他看去,两人的目光相接,片刻之后,伍年便低下头,那目光中掩饰不住的畏惧。 霍辞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里的呢?” 他沉声将自己的语气刻意变得冰冷,但眼中却未有凌厉,只是侍从们不敢看他,自然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回禀殿下,属下方才仔细查看了,附近并无闲杂人等。” 霍辞“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这也难怪,永宁侯府的人根本没把许昭昭当回事,自然是对吴兴腾放心得很,连多派一个人也懒得派。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许昭昭也确实会像他们计划中那样被吴兴腾玷污。 伍年又道:“殿下,此刻就启程?” 霍辞摇头。 其余人不语,伍年欲言又止,大着胆子看了霍辞一眼,最终也没有说话。 殿下一向喜怒无常,他们从来不敢忤逆他的想法。 即便殿下对待他们这些贴身侍从尚且还算和善,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内侍宫女等来说。 东宫先前有不长眼的太监无意间拂了太子的意思,当即被拖出去杖毙;同样的,有宫女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要爬床,亦是被杖毙。 有一次安贵妃派人给太子送补品,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只不过回来的却是一只血淋淋的手,人已经没了,尸体片了肉下来扔去湖里喂鱼,听说骨架可能还藏在东宫供太子欣赏。 太子暴虐,无人不怕。 霍辞明白他们的恐惧来源于哪里,但他此时也只能努力维持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 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他也马上就要回来了。 霍辞又道:“明日子时之后再走。” 伍年不敢问缘由,大抵是与里面那个姑娘有关,于是咽了口口水,斟酌着问道:“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这里有个吴妈妈,明日启程前处理好。”他又看了一眼伍年,却发现伍年仍旧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剩下的人更是如此,“她是永宁侯夫人的人,做得干净一些。” 四周寂静,侍从们大气都不敢出,只余霍辞的声音朗若玉石敲击铮鸣。 若霍辞不是那般暴戾恣睢,只观外表也是谦谦君子,出尘谪仙。 第13章 他真的不要她。 许昭昭天没亮就醒了,心惊胆战地等着或许会有的不知道什么人进来,把她抓走。 吴兴腾的尸体昨天好像被阿辞带来的人搬走了,许昭昭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肯定是瞒不久的。 况且吴兴腾是吴妈妈的侄儿,他昨晚来这里也是得了吴妈妈的话。 吴妈妈说不定还等着她和吴兴腾成了好事的信儿,怕是很快就要来问她要人了。 等着等着天亮了,门“吱呀”一声,是春云伸着懒腰进来了。 许昭昭稍稍松了口气。 一上午过去,许昭昭都在心不在焉,连手上拿着的针线都做错了几针。 春云快晌午时去厨房拿饭菜,回来时神神秘秘和她说:“吴妈妈那边好像出事了。” 许昭昭呼吸一滞,率先想到的是吴妈妈找不到吴兴腾,这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没想到春云说:“吴妈妈早起得了个什么信,急急忙忙出去了一趟……是抬进来的!” 许昭昭瞪大眼睛,难道阿辞把吴妈妈也杀了? 如果吴妈妈也死了,那么下一个来找她的可能就是嫡母朱氏了。 许昭昭快哭了。 “抬进来的时候身子都凉了,还有她侄儿吴兴腾,就是那个总是对姑娘不规矩的。”春云说,“听说是吴妈妈在外面放印子钱,出了事,人家还不上钱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吴……吴兴腾?”许昭昭问得有点战战兢兢。 春云正讲到激动处,马上接着道:“都死了,死前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这会儿侯府也该知道了。” 许昭昭定了定神,又问:“那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春云压低声音,“吴妈妈和他侄儿哪有这个胆子放印子钱,就算想放也没钱呀!夫人虽什么都不怕的,但毕竟是死了人,传出去也不好听,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许昭昭这才略放下心。 然而还是有些不安,一直到下午,春云又跑过来说:“听说夫人给了吴家很大一笔银子,又安葬了吴妈妈和吴兴腾。” 许昭昭今日绣的这条鱼刚好绣到最后一针,听到春云的话,一颗心也跟着针定下。 给了钱又安葬了,那就是说不会报官也不会查了。 -- 第24页 许昭昭知道自己不厚道,她现在竟然很有点雀跃。 吴妈妈和吴兴腾死了,她没事了。 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许昭昭也厚道不起来。 “我这几日夜里不回家了,别院出了这样的事,姑娘该怕了。”春云又说。 许昭昭把绣着鲤鱼的那块布叠好,帕子不像帕子,布料又不像布料,鲤鱼也只钩了个边。 她说:“不用,我一个人习惯了也不怕,不用来了。” 阿辞说了今晚再见,哪怕是道别,她也要等他。 而若真的害怕,光一个春云在她就不怕了吗? 他们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防都防不来。 春云还是有些犹豫,许昭昭的心却忽然多跳了几下,竟是强自镇定下来,只是指尖微微颤着,她自己和春云都没发现。 她又把那块布叠了一遍,然后对春云道:“真的不用来,不过你现在给我去准备一桶热水,我想洗个澡。” 春云立刻应了,没一会儿就让人搬了热水过来,并一些沐浴用的物事。 许昭昭不太会使这些东西,于是脱了衣服往水里一泡,全交给春云来办。 春云自小跟着爹妈在别院,其实也不算很会伺候人,她随便挑了几样香料放到水里,舀了一瓢水往许昭昭身上倒。 水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合适,但许昭昭还是被水流激得打了个哆嗦。 晶莹的水珠滚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宛如珍珠白玉,连城之宝。 春云一边拿布巾给许昭昭擦拭身体,一边叹道:“姑娘是怎么长出来这身肉皮的,怕是媱姑娘也比不得。” 说着还往许昭昭的肩膀上轻轻摸了一把,像碰豆腐似的,生怕手重点就拍碎了。 许昭昭长这么大很少被人这么夸过,再加上心里有很重的心事,结果一面心不在焉,一面又背对着春云红了脸。 春云继续给她擦着,过了一会儿又说:“姑娘的背怎么绷得这么紧?是奴婢擦得姑娘不舒服了?” 她不说不知道,一说许昭昭才发现自己自腰部往上都绷得死死的,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 许昭昭微微侧过头,偷偷睨了春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好像心事被人戳穿了似的。 她原本只露在脸上的红也渐渐往下蔓延。 许昭昭再也不敢让春云继续服侍,怕被她看出什么,赶紧找了个借口打发春云先回去了,然后自己又胡乱洗了洗,这才从木桶里爬出来。 这时已时近黄昏,看着渐暗的天色,许昭昭的心又多跳了两下。 今日一天都过得飞快,也晕晕乎乎的。 许昭昭挑了一件藕色薄外衫并一条黛绿百褶裙穿上,从柜子里拿出来还是新的,回侯府时朱氏照着许媱的份例一同给了她很多衣裙,许昭昭素日常穿的只有那几件,大多被她收了起来。 然后等在自己房里。 霍辞来得也很快,并没有让许昭昭多等。 今日升了一弯新月,高高挂在中天。 霍辞手上拿了一叠宣纸,放到条案上,用镇纸压了。 他也不走近,离得许昭昭有些远,只站在那里说:“你要的画我都画好了。” 许昭昭黛绿色裙摆下的绣鞋鞋尖动了动,最终没有过去看。 她的头一直低低的,只在霍辞进来时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你要走了?”她问。 霍辞点点头,许昭昭低着头并没有看见。 她又说:“是该回去了。” 霍辞听了,一时没有说什么话,隔了一阵才道:“多谢。” 许昭昭的指尖被她自己掐着,她自己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开始飘飘忽忽起来:“你帮我把吴妈妈他们解决了,我才要说声谢谢。” 月色不明,只有满室通明的烛火,霍辞下意识往外看了看,他的人都等在外面,他明白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拖了这一天已是勉强,朝廷因他下落不明如何且不说,如今伤势已痊愈,他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 “许昭昭,我走了。”他说。 还没迈开步子,许昭昭早知他要走,立刻便几步上前来,急道:“你别走……” 霍辞笑着看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可是我必须走。” 许昭昭急得搓揉了两下裙摆,她其实想过很多话,但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阿辞一定会走。 她怎么留都没用。 许昭昭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她很喜欢和阿辞说话,即便他很少说话,她也喜欢。 如果没有他在,那么她该多寂寞。 甚至眼下怕是已经被吴兴腾得手,声名尽毁。 她也清楚自己不该那么自私,她凭什么要求阿辞留下来陪她? 霍辞又说:“你的麻烦也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怕。” 许昭昭眼里忽然掉了一滴眼泪下来,她自己都猝不及防的。 “你……可是他们……他们还会……我很怕自己只有一个人……”她勉强说完便哽住。 霍辞哑然,他明白许昭昭的寂寞,同样也能懂她的处境不是那么好。 眼下的麻烦是被他解决了,可是将来呢? 但他能为许昭昭做的也仅止于此。 他思忖着,正要再劝许昭昭,却见她浑身都轻轻颤抖着。 -- 第25页 而许昭昭也正努力地克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阿辞就站在她对面不远处。 阿辞马上就要走了。 她先是咬了咬嘴唇,道:“阿辞,你能不能带走我?” 霍辞摇了摇头。 “当个丫鬟也行,我能干很多活的。”许昭昭又说。 霍辞这回不摇头,也不说话。 许昭昭的心像被铁锤重重锤击了一下,直直往下掉。 他不答应。 许昭昭想打退堂鼓,立刻就回去缩着。 可是失去这次机会,阿辞走了,她可能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冷冷清清,或许很快就会被朱氏嫁给什么人,或许也是吴兴腾那样的人。 许昭昭再度咬了咬嘴唇,这回用的力更大,唇瓣立时红得像要滴血。 她在乡下时,周围的女孩儿有娴静的,也有大胆的。 别人可以,她也可以。 许昭昭一咬牙一闭眼,伸手就去解外衫的系带,因为手抖,反倒差点打成死结。 霍辞站得远,一开始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等他回过神,许昭昭那件荷花瓣一样颜色的外衣已经被她自己剥下。 少女的胴体柔嫩而又鲜活,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含苞待放的青涩。 她忍不住了,小声地哭了出来。 “你……”霍辞一下子愣住。 许昭昭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擦了擦眼泪:“阿辞你要了我吧,这样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你就能把我带走了。” 她的脸泛着少女特有的红晕,天真又羞怯。 霍辞忽地想笑,又很快皱了一下眉。 许昭昭已经无法注意他脸上这些细微的表情,她只看到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果然要这样,他才会答应吗?她想。 很快,霍辞到了她面前,如她意料中那般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指,许昭昭闭上眼。 她感受到他的手触碰到了带有她身上余温的、还与她身体一半接触着的衣裳。 他的指尖凉凉的,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霍辞把许昭昭的衣服往上一拨,藕荷色外衫便将她裸/露出来的幼嫩肌肤重新遮住了一大半。 许昭昭明明睁开眼,眼泪像珍珠一样扑簌簌往下掉。 他拒绝了她。 他真的不要她。 霍辞的手往上举了几分,绕过她的脸颊,最终摸了摸她垂下来的发梢。 “昭昭,不要这样。”他的声音愈发柔和,像是许昭昭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他都会包容她,“你还小。” 许昭昭哭出了声。 第14章 昭昭,等我。 霍辞一直静静地在一边等许昭昭哭够,好在外面的侍从默默等着,不敢催促他。 许昭昭还是个快要长大的小姑娘,他不会因她的莽撞而嘲笑或看不起她,反而觉得她勇敢。 霍辞心里也清楚,他对许昭昭不是没有好感。 他独自封闭久了,天长日久地无人和他说话,只有她,在他这次醒来的时候叽叽喳喳,说着各种他感兴趣的或者不感兴趣的话。 他又何尝不是久旱逢甘霖。 但他对许昭昭的感情,也只能到这里为止。 他不可能如许昭昭期望的那样带走她。 这样做无疑是把她带到一个比眼下恐怖百倍的深渊中。 如果他对许昭昭没有好感,那么他很愿意顺手帮她一把,但他恰恰是对她有好感的,他便不能这么做。 不说宫里的日子如何,若是被他得知,特别是他与许昭昭之间已有了一些似有若无的情愫,哪怕许昭昭被他藏到其他地方,他不花任何功夫就能找到。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 而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允许他将许昭昭安置得很妥当,毕竟许昭昭也是永宁侯的女儿。 许昭昭的哭声渐渐小下去,霍辞忍住给她把眼泪拭去的冲动,对她道:“昭昭,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许昭昭慢慢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衣襟也被她的泪水沾湿了。 “我也想潇潇洒洒和你告别的,”她抽泣着,“但是……但是我,我也不想你走,你走了,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这是霍辞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再开解她的。 他想告诉许昭昭,她以后肯定会有一个爱她敬她的夫君,她的夫君会比他更好、更有耐心,也会回应她更多的话,但是他说不出口。 霍辞一时踌躇之际,许昭昭已经转身拿了一样东西过来。 “送给你。”她的眼角还挂着几粒极细小的泪珠,但声音已经镇定下来,“这条鲤鱼是那天你画的,段姑姑教我怎么绣了,但还没教我怎么填色。” 霍辞想也没想便接过,果然是一尾鲤鱼,与他画的又是一番不同的灵动。 许昭昭低下头:“留个纪念吧,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霍辞一阵恍惚,似是要坠入梦境。 再回过神,他已经悠悠然开了口:“昭昭,等我。” 许昭昭眨了眨眼看他,眼睛里像蓄着一汪水,嘴唇动了动。 霍辞转身向外面走去,话已出口,再收回也是伤人。 他不知道为何今日会那么冲动。 只希望她真的有等到他的那一天。 若那一天很迟,也希望等到他有机会能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人生圆满,儿孙满堂。 -- 第26页 ** 霍辞走后,许昭昭恹恹了好几天,像是病了一样。 春云几次说要请个大夫来,都被许昭昭拒绝了。 她的身体好得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有时也会觉得隔壁院子的人还没走,见春云拿来的菜好,还想着送过去。 有时睡得迷迷糊糊,还会担心隔壁的人会不会被其他人给发现。 但是阿辞就是不在隔壁了。 吴妈妈死了以后,许昭昭原本以为朱氏应该还会找一个人来代替吴妈妈,但出乎意料的是,朱氏似乎一时也没了这个心思,竟是交代下来让段姑姑暂时先管着。 吴妈妈不管许昭昭,段姑姑也不管许昭昭,但是在段姑姑手上,许昭昭明显要快活自由许多。 至少不用担心再从哪里冒个吴兴腾出来。 许昭昭的每一天都被她自己分割得井井有序。 有时会在早晨去段姑姑那里,跟着她学刺绣。段姑姑教得用心,许昭昭学得也勤快,那尾一开始只勾了边的鱼很快便被填上了颜色,拿到阳光下一照,红锦鲤的鱼鳞闪着金光,仿佛在水下游动一般。 有时上午在自己房里练女红,下午便拿出阿辞给她的那些画照着临摹。许昭昭怕弄脏了他留下的画,每次都只拿一张出来,认认真真画了,等画得自己满意了才拿去给段姑姑看,让段姑姑再照着她的画教她针工刺绣。 段姑姑对许昭昭拿过来的绣品是夸奖少,找错多,经常打回去让她重新绣,但对许昭昭的画倒是表扬过几次。 许昭昭怎么敢告诉段姑姑,她的画是照着阿辞的临摹的,便只都推说自己偶然发现了一本画谱,上面什么都有。 段姑姑还道:“若是从小在家中长大,琴棋书画中挑一样画画,倒也不错,比会女红要好。” 许昭昭的好胜心一向不强,认真跟着段姑姑学很大一部分出自自己也喜欢,且她自来心中也并没那么多不平,也从不去想自己若是长在永宁侯府会如何。 她想了想,只问道:“学女红不好吗?” 段姑姑面色一凝,深深地看了许昭昭一眼,又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许昭昭不解,便静静等待着段姑姑的回答。 俄而,段姑姑才道:“你问得对,是我狭隘了。” 说罢,她便重又拿起针线,仔仔细细一针一线绣给许昭昭看。 许昭昭全副心思都用在听段姑姑的话上,冷不丁段姑姑手上的针却又停下。 “昭昭,”段姑姑轻轻唤了她一声,又叹了口气,“你认真又有些天赋,学多一些自然是很好的,但......” 她欲言又止,许昭昭便抬头,一双眸子璨璨的,看得人什么话都像是隐藏不住。 段姑姑继续道:“做什么事不仅都要认真,也要用在正途上,否则害人害己,不如不学。” 许昭昭笑了,她捻起一枚针在指尖,脸颊边是一对浅浅的梨涡:“段姑姑,难道针还能戳死人?” 段姑姑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许昭昭看得出段姑姑心里有事,话也只说了一半,但段姑姑明显是不想说了,人都有不想提的事,许昭昭也就闭口不问了。 许媱也偷偷来看过许昭昭一次。 正是吴妈妈死后不久的时候。 她也是避开母亲朱氏,趁着朱氏不留意才来的。 许媱很好心,从许昭昭回侯府之后也一直对她很好。她这次来给许昭昭带了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有。 “我坐坐就回去,”她对许昭昭说,“母亲今日进宫见姨母了,我说出来逛逛,便干脆到了你这里。” 许昭昭看着她拿来的几大包袱的东西,连连道谢。 不管东西好坏或是用得着用不着,有个人能记着她就很好了。 许媱又道:“你再忍一段日子,我很快就要出嫁了,等到那时我就趁机让母亲开个恩,接你回去。” 许昭昭如今在这里过得其实还算可以,吴妈妈也死了,又可以安心跟着段姑姑学女红,竟是没有一点想回去的心思。 但许媱一片好心,许昭昭再笨也知道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听到许媱提及出嫁一事,许昭昭便岔开了话头,问:“姐姐要出嫁了?” 方才许媱自己说时只当是一件平常事说,但被许昭昭这么一问,脸便一下子烧红了。 不过许媱到底还是高门闺秀出身,温婉又端庄持重。她喝了几口茶,那茶也是她带来的茶叶泡的,这会儿冷热刚刚好。 “赵王开府的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许媱笑道,“婚期也不过这半年里面,姨母那里已经在筹备了,只等着陛下赐婚。” 许媱是安贵妃的外甥女,与安贵妃所出的赵王两小无猜,赵王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许媱又知书达理,柔美和顺,安贵妃和永宁侯府都很满意这门亲事,虽说眼下还没有正式定下,但在所有人都知道许媱会是赵王妃。 许昭昭很为许媱感到高兴,她没见过赵王,但只要看许媱自己的模样,就知道许媱会嫁得很好,许媱过得好,她也会很开心。 许媱说完,又拉住许昭昭的手说:“昭昭,你也别心急,父亲和母亲还是想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你嫁得好,咱们永宁侯府才更显赫,没有把你往低处嫁的道理。” 许昭昭一时哑然,许媱的话很有道理,且她也听得懂,但朱氏的做法又是另外一回事。 -- 第27页 她看着许媱笑得温温柔柔,到底没有把吴兴腾那件事说出来。一则是一旦说了就未免牵扯到吴妈妈和吴兴腾的死因,也不知道阿辞是怎么解决的,她不能让他白费功夫。二则朱氏是许媱的亲生母亲,先不说许昭昭说了许媱未必就会信,就说对女儿诉说母亲恶行也太残忍了些。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昭昭就打算永远不提了。 她倒是也不想被许栾和朱氏说到哪个人家去,好坏都不想。许昭昭巴不得被遗忘在这里,像段姑姑一样也挺好。 阿辞走前说过,让她等他。 她就要在这里等着他。 第15章 是不是觉得孤很缺德?…… 东宫。 太子寝殿内明烛高照,帷幔轻扬,香风阵阵,时有女子们嬉笑声传出。 舞姬们纤腰水袖,妍态毕现,唯恐被旁人比下去。 若是被太子看中,一朝得幸,那便是前程无量。 霍辞手中握着一只玉盏,里面剩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有妙丽佳人在前,他却似乎眯上了双眼,已然入睡。 美人们只道太子无心,但也不甘就此被忽视,早有人按捺不住,踏着舞步越舞越近。 霍辞听着舞姬脚腕上的金铃声响,早已心中有数。 他忽然睁开眼睛,离他最近的舞姬正距他一丈远。 那位舞姬却并不惊慌,似她这样的美人,暗中下了多少功夫,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霍辞身边立着的小太监此刻冷汗直流,给舞姬使了个眼色,不想却被嗤之以鼻。 舞姬眸光微动,似是秋水。 霍辞见她眼波流转,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下一刻,他手中的玉盏已碎在了舞姬脚边,舞姬正好一脚踩上,鲜血直流。 乐声骤停,殿中的舞姬伶人跪了一地。 那舞姬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这时才看见太子目光冰冷,想起太子暴戾不仁,要再后悔已是来不及。 霍辞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嘴中却犹如毒蛇吐信:“拉下去,杖毙。” 舞姬瘫倒在地。 小太监何松在霍辞身边伺候已经整整三年了,他前面几任最长的是一年,最短只有一天,只有何松凭着聪明才智以及对霍辞的死心塌地才活到了今天,东宫第一人。 他没有抹额头上出的汗,只是小声对霍辞道:“殿下,这东西真是不长眼睛,竟跳到这里来了。” 舞姬一边哭,一边哀求着,梨花带雨,好不让人生怜。 霍辞不为所动。 他回头看了何松一眼,又把视线转移到舞姬身上。 像是凶兽在猎物前看着猎物挣扎。 “孤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来杀孤的。” 何松竟是松了一口气,太子愿意说个缘由,虽可怖,眼前这条人命却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他道:“人都是挑过才送上来的,殿下放心。” 好在霍辞今日看着心情还不错,何松只劝了这么一句,他也不想再计较了,任由何松下去发落。 何松改了那舞姬的杖毙为杖二十,又匆匆赶来。 进去的时候,霍辞仍还在那儿坐着,杯盏狼籍,殿内也没有其他人。 他不喜很多人在旁伺候,别人亦惧怕靠近他。 何松见他手上拿着白日里詹事府呈上来的单子,便道:“殿下可还满意?” 霍辞并没有仔细看那张单子,他目光远远投向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何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只有天水碧色的绡纱在随风飘着。 何松道:“赵王眼看着就要娶亲,陛下便索性也给殿下指了几位世家淑女以充东宫,绵延子嗣。” 霍辞随手把单子往地上一扔,又靠在座上闭了眼睛。 凭借何松丰富的经验,他知道太子今日一定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方才救舞姬已经多了嘴,这会儿便不敢再多问。 “他娶谁?”霍辞揉了揉额角。 “永宁侯的嫡女,安贵妃的亲外甥女,殿下应该也记得的。” 霍辞冷笑了一下:“谁记得他。” “赵王只比殿下大半岁,想来殿下也马上要选太子妃了。” 闻言,霍辞狭长的凤目忽然半睁,鹰隼一般。 何松的心也跟着一颤,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太子妃……”霍辞口中喃喃。 他坐直了身子,拿酒壶往口中灌了几口冷酒。 “孤倒不在意太子妃,”霍辞笑了起来,他对何松招招手,“不过我要纳许栾的女儿。” 何松听了,强自笑道:“也很是,不过殿下要哪一位?” “孤没记错的话,阿兄娶正妃的旨意还未下,那便让许栾自己看着办,他该送哪个女儿入宫。” 何松怔住,太子今日不知又抽了哪门子风,这抢在赵王前面的架势,竟像是专门和他做对,就要永宁侯嫡女似的。 众所周知永宁侯只有一个嫡出女儿,虽不是做太子妃,永宁侯府把嫡女给赵王做正妃,把庶女给太子做妾室也无妨,但太子这态度,明显就是要为难永宁侯的。 再加上太子素日暴虐,又与安贵妃赵王一派日渐成水火之势,怕是安贵妃和永宁侯都不敢轻举妄动。 何松转念,立刻在心里叹道,永宁侯府和赵王的亲事,怕是悬了。 不想才愣了这片刻,霍辞已盯上了他,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孤很缺德?” -- 第28页 ** 太子要永宁侯府的一个许氏女入东宫,这是一件喜事。 但永宁侯夫人朱氏和嫡女许媱已经哭了有大半日了。 时间也不允许她们多哭了。 朱氏搂着女儿,对永宁侯许栾哭诉道:“我这就入宫见娘娘,就差一道赐婚的圣旨,让娘娘去求陛下。” 许栾沉默了片刻,道:“省省吧,太子就是故意为难,但娘娘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得罪太子,陛下更不会因为儿女情长之事让兄弟两个起嫌隙。” 听说霍辞前些日子出了一点事,虽鲜少有人知道,但安贵妃赵王皆已是局中之人,太子有事,他们便难免成为众矢之的,眼下正是要隐藏锋芒的时候。 许媱哭了出来。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朱氏心疼地给女儿擦眼泪,“我的媱媱怎么能嫁给他?她是要做赵王正妃的!” “你想嫁也嫁不了,不是做太子妃!”许栾沉着脸道。 朱氏只觉得天都塌了,她算是一生顺遂,出身高门世族,从小受尽宠爱,嫁人后夫君也几乎对她千依百顺,亲姐姐入宫做了贵妃更是她的靠山。 本想着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许媱这个唯一的女儿,朱氏早早就与姐姐安贵妃说了许媱和赵王的亲事,两人也实在是青梅竹马,安贵妃同样乐见其成。 不想变故突生,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突然就进了死胡同。 朱氏的脸变得更白:“便是做太子妃也不值当,太子早晚……” “住嘴!”许栾一向对朱氏没说过什么重话,但此时朱氏如此口无遮拦,他还是立刻把她打断,“夫人念着宫里的贵妃娘娘和赵王,也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朱氏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说错了话,只是她任性惯了,这又是在家中,心里一口怒气尚且发不出来,转了话头又道:“谁不知道太子喜怒无常,是个变态!怎么能把媱媱送去他的身边?” 许栾仰头长叹一声,耳边还有爱女的泣不成声。 若是许媱此去东宫,无异于羊入虎口,永宁侯府与赵王本为一体,霍辞本意就是捉弄为难他们,许媱落到他的手上,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许栾沉声道。 朱氏和许媱的眼睛亮了亮。 “但是媱媱是断不能再嫁赵王的。” 朱氏还没反应过来,许媱便先急着问:“为何?” “从事发到现在,娘娘和赵王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还不能表明他们的意思吗?”许栾无奈,“就算我们执意要把媱媱嫁给赵王,赵王也未必肯了。” 许媱愣住,这回连哭都忘了。 朱氏却咬牙道:“只要不让媱媱入东宫被他折磨,其余的事……我也就罢了!” 许栾点点头,继续道:“侯府不是没有其他女儿,既然太子说了让我自己看着办,那便挑一个合适的送过去。” “那……那我还是能嫁给赵王殿下的呀!”许媱还是不死心,战战兢兢开了口。 这回是朱氏同她道:“太子让我们看着自己送,结果我们把你嫁给赵王,把庶女送给他?” 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也太天真。 “与你年纪相仿的就是昭昭,”朱氏看了一眼许栾,马上道,“让她替你去,娘这就把她去接回来。” 许栾道:“媱媱比她大一些,按理是先让年长的出嫁,长幼有序,留着媱媱反而也不好,给太子留下话柄,若再生事就不好了。” “我不要……”许媱明白过来,拉着许栾的衣袖哭道,“我不要嫁给别人……” 许栾素来疼爱许媱这个嫡出的女儿,见她如此便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既然许媱和赵王已经不可能了,那就不如顺势再与其他人结亲去,如此许昭昭入东宫也更顺理成章一些,算是嫡姐已定才轮到她。 况且有太子掺在里面,又这样急着要定亲,京城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 “有个门客的长子我曾见过,做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前途。”许栾对朱氏说,“媱媱不嫁世家子弟,嫁他倒也不错,左右今后还要仰仗我们的,媱媱不会吃亏。” 朱氏咬咬牙,纵使她心里有万分的不愿,女儿也在一旁哀泣,但只要女儿能顺利躲过太子,她也心甘情愿了。 她说:“这几日为了媱媱定然没空,等媱媱的亲事定了,立刻就去接她回来!” 至于许昭昭的死活,朱氏没想过,落在太子手上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她的命。 第16章 许昭昭送去太子手上之后…… 许昭昭接到让她准备回去的信儿的时候正在段姑姑那里。 朱氏身边的白妈妈直接来回话,许昭昭还直接道:“我在这里很好。” 白妈妈斜了许昭昭一眼,没有理她,许昭昭觉得自己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还是有点傻。 段姑姑问:“为什么要她回去?” “侯爷和夫人吩咐的,姑娘要交好运了。”白妈妈笑得一脸褶子,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有些幸灾乐祸,“侯爷说了,要送姑娘去太子殿下身边。” 许昭昭慢慢抬起头,又看了看段姑姑,心里像被手上的针刺了一下。 她对自己能等到阿辞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但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若再早一些,阿辞走的时候,她就直接同他说明白,她不等他的。 -- 第29页 段姑姑向来冷清,饶是近来与许昭昭相处颇多,听到这话也只是抬头轻瞥了许昭昭一眼,皱了皱眉。 她说:“昭昭,既是你父母让你去,我也不好留你,进了宫自己多小心,别让人害了,也别去害人。” 许昭昭点点头,起身往回走,一路混混沌沌。 春云坐不住,出去打听了一回消息,回来告诉许昭昭:“太子殿下性情古怪,夫人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只能让姑娘替媱姑娘去了。” 春云说这话时,许昭昭正在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不多,要紧的东西就那几样,便要先把要紧的东西先收好。 她把阿辞给她的一叠画理了一遍,又用布仔细包好,这才问春云:“姐姐不是嫁给赵王?” “嗐,”春云轻呼一声,“她也嫁不成赵王了。” “那赵王呢?” “赵王不管她。” 接着春云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都是从各处听来的,被她集合到了一起。 许昭昭囫囵听了个大概,云里雾里,但是也听懂了。 她懒得去钻研里面的弯弯绕,只晓得太子拆散了许媱和赵王,许媱被匆匆定了亲,轮下来的便是她,顺理成章替许媱入东宫。 一直到入了夜,许昭昭把要带走的东西的收拾好,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春云还没走,便说:“姑娘,也不用那么着急,听说过几日夫人会亲自过来把你接回去。” “你回去吧,”许昭昭说,“我马上就走了,往后你就都不用来伺候我了。” 春云默了一会儿,有点于心不忍地看着许昭昭:“他们说了,太子是个变态,最喜欢随便杀人,东宫里的宫人就和韭菜一样,杀完一茬又换第二茬,常常是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把人拖下去杀了。姑娘,你......” 许昭昭面上倒没有畏惧之意,像是在听什么家长里短一样。 “姑娘,不如你回去之后求求侯爷,他或许会心软。” 闻言,许昭昭点点头,但心里却一点都没这个想头,都是女儿,既然说了要把她送去,那就是不舍得其他女儿了,她再去求也没用。 她倒不怎么怕去东宫,太子再凶狠残忍,她最差也不过就是一死了之。 她只是很难过没有等到让她等着的那个人。 才不过这么几天,她就不等了。 许昭昭的手指突然狠狠攒了衣摆一下,她再度对春云道:“你先走罢。” 春云先还只当和往常一样,刚要说今晚留下来陪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 她在许昭昭面前踌躇了一阵子。 许昭昭也不去赶人。 眼看着蜡烛都烧短了一截,春云拿着小剪子把烛心剪了剪,室内稍微亮了一些。 她咬咬牙,放下剪子,对许昭昭道:“那我走了,姑娘自己保重。”许昭昭好说话,上回还在吴妈妈面前替她遮掩,春云也不忍心看着她被送入虎口。 明天发现人跑了,她只说她不知道,是许昭昭自己跑出去的。 春云走后,许昭昭又把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若春云执意要把她看守住,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就这样算了。但春云既然懂了她的意思,且给她留了余地,她也不会再犹豫。 许昭昭提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三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点银子,然后就是阿辞给她的画还有一些针线。 她从角门出去,又从隔壁的后门往后巷走。 就像她遇到阿辞的那天晚上一样。 后巷仍旧没什么人,让许昭昭轻轻巧巧就出去了。 出了偏门,许昭昭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今夜月黑风高,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这样的天气,夜路更是难走。 但她不得不走。 许昭昭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就像永宁侯府把她远远扔在这里,也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她会逃走。 因为她没什么地方可以落脚。 这里仿佛平时也没什么人走的样子,许昭昭越往远处走,路便越难走,她也不是不会走山路的,但还是好几次都差点被地上的残枝草根搬到。 还有从斜里长出来的荆棘,密密麻麻长着尖刺,若是一个不小心,划破了衣裳事小,连肉也要被剌去一块。 许昭昭的心跳得和鼓点一般又密又重,只想着赶紧从这里跑开,或许就能跑到大路上。 虽到了大路上就有可能被追上,但也只有到了大路上之后,才能认出路,方便她找到小路。 许昭昭又往好处想,或许他们要等到第二天才发现自己不见了,那时自己早就跑得很远了。 可惜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很快,许昭昭便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猎犬的声音,也夹杂着一些人声。 她的步子更急,竟是不惜直接伸手去握住再拨开那些挡路的枝桠,拼了命一般往前跑。 她想跑得再快一些,或许就能逃脱。 但是没跑多久,几条猎犬就跑到了她前面,把她的去路堵住。 黑暗中,许昭昭都能看见猎犬的利齿仿佛淬了毒一般闪着寒光,像是她再多走一步,就立刻上前把她撕碎。 许昭昭绝望地闭上了眼,却将自己贴身带着的小包袱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姑娘,跑什么?”后面有许多人在慢慢围上来,“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跑得掉?” -- 第30页 许昭昭就这样被带了回去。 白妈妈并许多人正在等着许昭昭。 她看见许昭昭被带进来,便起身到她跟前,“啧”了一声道:“脸都被树枝划破了,幸好只是破了皮,否则怎么和太子殿下交待?” 接着她便要去夺许昭昭手上抱着的包袱。 许昭昭死死拽着,白妈妈没有成功。好在这在白妈妈看来并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只不过想拿过来出口气,许昭昭死也不给的架势,白妈妈便也不要了。 反正她出了错落在自己手上,白妈妈尽可以折腾她。 若是寻常要进宫的贵人,白妈妈是怎么都不敢的,但这是许昭昭。 虽然许昭昭长得艳冶明丽,有些姿色,可她只是一颗弃子,保下了许媱,太子见送来的只是许昭昭,也未必很满意。 永宁侯府知道太子什么心思,太子自然也知道永宁侯府什么心思。 换句话说,永宁侯府上下都默认了许昭昭送去太子手上之后,活不长。 “吴妈妈人都没了,本来我也不该说她,但她实在也对姑娘太仁慈了一些,规矩也没教好。”白妈妈坐于堂前,喝了一口茶,“这幸好发现得早,否则白费了夫人一片苦心。” 许昭昭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白妈妈笑道:“怎么,去东宫做太子妃嫔还不满意?” 许昭昭紧紧捏住小包袱,眼泪一滴滴滴在青色的包袱皮上,晕开深色的水迹。 她尽力了,等不到阿辞了。 见许昭昭哭了,白妈妈更得意,又由小丫鬟扶着重新站到许昭昭面前。 “吴妈妈没教你的,我今日好好教教你。”她说,“你如此不知廉耻,让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放?” 许昭昭抹了一把流到下巴上的泪水,她此刻心里又是绝望又是觉得对不起阿辞,反而被白妈妈激起了气性。 她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来欺侮她。 侯府没有养过她,还让她代替许媱去危险的地方,她为什么要管侯府的脸面? 许昭昭狠狠看了白妈妈一眼,倒把白妈妈看得一愣,不由后退了两步。 许昭昭从找回来开始,在他们眼里就是乡下丫头的样子,也没什么脾气,好欺负得很,白妈妈想不到她被说了还会瞪人。 没想到更让白妈妈想不到的还在后头,许昭昭道:“我是不知廉耻,我早就有了相好的,你们就把我送去给太子吧!” 白妈妈脸色一变,忙遣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婆子,直接将许昭昭拉到床上。 许昭昭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只是紧紧并着双腿不肯让她们查验。 妈妈们又不敢在这上面下手重了,两边胶着了好长功夫,皆是折腾得一身汗。 最终白妈妈她们也没能得手,怎么掐怎么打许昭昭,她就是不肯让她们验身。 白妈妈急得满脸通红,却又不能强来。 许媱定了亲,许昭昭的名字也呈报了上去,再改是不可能的,若送一个破了身子的女子去东宫,可就难收场了。 白妈妈猜度着许昭昭多半说的也是气话,但不敢再继续折腾许昭昭了,只多指了许多丫鬟婆子看着她。 许昭昭看了一圈儿,道:“我要春云。” “姑娘不问我还忘了,”白妈妈的气焰不似方才那么嚣张,微低了头觑了许昭昭一眼,“就是恰好看见那丫鬟大晚上的也不在你身边伺候,这才发现姑娘不在的。” “让她来伺候我,我习惯用她了。”许昭昭先前也想到了,能这么快发现她跑了,多半是春云那里出了问题。 但她也不怪春云,一个丫鬟又能怎么办,全家都在这里,肯当做不知道放她走已经很好。 白妈妈讪笑了几声,说:“不能了,姑娘是主子,哪知道自己哪里对哪里不对。春云一问三不知,连姑娘去了哪里都说不清楚,已经打死了。” 半晌,许昭昭才明白过来白妈妈说了什么。 他们已经把春云打死了。 她张了张嘴,嘶声与白妈妈辩解道:“可是春云真的不知道,是我让她回家!” “那也是她不尽心伺候姑娘,竟然让姑娘一个人呆着,”白妈妈摆摆手,“更该打死。” 许昭昭看着白妈妈出去的背影,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她想起了吴妈妈和吴兴腾,明明是他们刻意放纵她,只派一个丫鬟来,想让她能轻易被引诱,结果到头来到了他们嘴里,不知廉耻的是她,被打死的是春云。 第17章 殿下英明 何松静静地站在霍辞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霍辞的侍从伍年来了又走,向霍辞禀报了一些事情。 伍年来说的是太子即将要纳的那位许氏女的事。 何松是有些奇怪的,算来算去这个许昭昭与霍辞一点不相干,霍辞为什么会关注到她身上。 而且伍年的神色也很奇怪,让何松这个人精形容,竟也形容不出来。 伍年说许昭昭跑了又找回来了,何松本来以为自家太子殿下会勃然大怒,搞不好直接让人去把许昭昭杀了了事。 结果无事发生。 霍辞只让伍年继续去盯着。 伍年走后,何松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和霍辞说话,霍辞便道:“你觉得很奇怪?” 何松:“殿下若不满意……” -- 第31页 “不,孤很满意。”霍辞打断他,“你是不是奇怪孤为什么没杀了她?” 何松呵呵笑道:“果然瞒不了殿下。” 霍辞就喜欢他的识趣和实诚,他向何松招了招手。 何松俯下/身子去听霍辞说话。 “我要把她捏在自己手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桌案上摊着一幅画,是霍辞刚刚一直在画的。 一条没有着色的锦鲤,因霍辞画工极好,反而愈发显得灵动。 霍辞说完,笔尖去蘸了一点朱砂,往鱼身子上一划。 鱼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 何松回过神,问:“殿下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许姑娘?” 霍辞冷哼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殿下为何不直接要了许姑娘?”何松又问。 “让阿兄和许栾不痛快罢了,”霍辞甩开笔,纸上立刻一大团墨迹,“前些日子阿兄害得我受伤,我也该回敬他一下。” “那若是永宁侯府真的把嫡女送来怎么办?” 霍辞重重敲了敲何松的脑瓜子:“笨,送来就送来,我继续要,直到送来的是我要的人为止,反正浪费的是许栾的女儿。” “殿下英明!” ** 白妈妈最后到底拿许昭昭没办法,一直没能给她验身。 段姑姑听说之后,破天荒地来了一趟,对她道:“何必与她们犟?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她给许昭昭带了几本绣谱来,里面还有一些绣品的样本,都是段姑姑自己整理出来的。 她对许昭昭即将入东宫的事看得很淡,既不高兴也不担忧,反而是又教了许昭昭一些刺绣的技巧。 末了段姑姑叹道:“可惜才得了一个好徒弟,没几日就要走了。” 许昭昭心情郁郁,闻言也没说话。 朱氏还没来接她,白妈妈这几日每日都带着人来骚扰她,左右只是为了那点破事,想要给她验身子。 许昭昭照着段姑姑教的又绣了几针,她的手倒是很稳,一点都没受心情影响。 放下针线,许昭昭道:“段姑姑,我真的不想走。” 她想留在这里跟着段姑姑学女红,想留在这里等阿辞。 “走了也未必不好,”段姑姑却说,“我给你的东西拿去好好学,在宫里多留个心眼。” 许昭昭心里苦涩,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留再多的心眼也没用。 正想着,丫鬟便进来说:“夫人来了。” 段姑姑听见了立刻起身告辞,竟是连朱氏一面都不想见,也不给朱氏这个主子面子。 丫鬟们赶紧服侍许昭昭梳洗打扮,才到一半,朱氏便进来了。 朱氏年约四十上下,因为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上去如同三十许人的模样,长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年轻时大抵也会更好看些,只是如今年纪大些了,便显出些尖瘦刻薄来了,倒与她浑身那股华贵端庄的气度不太相称。 朱氏已是这个年纪的贵妇人中的佼佼者,据说宫里的安贵妃比其妹还要再美几分,也难怪多年来独得圣宠。 许昭昭统共也才见过朱氏几次面而已,今日一见朱氏,便看出她明显的不痛快。 只见她一双细眉微微蹙在一起,眉心中间便有皱纹的痕迹,嘴角也向下死死抿着,等一看见许昭昭,那眉头便拧得更紧,嘴也垂得更下。 她身上似有一股怨气未出,坐下朝四周看了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也不喝,只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拍。 因朱氏来得急,许昭昭的头发还并未完全梳好,只能急匆匆把剩下的那一半拢住,随意挽了根玉簪子。 玉簪子细腻润熟,更显得许昭昭云鬓娇靥,临水照花。 朱氏一见便更加来气。 虽说几乎是送许昭昭去死,但到底也有个名分,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匆匆定了亲,对方人品样貌倒不错,可家世如何与先前的赵王相比,更不必说太子。 “白妈妈说你不肯让她验身,我今日便来看看,顺道把你接回去待嫁,”朱氏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你已经不清白了,是否有这事?” 其实朱氏反倒要比白妈妈更信许昭昭这话,皆因她暗中与吴妈妈吩咐过那事,便难保许昭昭已经与吴兴腾有了瓜葛。 许昭昭闷在一边不做声。 朱氏一拍桌子:“是不是真的?” 她拍完之后手隐隐作痛,但心里又有似有若无的畅快感。 让许昭昭代替许媱是她想出来的,府里不是没有其他庶女,虽年龄确实是许昭昭最为合适,但硬要挑也不是挑不出来,可她偏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昭昭,也偏偏就是要挑许昭昭。 许昭昭小时候她便把她与她母亲视作眼中钉,如今许昭昭大了回家了,她也不喜欢许昭昭,这种倒霉事自然是要挑许昭昭的,再者其他庶女的生母都尚且还在世,万一得了宠,朱氏不想那些贱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但朱氏又深深觉得这也便宜了许昭昭,毕竟她先前给许昭昭的定位就是吴兴腾。 许昭昭自然不知道朱氏的心眼小到这么百转千回,她最近稍养了些指甲出来,此刻才刚长出来多一小截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她指腹的皮肉中。 手指被她自己掐得一钝一钝得痛,痛到最后将将要掐出血,许昭昭哑声道:“我不想去。” -- 第32页 闻言朱氏又是一声冷哼,说:“父母给了你这个好前程,是看得起你,家中其他姐妹想要还要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昭昭低头,眸子暗了暗,她知道木已成舟,她再反抗也没有用,但还是死死咬了一下嘴唇。 “那就让想去的去。” “你!”朱氏站起身,长着尖利指甲的手指已经戳到了许昭昭额头上,“宫里已经来了旨意,封你做太子良娣,别人欢天喜地还来不及,你反而这幅死了娘的样子!” 朱氏话锋一转,又说:“这也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才给了你这个体面的,否则就凭你如何与其他贵女相比?如今据你自己说还失了清白,这罪你便自己去担。” 后面半句倒是朱氏的真心话,她心里还隐隐期盼着太子因为许昭昭并未完璧而震怒,直接拖出去砍死了也是正常的。 许昭昭原本还以为自己少不了要再吃一番验身的苦头,没想到朱氏竟然什么都没有干,只是装模作样训了她几句,就把她拉回了永宁侯府,看管起来。 因只是纳妾并非娶正妃,入宫的日子就定在了最近的吉日,也就是半月之后。 许昭昭也只知道一个婚期,仅此而已,朱氏有意把她死死管起来,不让人和她说话,她便是想对自己日后的处境多了解一些,也没有办法知道。 不过许昭昭对此也兴趣缺缺,有人和她说她就听着,没人和她说她也就算了。 反正听了是这么回事,不听也是这么回事,她的日子并不会因为多知道一些而好过一些。 仅从她先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太子仿佛异常暴怒不仁,说不定第一天就会把她弄死,这倒也挺省事的。 当然,这也就是许昭昭偶尔沮丧时才有的想法,能活她还是想活下去的。只要太子不是立刻就把她杀死,她往后就窝在东宫某个角落里做一只蝼蚁,不去惹任何人不痛快,慢慢地太子忘了有她这号人,她也就安全了。 许昭昭还趁着这几日空下来没事干,给许媱绣了一块红底百蝶缠枝的帕子,作为许媱日后出嫁时她送的礼物。平心而论,许昭昭也不是对许媱没有心存芥蒂,毕竟她就是代替许媱的倒霉鬼,但许媱一向是对许昭昭不错的,和她的母亲朱氏很不一样,再加上这事许媱自己也做不得主,她原本也有一段好姻缘,如今也化为泡影,除却性命安危这个问题,许媱未必比许昭昭好受到哪里去。 许昭昭不是个爱钻牛角尖,一味记着仇恨的人。 绣完许媱那一块,犹豫了大半日,许昭昭也给自己绣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一桩喜事,许昭昭不想自己放弃自己。 只是有时许昭昭半夜会哭着醒来,她又不敢哭得太大声,给守夜的人听见,只能把头闷在被子里哭。 做的什么梦她自己也记得,想起来便哭得更厉害,把被子都能濡湿了。 梦里有阿辞在教她写字,教她画画,也有她嘴巴一刻不停和他说着什么,他虽一句话不说却还是微笑着看着她。 甚至有一次,她梦见阿辞果然来找她了。 可惜在梦里,许昭昭就清醒过来这是假的,否则又怎会做梦做得好好的,却从梦里哭醒。 第18章 殿下已经过来了 一直到入宫前一日,许昭昭自己慢慢想开,也以为朱氏就这样放过她了。 夜里丫鬟点了灯,因第二日就要大喜,特意多点了几支蜡烛,将满室都照得亮堂堂。 衣裳首饰等也已经送过来了,许昭昭没有细看甚至没有打开,只是送过来时扫了一眼,只知道是品红色鸾雀穿花的料子,还有一顶三树花冠,鲜亮又夺目。 许昭昭又重新理了一遍自己的妆奁,正要早早睡下,却忽见朱氏来了。 许昭昭平素不是性子急躁的人,但此时看见朱氏还是不由心烦意乱。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氏来准没好事。 她都已经被逼成这样了,竟是连最后一晚的清净都不给她。 朱氏没有坐下,她隔着许昭昭有些距离,却指了指她道:“你是否完璧之事还没掰扯清楚,今夜先别想着睡。”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许昭昭也不像事情刚来时那样气性逼上头,就如段姑姑说的那样,何必与他们犟。 许昭昭便道:“夫人让妈妈们来验吧。” 说着便自己先坐到了床上。 朱氏却冷笑一声,自己站在那里不动。 许昭昭心里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再一看朱氏带来的婆子,除了常跟在她身边的白妈妈之外,其余几个多是些粗壮笨拙的粗使婆子,与白妈妈那天留下来给她验身的婆子也差距甚大。 许昭昭又站起身,她无处可躲,只能往床架子边靠了靠。 “你不愿意验身我也不逼你,省得来日倒怪我们逼你这个又逼你那个,”朱氏说,“但若真的不清白了,太子那边又如何交代?” 她说着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立刻走到许昭昭身边。 “我只能好好管教你一顿,也是我教女无方的错了。” 话音一落,那些婆子拉去许昭昭就往空处拽,许昭昭忍不住尖叫一声,手指想攀住什么,却只划过床架子上精美的雕花,又被她们用蛮力一扯,食指指甲断裂,立刻渗出血来。 -- 第33页 白妈妈让她们按住许昭昭,自己拿了一根手指粗细的藤条上来,狠狠往许昭昭身上抽去。 这藤条是专门用来管教家里不听话的公子小姐的,倒不是什么虎狼之物,只是抽在身上很疼,但不伤皮肉,不伤根本,过后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刚打完时会有一些青紫,没几天就消了。 朱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打了许昭昭好出自己一口不知道往哪儿发泄的怨气,又好给太子看看,许昭昭没了清白侯府是什么态度,免得太子回头又找侯府麻烦。 再者许昭昭已经算是太子的人,本是不该说打就打的,但朱氏仗着姐姐安贵妃横行霸道惯了,又一向轻视许昭昭,打了也就打了。 就算许昭昭明日身上的青紫还退不掉,但一同入东宫的不止许昭昭一个人,等太子宠幸她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许昭昭虽从前在乡下过得贫寒些,可收养她的婆婆从不舍得打她,其他苦都吃过,唯独没吃过这刻意被为难鞭打的苦。 白妈妈下手又重,把许昭昭抽得面色发白,疼得说都说不出。 避开脸,上上下下抽了大约有二十几下,白妈妈才停手把藤条甩开。 许昭昭被她打时一直咬着唇不肯叫出声,这一停下她便松出一口气,连带着一声呻/吟。 白妈妈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正经姑娘犯了错,照样这么打!” “好了白妈妈,夜深了我们该回了,”朱氏悠悠道,“让人找些煮熟的鸡蛋给她滚一滚。” 说罢一转身,扶着白妈妈的手往外走去。 ** 下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许昭昭被藤条抽了一顿,虽然被人用鸡蛋从上到下滚了好几遍,看着是不明显,但却一丝丝地泛着疼,从皮肉里渗出来。 雨一直下到早晨也没停,许昭昭也一夜没睡。 梳妆打扮好了就要按着时辰,即刻往东宫送,许昭昭这里冷冷清清,一点不见即将要出阁的喜悦。 不多时,许栾带着朱氏过来了一趟。 他对这个自小失散的庶女没多少感情,论看重不及嫡女许媱,论爱宠也不如后面几个庶女。 只是到底是亲生女儿,如今要把她往思路上送,许栾多少也舍不得。 许昭昭的妆容已经妥帖,许栾盯着多看了她几眼,脂粉之下也看不出她面色如何,但一双眼睛却还是璨璨的。 许栾先前总想着许昭昭该要在晚上哭一哭的,搞不好眼睛就肿了,若今晚太子去她那里,看见了终归不像样,愈发会激怒太子。 如今一瞧倒还放了心,这丫头怕是有点傻,也或许没人和她说过未来走的是什么路。 往后如何,也只能看许昭昭自己造化了。 “昭昭啊,”许栾清了清嗓子,“多的话为父也不说了,在东宫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不要惹太子殿下不快。” 许昭昭朝他和许栾身后望了望,许媱没跟着他们一同来。 她一直以为入宫前能再见许媱一面,好亲手把绣给许媱的帕子送给她,没想到许媱也还是没来见她,怕是心有芥蒂。 许昭昭想了想,便对许栾道:“妆奁上放了一块绣帕,是我绣了要送给媱姐姐的,烦请父亲帮我转交给她。” 许栾点点头:“你放心去,我和你母亲给你准备的嫁妆也不少,没钱了差人回家来拿便是。” 这倒也是实话,许昭昭样样吃亏,唯独嫁妆上很受厚待,原本许媱嫁赵王的嫁妆被挪给了许昭昭,一是许栾为了弥补她,二是嫁妆多了也显得侯府看重她,而不是随随便便塞了个女儿给太子。 巳时三刻,许昭昭拜别了许栾和朱氏,被抬进了东宫。 她被安排在了棠梨阁,有内侍宫女等早等着她前来。 除却许昭昭从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另有一个叫梨蕊的管事女官在近旁陪着她。 许昭昭顶着一脑袋钗环首饰,一动都不敢动,连话也不敢说,一直从上午坐到了傍晚。 最后是梨蕊说:“良娣要不要喝点水?” 许昭昭想点头,但感觉脖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动了生怕脑袋上的花冠凤钗扑簌簌往下掉,于是只好眨了眨眼睛,说话都忘了。 梨蕊忍不住笑了,为许昭昭端上一杯热茶,怕她动作不方便,虚扶着她的手一直喂到她口中。 许昭昭很少被人这么精心服侍过,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低了低头,果然引得花叶轻颤,步摇一阵丁零当啷。 许昭昭连忙去扶,不想被梨蕊抢了先,待理顺了步摇之后,她对许昭昭道:“良娣实在不用太紧张,一切有奴婢。” 许昭昭定了定神,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来。” 没想到梨蕊却是明显被噎了一下的样子,看向许昭昭的目光中便不由带了些好奇。 许昭昭知道这是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 她内心更加沮丧,都说太子脾气不好,自己笨成这样,岂非是火上浇油,逼得他把自己弄死。 “良娣怕是不知道,”梨蕊耐心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次是陛下下旨,广招贵女以充东宫。” 梨蕊说得有些文邹邹的,许昭昭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止她一个进了东宫。 所以太子今晚不一定来棠梨阁。 许昭昭眼神一亮,仿佛奄了一天的小树苗遇到了甘霖。 -- 第34页 那就是说太子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另一边梨蕊却轻皱了一下眉,又扫了一圈儿许昭昭四周那些陪嫁的人。 自己主子是太子良娣,却连一同入宫的还有其他人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如何伺候的? 怪道已有人私下说永宁侯是把最不受喜爱的女儿送到了东宫,只是这话不敢让太子听见罢了。 梨蕊正暗自忖度着,这时在殿外等候的另一女官梨香匆匆步入,对许昭昭规规整整行了一礼。 “良娣,殿下已经过来了。” 第19章 孤叫霍辞。 许昭昭连忙用团扇遮住脸,但是手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才刚刚把悬着的心放下一点,结果转眼太子就来了。 东宫还有其他貌美如花的贵女们,为什么偏偏是她? 许昭昭当然不会把这归结于自己的魅力,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想到的是自己被送进东宫的前因后果,太子若不是个傻的,就不会很高兴永宁侯府宁可把嫡女嫁给普通人也不嫁给他,送来的只是个乡下长大的庶女。 太子怕是一早就盯上了她。 死到临头许昭昭倒不想哭了,反正也没多少人记着她,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永宁侯府会不会来给她收尸。 梨蕊见状,轻轻按了按许昭昭颤抖的手,接着便说:“殿下不喜奴婢们在殿中服侍,奴婢先告退了。” 许昭昭隔着团扇薄如蝉翼的纱面,眼睁睁看着他们鱼贯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是要自己去面对的。 若换个心气高的,被当弃子一样送进东宫,反而在太子面前或许也能搏一个好前程,从此让娘家不敢轻易欺侮。 可许昭昭是明白自己的,她从来没这样的心气。 如今心里也没什么追求,想等的人已经等不到了,所求不过活着最好。 远远传来殿门开阖的声响,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殿内由远及近,慢悠悠的,还带着些回响,像是刻意走得这样徐徐,吊着人慢慢发落,不给一个痛快。 许昭昭耳朵竖着,怕得却又闭上眼睛,那脚步声离得她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脚步声倏地在她跟前停下,许昭昭的心也跟着一停。 遮面的团扇被人轻轻拿开。 动作轻柔得仿佛一阵春风。 许昭昭突然就不那么怕了,她壮了状胆,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殿内明烛高照,亮如白昼,许昭昭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便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外面把太子说得那么恐怖,她倒是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抬头只见来人剑眉薄唇,鼻梁英挺,玉冠高束,一双凤目向上挑着,冷厉中似怒含威,不胜凛然。 许昭昭旋即愣住,紧接着头上的一对凤钗哗啦啦一晃,是她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揉完后许昭昭又呆滞片刻。 “阿……阿辞?”许昭昭张了张嘴。 面前的人分明就是阿辞,许昭昭广袖之下的手指重重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那就不是做梦。 难道阿辞真的来找她了吗? 许昭昭也顾不得想太多,眼泪已经溢出眼眶,她到后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阿辞却真的会到她面前。 “阿辞,你来找我了!” 许昭昭激动地站起身,花冠凤钗摇得更加厉害,她却一点都顾不上了。 阿辞来了,是不是就能带她离开这里了! 可阿辞却忽然上前一步,离得许昭昭更近,许昭昭一个站不稳,便重新栽倒在床上。 许昭昭想要再起来,却被阿辞一下攫住了下巴。 “你不会连孤叫什么都不知道吧?”他冷冷道。 许昭昭没懂他问的是什么,刚要回答她知道他叫阿辞,却一眼看到阿辞的眼神。 那眼神冰冷入骨,像是山间积久不化的寒冰,又透着剑刃般的寒光。 阿辞虽疏离又不爱说话,但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许昭昭,即便是许昭昭写不好字的时候也没有。 许昭昭不由瑟缩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举动仿佛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眼神又闪了闪,攒着许昭昭下巴的那只手也随之更加用力。 他凤目一眯:“孤在问你话。” 许昭昭吃痛,又仔细看了看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你是阿辞。” 他笑起来,手却仍旧没有放开。 等笑够了,他才又道:“孤叫霍辞。” “原来……原来你叫霍辞……”许昭昭下巴被他捏得酸痛,脑子里却想,原来阿辞的全名是霍辞。 霍辞冷哼一声,愚钝妇人,也不知是永宁侯府刻意捉弄她没有告诉她要嫁的人名字是什么,还是默认她早就已经知道太子叫霍辞,原来她竟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满脑子就是那个阿辞。 “你看好了,”他一字一句说道,“孤是太子。” 许昭昭这次脑子转得很快,大概是面前的人逼迫感太重,让她不得不用全副心力去应对。 阿辞说他是太子。 原来他竟然是太子。 她即将要嫁的人。 许昭昭这才发现自己蠢得厉害,她一开始见到阿辞竟是妄想他是来带自己走的。 然而是东宫,深宫内院,阿辞又如何能进出? -- 第35页 原来阿辞就是太子。 许昭昭心里百转千回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停留在阿辞走前与她说的那句话,昭昭,等我。 阿辞没有说谎,他果然让她嫁给了他。 只是许昭昭还来不及欣喜,下巴上的力道又被加重了几分。 她疼得皱眉,刚想让阿辞轻一点,他却徒然又放手。 不等她揉揉下巴,他却又重新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似是在欣赏,似是在玩弄。 片刻后,霍辞冷笑一声,轻轻道:“你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可惜,你现在是孤的了。” “阿辞……”许昭昭不解。 眼前的人与阿辞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差不多一样,可为什么他说的话,做的事,却仿佛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与阿辞完全不同的人。 “孤说了孤叫霍辞,你要是再这么叫,”霍辞拂手把她下巴放开,“孤就把你凌迟了。” 太子霍辞,果然如传言中那般阴鸷暴虐。 许昭昭像是被一桶冰水当头慢慢浇下来,水流细小,却激得她接连不断地浑身发寒。 太子与阿辞到底是什么关系?面前的是太子霍辞,那她的阿辞又去了哪儿? 难道太子有孪生的兄弟? 可兄弟为何又都会取名叫做“辞”? 许昭昭定了定神,明白自己不能惹霍辞不快,连忙起身行礼,浅笑着恭恭敬敬道:“殿下。” 霍辞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坐到了许昭昭身边。 许昭昭刚要松一口气,却又听他道:“不过他这么喜欢你,孤怎么舍得把你凌迟了?孤要留着你,好好让他看看。” 许昭昭方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浅笑凝固在脸上。 她根本还不知道阿辞和太子霍辞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已然明白过来,她掉入了比预想中更恐怖更黑暗的深渊。 霍辞方才说她再叫阿辞便要把她凌迟了,这不似作假,他又说不舍得凌迟她,也绝非是怜惜她。 许昭昭觉得自己宛若置身漆黑一片的谷底,什么都看不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头上忽然一轻,许昭昭顶了一天的钗冠被身边的霍辞一手挥下,摔在了铺着锦被褥子与桂圆红枣莲子的新床上。 霍辞的凤目往她身上一扫,说:“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许昭昭心里和巨石压着一般,脸上却一红。 这些事情永宁侯府倒是不敢懈怠的,早就轮番派老道的妈妈们来教过。 霍辞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许昭昭低下头,慢慢去解自己的衣服。 第20章 许昭昭跪了一夜 等她脱得只剩最后薄薄一层里衣时,霍辞忽然不耐烦起来。 他凤目一挑,伸手挑开了那最后的屏障,里衣挂在珍珠般莹润的肩膀上,将褪未褪。 光洁的肌肤如雪一般出现在他眼前。 霍辞目光微顿,却往旁边移了移。 许昭昭仍旧低着头,身子微微轻颤着。 下一刻,霍辞唇角一扬,贴近了她的耳旁。 “你先前那么想做他的女人,还主动脱了衣服,怎么到孤这里,就慢吞吞百般不愿了?” 许昭昭浑身一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 阿辞到底去了哪儿? 脑子里还乱麻似的一片,许昭昭已跪下请罪。 霍辞斜睨过去,看着面前衣衫旖旎的少女。 “不愿给孤看,却愿意给他看……”他突然扬声道,“来人,把许良娣带到殿外去跪着。” 梨蕊等人鱼贯而入,并不敢问许昭昭到底何处得罪了霍辞。 霍辞喜怒不定,如此倒也不算很令人意外。 只是梨蕊要给许昭昭把衣服穿上,霍辞却一挥手。 梨蕊等皆是愣住。 梨蕊是棠梨阁掌事女官,好歹大着胆子问:“殿下,这……” “就这样出去跪着,”霍辞把撒着桂圆等物的锦被掀了,自己往新床上一躺,“让大家都看看。” 许昭昭方才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她知道这样或许反而会激怒霍辞。 但让她去外面跪着没关系,许昭昭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只让她穿这么一身薄薄的里衣。 她脸色白得像纸一般。 梨蕊将她扶起,朝她使了个眼色。 许昭昭再度把头低下,到此刻怎么说都是无用了。 眼前这个人似乎对阿辞带着刻骨的怨恨,又对她和阿辞的事了如指掌。 她落到了他的手上,只怕这只是个开始。 殿外种着一棵梨树,早过了开花的季节,许昭昭便跪在梨树下。 许昭昭跪了一夜,霍辞也一夜没有出来。 新房内的红烛燃了一整晚,许昭昭隔着茜红色的窗纱能隐隐望到火苗。 直到天明时分,梨蕊梨香来把她扶起,许昭昭平时身子很好,可这么硬挺着跪了一个晚上,还是受不住,膝盖以下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能靠在她们身上,由她们半扶半抬着进去。 霍辞已经起身,正散乱着衣衫,坐在床沿上,像是刚刚睡醒。 见她进来,霍辞抬眼瞧了瞧,并不搭理,只由人先服侍着漱了口。 他不说话,许昭昭也不能坐下或躺着,好在还有梨蕊她们在一边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 第36页 漱了口擦了脸,霍辞仍旧坐在那里,这回倒是说:“罢了,跪够了就过来休息罢。” 许昭昭等候着他发落,什么坏的情况都想到了,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都仿佛一下子被抽干,深深舒出一口气。 梨蕊梨香把她扶到床边,霍辞还在那里没动弹,但霍辞说了让许昭昭过去,她们也不敢去其他地方。 这次许昭昭战战兢兢地缩到了床头,生怕碰到霍辞,连里衣散开了都没察觉。 两人错身之间,又离得极近,霍辞倒是不经意间瞥了许昭昭一眼。 这一眼便发现细腻白嫩的肌肤下隐隐有些青紫,但不明显。 霍辞先启唇笑道:“跪了一夜就冻得身上发紫了?” 闻言,许昭昭连忙把衣服拢上,又把被褥往身上拉了拉。 锦被内里还带着些许温热,是霍辞身上的,又有一股淡淡的龙脑香的味道,许昭昭一上床便萦绕于她周身。 已经跪了一晚上,霍辞又喜怒不定,她不欲再生事,只想霍辞赶紧放了自己,早早走人了事,便不做声,只当默认了霍辞的话。 霍辞本来也就是随口戏谑,自己都没当什么真,若许昭昭应他一句,他听了也就听了,一点不在意。 但许昭昭一声都没吭。 原本霍辞已起了身,见许昭昭迟迟没有回应,便转过头来看她。 许昭昭低着头,被他看得心里更加发慌,愈发把自己瑟缩成一团。 霍辞轻哼一声,眼神却如同狼一般幽森。 下一刻,他欺身上去,用力一拽许昭昭蒙在身上的被褥,许昭昭来不及反抗,便又只剩下那层单薄的里衣。 然后许昭昭身上一凉,里衣也被霍辞用指尖挑开。 她的脸立刻红云一片,闭上眼睛,又想起来几个月前的荒唐事,当时他说她还小,替她把衣服穿上,没有一丝觊觎。 眼前人似是旧人,可却截然不同。 霍辞的目光不加掩饰,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 果然往下再看,隐约可见青紫更多,细条条的,如今天也还不冷,明显不是冻出来的。 “这怎么来的?”霍辞眉梢挑了挑,凤眼中透出些冷厉。 许昭昭被霍辞吓得胆子都快破了,自然不敢对他撒谎。 “白妈妈打的。” 她也没必要替打她的人隐瞒。 霍辞听了心中倒是有数,许昭昭说的是仆婢,实际上指使的不是许栾就是朱氏,否则谁敢打未来的太子良娣。 一旁侍立着的何松已先一步问道:“奴婢这就去永宁侯府问问。” 许昭昭的心一下子又被高高吊起,这一问朱氏会怎么回答还不好说,多半是再推到她身上,以她的贞洁清白说事,霍辞知道了怕是又要多生事端。 没想到霍辞却道:“不必问,孤不想知道,谁动的手就把谁打死了再来回话。” 他才懒得听永宁侯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何松应是。 霍辞尚且还未从床上起身,他抬手依着许昭昭被打过的痕迹慢慢划下去,一开始是轻轻的,后来越来越重,又在伤痕断处戛然而止。 “孤的人,孤怎么处置是孤的事,那些下贱之人也敢来插手。” ** 许栾和朱氏一夜没睡。 许栾是怕许昭昭粗粗笨笨的,哪里会得罪了太子。 朱氏是怕许昭昭受宠,巴不得许昭昭赶紧被霍辞弄死。 两人心中皆各有所想。 天一亮,两人便起床等东宫那边的消息。 朱氏对许栾道:“侯爷不必担心,昭昭必定是遇难呈祥——送入东宫的也不止昭昭,说不定昨夜根本不是她侍寝,咱们白担心。” 许栾看了朱氏一眼,略一点头。 他对许昭昭不算很关心,但朱氏怎么想的他也一清二楚。 隔了一阵,他道:“东宫铁桶一般,要知道什么可不容易。” “这倒也是,”朱氏端了茶笑道,“太子脾性不好,戾气又重,寻常也不敢往那边去打听消息。只是这头一夜是谁,总还是要让大家知道的。”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却传来急报,东宫来人了。 朱氏手一抖,茶水洒在桌案上。 难道那死丫头还真有这样的造化,太子头个宠幸的就是她? 来的是何松手底下一个太监,姓黄,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是老道。 何松早混成了人精,虽是霍辞亲□□代下的事,但何松知道自己却不能亲自跑这一趟。 打许良娣的是朱氏身边得力的人,正是如此才派个小太监便够了,东宫的小太监也足以惩治她。 若何松亲自来,反倒给了朱氏脸面。 左右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怎么都是给许良娣撑腰。 小黄太监慢悠悠进来,入了座又喝了茶,因是东宫的内侍,霍辞又是那样一个喜怒不定的人,所以即便是永宁侯府也要忌惮着一些,恭恭敬敬以礼相待。 许栾已着人去拿了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银两来,上面盖着红布,总共二百两,作小黄太监的跑腿费。 小黄太监来者不拒,笑纳了。 朱氏倒不心疼钱,只是许栾半天还没问什么,她便先急着问道:“黄公公,昨夜太子殿下是……” 小黄太监咳了一声,打断朱氏:“恭喜永宁侯和夫人了。” -- 第37页 许栾闻言长长松了口气,朱氏却扭了头暗自一拧眉。 这死丫头果真有这造化! 朱氏因姐姐安贵妃之故,常在后宫走动,对宫中这些阴私事也比寻常公侯夫人了解些。 太子年岁不小了,东宫里也摆着些如花似玉的宫女给他收用,但这几年愣是没听说过他宠幸了谁,于女色上无动于衷,只喜好打人杀人。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如今已成年的统共只有两个儿子,赵王只比太子大半岁多,但前些日子已有侧妃妾室诞下庶子。 宫里宫外也皆有些传言,太子有疾或是太子是断袖,这才有了此次召贵女充东宫。 没想到如今竟是许昭昭得了头筹,朱氏气得当场变了脸色。 更让朱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小黄太监问:“白妈妈是谁?” 许栾一愣,倒是不解小黄太监找自己妻子身边的嬷嬷干嘛。 朱氏原本只一门心思气自己的,这下便被拉回了思绪,重新想起了许昭昭身上的伤。 她心道不好,许昭昭的伤虽然不明显,但很可能还是被太子发现了。 朱氏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是太冲动了,也没想着许昭昭头晚就能承宠,太子毕竟是太子,又是那样一个暴戾的人,如今要怎么解释。 不过朱氏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她让白妈妈动手前也是想好了后招的,听见小黄太监问话,只假作不知:“黄公公找她做甚?” 小黄太监看了朱氏一眼,两人心知肚明。 “夫人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我好去回话,这是殿下的吩咐。”他说。 朱氏倒抽了一口气,明白白妈妈是保不住了的,却仍道:“殿下昨夜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什么不妥?” “昭昭她……或许已不清白了!” 第21章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也大概是这孩子随口胡诌的,我……白妈妈情急之下这才抽了她几下。”朱氏辩解道。 小黄太监咧开嘴笑了:“夫人,知道您是怕殿下怪罪,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殿下的人啊!” 朱氏身后有安贵妃,是以小黄太监就算是来拿她的人兴师问罪的,也不敢多得罪朱氏,他先前已给够朱氏面子了,只问她要白妈妈,也不问缘由,反正太子不想知道。 谁知朱氏竟不打自招,全给抖落了出来。 这时朱氏也想到自己好像多嘴了,只折一个白妈妈并不多牵连是好事,她为何还要自己上去解释。 而一旁的许栾听到这里也是面带愠色了,竟是责备地看了朱氏一眼。 他不知道许昭昭清白不清白的事,朱氏从没和他说过,也不知道她打了许昭昭,而东宫既然都来拿人了,朱氏就更不应该把这子虚乌有的事再说出来。 许栾赶紧让人去拿了白妈妈来。 人是绑好了塞了嘴送来小黄太监面前的,白妈妈哭得一脸泪水鼻涕,绝望地看着朱氏,大抵想让她替自己求饶。 朱氏不敢再造次,只撇过头去。 小黄太监扫了白妈妈一眼,并不急着走,说:“就在这外边儿打死。” 朱氏不由惊惧出声。 小黄太监道:“夫人害怕便避过,这也是太子殿下交待的,当场打死了再回去禀告。” 许栾一咬牙,太子性情阴晴不定,第二日便上门来要白妈妈的命,给朱氏难堪,朱氏胡言乱语什么都说,太子知道了会如何都还不知道。 他让人搀扶住朱氏:“你给我在这儿看着!” 白妈妈被拖到院子里,小黄太监带来的人抄着乱棍开始打。 没打多久,白妈妈就断了气,小黄太监着急着回去复命,倒让白妈妈少受了苦。 小黄太监亲自去查看了尸身,又让自己的人去把尸体处理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人一走,朱氏便翻着白眼瘫倒在椅子上,只余许栾仍旧一脸怒色。 ** 头一晚是许昭昭承宠的消息第二日一大早就传了开去,并且很快就传遍了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入选东宫的世家贵女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人失落,有人幽怨,有人不甘,也有人暗自庆幸。 倒是没怎么听说过许昭昭这号人,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是永宁侯失散多年的庶女,一个乡下丫头,长得如何不清楚,但想必气度是比不上其他人的。 只是许昭昭进来时位分不算低,一共才封了两位良娣,她是其中之一,其余皆不如她。 于是便有人猜测许昭昭竟或许是借了安贵妃的光,她的嫡母好歹是安贵妃的亲妹妹。 如此一来,众人心里也不敢轻视许昭昭,只是才刚用了午饭,便又有了新的消息,许昭昭昨儿侍寝侍到一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被太子赶了出来,衣衫不整地在外面跪了一夜。 贵女们皆听得花容失色,方才庆幸过的便愈发庆幸昨夜不是自己,嫉恨过的又立马畅快了。 只是有一点是共通的,大家都很好奇这位许良娣到底是何方神圣,一个乡下来的女子偏偏第一晚就勾住了太子,可又不知为何被罚去跪了一晚上,再按太子的性子,若真的得罪了他,怎又不是直接弄死了事。 许昭昭不知道别人的心思已经拐过了九曲十八弯,一来她自小生长环境所限,二来她有其他心事。 许昭昭一夜跪着不睡也没困意,她仍旧是想不明白。 -- 第38页 世上怎会有如此一模一样的人呢? 太子霍辞分明就是阿辞。 她绝不会认错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许昭昭一想起来就心里发酸,而且他还说了那样的话,她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他才更要折磨她。 他说的“他”又是谁? 是真正的阿辞吗? 许昭昭便去问梨蕊:“太子可有孪生的兄弟?” 夜里东宫众妃嫔开宴,这还是大家头次见面,梨蕊正指挥着宫人端了一盘钗簪来给许昭昭挑选。 闻言,梨蕊目光中流露出不解,似是不知道许昭昭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她拿了一支点翠偏凤往许昭昭头上比划了一下,少女的脸庞还略显稚嫩,并不合适这样素雅端庄的首饰。 梨蕊把点翠偏凤放下,轻轻对许昭昭道:“良娣何出此言?孝纯皇后只得了殿下一位嫡子,并没有旁的一母所出的兄弟姐妹。” 霍辞的母亲孝纯皇后林氏已辞世多年,大约在霍辞五岁的时候便忽然暴毙而亡,对此事宫里宫外一直众说纷纭,有颇多猜测,近年来才慢慢平息。 只是过去这么久,陛下即便有相伴多年又受宠的安贵妃在身边,也依旧把后位空悬着,一点都没有要立新后的意思。 听到梨蕊的话,许昭昭微微愣怔,梨蕊的回答也是在她自己的意料之中,但除开这个猜想,许昭昭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梨蕊把两对累丝金花钗插到了许昭昭的发髻上,说:“良娣往后可不要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了,给别人听见了不好。” 许昭昭立刻点点头,梨蕊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昨夜已经去外面跪了一整晚了,她问的这些若再被霍辞知道,最后倒霉的又是她自己。 夜宴开在东宫的长乐殿,许昭昭打扮妥帖之后便往那里赶。 她去得不算早也不算迟,长乐殿里已三三两两有人聚在一起,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这些贵女们大都在闺中之时就认识,如今也自然熟络。 起先许昭昭还没到时,便有四五人围着一女子坐在案几旁说笑闲聊,见许昭昭来了,便停下往这里望过来。 梨蕊道:“中间的是乔容乔良娣,与良娣位分是相同的。” 许昭昭朝中间被围住的那人看去,只见乔容生得温柔婉约,眉目娴静,虽不是出挑的美貌,但竟比许媱还要端庄秀丽几分。 她也同时看向了许昭昭,很快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许昭昭也朝她笑了笑,她那里人多也并不再过去打招呼了,只是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又等了不多时,人也渐渐到齐了,因这些人位分都在许昭昭和乔容之下,便都要过来向她们行礼。许昭昭闲来无事数了一数,大约有十来个,倒也不算多。 所有人都入座之后,许昭昭下手还有一个位置空着,许昭昭刚想问梨蕊,便见殿外帷幔轻扬处往里步入一女子,玉貌花颜,宛若神妃仙子。 梨蕊便道:“这是薛玲珍薛良媛。” 薛玲珍的位置就在许昭昭旁边,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便停住,稍稍向着许昭昭欠了欠身子,福了一礼,又对远处的乔容同样举动。 此举似是有些不敬,但许昭昭当然不会计较什么,而那边乔容也并无异样。 薛玲珍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到后便立即开宴了,许昭昭看着她们觥筹交错,巧笑嫣然,倒也掺不进去,看着就只是看着。 乔容平易近人些,又一向在贵女圈子里走动,位分还高,这些加起来人便都爱往她那里去敬酒说笑。 许昭昭不太会喝酒,尝了一口只觉灼喉,便立刻停下,只一个人默默吃着桌案上的菜肴。 这些菜她吃着倒好,都是以前没吃过的。 “许良娣怎么一个人?”许昭昭才吃了几口,便听见身边的人悠悠问道。 薛玲珍也坐着没离开,这话正是她问的。 许昭昭放下筷子,咽下嘴里正吃着的东西,才回答道:“我饿了,这些东西很好吃。” 薛玲珍闻言低头浅笑了一下,倒看不出是真心还是讥嘲,不再说话了,只默默往酒杯里斟了一杯酒喝。 这时围在一起的贵女们许是觉得光喝酒吃菜太无聊,也不高雅,便索性玩起了行酒令与投壶等游戏,声浪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许昭昭从没接触过这些,远远地看着她们玩也看不懂,不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仍旧低头吃自己的。 远处乔容似是作了一句好诗,引得其余贵女们一片惊叹与赞扬,薛玲珍也往那里望了一眼,正好被人瞧见,便冲她招手:“珍儿一个人坐在那里做甚?快过来一起玩呀!” 说完眼神还从许昭昭身上划过,轻蔑中带着彻底无视。 薛玲珍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她的话起了身。 许昭昭以为她也要过去一同玩,结果薛玲珍则是一侧身,又往更远处的空闲位置去坐下,那位邀请薛玲珍的贵女立刻青了面色,转过头去不再理睬她。 许昭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梨蕊便悄悄解释道:“乔薛二人在京中的名声一向旗鼓相当,只是薛良媛虽生得美貌些,性子却不如乔良娣柔和。乔良娣的祖父贵为国公,她又温柔贤惠,先前还盛传过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结果也只是召进东宫做了良娣,而薛良媛则还要低她一头。” -- 第39页 许昭昭听完“哦”了一声,并没有作过多的评价。梨蕊怕是早就看出来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所以才会仔细说给她听,许昭昭在心里苦笑,其实何止是这些,她在见到太子之前甚至不知道他叫霍辞。 她也同样看出来了那些贵女们其实是存心一块儿排挤她来着,还想拉着薛玲珍一道,只是薛玲珍谁也不站,自己顾自己去了。 当然,许昭昭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人,面对她们的故意排挤,她虽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不想把自己放在卑贱的位置上去讨好她们,刻意融合进去。 她们不就是想让她自己觉得没趣儿,默默走开了事吗,她就偏偏一直留在这里。 除去她们隐隐以其为首的乔容,许昭昭也同样是太子良娣。 第22章 他已经被我杀了 那边嬉戏玩耍的贵女们,虽表面上玩得其乐融融,心无旁骛,实则暗里怎没有留意着刻意被她们疏远在一边的许昭昭。 只是她们再看不起许昭昭,许昭昭都是良娣,正儿八经面对许昭昭,她们还是得乖乖听话,乔容来也不管用,而太子头一晚就去了许昭昭那里,即便是让许昭昭去跪了一夜,她们也不敢真的生事。 不过却有人同乔容道:“昨夜许良娣伺候得不好,想来太子今晚定是去容姐姐那里的。” 说话的是承徽龚濛雨,自许昭昭进来时起就看见她一直围在乔容身边。 这话却也是稳妥极了的,许昭昭和乔容同是太子良娣,许昭昭先像是得罪了太子的样子,那么第二晚按着位份次序怎么都是轮到乔容,也不会落到下面的人那里去。 乔容心里自然也有数,面对周围众人的奉承,她倒也不假作谦虚,她一向是行止有度惯了的,闻言只是低头掩唇浅笑。 坐在远处的许昭昭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那些人的目光又朝她这边在打量,估摸着也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她们要她没趣了先走,她就偏坐在这里不走,等到她们熬不住了先走,一个个来向她行礼告退。 许昭昭面前还有大半杯酒没喝,她想了想,端起来喝了,酒一入口还是熟悉的灼热,许昭昭被呛了一口,原本的疲乏却也消失不见。 她打算一直好整以暇坐在这里,坐到她们走人。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结果这个好方法,竟也没能成行。 那边都还热闹着,只见何松却突然进来。 见是霍辞身边的太监,乔容等皆是停下了酒盏游戏,周遭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人人心里都很清楚,何松这会儿过来肯定是有事的,还是要事。 何松擎了一张笑脸,先朝许昭昭这里行了一礼,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许良娣怎么还在这里,殿下都到棠梨阁了,就等着良娣过去了!” 许昭昭一愣,何松已然转身,又朝着乔容那里行礼。 乔容原本手上正捻着一张花笺,听到何松的话,笑容已僵在脸上,花笺也不慎落了地。 偏偏何松行完礼还上前去替她捡起花笺,道:“乔良娣的花笺怎么掉到地上了,这可不兴掉啊。” 乔容接过何松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花笺,一句道谢还未出口,却听对面薛玲珍忽然笑了一声,话便噎在了喉咙口,竟一直目送着许昭昭出去,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 ** 留了一殿的妃嫔们在那里,许昭昭也说不清楚霍辞到底是不是无意中帮了自己。 反正她也很不想回棠梨阁,回有霍辞的地方去。 于是一路磨磨蹭蹭的,何松也不敢催她,只是道:“殿下该等急了。” 许昭昭假装没听到。 等到了棠梨阁,何松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这许良娣也是犟,谁听见太子来了不是上赶着去服侍的,她倒好拖拖拉拉的,人看着是老实,其实都快把不情不愿写在脸上了,昨夜已经被太子罚出去跪了一夜,这会儿还不应该想着赶紧去讨好太子吗? 何松把许昭昭引入殿内,霍辞正等得无聊,靠着桌案独自喝着一壶酒,见人进来了,眸子一抬瞥了许昭昭一眼。 平心而论,霍辞长了一对极好看的眼睛,凤目澄澈恣睢,只是透着凌厉,让人看了心生恐惧。 许昭昭被他看得心里发怵,竟往后退了一步。 霍辞当然也看见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反而无所谓地笑了笑。 看见他之后害怕才是正常反应,他反正都习惯了。 不过既然对方是许昭昭,霍辞不免又想起她那时与他相处,便也不想轻易放过她,问道:“你看到孤很害怕?” 许昭昭心里一抖,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她不怕是不可能的,大多人看见霍辞都很怕,若她说了不怕,那明显就是撒谎,霍辞自己先就不信了,而欺骗霍辞是个什么下场,许昭昭不敢猜测。 但若是老老实实回答她怕,那就是上赶着自己递刀子给霍辞,说不定就会被他拉出去处死。 许昭昭都快哭了,眼前这阵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阿辞和霍辞究竟什么关系,或者说阿辞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她眼下只想活下去。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霍辞也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逼问她,左右要她解这个问题,霍辞根本就不急于一时。 怕他如何,不怕他又如何? -- 第40页 许昭昭如今是被他攒在手心里的,即便他一时兴起要放开手,她也扑腾不到哪里去,他大可以慢慢逗着她,就像猫逗着老鼠一般。 霍辞想到此处,便忽然来了兴致,蓦地将手中白玉酒盏往地上随意一摔,“哐当”一声,酒盏玉碎。 许昭昭唯恐自己又被他抓到什么错处,再度发难,这回连抖都不敢抖了,硬生生挺着,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只酒盏粉身碎骨。 而何松却立在一边,一脸淡定,似是已经习惯。 “何松,”霍辞道,“再去传酒来。还有拿一套琉璃盏来,这套白玉的缺了一只,你拿下去,马上全都砸碎了。” 何松应是,出去之后殿外很快传来白玉碎裂的声音,但又很快归于寂静。 许昭昭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对襟广袖外衫,两只手掩于广袖之下,却早已忍不住不断绞着衣袖里侧,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她心里的不安。 终于又轮到了她,霍辞走到榻上一躺,说道:“孤饿了,你去给孤做点东西吃。” 许昭昭:“啊?” 她做好了霍辞发难的准备,却没做好霍辞让她去做饭的准备。 只是这一愣怔,霍辞看见了便冷笑起来。 “怎么,当日你倒是每天都给他送饭,轮到孤就不愿意了?” 许昭昭张了张嘴,求生本能让她想立刻否认,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又提到了阿辞。 许昭昭心头像是有一簇跳跃不停的小火苗,原先她是很怕霍辞的,于是只护着小火苗,让它不被霍辞吹灭便罢了。 但霍辞有意无意的话却像是往上面又添了一把火,许昭昭就要护不住小火苗了。 许昭昭很清楚自己不该再说些什么,尤其不该再提起霍辞口中的“他”,她的阿辞。 “这些都是阿辞和你说的?阿辞他到底在哪里?”她却问道。 霍辞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却没有去看许昭昭,只是侧过脸去自嘲一笑。 而后他才抬起头,笑得一脸恶劣阴郁。 “是,都是他告诉我的,而他,”霍辞有些咬牙切齿,“已经被我杀了。” 他是他永远都杀不死的人。 许昭昭却茫然地看了看霍辞,似是不解,似是伤心,但又很明显,她不太相信他的话。 许昭昭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阿辞已经死了。 霍辞是没有理由骗她的,而许昭昭几乎不用犹豫就能肯定霍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至少两个人从长相到名字都如此相似,霍辞又恨阿辞恨得那么深,绝对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所以她不信他会把阿辞杀了。 她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径直往棠梨阁的小厨房里走。 小厨房里其实什么都有,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灶台长年烧着火,以便主子什么时候要东西吃了。 里头有几个厨娘在干活,见许昭昭来了倒都是大吃一惊,道:“良娣怎么亲自来了,这儿烟熏火燎的,要吃什么只差人来说一声便罢。” 许昭昭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左右是霍辞让她过来的,她不便细说,只是过去仔细挑着菜肴。 既是有现成的,霍辞又说饿了,那便赶紧拿几样过去,以免迟了他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来。 许昭昭也不清楚霍辞喜欢吃什么,出来的时候急匆匆的,又吊着心头一件放不下的事,根本没问他要什么吃。 何松也不在这里,许昭昭没人可问,只好凭自己感觉挑,挑了四个素菜四个荤菜并一道莼菜羮,让人装到食盒里,就赶紧回去了。 霍辞手边已然换了他方才点名要的琉璃酒盏,映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还有跃跃跳动的烛光,果真是流光溢彩,似是霍辞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中有霞光在握。 见许昭昭提着食盒来了,何松给她使了个眼色,许昭昭便过去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低头默默往桌上摆菜。 霍辞将酒递到唇边喝了一口,竟是凝眸盯着许昭昭的一举一动看,神色晦暗不明。 许昭昭知道他在看自己,却更不敢抬头。 最后把莼菜羮放到桌上,许昭昭想了想,还是拿起碗给霍辞盛了一碗,然后双手递到霍辞面前。 霍辞手上仍然擎着琉璃杯,只是微微倾了倾身子,待闻到了莼菜羮的味道之后,他道:“这不是你做的。” 许昭昭心里一惊,捧着碗的手也抖了一抖,幸好她只盛了浅浅半碗,这才没有让滚烫的汤羮洒到自己手上。 当时霍辞说的好像是让她给他做点东西吃。 许昭昭垂眸,只好解释道:“妾身怕殿下等得......” 霍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高高一扬,许昭昭手上的那碗莼菜羮便被他挥落,同时也打断了许昭昭的话。 周围宫人见此情景立刻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许昭昭也立时跟着跪下,连气儿都不敢出一口。方才她还庆幸莼菜羮盛得浅,这时却已然被莼菜羮泼了一手,白皙的皮肤顿时烫红了一片,往原地跪下时也不免染到了地上泼落的汤羮,裙摆一片泥泞。 琉璃杯仍是完好无损地在霍辞手上,何松揣度着往里添了一点酒,霍辞喝了。 他抬眼看了看许昭昭手上的红肿,淡淡道:“再去做。” 第23章 救殿下的就是许良娣,当…… -- 第41页 许昭昭第二次到了小厨房。 方才那些厨娘们都还在,看到许昭昭周身有些狼狈地进来,也隐约猜到了必定是太子又发难了,便不敢多问,只默默帮许昭昭打下手。 偶尔又用眼睛却瞥瞥许昭昭,昨夜的事已经传遍了,今夜看样子许昭昭又得罪了太子,这许良娣看起来娇娇弱弱又老实巴交的,怎么别人都不敢去惹的人她反而不要命了一样去惹。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许昭昭这回学乖了,不用说端现成的,连切菜都是自己的切的,只让厨娘们帮着洗洗菜,裝装盘。若是这回再让霍辞抓到了错处,大概就要被菜汤泼得一头一脸了。 她怕做少了霍辞又有新的说辞,于是仍旧还是做了四荤四素一汤,九道菜现做起来,又都是许昭昭一个人烧,这一折腾便要很久了,等九道菜做完,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许昭昭还是像上次那样,把食盒里的菜肴在霍辞面前一道道摆好,摆最后那道汤的时候,她便盛一碗出来。 因着时候实在是太晚了,许昭昭怕霍辞真的等得急了,灶上温着的都是些鸡鸭汤之类现成的,许昭昭也不敢再用,最后只好做了一道丝瓜蛋花汤。 非常清淡且没有什么难度。 反正不像会出现在堂堂太子面前的菜。 霍辞也没有接过许昭昭手上的汤,只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许昭昭后背冒出冷汗,手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她知道绝不能在霍辞面前这样,可一双手一点都不受她的控制。 好在霍辞尝了一口之后没有说话,竟又接连多喝了几口。 霍辞放下汤匙,把目光转向其他菜肴的时候,何松见机接过了许昭昭手上捧着的碗,许昭昭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 霍辞原本说饿也只是半真半假,找个由头而已,此时倒也没多少胃口,只捡了一块鲈鱼吃了,便放下了筷子。 他起身往棠梨阁寝殿而去,许昭昭赶紧跟在他后面。 “这味道倒是跟你以前给他做的很像。” 许昭昭一愣,又马上急走几步跟上去,霍辞虽然背对着她走在前面,但她还是不敢在他说这话时有什么情绪表露出来,生怕他连背后都长了眼睛。 可是他说的又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能把他的所见所闻描述出来给另外的人听,唯独味道是描述不出来的,即便是阿辞告诉他那些菜很好吃,可他又怎能知道那些菜到底是什么味道,竟还能对比起来? 对于许昭昭来说,这简直是诡异又离奇。 一路进了寝殿,许昭昭哪怕心里再害怕再不解,也只得先同着何松还有宫人们一起,服侍霍辞宽衣洗漱。 待许昭昭洗了澡,正踌躇着要去榻上,何松却过来道:“殿下已经入睡了,他让良娣去西暖阁睡。” 许昭昭松了一口气,似是自禁锢中一下子解脱,何松连忙朝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又悄悄指了指榻上。 床榻周围皆是轻柔如云雾一般的银红绡纱,看不清里头的人是睡是醒,许昭昭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赶紧挪开眼睛,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了。 榻上睡着的人其实亦是听见了她方才长长舒出的那口气,这一回却并未再为难她,只是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轻轻讥诮一笑。 她早先救的明明是他,可是一觉醒来,却被他占了先。 “何松,”霍辞冷冷开口,“你出去,我要睡了。” 也是因着他,他自五岁起便养成了夜里一个人睡的习惯,不要任何人在身边,更不需要女人。 而许昭昭,她竟是接触他的秘密最近的人,他本该直接把她杀了,可仅仅一念之差,他却把她留了下来,并让她进了东宫。 好将她圈禁在自己身边,慢慢折磨他们两个。 寝殿内连何松的声息都不再有,霍辞这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寝殿外,何松嘱咐完太监宫女们之后并未很快离去,今夜月明星稀,他倒是站在远处檐下和霍辞的侍从伍年聊了几句。 伍年跟着太子的时间也不比他少。 “伍年,咱们殿下先前是不是认识许良娣啊?” 这个问题何松已然是大着胆子问过霍辞的,但当时霍辞也没回答他。 以何松之精明干练,怎会不察觉出霍辞的异样来。 殿下憎恶一个人,必是要让其死去的,即便不是即刻死去,也终是要好好折磨一番才令其魂断。 绝不是像对待许良娣一般,捏了她在手里,却只搓揉,不问死期。 伍年先是不说话,何松也没觉着有什么,侍从与他们太监又不一样,太监要的是八面玲珑,侍从则要的是忠心。 当然,也不是说太监就不用忠心了,若不是深深认识到忠心这一点,何松在霍辞身边活不到现在。 “那个……”伍年从沉默中开了口,舔舔有点干的嘴唇,“确实认识。” 何松赶紧朝一旁的宫女招手,让她们送茶水过来。 “怎么认识?我先前也问了殿下,殿下就是不肯说,我瞧着这也不像。”何松悄悄说。 伍年喝了茶,又道:“这个除了我,倒也有其他侍卫看见了。” 像伍年这样的侍从,话一般是不多的,但偏偏遇着何松,便要诱着他说:“嗐,这看来是只有我不知道了——倒也不见殿下和永宁侯府有什么走动啊?” -- 第42页 宫里朝堂上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但霍辞的太子位置远没有那么稳当,安贵妃和赵王虎视眈眈。 前些时候霍辞在前去安排陛下泰山封禅的事时,还险些出了事,好几天都不见踪影,幸好他失踪前便已预料到这程或许会有凶险,提前排布好了一切,才不至于让身边的人过度惊慌,等伍年他们听从他之前的安排,把人都引出来剿除之后,霍辞才出现。 而要暗害霍辞的幕后之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永宁侯府与安贵妃来往极为密切,霍辞与其可以说天然就是对立的。 伍年看了何松一眼,何松靠近了一些,伍年道:“就是那阵子,救殿下的就是许良娣,当时我们都看见的。” 何松瞪了瞪眼睛,却也并没有很惊讶。 宫里待的时间长了,什么都不会很惊讶了。 “那这……”何松摸摸脑袋,“怎么就那么巧……” “那天夜里,殿下重伤后与我们失散,那时就是许良娣救了殿下回家,把殿下藏起来的。” 何松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反正何松是自己人,伍年说都说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继续说道:“我们看着,大约是这么个事,殿下临走前要许良娣跟他走,但许良娣没有答应,这才惹恼了殿下,殿下回来之后就偏要许良娣入东宫,这才天天折腾。” 何松恍然大悟。 ** 霍辞在许昭昭的棠梨阁里过了两夜,这之后便不再去了。 当然,他也没去其他人那里。 皇帝霍仁泰山封禅在即,霍辞作为太子自然是要亲力亲为许多事宜。几日后,霍辞便陪同在皇帝身边一起去了泰山。 许昭昭自来了东宫之后连吓带怕两天,精神一直恹恹,她又看得出一同进东宫的那些妃嫔对她有所排斥,所以也一直不和她们一起,每日就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棠梨阁,做做女红刺绣。 阿辞给她的画她当时也一同带来宫里了,收得好好的,只是如今不敢再拿出来看了,便是她自己看一眼都觉得恐惧害怕。 有时也看看段姑姑送给她的绣谱,许昭昭大致翻看了一遍,一点点自学下去倒也不难,不过须得耐心静心去琢磨钻研,且这绣谱好像后面还缺了一点,不知道是原本就只有这么一些,还是后面的丢失了。 梨蕊便劝她:“良娣不要整日闷在屋子里,该出去和其他娘娘们交际交际,否则时间一长,反而说是良娣不好相处。” 这个道理许昭昭也懂,那些贵女们心眼儿比藕上的洞还要多,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一处,一遇着便觉得手脚都放错了地方。 她们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不屑和嘲讽,仿佛她不配和她们同处一室。 许昭昭不说出来,不代表心里不难受。 又正值乔容过生辰,乔家送了一些山珍野味来东宫,让乔容宴请东宫众人。 乔容着人来棠梨阁请了一回,许昭昭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去,没想到乔容竟亲自上门来请了。 虽说两人都是良娣,但客人上了门,许昭昭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去迎进来。 乔容还是一惯那样妥帖大方,颇有贤妻气度,一进门便拉着许昭昭的手嘘寒问暖。 许昭昭想推开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总觉浑身不舒坦。 “后日是我的生辰,本打算要好好乐上一天的,”乔容笑得温柔,“许良娣怎么不来?” 两人一同入座,梨香给乔容上了茶,许昭昭才解释道:“最近神思恍惚,人不太舒服,就不过来了。” 乔容脸上笑容完好无损,心里却是一惊,随即又一算时间,还是松了一口气。 许昭昭侍寝离现在也没几天,看来这个不舒服不是有身孕了。 她出身高贵,自小当做将来的王妃命妇教养,没做成太子妃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与许昭昭这个乡下养大的侯府庶女平起平坐,太子还是先宠幸的她,乔容面上再大度再平静,到底也是不甘心的。 更何况太子连去了棠梨阁两日,而她那里竟是从未踏足过。 若许昭昭先她一步生下皇嗣,她可就彻底输了。 第24章 美人就是要嚣张些 乔容的手心暖洋洋的,依旧握着许昭昭的手。 “终日这么恹恹的也不好,更要出来走走,开阔心胸。”乔容劝道,就像是一位知己良友。 许昭昭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乔容是多年教养出来的世家闺秀,这远不会让她打退堂鼓。 “大家一起说笑玩耍才好,殿下正好不在,咱们不管他,自己乐自己的。” 这时梨蕊也从旁附和道:“是呀良娣,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一早便劝过许昭昭,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昭昭也不免想起那些道理。 乔容都上门来请了,她不去反而要被人说性子孤僻,软硬不吃,也好像她怕了她们似的。 许昭昭一颌首,答应了。 乔容的笑容更为舒展。 “既是不舒服,请太医来看过没有?” 许昭昭道:“不是什么病,不必看。” 乔容回头对自己身边的宫女道:“一会儿把母亲刚刚送来的那支人参送到棠梨阁。” 许昭昭连忙摆手,却被乔容按下。 “真的不用,”许昭昭有些急,拿人手短,她可不想平白受个人情,“乔良娣留着自己吃吧!” -- 第43页 乔容偏偏不接她这一茬,仍是拉了她的手道:“有什么缺的尽管说出来,让她们来找我,不会缺了棠梨阁的。” 听了这话,许昭昭立刻就觉出味道不对了。 她缺什么自然会差遣自己这里的人去要,也不经过乔容的,被乔容一说反而像是她管着她似的。 梨蕊马上也给许昭昭递了个眼色。 许昭昭笑了笑,道:“从来不缺什么,即便缺什么我自会问他们拿,劳烦乔良娣算什么事?” 乔容笑意一僵,她当然是故意说得许昭昭像是低她一头,本以为许昭昭不会注意,区区一个乡下丫头,反而会对她感激涕零,没想到对方那么牙尖嘴利。 小心思被当场戳穿,乔容一下便没了兴致,只又嘱咐了许昭昭后日一定要来,便匆匆打道回府了。 乔容走后,梨蕊倒是先让人去做了安神汤,又仔细看看许昭昭,说:“良娣倒确实有点神思恍惚的样子。” 先前许昭昭也拿身子不适做借口不去赴宴,梨蕊也没当回事,今日乔容来了,许昭昭又添了一句神思恍惚,梨蕊就有些觉察出来。 许昭昭叹了口气,不说霍辞折腾了她两晚,把她弄得胆战心惊,就说她遇上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事,就足够让人恍惚了。 霍辞为什么那么恨阿辞,阿辞到底去了哪里? 等安神汤来了,许昭昭乖乖喝下,忍不住嘟哝了一句:“真是见鬼了。” 梨蕊唬了一跳:“良娣怎么见鬼了?” 许昭昭不敢说“鬼”就是他们的太子殿下,只好支支吾吾了几句。 “良娣既是心里不安生,又这么恍恍惚惚的,不如去寻鹿台看看。”梨蕊想了想,悄悄接着道,“这没什么,东宫里已经有好几位娘娘去问过了。” 关于宫里的寻鹿台,许昭昭倒也有所耳闻,并不是和其他一样一无所知。 皆因这寻鹿台实在是太有名了,几乎无人不知。 当初孝纯皇后暴毙而亡,皇帝伤心欲绝,曾连续几日不上朝,而后年幼的太子又病了,皇帝便一度求神问卦,在霍辞病愈之后,皇帝更是斥重金建了寻鹿台,每逢皇后生辰与忌日便在寻鹿台上设坛招魂,以期佳人魂魄归来,抑或是梦中相会。 寻鹿台占地广阔,当中主台以汉白玉和黄金为基底,东海明珠为饰,长年不熄明火,供着诸小国上贡的珍贵香料,种着奇花异草,香气缭绕不绝,四周亦有宫阙环绕,中有皇帝霍仁自各地寻来的方士,也有僧侣诵读经文,只为孝纯皇后芳魂一缕。 皇帝迷信至此,宫人们便纷纷效仿,有事无事便会去寻鹿台找个方士算卦问前程。只是宫闱中到底也有大禁大防,男性方士们无召不得出寻鹿台,平日周围也有侍卫太监们日夜把守。 梨蕊这么一提,许昭昭一开始倒也没什么所谓,别人爱去问就去问,她也说不清这些有没有用,或许之后遇上事了也会去试试。 但是转念再一想,她却想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 在乡间的时候,她曾听人说起过有孤魂野鬼会夺了别人的身体返魂的事,阿辞的事已没法用常理来解释,她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被夺舍,还是真的只是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但去寻鹿台找个人问问或许也是个法子。 正好这几天霍辞不在,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只是许昭昭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也不敢贸然行动,若是被霍辞回来之后察觉了,她就真的不用活命了。 乔容的生日宴在即,许昭昭先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 她再不懂规矩也知道,别人开了宴请她去过生辰,那她必定是要送拿得出手的东西去的。 许昭昭的嫁妆不少,但她也仅仅只是知道不少,永宁侯府当时并没有跟她说里面有些什么,连嫁妆单子也是梨蕊去问了一圈才拿到的。 许昭昭开了库,一一把东西照着嫁妆单子对了好久,才挑选出合适的贺礼来。 乔容生辰当日的排场很大,东宫里的所有主子一个不落,全都来给她祝贺芳辰了,因霍辞还没有太子妃,众人在短短几日内便隐隐以她为尊,送来的贺礼也一个比一个贵重。 虽从来没有和别人刻意去攀比的心,也不需要和她们去攀比,但许昭昭见了别人送来的东西之后,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得亏她为人还算是大方,挑了一个紫檀木嵌贝母螺钿琉璃屏风送来给乔容,拿出去也没给许昭昭自己丢脸。 乔容听宫人回禀琉璃屏风已送去库房放了,便浅笑着谢过了许昭昭,又说:“许良娣送这么贵重的物件做什么?只是过个小生辰,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折煞我了。” 许昭昭抬眼望了四周一圈儿,明明已经极尽奢华,便默默没有作声。 好在乔容也没有想多花心思在许昭昭身上,转头便继续招呼其他人去了。 及至开宴,乔容今日是寿星,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下首一位便是许昭昭,许昭昭对面的桌案没有安排人,自她之后又依次按位份次序排下去。 乔容为人随和,开宴之后多饮几杯酒,便与前来敬酒的姐妹们顽作一团,一齐围在桌案前说说笑笑。 场景与她们入东宫的第二日那晚极其相似,甚至还要再热闹一些,倘或她们平时也是习惯了的,许昭昭一点都不想加入,看着只觉得腻烦。 就算作她孤僻不合群罢了。 -- 第44页 许昭昭倒很是想念以前在村子里住着的时候,和伙伴们一起去溪边浣洗衣物的乐趣。 薛玲珍仍旧坐在许昭昭旁边那个位置,她今日没有坐开去,老老实实在自己位置上喝酒。 酒过三巡,贵女们不屑来找许昭昭,只有零星几个来向她敬了酒,薛玲珍与许昭昭则不同,在座许多人她曾经都是相熟的,自然来找着她。 薛玲珍今日梳着堕马髻,上面簪了一排拇指大小的浑圆珍珠,明艳照人,就连今日的主角乔容也不及她。 她貌美又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早引得有人不快,便过来道:“薛良媛如今怎么只一个人了?上回让你过去你也不去,又不同咱们走动,倒是生分了。” 薛玲珍知道是来者不善,也不说话。 “还是乔良娣的人缘好,这才得众人爱戴尊重,即便是日后太子妃来了,那也是要敬着几分的,”来人见此更加得意,“当日薛良媛的名声和乔良娣也是一样的,各有所长,如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薛良媛可要抓紧些了。” 说着竟还瞥了坐在一旁的许昭昭一眼,许昭昭在旁边也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一面是借着乔容打压薛玲珍,一面虽未提到她实则却也牵扯进了她。 若说乔容和薛玲珍未出阁前是一样的,可一个是良娣一个却是良媛,太子妃之下设两位良娣,薛玲珍成不了良娣的原因有二,一是做人不如乔容,二是名额被许昭昭挤掉了。 薛玲珍终于道:“与你何干?你要挑拨别来和我说!” 来人道:“与我是不相干,薛良媛自己心里清楚罢,别和有些人似的,最后没人搭理。” 许昭昭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但她却不好马上对号入座,反而像是上赶着给脸了。 但薛玲珍可不是像许昭昭这般隐忍不发的性子,她柳眉一竖,抬手就把酒泼到了来人的身上。 美人就是要嚣张些,许昭昭深以为然。 薛玲珍这厢当场给了个没脸,那人气得脸色铁青,但被酒泼了一身又怕别人看见嘲笑,也不敢声张。 她怒而又转向许昭昭,指责道:“许良娣位分比我们高,合该管管的,如薛良媛这般肆意妄为,许良娣竟就在旁边看着,这东宫日后会成什么样?” 矛头一下子对准了许昭昭,这下许昭昭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 她不可能就默认了这些对她的指责。 到时候荣华风光是乔容的,治理不严的锅是许昭昭的。 许昭昭倒也不怯,只说:“你自己以下犯上得罪了薛良媛,我能管薛良媛,她自然也管得了你。” “许良娣这话……许良娣可要公道!不然,不然就让乔良娣来评评理,薛良媛到底该不该一言不合往我身上泼酒!许良娣管不了的,就让乔良娣来管!” 第25章 变得六亲不认,性格古怪…… 许昭昭看着挑事的人起身往乔容那里走去。 那人先时还怕丢人,只想着让许昭昭罚了薛玲珍便罢,这会儿却是不管不顾了。 乔容正和承徽龚濛雨说笑着,龚濛雨那日在乔容面前有些说错话,近来便更是小心翼翼,刻意逢迎。 见此,她便对乔容道:“容姐姐把她们两个叫来问话便是,容姐姐的好日子岂能让她们给搅和了?” 乔容不答话,但是对龚濛雨的提议也没有异议,让人去请许昭昭和薛玲珍了。 许昭昭一听来人说乔容请她们过去,便挑了挑眉梢。 薛玲珍起身,她却一动不动。 薛玲珍看了许昭昭一眼,倒是笑了笑,说:“是了,你不必去。” 乔容远远便看见许昭昭坐着没有动,于是心里更加烦闷郁结。 这个许昭昭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好拿捏的。 不过既然薛玲珍已经过来了,她便问:“为何泼酒?” 薛玲珍道:“乔良娣怎不先问问她说了什么?” 乔容给薛玲珍倒了一杯酒,薛玲珍没有去拿,乔容道:“大家都是姐妹,往后也要过一辈子的,薛良媛实在不用如此,大家和和睦睦不好吗?” 薛玲珍咬了咬牙,正要再解释,却听那边许昭昭已经开了口。 “是旁人先不敬的,我作证。”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乔容她们听见。 乔容本是打算撇开许昭昭不理,没想到她却自己上来了。 而不是她叫许昭昭来她就来了。 在她处理纷争的时候,许昭昭也出面,岂不是与她分庭抗礼? 乔容的脸色慢慢变难看起来,即便是上好的脂粉也遮盖不住了。 离她近的都在看着她,等着她回应许昭昭的话,远的也探头过来看了,不一会儿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容忽然有些怨恨龚濛雨多事。 许昭昭那边发生的事,由着许昭昭处置便好,她揽过来做什么? 不过乔容到底是有涵养的贵女,再难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 她笑了笑,说:“一点小事何必争个长短?若殿下回来之后见到我们……” 许昭昭却立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着薛玲珍招了招手,打断了乔容:“薛良媛听到乔良娣的话没有?愣着做什么,快回来。” 乔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薛玲珍过去了位置上,才发现自己竟是被许昭昭反将一军,虽许昭昭没有下她的脸面,但她又怎能痛快。 -- 第45页 耳边龚濛雨又在说话:“她以为她是谁?真的以为自己是良娣了?殿下不过宠幸了她两晚,就让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谁不知道头一晚殿下让她出去跪着,第二晚……” “别说了!”乔容的声音忽然一高。 龚濛雨愣住,乔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端起酒杯:“没得让这些琐事坏了兴致,咱们还是开开心心的,这才好。” 远处薛玲珍落了座,许昭昭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接,竟是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 许昭昭趁着给乔容送礼翻库房的机会一并又拿了点其他东西出来,好随时用,或者送人赏人。 就比如小儿拳头大小的翠佛手佩,她是拿来准备送到寻鹿台的方士手上的。 她可不会空着手就去找方士算卦,哪里都是有钱才好办事,宫里更是。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许昭昭是入了夜之后再去寻鹿台的。 夜里的寻鹿台芳草萋萋,香径幽深,主台上的楼阁飞檐斗拱,里面供奉着林皇后的牌位点着长明灯,只有僧道以及做法的方士才能进入。 梨蕊早就打听来了其他人去的是哪些方士巫祝那里,几乎都是问姻缘前程的,都已经入了东宫,自然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只是让许昭昭在这些人里面选一个去问,许昭昭也有些犹豫,她要问的和她们问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术业有专攻,许昭昭怕找错了人。 她已经黔驴技穷,万不得已来求神问卦,确实是只剩这最后一个法子了。 许昭昭深思熟虑之下,便拐了弯问梨蕊:“我在乡间曾有一抚养过我的婆婆,如今我来了这里,也没有人为她祭奠,我想知道她在阴间过得好不好……” 这个总比什么姻缘要接近夺舍一些。 梨蕊被许昭昭问得一下没了方向,愣了愣之后便说:“这个……随便找一个应该都会吧。” 两人绕过主台下,从主径往里走,四周俨然也是宫阙重重,有些更是缭绕着香火的味道,熏得人不知该往何处去。 梨蕊是很信这些的,正同许昭昭说着自己曾来问卦的经历。 “……奴婢没贵人们有那么多钱,只是跟着小姐妹们找了个方士身边打杂的小徒弟,没成想也是灵的,说奴婢能进东宫伺候贵主,奴婢巴巴地就付了钱,如此果然就进了东宫成了管事宫女,来良娣身边来……” 许昭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梨蕊说着,一面觉得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可尽信,一面又不断把希望寄托在待会儿要找的方士身上。 若阿辞是被恶鬼夺了舍,若阿辞是中了邪,只要与此有关,那么找到了他们,阿辞总是会好的吧? 走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株大榕树,树干粗得几个人都抱不住,四周香气也愈发浓郁扑鼻,说不上来是花草还是香料。 飘渺之间,远处似有笛音传来,过了大榕树之后,便豁然可见一片小湖泊,湖中有一小亭,亭中有一少女在跳舞,合着笛声,却不见吹笛之人在何处。 许昭昭不由往水边走近去看了看。 梨蕊却见怪不怪道:“寻鹿台是各显神通,各凭本事,这大抵也是为林皇后招魂或者祈福的一种方式。” 大概是察觉到旁边有人走近,笛声袅袅而停,隔着水面传来只留余音,而那边的少女也停下了舞步,不羞不恼,施施然往许昭昭她们走来。 许昭昭原本还暗自责怪自己打扰了别人,只是这会儿她过来了,她反而不好扭头就走,只好在原地等着。 走近一看,那少女不过与许昭昭相似的年纪,身量才刚刚长成,脸上尚带有几分稚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纤细灵巧。 她早就看出许昭昭是宫中贵人,到了跟前便行了一礼,引得脚腕上挂着的左右两对银铃作响,又道:“贵人安,奴名唤陈音奴,是这里的一个小婢。” 寻鹿台楼阁宫殿众多,方士也众多,听她如此说,许昭昭倒还不知道,梨蕊马上小声解释:“陈姑娘应是哪位方士带在身边的小徒弟。” 陈音奴也听到了,并不否认,而是微笑着又点点头。 “这位贵人漏夜前来,必是有要紧事,”她说,“不知奴可否为贵人解答一二?” 许昭昭眨了眨眼,问:“可以吗?” 虽说面前只是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但如此反而让许昭昭定下心。 她心里的秘密如同一块悬着的巨大石头,一招不慎就会掉下来把她砸死,而石头上或许也挂着另一个人,他更是危险。 这样的秘密,许昭昭很难对别人吐露,面对那些常年浸淫在宫闱之中的方士僧侣更是难以卸下心防。 “贵人若有疑惑要解,便先由奴来试试也不妨,贵人要是觉得不好,再重新找人便是,这寻鹿台最不缺的就是奴这样的人。” 许昭昭默了一会儿,对梨蕊道:“一会儿你在外边等我。” 陈音奴把许昭昭带到了自己居住的偏殿中,这里说是偏殿却一点都不大,只是主殿旁三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 二人跪坐到几案前,陈音奴又往烛台上多插了一支蜡烛,这蜡烛里也不知融了什么香料进去,竟比东宫里用的还要好闻许多。 陈音奴道:“贵人,想问什么?” -- 第46页 许昭昭见她好好坐着,并没有其他动作,便问:“你不要用其他东西算卦问卜?” “那些都是故弄玄虚,或者是他们自个儿本事不够,”陈音奴笑了几声,笑声爽朗,“我不用那些,贵人只管问我。” 许昭昭仍旧问了一遍方才对梨蕊说的话,这倒也不仅仅是个幌子,婆婆养育了她多年,她自然也是挂念着她在阴间好不好的。 陈音奴道:“贵人日后不必再问了,正是那位婆婆有大善心,养了贵人又是积了大福,如今早就转世投胎去了,阴间的一切苦都没受,转世的人家亦是大富大贵。” 许昭昭没什么通灵的本事,也当然不能去阴间看一看陈音奴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更不能找到婆婆的转世去验证,只是她这样说,许昭昭心里到底还是松快些的。 陈音奴似乎看出许昭昭还有事没问,便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等着许昭昭再开口。 这话却不如方才那话好开口,许昭昭把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又不敢露什么破绽让陈音奴察觉,一时极难说出。 隔了好半会儿,许昭昭才说:“也是我曾经在乡野间亲眼所见的一件异事,多年来不曾有人解答。邻家有一小儿,一直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突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变得六亲不认,性格古怪。” “当时乡里都说他是被野鬼附了身,多年也未曾见好,我便想来问问,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事吗?” 第26章 狠狠地剜了霍辞一眼 许昭昭说得虚虚实实,并不敢将霍辞的性子描述出来。 宫中尤其深知霍辞的秉性,如此无异于不打自招。 陈音奴这回听了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 许昭昭心里直发虚,怕她说出她不能接受的答案,也怕陈音奴发现。 许久后,陈音奴摇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事。” 许昭昭的心凉了半寸下去,仍旧还不肯放弃,连忙追问道:“什么叫没有这样的事?是从来就没有夺舍这种说法吗?” “贵人,没有,”她再度摇了摇头,缓缓的,桃花眼蕴着些灵光,“没有这样的事,没有夺舍。” 许昭昭忽然便听出了陈音奴话里的意思,一惊:“你……” 陈音奴俯身用手指点住许昭昭的嘴唇。 “许良娣回去吧,你要问的问题我都解答了,往后也不要再问了,多问对良娣无益。只是若有其他的,也可以再来找我。” 陈音奴的一番话虽解了她一个疑惑,但终究让现实更为不解。 许昭昭起身,这才记起自己紧张得连礼都没有先送。 她连忙拿出准备好的翠佛手佩给陈音奴,陈音奴打开锦盒,看到翠佛手佩倒是一副掩饰不住开心的样子,兴高采烈拿起翠佛手佩在自己身上比划。 只是她没有再说什么。 许昭昭拿出翠佛手佩的时候又存了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没拿钱财来,陈音奴这才胡乱说的,期盼着她拿到翠佛手佩能改一个说法。 可陈音奴没有再说。 她只是在送许昭昭出去的时候说:“许良娣也不用太过于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要走到最后才能了悟。” 许昭昭叹了口气,点点头不再继续问。 既不是夺舍,那么她的阿辞到底去了哪里呢? 太子霍辞又和他是什么关系? 寻鹿台夜里风来,凉意阵阵,梨蕊见许昭昭出来,连忙过来给她拢上手里拿着的披风。 “良娣,怎么样了?” 许昭昭不知自己方才在陈音奴面前是否很失态,但此刻在梨蕊面前已经掩饰好。 她平静地朝梨蕊笑了笑,说道:“一切都好,回去吧。” ** 梨蕊很快便打听来了陈音奴的身份。 她自幼为一方士从西南部收养,一直生长在宫中,听说能通鬼神,方士除她之外还有三两徒弟,但是陈音奴最受器重,甚至每年林皇后的忌日都会在寻鹿台高台上献舞引灵。 许昭昭状似无意地听着,像是听梨蕊闲话家常。陈音奴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很确定陈音奴那天其实已经听出来她问的是谁了。 不过陈音奴似乎也没有要揭发许昭昭对霍辞不敬的意思,反而让她不要再提起此事。 而陈音奴说的了悟,她真的能够撑到那个时候吗? 许昭昭很快便不再纠结那天寻鹿台的事,因为霍辞从泰山回来了。 这才是她日日夜夜最恐惧的人。 听说霍辞这一次差事办得不错,皇帝很满意,只是封禅大典结束之后,皇帝并没有再让霍辞陪同,而是将自己的太子先行遣往京城处理政事,自己则在后面由赵王陪着缓缓而归。 霍辞向来性格阴郁古怪,一回到宫里便将百官为其准备的洗尘宴解散了,只自己在东宫另外设宴。 许昭昭害怕他,自然是少看一眼也好,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倒又是能多些便宜。 霍辞没有宠姬,甚至一般不让女子进身,即便是在东宫的私宴,他也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几案前喝酒。 宫里新调/教了一批舞姬,又让乐伎奏了新曲排成新舞,今日在东宫是第一回 演。霍辞却不太感兴趣,偶尔抬起眼皮子看一眼,有时像是醉了,但若细看去那眼神仍旧澄澈。 -- 第47页 许昭昭怕得紧,连舞都不敢去看,生怕看见霍辞,或者自己被霍辞看见,缩了头在一边。 乔容拉了龚濛雨同座,一面眼神追随着霍辞,一面听龚濛雨道:“你看许昭昭畏畏缩缩那样子,就是上不得台面,听说是永宁侯夫人死活不愿让亲生女儿来东宫,这才让她捡了便宜,否则何至于让她与姐姐平起平坐,我看太子也未必不厌烦她。” “濛雨,你若这样说,她可也仍旧还是太子良娣,”乔容细抿了一口果酒,垂下眼眸,“而且怎么说殿下的头一晚都是去了她那里的,这和原配一样,有些情分是不同的,是我不如人罢了。” 龚濛雨只恐捧得乔容不开心,马上接着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她这样的,殿下没几天必定也就将她忘了——不记起她娘家永宁侯府站在赵王那边都罢了。” “她哪一点比得上姐姐?是通身做派气度,还是学识品貌?” 乔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被龚濛雨说得一片熨帖,舒服极了。 她本也郁郁了几日,没做上太子妃已是失意,又隐隐被一个乡下丫头压了一头,若不是东宫众人识得风向,还是以她为首,真不知要怎样羞恼,但心里痛快却也是痛快不起来的。 只是自小的教养让她不会将这种情绪露于人前,如此便只盼有个人能说破她心事,龚濛雨恰好就是这个人。 “龚妹妹,吃菜。”乔容浅笑着往龚濛雨碗里夹了一块金乳酥。 “今晚殿下刚从泰山回来,姐姐可千万要把握好时机。”龚濛雨朝座上的霍辞努了努嘴,压低声音,“总去许昭昭那里,我不信殿下不腻烦,殿下也没见多喜欢她,对她多好,合该是姐姐的。” 这时有其他人过来说笑,两人便停止了谈话。 待应酬完毕,龚濛雨扯了扯乔容衣袖,自己起身往许昭昭那里走。 乔容想了想,紧随其后。 见龚濛雨和乔容先后过来,早有小太监递来酒杯,又有宫女奉上美酒。 许昭昭打量了她们几眼,一双眸子狡黠伶俐,最后只笑了一下,显而易见的没有多热情。 她的心事在霍辞身上,根本没什么应付她们的心思。 而她们大概也并不如她们表现出来的那般热络友善。 乔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白玉酒壶,先道:“许妹妹,前些日子大家有些不快,如今殿下回来了,便不要再提了罢,若旁的人有哪里不好,我便替她们给许妹妹赔个礼。” 她之前还规规矩矩称呼许昭昭为许良娣,转眼几天不见,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许妹妹。 许昭昭如何听不出来其中分别,且她的生辰在乔容之前,论年龄也是许昭昭大,乔容抢着叫她妹妹不过是为了那点小心思。 但许昭昭不大在意,也不打算当场就和乔容计较。 霍辞就在上面坐着,虽然看起来没看下面,但许昭昭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她可不会给乔容当场委屈的机会。 面前的酒盏被乔容倒满,许昭昭笑着端起酒杯,朝着乔容微微一点头,仰头饮尽。 霍辞眼角余光一闪,果然朝这边看过来。 适逢乔容一脸满意地转身,正好看见霍辞望过来。 他面容俊美,此时神情又带了些酒后的微醺,肆意风流,乔容只看他一眼,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自然没察觉霍辞实则越过她们在看许昭昭,也没有发现霍辞眼中泠泠之光。 身边的龚濛雨轻轻叫了乔容一声。 乔容原本只打算当做没听见,仍旧回去坐下,只是转念想到龚濛雨方才说的话,今晚要让霍辞来自己那里才好,眼下的机会不可不把握住。 只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让乔容自己一个人殷勤前去,她到底还是拉不下面子,于是便还是拉着龚濛雨一同前去。 乔容对着霍辞盈盈一礼,才不过短短一段路的距离,她就已想好了要怎么说。 “妾身恭祝殿下顺利从泰山归来,”乔容笑得一脸贤良,“此次泰山封禅之行,陛下……” 霍辞忽然抬了一下手。 乔容的话也被打断,而何松已让舞乐伎们停了下来。 乔容正在惊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却听霍辞懒洋洋指了指许昭昭道:“你过来。” 他今日第一天回来,怎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她,必定是要好好折腾许昭昭一番,才不负这盛宴。 而且他也不耐烦听乔容说这些假惺惺的话,自小到大听都听够了,乔容一开口他就能猜到她要说些什么,此时她口中的陛下霍仁想必正与爱子赵王共享天伦之乐。 霍辞反而津津有味地看着许昭昭一步步走上前来。 许昭昭不是没有料到霍辞会突然找自己麻烦,所以她被点到名的时候还是挺坦然的。 甚至在走近时忍不住多看了霍辞一眼。 他真的和阿辞长得一模一样。 在霍辞回来之前,她又在幻想霍辞突然变成了她的阿辞。 可惜幻想不堪用,因这多看的一眼刚巧被一旁的龚濛雨看见了,许昭昭还收获了龚濛雨的一声冷哼。 霍辞也不等许昭昭行完礼,只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还有宫人刚刚送上来给乔容和龚濛雨的两只,道:“倒酒。” 许昭昭咬了咬嘴唇,小女孩子之间到底还是有些好胜心的,霍辞让她在乔容和龚濛雨面前像宫人一般,这难受不亚于大婚当晚让她去外面跪了一宿。 -- 第48页 但许昭昭怕极了她不答应反而让霍辞变本加厉,不知道还会出什么损招,再者即便霍辞真的温良恭谦,面对太子她还是无法抗拒的。 许昭昭战战兢兢地给霍辞倒了酒,不多不少,让霍辞找不到任何瑕疵。 霍辞轻笑了一下,一饮而尽。 再转去给乔容和龚濛雨倒完酒,霍辞道:“赐座。” 赐座的确却是那二人,许昭昭没有份。 他也没说让许昭昭走。 许昭昭只能站在他身边伺候。 龚濛雨得意得眉毛都要飞出那细细小小的脸蛋,连乔容一向端庄自持,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许昭昭立在霍辞身后低下头,心里狠狠地剜了霍辞一眼。 第27章 不想知道我和你的阿辞到…… 乔容在霍辞近旁得了座,这下定了心,自然又说出了许多奉承霍辞的吉祥话,只是霍辞听了也没见多高兴。 舞伎开始跳新排的舞蹈,霍辞仿佛是喝多了酒,撑着头倒是看了几眼,但很快又移过目光去。 “倒酒。”他低低道。 许昭昭一时没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亏得何松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反应过来。 给霍辞添了酒,许昭昭想了想,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为了不给霍辞找茬的机会,自然也要给乔龚二人添。 许昭昭原本想的是快些倒了了事,但越快越出错,龚濛雨给乔容夹菜,许昭昭避了避,不想酒壶却失了准头,倒到了酒盏外面,有几滴溅在了乔容衣袖上。 乔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的褙子,其实才溅了三两滴上去,看着也并不明显,只是她轻轻“呀”了一声。 龚濛雨坐在她身边看得真切,又觉今晚正是自己与乔容得意之时,而霍辞仿佛已是醉了,也不会留意这边。 她便道:“你做什么?容姐姐的衣袖都脏了!” 这时已有宫人上来为乔容清理,她们手脚极娴熟利索,很快就弄干净了,连换衣服都不用。 许昭昭放下酒壶,才道:“我只是想避开,以免大家磕碰到。” 乔容倒也不愿再多事,已在霍辞面前得了脸,没必要再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让龚濛雨息事宁人,龚濛雨竟马上接着许昭昭的话回对:“你就是故意的,不然这酒不会突然斜了方向。” 许昭昭觉得龚濛雨一个贵女,比乡下村妇还要胡搅蛮缠。 “算了算了,都干净了。”乔容也打起了圆场。 许昭昭好歹是和她平起平坐的良娣,虽然眼下她们坐着,许昭昭却在霍辞身边站着,但决不能在霍辞面前就马不停蹄地逞威风。 乔容可不想落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这龚濛雨好用的时候也好用,可她不能让她添乱。 只是这边乔容打算得妥当,霍辞却已然抬了眼皮子,凤眼斜睨过来。 他眼睛才刚看到,耳中却早听了一阵。 霍辞当即冷笑,也不故作姿态问她们来龙去脉,只说道:“让良娣斟酒,该杀。” 许昭昭和乔容倒还好,龚濛雨也很快听懂了霍辞话里的意思,脸一下子白得和死人一样。 同时她又坚信了许昭昭来给她们倒酒,就是赤/裸/裸地在霍辞面前陷害她。 龚濛雨委顿在地,匍匐着跪倒在霍辞脚边。 “殿下,我没有,是许昭昭……不是,是许良娣自己来给我斟酒的,妾身没有让她来倒啊!” 此时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在做的事,大多数人不知原委,只知这位方才还得意的承徽,转眼就要倒霉了。 不愧是霍辞。 又有聪明的已在暗想,霍辞让许昭昭跪一晚上都不杀她,真不知是许昭昭运气好,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对她有所不同。 而无论龚濛雨怎么哭求,霍辞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亦没有收回方才的话。 换个譬如乔容这般的人,定然是要贤良之名,也不忍他人因自己而死的,必定会为龚濛雨开脱求情。 可许昭昭不是乔容,她自身难保,所以也就闭嘴不言。 饶是不怎么关乔容的事,她也还是上前来同龚濛雨一同跪着。 “殿下,是我不好,”乔容求情求得泫然欲泣,“龚妹妹也是为了我一时情急,并非对许妹妹出言不逊,更不敢不敬。” 她又去看立在那里的许昭昭,说:“殿下可能不知道,我们闲暇时经常相聚,互相斟酒敬酒已是常事,而许妹妹也并非是小心眼儿的人,不会与龚妹妹一般见识的。” 听了这话,许昭昭差点轻哼出声,忌惮霍辞在,这才忍住了。 只是这乔容实在不好对付,许昭昭这下想不说话都不行。 不跟着乔容一块儿求情不就是坐实了她说的小心眼。 许昭昭正为难之际,霍辞却淡淡道:“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孤是吃人的厉鬼?” 他如此反复无常,倒又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许昭昭心道,比厉鬼还可怕,厉鬼至少给你个痛快。 “既然这样,无论你先前什么位分,都降为最末等的奉仪,禁足一个月。”霍辞其实并不知道什么龚濛雨,更不知道龚濛雨的位分,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她,往哪里一塞自生自灭比较好,否则自己又要背一个没几天就杀妾的名声。 -- 第49页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 他在意的是许昭昭,因为那个他杀不死的人让他夜不能寐,百爪挠心。 他恨不得眼前这些人全部都立时消失,他才好把许昭昭紧紧攒住。 而乔容和龚濛雨听了都舒了一口气,在霍辞手中逃出生天已是不易。 没想到霍辞又看了看乔容,脸上渐渐浮起笑意。 乔容尚且闹不明白这笑什么意思,更以为方才她一番举动让霍辞留了心,今夜恩宠在望。 许昭昭站在霍辞身边,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看到他俊朗的侧脸上,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她心里不住地“咯噔”,这笑分明比霍辞刚刚说要杀龚濛雨还要可怕。 果然,霍辞道:“乔良娣这么喜欢叫旁人妹妹,要不要孤把乔良娣家的妹妹们全都收入东宫,让乔良娣听个够。” 许昭昭只有他才能欺负。 乔容原本已被人扶起身,听到这话当即腿一软又要跪下。 她自己入东宫已是家族不舍,在霍辞身边是龙潭虎穴,只为博个前程,若霍辞真的说到做到,满府的姊妹怕是都要去上吊。 霍辞笑着冷冷觑了她一眼,起身离开宴席。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许昭昭道:“回棠梨阁。” 许昭昭连忙上前,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一边害怕一边又觉得霍辞某些想法真的天赋异禀,让乔容的妹妹全都来东宫,亏他想得出来。 等他们走后,殿内因刚刚的事还是没有重新变热闹起来。 看到霍辞如此喜怒不定的一面,很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原本看着今晚是乔容交好运的,谁能想到眼下这么狼狈,这么大起大落,竟是还不如自己了。 而且看来霍辞果真还是更喜欢许昭昭的,此举无异于告诉众人,他怎么对许昭昭是他的事,但其他人不能也跟着他这么做。 宫人们扶乔容和龚濛雨重新入座,只是她们坐下片刻,寂静的殿中传来几声笑声。 乔容她们看过去,原来是薛玲珍,乔容听见这笑声眼前晃了晃,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颓然跌坐下来。 ** 棠梨阁早就接到了霍辞带着许昭昭过来的消息,因前两次许昭昭都或多或少出了岔子,所以这次便愈发紧张。 众人心里都直犯嘀咕,按霍辞的性子,真不好早就把许昭昭杀了或者关起来了,怎么又偏偏不找别人单找上棠梨阁。 有人便认为霍辞只是猫逗抓住的老鼠那般逗许昭昭,早晚要出事,于是暗中向何松去打听。 何松先霍辞他们一步到棠梨阁安排,他向来对底下的人也不趾高气扬的,听旁人奉承几句也就给人顺便指条路子或是解解惑,在宫里结个善缘。 听了这话,何松便笑道:“蠢货,你们懂些什么,这蠢话不许再问了,更不许再传。你们只尽心伺候着,殿下夜夜来才好,也不看看方才乔良娣被殿下下了多大的脸子,这是许良娣才有的体面!” 被何松夸有体面的许昭昭,此时正跟着霍辞进了寝殿。 梨蕊、梨香等也跟在后面,却被霍辞忽然回头冷眼一睨,立刻便俯身而退,将殿门关了起来。 许昭昭自进门起便停住,离得霍辞稍有几步路,他今日喝多了些酒,即便是有几步路,许昭昭依然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酒气。 这味道不算难闻,宫里的都是上好的美酒,但许昭昭却愈发害怕。 霍辞平时就疯得厉害,跟旁人不一样,若是喝了酒,更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 她巴不得霍辞今日是跟着乔容去的。 而霍辞当然也不是来这里纯睡觉的。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开始并不叫许昭昭过来,只是冷冷看着她。 许昭昭被他看得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忍不住挪了挪步子,但是他不说,她又存着些侥幸,不敢自己主动过去。 终于,霍辞冷哼一声:“站在那里是怕孤吃了你?” 许昭昭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整了一下裙摆,慢吞吞朝霍辞走过去。 霍辞还不饶她,才刚走到一半,又说:“孤会先把你撕碎了再吃。” 光是突然说话就够吓人了,许昭昭脚下一趔趄,好歹被她自己撑住,咬牙立到霍辞身边去。 霍辞笑了一下。 许昭昭眼前一晃,这笑像极了阿辞。 她赶紧眨了眨眼睛,将已快浸润出来的眼泪逼进去。 “过来,”霍辞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不像他素日那样阴戾,“今晚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你不是很喜欢和人说话吗?” 许昭昭听了这话,脑子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吉光片羽中是她与阿辞并不多的相处。 她的阿辞还会回来吗? 许昭昭在霍辞身侧坐下。 殿中的九枝仙鹤烛台上明烛高照,将许昭昭眼中霍辞的侧脸照得更加柔和。 许昭昭不由倾了倾身体,像是极欲去探寻什么。 而她此举却正中霍辞下怀。 霍辞慢慢将脸转过来,脸上依旧是方才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却已抚上许昭昭柔嫩的脸颊。 触在许昭昭脸上也是冰凉凉的,许昭昭却想起阿辞走前的那一晚,他给她穿上衣服,手指不小心碰到她身上,也是这般冷。 “这么多天,你就不想知道,我和你的阿辞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 第50页 第28章 孤要让他看着你嫁给孤,…… 许昭昭愣住,怔怔地看着霍辞的脸,他的眼神还是那样阴郁。 “阿辞……”恍然间许昭昭还是忍不住喃喃开口叫道。 霍辞嗤笑一声。 他的手指缓缓滑落到许昭昭尖小精致的下巴上,那里圆润细腻,霍辞轻轻搓揉着,像是把玩着一颗珍珠。 直到许昭昭的下巴被他揉得泛了红,他才道:“许昭昭,你方才又在想他,孤一试就试出来了。” 许昭昭目光一暗,垂下眼眸,极为顺从的模样。 “他真的那么好?” 许昭昭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霍辞认真地看着她,好像真的有心要等到一个回答一般。 “不说话,那他就是比孤好。”他轻声道。 面前的女子低眉顺目,与霍辞印象中的她完全不一样。 他心中的火焰即刻烧起,不知是怒是妒,却又破天荒地生生压下。 霍辞想起了她那时的样子,小心翼翼而又大胆,活泼得像一只林间的兔子,每天总是能说很多话,也不管对方理不理她。 他已分不清是自己于混沌之中记下,还是醒来之后才搜寻得到的。 他更清楚地记得初初相遇,她把他救回家,当初她救的人,明明就是他。 但是他却又再度出现,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既是他不讲道理,又为何要他来做君子? 霍辞将她下巴蓦地抬起,冷然道:“他再好也回不来了——只要孤在一天,他就一天不可能出现,你死了这条心吧。” 许昭昭的嘴唇轻颤一下,盈盈的眸子睁开着,自眼角划下一滴泪,堪堪自霍辞手边划过,掉落到地上。 “不过……”霍辞捏着她的下巴往自己面前一扯,两人立刻贴得极近,呼吸间是极暧昧的姿态,好似霍辞在许昭昭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应该也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许昭昭这才绝望地闭上双眼,手脚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刚捞出来。 阿辞,你真的会看见吗? “孤要让他看着你嫁给孤,看着你被孤折磨,看着你委身于孤,再看着我们生儿育女。” 他每多说一个字,许昭昭的心便仿佛往冰水里多浸一寸,想要挣扎却又无力抗拒。 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若是再激怒了霍辞,更是得不偿失。 这时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门外传来何松的声音:“殿下,良娣,时候不早该安歇了。乔良娣刚刚起了高烧,已请了太医过来。” 霍辞手一松,终于放开了许昭昭,道:“进来。” 宫人们井然有序次第而入,很快便将霍辞服侍伺候妥当。 许昭昭偶尔在一旁跟着递些东西,行尸走肉一般。 等一切结束,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劲儿都没了,便打算一会儿往西暖阁去睡觉。 何松为霍辞检查完床榻被褥,连帐中香也是霍辞素来喜爱的,这才放心引霍辞入寝。 没想到霍辞眼角余光瞥到许昭昭没动弹,便懒懒道:“你过来。” 霍辞是一时兴起,许昭昭是麻木不仁,最高兴的却当属何松。 他伺候霍辞起居最是清楚不过,第一晚许良娣去外面跪了一宿,第二晚许良娣被霍辞赶去了西暖阁,这第三晚想来是终于要成事了。 许昭昭被宫人伺候着梳洗完上了床,紧紧裹了被子缩在一边。 偌大一张床,霍辞大手大脚地睡着也没占到一半,许昭昭更是只占了一个角。 她战战兢兢地等着霍辞再度发落,又想起他方才的话,要让阿辞看着他们在一起。 许昭昭紧紧拽着被角,大半张脸都蒙进了锦被中。 但她又等了一阵,霍辞没动静。 许昭昭一点点探出了点脑袋。 看过去霍辞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但许昭昭也就止步于干看着,不敢拿出什么实际行动去验证,万一把霍辞惊动了,她可又要倒霉了。 许久后,霍辞翻了个身,其余还是没动弹,许昭昭这才放心了,她确定他已经睡着了。 许昭昭这一晚上提心吊胆还与乔容龚濛雨斗智斗勇,也是累得紧,即便是在霍辞这个煞神身边,她一旦确定他睡了,也忍不住眼皮子立刻打起架来。 迷迷糊糊之中,却又想到霍辞的话,让他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难道他以为这样光睡觉就能生出孩子吗? 许昭昭半梦半醒间想到这个乱七八糟的问题,但没有继续再想下去,而是沉沉入了梦乡。 虽这一夜睡得还算熟,可一到天明时分,许昭昭便早早醒过来了。 霍辞还在睡。 她又往旁边挤了挤,距离他更远了一些。 只是此时许昭昭又忍不住去看他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他不像醒着那样阴戾沉郁,还是这个年龄的正常少年郎一般。 许昭昭分不清这是霍辞还是阿辞。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目光只去看帐顶。 阿辞到底在哪里呢? 霍辞一会儿说把他杀了,一会儿又说他在他就回不来,还说他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难道阿辞竟是个飘荡在这里,他们又看不见他的游魂不成? 而霍辞就是镇着魂魄的利器。 大概这也算是苦中作乐,许昭昭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又怕把霍辞吵醒,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 第51页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再为了阿辞努力一下。 至少至少,她要知道真相。 这个真相也许是霍辞的一个秘密,而许昭昭直觉自己就要接近这个秘密。 外面天色尚早,许昭昭又小心翼翼看了一旁正熟睡的霍辞一眼,用极轻缓的动作掀开自己身上的被褥。 她睡在外侧,以便夜里服侍霍辞,于是轻轻一划便顺着床沿滑了下去。 她伏着身子,刚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见床上有了动静。 糟了,许昭昭暗道不好,霍辞还是被她吵醒了。 明明看起来睡得很熟,她的动作也轻得不能再轻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能吵醒。 果然,床上传来霍辞尚且带着睡意的声音:“你干什么?” 许昭昭一听,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死死咬着下唇,但又不敢不答话。 她很快便道:“殿下继续睡,妾身去看看小厨房的早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霍辞懒洋洋“嗯”了一声,这回放了许昭昭一马,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梳洗完后,许昭昭到了殿外,见何松正巧从一旁值夜的小屋里出来,一看到她便笑着殷勤上前。 “良娣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这几日天儿越发见冷起来,良娣早起可千万别冻着。” 何松说着话,却只在殿外站着,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许昭昭笑了笑,问:“何公公怎不进去伺候?外头站着吹风也怪冷的。” 何松一边招呼着宫人过来,一边也笑着回答道:“殿下如果不叫人,咱们也不敢进去的。” 听了这话,许昭昭这才回想起来,昨晚殿内似乎真的没有其他人,看来霍辞是不喜他人近旁,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 许昭昭道:“我要去小厨房看看,何公公若是方便,便也一同过去罢,我是不知道殿下爱吃什么的,还要靠何公公指点。” 何松远眺了一下屋檐上的天色,才刚刚露出鱼肚白,思忖着时候尚早,还不到霍辞起的时候,便点点头答应了。 他这样常年浸淫在深宫的内侍自然门儿清,别管霍辞表面上对这位许良娣如何,许良娣眼见着是要成霍辞身边的红人的。 一面走,何松便忙不迭给许昭昭说着霍辞平日的饮食口味。 许昭昭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她找何松过来虽然另有目的,但这些倒也是她真心想问的,免得哪天送过来的菜肴不对,又触怒了霍辞。 霍辞喜食清淡的,许昭昭到了小厨房便让厨子把油腻的都撤了,又多添了一道碧粳米熬出来的粥上去,粥晶莹剔透,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米油,闻起来香甜清爽,熬得火候时间都正好。 小厨房还算井然有序,许昭昭一来他们反倒都碍手碍脚,她便也不久留,只退出去到了外面。 何松也跟在她身边,见许昭昭站着没动,便一同跟她站着。 许昭昭便道:“我自小在乡间长大,多有不懂的地方,前些时候更是三番两次惹殿下不快,往后都要靠何公公像今日一般指点了。” 说着便塞过去一叠银票并一块羊脂玉牌。 何松眼神微动,并不推辞,只是笑着接过了东西。 这也是宫里惯见的事儿,总有个你来我往,何松清楚他若不收,许昭昭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反而是收了东西,两厢都便宜。 “多谢良娣了,这可太不好意思了,良娣以后可不要再这么破费了,再来奴婢可就不收了,良娣万不可辜负奴婢的心意。”何松笑着,继续说道,“殿下是有些小孩子脾气的,良娣知道就好了,想来也不会再出现前几日的事情。” 这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许昭昭还是明白的。 她一大早故意找来何松倒也不是真的要挖出霍辞的那个秘密,何松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何松算是跟在霍辞身边最久的人,日常起居都是他伺候,若霍辞和阿辞有关系,何松定时知晓些蛛丝马迹的。 许昭昭道:“我生得笨,有时实在不知道哪里错了,其他的也都不想了,只想安安分分留在东宫里。” 闻言,何松立刻“嗐”了一声。 他将那夜伍年的话牢牢记在了脑子里,许昭昭和霍辞既有渊源缘分,那便不能用普通妃妾来比对。 何松一向也不是个拜高踩低的人,毕竟在宫里谁没有个低谷的时候,对于许昭昭,他便更加和颜悦色了。 譬如昨日,那位龚承徽,现在应该叫龚奉仪了,那便是一等一的蠢货,许良娣去斟酒那是客气,她却真的当着太子面为难起人来,再退一万步,就算许良娣不受宠,那也好歹是良娣,龚奉仪那是以下犯上。 何松甚至觉得,龚奉仪昨天没死只是降位分禁足是个奇迹。 何松斟酌片刻,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许良娣没必要妄自菲薄,您或许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到底是和殿下有不同的情义的,别个谁都比不上。” 许昭昭一听,刚要在心里哂笑,什么不同的情义,大婚当晚被脱了衣服去殿外跪着的情义,但忽然心里灵光一动,仿佛密闭的黑屋子有一丝微弱的光透进来。 “什么?”她问。 旁边有颗小飞虫飞过,何松连忙挥着手把虫子赶了,生怕小飞虫沾着许昭昭。 赶完虫子,他才道:“殿下这才是念着旧,只来许良娣这里,乔良娣昨夜吓得发了高烧,这会子还没退烧,殿下问过一句没有?” -- 第52页 宫里的人就是这点不好,说话拐弯抹角,明明就快要说到点子上了,他们偏偏要再拐个弯,既说得人心里熨帖,又吊得人心里痒痒。 何松作为能在霍辞身边平安无事干三年的奇人,更是把这一套发挥得炉火纯青。 许昭昭却根本没这个心思和乔容比个上下,再争个长短,她只想把霍辞的那个秘密尽可能地挖出来,最好还能救出阿辞。 她道:“念什么旧呢?我和她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强,或是殿下今夜就去了乔良娣那里,从此再也不来了。” 何松又“嗐”了一声,摇摇头。 “是奴婢说得不对,许良娣可千万别这么想。”何松环视了一圈儿四周,小厨房旁人来人往,忙进忙出,其实倒容易说话,于是只把跟着的梨蕊等人打发得稍稍远了一些。 “许良娣救过殿下那便是谁都比不上的,殿下嘴上不说,可心里清楚,倘或只是一时气恼,过后总会想起良娣的好来……” 何松的嘴巴还在许昭昭面前一开一合,可许昭昭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救过霍辞? 她只救过阿辞。 和霍辞长得一模一样的阿辞。 若她救过霍辞,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霍辞和阿辞就是同一个人。 既是同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为何会将先前的自己视为仇敌? 她只能想到是阿辞是被恶鬼附了身,但陈音奴又否认了夺舍这个说法。 而且根据坊间一向的流传,太子霍辞一直就是暴虐阴戾,杀人不眨眼的。 不是霍辞性情大变,而是阿辞格格不入。 “许良娣?”何松最会察言观色,马上就看出了许昭昭心不在焉,马上就停下来叫了她一声。 许昭昭回过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强自镇定道:“原来你们都知道这事了?” 说完便低了低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何松道:“殿下自个儿没说,奴婢当时也不在殿下身边陪着,只是殿下身边也有其他人看见的,良娣也不要害臊了,这是好事,是天定的缘分,寻常人求都求不来。” 当时吴兴腾死,许昭昭确实隐隐见到过阿辞身边的人,何松这么说,就是又对上了。 “良娣当时没和殿下走,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哪能说走就走那么容易?女儿家还要考虑自个儿的名声,怎好随便和男人跑了?殿下年岁还小未必考虑得到这些,且如今不是也名正言顺做了太子良娣?殿下既还要良娣来,那肯定还是有情的,过些日子就想通了。只是这些话我今日只是私心和良娣说,求良娣别往外说,给殿下知道奴婢可就完了。” 许昭昭两根手指掩在衣袖下不断绞着,脸上却笑了笑。 何松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听着话里的意思反正是猜错了,当时并不是阿辞或者说是霍辞要带她走,而是她死乞白赖要让他把她带走。 可惜他没肯。 他只是让她等他。 许昭昭慢慢往回走,心里却一点点抽丝剥茧。 她愿意和他走,而他事实上也有能力带走她——何松的话虽错却也是作证,他觉得只是许昭昭自己不愿走,并非是霍辞不带她,这摆明了是一件可以成行的事。 再者他有心要带她走,即便许昭昭自己不愿意,他也可以强行带走她,就像他要永宁侯的女儿入宫一样。 但他却不带她。 那么他说的让她等他,也只是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而他回来之后,又变回了他本来的那个样子,和她相处过的阿辞从此消失不见。 就像他们曾经一同看过的昙花一样。 她等来的,是霍辞。 ** 一直到用过早膳,霍辞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霍仁让他提前回来处理政事,霍辞明显也没上什么心,只让人把折子都搬到棠梨阁来。 他看也没看堆积如山的折子一眼,先在廊下逗挂着的鸟。 画眉,八哥,红嘴相思鸟,霍辞一只只玩过去,与其说是逗鸟不如说是残害,才不过短短一阵功夫,整个棠梨阁都是鸟儿扯着嗓子的哀鸣,还有煽动翅膀飞扑到鸟笼上的声音,漂亮的鸟毛都落下许多,落了五彩斑斓一地。 许昭昭缩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靠近霍辞,又不敢离得远了,怕他生气。 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把鸟都玩得生不如死之后,霍辞好歹没打开鸟笼伸手进去抓,只缩了手道:“没意思,抓只鸡都比你们叫得响。” 于是棠梨阁的鸟算是逃过一劫。 霍辞终于开始去看折子了,许昭昭忖度着这都是国家大事,她应该不能在旁边看着的,便想着以此为借口离开。 没想到霍辞提前道:“你在旁边待着。” 许昭昭:“……” 何松将她引入座,背对着霍辞悄悄使了个眼色,许昭昭立刻会意,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霍辞那边桌案的某一处,像是极为仔细地研究上面的雕花。 不知过了多久,何松已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霍辞终于从奏折上抬起头。 许昭昭盯雕花盯得太久而出了神,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想着霍辞的事。 她应不应该想个办法让阿辞回来? 可是要用什么办法呢? -- 第53页 霍辞不来找她麻烦她已经要烧香拜佛了,再加上霍辞自己也有防备,绝不会给她找到机会的。 许昭昭想着想着心里一酸,阿辞肯定也不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性情古怪多变。 “许昭昭。”霍辞忽然叫她。 其实他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了,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的目光投射过来都没有察觉,他这才叫她的。 许昭昭冷不防被人叫到,马上警惕地抬头去看霍辞,而即便她的眼神中掺杂着警觉和害怕,还是没能把方才的怜悯隐去。 霍辞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眼中似有若无的怜悯,只是也不大在意,他对许昭昭在想什么尚且不大感兴趣。 就像他方才玩鸟的时候,不会在乎鸟是什么感受。 他冷冷问道:“桌子那么好看?” 许昭昭缩了缩,赶紧摇摇头。 她很怕霍辞会忽然过来或者让人把她的头按到桌案旁边去看个够。 好在霍辞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随意把笔往桌上一扔,也不管墨迹会沾染到哪里,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烦。 他的注意力仍在许昭昭身上没有走,见许昭昭缩着身子低头坐在那里,霍辞便问:“你难道不无聊?” 许昭昭几次三番也学精了,回答道:“陪着殿下当然不会无聊。” 这应该是一个很标准的后宫妃嫔应该回答的答案,连何松听了都说好,直呼孺子可教。 霍辞对许昭昭的话不置可否,看不出信不信,但好像是不太信,却又没有当即揭穿。 许昭昭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处理政务,毕竟桌子上堆着的那许多还没有看完批完。 “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事做?”霍辞又问。 许昭昭听了差点哭出来,明明是他让她待在这里的,又不是她自己不想去做自己的事。 看来霍辞是真的有哪里不对劲,不然人怎么可能这么自相矛盾,怪不得他一下变这样,一下变那样,自己把自己视作仇敌。 但许昭昭也不敢反驳霍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支支吾吾道:“那.......那我......” 她能做什么? 霍辞在一旁虎视眈眈,许昭昭突然想不出她可以做什么。 刚要憋出来一句“我去做女红”,却听霍辞对何松道:“你去给她找本书看。” 许昭昭这下是真的要哭了,她不识得几个字,霍辞的书她只怕只能看出来书是正的还是倒的,其余一概不知。 这要她看什么呢? 何松听了霍辞的吩咐,很快亲自捧了本书过来,呈到许昭昭面前。 许昭昭一双手颤巍巍地就要去拿,谁想泛白的指尖才刚触碰到书的封面,霍辞突然又说了话:“哦,忘了你不识字。” 他话音刚落,许昭昭指尖狠狠一抖,若不是书下面还有何松捧着,定然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真笨,连字都不识。” 霍辞说完终于又把目光重新转回到折子上,重提起笔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认真。 许昭昭愣了片刻,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不久的从前。 “我再写一遍,你看好了。” “我教你写,很快的。” “不错,只是‘许’字旁的‘言’要写得再窄一些,不可喧宾夺主,后面两个‘昭’字很好。” …… 当时和阿辞相处的时间那样短,但阿辞却很耐心地教她写字画画。 许昭昭都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教她时说的那些话。 一阵风吹过,把何松方才放在她面前的书的纸页吹得哗哗作响。 许昭昭揉了揉眼睛。 何松以为她是让风迷了眼睛,见状便立刻让人去关窗的关窗,放帘子的放帘子。 许昭昭轻轻把书翻开,上面写的什么她果然看不懂,只能识得最简单的“人”、“天”、“地”以及一些数字。 双手置于裙摆之上交叠着,许昭昭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底下动作细微,并不让任何人察觉。 她在裙摆上用手指写了三个字。 虽看不见,但她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这三个字是她一笔一划跟着阿辞学的,是阿辞写出来的样子,“许”字旁的“言”字要写得细一些,她都记得。 她很想让他回来。 静坐了一会儿,殿内安静得可怕,宫人们都不敢弄出响动来打扰霍辞。 许昭昭终于抬头叫过梨蕊来,说:“把我在做的那些针线活拿来吧。” 四周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饶是许昭昭说话声音再轻,也引得霍辞马上抬了眼皮子来看她。 眼中冰冷,又带着些许玩味,但并没有再说许昭昭什么。 梨香去了寝殿把许昭昭素日在做的绣活拿来,许昭昭接过来便认真地琢磨起来,心无旁骛。 她这几日已经在学着绣鸟兽的足爪,用的是勒针,段姑姑和她提过一些,不过没完全教完,她照着段姑姑给她的范本还有绣谱上的自己慢慢摸索。 正在绣鸟兽足爪也是她自己画的,不敢再把霍辞以前画的拿出来做样子绣。许昭昭于画画上颇有天赋,画出来的足爪也灵动,再配上她自己选出来的绣线颜色,简直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布上跳出来一样。 只是才绣完一个小爪子,殿外就有宫人匆匆进来,在何松耳边说了什么。 -- 第54页 何松皱皱眉,到底不情不愿地对霍辞道:“殿下,撷芳殿来报,乔良娣的高烧退了一点了,但又没完全退。” 霍辞下笔都没有停顿一下,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于是乔容派来的宫人便只能回撷芳殿去了。 许昭昭头也没抬,继续绣着自己的活计,只是唇角勾了一下,她倒不是笑乔容没能请得动霍辞,而是笑对于霍辞这样的人,万般柔情也无用。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个撷芳殿的宫人竟又回来了。 她也不是不怕霍辞,只是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棠梨阁。 行完礼后,她对着正专心致志刺绣的许昭昭道:“乔良娣请许良娣过去说说话。” 许昭昭又绣完了一根小爪子,想也不想道:“不去。” 那边霍辞轻笑了一声。 宫人额头上全是冒出来的冷汗,又道:“良娣说昨日是她不对,须得当面向许良娣道歉,只是病得起不了身,又唯恐许良娣怪罪。” 许昭昭把针线理顺了放下,接着去看霍辞。 霍辞果然正扬着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态中倒是少见地少了些戾气,只是依旧是棱角分明。 许昭昭起身走到他跟前,稳稳当当行了一礼,说:“妾身告退。” 霍辞没有阻止。 ** 撷芳殿。 乔容的寝殿里满是汤药的味道,从昨晚回来开始熏起,一直熏到了现在。 她这病来得急,倒也不是完全作假,但又有些半真半假。 当时被霍辞说了几句重话,又当面被许昭昭压了一头,乔容心里自然也是憋闷,连吓带怕地被冷风一吹,人便不舒坦了。 病是不重,太医来了喝过药就好些了,只是这病也由不得乔容不装。 已经是丢了大脸了,正是要装病避一避。 早起好了一些,她便叫人远远去打探着棠梨阁的动静,霍辞留了一晚上还不够,眼见着都快晌午了,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乔容心里堵得慌。 昨夜她这里就和霍辞禀告过一回她病了,霍辞没搭理她,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红绡帐底卧鸳鸯,哪能分出心。 只是方才她又让人去了棠梨阁一回,霍辞依旧一点表示都没有,论理也该来看看她。 不过这位太子的性情向来乖张,不如旁人怜香惜玉也是正常的。 听说赵王对待自己的姬妾们都很好,太子与他果真截然不同。 可是许昭昭就一直留在霍辞身边! 乔容想到这里都快躺不下去了,又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最后思来想去只能是用委婉的法子,为自己找来一点场子。 昨夜霍辞是为着许昭昭才不快的,所以还是要从许昭昭那里入手。 这会儿霍辞又在棠梨阁,他既一点不关心自己这里,那么如此倒是个好契机。 乔容要让霍辞看到自己向许昭昭低头服软。 但让乔容亲自去向许昭昭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只好借着病让许昭昭过来一趟。 当然,她让自己的宫女学了话过去说,若许昭昭识相,她已经借了宫女的口道歉,心意也算到了,许昭昭便不会再来。 宫女端了燕窝粥来喂她,才沾了沾唇,外面就来报:“许良娣来了!” 乔容呛了出来。 待乔容的咳嗽稍稍平息,许昭昭已经进来了。 她看见乔容咳出来一脸红晕,便道:“还说乔良娣好些了,怎么脸还是这样红?” 乔容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许昭昭对于她来说分明是来者不善,就是想让她当面给她道歉。 乔容撑着身子往上做了做,又理了理衣服,勉强装出一副笑颜来。 “无碍,只是昨夜着了风罢了,”她轻掩嘴唇,又咳了两声,嗔道,“一点点小事,还劳烦许良娣过来跑一趟。” 乔容已经不敢再称呼许昭昭为“妹妹”了。 许昭昭低下头,暗自心道,我是来听你道歉的,才不是特意跑过来看你的。 许昭昭觉得自己不能算得上是坏人,当然也不是非常好的好人,她既不会特意跑过来看乔容落魄,也不会特意跑过来安慰她。 因为霍辞还在棠梨阁杵着,许昭昭跑出来也不想很快就回去,她不常出棠梨阁,更不往撷芳殿来,倒正好借此机会逛逛。 等宫人上了茶,许昭昭才慢悠悠道:“乔良娣还是要安心养病,我一听撷芳殿的宫人说你要道歉,这才过来的,就是怕你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不利于养病。” 乔容愣住,方才脸上未退的红晕慢慢消下去,一张脸变得又白又青。 既是知道了她的意思,许昭昭人又来了,一般人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并不好意思真的让她当面道歉,可许昭昭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 乔容一时分不出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懂事。 怪不得之前听说许昭昭的嫡母永宁侯夫人,在许昭昭刚找回来之后就把她送出去,看来真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乔容削葱似的手指捏了捏盖在身上的被褥,许昭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到底是继续装傻糊弄过去拒不道歉,还是先低个头算了。 乔容平时说话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今日却多有踌躇,许昭昭一看就知道她后悔把自己请过来了。 但是,她来都来了。 -- 第55页 许昭昭先喝了两口茶润嗓子,等她喝完,乔容还是没什么动静。 许昭昭道:“我来之前还怕殿下不准,没想到殿下一听就放人了,我这才能过来看看。” 乔容听了,差点气得吐血,这是在提醒她旁边还有霍辞盯着。 乔容只好咬咬牙,说:“昨晚的事,是我和龚奉仪行为举止有失妥当,怠慢了许良娣,还请许良娣不要见怪。” 说完便往引枕上一靠,像是力气被抽干了,只是还巴巴地看着许昭昭。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乔容觉得自己够可以了。 她现在就是后悔,为了挽回自己在霍辞那里的印象,竟然把许昭昭这尊大神请来了,谁知道要请走那么困难! 许昭昭倒也不是会去故意为难人的人,只是她人都来了,乔容却顾左右而言他,她好歹不想白跑一趟。 眼下乔容已经表示过歉意,许昭昭也就算了,再者昨夜的始作俑者和火上浇油的都是龚濛雨,乔容倒未必有那个想法,也没必要如此苛责许昭昭,这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只不过是站在龚濛雨那里替她求了几句情,又想把许昭昭架起来强迫她原谅龚濛雨。 许昭昭马上就给了乔容台阶下:“乔良娣别这么说,一点点小事而已,大家都忘了吧。” 乔容竟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龚奉仪也知道错了,她哭了一夜,又被禁足着,”乔容继续咬咬牙道,“许良娣就饶了她这一次,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可好?” 倒不是乔容真的和龚濛雨多情真意切,其实乔容自己也很烦龚濛雨昨日非要无事生非,当着太子的面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把自己折腾禁足了不说,还连累她丢了脸面。 但乔容也不得不为龚濛雨说上几句话,龚濛雨和她向来走得近的,昨夜龚濛雨又是为着她的衣裳被许昭昭弄脏了,这才对许昭昭发难的,别人都看在眼里。 若她就这么对龚濛雨不闻不问了,旁人会如何说她? 昨日已经是被太子直接下了脸子,若是不管龚濛雨了,更是会对她在东宫的威望产生影响。 许昭昭对乔容倒真的没多大意见,但是见识到了龚濛雨的胡搅蛮缠,她对龚濛雨是懒得搭理。 不过许昭昭懂得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的道理,乔容已经赔了罪,既然乔容开了这个口,她也不好再拒绝了。 她点点头,想了想之后才斟酌道:“等哪日殿下心情看着不错,我寻得空子再去说情。” 当然,这也就是一句空话,谁都知道霍辞是喜怒无常的,一般不会有人没事去开这个口。 乔容也就是私下和许昭昭说说,再让她去为龚濛雨求情,她是不肯也不敢了的。 只是许昭昭没有满口答应下来,乔容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了。 她自觉已经对许昭昭让步到了这种程度,许昭昭即便是嘴上应付她,也该当面直接答应了,她的脸面也好保全。 什么叫得空的时候? 这不就是敷衍她? 乔容私心其实是有些看不上许昭昭的,她未出阁时与薛玲珍齐名,自认为一直暗自较劲的对手也是薛玲珍,如今入了东宫总算分明了,虽没做上太子妃,但赢了薛玲珍,只是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许昭昭。 许昭昭只是永宁侯的一个庶女,从小就丢了,怎配和她平起平坐? 只是乔容教养好,从小家里就教她如何做一名贤惠大度的主母,自然不会把对许昭昭的轻视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但眼下这一遭,乔容有些把持不住了。 “既然都在宫里了,大家以后一直就是姐妹,能帮的许良娣还是帮一把罢,”乔容怏怏道,“谁都有个低谷,何必呢?” 许昭昭实在不耐烦起来了,她也搞不懂这些贵女,明明方才已经客客气气了,说得也都好好的,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她,转进如风了吗? 如果宫里人人都这么阴阳怪气,许昭昭倒开始有点理解和同情霍辞了,性情不无常也无常了。 许昭昭下定决心不和乔容磨磨唧唧了,她不接乔容那茬,而是直接道:“说到‘姐妹’,乔良娣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了,别再让殿下听见,反而连累了家中姊妹。” 乔容呼吸一滞,脑袋“嗡嗡”作响,好像又开始烧起来了。 她没想到许昭昭说话会那么冲。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让她更难堪的还在后面。 “如果再被殿下听见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乔妹妹。” 乔容忍不住捂住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再也顾不得教养和体面,指着许昭昭,手指都要捅到她脸上去。 “你……那你为何还叫我妹妹?若是不叫,大家便都不要排!”乔容嘶声道。 完全忘了自己当初一开口就叫许昭昭“妹妹”。 许昭昭眨了眨眼睛,起身说道:“我又不怕我家里的妹妹们也被殿下纳进来。” 乔容一对眼珠子瞪得老大,听着许昭昭告辞,再看着她走出去,像是失魂一样。 许昭昭走到外面,一阵风吹过,她低下头叹了叹气。 她觉得自己一直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和乔容龚濛雨等,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梨蕊拿了披风给许昭昭穿上,许昭昭拢了拢。 又要回棠梨阁了,又要见到霍辞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 第56页 这是霍辞,但也是阿辞。 飞檐翘角上飞过一群鸟,许昭昭抬头看着,一直等到它们飞到天边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 她想在东宫生存下去。 她也要让阿辞回来。 第29章 她要做的就是假装乖顺…… 永宁侯府。 许媱的婚事已经开始筹备起来,因许栾唯恐日子拖得久了,又会节外生枝,所以打算就近择个吉日赶紧把许媱嫁出去。 朱氏自然有点不乐意自己唯一的女儿出嫁如此仓促,但许栾晓以利弊,又有许媱和赵王终究是不能成事了,无奈也只得答应。 他们总道太子即便是得了许昭昭,或许也不会很轻易就放手,再对永宁侯府和许媱发难也说不准。虽然还有安贵妃和赵王在那里,但许媱终究只是个女子,他们未必会因此事就与太子针锋相对。 日子就定在许昭昭嫁入东宫的一个月以后,如今算来已在眼前。 永宁侯府人人脸上倒也带些喜气,虽不多,但也是办喜事的样子,侯府到处张灯结彩,朱氏也忙着给许媱准备和核对嫁妆。 先前给许媱预备的嫁妆,已经给了许昭昭抬到东宫去了,朱氏想起来就心痛不已,钱倒还是小事,里面有些物件却是从许媱小时候开始,朱氏就开始给她攒下来的,眼下又仓促,如何能再寻到那样好的呢? 朱氏还要心疼女儿嫁得不如意,眼看一辈子前程折损了一半,再好也不过当个诰命夫人就到头了,于是新给许媱备嫁妆便往穷奢极欲里备,一时寻不到最好的,那就往最贵的放。 结果许栾又出来制止,让朱氏给许媱明面上准备的嫁妆不能超过许昭昭的,不能压过太子良娣的风头,不然即便霍辞不说,别人看在眼里也不像样。 朱氏气得了不得,只能打算私底下多塞给许媱一些梯己,日后等许媱出嫁了也可以慢慢再给。 她诸事皆忙,便有点顾不得女儿这边,许媱除了早晚过去朱氏那里请安用饭,其余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房里,嫁妆也不用她操心,成日枯坐,面前只摊一本书,想起来便翻两页,如同木偶人一般。 许致远作为许媱的亲哥哥,隔三四日倒会来看看许媱。 许媱也没人可以说话,有时还和哥哥说几句。其实许媱下面也不是没有其他庶妹,许媱又一向为人谦和温柔,她们是有心和她亲近的,可是碍于朱氏这几日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往许媱那边去触霉头。 许致远这日午后来看许媱,发现她愈发郁郁。 说了几句话之后,许媱也只是附和着点点头,并不说什么。 许致远是男子,论理不该他来劝解,但看见亲妹妹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劝解道:“媱媱,你还是把赵王忘了吧,何苦为难自己?你将来的夫婿虽然家世不显赫,但我也与他相交过,人很是斯文正派,脾气也好,日后不会亏待你的。” 还有些话,许致远没有说出来,赵王若真的在意许媱,便是不惧太子淫威也要娶许媱的,赵王那里先没有动静,永宁侯府又能怎么办? 但这些许致远不好说,只能靠许媱自己想明白。 许媱听了许致远这话,倒是默了片刻。 许致远以为她听进去了,却又听许媱道:“现下都已经是这样了,哥哥还来说什么呢?终究是我们侯府不成气候,爹娘白疼了我,到头来连我都保不住。” 听到许媱这样说,又想起这些日子爹娘的愁眉不展,许致远一时心疼妹妹,一时又不忍听她指责侯府。 “若能保住你,爹娘一定拼尽全力保你。”许致远道,“你看看昭昭,她是为了你被送进东宫的,与她比起来,爹娘替你安排的这桩亲事……” “不要和我提许昭昭!” 许媱打断许致远,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许昭昭的,可她就是忍不住,且这种怨怒一日更比一日深,再加上许昭昭出嫁第二日,东宫就来了人把白妈妈打死了,她就更加无法平静。 倒也不是许媱为白妈妈鸣不平,只是这难道不能说明,许昭昭其实在东宫过得不错? 许昭昭成了太子良娣,这是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荣华,以许昭昭的出身和教养,本应该是嫁个略有资产的小门小户就足够了。 她才是要成为赵王妃,日后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人。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看见许媱突然发火,许致远也没有恼怒,他只是叹了口气,说:“媱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嫁给赵王也未必就好,嫁给沈之玉也未必就不好。” 许媱身子一侧,背过许致远去,说:“你也不要和我提沈之玉,我更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永远都不想!” 沈之玉是她即将要嫁的人的名字,许媱从没见过那个人,只是听说学识见底和相貌都不错,但她就是从心底里排斥。 她只要赵王霍舒,只想听霍舒的名字。 沈之玉如何比得上霍舒? 她恨不得去杀了沈之玉! 若是她真的把沈之玉杀了,霍舒是不是就会不忍心,从而把她从囹圄救出来,再和她在一起? 许致远不知道她心里已经偏激过了头,许媱从小就温婉,连脾气都不大有,于是只当她是有些羞恼。 “你这几日先静一静,这已经是父亲母亲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 第57页 许媱低头,掩饰过唇角的一丝冷笑。 ** 整个东宫显而易见消停下来。 或者说对于许昭昭是消停了下来。 从前绝大多数人都是以乔容为首的,说得好听是漠视许昭昭,说得难听是排挤她,兼或还有讥讽的。 乔容虽没有带头排挤她,但也没有管她们,一直是她不这么做就可以了,其他人她放任。 与许昭昭一同被排挤的还有薛玲珍,她倒比许昭昭还要更惨一些,许昭昭自己不去搭理那些人便罢,薛玲珍还有些以前的渊源在里面,性子又傲,自然少不了冷嘲热讽。 这一下,也没哪个没眼色的敢去招惹薛玲珍了。 她们总是以己度人,认为薛玲珍和许昭昭两个人都被排挤,那么必定也是已结成了盟友,要与她们抗衡。 其实许昭昭平时缩在棠梨阁不太出去交际,而薛玲珍更是冷清清一个人,两人一般没什么交集,不过是点头之交,比与其他人的那种排挤关系要稍微好一点的关系。 两人被其他人在无形之中越推越近。 乔容的病很快就没有大碍了,她那日颜面扫地,但身子好了之后还是想着要掰回一局,便急着又张罗了起来。 不是品茶就是赏花,但乔容这回学乖了,明白了东宫不是只有她一人说了算,还有个许昭昭,每次都要先遣人来问过许昭昭,许昭昭同意了再进行。 许昭昭对乔容要举办什么活动,拉近大家感情没什么意见,她不是喜欢生事的人,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好,自然每次都乐得同意。 反正不要她出钱,也不要她筹办。 许昭昭甚至还经常去,她是要在这里长期生存并且生活下去的,没道理自己把自己搞得人憎鬼嫌。 而连薛玲珍好像也是这样想的,她有时也来。 如今其他人对待她们两个和善多了,许昭昭和薛玲珍出来倒也不难受。 许昭昭比薛玲珍要好说话得多,大家来往熟了,其实也把之前那些小心眼子都丢开了,有时也来与许昭昭说说笑笑,相处融洽。 只是有薛玲珍在的时候,她们总以为许昭昭和薛玲珍是一起的,便不大过来了。 对此许昭昭从来没有解释过,薛玲珍反而私下和许昭昭道过一次歉:“抱歉,让你也被我连累了。” 许昭昭笑了笑,只回答道:“没事,她们喜欢怎么看就随她们怎么看吧。” 薛玲珍愣住,如醍醐灌顶。 薛玲珍回去之后就差人给许昭昭送来了一只青玉竹节杯,一套两只,玉质细腻,雕工精美,薛玲珍自己用着另外一只。 许昭昭收下了青玉竹节杯。 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一个陌路人好。 许昭昭没怎么见过精致的东西,青玉竹节杯又算是她来这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送的,于是除了日常用这只杯子,还时常会拿在手里细看。 霍辞隔三差五会来棠梨阁一回,有时自然是会看见许昭昭仔细地看一只杯子。 许昭昭现在看到霍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几天的恐惧,一来是她心里清楚这个人也是阿辞,二来是她觉得霍辞此人,越对他表现出恐惧,他或许会越来劲。 她要做的就是乖顺,或者说假装乖顺,像是一个最普通最常见的太子妃妾。 让霍辞失去警惕。 再伺机想办法让阿辞回来,或者说让霍辞恢复正常。 当然,具体要什么办法,许昭昭尚且一点头绪都没有。 霍辞从她手中抽出青玉竹节杯,许昭昭连忙仰头伸手去要,仿佛一个向大人要糖的孩童。 霍辞“哼”了一声,作势要扔下杯子,嘴上冷冷道:“孤没给够你钱使?让你对这么个破杯子垂涎三尺。” 许昭昭知道不能和他拧着来,于是放下手,眨了眨眼睛。 “殿下,还给妾身好不好?”许昭昭可怜兮兮说道,“妾身就这一个朋友。” 闻言,霍辞狭长的凤目一凛,薄唇向上勾起,显出些许玩味。 许昭昭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又错了,不该求他,而是应该当做不在意。 接下来她就看到霍辞把青玉竹节杯勾在指尖,杯子颤颤地晃着,眼见着就要往下掉。 第30章 殿下要再拿其他杯子来和…… 许昭昭很想直接上前去把青玉竹节杯护住,但她明白她根本抢不过霍辞,更反而会激怒霍辞。 许昭昭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自青玉竹节杯转到霍辞脸上,然后停住,认真道:“殿下也喜欢这杯子?那这杯子就送给殿下了,不过殿下要再拿其他杯子来和妾身换。” 这招果然有效,霍辞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把青玉竹节杯随手扔到许昭昭面前,不过幸好没碎。 “谁要你的破杯子?”他将手背到身后,“还拿其他杯子换,荒唐。” 许昭昭抿唇一笑,只伸手扶正青玉竹节杯,没有再去管那只杯子。 好在这时殿外的何松进来,对霍辞道:“殿下,陛下有请。” 霍辞方才和许昭昭说那杯子时倒是轻皱了眉,此时一听霍仁来叫人,眉头竟一展,可眼中立刻浮现了化不开的阴郁,仿佛暴雨前层层积压的阴霾。 许昭昭是时刻关注着霍辞的一举一动的,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连忙屈身一礼,送霍辞出去。 一路到了紫宸殿,因霍辞不爱坐步辇,只用步行,所以还快了一些。 -- 第58页 赵王霍舒早就在那里,也不知是何时来的,见霍辞来到,便急急上前行礼。 霍辞扬眉:“阿兄?父皇面前不必如此。” 霍舒做事面面俱到,知道霍辞言辞间有挑衅之意,也只当没听见,继续要把礼行完。 但旋即霍仁却道:“罢了,兄弟间不拘那些虚礼,都坐下罢。辞儿来得晚了,又在东宫里玩?” 霍辞明明来得不晚,几乎是一刻都未拖延,不过他也不欲解释,只在霍舒身边坐下。 霍舒朝着霍辞谦逊地笑了笑。 内殿雕梁画栋,金砖玉石,光影斜斜地照进来,洒下一片蘼醉的金色,近乎刺眼,霍辞别开眼去,静待着霍仁接下来的话。 先前泰山封禅,霍辞先一步回来处理政事,霍仁却带着霍舒延后许多天才回来,是前几日才到的。霍仁年纪大了,总归舟车劳顿疲惫不堪,除去上朝之外竟没再私底下传召过霍辞。 霍辞手头上其实已积压了一堆事情,让人报了几回,霍仁也没响动,便只好整理了写在一起呈上去。 “今天把你们找来是有一事,”霍仁道,“辞儿这些时日监国,倒也还算太平,朕看了看,还是去岁郢州水灾,还是用了辞儿的法子才能很快将水患平息。” 郢州水道众多,且纵横交错,向来是水路要塞。主河道多年泥沙淤积,但地方长官却以行路通商为由一直不找时间疏通,去年冬季本是旱季,却连下十天暴雨,终于冲垮了河堤。 因情况紧急,霍仁连连派去好几位官员治水,只是成效微弱,眼看着即将要祸及下游州府,最后还是霍辞献的一计。 堵是来不及堵了,只能用疏的法子。索性让水冲到郢州,借由郢州其他水道,无论是否决堤,总能承担一部分,慢慢把水泄掉。 只是这法子会使原本就受灾严重的郢州雪上加霜。 为了保住其他州府,霍仁不得不采取了霍辞的办法。 “当初因受灾而迁往别处的百姓如今也都迁回了郢州,国库还算充盈,须得拨一部分到郢州去,你们觉得如何?” 霍仁一说完,霍舒就忙不迭道:“父皇仁慈,实乃百姓之福。” 霍辞一开始没有说话,想了想之后才道:“拨钱只济得一时,儿臣认为最要紧的还是要先把河道疏通,河堤加固,日后也要及时修检疏通,以防去岁之祸。” 霍仁看了霍辞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内心却颇有赞同与得意,霍辞自小聪慧敏捷,只是大抵是经过幼时生母亡故的刺激,谈及正事时是好的,平素便戾气太重。 “还有那些地方官员,”霍辞接着道,“去年郢州出事,他们先还想瞒着,瞒不过等死了许多人才上报,儿臣觉得也该严惩。” 霍舒便道:“当时父皇就已将他们处死了。” 霍辞道:“再换一批,若还是如此呢?” 霍舒看看霍仁,不知道怎么回答霍辞。 霍辞瞥了霍舒一眼,道:“本朝休养生息,鼓励商贸发展,是以商业发达……” “阿弟,这些咱们小时候师傅都教过。”霍舒这时却打断霍辞。 这次霍辞没理他,继续道:“郢州是要塞,一日间来往商贸船只众多,那些长官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自然不愿也不敢停一段时间去整治疏浚河道。儿臣倒有一个办法,若以后郢州的官员还对河道堵塞视若无睹,一经发现便罢官免职,永不再用。” “父皇一向以德治国,严刑峻法未免太过,何至于此?”霍舒皱眉,一面抬头看了看霍仁。 霍仁心里已有计较,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停下。 他道:“此事先不急。郢州当务之急是先赈灾善后,让其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这才是霍仁今日要说的重点。 但霍仁却突然眼睛一眯,话锋一转:“辞儿,朕听说你前几日罚了一个妾侍?” 霍辞愣了愣,这才想起霍仁在说什么,他连这件事都快忘了,难为霍仁还知道了。 “若服侍的人做得不好,也该罚。”霍仁的手指轻轻挠了下巴两下,停留在那里,“但这是你的妃妾,且是刚刚纳的,你怎能如此苛待?” 平心而论,霍仁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因为自他登基以来,后宫一直风平浪静得很,他待她们也都很好,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熬到了时候便升位分,唯一的一件大事还是霍辞的母亲林皇后薨逝。 “朕一直教你要学会仁德,不要如此喜怒不定,但你一直学不会。罢了罢了,你就先回去平心静气想一想自己哪里错了。” 霍仁望向霍舒:“辞儿这性子,朕也暂时不给他娶太子妃,免得他糟践了人家好女儿。舒儿年纪本来就比辞儿大,又已有庶子,也缺正妃管教,张阁老的孙女娴静温柔,朕过几日便会赐婚。” 霍舒面色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原本母亲安贵妃为他安排的是永宁侯府的亲事,他自小也与许媱青梅竹马,只是这亲事因霍辞从中作梗,最终到底没成,霍舒每每想起便暗中咬牙切齿。 这对于他来说却确实是意外之喜,张阁老以科举入仕,为人正派,学识渊博,在朝中上下非常受人尊敬,与他的孙女一比,许媱虽是世代勋贵之家出身,却远不如张家清贵。 霍舒近年来为了博得个好名声,颇喜欢私下与朝臣来往甚至结交,而这事霍仁或多或少也看在眼里,只是并未阻止,霍舒便愈发大胆起来,如今更是得了张家这门姻亲,助益良多。 -- 第59页 如此算来,竟是老天眷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了一个许媱,得了一位张小姐。 霍舒努力把脸上的喜色压下去,他诸事已顺,而霍辞还不知道有没有娶太子妃的那天。 这时霍仁竟又道:“辞儿回去先抄几日佛经,把性子定下来,也少些戾气缠身,与猫儿狗儿较什么劲儿?” 霍辞来前心里已有预料,不由释然般嘴角一捺。 看在霍仁眼里,更觉霍辞阴晴不定,心思诡谲叵测。 他刚想斥责,又思及霍辞死去的母亲,怜他自幼失母,亡妻音容笑貌又仿佛在眼前,便生生忍了下来。 “这样,赈灾的事便交由舒儿去办,”霍仁指了指霍舒,霍舒立刻上前,“你带着赈灾的钱款即刻前往郢州,务必要把民心安抚下来。” 霍舒脸上得意更盛,竟还忍不住去看了身边的霍辞一眼,没想到此次郢州水灾,最后竟是他获利更多,霍辞先前的那个法子惹得民间怨声载道,而他带着钱款前去,两下一对比自然好坏立现,由不得他的声望不高。 霍仁继续:“寻鹿台有新的宫殿要营建,所需木石金银铜料自有人会负责,辞儿得闲去看看就罢了。” 一时霍仁话尽,重又将眼神在二子身上扫了扫,他已不再年轻,又在皇位上坐得久了,一双眼睛常年似是蒙了一层阴翳,使人在无法揣摩他心思之前便不敢直视,却又透着炯炯。 霍辞、霍舒明白这是到了要他们离开的时候,不用霍仁开口便一齐行礼告退,霍仁也准了。 只是起身的时候,霍舒仍旧恭恭敬敬低着头,而霍辞却脖颈一抬,直直对上了霍仁那双鹰隼一般的深眸。 霍仁心里没来由地一凛,正要开口斥责却又不知这要如何斥,等他回过神来想叫住霍辞,霍辞已与霍舒一起转身离开。 霍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叫住他。 而早已转过身的霍辞却低了低头,若霍仁能看见,必定会看到他脸上挑衅一般的笑容。 出了紫宸殿,霍辞径直往外走,不再多看霍舒一眼。 两人明明已是剑拔弩张之势,霍舒更是动过了手,他要再装兄友弟恭,霍辞却没这个闲情逸致与他虚与委蛇。 “阿弟。”霍舒叫住了他。 霍辞停住脚步,并不走回去。 霍舒仿佛并不介意,快步来到他身边。 若旁人远远见了,竟也是兄弟之间略显亲昵的场景。 霍辞挑了挑眉:“阿兄何事?” “没什么,”霍舒笑着拍拍霍辞的肩膀,“阿兄与你未来的嫂子这段姻缘,细究起来还要多谢你。” 霍辞臂膀轻轻一动,从霍舒手中脱开。 他狭长的凤目向上斜起,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霍舒心底一寒。 “到时自然来讨水酒喝。” 话音一落,霍辞便抬腿走开,留下霍舒还在原地。 快要入冬的季节,霍舒忽然抖了抖,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对霍辞的挑衅。 已与许媱亲事未成,若这次再被霍辞盯上可如何是好? 不过再思及方才霍仁的话,霍舒又定了定神,这回是霍仁亲自开了口的,任霍辞如何使奸计都没有办法,再说上次的事霍仁不是不清楚,霍辞不敢再来第二次。 “哼。”霍舒看着霍辞离去的方向出了一声,也便离开了。 第31章 她只能是他的,他们都不…… 一灯如豆。 许昭昭在灯下静静地研习着女红。 近来听说霍辞开始抄起了佛经,便不大出现在棠梨阁了,晚上也是,大抵或许是去了其他人的宫室,但许昭昭不爱听这个,从没有打听过。 他不来找着她,折腾她,许昭昭的心便能静下来,多学些女红,宫里更有六局女官擅绣工,她还想着有空向她们请教。 不过霍辞不来也有不好,他不来,许昭昭如何找得出机会让阿辞回来? 虽说她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但相处得越多,许昭昭知道的也会越多,霍辞的破绽就越多。 许昭昭想到这里便放下针线,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夜里她做女红绣活,有时会让梨蕊她们出去,独留自己一人,一则是为着心静,二来是留个能无拘无束显露情绪的时候。 她正在绣一只画眉鸟,鸟是棠梨阁养着的那只,毛有些秃了,许昭昭用笔把它画了下来,只略略画了几笔,大多都是记在心里,倒被梨蕊夸了两句,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绣到了尾羽上,那里的毛掉了一些,许昭昭便自己补上了,给它留个好样子。 许昭昭用了浅金色和棕色的丝线,白底绸子上的画眉便熠熠生辉起来。 连她自己都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才碰了一下,许昭昭便一阵心酸。 方才一门心思对付着这些细致活计,倒没再去想其他的,这会儿停下了便忍不住了。 画画是阿辞教她的,鸟毛是霍辞薅秃的,阿辞教了一半就走了,而鸟毛霍辞估计还要继续薅。 许昭昭忽然起身,又立在那里不动,隔了许久之后,双手捏了一下裙摆,才往内室去开了一个剔彩双龙纹小箱。 里面用镇纸压着一叠书,许昭昭的脸红了红,这是她陪嫁过来的一些东西,平时是要藏好了不能给人瞧见的,连梨蕊等也不能轻易来打开。 -- 第60页 她移开镇纸,把那一摞让她面红耳赤的书挪到一旁,露出底下的一叠纸。 这叠纸被她理得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平时就压在这些书下面,不会被人发现。 许昭昭轻轻捧起那叠纸,像是在捧一块易碎的无价之宝。 纸上画着花草虫鱼,一张张都分开来的,画得很用心,又被许昭昭按照类别理好了。 她一张张翻看下去,嘴角不知不觉扬起。 阿辞送给她的这些画,她无论看多少遍都是百看不厌,仿佛要把它们都刻入脑海中。 纸张沙沙作响,最后一张很快就被许昭昭翻完,她再次小心翼翼得理好,边角对齐得就像是一本书。 这些日子里,这些画她连拿都很少拿出来,生怕被人看见了传到霍辞耳朵里,也不敢把上面的东西挑一幅绣出来,她不敢确定霍辞记不记得这些事,照前面的一些事来看,霍辞恐怕是有印象的。 许昭昭轻轻咬了咬唇,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小心捧在手里的画,暗暗下定了决心。 无论霍辞有多可怕,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阿辞回来。 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也已经把段姑姑给她的绣谱学完了,就能把这些全都绣出来给阿辞看了,她也要阿辞画更多的画给她。 许昭昭把这沓纸又重新放回去,再压上书,她的手不自觉地略带了些颤抖,最后又把镇纸放到最上面。 刚要阖上箱盖,门外传来梨蕊的声音:“良娣,殿下来了,已经到棠梨阁门口了。” 许昭昭一慌,忙不迭就要应,不想一时怕得手发虚,正要盖上的箱盖从手上掉了下来,砸到许昭昭还放在箱沿上的另一只手上。 剔彩双龙纹小箱不大,箱盖砸下来倒也没什么大碍,但许昭昭白皙的手指还是被砸得起了一条红痕,横跨除了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 许昭昭顾不得手指火辣辣得疼,连忙盖上箱盖再锁上,放稳妥之后才连连应这往外走。 说话间,霍辞却已然到了殿外,门一开,见许昭昭愣愣地在那里,仿佛丢了魂一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想起来要行礼。 霍辞不耐烦这些虚礼,手一挥就免了,接着又让身边的宫人们退下,方才入座。 他冷冷瞥了一眼许昭昭,许昭昭往后缩了一下,又不得不立到他身边去。 “在干什么?”霍辞问。 许昭昭的心多跳了两拍,明知道霍辞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但还是不住地害怕。 她侧头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针线,定了定神,道:“做女红,打发时间。” 霍辞也顺着她的眼睛看了过去,手一伸,指尖便挑起了绣着画眉鸟的那块绸子。 他忽地笑了笑。 但即便是笑,也笑得许昭昭心头颤颤。 他又问:“是廊下挂的那只?” 许昭昭连忙点头:“还差一点绣完。” 她回答得战战兢兢的,又不敢让霍辞看出自己的战战兢兢,生怕霍辞下一句话就是“绣得很好,下次不许再绣”。 “比挂的那只好看。” 许昭昭听了,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语,暗自心道,外面的画眉鸟长得不好看也是被你薅秃的,鸟有几根毛经得起这么薅? 不过她暂且就当是霍辞夸她了。 霍辞把绸子放下,又道:“样子是你自己画的?” “是。”许昭昭小鸡啄米似地继续点头。 点到一半许昭昭又慢慢停住,画画是阿辞教她的,霍辞问这个是不是又要找事了? 果然霍辞再度开口道:“你画得倒……” 他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深深地看了许昭昭一眼,神情虽不大冷,却仍旧晦暗不明。 许昭昭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霍辞为什么会停下来。 阿辞那个时候教她画画,曾经也是说过的,她画画好,画画比写字好。 霍辞一定是记了起来。 许昭昭像手指被针刺了一样,心里也刺着疼。 他或许都记得,可是他已经不是他了。 许昭昭垂眸,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在找回阿辞之前,她首先也要自保。 “妾身闲来无事绣着玩罢了,”她装作没察觉到霍辞方才的停顿,一双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妾身来了东宫之后也没个朋友,上回薛良媛送了一只青玉竹节杯给我,殿下也见到过的,妾身便想着要绣点东西给她做回礼。” 这倒也是真话,自从上回薛玲珍给她送了青玉竹节杯,两人的关系便更近了,许昭昭觉得既然有心做朋友,薛玲珍给了她一套两只的青玉杯一人一只,她便不能随便去库房里挑一个送人,于是便和薛玲珍说过,她绣个什么东西给她。 许昭昭把这些用来打岔,这才说得行云流水,面不红心不跳的。 因许昭昭这话,霍辞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她拿在手里把玩的那只青玉竹节杯,看样子是真的喜欢得紧。 他随口问道:“薛良媛是谁?” 许昭昭是他的,她竟然敢给她送东西,许昭昭还要给她回礼。 许昭昭却一时语塞,薛玲珍是他的妃嫔,怎么他反过来要问她薛玲珍是谁,就不怕她吃醋吗? “薛良媛就是薛玲珍。”许昭昭只好斟酌着答道。 霍辞冷冷地轻哼了一声。 这倒是让许昭昭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似霍辞这种喜怒不定的人,不能揣摩透他的心思也是正常的。 -- 第61页 霍辞凤眼一斜,又去看那块绣着画眉鸟的绸子,明亮的烛光下,画眉鸟通身的羽毛以及尾羽闪着鎏金一般的色彩,炫丽夺目,果真是比真的还要好看。 “她们都和你不好,只有薛玲珍和你好?”霍辞挪开目光,薄唇微启,“你也只和薛玲珍好?” 许昭昭更加一头雾水,霍辞好端端问这个干嘛,难道又要像那天罚龚濛雨似得都把她们罚了? 她虽然来了这里之后,人缘一直不是很好,但也经不住霍辞这么给她树敌,让原本就不好的人缘雪上加霜。 再说其他那些妃妾,同她关系不咸不淡是一回事,毕竟也没怎么真的来欺负过她,连乔容都没有,若因为她几句话就引来霍辞盯上,那岂非是她的罪过了。 许昭昭连忙解释:“没有不好,大家都挺好的,乔良娣也和善,薛良媛是和妾身更亲密一些罢了。先前是大家都不熟,我又不爱说话,如今好了,大家都挺好的。” “你不爱说话?”霍辞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许昭昭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尖,顾头不顾尾,这边的火扑灭,那边的火又起了。 霍辞继续睨了她一眼,往后一靠:“孤看你挺喜欢说话的。” 许昭昭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语塞,又怕说多错多。 曾经她和他,确实是有很多话说的。 大多时候都是她说话,他听着。 好在霍辞这次终于发了善心,没有要再为难许昭昭的意思。 “孤要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起了身,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了一声“何松”。 何松带了人进来,要服侍霍辞睡下,许昭昭先站着不动,结果霍辞看着她挑了挑眉梢,头往外面稍稍扬了扬。 许昭昭心下一松,懂了他的意思。 霍辞有时是要一个人睡的,她便去西暖阁睡,有时即便她睡在旁边,寝殿里也不能有另外的人,何松也不能。 说来……她和霍辞一直都没有圆过房。 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许昭昭朝着霍辞盈盈一礼:“殿下,妾身先告退了。” 许昭昭转身离去,步子不缓不急,实则却十分雀跃。 每次和霍辞相处都是一劫,她又逃过一劫了。 等到这些劫数都历完,是不是阿辞就能回来了。 身后的霍辞无法知晓许昭昭内心所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迤逦而去,双目蓦地一眯。 照许昭昭自己说的,她先前不爱说话所以大家不熟,那时薛玲珍就同她好,说明两个人话不会少。 许昭昭和他话多,和薛玲珍也话多。 而且似乎她和其他人的关系也好了起来。 但她只能是他的,他们都不行。 第32章 如果有一天阿辞回来,她…… 永宁侯府,深夜。 许媱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因快要出嫁,她这几日夜里愈发睡不安稳,经常睡到一半就惊醒,浑身都是汗,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心气郁结,体虚盗汗。 烛光太亮,许媱醒了又难以入睡,于是便让丫鬟把屋里的灯都熄了。 今夜她只留了一支蜡烛,惊醒之后也把丫鬟都赶了出去。 霍舒几日前便给她写信,今夜会来。 可是这是深夜,又是她的闺房,虽说两人小时也经常在一处玩,可她如今都要嫁人了,瞒着爹娘如此,绝不妥当。 但许媱没有拒绝。 她马上就要出嫁,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想听听,霍舒会和她说什么。 她懂他的艰难,可她也不是不委屈,爹娘没办法也就算了,难道霍舒也没有吗? 听闻皇帝就要为他迎娶张阁老的孙女,贵妃娘娘也很高兴,所以她原来真的那么无关紧要吗? 身后帷幔轻动,许媱背着身子朝里躺着,察觉到有风带过,立刻便坐了起来。 果然,面前的人是赵王霍舒。 她也不问霍舒是如何进来的,未启唇已是眼眶微湿。 “媱媱,我来了。”霍舒在她床边坐下。 许媱再也忍不住,先前想好的一切质问都烟消云散,只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霍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受委屈了。” 许媱哭了出来。 霍舒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他确实对许媱是有情的,曾经也是一门心思只想娶她过门做自己的王妃,只是阴差阳错终究不成。 “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许媱抽抽搭搭问道,“你一直说会娶我的。” 她一向端庄沉稳,长大后便几乎没有过任性撒娇的时候。 此刻如此,倒更让霍舒回忆起少时相处,更是于心不忍。 “别哭,谁说我不要你了。” 许媱从他怀中猛地抬头,睫毛上沾满了泪水,怔怔地看着霍舒,似是不解又似是喜悦。 “真的?可是我就要嫁给沈之玉了……” 许媱低下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忽然生出一丝愧疚,或许是对沈之玉的,然而想起要嫁给沈之玉,她的心又一下子硬了起来,幽怨之气也随之而来。 “殿下,别让我嫁给他。”她又轻声道。 霍舒今夜来之前也曾想过要与许媱道别,毕竟即将要迎娶的王妃甚合他意,他正满心期待。 可是对许媱又有诸多放不下,难以舍弃。 -- 第62页 然而许媱不嫁沈之玉又不可能,一是亲事已定很难再反悔,二是他本就不愿为了一个许媱同霍辞产生不必要的冲突,看在别人眼里是他谦和。 许媱对于霍舒来说,就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想了想,终归还是道:“你嫁他也无妨,我自会来寻你。” 许媱眸子亮了亮,追问道:“什么意思?” 许媱一向聪敏灵巧,能这样问,也只不过是为了霍舒一句保证。 “你我二人私下往来,也并无不可。”霍舒很快就答道。 他是皇子,这等暗中进行的男女之事自然是不必怕的。 “那……如果沈之玉……” “你怕他?”霍舒轻笑出声,打断许媱,“能瞒着他是给他脸面,若是不慎让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又如何?” 霍舒望着许媱,许媱脸上的红晕一直从面颊延伸到双耳,却又不做声,不反驳了。 霍舒继续道:“媱媱,你不相信我?” 许媱摇了摇头:“我信你,也知道你是必定要娶张姑娘的,但你……如今我还没嫁人,一切都好说,我……我也可以嫁给你做侧妃……” 这本是许媱能想出来的最妥当的一个法子,也是她作为永宁侯嫡女最不要这颜面的时候。 只是许媱满心希望霍舒答应自己,可霍舒却另有打算,他是想好了娶了王妃之后,和张氏做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的,至少要做给张阁老看。 至于娶妃纳妾,等天长日久了,张氏说了他也就应了,反正他身边如今也早有不少姬妾,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但许媱他是万万不会去碰的,人人皆知许媱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也曾是内定的赵王妃,再让许媱做了侧妃,张氏心中不会痛快,张氏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也要尊重她。 为了一个许媱,实在犯不着。 霍舒看了看许媱,心中主意已定。 他道:“媱媱不要任性,你也知道太子多半是盯上了你,就为了为难我罢了。” 许媱目光一暗,然而看向霍舒却满含怜惜。 霍舒知道自己的话对许媱起了作用,继续道:“我不娶你,原就是为了保护你,怕太子对你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来,甚至于强要了你,如今如何还能再纳你为侧妃?” “如此岂不是又将你往绝路上推?再者……不能娶你做正妃,是我毕生之憾,我如何忍心看你屈于人下?” 许媱用帕子捂住脸,嘤嘤抽泣起来,明显为霍舒的话所感动。 “可是这样,又怎么能长久?”许媱一边哭一边说道。 “媱媱,听话,一切都有我。”霍舒斩钉截铁道,“太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得势,一旦我成了大事,立刻就迎你入宫。” 许媱本就已被他说动,此时得了霍舒的准话,立刻便默默应了。 霍舒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抚了抚,接着把许媱揉进了怀里。 “我很快便要去郢州赈灾,咱们将有一阵子见不到。” 许媱此时浑身上下都羞得通红,将脸埋在霍舒胸膛,任由他将自己单薄的衣裳剥了开来。 她终究还是属于霍舒的,不会是什么沈之玉。 ** “良娣,良娣不好了。” 夜色中,梨蕊和梨香从外面进来,偷偷掩住殿门。 许昭昭正打算上床睡觉,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 对于她来说,有什么事是不好的,那必定就是霍辞来了,而霍辞每次来排场都不小,梨蕊她们也不敢喊了“不好了”再悄悄把大门关上。 她们只会把殿门打开,再高高兴兴迎接霍辞。 所以肯定不是霍辞来了。 既然不是霍辞来了,那就没什么事好让许昭昭担心了。 梨香过来道:“奴婢方才出去,听人说……殿下今晚去了薛良媛那里!” 许昭昭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好的?” 霍辞是太子,不然一宫的如花美眷,难道就是让他摆着看的吗? “但是殿下向来只来棠梨阁的。”梨蕊也跟着道。 梨蕊比梨香说话要谨慎些,许昭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梨香正好听见了,她不听见的时候呢?殿下去了哪里,也不会来向我们汇报。” “不是的,良娣。”梨蕊明显也有些急了,按下梨香,自己和许昭昭解释道,“良娣不在意,我们做奴婢的平时也会多打听些,太子就只来过棠梨阁,甚至连乔良娣的撷芳殿都没去过。” 许昭昭这才听明白了她们两个的意思。 原来霍辞从没去过其他人那里? 看来他是盯着她一个人欺负了,就像只薅她这里的鸟毛一样。 梨蕊一说完,不等许昭昭说话,梨香又道:“良娣,一定是你前几日给薛良媛绣绣品,不小心给殿下看见了,反而提醒殿下了。” 许昭昭忽地却想起那也是阿辞,心里虽有稍许一些不易察觉的酸涩,但还是笑了笑,说:“殿下要去哪儿,我们哪里管得着?” “薛良媛生得美,若是殿下被她勾了去可怎么办?”梨香道。 梨蕊斜了梨香一眼,说:“薛良媛倒也及不上咱们良娣,但如此一来,薛良媛给良娣送的那只青玉竹节杯,就难免有讲究了。” 许昭昭觉得她们完全是在宫里待太久,想得太多了,但又不好直截了当说出来,毕竟她们也是为了她好,这样会寒了她们的心。 -- 第63页 “是了,”梨香立刻附和道,“薛良媛为什么要给良娣送东西,为的就是殿下只来良娣这里,哪日看见了她送的东西,再一问,可不就问出她来了,殿下就记得她了。我们良娣人又实诚,果真东西送来了就爱得不行,拿在手里殿下可不就看见了?” 她们两个一人接一句,说得有些急切,许昭昭都插不上什么话,只能眼巴巴等她们说完。 末了还是梨蕊总结道:“良娣就是太良善,不懂宫里面这些弯弯绕绕,以后可得谨慎一些了,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许昭昭叹了一口气。 梨蕊和梨香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连忙又安慰起许昭昭来。 棠梨阁的这几个宫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调拨过来的,对许昭昭倒是忠心耿耿,也愿意尊重她,从没有嫌过她不懂宫里的门道。 许昭昭忍了忍,还是委婉道:“薛良媛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太子殿下的妃妾,殿下去她们那里也很正常。” 但是如果有一天阿辞回来,她是不是才要真正面对她们? 她根本不在意什么薛玲珍什么乔容,她在意的只是他。 许昭昭不敢再想下去。 许是她们也看见了许昭昭脸上的落寞,以为许昭昭只是嘴上大度,心里终归还是难过,便也不继续说什么了,怕惹得她更难过。 正要服侍许昭昭上床,却听寝殿外忽然传来何松的声音:“许良娣,殿下让奴婢过来一趟。” 第33章 许昭昭又是他的了 于是又一阵折腾,梨蕊她们给许昭昭换上衣服,又随便拢了一下头发,就要出去见何松。 许昭昭心里直打鼓,她以为霍辞去了薛玲珍那里,今天总不会来寻她麻烦了,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然而梨蕊她们却很高兴,一边给她梳妆打扮一边道:“殿下还是想着良娣的,这都要派何公公来送东西,这是真的心里有良娣!” “一会儿良娣出去见了何公公,一定要说句话让何公公带去,何公公送来了东西,回去肯定要向殿下回话的,这样殿下才能惦记着良娣。” 许昭昭嘴角扯了一下,他们洞房花烛的好日子,她就不说什么了吧,怪惹人烦的。 等许昭昭一出殿门,立在门边的何松立刻就迎了上来。 已经入了深秋,风吹过来有些凉,何松行完礼,搓了搓手道:“殿下有酒让奴婢带来。” 许昭昭摸不着头脑,问道:“殿下让我喝酒?” “这……”何松一时有些支支吾吾,不过很快便道,“是这样的,殿下和薛良媛此时正在寝殿内饮酒,殿下喝着喝着便想起良娣,就让奴婢送酒来了,这酒还温着呢!” 何松说完便低下头去,没有看许昭昭的神色,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夜里饮酒,自然是为了一会儿更加两情相悦,殿下那边和薛良媛花好月圆,可这许良娣只有一个人。 即便他在霍辞身边待了很久,也摸不清楚霍辞今天的意思,这岂不是让许良娣难堪? 许昭昭一怔,她想到的倒也是这样,霍辞这样的行为,怕不是故意来羞辱她的。 还是想让她吃醋? 可他难道以为她会介意吗? 他知道她从始至终喜欢的就是另一个他,而他做什么,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只要他不伤害她。 这根本无法伤害到她。 一旁的梨蕊拉了拉许昭昭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说点什么。 许昭昭原本也不想说,可是不说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伤心落寞了似的。 绞尽脑汁了好半天,她才对何松道:“麻烦何公公替我转告殿下,我很好。” 何松看了她一眼,仿佛她这话只是逞强。 许昭昭又不好解释,只好由着何松误解,等何松走了,看了那壶酒瞪了瞪眼。 只要霍辞不来,万事皆安,她有些困,要先睡觉了。 ** 锦绣轩。 霍辞和薛玲珍两个人各坐一边,各自顾各自喝着酒。 从霍辞进来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说过话。 若是乔容,必定是长袖善舞,舞得霍辞待不住要回去为止,可不巧的是这是薛玲珍,薛玲珍不会曲意逢迎。 她无意和这么多女子争一个男人,也听说在今天之前,太子只去过棠梨阁许昭昭那里。她和许昭昭关系尚且不错,许昭昭是这东宫里难得待人有点不合时宜的真心的人,她舍不得她。 于是便更不愿搭理霍辞。 两个人就这样僵坐着。 霍辞一边喝着酒,一边等何松来回话。 他突然有点烦,何松今天好像特别慢,好半天还不回来。 许昭昭被赐了酒,会是什么反应呢? 霍辞忍不住开始猜想,她大约是不会很气的,也不会很恼,他送酒也不是为了让她气让她恼。 只不过是去正式通会许昭昭一声,她和姓薛的这个良媛,不再是朋友了。 霍仁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嫔,霍辞从小就看在眼里,先前好得和什么似的,只要父皇去谁哪里略多了,关系也就立刻不好了。 他很了解许昭昭,许昭昭或许是无所谓的,但薛玲珍不会这么想,她会以为许昭昭有所谓,自然而然疏远许昭昭。 这样,许昭昭就又是一个人了。 许昭昭是他的,任何人,无论男女,都休想从他手上把她分走。 -- 第64页 这样想着,霍辞凤目稍斜,侧过去瞥了瞥薛玲珍,阴寒的目光中带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敌意。 薛玲珍只觉得身上没来由地有些发寒。 这天倒也没冷到夜里要生炭盆的时候,薛玲珍拢了一下外衣。 霍辞来了之后也没说过话,只偶尔往嘴里送一杯酒。 本是倒了该入寝的时候了,薛玲珍要服侍霍辞的,换了别个自己也急了,但她也不主动说,等着霍辞自己。 她冷眼看着,霍辞心思好像也不在这里,等着什么似的。 霍辞又喝了一杯酒的工夫,何松终于回来了。 见了何松,霍辞便丢下手里正转着把玩的空酒杯,问道:“怎么样了?” 何松倒看了看薛玲珍,没有立刻回话。 殿下是怕自己后院太过于太平? 谁知霍辞本也没有耐心等何松说话,直接起身道:“我们走。” 说完,看也没看薛玲珍一眼,径直就往外面走去。 何松愣住:“啊这?” “愣着干什么?”霍辞转过身,看着何松眉头一皱,这时才发现还有个薛玲珍,马上又指了指她道,“今晚的事不许和别人说,许良娣也不许。” 薛玲珍:“???” 她甚至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非坐着不说话光喝酒也能算一件事。 甚至没有留给薛玲珍行礼的时间,霍辞已经快步走到了外面。 夜色深沉,几许星光明灭,霍辞抬头,心情忽然大好。 反正他没有宠幸女子的打算,他对她们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事他从来都没有试过,也暂时不会去试,万一再把那个他引出来就麻烦了。 他不做这么冒险的事,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虽说另外一个自己也很聪明,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甚至模仿过他,但这事不可有万一,再没有找到办法把他彻底杀死之前,他宁愿他一直长眠。 至于今晚被他有意挑拨离间的许昭昭和薛玲珍,霍辞扬唇一笑,她们不好他就开心了,许昭昭又是他的了。 若许昭昭往后再和谁关系好,他就继续这么干,她们都不能和他抢。 不过霍辞也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在锦绣轩的偏殿歇了,做戏要做全套,免得他到一半就回去,许昭昭知道了说不定还大发善心来安慰薛玲珍。 那他就得不偿失了。 何松在一旁心惊胆战,霍辞心思本就难以揣测,今夜更是诡谲,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就被霍辞拉出去砍了。 踌躇片刻,何松终于道:“殿下,许良娣有话带给殿下,您还听不听?” 霍辞方才问他怎么样,可明明好像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许良娣怎么样了的样子。 霍辞看了他一眼:“说。” “许良娣让奴婢转告殿下,她很好。” 霍辞听了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嘲讽似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她很好,他就算一晚上把整个东宫的女子都宠幸了,许昭昭大概也不会介意。 他也同样不在乎她怎么样,他只要她是他的。 何松愈发疑惑,又为霍辞感到惋惜,许良娣明明是在逞强,霍辞却偏偏不解其意,生生让许良娣一腔柔情错付。 “对了何松,”霍辞又叫他,“你这几天少跟在孤身边伺候。” “啊?”何松一下就愁眉苦脸起来了。 “你去棠梨阁,看看许昭昭那边怎么样了。” 霍辞当然不能直接和何松说,让他去看看许昭昭那边有没有包含薛玲珍在内的人继续和她亲密接触,这大概很难让人理解。 所以他只能换一个折中的、委婉的说法。 何松立刻赶着点点头应下了。 看来殿下还是有一点心的,起码还知道关心许良娣好不好。 这又说明在殿下心里,许良娣还是第一,虽然送酒这个让许良娣略显难堪的举动,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做出来,但还有哪位贵人能让殿下派他去盯着动静的。 而且殿下今晚并没有和薛良媛圆房,甚至没有在薛良媛的寝殿内留宿。 得了霍辞的吩咐,何松自然堂而皇之地殷勤了。 他第二日就往许昭昭那里跑了。 许昭昭是不知道何松为什么又来了的,她看见何松还是有些紧张的,原因无他,何松通常就代表着霍辞的意志。 她怕霍辞罢了。 结果何松好像也没什么事,只是问了问棠梨阁好不好,宫人们伺候得怎么样,饭菜合不合胃口,在棠梨阁转了一圈儿又慢悠悠溜达回去了。 许昭昭:“……”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她都要怀疑外面的传言是假的了,霍辞明明对宫人宦官很好,何松都那么闲了。 这么来了好几次,许昭昭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大。 一日晌午过后,她终于让梨蕊沏了一壶上好的明前茶,请了何松坐下闲谈。 何松作为霍辞身边最得力也最得意的大太监,推辞了两下便欣然从之。 许昭昭更奇怪了,何松不是个不谨慎的人,否则霍辞不能把他留到现在,他真能有这个闲情逸致坐下喝茶,那估摸着霍辞也是清楚的。 所以霍辞到底派他干嘛来了? 何松笑眯眯地啜了一口茶,说:“许良娣这茶不错,香得很。” -- 第65页 这茶倒是许昭昭进宫的时候,许栾给她的,让她待客时不至于丢了永宁侯府的脸。 “不值什么,何公公若喜欢便拿一点去,也是何公公这些时日看顾着我这里,实在是忙得紧。” 许昭昭给梨香使了个眼色,梨香立刻下去包茶了。 虽说何松不至于连这点茶都没有,但也是为了人情往来,能热络一些,毕竟许昭昭还有不少事要麻烦何松。 许昭昭又借口其他事,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开着殿门,与何松闲聊起来。 何松是个人精,他也清楚自己见天儿地来棠梨阁,许昭昭若不奇怪那才奇怪了。 换言之,他早就等着许昭昭来问他了,许良娣眼看着就是殿下心尖上的人,他巴不得要这个机会来卖个乖。 不等许昭昭自己开口问,他便道:“奴婢这些时日怕是打扰许良娣了。” 第34章 殿下受伤的时候,可比平…… 许昭昭摆摆手,又亲自给何松倒上一杯茶,道:“不打扰不打扰,我还怕我这里招待不周呢,何公公看看我这里,可有什么要指教的?” 何松抬了抬眼皮,看似在看茶水,眼角余光却在许昭昭身上。 这许良娣倒是个聪明人,而且很会说话,根本不像别人说的,是个永宁侯府丢在外面的乡下丫头。 这样的人,加上霍辞的关心和宠爱,何愁没有前程,先前看她与其他妃妾关系平平,何松倒也感慨过,但如今看来,其他人又算个什么,真正看得明白的竟还是许良娣,好就最好,不好又如何? 贤良大度,粉饰太平那是太子妃的事。 譬如乔良娣做得再八面玲珑,众口称赞,等日后太子妃来了,她还不是得乖乖让开。 何松在心里暗暗称是,这宝先压在许良娣身上,怕是错不了。 他道:“良娣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向来粗苯,靠的是殿下和良娣的抬爱,才有了今日罢了。” 何松说完了奉承话,也不和许昭昭卖关子,凑近了点,小声说道:“殿下心里装着良娣呢,让奴婢来时时看着。” 闻言,许昭昭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一阵抽紧,她猜也猜到了个大概,若不是霍辞的意思,何松怎么敢没事就一日几次地在棠梨阁跑进跑出。 霍辞这就是要监视她。 许昭昭低了低头,假装听后有些害臊,问:“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呀?” “良娣不必忧虑,”何松正等着她问,又慢慢回答道,“是殿下关心良娣。” “殿下关心我做什么?”许昭昭忙问。 何松笑了:“良娣这是什么话,这是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确实是求不来,她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惹来霍辞这个瘟神。 许昭昭暗自咬了咬牙,想起阿辞,便是再难也要继续下去。 况且这东宫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她思忖着,何松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隔了一会儿,许昭昭才道:“我上回就同公公说过了,我生得笨,时常就不知道哪里惹殿下不开心了,几次下来,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怕得不行。” 若说上回何松有些敷衍她,何松这次便是存着故意卖好的心思的。 “良娣这话说的,谁是天生就懂的?”何松连忙道,“奴婢服侍了殿下三年多,除了那些个殿下自小待在身边,情谊不比常人的心腹侍卫,就数奴婢时间最长,可良娣道怎样?奴婢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先前也差点触了殿下逆鳞,被拖出去砍了。” 许昭昭眨眨眼睛,何松这是肯说些话的样子,便道:“麻烦公公详细说说,我也好学着点。” “不敢不敢,”何松呵呵笑着,“良娣既然想听,便听奴婢唠叨几句罢,奴婢这也是学乖了之后,四处打听来的,为的是少犯些错。” 何松转了转面前的茶杯,看着澄澈的茶汤打着小漩,慢慢沉静下去,这才慢悠悠开了口。 “咱们殿下小时候,约莫五岁前,倒是有个温良聪颖的名声,那时孝纯皇后还在世,对殿下几乎是无微不至,事事亲力亲为。听说殿下四岁时,曾有宫女不慎触怒了孝纯皇后,还是殿下求的情,怎么求的如今不得而知,总之孝纯皇后当时大为动容,果然听殿下的话把那宫女放了。” 何松顿了顿,看了一眼许昭昭,只见她又像是仔细听着,又像是怔怔发呆,不过也难怪,曾经幼时的霍辞,已几乎不能把他与如今这个联想到一起了。 许昭昭虚虚垂在膝盖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听到此手指不由勾起绞住,养得圆润细致的两截指甲直绞得生疼。 阿辞,阿辞就是这样的。 她一听何松这样讲,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这是她的阿辞。 阿辞年幼时是这样,长大后也是这样。 她都能够想出幼小的阿辞,用稚嫩的童音劝解自己母亲的样子。 又如何会有霍辞,会变成如今这般呢? “后来孝纯皇后薨逝,殿下与母亲感情深厚,又年纪小心性不稳,这才……”何松没有继续说下去。 宫里说话艰难,有颇多禁忌,许昭昭倒是了然,何松肯讲这些已是不易。 “奴婢这么一说,良娣也就这么一听。不过奴婢再提醒一下良娣,良娣进宫日子尚短可能不甚明了,在宫里孝纯皇后之死是个忌讳,良娣不要多提起,特别是在殿下面前。” -- 第66页 许昭昭点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便索性问道:“可是那寻鹿台……” “那是陛下对孝纯皇后情深,感怀孝纯皇后,欲寻芳魂。但是别人,”何松朝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以前有宫人妄议孝纯皇后死因,被五马分尸的。陛下仁慈,唯独这事提不得。” 何松换了一种方式说,看似是提醒,实则却是在向许昭昭说明原委。 孝纯皇后的死有问题,霍辞也是那之后才变的。 他如今这样,多半是和孝纯皇后的死有关。 何松说完便立刻不提这茬,继续说下去:“奴婢伺候了殿下几年,也都看在眼里,有时也不怪殿下发狠,实在是……” 他又停住不说了,朝着西面努了努嘴,许昭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西面有临华宫,临华宫是安贵妃住的地方。 “殿下看着是恣意妄为,宫里都怕他,可太子哪是这么好当的?那位光图着贤良的名声,有事便是殿下顶在前面,看起来倒是他让着殿下,殿下是太子,有些事他不得不做,不得不扛起来。”何松说,“这回陛下去泰山封禅,前前后后劳心劳力的是殿下,中途还伤了一回,最后却是那位陪着陛下回的京,殿下也是有苦难言。” 许昭昭想了想,问道:“说起来殿下伤的那次,可真是严重,竟是被什么人刺杀的。” 何松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殿下也不止伤过这一次,近两年特别,有一回昏迷了好几日,也被殿下撑下来了。” “这样……”许昭昭忽然开口,脑子里灵光闪了闪,有些神思恍惚,“不过,殿下受伤的时候,可比平日里要平易近人得多,不知公公有没有觉得?” 闻言,何松脸上笑容更深,道:“谁说不是呢,是温善些,宫里先前都说殿下若是一病,反而少了戾气,自小这样。奴婢这三年间遇着过殿下伤或者病,倒真是这样,不过也才头两次,后面就又老样子了,奴婢不怕良娣笑话,殿下还是老样子奴婢才舒坦些……” 这个话题对于何松来说,显然没有刚刚那些容易犯忌讳,可以闲聊似的说一嘴。 但对于许昭昭来说,却如同醍醐灌顶。 她原本也只是试探着问问,看看同样境况下霍辞如何,没抱多大希望何松也遇到过阿辞。 这样看来,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霍辞只要受伤或者生病,阿辞就会出现。 许昭昭一下子握紧拳头,连后背都突然沁出绵密的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既然如此,她就一定要想办法试一试。 不成功大不了一死,成功了阿辞就能回来。 她不太怕死,只怕一直面对霍辞。 ** 东宫,承光殿。 霍辞正持着一本书在看,随意斜靠着,若只这么静静的,倒像位风流公子。 何松自外面回来,虽见霍辞身边又无一人侍候,连相近的伍年等都在殿外逗两只麻雀,但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霍辞眼角余光瞥见何松进来,眼皮子动了动,并没有赶他出去。 “殿下,奴婢回来了,”何松在一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今儿许良娣也好。” 何松每日自棠梨阁回来之后,都要来向霍辞汇报一遍许昭昭的情况,这是主子给的差事,他必须要做好。 当然,何松也不知道这差事要到什么时候才停下,或许要等霍辞不那么在乎许昭昭了。 霍辞翻了一页纸,声音淡淡的:“她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许良娣性子内向沉静,还是和前几日一样,大半时候在绣花,偶尔出来走动走动,不过也就只在棠梨阁里面,很少往外面去,偶尔去了,也只是略走走就回来。” 何松说得详尽,霍辞有几分满意,听着便点点头。 他又问:“有人来找她吗?” 霍辞那点小心思,自然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的,甚至怕别人察觉,他堂堂一个太子,岂会如此。 就和宫里争宠的妃嫔一般。 何松连着来报了几次,终究也没说起过这方面的事,霍辞便有些坐不住了。 何松不解其意,想了想之后才回答道:“没有,棠梨阁不大有人进出。” 他思忖着这大概是霍辞心疼许昭昭了,东宫那些贵女们个个出身不凡,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不暗地里给她使绊子那就是大善人了。 “殿下是担心其他娘娘欺负许良娣?”何松问。 闻言,霍辞忽地把手中握着的书卷放下,有些气急败坏,但又不像真的生气。 只见他凤目一挑,说道:“谁担心她了?没人找她最好!” 何松闭嘴不敢说话了。 “说下去。” 何松连连应是,笑得一脸乐呵呵。 接下来的话,是何松和许昭昭已经串好气的。 到底坐着喝茶闲聊有阵工夫,棠梨阁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有那么几双不干净的,一往外头传,再传到霍辞耳朵里,没事也有事了。 “今日许良娣倒是得空,还留了奴婢说了会儿话。”何松道,“听说许良娣的姐姐将要出嫁了,许良娣念着姐姐,可又出不去,便来问奴婢送些什么东西过去好。” 那边何松还在絮絮叨叨些什么,霍辞没有继续听下去。 “什么时候?”他问。 -- 第67页 何松“啊”了一声停住,反应过来之后才道:“后日。” 他倒是不担心霍辞对许媱有什么意思的——虽则外头也有猜测,霍辞是故意和霍舒抢许媱,霍辞和许昭昭早就认识,他只会要许昭昭,其余只不过是霍辞戏弄报复赵王的顺手所为。 “阿兄去了郢州……”霍辞喃喃了一句,忽地又笑了,“你让许良娣去准备准备,孤这几日正好得空,带她回永宁侯府,看看阿兄的热闹去。” 第35章 我却去嫁沈之玉,到底凭…… 一日后。 许昭昭独自一人坐在去永宁侯府的马车上。 无数次生出要调头回去的冲动。 她本来以为她不喜欢东宫那个地方,没想到比东宫更令她厌恶的还是永宁侯府。 昨日霍辞竟然提出要陪她回一趟永宁侯府,许昭昭其实也是百般不情愿,可是又没法说。 往常她也不敢直接说的,如今便更不会说。 既要在霍辞身边觅得时机让他受伤,那便首先要接近他,再取得他的一些信任,让他卸下防备。 两人自然越近越好,这等拉进二人关系的机会,许昭昭不会放过。 许媱明日出嫁,出嫁的正日子他们自不会来的,便只能挑今日来了。 结果临到要走,正在扩建的寻鹿台那边却出了点事,皇帝差人来叫霍辞,霍辞便过去处理了。 于是就变成许昭昭一个人来了。 马车行得平稳,许昭昭在里头叹了口气,若是她一个人,她才不要来永宁侯府的。 永宁侯府门口已是一片张灯结彩,因许昭昭是太子妃嫔,原先又说太子也要同来,门口早就清了道,开了大门相迎。 马车进了永宁侯府之后,许昭昭才换坐了软轿。 许栾原本是在正堂等候迎接霍辞和许昭昭的,但霍辞既没来,许昭昭便直接被抬到了朱氏的主院。 朱氏这里较之外面喜气更盛。 虽说许媱嫁得远没有朱氏想要的那么如意,但终归也是嫁女儿,许媱又是朱氏唯一的亲生女儿,朱氏到底还是开心的。 连见到她一贯看不顺眼且甚至有些恨得牙痒痒的许昭昭,朱氏这次都是眼角眉梢带着笑。 主院的院子里堆放满了各式箱笼,大的小的,紫檀木黄花梨,镶象牙嵌螺钿,都是许媱的一部分嫁妆,朱氏正站在中间清点,只是许昭昭来了,她也只好停下出去迎接。 之前听说太子也要一同前来,朱氏倒是一直警醒着,生怕有什么错漏,现在太子突然又说不来了,朱氏便立刻松懈下来。 看着许昭昭,心里那股气性儿也上来了。 今日许昭昭穿了一件浅紫底洒金斜金长袄,快要入冬的时候,让人一见了就眼前一亮,连头上的一对金镶珠石点翠簪都格外刺朱氏的眼,即便朱氏也不缺这些东西。 本以为许昭昭就这么进了东宫,早晚都是要席子一裹,再从里头再抬出来的。 人死了,朱氏心里就舒服了。 可眼看着也过去三两个月都多了,许昭昭还好好的,还回永宁侯府来了。 连有时出去交际,一同的那些夫人们都明里暗里拿她打趣儿,朱氏仗着宫里的姐姐向来是眼高于顶,这回庶女进了东宫还没死,亲女儿低嫁,生生被磨了气性。 “许夫人家的庶女怎么也没个信儿了,莫不是真的得了宠?” “想来是像她生母的,这些小娘养出来的玩意儿,可会些什么呢!” 这些夫人都是正室,天然看下面的姬妾就是不顺眼的,说话更是不客气。 于是便更让朱氏不痛快起来,戳了心肝子那样的难受。 她想起来那个死了很久的姨娘,许昭昭的生母,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 平心而论,朱氏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姓宋的妾室了——大约是她死后就没想起过,往坟地里一葬,好像从不曾出现过。 后来许昭昭被找回来了,她想起过一回,说来也好笑,许栾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己当初那个妾室的模样,甚至连姓什么都记不得了,一个等同于无所出的妾,没人会记得她。 倒是朱氏看见许昭昭的时候,眼前很快便浮现出了宋姨娘当初的模样,和许昭昭很像,只是比许昭昭更多几分婉转娇媚,在朱氏面前总是怯生生的,私下在许栾那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若不是母女二人长得这般相象,许昭昭也找不回来。 朱氏想着想着愈发要咬碎一口银牙。 看来还是许昭昭那个死鬼姨娘在地下看顾她。 当初宋姨娘带着才出生没多久的许昭昭回乡下娘家去,不幸路遇匪徒,这事朱氏可以拍着胸脯说她没动手,她只是少派了些人手跟着去,匪徒要杀人,她也没办法。 那条路当时不太太平,这个朱氏倒也有所耳闻,但最先是宋姨娘提出要回娘家看看,二来许栾也并没有说什么,这种事他一个男人都不说,朱氏觉得自己一个深宅妇孺更不用多嘴了。 反正最后只找到了宋姨娘的尸首,许昭昭不见踪影,朱氏顿觉畅快无比,虽然走了一个宋姨娘,还有其他人,但少一个便少一颗眼中钉。 许昭昭的出现,就像是拿刀子往朱氏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再度狠狠戳了进去,反复搅烂。 朱氏越想心里越不得过,连脸上原本带着的,因女儿将要出嫁而有的笑意也收敛了一点进去。 -- 第68页 “来了就先进来坐坐吧。”朱氏的头扬了扬,领着许昭昭进去。 许昭昭先来朱氏这里也是为了礼节,毕竟她是她的嫡母,礼不可废,她回来一趟侯府,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非和朱氏过不起。 许昭昭身边没太子陪着,朱氏便又看轻了她几分。 明明说好了一同前来,结果还是把她甩下,明显的就是不受重视。 许昭昭也不想在朱氏这里久留,她本来就没打算来朱氏这里,和霍辞去见许栾之后再单独去找许媱,便把朱氏绕开了。 想到这里,许昭昭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霍辞一句。若他不说要来永宁侯府,许昭昭是不会为了许媱出嫁而特意来一趟的。 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朱氏。 出阁前的那一顿打她又不是忘记了。 许昭昭刚坐下,便想提出见许媱,或是许媱不来,她去见也可以。 谁知朱氏却赶在她前面开口:“你姐姐就要出嫁了,你去见见她,她可是你的嫡姐。”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朱氏又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许昭昭哪里还看不出来。 寻常人家这样说或许是亲密,但朱氏绝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要让许昭昭去见许媱。 论理许昭昭是太子良娣,该是许媱来见她才是。 许媱更不比朱氏,不是长辈,亦没有诰命在身上。 虽然许昭昭省事,原本也没往这里想过,还想着她去看看许媱就罢,但朱氏这样说,许昭昭心里也不太是滋味。 她就没想过要来,偏偏被霍辞坑来了! 刚想说话,又被朱氏堵住:“走啊,我带你去见她。” 许昭昭无奈,见朱氏已经往前在走,也只好跟上,不想多生事端,毕竟明天就是许媱的好日子了。 许媱的院子离朱氏的主院很近,但就是这没几步的路,被朱氏走得慢悠悠的,许昭昭不好越过她走前面,只能跟在朱氏半步后面,像个小丫鬟。 一面走,朱氏还一面教训道:“进宫这么些日子了,我看着你还是没有长进,说话做事畏畏缩缩不大气,活像你死了的姨娘,可别给我们永宁侯府丢脸!” 听朱氏提起自己亲娘,许昭昭虽没多大感觉,但总归不太舒服,特别是朱氏以这种语气说出来。 好在朱氏走得再慢,也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许媱那里了。 这里和永宁侯府其他地方不同,许媱以前过得人间富贵花一般,如今到了出嫁,反而清冷。 丫鬟早来报过,但许媱一点都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只有三两个丫鬟在外面侯着。 这回来朱氏都皱了眉,问:“姑娘呢?” 丫鬟回道:“姑娘懒怠动弹。” 她看了看朱氏,又看了看如今已经是太子良娣的许昭昭,到底把许媱请她们回去的话咽下了。 到了女儿这里,朱氏倒顾不上许昭昭了,自己径直往里面走去。 许媱正歪在一张美人榻上,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却没多少反应,恹恹地看着窗外。 连朱氏和许昭昭进来,许媱都没理会。 一时见到许媱,许昭昭步子忽然一顿,又生出些愧疚来。 霍辞一开始要纳的就是她,却不肯指名道姓,害得许媱和赵王亲事也告吹。 许媱什么都没做错过,却无端承受了这一切。 许昭昭不明白霍辞为什么要这么做,要她便要她,永宁侯府不会不给,偏还要故意搭个许媱。 难道霍辞真是天生就这般恶劣,不做一点好事的吗? 许昭昭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姐姐。” 许媱斜睨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 许昭昭倒也不生气,若是换了她自己,定也是接受不了的,她当初为了等阿辞都逃跑过,更不用说许媱和赵王青梅竹马,情意非旁人能比。 朱氏看在眼里却急起来,木已成舟,即便沈之玉再配不上许媱,那也是要和许媱过一辈子的人,作为许媱的娘亲,她一点不希望许媱这副样子嫁过去,影响日后夫妻之间的感情。 朱氏向来说一不二惯了,几步便上前立到许媱身边,说:“大白日的睡什么?明日就出嫁了,怎不看看还有什么没理的,这些丫鬟不盯着她们便毛手毛脚,你马上也要自己当家做主,该学着管管了!” 其实许媱自小学的就是世家命妇的持家之道,也一直帮着朱氏管家,她人又聪敏,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信手拈来。 只是如今,许媱却还是不动弹,冷冷道:“到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家是什么地方,也用得上这些?” 虽然那晚霍舒答应了她,她也把自己给了霍舒,可是人一不在眼前,许媱心里就摇摇晃晃的,像是看不到岸的船。 又痛恨自己没有其他法子,仍旧还是要嫁给沈之玉。 自己永宁侯府堂堂嫡女,最后竟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竟不如许昭昭一个庶女。 许昭昭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良娣,可她却要和霍舒偷偷摸摸的。 朱氏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恨不得上去打她,却又舍不得。 “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更不是钟鸣鼎食,但也殷实,沈之玉做学问很不错,从小便是出了名的神童,如今不过弱冠,等日后考取功名,自是清贵,便是没有你爹爹帮衬,给你讨个诰命也是早晚的事。”朱氏耐下声气,也不顾许昭昭在一旁,只和女儿讲道理,“他长得又俊俏,没被榜下捉婿捉走已是你的福气了!” -- 第69页 可惜朱氏每说一句,许媱的眼神便冷一分。 她似乎很不愿意提起沈之玉这个人。 她又突然将目光转移到许昭昭身上,定定的,一字一句道:“你做了太子良娣,我却去嫁沈之玉,到底凭什么?” 第36章 难道是怕给孤看了去?…… 许媱已完全不是从前那样温婉中又带着些开朗的样子,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郁郁之气,压抑得人抬不起头。 见她忽然把矛头转向自己发难,许昭昭低下头,没有去与许媱争辩什么。 虽然她一则是替许媱嫁,二则是被霍辞坑进宫的。 但许媱也是受害者之一。 何苦互相伤害。 许昭昭想起霍辞做的坏事,便更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阿辞弄回来。 “怎么不说话?你今天来不就是和我来显摆的吗?”许媱却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在东宫过得很不错?原本这些都是属于我和赵王殿下的!” 许昭昭有心不与许媱争执,连朱氏也急忙上前,她倒是为了劝女儿:“也未必不好,赵王殿下和娘娘对张氏更为满意,这显见你们并不是最合适的,你何苦还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朱氏此人平时跋扈无理,但此时面对女儿的前程,她脑子也清醒,说的都是正理。 许媱却不理会母亲的苦口婆心,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坐起,并不起身,有些怔怔的,像是说完刚刚那些话之后,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整个人显得呆滞,然后掉下两行情泪来。 “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许媱一双眼睛盈满了泪,目光定定看着朱氏,接着又转回到许昭昭身上,隐隐竟透着些痛快。 朱氏急了,她原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只是都为了唯一的女儿罢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朱氏一把抓住许媱细瘦的手臂,“你要做什么?媱媱,算阿娘求你,好好和沈之玉过日子吧!” 许媱忽然笑起来,带着报复的快感,整个人像是一块易碎的琉璃,一触便破。 许昭昭虽心有对许媱的愧疚,但不立危墙之下,她打算快点抽身离开。 她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两步,道:“姐姐明日就出嫁了,我也不能出来时间太长,这便就先告辞了。” 许媱原本与朱氏对峙着,听到这话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将朱氏拽着她的手甩开,转身往内室去了。 连朱氏也懵了,正要让许昭昭回去,却又见许媱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她冲到还没来得及走的许昭昭面前,向前狠狠一掷,把东西摔到了许昭昭脸上。 那东西轻轻柔柔的,即便对方用了力,也仍旧无法使许昭昭感到一丝疼痛,软绵绵从脸上划过,轻飘飘落到地上。 是许昭昭在入东宫前绣了送给许媱的帕子。 她早就想好了要送给许媱的出嫁礼物。 当时托了许栾给许媱,没想到许栾还真的没忘记。 绣帕是红色的底子,颜色明艳娇俏,但此刻飘落倒地上,连生动热闹的百蝶穿花都死气沉沉起来。 许昭昭看了一眼,没有去拾起。 许媱道:“这东西还给你,谁要你绣的?你在东宫自是什么好东西都有,故意来给我这个?你看不起谁?” 先时和许昭昭要好,是因为二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且许昭昭从一出现开始就不如她,她何不做个好人呢? 她是永宁侯嫡女,安贵妃的外甥女,赵王未来的王妃,注定从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小庶女,她关心、爱护,以及施舍,何乐而不为。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许昭昭不来还好,一来她便彻底忍不住了。 许媱死死地盯着许昭昭的脸。 眼前的许媱,许昭昭已彻底不认得。 她还能记起那时她被朱氏赶去别院,许媱和许致远偷偷送了银子来给她用,许媱还体贴地给了她许多丸药。 这些已经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许昭昭闭了闭眼,阿辞变得她不认识了,许媱也变得她不认识了。 到最后,她是不是也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然而许媱竟还嫌掷许昭昭那一下不够出气,气血一时上涌,手高高一扬。 “啪”,许昭昭左脸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手掌印。 朱氏先变了脸色,她立刻就想起了白妈妈因打了许昭昭,最后被太子处死的事。 “媱媱你……”朱氏失声道,“你怎么能打她?要是被太子看见了……” “那就让太子来杀了我!”许媱声嘶力竭。 朱氏看看许昭昭,头一次向她哀求道:“昭昭,你别介意,你姐姐是气急攻心,她过几日就好了,我替她给你道歉,你别追究,别让太子殿下知道!” 许昭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氏一时咬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却见许昭昭俯身拾起那块绣帕,小心翼翼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悉心放入自己袖中。 她转身离开。 许媱不顾朱氏阻拦,仍往前追了几步,才停下道:“许昭昭,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太子无德,水患一事更是引得郢州百姓怨声载道,已是强弩之末。而两厢对比之下,霍舒名望更高,只缺一口气,或许就可以把太子拉下马。 -- 第70页 废太子是什么下场自不必说,许昭昭作为废太子的妃妾,最好也就是个圈禁到死的下场。 而她,那时就会被霍舒迎到宫里,从此与沈之玉再不相干。 她会是新太子的妃妾,然后是皇帝的妃嫔、皇后,最后是太后。 许昭昭亦听出了许媱话里的深意,只是不敢往深处想,更不想追究较真。 她更心疼自己藏在袖子里的那块绣帕。 于是许媱说完,她也只是略顿了顿步子,稍稍侧过头去,连余光也没有看见许媱。 “那就祝姐姐前程似锦,夫妻和美。” 说罢不愿再逗留,快步走出许媱的院子,留下许媱因她话里一句“夫妻和美”,气得脸色发白。 梨蕊正在院外侯着,看见许昭昭的脸倒是惊了一下,忙要问,却被许昭昭拦住,眼睁睁看她往头上罩了帷帽。 梨蕊跺了跺脚,只好跟着许昭昭出了府又上了马车,心里急得不得了,要是被太子看见了,这可怎么收场,许昭昭脸上明显就是被人打的。 “梨蕊,一会儿回了东宫,就赶紧让厨房上几个熟鸡蛋来,”许昭昭吩咐道,“不要声张,我用鸡蛋滚一滚就好。” 梨蕊撩开许昭昭帷帽上的薄纱,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才说:“好吧,但愿今日殿下别来,否则难保被看出来。这是……永宁侯打的?” 她以为是许昭昭和许栾或许栾起了争执,敢打许昭昭的怕是也只有许栾。 这时才刚刚走了没几步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梨蕊刚要出声询问题,却见自外面进来一个人,对她道:“出去。” 梨蕊一见到霍辞,就吓得低下了头,偷偷朝戴着帷帽的许昭昭透去紧张的一眼,然后连忙下了马车。 许昭昭往角落里缩了缩,除了能遮挡住她的脸的帷幔,桌案上正燃着一炉香,烟气袅袅,盘旋着散在她的面前,而霍辞就在她的对面坐下。 “回来了?”霍辞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许昭昭点点头。 “这么快,孤还想去永宁侯府找你,若没在路上遇到,那便错过了。” 他刚从寻鹿台回来,寻鹿台正在新建的一处宫殿,今日竟塌了一角,伤了些人,好在都不严重。 这也不难查,霍辞一去便查出了是用料有问题,导致搭建浇筑的地基不实,再细究下去,东西是从工部出去的,工部尚书竟一问三不知,说不清楚是进来时就有问题,还是出去的时候出了岔子。 霍辞也不多和这些人计较周旋,才半日功夫就把一干人等全都下了狱,如今他们正在牢里喊冤。 他一想起这些人就觉得烦,原想打个马虎让事情过去也就算了,但终归是看不过眼。 接下来的事情霍辞倒是真的不愿再管,他已得罪了朝中不少人,又不如霍舒长袖善舞,四面逢迎,还是暂且抽身得好,于是只往上面一报就来了永宁侯府。 谁知许昭昭的马车正往回走,霍辞也不是非要去永宁侯府,不过是想看看许昭昭在那里如何了,见她打道回府便干脆拦住,自己也上了车。 马车内暖融融,又香气缭绕的,一时霍辞的身心都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许昭昭掩在帷帽下的一双眼睛时不时偷睨霍辞,见他好似要睡去,便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时马车颠了颠,不过很快便恢复平稳,但仅仅就在这一瞬之间,缩在角落里的许昭昭一时没有防备,帷帽嗑碰到了马车壁上,发出“咕咚”一声响。 霍辞抬起了眼皮。 “你还戴着这玩意儿干嘛?”霍辞懒洋洋地开了口,“难道是怕给孤看了去?” 许昭昭又快哭了,霍辞十次说话能有九次是把她吓哭的。如果真的让霍辞以为她是怕给他看,那不出所料她今天就完了。 许昭昭的手指尖动了动,却仍是没有勇气把帷帽拿下来。 若说是要为许媱瞒着,倒也不全是,她此刻脸上带着红痕,多少是狼狈的,许昭昭也不愿给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最近妾身脸上发藓子,怕吹风,方才一见风又发了。”许昭昭撒谎道。 霍辞“哦”了一声,许昭昭刚要放下心,却又听他说道:“你说谎。” 还没等许昭昭反应过来,霍辞就俯身从另一面过来,上手一撩就把帷帽上的那层薄纱掀了开来——倒没直接把帷帽掀了。 霍辞冷冷的目光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了许昭昭的脸上,许昭昭即便下意识低头,也遮掩不了自己脸上的红痕。 很快霍辞手指一动,薄纱重新又放了下来,许昭昭连忙把帷帽整理好,又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谁打的?”霍辞问。 因方才正要睡去,霍辞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少见的懵懂,但在许昭昭看来,却仍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那般凌厉。 霍辞是会杀人的。 她毫不怀疑他会把许媱杀了。 第37章 等着看阿兄的笑话不好吗…… 若霍辞眼睛不是那么尖,或是好糊弄的人,许昭昭还可以继续撒谎自己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但霍辞直接点出了她是被人打的。 一时间没有等到许昭昭的答案,霍辞轻嗤了一声,道:“你脸上的手指印纤细,打你的不会是许栾,他也没必要打你。朱氏上回已经吃了苦头,明日又是她女儿出嫁的日子,她不会挑这个时候为难你。” -- 第71页 “许致远一向是个君子,他从不动手,那么剩下来的就是,”霍辞顿了顿,“许媱。” 许昭昭不做声了。 她等着霍辞告诉外面的人掉头回去。 但霍辞也久久没有动静。 许昭昭忍不住,自己掀开薄纱看了看霍辞,只见他撑着手坐在那里,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你……”许昭昭嘴唇翁动,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你想问孤为什么不回去找许媱麻烦?” 霍辞凤目一眯:“不如孤让人把她打你的那只手取来。” 许昭昭脑子里闪过一只血淋淋的手的样子,快被吓哭了。 这还不如直接把人杀了来得痛快。 “不要不要,我求你了,”许昭昭双手越过桌案,一下子将霍辞的手臂紧紧抓住,纤瘦的手指就像是细细的藤蔓,攀附在枝干上,“明日她就嫁人了,我求你不要这样……哪怕要……你还是去杀了她吧……” 霍辞撇过头去,如许昭昭这般的哀求话语,他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人说过多少遍,心情好时或许会网开一面,但极少。 他自五岁后就没有那么多的善心了,放过的人不图他报恩,不再回过头咬一口已经仁至义尽。 要许媱一只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许昭昭的性子他看在眼里,是从不会去主动挑事的人,莫说不是她惹事,便是她先动的手,许昭昭也不是许媱可以打的人。 但是许昭昭却为了打她的人求了他。 若他不应,他在她眼中必定更加面目可憎。 霍辞突然觉得没什么趣儿。 他往后一靠,避开许昭昭缠上来的手指,嘴上已说道:“你别以为孤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放过她。” 许昭昭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恐惧。 “孤暂且放过她,是因为想看戏。”霍辞语气还是一贯的冰冷,“孤的好阿兄在去郢州之前,曾在许媱那里逗留过一晚。” 许昭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霍辞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放过许媱了。 她想到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但霍辞性格古怪,恐怕是不耐烦听的,再逆反了就不好了。 但什么都不说未免也让人不快。 许昭昭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你……你为什么会派人盯着妾身的嫡姐,你……” “闭嘴!”霍辞果然出声打断了她,并且对她这种模棱两可的指控有些恼怒,“谁对她感兴趣?孤是为了……” 霍辞的凤目难得地被他瞪得圆了一些,却继续冷冷道:“等着看阿兄的笑话不好吗?” 许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明白这章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万事都先把霍辞捋顺了,哄着他,再让他慢慢地不设防备。 然后才能继续她的下一步。 ** 撷芳殿。 乔容正斜靠在一只紫地万字不到头引枕上,一手搭在膝上手炉上,一手捻着一串红玛瑙青金石佛珠。 这串佛珠是她祖母日常用的,她进宫的时候给了她。乔容在家时总看祖母拿着它,好像也只是为了手上有点事情做,拿到佛珠的时候还想,她怕是会搁置下来。 进了东宫必定是前程似锦,烈火烹油,这个年纪的女孩,哪有去捻佛珠的呢?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她就把佛珠拿出来了。 实是一天到头也没个事干,霍辞竟从没有踏入过撷芳殿一步,她便是再有心气儿,又和谁去争呢? 韶华怕是就此蹉跎耽误。 刚被放出来没几天的龚濛雨正指挥着宫女们制香,好不尽心,好不忙碌。 乔容那次也是因龚濛雨才被牵连,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个没脸,原本是有心要远着龚濛雨的,但无奈龚濛雨禁足一解便只往乔容这里来。 又时值东宫一众人等都被霍辞敲打得消停下来,谁都不愿做那出头椽子,也不像往日那般捧着乔容了,相交不过平平。 乔容自入了东宫,或者说是自小,一向是让人捧惯的,如何受得了这些冷落,不仅是霍辞还有其他人,她每夜都煎熬得难以入眠。 龚濛雨这一来,反而使乔容更心平气和了些。 于是乔容也便留着龚濛雨,让她往撷芳殿来献殷勤。 一时制香事毕,宫人为乔容换上新制的香饼,苏合香氤氲而上,乔容轻轻吸上一口,抬眼看了看龚濛雨。 龚濛雨便道:“我陪乔良娣说会儿话。”说完便遣退了宫人。 等殿门一合上,龚濛雨立刻坐到了乔容身边。 “容姐姐,”她道,“容姐姐不知道这些,我却差人去打听了,殿下前些日子竟去了薛良媛那里。” 乔容长长的指甲在鎏金手炉上划出极轻的一声响,又戛然而止。 她近来是隐隐约约听说了太子宠幸了薛玲珍的事,只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乔容不好亲自让自己的人去打听,好在还有龚濛雨替她传递一二。 不过她仍是自持道:“这又怎么?服侍殿下都是我们这些人的分内之事,若殿下不去了,那反倒不好了。” 龚濛雨看了一眼乔容搭在手炉上的手,嘴角不易让人察觉地往上翘了翘。 这话若是太子妃来说也就罢了,可如今乔容也没当上太子妃,大家都是一样的,便还把持着那点矜贵和自重,又有什么用呢? -- 第72页 龚濛雨从一进东宫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着乔容,这倒一直没有变的,在太子妃来之前总要先站稳脚跟,乔容大度和善,也是众人的不二之选。 许昭昭就是出身太卑贱了些,自小没与她们一处混着,否则也有和乔容分庭抗议的资格,不过原本的局势被太子自己打散了,倒是在意料之外。 龚濛雨原先也想着既然太子不喜欢,那就不要再往乔容这里来了,就和其他人一样,但转念一想,别人可以这样做,她却不能。 她是第一个被降了位分的人,总要想一些办法扳回一局。 于是龚濛雨咬了牙,决定还是继续和乔容来往。 两个人总比单打独斗好,况且乔容好赖也是良娣。 龚濛雨道:“容姐姐为人向来宽和,这也是我们素日看在眼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是在宫里,谁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龚濛雨观察着乔容的神色,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便继续道:“容姐姐看看薛良媛,平日里多高傲的一个人,不也学会了这些小心思。” 乔容眼神一暗,想到自己虽一开始胜了薛玲珍一头,但眼下却又隐隐要被她赶上了。 “我们只当薛良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其实……人家心里早有打算,”龚濛雨压低了声音,说得真切,“容姐姐可别怪我多嘴挑拨,不然她为的什么独独和许昭昭亲近,咱们何曾见到她与谁那么要好过?不都是淡淡的吗?” 乔容叹了口气,心里极不是滋味,可嘴上仍还在勉强:“珍儿她倒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她得宠,那也不是件坏事。” 龚濛雨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怕就怕容姐姐你是个贤惠人,可她们包藏祸心。” 龚濛雨如今学乖了一些,说到一半还故意顿了顿,等了片刻乔容没有说什么,她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 “我都去打听过了,殿下向来是不近女色的,统共也就去了许昭昭和薛良媛那里,容姐姐难道就不怕她们两个一起暗中使坏吗?就连殿下也像是偏着那边的,那日的事……我被禁足降位分倒也罢了,容姐姐可是受了委屈,如今那些没良心的人,也愈发不来了。” “可是殿下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乔容不由得烦躁,以她的身份,她是不接受自己主动去邀宠的,她入宫前就想过,好坏总会来她这里几次,到时她自会抓住机会,可谁知霍辞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连人都见不到。 龚濛雨皱了皱眉,又把声音压低一些:“容姐姐是多尊贵的人,自然不会这些的,但如今还好说,等日后太子妃一来,岂不是……” 乔容一愣,她原以为龚濛雨不大聪明,没想到龚濛雨这话却戳中了她心底里最深的心事。 等有了太子妃,一边是正室,一边是宠姬,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到时候她的处境只会比眼下更为尴尬。 乔容是家中最受重视的嫡长女,自小便是照着王妃命妇培养的,太子良娣虽也不算辱没她,但若是自己不争气,她很快也会成为家族的弃子。 她还有很多如花似玉的姊妹,家里会把她们送到赵王身边,皇帝身边,甚至再送几个到霍辞身边来。 乔容一想到这些,心便惶惶然沉了下去。 她不允许自己就此沉寂下去,从此寂寂无名,湮没于后宫之中,泯然众人矣。 她也不在乎霍辞,她只想要属于自己应有的荣华。 “那照你这么说,我该怎么办?” “这也不难,”龚濛雨笑了,“容姐姐做不得她们做的事,那便从她们自己那边下手吧!” 第38章 她不愿就这么和他过下去…… 自永宁侯府回去之后,许昭昭对霍辞的态度便有些转变了。 也不是说不怕霍辞,只是在害怕中又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接近。 许昭昭也毫不掩饰她的讨好与接近。 比如在吃零嘴的时候,许昭昭会一边吃一边在旁边问一句:“殿下要不要吃?” 得到的答案当然和她预料的一样,霍辞嗤之以鼻。 还有的时候会多嘴问一问霍辞,她新绣的松鼠好不好看。 但也从来没得到过霍辞的任何回应。 许昭昭仍然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事。 即便再怕霍辞,她也要试着和他接近,每多和他接近一分,她觉得阿辞就会回来得更早一些。 这些毫不掩饰也是为了让霍辞放下警惕。 半遮半掩的接近反而会让霍辞心生疑惑。 果然霍辞没过几日便问:“许昭昭,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故意来试探孤?” 饶是早有准备,许昭昭听到霍辞这话,还是心尖子一颤,好像就要被他揭穿自己的阴谋诡计一般。 许昭昭定了定神,用早就想上了千百遍的话语回答道:“不是……殿下不要误会,妾身……妾身是因为殿下放过了姐姐,所以才感谢……” 为了看着更真,她还往后面缩了缩,头也低低地垂下来,只是到底也是一半真一半假,假是真的假,怕也是真的怕。 霍辞似乎是信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盯着她看看,说道:“没出息。” 许昭昭当然无所谓自己有没有出息。 她早就想过了,要伤到霍辞,并且顺利把阿辞换回来,难度是很高的,甚至有□□成的可能失败。 -- 第73页 一旦失败,她的小命怕也就交待了。 霍辞不可能放过她。 但一旦豁出去了,许昭昭也就不怕了。往常惧怕他,是因为尚且惜命,尚且有要做的事。 她也没有什么牵挂。 好就好,阿辞能回来,她的小命也能保住,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别人大抵都有家,但许昭昭没有。 若霍辞要再迁怒永宁侯府,那也随他去吧。 可即便许昭昭润物细无声地使尽浑身解数,仿佛对霍辞还是收效甚微。 他来棠梨阁不算很频繁,但据梨蕊所说已经很多,因为霍辞从没去过其他人那里。 等到夜里要入睡,许昭昭雷打不动地就会被霍辞赶去西暖阁睡。 前几次她是庆幸的,能够少接触霍辞,那必然是劫后余生的感觉,但她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白天霍辞清醒得很,宫人们又进进出出,还有个何松是大多时候都在霍辞身边伺候着的,能找到什么机会伤害霍辞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只有入了夜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或许等霍辞睡着,他的防备就不会那么重。 许昭昭每夜都会把一支被她暗中磨尖了头的双叶金簪放在枕头下,到了天亮再悄悄拿走,从不让梨蕊她们发现。 还有一把银剪子是她平日做女红时用的,就放在床榻边不远处的笸箩里面。 这比杀了霍辞更难。 许昭昭没有学过医,不知道怎样的力道可以伤到一个人,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地让阿辞回来。 她的本意也不是杀人。杀了霍辞,阿辞就回不来了,而就算阿辞无法再出现,她也不想真的害了霍辞性命。 许昭昭日夜都想着这头一件的大事,但又一丝一毫都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于是闲暇时便更加用功地钻研段姑姑给的绣谱,以慰愁绪。 因一向有功底,段姑姑入门又带的好,许昭昭学得也很快,一半绣谱已经翻来覆去囫囵看了好几遍,现下已经在一页页细看,只可惜绣谱后面缺了,许昭昭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问段姑姑拿后半本。 薛玲珍很喜欢她上回绣的画眉鸟,许昭昭想着鸟兽等总是成双成对的好,便想着再绣一只给她。 但她这里只有一只画眉鸟,许昭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光靠凭空想象真的无法再画出第二只画眉。 画了几天都毫无价值,即便好脾气如许昭昭,都难得地烦躁了起来,画几笔不成便把纸团成一团扔到地上。 不巧这天才过了晌午,霍辞就来了棠梨阁,他向来神出鬼没,有时也故意不让人通报,于是一进来许昭昭扔下的纸团就砸到了他的脚边。 许昭昭抬头一看:“……” 何松把纸团拾起来递到霍辞手上,霍辞打开来先是看了几眼,一开始还并没有看清楚这是什么。 看了一会儿才问:“这是只鸟?” 这看样子好像是只画眉,起笔挺好的,但不知为什么被许昭昭弃了。 不等许昭昭回话,霍辞很快便记起来了,果然就是画眉,她上次也绣过画眉,就是送给薛玲珍去的。 霍辞压着嗓子轻轻哼了一声,但没让瑟缩在一旁的许昭昭听见。 “怎么不画了?”他又问。 许昭昭眨了眨眼,很快回道:“画不好。” 霍辞听了也没说什么话,依旧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团成一团,胡乱扔在脚下。 往常这个时候许昭昭该歇午觉了,但看霍辞的样子好像也不是来睡觉的。 许昭昭蝶翼般的睫毛微颤,握着笔的手指轻轻一动。 她对坐在另一边的霍辞道:“不然殿下画一个罢。” 霍辞觑了许昭昭一眼,嘴角的笑似是讥嘲。 许昭昭有些气馁,她早知就会如此。霍辞拿捏她如同猫儿玩老鼠,心情好时也看着亲近,只是从来都是他对她,他从不接受她的接近与示好。 于是连再下笔也没了心思,许昭昭提着笔呆呆地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正打算搁下,却不防斜里忽然伸过来一只修长有劲的手。 这手不由分说,霸道地将许昭昭手中的笔夺过,溅了几滴墨汁在纸上,排成一串渐小的墨珠子。 许昭昭心头一动,连忙起身给霍辞让座。 霍辞原本是要把那张被墨溅到了的纸扔了,结果才捻了个角起来,便又很快放下,也不蘸墨,随手往墨珠上添了几笔。 很快,一只正展翅欲飞的画眉跃然眼前,至于那几滴碍事的墨汁,早就不见了踪影,被霍辞顺理成章地添画眉的翅膀中。 许昭昭一时看呆了,也忘了要怕霍辞,挤着凑头过去看。 她看得仔细,但竟也是很难发现原来纸上的瑕疵。 “这是怎么做到的!”许昭昭忍不住赞叹。 霍辞略有些得意,但仍旧把那笔往旁边随手一摔,嘴上道:“是你笨。” 许昭昭的脸热了热,想辩解,但又是不敢又是委屈,只好咬了咬下唇。 她是什么都不会,可是遇到阿辞的时候,阿辞从来不会这么说她。 阿辞不会嫌她粗笨。 阿辞还会教她写字画画。 许昭昭暗自咬咬牙,沉下气与霍辞道:“那殿下教妾身吧?” 霍辞竟没有拒绝。 花窗外有婉转莺啼,初冬的日头还带着些和暖,不由将凉意也化开了一些。 -- 第74页 许昭昭很少反驳他什么,想来也是被他吓得够了。 即便他笑她笨,她也依然想要他教她。 霍辞压低了声音,道:“看清楚了。” 他又给许昭昭画了一张。 这一张画得仔细一点,也慢了许多。 许昭昭眼睛一转都不转地看着他下笔提笔,克制住自己想要看他侧脸的冲动。 她知道自己此刻若是看他,定会发现他与阿辞多么相近。 他就是阿辞。 可她不愿就这么和他过下去。 她不能心软,不能得过且过。 眼前的笔势与那时的笔势那样像,许昭昭清晰得记得阿辞画的鱼,也是和现在画画眉是一样的。 但画眉不是锦鲤。 霍辞一画完,许昭昭就眼疾手快地提起了那张纸。 “妾身学不了那么快,先拿走了,如果画不好就照着殿下画的绣了。”她浅浅地笑着。 霍辞撇开头,却又忍不住问:“给薛玲珍的?” 许昭昭点点头:“要成双成对的才好。” 许昭昭是不会对那日他去了薛玲珍那里而有什么芥蒂的,霍辞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那么若是换了他呢? 霍辞无法判断。 她这些时日的小心示好他不是看不出来,而他只要她是他的就好。 那边霍辞神色晦暗,许昭昭一早就察觉到了,她是千算万算都摸不准霍辞心里在想什么的,一时又觉得害怕,唯恐是哪里又惹到他了。 但总这么怕着也不是个事,猴年马月阿辞才能回来。 许昭昭索性横下心,又看了看纸上那只画眉,突然福至心灵。 “若是日后殿下在薛良媛那里看见这画眉,殿下……”许昭昭顿了顿,“殿下会想起我吗?” 霍辞不防她这么问,一时思绪硬生生被她扯到不知道哪里去,也少见地愣住:“什么?” 许昭昭大着胆子做了一次娇,再要说一次也没了这勇气,于是又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霍辞回过神,面对许昭昭的一声不吭,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逼着她说话。 这戏码他不是没有见过,父皇后宫的戏台上不知已唱过几回了。 但霍辞想不到许昭昭也会唱,东宫所有人都唱含怨捻酸的这出戏,许昭昭怕是都不会唱。 不会唱,也不会学着唱。 霍辞看向许昭昭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怀疑。 不过很快他便低下头,暗暗笑了。 她在他手心里捏着,管她唱什么戏,都永远翻不出花来。 第39章 许良娣这几日会有血光之…… 许昭昭没用上两三天就把另一只画眉鸟绣好了。 她本是想照着霍辞画的再画一只,但提起笔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笔,便只好作罢,认命地用霍辞画的那只。 想比于上次那只,许昭昭一绣完就感觉这只要灵动鲜活不少,大抵是她的手艺又精进了,也可能是霍辞确实画得好。 差人给薛玲珍送去,薛玲珍再捎过来一句谢,再无其他话。 隔天便是安贵妃在宫里开的别蕊宴,许昭昭与薛玲珍去了自然相见。 “下回绣个荷包给我,我好戴在身上的,帕子我怕弄脏,总舍不得。”薛玲珍一走近便悄悄对许昭昭道。 许昭昭点头应是,两人慢慢相携着走入花深处。 或许是天生两人投缘,许昭昭和薛玲珍如今和越发亲近,每次相见都很合得来,便是不说什么话也是一样的。 别蕊宴已被安贵妃经手了有十年之久,今年正好是第十个年头,意在冬日来临,别过群芳,愿来年春花更盛,枝繁叶茂,也期盼宫妃们如同百花岁岁常艳,一年一会,为皇室绵延子嗣。 话虽如此,可宫里又有谁不知道,霍仁在年少时曾称赞过安贵妃冰清玉洁,有梅花之姿,而百花谢后只有梅花,这别蕊宴便是隐喻安贵妃独骄,如今安贵妃连办了十年,果然一年更盛过一年,别蕊宴要带领宫妃们祭祀花神,本该是皇后才有的资格,因后位空悬,也一直是安贵妃代劳。 除了没有得到皇后之位,安贵妃早已是公认的后宫之主。 近来安贵妃所出大皇子又独得霍仁青睐,连去郢州赈灾的事也交由了霍舒去做,安贵妃因儿子争气,自然也跟着春风得意。 别蕊宴就设在梅林间,如今花已谢得差不多了,而梅花却又还未开放,独剩下萧索苍劲的纸条,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安贵妃想得周到,早就派人将暖房里养着的各色花草搬过来,乍一看也是花团锦簇,衬着冬日的冷风竟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令人无端端生出一股莫名的欣喜。 陈音奴今日也来了,方才在安贵妃祭神时一直在左右侍奉,与她一起来祝祷的还有其他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都是寻鹿台的小方士。 因在宫闱之中,她们除了寻鹿台之外也不能随意出来走动,安贵妃怜她们年幼,还特意在祭神结束之后留下她们玩耍,并赐了她们花簪到头上。 陈音奴头上簪着一排铃兰,娇俏可人,见到许昭昭便忙过来打招呼。 许昭昭正和薛玲珍说话,见此便为二人相互引见。 陈音奴为人跳脱又大方,立刻对薛玲珍道:“薛良媛若有什么疑惑未解,也可来寻鹿台找奴家,奴一定扫榻相迎。” 薛玲珍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信这个。” -- 第75页 陈音奴撅了撅嘴,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跟着许昭昭她们走了一阵,还把头上那串铃兰拿在手里绕着玩了会儿。 “良娣良媛先逛着罢,”隔了阵子陈音奴把铃兰插回发髻上,对许昭昭和薛玲珍道,“出来时间太长了,奴也要回去了。” 许昭昭没有不放她的道理,只是陈音奴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她站到许昭昭近旁,声音轻轻的:“许良娣这几日要当心,或许会有血光之灾。” 许昭昭心下一惊,想要再细问,那陈音奴早已跑得很远,叫不到人了。 “你何必听这些装神弄鬼的,”薛玲珍也听见了,她已说过不信,便愈发开解道,“多半是看你好说话,吓了你才好顺理成章来要你的银子,你可别去。” 薛玲珍这话倒也是心里话,许昭昭也明白过分信赖鬼神之说并非正途,来日必定渐渐被这些方士们带偏。 刚先将此事放到一边,那边安贵妃也让人来请了,许昭昭也只好和薛玲珍一同过去。 一时安贵妃却还在帷帐内与几位宫妃聊天,尚且没有停下来,许昭昭不好直接过去打断,于是只能等候在外面。 乔容和龚濛雨今日也是来了的,她们一向没有离安贵妃太远,不像许昭昭她们自顾自四散开去玩耍,而是一直在近旁。 乔容见到许昭昭,便迎过来道:“许良娣,说来我也惭愧,上回的事还没道过歉,我心下到底有些不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说着便给龚濛雨使了个眼色,龚濛雨会意,虽不情愿,还是上前给许昭昭屈膝请罪。 话是乔容说的,但乔容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只能龚濛雨来做。 “濛雨妹妹也不是有意的,她一向大大咧咧惯了,这才惹得殿下和良娣不痛快,”乔容笑道,“许良娣就饶了她这一遭,多为她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罢,且许良娣是良娣,殿下又未立太子妃,本也该管教她们这些不懂事的。” 许昭昭心里暗自发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乔容不提她都忘了,也是她心思根本不挂在这上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乔容还专门再拿出来说一说。 她在东宫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和乔容等也在见上几面,乔容却一句都没提起过,偏偏放到这众目睽睽的别蕊宴上,别人不知道的看见了以为她何等刁钻刻薄。 许昭昭便是不原谅也只能原谅了。 好在她也不计较这些,除了对乔容精挑细选的时机有些不满,也连忙让龚濛雨起来了,并不表现出不快。 这时帷帐内传出一阵笑声,又听见安贵妃道:“昭昭呢?人来了吗?” 许昭昭听见她叫自己名字,不由头皮一紧,哪还顾得上乔容这边,满脑子立刻都是朱氏,安贵妃是朱氏的亲姐姐,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 帷帐外宫人答道:“许良娣就在外边侯着。” “快请进来!”安贵妃的声音透着些喜悦,近旁都能听见,而银红色薄纱帷帐中隐隐透出座上倩影,“把这碍事的掀开罢,这天还不冷,本宫也透透风,大家亲近些。” 许昭昭入内。 帷帐也被宫人撩起,帐钩下坠着玉石,薄雾似的帷帐还是略略随着风扬起,影影绰绰。 许昭昭一见到安贵妃便被她一把拉过,连请安都没有请。 安贵妃将她搂到自己身边坐下,道:“方才本宫都没瞧仔细了,这会儿好好瞧瞧。” 说着,安贵妃的手已经抚到了许昭昭的下巴尖上。 安贵妃已年近四十,可保养得宜,看着比朱氏还要再年轻一些,脸上找不出一点皱纹的痕迹,她的手亦如她的脸庞一般嫩滑,只是透着玉石般的冰冷。 “是个好孩子,”安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果然齐全又水灵,比媱媱还要好看几分。” 许昭昭一时不太明白安贵妃何意,毕竟朱氏留给她的阴影太深太深了,又被安贵妃当众夸得不好意思。 她只好低了低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贵妃娘娘。” 安贵妃却忽然笑起来。 这一笑,不仅是许昭昭,周围的人也都不解其意。 “你该叫我什么?”安贵妃又亲昵地把许昭昭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许昭昭很快反应过来:“姨母。” 许昭昭话虽出口,心里却更疑惑了。朱氏是她的嫡母不错,嫡母就是母亲,安贵妃也确实是她的姨母,但这也仅仅是从礼法上这么讲,朱氏嫌弃她还来不及,许昭昭自认自己可没那么大的脸真会把安贵妃认作姨母。 不仅是许昭昭,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神情莫测,永宁侯这个庶女是从乡下找回来的人尽皆知,听说入宫前还被放在别院里,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心知肚明,许昭昭是许栾和朱氏为了保住许媱才被送到东宫的,在永宁侯府的地位不可谓不低贱。 而太子和赵王表面上还算是兄友弟恭,实则早已势同水火,来日怕是要你死我活的,许昭昭作为永宁侯府的弃子自然就是太子的人了。 安贵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样就对了,”安贵妃塞了一块蜜饯到许昭昭嘴里,“都是自家骨肉,学他们叫什么‘贵妃’,我是最不耐烦的。” 许昭昭嘴巴被蜜饯塞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明冒了一身的冷汗,却只能一边点头一边狼吞虎咽把蜜饯嚼下去。 -- 第76页 只是她才刚把蜜饯咽下,安贵妃便已渐渐收敛了笑容,不过神色倒依旧和蔼。 她对着底下的人道:“我们昭昭是老实孩子,又是本宫的外甥女,你们可不许欺负她,若给本宫听见了,你们自己小心。” 闻言,底下由宫妃到宫人,哪个不是噤若寒蝉,各自揣测安贵妃的用意。 许昭昭心里则叫苦不迭,她如今与东宫内的其他人相处还算融洽,连乔容和龚濛雨大多数时候都是消停的,明明没人欺负她,安贵妃反而要分出个你我,可不就是无故给她树敌。 再说了,好不好的她也已经是霍辞的妃妾了,若她被欺负了反倒是让安贵妃出头,又把霍辞的面子往哪里放呢? 许昭昭连忙说:“无人欺负我,姨母放心,大家都很好。” 安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却不接这茬儿了。 她转而语重心长道:“近来身子可有好好调理?赵王的长子眼看着都快会走路了,东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也要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才是。” 许昭昭咋舌,这回再没什么好回的了。 是说我赶紧就生,还是说不急? 而且霍辞虽然嘴上说着什么要和她生儿育女的,却从来没碰过她,也不太去其他妃妾那里,能开枝散叶才怪了。 许昭昭觉得这事不能随便回,乃是东宫里头的一些私密事,她再蠢也知道霍辞和安贵妃不是一路的,便打定主意只是羞怯地低下头,只安安静静听安贵妃说了。 而底下的乔容和龚濛雨却站得远了一些。 乔容自然听安贵妃那些话听得不舒服,龚濛雨又添油加醋道:“容姐姐,你看看她那样子,如今还有安贵妃这座靠山护着了,往后这东宫可就……” “不要胡说,”乔容脸色白了白,“这到底是在安贵妃这里。” 龚濛雨却不理会,几乎是贴在乔容耳边道:“容姐姐仔细想想安贵妃说的是谁?陛下的宫妃不会去无故为难她,东宫其他人位分又没她高,谁敢欺负她?这说的可不就只有你吗?姐姐是贤惠人,一再退让,如今倒被逼成这样了,难道还要再忍再等?” 听到此处,乔容便是再好的修养气度,也已是气得乱了阵脚,看着远处与安贵妃一同坐着的许昭昭,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 第40章 殿下怎么浪费粮食? 入冬之后不久,天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虽不大,但却下得人心烦,又阴冷难耐。 霍辞往日不到严冬是不用炭盆的,只用地龙便够,今年也受不住,让何松笼了炭盆放着。 霍舒还没从郢州回来,而他近来却又受了霍仁斥责,直指寻鹿台扩建坍塌一案,霍辞行事太过鲁莽狠绝,不是仁君之道,更非天下之福。 接着霍仁又把霍辞抓进去的人都放了出来,既坍塌也没伤着人,便只罚了几个经手材料与掌管库房的官员,算是轻轻揭过。 寻鹿台继续扩建,里外不是人的只有霍辞。 霍辞一而再再而三地冷了心肠,便是他做得再错,霍仁也实在不给自己的太子面子。 何况霍辞从没有觉得自己错。 朝中也有人为霍辞打抱不平,这回倒是霍辞自己就此作罢,让他们不必再声张。 左右仙鹤烛台燃得正旺,火光明灭之间,霍辞忽然撇过头,一手撑住额间,狭长冷冽的凤目闭上,手掌抚在眼上掩去大半的烛光。 何松上前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适?” 霍辞的手指抬了抬,烛光刺得他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却并没有多言语。 何松退下。 霍辞静静地闭着眼,即便如此也仍可感受到烛火的跳跃。 就像前几日霍仁连夜召见他,帝王寝宫中那彻夜不息跳动的烛光一样。 “你如此桀骜难驯,又残暴不仁,如何让朕能够放心把皇位交给你?” 座上的霍仁痛心疾首,而当时霍辞就跪在天子脚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霍仁实在是一位仁厚的君主,慈爱的父亲。 朝臣们自然喜欢霍仁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皇帝,而只要他们不出大的岔子,霍仁从来不会轻易动怒。 当然,对霍辞例外,亦或是霍辞已然挑战了霍仁仁善宽宥的底线了。 霍仁的后宫也是如此,多年来他几乎不曾冷待过任何一个妃嫔,即便是不受宠,也能在后宫中安稳度日,至于那些受宠的,譬如安贵妃等,更是极尽温柔。 霍辞记得很清楚,自己那时还很小,而母后还未离世,夜里霍仁经常会到母后那里去,他也时常伴在父母身边,共享天伦。有时他不愿离开母后,入了睡又迷迷糊糊醒来,总会看见父皇与母后相依相偎,在灯下呢喃私语。 母后薨逝之后,一开始霍仁对霍辞是比以前还要更爱护珍惜的,只是好光景并不长。 那时霍辞和霍舒的关系还不像如今这般水火不容,两人年纪差不多,霍舒还比霍辞大一点,安贵妃又体贴和善,霍辞很愿意跟着霍舒一起玩,两人还一起养了两只小狗,小狗也是同一只母狗生下的兄弟。 但是很快霍辞就发现自己的那只小狗忽然走路变得一瘸一拐的,并且很长时间没有好起来,当时霍舒还安慰了霍辞,让他不要太难过。 结果有一天,霍辞看见了霍舒狠狠地踩着自己那只小狗的瘸腿。第一天霍辞怕兄长只是一时烦躁,怕误会了霍舒,所以没有声张。 -- 第77页 第二条,第三天……霍辞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小狗就是被霍舒踩瘸的。 那时他已亲眼见过母亲林皇后逝世时的场景,心性已然不稳,当即便将霍舒的狗也抓来,提着刀想杀死却到底不敢下手,最后把那狗从头到脚的毛全都剃光了。 狗没事,但只剩了一层白花花的皮,霍舒看着自己原本美貌可爱的小狗变得如此瘆人,哭着去和霍仁告状了。 就是从那时起,霍仁才开始对霍辞有了偏见,觉得他会对一只无害的小狗做出这么癫狂的行为,实在不是个正常人,哪怕是把狗杀了,都比把狗毛绞光,成一只可怖的秃狗要好。 霍辞换了一只手,继续撑着额头。他当时也没有解释,霍仁那震惊又痛惜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滋味,他现在还记得。 前几日霍仁训斥他时,又说:“你自小便偏激,朕为着你母后早亡,便甚是纵着你,只是你如今也大了,犯了错便不由分说全部都给下了狱,难道待人也能如同待狗一般吗?除了你阿兄,你底下还有几个未长成的幼弟,你叫朕如何把他们交付给你?” 霍辞忽地睁开眼睛,一瞬又看到明亮的烛火,眸子酸涩,凤目便愈发凛冽。 他想起霍仁的所作所为,便像是一颗心被架在火上烤,内里一团火热,烦躁难耐,可手脚却冰凉,怎么都热不起来。 霍辞揉了揉额头,低头自嘲般哼笑一声,才起身道:“去棠梨阁。” ** 许昭昭这日晚膳后并没有再做什么事,她往常都是要做一会儿刺绣的,至少看看绣谱研究研究。 但用完晚膳,小厨房呈了一盘她最喜欢的白糖糕上来,许昭昭便让梨蕊沏了一壶清茶,一边慢悠悠喝茶一边吃白糖糕。 正和梨蕊她们说着闲话,霍辞却忽然来了。 许昭昭撅了撅嘴,只好起身相迎。 霍辞还是往日那幅阴晴不定的模样,许昭昭也不知道他来干嘛,反正他有时是会突然过来,然后只在棠梨阁睡一晚,她也不敢多问。 眼看着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许昭昭便干脆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歇了吧?” 霍辞坐下,冷冷看了她一眼。 许昭昭就知道想尽量不和霍辞相对的打算泡汤了。 不过也可以从好处想,两个人多接触些,就更相近一些,她的机会也就越多。 多少次面对霍辞,许昭昭都是靠这个念头才撑下去的。 霍辞果然道:“你还吃着茶,就让孤去歇了?” 许昭昭掩在广袖下的手指互相勾住绞了绞,为自己壮了壮胆,才笑吟吟道:“那不如让他们上几碟菜几壶酒,殿下也吃些东西。” 但霍辞显然是不想吃东西的,立刻便摆了摆手。 “你吃在吃什么?”他倒是看了那盘白糖糕一眼。 其实霍辞是认得的,他还知道许昭昭很喜欢吃这个东西,但他就是想再问一问许昭昭。 许昭昭老老实实回答:“白糖糕。” 白糖糕被切成棱形的小块,摆出一朵朵花的形状来,白生生软糯糯,晶莹得好看。 “殿下吃不吃这个?”许昭昭横下心,便是为了再和霍辞亲近些,又多问了一句。 她的提议自然遭到了霍辞无情的嫌弃。 霍辞长眉一挑,却道:“孤看你吃。” 许昭昭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害怕,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最后竟干笑了两声。 干笑完她更害怕了,霍辞会不会按着她的头把这盘糕点给她塞进去? 好在霍辞似乎没有介意,他今日略比往日安静许多——倒也不是安静,话还是这样不多不少的,只是似乎少了些锐气。 既是他发了话让许昭昭吃,许昭昭也不敢不吃,况且这又是她爱吃的东西,吃也就吃了。 许昭昭吃东西有一个习惯,大抵是以前小时候日子拮据艰难,她喜欢把好的或者自己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吃。 即便只是一盘毫不起眼的白糖糕。 霍辞来之前,其实许昭昭也只是吃了一块白糖糕的其中一个小角,多数时候是在喝茶,白糖糕她是不舍得吃得那么快的,要留到后面慢慢吃。 于是许昭昭又托起那块被她吃掉了一个小角的白糖糕,继续往边上咬了一小口,朱唇轻启,贝齿微露,连脖颈的弯曲都是恰到好处,就像一只在林间吮食露水的小鹿。 然后咬完便又放下那块白糖糕,仔细咀嚼了几下才咽下,从从容容端起了面前那杯茶喝。 她慢慢地啜饮完了半杯茶,梨蕊又赶紧给她续上,许昭昭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这回轮到霍辞不解了,原本郁郁不乐的心思倒被许昭昭令人诧异的举动吸引去了大半。 但霍辞不是许昭昭,他既然觉得奇怪了,那就会问。 “你怎么不吃了?”霍辞放下撑着头的手,又看看白糖糕,“不好吃?” “不是,”许昭昭连忙解释,“就是小厨房的白糖糕做得太好吃了,妾身要慢慢吃的。” 这是实话,许昭昭以前在乡下吃的白糖糕虽然也香甜,但是却粗糙,便是永宁侯府做出来的白糖糕都没有这里的那么细滑可口。 说着,她便伸手又拿起面前小碟子上放着的白糖糕想继续吃。 霍辞却忽然拖过那一盘白糖糕,缸豆红釉菊瓣盘在紫檀木桌面上划出长长一声响,然后他捻起其中一块,对着灯光瞧了瞧。 -- 第78页 莫名心头却一震,霍辞想起了什么,那时他被许昭昭救下之后,因伤重而昏迷,混沌中她似乎喂过这个东西给他,或者说是他。 混沌中分不清谁是谁,他却似乎还记得她碾碎了白糖糕喂他的那个味道。 霍辞眸色暗了暗,忽地侧过头去,没让许昭昭看见。 软乎乎的白糖糕还在手上捏着,霍辞收拾完心情,再面对许昭昭时笑得一脸险恶,像是一个即将要恶作剧的孩童。 他的手指轻轻一用力,白糖糕就碎了下来。 “哎!”许昭昭见此,不禁出声喊道。 结果霍辞非但不停手,反而更加有力去揉捏那块白糖糕。 柔弱的白糖糕很快就全部被他碾碎。 霍辞手指一掸,继续去拿第二块。 在许昭昭眼中,他带着孩童那般天真的残忍。 许昭昭咬了咬唇,忍不住道:“你干什么呀?” 霍辞手上已拿到新的一块白糖糕。 “没什么,”他凤目一斜,烛光明灭间眸子印出璨璨的流光溢彩,“再让小厨房端几盘上来,孤和你比赛,看是孤碾得快还是你吃得快。” 语毕,这第二块白糖糕也应声而落,扑簌簌碎在桌案上、地名上,像落了一层薄雪一般。 “你……殿下怎么浪费粮食?”许昭昭敢怒不敢言,这已是她能发出的最严厉的诘问。 霍辞却不理会,继续着自己无聊的游戏。 他分不清她那时喂的是他还是他,既是如此他就索性把这些碍眼的白糖糕全毁掉。 许昭昭早也料到和霍辞根本说不通,对于霍辞来说,他是天家血脉,一国太子,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堆起来的,莫说是几块普通的白糖糕,哪怕是龙肝凤胆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许昭昭不是,她小时候一直节衣缩食,和婆婆两个人过得贫寒,白糖糕甜甜的,在年幼的许昭昭眼里就是最美味的食物,或许一年才能吃上一次。 她现在还能记起婆婆每次给她拿白糖糕时,那种像捧着珍宝的神情。 这就是她的珍宝。 霍辞是在毁坏她的珍宝,她和婆婆来之不易的东西。 许昭昭突然觉得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但是她无力与霍辞对抗。 如果是阿辞,他那样温和善良,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蓦地,许昭昭张嘴便朝自己才吃了一小半的白糖糕上咬了一大口。 香甜的味道霎时充满了她的唇齿之间。 许昭昭很快吃完了一块。 霍辞已不知道碾到了第几块。 一旁何松倒是招呼着宫人继续上白糖糕。 许昭昭俯身过去想要再拿。 腹间却一下子传来剧痛,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许昭昭还想往下压一压,喉头却忍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霍辞也循声而望,却一下子愣住。 雪白的白糖糕上沾满了点点殷红,如同一片片梅花。 那是许昭昭刚刚吐出来的鲜血。 而许昭昭只看了一眼自己吐出来的血,脑子里像是有一口钟在撞,跟着她整个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原来陈音奴说的血光之灾,果真是要应验的,在失去意识前,许昭昭这样想。 第41章 喝你的药吧,自己都快死…… 棠梨阁灯火通明。 许良娣方才当着太子的面忽然吐血一事,就像是热油锅里泼了一缸凉水,瞬间炸开来,传遍了整个东宫。 太医被接连传进了许昭昭的寝殿中,霍辞也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 乔容带着一干妃嫔急急赶来,拦住刚从里面出来的梨香,问:“许良娣这是怎么了?” 她面上急切不安,眼底却带着笑意。 可梨香并没有注意,棠梨阁人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便是被推出来应付乔容的。 梨香匆匆屈身行礼,回答道:“太医们还在里面,尚且不清楚。” “听说吐了血?”龚濛雨问。 “是,”梨香道,“是吐了一点。” 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梨香自然也没什么好遮着掩着的,便如实回答。 乔容皱了皱眉:“怎的好好的会吐血?” 梨香摇了摇头。 乔容不好再继续问,便给龚濛雨使了个眼色。 龚濛雨道:“这好端端的,许良娣真是无妄之灾,菩萨保佑她可千万要好起来。” 接着她又话头一转,说道:“想来是给人害的,宫里有这等事还得了?” 没想到梨香却刀枪不入,任凭龚濛雨怎么说就是不肯露出一丝口风。 “夜里风凉,请乔良娣和龚奉仪无事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这里乱糟糟的,反而冲撞了贵人们。”梨香道。 闻言,乔容细细弯弯的细眉往上一挑,明白自己这会儿是打听不出什么了。 况且霍辞也还在里面,她乔容不敢轻举妄动。 反正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正要离开,寝殿门却突然被打开,何松竟从里面出来。 “乔良娣,龚奉仪留步。”何松上前几步,恭敬道,“殿下有请。” 乔容一愣,一时竟不敢挪步,问:“何事?” 何松笑道:“乔良娣和龚奉仪请先进来,殿下正在里面等着。” 乔容想着自己到底也是良娣,许昭昭出了事,霍辞自然要找人来帮衬主持的。 -- 第79页 只是她们进殿却不见霍辞踪影,想来是还在内殿。 里面静悄悄的,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太医们说话的声音,乔容侧耳静听了一会儿,一直也没有听见霍辞说什么。 等得久了,她的心渐渐不安起来,竟开始有些后悔。 这时龚濛雨轻轻在她耳边道:“容姐姐不必担心。” 乔容定了定神,正想再打发宫人去询问里头情况,薛玲珍却也从外面进来。 龚濛雨先道:“薛良媛果然与许良娣交好,眼巴巴地过来看她了。” 薛玲珍先还没说什么,乔容却又把心提起了。 这龚濛雨有时实在不大聪明,她们两个是最先来的,再交好也没有她们更眼巴巴了。 而且做事原本该挑霍辞不在的时候,等过些时日天再冷些,皇帝就要带臣子们去围猎,明明那时候再动手也不迟,龚濛雨却挑了这个时候,还和她说宜早不宜迟。 她原是有些着急,鬼使神差地也就听了。 眼下看来实在不妥。 果然薛玲珍毫不客气道:“龚奉仪谦虚了,你们可比我早。” 龚濛雨被她一刺,立马没什么好说了。 此时陆续又有几个妃嫔进来,乔容更是惊奇,一面心里又是气恼,许昭昭什么时候人缘这样好了,都上赶着来看她。 “你们怎么都来了?”乔容忍不住道,“都挤在这里难免妨碍许良娣。” 结果那些人面面相觑,最后是薛玲珍出来道:“乔良娣说什么?不是殿下让人请我们过来的吗,难道乔良娣和龚奉仪不是?” 乔容脸上掩不住吃惊的神色,她满心以为霍辞是找自己进来商议事情的,毕竟这事总要查一查,她是太子良娣,自然是交由她。 可霍辞却把其他人也都叫了来,这不仅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也更为担心霍辞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乔容思来想去打算把何松叫来问一问究竟,刚要开口,霍辞已从里面出来。 他冷冷地扫了底下自己这些妃妾嫔御们一眼,原本深夜突然被叫来的众人愈发惴惴不安,一个个将头低得更低。 乔容到底自恃是良娣,便强撑着道:“不知殿下漏夜让……” “闭嘴。”霍辞不给一点情面,直接打断了乔容。 许昭昭在他面前忽然吐血,连他也吃了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东宫里,竟然就吐血昏迷了,无论是谁动的手,都未免太过大胆,太不将他当一回事了。 许昭昭是他的,生死都只能由他来决定,没有人可以挑战侵犯。 霍辞先想到的倒是安贵妃和赵王那边,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赵王一党还没有那么莽撞,把毒下在他根本不会去碰的食物当中,而且这是送到许昭昭这边来的食物,甚至他来棠梨阁也是临时起意。 他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机会而冒险。 况且霍辞很清楚自己庶长兄的如今的心思,他已不是只想让自己死那么简单,霍舒是要他废而死。 霍辞心里阴郁不散,面上虽然暂且不显,但周身散发出来的阴戾之气使周遭的人都不寒而栗。 乔容刚开口就被他打了脸,更是难堪不已,全由龚濛雨在一边搀着才没有踉跄。 也没有其他人敢再多说什么话。 何松先道:“许良娣是不慎服用了下有□□的食物,所幸用的不多,又发现得及时,眼下经过太医们整治已无大碍了。” 这明明也算是个好消息,可众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倒不是盼着许昭昭死,而是许昭昭真的是被人下了毒,这事可就麻烦了。 霍辞又把她们全部都叫了过来,这摆明了是要彻查,且对她们是极度怀疑的。 若寻常自然是替自己叫屈求饶,可霍辞又是个狠辣又油盐不进的,他既是要查,没查到还好,查到了怎不被抽皮扒骨。 果然,何松说完之后,霍辞便抬了抬手指,何松立刻识趣地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霍辞道:“你们谁害了许良娣,自己出来说,孤饶你们一命。”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霍辞也料到会是如此,毕竟谁做了坏事会先不打自招的。 “孤给了你们机会,不说就算了,”他冷冷地笑着,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面的人,仿佛这些不是自己的妃妾,而是仇人,“查到了,就打死了拖出去喂狗。何松,立刻去搜查。” 已有人忍不住抽泣出声。 霍辞不会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何松已领了宫人们出去,而棠梨阁寝殿的门被关了起来,这些东宫的妃嫔们就在霍辞眼跟前立着,不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传递消息。 隔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何松还没回来,梨蕊却面带喜色从内殿出来,对霍辞道:“殿下,许良娣醒了。” 霍辞起身便往里面去了,留下站了一地的妃嫔们胆战心惊,看也没看一眼。 ** 许昭昭从昏睡中醒来,胸腔中尚且还带着些疼痛,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唇齿间便有血腥气未散。 她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毒,醒来的时候还有念头闪过,若是就这么被稀里糊涂毒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只是她到底没那么命薄,那就须得再继续下去。 -- 第80页 梨蕊稍稍将她扶起,这时霍辞也进来了。 许昭昭以为霍辞应该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太医过去禀告道:“殿下,许良娣已经没事了,毒也都清了。” 霍辞瞥了瞥床上的许昭昭,凤目凛凛,倒让许昭昭有些不自在。 霍辞问:“确定□□就下在白糖糕里?” “确定,”太医连忙点点头,唯恐回答晚了或者不周到会惹了霍辞不快,“只是这毒只有最早端给许良娣的那盘里才有,而且不多,许良娣才吃了一点,并不会致死。” 霍辞挥挥手,太医便下去了,这时药也煎好,梨蕊等过来先服侍许昭昭喝药。 许昭昭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不至于有人恨自己恨到要下□□的,看霍辞神情不太妙,又不敢多问。 喝了几口药,胸腔里还在涩涩地疼着,最后到底还是担心霍辞胡乱收拾她这里的人,便推开药碗道:“殿下,妾身的宫人……” “自己都快死了还要管别人,”霍辞长眉一挑,冷冷打断了许昭昭,“喝你的药吧。” 许昭昭不敢再说话,霍辞这个人不能和他拧着来,不然一激反而坏事,略略看了几眼,寻常身边伺候的几个倒都还在,便低了头认认真真喝起药来。 一碗药还没见底,何松却进来在霍辞耳边说了句什么,霍辞道:“把她们都叫进来。” 许昭昭还没反应过来,乌泱泱十几二十个妃妾已经进到了里面,偌大一个内室都显得有些拥挤。 许昭昭心道这怕是又要唱戏,连忙把药一口喝完了,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何松把一样东西递到霍辞手上,霍辞看到没看,“啪”一声便扔到了薛玲珍脚边。 薛玲珍立即跪下,周围其他人都赶紧让开了一个圈。 霍辞慢慢踱步到薛玲珍跟前,说:“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许昭昭还靠在床上,担心薛玲珍出事,便伸出头去看看,看不太分明,地上似乎是一样用绸子包着的什么东西,绸子上好像是一只画眉鸟,有点像她绣了给薛玲珍的。 薛玲珍拾过霍辞扔给她的东西,把绸子打开,这时众人连同许昭昭也都看清楚了。 是一个宫妃打扮的小人偶。 乔容失声道:“是巫蛊!” 第42章 孤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 小人偶是从薛玲珍的寝殿里搜出来的,打扮作许昭昭日常的模样,背后还写了一个“许”字。 所有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咒的就是许昭昭。 薛玲珍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看霍辞,又看看许昭昭,道:“不是我。” 霍辞面上根本看不出相信不相信薛玲珍,随意往许昭昭床沿边一坐,好整以暇地看着薛玲珍,摆明了让她自己拿出证据。 许昭昭根本不信自己吐血是薛玲珍干的,她和薛玲珍一直好好的,若说是为了霍辞的宠爱也大可不必,她们在一边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霍辞,她看着薛玲珍根本就对霍辞无所谓。 “殿下,”许昭昭道,“这事不能冤枉人,一定要查清楚。往寝殿里塞个东西太简单了,况且妾身是□□中毒,和这有什么关系。” 霍辞虽坐在她身边,却侧着身子对着许昭昭,听了这话又刺了许昭昭一句:“看来你已经好了。” 这时龚濛雨道:“上面包着的像是许良娣绣给薛良媛的帕子,上面的画眉鸟可不就是棠梨阁挂着的那只吗?听说用巫蛊之术必得用那人的相关之物才更有效,这岂不是……” 薛玲珍不是个能受辱的性子。若是往常,定是要龚濛雨难堪,可此时龚濛雨的话却提醒了她。 她又仔细看了看手上的帕子,才道:“这不是我的那块,许良娣送给我的我都好好收着。” 霍辞给何松使了个眼色,何松出去后没过一会儿,果然带来了两张绣了画眉鸟的帕子。 何松拿来给许昭昭辨认,许昭昭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我的那两块。” 霍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对何松说:“继续查,今晚不查出来,谁都别想回去。” 而薛玲珍也已被宫女扶起,重新站回到最前面那排,乔容的身边。 乔容忽然看看薛玲珍,眼见着何松又要出去,她却道:“何公公慢着。” 于是这回所有人都来看她。 乔容心里也是忐忑极了,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便不得不说下去。 “许良娣是在自己寝宫里中的毒,嫔妾以为,连棠梨阁也要好好查一查,光查其他对方是不够的,”乔容道,“总也有人在这里给许良娣下毒,难保会有东西留着。到时候查出东西再牵扯出人,就不怕查不到元凶。”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听起来却有些怪怪的。 霍辞唇角一勾,果然道:“乔良娣这样说,那就先从乔良娣的寝宫搜起。” 乔容饶是已有准备,也是吓得浑身一抖,脸也白了白。 何松道:“先搜的位分高的几位贵人,乔良娣的撷芳殿方才已经查过了。” 许昭昭想了想,从后面拉了拉霍辞的衣角,没想到霍辞竟很快回过头来,倒让许昭昭有点惊讶。 她醒来之后霍辞就连着怼了她好几次,她以为霍辞不会理她的。 许昭昭道:“就查妾身这里吧,乔良娣说的也不错。” -- 第81页 分明是来者不善,但若是拦着,日后反而更会被怀疑揣测,反而让她们真刀真枪先来的好。 于是棠梨阁也跟着被翻了个翻天覆地。 眼看着没查到什么东西,却有小内侍忽然从许昭昭的镜台里搜出了一个小纸包,一验正是□□。 先前乔容的话已意有所指,这下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许昭昭自己,唯独薛玲珍低着头。 其他人倒不敢在霍辞说话前说什么,只有龚濛雨道:“这……该不会是许良娣嫉妒薛良媛也得了宠,自己给自己下的毒,还故意挑在殿下在的时候。” 谁都不是傻子,便是龚濛雨不说,也猜到了大半,不仅是□□,怕是那个小人偶也是许昭昭自己放的,若不是薛玲珍把两块画眉鸟帕子收得妥当,便是要洗不清了。 霍辞没有说什么话,龚濛雨便愈发胜券在握,上前去把仍扔在地上的帕子挑了起来。 “这人偶和这张帕子,怕也是许良娣故意嫁祸的,还非用人尽皆知的,自己送的东西。”她有些得意。 许昭昭没想到龚濛雨会那么直接,急得又咳了几声,咳出些余血来。 她想过自己会死,但决不能稀里糊涂冤死。 她咳完刚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却不防身边的霍辞突然把她重重地往下按,一直按到枕头上才停下。 于是许昭昭莫名其妙成了安安稳稳躺着的状态,一点都不像惑乱宫闱大难临头。 何松呈了帕子给霍辞看,霍辞轻笑出声。 这绣的确实是棠梨阁的画眉鸟,但绝不是许昭昭绣的,许昭昭的针脚他不陌生,且无论是许昭昭画的画眉还是他自己画的画眉,他都熟悉得很,这帕子上的明显不是用他们两个画的画眉做底子的。 “这不是许良娣绣的,”霍辞指了指龚濛雨,语气倒很是平静,“何松,把她的宫人全部都抓来,严刑拷打。” 龚濛雨大惊失色,她原本信心满满,证据都安排得严丝合缝,任凭许昭昭怎么说都没用的。 可霍辞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他觉得许昭昭是冤枉,那就是冤枉的,谁冤枉她,他就查谁。 龚濛雨的宫人马上就被全部绑来,就跪在寝殿外面。 正要准备拷打,棠梨阁一个做洒扫的小宫女却忽然指着另一个小宫女道:“殿下……良娣……奴婢……奴婢……” 许昭昭都不大认得她们,只记得一个好像叫桃蕊,一个叫桃香。 桃香指着桃蕊道:“奴婢看见桃蕊……桃蕊下午时和龚奉仪的贴身宫女来往过……” 桃蕊登时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哭着道:“没有,良娣奴婢没有……奴婢从来没见过什么龚奉仪的宫女,若奴婢见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龚濛雨早已瘫软在地,眼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也被带了进来,抖得浑身如同筛糠,匍匐着跪到霍辞脚边,又被内侍拖开。 “不是这样的,”龚濛雨哭嚎道,“殿下你相信嫔妾,我没有,我怎么会……” 而去龚濛雨寝宫搜查的人也很快回来了,果然也有□□。 龚濛雨的贴身宫女立刻被霍辞下令打死,龚濛雨知道大势已去,眼见桃蕊也要被拖出去杖毙,她知道大势已去,乔容却一言不发。 她明明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事先也料到霍辞不会信,甚至会拷打她的宫人,可那只是宫人,龚濛雨根本不在乎,且宫人们自己都清楚得很,咬死不认还有活路,若承认了便是一起死。 若是不认,霍辞也不可能真的把这些人都打死,无凭无据要是太子随意杖毙那么多妃妾的宫人,霍辞在皇帝那里的处境便会更加岌岌可危。 可桃蕊和桃香却忽然唱了一出她始料未及的戏,等同于不打自招。 又在她寝宫里搜出了□□,可是她分明没有留下过一点东西。 到底是谁干的? 她哭道:“桃香胡说,嫔妾根本不认识什么桃蕊,明明是桃香自己,嫔妾是找的桃香!” 桃香原本就怕得在哭,听到龚濛雨指认她,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噎得说不上来话。 桃蕊一下子扑到桃香身上要抓她脸,却被人拖住,捆死了手脚,塞住了嘴巴。 桃香抽噎着:“许良娣救救奴婢,龚奉仪是故意要把奴婢也拖下水,可奴婢只是看见了她们的勾当,并且说出来了,真的和奴婢无关……” 霍辞被她们哭叫得心烦,让他来处置,宁可错杀了事。 许昭昭当然看明白霍辞是怎么想的,再结合霍辞平时行事便根本不难猜。 桃香若是在她眼前都能被龚濛雨陷害成功,那往后棠梨阁的人心便乱了。 “殿下,”许昭昭小声道,“大动干戈又死这么多人,对殿下不利。” 霍辞按了按额头,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他也不想再纠缠下去,许昭昭怎么说便怎么样。 龚濛雨和桃蕊很快被拖了下去,桃香也不能继续留在棠梨阁。 龚濛雨下去时没被堵嘴,一路喊道:“容姐姐救我!容姐姐救救我!” 虽是同谋,乔容无事,可龚濛雨并不敢拉乔容下水,一来真的是口说无凭,二来乔容在她还有希望。 乔容听得如芒在背,生怕霍辞下令连同自己也一起拖出去。 不过霍辞竟没有再追究。 -- 第82页 龚濛雨的声音已经渐远,只是还有一些听得到。 “殿下……你怎么知道许昭昭不是想毒害你不成,又嫁祸给我呢……”很快没了声响,大抵是被堵了嘴。 一时众人皆都散去,薛玲珍倒不顾霍辞还在旁边杵着,过来和许昭昭说了一句:“好生养着。” 然后也很快走了,避霍辞如同避瘟神。 许昭昭方才吐了好几口血,这里又刚刚才演了一出大戏,许昭昭愈发体力不济,即便已经被霍辞按在床上躺着,也止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胸口还在作痛,气儿也急得很,许昭昭稍稍喘匀了气,眼皮子像被缝起来一样,直想睡觉。 正想着开口先让霍辞回去,却见霍辞又回转到了她床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许昭昭,凤目微凛,龙章凤姿。 许昭昭心头忽然突突直跳,他一定还有别的事。 果然霍辞道:“孤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想毒死孤?” 第43章 万般与他相干,唯柔情二…… 许昭昭呼吸一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忍不住又干咳了几声,这回胸腔里的余血已经呕尽,倒是舒服了一点,不见血沫了。 许昭昭撑了撑,略微将上半身身子支起一些,果然龚濛雨那些别有用心的话,霍辞听进去了。 她倒不觉得霍辞有那么蠢,龚濛雨走投无路之时的刻意挑拨都会信,只是她与霍辞的事实在无法为外人道也,霍辞有疑心很正常。 许昭昭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此刻更加苍白,她要怎么说,霍辞才会信呢? “殿下,”许昭昭定了定神,知道拖得越久反而让霍辞疑心更重,“殿下又不吃那种东西,妾身要下也不是下在白糖糕上,而且殿下来之前妾身就已经在吃了。” 说到后面,许昭昭脑子里嗡嗡作响,声音也跟着抖得厉害。 霍辞似乎是看出她真的害怕,并没有在她说完之后接着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许昭昭等了半日不见他说话,心跳得便缓和了一些,却忽见霍辞笑了笑。 “那若让你下,你觉得下在哪里好?” 许昭昭手一软,本就强撑着的身子跌落到柔软的锦被之中。 霍辞笑意愈盛,重新又坐回许昭昭身边。 许昭昭往里面下意识一缩。 霍辞看在眼里,笑中便又多了几分讥嘲,他明明都已经习惯许昭昭的瑟缩惧意了。 看着许昭昭苍白的小脸,霍辞忽然不想拿捏着她玩了。 “行了,孤知道你不会下毒的。”霍辞说完也不想看许昭昭什么反应,起身便走。 许昭昭当然不会下毒给他,毒死了他,她的那个阿辞也就不复存在了。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衣角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一时竟愣住。 许昭昭死死咬了咬嘴里的一块嫩肉,生也好死也罢,总是都在今日了,这也是一个机会。 她轻轻叫了他一声:“殿下。” 霍辞转过身来。 “殿下,今日的事妾身真的很害怕,差点就被毒死了……”她低下头。 霍辞看了一眼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手,那手纤弱细长,仿佛一折就会断裂。 眉心极轻地皱了皱,霍辞道:“孤让他们多关照棠梨阁的饮食起居,总行了吧?” “不是的,”许昭昭抬头看他,眼神一暗,又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殿下,是她们……像龚濛雨这样的人,一直都看不起妾身,欺负妾身,妾身自从来了东宫,就一直如履薄冰……” 霍辞没有说话,许昭昭说的确实是实话,今日龚濛雨是彻底完了,可霍辞也清楚,这样的人在宫里不会少,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许昭昭抽泣了一声,继续道:“殿下不要再为难妾身了好不好?就和妾身自此好了罢,妾身既来了这里,就已经对以前的事是断了念想的,殿下才是妾身的夫君,若殿下一直如此……让妾身如何自处?便是像今日被人害了,都怕得不敢哭。” 她说得真切,霍辞却不想分辨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只是问:“你真的要和孤好?” 许昭昭道:“不和殿下……又和谁呢?” 霍辞再欲问什么,却忽然不能出口。 “殿下前几日还去了薛良媛那里,妾身与她再好也……”许昭昭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我心里不舒服,又不能说,殿下真的以为我是不会难过的吗?我在这里就只有殿下能依靠,家中父亲冷漠,嫡母苛刻,无人能为我做主撑腰,殿下……殿下不能待我如此……” 说完,许昭昭便背过身子,伏在被褥上哭了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 其实一半哭,一半在颤抖。 霍辞这个人警惕性高,也很难说动,她不知道光凭自己这句话能不能让他松懈下来,但是即便再难,有机会她也要试一试。 霍辞这么可怕,她一定要让阿辞回来。 霍辞看她哭得厉害,削瘦的背脊掩在锦被中一起一伏,竟忽然生出一股想要抚上了安慰的冲动。 但旋即他就克制住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万般与他相干,唯柔情二字与他无关。 他道:“你先好好休养吧。” 语毕便不给许昭昭任何挽留他的机会,快步就朝外面走去,干净利落。 -- 第83页 只是一出殿门,冷风吹了头,霍辞的头便更疼起来,也反倒乱糟糟得不清楚。 何松过来替他披上大氅,霍辞却站在檐下久久驻足不前。 冬日的夜更黑,飞檐斗拱湮没于其中,只能隐隐看得到高挑的檐角,处处檐牙高啄,勾心斗角。 对于那些求情亦或是求饶,霍辞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五岁起他就是这般。 可许昭昭……她确实是他的姬妾,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能信她说的吗? 霍辞盯着不远处的脊兽看了一会儿,可那死物再活灵活现,也终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霍辞收回目光,不再去想,终于快步走出了棠梨阁子。 ** 一夜之间,原本就不成气候的龚奉仪更是兵败如山倒,被废为庶人,毫不留情面地送回了龚家。虽留了一条命在,可这么做竟是比死还要多守屈辱。 乔容看似没有掺和在里面,但是她素日与龚濛雨有牵连,也被霍辞下令禁足了一个月,身边宫人除乔家带来的之外,皆被更换。 桃香被送去其他东宫殿室做杂役,而和龚濛雨勾结的桃蕊,则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东宫里无人敢问起,而许昭昭暗忖着桃蕊是凶多吉少。 其实事后许昭昭再次想起来,倒觉得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可是当时她们互相指认,又实在无法辨别,霍辞也并未再提起此事,许昭昭也只好作罢,只是奇怪按霍辞的性子本该全处置了了事,为何却会放过桃香。 许昭昭尚且觉得霍辞这回收敛,而隔了几天霍辞却又因此事被霍仁叫去提点了一次。 原本这也是小事,不过霍辞处置几个姬妾和宫人,霍仁日理万机,是管不到儿子的后宫里头的,只是霍仁一向对霍辞的行事颇有微词,霍辞做什么也便都成了错。 霍仁得知霍辞把自己的妃妾驱逐出了东宫之后,几乎是雷霆震怒,直斥他有辱皇家体面。 这也难怪,既是入了这宫闱,便是生死都是宫里的人了,要么赐死了事,要么打入冷宫,几乎不曾有遣返回娘家的。 而在霍仁这里,便是打入冷宫的都没有,更不用提赐死的。 何况霍辞年少,才纳了这批妃妾没多久就闹出这些事来,难免让人觉得当朝太子非但不克己复礼,还或许于女色上有些昏聩,只恐来日登基之后也是个昏君。 霍仁的意思是把人再去接回来,之后如何处置都任由霍辞自己。 但霍辞却执意不肯答应。 正在胶着之际,听说又有赶来的安贵妃从旁劝解了几句,皇帝到底退了步,不再强逼再儿子了,却将霍辞直接赶了出去。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许昭昭还是听前来给她送补品的何松说起的。 何松本意是说给许昭昭知道,好让她劝劝霍辞,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惹霍仁不快。 虽则这事因许昭昭而起,旁人听着或许只觉得许昭昭也是个不安分的,可何松平日里看在眼里,许昭昭是老实人,只有霍辞和其他人欺负她的,哪有她兴风作浪刻意挑唆的份儿。 天气愈发寒冷,许昭昭身子渐渐也恢复了,正靠在美人榻上绣一双袜子,何松一瞥就看出来是男式的。 何松帮着梨蕊把参汤倒出来,那边梨蕊服侍许昭昭喝着,他便说家常似的道:“许良娣进来也有一些时日了,照奴婢说,还是尽早怀上身孕的好。” 许昭昭手上活计一顿,脸跟着红了红。 “良娣别怪奴婢多嘴,若有说得不中听的,也请良娣别怪罪,”何松笑道,“一则这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娶太子妃,等太子妃一来,那可就不一样了,良娣须得抓住机会,先要个孩子傍身。” “二则……良娣也看见了,这倒是为了殿下。” 许昭昭一时不懂,问:“这怎么说?” 何松却先不说,给梨蕊使了个眼色,梨蕊便让周围的人都下去了,又关实了门窗。 何松这才道:“良娣想想,陛下与殿下父子两个如今有些不对付,但既是父子,又何来长久的仇?若此时良娣生个小皇孙出来,常常送到陛下面前去看,陛下必定喜爱,跟着和殿下的关系也就和缓了,总是自个儿的儿孙。” “比如前些日子赵王得了庶长子,陛下也爱得不行,看赵王也就更顺眼了。”何松轻轻在许昭昭耳边说道,“这么着,殿下也念着良娣的好处。” 何松说得面面俱到,摆明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只是有些事许昭昭是不好说出来的,她和霍辞都没有圆过房。 许昭昭低头,轻轻摸着才做了一半的袜子,来来回回整理得妥帖。 何松说的事在其次,但既然何松这么说,就说明她或许能有机会。 那日中毒又和霍辞假意刨白过了一回,虽不知他是否相信,又听进去了多少,但总归是比不说的要好。 不如趁此机会更接近霍辞。 许昭昭愈发垂下眸子,说:“我也想,可……自从那日之后,殿下都没来过棠梨阁,我还担心是殿下觉得我多事,厌弃了我……” 这也是许昭昭忧心的事,自那次中毒之后,虽能听说霍辞对涉事之人的处置,霍辞却没来过她这里,不见到人,又谈何亲近,谈何下手呢? 何松听后倒是笑了,指了指许昭昭手上的袜子:“这不难,良娣把袜子做完之后,差人送来给奴婢便是。” -- 第84页 第44章 你收了许良娣多少钱? 几日后,何松把许昭昭做的袜子呈到了霍辞面前。 霍辞看了一眼剔红描金托盘上的袜子,皱了皱眉。 他正写着一副草书,放下笔便道:“做什么?” 何松走近了几步,把托盘往霍辞眼前递了过去,只见那双袜子针脚细密,袜口上还绣着一片竹叶,小小的,玲珑精巧。 “殿下,这是许良娣做了让人拿过来的。”何松说,“难为许良娣自己病着,还想着殿下。” 说着,何松又指指袜子,道:“许良娣的手巧,宫里的绣娘都赶不上她,殿下看看,这做得多好。” 霍辞瞥过头去,余光却还是不小心看到。 许昭昭真的会给他做东西? “许良娣说了,天气冷了,这些贴身的衣物更要做得细致,才不会让邪风侵了体。” 霍辞却道:“你收了许良娣多少钱?” 何松愣住,又笑道:“许良娣这么说,奴婢原封不动传给殿下听罢了,奴婢还怕殿下嫌奴婢多话,良娣嫌奴婢嘴碎呢!只道这死阉人年纪不大,人却絮絮叨叨,什么有的没的都说。” “她真的这么说?” “奴婢胡说这些干嘛?”何松委屈道,“殿下去棠梨阁瞧瞧就是了,许良娣吃了那么大苦头,这些日子人尚且还白得像张纸呢!” 霍辞低下头笑了。 他是有段日子不去了,去一去倒也无妨。 他信不信许昭昭又有什么所谓呢?总归她是在他手掌心的,怎样都翻不出去。 他就是要让她明明想着他,却无计可施,只能对他曲意逢迎。 这样一辈子。 ** 沈府。 许媱与沈之玉成婚已两月有余。 许媱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听着自己手下的管事嬷嬷向她梳理事项。 只听到一半,许媱便烦躁地打断了她们:“不用再说下去,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不要动不动来烦我!” 大概是到了冬日里,许媱这些日子愈发犯懒起来,一日有大半时候是歪在床上,也不见外人,便是婆母那里都不去请安问候。 至于沈之玉,先头刚成亲的几日他倒还来,只是许媱从没给过好脸色,他倒也没和许媱起过争执,不过后面便不来了。 沈家门户小,许媱这里的几个管事的妈妈们都是她从永宁侯府带过来的,见她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劝,一个个愁得不知怎么才好。 只好赔笑着回道:“其他也就罢了,总有几项支出,须得奶奶过目了才行,我们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许媱冷笑,“沈家才多大,能有多少事情,就要你们每日这样来烦我?我告诉你们,我带来的嫁妆,足够使一辈子的,那点子钱还扣扣搜搜来问我,你们当我嫁来了沈家,就真的也穷酸得不像样子?” 婆子们见她说得不像,急得连连示意许媱不要再说下去。 这毕竟已经是在沈家了,哪有嫁进来的媳妇毫不掩饰地嫌弃夫家贫寒的,若是被沈之玉听见,夫妻之间想来再也不会好。 况且沈家虽远不比永宁侯府,但与普通人家比起来倒也富余,沈之玉祖上做过官,只是到他父亲却屡试不中,最后只好做一门客罢了,但沈之玉与他父亲全然不同,往后前途必定大有可图。 沈家又门风严谨,沈之玉的父亲虽学业仕途上不大成器,但人品一直是有口皆碑,竟也没有纳过妾,只有沈之玉一个独子,底下几个妹妹也是一母同胞,沈家关系简单。 当初许栾要将嫡女嫁给沈家,也不是没有细细考察过沈家的门风还有沈之玉的人品相貌,否则便是许栾肯,朱氏也万万不肯的。 许媱嫁都嫁了,结亲可不能反而结成仇,姻亲是要长久下去的。 婆子们皆是朱氏的近旁心腹,是得了朱氏的话要引着许媱好好过日子的,若是回头朱氏问起来许媱这里如何,又要怎么交待。 几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了几回眼神官司之后,最终都看向许媱的奶妈李妈妈。 李妈妈无法,也深知许媱不好,她们几个都别想好得了,正要开口,却见沈之玉来了。 李妈妈便赶紧把话咽下,上前去将躺着的许媱扶起来。 不想许媱却一下将奶妈的手挥开,正巧给进来的沈之玉看了个正着。 她仿佛也不怕给夫君看见自己的不情愿,反而挑衅似的抬了抬头,看向沈之玉。 沈之玉淡淡地移开目光,却当做没看见,转身往后面的桌边去坐。 他面容清俊文弱,身形也瘦瘦高高,这一转身倒有些松竹之气韵,又因许媱那般态度,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许媱却闭上眼睛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这几日没什么心情应付,你说完我就要休息了。” 自从嫁了沈之玉,许媱只觉得度日如年一般,又兼霍舒不在京城,便更加难熬,每日掰着指头数霍舒已去了郢州几天,好不容易前些时候得了信儿,霍舒马上就要回来,她反倒更加心焦起来,恨不得霍舒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面对沈之玉便愈发不耐烦。 沈之玉大抵是知道许媱嫁他嫁得委屈不情愿的,面对许媱这种态度,他倒也没有气急败坏,永远是一副不会生气的模样。 他道:“五日后是姑母的寿辰……” -- 第85页 “知道了,”许媱立刻道,“该备的东西我会让人备好。” 沈之玉愣了愣,思忖片刻后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礼品母亲已经预备下了,只是母亲让我们两个到时也一同前往。” 沈之玉这话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许媱听了却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她循规蹈矩了十几年,到头来却是这副光景,难道嫁作人妇也要这般忍下去吗? 对着沈家,对着沈之玉,温婉贤淑一辈子,她做不到。 “不去。难道我出了钱备礼品,给你沈家撑这个场面还不够吗?你们沈家的亲戚你们自己去应付,还要拖着我做什么?这和我什么相干?”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许媱又一口一个“你们沈家”,听得旁边几个婆子脸色又青又白,急急去看沈之玉,却见他倒还好,面上看不出什么。 只是她们没看见,沈之玉那清瘦挺拔的背脊到底是颤了颤。 沈之玉起身道:“那没事了,我去回明了母亲就是。” 说罢便离开了。 许媱的奶妈连连跟着出去,沈之玉出了门之后倒停下听她说话。 “大爷,你别听奶奶她说混话,我们奶奶她一向入了冬就身子不好,这是自小的毛病,身子不好更有些郁结,说话便任性起来,她在家时也是这般,实在不是故意不去的。”李妈妈说,“便是人不去,礼节也是要去的,东西我会让人备好,到时候随着夫人和大爷一块儿送过去。” 沈之玉对着奶妈稍稍欠了欠身子,却没有丝毫卑微的模样:“李妈妈让她好好休养吧,东西我们已经备好了,实在不必。母亲那里我会找个妥当的借口,不是什么大事。” 李妈妈是赶着来替许媱说好话的,倒没想到沈之玉这般好脾气,一时也怔住,再反应过来只见沈之玉已经远去。 她看着许媱长大的,比旁的那些人又对许媱多了些真心,见到此情此景不由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正想着许媱糊涂,又该如何劝她的时候,许媱的贴身大丫鬟如云却从里面出来。 李妈妈见她悄悄的,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如云有些犹豫着道:“李妈妈,有一件事……姑娘的月信已有两个月没来了,是不是要……” 李妈妈不由面色一喜,又想起许媱这些日子犯懒,这可不就是有喜了。 若许媱有喜,自然能让许媱的心软下来,沈之玉也会多包容她,从前这些肯定一笔勾销,夫妻二人的事便不用担心了。 “你这丫头糊涂,”李妈妈抬脚就要去里面,“既是这样,就该早去请了大夫过来,迟了有个闪失可怎么才好?” 如云拦住李妈妈,又把她往旁边拉过去。 一直到了角落里,如云才小声道:“可是姑娘一直都没有和大爷圆过房……” 李妈妈啐了一口:“烂了嘴的小蹄子,这话能乱说?姑娘样样都好好的,怎么就没圆房了?便是大爷也不肯!” “是真的,”如云快哭了,“这事只有我知道,姑娘不让我和你说,他们两个真的没有圆房,倒是大爷也没和其他人提起过,这才瞒住的。” 李妈妈一时呆住。 哪有这样的事,再不情愿只要成了亲,那总得圆房。 旋即李妈妈又想起了如云开头说的那件更为要紧的事,急得戳着她额头道:“既然没圆房,你又在胡扯什么?月信不来便去请大夫,该调养调养,该喝药喝药,神神秘秘的给谁看?” “那……那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如云被李妈妈骂得晕头转向,转身就要叫人。 “等等,”李妈妈忽然想到了什么,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道雷,“你方才说姑娘多久没来月信?” “两个月,来了沈家之后就没来过。” 李妈妈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这个时间莫名让她觉得有些不妙,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许媱若真是月信不调倒也没什么,别家小姐夫人也是有的,但若是有什么…… 李妈妈想到这里,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能有什么呢? 如云被李妈妈吓了一跳,但她隐约也知道李妈妈为什么要自己抽自己,李妈妈大抵与她想到一处去了,不然她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不去请大夫,反而来找李妈妈。 李妈妈又道:“你别声张,姑娘那儿也别露出什么,大夫我会去请,悄悄进来便是,不过女孩儿家常有的病症,想来喝几贴药就是。” 如云点点头。 李妈妈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双手合十朝着虚空拜了拜。 “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第45章 妾身只想和殿下好 何松把许昭昭做的袜子拿走之后,很快便传过来一句话,说是让许昭昭等着,其余便没多的话了。 许昭昭的心非但没有定下来,反而晃得更厉害,有事做梦都是没有边际的湖泊中,她坐着一艘小船荡啊荡的,周围还算是平静,好似没什么风浪,可也望不到哪里是岸边。 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对方还是霍辞。 许昭昭想起来扔觉得不可思议,依她往日性子,避着霍辞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找送东西的由头故意贴上去呢? 但是她已想好自己要做的事,如今再怕再难也只能咬着牙做下去。 只好想想她这般做,阿辞可能就能够回来了,许昭昭才不怕了。 -- 第86页 果然过了没几日,何松又递了口信过来,让棠梨阁赶紧先准备起来,许昭昭心里就有了数。 小厨房备的菜她是亲自去看的,看菜品的时候,许昭昭没来由的害怕。她身边的人没龚濛雨她们用的活络,自然也弄不来砒霜,但若是那天的砒霜干脆就把霍辞毒死了,或者能让阿辞回来...... 许昭昭不敢再想下去。 若她可以,她也想这么做。 身边的梨蕊见许昭昭脸色有些发白,以为她是中过毒身体尚且需着,便把许昭昭往回扶了。 一边走又一边忍不住高兴道:“良娣可要把握好机会,别看东西小,最是这些小物件才能动人心的,良娣这回又吃了苦头,殿下正是会怜惜呢!” 许昭昭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笑笑说:“不一定,这都快入夜了,殿下那么忙,不一定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口是心非还是想什么说什么,到底是想霍辞来,还是不想他来。 霍辞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却想着让他消失不见。 “怎么不一定,何公公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的,不然回头殿下不来,咱们可不就怪他?”梨蕊的声音小了一些,“不过何公公对良娣倒是热心,奴婢平日看着,撷芳殿那边的人他连见都不见的。” 有些话不必说得很透,许昭昭虽不是人精,但活得也还算明白。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这宫里更没有,内侍宫人少有能在霍辞身边待长久的,何松是独一份,为人处世必定在众人之上。 他愿意对她多说些话,愿意帮她去笼络霍辞,大半原因无非就是知道当初是她救了霍辞,看出来霍辞对她不一般,于是便赌一把日后她会是他的宠姬。 何松越早搭手帮她,许昭昭将来也回报他越多。 果然何松的话也没传错,才刚到了寝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宫人就急急来报,霍辞到了。 他总是来得这样突然,好像是故意要看人措手不及的慌乱模样。 许昭昭心头突突跳了两下。 进去再换衣服是来不及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家常袄子,上面只有些祥云暗纹,在冬日里看着实在是素净得很,愈发映得人苍白。 许昭昭也不整理,只把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一些,又往梨蕊身上靠了靠,并不上前去迎接。 不一会儿,霍辞就到了她面前。 天阴冷得厉害,已过了大雪,再没几日就是冬至了,只是今年的雪下得迟,今日一早起来才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霍辞却连件大氅都未穿,只穿了件石青色的袍子,一点都感受不到冷的样子。 许昭昭暗暗腹诽,他这样的人,果真是心冷心硬的。 梨蕊一见霍辞过来,先行了礼,然后便对许昭昭道:“良娣怎么了,是不是吹了风身子不舒服了?” 说罢便把原本就靠在自己身上的许昭昭圈搂住,一脸焦急神色。 梨蕊也是和何松一样的聪明人。 何松道:“良娣中毒还没好全,怕是经不得风,怎么就出来了?” “是良娣说去小厨房看看菜备得如何,就怕殿下一时来了,他们却没准备好,”梨蕊也不说什么许昭昭是在门口盼着霍辞,过了头一听就是假话了,“这不果然殿下就来了。” 霍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淡淡看了许昭昭一眼,自己一言不发先进去了。 许昭昭赶紧紧随其后。 一听霍辞已经来了,天色也很快暗下去,小厨房便马上把准备好的菜肴呈了上来。 梨蕊给霍辞和许昭昭两人分别倒了早已温好的酒,就与何松一起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许昭昭和霍辞两个。 烈烈风声拍得窗棂直响,许昭昭静静听着,心愈发跳得厉害,像是要跳出胸膛。 幸好霍辞看不见。 霍辞手一抬便饮下杯中酒,斜觑着许昭昭道:“让孤来做什么?” 他似乎是从不懂什么暧昧和柔情的,非要把话说得这般分明。 “我……”许昭昭一下子低下头,有些窘迫,“那双袜子,殿下穿着好不好?” 霍辞“嗯”了一声,举箸去夹桌上的菜。 吃也只吃了一小筷子的菜,嚼草般地咽下,霍辞便继续喝酒。 等他连着喝了几杯了,许昭昭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给他倒酒。 匆忙间又不小心碰到了酒壶壁,不防温过酒后那里是烫的,许昭昭一下便没拿住,酒壶掉到桌面上,倒没碎,只是洒了一点酒出来。 许昭昭连忙去扶,霍辞看见她手指被烫得红红的,这时何松又在外面询问道:“殿下,良娣,里头是怎么了?要奴婢们进来吗?” “无事。”霍辞略抬高了声音。 何松便立刻又无声无息了。 琥珀色的酒液洒在桌面上,泛出浓郁的酒香,殿内温暖如春,氤氲而上的酒香更是直欲让人醉了一般。 许昭昭手脚很利索,用不着宫人就能把东西收拾好,酒壶扶起规整,桌面擦拭干净,很快就恢复如初。 只是削葱般的手指上也不免沾染了酒液,许昭昭自己却没发现。 她欲重新给霍辞斟酒,霍辞却忽然捏住她的手提起,冷冷道:“给自己擦一擦。” 许昭昭抽了帕子出来,一点点把手指擦干净。 -- 第87页 抬头时却又忽然对上霍辞的目光。 他仿佛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看别处,茫茫然的,却不呆,但也不像往日那般阴戾。 许昭昭手一抖,帕子便掉在地上。 于是她轻声道:“殿下不是要和妾身好了吗?” 霍辞转了几下琉璃酒杯。 “孤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妾身中毒那天,”许昭昭眨了眨眼,“妾身说要和殿下好的。” 霍辞不语。 又喝了几杯酒之后,他才笑了笑。 “你还想着他。”他忽然说。 许昭昭一愣。 她牙关互相磕碰了一下,像是在颤抖。 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许昭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霍辞竟是又喝了一口酒,说:“不过孤告诉你,你想也没用,你这辈子都是孤的,到死都是,你不用再想着和他再续前缘了,死了这条心。” 许昭昭垂下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在她脸上洒下阴影,纤细温柔。 “妾身早就明白了,”她说,“妾身只想和殿下好。” “你要好便好罢,倒酒。” 霍辞这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连菜都不吃,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有醉态。 许昭昭大着胆子劝了劝,霍辞却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喝起来。 外面的风声更紧,密密地敲着窗户,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催促。 霍辞喝着喝着便再也支持不住,趴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 殿内死寂一般安静,许昭昭只能听见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霍辞:“殿下?” 霍辞没有响动。 许昭昭把手收回,隔了许久之后又叫了一声。 这回霍辞动了动,像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许昭昭起身,往内殿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霍辞的眼睛依旧闭着,埋在自己臂膀中的脸却浮现出自嘲的神情。 许昭昭在试探他有没有醉倒,还试探了两回。 他不信许昭昭能改变得那么快,她看似软弱可欺,实则却韧得很。 她要好便好,他却不能信。 俄而,许昭昭又折返回来。 这也在霍辞的意料之中,许昭昭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她? 背上忽然落下不知道什么东西,霍辞本就防备着,立刻便一手挥开。 许昭昭吓了一跳,轻轻“呀”了一声,手上却还抓着那个东西。 霍辞抬起头,才发现那只是一件外衣。 “殿下吓了妾身一跳,”许昭昭把衣服放下,“还以为殿下已经睡熟了,这里虽暖和,可是人睡着了还是会觉得冷。” “孤没睡着。” 许昭昭点点头:“没睡着就好,一会儿殿下如果要睡了,就去里面睡吧,妾身把何松他们叫进来伺候。” 霍辞往旁边的座位一指:“你坐下。” 许昭昭乖乖坐下。 这一回又被她猜对了,霍辞果然没真的醉倒。 她本就不打算那么快动手,一击不中才是永远都没了机会。 只是她到底还是害怕的。 霍辞能试探她,就表示他对她的内心已经猜到了许多。 “想不想把孤杀了?”霍辞问。 那天霍辞也问了她差不多的问题,她只是急着为自己尽力辩解。 今日她是想好了来的。 “不想,”许昭昭道,“殿下是妾身的夫君,殿下好妾身便好,殿下不好妾身也不好。若殿下死了,妾身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在这深宫内院里熬着,谁会记得一个死了的太子的姬妾?” 说完,她纤弱的脖颈轻轻垂下一个弧度,整个人看起来都低眉顺目。 第46章 你想着他也无妨,反正你…… 许昭昭平日就一副柔顺的模样,让很多人觉得随便欺负她都没有关系。 她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此刻她低垂的脖颈更是让霍辞忽然有了一种狠狠去蹂躏一番的冲动。 ——随便怎么蹂躏,反正都是他的。 往日他这样想,必定也这样做了。 但今日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竟然就立刻被霍辞自己掐灭了。 大抵是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不知哪扇窗户的缝隙中逃进来了一缕冷意,将许昭昭周围的烛台上的蜡烛吹得一晃。 也仅此一下而已。 烛影摇曳之间,橙黄的光影打在许昭昭清丽的侧脸上,好像刚长出来的嫩花苞一般绰约袅娜,又带着惬意的恭敬。 霍辞撇过头去,下意识没有再看她。 他觉得有些乏味,但却并不是来源于许昭昭。这种乏味从他内心深处散发开来,像一株深埋于泥土之下的树木,是他自己才能察觉出的对自己的厌弃。 她想和他好那就好吧。 她还想着那也便继续想吧。 杯中酒已冷,霍辞盯着那琥珀色的酒液看了一会儿,拂袖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许昭昭垂着眼眸,只有眼角余光能看见那浮光掠影,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自己精心修饰过的理由到底能不能让霍辞信服,若要全部让他相信,那恐怕很难,这是显而易见的希望渺茫。 但许昭昭也不求他全信。 今日一点,明日一点,只要让霍辞卸下防备,可以让她找到机会动手。 -- 第88页 “殿下?”许昭昭复又略抬了抬脖颈,身子不由得往前倾着,“殿下怎么不说话?是方才妾身说得不对吗?” 霍辞伸手去拿酒壶,而那酒壶中已然没酒了,他便随手把喝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扔。 琉璃酒杯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渐渐停下。 霍辞摇摇头,道:“你说得对,你是这辈子都离不开孤的。” 他抬起她花瓣似的小脸,手指修长却冰凉,在她下巴处轻轻摩挲片刻,看着许昭昭脸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云。 “孤这个太子做得安稳,你在东宫也就安稳,若是孤坏了事,你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他轻轻地呢喃着,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想着他也无妨,反正你只会是孤的。” “殿下......”许昭昭被他的指尖抬着头,一动都不敢动,于是只抖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声音婉转娓娓,像是刚化开的春水,春日里长出来的第一丛柳芽轻垂其上,只一下便能点出圈圈涟漪。 霍辞蓦地放开她,那刚刚接触过她肌肤的手指却如同被火燎到了一般,烫烫的,麻麻的。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音。 外面风声却不如方才那般大了,仿佛是突然安静下来了。 这时殿门被轻叩了两下,而后梨蕊的声音传来。 “殿下,良娣,外头刚刚落下雪了,实在冷得很,要不要奴婢进来再放几个炭盆?” 原来是下雪了。 而梨蕊的声音打破原有莫名的沉寂,许昭昭轻轻吐出一口气,而霍辞却将视线投往别处。 “何松进来。”俄而,霍辞高声唤着何松,不到片刻,何松便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 许昭昭问:“殿下是要歇了吗?” “嗯。”霍辞起身,一双凤目斜扫入鬓,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昭昭,目光却澄澈,“今日便歇在棠梨阁。” 一时宫人全部都已进来,许昭昭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即将要合上的殿门一眼,只见外面风雪茫茫,才只短短开了一会儿门,门口便有薄薄的一层雪片吹进来,落在温暖的地面上,很快便融化成水,早有宫人过来打扫,将水迹除去。 许昭昭在一旁看着宫人们伺候霍辞换衣服,将那件石青色的袍子搭到自己手臂上挂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将其理顺了一些。 霍辞见到,却忽然低下头去。 自母后去了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其他人做过这个动作。 宫人只将他换下的衣服拿去给浆洗整理的宫人,谁又会多此一举呢? 许昭昭没有察觉到霍辞的变化,只拿着袍子又上前一步问:“那殿下今日是要妾身也歇在这里,还是去西暖阁?” 霍辞喉结微动,出口却道:“去西暖阁。” 这时何松看了许昭昭一眼,笑道:“外面风雪那么大,许良娣的病才刚好,殿下不如就留她在这儿伺候罢。” “何松,你什么时候那么多嘴了?”霍辞淡淡说着,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的神色,又指了指许昭昭,“你去西暖阁,叫她们把屋子弄得暖和一点再过去。” 许昭昭乖顺地点头应是,转身把手上的袍子交给宫人拿下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没有让霍辞看到。 ** 许昭昭病好后又去了一趟寻鹿台,找陈音奴。 也不知道那天陈音奴是瞎蒙的,还是真的看出来的,反正她确实经历了一遍血光之灾。 许昭昭心里又存着事,难免想要寻点慰藉。 陈音奴正和一位年轻男子站在树下说话,她这几日穿得有些素,许昭昭倒是听梨蕊说起过,她师父前几日出宫时不幸让马车给撞死了。 见许昭昭过来,远远的那男子便走开了,他身上所穿与陈音奴有些相似,也是素服,想来是同门师兄弟。 果然陈音奴对许昭昭道:“那是我师弟。” 许昭昭笑道:“倒是一表人才。” 陈音奴脸上有些自豪,一边引着许昭昭往殿内去坐,一边道:“我师弟很好,不仅那张脸皮好看,笛子吹得也好,我敢说比宫里的乐师也不差。” 许昭昭想起头一次夜里见到陈音奴,她就是伴着笛声在湖心亭翩然起舞。 于是便问:“第一次见你时那笛音也是你师弟吹的?” 陈音奴笑着点点头。 入座后,她又忍不住夸耀道:“我师弟比我还大一点,不过不多,我比他先入门才占了这个便宜,但是他的笛子吹得真是顶好的,师父一般地教,他就比我强。” 说着,脸上还微微泛起了红。 许昭昭哪还有不懂的,她把自己的事先往旁边一放,拉住陈音奴问:“你想出宫?” “不想。”陈音奴却回答得斩钉截铁。 在寻鹿台,多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方士为男子,在宫外开府置妻妾无碍,但若是女子,如果想要成婚,就只能离开宫里,永远不能再入宫。 虽与陈音奴也算是相识相交的,但这是在宫闱中,又事关终身与名节,许昭昭一听她否认,便闭嘴不再问下去。 “宫外也未必就比宫里好,”陈音奴叹了口气,“有时我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 说完她又转过脸看许昭昭,得意道:“怎样?这回信我说的了吧?不然良娣以为我是来宫里招摇撞骗的?” 许昭昭问:“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第89页 其实许昭昭心思多有些谨慎,即便历了这一遭,她也不敢全信,反而想到了别处。 “这不能告诉你,反正我就是有这本事,进这寻鹿台可不是混饭吃。” “是不是有人……” “许良娣,”陈音奴少见的一下变了脸色,“慎言。” “人说话做事都要当心,何况是在宫里,我提醒了许良娣已是出于好意,若许良娣是个糊涂的,我往后也不说了。就比如我在我师父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街上的车马,他还是当耳旁风,这才酿成悲剧,我想说也说不到了。” 陈音奴说得又轻又快,像是一双鸟足轻掠过水面,不兴波澜。 许昭昭被她说得一愣,本只是来问问究竟,往浅了说只是为着乔容是不是也掺和了一脚,没想到陈音奴一面制止了她,一面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 她既是不想让人询问,又为何要说这些? 但陈音奴最后已提及自己师父的死,许昭昭更不敢再问,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绪乱成一团乱麻。 不想陈音奴转变得倒是极快,又拉过许昭昭的手看了看说:“良娣这手是怎么保养的?每日都要拿针线,却仍旧白皙滑嫩,可羡慕死我了。” 许昭昭心中疑惑更甚:“你怎么知道我每日都要拿针线的?” “这有什么难的,”陈音奴咯咯笑了起来,“宫里能有什么秘密?就算不留心,平日光听就够了。我不仅知道许良娣喜欢女红刺绣,还知道许良娣有一本绣谱呢!” 这倒是也是实话,许昭昭正暗暗责怪自己被陈音奴的神神叨叨带得疑神疑鬼了,却忽然听见陈音奴压低了声音道:“绣谱只有一半,许良娣还是慢慢学吧!” 这回许昭昭的脸色彻底变了。 绣谱只有一半的事,段姑姑从没和她说过,这还是许昭昭自己翻看之后才发现的,而绣谱从表面上看也很齐整,平时伺候她的宫人也不会发现。 可为什么陈音奴会知道? 许昭昭越来越觉得那天晚上偶遇陈音奴,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巧合。 面对陈音奴,许昭昭忽然一句话都不敢再多问出来,匆匆聊了几句之后便借口离开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后,俊雅的少年郎坐到陈音奴身边,陈音奴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师姐,你为何不出宫?”他问。 陈音奴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师弟的耳垂,显得十分亲昵:“闻胥,这是师父交待过的事,如今他已驾鹤西去,我便更要完成他放不下的事。” “我在宫里就可以做。”闻胥说道。 “不要,能做我为何不自己去做,”陈音奴把头抬起,“你可以做的,我也能做。” “可是师父已经……” 陈音奴一把捂住闻胥的嘴:“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闻胥,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世上有鬼神之说,也有善恶有报。即便她已看似谋划好了一切,却总是逆不了天的。” 第47章 如果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 冬至那日,赵王霍舒终于回了京城,他此次去了郢州赈灾,颇受百姓爱戴与夸赞,一时风头无两。 皇帝在宫里设下了接风宴,直言为着霍舒这趟差事办得漂亮,要彻夜宴饮,通宵达旦。 霍辞自然是避不过的。 但是这回他竟带上了许昭昭。 入夜后,鼓乐笙箫齐鸣,霍仁与安贵妃携手同来之后,夜宴也就正式开始。 霍辞与霍舒分坐于霍仁左右两边案几,霍辞居左,霍舒居右。 许昭昭坐在霍辞旁边,而霍舒竟是孤身一人,并未带任何姬妾。 再往下就是些年岁尚幼的皇子公主以及他们的母妃。 许昭昭是头一回看见霍舒,只见他虽与霍辞是兄弟,可却并无一丝相像,霍舒长得像上首的安贵妃更多些,安贵妃生得妩媚娇柔,即便如今年岁已大,依稀能见当初年轻时候的风姿,可这姿容到了霍舒身上,便使霍舒又多了许多阴柔之态。 许昭昭不由多看了两眼。 身边的霍辞察觉到她一直在看霍舒,难得地调笑道:“原来赵王比孤好看,要你一刻不停盯着他。” 许昭昭连忙转开眼睛,又往霍辞身边凑了凑,模样在外人看来极亲昵:“赵王殿下没有殿下好看,妾身还是喜欢更俊朗一些的。妾身不是在看他,只是在看他与贵妃娘娘长得多有相似。” 霍辞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下去,显然是对这对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看了看座上安贵妃正对着霍仁极尽谄媚逢迎,内心越发嫌恶。 而对面的霍舒一时也同霍仁在说什么,母子二人好不热闹。 霍辞觉得没趣儿,正好这时有个年幼的小皇弟过来,才四五岁大,霍辞并不记得他是父皇哪个妃子生的了,正无聊着便塞了颗果子给他。 小皇子笑嘻嘻地看着霍辞,因年岁差距实在过大,两人并不熟络,但小皇子因这一颗果子,便干脆赖在霍辞这里不愿走了。 许昭昭也看这位小皇子粉团可爱,忍不住揉揉他的脸蛋,没想到他便更加不想走了。 今日霍辞倒收敛了性子,并没有把自己亲弟弟直接赶走,只是说了句:“小孩子真烦。” 烦死了。 小孩子这么烦,如果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他宁愿绝后。 -- 第90页 这样想着,霍辞的目光又冷冷扫过霍舒和安贵妃,他才不会便宜他们两个。 而一旁许昭昭已经把小皇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 小孩子真可爱,软软的一团抱起来真舒服。 小皇子顺理成章地和许昭昭贴贴,奶声奶气道:“皇嫂你好漂亮,比母妃还好看。” 许昭昭一愣,但听到有人夸自己长得漂亮,还是笑弯了一双眼睛,只是道:“殿下可不能叫我皇嫂,还是叫我许良娣吧。” 皇嫂这个称呼那是留给未来的太子妃的,她不能占了去。 小皇子还没反应过来,霍辞却先听见了。 “就让他叫,”他看了一眼霍舒身边空着的位置,“你本来就是孤的人,为什么不能叫?” 他把许昭昭带来虽也是一时兴起,但从没想过藏着掖着。 反观对面霍舒,那点心思也就骗骗霍仁。明明早就有许多姬妾,却一个都不带,不让她们现于人前,忠贞地为将来的赵王妃留着位置,多么守礼知节。 许昭昭无法,霍辞说什么也就由着他,要解释也只能让霍辞以后自己去和自己的太子妃解释。 或许那个时候阿辞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 大概是小皇子吸引过来了一些目光,安贵妃看了已笑着对霍仁道:“陛下快看,太子如今和小皇子相处得很好呢,真像个哥哥了。” 霍仁道:“朕只想他懂些事,不要成日像个孩子一般任性胡闹。” “陛下,太子还小呢!” “舒儿今年已经有了长子,他才比舒儿小多少?”霍仁摇摇头,又问,“辞儿旁边就是永宁侯的女儿?” 安贵妃道:“是,正是臣妾的外甥女。” 霍仁又仔细看了看许昭昭,说:“长得不错,人也温顺。” “臣妾这个外甥女,一向就是个好的,否则臣妾也不会答应把她送进宫来。”安贵妃笑道,“不瞒陛下说……刚入宫的时候,太子怕是因着对臣妾有意见,还给这孩子脸色看,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生生给忍了下来。” 霍仁叹了口气,也不问安贵妃具体如何,只说:“那么如今又眼巴巴带在身边?” “他们两个好了,我们也就安心了。” “辞儿不让人省心,你看看做的都是什么?”霍仁摇摇头,饮下一杯酒,又看看霍舒身边空着的位置,眼神中有几分赞许。 这时安贵妃便对座下的许昭昭说道:“昭昭,看你很喜欢孩子。” 许昭昭笑了笑,应了声是,她对安贵妃很有些警惕,并不多言一句话。 “你若喜欢,可要抓紧些了,”安贵妃道,“太子膝下如今还空着呢,陛下也等着抱皇孙,姨母看着你也心急,改日姨母让太医给你去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安贵妃当众开了腔,接下去肯定有其他话,众人是习惯了她的行事的,小皇子的生母也赶紧过来把小皇子领走了。 霍辞凤目微凛,安贵妃多年来这些把戏他已不愿再去多想,无非是踩别人一脚再抬抬自己。 这回还搭上一个许昭昭,口口声声姨母无非是为了挑唆他和许昭昭之间的关系。 安贵妃明明知道他已对他们母子厌恶已极,又怎会对他们那方的人好? 但很可惜,霍辞与许昭昭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 果然安贵妃又接着道:“说起来,咱们的孙儿今日也来了,乳母正抱着在偏殿,陛下要不要看看小皇孙?” 霍仁一抬手,立刻便有内侍去请。 不多时,乳母便带着霍舒的长子进来了。 霍仁命人把皇孙抱上来。 安贵妃却亲自下去从乳母手中把孩子接过。 路过许昭昭面前的时候,许昭昭倒是看清楚了,孩子已有半岁多一点,大概是像生母,不像霍舒那样阴柔,反而眉清目秀的,只有个轮廓像霍舒。 一时间安贵妃已经把孩子抱到了霍仁面前,两人一同笑着看着孙子,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 这孩子到了安贵妃手上倒也精怪了,原本是睡着的,不知怎的又醒了,对着霍仁“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有安贵妃哄逗,霍仁自是喜不自胜。 许昭昭也忍不住对着上面探了探头,她坐在霍辞下手,头才刚探出去,就被霍辞按了回去。 许昭昭吓得花容失色,其他也就罢了,今日她是盛装来的,头上云鬓高髻,堆满了金簪玉钗,霍辞手上一点轻重都不晓得,要是把发髻弄乱了可就糟了。 她可不想当众丢人。 许昭昭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步摇,轻声道:“殿下做什么?” “不想让你看。”他轻描淡写地道。 这时小皇子的乳母过来要把赖在许昭昭这里的小皇子接回去,小皇子不肯走,手胡乱地抓着,还打翻了酒壶,最后是霍辞朝他瞪了一眼,小皇子大概是被哥哥吓住了,这才乖乖听话。 许昭昭等宫人把桌上的杂乱收拾完,重新换了一壶新酒,才道:“大家都在看,偏殿下不看,也不让妾身看,多格格不入。” 霍辞轻嗤一声:“别人都看,所以我们也要看?” 话一出口,许昭昭倒没觉得有什么,霍辞却心头一震,他什么时候竟然会和她说“我们”,他们何曾是“我们”? “这是陛下的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孙辈,自然是看重喜爱的,”许昭昭也听说过外面传言霍辞与霍舒不合,便也劝道,“不过就是装装样子,殿下何乐而不为呢?” -- 第91页 “你倒教训其孤来了?”霍辞忽然有些气急败坏。 许昭昭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也明白不该多这个嘴,于是赶紧低下头吃菜。 而霍辞一时又觉得别扭,为了掩盖自己方才没来由的气急败坏,他便道:“你知道什么,马上就不是唯一一个了。” 许昭昭夹着菜的手一抖。 霍辞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辞往嘴里灌了一杯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话里有歧义,竟连忙又道:“孤是说孤的阿兄。” “殿下......殿下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许昭昭大着胆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预料着霍辞听了这话应该是要生气的,但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不想霍辞却笑了笑,说:“孤就是知道。”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许昭昭,淡淡道:“是你姐姐。” 许昭昭一时没听懂,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四周没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殿下……”许昭昭张口结舌。 不想霍辞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问道:“很惊讶吗?” 许昭昭忽然想起之前许媱打了她的那次,霍辞曾经是提过霍舒和许媱共度过一夜的事,只是当时她想着其他的事,根本没在意。 而霍辞虽然平时喜怒不定,但也不会说什么故意毁人名节的谎话,许媱和赵王本就是一对,这事多半是真的。 许昭昭偷偷看了一眼上面抱着孙子的安贵妃,悄悄问霍辞:“那安贵妃她知道吗?” “孤怎么知道?”霍辞狭长的凤目斜睨了许昭昭一眼,却不似往常那样带着寒意,“你管好你自己吧,吃菜!” 许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依旧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出来。 发呆了半晌之后,又回过神给霍辞倒了一杯酒。 霍辞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破天荒地没有嘲弄苛责她,算着时间也不早了,上面那几个他看了就烦,不如过会儿早些找借口退了。 他百无聊赖地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敲击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许昭昭魂不守舍。 这人真是天真得可怕,他想,这又什么好惊讶的?不过是一个欺负过她的女人,和一个装模作样的正人君子。 想到霍舒,霍辞不由冷哼一声,又惹得许昭昭满眼惊恐地来看他。 霍辞刚要说什么,眼前却忽然一晃,仿佛天旋地转一般,等到停下,一切又带了重影。 他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看得分明一些,却仍旧影影绰绰,人与物都带了红边,像是火烧一样。 他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哐当”,霍辞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第48章 周遭都是孤魂野鬼,唯独…… 许昭昭就坐在霍辞身边,她又心细,马上就发现了霍辞的异样。 酒杯的碎片落下,发出清脆的响,霍辞指缝间有血滴下来。 许昭昭一下白了脸,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殿下!” “不要出声。”霍辞急急喘了几口气,“不要声张,孤马上就会找借口离开。” 许昭昭只能连忙拿了自己的手帕给霍辞裹住伤口,以免血再流出来。 许昭昭的手飞快地在霍辞指间缠绕着,将伤口裹住,而霍辞眼前却晃得更加厉害,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一定是安贵妃和霍舒又要对他做什么。 霍辞被看不清的人影与周围漾开的红边搅得越来越烦躁,他想忍住,可越忍就越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 他已经够小心了,这里入口的东西都由何松亲自检查过,只有方才新上的那一壶酒…… 这对母子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霍辞克制住自己想把桌案掀了的冲动,如果他猜得没错,酒里的药会让他狂躁不止,举止失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霍仁本就对他诸多不满,如此便更加回天乏术。 殿中本就嘈杂喧闹,此时这些声音传入霍辞耳中,竟也像尸山血海中来的哀嚎惨叫。 让霍辞有一种不将这一切阻止,就会被这些厉鬼拖入深渊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会做出什么。 “殿下,你快醒醒。”这时,一个清灵的声音忽然自飘渺之间而来。 霍辞认出了自己面前的是许昭昭。 他去看她,她也像周围一切的样子,是模糊又泛着红边的,但她的声音不是。 周遭都是孤魂野鬼,唯独她是引路的人。 他听得清她的声音。 霍辞抓住这仅存的一丝理智,起身向霍仁行了一礼,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霍仁本来就看着霍辞颇多不满,他说要走,也不想留他,只是安贵妃却抢着道:“可是喝的酒多了?今儿是冬至,外头冷得不得了,还是把太医叫过来的好,等醒了酒再回去,以免着了风。” “不劳安贵妃费心,”霍辞暗暗掐着自己的指间,指望十指连心那点痛觉来保持这片刻的清醒,声音却控制不住的生硬,“孤要马上回去。” 安贵妃一愣,回头去看霍仁。 霍仁皱眉:“你看看你,你这是怎么对贵妃说话的?她好歹是你的庶母,你怎么如此不听长辈劝导?再说贵妃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不领情?” 这时对面的霍舒也说:“阿弟,母妃真的是一片好心。” -- 第92页 霍辞已顾不上这一家三口的一唱一和,他只想赶紧走人,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闹出什么。 这对母子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从不怀疑。 “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离开。” 霍仁脸色一沉:“辞儿你就如此不听劝?好好好,是朕这个做父皇的管不了你了,你去了就别回来!” 这也是气话,只是对于一个一向好脾气的君王来说,不可谓不重。 若霍辞是个机敏的,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与霍仁杠上,不过就是多留一会儿,演一演兄友弟恭与父慈子孝,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但霍辞却不能再等。 无论怎样,今日得利的都是安贵妃和赵王。 他只能选择一个于他们而言利益最小的,于他而言对自己伤害也最小的。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怎么选都是输。 忽然,那个清灵的声音又再度传来,一路到了他身边。 “求陛下见谅,”许昭昭对着霍仁跪下,“是妾有些不舒服,想要殿下陪妾回去。” 说罢,她又抬头看看霍辞,一双眸子却含羞带怯,令人心猿意马。 这却不是给霍辞看,而是给旁人看的。 许昭昭看霍辞言行,还有安贵妃他们此刻行径也已估摸出了个大概,让霍仁觉得霍辞是沉溺女色,总比霍辞直接忤逆君上,或者犯下弥天大罪要好。 果然,这招是奏效的。 霍仁明显没有方才那般生气了,反而他还觉得霍辞平时对姬妾过于冷淡生硬,今日倒觉得儿子开了窍。 只是霍仁脸上仍又些残留的不快,道:“罢了,你们去吧。辞儿懂得对妻妾好了这很好,只是大事也不可因女人而耽误,今日就算了。” 这下连安贵妃都无话可说。 许昭昭给他们摆明了霍辞就是沉溺女色,霍仁又这样说了,她再出来说话,反而是妨碍人家小夫妻的恶人。 于是只能眼见着霍辞带着许昭昭离开。 霍辞先几步还脚步稳当,许昭昭只跟在后面,等快要出殿门的时候,他已开始踉跄,只见许昭昭忙上去把他扶了,看在外人眼里却极像是她依傍他。 安贵妃见此稍稍撇开头,冷笑一声,等再转过头,面对霍仁的又是一副如花笑颜。 等着吧,总有下次。 ** 许昭昭陪着霍辞坐辇车一路回了棠梨阁。 一进寝殿,霍辞就让何松弄来冷水,满满倒入浴桶中。 何松不明就里,但也不敢问,只道是殿下和良娣的情趣,立即照做。 水一倒满,霍辞便让他们全都出去,只有许昭昭留在身边。 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一路上,他很多次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杀人了。 是许昭昭在一边安抚他:“殿下,马上就到了。” 她的手指也凉凉的,一路都在轻轻地给霍辞按着两边太阳穴。 他才得以平安回到了东宫。 霍辞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冷水里。 已是寒冬腊月,这水冰凉刺骨,霍辞自不会感觉舒适,可是到底使他的神志清醒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不至于让他感觉置身地狱,惧怕到想毁灭掉所见一切。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霍辞才精疲力尽地从浴桶中出来。 他泡进去时什么都顾不得,也没脱衣服,此刻袍衫都已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连许昭昭都一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是先给他把湿衣服脱下,还是先把霍辞的头发擦干。 “妾身把何公公他们叫进来。”她只好道。 “不要。”霍辞自己将湿了的外衣三下五除二解了脱下,也懒得去脱里衣,只白着一张脸往内殿走,“今晚你留下,不要让他们进来。” 他根本不信外面那些人,让伍年他们把这里守住便可。 而许昭昭竟是最知他底细的人,将她留下倒也好,总归看见她还能舒服一些。 安贵妃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药,大抵又是找那些术士开的药,诸如五石散之类的,即便是浸过冷水也不能完全把药性发散开去,他眼前依旧晕眩,周身也燥热得很。 只是这里安静许多,没有了厉鬼萦绕的紧迫,霍辞尚且还算能控制住自己。 许昭昭见他踉踉跄跄往里走,连忙几步跟上前,还不忘把手上的干绸巾给他。 “殿下,擦一擦吧,不擦干会生病的。”许昭昭急道。 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雪一直下得断断续续就没停过,霍辞又刚刚从冷水里出来,看着就冷得很。 霍辞当然不会听许昭昭的,他想自己一个人先慢慢静下来再说,安贵妃还是没有胆量直接将他毒死,只要他不死,那么其余的总有办法解决。 他到了床榻旁,上头铺着花红柳绿的锦缎被褥,越是严冬便越是要花团锦簇,霍辞眼前又晃了晃,强行忍住心中烦躁狂态,把锦被一掀,也顾不得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直接就往上一躺。 许昭昭看着那被褥一下就被沾湿了,霍辞竟然也没觉得难受,便上去摸了摸霍辞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很。 这么浑身湿着闷一夜,第二日便愈发要高烧了。 “妾身还是把何公公他们叫进来好吗?”许昭昭道,“再去把太医请过来看看,不会怎么样的。” -- 第93页 霍辞凤目一冷,阻拦了她。 “无妨,孤自己能扛过去。” 他还不知道安贵妃有没有留后手,虽这里的人大多是能信任的,但也难保不会出一两个奸细,再者好不容易回了东宫,万一不慎伤了人岂不是一场空。 许昭昭下意识往外面望了望。 霍辞道:“不许出声。” 许昭昭一愣,果然安静了下来。 她的眼神一时有些失神,不再像往日那样璨璨。 不许出声。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出声”。 那时是在山林间,春已暮,此刻却是在东宫,冬未深。 此时彼时,竟像是一样的场景。 许昭昭笑了笑,她当时也想喊人来帮忙,可是同样还是被他阻止。 她便把他带回了别院,然后遇到了阿辞。 这张脸一直都是一样的。 面前的人玉冠高束,面容英挺,凤目眼尾斜飞入鬓,有几络发丝垂坠下来,使他少了些平日的阴郁戾气,有一种苍白的脆弱。 许昭昭忍不住伸手将那几络发丝拨去一边,指尖却不慎触碰到霍辞的脸。 霍辞原本已死死闭着眼,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便睁了睁眼,只是他眼神已迷茫起来,像是找不到焦点,亦不知眼前是谁。 许昭昭眼眶微微反酸,那个安贵妃也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竟把人折磨得丢了魂魄一般。 她把霍辞身上虚搭着的那床沾了水的锦被挪开,又抱了一床干燥的被子过来给霍辞盖上。 大抵药效已渐渐散去,才这一会儿功夫,霍辞已像是迷迷糊糊睡去,任凭许昭昭动作,身上热度也退了一些,许昭昭便把锦被给他盖得严实了一些。 这时霍辞的头动了动,像是给自己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不想这一动,许昭昭原本藏在枕头下的金簪便露了出来。 双叶金簪被许昭昭磨尖了头,在烛光下闪着夺目的光。 许昭昭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拿,怕金簪划伤了霍辞的脸。 只是中途她却忽然灵台清明,清醒过来。 仍旧还是拿起了金簪。 她在床沿上慢慢坐下,手里紧紧攒着那支双叶金簪,尖利的头从手掌边伸出来,对着正睡在床上的霍辞。 她要让阿辞回来。 此时霍辞没有反击之力,再不动手又等何时? 许昭昭咬咬嘴唇,一手僵着拿着金簪,另一手拍了拍霍辞的肩膀。 “殿下,”她轻轻叫着他,“殿下醒一醒,让妾身先给殿下把底下湿了的褥子换了好不好?” 接连叫了好几声,霍辞都没有醒来。 殿内的地龙烧得热热的,不远处几个炭盆也稳稳地燃着,许昭昭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手心也湿润起来。 听天由命,若霍辞醒了,她这回便算了。 若霍辞不醒。 许昭昭把手按在霍辞左边的胸膛上,又往旁边移了些许。 戳到这里,簪子又细,应该不会直接把他杀死。 她不要他死。 她要他回来。 许昭昭对着那里举起了簪子。 “昭昭……” 第49章 阿辞!你回来了是不是?…… 双叶金簪的尖头堪堪在霍辞左胸膛边的地方停住。 许昭昭不可置信地看着霍辞,眼睛瞪得圆圆的,俄而滚下一滴泪。 “阿辞!”她失声喊道。 这个声音是阿辞的,霍辞他从来不会这样温柔,也从没叫过她“昭昭”。 她扔下金簪,整个人都快扑到他的身上去。 她太想再度看见他了,几乎已成为她的执念。 “阿辞!你回来了是不是?” 床上的人眼神依旧像方才那样似乎是云山雾罩,茫茫然无措。 许昭昭又急切地呼唤了他一声。 仿佛神志被拉回来,他定定地看了许昭昭一会儿。 笑意慢慢在他脸上浮现,好像冬日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晨光。 也是她忍受过漫长又寒冷的冬夜之后久违的喜悦。 许昭昭将自己埋在他的胸膛上,他伸出手摸了摸许昭昭光洁的脸庞,为她拭去泪水。 “昭昭,不要……”她听见他这样对她说。 许昭昭慢慢抬起头,想看看他,却发现他重新合上了双眼。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掉下去,像是坠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 不过很快许昭昭又振奋起来,她一把拾起方才掉落在床边的金簪。 不管阿辞说的“不要”是什么意思,她都要继续把刚刚要做的事做完。 她不会让阿辞只像他们那夜看过的昙花一般只存在了片刻,她要他出现,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为了阿辞,她什么都顾不得,也什么都不愿去想。 她未曾拥有过任何东西,想要争取的只有阿辞而已。 金簪稳稳地刺入了霍辞胸膛边的位置。 许昭昭又往里面捅了捅,这东西又尖又细,若不用点力怕也只是皮外伤。 怕是已经感受到了疼痛,霍辞眉头皱得愈紧,却没有醒过来。 许昭昭目光一冷,猛地把簪子拔了出来。 簪子已几乎被她捅到底,这一拔带出了一串血滴子,落在锦被之上,淹没于花团锦簇中间,不见踪影。 接下来血就该从伤口处汨汨流出。 -- 第94页 突然,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霍辞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许昭昭往后一缩。 他的双眼已恢复平常那样冷然阴鸷。 她知道霍辞又回来了。 但是她已经得手,许昭昭默默在心里祈祷,只要再一会儿,伤势重到一定程度,阿辞肯定就能回来。 而阿辞刚刚也已经回来过了不是吗? 霍辞身上又是水又是血,狼狈至极,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却又像是一点不在意,接着用手指着许昭昭。 “你刺我,是想他回来?” 他轻轻点点头:“很好。” 原来那天她说的话全是假的,她根本不想和他好,她只想她的阿辞回来。 不,也许也有真的,她不会想把他杀死。 这是她对他附加的仁慈。 霍辞笑起来。 他的伤口因笑声牵动而越发崩裂,流出更多的血,不多时就将周围的衣服全都染红。 许昭昭平静地在一边看着。 他如何她都不关心了,她只想阿辞快点回来。 她以为霍辞会立即叫人进来把她拖出去,可是那也没有关系了,她做都做下了,要么阿辞回来,要么她就听天由命。 而霍辞的样子似乎更加痛苦,他中了毒又受了伤,想来这滋味很不好受。 他看着她那样冷冷地站在一边,那些柔顺全部无影无踪。 原来也是在骗他。 他不该信的,今夜却鬼使神差把她留了下来。 方才已经有些散去的毒性竟忽然又上涌,霍辞压制住自己几欲癫狂的念头,可浑身竟比火烧还要难受,这种自体内深处散发出来的炙热将他整个人都要烧尽。 他对许昭昭咬牙切齿道:“许昭昭,你永远别想他再出现,孤……”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一双眸子血红:“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许昭昭被他周身的戾气迫得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四目相对,两人僵持着。 许昭昭却突然又几步上前,跪在霍辞面前。 “殿下,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鬼迷了心窍……妾身给你把衣裳换下来……” 她回魂一般,哭着上手去扒开霍辞又湿又冷还沾着血的衣服。 触及霍辞皮肤,竟发觉比方才还烫,许昭昭不敢停顿,只对着那个伤口哭得泪人一般。 霍辞浑身愈发难熬,此时许昭昭清灵的声音也仿佛咒语一般,要引诱他跌入地狱。 “滚开!”他低声吼道。 他拽起女孩瘦弱的手臂,明明就要抑制不住把她压在身下的冲动,却仍是把她狠狠推开。 可许昭昭却再一次哭着上前来。 “殿下!”她将他抱住,“让我伺候你吧!不要赶我走!” 如同洪水猛兽袭来,霍辞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被冲垮。 而许昭昭死死咬着嘴里的嫩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他粗暴地扯去。 今夜过后,霍辞永远不会再信任她,她只有这一个机会,所以她付出任何代价都要继续。 滚烫的肌肤紧贴着许昭昭,在温暖如春的寝殿内一点都不留余地。 许昭昭觉得自己正慢慢化为一汪春水。 可掩于袖下的小银剪子却冷冰冰的,提醒她不可沉沦下去。 “昭昭,昭昭……”霍辞一边轻啄着她的耳垂,一边叫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许昭昭闭了闭眼,又迎合上前。 可是她只想听阿辞这样叫她。 就要到情浓之际,霍辞整个人都暴露在许昭昭手掌之下。 许昭昭时而攀附,时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而那轻抚过后,霍辞忽然感受到那一处变得冰冷。 是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 他看见许昭昭两颊潮红,她的目光却又恢复刚刚的冰冷。 他又一次信了她。 霍辞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不是晕厥,更非死亡,他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痛苦。 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宁愿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这混沌与未明之中,他不由自主往许昭昭肩膀上咬了一口,将她紧紧禁锢住。 “昭昭。”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 何松亲自在门口守了大半夜。 像他混到这般等级的内侍,其实是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也不必在殿外守上一夜,不过霍辞若是叫他了,他能很快到场也就够了。 但何松一向有些尽忠职守,今日又特别冷,冷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伍年今夜也当值,便问何松:“这么冷的天儿,公公怎么不去取取暖?” 何松笑着摇摇头。 他思虑再三,往伍年身边靠了一些,小声道:“伍年,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回来的时候,殿下似乎有些不对劲?” 何松能混上这个位置,自然有别人不能比的地方,别人不知道的他要知道,别人没发现的他也要先发现。 他平日对霍辞关怀入微,霍辞有什么异常,他一眼便能琢磨出来。 只是霍辞不说,何松也不会去问,就当做不知道罢了。 “哎呀,何公公,”伍年搓了搓冰冷的手,继而又用这手去握紧刀柄,不敢有片刻功夫的松懈,“殿下只是喝醉了而已,殿下和许良娣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你操什么心呐?” -- 第95页 伍年朝着里面努了努嘴,饱含深意地冲何松笑了笑。 何松拍拍伍年的脑袋,又挥了挥手,便也不说什么,自己靠到廊柱上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已经到了后半夜,何松也没睡着,今日他的一对耳朵一直竖着,好像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忽然一阵夹杂着雪片的风扑面吹来,何松被激得打了个寒颤。 伍年便在一边笑何松,他的精力比何松旺盛得多,除了觉得有些冷之外,一点都没有犯困的意思。 一时四下都是寂静无声的,内侍宫女也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站立着,仿佛不存在一般。 侍从里伍年算是活泼的那个,此刻的笑声便有些突兀,在四周散扬开。 “你小点声,别笑!”何松急了,差点上去给伍年捂嘴,“这会儿殿下和许良娣都要睡了,把他们吵醒怎么办?” 伍年却道:“不会的。” 何松愣住:“不会什么不会?你又知道了?” 伍年把自己握着的刀柄换到另一边手上,自己掩着嘴巴悄悄对何松道:“殿下还没叫人进去服侍。” 何松瞪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伍年,刚想说他不着调,却听里面仿佛有什么动静。 何松立刻便把伍年放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唯恐是里面叫人。 他往门上贴过去了一点。 但到底像什么,何松一点都琢磨不出来。 他觉得奇怪,便问伍年:“你听见什么没有?” 伍年“啊”了一声,方才还老神在在的,这会儿却又红了脸。 “何公公你怎么......”他声音小得和蚊子似的,扯住何松的袖子,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让何松闯进去似的,“你偷听里面,这好像不太好吧?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了.....” 说话间,何松也觉得如此是有些不妥,便停住了动作。 但很快里面又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这回伍年都听见了。 “好像有人摔倒了。”伍年自幼习武,论理是比何松要耳朵灵些。 两人不敢贸然就进去,也不敢出声询问。 却听里面传来许昭昭的声音:“你们进来。” 何松心口一紧,不知为何觉得不大妙。 他皱了皱眉,先是应了一声,却又拦住要进去的宫人们,指了梨蕊梨香,还有伍年,四人一同进去。 伍年当然不敢进入霍辞妃妾的寝宫,还没来得及推辞,却被何公公推了一把,迷迷糊糊就跟着进去了。 何松领头,他进去后就倒抽一口冷气。 许昭昭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寝衣,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手边扔着一把带血的银剪子。 帷幔深处看不清有什么,那里是内殿,这会儿本该是霍辞和许昭昭就寝的地方。 何松顾不得许昭昭,只让梨蕊扶起她,自己便和伍年往里面冲去。 茜红色的纱帐死气沉沉地垂坠着,因这里门窗关得严实,透不进一丝风。 伍年先闻到了血腥味,他上去便将碍事的纱帐扯下。 只见里面乱得一塌糊涂,又是水,又是血,而何松一眼就看见那血是自霍辞身上的两个伤口而来的。 霍辞此刻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 “殿下!” 第50章 许昭昭这般柔顺谦卑,如…… 棠梨阁的许良娣被禁了足。 听说太子那晚连夜从棠梨阁出来,第二日就把许昭昭给禁足了。 诸如乔容这般的,一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觉得是大快人心,大仇得报。 东西便流水似得往何松身边去,想打听出个只言片语。 毕竟绝大多数人竟只知道个结果,连许昭昭到底哪里得罪了霍辞都不知道。 何松圆滑,东西照收不误,人也特意去撷芳殿谢了一次,却绝口不言其他。 那晚的事情只几个人知道,幸好何松进去前警醒,只叫了几个贴身的,后面也只多添了一个看病的太医,不然真不知事情要如何收场。 光看霍辞醒来后对许昭昭的惩治,何松就知道自己事情没办错。 许昭昭犯下的事足够让她人头落地,再不济也是终身囚禁,可霍辞也只是把她禁足而已,虽没说究竟禁多久,但这事霍辞自己也没往外面张扬,就足可见他的态度。 一是为了不落安贵妃那些人的口实,以免多生事端,二也是为了许昭昭。 这事儿就这么轻轻揭过了,竟是没多少人知道底细。 霍辞对外也只是说自己不慎染了风寒,近日无法见人。 太医诊治过后倒说无妨,两个伤口都没中要害,也不深,没几日就能痊愈。 而何松虽知道霍辞是怎么伤的,却不清楚为什么会伤。 他也不敢问。 自从霍辞那晚受伤之后,他便比往常要更阴郁了,连何松都惧怕得很,生怕自己伺候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何松有几回进去,看见霍辞手上总是拿着一块小小的绸布,上面是一条只勾了线的锦鲤,也没填上色。 霍辞盯着那条锦鲤看,连何松进来了了都没察觉。 他眼中是化不开的阴霾,浓得让人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何松不敢抬眼去看,只余光瞥了几次,针脚倒有些像出自许良娣之手的。 却有一日夜里,何松端了药进去,正好看见霍辞把那块绸布举到了烛台上方,显见是要把东西烧了却又在犹豫。 -- 第96页 何松捏了一把汗,依旧是照着平时的模样不紧不慢走到霍辞身边,一边把药放下一边道:“殿下仔细烧着手,被火燎到了可不是好玩的,若殿下要烧,便让奴婢去烧吧!” 霍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绣着鲤鱼轮廓的绸布被他放下了。 何松瞧这光景,到底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他自己琢磨着,莫不是太子和许良娣两个人闺房玩耍时不小心伤到的? 否则霍辞不至于这么轻拿轻放。 可又实在不像,谁家闺房趣致扎了一个口子不够扎两个,不怕把人扎死? 霍辞好像也不像有这种特殊癖好的,那与他平日为人完全背道而驰。 那许良娣又为什么又扎太子? 难道是太子之前欺负她欺负得太厉害了?可在何松看来,许昭昭实在不像报复心那么重且有这个胆子的人。 况且扎坏或是扎死了太子,许良娣自己又怎么办? 何松只能叹自己这份差事难做,可是既然都已做到这个位置了,他便要继续,他压了太子能登上皇位,又压了许良娣能宠冠六宫,所以他一定不会抽身。 何松清楚宫里的人是怎样拜高踩低的,他原是想暗中多给棠梨阁一些便利的,可谁知没几天,霍辞居然把东宫各项事宜交给乔容去管了。 这些原本是一向的管事姑姑在打理,没让任何一位妃妾搭手,以便日后直接交接给太子妃。 乔容与许昭昭本就关系紧张,而管事姑姑那里好说,乔容那里难,这下便是何松都不好插手了。 他直觉霍辞大概是想气气许昭昭,或是让许昭昭经过这一遭心里能明白些,倒不是真心信任乔容,但何松总觉得这么着两个人会越来越生分。 何松倒比他们两个急,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干看着。 ** “良娣,这可怎么办呢?”梨蕊一边摆饭一边叹了口气,“再不久就要年节了,殿下怎么还没消气?” 许昭昭已经被禁足在棠梨阁一个月有余了,霍辞仍没说要把她放出来。 而好不好又落到乔容手上,日子越发不好过。 其他份例倒是定的,许昭昭与乔容到底平起平坐,乔容不敢去削减,但小厨房端上来的菜却一天差过一天。 梨香去问,小厨房也说没有法子,即便每日要的东西是一定的,一点都没有缺斤少两,可拿过来的东西却不好,这么冷的天竟有拿过来的肉是臭的,挑挑拣拣下来也做不成几个菜。 梨蕊把饭菜摆到许昭昭面前,给许昭昭盛了一碗鱼汤。 “今日这条鱼是活的,奴婢让他们熬了汤,良娣喝了又鲜又热。” 许昭昭自那夜之后,整个人便静得可怕,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梨蕊他们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起。 本来就瘦得厉害,后来小厨房的菜越来越差,许昭昭吃得便更少了。 她有的时候觉得,把自己饿死也不错。 但每每想到死亡,她又怯懦起来,不敢去死。 她扎了霍辞两下,都没能让阿辞回来。 往后怕是也没有机会了,若有机会,那还是须得再试一试。 就在这棠梨阁中苟延残喘吧,出不出得去对她来说没有分别。 可是梨蕊他们又要跟着她在这里熬,许昭昭也不忍心。 她看了梨蕊端过来的鱼汤一眼,奶白色的汤汁泛着浓郁的色泽,一看就知道必定鲜甜可口。 但许昭昭也没有胃口,她突然有些怕鱼汤的腥味,便抬手轻轻推开。 “你们去喝吧,我不想喝。” 梨蕊又叹了口气,转而给许昭昭盛了一碗粥,粥是最普通的白粥,配着几样小菜,这倒很爽口。 许昭昭喝完一碗粥,便道:“今日天冷,你们早些去睡,不用陪我了。” 大概是怕她想不开,梨蕊等几个人这段日子对许昭昭寸步不离,连许昭昭自己都看着累。 梨蕊倒没说话,梨香过去拨了拨炭盆,这几日正是化雪的时候,确实冷得刺骨。 梨香道:“那奴婢等良娣歇下了再出去。” 许昭昭困在棠梨阁不能出去,一日大半时间都花费在研习女工上,睡得也极晚,是以梨香此话也是担心她的身子熬不住。 饭后,许昭昭又拿出段姑姑给的绣谱来看,她这几日静下心又看了不少,也练了不少,有好有不好,虽没学那么快,可这绣谱缺着半本,她总归心痒难耐。 本来打算有空便悄悄差人出去问问段姑姑的,或是问陈音奴也可以,那日她太过惊讶,从而一句都没问,自己匆匆走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被禁足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哪里去找剩下半本绣谱的下落。 看着看着,许是殿内太暖和了,许昭昭便有些犯困,见时候还早,于是拿出了丝线来理。 才理了几根,殿外就来报:“撷芳殿的宫女来了。” 来人是乔容身边的大宫女浅碧,许昭昭便让梨蕊出去应付,谁知回话的人道:“那边要良娣自己出去,说是已经解了良娣禁足。” 梨蕊梨香皆是面上一喜,许昭昭想了想也只能先出去再说。 浅碧却远远立在寝殿外的院子里,见到许昭昭先是福了一礼,又道了声喜。 乔容的宫女礼数也像她,是很周全的。 -- 第97页 只是浅碧又道:“这几日乔良娣亲自整理了自开国以来的各版女训女则等书籍,精编成册,都要东宫众妃嫔聆听。” 许昭昭早知来者不善,便说:“那进去再说吧。” 讲不讲是浅碧的事,听不听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似这般故事也没什么可听的,总归是要女子守节,听多了人都麻木了。 乔容如今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就不信乔容自己会信这些劳什子的女则女训。 “不行,”浅碧却笑道,“为了使贵人们铭记于心,都是要在外面听的,还要跪下听——不过良娣可别见怪,这可不是跪奴婢,奴婢再不敢的。” 当然不是跪浅碧,但浅碧代表着乔容,妃妾们跪下实则是跪如今的掌权者乔容。 身后梨蕊梨香等立刻就变了脸色,本以为许昭昭定是要被欺负了这一场去,谁知许昭昭直接道:“我与乔良娣平级,别人跪是尊她为上,我跪又是怎么讲的?殿下只禁了我的足,并未降我位份,你还是回去再问问乔良娣,定是你们传话的传错了,把乔良娣的好意都传成了歹心。” 这话极是不留情面,浅碧来时根本没想到会碰这个钉子,再者其他人也是听话跪下的。若是这会儿真的再回去问乔容,乔容定是不会坚持要她跪,说不定为了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还让她这个传话的吃个瓜落,原就是欺负许昭昭不懂,许昭昭自己戳穿了,也便不能再继续了。 浅碧也机灵,马上道:“是奴婢的错,把许良娣和别个混在一起了,许良娣如何能一样?” 她指了指许昭昭身后:“让她们过来跪着,许良娣在一边听就可以。” 此时夜黑北风深,挑这个时候本就是有心的,任谁都受不起这一边吹风一边听训的。 许昭昭裹紧了些大氅,拦住正要上前去的梨蕊,冷冷道:“让她们跪着可以,你也跪着宣讲。” “可是这是乔良娣......”浅碧一时语塞,又说,“梨蕊梨香跪的是乔良娣,又不是奴婢,许良娣不肯跪,自然是要她们跪的,这是规矩,也不单是故意为难棠梨阁,若连这都不肯,许良娣又要怎么学女则?如果许良娣真的不肯学,那也无妨,奴婢自去禀明了乔良娣,乔良娣也不能定夺,便让太子殿下去裁决。” 周遭棠梨阁的宫人,都向许昭昭投去担忧的目光。 许昭昭这般柔顺谦卑,如何经得起有意磋磨? 第51章 若是将来还有机会,她依…… 许昭昭却转身,慢悠悠去廊下站着,这里风雪小些,不像在外面风刮得人脸都疼。 浅碧急欲要个说法,竟跟着上前了两步,自然是被拦在廊下不远处。 许昭昭这才道:“你这么急做什么?我方才就让你回去先问过乔良娣,你还不肯听。这样吧,你去把乔良娣找来。” 浅碧好笑道:“这风大雪大的,乔良娣过来做什么?” “乔良娣过不过来也是你一个奴婢做得了主的?”许昭昭不紧不慢道,“我让乔良娣过来,自然是要她给我还有这两个宫女讲女则女训。” “你讲,她们也同你一块儿站着,若要她们跪,你便一起跪下。同样,乔良娣一会儿若是过来了,她站着讲,我也恭恭敬敬站着听,并不去下她的面子,但要我跪着听,她便也同我跪下讲。浅碧,你懂了吗?” 浅碧一张俏脸生生在风中被吹得惨白惨白,她素来伶俐些,乔容是特意挑了她过来的,谁知道这许昭昭是吃错了什么药,平时闷葫芦一般的,禁了个足就变得那么难缠了。 浅碧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便强撑道:“可是......这些书一晚上讲不完,后头几日还是要来讲的......” 这回梨蕊却抢在许昭昭之前开口:“我们良娣说的话你还没听懂吗?乔良娣上哪里找的你这蠢笨丫头,你要讲就日日来这里讲,乔良娣要是想过来也好办,她讲我们良娣就听着,她要是想跪,就是日日来棠梨阁跪也无妨!” 浅碧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什么话都不敢再说,怕越说越吃亏,转身就落荒而逃。 一时人还未跑远,梨蕊还嫌方才没说够,提高了声音道:“一个宫女就敢来我们良娣面前说跪不跪的,奴婢正是要说说她,让她也听一听自己的主子被奴婢说跪!” 许昭昭笑了,看来梨蕊算是学明白了。 她平日好说话,也不代表就没有自己的一点衡量和想法,有些人或事她会让一步,但是对于乔容,她没必要退让。 大抵是闹了这一场,乔容自己面子上就过不去了,后面许昭昭虽解了禁,却也没像说得那样每日派人过来宣讲。 许昭昭早把这事放下,原就不是什么规矩,只是乔容自己没事干想出来的事,谁又当一回事,乔容再揪着不放反而变成笑柄。 而霍辞之所以那么轻易就把她放过了,大概也就是想借着乔容来羞辱一番自己,只不过乔容没有成功罢了。 他也没再来过棠梨阁,她也不想见到他。 反正她要做的事已经失败了。 她尽了力,去刺了他两次,还搭上了自己。 这都不行,那就真的是命了。 不过若是将来还有机会,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再去伤他。 夜深人静之时,若梨蕊她们没在跟前陪着,许昭昭还是会把阿辞留下的画拿出来看。 有时她也问过自己,这样做有意义吗? -- 第98页 归根结底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即便是同一个人,她也一点不想看到阿辞现在这样。 她不是不知道外面是怎样评价当朝太子的。 她的阿辞该是君王称赞,百姓爱戴,不会是这样受人厌弃。 只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霍辞就和忘了这里一样。 禁足虽解了,但小厨房的菜依旧一日差过一日,吃得人直泛恶心,这也就算了,许昭昭尚且能忍,从前也不是天天锦衣玉食。 让她无奈的却另有一点,不给她丝线绣布。 原先棠梨阁是存着一些的,知道她做女红几乎每日都要练,宫人们会去领好多,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便是全部浪费了也不打紧。 许昭昭倒也不浪费,有时绣错了便小心拆了,反正只是练手,绸布锦缎仍旧能用。 但如今这些存货被用完,要再去领,便是百般困难了。 不是说没有,就是领来的都是一些零散碎布,边边角角不成样子,许昭昭拿着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连丝线也缺,总是少好些颜色,有些还都是浸了水褪了色的丝线,根本不能再用。 这些如今都是掌在乔容手上,一问只说没有多余的,又装模作样差人送来一些,只是仍旧是不好的东西。 许昭昭没有法子,又另外使了银子让梨蕊去通融,谁知管事的都得了乔容吩咐,一点情面都不讲。 最后是薛玲珍过来时看见许昭昭在挑拣几块碎布,一问才知道详情,当即就从自己那里拿了几匹缎子和丝线过来。 后来何松不知怎么也知道了,也偷偷送过来一些,许昭昭总算又有能用了的。 好歹能用上一段时间,不用再看人脸色。 对于乔容,许昭昭也只能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起冲突,毕竟她如今这样的境遇,对上了大概率也是自己吃亏。 这日,许昭昭正在绣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这猫算是宫人们你一口我一口喂养着的,经常跑到棠梨阁来玩,许昭昭有时也喂喂它,只是眼下这里伙食不好,便喂得少了。 小猫还是爱来,许昭昭就干脆把它绣下来。 她还特意选了一块上好的白绸,还细细挑出来各种颜色的丝线,力求把小猫皮毛的光泽都纤毫毕现。 这也不难,只是繁琐些,又费眼睛。 许昭昭才配好绣小猫碧绿眼睛的丝线,正要往绣架上下手,乔容却突然到来。 许昭昭只好放下手上的活,出去接待她。 谁知乔容走路极快,才通报的,说话间人已到了寝殿门口。 许昭昭心知来者不善,远远便停住,并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等着乔容自己走进来。 乔容带的宫人倒不多,浅碧也跟在她旁边。 今日的浅碧没了那日铩羽而归的落魄,站在乔容身后一点的地方,脸上挂着一丝笑。 乔容也在笑,她见到许昭昭便直接道:“近来东宫出了贼,我来查查,许良娣不会介意吧?” 许昭昭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点了点头,人却没有让开,她道:“丢了什么东西,我也好让他们去查。” “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乔容一顿,眼神飘过许昭昭身后的地方,“不过是几匹缎子而已,不值什么钱,只是我容不得我底下有这种欺上瞒下的事,今日搬一点,明日搬一点,岂不是都要被搬空了?” 一听她提到缎子,许昭昭便心道不好,这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乔容压着东西不肯给,可她这里有确实有这些绸子缎子,那可是从哪儿来的呢? 许昭昭只好侧了侧身子;“乔良娣进来吧。” 乔容道了声“得罪”,便径直往里面走。 许昭昭的绣架白日是放在花窗下的,那里阳光好,能看得清楚,乔容一进便穿过几间厅室,到了绣架前才停下。 “许良娣,你这是什么?”乔容问,“前些日子你打发人倒来问过我,只是一时没能理出来,我便想着空下来就差人给你送来,不想这里竟有了,左右是那些做婢子的不好。” 浅碧道:“那日来问的是梨蕊,想必她是怕自己交不了差,这才偷的。” 梨蕊面对她们的诬陷倒还沉得住气,没有急着就为自己辩白,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许昭昭。 说许昭昭手底下的偷东西,就等于是打许昭昭的脸,这事没有任何一个主子能忍得了。 许昭昭也不慌,薛玲珍做事是有数的,这不是说不清的事。 她想了想道:“这是薛良媛送给我的,乔良娣拿不出的我从不逼着你拿出来,但不会连我私下的交际都要管吧?” 许昭昭抬头又招来一个小太监,说:“乔良娣送来的我倒好好放着没有动过,你去全部拿出来,给乔良娣看看我的宫人要不要偷东西。” “你......”乔容脸色一白,和浅碧对视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许良娣不要误会,这都是些说得清楚的事......” 嘴上说着如此,暗地里却攒紧了手心,先前浅碧回来冲她哭了好大一通,说是受了棠梨阁的欺负,怎么都不肯再来棠梨阁宣讲女训,她还道是这丫头办事不尽心,棠梨阁顶头的主子许昭昭是个面团搓的人,任人踩扁捏圆的,何时会那么厉害?不过就是对着浅碧说了些不乐意的话,浅碧反而不知天高地厚。 除去女训一事,乔容看许昭昭失势之后,本也就存着一雪前耻的心思,今日便趁机过来看看。 -- 第99页 没想到许昭昭如今也不知怎的,说话硬得很,一点都不肯让了。 她自幼教养好,又怎会直接去与许昭昭对上,非要辩个对错。 小太监来得很快,后头只跟着一个人,两个人抱了些散碎的绸缎料子便来了。 许昭昭指了指:“只有这些,乔良娣自己看吧,莫不是你拿不出来东西,我便无法了?你什么时候拿出来,我便等到什么时候?” 先前这堆破布拿过来时,乔容不可能出面,如今却是许昭昭和乔容两个人面对面摊开了讲,乔容面子上很是过不去。 不过乔容自是有备而来,虽许昭昭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到底也能应对。 她道:“不长眼的下人我回去就管教他们,让他们敷衍许良娣。只是这几匹缎子也不能只凭许良娣说的,你自然是帮衬着自己的人的,还有他们欺瞒主子也是有的。” 乔容话音刚落,也不等许昭昭说什么,底下便立刻有人往薛玲珍那处去了。 第52章 优柔只能换来他的变本加…… 来回话的人来得很快,且带来了薛玲珍的一个大宫女。 宫女只向乔容回话:“薛良媛前后一共送给许良娣十匹锦缎,什么质地什么花色锦绣轩的库房都是录入了账本的,没有什么偷盗的事,薛良媛说了乔良娣若是还怀疑,便去她那里查,再去对上总库房的账,还是大家说清楚的好。” 薛玲珍不比许昭昭好说话,眼下许昭昭都如此难应付,薛玲珍这个回应也在乔容的意料之中。 她本就是来找事的。 乔容便让薛玲珍的宫女先回去,自己仍留下。 “既然薛良媛这么说,那我也只能算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看看是否真有这十匹锦缎。” 许昭昭掩下眼中的厌恶之情,今日这一遭不让乔容做完那恐怕也难收场。 棠梨阁被乔容带来的人翻得一塌糊涂,库房到底还是不敢去翻,只是翻了殿中看得见的地方。 这已是第二次,上一回还是闹巫蛊的时候,不用说,若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都是出自乔容的手笔。 不一会儿,零零散散却真的被翻出了十匹有余的锦缎。 乔容道:“许良娣拿了薛良媛的缎子之后,就算一点也没动过,那满打满算也只十匹,哪来多余的呢?” 她慢慢走到绣架旁边,看了看许昭昭正在绣的小猫,手指轻轻拂过才绣了一半的身体。 “绣得倒是好,”她冷冷笑道,“不过许良娣还是得说清楚,东西是怎么来的。” 东西自然是除薛玲珍以外,何松悄悄送来的,他是霍辞眼前的掌事太监,自然有许多人想着巴结他,手上的东西竟不会比薛玲珍一个不得宠的主子的少,自然不吝啬多拿一些过来。 许昭昭身边亲近的几个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许昭昭却犯了难。 这要如何把何松供出来? 何松不比薛玲珍是主子,头一件就是若是让霍辞知道何松还偷偷给她送东西,怕是何松都要完蛋。 一时许昭昭没说话,却也冷冷看着乔容。 乔容本也不知道多出来的缎子到底是谁给的,或许是安贵妃也未可知,许昭昭说了也无妨,她是不怕安贵妃的,毕竟安贵妃越不过霍辞来东宫管人,反而许昭昭私下和安贵妃来往,给霍辞知道了便更加厌弃。 看见许昭昭不说话,便更笃定这些缎子有问题,又是得逞又是得意。 乔容从来都是想将自己温婉体贴的面具一直戴下去的,但进了宫之后屡屡在许昭昭这里吃瘪,早就被磨了心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只知道痛打落水狗,先把许昭昭的气焰打压下去,其余的便等日后太子妃来了再说不迟。 绣架旁边放着一把剪刀,是许昭昭用来剪线头的,乔容一眼瞥见,想也不想便拾起。 她的手高高举着,正好在绣架上面,将剪刀头正对着绣了一半的橘白小猫咪,然后手轻轻一松。 绷得极紧的绣布被剪刀刺破,是小猫的头部,许昭昭还没来得及把眼睛绣上去。 许昭昭看着旁边已经穿在了针上的碧绿丝线,闭了闭眼睛,一时心里憋闷至极。 才绣了一半,东西就毁了。 “哎呀,许良娣,我是不小心的,”乔容笑着道歉,“不过这是赃物,还是趁早消了干净。” 许昭昭看着那张盈盈动人的笑颜,忍住自己一巴掌挥过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还请乔良娣高抬贵手,这实在不是偷来的。” “据我所知,永宁侯府自许良娣来了宫里之后,就从没给许良娣送过东西,进出这些都有记录可查,那么这东西……” 乔容说完,含笑着向许昭昭望去。 她更笃定了几分,这东西是安贵妃送的。 乔容道:“来人,去将殿下请来!” 至此,许昭昭也不再说什么,本就是刻意为之,她辩解什么乔容都不会放了她。 她默默在绣架前坐下,小心翼翼去拆了绣布。 若是霍辞信乔容,那么她说什么也没用。 此时供出何松,不过是多拖了一个人下水。 霍辞当然没那么好请,说来就来的,她们一直等到夜幕渐深,才等到霍辞。 许昭昭倒也佩服乔容,那么冷的天,殿门大开着,晚膳也不用,巴巴地就是要等霍辞来。 -- 第100页 这是自那夜的事情之后,许昭昭第一次见到霍辞。他一进来就朝四处打量了几眼,神色不明。 事情他早已听说,乔容一见他便迎上来,道:“殿下,许良娣这里有几匹锦缎查不清楚,这些时日东宫闹了贼,也正好少了缎子。想来是下人不好,欺负许良娣。” 霍辞皱了眉:“多大一点事值得你把孤找来?” 他一听说这里生事,芝麻绿豆大点,当即就要回绝,但是转念一想,许昭昭禁足后他就没来过,如今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也不错,必定很惨。 见许昭昭行完礼后仍旧坐在绣架旁,低着头一副恹恹的模样,也不说话,也不看他,霍辞忽然就有了一股无名火。 原来她当真无所谓。 他把她禁足无所谓,他不来无所谓,纵容乔容无所谓,受了委屈还是无所谓。 “许良娣,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霍辞指了指她。 许昭昭起身,并不过来,只是远远一福,道:“殿下明鉴,这缎子不是偷的。” 乔容在一边道:“我也不敢胡乱冤枉了许良娣这里,只是许良娣就是不肯说怎么来的,我也为难。” 她似是想了一下,又恍然大悟:“莫不是安贵妃送的?那可真是……许良娣不要怪我!” 说着乔容还看了看霍辞。 这时,霍辞和许昭昭还未说什么,一直站在霍辞身后的何松却忽然跪下:“殿下,这些缎子都是奴婢送给许良娣的。” 许昭昭没想到何松会主动承认,她原是打算自己背下算了,霍辞信她说的最好,不信非要说是偷的那也没办法。 只要她咬死了没偷,霍辞倒不至于为了不值多少钱的东西兴师动众,棠梨阁其他人也不会有事。 她只是不料乔容还会往安贵妃那边牵扯。 谁都知道霍辞和安贵妃母子最不对付,乔容这话又找不到对证,几乎是要霍辞完全怀疑厌恶她。 霍辞看到自己的太监主动认罪,也没发火,只用脚轻轻踢了踢何松的手臂。 何松带着哭腔继续:“殿下饶命,奴婢不敢了,只是看许良娣绣的花样好看才送些过来的,也与偷盗无关……” 宫里的内侍不容易,像何松这样的虽说已坐到高位,但在霍辞手下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没成想原本妥妥当当不会出事的事,也被人拿了把柄。 何松又不能说是乔容刻意为难许昭昭,让她没布可用,乔容就在跟前站着,何松是不敢的,只能绕来绕去求饶。 不过何松心里算得清楚,他咬咬牙出来认了,倒比许昭昭自己死撑着好。 他赌霍辞不会因他帮许昭昭而杀了他。 内侍老老实实做一辈子少有出头的,凭的就是一个“赌”字。 而许昭昭知他艰难,自然不能让何松全部担下。 这次她起身到霍辞面前:“不关何公公的事,是我总是找他帮忙,他不堪其扰,这才送来的。” “送来棠梨阁的布料都是不能用的,去问乔良娣也只说没有,”许昭昭直视着乔容,有些话何松不能说,但是她能说,“这会儿又说被偷了,怎么原先管事姑姑管的时候好好的,到了乔良娣手上就缺这缺那了?又是查棠梨阁又是问锦绣轩,还牵扯上安贵妃,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乔容脸色白了白,却仍撑着问道:“殿下,这怎么办?” 霍辞厌了许昭昭,自己的太监又帮衬许昭昭,这也怕是犯了霍辞的大忌,凭许昭昭说什么都没用。 方才许昭昭走过来,那绣架旁边便空出来,霍辞的目光忽然便转到了绣架那边,被许昭昭拆下来的破布也暴露无遗。 霍辞一眼就看出那是许昭昭绣的。 许昭昭极为珍爱这些物事,不可能把它弄破。 霍辞自顾自走到破布旁边,俯身挑起那块绣布。 看得出是一只绣工精湛的小猫。 霍辞嘴角勾起冷笑。 “怎么办?乔良娣失职失德,以后都不必再插手东宫内务,依旧交由女官打理。”霍辞冷冷道,“再降为良媛,孤在东宫之日,永远不得晋升。” 乔容当即愣住,一张脸由白转青。 她以为霍辞会处置许昭昭和何松,这是板上钉钉的。 便是她管理不利,也最多训斥几句,何至于此? “殿下!”她跪下,“妾真的是冤枉的,妾只是想把事情查清楚,这才得罪了许良娣……” “无事生非。”霍辞话音刚落,便有太监上前来把乔容带了下去。 另一边何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霍辞眼角余光瞥过静静站着的许昭昭,又对何松道:“起来,自己去领二十个板子。” 何松连滚带爬出去了。 只留下霍辞和许昭昭。 许昭昭不由后退一步。 霍辞嗤笑道:“怕孤把你杀了?” 许昭昭摇摇头。 她退了一步,霍辞便逼近一步。 许昭昭不敢看他那双透着阴冷凛冽的凤目,便下意识撇过头去。 才刚转了一下,便有一只手强硬地攫住她的下巴。 霍辞强迫她转过头来看自己。 “你胆子倒很大,”他咬牙切齿,似乎要把那晚的怨气尽数发出来,“为了他接连刺了孤两下。” 许昭昭没说话。 -- 第101页 “孤哪里亏待了你?竟让你东西不够去找何松?还是说,你真的会像乔容说的那样去偷,去找安贵妃?”他忽然又笑了,笑意像是一把把刀子在许昭昭脸上刮。 许昭昭不想和霍辞再对上,却又有些生气:“殿下,我不会偷,也不会去找安贵妃,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不给我我就不绣,这你总满意了吧?” 霍辞一愣,他以为许昭昭只会示弱求饶,没想到这回那么刚强。 他想起这些天自己总是在看的那条只勾了线的锦鲤。 她果真只给他绣。 “我做过的事,殿下如何生气如何说,我都接受,但是我没做过也不会去做的事,还请殿下不要说。” 大抵是折腾了一下午又没吃饭,许昭昭有些头晕,此刻只想赶紧让霍辞走,也不顾这关系要如何缓和了,总归霍辞也不会再给她什么机会。 “你做过什么?嫁了孤心里还想着他?”霍辞一时也气急,宫里从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便是许昭昭以前也不敢,“孤就告诉你,你之前绣给他的锦鲤也在孤这里,孤已经烧了,你们不仅别想再见面,也别想再有什么凭证。” 许昭昭心头剧痛,虽早想过自己送给阿辞的东西肯定也在霍辞手上,但总是觉得不起眼,霍辞应该会放过。 他竟然真的烧了! 若她再也见不到阿辞,那便是连两人相处过的一点念想都留不下了。 许昭昭眼前忽然黑了黑,脑子一阵阵发晕,不过还是撑住了。 在霍辞面前,她不想再软弱。优柔只能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她死死地盯着霍辞,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冰冷。 第53章 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 霍辞向来是软硬不吃的,自然是不会害怕许昭昭这般。 若他惧怕,早在母后死的那夜就被吓疯了。 而许昭昭此时又丢了一些理智,明明知道面对霍辞最好的办法就是虚与委蛇,先示弱将其安抚下来,可是她怎么也做不到了。 越是激他,他只会越来越疯。 果然,霍辞轻笑一声,却在一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许昭昭。 许昭昭冷冷地盯着他,他却带着微笑看着她。 许久之后,许昭昭便先撑不住了,她原本就有一些不舒服,如何还能抗得了霍辞刻意施加上来的威压。 于是她缓缓在霍辞对面坐下。 霍辞这才挑了挑长眉,道:“你以为孤会怕你?” 他从来就没怕过任何人,霍舒不曾,安贵妃不曾,皇帝也不曾,他怕的唯有他自己。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许昭昭一开口,才发现才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声音就已经哑得厉害。 霍舒给她倒了一杯茶。 他迟迟没有说话。 一直到那盏茶上方氤氲盘旋而上的雾气消散之后,才摇了摇头。 “许昭昭,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他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在床榻之上谋杀他的夫君两次。” 许昭昭低头,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得有点病态的脸颊上投下淡如蝶影的倒影。 “我没有要杀你。”她轻轻道。 “我只是......” 许昭昭张了张口,忽然发现无法再解释下去。 霍辞笑了出来,仿佛一个孩童听到了这世间最幼稚的笑话。 “你是不想杀我,你只是捅了我两刀。许昭昭,在你捅第一次的时候,我竟想着就此罢了。”霍辞不自觉连自称都换了,“荒唐,我荒唐,这才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你怎么敢说你不是想杀我?难道你让他回来,让我沉寂下去,就是不杀我?” 许昭昭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猛地抬头看向霍辞:“你继续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我让你恢复正常不好吗?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怕吗?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变得如此人憎鬼厌?” 说到这里,许昭昭心里忽然一软,不忍再去看霍辞,再度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你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说你的吗?”她的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映着烛光璨璨的,“说你喜怒不定,暴戾无常,如果以后登基了也不会是个明君!许栾和朱氏不愿把许媱嫁给你,你以为就真的只是因为永宁侯府是安贵妃一派的?是他们不愿娇养的嫡女送来你身边受苦,这才看上了我!还有东宫那些妃妾,乔容、薛玲珍、龚濛雨......她们这些人,谁入宫前不会害怕,不过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若非如此谁愿意嫁给你?” 这些话已是大逆不道之极,霍辞却没有动怒,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她,唇缝里挤出三个字;“许昭昭。” 许昭昭闭了闭眼睛,慌得手都在发抖。 可是说都已经说了,她不想停止。 “还有那些百姓,便是我在深宫之中,依旧能听闻郢州水患一事,你行事太过果决狠厉而导致百姓怨声载道,陛下也极不满意,这才会派了赵王前去赈灾,你还不明白吗?” “所以你才要他来代替我?”霍辞掩在宽袍大袖下的手竟也在颤抖,只是他面上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甚至还带着讥笑嘲讽。 也不知是在笑许昭昭,还是在笑自己。 一股彻骨的寒冷自他心底深处向四肢百骸发散出去,便是母后暴毙,以及发现另一个不同的自己存在,霍辞都从未感到如此冷过。 -- 第102页 他有自己的坚持,做事向来不管旁人如何评价,即便他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已是恍惚起来。 原来他做的那些事情,连许昭昭都是这般看待的。 “你本来是一位可以受万民敬仰爱戴的太子,你曾经对我都那么好,你不应该是这样的。”许昭昭拭去颊边泪水,“我不想......不想再看见你继续这样下去。” 霍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许昭昭,孤现在就可以把你处死。” 许昭昭竟就此俯身下拜:“任凭殿下处置。”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也早已想到后果,不过就是霍辞要了她的一条小命,只是若让她一直看着阿辞,他却回不来,也还是不如一刀杀了她的好。 霍辞起身走过她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 让她死了又有何用?她便是死了,也改不了她的想法。 若说是他只想杀了她泄愤,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愤怒想要宣泄。 真是奇怪得很。 霍辞打开殿门,对着宫人道:“许良娣行为不检,又与其他妃嫔多生怨怼,看来先前还是关得不够,继续关。” 许昭昭跪拜在地上,没有起身,听着霍辞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后是宫人们陆续进入殿内的声音,她的肩膀抖了抖,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 等梨蕊把她扶起,她才感觉到自己手脚都冰冷得发麻。 梨蕊赶紧把手炉塞到她手上,带着哭腔道:“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眼看着乔良媛也下去了,良娣正应该顺势和殿下服个软撒个娇,怎么又......” 许昭昭的头晕得厉害,幸而她平时身体不错,不像真正的贵女那般弱不禁风,好歹让梨蕊她们把她扶到了美人榻上躺下。 此时已近亥时,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宫人先端了一碗燕窝粥过来,许昭昭看了一眼便推开了。 “良娣,还是先垫一点吧,奴婢已经让他们去做菜了。”梨香劝道,“这几日良娣的胃口一直不好,不如请个太医过来看一看。” 许昭昭喝了几口热茶才缓过来,摇摇头道:“不用,已经被禁足两次了,还折腾着请什么太医不是让人笑话,我没事。” 梨蕊与梨香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却顺着许昭昭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 ** 永宁侯府。 许媱出嫁前住的院子又在一个夜里灯火通明起来。 天上正落着雪,已经厚厚地在地上堆积了一层。 衬着深夜的天越发阴沉沉。 朱氏正要入睡,却被下人叫起,说是许媱忽然回了府。 哪有已经出嫁的女儿三更半夜回娘家的,便是朱氏任性,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她心里暗道不好,想来是许媱在婆家受了委屈。 朱氏没有想太多,又心疼女儿,一边赶忙吩咐自己身边得力的人先过去伺候,一边自己也匆匆起来,只是不让人去惊动许栾。 许栾如今晚上多在妾侍那里过,今日倒也好,省得许栾知道许媱漏夜回娘家,训斥她,等明日一早就说是白天回来的。 前头有两个婆子打着灯,又有几个婆子开着路,雪天路滑,朱氏亦被左右两个丫鬟紧紧搀扶着。 一时正到了风口处,寒风极是凛冽,两盏等风吹得晃悠悠的,再前面荡着,荡得朱氏心里发慌,竟是脚下一滑。 幸而旁边有人,才被扶住。 婆子道:“雪天路滑,夫人便是不紧着去也是一样的,明日去也不迟,总归姑娘晚上也要歇着。” 朱氏皱眉:“多什么话,这就要到了。” 她忽然有些不安,不知道是方才差点滑倒,还是这婆子说的话。 许媱院子的门紧紧关着,婆子上前敲了好几下,才有人慢吞吞来开。 里面静悄悄的,朱氏原本以为该听见女儿的哭声,但却没有。 她看了一眼开门的人,问:“李妈妈呢?” “在里面陪着。” “要你们这些废物顶什么用?”朱氏一边狠狠说着,一边往里面走,“连自家姑娘都看护不好,竟要她大晚上冒着风雪回来娘家,既不知道拦着,也不知道劝一劝,明日我就把你们的皮全扒了!” 这时李妈妈已经从里面出来,脸色青得可怕,见到朱氏竟什么也没说,只管把她往里面领。 许媱已经躺在床上,见到母亲赶来,竟撇过头去。 “媱媱,这是怎么了?”朱氏虽也责怪女儿不懂事,但一见到女儿,还是止不住的心态,“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大雪天的,冻着了怎么办?沈之玉人呢?” 她见许媱又多了几分憔悴,先前娇花一般品质的人,如今竟是苍白消瘦。 许媱挥了挥手,李妈妈便对朱氏道:“夫人,让这些人都先下去吧,姑娘有事要说。” 一时人都退下,只剩下许媱、朱氏、李妈妈。 李妈妈当即就跪下朝朱氏磕了几个头,也不起来,只用手擦着眼泪。 她到底是许媱的乳母,不好苛责,当然其实朱氏也并未觉得许媱和婆家不合跑回娘家是件多了不得的事。 沈家清贫,多少得仰仗着他们永宁侯府。 朱氏让李妈妈起来,许媱道:“是不关李妈妈的事,她这些日子也担心受怕了。” “这怎么说的?”朱氏有些不开心,听女儿话里的意识,沈家大概是给她气受了,还受了好一段时间了,“这沈之玉,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这样,你且在家住着,改明儿让你父亲找他。” -- 第103页 许媱往后靠了靠,动了一下唇瓣。 朱氏也没在意,正在给她掖被子,却听许媱道:“娘,我有身孕了。” 朱氏手上一顿,脸色也跟着一喜。 “这是好事啊!” 许媱出嫁前千般不愿,朱氏还担心她嫁过去了要怎么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就说明她与沈之玉过得还算不错,到底免去她一桩心事。 “沈之玉是怎么回事?让你大雪天跑回来,磕着碰着怎么办?方才我都差点摔跤!”朱氏埋怨道。 许媱摇摇头,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自己回来的,他当时不知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第54章 干脆去找殿下 安贵妃朱翠微多年来有一个习惯,就是早起一定要泡一个澡。 早先是总给霍仁侍寝,第二天起来便要洗澡,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她的临华宫里有一个后殿是专门造了池子的,霍仁发过话,专让她洗澡用。 这日一起床,外头已经银装素裹,朱翠微静静趴在浴池的沿壁上,旁边有服侍的人二十个,各司其职,其中光给她舀水的就有五个。 热气包裹着朱翠微的胴/体,朦胧中依稀还是如同少女一般。 朱翠微任由自己浸泡在温暖芳香的浴水中,水流细细地冲刷着她的身子与头发。 正昏昏欲睡之际,却有宫人来报:“贵妃娘娘,永宁侯夫人说有急事,这会儿就想入宫来见娘娘。” 朱翠微睁开眼睛:“请她进宫。” 才多不过一个时辰,朱氏就到了姐姐朱翠微面前。 朱翠微刚用完早膳,正在喂她养的鹦鹉,顺便消消食。 朱氏请了安,朱翠微便道:“什么事值得你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入宫,若不是陛下待我宽容,寻常宫妃如何能说见娘家人就见的?” 朱氏一直比不过这个姐姐,听到她还在和自己摆架子,便更有些不服气,只是眼下有了不得的事,朱氏再不服气也只能找贵妃姐姐。 “娘娘,出大事了。”朱氏急道,想一下子说完却又羞于开口。 朱翠微在宫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一时竟笑了出来。 “什么大事?妹妹也太不稳重了些。” 她向来看不上自己的妹妹,平日仗着自己横行霸道的,其实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一点都扶不起来。 朱翠微让身边的人都退下,然后朝朱氏努了努嘴。 朱氏咽下心里那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媱媱有孕了。” 朱翠微挑了挑眉,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鹦鹉五彩斑斓的羽毛。 “说下去。”她道。 朱氏却不做声了,侧过头去重重叹了一口气。 被朱翠微抚摸着的鹦鹉跟着叽叽喳喳叫道:“说下去!说下去!”声音尖利刺耳,略显嘈杂。 朱氏用帕子捂住脸,在鹦鹉连续不断的“说下去”中,抽泣着摸起了眼泪。 朱翠微看了朱氏一眼,目光中有些烦躁,不过她接着又转头朝着鹦鹉温柔地笑,小声地让它安静。 那畜生果然收了声音。 “沈之玉知道了吗?” 朱氏点头,许媱的身孕已经发现有一段时间了,昨日是瞒不了沈之玉,许媱羞恼之下才回的娘家。 “知道也无妨,”朱翠微往宝蓝团花引枕上慢慢靠下,“你去跟他们说,若沈家任何人敢往外面多说一个字,自己想想后果。” 朱氏再度点头,俄而她才反应过来,奇道:“姐姐,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这个不争气的,”朱翠微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你这幅模样,本宫怎么猜不到?” 她在深宫风里雨里这么多年,生下了霍仁的长子,又等到皇后林氏薨逝,熬到如今也是后宫里头第一人了,若连这个都猜不到,那岂不是白混了。 “那......那媱媱怎么办?”朱氏又哭了。 “还能怎么办,让她在沈家好好待着。”朱翠微有些不耐烦,这又是多出来的事,她倒不是怪儿子胡来,毕竟许媱是他的亲表妹,又是从小青梅竹马,当初内定的就是许媱做王妃,霍舒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她怪的是朱氏没管教好女儿,许媱轻浮又不懂事。 朱氏是一心为着女儿的,听到这话立刻便急了:“可是眼下都这样了,媱媱的身孕都已经快四个月了,这要她如何在沈家待得下去?” 昨夜许媱伏在她身上哭了一夜,天明时才睡去,朱氏先前还骂了女儿几句,后头到底于心不忍了。 “那不然要本宫和舒儿把她接到赵王府?” “姐姐若想那还是成的!”朱氏道,“谅沈家也不敢多说什么,悄悄和离了了事,大不了就将媱媱的嫁妆留给他们做补偿。然后在选个合适的日子,让媱媱......” “妹妹,你可真是糊涂!”朱翠微直了直身子,打断了朱氏,“舒儿不日就要迎娶王妃,你却要把媱媱先送去做妾侍?” 朱氏一愣,她原以为自己这个想法很妥当,姐姐再不同意也只是顾忌着沈家那边处理不好,她又不要许媱去做正妃,只不过是侧妃,这又有什么关系。 “赵王先前也有不少妾侍,甚至已有了庶长子,这些未来的王妃也都是知道的,媱媱为什么就不可以?张氏是张阁老的孙女,张家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女儿也必定是知书达理,她必定也是容得了人的。”朱氏试探道。 -- 第104页 “正是如此,才不能让媱媱过去。这门亲事是陛下亲自指的,在婚前闹出这样的事,张家虽不会说什么,但私下又会怎么想?陛下又会如何想?别人怎么看舒儿?舒儿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朱翠微叹气道:“若媱媱是别个也就罢了,有没有身孕本宫都可以先随便找个地方去把她放着,等张小姐过了门再说,可媱媱既与舒儿先前那般要好,是舒儿的表妹,又先张小姐一步有了身孕,这会影响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 听到这里,朱氏的脸色青得可怕,但她自己又没有法子,只能任凭朱翠微说下去。 “妹妹,本宫这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朱翠微又缓了声气,“你再想一想,媱媱已经是沈家的人了,她这可是私通,要她和离也是不难的,只是传出去别人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有多难听?” 朱氏急道:“那这孩子可怎么办?姓沈?沈之玉怎肯做这冤大头?” 朱翠微心里早有打算,笑道:“先姓沈又如何?左右我们是清楚的,你怕什么?” “那沈家......” “亏你还是本宫的姊妹,竟是个绣花枕头。你便去威胁了沈家又有何妨,沈家清贫寒酸,如何敢与我们相抗?你只管说,拿捏了沈之玉的前程,再许给沈家日后好处,若不应了便要他们一家子的命,他们还敢不肯?” 朱氏不由打了个哆嗦,沈家一家子的命,便给朱翠微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她自认平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上也不是没有人命,可这事到底是自家站不住理,又要人家一家的命,未免也太狠厉。 朱氏咬咬牙:“沈之玉未必......” “那就杀了他,让媱媱先做寡妇。”朱翠微不耐烦道,“沈之玉一死沈家便更没了指望,他们又未必知道媱媱怀孕的内情,只当她是寡妇奶奶供着。” 朱氏沉默了一会儿,又犹豫道:“这实在不好,媱媱就这样在沈家我也不放心。不如这样,我还是把媱媱接回侯府,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你若要这样做,便别让本宫认媱媱肚子里的孩子了,或是干脆让她喝了药了事。” “姐姐!” “你怎么还不懂,你好端端把怀了孕的女儿接回自己家中,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里头的猫腻?” 朱氏不语。 “本宫既没说不管,也没说不认,再不济媱媱也是本宫的外甥女,本宫还能委屈了她?不过是为了舒儿,先缓上一时片刻,等日后......” 朱翠微瞧了那鹦鹉一眼。 “自然不会再将媱媱母子放在沈家,便是本宫忍心,舒儿也不会依的,到那时立刻就把媱媱接进宫,位份必定不会辱没她。” 这一下,原本对姐姐的话还颇有怨言的朱氏,立刻便让怨气烟消云散了。许媱的事千般万般难,都没有朱翠微这话的诱惑大,霍舒成了事,别说是许媱,便是自家也可上一个台阶。 朱翠微一眼便看出朱氏的已经彻底动摇,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便放了心,轻轻地拍了拍朱氏的手背。 “你回去先处理沈之玉那边,然后再好好劝劝媱媱,若没什么事,让她当即就回沈家去,凡事多想想孩子还有舒儿,明白了吗?” ** 梨蕊带着几个宫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棠梨阁寝宫的门,又悄悄把殿门合上。 梨香正端着一盘丝线要进去,自从乔容出了事,棠梨阁的供给便恢复正常了,掌事姑姑倒还像从前那样差人来问一声有什么缺的。 “唉,怎么关门了?”梨香嗔怪道,“我这么大个人就在这儿,你怎么也不看看?” 梨蕊把手上一点都没动过的银耳汤递给身后的宫女,道;“你小点声,良娣睡着了。” 梨香往里面望了望,又看看那碗银耳汤。 “怎么又睡了?才刚刚午觉起来,让我拿了丝线过来挑,这才过了多久,外头这么冷,人却怎么又犯懒呢?是不是里头烧得太热了?” “午膳便没吃几口,”梨蕊拉着梨香往外面慢慢走着,“方才睡醒我劝了好半天,才答应让我把厨房炖着的银耳汤拿过来,我想着这东西清淡爽口,冬日吃最好入口也最滋养不过的。谁知才看了一眼,就让我放在那里要等凉一些再吃,我便陪着,看她捻针穿线,竟也没绣几下,又说困了,东西也没吃,就又去睡了。” 梨蕊小声道:“我早便说了叫个太医过来看看,良娣说不用,再提起你也说先别请。我看着十有八九是……” “我也是拿不准主意,”梨蕊想了想,道,“先前两人才刚闹过,未必会有多欢喜,反而多生嫌隙。这会儿再生气也慢慢淡了,此时说出来,保不准就立刻冰释前嫌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梨香道:“咱们都看出来了,良娣自己未免不知道。她既咬紧了不说,就是有些事还没过去。良娣这性子看起来是柔顺好说话,但这会儿就算请了太医,她也不肯的。” 梨蕊皱眉,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 “若是真的,从那晚算起,算来也快到两个月了。没事还好,这要是有个什么,咱们伺候的可就完了。” “那不然……就干脆去找殿下?” 第55章 恭喜殿下,许良娣有喜了…… 梨蕊梨香到底不敢把还说不准的事就往上面报。 -- 第105页 她们思来想去仍旧还是先请了个太医过来看。 梨蕊只对许昭昭道:“良娣这些日子气色不好,冬天最是要进补的,奴婢便请太医过来瞧瞧,开个方子好给良娣补补气血。” 许昭昭正捻着一股丝线劈成好几股,最是要用心的活,她听了梨蕊的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等把这股线劈开分好,她才说:“不用,好好的补什么?我最不喜欢喝药。” 梨蕊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笑着应了声“是”,便上前来帮着许昭昭把丝线理好。 许昭昭绕着丝线的手动作飞快,看起来极是心无旁骛。 其实内心却是比这些丝线还要乱。 丝线有人理,她的愁绪却无人可诉。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子哪里不对劲,也知道那几个宫女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有时心冷了,想着在棠梨阁禁足一辈子倒也好,她永远都不想见到那样的霍辞。 于是便一日拖过一日,能拖多久就是多久。 她不想见到霍辞,也不想让他知道她怀孕了。 想起那晚,她心有余悸,又百味杂陈。 恨的是所求之事未成,却又沉溺其中。 到最后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哭着向他求饶,也叫了他“阿辞”的。 可是当时他也一声声回应了她。 近来人犯懒,脑子也钝,许昭昭不愿再去多想。 把手上的丝线理完,许昭昭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看见梨蕊她们的眼睛不断往她肚子上看。 许昭昭往里掩了掩,好在还看不出来什么。 “我去歇一会儿,”她如今很容易就乏了,也不敢累着,“你们做自己的去吧。” 许昭昭一觉又从下午睡到了晚上。 殿内不知何时已经被宫人们点起了蜡烛,倒是不多,许是怕打扰她休息,只在帷幔前面隐隐约约闪着。 许昭昭慢慢从床上撑起身子,这时才感觉到有点饿。 正要叫人,帐幔后却出来一个人。 许昭昭的脸色白了白。 “醒了?”霍辞在不远处停住,却不走到近旁。 许昭昭的手一软,身子差点就要跌到床上去,顺势往后面缩了缩,想起那日她对霍辞说的话,愈发害怕。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那几个宫女虽聪敏,但未经太医诊治,是不敢胡乱去和霍辞说什么的。她自己都不敢咬准的事,若闹到最后竟不是,霍辞不会饶了她们几个。 “殿下,”她垂下眸子,“你怎么来了?妾身刚醒来,有点饿了,殿下和妾身一块儿吃点东西好不好?” 霍辞却冷笑:“许昭昭,你一有坏主意便温言软语,你以为孤还会再上你的当?” 许昭昭轻轻抓了一下身下的锦被,但睡醒手指虚浮无力,很快便松开。 隔了一会儿,她才细声道:“那殿下是为何而来?” 霍辞过来,在床沿上坐下,见到许昭昭依旧自顾自瑟缩在里面,心里没来由一阵生气,抓住她细瘦的胳膊便往外拖。 许昭昭没防备他会把自己拽出来,一时吃痛,惊呼了出来。 霍辞堪堪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才停住。 “他们说你相思成疾,茶饭不思。” “妾身没有……” “孤当然不信,”霍辞轻嗤笑道,“孤是来看看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许昭昭心头一酸,将头垂得更低。 不知为何,听霍辞这样说,她特别想哭,明明从前受过许多委屈,也吃过许多苦,也从未像眼下一般。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说:“妾身没事,殿下以后不用听他们说的,不用来的。” “你这是在赶孤走?”霍辞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阴鸷。 昏暗的烛光下,霍辞并未发现许昭昭已经泛红的眼圈。 许昭昭不欲再生事,正要开口解释,却听霍辞高声道:“太医,进来!” 许昭昭愣了愣,连忙抓住他的手:“殿下,不用太医!” “放开,谁准你碰孤的。”霍辞冷冷瞥过她抓住他的手,“不是相思成疾吗,孤把太医叫来了,就看看你要怎么做戏。” 许昭昭听着殿外传来许多脚步声,想来是太医和宫人都进来了,便什么都顾不上,直往里边躲。 霍辞起身站到一边,这回只看着她往里面缩,眼中带着玩味与讥嘲。 太医很快进来,宫人先把她床榻前的帐幔放下遮严实,才让她伸出手来。 许昭昭久久没有动静。 她看着帐幔外面烛影摇红,人影晃动,却只将那些影子看作冲她张牙舞爪袭来的怪物。她躲在里面就没事,可是也躲不了多久,他们总会把帐幔撕破。 许昭昭捂住自己的小腹。 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霍辞。 他是他,可是又不是他。 “还不把手伸出来,是要孤再把你拖出来吗?” 帐幔边一道颀长清朗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许昭昭咬了咬唇,额头上沁出冷汗,心里塞得厉害,直欲人作呕。 她终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隔着一道帐幔,太医静静地诊治了许久,到后来,许昭昭甚至能感觉到太医的手也一颤。 最后是霍辞不耐烦:“怎么看了那么久?孤要你们是做……” -- 第106页 太医许是面对霍辞太过紧张害怕,一听霍辞有发怒的迹象,转身便跪下。 还打断霍辞道:“恭喜殿下,许良娣有喜了。” 在场有几人皆是心中有数,听到太医此话,梨蕊梨香等皆是一脸轻松喜悦。 何松连忙就要上前去道喜,不想却看见霍辞愣住,随即脸色一沉。 他竟再次问太医:“你说什么?” 太医道:“殿下,许良娣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何松乖觉,立刻觉察出不对,冲着身后将将就要跪下道喜的那些宫人,悄悄摆了摆手。 何松道:“殿下,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想来殿下定是与许良娣有许多私话要说的。” 一时殿内人皆退尽。 许昭昭浑身像脱了力一般,虚虚靠在引枕上,等着霍辞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霍辞才沉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许昭昭没有说话。 方才太医诊脉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刻是想过霍辞会是什么反应的。 他会像寻常人家的男子知道自己要做父亲时那样喜悦吗?还是手足无措? 可惜即便是隔着一道帐幔,许昭昭也从外边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了霍辞的态度。 至少不会是高兴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这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她与霍辞的开始,既非两情相悦,也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过是他嫉恨阿辞所拥有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要掠夺过来。 那晚她更是为了他,伤了他两次。 不过既然他不喜欢,那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在棠梨阁把孩子带大,反正霍辞将来也会有其他孩子,忘了他们也好。 忽然,帐幔被一下子掀开,霍辞出现在许昭昭面前,许昭昭没有丝毫防备。 他的目光冷得像要结冰,而这冰凌子一样的目光,已移到了许昭昭的小腹处。 许昭昭一阵心悸,原本就虚着,被这一吓,立即就像是魂被抽了去,晕了过去。 ** 承光殿的烛火明灭了整整一晚,一直到天明时分才熄灭。 霍辞下了朝,又重新把自己关了进去。 何松守在外面,百思不得其解。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昨晚太医说许良娣有喜之后,两人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许良娣竟晕了过去。 而太子也没等人醒来,直接就回了承光殿。 何松原本想着这是天大的喜事,两人的关系必定就此好了,但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实在是已经想不通了。 殿下总不至于连子嗣都不喜欢吧?与许良娣再如何闹,如今她都有了身孕,总得好了吧?谁能对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狠下心? 这时棠梨阁的宫人来了,何松听了他们回话,立刻对里面的霍辞道:“殿下,棠梨阁来报,许良娣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虚了些,殿下要不要过去……” “滚。” 何松立马闭嘴了。 里头的霍辞也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那晚发生了什么他自己清楚得很,可这个清楚也并非清楚,他的意识是混混沌沌的。 当时他被安贵妃下了药,那药本就是让人心神不稳的东西,把他另外一面引出来也很正常。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许昭昭没刺他之前,他出来过一回。 后来许昭昭接连刺他两下,他便彻底自暴自弃,什么都不想克制了。 放纵着自己下去,又被下药又受了伤,整个过程霍辞都是意识模糊的。 他也说不清楚,他还是不是他。 他到底还是一败涂地。 他终究还是不如他。 霍辞有些无助地闭上了通红的一双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或许是母后死了之后。 可是他依稀还记得,幼时的他也温良恭谦。只不过他变了,他就来了。 他明明讨厌他,他又为什么会出现? 既然他已选择成为现在的自己,那便不用再怀恋过去。 霍辞慢慢冷静下来。 “何松,去把太医叫来。” 第56章 来人,将许良娣送去掖庭…… 许昭昭做了一个很不真切的梦。 梦里她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并且慢慢长大着。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没有在皇宫里面,而是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霍辞又重新变回了阿辞的样子,她不再担惊受怕,每天过得平淡而美好。 都是些琐琐碎碎的事,但是他们的心却在一起,应对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偶尔也会争吵,可是很快就继续如胶似漆。 即使是这样平常的梦,都是假的。 梦里几乎过了大半辈子,但是等许昭昭醒来一睁眼,才知道只过了一晚上。 梨蕊服侍着许昭昭喝了一碗杏仁酪,许昭昭喝得很慢,很久之后才勉强喝完。 梨蕊脸色总算放心了一些,低声劝了许昭昭几句,让她不要过多思虑,先养好身子再说。 “如今好了,良娣有了身孕,这是殿下的头一个孩子,自然看重着。” 接着又朝着身边的宫人一叠声要熬好的汤药。 原该是早就熬好的药,许昭昭一醒来便要端过来,可前去拿药的宫人却去了好久。 -- 第107页 隔了一会儿,梨蕊已经同许昭昭说了许多话,还没等到药,正要亲自出去教训宫人,不想梨香却从外面进来。 “药还在熬,请良娣再等一会儿。”梨香笑道。 梨蕊立时皱了眉,自许昭昭晕厥,她一直在许昭昭身边陪着,而梨香便去处理外面的事,诸如饭食汤药,也常进来与她交流,当时说的明明是药已经熬好了,等良娣一醒来就可以用,怎么却又成了要再等。 但当着许昭昭的面,梨蕊不好多问,且梨香不是个莽撞胡来的,她这般说,便一定有事。 果然梨香又道:“梨蕊你和我出来看看,小厨房不知道良娣如今该用些什么,正想不好如何准备午膳。” 于是梨蕊起身告退,又细细嘱咐了其他人一番。 许昭昭看着她们几个疾步出去,原本已略有些定下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身边一时也没有个能倾诉的人,只能自己默默往下咽。 她觉得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 过了好一阵子,许昭昭等得昏昏欲睡,梨蕊和梨香才重新回来。 梨香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梨蕊转身轻轻托起,便拿到许昭昭面前来。 “良娣,药熬好了,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她说。 许昭昭问:“这是什么药?” 一旁的梨香连连回答:“是安胎药。” 浓稠漆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沉重又涩涩的味道,梨蕊舀了一勺喂进许昭昭嘴里,许昭昭愈发被这味道刺激得作呕,堪堪才咽下,却立刻又吐了出来。 等漱完口,梨蕊想要再喂,许昭昭却伸手推开。 梨蕊劝道:“药还是要喝的,良娣再试着喝上几口,许就不苦了。” 许昭昭只是捂着嘴摇头。 梨蕊与梨香对视一眼,梨蕊犹豫着要把药碗重新放回去,梨香却上前道:“良娣,你就再喝几口吧,这是殿下特意吩咐过的。” 许昭昭心口一紧,仍旧问道:“殿下?” 梨蕊接着道:“殿下念着良娣,这才如此的,所以良娣千万不要......” “拿走,”许昭昭的眼神冷下几分,打断了她们的话,“我不喝。” 二人皆是一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许昭昭侧过头,不让她们看见自己的脸,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冷笑。也难怪梨蕊梨香不知道,若换了一个听见这话,定是欢欢喜喜喝下这药。 可惜她清楚得很,霍辞根本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嘱咐。 梨蕊把碗放下,又道:“这是安胎药,良娣不喝不成,犯不着与自己的身子赌气。” 许昭昭倒不欲为难她们这些宫人,自己的性命都由不得自己,主子怎么说便怎么做罢了,焉能自主? 她抬手便把近旁的那碗药打翻在地,说:“你们只管去告诉他,我不会喝这药的。” 说完这话,许昭昭便躺回了床上,侧过了身子去。 她一直等到金乌西坠,眼看着烛台上的灯一盏又一盏点上。 期间不仅是午膳晚膳,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躺在床上,她听见梨蕊对底下的宫人道:“这样下去不行,再去请殿下,良娣什么都不碰了。” 一连如此好几次,眼看着都到了亥时,霍辞仍然不见踪影。 梨蕊忍不住轻轻叹气,一愁不展,许昭昭已撑了一日,却仍旧强撑着没让自己睡过去。 梨香正劝许昭昭先睡了,外面却来报,霍辞来了。 许昭昭咬了咬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有什么便早些当面说清楚,好过一直拖着。 霍辞一到便把殿内的宫人全部斥退,何松低着头,手上托着一个红漆镶螺钿托盘,上面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把东西放下之后也退了出去。 霍辞淡淡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许昭昭,道:“出息了,药也不喝,饭也不用。” 一室明亮的烛火映得许昭昭的脸更加苍白。 今晚的夜色很好,月光从花窗照进来,于暗处剪下一丛竹影,在地上斑驳陆离。 许昭昭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轻轻说道:“我不会喝这药的。” 霍辞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便冷哼一声。 “你不喝也得喝。” 多日来的心惊胆战,终于在这一刻如蚁穴溃堤般崩溃,许昭昭垂下眼帘,含住眼睛里一瞬便积蓄起来的泪水。 “你为什么……”她哽咽了一下,“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许昭昭想过霍辞不会很高兴,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霍辞竟然不要这个孩子。 这会儿霍辞倒是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随手拿去那碗药。 许昭昭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因走得太快,药嗨被晃了几滴出来。 许昭昭这回没有往里面缩进去,而是抬头定定地看着霍辞。 霍辞下意识避过她的眼神,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但很快他便又漠然道:“喝下去,孤把你禁足解了。” 许昭昭一动都没有动。 霍辞也安安静静等着她,如同两方对峙一般。 许久之后,许昭昭才缓缓开口道:“霍辞,你在怕什么?” 霍辞的手一抖,药又洒几滴下去,这回溅在锦被之上。 “笑话,孤会怕什么?”他唇角勾起冷笑,“谁允许你直呼孤的名字的?” -- 第108页 许昭昭不理会他后面的诘问,在霍辞跟着她的话反问出来之后,就说明霍辞已经跟着她的思绪走了。 她往后面靠了靠,无论结局如何,总要把事情说个分明,她也总要为自己的孩子争一回活命的机会。 “这明明也是你的孩子,”许昭昭说得很平静,“你没有理由不要的。我猜,你根本不敢确定那天晚上是谁是不是?” 霍辞呼吸顿时一滞,他往前又逼近一步:“你胡说什么,喝下去!” 眼看着霍辞手里的那碗药已经到了自己眼前,许昭昭却不逃避,甚至没有像先前那样把药打翻。 “你怎么不问我?你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她说。 “许昭昭,你到底喝不喝?不喝孤就叫人进来给你灌进去!” “殿下的名声已经这般不好,难道又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殿下杀子了吗?”许昭昭厉声诘问,“这宫里是安贵妃的天下,殿下不会以为陛下真的十几年来一直都怀念着你的母后吧?” “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下心不要的人,安贵妃都不用大做文章,只要稍稍在陛下耳边吹一吹枕边风,殿下的太子之位想来会更稳固。” 然而她说的这些,霍辞不是没有想到过,虽被她当面问出来,不同于埋在心里暗想,可终究连皮毛都没怎么伤到。 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名声。 最让他介怀的反而是许昭昭先前的那句话。 她说她清楚那晚的事情。 霍辞忽然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若她说那晚就是他也好,他便信了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许昭昭咬咬牙,明明有些力竭,又怕得厉害,却还是硬撑着说下去。 “殿下让我喝药可以,我根本就拧不过这么多人,”她道,“但是我也给殿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不喝药,从此不会来碍殿下的眼,这个孩子也是,我会带着它离得远远的。另一个就是我喝药,但是我会去死,陪着我的孩子。” “许昭昭,你是在威胁孤?” “不敢,我的生死一直都拿捏在殿下的手中,我的话都从来不会对殿下产生任何威胁。” 她的眼圈泛着红,一双眸子浸了水那般粲然:“但是我知道殿下也想要一个答案。” 霍辞仍在轻笑:“那你就说。” “我当然会说,”许昭昭也跟着他笑了笑,“但是不是现在。” 霍辞明显没有料到,显而易见一愣。 “我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殿下,但是若殿下想早些知道,也有其他法子。” “那就是殿下选择我方才说的后面那个,我喝药然后去死,死前自然也会告诉殿下答案。” 她脸上笑着,嘴上却说出最怨毒的话语:“所以要么杀了我,殿下。” 杀了我,殿下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怎样的答案会是殿下想要听见的? 许昭昭垂下头,咬着嘴唇低低地笑出了声。 霍辞肯定不想听见她死前说那晚出现的是阿辞。 但是他肯定更不想听见她说当时确实就是他。 因为这样,他就会彻底沦为杀了自己女人与孩子的侩子手。 她赌她能拿住霍辞的软肋。 他只能选择前面一个选项。 霍辞惶惶然往后一退,手上的药碗砸在地上。 “许昭昭,你!”他怒道,却一时语塞。 许昭昭直了直身子,纤细的手指往肚子上一搭,挑衅地看着霍辞。 她看得出霍辞已经被她激得极度愤怒。 可是她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乎要不要讨这位太子殿下的喜爱,也不需要他的宠爱。 先前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带着孩子活下来,然后再慢慢找机会,想其他法子让阿辞回来。 无论事实如何,这总是他的孩子,阿辞一定会接受这个孩子的。 她只不过是要让霍辞变回来,变回正常的样子而已。 霍辞的双手紧紧捏成拳,竟也无计可施。 眼前的女人嚣张至极,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过。 他斜飞凛然的凤眸愈发森冷下去,死死地盯着许昭昭看了一会儿。 接着高声道:“来人,将许良娣送去掖庭!” 他转身离开,未等何松等入内又回了回头,对许昭昭道:“许昭昭,你不是不说吗?孤就把你打入掖庭,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第57章 就她金贵,竟是连肉都吃…… 东宫一日之内变了两次天。 一次是许昭昭怀孕,喜的喜愁的愁,只道还是这位良娣有本事,一同充入东宫才多久,龚濛雨被逐出宫闱自不必说,乔容也被她打压了下去,如今她位分最高,虽前些日子刚被解了禁足却又被禁了,谁知肚子争气,这下不仅仅是区区禁足,在东宫简直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太子的第一个子嗣何等重要。 另一次便是入夜骤闻许昭昭竟被太子打入了掖庭,东宫众人先时只道是黑灯瞎火传错了话,许昭昭如今的身子金贵得不得了,掖庭又是什么人待的? 结果许昭昭果然第二日一早就被送去了掖庭。 梨蕊收拾了一晚上东西,早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何松亲自来了棠梨阁一趟,要把许昭昭送过去。 “东西都给良娣备齐了?可不许缺了什么!”他吩咐着棠梨阁的宫人。 -- 第109页 一面又在前给许昭昭引路:“良娣,这就过去了。您仔细脚下,慢慢走,如今得走得稳当,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走三四步便要回头,生怕许昭昭有个三长两短。 这事最难办的却是何松这些内侍宫人,特别是何松,霍辞要他一手把这事安排好。 何松一夜没睡,在灯下长吁短叹。 太子也不知道又和许良娣两个人闹了什么,本来以为许良娣都有了身孕,再怎么都该好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许良娣犯了犟,如今太子给她低个头都是应该的。 谁家夫人有了身子,做夫君的不悉心哄着? 可太子偏偏不,他把媳妇儿弄掖庭去了。 何松估摸着倒也不会久,等许良娣的肚子一大起来,这掖庭又怎能待得下去? 到时候便是许良娣不肯来求几句,殿下也自会心软。 只是麻烦的是眼下这段时日,这要是在掖庭有个万一,可去找谁? 万一许良娣和孩子有个什么不好,太子又不知会如何。 原本何松立时就想好了,去就去,大不了让人都跟着伺候着,在掖庭还是在棠梨阁都是一样的。 但霍辞却跟他说了,单只让许昭昭一个人去,在掖庭该如何过就如何过,谁都不许管她。 何松自然不敢忤逆霍辞,又不敢让许昭昭出事,恨不得自己也被打到掖庭去算了。 掖庭与东宫一东一西相隔甚远,何松安排了轿辇,让许昭昭坐着过去。 路上梨蕊还在一旁小声劝道:“良娣就去求一求殿下罢!这如何使得?那掖庭是什么地方,良娣怀着孕怎么能去?” 许昭昭摇摇头。 她虽没想到霍辞会把她扔到掖庭去,但也一点都不怕去那里。 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昨夜霍辞都逼到了面前,她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至于去了掖庭之后会怎么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霍辞如此阴晴不定,远远避开他反而还更安全一些。 到了掖庭,何松早就命人安排好了居所,只是霍辞的话在前,何松不敢过分了,只找了个干净齐整些的小院,也并不是许昭昭一人独住,其余房室仍有其他人住着,许昭昭只独占了其中一间朝东的厢房。 这厢房也不大,进去只得一间,放了一张桌案与一张床榻,另外只有一个柜子。 里面已经被收拾过,倒是很干净,何松上来用衣袖给许昭昭擦了凳子,扶她坐下,给她倒上了备好的热茶。 “连夜让他们收拾出来的,许良娣看着如何?若有哪里不好,奴婢这便让他们来处理。”何松没有再说下去,这趟他们要是走了,许昭昭有什么不满意,再想叫人就难了。 许昭昭到底身子比不得从前,不过坐了一会儿轿辇都觉得有些累了。 这里冷得很,又没有地龙,全靠一个炭盆撑着。 她喝了一口茶暖身子,才道:“都很好,还是何公公费心了。” 何松道:“这里的人都只做些养蚕缝补等活计,奴婢特意挑了个安静的住所,不会打扰到良娣的。” 许昭昭道了一声谢,房门紧闭着又挂了厚重的帘子,看不到外面,她方才进来时也没见到什么人,想来天气太冷,都躲去了房里干活,只有两个女孩在院子的角落里浆洗衣服。 一时梨蕊她们也把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简陋的床榻上铺了从棠梨阁带来的被褥,桃红地团花云纹,格外喜庆,床帐是水绿色还配了多子多福金帐钩,与这里分外不搭。 几个宫人在许昭昭面前立了片刻,一脸为难。 许昭昭只好道:“好了便回去罢,我没事。” 等他们都走后,许昭昭起身又四处看了看。 远远比不上棠梨阁,可倒也不能说差了,掖庭其他人过得肯定只会比这差。 她低下头摸摸肚子,叹了口气。 她自己倒没事,从前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只是如今连同孩子也要和她一起吃点苦了。 霍辞既然这么狠心,那么这个孩子就只是她自己的了。 和霍辞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慢慢在床边靠下,原本只是想稍微歇一歇,一闭上眼睛却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被敲门声惊醒。 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她:“新来的,吃饭了。” 原来是已经到了中午。 许昭昭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方才那个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孩儿,身量还未足,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 女孩儿名叫卉儿,一路把许昭昭引到斜对面的厢房,那里稍稍大一些,已有人坐在那里。 这个院子里住的人不算多,但细数数也有十来人,除许昭昭一人占了一间,其他人睡的都是通铺。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当中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女子最后入座到上首,许昭昭一眼便瞧出她是这里领头的。 果然,她看了许昭昭一眼道:“听说咱们这里来了一个贵人,你叫什么名字。” 许昭昭答了。 “嗯。”她点点头,又朝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几人都依次对许昭昭报了名字。 最后才轮到她自己:“我叫杜水桃。昨儿就来说,让我们好好照看着你,我们自然是不会为难你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掖庭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来这里的贵人也不是没有,来时都想着是要很快出去的,也都找人打点,可是结果呢?” -- 第110页 杜水桃轻笑:“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能出去的。所以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别想着还要从前那一套,这里可不比宫里其他地方,否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许昭昭明白自己今日刚来,领头的自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她也不想一来就与杜水桃争个长短,根本就没有必要的事,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再换一处地方待,说不定遇到的人还不如杜水桃。 何松把她放来这里,定然也是忖度思考过的,说明这里总比其他地方要强一些。 因着自永宁侯府到东宫里头,许昭昭一向是温驯示人的,这幅样子是做惯了的,杜水桃说完她便应个是,倒让杜水桃很满意。 “我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刚来,我就须得同你说说这里的事,也免得你日后吃亏不是?你能明白了,这很好,把自己从前的身份忘了,好好在这里过吧。” 许昭昭点头,随着杜水桃动了筷子,其他人也开始去夹菜吃饭了。 她听着杜水桃的话,何松确实来打点过,杜水桃也是知道的,但何松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便没有把她怀孕的事情说出来。许昭昭没觉得自己能很快出去,但是她也不打算这么快就告诉她们自己是有身孕的,打入掖庭的女子有身孕,不过是多招人口舌,刚来还是少些是非的好,何松必定也是如此考量。 这里果然是同杜水桃说的那样,不比宫里其他地方,光是菜就不太好。房间里又昏暗,大白天也没点蜡烛,显得菜色更加不好。 十来人吃六个菜,四素一荤一汤,汤也没有荤腥,只是放了几滴油星子,上面漂了几根泛黄的青菜叶子,一荤就单是炒肉片,炒成了浓油赤酱的颜色,裹得肥肉也和瘦肉一般看不清面貌,肉里什么配菜都没有。 可是这些人吃得还是津津有味,在杜水桃的管辖之下倒还也井然有序,并未发生争抢。 这些菜对于许昭昭来说还算是寻常,她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副情景,有时甚至还要再差一些,有零星的肉沫也都被她挑出来给收养她的婆婆吃。只是她如今正是害喜的时候,便有些看不得这些,于是只舀了一碗汤,自己慢慢喝着。 饭吃到一半,杜水桃倒是夹了一片肉给许昭昭,说:“她们手快,我看你也没吃什么。” 那片肉被酱油烧得红通通,切得倒很薄,但透过酱油的颜色,许昭昭还是敏锐地看见了顶上宽宽的都是肥肉,只有底下小指甲盖大小的瘦肉。 杜水桃正在那边笑着看着她,许昭昭没法,只好咬了下去。 果然才这么一小口,肉的味道还没尝出来,许昭昭胃里的不适就先压不住上来了。 她连忙把肉片往碗里一扔,捂住嘴就侧过身子往后面呕了一下。 在座的人都看着她,杜水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等许昭昭强忍住恶心没直接吐出来,慢慢回复过来之后,再面对那一桌子清汤寡水,便怎么都没了食欲。 再继续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吐。 因为怕自己影响了一大桌子人的食欲,许昭昭有些歉疚:“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杜水桃点头算是应允了。 不等许昭昭出去,马上就有一桌的人对杜水桃道:“就她金贵,竟是连肉都吃不得了,亏了水桃姐姐一片好心。” “罢了,”杜水桃倒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她想来是不习惯我们这里的饭食,究竟是她委屈。不过等待得时间长了,再好好调/教调/教,她不习惯也得习惯了。” 第58章 这么冷的天,是想再把我…… 许昭昭回去之后就关上房门,这时又觉得还是有些饿,便开了柜子拿了吃食出来。 这些吃食都是来之前,梨蕊叫小厨房紧着给她做出来的,然后带来了这里,做的都是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叠满了三层食盒。 许昭昭从食盒里挑了一块白糖糕和一块金乳酥,虽饿但也吃不多,这点就够了。 方才她还未走出去之时,同桌的人的话她也听见了,许昭昭一边吃着一边低头笑了笑,原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其实东宫和掖庭都没有什么区别。 填饱了肚子,许昭昭又打开了一点房门,想着总要给她来分派点活干,一时也见到吃完饭的那些人都陆陆续续从斜对面厢房出来,有的出了院门,有的伸着懒腰进了房间。 也没人过来搭理她,让她干点什么。 日头正好,许昭昭这会儿也不困,便把绣谱拿出来看,这里必定没有棠梨阁有那么多蜡烛使,所以有些事能白天干还是白天干的好,免得夜里把眼睛熬坏了。 这段日子她连着被禁足两回,其他不说,对于研习绣工倒是很好的,有时心静不下来,一烦躁便去看绣谱,随手画一画绣一绣,很快便能静下来。 绣谱她已经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一边练一边也去请教一些宫里的绣娘,进步得很快。 这半本绣谱的最后几页讲的是双面绣,那日乔容把许昭昭绣了一半的小猫毁了,许昭昭索性便开始用双面绣的绣法绣小猫。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处探了个脑袋进来,原来是方才来叫许昭昭吃饭的卉儿。 “许姐姐,你饿不饿?”卉儿眨眨眼睛。 许昭昭连忙把东西收好,起身让她进来:“怎么了?” -- 第111页 卉儿转身关上房门,递给了许昭昭一个馒头。 “这是我刚刚吃完饭给你拿的,你别嫌弃,还是吃一点吧。”她说。 馒头的味道闻起来倒是香香的,许昭昭竟没有排斥的感觉,趁着馒头还温热,她连忙啃了几口。 见卉儿要走,许昭昭想了想,便从柜子里的食盒中取了两块糕点送给她。 卉儿也乖觉,欢欢喜喜接过糕点,还说:“谢谢许姐姐,你给我吃好吃的东西,我不会告诉别人去的,但是还有一块,我要分给和我姐姐去吃。” 许昭昭问;“你下午可还要做活。” “不了,上午都做完了。”卉儿摇摇头。 许昭昭便给卉儿倒了杯热茶,邀她继续在这里坐一会儿,细细和卉儿说一些话。 卉儿忍不住先把自己那块糕点吃了,又道:“其实我们这里算是最松快的地方了,只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偶尔也那些衣服过来洗,不过这个另有钱拿,我早起把要做的都做完了,还替人浆洗衣服多拿了些铜板哩!” 许昭昭又问了她一些话,才知道她和姐姐萱儿就住在隔壁,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都是一样的年纪,一块儿入宫的。 除去养蚕的几人白日不在这里,中午吃饭的就是这里所有的人了。 末了,卉儿还悄悄告诉许昭昭:“水桃姐就是只纸老虎,其实只在咱们这儿摆摆威风,平时只要多顺着她日子倒过得还好。” 许昭昭默默记下,又从荷包里抓了几粒金瓜子给卉儿,让她和姐姐去买东西吃。 卉儿一见便傻了,她从没见过有人出手这么大方,来掖庭的都是落魄的人,何曾见过送金子。 许昭昭见她不太敢拿,也只塞给她让她拿着。金瓜子她带了好几包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碎银子,在掖庭这些东西比大件的要用起来方便,用完了自然也有人送来。 对于卉儿这种友好亲近的,许昭昭一点都不会吝啬,更是要拉拢,不至于在这里孤立无援,并且对卉儿好了,她也会多给自己说话,拉拢那些能拉拢的。 许昭昭想过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了掖庭的,她也不急着出去,一着急必定在霍辞面前显出服软退步,那她便又被霍辞拿捏住了。 她要等到霍辞来向她服软,等他心甘情愿,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样的情况,眼下倒还是先要在掖庭筹划一番,毕竟她肚子里还有孩子,需要过得稍稍顺遂一些。 不过大约还是被何松上下打点过一番,情况还是比许昭昭预想的要好一些。她来了有几日了,也没什么活计派给她做,统共下来也只缝补过一条裙子,不过半个时辰便好了。 卉儿和萱儿拿了许昭昭的好处也明事理,夜里常来隔壁陪她说说话,有时也领了同一间的小姐妹们过来,许昭昭与她们便像从前村子里的姐妹一般,很快熟络起来。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就在几日后的一天夜里,许昭昭用了饭正要回去歇了,却发现自己房里的被褥和床帐都被人划了几道口子。 梨蕊给她布置得本就花团锦簇,这一坏便更有一种可怖的颓败,特别是在这阴寒萧索的冷天中。 床帐倒还能将就,可被褥都翻出了里头雪白的棉絮,如何能盖。 一时卉儿姐俩也过来看见了,卉儿急得团团转,又不好直接骂出来是谁干的,萱儿比她稳重一些,便道:“许姐姐先去我们那里将就一晚上吧,我们那间才四个人,不挤。” 许昭昭一猜便能想到是谁干的,卉儿她们都能看出来的事,左右就是杜水桃对她那日吃饭时犯了恶心不满,想小小教训她一下,以此让她能更听话。 但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许昭昭抱了划坏的被褥又拿了丝线,便去了隔壁房里。 入了房内,卉儿先小声啐了一口,说:“干什么,做这样的事。” 萱儿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然后便帮着把许昭昭的床铺铺好。 许昭昭见时间还早,再几个小丫头还在玩闹,也不急着睡,又从自己房里取了蜡烛过来,将被褥放到床上,在灯下一针一线仔细补起来。 划破的地方突兀,饶是许昭昭手艺再好,看起来都像是一条长长的蜈蚣。 许昭昭想了想,干脆在上面开始绣出了大团的花。 她的手快,不一会儿便一朵绣成。 卉儿她们便围过来看。 “许姐姐你绣得真好!来我们这里真是屈才了!” 许昭昭便道:“等我把这些补完了,我也给你们绣吧?” 她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给许昭昭又是端茶递水,又是仔细学着她如何绣。 于是才不过短短几日,许昭昭那些划破了的被褥床帐都被她自己修复完好,顺便还帮隔壁那四个小宫女在被子上绣了好看的花样。 她们的被褥简陋,许昭昭用的丝线质地上乘,这一绣便添了许多色彩上去。许昭昭心思灵巧,给她们每个人都绣上了不同的玩意儿,便是蝴蝶都是不同的颜色和形状,有的细嗅花香,有的振翅欲飞,看得她们心花怒放。 这些女孩子或是家里不富裕,或是遭了难沦落,来到掖庭之后终日劳作,唯一的娱乐便是隔着好几道宫墙听同在掖庭的司乐坊传来的乐声,见到任何鲜亮的东西都欢喜不已。 这日是个大晴天,许昭昭便和她们一起抱了绣好的被子出去院子里晒。 -- 第112页 隔壁几个屋的人也都跑出来看,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来。 而这一切又落入了悄悄在暗处的杜水桃的眼里。 杜水桃咬了牙,气急败坏,她原本以为许昭昭如果是个识相的,看到床褥帐子被毁损,就应该立刻来向自己赔礼道歉,她也有个台阶下,以后听她的话,此事就揭过。 可谁能想到许昭昭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撺掇着另外几个女孩子和她站到一块儿,才几天功夫,就变出了那么多花样。 杜水桃不是这个院子里最年长的,但却把持着这十来人的第一把交椅多年,没什么人敢来挑衅她的权威。 她原本也想不如就这么算了,但看着阳光下的那些被褥又格外刺眼,想了想便转身冲进屋子里,再出来时手上拿了把剪刀,悄悄往四处忘了几下,等到没人了,又朝那几床被子走去。 许昭昭的被褥格外好看亮眼,如今又被她绣了东西上去,杜水桃一眼就看到了。 她想也没想,拿了剪刀就朝许昭昭刚刚绣好的一朵海棠花上面胡乱划上去。 剪刀刚要接触到嫩黄又真假莫辨的花蕊,却见那床被子忽然往后面一缩,杜水桃刺了个空。 “住手。” 杜水桃惊恐地看着许昭昭从旁边走出来。 她拿着剪刀的手开始颤抖,接着手腕就被许昭昭一把捏住。 杜水桃不防被直接抓了个现行,吓得腿已经软了,然而还是嘴硬道:“你要干什么?” 许昭昭看出她是色厉内荏,但还是先用劲把她手上的剪刀先夺下来,杜水桃拽着不肯让她抢过去,但此时心里发虚,手上也是,两人拉扯了几下,许昭昭很快就夺过了剪刀。 许昭昭这才道:“我问你你要干什么才对,这么冷的天,是想再把我被褥绞破一回?” 她本不是个与人当面起争执的性子,原也打算就这么吓吓杜水桃就算了,但再转念一想,都沦落到掖庭了,还由得人这么欺负,一回把她寝具弄坏她没出声,这眼看着已经来了第二次,再忍也忍不得了。 再加上她现在有了身子,不想孩子也跟着她受这闷气。 “你不要血口喷人!”杜水桃在掖庭里和人撕扯惯了,上来就扯住许昭昭的衣襟,一面先就喊了起来,“谁碰你东西了?红口白牙冤枉人不成?” 这时其他留在房里做活的人,听到响动也围了过来,因许昭昭来了这几日为人不错,又一贯看不惯杜水桃自称老大,便一时对杜水桃指指点点起来。 第59章 莫不是太子越来越疯得厉…… 许昭昭被杜水桃扯着往地上带,但她如今又如何能与她扭打到一块儿。 好不容易站稳了立住,许昭昭低头趁杜水桃一个不防,狠狠往她脚尖上踩了一脚。 “哎呦!”杜水桃吃痛尖叫一声,连忙把许昭昭放开。 这时卉儿和萱儿也上来扶住差点被杜水桃甩开的许昭昭,萱儿还不说话,卉儿便忍不住道:“你被许姐姐抓了个现行,怎么就不是你了?” “你烂了嘴!”杜水桃这时已不大敢去碰许昭昭,但听见卉儿给许昭昭说话,上来便要打卉儿,“她才来了几日你就不听话了?真以为她是什么高枝?我早说了,这里就没什么高枝能让你们这些势利眼攀上!” 萱儿将妹妹挡在身后,劈头盖脸就挨了杜水桃几下打。 许昭昭见她说得不像,又打人,便将卉儿萱儿扯到后面去,果然杜水桃揉着自己脚尖,忌惮地看着许昭昭,没有再过来。 不过许昭昭防着杜水桃再突然撒泼,自己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何松走前和她说过,若遇到难处,让许昭昭去找一位他在掖庭相托过的人,或者让那人直接去找他。 本来话已经挑明,许昭昭也打算先这么算了,其他再想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但又想到如今是在掖庭,离着东宫几乎是山高水远,有了问题去外面求助,一次两次还好,总不可能次次管得着这里。 若一时没得到援助,只怕杜水桃会变本加厉报复她。 “水桃姐,”许昭昭看着她,心平气和道,“我来了这里之后,一直都是尊重你的,也没有什么要骑到你头上的意思,这些若你有所怀疑,我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也无妨。” 杜水桃听了这话,脸色倒是稍霁,只是仍旧警惕地看着许昭昭。 “所以大家还是互不侵犯的好,如果水桃姐还要这样,”许昭昭晃了晃手上的剪刀,“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在东宫伤了人犯了事才罚来掖庭的。” 周围一片哗然。 “你……你别唬我,”杜水桃往后退了一步,“我在这里待的年数比你年纪还大,你吓不到我!” 粗粝的铁质剪刀在随着许昭昭手上一晃又一晃的动作,在阳光下闪出森森的光。 杜水桃遇到过许多比许昭昭难缠一万倍的人,但不知怎的,她看见许昭昭手上的利器,还有听见她说的话,竟有了浓重的怯意。 听说这个许昭昭以前是太子的姬妾,不小心得罪了人,才被罚来这里的。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魔王没人不知道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的人…… 杜水桃抖了抖。 许昭昭继续说道:“我不吓你,真的。如果你再把我被子弄破,我晚上就来和你一起睡,怎么样?” -- 第113页 杜水桃的头皮开始一阵一阵发麻,脸色也吓得铁青,这回再也不敢站在许昭昭面前,留下一句“知道了”,就一瘸一拐地跳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然后关紧了大门。 许昭昭把手里提着的剪刀放到地上,接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人笑了笑,转身也回房休息去了。 ** 临华宫,深夜。 安贵妃朱翠微身着寝衣,她一头长发几乎及地,即便已经很晚,也依旧有宫女在为她梳理保养青丝。 几个宫女跪在地上,先前早已用唾液将发丝从头舔至尾部,这时已然是用宫外运来的温泉水清洗,已近尾声。 等这一切完毕,朱翠微又亲自拿起一把雕花象牙梳,立到了一架等身高的镜台前,细细地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 此时殿内的宫人都已退下,只剩她的大宫女琥珀在旁,低声向她说着什么。 朱翠微全然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像是根本没有去听琥珀在讲些什么。 许久之后,她才随手放下象牙梳,由琥珀搀扶着到了床榻上。 更漏声重,朱翠微却仍旧没有就此安寝的意思。 她躺在床上问道:“许昭昭怎么样了?” “已经在掖庭待了有几天了,”琥珀道,“那位说了,不许管她,自生自灭。” 朱翠微掩嘴打了个哈欠,淡淡笑了。 “自生自灭?他果真狠得下心。” “听说许良娣已经有了身孕,莫不是太子越来越疯得厉害,竟连孩子都不要了。” “早前就听说她有孕,是真的?”朱翠微听到这里,倒是直了直身子。 琥珀点点头:“千真万确的,这事是瞒不住的,但其余就不大清楚了,仿佛是两个人起了什么争执,太子向来如此,一有人忤逆他便不管不顾了。” 朱翠微闭上眼睛,只不说话,一时竟是睡去了一般。 琥珀静立一旁,一动不动。 隔了大约半柱香的时候,朱翠微才开口道:“等着吧,不怕他不疯,只是无论如何不能像他那个死鬼娘一般体面了。” “娘娘,倘或这事也应该让陛下知道,如此太子就更……” “你懂什么,不可。”朱翠微打断她,“这事不仅不能告诉陛下,最好还是长久地瞒着他。” “为何?”琥珀不解。 朱翠微道:“这事立即去给陛下知道,也只是眼前一时陛下发怒,最后不过是让他把许昭昭接回来,等许昭昭的孩子一生下来,大家自然忘了。” 琥珀慢慢有些懂了,但仍问:“那若是半途中太子把她又接回东宫了,咱们可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吗?” “真是如此,那就再等其他机会。”朱翠微不紧不慢道,“留着许昭昭在掖庭,没有一个人帮她,我看她独自怀着孕要怎么办,不恨霍辞都不可能。等那时本宫再略施援手,她孤立无助之下自然对本宫这个姨母感恩戴德,她一个乡下丫头,还不是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 琥珀恍然大悟。 “再者,她真在掖庭出了事那才好。最好闹个母子俱亡,陛下就不可能不知道,自然更嫌霍辞阴毒乖戾。而霍辞……” 朱翠微顿了一顿:“他若是真的讨厌或者憎恨许昭昭,便是直接弄死了了事,何苦把人折腾到掖庭都没去动一下。这样,许昭昭死了,咱们这位太子,还不知会怎样呢!” 说着,朱翠微咬着唇轻轻笑了起来。她已不很年轻,只是保养得宜,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一些,可声音却如同少女一般清脆悦耳,与她三十来岁的外表并不相衬。 “霍辞已经千疮百孔,只要我儿自己把持住,这天下早晚都是他的。” 琥珀连忙对着安贵妃福了福,轻声道:“奴婢先提前恭贺娘娘和殿下,娘娘英明!” 朱翠微对这样的追捧很是受用,脸上的笑意越发收敛不住。 不过旋即她便皱了皱眉,问:“许媱那丫头最近可还听话?” “先前还待在永宁侯府,只说是永宁侯夫人要好好给女儿安胎,后头沈之玉也去了永宁侯府,听说她仍旧没给好脸色,还说……” “还说什么?” “她还说若沈之玉不情愿,那便和离,后来是永宁侯夫人劝好的。” 朱翠微点头,看来这个妹妹还不算太笨,也听进去了自己那日的话,好歹把人先稳住了。 “又没几日,许媱姑娘就和沈之玉回了沈府,沈府的人不知底细,倒都很高兴。” 朱翠微哼了一声:“算他们识相,你去让人好好盯着,许媱那边不许出岔子。沈之玉全家性命在这上头,他不敢胡来,可是也难保有个万一。许媱也麻烦,这事若被她传出去,舒儿的名声就完了,过些日子少不得本宫再去安抚安抚她。” “只是这些人若不听话,一旦要生变数,也不必回禀本宫,让盯着他们的人动手便是。” 她不允许任何人阻挡自己和儿子的前程。 琥珀立即应是,又说:“还有一事,寻鹿台的陈姑娘白天来了一趟,因她师父死了有段时间了,说是来讨要给她师父祝祷的香烛奠品钱。” 比起许昭昭和许媱,朱翠微明显对陈音奴并不太感兴趣。 “她要钱便给她,这些小事不用特意来告诉本宫。” 琥珀道:“她一开口就是一千两,这钱虽拿的出,但也太……” -- 第114页 “给她。若她不要钱,却反而要担心了。”朱翠微悠悠道。 琥珀没有再说话,却听朱翠微又继续说道:“不过你给钱的时候顺道也要说她,上回的差事办的并不好,那日宴会霍辞并没有出事,一定是她配的药不对。若她办不好事,本宫就另有其他人。” 琥珀点头,想了想又说:“她师父有意要退,娘娘便要了他的命,为何还要留下陈姑娘他们这些人?” “既杀了她师父,也是告诫她和其他弟子,一群蝼蚁别妄想抽身,只要忠心耿耿,本宫自不会亏待他们。再者从林氏还未离世时起,他就给我做事,有些事还是他们用着顺手,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本宫不想再节外生枝。” 琥珀是朱翠微的贴身大宫女,朱翠微用人不疑,这些事都与她详说,只是到底还是留了一些心里话不能说的。 她杀了陈音奴那位还算得用的师父,除了他不大听话了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他知道自己太多事情,万一哪天东窗事发,难免牵扯出太多。 想到这里,朱翠微的眼神怨毒起来,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姓林的也死了那么久了,霍仁却一直都不肯立她为皇后。 罢了,皇后不当也无妨,来日直接做太后,自也是风光无限。 林氏是皇后又如何,是太子生母又如何,到时霍辞也死了,林氏连香火祭祀都没有,最后的赢家还是她朱翠微。 “还有,”朱翠微又道,“你再添多些钱给陈音奴,段柔娘的牌位供在他们那里,让他们紧着她每年的法事,再有平日的供奉清扫。” 这时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总是梦到她,柔娘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若是早知道她受不了,本宫也不会让她去做那些,谁知道她竟自尽了。这么多年过去,到处去找人超度她,也是本宫自己图个心安罢了。” 一时琥珀不敢多发一语,她还年轻,从前的事不大清楚,只知道一点,安贵妃说话便听着,但也不要长了好奇心去问,知道的越少越好。 而朱翠微交代完一切,这才终于安安心心沉睡入眠。 第60章 看来孤是成全你了…… 东宫。 何松立在霍辞面前,一动都不敢动已有近半个时辰。 本来在这上头,霍辞倒也不严苛,实在不像外界谣传的那般凶神恶煞,何松便是站着打瞌睡都行,只要不打扰到霍辞。 但今日,正在何松睁着眼睛打盹儿的时候,霍辞忽然叫了他一声。 何松是经历惯了的,当即脑子还未醒来,嘴巴先应了,好整以暇地等着霍辞接下来的吩咐。 谁知霍辞只叫了这一声,便没什么响动了。 何松先还安分等着,但左等霍辞不说话,右等还是不说话,看看霍辞又在低头看折子,没事儿人一样。 他又不敢开口询问霍辞,若打断了霍辞,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还不如一声不吭。 但这么着继续眼巴巴等着,何松觉得自己头上仿佛悬了一把利剑,不知道下一刻霍辞会整点什么出来。 有宫中资历的人多少都知道,这些主子们拖着时间越久不说话,就表示事情越大。 于是何松不仅瞌睡飞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就如同木雕泥人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正当何松怀疑自己是打瞌睡打得狠了,实则霍辞并未叫他,只是他自己做了梦的时候,却见霍辞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何松就知道方才绝对不会是自己听茬了。 不过藉由此处,何松便试探着问:“殿下?” 霍辞“嗯”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活,提笔在折子上飞速圈圈写写。 何松见霍辞对他的试探并未恼怒,一等霍辞把手上那张折子扔到一边,便寻着空隙道:“殿下可是想吃些什么了?” 霍辞看了他一眼:“要吃你自己去吃。” 何松吃了个钉子,不过已经习惯了,赶紧闭上嘴巴不说话,继续等待。 有时候人为难着不知道说什么,有人替他打开个话头,那话自然就藏不住了。 果然霍辞提着笔的手一直顿在那里,眼见着墨点子都要掉下来,他才回过神把笔搁下。 “你去看过了?”他问。 何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笑得一脸诚挚:“只送过去时去了一回,后头就没再去了。” 这就是何松的为人奸猾之处,主子不让他做的事,他绝对不会忤逆主子的意思。 霍辞曾经说了不许去管许昭昭,何松虽有些揣测到了霍辞的心思,但他却不能自作聪明将这心思替霍辞摆到明面上去。 太子与许良娣如何纠缠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做奴婢的是最要放明白自己的位置的。 霍辞听了何松的回答,也不说什么。 但何松却知道,他不说什么就表示还算满意。 片刻后,霍辞才说:“她也没来找你?” 何松浑身一激灵,他早前就做了安排,许昭昭要找他还算是轻而易举,但这却是他私下做的事,并没有让霍辞知道。 只是许昭昭确实也没来找过他。 何松也不指天指地为自己辩解,只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一回都没有。” 霍辞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记得上回许昭昭回永宁侯府被许媱打了一巴掌,都这样了她还想着息事宁人,就这般的性子,去了掖庭之后被人踩到地上都是家常便饭,如何撑得到现在。 -- 第115页 一天,两天,三天......霍辞在心里一盘算,立刻就算了出来,许昭昭已经去了掖庭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不是没动过把人再去拎回来的念头,但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压下。 他从来说一不二,说出口的事岂是那么容易就收回的,如此轻易,那日后他的话就成了儿戏。 自然也想过问一问何松,但终究也是被按捺住了。 何松这个人他清楚得很,背地里怕是也在帮许昭昭,甚至于等着他开口询问,还能对答如流,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心思就又多一个人知道了——他承认自己倒没什么心思,不过是怕他人误会。 那便继续把许昭昭丢在掖庭也好,自然有她求饶的时候。 今日有这一问,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不做他想。 “谁都别管她。”霍辞又冷声添了一句。 何松头上冒出冷汗,没敢去擦。 他连忙应了,想了想却又说:“许良娣一向省事,这一个来月没听她在掖庭怎么样了,想来是还好。” 霍辞想知道什么他不是猜不出来,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绕着说。 “还好?”霍辞凤目一凛,“孤只听说掖庭最磋磨人,看来传言也都是虚的。” 何松符合着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殿下要不要亲自去掖庭看一看,那里到底如何?”他说,“殿下是太子,自然应该……” 霍辞打断他:“你让孤去那种地方?” 何松咬了舌头,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那孤便去看看罢。” ** 这几日已近过年,天又落了雪,入夜之后,许昭昭便跟着一群女孩子围到屋子里剪窗花嗑瓜子,准备一些过年的东西。 她们每月的炭只有很少一些,大家伙儿在一块就能省一些,也热一点,许昭昭用的炭不缺,便时常把她们邀到自己这里。 一群人叽叽喳喳挤满了一屋子,热火朝天,倒让许昭昭觉得比在棠梨阁有意思。 等嗑完瓜子,发现都已经快到亥时了,她们第二日还要做活,自然都是赶紧跑回去。 留下一屋子散落在外的瓜子壳,卉儿萱儿帮忙打扫了一点,就被许昭昭赶回去睡觉了。 孩子已经在她腹中长到了快三个月,她夜里隔着寝衣摸一摸,很能感受到小腹已有极细微的弧度隆起,但如今冬衣厚重,她又身形削瘦,一点都没让其他人看出来。 也不影响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收拾桌子扫扫地。 许昭昭扫完地上的瓜子壳,想了想,最后还是在冷水里掺了一点热水开始擦桌子。 这几天晚上冷得放出去一盆水就能马上结冰,水也冷得刺骨,下足了勇气把手浸进去还是能冷得人一激灵。 许昭昭怕自己的手冻坏了,就没有办法拿针线了,所以尽量往水里放一点热水,也不多,仅仅是从刺骨到冷而已,连温热都算不上。 她也听到过背后有人说她娇贵,这里的人没有冬天干活时用热水的习惯,看她这么做自然会有说三道四的,但既没当面说,许昭昭也就算了。 一盆才掺了几滴热水的水,很快便重新冷了下来。许昭昭忍着寒冷把脏了的抹布重新在水里清洗干净,一双手也已经泛起红来。 她赶紧搓了几下手,才去把抹布挂好,剩下来的时间便是她自己的了。 檐下挂着一只不亮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正对着她的房门荡着,一时整个院子里其他人的声音也慢慢静下去,便愈发显出凉浸浸的凄清。 许昭昭打开柜子,拿出另一只她塞在里面的笸箩,然后捻起里面的针线,开始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她白日里也大多时候都在做绣活,但都以练习技巧为主,这一筐里面不同,是她做的一只小肚兜,大红的底,上面还没绣过什么花样,只是初初才把边缝好。为了省事,她白天不给人看见她在绣这个,只晚上一个人时才拿出来做。 这是许昭昭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自然更加仔细,唯恐做得粗糙了划伤孩子细嫩的皮肤。 她把大红的绣面用绣绷绷住,再用手抚了抚,突然怔怔地发起了呆。 若论寓意好,上面最好是绣年年有余。许昭昭几乎一瞬之间就想起了阿辞画的那尾锦鲤,那也是她第一次学画画,学真正的绣艺。 许昭昭轻轻垂下眸子,不由自主地去摸了摸肚子。如果阿辞没有变成那样,一切该是多好。 将绣绷放回笸箩里面,许昭昭终究还是起了身。 她重新打开柜子,从柜子的深处小心翼翼捧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乌木匣子。 里面放着她的珍宝,从别院到永宁侯府,再到东宫,如今到掖庭,她从未让这些画离开过她的身边,一直妥帖存放着。 阿辞临别时送给她的画。 她总想着,若是阿辞再也回不来了,她今后也死了,这些画或是烧了或是跟着她一起埋了,生死她都是要带在身边的。 一张一张慢慢翻看下去,先时许昭昭倒还经常拿出来看,后来去了东宫,自然再也不能了,只是偶尔趁别人不注意,才敢匆匆瞧一眼,做贼似的,又好似一晌贪欢那般贪婪。 但他的一笔一画,她都早就记在了心里。 连他把这些画给她时的顺序,她都一张也没动过,不过打乱了无妨,她也能一张又一张回忆出来。 -- 第116页 一时看得极入神,连烛台上的烛火被风吹得向另一侧倾斜着,许昭昭都没注意。 一直到觉出冷意了,她才有些茫然地抬头四处看了看,记得明明门窗都是紧闭的,又是哪里来的风。 果然床头不远处那扇窗子不知何时开了个小缝,风就是从这里钻进来的,想来是方才哪个小宫女嫌里面人挤着太热,就偷偷去打开了。 许昭昭把手上的画放下,放得离烛台也远远的,既怕烟熏着纸张,又怕火星子溅到纸上,这才起身去关窗子。 从窗户缝里透出来的夜色阴森黑暗,许昭昭往外眺了一眼,明明没下雨,却连月色都被云层掩住,大抵半夜又会下雪。 她连忙把窗户关紧,又试了试严不严实,免得睡着了再被冻醒。 还没来得及转身,却听见房门被轰然打开的声音,在这即将要来到的雪夜中异常突兀可怖。 随之而来的便是霍辞比冰还要冷的声音。 “许昭昭,看来孤是成全你了,让你能来这里尽情想他。” 第61章 我们便是死了,也与殿下…… 许昭昭后背一僵,仿佛有恶狼要咬上来一般,连呼吸都跟着滞住。 然而下一刻,她便转身就想扑到桌上放着的画上,把那些画全部藏起来。 便是霍辞来抢,她也决不会给他。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这屋子架构浅,入门便是唯一的那张桌子,不过几步路,霍辞伸手就拿到了许昭昭原本放得好好的画。 许昭昭扑上来也只是扑了一个空,将将压到了霍辞捏着画的手上,她又连忙去他手里拽,可是霍辞比她力气大得多,许昭昭又怕用了蛮力把画毁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随手把自己拂开,拿走了那些画。 许昭昭踉跄了一下,才扶住桌角站稳,马上就朝他摊开手:“还给我。” 霍辞嫌恶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画,修长的手指往边角上挪了挪,仿佛是怕什么东西脏了自己的手指。 他来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来的时候刚刚一群女子从许昭昭这里散去,他便没近旁去看。 从烛火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看,许昭昭似乎是在做些洒扫的活。 霍辞那时是有些烦躁的,直想就这么走了,可脚却又像是定在那里一样,竟是连一步都没挪开过。 好在何松等已被他留在了这院子外头,他有足够的底气与脸面去行这温吞之举。 接着他看见许昭昭坐了下来,以他对她的了解来说,大抵又是在绣些什么玩意儿。 他从来对她做的那些玩意儿不感任何兴趣,宫里有无数的宫女,亦有专门做这些的绣娘,何曾要自己动手去做。 但一边嗤之以鼻着,霍辞却又忽然心里一软。 凌冽的风刮得檐下那盏灯笼都在摇摇欲坠,掖庭就像一座孤清的坟墓一般,黯然颓败,被所有人遗忘。 霍辞慢慢有了一个念头,如藤萝攀附着乔木生长,不知不觉间已经再也解不下来。 若许昭昭求了他,哪怕只有一句,只要她说她想回去,他便答应她。 也不会再去与她纠结孩子的事,逼着她打胎。终归那也是一时之气,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死结。 他日后控制着自己,不再让另一个自己出现就是。 这样想着,也才不过一小会儿,他就看见许昭昭再度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 霍辞竟就按捺不住,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窗边。 霍辞难得地低了低头,他虽说脾性不好,可向来也是懂得礼节教化的,这等情形也未免太过轻佻。 可即便明知是登徒子所为,霍辞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推开了窗户。 若许昭昭听见了,他便正大光明从门前走进去见她。 可许昭昭似乎看什么东西看得很入神。 霍辞眼神很好,很快就看出那是一叠画。 他知道那是什么。 原来她一直藏着这些东西。 霍辞看着她一张一张翻看下去,低垂的脖颈像嫩柳芽一样一掐就能断,眼神中却是他从来未曾见到过的缱绻。 他也同许昭昭一块儿失了神。 一直等到许昭昭已经快要走到窗户边,霍辞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他走到门边,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房门。 等拿到了那叠画,许昭昭竟然伸手就问他要。 霍辞冷笑,把画高高举起:“你休想。” 许昭昭怕他疯起来真的把画弄坏,这下只好缓下声气,道:“殿下,求求你把画还给妾身好不好?”说着还伸手往上够了够。 然而这一套对霍辞早已不奏效。 他比许昭昭要高出一个头多,轻而易举便又把画往上一提。 他看着许昭昭仰着头,踮起脚,想要上来把画抓住。 他的怨怒却不可平息。 “许昭昭,孤以为你总该学乖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霍辞讥嘲道。 许昭昭向上努力够着的手顿住。 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霍辞会因为她几句哀求,就把她的珍宝还给她? 他一贯恶劣,她越看重的东西他摧毁起来便更加兴致勃勃。 许昭昭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霍辞把画放下,背过手拿到身后,凤眸冷觑着许昭昭。 -- 第117页 “你能为了他的画求我,”他眼中的玩味刻意隐去了怯意,“那就为了你自己求我,求我把你接回去。” 许昭昭咬了咬唇,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若是求他,虽能拿到阿辞的画,虽能回到东宫,可终究是她先低了头,被他拿捏住了。 一旦如此,她就很能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反过去将他制住。 那么阿辞就真的回不来了。 “霍辞,你也休想。”许昭昭的声音冷的就像冰棱子往人的心上戳。 霍辞怔了怔。 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捏住那叠画纸。 然后他拿出画纸在许昭昭面前晃了晃:“好,那你便看着。” 画一直被许昭昭小心存放着,连折痕都不曾有,此时却被霍辞当废品一般对待。 许昭昭却果然眼睛一眨都不眨,死死地盯着那叠画。 她看着霍辞嘴角扬着轻笑,一张接着一张地把纸放到了烛火上。 即便烛火微弱,纸仍是不堪一击。 火光明灭中,那些画很快化为灰烬,随着大开的门而飘散去。 许昭昭这才转过眼去,不再多看霍辞一眼。 “殿下以后都不用再来了,这些烧完,我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殿下惦记的了。” “你以为孤会信你?” “不信,殿下便自己搜罢。” 霍辞忽然语塞,悔意随之而来。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你真的舍得让你的孩子生在这里?” “我们便是死了,也与殿下不再相干。” 说着,许昭昭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而旋即,霍辞也什么都没有说,抬脚就离开了。 两个人已然形同陌路。 这时隔壁传来卉儿的声音:“许姐姐!这么晚了你那里刚刚什么动静?” 许昭昭回道:“有只老鼠,我打老鼠。” 一阵风吹来,许昭昭抬手抓住,又打开掌心,仿佛是画烧了留下的一点灰烬还未吹散。 但很快这微末也再度在她手中被风吹去。 许昭昭抹去眼角马上就要掉下的眼泪,咬着唇轻轻笑了。 ** 除夕前连着下了五六日的雪,等到除夕前一日总算放了晴。 远山晴雪,天空如碧,宣告着旧的一年就要远去。 掖庭远不如宫里其他地方热闹,但再苦的人遇上过年,脸上也会带上一点笑。 窗花已经剪好了许多,只等除夕那日得空贴上去,浆糊也是大家平日吃的饭中省下来的,既然要贴,就要贴得好好的。 除夕上午,许昭昭和卉儿熬好了浆糊,正要去贴窗花,不想有人站在院门口冲她招了招手,也开口没有叫她。 许昭昭一看,是薛玲珍身边的宫人。 她把东西交给卉儿她们,自己便出去了。 薛玲珍正在院门口不远的拐角处等她,只见她披了一件宝蓝色绣兰花貂皮披风,与今日的天气格外相称。 许昭昭过来,她便往前走了两步,但是并不过来。 未等许昭昭开口,薛玲珍就指了指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别人看见了多问,太麻烦。” 许昭昭自己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薛玲珍也考虑得这般周到。 薛玲珍身边的宫女拿着东西上前来,薛玲珍便一样一样点给许昭昭看。 “这么久也没来看你,不知道你缺些什么,你看看这些如何?” 许昭昭这边倒不像真正的掖庭宫人那样缺衣少食,何松偶尔会打发人悄悄过来看看,缺什么也会很快补上。 只是薛玲珍拿来的东西里面却有许昭昭正需要的东西。 她自己不大识字,如今身边的人更是比她识字还少,眼下就要过年了,窗花都剪好了,思来想去却缺个对联,而薛玲珍就恰好给许昭昭拿来了她自己写的几副对联,让许昭昭自己挑着贴了。 薛玲珍自幼念书习字,便是许昭昭不懂,也能看出她的字颇有大家风范。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小零嘴,大抵是知道许昭昭如今嗜酸,薛玲珍拿来了一盒几样的蜜饯,做的精致可爱极了,让人垂涎三尺。 许昭昭把东西收下,薛玲珍也不欲多留,她本是随性之人,自然不稀得什么嘘寒问暖,只管心意到了便是。 但许昭昭想了想,到底还是叫住她,问道:“那里如今如何了?” 薛玲珍思忖片刻,对她说道:“与你走时没什么两样。乔容那回被彻底挫了锐气,羞于见人了。” 乔容如何,许昭昭倒并不十分关系,左右她和霍辞两个人的事,任旁人是谁都插不进去的。 不过既然薛玲珍提了,许昭昭便顺道着问了一句:“她连霍......太子也不见?” 薛玲珍听了有些微怔,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也不会来问你,”薛玲珍把许昭昭往边上牵了牵,离开了身边伺候的人,“但我想你心里也是明白的,除了你之外,殿下眼里又有过谁?” 薛玲珍少有这样说话露骨的时候,她待任何人一向都是淡淡,一时不防她直接说出来这话,许昭昭听了却莫名有些抗拒,不自觉侧过了脸去。 薛玲珍倒不在意,继续道:“不是她不见殿下,是殿下不见她。东宫里面杵着那么多如云的佳人,殿下莫说是宠幸,便是看都未曾看过一眼。” -- 第118页 许昭昭低头绞了一下衣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辞如何是他自己的事,与她何干? 薛玲珍大抵也是料到依着许昭昭的性子,并不会多说什么,于是便也跟着静默了一会儿。 一阵北风吹来,将许昭昭松松挽起的发丝吹了几络下来,许昭昭正要把它们别在耳后,薛玲珍便先她一步,轻轻把她的头发往后面捋了捋,动作轻柔。 她道:“你在掖庭,乔容在东宫,还有那么多女子都在东宫,其实你们都很可怜。我与乔容一向不对付,她的花样也玩得层出不穷,我向来厌恶这等喜爱钻营之人,但我仍旧觉得她很可怜。殿下也是她的夫君,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花一般的年纪都不曾被人识得,就要悄悄逝去,这太残忍了。” 许昭昭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你呢?” “不瞒你说,从殿下把龚濛雨赶出宫外的时候起,我就存了心思了,”薛玲珍压低声音,“她能出去,我也想出去。” “你可不能乱来,”许昭昭马上劝道,“龚濛雨运气倒不算很差了,这样的事落到他手上,便是死也不为过。” 闻言,薛玲珍却笑得坦荡:“我知道,你好好在这里养着,清清静静也好,我先走了,过了年得空再来。” 说罢也不等许昭昭什么,转身招了招宫人过来,便径直走了。 留下许昭昭又在原地立了片刻,一直到卉儿出来找人才进去。 薛玲珍说的话有些她懂,有些却也不懂。 她把自己剪好的锦鲤窗花粘上浆糊递给卉儿,让她帮忙贴到自己的窗户上。 这尾锦鲤的样子她已在心里描绘过无数遍,便是霍辞烧了,也烧不去她心里的印迹。 许昭昭看着卉儿认真把窗花贴好,阳光照进简陋的窗棂,在地上竟投射出淡淡的锦鲤的影子。 清清静静,心不静,有所求,哪处还能清清静静? 第62章 永宁侯府的脸面可要给你…… 距离临华宫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梅林,安贵妃如梅也爱梅,这自然是为着她。 深冬之时,点点梅花已然含苞待放,只是这时节却少有人来这里,一时都忙着过年的事宜。 乔容带着宫女去往安贵妃处请安,她本有些一蹶不振,可终究要一辈子在宫里,不能就这么颓败下去,便借着过年的由头出来,安贵妃是整个后宫的实际掌权人,过年的时候自然该去她那里露脸。 只是不巧,这日正是正月初三,安贵妃的娘家人也进宫来向她请安,乔容一到便只能匆匆离开。安贵妃见了她时倒客客气气的,只是也不大认得她到底是哪个。 乔容没趣儿极了,把跟着的人都先打发回去了,只叫浅碧跟着,自己也不做轿辇,只慢慢走回去。 中途经过梅林处,见里面残雪与新梅二分,间有莺莺啾鸣,竟也不见凄清苦寒,便不知不觉往林子里面走去了。 才走了几步,浅碧便提醒道:“良媛,还是回去吧,这里又冷又没人的,回头着了凉。” 浅碧平日也算是乔容的知心人,有事第一时间总是吩咐她知晓的,可眼下说这话却极不合时宜。 乔容原本被浅碧这话说得消了心思,正想回去,却又不想辜负了这难得的好兴致,想到自进宫来便处处受挫,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便愈发委屈,不肯听浅碧的话乖乖回去。 她想了想,却先应道:“也好,但我不想走路了,你出去把轿辇先叫到梅林外头,然后再进来寻我,我出去了做轿辇回去。记住,不许让他们进来,免得笨手笨脚拂落了这些梅花。” 浅碧答应,便往外面去叫人了。 可她一转身,乔容便也继续快步往里走去。 乔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疏散了一些心中郁结,也不见浅碧寻来。 正要原路返回去,却见斜边走来一个身影,看样子应该是个男子。 乔容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 来人却不是内侍,看他穿着打扮与年龄长相,乔容一下便认出了这是赵王霍舒。 乔容从小学的是知书达礼,端庄贞重,乍一见男子自然慌了神。 她忙不迭往旁边避,原本霍舒也该立即避嫌,可霍舒非但不避,反而又上前来了几步。 乔容只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只好红着脸道:“赵王殿下,妾是太子殿下的良媛。” 霍舒一双过于柔媚的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安贵妃,此时却在乔容身上逡巡打量。 他暗道,霍辞的姬妾,果然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听说霍辞最宠爱的那一个是许昭昭,也就是他的便宜表妹,只是这个便宜表妹得罪了霍辞被扔去了掖庭,他暂时无缘得见。 眼前这一个也不错。 今日他带着才新娶的王妃张氏入宫,不想姨母朱氏也在,安贵妃半道上就把他截下,只让张氏过去。 想来是许媱也跟着来了,若两人一见便难免会露出破绽,倒是不见的好。 霍舒这段时日正值娶亲又新婚,得知许媱有孕后竟一次也没去看她过,先前还有些想着,后面慢慢也淡了想头。 他已经想过了,日后能瞒着天下给许媱改个身份入宫也可,但若实在不行,他是要做明君的,到时他难免因许媱和孩子而受非议,说他淫弄人/妻,孩子倒可以接过来随便挂到哪个姬妾的名下,许媱还是让她留在沈家的好。 -- 第119页 所以今日就算是安贵妃不截他,他知道许媱在临华宫,自己也不会过去,不见便慢慢断了许媱的念想,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宫里人多眼杂,难免看出来。 于是便信步走来了梅林,却见梅变立着一个美人。 美人对梅神伤,却不知自己愁绪流露,霍舒一时心神荡漾。 霍舒见她打扮不是宫女,却也没有要避嫌悄悄躲开,反而直接走了出去。 听她说自己是霍辞的姬妾,霍舒竟更起兴致。 但他长于脂粉堆中,自然知道对付什么女子要用什么法子。 虽上前去,却是到了美人跟前又停下,朗声道:“唐突了良媛,实在不该。” 乔容怎担得起赵王如此,只能俯身欲要跪下,于是霍舒顺理成章一抬手,轻轻将她双臂托住。 而后又连忙将手伸回,满是歉意:“良媛不必如此,梅林风大,良媛也该出去了。” “只是这里路滑,若良媛不嫌弃,便让某陪送良媛出去罢。” 乔容入了东宫之后,从来没得到过霍辞一星半点的温言软语,又怎见识过霍舒这架势,一时脸愈发红了起来,匆忙点点头。 而这些落在霍舒眼里,却令他笑得更加彬彬有礼。 ** 许昭昭在初三这日被临华宫的人从掖庭请了出去。 她当时正和卉儿萱儿等围着桌子摸牌,一听是临华宫,卉儿她们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去看许昭昭。 许昭昭倒不害怕,匆匆安慰了她们几句,也没多解释,便跟着走了。 到了才知道朱氏和许媱也在这里给安贵妃请安静。 许媱跟着母亲坐在安贵妃左边下首处而安贵妃右手边立着一个眉目如画,脸若银盘的女子正在侍候,应该是霍舒的王妃,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见许昭昭进来,朱氏倒起了起身,而许媱仍旧恹恹地坐在那里,玉手搭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好像没有发现许昭昭一样。 许昭昭给安贵妃请了安,又与赵王妃互相见礼之后,安贵妃赐座她于右手处的空位,许昭昭便坐下了,而后赵王妃张氏也由安贵妃示意落座于许昭昭下首一个的位置,正与许媱正对着。 许昭昭看了看斜对面的许媱,许媱仍旧把她当做空气一般,又侧脸看看张氏,张氏大方得体,瞧见许昭昭看她,便转过脸朝她温柔一笑,眉眼弯弯。 安贵妃道:“昭昭,本宫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过年,咱们天家比不得寻常人家的,但想团圆的心总是一样的,今日你母亲和你姐姐也来了,便私下将你叫过来,咱们一起聚聚。” 许昭昭低着头,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恭恭敬敬听安贵妃说话。 安贵妃此人心机深不可测,无论她与霍辞如何,安贵妃都站在和她对立的那一面,许昭昭自己心里很清楚。 许昭昭在她们眼里一向唯唯诺诺的话少,如今从东宫沦落到掖庭无人问津,大抵也就比被赶出宫的龚濛雨好了那么一点,看着一脸的凄苦。 到底是庶女,朱氏装着面子想要关心一下许昭昭,不想许媱却道:“送进宫来也不争气,难为姨母还记得她。” 说着她冷冷地盯了许昭昭的肚子一眼:“怀了孕还能被太子赶去掖庭,所幸知道的人少,否则我们永宁侯府的脸面可要给你丢光了。” 许昭昭明知许媱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大概也懂许媱为何出口那么冲,只是这会儿人在屋檐下,她自然不好直接说出来,否则估计今日走不出这临华宫。 朱氏有些无奈地皱眉拉了拉许媱,安贵妃倒是打圆场道:“好了媱媱,知道的知道你是在心疼妹妹,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姐妹关系如何不好。你们两个又是头一回见你们嫂嫂,也不怕给她看笑话。” 然后便笑着看向张氏,巧妙地把话头转给她。 张氏忽然被安贵妃提到也不惊慌,她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局促不安,反而大大方方道:“我也不怕母妃笑话,先前还在家中时,也常与姐妹们拌两句嘴的,正是感情好才如此。眼下两位表妹又都有了身孕,想来更有说不完的话呢!” “正是如此,”安贵妃笑着点点头,张氏此时上前去给她奉茶,安贵妃顺势拉住她的手,“她们两个这么快都有喜了,想来过不了几日也该加上你了,这才好。” 张氏掩唇一笑,却不见得有多娇羞。 安贵妃便道:“媱媱和昭昭如今身上也带了喜气,你便去摸摸她们两个的肚子,也沾了这喜气才好。” 许昭昭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倒不是她对赵王妃有敌意,但她的肚子只有她自己摸过,让一个人陌生人来碰,本能让她觉得不安全。 正在想找什么理由拒绝,张氏已先走到了许媱身边。 张氏此人大方得体,没有任何生涩扭捏,安贵妃如此说,她便伸手就轻轻往许媱肚子上摸过去。 碰到许媱肚子之后,许媱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来摸了,竟不顾对方是王妃之尊,“啪”地一声打落了张氏的手。 并且愠怒道:“你干什么?你是想我滑胎?” 张氏的手被她一下子打得通红,僵立在那里,饶是她再大方得体,此时也尴尬怏怏,无措地看着安贵妃。 “媱媱!今日越发不像话了!”安贵妃果然小声斥道,“罢了罢了,本宫看你今天心情也不好,便同你母亲先回去罢,且在家里养着,免得动不动发怒,伤了胎气。” -- 第120页 许媱脸上原本带着怒意,警惕地看着张氏,等听了安贵妃的话,却又神色稍缓,接着胡乱行了礼,看也不看许昭昭和张氏就先朱氏一步出了殿门。 留下朱氏还在同安贵妃告别,安贵妃又叮嘱道:“你也管管媱媱,都快做娘的人了还这么任性,看看昭昭什么样?近来也别把她带进宫了,冲撞了其他人就不好了,让她安安分分待在沈家。” 朱氏一愣,旋即点头应是,即便安贵妃点到为止,她还是明白了安贵妃话里的意思。 一时朱氏和许媱走了,殿内只剩许昭昭、安贵妃和张氏三个人。 许昭昭不欲再留,当即便想告退,不想安贵妃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道:“这会子清净了,昭昭过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许昭昭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尽力想着该怎么说一些客套话。 没想到人才刚走到跟前,安贵妃便拉住她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怜的昭昭,本宫也没办法,竟让你怀着身孕在掖庭受苦。” 第63章 开了春就该给太子选太子…… 许昭昭脸上神情一僵,不过很快被她自己低下头遮掩住。 安贵妃又道:“你人又老实,若像媱媱那般,谁敢欺负了你?本宫也不担这个心了。” 许昭昭想了想,把头垂得更下:“姨母不必多虑,我尚且还过得下去。” 她对安贵妃今日的举动不明所以,只能越加小心,不敢让安贵妃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你就是太懂事,”安贵妃忽然垂泪,“那掖庭是什么地方?可恨本宫没用,若是本宫自己的儿子,便是打也打了,再把你接回身边来养着了,等来日生下大胖小子,定让他给你赔了罪才给他看。” 张氏不慌不忙上前,行云流水一般抽出帕子,轻轻为安贵妃拭去泪水,劝道:“母妃不要这样,回头伤了自己身子,昭昭妹妹也过意不去不是?” 安贵妃喝了口茶水润嗓子,才又道:“本宫怎么不心急?昭昭如今有了身子,怎受得起那里?” 任凭安贵妃怎么说,许昭昭都低着头,打定主意不说话,只是一副有些委委屈屈的模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朱翠微在这里等着她。 正是她和霍辞关系极差,又正值脆弱的时候,才容易被人挑唆进去。 许昭昭不傻,霍辞从没想过要她的命,若她所料不差,日后也要不了她腹中孩子的命了,但安贵妃,霍辞一出事,她第一件事就是要他们母子的命。 “本宫有心把你接出来,可是太子……你不是不知道,太子那个性子,他本就对本宫颇有怨言。若本宫真的这样做,自己倒也罢了,不能连累了你呀!”安贵妃又抹了一把眼泪,“到时他因为本宫,连同你也恨上,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她说得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许昭昭见过那晚霍辞中毒的样子,或许真要被她迷惑住。 许昭昭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说话呢安贵妃极有可能继续说下去,不如先缓一缓,先回去了再说,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几分出错的危险。 于是她也哀哀道:“姨母的心我懂,所以我也不来求姨母什么,不配罢了,这是我自己的命不好。” 安贵妃对她的回答有些满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神情温柔慈祥。 “陛下和本宫透过话,开了春就该给太子选太子妃了,人已经在物色了,左右也就是今年一年的事。” 许昭昭脸上愈发哀愁。 “你首要就是保住这个孩子,等孩子一生,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把你接回去的。”安贵妃道,“那样即便有太子妃,也不必怕,你是太子庶长子的生母,谁也越不过你去。” “姨母我……我怕……”许昭昭道。 安贵妃笑了:“怕什么?你这孩子与我投缘,当年我也是太子良娣,也是先一步生下了舒儿,你看看,与你岂不是一模一样?如今总算熬出头,做了贵妃,又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也是做婆母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许昭昭怯生生地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安贵妃。 “本宫也不留你了,你且回去掖庭,免得让那起子爱嚼舌根的人传到他耳朵里去,对你不好。” 许昭昭就等着她说这句话,于是仍旧是唯唯诺诺地起身行礼,张氏连忙将她扶住。 安贵妃最后又道:“若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本宫,本宫能帮的,一定尽力帮你,特别是肚子里面的那个宝贝,马虎不得。” 许昭昭应是,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眸子中的神色。若真心想帮,早就帮了,用不着等她再来求。 张氏亲自送了许昭昭出去,回来后便对安贵妃道:“母妃,她好像并没有听进去话。” 安贵妃一笑:“这么快就听进去了反而不堪用,她留着戒心才是对的,小丫头片子,看来本宫从前小看了她,不过她才几斤几两重,不用担心。” “可许昭昭一直在掖庭待着,母妃不能时时召见她,她的心未必会来向着母妃,时间一久,万一太子哪日将她接回去……” 安贵妃淡淡看了儿媳一眼,这个儿媳很是得用,很是不错,哪里都拿的出去,不愧是张阁老家悉心教养出来的孙女,只是到底还年轻,沉不住气。 她道:“这不怕,本宫既让她回去,岂有让她还能安安稳稳待在掖庭的道理?本宫又不是让她回去养胎的,可懂?” -- 第121页 张氏立刻领会:“母妃的意思是……” “本宫自会让人好好磋磨她,眼见着肚子一天大过一天,许昭昭自然有受不了的那天,那时本宫再施以援手,她怎不将本宫视为救星,感恩戴德?” ** 许昭昭从临华宫回来之后,心里一直连着不安了好几日。 安贵妃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把她叫去叙一叙亲情,必定还有什么事。 可是许昭昭一时对于安贵妃也没好办法,只能暂且按下,不为自己徒增烦恼。 等过完年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觉中又重了许多,算算也快到四个月了,等春天一来,厚重的冬衣一脱,怎么都得到了遮不住的时候了。 正月十五之后,掖庭这里便忙碌起来,过节也没见得清闲,一下又有许多积压的活计过来。 连许昭昭都被摊派到了活。 不过她们这里都是些缝补的事,最多也就是浆洗,许昭昭拿到的是修补宫人在过节时不慎划破或者被火撩到的衣物,对于她来说不难,便也默默接下了。 在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不想自己怀孕的事被周围的人发现,当然不会自己嚷出去。 这日,许昭昭正在自己房里缝补几件刚拿过来的衣服,卉儿和萱儿忽然一起愁眉苦脸地进来了。 还不等说话,卉儿就先把一件半旧的深紫色对襟冬袄放到了许昭昭面前。 “许姐姐,你能帮我们补一补吗?” 许昭昭拿起来一看,袄子下摆处才破了一个小口子,且切口整齐,明显是不难补的。这样的活卉儿和萱儿每日不知道要做多少,没道理来找她。 许昭昭又往旁边一看,果然绣着图案的地方被火烧了一个洞,那图案是兰花,正巧就破在花朵上,显得这件半旧袄子异常破落。 她有些奇怪,掖庭这里是不做精细活计的,宫人们或是想办法自己修补或是找了专门做这些的女史帮忙,不会把复杂的东西送过来。 萱儿比卉儿要能说得清楚话一些,立刻道:“许姐姐你帮忙看看,咱们这里就你手艺最好,这还能补吗?” 这对于许昭昭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一看便知道怎么补。 许昭昭应了,萱儿连忙念了一声佛。 原来这袄子原本送来时根本没有火烧出来的洞,有的只是那个口子而已,做简单缝补就可以,结果这几天活太多,卉儿萱儿姐俩做得也有些累,卉儿打瞌睡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蜡烛,萱儿又来不及把手上正在缝补的衣服拿来,蜡烛砸下来正好烧在绣花上面,活生生烧出一个洞。 许昭昭走到窗口仔细看了看,确实不难补,只是这料子有些旧了,下针小心些也就是了。 卉儿放下心,这才小声抱怨道:“如果是寻常的东西,弄坏了咱们赔些钱也就算了,但这件袄子是司乐坊一位姑姑的,她虽不掌事,但性格是出了名的严厉,附近的人都怕她,因我姐姐做事细致小心,她才特意指定要我姐姐给她补衣服,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萱儿没好气地看了卉儿一眼,大抵是埋怨妹妹不当心,也不理她,转而仔细看着许昭昭缝补去了。 上面绣着的兰花很小,许昭昭原本想着索性全部拆了,再按照先前的针法重新绣一朵上去,这办法不用多久就能全部补好,但这布料也不是什么好料,又旧了,拆出来怕是会有显眼的痕迹,若连针眼都遮不了,那就白补了。 许昭昭只好小心翼翼拆了旁边一点点的绣线,又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了合适的丝线配上,等仔仔细细一针一线绣完,一下午已经快过去了。 顺手把破掉的那个小口子也缝好,萱儿已经急得不得了,拿起袄子向许昭昭道了声谢,便往司乐坊去了。 卉儿看许昭昭这边也丢着一大堆东西没有补好,都是为了她们姐俩耽误的,便有些过意不去,留下帮许昭昭一起补,许昭昭也没有推辞。 眼见着就要到用饭的时候,萱儿还没回来,卉儿有些担心,正想出门去接她,不想萱儿却忽然带了一个面生的人进来。 卉儿抬头就叫了一声:“秦姑姑。” 这位秦姑姑五十上下的年纪,瘦骨伶仃,高高的个子,容长脸,半白的头发紧紧贴着她的头皮,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松弛的眼皮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一进门便在许昭昭身上来回打量。 萱儿站到卉儿身边,表情有些为难,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秦姑姑一拿到手就知道袄子上的花被重新绣过了,看了半日,也不叫她回去,慢慢地脸色还不好起来,又用手在花纹上面上下摩挲着。等到她问萱儿这是谁绣的,萱儿顶不住,只好把许昭昭给供了出来。 许昭昭一看这情景就知道是萱儿把自己卖了,不过她倒也不急,东西不是她烧坏的,自有卉儿萱儿顶上去,兰花也没绣坏,除了丝线是新的,和旁边旧的兰花上的绣线成色不一样之外,其他一眼看也看不出什么,这位秦姑姑为人再严苛,也不至于把罪名落到她头上。 秦姑姑看了她半日,终于收回了一些目光,开口问道:“上面的花是你绣的?” 第64章 许昭昭,你这肚子是怎么…… 许昭昭面对秦姑姑未明的诘问,不慌不忙地点点头。 这时卉儿大抵也看出来什么了,连忙上前解释:“秦姑姑,这不怪她,是我们让她帮忙绣的,也不怪我姐姐,是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破的,如果你不满意,或是赔钱或是打我一顿都使得。” -- 第122页 一旁的萱儿拉了拉妹妹的袖子,低下头没有做声。 “我不怪你们,”秦姑姑道,“你们两个先出去,下回不准这么粗心大意了。” 卉儿见许昭昭不仅被脱开关系,看这架势还被秦姑姑找上了,一时便有些心急,还要再为她辩解几句,却被萱儿死死拖开,末了还关上门。 见人都走光了,许昭昭也不害怕,只是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问:“秦姑姑,是我补得不好吗?” 虽也有那等得理不饶人的人,且宫里面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为着一样东西故意发难也是有的,但秦姑姑这趟来,许昭昭直觉没那么简单,若是为了袄子的事,她不可能单只为难自己一个,必定是卉儿萱儿也一起的。 秦姑姑听了她说话,又多看了她几眼,最后才问:“你叫许昭昭?” 许昭昭点点头。 “你姓许?”秦姑姑竟又问道。 许昭昭依旧点头,心里却觉得好笑,她叫许昭昭,不姓许还能姓什么? 秦姑姑默默站了一会儿,似是在想什么。 隔了阵子,她才说:“那你和安贵妃是什么关系?” 这回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 许昭昭皱了皱眉,秦姑姑怕是早就猜到了她和安贵妃的关系,面对对方先入为主,她也只好答道:“我是永宁侯的庶女。” 秦姑姑听了有些不屑一顾,庶女也好嫡女也罢,从安贵妃这条线上来说,其实并无分别。 一想起安贵妃,秦姑姑本来就严厉的声音便更有些生硬,继续问道:“你这手女工绣活是谁教你的?学了多久?” 许昭昭想了想,回答道:“自小在家里跟着各位嬷嬷学的。” 秦姑姑连连对她发问,但若不是心中早想到什么,是不会来问的。她定然是从自己绣的那朵兰花里看出了什么,这才找过来的,许昭昭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特别是这事或许还会牵扯到段姑姑,许昭昭不想把她牵连进来,掰扯一个最中规中矩的说法,寻不出什么错,也好赶紧了结。 “怎么来的掖庭?”她又问。 “得罪了人。” 秦姑姑轻笑一声,对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从她的目光中,许昭昭感觉到了一丝敌意,这种敌意,她甚至在乔容那里都没有感受到过。 一种发自心底最深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而释放出的敌意,像是野兽要保护自己和幼崽不被敌人侵害。 许昭昭诧异,若她此时的直觉没错,她到底是哪里让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司乐坊的秦姑姑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威胁? 许昭昭不由往后面又退了两步。 “先前太子纳的那个良娣许氏就是你吧?”秦姑姑抬手指了指外面,“她们都不知道。” 说着,她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一眯,盯着许昭昭的肚子道:“你怀孕了。” 许昭昭行动间其实颇有些缓慢小心,再加上她刚刚退后了两步,若用心看不难发现她身子已经不同。 许昭昭实在不解这个秦姑姑的意思,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帮卉儿她们做了这事,早知如此直接推说不会绣,她们也不会说什么。 这下反而招来了麻烦,看样子至少是和安贵妃有仇。 许昭昭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她都不知道对方意图,又从何交涉? 好在这时卉儿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吃饭了许姐姐,你和秦姑姑说完话了吗?水桃姐让你过去吃饭,再不去她就生气了!” 两个之间诡异的沉默被卉儿这一嗓子打破,秦姑姑又细又长的眉毛一挑,也不道别,直接转身就开门走了。 许昭昭在原地立了短短片刻,见秦姑姑的身影已经走远,这才整了整衣摆,向外面走去。 ** 开春之后,天开始渐渐暖和起来,檐下的冰棱一点点往下化,跟着春意也来了。 只是冰棱还没化完,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缠绵不绝,无有止势,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春日的气息,也没阴雨掩盖成灰色。 因着这连绵的雨,听说寻鹿台的扩建也艰难起来,只好继上回塌了之后又重新停工。 连掖庭内也有神神秘秘的传言流传开来,说这是已故的孝纯皇后都对自己所出的太子不满,这才接二连三降下警示。 霍仁原本打算在孝纯皇后林氏生忌这日将寻鹿台竣工,现在看来是没了指望,于是又对太子发了一通火,而赵王则去慈恩寺斋戒了十天以求寻鹿台一事顺利。 许昭昭听了这些也只是听过而已,从不发表什么意见。 眼下她且也有自己的麻烦。 过了这么些日子,肚子自然是有些藏不住了,先还有人以为她是胖的,后面看出来不对,话也多起来了。 只是到底也不知道底细究竟,不敢往外面胡乱传,只在周围指指点点。 卉儿忍不住,跑来问许昭昭:“你的肚子是怎么了?她们说……她们说你肚子里有孩子了,许姐姐,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许昭昭笑了笑,没有说话,卉儿一脸愕然。 没过几天便更有喜欢寻事的故意来找她说话:“许昭昭,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不明不白地有了身孕,是件很风光的事吗?” “这是在宫里,你小心被打死了赶出去!” 堆到许昭昭手上的活也越来越多,甚至多过卉儿萱儿的,像是刻意捉弄。 -- 第123页 卉儿萱儿有时会过来帮她干一点,还有另外几个和许昭昭亲近的女孩子,否则许昭昭一个人还真吃不消。 许昭昭去找了杜水桃,她只道:“人人来了就要干活,这你早就知道的。我说你且消停些吧,你这事我还让她们瞒着不许往外面传,能不能生下来看你自个儿的命了,否则还不定怎么样呢!” 许昭昭便也不同她争辩了,杜水桃是这里的老大,她来了这么久,现在又被看出来有了身孕,杜水桃是不可能不出去打听的,怎么都能问出点什么,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 在宫里,随便一个宫人怀孕都不是小事,当然也不是稀奇事,大多都是将来有造化的,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随意指摘的。 杜水桃还敢这样,背后想来是有什么人在给她撑腰。 中间何松倒是来过一回,偷偷摸摸的背着霍辞,唯恐被他发现。 看着许昭昭隆起的小腹,何松愁得不得了:“年前奴婢引着殿下来了良娣这里,怎么殿下回去还是……良娣自己也长个心眼,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可怜可怜腹中的小皇孙。” 对于这事,许昭昭是另有自己的打算的,不等霍辞彻底对她低头,她是不会回去的。 但何松毕竟也是好意,许昭昭不好拂了,只好推到霍辞身上:“等再过段时日,殿下不开口,我也没法子。” 听得何松连连哀叹,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闹什么。 不过在掖庭受为难的事,许昭昭同样没和何松说,人家为难是有意为之,何松也不可能时时顾着,再者霍辞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被他看出来何松还牵绊着她这边,何松也不好做人。 何松又塞了不少钱给许昭昭,让她能花就花,不要委屈自己,叮嘱了几句之后才匆匆离开。 刚出了院门,何松就仰头叹了一声,下一瞬他视线向下移,就看见了出现在他面前的霍辞。 何松腿一软,当即就跪下。 霍辞双手抱臂,眼神虽冷,倒未见得有多生气。 等何松的头磕够了,霍辞才道:“起吧。” 何松颤颤巍巍起来,畏畏缩缩走到霍辞身后,耷拉着头垂着手,连求饶的话也不说了。 “孤道怎么找不到你的人,果然在这。”霍辞嘴上说着,脚下却未曾挪动。 今日何松是安排妥当了来的,告的是病假,可以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霍辞先前问起何松为何不在,顶替他的小太监也只按了何松教的说,霍辞听了也没有追究。 只是又过了片刻,霍辞却忽然起身,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径直就来到了这里。 然后看到了何松。 还有许昭昭。 她比他上次见到时似乎还要瘦了一些,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那处的弧度便更暴露无遗。 霍辞只在她的肚子上扫了一眼,便又移开目光。 本想直接上前去把两个人歹个正着,再把何松提回去,转念一想到底没有成行。 罢了,他好像做得也够过分了。 何松皮实倒是无妨。 就不要再故意去吓她了。 何松哭丧着一张脸:“殿下,您别进去……都是奴婢的错,许良娣不知道奴婢来!不是不是,您要不还是进去看一眼?” 霍辞冷哼一声,立在原地不动。 这时许昭昭早已回了房,连个影子都不见了,霍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片刻后他才道:“想的美,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这回很干脆,像他往日那样不拖泥带水。 何松跟在霍辞身后走着,很快觉出味来。若按霍辞的性子,说了不准看顾许昭昭,又抓到他偷偷跑过来,必定是大发雷霆,指不定怎么惩罚他,可是眼下他却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位太子殿下其实心里已经默许了他这种行为,只是自己可能不知道罢了。 但何松到底也不敢掉以轻心,霍辞一向喜怒不定,这回无事,但不代表下回也无事。 怕是下次再溜出来看许良娣,更得小心谨慎了。 第65章 本宫怎能容忍她们这么欺…… 又过了两月,许昭昭身子更加沉重。因孕中到底多思多虑,身边又无人陪伴,有时夜深人静之时,也会灭了心思,觉得一时半刻都撑不下去了。 窗户上过年时贴的窗户一直没有被许昭昭揭下来,于是到了第二日,她一看那条她亲手剪出来的锦鲤,便仍旧咬咬牙,继续坚持下去。 随着她的肚子日渐变大,各路风言风语也更加不好听起来。大抵是先前杜水桃说了几句,也没见来什么人把许昭昭接回去,她还是这么在掖庭熬着,人都欺软怕硬,其他人自然更不将许昭昭当回事了。 而杜水桃则是其中的佼佼者,愈发变本加厉。她一向在掖庭里混惯了,只知道一时有人撑腰便不怕,做起事来倒一点都不瞻前顾后,都不借别人的口,自己就出面把活都推给许昭昭。 许昭昭有时从白天做到晚上也就罢了,左右这里都是些缝补的活,但有一日杜水桃则是在许昭昭睡下之后,直接敲了她的房门,许昭昭假做不理,她便一脚踹开了许昭昭的门,直接把许昭昭从床上拖了下来。 许昭昭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还可以与她撕扯几回,只来得及护住肚子,就被杜水桃拖到桌边,指着她拿过来的一大堆衣物,让许昭昭在天亮之前补完。 -- 第124页 好在杜水桃自己也要睡觉,说完便打着哈欠走了,隔壁的卉儿等人自然听见动静,都悄悄过来,帮着许昭昭一起做,便是这样也熬到了快三更的样子。 这样一来,许昭昭本来就嗜睡,第二日无论如何都起不来,杜水桃一见她没来吃早饭,便在她门口叉着腰指桑骂槐地骂上好几句。 许昭昭想着这么下去到底也不行,于是便去找何松当日安排给她接应的人,结果也没有下文,不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根本没当一回事。 许昭昭不能吃这个眼前亏,若是她自己一个人,和杜水桃杠上也就杠上了,但她现在不行,眼下不能硬来,于是也想过其他法子,她手上的银钱是足够的,也私下去找过杜水桃,想塞给她一点钱,大家相安无事。 结果杜水桃看见那些金银眼睛倒是亮了亮,但随后又回绝,只说不缺这点钱。 许昭昭心下明了,先前还只是怀疑,如今便可确定,杜水桃一定是受了人指使。否则便是还要继续为难她,也得把她手上献上去的钱先骗到手了再说。 而这个人,许昭昭排除了一切可能之后,觉得多半就是安贵妃,毕竟许昭昭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有这个能力和胆量真的把手伸过来的,也就只有安贵妃。 至于动机,许昭昭暂且还不清楚。 不过她很快就再次见到了安贵妃。 卉儿她们一起暗中帮助许昭昭的事,在某个深夜被杜水桃发现,并且将她们堵在了许昭昭的房门口。 一时其他人也都跑出来看热闹,杜水桃正愁找不到场子,于是便更加兴奋得意。 卉儿忍不住,便与杜水桃对骂了几句,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如何是杜水桃的对手,杜水桃很快就占了上风。 “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在她这儿得什么好?她手上不过就那点银子,诓着你们给她做白工罢了!”杜水桃的唾沫星子在昏暗的灯笼下乱飞,指着卉儿的鼻子骂道,“是真觉得自己能攀个高枝儿?我告诉你们,你们想得美!我在掖庭那么久,什么没见过,她这样的我不知见过多少个了!” 卉儿气得脸通红,许昭昭和萱儿只好拉住她,不让她有什么过激行为。 杜水桃更得了意,转而对着立在檐下的许昭昭道:“咱们掖庭就是个又脏又臭的地方,什么女人都往咱们这儿扔!你这肚子这么久了说清楚了没有?” 周围看热闹的人正是要看这茬儿,一时都跟着杜水桃的话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连隔壁院子的人听见响动都起来,纷纷爬上墙头来看。 许昭昭原本还面色不改,但一见到这个场景,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又指指点点,到底羞愤,下意识掩了掩肚腹。 连日来熬夜做活,令许昭昭的眼眶愈发酸涩,霍辞把她扔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让她面对这么多人的侮辱和指摘吗? 杜水桃来了劲,冲上来把在卉儿萱儿她们几人中间的许昭昭拽住,生拉硬拽要把她拖到院子里去,卉儿她们又不肯,杜水桃死死拽着许昭昭的手,被她们掐得龇牙咧嘴都不放。 最后是杜水桃使了坏,故意在大家都憋着劲儿的时候松手,卉儿她们自然往后面倒,连着许昭昭也差点摔倒,杜水桃这回一把掐住许昭昭细瘦的隔壁,成功把她拖到了院子中,直接摁到了地上。 “大家都来看看!”杜水桃尖着嗓子喊道,“应该还有不知道的吧?那我就趁今日大家都在,给好好说道说道!” “你们眼前的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去年新纳的良娣!” 周围有知道也有不知道的,除了和许昭昭交好的那几个,皆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议论纷纷。 杜水桃此时已对许昭昭放了手,她倒挑着地方没往许昭昭肚子上碰,下手看着狠但也不是很重,想来也是心里有数。 只是许昭昭伏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心跳得厉害,冷汗直流,手脚发虚,怎么都爬不起来。 杜水桃继续喊着:“你们看看她的肚子,都那么大了!想必是与什么人私通苟合,这才被打入掖庭来的!” 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中带着明显的羞辱与讽刺。 卉儿先跑过来想扶起许昭昭,可许昭昭不敢马上起身,只能借着她的力缓缓起来。 “来来来,你自己说,”许昭昭还没起来,杜水桃便朝着卉儿就是一脚,把扶着许昭昭的卉儿踢开,指着地上的许昭昭道,“你自己说你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是哪个相好的看着你在这里受苦还不来找你啊?唉,我常劝你们这种人,快活的时候是快活,不过是腿一张,可是过后呢?” 她说得又荤又脏,许昭昭原先朝她啐一口,但杜水桃这会儿是站着的,气势上便先短了一截。 况且许昭昭一心牵挂着肚子里的孩子,哪还有心思对付杜水桃的下三路。 “你们看她不敢说!哈哈哈,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她的相好的!” 许昭昭实在气不过,只抬了抬头,咬牙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一世都在掖庭见不得天日的贱婢,也配我来和你说话?” 杜水桃一愣,气焰竟是一收,脸也灰得和锅底一样。 打蛇打七寸,她这样的人,爱在掖庭作威作福,却也只能在掖庭作威作福,最怕别人提及她的身家背景。 不防被许昭昭当众揭短,杜水桃接着便气急败坏,她得了贵人的吩咐,不敢怎么动许昭昭,竟疯了一般对着一边无辜的卉儿拳打脚踢。 -- 第125页 眼见着杜水桃一脚就要朝卉儿心窝上踹上去,这带了怒气的一脚下去,卉儿怕是要去半条命,而萱儿要扑过来已经来不及。 许昭昭只来得及用力把卉儿往旁边一拉,而自己却躲闪不及,杜水桃那一脚便生生落在了许昭昭的肩膀上。 许昭昭原本要被一脚踹得往后倒,但到底还是想着孩子,竟用手肘撑住,没有直接倒下去,只是这一脚,还是踹得她肩膀和断了一样疼,眼前也一阵晕眩。 这时杜水桃大概知道踹错了人,闯了祸,吓得脸色铁青,急忙要上来查看许昭昭的状况,却听得院门被敲得震天响。 一时所有人都一下子慌了手脚,作鸟兽散,连趴在墙头上的也噼里啪啦掉下去几个。 院门不知被谁打开的,从外面呼啦啦进来两列人,手上皆提着琉璃宫灯,照得掖庭这个小院子鬼魅世界一般不真实。 安贵妃朱翠微由宫人扶着,步履匆匆上前来。 掖庭众人哪见过这般架势,连忙乱哄哄地跪下行礼,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安贵妃眼睛都没瞧一眼,就连忙走到许昭昭面前,亲自和宫人们一起将她扶起。 “好孩子,”安贵妃的眼圈儿红红的,“你受苦了。” 杜水桃跪着想要上前来:“娘娘,娘娘饶命,我不是故意……” 没说完就被小太监拿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呜呜地在那里脸红脖子粗。 琥珀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拉下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杜水桃被拖下去,一时看热闹的几个人都吓得不行,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好在安贵妃也并没有再追究,她只关心许昭昭:“昭昭,和姨母回去,本宫怎能容忍她们这么欺负你?好在今日本宫夜里正好睡不着,总是心里不安,便想着来看看你,果然是你出了事!” 许昭昭看着安贵妃那张艳丽的嘴唇在自己眼前一开一合,明知她此时来绝不是偶然,也并非好意,只是不想答应却也来不及再拒绝,浑身上下说不出哪里在疼,琉璃宫灯照得她眼前恍恍惚惚,一闭眼终于晕了过去。 第66章 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许昭昭再醒来已经在临华宫的偏殿躺着了。 安贵妃的贴身大宫女亲自在她身边伺候着,见她醒来便忙道:“良娣醒了?觉得怎么样?” 许昭昭一睁开眼睛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还在,也不疼,接着孩子踢了她一脚。 看来杜水桃那一脚没什么事,孩子很皮实。 于是许昭昭放下心,朝着琥珀点点头。 琥珀见此便转身出去,才片刻之后,便引着安贵妃进来。 安贵妃在许昭昭面前坐下,亲自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又让人上了安胎药给许昭昭喝了,方停下。 许昭昭的肩膀还是疼,便只好继续躺下,等着安贵妃说话。 安贵妃擦了擦眼泪,说:“你这孩子,怎么都不来找姨母?姨母不是说了吗,你有什么不顺心尽管过来,我这临华宫还能不让你进不成。” 许昭昭想了想:“多谢姨母厚爱,只是平时倒还好,今日她是突然发了疯。” “姨母已经让人教训那个贱婢了,你不用管。”安贵妃摸了摸许昭昭肚子,“你先顾好你自己还有小皇孙,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许昭昭低头,安贵妃做这场戏怎么可能只是让她养胎来的。 果然,安贵妃继续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如何,想来你入宫前就是知道的,今后你们母子又如何指望得着他?你便别和姨母客气了,姨母便是为了陛下,也不能让皇孙生在掖庭。” 许昭昭继续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倒影在脸颊上的影子颤了颤,安贵妃心里一喜,看她样子是答应了。 她本也没想过竟要自己做个局再跑一趟掖庭才把人接来,这许昭昭不像她的姐姐许媱那般性烈,想是稍加磋磨便没有不乖乖来的道理,到时自会听她摆布,如今却需要她一步步诱着,不过也只是说上几句话的事,都这样了难道还怕许昭昭不听她的话。 不想许昭昭却道:“姨母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安贵妃愣住。 许昭昭不是不想先和安贵妃虚与委蛇,先在临华宫安顿下来再说,可如此一来,她和霍辞之间就会更复杂、更不可控,反而会弄巧成拙。且安贵妃绝对不是好相与的,承她一分情,必定要用十万分去回报。 她自己就罢了,但是不敢搭上自己的孩子。 安贵妃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一沉,看来许昭昭远不如她以为的那样愚笨。 既然许昭昭都直接摊了牌,安贵妃也就不装了,直接道:“本宫可以帮你出掖庭,也可以让你和你的孩子在霍辞手下有安稳的日子。” “娘娘的条件是什么?” “你回了东宫之后为本宫所用,本宫是你的姨母,在他人眼中也本是一体,自会帮你平步青云。”安贵妃一笑,“只要你一答应,本宫便立刻去与陛下陈情你所受委屈,陛下不会不管,自然让你风风光光回到东宫。” 安贵妃的条件乍一听非常诱人,许昭昭和霍辞之间的关系已差至极限,若聪明一点接过安贵妃抛过来的橄榄枝,于自身来说尚且还有转圜之地,再差也差不过一个人熬着,不得不说是柳暗花明。 许昭昭却说:“如果我不应呢?” -- 第126页 安贵妃虽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却仍旧气定神闲:“许昭昭,你没得选,太子这么久都没来管过你,你难道真的要在掖庭待一辈子?若不是本宫,没有人会再来搭理你们,你的孩子也会生在掖庭长在掖庭,如同贱出之子,罪人之后。要知道在掖庭这种地方,小小的一场风寒便能立时要了一个孩子的命,你真的忍心?” 许昭昭咬了咬唇,安贵妃的话让她有一瞬是动摇的,而代价只不过是听从安贵妃的话从此去害霍辞,她也不是下不了手。 但仅仅也只是一瞬,她便冷静下来。 他是霍辞,也是阿辞。 她不能听安贵妃的话,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本宫再许你一事,便拿本宫的后嗣绵延来同你保证,日后绝不会为难你和你的孩子,相反,还会给你们应有王侯之位,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许昭昭的唇角扬了扬,却道:“娘娘若无事,妾就先告退了。” 安贵妃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威逼利诱之下竟没能撬动许昭昭,这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便是没有这些威逼利诱,许昭昭也该主动投诚。 她一时惊怒,拦住正欲起身的许昭昭:“你说什么?” “娘娘费心了。” 偏殿内静得像是化不开的黑夜。 等安贵妃反应过来,许昭昭已经下了床。 她的肩膀一牵动就疼得厉害,但许昭昭还是撑着过去拿了外衣穿上,向安贵妃俯身一福。 安贵妃这才冷笑道:“既然你不答应,那本宫也只好作罢。只是来了本宫这临华宫,本宫虽不好为难你不让你出去,但你走了之后,可要小心一点了。” 安贵妃本来是想直接在这里让人杀了许昭昭,可转念一下,掖庭的人都看见了她把许昭昭带走,若是人在她这里不见了,难免招人非议,她不想要这个麻烦,且霍辞早就和他们剑拔弩张,便是许昭昭去告诉了霍辞,她也不怕。 既然要做,不如等许昭昭回了掖庭之后再慢慢动手,不招人的眼,不落人口实。 顺便再威胁一下许昭昭,让她回头。 结果许昭昭还是径直走出了临华宫。 琥珀前来回禀,安贵妃气得往地上砸了一个杯子,厉声道:“你去,让他们好生给本宫招待许昭昭,东宫那些放在掖庭的眼线一个不留全杀了,要神不知鬼不觉。” 琥珀道:“不过是那个小太监的人,娘娘放心,早就清得差不多了。” “好,”安贵妃咬牙切齿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目狰狞,“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你找准时机早点动手,务必要除了她。” 安贵妃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那个孩子。”这也是林氏的血脉,她要全部除掉。 ** 许昭昭走出临华宫之后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她不大认得路,靠一路问宫女太监才回到掖庭去。 回去之后,院子里众人正在洗漱,卉儿先看见她,连忙跑过来,惊喜道:“许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贵妃娘娘不是把你接走了吗?是来拿什么东西吗?” 许昭昭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说:“我不走了,把你的伤药拿出来给我用一用。” 周围的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但是并没有再继续追问。 等过了一会儿之后,杜水桃也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她昨儿晚上被安贵妃的人拖走之后打了二十个板子,刚刚又被放了出来,还赏了她二十两银子,一个板子一两银子,非常值。 杜水桃不知道自己其实差点就要被安贵妃杀了给许昭昭看,她看见许昭昭也在,便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交代过的任务。 杜水桃清了清嗓子,迫使所有人都把目光由许昭昭转向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自己不好,便是贵妃娘娘也难帮,那贵妃娘娘是什么样的清贵人,怎么能沾你这些乌七八糟的?” 别人见她挨了打,还要这么说话,一时都笑起来,反而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杜水桃气得冲进了自己房间,没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拿了许多堆积了好几天的脏衣服,还有贴身的衣物,直接扔在了许昭昭脚下。 众人一见这般腌臜,都立刻避开,皱起了眉。 杜水桃道:“她又被贵妃娘娘给赶出来了,想来是知道她的丑事,连贵妃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杜水桃指指周围的人,“你们都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以后都让她洗,一个钱都不许给她!” 一片哗然,但是鉴于许昭昭是太子良娣又是安贵妃外甥女,没人敢这么傻去做这个出头鸟。 许昭昭冷冷地看向杜水桃,脚尖一勾,就踩到了自己面前的那些衣服上面,还多蹭了几脚。 蹭完还道:“糟了,我的鞋子脏了。” 如果不是她身子重不方便,已经把衣服甩到杜水桃脸上去了。 杜水桃一点就炸了,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昨晚还不够让你清醒吗?你肚子里只是个小杂种,太子不管你,安贵妃也不管你!丢人!” 许昭昭这回不避开,不等她冲上来,便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反倒将杜水桃逼得停住脚步。 “来,有本事朝这里打。”许昭昭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杜水桃果然就不敢来了,又退了几步,只是嘴上还是要强:“我可不怕你,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不过让你洗几件衣服罢了还推三阻四!” -- 第127页 许昭昭冷冷地哼了一声,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 她从来没有这般声色俱厉过,但面对杜水桃这种人,她只能选择保护自己。 虽然知道她背后是安贵妃在指使,但能保护自己一刻是一刻,不能坐以待毙。 “你让我洗衣服可以,但如果我因为做这些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能有……能有什么下场?” 许昭昭环视了四周一圈,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才道:“太子殿下的性子我想你们不是没有耳闻,若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还轮得到我好端端出现在掖庭?怕是早就被剥皮扒骨了。” “我与他如何是我们之间的事,有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好性子不说话,便愈发骑到我头上。”许昭昭过去,抬手就劈了杜水桃一个巴掌。 众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打人,这下知道厉害了,一时都被吓得不敢做声。 “如果在这里,我和我的孩子有个什么不好,谁让我做这些活的一问便知,太子殿下不会放过的。” 许昭昭说完转身便走了自己屋子里去,留下杜水桃和平日里和她一起的面面相觑,俄而其他人都缩了头走了,只有杜水桃一个人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但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第67章 倒在地上的许昭昭 许昭昭被杜水桃踢伤的肩膀疼了好几日,所幸孩子没事,她稍微躺了几天也就好了。 这之后果然没人再来为难许昭昭了,许昭昭又恢复了一开始什么都不用干的状态。本来也就是杜水桃做这个出头鸟,她不出声之后其他人自然精明得很。 许昭昭不知道杜水桃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反正安贵妃明显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但眼下也是能安稳一日就是一日,想不了太多。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越来越沉了。 霍辞那里却仍然没有让许昭昭回去的意思。 许昭昭也咬牙不肯求饶,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她不能输,这一局扳过来,她想要做的事才能更顺利。 或许还差一个契机。 天渐渐热起来,暮春将要过去的时候,许昭昭终于揭下了那张已经快褪色的窗花,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 她和阿辞已经相遇差不多一年了。 一直到了八月,许昭昭已经不太出门,一来是身子实在不方便,二来是提防着有什么意外。 卉儿和萱儿经常过来陪她,和她一起做些小孩子用的东西,萱儿比卉儿用心好学,经常顺便向许昭昭学一些女红绣活回去。 这日天气正到了差不多最热的时候,到了午后,许昭昭肚子大得懒得动弹,嘴里又没味道,想着吃些什么,便给了卉儿几颗金瓜子,让她去弄一包蜜饯并一包瓜子来。 掖庭的宫人有自己的门路,卉儿很快便把许昭昭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许昭昭把卉儿叫住,两个人嗑了一会儿瓜子,卉儿随手抓了两把便起身往外面去给萱儿吃,这时露出瓜子堆里一张小小的纸条。 许昭昭拿起纸条便打了开来,只见里面写道:“枣茶,小心。” 这几个字不难学,许昭昭是早就认识的,她只看了一眼便一把将纸条捏在手心里,死死团住。 片刻后,卉儿又带了几个小姐妹进来吃零嘴,许昭昭不动声色地邀了她们一起坐下,状若无事地聊起了天。 但她心里却牢牢想着那张字条。有人要害她她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于是等着安贵妃下手,只是没想到还有人会提醒她。 这时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甜甜的枣茶喝,都快来喝枣茶!” 掖庭缺衣少食,听了这一声,满屋子的人便出去了大半,仅仅留了几个懒散的还在。 更快出去的几人便嘻嘻哈哈地端了枣茶过来,大家在这里分着喝。 许昭昭也分到了一碗。 这里的枣茶茶汤颜色也淡,不知道是掺了多少水的,说是枣茶,却连颗红枣都看不到。 许昭昭先推说太腻了喝不下,便把自己那碗放到一边。 她原本也想阻止她们不要喝,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要下毒也只是针对她,即便掖庭的宫人再低贱,也不可能有人敢一下手就是一群人,入口的东西在宫里最忌讳,必定要查,安贵妃不会做这种蠢事,把小事变大事。 果然她们一个个喝下了茶,一点事都没有。 零嘴也吃了,枣茶也喝了,毕竟掖庭是要做活的,渐渐便有人出去了,等人都走得差不过,卉儿贪嘴仍在吃蜜饯,萱儿叫她她也不应,许昭昭便叫住卉儿。 卉儿还道:“你怎么不喝枣茶呀,这大热天,喝下去正舒服。” 许昭昭道:“我这就喝,但我这会儿要你帮我再去跑一趟腿。” 帮许昭昭跑腿是有丰厚的报酬的,一次便顶得上卉儿在这里给别人洗一年的衣服,许昭昭也常叫卉儿干这些,卉儿是极乐意的。 “你现在就去东宫一趟,找一个叫做何松的人,你只要说何公公,那里的人就知道了。” 这回卉儿却犹豫了:“我从来没去过东宫......我不敢去......” 何松自上次来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出现过,许昭昭心知他是害怕霍辞,但何松在这里交代过的人后来也没有一丝响动,大概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不听何松的吩咐了,既这么着,许昭昭也没去劳烦过何松过,还是那句话,远水救不了近火。 -- 第128页 但这次她一定要把何松叫来。 许昭昭思忖片刻,对卉儿道:“你不用怕,只当是出了掖庭去做事,何公公人很好的,知道你是我叫去的,他不会为难你。” 卉儿这才答应。 “你见了他之后,就说我请他过来一趟,马上就来。如果他说他一时走不开,那就让他直接和太子殿下说,何公公知道该怎么说话。” 听到许昭昭提起太子,卉儿虽没见过霍辞的人,但却已经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点点头。 “记住,不要和别人说你是去东宫的。”许昭昭又叮嘱了几句,便放卉儿离开。 大约两炷香之后,许昭昭估摸着卉儿已经到了东宫也见到了人,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便伸手端过了那碗放在一边没去动的枣茶。 枣茶拿过来就只是温热,这么久过去,即便是大热天也已经凉透了。 许昭昭的后背沁出一丝丝冷汗,端着碗的手略有些颤抖。 她赌安贵妃不会直接下毒药把她毒死,定是会选一个看起来极其顺理成章的死因。若是毒死了她,那便是人人都有嫌疑且要查,若她是出意外死的,那矛头最后只会指向霍辞的任性和不作为。 已经在掖庭呆了这么久,许昭昭也知道再多待一天便多一分的危险,如果真挨到了生产的时候,怕是凶多吉少。但是霍辞像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而这场角力之中,许昭昭也绝不肯退让,便干脆借着这碗枣茶赌一把。 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这时踢了她一脚,许昭昭眼眶一酸,不由低下头去看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的手轻轻抚了上去,明明是在安抚,可胎儿却愈加欢快地回应起来。 许昭昭深吸了一口气,一狠心将小半碗枣茶喝下。 ** 卉儿到了东宫,只说是许昭昭让她来找一位何公公的,何松便很快出现在她面前。 她把许昭昭教她的话和何松说了,何松果然道:“你先回去告诉许良娣,我这会儿实在是抽不开身,一时殿下找了可就麻烦了,至多等传晚膳前,我顺道会去掖庭找她。” 卉儿摇摇头,鹦鹉学舌一般说道:“许姐姐说了,如果何公公走不开,便直接去和太子殿下说,何公公知道该怎么说。” 闻言,何松却是心下一喜,看来许良娣是愿意服软了。他立刻让卉儿先在外边等着,自己先去见霍辞。 见了霍辞,何松便道:“殿下,奴婢要去掖庭一趟。” 霍辞抬眼看了看他,继而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看书。 何松知道这就是没事了。 “许良娣在掖庭待的怕是也够了。”何松俯身掖手笑道,“奴婢知道殿下就等她自个儿开口呢,所以奴婢先去看看。” 霍辞把手上的书甩开,有些百无聊赖。 “你很闲吗?”他斜眼看着何松。 何松道:“奴婢要伺候殿下,自然离不得殿下身边的,不如殿下和奴婢一块儿去。” 霍辞哼了一声:“想得倒美。” 何松心里捏了一把汗,这事儿就已经算是成了。 “殿下也去看看许良娣自己说什么不是?免得有些话让奴婢传来传去的,奴婢最笨,没办好事儿丢了小命事小,耽误了殿下和许良娣可就不好了。” 其实他早已看出霍辞这些时日内心早已松动起来,只是许良娣那边不说话,霍辞贵为天潢贵胄,这口也不太好开,正缺这么个时机。 何松打定了主意,只要许昭昭有那个意思,他便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把霍辞劝去掖庭,到时候再有他从中调和几句,也不用两个人谁先拉下那个脸面,这事就成了,任什么都能揭过不提了。 果然不等何松安排,霍辞自己便先迈步出去了,何松也不打扰他是想要如何过去,只静静跟在他后头。 半路上何松倒是先让人去把那里的闲杂人等先清干净,不能打扰了殿下和许良娣互诉衷情。 看着何松着急忙慌又眉开眼笑的样子,霍辞倒是侧过头去没出声,像是极轻蔑却也没有出言阻止。 一路行至许昭昭那里,小太监正把最后几个小宫人清走,等人走空了,何松往里面望了望,才对霍辞道:“殿下,里面都干净了,您进去吧!” 他本来是在前面带路的,可话音才刚落,霍辞早已先他一步进去,也没问他是众多厢房中的哪一间,不知是何时烂熟于心的。 何松会心一笑,紧跟着霍辞的步伐慢了几拍,故意落得后面一些,待会儿好不露痕迹地给他们关上门。 何松的小动作自然也落在霍辞眼中,但霍辞装作没有察觉,他心里这会儿就跟有根羽毛在挠似的,痒痒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霍辞在关着的门前步子一顿,罢了,今日既都已来了,就把人带回去吧。 他一向手重,可今日仿佛是怕惊着人似的,连推门的声音都极轻。 里面安静得像没有人一般。 紧接着,霍辞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许昭昭。 第68章 就在这道宫门外,凌迟处…… “许昭昭!” 霍辞又惊又惧,再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他一个箭步过去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等把人抱到床上之后,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明明已经八个月的身孕,抱起来却轻得像只有一把骨头。 许昭昭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的双目半开半阖着,已经有些没了神采,双手紧紧捂住腹部,嘴唇轻轻颤动着。 -- 第129页 这时何松等也已经走了进来,看到这些都大惊失色。 何松直接失声喊道:“殿下!许良娣流血了!” 霍辞这才发现许昭昭淡蓝色的裙摆上已经溅满了鲜红的血迹。 而他也终于听见许昭昭那颤动的嘴唇其实一直在喊一个字。 疼。 “昭昭!” 霍辞一双凤目目眦欲裂,对着已经慌了手脚的何松他们喊道:“快传太医!” 将要掌灯时分,余晖还未落尽,一众太医便急急往掖庭赶去。 等太医们一到,霍辞已经急得不得了,恨不得他们是飞过来的,又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把许昭昭接走。 太医们一把脉,立刻便对霍辞道:“殿下,良娣这是服用了活血落胎的药物。” 这里的宫人们早就都被绑住带到外面,何松听了便出去一个个问。 何松用了些手段,她们早就吓得涕泗横流,可七嘴八舌又说不出什么。 最后是萱儿道:“我们最后从良娣这里出来,大家都是喝了一碗枣茶的,但也不记得良娣喝没喝了……” 何松赶紧去看,果然桌上还剩着半碗枣茶,霍辞一颗心全然在那边许昭昭身上,暂且顾不上这些,何松便赶紧找了个太医看枣茶。 不多时,太医便验出来,果然是这枣茶有问题。 太医战战兢兢对霍辞道:“幸好许良娣喝得不多,又及时发现,否则轻则早产重则滑胎……” 太医话还没说完,霍辞的脸色便比方才更阴沉几分,那凛凛凤目让人不敢直视,只一眼便会丢去性命。 宽袍大袖下,霍辞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竟然就真的这么狠心,把许昭昭丢在这里将近半年。 对她不闻不问。 明明不过是一时之气,他也动过那么多次的念头,却始终不肯先低下这个头。 若是今日不是许昭昭来找何松,他难道还要继续把她留在这里吗? 若许昭昭今日没让他们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辞的心忽然被揪住般的疼,这些都是他的过错。 眼下许昭昭正躺在床上,情况也不好,若他们有个什么事,那便是他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心魔了。 那是他的妻儿。他不过是和自己赌气争长短,却差点赔上了他们。 何松在一旁问:“殿下,要不要先将良娣挪动到棠梨阁去?” 霍辞刚要答应,却听太医道:“不行,许良娣这会儿最好不要动,就在床上养胎。” 霍辞没了办法,没好气地环视了一遍四周,又小又窄,怎能住人,但毕竟是自己做下的孽,只好让何松将这里再布置妥帖一些。 梨蕊梨香等宫人也被叫了过来,一时涌满了整间房间。 许昭昭还没醒,但大抵是服了药,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渐渐舒展,先前一直抱着肚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新装上的帐幔被放下,梨蕊和一个老嬷嬷进去查看情况,霍辞便被请到了外面。 霍辞这时稍稍放下了心,转念便立刻去了庭院中。 和许昭昭一个院子的宫人依旧被绑在这里,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见到霍辞出来便拼命磕头,但却并不敢发出声音。 许多人倒是蓦地想起许昭昭那天说过的话,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不会放过她们。 她们尚且还不敢抬头看霍辞,若是此时看他,定然会被他沉郁的脸色吓倒,但光只是看这架势,她们觉得哪怕今日与自己全然无关,也是小命难保。 终于有人忍不住抽泣出了声。 何松向霍辞说了几句话,又对她们道:“知道什么的赶紧自己说出来,否则拖出去喂狗,快说,到底是谁干的!” 一时稍稍有几人抬起头,目光瞥来瞥去几眼,但瞧见站在何松前面的霍辞,便立刻将胆子都吓破了,抖得像筛糠一样。 何松见此又喝道:“别看来看去,有什么就说,不说就等着死!” 于是渐渐有三三两两的声音出来,却又不是指证。 霍辞终于不耐烦。 他随手指了一个站在近处的宫女,声音透着刻骨的寒意:“你来说。” 宫女吓得委顿在地,又实在是不知道底细,只能连连磕着头。 霍辞向来不是个仁慈的主儿,根本不吃这套,便是宫女上有老下有小的来求他,他也眼皮子不会抬一下。 “拉出去,”他对何松道,“拉得远一些,免得冲撞了她。” 何松见惯了这些,立刻便应是,手一扬便有小太监过来麻利地拖人。 宫女嚎啕大哭,她身边其他人也开始忍不住哭出声来。 霍辞眼神丝毫不为所动,眉梢却挑了挑,何松马上就懂了,朝着那些哭喊的宫人努了努嘴,小太监们便上前去每人连抽五个巴掌,抽完便把嘴堵上。 何松道:“让你们说你们不说,你们可知你们面前的谁,既然不说,全都堵了嘴拖下去打死,一个个打,谁说谁便不用死。” 五个巴掌还没抽完,那边头先问话的宫女还没被拖出门去,已经先喊道:“公公我知道,我说!” 何松让人再把人带上来,对她道:“不是和我说,是和殿下说。” 宫女的额头流着磕头磕出来的鲜血,模糊得一头一脸都是,霍辞嫌恶地退后了一步。 “一定是杜水桃,”宫女哭诉道,“她一直无缘无故为难许良娣,一定是她!” -- 第130页 杜水桃先前就心虚害怕得不得了,此时早就龟缩在最后一排,一听他人开口,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吓得连上前来求饶都不敢,只跪在原先的地方,一边磕头一边道:“冤枉,实在冤枉,定是她胡乱攀扯,她素日就看我不顺眼......” “闭嘴!”何松喝道,“哪里轮得到你在殿下面前‘你’啊‘我’啊的,说,是谁指使你的。” 这里做事最方便的就是杜水桃,实则那个宫女没有说错,毒确实是杜水桃下的。 杜水桃前段日子被许昭昭恐吓过,她本就色厉内荏,也算老实消停了一段时日,但近来又有人找到了她,说她办事不好,前头有贵人不满意,还拿了一包药给她,让她伺机下在许昭昭平时吃的东西里面。 杜水桃当然也没有那么傻,杀人又和其他不同,她不敢做,但来人给了她重金,又许她事成之后脱离掖庭,前去其他宫苑做掌事女官,这番得了贵人赏识,将来自是平步青云,吹得一通天花乱坠,又道实在是许昭昭吓唬她,太子早就将她忘记,杜水桃被说得晕头转向,不肯也肯了。 于是杜水桃留心了几日,便把毒下在大家都会喝的枣茶之中,她倒知道那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是让许昭昭早产的药,到时大家都喝了,自然不会怀疑到吃的上头去,等消息传过一道道宫门传到太子那里,别说太子关不关心,便是即刻赶来,许昭昭怕是也已经凉了,那时也查不出什么,怪她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没想到杜水桃想得妥妥当当的事,还是出了岔子。 天气那么热,大家都喝完了枣茶,许昭昭竟没喝完,而且刚发作时,就被正巧前来的太子发现了。 太医一来,一诊脉自然一清二楚。 杜水桃不知该哭自己运气太差,还是许昭昭运气太好。 她哭道:“殿下饶命,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只是一开始和许良娣有些误会,真的不至于去害许良娣,等许良娣醒来,奴婢给她磕头认罪......” 霍辞狭长而又凌厉的凤目扫了杜水桃一眼,很快就不再看她。 对于这样的人,只看一眼已经是他的恩赐,更遑论多说一个字。 何松道:“去打死,竟然会和许良娣有误会,许良娣是宫里出了名的善人,定然是你这刁奴刻薄!” 这时见杜水桃大祸临头,众人又急着把许昭昭的事撇开,纷纷开口都往杜水桃身上推,坐实了就是杜水桃干的。 杜水桃眼见着就要被拖下去,可仍想着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一点都不肯松口。 只见霍辞冲着拖她的人抬了抬手,杜水桃心里一喜,终归还是要讲证据。 霍辞却道:“孤不可能放你一条命,但若你说出来是谁指使的,孤就留你一个全尸,否则......” 他像是没想好,便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就在这道宫门外,凌迟处死。” 杜水桃两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 这一招果然逼得杜水桃一下子坦了白:“是,是奴婢干的,但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是被人逼的,那人说如果奴婢不做,就杀了奴婢!求求殿下饶命!” 何松试探了向霍辞望去,霍辞微一点头,何松便道:“先拖下去押起来。” 见果然是杜水桃干的,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口气尚且还没完全出出来,却听自霍辞薄唇中冷冷吐出几个字:“一个不留。” 众人先是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跟着杜水桃遭罪,随即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太子霍辞。 那个阴郁暴戾,喜怒无常的太子霍辞。 但她们的嘴巴都被堵着,莫说是喊冤求饶,便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何松本是对这些习以为常的,许良娣出了事,太子不迁怒才是不正常,可或许是这些原本就在宫里最底层生存的人让他起了恻隐之心,他到底大着胆子上前劝了一句:“殿下,许良娣还在里面,便是拖得远了,就如方才殿下所言,终究会冲撞了许良娣,对许良娣倒不好。” 恰好这时,梨蕊自里面匆匆出来,霍辞心里一紧。 梨蕊道:“殿下,良娣醒了。” 霍辞转身便疾步入内,不再理这些跪了一地的掖庭宫人。 何松擦了擦额角的汗,挥挥手道:“回去记着给许良娣和小皇孙祈福,是她救了你们。” 第69章 早产 霍辞进去时,嬷嬷们正从帷幔后面出来,小声向太医汇报着许昭昭的情况。 见到霍辞进来,太医便对他道:“殿下,许良娣没什么大碍了,人方才也醒了。” 嬷嬷也立刻接着太医的话道:“是啊,血也止住了,想来是小皇孙乖巧得很。” 霍辞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场的人知道他们不能再继续留下去,赶紧识相地走开了。 梨香正在喂刚醒来的许昭昭喝药,等药喝完,她出来为霍辞掀开帐幔,霍辞进去,她便也赶紧走了。 许昭昭靠在一个玉绿色冰裂纹引枕上,头朝里侧过去,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霍辞到了床边,一言不发地立着。 他忽然有些害怕开口说话。 大多数时候他不说话是不想,这回却是不敢。 大约是流了很多血,许昭昭的脸色苍白得紧,像是一片被雨濯过的荷瓣,夏日衣衫薄,将肩膀连着锁骨的削瘦衬得暴露无遗。 -- 第131页 这些都是他干的。 霍辞沉了沉气,低声道:“你怎么样了?” 许昭昭没有声响,霍辞默默地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正以为她是睡着了,却听她道:“我不是说殿下以后都不用来了吗?” 霍辞愣住,忽然哑口无言。 那日他把画烧了,她确实说过这话。 但他从来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没想到她还记着。 “殿下,”许昭昭冷冷地笑了笑,“我还说过,我们便是死了,也与殿下不相干。” 霍辞的大拇指轻轻抠了一下中指的指甲,发出极细微一声轻响。 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抓不住自己的神思,出口却言:“不是你让何松来找孤的吗?” 说完他便更加后悔了。 不如不说算了。 果然,许昭昭把头转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眼圈一红:“我只是找何公公问一些事情,再过两个月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这里还有人不断找我的麻烦,难道你真的要我们死在这里?” 她说完,瘦弱的肩膀忍不住颤动着,明显是极为生气。 霍辞倒真的怕她再气出个好歹,但又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生硬道:“孤不是这个意思。” 结果话音刚落,许昭昭就哭了起来。 她一半是真委屈,一半却是假意,抽抽搭搭一直不停下来。 最后霍辞只好又道:“你回不回去?” 许昭昭捂着帕子静了一会儿,才道:“怎么是我要回去?我没说我要回去,殿下把我留在这里罢!” 霍辞皱眉,无奈地看着她,却也明白不能再任性胡为。 若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这样吧,”他说这些话终究是有些生涩,像是不是自己说出来的,“太医说你最好不要挪动,等过几日稳定了,孤就来把你接走。” 许昭昭听了,撇过头不再说话。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要见好就收了,不是真的要和他犟着不肯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今日是霍辞退让,要把她接走,就是她成功的第一步。 见许昭昭没有再拒绝,霍辞松了口气,继续留下去倒也别扭,便道:“你好好休息。” 正朝外走了几步,许昭昭忽然又叫住了他。 霍辞的心跳差点停了停,好在她问的是:“你没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吧?” 霍辞生平第一次想感谢何松。 他摇摇头,道:“没有,除了害你的那个之外,全部活着。” “谁害的我?” “一个姓杜的宫女。” 许昭昭一点都不意外,她想了想,只道:“安贵妃找过我两次。” 闻言,霍辞眼神一凛。 “孤知道了。” 许昭昭看着他离开,继而宫人太医们又都进来。 她把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这回却是彻底心安了。 再有什么事也只能等她生产之后再说了,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心力去想去做。 ** 过了两三日,许昭昭情况好转起来,梨蕊便开始打点起要回去的事情。 太医说了至多再三四日,许昭昭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许昭昭暂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百无聊赖地看着梨蕊她们忙进忙出。 她出事之后,这里住着的人就全部被赶去了其他地方,如今除她之外,只有一些宫女内侍和侍卫,天天也没什么动静,无聊得很。 许昭昭想着便叹了一口气。 梨蕊立刻回过头来问:“良娣怎么了?” 许昭昭摇头:“有点无聊。” “正是无聊才好呢,”梨蕊笑了,“这才能放宽了心,等来日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许昭昭低头摸了摸肚子,才几天工夫,肚子好像又大了一些,这几日过来的嬷嬷们都说看着像是要生男孩的。 许昭昭倒不觉得特别开心,她想要个香香软软依偎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万一生个男孩性格像霍辞就麻烦了。 “你去帮我拿点杏干过来。” 梨蕊找了找,一时没找到,便出去找,隔了一会儿拿了杏干蜜饯等过来,又对许昭昭道:“良娣,外头来了两个小丫头子,说叫卉儿萱儿,想进来看望良娣。” 原本梨蕊是不打算放她们进来的,但许昭昭又说了无聊,她怕许昭昭心情不好回头伤了身子,就想着多几个人说说话也好。 许昭昭果然让梨蕊把她们带进来。 卉儿萱儿明显比之前拘束了很多,请完安后萱儿先道:“奴婢们就是来看看良娣好不好的,那日可把奴婢们吓着了。” 卉儿问道:“许良娣什么时候走?” 许昭昭回答:“过几日就走。” 如今身份到底有别,卉儿和萱儿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说话,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话,那边梨香也端了安胎药进来。 见许昭昭正和人说话,梨香便把药放到桌上,才过来问:“药好了,良娣这会儿喝吗?” 许昭昭还没说话,萱儿见状便拉着卉儿要告退。 许昭昭也有些累了,就应允了她们。 过了会儿药也凉了,梨蕊便端过来喂许昭昭喝下。 因为前几日实在惊险,许昭昭也不敢再拿肚子里面的孩子开玩笑了,每碗安胎药都喝得一滴不剩。 -- 第132页 喝了药便犯困,梨蕊服侍许昭昭睡下,安安静静在一边陪着。 忽然,正闭着眼睛小憩的许昭昭却道:“梨蕊,去把窗子打开一些。” 梨蕊便过去开窗子,夏日闷热,别说是许昭昭一个双身子的,就算是她也觉得不舒服。 结果才几步路,梨蕊还没过来,许昭昭又道:“冰是不是用完了?” 梨蕊看了看不远处堆成小山的冰块,心里一惊,一边走一边问道:“良娣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才走到跟前,梨蕊便小声惊呼出来。 短短片刻工夫,只见许昭昭脸色煞白,额角有细密的冷汗冒出,一只手轻轻拽着自己衣领。 “梨蕊,我有点闷,喘不过气来……” 梨蕊一边高声叫其他人进来,一面忙将她稍稍扶起一些。 许昭昭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太医已经去请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本就在这里伺候着,见此情景也纷纷惊疑不定。 早先许昭昭的情况早就稳定下来了,太医也是一日好几趟来看的,没道理会突然不好。 梨蕊急得一头一脸的汗,一下一下地给许昭昭揉着胸口。 她想到什么,又说:“良娣是不是中暑了,这天太热也是……” 许昭昭却忽然捂住肚子。 “良娣!” 许昭昭听见她们都在喊自己,可头却晕得厉害,肚子也开始绞痛,比那日她喝枣茶还要疼上许多倍。 “不好了!良娣流血了!” “太医怎么还不来?” “快!快去禀告殿下!” 许昭昭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团云雾之中,本该是轻柔舒适的,可肚子却疼得像是要炸开。 她努力想迫使自己醒来,或许这样就不疼了。 在这团云雾中,她一动都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有人抓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回过神,这才便被拉了回来。 “醒了!醒了!” 许昭昭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已是掌灯时分,身边围了好几圈人。 梨蕊念了一声佛:“良娣可算是醒来了,施了针才好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些无关紧要的,”旁边的嬷嬷马上就斥了她,又对许昭昭道,“良娣别怕,这是要生了,一会儿只听奴婢们的,保管良娣平安产下皇孙。” 许昭昭惊道:“可是还没到日子!” 她这几日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可能早产? 嬷嬷笑得有些勉强:“无事,良娣放宽心,早些也是有的。” 梨蕊小声抽泣了起来。 许昭昭知道嬷嬷的话只是安慰她,但此刻她也问不了再多的了。 她咬住嘴唇,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嬷嬷给她擦了擦汗,宽慰她:“良娣看不到外边,殿下一听说良娣要生了,就立马赶过来了。” 许昭昭撇过头,嘴唇上已经有斑斑血迹,他来了又如何,受苦受痛的也只是她,若不是霍辞把她丢在这里,或许现在也不会出事。 这时梨香端了一碗鸡汤面过来,趁着许昭昭疼痛稍减的时候喂她吃了一点。 许昭昭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但稍稍舒服了一些,听女医官和嬷嬷的话闭目先养着神。 梨香悄悄给梨蕊使了个眼色,梨蕊明了,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霍辞正在外面等着,她们过去便跪了下来。 霍辞已经等了不少时候,多少次想让人把许昭昭身边的两个大宫女拎过来问话,可都忍住了,她们两个还要照顾许昭昭。 太医来报了好几次,许昭昭的情况并不好。 霍辞望着屋内的灯火,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却又停下。 如果他当时坚持把许昭昭接回去,是不是她现在还好好的?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让许昭昭来掖庭,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殿下……”何松轻轻地叫了他一声,霍辞才发现梨蕊梨香已经跪到了跟前。 霍辞目光一冷:“你们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0章 许昭昭,给孤醒过来!…… 梨香还没开始说话就抽泣了起来,梨蕊尚且能撑着,抖着嗓子把许昭昭出事前的情况对霍辞说了一遍。 最后梨蕊道:“才喝了安胎药没一会儿,良娣就发作了,可是那药是梨香亲自熬的,也是我亲自喂良娣喝下去的……只是喝药前,有两个小宫女进来陪良娣说了几句话,可那只是掖庭的小宫人……” 没说完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药渣早就被太医查看过,都是好好的安胎药,没有一点问题,可许昭昭却是被下了烈药,差点连醒都醒不过来。 霍辞能忍到现在才让她们过来,已经是无比仁慈了。 果然霍辞听后长眉一皱,怒道:“这么多人在这里还能让她出事,孤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 何松赶紧劝道:“殿下,让她们两个先回去罢,良娣那里离不了她们两个伺候。” 大抵是念着许昭昭,霍辞头一回妥协下来。 不多时,卉儿和萱儿被人压了上来。 霍辞本想直接上极刑,不想一同被压上来的还有第三个人。 何松道:“这是司乐坊的秦姑姑,她说……有话和殿下说。” 霍辞冷笑,刚要斥责何松没了规矩,只见秦姑姑却朝他磕了两个头,说:“太子殿下放她们两个走吧,是奴婢用卉儿的性命威胁萱儿,让她趁大家不备在许良娣的安胎药里下的毒。” -- 第133页 “你!”何松惊道,忙跪下问霍辞,“殿下,这该如何处置?” 霍辞倒是让人把卉儿萱儿先带下去关押起来,不欲在这种时候再多造杀孽。 秦姑姑仍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等卉儿萱儿一离开,她不等霍辞开口质问,便道:“殿下,可否请殿下找个僻静的地方再问话?” 何松在一旁只听得心惊肉跳,等着霍辞发怒把人拖下去砍了,却见霍辞瞥了这个秦姑姑一眼,转而让人把她押到旁边厢房。 进去后,霍辞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了何松一个在旁。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轻轻道:“有什么话快说。” 何松更加奇怪,自家殿下从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便是今日妻儿受害,若换了是仁德的赵王,怕是也要忍不住动怒。 何松不知道的是霍辞已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当日林皇后身边有一亲近宫人,正是姓秦。 秦姑姑道:“殿下,你可能已经不记得奴婢了,那时你才多大一点,但是奴婢受过皇后娘娘的恩惠,就不能再眼看殿下被他们害了。” 霍辞没有说话,垂眸间何松却看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疲惫。 面对霍辞的威压与阴戾,秦姑姑是少见的能镇定下来把话完完整整说完的。 “那日林皇后骤然薨逝,我们都知道其中有异,可很快不是被打杀就是被遣离,再有提起皇后之死的,都被陛下下令杀死了。奴婢即便身在掖庭,却没有一日不感念林皇后当日恩德,娘娘那么温柔良善之人,岂能是那般......那般走的?” 秦姑姑说着,方才一直扬起的头便低了低,黄瘦的面皮上划过两行眼泪。 “奴婢本以为就这样在司乐坊做一辈子的下等宫人,可谁知竟让奴婢遇上了许良娣。殿下不会不知道,她是安贵妃的外甥女吧?” 霍辞眉头一皱,道:“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姑姑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奴婢这条命当年是娘娘救下的,今日之事,原本也没想着要活下来。殿下可记得当时安贵妃故意与娘娘交好,曾有一叫段柔娘的宫女经常往来娘娘这里,她的绣艺超凡,连娘娘也极喜爱她做的绣品。” 霍辞神色稍有僵滞,却没有说话。 “有一回段柔娘却不慎将细针留在了送来的衣服上,恰好戳伤了当时只有五岁的殿下,娘娘甚少有动怒的时候,可这次却因心疼殿下,怀疑安贵妃是故意的,而想要惩戒段柔娘,还是殿下拦下的,娘娘那时多欣慰,觉得殿下小小年纪就懂得温良宽和。” “但其实奴婢一直怀疑后来娘娘的死和段柔娘送过来的一顶床帐有关,在娘娘死前,曾经连日做噩梦,总说有鬼缠在自己的床头,那时大家都没有在意,这些年奴婢每晚都反复回忆,发现娘娘开始做噩梦的时间正是她送来床帐不久之后,可是苦于没有证据,陛下又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娘娘的死......” 大概是秦姑姑说得细,霍辞又记挂着许昭昭那里,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看了秦姑姑一眼,说:“那又与许良娣何干?” “是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秦姑姑一双眼睛通红,像是地狱里出来索命的厉鬼,“若不是奴婢认得段柔娘的针脚,也不会得知许良娣就在这里,许良娣的针脚与她非常相似。她安贵妃已经害了皇后娘娘,奴婢不能让这个许昭昭再害殿下一次!” 霍辞冷笑:“这就是你毒害她的理由?简直荒谬!” “殿下执意不肯听,那么奴婢也没有办法。但是奴婢也不是贸然就下手的,自从认出了许良娣之后,奴婢就一直盯着她,安贵妃曾在深夜将她接入临华宫,这是这里这些宫人都清楚的事情,殿下不信便去问。” “那又如何?” 秦姑姑的目光中透着失望:“殿下还要再说这话吗?明明就是她与安贵妃勾结,千方百计做一出戏引来殿下怜惜,从而回到殿下身边好再下手......” “不用说了,”霍辞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对何松道,“谋害太子妃嫔和子嗣,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赶紧找个人来解决了。” 秦姑姑哀泣了一声:“殿下!你不能心软,你要想想你的母后是如何死的,你如何还能让这个女人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不借此机会把她除了,日后要再狠下心肠可就晚了!殿下!奴婢是为了您和娘娘,杀了奴婢不要紧,不能让他们得逞啊!” 霍辞连头也没有回,径直出了厢房。其实他一记起秦姑姑这个人,就想到秦姑姑会说些什么,念在秦姑姑还是昔日母后身边的宫人,又是为了旧主,这才给了她说话的余地,也全了母后与她的主仆之情。 他与许昭昭的事情,并非别人看见的那样简单,也无从与人说起,但他心里清楚,许昭昭哪天或许会想杀了他,但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去投向安贵妃那边。 不过秦姑姑说起的这事他从来都不知道,段柔娘此人他还记得,正是因为当时替她求过情,他虽也想到过段柔娘是这中间来往最密切的人,或许母后的死与她有关,但奈何当时年纪实在太小,有许多细节无从得知。 ? 许昭昭的女红是在别院时学的,对于这些霍辞心里很清楚,若再要继续追查便有了眉目。 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霍辞一出去,便见有个太医迎了上来。 -- 第134页 “殿下,许良娣可能不太好……” 霍辞眼神骤然一紧,但出口尚能冷静,只道:“你们就是来和孤说这些的?” 太医腿一软立刻跪下:“许良娣前几天本就胎不稳,正养着……这回的药下得极狠,还有迷药掺在里面,是冲着让许良娣难产一尸两命去的……” 话音刚落,霍辞正要说什么,却听里头许昭昭原本就虚弱痛苦的呻/吟,一下子没了响动。 从窗影上看,里面已经乱作一团,稳婆、宫女、女医官和太医,一个个已经不知道在转些什么。 霍辞想也不想,抬腿就要进去。 何松刚对下面的人交代完秦姑姑,连忙跑上来死死拉住霍辞:“殿下,去不得,血房去不得的……” 一时间又有宫人自外面进来,对着霍辞禀告说:“殿下,奴婢是安贵妃派来照看的,安贵妃一听说许良娣要临盆了,就让奴婢带了许多经验老道的嬷嬷宫人过来……” 话还没说完,那宫女就被霍辞一脚踹在心口,跌出去很远。 “滚,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宫女立刻被人拖了出去,在场的人吓得又跪了一地,唯恐霍辞迁怒他们把人放进来,但霍辞只是眼风扫过,并未再多言。 他继续要往里走,可愈发心急,却被何松拖住了腿。 “殿下真的不能进去,自古哪有女子生产夫君进去的?便是进去了,许良娣反而不能安心生产!” 霍辞凤目斜觑过去,冷冷道:“你说孤进去,她反而会不安心?” 何松愣住,正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被霍辞一脚踢开。 眼见着霍辞已经进去了,何松也只好跟着过去候在了门外。 里面许昭昭刚刚被灌了半碗参汤进去,恢复了一些气力,正在床上挣扎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熬不过这关了。 从周围人的举动中,她便知道很不妙。 她闭了闭眼,若真的这样,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孩子如果生不下来也好,她带着它离开,免得日后落在霍辞手上,还不知道遭什么罪。 见她又要睡过去,梨蕊喊道:“良娣别睡,千万不能睡!想一想小皇孙,良娣!” 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喊她,喊到一半,忽然又停止。 许昭昭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却传来霍辞的声音:“许昭昭,给孤醒过来!” 第71章 不管那晚如何,这都是他…… 他的声音仍然不带任何温度,许昭昭听到便先是一抖。 她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极小声道:“殿下,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真的快痛死了。 梨蕊抽泣了一声:“殿下都来了,良娣就再坚持一下……” 许昭昭把头转到了里面。 不想霍辞却抬手把她的脸转了过来,看见她唇上咬出的血迹,他轻轻用手指揩去。 “许昭昭,你要死可以,”霍辞淡淡道,“但你死了,孤会让人把你的肚子刨开,把孩子取出来,看看有没有活着。” 周围的人都听得脸色一变,梨蕊差点跪下,这是生怕许良娣死得不够快。 “如果活着,孤就把它扔给乔容去养,死了就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许昭昭痛得眼角划过一滴泪,这确实是霍辞干得出来的事。 可到底嘴上却问:“那如果是我活着呢?” 见她又要咬嘴唇,霍辞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直接塞到了许昭昭嘴巴里。 “你活着,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它还是孤的长子或者长女。” 许昭昭原本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手指,重新抓住了身下的褥子。 如此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稳婆道:“良娣用力,已经看到头了!” 但许昭昭实在痛得太久了,孩子又是早产,即便被霍辞的话吊着,也终究支持不住,又要晕厥过去。 女医官赶紧上来掐她的各处穴位。 霍辞的手心此刻也满是汗水,忍不住叫了许昭昭两声,但她没什么反应,极像是油尽灯枯。 他想了想,又往许昭昭耳边贴过去,道:“你若还想再见到他,就努力活下去。” 许昭昭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神忽然亮了亮。 阿辞。 她还没等到阿辞回来,没能再见他一面。 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抓住了霍辞的手。 在经历过能把神志彻底摧毁的一段疼痛之后,许昭昭终于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生了生了!”稳婆喜道,“是小皇孙!恭喜殿下喜得长子!” 周围的人纷纷跪下道喜,霍辞却和没听见一样,只是不易让人察觉地苦笑了笑,伸手为昏睡过去的许昭昭撩开被汗水粘在脸颊上的青丝。 宫人粗粗将孩子一裹,便递到了霍辞面前给他看:“小皇孙长得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可真像殿下!” 霍辞瞥了一眼,小小的孩子红通通一团,还沾着血迹,谈不上难看但也谈不上好看,至于像他,反正他暂时看不出来。 不管那晚如何,这都是他的孩子。 “先去把他洗干净吧。”霍辞轻轻道。 ** 许昭昭生下孩子三日之后,就被霍辞弄回了东宫。 她醒来后从何松口中得知了那天她早产的来龙去脉,对秦姑姑的死倒没什么感觉,毕竟这个人差点害死自己和孩子。 -- 第135页 但霍辞来的时候,她还是问:“卉儿和萱儿呢?” “你刚醒就问孤这个?” 许昭昭不语。 “没杀她们,送出宫了。” 许昭昭放了心,霍辞倒不怎么说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要真杀了也会如实说的。 霍辞是来告诉她霍仁给孩子取的名字的。 许昭昭有孕的事并未往上报给霍仁知道,是以当霍仁知道霍辞有了长子的时候,着实是懵了。 以为是霍辞玩弄了哪个宫人没负责,正要勃然大怒,却听到是许良娣生的,虽两人也是闹到了许昭昭去掖庭呆了几个月,但终归不是什么糊涂账,倒好一些。 不过霍辞被霍仁一顿训是免不了的,但霍仁末了到底还是欢喜,亲自给孩子赐了名字,又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下去。 孩子的名字叫霍泽睿,泽披万世,睿德明达,可见霍仁对霍辞的第一个子嗣还是寄予厚望的。 许昭昭抱着儿子拍了拍,对霍仁的赐名并未表现出有多欢喜,只是问霍辞:“小名我能取吗?” “随你。” 因为不足月就生了下来,这孩子比寻常的孩子还是瘦弱了一些,许昭昭每每看到就有点心疼。 “就叫团团吧,”她想了想说,“以后或许能长得壮实。” 霍辞嘴角微微勾了勾,却没让许昭昭发现。 他接着道:“今日便回去。” 许昭昭低头:“可是我的身子还没养好。” “上回就是等着才出的事,”霍辞讥嘲着看了许昭昭和团团一眼,“孤说现在走就现在走。” 许昭昭把团团给了奶娘,便让她们赶紧收东西。 梨蕊趁霍辞没注意,小声对许昭昭道:“良娣才刚生完,这怎么能下床呢?” 不想霍辞还是听见,皱了皱眉,过来便直接将许昭昭抱起,许昭昭惊呼一声,吓得抖了抖。 她早晚有一天会被霍辞吓死。 霍辞把她抱到轿辇上,到了之后仍旧抱下来,一路进了棠梨阁。 看着阔别几个月的寝殿,许昭昭倒是有点感慨。 前途仍旧未卜,但过了这一遭再回来,路就比以前好走多了。 听闻许昭昭产子后又重回东宫,而霍辞自她生产时的种种举动也不是什么秘密,加上皇帝对这个孙子的重视,一时许昭昭又炙手可热起来,每日来棠梨阁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许昭昭以养身体为由,全都拒之门外了。只有薛玲珍只是礼到了,人却未来,倒是与许昭昭心意相通。 她暂且什么都不去想,吃吃喝喝睡睡,闲暇时就抱抱孩子,过得很是惬意。 孩子落地见风就长,团团很快便养得白胖了起来,等满月那日,已经是粉团可爱,人如其名。 因是霍辞的第一个孩子,霍仁下令大办了团团的满月宴。 梨香为许昭昭捧来妃色对襟长褙子并一条秋香色百迭裙,珠宝璎珞,环佩禁步,只见镜中娇颜玉骨,比往昔更浓艳。 叶嫩花初,纤腰束素,只堪盈盈一握。 梨蕊一边为许昭昭着装打扮,一边偷偷与她道:“奴婢看着良娣倒是比生育前出落得更好了。” 说着眼神便掠过许昭昭鹅黄绣牡丹抹胸之上露出的大片细白肌肤,掩唇一笑,为她戴上一串嵌红蓝宝石金项链,当中坠以硕大明珠,与她的肤色交相辉映。 许昭昭羞得面红耳赤,轻轻打了她一下;“坏丫头,明天就把你嫁人!日后你去生个十个八个,一定倾国倾城。” 惹得周围其他宫人纷纷去笑梨蕊。 一时团团也被抱了过来,霍辞已先行前往瀛洲岛宴饮之所,只等许昭昭带着孩子现身。 一路行至瀛洲岛,早有宫妃宗室命妇等上前来道贺,待到了摆宴的落英山房正殿,霍辞早就在此等候,见此情景,围在许昭昭周围的人都识相地略往后走慢几步。 许昭昭不易被人察觉地垂了垂眸,长长的睫羽掩盖住眼中神色,低头走到霍辞身边,二人一同入内。 隔了片刻之后,安贵妃也到了殿内,出乎意料的是以往她总与霍仁同进同出,形同夫妻,可今日却孤身一人,只有儿媳赵王妃在一旁陪伴。 等众人都差不多入了座,却仍不见皇帝的踪影。 许昭昭看了看座上的安贵妃,虽心中有几分奇怪,倒没有开口询问。 霍辞眼角余光扫过,轻笑一声,说:“一会儿父皇有好戏给咱们看。” 许昭昭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却仍不问他。霍仁是天子,又是她的公公,哪轮得到她去讨论他的行踪。 霍辞轻描淡写道:“他前几日给孤找了一位小母妃,哼,说是孤的母后的魂魄如今正附着在她的身上。” “啊?”许昭昭瞪起眼睛,问,“那你叫她什么?” 霍辞低头饮了一杯酒,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候,霍仁才带着他的小妃子姗姗来迟。 见了人,许昭昭到底是惊了一下,因为霍辞口中的小母妃不是别人,正是陈音奴。 而那边安贵妃的脸色已明显地僵硬起来,但面对霍仁,也只能一直陪着笑。 不过许昭昭的惊讶并没有维持很久,她看见陈音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醒悟过来。 那天提醒她枣茶里面下了药的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定然是陈音奴无疑。而陈音奴几次三番提醒她,并知道她手上那本绣谱的事,陈音奴的主子估计就是安贵妃。 -- 第136页 虽然许昭昭不知道陈音奴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事情没给安贵妃办好,安贵妃是必然要发怒的,陈音奴转而成为霍仁的嫔妃,也只是为了自保,或许又是安贵妃想了什么新招数,逼迫陈音奴为妃也未必,只是看安贵妃的脸色,第二种可能性极小。 席间,皇帝与年轻的妃子恩爱甚笃,大有旁若无人之象,不像是满月宴倒像是他们二人的私宴。 许昭昭清楚陈音奴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弟,虽霍仁还算是壮年,可到底不忍见此,于是大多时候便低下头去吃菜,眼不见为净。 后来还是忍不住问身边的霍辞:“陛下为什么如此笃定?” 霍辞也大半时候都是低着头的,反正目光从没有去过上首,闻言只淡淡道:“他觉得是就是,孤觉得不是。” 他对父皇纳新妃嫔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多年间少有安贵妃那样盛宠不衰的,给安贵妃添堵也好,可这个女子竟自称是孝纯皇后附身,霍仁有几次甚至让他称呼她为母后,这便让霍辞难以接受。 但霍辞不听话倒是正常,皇帝反而没有过多怪罪。 而安贵妃明显是最不好过的人,她一时见到霍辞和许昭昭低头呢喃了几句,便立刻道:“陛下快看,总是他们年轻孩子感情才好,这才多久一会儿工夫,都忍不住说话的,悄悄的,怕给别人听见呢!” 霍仁原本在与陈音奴对饮,听到这里,总算看了底下一眼。 “这很好,”霍仁放下酒杯,正了正神色,“辞儿,如今你也长大了,都是当了父亲的人了,朕便少说你几句,但你自己也要修身养性,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 霍辞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不过他向来这样,众人倒也习惯了。 霍仁又道:“把孩子抱上来瞧瞧。” 于是团团便被宫人小心翼翼抱到霍仁面前,霍仁与陈音奴一同逗弄了一会儿,最后陈音奴将孩子接过来抱到手上。 许昭昭看见霍辞眉梢一挑。 下一刻,殿内许多人都听到霍仁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叫我们祖父祖母。” 霍辞深吸一口气,却被许昭昭一下按住手背。 “殿下。”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以往霍辞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但今日他却没有再执拗下去。 此刻要说话,必定不会说出很好听的话来,他自己是没事,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若他最终被废,许昭昭和孩子又该怎么办? 这时许昭昭竟顺着霍仁的话笑道:“陛下说的是,殿下闲暇时也常常念叨,我们小皇孙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叫人,可见骨肉至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第72章 韩姑娘是陛下要指给太子…… 霍仁明显对许昭昭的话很满意,于是又赏赐了她一些珍宝,然后让人把陈音奴手里的孩子重新报了下去。 “你这个良娣,”霍仁指了指许昭昭,对着霍辞道,“可比你懂事得多,看来当日没选错人。” 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安贵妃:“颇有贵妃以前的风范。” 这回没轮到许昭昭说话,安贵妃马上接话道:“昭昭是臣妾的外甥女,自然是好的才给太子殿下的,这般灵巧的人,配舒儿我都怕委屈了她。” 安贵妃要么不说话,一说话便是绵里藏针地挑拨,让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里的人大多都听闻了许昭昭怀孕之后就被霍辞扔去掖庭的事,安贵妃如此一言,便难免想起。 果然霍仁皱眉道:“好好的人给了他,他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罢了,好在没出大事,也算是给他长长记性。”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许昭昭按着霍辞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霍辞也没有多发一言。 见此,霍仁大抵觉得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确实有所不同了,竟是点了点头。 如此,安贵妃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只道:“这样也好,想来不日也要选太子妃了,太子懂了人情,也省得陛下操心了,来日定是佳儿佳妇。” 霍仁闻言只是随口应了声,并没有再多说其他,转头与陈音奴耳鬓厮磨去了,只留安贵一个人妃更加怏怏。 满月宴一直到亥时结束,不是很晚,但团团早就睡熟。 回到棠梨阁,许昭昭先去看了团团安寝,这才回自己寝殿。 虽说这一个汤汤水水养得不错,药也喝下去不少,但生产那日终究是元气大伤,一场宫宴应付下来,便有些疲倦。 沐浴之后,许昭昭闭着眼睛坐在镜台前,任由梨蕊她们为自己梳洗,迷迷糊糊间竟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梨蕊叫她:“良娣,殿下来了。” 许昭昭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并且坐直了身子。 说话间霍辞已经到了她身后,早就看见了铜镜中她睡眼惺忪的样子。 宫人皆都识相退下。 霍辞道:“要睡就去床上睡。” 许昭昭立刻起身,才刚松松挽就的头发“哗”一下便随着她的动作散了下来。 许昭昭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头发一半都散在她白皙丰润的胸脯之上,半遮半掩,芙蓉滴露。 许昭昭连忙拢过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不经意间那处丰满便更加凸现。 霍辞只觉得眼前白得灼目,正要侧过头去,许昭昭已经一路小跑着到了床上。 她把自己裹到锦被中,看着一步一步跟过来的霍辞,眼神中有些警惕:“殿下,来干什么?” -- 第137页 霍辞想了想,并没有再往前走,回答道:“来这里看看。” “哦,”许昭昭点点头,“那殿下明日再来吧,团团已经睡了。” 最近霍辞确实好说话了很多,许昭昭自然也跟着胆子大了起来。 结果这次又触了逆鳞。 霍辞抱臂,目光一冷:“许昭昭,这里是孤的地盘,孤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许昭昭往里缩了缩,像一只因落水而惊慌失措的小猫,只露出几粒嫩莲子一般的脚趾。 她主动给霍辞让出了睡觉的位置。 霍辞却并没有过来。 “团团睡了又如何,”他只是站在那里继续道,“孤想看他醒着,就要把他叫醒了。” 许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但是知道霍辞在自己面前已经不如从前,这些话只是他在强撑。 她听完便道:“下次一定让他醒着来见殿下,但是今天我想睡了。” 霍辞果然再也说不出什么,又看了她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一眼,到底转身就离开了。 许昭昭目送他离去,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单纯睡觉还好办,但若是夫妻行房,上次只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她现在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委身于霍辞。 梨蕊进来为许昭昭放下帐幔,又续上香,对许昭昭道:“殿下在偏殿歇了,良娣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不留下殿下?外面都说陛下马上就要给殿下选太子妃了……” 许昭昭伸了个懒腰,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转了个身自己睡去了。 ** 不久后便是秋猎,因今年的时气一直不大好,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入秋后却一直阴雨连绵,下得人骨头发酥,秋猎也延期无法成行。 好不容易天有放晴的迹象,宫里上下便开始忙秋猎的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总会带着受宠的妃嫔和皇子皇女,以及宗室大臣前去御苑林场狩猎。 许昭昭听到霍辞要让她收拾收拾跟着一起去的时候,正歪在美人榻上小憩。 她从没想过要一起去,既不会骑马,更不会射箭,去了干嘛。 于是她继续歪着对梨蕊道:“你和殿下去说,我不去。” 梨蕊为难道:“何公公刚刚过来吩咐了,殿下说了良娣一定要去。” 许昭昭擎了一把缂丝团扇遮到脸上,说:“不去,你就说我要照顾小皇孙,没工夫。” “良娣,”梨蕊哭笑不得,“殿下早想到你会这么说了,他说若良娣以此为借口说不去,就把小殿下抱走。” 许昭昭坐直了身子:“抱去哪儿?” 梨蕊摇头:“不知道,殿下让良娣自己选。” 许昭昭顿时偃旗息鼓,让梨蕊去收拾东西了。 到了御苑这天,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许昭昭一下了辇车,顿觉出来一趟也不错。 在行宫的宫殿里安顿好了之后,许昭昭便跟着霍辞一同出去猎场围猎。 这次出行,皇帝带的人不多,妃嫔统共只有一个安贵妃和一个陈音奴,安贵妃是自霍仁登基以来每一年秋猎都跟在身边的,而另一个则是霍仁新宠的陈贵人。 许昭昭不会骑马,等到了那里之后,便自觉不再跟过去,只打算远远地站着,看看林间秋景也好。 一身玄衣劲装的霍辞骑到了马上,回过头来看她:“站着干嘛?” 许昭昭仰头看他,她今日梳着高髻,上面只簪了两对錾金圆头簪,身上是姜黄色翻领窄袖胡服,底下露出一双霁红羊皮小靴,轻巧灵动。 “我不会骑马。”她老老实实道,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霍辞皱眉,这时早已有宫人牵马上前来到许昭昭面前。 许昭昭想了想,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在宫人的帮助下上了马。 毕竟来都来了。 宫人替她牵着马,霍辞已策马跑上前去,不一会儿又重新跑了回来。 许昭昭:“我真的不会骑马。” 霍辞用马鞭一指给许昭昭牵马的宫人,示意其放开,又对许昭昭道:“这马驯得极温顺,就是给不擅马术的宫妃准备的,你不用怕,跟着孤慢慢上来。” 许昭昭紧紧拽着缰绳,求救似的看了一眼那个宫人,可惜宫人得了霍辞的话,早就低下头去不管了。 许昭昭疑心霍辞是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想要玩弄她,不过霍辞这回倒是细细和她讲解了一番骑马的要领,还亲自给她示范了一番。 她本来没有什么想要学骑马的心思,这下成了被霍辞逼着学了起来。霍辞讲得浅显易懂,不一会儿,许昭昭便能自己驱着马儿走几步了。 霍辞也知道这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许昭昭能学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便也没有再拔苗助长,而是只让许昭昭骑着马慢慢走着,自己则在前面陪着。 秋日的日头还带着些夏季的余毒,许昭昭不免被晒得有些发晕,用手挡了挡阳光,不想被前面的霍辞抓住空子,竟一下子回转探身过来,抓住了许昭昭的缰绳。 许昭昭吓得叫了一声,惊起了林间飞鸟,霍辞却道:“无妨,孤替你牵一牵它,可以慢慢跑起来。” 许昭昭一动都不敢动,看着前面的霍辞把马往他那边拉了拉,又将自己的马驱使得快了起来,很快许昭昭的这匹马也跟着跑了起来。 速度倒也不快,只是慢跑,许昭昭一开始不适应,后面倒不怕了。 -- 第138页 霍辞便将缰绳重新塞给她,许昭昭问:“殿下为何不去打猎?” 霍辞嗤笑一声,道:“无趣,年年都是如此。” 此时林间有几位宗室或是世家子弟策马飞驰而过,闪过一道道虚影,意气风发,其中还有两三位贵女,而在众人最前面是一道火红的身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巾帼不让须眉之姿。 许昭昭一时看直了眼,一直等到这行人没了踪影,只剩下扬起的烟尘,她才回过神来。 “好厉害啊!”她不由赞叹了一声。 霍辞立刻冷哼一声,本想说他也可以,但转而却道:“这些人没看见孤就在这里,回去之后孤就治他们的罪。” 许昭昭撇了撇嘴,悄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约到了午时,便有宫人侍卫前来寻找霍辞和许昭昭,引二人前去营地宴饮。 霍仁和陈音奴倒是不在那里,众人见到霍辞与许昭昭二人行礼过后,便立刻开了宴。 方才见到的那位身着红衣烈裳的女子也在,就坐在离安贵妃不远的下首处,明显地位不低。 大抵是霍仁不在,安贵妃喝了几杯酒也兴致缺缺,便道要先行回到行宫去休息,把这里留给年轻人。 霍舒和他的王妃张氏也在,张氏倒是没有换轻便的骑装,而仍旧一身宫装,显见是一直都在安贵妃身边伺候。 安贵妃走前将张氏召到自己身边,当着众人的面,指了指红衣女子,道:“你要照顾好韩姑娘。” 她走后过了阵子,张氏便趁着霍辞被人围住敬酒的工夫,过来许昭昭身边,与她说道:“母妃让我来悄悄告诉你,那位穿红衣服的韩姑娘,正是陛下要指给太子殿下的太子妃。” 第73章 我要做太子妃。 闻言,许昭昭眼神倏然一顿,不过很快便垂眸掩饰住神色,甚至没有往韩姑娘那里看一眼。 张氏细心,又得了安贵妃的话,自然说得事无巨细。 皇帝属意的这位未来太子妃,名叫韩柏荔,自小生长在边关,而韩家满门忠烈,韩柏荔的父亲定国公在她没满月时便战死沙场,她的长兄袭爵之后也同样死于前几年,保得一方安宁。 因这任定国公尚未有子嗣,皇帝便开了恩让韩柏荔的次兄袭爵,接着又破例封了其余几个兄弟侯位,一时传为美谈。 韩柏荔将门虎女,有一番京城贵女没有的气魄与英姿。霍仁挑中了她当太子妃,也是觉得霍辞需要有一个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妻子,若一味只是贤内助,必被霍辞这个霸王欺压。 且此番聘了韩柏荔入宫为太子妃,也是对韩家的一种嘉奖与补偿。 “韩姑娘性子烈,你且多避着她,免得多生事端,”张氏轻声提点道,“不过她也知道你是太子良娣,又刚诞下小皇孙,想必不会故意来为难你的。” 许昭昭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张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见霍辞就要过来,也便起身离开了。 果然霍辞见到张氏的背影,立刻长眉一蹙,警惕道:“她来你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许昭昭道,“来问问团团最近好不好。” 霍辞看了她一眼,明显没怎么相信,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时一只烤得鲜亮光滑的鹿腿被端了上来,大抵是为了吃个风味,宫人并未切割处理好,而是只在边上放了一把银质镶宝石的小刀。 许昭昭有点想吃,但又嫌自己动手割太麻烦,也怕割不好,便干脆转过眼去不看。 霍辞伸手拿刀利落地割下一块鹿肉放到嘴里,嚼了几下,问许昭昭:“你吃不吃?” 许昭昭眨了眨眼睛。 霍辞割了一块皮烤得最脆,肉最嫩,油最少的鹿肉放到许昭昭面前的银碟子上。 许昭昭用手指捻起肉片,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吃完之后霍辞又放了一片上去。 就这样她吃一片,霍辞就切一片,吃到第五片,许昭昭有些腻了,推开银碟子,道:“不吃了。” 霍辞这才停手,转而又割了一块自己吃了。 这一切自是落入有心人的眼里。 韩柏荔从来没什么小儿女情态,说话也直白,便朗声笑道:“方才见许良娣不会骑马也就罢了,这会儿却是连刀都不会使,吃个鹿腿都费劲。” 霍舒闻言道:“阿弟与他的良娣自是感情非同一般,只是未曾想到过,阿弟这般的人,也有为人卷袖割肉的时候,有的时候实在让人羡慕。” 说罢便朝王妃张氏投去一眼,目光缱绻。 韩柏荔仍是只对许昭昭道:“你既不会骑马狩猎,又去林间做甚,合该像赵王妃一般安静侍奉,免得让殿下操心;既不会割肉,又来这里做甚,不如和贵妃娘娘一同回行宫,殿下也可安心宴饮。” 言语间尽是飒爽豪放,明明是刁钻的话语却意料之外的大方得体。 只是她大抵在边关待得久了,没有听说过霍辞的性子。 许良娣的事是太子乐意做的,韩柏荔对许昭昭指手画脚,就是对霍辞指手画脚。 而太子殿下,何曾听过什么人规劝,何曾忍得了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上一个对他指手画脚的人,除去霍仁,怕是早就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 霍辞的目光中立刻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知道韩柏荔是内定的太子妃,但是他不想要,也没和许昭昭说,没想到这个韩柏荔却自己主动挑事。 -- 第139页 但这回他却被许昭昭抢了先。 许昭昭“腾”一下站起,对韩柏荔道:“我的事,不劳韩姑娘费心。” 张氏见状便要打圆场,不想许昭昭竟是直接起身离开。 下一刻,霍辞也跟了出去。 留下韩柏荔愣在那里,两人此举倒是比反驳她还要令她难堪,无异于直接无视她,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何曾受过这个委屈?便是父亲早亡,家中兄长嫂嫂也是将她宠上天的。 这时张氏已过来道:“韩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殿下这几日还新鲜罢了,这许良娣才刚生了殿下的庶长子,殿下对她正是情浓的时候,听说当日她难产,殿下还不管不顾进去血房一直陪她到产下小皇孙。可见自是对她千依百顺,等过着一阵怕是也就好了。许氏是良娣,自是比不得正室的仪态,如何能长久?” 韩柏荔看了看霍辞消失的背影,也不理张氏,只自己默默倒酒喝。 ** 许昭昭出了营帐后,一时倒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一路都有向她行礼的宫人侍从。 她知道霍辞就跟在身后,但是并没有回头,而是绕来绕去避开人,一直走到了外围。 这里挨着大片的树木,没见什么人,即便有人也被跟着的霍辞暗暗遣走了,不敢前来打扰。 方才开宴前,天倒还是明朗的,这会儿许昭昭出来,太阳却已被云层遮盖了起来,时隐时现。 只是天气仍有些闷热,许昭昭挑了棵能遮阴的大树,又靠山坡避风处,然后才转过身去看霍辞。 霍辞凤眼斜了她一眼,不由又有些凛然的冷厉。 “跑出来干嘛?” 许昭昭低头踩了踩落到地上的枯叶,枯叶枝枝蔓蔓碎下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有点害怕,没敢抬头去看霍辞。 “那你跟我出来做什么?” 霍辞喉结动了动,看见她眼尾有一丝发红。 “一会儿便回行宫,你不愿见她就不见。” 许昭昭后退一步,道:“为什么要我避她?” 霍辞无奈,若是平日,他早就转头走了,顺便让人把许昭昭绑回行宫去,但眼下他却没有这么做。 “孤跟着你回去。”他道。 许昭昭撇撇嘴,显得更加委屈:“殿下不在这里玩了吗?听说韩姑娘精通骑射,定是……”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往后面挪一步,不想话还没说完,霍辞已忽然欺身上来,轻轻将她肩膀一推,许昭昭再也退无可退,只能将身子靠在树干上。 一时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阳光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婆娑树影,就像是撒了一把金箔到一张洁白的宣纸上,莫说是着墨便是看都不忍看。 霍辞压抑住想把这张宣纸揉碎的冲动,却又不由自主地朝她倾过身子去。 她的脖颈仿佛蒲苇一般细嫩,由这里散发出属于少女的馨香,琉璃耳坠在脸颊边一晃一晃,好似两颗充盈的果实。 霍辞再度贴近了一点过去,那股馨香便霎时萦绕于鼻息之间,缠绕而上,避无可避。 两人贴得那样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昭昭明显对于这般的贴近很不适应,她侧过头去,粉色的琉璃耳坠在她侧脸上一拍,随之连脸颊上仿佛也泛出琉璃坠子一般的红晕。 “殿下干什么?不远处就有那么多人,”她细声细气,似乎很怕被别人听见,“妾身不怕,但也要仔细了殿下的一世英名。” 她总是这样,若是有求于他,便会虚与委蛇。 霍辞已经看透了她,却已经无法拆穿她。 周围闷热得连一丝风都不再透过来,霍辞撑在她脖颈旁的手动了动,本想放开罢了,却最终只是在树皮上刮出了轻轻一声响。 他挑了挑她的耳坠子,道:“你是不是很想孤此时放了你?” 许昭昭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话。 只是这一咬,那原本上了薄薄一层胭脂的嘴唇,便愈发娇艳欲滴。 霍辞本就热得口干舌燥,此时见她唇瓣,无异于对着两颗樱桃。 他没有再多想,俯身便用嘴噙住了那两粒樱桃,在唇齿见吮吸慢慢吮吸起来。 许昭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着便拼了命一般去推他,可惜无济于事,反而令对方占了上风一般,更加变本加厉。 这般时间长了,许昭昭一时便立刻支持不住,想要向下软下去,被霍辞一手扶住,死死按在树干边。 而他另一只手,在这一番动作中,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冲破重重阻隔,而许昭昭自己一点都未曾察觉出来。 再略一摸索,他便彻底长驱直入,许昭昭无知无觉中便一败涂地。 许昭昭的嘴唇被他咬得像是被火灼烧般滚烫,却又无法抗拒,等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彻底被霍辞攻城略地,而想要阻止,却再也来不及。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里拨弄继而又搅动了一阵,只是仍不知餍足,继续停留在那里。 许昭昭浑身都被他搅得轻颤起来,嘴里的声音无法遏制地溢了出来,却又被他蛮横地用唇封住。 她想要用脚去把他踢开,可双腿早已软得不是自己的一般,又碍于已正在被侵略,左右为难。 而霍辞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直接用扶着她的那只手将她细腰一托,让她整个人都挂在自己身上,另一边厢竟欲再继续侵入更多。 -- 第140页 这回许昭昭吃痛,却又处于极劣势,只好回应过去咬了霍辞一口,以示反抗。 霍辞手上终于稍一停顿,却只嘴上放开那两瓣红唇,笑道:“这就受不住了?” 许昭昭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垂下头去软软地靠在他肩上。 但霍辞不会给她充裕的休息时间,很快便重新将她扶正,许昭昭眼神有点涣散,茫然地看着他。 他这才将手指慢慢悠悠取出来,而接着又轻轻巧巧伸到二人面前。 那上面还沾染着些许的晶莹剔透,散发出雨后露草的清香。 这还是青天白日的,许昭昭羞愤欲死,想要闭眼侧头,却又想到霍辞根本不会放过她。 于是她便定定地回望过去,只见霍辞脸上却带着少见的笑意,有一瞬让人觉得他不是那么令人厌恶。 许昭昭的唇角也微微翘起,道:“我要做太子妃。” 霍辞脸上的笑意更盛。 “行,孤哪日或死或废,太子妃都得陪着。” 许昭昭没有回答他,只是略微伸了伸细长的颈子,启唇一口将霍辞那根手指含住,尖细的牙齿轻轻用力,接着便一路上下吮吸吞没。 霍辞凤目稍怔,不想此刻竟被许昭昭反客为主,目光中却更透露出浓郁的玩味。 正欲寻一个更僻静的地方时,却听斜里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你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第74章 上来,孤背你。 眼波流转间,许昭昭已将口中霍辞的手指放开,又马上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拭干净。 好整以暇之后,二人才一同转身去看来人。 来人正是韩柏荔,她正愣怔在那里。 若换了别个深闺中的贵女,见此情景必定是立刻跑开,深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而韩柏荔回过神之后,却几步冲上来,继续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霍辞将许昭昭挡在身后,冷然道:“不关你的事。” 他身后的许昭昭露出小半张脸,怯生生的模样,碧玉小家女,却看得韩柏荔更加恼火。 她因在边关长大,便觉自己更看不得这些京中娇滴滴的女子,柔弱如丝萝。 特别是她一开始便知道许昭昭只是永宁侯的庶女,更多添了几分不屑。 将门女儿自是有临危不乱的底气,竟说道:“我方才远远过来时都看见了,你们......你们竟如此不尊重,这里幕天席地,不远处又有侍卫宫人,你们......” 霍辞皱眉,他的好事被打断,本就怒火丛生,但碍于定国公府的脸面没有当即发火,而韩柏荔又不通人情,看见了就算了,竟然还当面把他们所行之事说出来。 他有一瞬的心念一动,想要在这里杀了韩柏荔。 “听闻韩姑娘自小生长在边关,那里又民风豪放,原来连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都接受不了吗?”这时许昭昭却探出头来,朝着韩柏荔眨了眨眼,“等韩姑娘自己也成了亲,自然就明白了,这并不有伤风化。” 霍辞长眉一挑,他本想直接叫人拖走韩柏荔的,但听见许昭昭开口说话,便没有再继续。 韩柏荔也自是聪慧敏达,立刻回嘴道:“夫妻?你与太子殿下是哪门子夫妻?妾室何敢?” 许昭昭掩唇嫣然一笑,道:“我方才同殿下说了,我要做太子妃,而我与殿下又育有一子,怎不是夫妻呢?” 韩柏荔这下被许昭昭气得脸通红,却不想再理许昭昭,决意不和她这等后宫无知妇人起口舌之争。 她转而面对霍辞,正色道:“殿下,她说的是真的吗?” 谁知她不想理许昭昭,而霍辞也同样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霍辞眼皮一抬,凤眸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是傲慢又凌厉,直接对韩柏荔道:“韩姑娘,请。” 送客的一种礼貌说法,对正常人来说很平常,对霍辞来说很难得。 韩柏荔气得一跺脚,样子是娇憨可人,心里想的却是若马鞭在手,定是要一鞭子抽过去把许昭昭的脸蛋抽烂。 不过人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韩柏荔也不会再继续留下去,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间却是天地一变色,继而地动山摇起来。 而那边,霍辞和许昭昭也变了脸色。 霍辞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护住身后的许昭昭:“不好,是地龙翻身!” 极难得的,他声音中透出一丝惊慌。 只不过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激烈的震荡,周围的树木顷刻间栽倒,地上也出现裂缝。 再等三人抬头,山坡上竟滚下来落石,再加上连日下雨土块松软,一震便接连滑落下来。 要往营帐处去已是被重重裂缝落石阻挡了去处,霍辞护着许昭昭欲要寻一处暂且能避身的,但他看到上方已有更大的落石纷纷滚下,直向他们砸过来,而此时晃得也已站不稳,只好抱着许昭昭就地一滚。 许昭昭也不知两个人滚去了哪里,只知道停下时霍辞便压在她上面,迟迟没有下来。 一直等到晃动停歇,她才连忙去推霍辞。 “别动!”霍辞低声道,一时又有不知哪来的石头滚下,砸到霍辞背上。 霍辞闷哼一声。 许久之后,稍微风平浪静了,他才缓缓起身。 这四周已经辨不出方向,与先前的景致也大相径庭,霍辞拿出随身的哨子吹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回应,大抵是侍从也出了事。 -- 第141页 他四处看了看,同样也不见方才还在他们面前的韩柏荔的踪影。 霍辞转身对许昭昭道:“这里不能久留,起来,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 许昭昭却道:“走不了了,我的脚扭了。” 滚下来时霍辞一直抱着她,身上倒一点事没有,就是脚伤了。 霍辞朝她伸手:“孤扶着你走。” 许昭昭摇头:“不行,两只脚都扭了。” 她又说:“殿下自己走吧,找到人再来这里接我。” 但眼下情景,霍辞是知道厉害的,也怕安贵妃那边趁乱再生变数,所以是绝不可能把许昭昭一个人放下的。 他只好蹲下来,对许昭昭道:“上来,孤背你。” 于是许昭昭就到了霍辞的背上。 此时路已非常不好走,霍辞又背着许昭昭,自然走得愈发艰难。 不知走了多久,许昭昭听见霍辞咳了一声。 她便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背不动了?” 霍辞冷冷道:“闭嘴。” 许昭昭喃喃:“我没那么重的……” 那就是霍辞的体力不行。 又过了一阵,天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一般,远方又有雷声阵阵。 连霍辞也心急起来。 这里是皇家的围猎场附近,没有什么人烟,又接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堪堪在落雨之前,找到了一户猎户家中。 猎户家正临时修检加固完了房屋,小门小户房屋架构浅又简陋,反倒也安全,见霍辞和许昭昭过来,以为他们二人是附近游玩不幸遭难的人,连忙把他们请了进来。 一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那猎户看着外面的雨道:“我家世代都在这里打猎过活,这里一直都是个好地方,旁边还是宫里贵人们的猎场,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猎户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长得孔武有力,一身黝黑的腱子肉,他的妻子和他差不多年纪,也许是山里的水养人,倒有一层白皙的肉皮。两人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已经快十岁,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走路,出去赶集,一家子几乎不出这里。 猎户娘子为霍辞和许昭昭端来两碗热茶,让他们先喝了祛祛寒气。 喝着热茶,猎户的妻子便问:“二位怎么称呼?” 许昭昭放下茶碗,笑道:“我姓许,在家中排行第二,叫我许二娘吧。” 又看看霍辞,见霍辞没有理人家的意思,便继续说道:“他也行二,家里平日都称他为二郎。” 说话间已是刻意隐去了霍辞的姓氏不提。 猎户娘子倒没有注意,只是打量了许昭昭几眼,见她眉眼已开,便问:“你们是夫妻?穿的也是像是富贵人家,怎么跑我们这里来了,也没什么人烟的,路都不好走。” 许昭昭点点头,霍辞却道:“我们来此地游玩,路遇地动,便与家中仆从失散。内子双脚皆伤,所幸这里有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此番多有叨扰。” 猎户娘子拿了药油过来给许昭昭涂了,又忙着去做饭,见二人外表狼狈,便还要去准备热水给他们两个洗漱,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猎户原本坐着,这时便起身道:“我去帮你烧水。”猎户娘子也没有推辞,只是朝着自家夫君笑了笑,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天也愈黑,约莫已快有酉时了。许昭昭的脚涂过药油之后就好了一些,肿也开始退下去。 猎户夫妇收拾出了一个干净的屋子给他们居住,想来原先是孩子住的,房间里还摆放着一些孩子的玩具。 但这样的地方,霍辞还是有些不适应,吃的也是一些馒头腊肉,他连晚饭基本也没动几口。 猎户帮忙把热水抬放到他们住的屋子里,山里人睡得早,与许昭昭说了一声,夫妇二人便带着几个孩子回屋睡觉去了。 热水也不是很多,只够他们整理仪容罢了,霍辞看着那拿过来粗布巾,也嫌弃得很,他从出生到现在为止,便没用过这么粗糙的东西。 许昭昭自己洗完了脸,又把手腕和脖子擦拭了几番,已觉清爽多了,看霍辞却仍站在那里不动,皱着眉看着窗外。 她便问:“你不来洗吗?” 霍辞过来,只把手在干净的水里浸了浸,就马上拿了出来,连擦都不肯擦。 许昭昭心知他是怎么回事,无奈道:“你不难受吗?” “难受又如何?”霍辞道,“孤.....我要洗澡,这如何洗?” 他刀削斧凿的俊美面孔上到底是一路下来沾染了尘埃,仿佛一块美玉蒙尘,有几络发丝也从高束的发冠中散落出来,平添了一些仓促与颓然。 许昭昭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忍看见这张脸蛋上的狼狈痕迹,便拿出自己贴身的帕子,用热水浸湿再绞了递给霍辞。 “先用我的擦一擦吧,这里的人家怕是拿不出你想要的东西,也没人服侍,”许昭昭道,“但人家还是招待了咱们,不能如此。” 霍辞哼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但还是拿过许昭昭绞干的帕子擦拭了。 “你以前也是过的这种日子吗?”霍辞忽然问道。 许昭昭点点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仿佛是根本不愿向他提起自己以前的事。 这里连蜡烛都没有,只有一盏浅浅的油灯,只堪堪照得清油灯周围,只能说聊胜于无。 -- 第142页 许昭昭的脚又伤了,于是早早便躺到了床上去,外面又是风又是雨,也看不见,霍辞只觉无趣,便也灭了那盏可怜的灯,和许昭昭一同躺了上去。 黑暗中只能听到外头的风雨声,这里的门户也不似宫里那般牢固,在这般摧残下早已“吱呀”声大作,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倒下来。 身边男子清浅的呼吸声若隐若现,许昭昭想悄悄再往旁边挪一点过去,但双脚使不上劲,用的力气便钝了,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霍辞背着许昭昭走了一下午地动后的山路,再好的体力也有些许疲惫,正要入睡之际,却被这声音吵醒。 他背对着许昭昭睡着,听到响动头也不回,只道:“许昭昭,别动,睡觉。” 话音刚落,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厉风,“嘭”一声打在窗户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许昭昭探头望了望,小声问:“殿下,夜里会不会再有地动啊?” 霍辞刚闭上的双眼又抬起:“不会把你丢下的,你担心什么?” 她身上那股馨香又飘散过来,霍辞翻了个身,本是平躺着,不由又侧了侧头,看见黑暗中许昭昭的眸子倒是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75章 我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殿…… 霍辞心底没来由地一软。 “睡吧,”他轻轻道,“至多到天亮,孤的人就会找过来。” 许昭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小声问:“那位韩姑娘,她会不会有事呀?” 霍辞沉默了片刻,沉着嗓子道:“你关心她作甚?” 黑暗中,许昭昭唇角一动。 “那是你未来的太子妃,我当然要关心,”她说,“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定国公府那里可怎么办,她当时可是和咱们在一起的。” “天灾人祸,怨得了谁?若定国公府真要追究,孤难道还会怕他们?” 许昭昭不说话了,这就是霍辞的性子,一向桀骜难驯。 但霍辞却以为许昭昭是害怕了,她向来胆子就不大,韩柏荔白日里又嚣张逼人,怕是已经吓到了她。 于是霍辞彻底转了身子面对她那边,山里阴冷,便把她的头往底下被子里塞了塞,说道:“脚还疼吗?” 许昭昭吸了吸鼻子,说:“方才涂了药油好了些许,只是这会儿静下来,又有一些疼。” 话音刚落,许昭昭就感觉到被子下面一只指尖微凉,又有力的手把她双腿从膝盖处往上一折,一探便抓住了她的双脚。 许昭昭心尖动了动,没有说话。 霍辞在她扭到的关节上按揉了好一会儿,按过了左脚又按右脚,才问:“好些了没?” “已经好多了。”许昭昭点点头,慢慢把脚伸下去,却说,“殿下先前在林子里时说的话,还当不当真?” 霍辞轻叹一口气,却并没当一回事,立刻道:“回去之后孤自会与父皇说明。” 许昭昭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闷闷地应了一声。 而霍辞的呼吸却停顿了一下,不敢再说话,只等着许昭昭的下文。 许昭昭道:“安贵妃告诉我,她以前也是太子良娣,我和她是一样的。但是她如今变成了现在这般,我想,她从前定然是和现在不同的,若我日后也变得和她一样......” “你不会,”霍辞霸道地打断了她,“你是孤的人,岂会变得和那毒妇一般?” 许昭昭轻笑出声:“陛下......或许陛下那时也是这样和安贵妃说的。” 霍辞一愣。 自他小时有记忆开始,他的父皇母后便感情极好,霍仁甚至十几年来都对林氏念念不忘,霍辞也只道安贵妃一直从中作梗,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角,从未想过霍仁如何同安贵妃相处,两人又有如何的来龙去脉。 “昭昭,”他轻轻叫了她一声,不再是一贯的那样连名带姓,“孤不会让你变得和她一样的。” 许昭昭没有任何回应。 霍辞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继续道:“把你们丢在掖庭半年是孤的错,但……” 霍辞忽然语塞,说不出什么来。 但是什么?什么都是他的错,找不出任何借口。 或许先前他对许昭昭仅仅是可怕的侵占欲望,以及那点祸及无辜的仇恨,但不知不觉中,最初的感情早已变化,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不敢承认。 直到她第一次出事,他还在和她争一时之气,丝毫没有顾念过她的身子。 许昭昭难产的时候,他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悔不当初,如果他们母子俱丧,他又该如何自处? 薄情寡义到什么都留不下的人。 即便曾经是玩物,那也是不能失去的手中之宝,他不容许自己失去她。 他能爱上她,那么他也能爱上她。 他抗拒不了她。 但是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爱意,他又难以启齿,便干脆隐去不说。 见霍辞迟迟没有说下去,许昭昭便小心翼翼问:“所以呢?但是什么?” 说完,她眼神却闪过一丝厉色。 她对霍辞虽也有怨恨,但是这些只对于她自己来说的怨恨,其实并不是很重。 若早向霍辞示好,霍辞不可能硬要她继续留在掖庭,这一时之气也是被她自己有意拖到半年之久的。 而她真正心心念念的一事,也是她从没有放弃过的事。 -- 第143页 她一定要让阿辞回到她面前。 许昭昭知道自己近乎偏执,但是她放不下。 求不得,便放不下。 哪怕霍辞把心掏出来捧给她,她也不会触动分毫,甚至会怪他伤了阿辞的性命。 “昭昭,你看到方才这对夫妇相处的场景了吗?”他喃喃道,“或许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一同抚养儿女,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许昭昭不语,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已经睡熟了。 许久之后,她才往霍辞身边蹭了蹭,说道:“好,我答应殿下。” 唇边却是止不住的冷笑。 霍辞一点都没有发现。 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许昭昭如此轻易就顺从了他。 “昭昭,你真的愿意?” “我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女子,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她缓缓道,“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又生下了殿下的庶长子,若能得殿下的承诺,自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最寻常也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她似乎就是这样的女子。 在疾风暴雨之夜,这般的耳语呢喃,如同咒语一般能蛊惑人心。 霍辞将她搂进怀中。 “所以我答应了殿下,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也要怜惜我,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就不相信殿下,对殿下失望了。” 霍辞笑了:“孤答应你。” 许昭昭纤弱的手指抚上霍辞清俊的脸庞,一寸一寸摸过去,半分不肯漏下。 还是这张脸,她爱的这张脸。 “我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殿下,和殿下好好过日子,”她的手指在霍辞的唇间点住,“殿下也不要让我失望,知道吗?” ** 第二日一早,宫里搜寻的随从侍卫便都寻了过来,浩浩荡荡一大堆人。 猎户一家以为自己是摊上了什么大事,害怕得不得了,连连求饶。 霍辞让人给了他们许多金银,然后带着许昭昭离开了这里。 因霍仁还在行宫,也听说行宫受灾不严重,霍辞自然是想先回到行宫,然后再商讨回宫的事。 哪知才行到半路,竟接到了霍仁的圣旨,让他先行回宫,而霍仁在地动中受了惊吓,与安贵妃和赵王等在行宫休养,择日再回。 这道圣旨中最重要的有一点,就是让霍辞,太子监国。 许昭昭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霍辞也没同她细说,但也知道皇帝和贵妃赵王在一起,而霍辞被排除在外,原本是好事也成了坏事。 霍仁的真实情况未知,照最坏的来看,他是被安贵妃和霍舒控制到了手里。 若霍辞这里监国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被安贵妃拿到把柄。 或者说,他们就是等着霍辞自己跳进他们设好的坑里。 一路疾行回了东宫,霍辞去了承光殿,许昭昭则慢悠悠回了棠梨阁。 才过了几日,许昭昭感觉团团又白胖了一些,睡在红底织金襁褓中,被奶娘们抱着来给许昭昭看。 许昭昭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熟睡中胖嘟嘟又软乎乎的脸蛋,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在睡梦里砸吧了一下小嘴。 许昭昭的心都化了。 她就团团从奶娘手里接过来,自己抱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摇晃着他。 她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真正亲切的血亲,如今终于是有了。 这是她的孩子,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即便她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父亲。 过了阵子,梨蕊便上前道:“良娣,小殿下这些日子愈发沉了,你仔细累着。” 许昭昭亲了亲团团的额头,然后才把孩子交给奶娘,想了想吩咐道:“让小厨房做点吃的,我给殿下送去。” 梨蕊总道许昭昭终于开了窍,忙道:“是了,秋风一起螃蟹便肥美非常,今日奴婢去小厨房看了,正好做了金银夹花平戳,良娣看着其他还需要做些什么?” 许昭昭挥了挥手示意梨蕊随意。 梨蕊得了吩咐正要转身出去,许昭昭却又把她叫住。 “要一道羊舌签,”她说道,“还要奶房玉蕊羹,其余你看着办。” 梨蕊迟疑了一下,道:“这两道都是羊做的菜,殿下不喜羊的膻味,良娣要不要换了?” 霍辞从不碰羊肉,其实许昭昭一早就被教导过,这都是她作为太子的妃嫔所必须要知道的常识。 “换成炒沙鱼衬汤还有炙鹌子脯吧?”梨蕊又道。 许昭昭摇摇头:“不,就要这两道,一会儿我会亲自送去给殿下食用,你们不用担心。” 见许昭昭执意如此,梨蕊也搞不懂他们又在弄什么,只能先去小厨房指挥了。 到了夜里,承光殿自是传了晚膳,许昭昭也没有先让人通传,而是直接带了自己这边做的吃食过去。 霍辞尚未用膳,一见她过来了,便放下手头的事情,道:“一起用膳吧。” 许昭昭让人摆出自己拿来的几道菜,果然霍辞看了那两道菜一眼,便转过眼连看都不看。 拿来的其余几道菜,他倒是用得很香,特别是金银夹花平戳。 许昭昭见状,便夹了一筷羊舌签到霍辞面前的银碟上,言笑晏晏道:“殿下尝一尝这羊舌,炙烤得很不错。” -- 第144页 霍辞皱了皱眉。 “孤不吃羊肉。”他道。 许昭昭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举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是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我以为殿下会喜欢呢!” 第76章 可惜了我的一番心意…… 霍辞本只是随口一提自己的喜好厌恶,不吃就不吃,没什么大不了,却也没料到许昭昭如此失落。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羊舌,想到那晚她说过的话,最后还是把羊舌放入了嘴里。 羊肉的膻味一下子充盈了他的唇齿间。霍辞随便咬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咽下,食不知味。 许昭昭看见他吃了,当即开心地眉眼弯弯。 她又夹了一条,这回却不是放到霍辞面前,而是直接把筷子伸到霍辞嘴边。 “殿下,好吃吗?再吃一口。” 霍辞不由地张开了嘴。 他抗拒不了她。 更何况,这是她亲自喂给他吃。 她说过的话,果然是作数的,他从前已经那样对待过她,所以更不能让她失望。 好在喂完了这口羊舌,许昭昭放下了筷子。 霍辞刚松了一口气,却见许昭昭舀了一勺羹汤递给他。 碗里就是他最不喜的奶房玉蕊羹。 羊舌尚且能忍受,这奶房玉蕊羹他实在不能入口。 霍辞只好实话实说道:“昭昭,孤真的不喝这个。” 许昭昭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一黯,嘴角也沉了下来,这回不是失落,而是明显很不开心。 “原来殿下不喜欢啊……”她把碗往桌案上重重一放,“可惜了我的一番心意。” 霍辞有些手足无措,但看看那道羹汤,怎么也没有入口的勇气。 许昭昭却继续道:“殿下忘了当时和我说的吗?要好好待我,我也听了殿下的话,真的一心一意对殿下了,殿下又为何……” 她说到这里便沉默不语了。 霍辞忽然觉得,她接下来的话,是不是想说如果换了是他,定会好好地把她静心准备的东西吃下去。 霍辞慌张起来,他明明已经得到了她,不能再失去她。 于是他匆忙端起了那碗差点被许昭昭摔在桌上的羹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许昭昭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微笑着看霍辞喝完了一整碗奶房玉蕊羹。 见底的白玉碗被霍辞放在桌上,许昭昭才点点头:“这才对,我对殿下好,殿下也要对我好。否则,我就无法兑现对殿下的承诺了,殿下明白吗?” 霍辞灌了一杯酒下去,让辛辣冲刷着羊肉的膻味。 听到许昭昭的话,他立刻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许昭昭每到夜里都会去陪霍辞吃饭,带去的还有一些霍辞不喜欢吃的东西。 每每看见霍辞吃下去,许昭昭内心便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还有即将要成功的期许。 她并没有欺骗霍辞,她就是要用对待阿辞的方式去对待他。 上次将霍辞伤得那么重,阿辞还是没有换回来,许昭昭不想再用这个方法。 或许彻底把霍辞的心理击溃,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让他自己投降求饶,心甘情愿。 这日,许昭昭仍旧带了棠梨阁小厨房做的吃食前往承光殿。 因天色渐暗,即便两边都有宫人提灯照路,许昭昭走得还是有些慢。 在棠梨阁通往承光殿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湖泊,月影风动之间,许昭昭隐隐看见湖边的小径上站着两个人。 宫里四处人来人往,即便是僻静处有人也不稀奇,不过许昭昭多看了一眼,倒发现这两人有些像乔容和薛玲珍。 许昭昭便停住脚步。 梨蕊问:“良娣怎么不走了?” 许昭昭道:“你们帮我看看,那边那个是不是薛良媛她们?” 梨香往前走了几步,远远眺望过去,回来和许昭昭说道:“是了,奴婢瞧着像,一位是薛良媛一位是乔良媛。” 薛玲珍和乔容一向很不对付,乔容先前又陷害过薛玲珍,虽那次是龚濛雨背了锅,但清楚的人大抵都心里清楚。 确实是有可能再度交好,但许昭昭觉得薛玲珍不会。 她唯恐是乔容为难薛玲珍,便吩咐梨香先把吃的东西送到承光殿,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往湖边去。 那边两人似是在说些什么,薛玲珍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而乔容的脸色不太好。 两人很远便察觉有人过来了,等看清是许昭昭,薛玲珍却没有停留,而是远远朝着许昭昭福了一福,然后低声朝乔容说了两句话,便立即转身离开了。 乔容倒是立在原地没有走,等许昭昭到了跟前,她才行礼请安。自许昭昭从掖庭回来后,她便多躲在撷芳殿避开,一副不和许昭昭抢风头的样子,即便是见了面也隐在人群里,与往日大相径庭。 多日没有仔细看她,许昭昭发现乔容立在风口处,袅袅婷婷,似要凌风而去,竟比先前更多了些风姿情态。 见到许昭昭,乔容先笑道:“良娣怎么往这里来了,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她笑得一脸温婉,许昭昭总觉得和往常好像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了。 许昭昭点点头,问:“你和薛良媛在这里做什么?身边也不带个人,落了水怎么办?” “闲来无聊,说几句话罢了,”乔容说,“许良娣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你的好姐妹?” -- 第145页 许昭昭早知问不出什么,不过想来也只是无关紧要的私事,否则薛玲珍不会看见她过来就先行离开,明显是不想让她多问。薛玲珍极有分寸感,她既问了就不好不答,但又不想说,不如先走。 只要不是乔容为难薛玲珍就好,许昭昭也不想多留,便要立刻走人。 不想身后乔容神色忽然暗暗了一阵,却是又开口叫住了她。 “许良娣,”她叫了许昭昭一声,上前了两步,“听闻许良娣的嫡姐许媱,前阵子也产下了一个男婴。” 许昭昭停住脚步,转身看打量了乔容一眼,不禁有些奇怪。 乔容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在闺中曾与许媱有过几面之缘,也一处玩过几回,不过是随口问问,许良娣不必多心。” 许昭昭一想这倒也是,她不曾生长在京城,自然对她们贵女圈子一无所知,便道:“是,只是她嫁到了沈家,也不大同我来往,若你有事,直接找她便是,不必来通过我。” 乔容眼神闪了闪,有些飘忽,听了许昭昭的话便应了一声,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许昭昭见夜色更沉,也不欲再继续逗留,便直接径直离开了。 留下乔容一直到许昭昭一行人隐没在黑夜之中,才缓缓转过身去。 乔容自嘲一笑,她早已没了先前对许昭昭的嫉恨,也没了自进东宫以来内心的空虚。许昭昭得宠又如何,霍辞不爱也不敬她又如何,她如今不会再把作为一个女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于霍辞的身上。 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把她从这座长满枯草的牢笼里救出来,只要是他,哪怕她只做一个地位低微的姬妾,甚至没有名分,也甘之如饴。 ** 许昭昭进入承光殿的时候,霍辞并没有用晚膳,而是在继续看折子。 这些日子,远在行宫的霍仁竟真的把一切政务都丢给了霍辞,即便是许昭昭过来,霍辞除了用膳,也难有搭理她的工夫。 见许昭昭过来,霍辞便道:“你先去用膳,孤一会儿再过来。” 许昭昭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走过来,偎到霍辞身边,目光投向他手上的折子,道:“殿下在看什么,看得连晚膳都不用了。” 霍辞一想到许昭昭这几日精心给他准备的饭食,心里就瘆得慌,倒也不是怕,只是不想却又不得不依着她。 然而他又生怕许昭昭误会他是不想吃她送来的晚膳,立刻道:“没什么,告诉你无妨。寻鹿台扩建得一直不顺利,这次父皇离开倒也罢,上回寻鹿台坍塌,孤明明已经有了些头绪,却反而受到赵王一党的攻讦,孤想趁着这次的机会,再继续查一查。” 许昭昭道:“难道赵王和安贵妃就真的会坐以待毙?” “不会,”霍辞少见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父皇在他们那里,这些日子孤派去不少人查探,竟探不到父皇任何消息,只知道人还活着罢了。这回他们本就是想置孤于死地,孤若向他们发难,难说他们会怎么做。” 他说得倒是轻描淡写,许昭昭心底一动,却是将目光挪至别处,出神地看着灯台。 “殿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叫了他一声,“有一件事,我有一些话想要问段姑姑,你能不能把她请来。” 这些话,即便许昭昭不说,霍辞也知道她大概要问些什么。 然而他却道:“不行。” 许昭昭细细巧巧的眉毛一蹙,看起来非常失望与生气。 “秦姑姑被殿下杀了,她死前的话牵连我也就罢了,左右殿下心里清楚,可又指到了一位段柔娘,段姑姑明显是与她有些关系的。段姑姑算是我的恩师,此事又与孝纯皇后的死有关,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吗?”许昭昭道。 霍辞却耐心同她解释道:“段柔娘早就死了,此时去请段姑姑,无异于打草惊蛇。当时她死,孤并没有让人透露出去半分,只当是死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掖庭老宫人,安贵妃也并未察觉。” 许昭昭思忖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倒是她想得不周到。段姑姑既是和段柔娘有关,那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朱氏不喜她,却将她放在自己的别院里颐养天年,一来是对与段柔娘有关的人的优待,二来也是把她放在安贵妃掌控得到的地方。 再想起陈音奴曾经和她提过的半本绣谱,答案或许已经呼之欲出。 “段姑姑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在别院,几乎与世隔绝,一时安贵妃不会想到她。孤已经派了人去别院暗中保护她,所以你不必担心。” 许昭昭松了口气,想了想,却先将那半本绣谱的事按下不提,左右也是没影的事,只问道:“殿下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一向是宫里最大的禁忌,皇帝从不许人提,除去霍辞也无人可问。 霍辞原本提着笔,听到此处却是手下一顿。 对于这件事,他本能地非常抗拒。 特别是秦姑姑那天又提起了段柔娘,霍辞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的事。 若他当时没有为段柔娘求情,或许后面段柔娘就没有机会再害母后。 第77章 殿下要不要尝尝?…… 霍辞避过许昭昭探寻的目光,淡淡道:“孤那时太小,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母后她......死得不甚光彩。” 许昭昭再要继续追问,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 第146页 她又陪着霍辞坐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意思,便拉着霍辞要去用膳。 霍辞无法,但奈何手头的事情实在是一时放不下,让她先过去又不肯,只好晾了许昭昭在一边。 许昭昭闲来无聊,便随手拿了笔又蘸了墨水,寻了一张纸,便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近来又让识字的女官教她写了不少字,已经勉强能读串联起来的字句。 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了新学的字,许昭昭先是自己鉴赏一番,又拿给霍辞去看。 霍辞明明有事,但只要是她拿过来的,还是会仔细看看,也不见敷衍,有时还指点她几下。 只是霍辞的指点,从来也只是嘴上说说,从不写个样板给许昭昭看。 许昭昭写着写着,便又想起阿辞来。 阿辞从来都是温柔又细致,不会让她难堪,也会做她的良师益友。 而今与故人灯下对坐回望,是他却又非他。 灯影婆娑,烛花偶有爆出轻响,可落寞却由心底最深处蔓延。 许昭昭重新找了一张干净的纸,一笔一画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她的名字,也是阿辞最开始教她写的字。 许昭昭仍能记起那天他教她写字时的场景,在地上被拖得很长的光影,他问她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而自己下手的字迹却是那样的稚嫩又粗笨。 阿辞没有笑她,反而一笔一画写给她看,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如何把“许昭昭”三个字写得好看。 “‘许’字旁的‘言’要写得再窄一些,不可喧宾夺主,后面两个‘昭’字很好。” 他当时是这样和她说的。 许昭昭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看着自己慢慢写在纸上的那三个字,也是清秀挺拔,一如他教给自己的那样。 渐渐地,许昭昭眼前模糊起来,连同那三个字也模糊起来,就像是被雨淋湿了一般。 她不动神色地揩去眼中泪水,没有让身边的霍辞察觉到分毫。 待平复心情之后,许昭昭放下手中的笔,手指微微蜷了蜷,然后拿起了那张纸。 她把纸送到霍辞眼前,笑着说道:“那殿下看看这几个字,我写得好不好?” 霍辞抬眼随便一瞥,愣了片刻,才点点头:“好。” 许昭昭得了他的夸奖,似乎很是欣喜,又一连写下好几个名字,依旧拿给霍辞看。 霍辞脸色微变,但却没有发作出来。 许昭昭又说:“殿下光说我写得好,又不说哪里写得好,以后不写了。” 说罢把纸一推,也不理霍辞了。 霍辞没有办法,只能拿起来仔仔细细看,那么多的钩画,正如同钩子一样钩着他的心。 这三个字的笔迹他熟得不能再熟,他甚至也可以写出一模一样的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本为一体,又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呢? 见她看得也用心了,许昭昭便开心地笑了。 “殿下,你这样我就高兴了,”许昭昭又往他身侧贴了贴,“不然我就白费工夫了,要是白费工夫,我就……” 她身上的香气萦绕过来,霍辞既因她的话而难受,又不住地恍惚起来。 “你就怎样?”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就再也不理殿下了,夜里也不来同殿下一起用膳了。” 霍辞恍然,立刻点点头。 “我对殿下这么好,殿下不能让我失望的。” 说着,许昭昭便将头轻轻靠在霍辞的肩上。 霍辞侧头去看她,粉腮杏眸,眉目如画,就像一枝最嫩的柳芽,纤纤袅袅。 他问:“你身上熏了什么?这么香。” 许昭昭掩唇一笑,指了指自己佩戴的银质香囊。 霍辞伸手拨弄了两下,有些心猿意马。 许昭昭压住他的手指,轻声道:“殿下要不要尝尝?” 霍辞气息一滞,似乎一开始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然而许昭昭葱管似的手指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剥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杏子色的外衫。 “殿下不想吗?还是殿下不信我?”外衫顺着她圆滑白皙的肩头滑下,一时堆叠在腰间没有下去,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腰若约素。 “殿下看一看,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的……” 许昭昭继续去解身上其他的衣衫,却被霍辞一把抓住手。 “孤信你。” 然后霍辞便反客为主,握了她的细柳般的腰肢便几下将其余衣物除去。 许昭昭软在他的怀里,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随手一抓,桌案上的烛台便被她挥落到地上,发出声响。 …… 承光殿其他宫人早在二人耳语时便避开,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连忙上前将殿门关上,静候在外。 何松忙着让人去备水和干净的衣物,等着二人完事后用,一时又听着里面的声音,也不由红了红脸。 伍年见了便调侃道:“没想到何公公还羞这个?” 何松呵呵一下:“你不羞?我看你也想娶媳妇儿了!” 伍年当即便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下回殿下和良娣做这事的时候,我不和公公搭班。” “好你个小子,也敢拿殿下的事嚼舌根?”何松这般骂着,又说,“那万一他们次次都……你也避不开!” 伍年“啧”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这回不会再出事了吧?” -- 第147页 “胡说什么呢?” 于是何松和伍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斗嘴斗了好久,一直到了子时快过去,里面才叫了人。 伍年一副牙都酸倒了的样子,想要夸霍辞几句,却被何松瞪了一眼,便也闭嘴了。 晚膳两人还没用过,便又要传膳,又要传水。 梨蕊已经领着宫女们进去服侍,梨香却在外面吩咐回棠梨阁的轿辇。 结果被何松拦下来:“笨丫头,良娣今夜还回去?” 果然何松这块姜不老也辣,许昭昭这夜被留下在承光殿,夜里又几次叫了水,直到天快亮时才停歇。 二人缱绻自是不必说。 ** 段姑姑的事暂时没有下文,可没几日之后,却有一个人暗中来了东宫见许昭昭。 这个人就是陈音奴的师弟闻胥。 他只说有东西要交给许昭昭,梨蕊不敢随便把男人带进来,来问过许昭昭,许昭昭想了片刻后,只让梨蕊把他悄悄带进来见面。 果然一见到许昭昭,闻胥就给了许昭昭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包裹,薄薄的又四四方方,很像是一本书。 许昭昭心里有数,接过了东西,只问道:“陈贵人让你给我的?” “是,”闻胥虽只是一介不出名的方士,却很有礼节,将东西交到许昭昭手上之后,便俯身掖手往后退了十步左右,方才停下,“良娣知道里面是什么。” 许昭昭不置可否,思忖后又问:“为何陈贵人不来亲手交给我?” 闻胥道:“陈贵人前往行宫前将此物给了我,让我到时务必要将东西亲自交予许良娣。” 许昭昭心里一沉。 先不说陈音奴是不是真有那神通,算出要地动,算出她要和皇帝一起滞留行宫,落于安贵妃之手。单说闻胥话里的意思,岂不就是陈音奴很可能就此回不来了。 “她可留下其他什么话?” 闻胥摇了摇头。 “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闻胥沉默片刻,道:“她未曾和我说过什么,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够了,我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有打开看过。” 许昭昭叹了口气,想起那日陈音奴与她说还剩半本绣谱的时候,闻胥也是在场的,而即便如此,陈音奴都不让闻胥接触一点,可见也是为了保护他。 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不说安贵妃,就算是霍辞,一旦得知此事与自己母亲的死有关,怕也不会放过闻胥。 而陈音奴只让闻胥把东西给她,想必也是算准了她不会为难闻胥。 “你走吧,”许昭昭说,“出宫去,就说是我让你出去的,寻鹿台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方士,并不算是什么事。” 闻胥似是早已料到了许昭昭会这样说,神色淡定,却也不动身,竟问许昭昭:“陈贵人......还能回来吗?” 许昭昭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若能回来,陈贵人一定会尽力回来。你出宫去,才是不负她的一片情意。” 闻胥最后朝着许昭昭一拜,以表感谢。 而最后许昭昭正要把梨蕊等叫进来带他离去之际,他却道:“其他事我不知道,师父一向只信任陈贵人,有事便同她商量,但有一事,我们的师父是被安贵妃暗害的,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安贵妃的人,暗中帮着她做事,我们那里供着一张牌位,就是曾经安贵妃身边的宫人。这次只是师父人到了年纪,不想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安贵妃怕他把这些年的事情泄露出去,便杀了他,后来也胁迫了我师姐做了一些事,许良娣想想也能明白。” 许昭昭自是明白闻胥说的是哪些,陈音奴一门怕是早就不想跟着安贵妃做事,而陈音奴自她入宫以来便提醒良多,也是存着另谋生路的意思,这次到了皇帝身边做了贵人,除了皇帝自己,根本就没人信陈音奴的身上附着林氏皇后的魂魄的鬼话,而陈音奴为何要涉险,想来也是为了向安贵妃复仇。 闻胥走后,许昭昭屏退了宫人们,自己独自一人打开了闻胥拿来的那包东西。 不出她所料,里面果然是那半本绣谱。 绣谱接着段姑姑给许昭昭的那上半本,一页纸都不差。但许昭昭大致翻了翻,却并没有看出里面有什么奇怪的,合在一起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绣谱。 不过就是讲了一些更深奥的绣技方法,接着上本的双面绣,继续画了一些双面绣的绣法。 既暂时没看出什么,许昭昭想了想便打算不和霍辞说,等让她再研究研究,或许能发现什么,再者那边还有段姑姑,只要段姑姑不出事,还可以去问段姑姑。 正这般想着,外头却来报,霍辞来了。 第78章 殿下摆弄摆弄无妨,但是…… 许昭昭赶紧把绣谱收好,这才起身相迎。 闻胥来得倒也算是时候,若再迟一步,恐怕就要遇上霍辞了。 霍辞一进来便问道:“他人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倒把原本行得正坐得端的许昭昭问出了做贼心虚的感觉,竟以为是霍辞看见有男子进来,这会儿捉奸来的。 愣了片刻,许昭昭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儿子,霍辞问的是团团。 许昭昭松了口气,道:“奶娘抱下去喝奶了,眼下应该正睡着。” 霍辞本来也就是随便找个话头问一问,不是真的很想看孩子,问过也就算了。 -- 第148页 “要不要把团团弄醒了抱过来?”许昭昭又问。 霍辞转过头看了许昭昭一眼,眉头微蹙,很是疑惑。 许昭昭便道:“殿下上次说的,想看他的时候就必须把他抱过来,睡了也得弄醒。” 这倒是说得霍辞有些许的尴尬,一时只对着她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许昭昭往香兽里添了一把香粉,才坐到霍辞身边去。 香兽的兽嘴里开始吞云吐雾,满殿皆是缭绕的香气。 许昭昭便问:“殿下喜欢不喜欢?和那天晚上我身上的是一样的。” 霍辞微微一点头。 只是他今日是为着正事来的,要先说正事。 “过几日,你的嫡母就会进宫来见你,”霍辞道,“你见一见她。” 自从许昭昭进了东宫,大概都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朱氏从来没来看过她一次,哪怕是进宫了也不来,霍辞忽然提起她要来,许昭昭倒是没想到。 “她来干嘛?” 霍辞笑而不语,逗弄似的瞧着她。 许昭昭被他看得不太舒服,便低下头去。 “不见。”她说。 霍辞这下只好道:“孤让你见就见,是好事。” 许昭昭还真想不出,和朱氏有关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殿下怎么不说?”许昭昭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说吧,看见她我害怕。” 一时霍辞因她这句话,蓦地又想起她刚来这里的时候,被朱氏打得一身的伤,那时他还让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许昭昭去外面跪了一晚上。 他到底是如何想出这般磋磨人的法子的? 似乎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霍辞按了按她的手背,说:“不必怕,她不敢得罪你,若有惹你不快的,让人掌嘴便是。” 许昭昭笑了:“殿下,那是我的嫡母,打了她,我还要不要这张脸皮了?” “孤说可以打就可以打,”霍辞打断她,语气有些蛮横,“没人敢议论你什么。” 若有议论的,他便直接让人把其嘴巴切下来。 只是后面的话他怕吓到许昭昭,便没有说出来。 许昭昭又缠着霍辞要知道是什么事,但霍辞打定主意不说,任是她怎么缠都无用。 最后只说了一句:“给你一个惊喜。” 既是惊喜,许昭昭也就不好不依不饶地问了。 动作间,她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霍辞身上,霍辞想推开她,不慎却又触碰到了她胸前那片柔软。 “哎呀。”许昭昭轻轻叫了一声,并且打了霍辞的手。 霍辞竟复又碰上去,许昭昭这次没有去打他,反而是任由霍辞搓揉了一会儿。 一直搓到她不由娇喘连连,霍辞便越过衣衫,探手进去。 那处肌肤滑腻细嫩,霍辞早已按捺不住,干脆就去脱许昭昭的衣服。 只是他一手还在她胸前放着,毫无保留,许昭昭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嘴上却说:“不行,殿下,今日我不想。” 霍辞手上动作一顿:“怎么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许昭昭撅了撅嘴,“殿下摆弄摆弄无妨,但是那样不行。” “这……”霍辞愣住。 “殿下我渴了,想喝茶。” 霍辞低头,强行忍了忍,待调整了气息之后,才把手从她衣服里拿出来,把桌案上的茶递给她。 许昭昭“咕嘟咕嘟”地喝下半杯,抿了抿嘴,又伸出殷红小巧的舌头,把唇上的水珠添去。 霍辞看得更加心痒难耐。 若按他一向的性子,岂是对方说不行就不行的,便是当即要以咬舌自尽威胁他,他也照做不误。 但许昭昭这样说,他只能停下来。 他对许昭昭好,他依着她,那么她也会对他好。 这几日不就是吗? 他以前那样对待她,她还是不计前嫌。 所以他不能让她对他失望。 他也可以像他一样的好。 见霍辞停止动作,许昭昭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很是欣慰。 “殿下这才对。” 她身上衣衫未整,便往他身上靠去,似是极为依赖。 “殿下就该是这般的,从前对我不好的殿下,我只当是死了。”许昭昭轻声道,“以后殿下还是教我画画,教我写字,我很欢喜,还和以前一样对殿下好。” 霍辞也笑了笑,说不出什么。 这是他的东西,当他掌握不住的时候,便害怕失去她。 而与此同时,伏在他怀里的许昭昭,脸上笑意更盛。 ** 不到半月,朱氏果然进了宫。 许昭昭这里正摆膳,见朱氏来了,便也请她一同坐下。 朱氏平日里也是宫里的常客,惯常去临华宫她姐姐安贵妃那里坐的,今日却显得异常拘束。 许昭昭看着她坐立不安,便放下筷子,道:“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只见朱氏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扯开嘴角笑了笑,却有些不敢正视许昭昭。 隔了片刻,她才说:“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许昭昭点点头,打断了朱氏的话,“若贵妃娘娘不是在行宫,夫人找她便是。” 朱氏脸上一僵。 若不是因为许媱的事她走投无路,也不会发现许昭昭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打骂的庶女。 -- 第149页 她只得耐下气性道:“是这样的,你姐姐最近和你姐夫吵了几句嘴,你姐夫就要休了她,这如何使得?” 许昭昭心里暗笑,许媱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朱氏既要为着她而来,却还是半遮半掩的,好没意思。 “这不难办,沈家是什么人家,我们永宁侯府是什么人家?莫说贵妃娘娘只是一时不在,就算是远在行宫得知了这件事,她和赵王自然会给姐姐一个公道,夫人何必着急?”许昭昭笑道。 朱氏面色更加难看,忍了忍,才道:“昭昭,你是知道怎么回事的,若你能在太子殿下那里说合几句,我便瞒过我姐姐的耳目,把段姑姑送到你这里来,然后再送回去,绝不让姐姐察觉一丝一毫。” 许昭昭早已心下了然,这便是霍辞昨天说的好事,沈之玉忽然要休了许媱,怕也是和他有关,只有为了女儿,朱氏才会低下头来求她。 不过许昭昭还有些没想明白的,便淡淡问道:“你如何知道我要段姑姑?” 朱氏默了片刻,回答道:“沈之玉说的。” “那看来他也不是真心想休姐姐,不过就是个筹码而已,”许昭昭思忖了片刻,又笑了,“再者休了也好,姐姐不是不喜欢沈之玉吗?到时赵王自然会重新迎娶她。” 朱氏低了头:“就算是和离,赵王也不会娶她,更何况是沈之玉要休她,媱媱和孩子被赶出沈家,是什么事自然一目了然,让她如何能活得下去?” 许媱一旦被休,必然不会是好聚好散,赵王为了自己的名声根本不会搭理她,那么许媱便会名节受污,被千夫所指。 “你就让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媱媱一马罢,”朱氏有些激动起来,“段姑姑的事我绝对给你做好,只要让沈之玉不休她,不让她不容于世。媱媱真的没了办法,本来想着沈之玉要休她也无妨,她便先去信了赵王那里,可是赵王并未给她任何许诺,只让她稍安勿躁,完全没有要管她死活的意思。” 这也在意料之中,许昭昭一点都不惊讶,看不透的就只有许媱自己,怕是连朱氏都早已心里清楚,当时不娶,连许媱怀孕都不顾,那么往后便更不会娶了,若要娶,世人不会说赵王有情有义,只会说他奸/淫人/妻,私通媾和。 等朱氏求够了,许昭昭才慢悠悠点头应下。说是让她去和霍辞说,其实也是木已成舟,只等着朱氏把段姑姑瞒着安贵妃那边送过来。 朱氏一出了宫门,便立刻暗中去安排段姑姑的事。她只知姐姐安贵妃让她厚待段姑姑,为其颐养天年,再监视其平日所为与行踪,等同于软禁在别院,其余的事并不清楚,也不去管。 只不过为了女儿,她什么事都能做,不过是区区一个段姑姑而已,朱氏不愿再深思,只当是许昭昭想念段姑姑,从而才有了这么一出,再加上安贵妃与赵王对许媱的冷漠,在朱氏心里也不是没有裂缝,于是便也不愿再顾着他们。既是他们人不在,也没有要做主的意思,她便且顾眼下,先自己管自己的女儿,其余等他们回来自然有说法。 朱氏上了回永宁侯府的马车,心思倒是已经定下,只要女儿好,她便万事宽心,只是方才许昭昭的态度,到底让她有些不舒服,才不过入宫几天,便学得那等高高在上的姿态。 一想到有今日这一出,霍辞指使沈之玉用许媱的婚姻来威胁她,只是为了能讨许昭昭欢心,朱氏便郁郁起来。 然而转念一想,朱氏便又气定神闲起来,待许媱的事先安稳下来,安贵妃和赵王也回了宫,沈之玉总归不可能太嚣张,霍辞也不是想动许媱就动许媱的。 再者,她就不信许昭昭那个丫头能得宠多久。 第79章 怎样都好,只要你陪着孤…… 入夜。 许昭昭趴在窗口吹了一会儿风,快入冬的时候,风也凉得很。 只是她喜欢吹这凉浸浸的夜风,让她想起从前还在乡下的时候,月下与伙伴们一同捣衣。 在宫里的日子,她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时间仿佛也不像是时间,有时快,有时慢,做梦一般。 今晚她没有去承光殿找霍辞,每每看着他被她半逼半诱着吃下那些并不喜欢吃的东西,许昭昭也从最早的快感到了后面的麻木与乏味。 他难受,她也累。 原来费尽心思去伤害一个人,也是一件不会让人一直开心下去的事。 梨蕊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劝道:“天也见冷了,良娣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回头冻着了就不好了。” 闻言,许昭昭也没有执意留在这里,便打算直接上床睡了。 棠梨阁高床暖枕,许昭昭翻了个身,很快就半梦半醒起来。 正要入眠,霍辞却来了。 他如今夜里是不大来的,多半是许昭昭留在承光殿就了事。 许昭昭从床上起来,颓然地坐了一会儿,眼底尽是疲倦。 说不清为什么,她有些不想见到霍辞,或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他。 霍辞今晚似乎是喝了不少酒,一进来便是一股酒气。 许昭昭换了一张笑颜迎上去,又不忘让宫人全都退下,只留她与他两个。 “殿下,”她柔柔地叫了霍辞一声,“殿下是来看我的吗?” 霍辞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用手撑着头,一时没有说话。 许昭昭近来对他好得就像是另一个人,他有时觉得心里渍了蜜一样,有时又患得患失。 -- 第150页 她看他的时候,也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近来这样的情况愈发明显。 但是她又那般真切,让他连逃离都不忍心。 霍辞抬起头来看她,凤眸泛着点红。 “对,来看你了,今日还好吗?” 他早已无法像很久之前那样对待她,自她从掖庭回来的那刻起,或者说更早,她待在掖庭从没向他来服软过,他就彻底输了。 在这场博弈里,他再心狠手辣,也终究一败涂地。 “你对我真好,”她靠着他,“殿下能教我写字画画,还那么晚过来看我,我好高兴!” 许昭昭想了想又说:“今日朱氏来了。” 这回霍辞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致。 许昭昭又贴过来和他咬耳朵:“殿下怎么做到的?” 霍辞把她的细腰搂在手里,近乎贪婪地揉捏着,一时许昭昭觉得痒,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说:“沈之玉是孤的人。” 说完,霍辞就感到唇上一凉,是许昭昭攀着他吻了上来。 两人早已对对方身体的每一处都一清二楚,此时夜深香浓,更是动情到了深处。 一会儿后,许昭昭停下,她的唇瓣红通通的,一开一合地说着话:“殿下为什么喝酒?” 面对她连质问都算不上的疑问,霍辞一时竟紧张起来。 “心情不好。”他很快道。 不过旋即,霍辞便失笑,他喝个酒,何曾要与人解释了。 他对许昭昭竟已到了这般患得患失的地步。 他怕有一点做的不好,她就会离开他,不再理他。 就像她在掖庭时完全不需要他一样。 “让我猜一猜殿下为什么心情不好,”许昭昭想了想道,“是陛下那边的事?” 霍辞轻轻叹了口气,说:“孤想查寻鹿台的事,却被父皇误以为是借着查贪墨的名头,阻止寻鹿台继续扩建,是孤不忠不孝,连母后都不认。” 心里越是烦闷,便越想来见她。 许昭昭听完后笑了:“你的母后不是找到了吗,陈贵人不是在吗?” 霍辞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从寻鹿台这条线,孤还发现去岁霍舒去郢州赈灾,竟然也贪了一大笔银子,数量足占一半,而因灾后饥荒死的人,被他尽数计入了因水灾丧生的人数之中。” 许昭昭一时也惊讶住,忙说:“那陛下又为何苛责殿下?” “他对于孤的偏见已走火入魔,”霍辞按了按额头,苦笑道,“不说其他,光是郢州水患一事,他一直就对孤的办法不满,又怎能听得进去其他?只怕还觉得是孤导致水患中死了那么多的人。” 听到这里,许昭昭也不由心里一绞,若不是霍仁,或许霍辞还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好好的一个人,硬生生被分割成了两个。 也难怪他这般,若换了阿辞,他又如何受得了父亲长年累月对他的苛责? 便是霍辞,许昭昭都于心不忍。 她便从霍辞怀里起身,拉了拉他道:“殿下,我们去睡觉吧!” 一到床榻上,再多烦闷也抵不过男女之间的欢愉。 霍辞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娇喘着,眼神迷了一层雾般朦朦胧胧,他一时竟胆怯起来。 或许她想的是另一个他。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她不离开他。 这时许昭昭竟小声说道:“今日可以换一种,殿下喜欢哪样的?” 霍辞问:“怎么?” “傻子,”许昭昭点点霍辞的鼻尖,白玉一般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喜欢殿下,不忍心看殿下受委屈,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许昭昭已被霍辞抬起了身子,整个人悬空着。 许昭昭惊呼一声:“阿辞!” 霍辞手上动作一顿之后便很快继续下去,只哑着声音问:“你叫我什么?” 许昭昭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瞪着眼睛说:“殿下难道不喜欢吗,那我以后……” “不,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霍辞往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孤都依你,怎样都好,只要你陪着孤。” 许昭昭咬着唇,忍不住笑了,像是很快乐。 或许用不了多久,霍辞就能被她逼疯。 主动让霍辞让位,阿辞就能回来了。 ** 朱氏的动作很快,三日后,许昭昭就在棠梨阁见到了段姑姑。 段姑姑为人极淡,但一看见许昭昭,还是红了眼睛,拉着她道:“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你。” 这也是实话,许昭昭那时进宫,就没人觉得她能活得长,再加上是入了宫,要见宫外的人,谈何容易。 稍稍提及了一下自己的近况,许昭昭也就不再多说,便是她自己回想起来这一年多来的经历,都觉得能活下来是不可思议,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段姑姑也不是很会说些客套话的人,多说了反而让两人都不自在。 结果段姑姑却道:“夫人能放我出来,我实是死也没想过,定然是有什么事的,你这里怎么了呢?” 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许昭昭便直接说道;“段姑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段柔娘的人。” 听到许昭昭的问题,段姑姑脸上神色平静,接着点了点头。 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口气。 -- 第151页 “柔娘是我的妹妹,”段姑姑淡淡道,“我们都是朱府的家生子,从小陪着姑娘们,后来她跟着贵妃进了宫,我做了夫人的陪嫁丫鬟。柔娘比我能干,也比我聪敏,娘娘自然是要带她的,不像我,在夫人面前都能惹她厌烦,说我一脸丧气。” “不过你比柔娘幸运,柔娘进了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们也不和我说她怎么样了,但我心里知道,她在宫里一定是出了事,不然夫人也不能好吃好喝把我供在外面这么多年,我这辈子的日子还算舒坦,全仰仗了我这个妹妹。” 许昭昭的眼神黯了黯,段柔娘确实是早就死了的,但此时她却不忍心直接说出来。 “你给我的那本绣谱,”许昭昭斟酌了片刻后道,“为何只有上半本?” 段姑姑道:“那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所以当初上半给了我,下半给了柔娘,不过是大家留个念想。你要是想学下半的,得空了我把样子绣出来,托人给你带进宫来。” 许昭昭不语,起身往里边去,片刻后拿了一样东西放到段姑姑面前。 正是陈音奴托闻胥给她拿过来的那半本绣谱。 段姑姑看到绣谱,背脊一僵,想伸手去拿又停住,不敢把手碰到上面去。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问。 “段姑姑先看一看,这是不是柔娘手上的那半本。” 段姑姑这才拿起绣谱。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却时而出神,翻过了一页,又倒回去再看,如此反反复复。 许昭昭静静地等着她看完。 绣谱已经很旧了,又多年束之高阁,比段姑姑自己的那半本看起来要古老很多,纸张也泛黄发脆,翻一页便是似乎要碎掉的沙沙声。 足足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段姑姑终于合上了绣谱。 她的眼眶里已经有泪渗出,但是被她自己勉强克制住。 “是的,”段姑姑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柔娘带进宫的那半本,我不会记错,里面的内容都是我们曾经学过的。” 许昭昭想起那天闻胥来时说过的话,微微叹了叹气。 想了想,许昭昭最后还是对段姑姑说道:“段姑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80章 不然殿下就先娶了韩姑娘…… 许昭昭把段姑姑带到了寻鹿台。 自从陈音奴走后,她在寻鹿台这里的宫殿已经差不多人去楼空,不久前闻胥也被许昭昭劝离了寻鹿台,去了宫外,这里便只剩着零星同门的几个小师弟还没走。 因也没有做主的人,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弟子把许昭昭和段姑姑带进来的。 许昭昭屏退了身边的宫人,小声和这小弟子说了几句,小弟子就将她们带到了一块供奉着的牌位前。 牌位前燃着线香,还供着一只长明灯,上面赫然写着的是段柔娘的名字。 段姑姑一看见妹妹的牌位,便忍不住捂着帕子哭了起来。 她甚少有大的情绪欺负,想来也是伤心得狠了。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问那小弟子:“你们供这牌位供了有多久了?” 小弟子答:“约莫有十三四年了。” 许昭昭粗粗一算,往前推十三四年正好是孝纯皇后薨逝的时间,世上难有这样凑巧的事了,果真是有关联的。 段姑姑又问了几句关于平日供奉的话,小弟子一一仔细回答了。 她便对许昭昭道:“我今日进宫来,身上没带银钱,这样吧......改日能不能托人把钱带进来,逢着她的忌日生辰,都有东西可供,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片心意,难为她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才真正得知。” “托人进来反而不方便,难免招人耳目,反倒不好。”今日段姑姑进宫也是在朱氏的掩饰下进行的,否则被安贵妃得知,那就不妙了,许昭昭低声与段姑姑说着,“钱我会私下给他们,有什么都等日后再说。” 段姑姑定了定心,连忙道谢,这时那小弟子又继续道:“段柔娘是自尽身亡的,平日供奉也比好死的要繁杂琐碎些,这些以前都是陈贵人亲自来打理的,钱倒是不缺的。” 许昭昭与段姑姑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心里有数,而听到妹妹是自尽,段姑姑眼中的哀伤更加明显。 她又叮嘱了小弟子几句,许昭昭便和她一同回了棠梨阁。 方一落座,段姑姑便又掉下眼泪来。 “我素日是从不哭的,”她哽咽着对许昭昭道,“今日见了你,反而哭了起来,真是见笑。” 许昭昭摇了摇头,段姑姑是她的恩师,她怎会因为她在她面前哭了,就笑话她呢? 只是二人的性子都有些内敛,这些话她便也没有说出来。 段姑姑自然也知晓许昭昭的心意,若会厌恶,便不会大费周章地把她请来宫里。 她想了想之后,又说:“我是知道我这个妹子的,她活泼机敏,心思也灵巧,这点倒是和你颇有些相像。但若不是真的有过不去的坎,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尽的,我想想......她定然是真的被逼到那个份上,这才......” 许昭昭思忖片刻,道:“被安贵妃杀死或者逼她死的倒不至于,安贵妃反而愿意留下她这样的人,不至于不保自己的人。” 仅仅是通过与安贵妃为数不多的交往,许昭昭便看出来安贵妃这个人说谨慎是极谨慎,她要把段柔娘的姐姐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大胆又极大胆,就这么来找自己,让她投靠到她那边。 -- 第152页 段姑姑也道;“是,只是我一想到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竟是宁可自尽,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知道,她一定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她那么聪明,即便是别人要杀她,她也是想尽办法会活下来的。” 许昭昭又低声劝慰了段姑姑几句,好在段柔娘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再者段姑姑自己心里也早有预料,难过了一时,慢慢也就缓下去了。 见她好转些,许昭昭又问:“麻烦段姑姑再帮我想一想,这本绣谱中可有什么精妙的技巧?” “精妙?”段姑姑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什么,我方才也说了,没有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是一些讨巧的法子。” 上半本许昭昭自己就已经差不多吃透,但下半本实在咬不准,按着秦姑姑死前的话来说,仿佛是确定就是段柔娘绣的床帐害死孝纯皇后的。 “那姑姑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绣品变得和先前看见的不大一样?” 因段柔娘已死,段姑姑又实在伤心,许昭昭便隐去了秦姑姑指证段柔娘的话没有细说。 段姑姑听到这里倒是笑了:“傻丫头,这世间哪会有这样的法子呢?” “我听宫里的绣娘说过一件事,”许昭昭道,“前朝有一位宠妃,她某日忽然说自己的床头有鬼魅出没,到处查却查不出原因,后来却发现是床帐的问题,那床帐夜里被她看见的,和白日不同。” 段姑姑一怔,虽许昭昭换了一种说法,她却已经有些猜到。 俄而,她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就该知道,过了你的手所绣出来的东西,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的眼睛所见那就是你绣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换呢?” “便是我的妹妹柔娘,她的绣艺远在我之上,她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本领。” 段姑姑说得如此肯定,许昭昭再细想,反而觉得秦姑姑说的确实甚为荒谬。 如此又说了一会儿话,也到了段姑姑该回去的时候了,许昭昭原本想着把段柔娘留下来的那半本绣谱让段姑姑带回去,也算是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的情意,但段姑姑却不要,只让她留下来自己看,本就是一本绣谱一分为二,如今全了也是一件好事。 等段姑姑走后,许昭昭到底还是把那后半本绣谱又拿出来看了看,果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不禁有些失落。 本来是想通过段姑姑这里,能问出点什么来的,结果竟是一无所获。 正把绣谱放到一边,何松却是着人来请,说是承光殿出事了,让她过去看看。 许昭昭蹙了蹙眉,近来行宫那边颇多事端,霍辞一日不仅要处理政务大事,竟还要分出大半心思应对皇帝和安贵妃,多有为难。 一问何故,那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摇头不知,只说:“殿下又喝了酒,何公公让良娣赶紧过去。” 不知为何,从前霍辞倒不太喝酒,便是宫里宴饮,酒水也只是略沾唇,最近却喝得多了。何松不知许昭昭到底是如何对待霍辞的,只知道许昭昭能把霍辞劝服了,一见情况不对,便时常来请她。 许昭昭让小厨房做了醒酒汤,这才过去。 霍辞有一点好,喝醉的时候很是安静,像一只睡过去的小老虎,偶尔拔它一根胡须也无妨。 但许昭昭却是知道,就算他醒着,如今她也照样能将他驯服。 她让所有人把门关上,然后自己把醒酒汤端到霍辞面前。 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殿下,喝醒酒汤。” 霍辞正趴着,听到她的话,便立刻抬起头来。 许昭昭舀了浅浅一勺汤喂到他嘴边。 霍辞却说:“孤没醉。” “那殿下这是怎么了?”许昭昭问。 霍辞默了片刻,开口道:“若孤被废,你们母子该如何?” 许昭昭心里一惊。 不等她说什么,霍辞便继续道:“韩柏荔今日醒来了,她被山石压在下面,一只脚瘸了。” “与殿下何干?”许昭昭定了定神,“当时谁让她自己过来的?” 当时霍辞只拉住了她,先不说想不想救韩柏荔,便是情况紧急,霍辞根本来不及护住第二个人。 后来她和霍辞找不到韩柏荔,便自己先走了,听说韩柏荔被侍卫救回,一同回了行宫救治。 “韩家听说此事勃然大怒,直接上书到了行宫,虽未言明,但句句都对孤不利。” 韩家镇守边关多年,不说多年尽忠职守,便是边关的民众也极为敬仰他们,如今他们开了口,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许昭昭明白这事的严重性。 霍舒和安贵妃给霍仁上十次眼药,都不如韩家的一句话,更何况霍仁到底如何尚且不清楚。 霍辞拂开面前那碗醒酒汤,又倒了杯酒自己喝下,然后手指一放,酒杯便砸在了地上。 如同玉碎。 “再有,”他的声音沙哑,“行宫那边按下了霍舒贪墨的事,却直指寻鹿台坍塌一事是孤刻意囤压铜料,与工部串谋从中牟利。” 许昭昭哑然:“可是这分明是一查就清的事……” 说到一半,她自己就先停了下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霍辞被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 -- 第153页 “孤有时想,父皇待孤任何一个兄弟都比待孤好,若母后还在,孤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霍辞凤目中闪过厉色,忽然现出一点癫狂。 “他们真的要废孤,孤就一把火烧了皇宫……”他喃喃道。 “殿下,”许昭昭心里一惊,“并没有到绝路上,你喝醉了。” 霍辞在她心目中绝不是一个莽夫,又何曾会做莽夫做的事? 霍辞收去眼中狠戾,看向许昭昭的目光中却有几分爱怜。 他从不愿放下手的珍宝,不能让人摔碎了。 “不然……不然殿下就先娶了韩姑娘?” 话音刚落,桌上的醒酒汤被霍辞挥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许昭昭蹙起眉头,很是不高兴:“殿下怎能如此?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殿下若不喜,往后都没有了。” 说罢她便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只走了一半,却听霍辞在她身后道:“你们,是不是都希望孤没有存在过?” 许昭昭没来由地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转了头,定定地看着他。 第81章 殿下说的这些,和我又有…… 霍辞也正抬眼来看她。 二人对望了片刻后,霍辞也起身往许昭昭这里走来。 许昭昭不由想往后退,但最终还是停住,看向霍辞的眼神中有些漠然,问:“殿下怎么了?” 空旷的殿内只有他一步一步的脚步声,却在她三尺开外停下,不远不近的距离。 大概是烛火太盛,已映得他狭长的凤目边晕开一些红色,妖异莫测。 “殿下要做什么?”许昭昭又问。 “父皇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他朝着许昭昭招了招手,“过来。” 许昭昭便上前去。 她心里有些害怕,嘴上却仍道:“殿下喝醉了,若还不肯好好休息,往后我就不理殿下了。” “在你心里,孤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他?” 许昭昭一怔,发髻上垂下来的步摇打在了脸颊边上,珠络缠绕纠结在了一起。 她久久没有说话,可霍辞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让她无处遁形,不得不答。 许昭昭的手心开沁出细密的冷汗,茫然地回过头去看了看远处紧闭的殿门,又转过头来。 忽然,许昭昭开口道:“没错,他比你好那么多,如果不是你,你……” 她顿了顿,垂下头去,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果不是你,你又怎会被所有人厌恶? “你抢了他的一切,却又使他一起和你被千夫所指。”许昭昭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 霍辞看着她蝶翼般的睫羽一颤一颤忽闪着,浑身上下都好像慢慢被冰封了起来。 或许他才是不该存在的那个。 她也认为他不应该存在。 霍辞踉跄了两步,许昭昭本想伸手出去扶他一把,到了一半却又停住,任由霍辞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孤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霍辞喃喃道,“五岁的时候,段柔娘不慎在送给孤的衣裳里落下了一根针,刺伤了孤,母后心疼得要罚她,孤却劝母后放过了她,并且不计前嫌,结果母后就死了。” “母后死的时候形如疯癫,披头散发,没有人敢靠近她,因为一靠近,便会被她死死掐住,到后来孤就亲眼看着她抓得自己满身红痕,鲜血淋漓,想冲上去抱住她,可又被宫人死死拦住。” “孤让人去请了父皇好几次,可父皇一次都没有来。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他与母后是结发夫妻,不忍心看见母后那样,所以不如不见。” “直到母后死,他才到了。也仅仅是看了母后一眼,便让人将母后的尸首收好,因母后死状可怖,他甚至不敢上去合上她的双眼,如此仁懦无情,竟说要在心中留有母后美好的样子。” 他絮絮地说着,有时像在说给许昭昭听,有时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许昭昭从未听过他说那么多的话,此时也只能是静静地听着。 可心里到底像是一根琴弦在被撩拨来撩拨去,她想努力使它不再颤动,可反而越拨越想。 最后许昭昭有些烦躁地侧过头。 “母后在时与父皇二人恩爱甚笃,孤一直看着他们如此直到五岁,那时母后经常说孤的性子像父皇,孤自己也这么觉得。若母后不死,孤大概会一直那样下去,但母后死了,孤只恨当时没有立刻杀了段柔娘。” 听到这里,许昭昭终于默默上前将他扶起,话塞在喉头想说出来,段姑姑告诉过她,没有能让人状若疯癫的绣技,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这时她头上的珠翠流苏已缠得更紧,霍辞站定后抬眼看了看她,不禁伸手去解开那些流苏。 二人静默无语,许久后,许昭昭的步摇终于被他解开,珠玉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霍辞的手放下,不知是有意无意,轻轻扫过了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许昭昭却忽然道:“可是殿下说的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霍辞愣了愣,很快便笑了,他点点头说道:“好,是孤不应该存在,那孤把他换过来好不好?” 许昭昭心里一惊,但嘴上仍旧是最冷淡的话语:“殿下心里清楚就好,而且,殿下真的肯吗?” -- 第154页 说罢,她并不等霍辞回答,而是自顾自转身离开,留下霍辞一人在偌大的殿内,伴着烛火一夜未歇。 ** 这年的天气冷得快,才到了深秋,天上就断断续续飘了雪下来,阴冷得可怕。 许昭昭抱着儿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雪,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会笑了,醒着的时候就乖乖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宫人们都说小皇孙的脾气好,很少哭闹,许是像了许良娣的。这些话许昭昭自然也听到了,但有时便会想起霍辞那晚和她说过的话,便有一瞬的愣神。 或许是像了小时候的霍辞也不一定。 许昭昭一手拿了只金铃铛去逗孩子,团团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 梨蕊关上窗子,也跟着来逗团团,然后才小声对许昭昭说道:“良娣最近又和殿下怎么了呢?” 这些宫人的眼神最是毒辣,稍有一点不同便立刻能觉察出来的,那夜许昭昭从承光殿回来之后,便没再去过霍辞那里,而霍辞也没有再来过棠梨阁,怕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许昭昭有几次都已经吩咐了小厨房做好了吃食,临到头却又不去了。 去了又如何呢?再逼着霍辞吃那些他所厌恶的食物,故意把他当成阿辞那样去对待,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绞烂他的心? 许昭昭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踌躇。 有时她又想,如果那晚霍辞说话算话,真的自己主动把阿辞换来给她就好了。就如他所说,他在孝纯皇后死前都是温良仁善的,可之后却变成了那样,在宫里人人都怕他,这岂不是就更能说明是他抢了阿辞的。 毕竟,连霍辞自己都说了他不应该存在。 每每这样想着,许昭昭便会心安理得一些。 梨蕊边问着,边让奶娘过来把许昭昭手上的孩子抱走,被许昭昭制止了,继续自己抱着。 梨蕊把炖好一盅燕窝粥拿出来,对许昭昭继续道:“良娣如今也有了小殿下了,便是为了小殿下着想,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娘娘们以为自己正得宠,便胡乱使着性子,以为对方会回头来哄自己,那自然是和好如初的,只是谁知人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头了,没有了这个,尽有其他的来。” 她这回的话说得直白,许昭昭却也懂梨蕊和自己说的是知心话,只是她和霍辞实在不是这么一回事,别人看在眼里的,都与他们实际经历的不同,难以去和旁人解释。 于是她便低下头去不说话,只看着怀里的团团。 梨蕊知道她一向安静话少,为人是极好的,但这样的人最不好劝,说了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一时便只能叹气。 “良娣,”梨蕊叹完了气之后又道,“陛下要把韩家姑娘赐给殿下做太子妃,这几日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许昭昭手上的金铃铛忽地一下子发出一阵接连不断的铃声,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连忙笑着去看团团,顺便又将金铃铛多摇了几下,似是极不在意梨蕊的话,一心只在孩子身上。 这事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原本皇帝就有让霍辞娶韩柏荔做太子妃的心思,如今韩柏荔的腿一瘸,韩家颇有怨言,为了对韩柏荔负责,肯定是要想出个解决的法子来的。 若此事为真,其实对霍辞来说倒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反而说明皇帝并不很想废了他。韩柏荔做了太子妃,韩家的那口怨气自然就平了。 许昭昭想了想之后,说道:“陛下要做什么,殿下要做什么,我又有什么办法?太子妃早晚有一日都是要进这东宫的,不是韩家姑娘也有别家姑娘。” “所以呀,”梨蕊道,“良娣才更要抓住殿下的心,太子妃来了什么事可就都说不准了。” 许昭昭笑了:“怎么抓?太子妃若要殿下,我难道还能抓着不给?” “那也不能这时候就让了!”梨蕊少见地犯了急。 许昭昭摇摇头,抱着团团慢慢走到摇篮边,把他放了进去。 “良娣就不急吗?外面都说了,这太子妃还没来,良娣就先失了宠,以后连着小殿下,都要往角落里去呢!” 如梨蕊这般的宫人,平日里忠心是忠心的,认了一个主子就是一个主子,不由其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便事事都为主子尽心筹谋,主子好他们便好,主子不好他们也跟着不好,有时竟比主子更情急。 “若我怕外面说的,早在去掖庭时就吓死了,哪里还回得来?”许昭昭轻轻地拍打着摇篮里的团团,让他慢慢入睡。 梨蕊见许昭昭心意已定,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费唇舌。 一时殿内就只有小小的婴孩,那极轻极浅的呼吸声,在即将到来的严冬里茁壮成长着。 许昭昭爱怜地抚摸着团团额角上的细软毛发,算来本该是才刚满月的孩子,却被提早带来了这世上两个月,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因这几日也不见霍辞来了,她有时夜里便把团团留在自己身边睡,母子俩也算安心。 团团刚刚睡熟,许昭昭正想着也去小憩一会儿,就见一宫人从外面进来,对她道:“良娣,薛良媛请你过去一趟。” 第82章 她觉得是他抢了他的,那…… 锦绣轩。 薛玲珍正斜在炭盆旁边,手上捧着一个手炉。 许昭昭脱下身上的披风,也过去坐在了薛玲珍身边。 -- 第155页 “叫我来什么事?”许昭昭眨了眨眼睛。 “本来应该我过去的,但我见你总是窝在棠梨阁,便叫你出来透透气。”薛玲珍一边说着,一边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许昭昭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和薛玲珍来往了,她一门心思扑在折腾霍辞上,除此之外也不大出去,而薛玲珍也是不爱出门的。 一时周围人都退去,薛玲珍便道:“我上回和你说的事,还要靠你给我想想法子。” 许昭昭愣住,没反应过来。 “你还在掖庭的时候,我过来和你说过的,”薛玲珍提醒道,“我想出宫去。” 许昭昭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年的事纷纷杂杂,她实在是没有记起来。 “抱歉,我一时没想起来。只是……”许昭昭一顿,“这事我总道你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薛玲珍蹙眉,旋即点了点头。 “先前也只是一时兴起,来见你时和你说了说,但近来这个念头便越来越强烈,在这里枯等着,实在是没有意思。” 自古妃嫔进了宫,从没有出去的道理,许昭昭也从没想过哪天能出去,便是和霍辞同归于尽也没想过要出去,这倒是让她对薛玲珍有些许佩服。 不过许昭昭想了想还是先劝道:“你真的想好了吗?先别说到底能不能成,真开了口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再要留下难免被人议论,在殿下那里更难做人。” “我想好了,不想好便不会把你叫来。” 许昭昭叹气:“你怎会有如此大胆的念头?还有你家里那边可说好了?” “等我真的出宫去了,家里又能如何?”薛玲珍直了身子,“我早先就和你说了,龚濛雨都能出去,那么我也要试一试。” 闻言,许昭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等我去说,你自己先不要胡来。” 薛玲珍叹了口气,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手炉:“除了你,这里又何曾有人入过殿下的眼?” 许昭昭低头,笑得有些无奈。 “我想着,虽然你是说得上话的,但近来外头都在传,太子妃已经定了韩家的姑娘了,等这里有了太子妃,总归不方便了,那时要再早只会更难,还不如趁她没来,我先走了。” 见薛玲珍离开的意图如此强烈,许昭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叮嘱了薛玲珍几句,让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许昭昭就让人去请了霍辞,让他得了空来棠梨阁一趟。 霍辞没让人递话过来什么时候来,但不多时,他也便来了。 见到多日未见的霍辞,许昭昭垂下眸子,一时又想起那天说的话,不由有些不自在。 好在今日是有其他事要说,许昭昭请霍辞坐了,便道:“今日薛良媛找我说了一会儿话,她有一件事托我和殿下说,她想出宫。” 这事许昭昭也没打算徐徐图之,反正都是要说的,还不如开头就把话说明白了,成不成的也好给薛玲珍一个交代,免得人家记挂在心上。 霍辞喝了一口茶,眼风淡淡扫过许昭昭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出宫?”他说,“要出就出罢。” 许昭昭笑了笑,说:“是这样的,殿下可能想错了,她是想回家去。” 霍辞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也没想多久,几乎是片刻后就道:“准了。” 许昭昭没想过这事会如此容易,但再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霍辞的作风,光是先前把龚濛雨送回家,不仅龚家丢脸,霍辞自己也没什么面子,但他却从没在意过的样子,是以这事不是头一回,倒也顺理成章。 许昭昭便想立刻把霍辞请走,然后告诉薛玲珍去,然而她到底又思忖了片刻,道:“那有没有什么好听点的说法,能让薛良媛显得不那么被动?” 虽说薛玲珍自个儿无所谓,只要能出宫就成,可就这样回了娘家,便是家里再疼爱她,也难免受冷眼。 闻言,霍辞觑了许昭昭一眼,没有说话。 许昭昭看出了他的冷淡,一时却有些无措,哪怕他是凶神恶煞来冲着她,她也不奇怪,如此反而不习惯。 隔了一会儿,霍辞才说:“让薛家去认一个养女便是,过些时日就说薛良媛病死了。” 许昭昭眼珠子转了转,立刻会意。薛家先认了养女,反正也没人见过,子虚乌有也无妨,让薛玲珍先在这里慢慢病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宣布病故,然后出宫顶了薛家养女这个名头,彻底脱离了薛玲珍这个身份。 “也好,”许昭昭点点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让她病死了,否则......等太子妃入了宫,就不好处置了。” 霍辞见许昭昭已经明白过来,便不发一言,起身便要离开。 许昭昭连忙跟上去,先是往前送了几步,但很快又踌躇下来,便落后了一大截,本想着就这么算了,霍辞却又忽然转过身来。 “一会儿会有一批宫人送来这里。”说罢,他竟走了,留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许昭昭便要着人去打听,只是人才出了棠梨阁,何松便绑着一大群宫人到了棠梨阁。 宫人们密密挨挨挤了大半宫室,许昭昭蹙了眉问何松:“这是做什么?” 当中领头的有大约十来个宫女和内侍,嘴里鲜血直流,呜呜咽咽地哭着,许昭昭先还没看见,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们的舌头都已经被拔去。 -- 第156页 “宫里最要紧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巴,”何松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殿下这回还算仁慈了,否则主子的谣言,哪轮得到他们有命去嚼舌根?” “什么谣言?”许昭昭问。 何松道:“领头这几个,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话,说是殿下就要娶太子妃了,这太子妃还是韩家的姑娘,终于传到了殿下的耳朵里,殿下就命奴婢把他们的舌头都拔了,如今正挂在宫人们的居处檐下风干呢!” 许昭昭听了,差点打了个寒颤,不过她在霍辞身边也这么些日子,对他这等作风也早就习惯了,只挂个舌头没把人切成肉条酱了就算他们祖上积德。 “拔了舌头可不够,殿下就说了让奴婢把人送来,再交给良娣处置。” 许昭昭挑眉,霍辞方才自己就在这里,对她却冷冷淡淡的,也不知道又犯什么病,这会儿却又把人送来,不清不楚的,回头她弄错了,怕是又要把他惹了。 心思这般拐了几道弯,许昭昭渐渐便有些生气,但又说不清这气从何而来。 她便对何松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去回殿下。” 何松去了又回:“殿下说既然许良娣不知道,那就把人都放了。” 已经拔了舌的宫人如何能再放东宫,不说还能不能做事,便是霍辞行事这么狠厉,许昭昭不怕他被宫人报复,还怕他们报复到自己儿子身上。 于是她只好道:“罢了,领头几个发落去掖庭,其余几个全部去做粗活,再重新选几个人过来填补空缺。” 既是有了章程,何松得了话便去安排了 一时完了去和霍辞回话,只见霍辞一人枯坐在空荡荡的殿内,像是神游一般。 何松唯恐自己打扰了霍辞,连忙就要退下,却听霍辞忽然开口道:“回来了?” 若不是他说话,何松几乎就要以为霍辞根本不在这里。 还不等何松回答,霍辞又问:“许良娣怎么说?” 何松捏了一把冷汗,忙上前道:“良娣已经处置了。”然后便一五一十给霍辞复述了一遍许昭昭的做法。 但是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直打鼓,霍辞此举分明是要讨好许昭昭,明明已经是大张旗鼓,为何又不自己出面,而若要省事,直接打死了也无妨的,偏偏要献宝似的巴巴捧到许良娣面前去。 有什么话又不自己当面说,只能是他来传话,万一有个传错的,下一个拔舌头的就是他了。 好在霍辞听完后,并没有下文了,何松原本想问他何时去棠梨阁,但在一旁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闭嘴。 一年多过去,何松也看在眼里,霍辞和许昭昭的事情好像并非他们所看见的那么简单,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去插手的好,便任由他们去。 何松却并不知道霍辞看起来表面淡然,仿佛没有把这件小事挂在心里,实则心里却是油煎似的难受。 也不知为何,他一听到那些别有用心的宫人传的谣言,首先竟不是愤怒,而是憋闷难受,这种感觉却比生气还要难熬,他几乎从未有过。再往深里想,许昭昭想必也听见了,那么她那里又是个什么境况? 若说她也这般难受,霍辞想起来便更难受,若说她没什么所谓,霍辞心里便更是锥子刺一般地疼。 那日她对他说了那些话,若是换了从前,换了别个,早就不知道怎么死了,可偏偏是她,他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既然她不喜欢他,不想看见他,那么他就少出现在她面前,不去招惹她。 他不能把他还给她,就由他冷淡下来,对彼此都好。 她觉得是他抢了他的,那便是罢。 第83章 她是妻,你是妾,她为尊…… 半月之后,终于自行宫传来一道圣旨,皇帝赐婚,把定国公的妹妹韩柏荔许给了霍辞做太子妃。 许昭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没有人特意赶来她面前说,也没有人敢不告诉她。 承光殿来的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同许昭昭说着,一面抬眼看看她,又很快把头低地更下。 方一说完,许昭昭便让人给了他赏银,自己仍专心致志地对着绣架。 这几日她正在绣一幅双面绣,因对下半本绣谱学得还不太熟练,所以近来才开始真正绣大幅的绣品。 梨蕊看她拿针的手稳稳刺破绷着的绣布,片刻后又从另一个地方穿上来,好似周围的事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隔了一会儿,梨蕊和梨香对视一眼,梨香便忍不住道:“良娣,要不要奴婢去承光殿探探消息?” 许昭昭蹙了蹙眉,然而还是认认真真绣完手上那一针,才抬头看她们:“探什么?这事轮得着我们去探吗?” 说罢便继续绣起来,一刻都没有停顿,只留下梨蕊和梨香面面相觑。 夜里下起雨来,潮气带得殿内湿漉漉地难受,梨蕊带着几个宫女在四周都熏了香,一时间烟雾缭绕,可许昭昭伸手一摸绣布,总觉得上面还是有些潮湿,于是又勉强绣了几针,最终还是放下了针线。 “什么时候了?”她问。 梨蕊很快答道:“子时,已经很晚了。” 许昭昭这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大抵是用心做事,明明才感觉刚刚用过晚膳,一眨眼竟然已经子时了。 沐浴梳洗之后,许昭昭上了床,看着宫人们将层层幔幔的帷帐放下,她便干脆让守夜的宫女们退下了。 -- 第157页 许久后,在黑暗中,许昭昭悠悠叹了一口气。 看来霍辞真的是铁了心要冷落她了。 倒是她那日的话说得太绝,直接断了对方任何心思。其实这倒不好,本该继续和他斡旋的,如今反而难以再接近他。 许昭昭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会那么冲动。 这样下去,很快韩柏荔就会入主东宫当太子妃,她的机会便更少,阿辞回来的希望也越渺茫。 慢慢地,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一滴滴砸在枕上,凉浸浸一片。 许昭昭翻了个身,把手枕在脸颊边,咬住嘴唇,小声地哭了出来。 ** 一夜过去,梨蕊和梨香看着许昭昭红肿的双眼,默默地拿来了鸡蛋和冰块。 一边给许昭昭敷眼睛,梨香一边道:“锦绣轩一大早就着人来报,说是薛良媛病得有些厉害。” 薛玲珍的“病”前几日便起来了,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思。 许昭昭心知是怎么回事,还是装模作样问了一句:“请太医了吗?” “请了,昨晚连夜传的太医。” 许昭昭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得空去看看她。” 虽说薛玲珍不是要死了,但从今后她在宫外,而许昭昭在宫里,要再见面也是难了。 梳妆打扮完了,许昭昭正要用早膳,却忽然自棠梨阁外来了一行宫人,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 许昭昭蹙眉,霍辞还在,即便他再冷落自己,怕是也没有人敢来她这里撒野。 果然,为首的是一个五六十的老太监,他见了许昭昭之后便道:“许良娣,贵妃娘娘有旨,请您跪下听训。” 这事许昭昭记得以前乔容也做过,但她没应,今日换了安贵妃,却是难逃。 许昭昭想了想,便差人去告诉霍辞一声,那太监见了也只是含笑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等人走了,他才说:“奴婢来前贵妃娘娘便交待了的,这其实是陛下的意思,为着让韩姑娘平一平心里那口气。” 许昭昭却故作不知:“什么气?我与韩姑娘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开心的。” “许良娣大抵自己忘了,”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动那日用午膳时,韩姑娘才说了几句话,许良娣直接就走了,旁人看了还以为是良娣给韩姑娘甩脸子呢!” “还有韩姑娘的腿……定国公府也不快着呢!” 一时老太监说完话,霍辞就算要来也没那么快,又是陛下又是贵妃的,许昭昭不能抗旨,只好跪下。 宣讲的人是一位比老太监年纪更大的女官,安贵妃素日常带在身边的,也特意从行宫过了来。 许昭昭跪着的时候也不低头,却仰起头看着女官的嘴巴一开一合,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一点没听进去在讲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的腿都开始麻了,女官才终于说道:“日后太子妃进了东宫,她是妻,你是妾,她为尊,你为卑,泾渭分明,不可逾越。良娣切记不可再目无尊上,仗着自己是皇长孙的生母和太子殿下的宠爱,就不敬正宫,狐媚惑主。” 说罢,又俯身朝许昭昭深深一礼:“许良娣,得罪了。” 接着身后有宫人上前来,捧着一本《女训》到了许昭昭面前。 “贵妃娘娘说了,让良娣抄完这本书,等抄完了,奴婢再把许良娣抄的送去行宫,分别给贵妃娘娘和韩家姑娘看,”女官继续道,“许良娣这便抄罢,抄完奴婢这就走了。” 许昭昭缓缓从地上起身,揉了揉膝盖,冷冷道:“我不识字。” 女官脸色变了变,她是做足了许昭昭不听话的准备来的,又有陛下和贵妃依仗,不怕她不听话,可是许昭昭不识字,这是她从没想到的,甚至连安贵妃都没想到这一点。 “这......”她一时语塞,和老太监对视了一眼。 于是老太监便上前道:“许良娣不识字也不打紧,照着画便是。” 许昭昭差点笑出来,也亏他想得出来,照着画一遍交上去,也不知道到时候安贵妃看见了会是什么脸色。 她点了点他们两个,道:“好,我抄。你来给我翻书,你来给我研墨。” 许昭昭到底是主子,既是她开了口,女官和老太监就不敢不从,只能一起跟她进去。 许昭昭素日起居也是有一间紧挨着寝殿内室的书房的,女官和老太监二人进去之后一看,桌案上文房四宝齐备自是不用说,一只莲藕玉笔洗中的水沾染着淡淡的墨痕,镇纸下随意压着几张宣纸,上面画着潦潦草草几笔图案。 女官一挑眉,连画画都会,竟也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写字。 许昭昭慢悠悠坐下,指着《女训》对女官道:“你翻书送纸。” 又一指砚台对老太监说:“你研墨。” 二人于是便站定。 许昭昭提笔,等老太监把墨研好,便下去让笔饱蘸了墨汁,她还特意选了一支又粗又大,平日不常用的笔,这一笔下去就是粗粗一划,等一个字鬼画符似的描完,大半张纸都去了。 梨蕊和梨香等看着她的字便忍不住一笑。 女官皱眉道:“良娣写得小一些。” “我不会写字,姑姑就饶了我,让我慢慢写罢,”她用笔尾一点那张纸,“换一张纸。” 这般用了大概有十来张纸,每张只写一个字,就已经把女官和老太监累得够呛了,一个要不停地研墨,一个要不停地换纸。 -- 第158页 许昭昭写得倒不慢,只是有时会自己先把纸团了,说是写得不好。 光这十来个字,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 如果按这种速度要把整本书抄完,大概都要入夜了。 女官忍不住向老太监使眼色,老太监紧紧皱着眉,看了看天色,道:“罢了,奴婢们先把良娣今日写的拿回去,剩下的良娣慢慢抄,再送来行宫也是一样的。” 女官连忙上前把那些纸给拢住收了起来,一边收倒是一边心里暗笑,这般的字交出去也好,就算没看着她写完整本,也够让安贵妃和韩家姑娘发笑了。 许昭昭却慢慢搁下笔,不发一言,他们竟然以为他们还能回得去。 算算时间,霍辞倒是早该到了。 这般想着,果然自远处殿门后闪过一道身影,静悄悄过来,走过重重帷幔珠帘,到了近处,方开口道:“二位怎的如此急着走?” 听到霍辞的声音,女官和老太监本能地便是浑身一抖,一边转身又一边跪下。 霍辞也没让他们起来,只是走近些看了看女官手上拿着的纸,问:“这是什么?” 女官小声吸了口气,却又不得不回答,硬着头皮道:“奴婢是奉贵妃娘娘......” 话才说到一般,就被霍辞劈手夺去手上的宣纸,女官心虚一时又没跪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这时老太监道:“殿下,是陛下和贵妃娘娘让奴婢们来的。” 霍辞却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些纸,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昭昭写的字他是看过的,虽然稚嫩且能写的不多,但不至于如此丑陋庞大,反而是和她人一般瘦条条的。 许昭昭看出来他在笑什么,脸一红上前道:“殿下让他们拿走吧。” 霍辞没有再把纸还回去,而是背过手自己拿着,也同样像是没听见许昭昭说话一般。 他背手在女官和老太监二人面前踱了几步,吓得他们连连磕头,连再要搬出皇帝和贵妃都不敢,怕更加火上浇油。 第84章 孤搬去偏殿住,不会来打…… 终于,霍辞叫了一声:“何松。” 何松连忙上前来听候差遣。 霍辞道:“想必父皇等着,你把这位公公送出去。” 老太监面上一喜,长舒一口气。太子再如何凶狠暴戾,总归还是对自己父亲派来的人有所忌惮的。 霍辞又说:“这位姑姑就留下,在孤这里好生做一回客。” 女官吓得脸色铁青,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殿下饶命,奴婢也是听从娘娘的吩咐来的,娘娘那里还等着奴婢去回话,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霍辞眼中带着笑意,神色却一凌:“怎么?怕孤亏待了你?孤自会让人去回贵妃,贵妃什么时候回来,孤就什么时候把你交给她。” 话音才落,已有宫人上前来把女官拖走,这回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老太监和女官本也不是一路,两人只是奉命一起来的,此时见到女官受难,也只晓得自保,一句话都没有说,反正霍辞已经放了他,他先走了再说。 谁知才刚要走,霍辞却在身后冷冷道:“你去告诉父皇,孤不会娶定国公的妹妹。若父皇及时将旨意收回,孤便认那韩柏荔做义妹,以尝她瘸腿的罪过,日后无论她还能不能嫁人,孤都保她一世富贵平安。若父皇执意如此,孤娶她可以,但孤会灭了定国公满门,看她敢不敢嫁。” 可怜老太监才刚从地上起来,听见霍辞说的话,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话不传是死,传了估计这辈子也就到头了,皇帝必然震怒。 连许昭昭听完都从后颈一直发麻到头皮,掖着手站在后面,垂下眼帘不敢有任何动静。 眼看着老太监很快就被人给架了出去,许昭昭慢慢平复下来,左右也不是冲着她来的,该害怕的人是韩柏荔才是。 她倒是对霍辞手上的那堆鬼画符很耿耿于怀,刚要上前去要回来,霍辞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走人了。 许昭昭连连追上去几步,可惜始终比不得他步子大,最后只好作罢,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念又觉得总得想个法子,把如此令她丢脸的鬼画符拿回来才好。 ** 行宫。 韩柏荔正趁着夜深无人之际,慢慢地在自己房里练习走路。 她自小便要强,这等窘迫自然是不愿任何人看见的,甚至白日里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有自己才知道,为了瘸腿的事,夜里不知道抱着被子哭了几回。 好在总算还有个交代。 便是瘸了腿,她日后也要做得更好。 正暗自咬牙一步步挪动着,房门却被轻叩了两下,但又戛然而止,仿佛只是试探着对方有没有回应。 韩柏荔慢慢挪回美人榻边上坐着,才道:“进来。” 赵王妃张氏推门而入,一见韩柏荔便笑了笑;“我可是打扰了韩姑娘?” 韩柏荔摇摇头,问:“王妃只有一个人吗?” 张氏关了门,过来韩柏荔边上坐下:“夜深露重的,我让他们都在外面候着,一大堆人进来反而着了风。” 韩柏荔下意识将自己瘸了那条左腿用裙摆遮了遮好,才笑道:“我没那么娇贵,王妃来我这儿是什么事?” “来给你道喜,”张氏笑着拍了拍韩柏荔的手,“陛下总算赐了婚,往后我们二人就是妯娌了。” -- 第159页 韩柏荔脸一红,到底还是有些小儿女情态,推了一下张氏的手,低下头不说话了。 在行宫休养了这些时日,张氏为人倒很是温婉的,她刚醒来得知自己的腿瘸了,也是张氏来劝解开导她,说话又贴心,二人意外的合得来。 张氏起身去把窗子关了,又给韩柏荔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这是好事,你日后可就是太子妃了。”张氏软语道。 一灯如豆,韩柏荔反而起了些一诉衷肠的心思,张氏和顺良善,总能让人很愿意对她倾吐的。 “张姐姐,”韩柏荔叫了她一声,“我娘家的姐姐都出嫁得早,又没有妹妹,把你可当成是亲姐妹一般的。这婚是赐下了,可是你看看那许良娣,她可不是个善茬,殿下的心又在她那里,否则我这腿也不会......” 张氏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韩柏荔的左腿,道:“这也确是一件事,殿下自小性子不好,偏被许良娣迷住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掰不回来的。你也知道,这许良娣是永宁侯的小妾生的,自然学得了那等做派,当初若不是我们阿妹见她这个庶妹可怜,她又使了点心机手段,也不会让她入宫,阿妹反倒嫁了沈家。” 韩柏荔多年来一直在边关,对这些事自然不知,听张氏说了也不疑有他,反而越发愤慨。 “永宁侯府也太没规矩,”韩柏荔直言道,“贵妃娘娘也是好性子,竟让她抢了嫡亲外甥女的去。” “唉,实则实在不是一路人,为的也是面子上过得去。” 张氏顿了顿,又笑道:“所以才更要你去管束,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又怕什么呢?” 韩柏荔低头不语,似是忧心忡忡。 张氏握住她的手说道:“我那时也同你一般担心过,只怕管不好赵王府的姬妾,我自己倒没事,却怕丢了赵王府的脸面。” “张姐姐,你快教教我!”韩柏荔急道。 “别急,”张氏道,“日后我能帮一定会帮你,只是这事也说不准,我们殿下也有宠姬,但后来也对我好。照我说来,你嫁给了他,他总会知道你的好,你是结发的原配,待你是不一样的,他的心会慢慢过来的。” 这一番话,听得韩柏荔对张氏又是感激,又是羞恼,听到后面便飞红了双颊。 张氏一看哪有不明白的,贴过来轻声问她:“你真这么喜欢太子殿下?” 韩柏荔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 不过她一向都不矫揉造作,马上点点头道:“他生得那般好看,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不过还是有些话藏着没好意思说出来,韩柏荔自幼饱受家中宠爱,要月亮不给星星的,只有霍辞才那样冷漠待她,反倒让她心里不一样起来。 张氏却问:“可是你的腿……” “那是许昭昭不好。”韩柏荔斩钉截铁道。 张氏更加有了数,来前安贵妃与她说过的,既然阻止不了定国公府嫡女嫁给霍辞,那么索性便从韩柏荔入手。 “贵妃娘娘也知道她如今气焰嚣张,在东宫横着走,这几日特意从行宫派了人过去训话,还让她抄《女训》,为的就是让你日后容易些,先把人制住了,你再去就方便多了。” 韩柏荔闻言,一时竟感动地不得了,反握住张氏的手:“张姐姐,你和贵妃娘娘都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怎样才好!” “我和贵妃娘娘都会帮你的,你才是正经太子妃,这是应该的。”张氏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你休养得差不多了,便先回京城去,你不在京城长大,宫内宫外自然要先熟悉熟悉,再者人一去,也好让她知道害怕,否则如今太子监国,宫里头是她独大,不像个样子。” 韩柏荔没有什么心眼,连连道好。 张氏略一思忖,便俯身在她耳边有说了两句什么,韩柏荔马上便面露喜色问道:“当真?” 张氏点点头。 韩柏荔激动地一时脸色发红:“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等我找机会把人往他们眼前一带,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又私语了几句,张氏见夜愈发深了,便也起身告辞离去。 留下韩柏荔一人,也不练走路了,坐在那里一时想起霍辞来心里是喜,想起许昭昭又是愁又是怒。 也不想入眠了,竟一个人偷偷开始打点起回京的东西。 ** 许昭昭本以为行宫派人过来的事对于她来说就这么过去,但是没想到才用了晚膳,棠梨阁便一阵喧哗。 梨蕊出去询问,再回来便是一脸喜色:“良娣是好事,何公公就在外面,他说殿下要搬来棠梨阁久住。” 许昭昭原本在逗团团,听到这里马上把孩子往奶娘手里一扔,自己提起裙摆就出去了。 奶娘对团团道:“瞧你阿娘高兴的!” 许昭昭一路行至正指挥着的何松面前,道:“何公公,这是在干什么?” “请良娣安!”何松道,“把殿下在寝殿的东西都搬过来。” 许昭昭倒吸一口气:“这不合规矩。” 何松眨眨眼:“对于咱们殿下来说,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许昭昭哑口无言,但就是不想让霍辞过来。 她眼见着东西一件件抬进来,何松也没工夫搭理她,忙着清点去了。 许昭昭只好转身回去,自己闷闷地坐着,连奶娘抱着团团过来都没用。 -- 第160页 然而静坐了许久,都不见人搬东西进来,只有外面还一直人声鼎沸地搬运着箱笼物什。 许昭昭又坐不住了,霍辞也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她也没打发梨蕊再出去问,而是自己再度起身往外面走。 这回却没走出去,脚还没迈出殿门的门槛,霍辞便进来了。 许昭昭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去。 她恭恭敬敬朝着霍辞福了福身子,叫了他一声便不说话了。 霍辞稍敛了眉目,也回望过去,见许昭昭低着头,他便也转过眼去,不再看她。 “你仍住这里无妨,孤搬去偏殿住,不会来打扰你。”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完竟又要走。 许昭昭本想就这么送走他算了,可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殿下搬过来不合规矩。” 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韩柏荔终归就是太子妃,霍辞来棠梨阁歇几晚是无事的,但若是直接搬过来,实在是让人非议,也让人觉得她和霍辞没把韩柏荔放在眼里。许昭昭一直都认定了一个事实,既然她早晚都是要在别的女子手底下讨生活的,那么就没必要一开始就激化矛盾。 霍辞却道:“行宫都能把手伸到这里来,孤就看看孤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敢不敢。” 许昭昭眉心一蹙,这回他们来教训她,也只是为了让韩家和韩柏荔面子上好看,听了几句话倒也没伤着她一根头发丝,不过她这回倒是忍住了没说,霍辞不是听劝的人,说了不听那就是决议要一意孤行的。 正这般想着,霍辞却已转身离去,仿佛进来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寥寥几句话的,其他一丝多余的心思都无。 许昭昭也没再吭声,亦忘了恭送他,俄而身后传来婴孩的咿呀声,许昭昭一看,却是奶娘以为霍辞没走,抱着团团来了。 许昭昭看见儿子,神色忽然黯了黯,接着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 第85章 你以为孤是那种□□熏心…… 霍辞出了殿门,一时在庭中梨树下立了片刻,看着宫人们进出忙碌,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方才与许昭昭说的理由只是其一,他搬过来的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 安贵妃这回是失了策,将自己贴身的女官指派了来,倒是以为一同有霍仁的人,那又是她身边得力的人,谅霍辞也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霍辞二话不说就把人扣下了。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工夫,霍辞就以酷刑撬开了那个女官的嘴。那女官如今还在东宫的暗房里关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告诉霍辞,安贵妃不日就会将韩柏荔送回京城,到时或许会利用韩柏荔,而对许昭昭母子不利。 霍辞很明白安贵妃到底要做什么,他也同样不能让许昭昭出任何事。 所以索性搬来棠梨阁,任何风吹草动他都看着,即便是韩柏荔来了,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起韩柏荔,霍辞又烦躁地皱了皱眉,话已经让那老太监传去行宫了,想必不日就会传达到,只是父皇肯定不会收回旨意,他倒不怕父皇因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而震怒,只担心自己真的要娶韩柏荔。 他平生是最烦韩柏荔这等贵女的,仗着家世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便是没有许昭昭,韩柏荔也绝不是他心目中的良配。 原先旨意还没下来时,霍辞倒也不太担心,总觉得这事不会成,即便父皇和定国公府有心,但韩柏荔的腿都瘸了,怕是恨死他了,肯定是不会想嫁的。 没想到父皇的圣旨下得这么快,若是在宫中,他还可极力反对辩解,可霍仁远在行宫,直接下了圣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不过晚了也不怕,想到这里,霍辞舒出一口气,威胁霍仁和韩柏荔,要杀定国公全家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另有其他的路子。 安贵妃以为把霍仁绑在自己身边,又留在行宫,便可为所欲为,实则却是给了霍辞把柄,只等时机成熟。 一时何松指挥完了,弓着身子对他道:“偏殿都收拾好了,殿下去看看?” 霍辞略一应声,抬腿往偏殿过去,嘴上却说:“东西都不要漏下便罢。” ** 隔了大概有两三日,因霍辞住进了棠梨阁偏殿,许昭昭原本是提心吊胆的,但他一直也没再来许昭昭这里,许昭昭便放下了心。 她反倒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她为了折腾行宫来的宫人时,写的那些鬼画符,好像还在霍辞手上。 许昭昭不是个害怕丢脸的人,但每每想起这件事,她总觉得百爪挠心,坐立难安,许是因为那实在不是她的真实水平,怕霍辞看轻了她。 略一思虑过后,许昭昭决定趁霍辞不在的时候去偏殿一趟,且近来霍辞对她极其冷淡,不仅轻易不让她近身,等闲连人影都看不见,许昭昭也想去他那里探探究竟,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算了,但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此时放弃她不仅对不起阿辞,也对不起自己。 她先假意让梨蕊跑去看看霍辞在不在,终于被她逮到了霍辞的不在的时候,许昭昭便带着一碟子枣泥山药糕做掩护,往偏殿去了。 霍辞住的偏殿与许昭昭的主殿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才一步入这里,便有愈发多的侍卫守着,只是见到许昭昭,他们倒也不拦着,许昭昭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 第161页 到了门口,许昭昭直接打发了跟着自己的宫人,只道:“我把东西送进去,顺便再看看殿下这里有什么不周到的,你们就别跟着了,免得碰坏了什么,殿下怪罪。” 转身关了门,许昭昭先是抬眼打量这里一番。棠梨阁的偏殿一直都没有人来住过,许昭昭先前也没来过,如今看来,这里倒是被布置得很是奢靡。 西边的书架上放着许许多多的书,许昭昭走过去,把枣泥山药糕先放下,只见案头边的象牙笔架上搁着的笔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显然人才出去没一会儿。 许昭昭也不知道那些纸被霍辞放到了哪里,或许根本就是已经被他随手扔了,她又不敢碰乱霍辞的东西,所以翻找得很慢,好在也没人来催。 一时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找着,许昭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书架上。 书架上一层又一层的书放得有两个许昭昭那么高,许昭昭便从自己近旁的开始翻起。但这些成本成册的书里要夹几张纸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大概就是许昭昭自己异想天开。 许昭昭才翻了几本,就打算放弃,既然找不到,那大概就是已经没有了。 也是她自己太过在意,不过是几张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一个字写满一张纸,正常人都会当成废纸扔掉,最多也就是一笑罢了。 想到这里,她略有些放下心来,刚要把手上一册书放回原处,却赫然看见书架内侧好像还放着什么东西,被一册册的书掩盖住。 许昭昭想了想,便把挡着的那些书全都搬开,然后把那件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个紫檀木镶螺钿牡丹的匣子,略显女气,像是女子闺房中所用,和霍辞的风格不太符合。 许昭昭心里一跳,连忙把匣子打了开来。 匣子也没上锁,打开里面只是厚厚一沓纸,许昭昭一眼就认出自己写的那几张鬼画符,连忙拿了出来。 她想马上给霍辞放好,却不慎在取出自己那几张时也把底下的带了几张出来。 许昭昭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霍辞的东西整理好。 这些纸张有些已经年代久远,泛着黄还发了脆,许昭昭小心翼翼地理着,唯恐把东西弄坏了。 一张张整理着,许昭昭却忽然瞥见字迹有些熟悉。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眼眶就先一热。 仔细翻看下去,果然是阿辞的字迹。 只是这些纸张上写的字,明显不是阿辞成年之后写的,上面的字迹有些稚嫩,明显是孩子写的,写的是什么许昭昭看不太懂,只看长短不一判断应该只是孩童抄写诗句,旁边还有一些极细的蝇头小楷,大约是批注,许昭昭更看不懂。 霍辞为什么要把阿辞年幼时写的东西小心存放起来? 他不是那么恨他,恨不得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毁灭吗? 正愣怔着,门外忽然传来宫人们给霍辞请安的声音。 许昭昭一惊,想把匣子塞回去放好已经来不及,再一想总归匣子里面缺了东西,霍辞早晚还是会发现了,只能先应付过眼下。 许昭昭只好赶紧把那些纸放回匣子里去去,自己手上却拿着自己写的那几张,趁霍辞还没进到内间前先快步朝外迎了出去,企图糊弄过去了事。 霍辞在殿外看见许昭昭的宫人们时已经知道她在里面,见到她倒也没生气没责怪,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干什么?” 许昭昭心跳得厉害,却炫耀似地举起了手上捏着的纸,说:“殿下,这些我拿走了。” 闻言,霍辞没有说什么,而是往里面走去。 许昭昭明知瞒不过,却害怕似的,一下子把走过她身边的霍辞拉住。 “殿下我们很久都没有……” 然后她脑子一抽,趁着霍辞还没把她甩开,踮脚吻了上去,企图以此让霍辞不要再追究。 才蜻蜓点水般点了片刻,霍辞便把她推开。 “许昭昭,”他剑眉微皱,却也不是很严厉,“你以为孤是那种□□熏心的人吗?” 说完继续往里走去,许昭昭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霍辞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案上的匣子,回头看着许昭昭道:“你看了里面的东西?” 许昭昭低头拽了两下袖子,面对他的质问有些尴尬,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霍辞眼中竟也透着些窘迫。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霍辞一言不发地把匣子塞回去,又把外面的书放好。 许昭昭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收着他的东西?” 其实这无异于刀口舔血,老虎头上拔毛,但许昭昭还是问了出来,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 霍辞沉默了许久,就在许昭昭以为他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终于道:“谁跟你说这是他的?” “上面是他的字,我认得。”许昭昭信誓旦旦。 霍辞轻笑出声,有点无奈有有些不屑。 “这是孤小时候写的,”他没有留给许昭昭任何一丝质疑的余地,“因为上面有母后的批注,孤才收藏至今。” 许昭昭“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道:“那没事了。” 可是旋即还是继续补了一句:“可是殿下的字不长这样。” 她识字还没识全,但字体字迹是认识的,况且阿辞算是她的启蒙老师,她是不会把他们的字迹认混的,霍辞的字和上面的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 第162页 许昭昭孜孜不倦的质疑终于让霍辞有了一点恼怒,心里有个念头就是不想继续和她说下去,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不甘心,低声道:“字迹不能改吗?孤的字是后面改的!” 许昭昭又“哦”了一声,一时思绪纷乱,理不出个头绪,抓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抓到,又觉察出霍辞不开心了,以免在自己将他惹得更生气,于是赶紧行礼告退。 霍辞也不留她,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他们如今时常就是这个状态。 一路急匆匆回了寝殿,许昭昭才发现自己在大冷天竟然出了一身细汗。 第86章 他从来就在这里,不曾久…… 梨蕊为她奉上茶水,笑道:“良娣方才走得这么快做什么?还有既是殿下进来了,怎不多留一会儿?” 许昭昭笑了笑,说:“殿下有正事做,我在那里反而影响他。” 梨蕊这些日子一张口就是太子妃要来了,这便又要苦口婆心地劝,许昭昭连忙说自己要静心做一会儿刺绣,让她们先出去。 梨蕊她们走后,许昭昭慢慢走到绣架前坐下,先是出神地摸了一会儿已经绣好的花样,然后才穿针引线开始动手。 她做绣活的时候一向很认真用心,算得上是心无旁骛,便是有天大的烦心事,都要先放过一边去,一日有那么多时辰可以做其他的,没必要非要挤着这一时半会儿。 很快便绣完了一片花瓣,许昭昭又细细看了看自己绣出来的纹路针脚,自觉还算满意,竟是舒了一口气,结果欲要再度下针,那针本该从她手中穿花拂柳而来,而这次却直接自绣架底下往上直刺,像是一个首次拿针,根本控制不好力道的孩童。 许昭昭左手的食指被针直直戳进去,她吃痛回过神,连忙把食指拿开,发现针尖竟已整个没入皮肉中,她咬咬牙把针拔出来,便立刻带出了一颗浑圆的血珠。 许昭昭抿了抿唇,没有叫宫人们进来,而是自己把针线先放好,再起身去拿干净的帕子把血滴擦干净。 一时她按着手上伤处,又坐回绣架前怔怔地坐着,十指连心一阵阵地痛,把她的心也带得一揪一揪的。 如果霍辞刚刚没有刻意对她撒谎,那么事情就和她一直执着认为的有了许多偏差。 霍辞说他原来的字就是那个样子,如今的字是后来才改的,可阿辞的字一直就是那样的,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霍辞根本就没有抢走属于阿辞的位置。 他从来就在这里,不曾久离过。 那么那个沿着自小的字迹下去的阿辞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许昭昭一点一点慢慢回忆起来,据霍辞自己曾经的只言片语,他在五岁前,也就是练就那手字迹的时候,也是温仁善良的,甚至会为一个伤害了他的普通宫女去求情。 直到他的母后孝纯皇后逝世,他才开始改变成如今现在这副人憎狗嫌的样子,一同改变的还有的他的字。 许昭昭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努力想把这个想法压下去,当做没有看到,可这个想法就像是河中的一块巨大冰块,即便够着手把它按下去,它很快依旧会浮起来。 许昭昭按着食指伤口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她早已在心中慢慢形成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可今日看见霍辞幼时的字还有他自己的说法,无异于直接把皮肉挑破,让血流出来,清晰可见。 正心烦意乱之际,殿门忽然被急急敲响,外面传来梨蕊的声音。梨蕊一般不会作这般慌张状,许昭昭唯恐有什么事,连忙让她进来。 梨蕊径直一路小跑她面前,面色一片惨白:“良娣不好了,薛良媛没了!” 许昭昭“腾”地一下从座上起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薛玲珍的“死”是她和霍辞安排好的,可是为何会如此突然,霍辞和薛玲珍甚至没有和她通一下气。 “良娣赶紧过去看看吧,”梨蕊急道,“锦绣轩已经乱做一团了,太医也过去了,就是没个主事的!” “太医都过去了?”许昭昭只喃喃自语了一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急忙往锦绣轩赶。 一路到了锦绣轩,里面已经是哭喊声震天。 许昭昭定了定神,虽知道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过后等待薛玲珍的就是全新的日子,但是不知怎的,心神还是乱得很。 薛玲珍的大宫女听见许昭昭进来,连忙哭着迎上来又跪下,又用手扯着许昭昭的裙摆道:“许良娣要为我们良媛做主啊!好好的一个人,只是前些时候身子略有些不适,谁知......谁知今日就没了!” 许昭昭让梨蕊扶起她,自己仍往里走,一时竟有三四个太医上来,在许昭昭面前跪下。 许昭昭一惊,霍辞怎么做事这么没有章法,这等阴私之事只托个信得过的心腹太医处置便可,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太医,薛玲珍又不是真的死了,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作假了。 这时跪在中间的那位太医忽然给许昭昭使了个眼色,嘴里却道:“许良娣恕罪,这薛良媛竟是真的死了!” 许昭昭愣了愣:“你说什么?真的死了?” “是,臣一接到信儿就往锦绣轩来了,方才也让人去请殿下了,良娣也是臣做主让人叫来的。” 许昭昭让这几位太医都先起来,除了方才说话的那位太医留下,其他几个又被她打发到里面再度诊治薛玲珍。 -- 第163页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许昭昭又问了他一遍。 他难道是说薛玲珍真的死了? 太医抹了一把汗,小声道:“殿下早就和臣说过了的,到时候做个假便是,可这都还没来得及作假......薛良媛是真的没了!” 闻言,许昭昭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转身往内室进去,查看薛玲珍情况。 薛玲珍生病只是装的,怎么可能真的死了? 床榻便已经围了一圈儿宫人在哭,看见许昭昭进来便哭得更加厉害,好似有天大的冤屈。 许昭昭连忙让人再去请霍辞,让霍辞务必马上赶来,一边又去薛玲珍那里亲自查看。 只见床上的薛玲珍一双眼睛半开半合,看得见的那小半眼珠子中透露着死气的灰白,和她平日的澄澈全然不同。 许昭昭的心直直往下沉,手脚也一下子冰冷。 再看薛玲珍的面色,也是灰败发青,和活人迥异,四肢关节不正常地扭曲着,虽幅度很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若是知道床上的是个死人,还是诡异非常。 “你们谁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许昭昭转过身扶住梨蕊的手,连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还是薛玲珍的大宫女答道:“良媛半个时辰前服了药,说要小憩一阵,奴婢就服侍她睡下,原先也一向如此的,可当奴婢们按着时间来叫她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叫不起,再细看,人已经没气儿了!” 一时间锦绣轩的宫女内侍们哭的哭,说话的说话,仿佛都想说明薛玲珍并非是正常死亡,而薛玲珍的死也与他们无关。 许昭昭的耳边被吵得嗡嗡作响,又感觉好像是做梦一般不真实。 她明明都和霍辞是安排好了,让薛玲珍假死以脱离东宫,为什么薛玲珍就真的死了呢? 这若是真的,又何尝不是做梦一般,若是做梦,那便真的是假的。 “求许良娣一定要查清楚,还我们良媛一个公道!” “必然是有人害了良媛!” 许昭昭强忍住难过,先事宜他们都安静下来,说:“几位太医来说一说,薛良媛是怎么死的?” 太医们相互对视了几眼,最后一个个按着次序来给许昭昭讲了自己的说法。 但这些说法都是异曲同工,薛玲珍似乎是中了毒死的,但她近来一直都身子不好,又查不出病因,也难说就是自己突发急病死的。 许昭昭看了看那个霍辞安排好的太医,指了他道:“你来说。” 那太医一脸难色,想了半天才说道:“臣更倾向于是中毒,但......也有病发病时是这般的,很像是心疾。若要得知确切的死因,只能细查薛良媛的尸首,可这是女子的身子,又是太子殿下的妃嫔,臣等不能......” 不等许昭昭说什么,薛玲珍的大宫女马上回道:“我是自小跟着我们良媛的,她从未有过什么心疾。” 许昭昭明白那位太医只是碍于其他太医也在,所以不好直白地说出来,薛玲珍到底有没有病他也是清楚的,其实薛玲珍就是被毒死的。 许昭昭心头大震,眼前也一阵阵发晕。薛玲珍明明都要离开了,却终究没躲过这一劫。 到底是谁要杀她? 正乱哄哄的时候,霍辞也赶了过来,见人都跪了一地,便先是去找许昭昭的身影,马上走到她身边。 他倒只是淡淡看了床榻上的尸首一眼,便收回目光,原本他就统共和薛玲珍没说过几句话,而平心而论他对不起的人有很多,但对薛玲珍还是可以的,自打进东宫以来没委屈过她,一说要走,他不仅立刻同意了,也尽心去安排周全了。 许昭昭简单地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对着霍辞说了一遍,说完就看着薛玲珍的尸首流眼泪,又想起薛玲珍去得突然,乱糟糟的竟也没人给她收殓,穿的衣服还是家常的一套,便又要指挥着宫人给她穿寿衣。 霍辞却拦下了宫人,道:“不急,先去找个懂这些事的嬷嬷过来。” 宫里死人其实是常有的事,宫人更是时常有死的,有老死的也有病死的,自然有专门的宫人来整治这些,既然太医说不清楚薛玲珍的死因,霍辞就把专门的人过来看。 人是怎么死的,他倒也不是很有所谓,但这毕竟是他已然在安排的事,本来都在他掌控之中,结果非有人要借此来杀人,不管那个人是否知道这只是他们做的一场戏,霍辞都不想轻饶。 今日可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一位不起眼的良媛,明日就有可能对许昭昭下手。 嬷嬷很快就被何松亲自找来了,一共两位,都是上了年纪且经验老道的。 内室的人都暂且先被请了出去,只等她们验看薛玲珍的尸体。 许昭昭到了殿外一吹风,眼泪便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87章 孤还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 霍辞一开始与许昭昭并肩立着,听见许昭昭抽泣的声音便侧过头去看她,只见她捂着帕子正哭得伤心。 霍辞不懂女儿家之间的感情,但据他所见到的,两人似乎来往得也不是很频繁,怎么就到了哭成这样的地步。 他皱了皱眉,凤目闪过一丝不解,便转过眼去,但很快又不自觉地将眼角余光往许昭昭脸上扫。 “哭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许昭昭先是没理他,隔了一阵子才抽抽搭搭道:“殿下,她本来……本来都可以离开了,但是却被人害死了。” -- 第164页 即便薛玲珍不曾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心情,但许昭昭还是能猜得到,直到死亡那一刻,她一定都是满心欢喜的。 薛玲珍一直想逃脱这座牢笼,明明希望已经在眼前,再走一步就能走到。 可如今她却再也到达不了了。 她死在了这个她所厌恶的的地方。 有一瞬间,许昭昭甚至怀疑过自己身边的霍辞,他是不是不想自己的妃妾离宫,这才暗中下毒手。 但是旋即就被许昭昭自己否定了,和霍辞在一起这么久,他是什么人她已经很清楚,若不想薛玲珍离开,他便根本不会松口,而是直接让她们死心,即便要杀,薛玲珍是他的人,他同样不会遮遮掩掩。 嬷嬷们的动作很快,才不过片刻工夫,她们就出来汇报了。 “经奴婢们查验,薛良媛应该并非是病死,而是服了什么毒药死的。” 嬷嬷们并不知道薛玲珍先前就病着,下起定论来反而干脆,没有太医们的瞻前顾后。 锦绣轩的宫人们听了便哭得更加大声。 霍辞觉得有些烦,但生平第一次没有按着自己的心意让他们闭嘴,而是自己暗暗揉了揉额角。 许昭昭擦了擦眼泪,问伺候薛玲珍的宫人们:“这几日可有行迹可疑的人出入锦绣轩?” 几个宫人竟不答话,最后薛玲珍的大宫女道:“良媛近来心情很是不错,虽在病中,但却对我们更加宽仁,进进出出的门户也不严,只说让我们做奴婢的都松泛些……” 许昭昭叹了一声,本想罚他们,但木已成舟,人都不在了,不去找真正的凶手而是为难她的宫人,反而辜负了她。 而霍辞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下去:“先暗中查着,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东宫各处加强守卫,特别是棠梨阁。” 许昭昭听了便还要再进去看看薛玲珍,却被霍辞拉住:“你这会儿进去干什么?她们要给薛良媛收拾的,等停当好了一会儿再来。” 许昭昭一想也是,反而是自己没有思虑周全,薛玲珍生前性子高傲冷清,想必不愿自己死后的狼狈被更多的人看见。 于是许昭昭默默地跟着霍辞往棠梨阁走,思来想去又实在忍不住,本来走在霍辞身后的,急着上去了两步,在他身旁小声道:“殿下,我之前见到过薛良媛和乔容在一起说话。” 那次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但薛玲珍自己不说,她也没问。 霍辞继续往前走,淡淡道:“那又怎么?” “会不会是乔容?”许昭昭的声音越说越轻,便是自己都觉得胡乱冤枉人不好。 可她也只能想到是薛玲珍和乔容一直不对付了。 霍辞招了招手,小太监们马上跑上来。 “一边先去盯住了撷芳殿,一边再去锦绣轩问话,薛良媛和乔良媛最近关系如何,在孤回到棠梨阁之前要听到回话。” 小太监们便跑开,一会儿后有一拨又跑回来回话。 “锦绣轩的宫人们都说了,本来两位主子谁也瞧不上谁,前阵子却忽然和缓了,乔良媛也客气了,两个人相处得挺好的。” 许昭昭有些失望,恹恹地“哦”了一声。 现在连乔容都没有作案动机了,那还会有谁? 但霍辞却忽然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把撷芳殿看守住,没有孤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许昭昭眼看着小太监们又一溜烟地跑没影了,急道:“你怎么不讲证据?” “你方才说乔容的时候就讲证据了吗?”霍辞眼风扫过许昭昭的脸,“许昭昭,你什么时候那么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乔容是什么人?她肯无缘无故同薛玲珍和缓?” 许昭昭心里一惊,立即被霍辞点明白了,两人和好必定有契机,否则好端端突然握手言和是不太可能的,便是薛玲珍可以,乔容也万万不会。而这个契机也多半是乔容主动示好,薛玲珍便也答应了,若换了是薛玲珍示好,乔容不会那么爽快。 乔容为什么会愿意和薛玲珍和好,甚至主动示好?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被薛良媛发现了?”许昭昭惊道。 霍辞不置可否,只说:“审问了就知道了。” 闻言,许昭昭却不说话,她是了解霍辞的手段的。 霍辞一时竟有些无奈,解释道:“宫里隐秘的事多了去了,若只讲证据,那么长此以往必定乌烟瘴气,不免用些手段,这样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同时震慑其他人。自然也有冤案,但孤敢说,绝大多数人都不无辜。” 许昭昭再度被他点明,思索之际却又被霍辞按了一下脑袋。 她只好退后一步避开,却又想起自己方才一个人在殿内想的事情,便垂下眼帘,眼神往地上看,嘴上却道:“她们都说生了孩子才会变傻一段时间。” 霍辞没有再和她辩解,听到这话只是扬了扬唇角,继续往棠梨阁去了。 一步入殿内,宫人们正逗着刚睡醒的团团玩,许昭昭心里许许多多的事,也顾不得儿子,于是只让他们把他带下去。 霍辞倒是过去看了一眼,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团团胖鼓鼓的脸蛋。 “你明明是自己因薛良媛之死而太过伤心思虑不周,反而推到孤的儿子身上来。”霍辞说道。 许昭昭没有理他,自顾自坐到一边。 一时殿内只留有他们二人,霍辞不欲再与许昭昭单独相处,先前也说过不打扰她自己的生活,且早已想过两人不如一直淡着比较好。 -- 第165页 刚走到门口,许昭昭却在后面悠悠地开了口:“殿下,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霍辞马上便听懂了。 只是他懂了也罢,却故意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头稍稍往后侧了侧,也不转身,问道:“什么?” 许昭昭目光一黯。 她本想要就此退却,可是都已经问出了口,许昭昭不知道自己下回还有没有勇气。 于是她咬咬唇瓣,继续不依不饶:“我是说,方才殿下说那确实就是殿下小时候写的字,这件事是不是殿下说来同我开玩笑的?” 霍辞像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却一言不发。 隔了很久,他才道:“骗你做什么。” “那......那殿下是怎么变成后来这样的,”许昭昭整个人像是被冷水当头浇下,不由地后退一步,“你......你和他......到底......” 霍辞转身就走。 许昭昭上前把他拉住,虽她力气小,霍辞随手一挣就能把她拂开,可霍辞被她拉住后却没有其他动作。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许昭昭。 许昭昭小声抽泣了一声,将他的衣袖放开。 “殿下告诉我,若我不知道真相,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这是她的执念,是她的心魔。 霍辞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嗓音沙哑:“孤五岁前是个很好的太子,如果母后没死,孤就是他。” “当时母后去世,近身的人都怀疑是段柔娘下的手,却苦于没有证据,而段柔娘是安贵妃的人,父皇对她狠不下心,从此便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母后死时的事。母后死的时候,孤正陪在她身边,任何人看过她死前的样子,都不可能忘记。” 霍辞说着便摇了摇头,凤眸少见地柔和下去。 “从那个时候起,孤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见母后死的时候,有时她还会这样站在孤的面前,对着孤哭泣。每当深夜从梦中醒来,孤就会一宿睡不着觉,整晚整晚地想着孤当初救下段柔娘的事。都说段柔娘聪敏善良,或许她在孤的衣裳里留下的那根针根本就不是不小心,而是借此来提醒母后,也企图让自己抽身而去。可因为孤当时的仁懦,最终让母后死得凄楚。” 许昭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她不是霍辞,无论怎样都理解不了他的伤痛,安慰也只能加重他的痛苦。 霍辞的情绪很是平静,或许因为这已是他想了千百遍的事情。 “孤也不知道另外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他出现之后,孤渐渐地就不再做噩梦了,也与以前的自己越来越不一样。恶紫之夺朱也,孤却宁肯自己才是夺了正色的紫,只有这样,母后的死才仿佛不是孤助纣为虐。” 殿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细密地怕打着窗棂,显得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霍辞朝许昭昭走了一步,缓缓道:“所以你看,孤还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一面逃避着,否认着从前的自己,一面又让他代替孤——孤自小便希望自己所成为的那样成长下去。” 第88章 他与他相生相伴 虚掩着的一扇窗户慢慢被风吹开,细雨夹杂着湿气卷挟而来,许昭昭过去将窗户关上,又一步步走到了霍辞的面前。 霍辞的眼尾已泛着些微的红,凤目便更加潋滟。 他看着许昭昭一字一句道:“在孤受到伤害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这也是因为孤想要放弃现在的自己,不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也是我,更是我自小期望的自己,如果说我受伤是因为我做错了,那么他一定是对的。” 至此,霍辞所有不为人知,且一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尽数都告诉给了许昭昭知道。 许昭昭往香兽中撒了一把香粉,苏合香安心凝神,也将方才的寒气所驱赶。 一时二人之间便也香雾缭绕,宛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隔着氤氲的烟雾,许昭昭向霍辞看去,看见他朝着自己笑了一下。这笑像极了阿辞,朦朦胧胧的,叫她也看不真切。 “孤不知道要如何使他消失,”他笑着说,“但是孤,或许根本不舍得让他消失。” 那才是他最喜欢的自己,除去今日,即便在内心深处,他从未承认过。 许昭昭蝶翼般的眼睫扑闪了几下,却没有说任何话。 沉默过后,她才牵起霍辞的手,慢慢将他引到软塌上。 “雨天寒凉,殿下先小憩一会儿罢。”她轻轻道。 “好。” 或许是许昭昭在身边,或许是棠梨阁寝殿内的香气安神,霍辞一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许昭昭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便起身走到了殿外。 一到外面,她便疲倦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梨蕊过来给她披上披风,说:“殿下在里面吗?” “殿下睡了,你们都不要进去打扰他。”她说。 然而自己却一动不动,也不去其他地方,而是静静地立在檐下。 梨蕊道:“这里冷,良娣要不要去看看小殿下?” 许昭昭摇摇头,梨蕊只好捧了手炉来给她暖上。 修的圆润的指甲在鎏金缠枝牡丹手炉上剐蹭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许昭昭将手炉捧得更紧了些。 霍辞是把所以一切都说出来了,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 第166页 或许不问不说,才是最好的,霍辞将一切埋于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而她更加无从得知。 可是即便再难,她也要知道真相。 宁可做个明白鬼,好过当一辈子糊涂人。 原来根本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样,不是霍辞出现把那个温柔善良的太子赶走,而是霍辞不愿意承认自己才有了阿辞的出现。 他与他相生相伴。他们从来就不能是分割为两个的。 他不断地否认着自己,才有了自己和阿辞。 这确实就是五岁时,那个在霍辞自己口中仁懦温良的小太子会做出来的事。 因为仁懦,才不舍得自己的期望消失,因为温良,才有阿辞的产生。 许昭昭本以为自己会心头大惊,可临了得知真相,她却很是平静,只仿佛一池春水上被石子打出了波纹。 天色渐渐暗下去,缥缥缈缈似有哭声传来,大抵是锦绣轩已经设好了灵堂。 何松过来见许昭昭站在檐下看雨,想了想便上前道:“良娣,乔良媛松口了,殿下那边是……” 许昭昭回过神,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身进入殿内。 霍辞听到响动已然醒转,许昭昭走到软榻边,何松便与宫人上来服侍霍辞起床。 已经到了传膳的时候,两人便自棠梨阁用了晚膳,再一同过去看看乔容那边的情况。 用膳的时候二人一言不发,只有宫人们布着菜。 雨天路滑,在路上走的时候,霍辞倒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小心脚下。” 霍辞把许昭昭带到了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东宫有这样的存在。 从外面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却又有重重侍卫把守。进去之后里面是一间间偪仄的小屋子,屋檐极低,有些只有一道小门没有窗子,极为压抑,有些亮着烛火,有些暗着。 霍辞告诉她,这里是东宫的暗房,用来关押审问犯了事的宫人。 何松将二人引到其中一间屋子,只能内里更是囚室一般,还摆放着许多刑具。 里面很暗,许昭昭费了好大劲才看见有个人被绑住手脚捆在地上。 那个人就是乔容。 何松道:“殿下,良娣,让她自己重新再说一遍吧!”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往乔容身上泼了一桶冷水,她叫起来,声音无比凄厉,许昭昭借着昏暗的灯光使劲看着,才发现她身上都是鞭打和灼烧过的痕迹,而那桶水想必也不是普通的冷水,而是盐水。 乔容的脸倒还是白净的,只是过分惨白,原本娇艳的唇上都已经起了死皮,不住地哆嗦着,一双手即便被捆着,也不断用手指在地上磨蹭着,指甲血肉模糊,已经被拔掉了所有指甲。 许昭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霍辞立即察觉到,往她身前略微一挡,问:“怕了?” 许昭昭摇摇头,却说:“让乔良媛说话吧!” 何松亲自上前去,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根铁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往乔容被烧过的皮肉里一捅,然后再一搅。 乔容痛得大声喊了出来,凄厉嘶哑,没有半分往日高门嫡女的仪态。 “说!你是怎么害了薛良媛,又是为何要害她的!” 乔容急喘了几口气,仿佛这时才看见霍辞和许昭昭来了,竟凄凄地笑了起来。 “她本就病着,我自然是趁她病要她命,谁知竟被你们发现她不是病死的,罢了,是我的运气不好……” 话音为落,忽然有一只脚踢到她嘴上,乔容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踢人的竟是许昭昭,她已越过了霍辞,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乔容。 “许良娣那么着急干嘛?这个东宫,少一个妃子,对于你来说就少一个对手,不是吗?”乔容狠狠地看着许昭昭,“你一年到头都霸占着殿下,让殿下只是你一个人的,半分都不给我们,即便都到了掖庭,我们以为自己有希望有盼头了,结果殿下还是只记挂着你,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东宫越少一个人,你就应该越开心……是你如愿了……” “不过你也别得意,殿下很快就要有太子妃了……” 许昭昭却没把她这些冷嘲热讽放在心里,甚至怎么听进去。 她从何松手里接过那根铁丝,又找了一处新的伤口,照着何松的样子捅了进去。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觉得残忍,但对于乔容这样的人,她一点都不会同情。 明明是她杀了人,却还要指责别人的不是。 更何况她杀的是薛玲珍,即将离开这里的薛玲珍。 一边搅着伤口,许昭昭一边冷冷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乔容自知躲不过,很快便求饶起来,然而嘴上却道:“因为我一直讨厌她,从幼时相识起我就不喜欢她,我会这样做很奇怪吗?” “何公公!帮我把她的嘴烙上!”许昭昭道,“你不说,我就把你的嘴给烫烂,既然不想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 何松持着烫红的烙铁上前,乔容先前已经被烙过身上其他地方,见了便往后瑟缩下去,可惜手脚都被捆着,并不能动弹。 许昭昭小退一步,何松便把烙铁举到了乔容面前,乔容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 “我说......我说......”乔容的声音打着颤,头往下垂去,极力想要避开面前的灼热,“她......她发现了我的一些事,我害怕她说出去......” -- 第167页 许昭昭要再问,霍辞将她拦住,看着乔容淡淡道:“不必让她说了,孤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罢便把许昭昭方才拿着铁丝时,手上所沾染的血迹轻轻拭去。 许昭昭先还没说什么,乔容却又撑着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惧色,问道:“殿......殿下,你知道什么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许昭昭被霍辞牵到身后,便听霍辞道:“你们任何人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孤怎么会不知道?还是你们认为,孤真的昏庸到那种境地?” 乔容像是突然被利器所击倒一般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呜咽的声音。 许昭昭反而不好问,但过了一会儿,乔容便道问道:“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为何......为何我一点都未曾察觉到,又为何不把我揭发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后,一直颓然的脸上却显出一点怨毒来,仿佛眼前的霍辞是她的仇人。 霍辞并不会回答她,而是让何松上前道:“正月初三,乔良媛与赵王殿下在梅林相遇相识;三月初三上巳节,撷芳殿收到赵王殿下所赠桃花枝,被乔良媛亲手插于瓶内......一直到七月初七,乔良媛避开撷芳殿众人的耳目,私自前往临华宫近旁宫室与赵王殿下私会,后又如此往来约有五六次,乔良媛,还要奴婢再说下去吗?” 乔容面如土色,干涸的唇瓣微微颤抖着,旋即竟嘶声大喊,崩溃道:“你们!你们竟然都知道!是不是看着我和他来往,以此来取乐!霍辞,我是你的妃嫔,你竟然如此丧尽天良!” 第89章 孤很喜欢你,想把你一辈…… 霍辞听见乔容的话,却并没有立刻发怒,而是冷冷觑视着乔容。 乔容又嘶声哀嚎了几声,才道:“我是要杀薛玲珍,谁让她发现了我和赵王的事,她说她不会说出去,我就更不信她了,她一定是以此来威胁我,想要我从此以后都臣服于她......” “可是她偏偏还说得那么好听,”乔容轻笑一声,“谁信她?我和她向来便说不到一处去,整个京城都知道乔薛二家的女儿,必有一个高低,我会信她?我怎么能信她?我甚至怀疑她是暗中跟踪我,故意来拿我的把柄,这才发现我和赵王在一起。” 许昭昭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绪,才问道:“那她是如何同你说的?” 乔容看了一眼许昭昭,倒不似看着霍辞的怨毒,也不似说起薛玲珍时的嫉恨,而是一种蔑视。 这种蔑视不屑,许昭昭并不惊讶,往日也只是乔容尽力在掩饰着。 “她只说让我注意一些,自己好自为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全当做没有看到过。” “所以那日我在湖边看见你们,她匆匆走开,也是在说这件事?”许昭昭又问。 乔容愣了一下,一下子没有想起来,片刻后才道:“是,那回只是偶遇,她又提醒了我,让我自己保重。” 听到这里,许昭昭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薛玲珍只是好心,可却成为了乔容杀她的理由,若是薛玲珍直接揭发了乔容,不给乔容任何喘息的机会,薛玲珍大概就能顺利出宫了。 她本想直接转头就走,再让这里的人解决了乔容,可是最终还是咬牙切齿道:“你对她没有任何自小相识的情谊,难道薛良媛也像你一样狼心狗肺吗?她不说就是真的不说,便是到你杀了她为止,她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你可能不知道,她的病只是殿下和我给她安排的一个幌子,她很快就能借病假死,然后顺利回到宫外生活了。” 如果不说出来,薛玲珍死得就太冤了,她也会一辈子心里难安。 “因为你,她永远都出不去了。” “出宫?”乔容一开始并没有听懂许昭昭在说什么,很久之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但却不是很震惊,只是喃喃道,“原来她想的是出宫......” 她又笑起来,露出一口长得齐整洁白,可是此时却沾满鲜血的牙齿。 乔容忽然如厉鬼一般尖声道:“霍辞!你要给我们偿命!如果不是你一直以来那般冷漠无情,从不将我们视为你的女人,我也不会和赵王在一起,她也不会想要出宫,我更不会杀了她!都是你的错!” 霍辞对此无动于衷,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乔容,只是周身威压却令她喘不过气来。 但是乔容却仍是狠狠地看着他,没有退却。 “你是太子,你本来就应该对每一个妃嫔都雨露均沾,你看陛下,他对他的妃子们那样好,从来都不会厚此薄彼,但是你呢?从我们进宫以来,你一直都是喜怒无常的,我们谁不怕你?” 她话锋一转,又转向许昭昭:“便是许良娣,你问问她,她难道就不怕吗?当初她怀着身孕被打入掖庭,你以为我们只是幸灾乐祸而没有一丝一毫兔死狐悲吗?” “薛玲珍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要和赵王私通,不都是因为你吗?” 许是因为这里烧着审问逼供要用的火,里面气闷难耐,又有血腥味与皮肉烧焦的味道,让任何人待久了都很是难受。 见霍辞和许昭昭没什么话说,何松便立刻上前道:“乔良媛疯了,这里脏,殿下和良娣先出去罢,奴婢会让他们收拾好。” 霍辞没有再多看乔容一眼,牵起许昭昭便要离开。 而这时乔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喊道:“殿下,太子殿下,你要杀了我没有关系,但是这一切都不关赵王的事,求求你放过他,一切都是我,是我主动去勾引他的,你不要去为难他,求求你!” -- 第168页 许昭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乔容一眼,只见乔容的脸上已满是泪水,短短片刻工夫,她已经从方才斥责霍辞的愤怒,转变为了恐惧与心痛。 乔容的话,对她并不是没有触动,若不是她杀了薛玲珍,许昭昭或许真的会同情她。 毕竟,她想要和赵王在一起,并没有错。 无论赵王是对她真心的也好,还是拈花惹草露水情缘,更抑或只是想要利用她,至少在乔容所见中,赵王是对她好的。 身后的乔容很快就被何松堵上了嘴,再也没有声响发出来。 许昭昭低下头,任由霍辞牵着自己走着,待出了门,外面和里面全然像是不同的时节,里面闷热难耐,外面却已是寒风呼啸,将夜吹得愈发阴沉。 即便有两边的宫人全都打着宫灯引路,细雨中的路还是黑暗又湿滑。 霍辞一路都紧紧握着许昭昭的手,但还是感觉到那只手一直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能被他焐热的痕迹。 他突然害怕起来。 等回了棠梨阁,许昭昭便忙着让宫人们去端备着的姜茶,还有沐浴的热水。 霍辞却将殿内的人全都屏退。 许昭昭心知他又有什么花样,便干脆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果然霍辞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身子略微俯下,与许昭昭离得极近,问道:“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许昭昭侧过脸,沉默以对。 霍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 隔了许久,许昭昭才道:“殿下,你今天太累了。” 话音刚落,霍辞修长的手指却已经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一寸一寸滑下来,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孤今天就要把话说完,”他的声音也极轻,梦吟一般,“许昭昭,孤很喜欢你,想把你一辈子都占为己有。” 许昭昭抖了抖。 他却早有预料一般苦笑一声。 只是霍辞仍是不放弃,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愿不愿意?” “殿下你……”许昭昭手心冒出冷汗,早知道今天乔容会说那样的话,她白日里就不会问霍辞那些事。 话还没说完,便被霍辞打断:“你愿不愿意?” 他的眼尾已然猩红一片。 许昭昭知道躲不过去这一遭,便是今日不说,霍辞话已出口,总有这么一日。 愿不愿意?若说今日之前她肯定不愿意,但今日之后,许昭昭也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霍辞得到了答案,却是长舒一口气。 他缓缓坐到许昭昭身边,像是大事已了一样,语气很是平静:“孤就知道你会拒绝,不过也好,你们都是这样的,没道理她们那样精明,反而你是傻的,傻子容易被人骗。” 许昭昭想了想,轻声道:“殿下,我不是傻子。” “是,孤就在说你不傻,”霍辞点点头,“以后都要长个心眼儿,多和她们学学,乔容、薛玲珍都比你精明,不要被人欺负了去。” 许昭昭心里一惊,抬头看他:“殿下?” 霍辞却不理会她,自顾自说着话:“还有韩柏荔,她比其他人都难缠,若是真做了太子妃,你要小心她来硬的。” “殿下你要做什么?”听着他忽然交待遗言一样,许昭昭止不住地发慌,眼睛也一阵阵发酸。 他却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 “别急,孤不怎么样,只是提前说说。” “不问出来,孤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但你拒绝了孤,孤就安心了。”他停顿片刻,说道,“孤……会找个时机让他回来。” “孤这么多年,也已经厌了。” 许昭昭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话,却掉下一滴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昭昭终于回过神来,霍辞已经没了踪影,只有梨蕊梨香两个陪在身边。 许昭昭一愣,朝四周看了看,问:“殿下呢?” 梨蕊道:“殿下早就回偏殿歇着了。” 许昭昭的眸子渐渐黯下去,窗外风雨交加,她忽然想找霍辞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任由宫人们服侍着歇下了。 ** 许昭昭那天着了寒气,只撑着料理完锦绣轩的事,便病了起来。 薛玲珍的灵柩扶入皇寺做四十九天水陆道场那日,许昭昭发了高烧,没有去送。 而她也再没有见到过霍辞来她这里。 烧了几日之后,许昭昭渐渐也好了,但韩柏荔却已入了京。 定国公府自然在京中也有宅邸,但却常年只有几个老仆看守打理,一时很难住人,也服侍得不周到。 皇帝赐了宫中一处宫殿给她暂时居住,昭阳宫本是皇帝长姐出嫁前所住,多年来都保留着这位长公主还未出嫁时的样貌,未曾动过,如今却要为韩柏荔而开,可见尊荣体面。 一时宫里人人对昭阳宫趋之若鹜,甚至包括一些皇帝的妃嫔。 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许昭昭正抱着团团玩耍。 她前几日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便干脆不见团团,也不让他过来。 等一大好了,便迫不及待想抱他。 小婴儿咿咿呀呀地叫着,方才刚抱来时有一阵愣愣的,不过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 许昭昭有些失落,孩子还太小,几天就不太记得她了。 -- 第169页 “爹爹也不太来看你吧?你还认不认识他呀?”孩子明明听不懂,许昭昭却也和他说着话。 她抓着他的小手用嘴唇啃了啃,团团咯咯地笑了起来。 梨香从外面进来,与梨蕊对视一眼,问道:“良娣,什么时候传膳?” 许昭昭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去,又一天过去了。 她点点头,梨香便下去吩咐。 梨蕊从许昭昭手中接过孩子哄着,有些心不在焉,纠结了片刻后,对她道:“听说今日昭阳宫开了宫宴,为的是给韩姑娘接风洗尘。” 许昭昭没有说话。 宫里如今没个主事的人,皇帝和安贵妃都去了行宫,这个宫宴自然是他们从行宫授意,底下才有能掌事的妃嫔去给韩柏荔办的。 “这边......”荔蕊顿了顿,“这边也请了一些妃妾过去。” 这时梨香带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上皆都端着饭食。 许昭昭点了点梨蕊手上的团团的小鼻子,笑道:“我们用膳去了。” 梨蕊说的“一些”,很可能只是好听的说法,薛玲珍和乔容都出了事,龚濛雨早就走了,这一年来并未有新人选入东宫,这里统共也只十来人罢了,韩柏荔是未来的太子妃,既是她的宴席,这些人又怎可能不去? 怕只是故意落下她而已。 团团被奶娘们抱走,只剩许昭昭一人在这里用膳。 梨蕊给她布着菜,梨香却忍不住小声对许昭昭说道:“奴婢方才偷偷去看过了,这会儿昭阳宫可热闹着呢,宫里剩下的叫得出名字的娘娘也都去了,可偏偏咱们棠梨阁一点都不知道,奴婢还是听其他人说了才知道的,这......这不是故意冷落良娣吗?” 梨蕊也附和道:“是啊良娣,先前是她还没来,如今人都在眼跟前儿了,是得想想法子,她总归是太子妃,还没来就这样,奴婢看着不好,到最后总是还得良娣先去示好,这和当初乔良媛不同,晚不如早。” 许昭昭喝了一口细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慢道:“随她如何。” 韩柏荔的腿都伤成那样了,虽说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日后霍辞是韩柏荔的夫君,韩柏荔心里记恨的最终还是她。这仇哪有那么容易化解的,再加上秋猎那天她还故意挑衅了韩柏荔,甚至韩柏荔还看见了霍辞和她调情。 见许昭昭如此,梨蕊知她素日性子,再说也只是多费口舌,便不再说了,梨香还要再说,却被梨蕊用眼神制止了。 但许昭昭这顿晚膳终归还是没有用得太平。 很快便有宫人来了,立在殿外对许昭昭道:“许良娣,韩姑娘请你过去。” 第90章 殿下还是要逃避吗? 正常开宴,那必定是在宴席之前就把要请的人都请到位了,忽然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要请,显见得是不尊重的。 还是说要许昭昭来就要她来,挥之即来,更是对她轻视,戏弄一般。 梨蕊是掌事的大宫女,先就上前道:“今日许良娣不去了。” 宫人却道:“韩姑娘说一定要请到许良娣,否则就是许良娣看不起她。” 许昭昭把梨蕊叫过来,自己对那宫人说道:“好,但是还要请韩姑娘等一等,姿容不整见她,我才怕她多心。” 说罢又回头对自己的宫人们道:“把小殿下抱上,我们一起去。” 来者一惊,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退出去回昭阳宫禀报。 大约快一个时辰之后,许昭昭才姗姗来迟。 众人知道她来了才有戏看,早便等着,一时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只见她外面披了一件藕荷色狐皮披风,内里是一件琥珀色对襟广袖外衫,这颜色寻常不多见人穿,比红色还难压住,却衬得许昭昭肤色如雪,下面是一条杏色绣兰花百迭裙,明艳中又有清丽。 宫里高位的妃嫔一多半都跟着去了行宫,今日暂且操持着宴席的只是一个贵嫔,平日不大出门,今日没办法才赶鸭子上架来昭阳宫主事,这时早已缩了头不管,任由她们去。 韩柏荔此人倒也直接,她也没有装模作样着要别人来给她起个头,见了许昭昭,便直接道:“许良娣好大的架子,可让我好等。” 许昭昭敛眉,样子有些窘迫惶恐,小声道:“韩姑娘恕罪,妾身也不想的。” 心知韩柏荔最见不得人这幅样子,必定更厌恶。 果然韩柏荔嗤了一声说:“你不用装成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到底还未同太子殿下大婚,他这会儿也不在,你死了这条心吧!” 许昭昭心道,这样把她叫来,可不就是欺负她吗? 这时围在韩柏荔身边的人,也不知是谁,已忍不住说道:“她素日就是装着这样给殿下看的,韩姑娘要小心。” 说话的也是东宫的一个妃妾,平时和许昭昭都没说过几句话,甚至没见过几回面,许昭昭自问对下面的这些人还算宽厚,没想到还是有落井下石的。 “算了算了,来得这样迟,再迟点宴席就散了,”韩柏荔做事直接,指了指水榭外面道,“你先去外面站着去,一会儿我再让人叫你进来。” 许昭昭是想好了才来的,也知道宴无好宴,立刻就道:“韩姑娘且先听妾身说,不是妾身故意来得这么晚的。” 韩柏荔不耐道:“你有话就快点说,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不喜欢你的弯弯绕绕。”一时又想起秋猎时所见那一幕,更加烦躁。 -- 第170页 许昭昭道:“原本已经妥当了要出门,可是被我们小殿下给拖住了。” 韩柏荔愣住,她这才看见许昭昭身后宫人手上抱的那团东西,这下倒不能再说什么了,毕竟不能罚一个孩子,更何况许昭昭日后是她手底下的妾室,可这孩子不是,这孩子是太子的亲骨肉,她是他的嫡母,可以磋磨许昭昭,却不能为难这个孩子。 对许昭昭如何别人都会觉得司空见惯,可对孩子不好,等着被人戳脊梁骨的就是她,无论如何表面都要维持。 韩柏荔只好道:“可是我又没让你把他带过来,也没说要见他。” “是妾身不好,”闻言,许昭昭泫然欲泣,“但孩子离不了母亲,韩姑娘还没有做母亲自然不会明白。而且......而且难道韩姑娘连一个小孩都不想看见吗?” 四周立刻鸦雀无声,都停下自己的事,来看这里。 韩柏荔气得脸都红了,忍住气只轻轻拍了拍桌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回许昭昭直接跪了下来,把一朵柔弱的白莲花装到底:“既然韩姑娘不想看见我们,妾身就带着小殿下走了。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今日是给韩姑娘接风洗尘的好日子,是妾身坏了大家的兴致,只是厌烦妾身没有关系,请韩姑娘日后千万不要因为妾身的原因而讨厌小殿下,孩子是无辜的。” 说罢,许昭昭自己掩在广袖下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如果有人这样和她说话,她应该已经气死了。 韩柏荔更是气得一张脸由红转青,半天说不出话。 恰好此时,许昭昭身后的团团还哭了起来,一时更显得母子俩可怜。 “你起来,”韩柏荔只好让自己身边的宫人去扶起跪伏在地上的许昭昭,“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里让我生气了!” 许昭昭见目的这么快就达成,也不恋战,马上就起身打算离开,谁知韩柏荔想了想还是不服气,又道:“回去之后把你这些宫女的名字都改了,还有你的那个棠梨阁,也要改。” 许昭昭有些不解。 韩柏荔道:“我的名字里有‘荔’,与‘梨’相似,反正早晚都要改的。” 原来是避讳,这下许昭昭倒没别的法子,韩柏荔才是日后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这还是避讳,若她没其他理由,这些也是想改就改的。 正要勉强应下,却忽然听到霍辞冷冷的声音:“孤说不用改。”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看了多久,更没让人通报。 韩柏荔明显没想到他会来,脸上倒是又惊又喜,却也没迎上去,只是硬硬地立在那里,干巴巴叫了一声:“太子殿下。”甚至忘了行礼下跪。 霍辞过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先前看见许昭昭跪下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及至儿子哭起来,他正要过来,韩柏荔已经放过许昭昭,不想却还有其他。 他扶了许昭昭一把,把她放到自己身后,这时才挑眉看向韩柏荔:“她的东西,你不许动。” 韩柏荔皱眉,分辨道:“这是规矩,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霍辞就像没听见一样,已经拉着许昭昭走人了。 韩柏荔跺了跺脚,旁边的人道:“看到没有,她就是这样狐媚殿下的。” “那是她运气好,还生了小殿下,殿下为着长子也要给她面子。” “瞧你说的,她天天霸着殿下,别人想生都生不出来啊!” 韩柏荔听得心里越发烦躁,喊了一声:“都别说了。” 大家不像许昭昭,都怕得罪韩柏荔,于是都回去当无事发生一般喝酒吃菜去了。 ** 一进棠梨阁,霍辞就松开许昭昭的手,一言不发自己往偏殿里去。 许昭昭叫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殿下何必。?” 韩柏荔才是他的妻子。 霍辞脚步停住,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才慢慢转身,却并不过来。 “只要孤在一天,就一天不会娶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昭昭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她道:“殿下和我进来好吗?我有些话想和殿下说。” 一时进了寝殿内,许昭昭和霍辞对坐片刻,才记得给霍辞倒茶。 “殿下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她问。 霍辞点头,却想了想又道:“赵王和安贵妃这些日子逼得更紧了,孤手头还没有搜集够赵王贪墨的证据,若……你要做好准备。” 许昭昭却不理会,只说:“所以殿下还是要逃避吗?” 霍辞凤眸一黯,没有说话。 “还没有到最后,殿下怎么就想着让我做好准备?”许昭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什么准备?殿下被废的准备?” “孤先前和你说了,孤会让给他,但是孤不知道他到底撑不撑得住。” “殿下,”许昭昭叫了他一声,目光定定,在烛光下有些璨璨,“殿下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 霍辞一怔。 “杀死孝纯皇后的凶手不是殿下,殿下何必内疚自责?不肯接受以前的自己,又为什么暗中流连,以至于将自己活生生割裂开来?” 霍辞轻叹了一声,道:“今日晚了,你歇了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 许昭昭直接拦到了他面前,不让他走。 -- 第171页 “殿下一有什么问题,就想和从前的自己撇清,连字迹都要改,可一旦受挫,又会怀疑现在的自己,让那个保留在自己心里的自己出现,仿佛这样你就没有错了,可是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安贵妃也总有一天会发现,到时岂不是更要以此攻讦?而天下又有哪个百姓会接受自己的君王是个懦夫弱者?” “许昭昭,你到底想说什么。”霍辞问的很平静。 “我一点都不想听到殿下说让不让这种话,殿下要做的是接受自己,接受了自己,你们本就是一体,何来让不让?” 许昭昭说完,便是一阵心疼。 或许一直以来,霍辞才是最为纯粹的人,他甚至把母亲的死归结于自己,陷入长久的愧疚之中,痛恨那个年幼的自己,却又不忍让其消失,也不想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霍辞的身子晃了晃,颓然道:“说这些早已无用,孤既已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变。” “这么多年,孤变成这样才是错的,幸好孤还有机会。” 第91章 我会一直都在。 “许昭昭,孤真的累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走到相同的路上来,那么当初又为何要让自己变成这样? 仁懦温良,也不过就是被安贵妃母子剥皮扒骨,而变得面目可憎,只是让父皇更加厌恶。 许昭昭看着霍辞绕过自己,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门外只有仿佛能把人吞噬掉的黑暗。 许昭昭小声地哭了起来。 外面吹了一夜北风,第二日艳阳高照,却又刺骨地寒冷。 许昭昭站在檐下看梨蕊她们喂鸟,自己却恹恹地,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梨蕊便劝道:“良娣不要傻站着,昨夜有什么的,殿下不是都当面帮了良娣吗?其实也不用很怕,终归都看殿下。” 许昭昭过去给鸟喂了一口水,画眉喝完水之后,开心地在笼子里扑腾。 隔了一会儿,她今日一直有些木然的脸上出现一点落寞,对梨香道:“去问问殿下今日在做什么。” 梨香应声而去,不久后回来,对她道:“殿下在看书,好像知道奴婢会过去打听似的,让奴婢来和良娣说,让良娣有空拿着新练的字去找他。” 许昭昭却忽然垂下头,一滴泪砸在水绿色绸缎鞋面上,晕开一大团痕迹。 他还是走了。 将一半的自己放弃的那样干脆,一点也不像当初他留下一半喜欢的自己继续成长。 可是这难道不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没有她从中推波助澜,霍辞不会这么决绝。 许昭昭转身进了屋,没有理会梨香带来的话。 因都知道她和霍辞平日里相处奇怪,所以宫人们也都习以为常。 许昭昭重新绣起了最初的那尾锦鲤,几乎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寝殿一步。 也没有去见他。 那尾锦鲤她当初只绣了一个轮廓,还没来得及填色,也不知道霍辞拿到手之后被丢去了哪里,而最初的画稿,也被霍辞当着她的面烧了。 但是她早就记在心里了。 梨蕊知道许昭昭这个性子劝不动,也就只默默地在她身边陪着,有时把团团抱过来给她看看。 有一回倒是说:“韩姑娘今日来了咱们棠梨阁。” 自然是来找太子殿下的。 要改名的事韩柏荔后来倒也没提起过了,许昭昭听到韩柏荔来了,终于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到了殿门旁。 但只是这么站着,也不出去。 隔了许久之后,许昭昭看见韩柏荔自偏殿出来。 她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始终是那么居高临下,只是韩柏荔心思单纯,脸上倒也不见刻意的炫耀,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许昭昭朝她福了福身子,韩柏荔毕竟还不是太子妃,便也朝她回礼。 韩柏荔又站在那里不动,她身边的宫人笑着往许昭昭走来,道:“宫里头陛下和贵妃都不在,韩姑娘自然只能自己多上些心,论理也不合规矩,但寝殿如何布置陈设,韩姑娘还是想自己过来与殿下商讨,还请良娣见谅。” “没有关系。”许昭昭笑了笑。韩柏荔看似是谦卑,实则却是宣示主权。 宫人想了一下说:“到底还是殿下住在这里不妥,搬回承光殿的好。” 许昭昭点点头:“说的是。” “韩姑娘已经和殿下提过,再过些时日殿下就回承光殿了。” “好。” 宫人看了她一眼,见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以为许昭昭又憋着坏,便也离开了。 许昭昭看着韩柏荔的身影消失,自己又回去拿起针线。 她竟然不怎么难过。 梨蕊关了殿门,里面只剩素日几个贴身伺候的,便对许昭昭道:“殿下先前对她什么态度是人尽皆知的,行宫里来了人的时候还说了那样的话,什么要杀了韩姑娘全家,怎么忽然这几天就……” 许昭昭捋直了丝线,淡淡道:“他本来就是如此。” 往后几日,韩柏荔日日都旁若无人地出入棠梨阁。 婚期一日比一日临近,连远在行宫的皇帝和贵妃等也开始准备着要回京。 东宫一点一点张灯结彩起来,喜气也同样蔓延到了棠梨阁。 许昭昭仍旧一心一意地绣着那尾锦鲤。 -- 第172页 还未完工,看见的宫人便有不少赞叹不已。 “鱼身红中带着金光,许良娣这双手,宫里的绣娘也比不上。” “这鳞片像是真的一样,要是奴婢做这样的细致活,怕是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先前是许昭昭自己没事,宫人们看着急,可是事到临头,他们反而也跟着许昭昭一起,把心思放到别处,至少说些高兴的。 许昭昭一向对宫人很好,他们自然希望许昭昭长长久久得宠的。 锦鲤绣成那一日,许昭昭见他们喜爱,便都让他们拿着看了。 最后梨香说:“这怎么独独一条锦鲤呢?孤零零的,好歹再绣些其他的。” 梨蕊也拿过来重新看了看,说:“底子是白的,只这一条是欠缺了。” “不如良娣再绣一条,成双成对的才好!” “你们可饶了良娣吧!才这一条就费了多少工夫?” 众人围着说笑了一阵,也就散了,锦鲤重新回到许昭昭手中。 许昭昭细心将其收在了一个小匣子里,然后当晚就拿着去了偏殿。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许昭昭出门才发现竟然下起了雪。 偏殿烛火未歇,她敲了敲偏殿的殿门,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进来。” 许昭昭推门而入,带进了一些风雪,然后对着端坐在桌案边的人莞尔一笑。 他起身来到她身边,替她拂去身上不慎沾染上的落雪。 许昭昭把手上拿着的匣子付给他,他自然而然接过来。 就如同以前在别院里,她送饭又送药,他接过来一样。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明日一早。” 他回答得很干脆。 许昭昭点点头:“承光殿那边都准备好了?” “好了。” 一时二人皆都无话。 等入了内室之后,许昭昭才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你打开看看。” 锦鲤跃然眼前。 他拿起来,仔仔细细看着:“我给你画的。” “是,我绣了送给你。” 发乎情止乎礼,一直都是如此。 隔了一会儿之后,烛花爆出一声轻响,许昭昭便又问:“你真的想娶韩柏荔吗?” “父皇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若我不娶,她再无颜面存活于世。” “你是不是只是为了让我对你死心?” 说完,她抬起头,一双眸子奕奕,显出狡黠。 他笑了:“昭昭,你还是那么聪明。” 许昭昭点头,眼神中有一丝迷惘与释然。 “那么……他,还会出现吗?” “我不知道。” 许昭昭的眼睛有些发涩,低低道:“我没想让他离开,也不想你不见,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偏激?” 他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发簪,耐心道:“这样的日子很累,偶尔他也不想再那样了。” 许昭昭慢慢把头靠到他的肩上:“所以他就变成了你,是这样吗?” “我是我的时候,可以忘记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我也需要让自己继续撑下去。” 又是长久的静默,霍辞听到她小声的抽泣声,肩膀处也很快被许昭昭的眼泪濡湿了一块。 这还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我……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喜欢的是谁,我明明喜欢的是你,还有那个你,他那么讨厌,一直都在欺负我……可是……可是……”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昭昭,”他轻轻唤了她一声,“你喜欢的就是霍辞这个人。你有时高兴,有时又会难过,这也是不同的你。” “可是你就是你自己,我也一样。只是我因为一段幼时的经历,所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温柔的他,恶劣的他,欢喜的他,嗔怒的他…… 许昭昭醍醐灌顶。 这些都是他而已。 她劝着霍辞接受自己,原来真正没有看透的也有她自己。 她自己都不接受他,又怎么能让他接受呢? 她不放下,他便不敢接受自己。 毕竟他已经受到过太多的伤害。 方才一直掉个不停的眼泪,也忽然止住了。 许昭昭道:“我有点困了。” 霍辞牵起她的手,一同来到床榻边。 他的手还是那么修长有力,从没有变过。 许昭昭里面早就换好了寝衣,往内侧一滚,然后霍辞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她攀住他的手臂,脸颊往上面蹭了蹭。 “你还会出现吗?”她问。 “我会一直都在。” “那你以后不许再欺负我。” “好。” “也不许娶韩柏荔。” 他无奈地笑了笑,侧头去看她:“好。” “方才我猜到你说要娶她,只是为了让我对你死心,他才好回来。”她轻轻道,“现在好了,我们都明了了。即便你不走,他也可以回来。” “睡吧。”他吻了吻她的头发,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想起那天晚上和他一起看过的昙花,还有那时他和她说的话。 昙花一现,譬如朝露。 许昭昭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夜酣睡无梦。 雪后便是晴照,许昭昭被清晨的鸟鸣慢慢叫醒。 -- 第173页 她还是那样躺在霍辞的怀里。 许昭昭动了动,发现他搂得很紧,便也不急着起来。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还是那样俊朗英挺。 凤目此时闭着,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原本桀骜的脸上此时有些懵懵懂懂。 许昭昭的手慢慢从他的五官上划过,到下巴的时候却被他一下子捉住。 霍辞这才睁开眼睛。 “昭昭,不再多睡一会儿?” 许昭昭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唇就霸道地贴了上来,将她的话化成一声低微的呻/吟,柔情似水。 第92章 堂堂一个太子,竟然连小…… 正到动情处,难舍难分,殿外却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隔着幽深静谧的寝殿内,本是不足为奇的,甚至不会察觉,但许昭昭还是敏锐地停了下来。 霍辞感受到她的动作,便也停下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有关欲望的急促,沙哑低沉,许昭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封住了他的唇。 “你听。”她说。 霍辞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虽也听到了却不理会,只道:“何松知道怎么做。” 一大清早,敢在霍辞还没起身的时候就往这里闯的,自然只有韩柏荔。 许昭昭斜了一眼过去,潋滟旖旎,启唇道:“你娶不娶她?” 霍辞把她封在他唇上的手指挪开,然后往她身上一趴,说;“孤说了多少遍了,昨晚又说了一遍,你不信?” 许昭昭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霍辞手一撑,高声向外喊道:“何松!” 外面何松正拦着韩柏荔,边地民风开放豪爽,韩柏荔自小生长在那里,不免受影响,今日亲自端了早膳过来,说是让宫人给端进去。 何松心知许昭昭在里面,本就是该起身的时辰了,两人还没起来的意思,当然不会让人进去打扰他们的好事。 但又不能和韩柏荔直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让韩柏荔把东西放下,一会儿由他亲自端进去也是一样的。 韩柏荔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虽是件小事,她却自己主张惯了,既然人都到了这里,霍辞前些日子对她很是和颜悦色,她早就把先前那些不愉快忘了,不看着自己的东西送进去怎么甘心。 乍然听到里面叫人,她还道是霍辞醒了,忙与何松道:“还不快进去伺候,我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让人把东西送进去,我就走了。”她到底还是要些颜面的,也知道自己进去不妥。 再一算不日等皇帝他们一回来,婚期一近,自己也要搬出宫外去待嫁了,一时也有些不舍。 何松捏了一把汗,他伺候了霍辞四年多,霍辞叫他是什么意思,他能分得清清楚楚,譬如这会儿,那就是霍辞动怒了。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他不怕直说了得罪韩柏荔了。 何松捏出一脸笑容,毕恭毕敬道:“韩姑娘还是回去吧,殿下起身还早,不瞒韩姑娘说,许良娣还在里头。” 果然韩柏荔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往紧闭的殿门上看了一眼。 “都什么时辰了,”她咬咬牙,“怪不得陛下总是和贵妃娘娘说,殿下做事没个章法的。在行宫时,我瞧着赵王殿下一日倒很有规律,每天都按着时间给陛下和娘娘晨昏定省。” 何松眼皮子一动,把头抬得更低,这位韩姑娘也不知是真的天真还是被人蛊惑了,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其他的也就罢了,这可是霍辞最忌讳提起的事。 但他也犯不着提醒韩柏荔,免得对方反而怪他多嘴,只是笑道:“殿下宠幸妃妾,这不是奴婢们说得上话的。” 莫说是他们做奴婢的,就算是日后霍辞娶了韩柏荔,作为太子妃,也只能适当着去规劝,不能说真的去阻止。 这边厢多说了几句话,何松话音刚落,却见殿门忽的从里面打开,露出霍辞冷然的脸,虽不见多少怒意,但何松一见就知道大事不好。 霍辞刚从床上起来,连外衫都没披上,直接裸了小半胸膛出来,精壮结实,骨肉匀称。韩柏荔不小心看见,立刻转过眼去,却又止不住在心里想着方才所看见的。 霍辞当然不会把她这副羞怯的样子放在眼里,先是瞪了何松一眼,才问;“一大早在孤的寝殿外吵什么?” 何松看了看韩柏荔,没敢吱声,韩柏荔倒也好说话,自己直接出来道:“是我,都快日上三竿了,殿下也该起来了。现下是陛下不在,殿下还可以宽泛些,若过几日陛下回来了,看到殿下这副不长进的模样,殿下可又该如何呢?” 听得何松差点当场倒吸一口气,周围的宫人也暗自咋舌,他以为许良娣已经够不怕死了,没想到更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在这儿,在他面前说也就罢了,还在殿下面前说出来。 霍辞眼神一凛,果然冷笑道:“你管得了孤?” “我以后是殿下的太子妃,殿下的事情我自然能说,”韩柏荔理直气壮,“我还知道许良娣在里面,定是她狐媚着殿下。” 女孩的脸上海稚气未脱,带着些不谙世事的一腔孤勇。 若换了别个怜香惜玉,便是面对这等好颜色也下不了狠心。 可惜霍辞不是。 他微微一仰头,一边立着的掌事姑姑便会意,在韩柏荔再度开口之前,极快地往韩柏荔的嘴上抽去。 -- 第174页 这一下自然把握着分寸,一点不重,蜻蜓点水一样,也没有直接打脸,只是打了嘴,但饶是如此,娇生惯养的韩柏荔还是被打得愣住了。 她的眼中很快蓄起眼泪,可又倔强地强忍住,不使其掉下来。 她往后退了几步,跺了跺脚,气道:“殿下前几日才好了,今日怎么又变回老样子了?果然是她在殿下身边就不行,使得殿下前后判若两人!” 霍辞自唇缝中挤出四个字;“你管不着。”然后就“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 韩柏荔还没来及跑开就被他拒之门外,一时脸气得通红,一手把身后宫人们端着的那些早膳一样一样全都打翻,便也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回到昭阳宫,韩柏荔伏在案上哭了一阵,不过她天生不爱哭,一会儿之后也就好了。 哭完之后,她倒是看了看陪在她身边的这几个宫女,有几个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有几个是入宫之后给她的,都是东宫的宫人,意在她日后就用她们,用得也顺手一些。 韩柏荔道:“你们说这如何是好?殿下又变坏了,他前几日明明不是这样对我的!” 当然没人敢回应她,只自小服侍她的婢女上来道:“姑娘要不要给赵王妃写信说说,她是有法子的,或许能帮到姑娘。” 韩柏荔想的与她不谋而合,在行宫时张氏与她一直很好,临走前也教了她很多,还让她若有难处便可问她,不用害臊。 所以张氏算得上是韩柏荔入京之后第一个闺中密友,自然想到她。 于是韩柏荔一刻不停,研墨铺纸。 她要把霍辞前后对她的态度都告诉张氏,让她帮着她想办法,最好能在婚前就把霍辞的心收回来,让他不再那么对她喜怒无常。 特别是霍辞实在太奇怪了,上次见面还对她好好的,果真是个谦谦君子,转眼就变了。 她时而左思右想,时而奋笔疾书,周围的宫人们不多说一句话,只安安静静侍立着。 ** 云雨过后,许昭昭娇喘着伏在霍辞身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霍辞一下一下捋着她微湿的发梢,像撸一只猫一般,心里却仍不知餍足。 久旱逢甘霖自是如此。 他又把她往上面带了带,轻轻咬了一下许昭昭的耳垂,问她:“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样?” “我有好多小人书,”许昭昭环住他的脖颈,“夜里拿来一起看。” 对于霍辞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件事,许昭昭是深信不疑的,堂堂一个太子,竟然连小人书都没有。 霍辞道:“孤搬去你那里住。” 许昭昭摇摇头:“不好,已经够近了,我想殿下时就我过来,殿下想我时殿下就过来,这样岂不有趣?又有惊喜,太近反而不好。” 说罢,她的脚趾往霍辞身下某处一点。 霍辞立时头昏脑胀,缓了片刻后才说:“晚上孤会过来。” “我让他们备上一桌好菜好酒,”许昭昭想了想又认真道,“我还有许多新花样。” 霍辞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说道:“不知廉耻。” 许昭昭也没有生气,弯起眉眼来笑笑,又贴近到霍辞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不行,”霍辞立刻否决,“不行,太难了。” 许昭昭撅起嘴巴,摇了摇他结实的手臂:“那殿下是不想还是不行?” 说完“不行”两个字,许昭昭抬眼看他,目光中有一些不含好意的暗示。 于是霍辞只好屈服了。 许昭昭又继续絮絮说道:“殿下一开始觉得难也没关系,可以上半夜下半夜分开,或许还可以睡一觉调整状态,等到最后,就合起来再一次……” 还没说完,霍辞已经迫不及待把她的嘴堵上了。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放开她,今日真的太晚了,再下去就到用午膳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示威似的问了一句:“就像现在这样?” 许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哪种我都要。” “你这个小疯子。”霍辞忍不住皱眉掐了一把她的脸蛋。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霍辞便道:“韩柏荔那边你还是要小心一些,虽说孤就在旁边,难保一时没注意,特别是饮食上头,你入口的东西都要让他们仔细着点。” 许昭昭“哦”了一声,又说:“那殿下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他们仔细。” 这下霍辞终于气血上涌,也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再度把她压到了自己身下。 等结束,终究还是过了用午膳的时间了。 第93章 良娣让殿下去教训小殿下…… 许昭昭坐在窗边打了个哈欠。 和霍辞好了才不过四五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晚上睡得不够,只能靠白天来补,又暗中叫来太医开了些补身子的药,顺便也让太医去给霍辞看看有没有必要开些药。 这样整夜整夜的还是不行,看来霍辞一开始说难是谦虚了,最后受不了的是许昭昭。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若精力不济,她就没法做绣活了。 许昭昭今日拿了绣谱来看,后半本她只是粗略翻过,不是很熟。 虽然说上次段姑姑来过之后,也算解开了许昭昭心里的疑惑,可是许昭昭还是有点不能相信她的话,倒不是说段姑姑不可信,只是后来两姐妹一人在宫里,一人在宫外,或许有什么事情是段姑姑不知道的也未可知。 -- 第175页 但再看下去,这好像确实就是一本绣谱而已。 许昭昭把绣谱往绣架边上一放,还是打算先以练习为主。 结果还没把线穿到针眼里,刚刚睡醒的团团就被奶娘们抱来了。 许昭昭懒得起身,奶娘们自然把孩子抱到她跟前来。 四个来月的孩子已经机灵多了,睡醒之后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打转。 许昭昭接过孩子,团团就笑起来,这孩子非常喜欢笑,而且听宫人们说脾气很好,很少大哭大闹。 他一笑起来就带出来上挑的眼尾,一看就知道像了谁的。 许昭昭捏捏他的小鼻子,团团的小拳头一下一下向上挥舞着,嘴巴还咧开着在笑。 这时梨香端了刚刚熬好的银耳汤过来,许昭昭便要把团团给奶娘,结果这小祖宗遇着亲娘却不听话了,知道要把他抱开,在许昭昭怀里哼哼唧唧了起来,直往她胸口挤,又一下把许昭昭的手指紧紧拽住。 许昭昭就不忍心了,让梨香把东西先放着。 梨香便道:“良娣且抱着小殿下,这有什么,奴婢喂就是了。” 许昭昭正好也有点口干,一想银耳汤软糯清甜的味道也嘴馋起来,便干干脆脆地长了嘴。 梨香端着碗接着汤匙喂到许昭昭嘴边,许昭昭连喝了几口。 谁也没注意到碗下方的团团。 团团大概是讨厌上面有东西遮住了自己的娘亲,两只小拳头重重一挥,直接打在了梨香的手上。 婴儿打一下能有多少力,但梨香没有防备,又顾着喂许昭昭,霎时手一抖,一下子又想到下面还有个小皇孙,便也顾不得自己端不端得住碗,先就往旁边赶紧一斜,好过万一砸在小皇孙脸上就糟糕了。 于是整碗银耳汤被梨香不慎泼在了绣架上。 许昭昭倒一点不怪梨香,东西坏了可以洗,洗不干净可以绣,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生气地拍了拍团团故意闯祸的小手。 “这么坏,谁教你的!” 小小婴孩当然不会回应她,但还没长牙的嘴咧得更开。 像个二傻子。 “哎呀!”梨香却叫了一声,“糟了!” 许昭昭道:“没事,不好就不要了,再重新绷一块干净的上去。” “不是,是绣谱也湿了!” 许昭昭赶紧把团团抱给奶娘,自己去看,她自己的东西好说,可是这绣谱不是,虽然说已经送到了她手里,但也毕竟是段柔娘的遗物。 好在绣谱是合上放着的,只打湿了封面,许昭昭接过梨香手里的绣谱,赶紧用帕子去吸干上面黏糊糊的银耳汤。 吸干了上面的,又翻开来去吸内里那一面的,但她吸了几下就发现好像不对劲。 这封面看似是只有一张,但被水一泡,却隐约是有两层叠在一起。 许昭昭用指甲往边上抠了抠,便把两层都抠开了,似乎边上是用浆糊粘起来的。 因为绣谱的年份长了,浆糊也差不多干了,许昭昭掀开一看,却见里面两层中间夹放着一张泛黄的纸笺。 许昭昭脸色一变,对梨蕊道:“去把殿下请来。” 旁边的宫人们都没很在意方才许昭昭抠的那两下,以为她只是在擦绣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梨蕊还是很快往偏殿去请人了。 霍辞一听是许昭昭请,马上便放下手上的活赶去了。 他顺嘴问了梨蕊一句:“许良娣叫孤什么事?” 梨蕊道:“小殿下把良娣的银耳汤打翻了。” 霍辞:“?” 梨蕊想了想又道:“良娣让殿下去教训小殿下。” 霍辞:“???” 行至许昭昭那里,她已经把人都遣退。 霍辞一头雾水,问道:“人呢?” 许昭昭奇道:“什么人?” 霍辞说:“梨蕊说你让孤来打孩子。” 许昭昭差点笑了,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赶紧把那张信笺递给霍辞。 “这是什么?”霍辞先没有打开。 “我从这后半本绣谱里拆出来的,”许昭昭道,“我不太识字,你赶紧看看,这或许是段柔娘放在里面的。” 霍辞闻言眉头一皱,马上打开来看。 才匆匆略过几行,霍辞的脸色就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待全部看完之后,许昭昭看见他的手指抖了抖,才把信放回到桌案上。 许昭昭不急着问他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捧来给霍辞。 等她倒完茶回来,霍辞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只是仍是在发怔,许昭昭把茶递到他面前,霍辞才回过神。 “这确实是段柔娘写的。”他沉着嗓音对许昭昭道。 这封信是段柔娘自尽前写下的,可以算是遗书,霍辞看下去并未发现有什么涂改,想来是写前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 段柔娘在遗书里写了,孝纯皇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但却不像是秦姑姑那些人以为的那样,是她所绣床帐有问题。准确的来说,床帐确实有问题,但问题却不在她绣出来的纹样上面。 那只是一顶很司空见惯的双面绣床帐,只是被含有毒粉的香薰过,渗透在了床帐当中,闻久之后可致人迷幻,又有毒素侵蚀肌肤与五脏六腑,死状痛苦癫狂。 安贵妃借由这顶床帐把毒送到林皇后身边,本来倒也没想过栽在段柔娘身上,毕竟那是她身边得用的人,但林氏一死,自然有身边的人怀疑是所用之物出了问题,却只往绣的花样有异上面想。 -- 第176页 后来皇帝为了安贵妃从而插手此事,自然也不信这些没有根据的话,仔细让人查过花样没有问题便也把林氏的这些贴身之物尽数烧了,身边的人也都打散分往各处。 但段柔娘知道总有人心里的疑惑未解,总是在怀疑她的,她自幼聪颖,便就这么钻了牛角尖,不愿别人怀疑是自己用毕生所恋的绣技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又无法诉说。 再加上她本不愿害人性命,实在是在安贵妃手下没办法,又怕她日后再对其他人起杀心,或许还要用到自己。 最后段柔娘索性一死了之。 段柔娘真的是自尽,不是安贵妃逼死的。 霍辞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她在信中还写了,那回在孤的衣裳里遗落针线,果真是她故意的,只因她不愿害人,想借此远离是非,却被孤……” 许昭昭一时哑然。 在有心人的阴险之下,善良仁慈也成了一种罪。 孝纯皇后死了,段柔娘死了,霍辞生生把自己劈成了两半,只为自己未能拯救母亲而愧疚。 而安贵妃母子,把真正的温良和善赶尽杀绝,却摇身一变,自己带上了伪善的面具,获得了皇帝的怜惜和天下人的赞颂。 若让他们继续,霍辞终有一日会背负骂名而死。 许昭昭狠狠一咬牙,语气有些急促:“殿下不要难过,为何是无错的人受伤害,并且难以承受,而真正的坏人却心安理得?” 霍辞苦笑一声:“因为他们做坏事之前已经想好了所有后果,包括事情败露,成功反而是孤注一掷的意外之喜,好比赌徒。而那些好人,他们奉行着自己的准则,以为也会得以相同的回馈,最后却被坏人打乱,即便没有打入万丈深渊,那也是他们未曾想过的结果。” 好比段柔娘,她就是承受不了,最后才自尽身亡的。 “殿下打算怎么办?”许昭昭又问。 霍辞咽下一口茶,想了一会儿,道:“倒不急,孤等他们回宫。” 郢州水患一事关于霍舒贪赃枉法的罪证他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安贵妃以为把霍仁留在行宫就可以牵制住他,并且隔开他们父子,让二人离心,却不知他早就放弃了这些,反而是能让他行事更加方便。 想到这里,霍辞一对凤目冷冷一凛,透出刻骨的阴戾。 最后他只是对许昭昭道:“你要多小心自己。” ** 行宫。 霍仁正让陈音奴给自己按着肩膀。 他已经不再年轻,可陈音奴正值青春,从前克制久了,如今也是该放纵一回了。 陈音奴所言自己是被林氏附了魂,其实霍仁也不愿深究,他甚至说不清自己行不行,左右也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迷恋这位陈贵人。 安贵妃从殿外走来,霍仁明明听到脚步声,却直到安贵妃立到面前行了礼,他才睁开双眼,这才让陈音奴下去。 安贵妃便过来坐到陈音奴方才坐的位置上,轻轻给霍仁按起了额头太阳穴。 霍仁也很是受用。 年轻的好,但是年长的好年轻的也比不上。 许久后他才问:“翠微,什么事?” 安贵妃手上没有停下,却也不说话。 等霍仁去看她,她才一脸为难道:“陛下,韩姑娘来了信诉苦,殿下……殿下他又给韩姑娘气受了,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94章 春云不是在她从别院逃跑…… 信是韩柏荔写给张氏的,这么丢脸的事她其实并不愿很多人知道,但到了张氏手里,安贵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霍仁听安贵妃讲完,自然是有些生气。 “罢了,他再不情愿,婚事也已经定了。”霍仁皱了皱眉,又犹豫道,“翠微,这事......若辞儿当真是不喜韩柏荔,朕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他们?再者,韩柏荔的腿瘸了,这太子妃有疾......日后辞儿登基,一国之母怕是不妥。” 安贵妃的眉梢一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周身却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霍仁竟然还存着让霍辞登基为帝的心思。 不过旋即她就接上了霍仁的话:“陛下说的也是,不过好在腿疾也并非是什么恶疾,殿下若真的不喜她,那也无妨,再纳妃子就是了,这也算是殿下给定国公府的一个交代,毕竟韩姑娘这腿,唉,说来也是臣妾的错,没有管教好外甥女,让她引着殿下胡作非为,才生出这事端。” 霍仁拍了拍安贵妃搭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道:“这怎么能怪你?不过昭昭这孩子,虽说与你没什么关系,但朕看着却有些像你嫡亲的外甥女,你以前也和她差不多一般。辞儿原先是什么性子,这段时日来仿佛是好一些了。” 闻言,安贵妃的思绪并未往霍仁说的从前停留多久,她此番自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眼神一闪,却敛眉忽然在霍仁面前跪下。 霍仁一直对她很好,见到她此举也是一惊,忙问:“何事?” “这事臣妾原想不好要不要说,说了对臣妾自己无益,可不说又对不起陛下。”安贵妃说着竟往地上磕了一个头,“韩姑娘在来信中所言,太子殿下有时判若两人,令她心生畏惧。” 霍仁先是上前将她扶起,思忖片刻后才优柔道:“辞儿本就如此,喜怒无常,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习惯了就好了,若真不愿,那婚事也就此作罢。” -- 第177页 安贵妃见事情就要弄巧成拙,连忙沉住气,道:“不......陛下恕罪,臣妾看韩姑娘的意思,绝不只是喜怒无常那么简单。臣妾......臣妾......” 她说到这里顿住,霍仁对林氏依旧有留恋遗憾之情,这些年她也不怎么敢提林氏,特别是林氏的死还与她有些关系,但事到如今,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子,这事总是要她来挑开。 “当初林皇后死前神志有异,殿下是她的亲子,会不会......会不会......”安贵妃说着便俯倒在霍仁脚边,仰头流着泪说道,“臣妾万死,绝不敢说是为了当日臣妾所蒙受的冤屈,但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也请陛下务必要让人看好太子殿下的病,若无事最好,若真的有事,就必得细心诊治,否则苦的会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啊!” 说完这些,安贵妃便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彻底伏在霍仁腿边低低哭泣。 当初林氏一死,其实她就命人也给霍辞去下过药,用的是和害林氏一样的药,能使人神志失常,癫狂失态而死,孩子小总比大了好处理,只是一段时间后,霍仁竟立了霍辞为太子,此后身边的宫人更替,霍辞又早慧,使她再也找不到机会。 只是她这么多年虽近不了霍辞的身,但多方探听暗窥,也终究不是一无所获。或许是当年给还是孩子的霍辞下的药还是起了一点作用的,霍辞绝不仅仅是像众人表面上所见的那样阴晴不定,这点安贵妃几乎可以肯定,甚至在心里暗喜过许多回。 霍仁的脸沉着,却并没有斥责安贵妃,只是把她扶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安贵妃继续道:“或者该让寻鹿台的方士来看看,兴许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驱驱就好了。” 霍仁一时转头震惊地看着安贵妃:“你说什么?” 安贵妃这时却低头不语。 “朕明白了。”霍仁道。 安贵妃脸上悲恸更深,掩在帕子底下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勾起。最近霍辞那边也逼得很紧,倒是她和霍舒失策,以为留霍仁在自己身边,霍辞便会有所忌惮,没想到反而给了他喘息的机会,更无从得知他搜罗到了多少关于他们母子二人的罪证,只不过这些都不很重要,只要先把霍辞拉下来,其他一切都好说。 再退一万步来说,便是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是要死,她也会拉霍辞陪葬,更何况她自有计策迫使霍辞原形毕露。 即便霍仁不忍,天下也不会容忍一个神志失常的君王。 在她的筹谋下,霍仁剩下的子女都极年幼,到时霍辞一倒,可选之人自然只有霍舒。 只等赶紧回宫之后,才好施展一番,至于眼下,且先让韩柏荔冲到前面,她也好避开。 ** 自从那日韩柏荔来过棠梨阁之后,霍辞就下了令,不许再放她踏入棠梨阁一步。 韩柏荔毕竟是高门贵女,也是要脸面的,自那之后果然就不再来这里找不痛快。 但许昭昭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韩柏荔不像是那么能善罢甘休的人,霍辞虽说如今是长住在棠梨阁的,但时常也不在这里,韩柏荔竟然也没来过,若她真的要来,许昭昭是强不过她的。 毕竟韩柏荔才是未来的太子妃,整个东宫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说来许昭昭倒也好奇,霍辞总说不娶韩柏荔,可也并未见他有什么行动,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韩柏荔也没让她等多久。 这日许昭昭关起门来,在自家花园的小池塘边喂鱼,有个宫人步履匆匆而来。 “良娣,韩姑娘又来了。” 许昭昭朝水里撒了几颗鱼食,说:“殿下不是说了吗,不让她进来。” 想来宫人也是早已经应对过,等闲不敢来烦着许昭昭,连忙道:“奴婢们该说的都说了,可是韩姑娘就是不理,还说现下将她请进去大家还留着情面,别等到闹开了,脸上都不好看。” 这果然是韩柏荔能说出来的话,其实许昭昭也很羡慕她,从小在兄长家人们的保护宠爱下长大,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可以肆意妄为。不像她,以前过的苦点没事,但长大后突然被拖入一个从来未曾触及过的世界,很是不习惯,也活得小心翼翼。 许昭昭把手上存着的鱼食全都一抛,往池塘里撒去很远,然后拍了拍手,前去迎接韩柏荔。 路上一面走,一面宫人便急急跟她说:“韩姑娘说了,良娣拦着她也没用,她不但不怕殿下怪罪,反倒还要去请殿下呢!” 许昭昭蹙起了眉,看来韩柏荔又有什么幺蛾子。 等到了殿内,只见韩柏荔站在那里,听到许昭昭回来,便转身瞥了她一眼,带着些轻蔑。 许昭昭被她看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一时又无计可施,只能等霍辞前来。 梨蕊看见这情景,便笑着上前道:“韩姑娘坐吧,奴婢给您端茶,今日天气不错,是该来咱们这儿散散心。” 韩柏荔却看也不看她,嘴上冷笑道:“什么咱们你们的,我才是日后的太子妃,你们这里也是我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贱婢说话?” 梨蕊立刻僵在原地,她在棠梨阁也是得脸又说得上话的女官,大小事都是她一手操持,许昭昭从来没和她说过一句重话,不想韩柏荔竟是鸡蛋里挑骨头,再有这话看似是骂她,其实是在骂许昭昭。 -- 第178页 但许昭昭只用眼神示意她冷静,梨蕊便也很快低头赔罪,不再多言,只自顾自扶了许昭昭坐下。 大约一柱香工夫之后,霍辞终于姗姗来迟。 他没进来前就已一脸不悦,看得韩柏荔便更是脸色更沉,径直大步走到许昭昭身边坐下。 许昭昭自然而然地朝他身上一靠,不露痕迹,为他奉上一杯茶。 韩柏荔也看在眼里,差点气得吐血,又很委屈。 但下一刻却又在心里得意洋洋,许昭昭装不了多久了,看她好装出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给谁看。 霍辞接过许昭昭递给他的茶,不耐烦道:“外面都是你带来的人?你要干嘛?”只差没让她滚出去。 韩柏荔这回没有因为霍辞的态度而生气,也没有出言反驳,而是很快让人带了一个人上来。 那人只做寻常宫女打扮,穿着半旧的衣服,年纪十五六,乍看不起眼,再看更不起眼,跟任何一个宫里的人都没区别。 霍辞瞥了一眼便冷哼一声转过眼,只觉得莫名其妙,连话都懒得说了。 许昭昭多看了那人一眼,似乎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往宫里头认识的人里面回忆了一遍也没想出来,却忽然灵光一现。 “春云!”许昭昭失声惊道。 春云不是在她从别院逃跑时就死了吗? 而韩柏荔这时才上前一步,抱臂抬头道:“原来你还认得这是你以前的丫鬟啊?春云,来给我们好好说道说道许良娣的过去。” 第95章 你不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和…… 霍辞听到“春云”这个名字的时候倒是抬眼看了看。 他是知道许昭昭在别院的丫鬟叫春云的,只是从没见过。 当然,也不知道春云已死的事。 霍辞刚想开口问“原来这就是春云”,可忽又想起韩柏荔怕是有什么好戏要演,顿时也起了玩心,于是在一旁只作不知情。 不等韩柏荔和春云说话,许昭昭先就问道:“春云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春云畏怯地看了韩柏荔一眼,见她没说什么,才敢回答:“没......没有,是太太把奴婢关起来了。” 许昭昭看看她,又看看韩柏荔,略一思忖,便渐渐开始有点明白过来韩柏荔的用意了。 霍辞看着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许昭昭心知他其实是等着看戏,便也不做声。 果然韩柏荔道:“春云,你把你知道的和太子殿下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霍辞盛名在外,春云连看他都不敢看他一眼,只哆哆嗦嗦点了点头。 她道:“许......许良娣在进宫之前,她......她曾经私自逃跑过,为的就是......” 才短短几个字,春云就说得磕磕绊绊,极为害怕。 韩柏荔还未催促,霍辞竟冷了脸道:“就是什么,说下去。” 闻言,韩柏荔心里一喜,她不擅遮掩,便明显将喜意放到了面上,接着就是再去看许昭昭,见她既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害怕,虽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便觉得是她强行撑着。 许昭昭抬了抬眼皮子,而后鸦羽一般的睫毛又垂下,春云虽然当初对她很有些轻慢,但实也算不上是个坏人,甚至她还放走了自己,如今这样必定是被韩柏荔逼的。 而朱氏留下她的性命,却骗自己说她已经死了,便是留着对付她的后招。 这边春云又继续道;“她不想入宫,可侯府......侯府非逼着她代替大姑娘充入东宫......” “糊涂东西,说这个干嘛?”韩柏荔皱了皱眉,拦下了春云,“你说紧要的,不说就让殿下杀了你!” 霍辞挑了挑眉。 春云道:“是这样,许良娣好像......好像在入宫前就有相好的,不过奴婢也是从侯府的人那里听来的,是他们和奴婢说的.......” 韩柏荔狠狠地剜了春云一眼。 春云往后一缩:“但是奴婢当时是在许良娣身边伺候的,据奴婢所见到的,许良娣确实和人不清不楚,不然以她的胆子,打死她也不敢跑的。” 霍辞吃了一瓣许昭昭剥好递过来的橘子,翘着二郎腿的脚一下一下地抖着,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韩柏荔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和许昭昭之间逡巡,有些急切,但也有些得意。 最后当她的眼神落在霍辞的眸子上时,霍辞忽然也看向她,他的眼中罕见地带着笑意,可见到她时却一下子变得冰冷凌厉,接着开口问出两个字:“是谁?” 春云道:“殿下恕罪,奴婢真的不知,但那阵子许良娣似乎与别院吴妈妈的侄子吴兴腾有过来往,不过后来吴妈妈和吴兴腾很快死了,其他的事奴婢也不敢说了。” 见春云说得小心翼翼的,韩柏荔便忍不住,直接道:“她想是和人私奔了!” 许昭昭皱了皱眉,对梨蕊道:“你先把春云带下去罢。” 梨蕊狐疑地看了看许昭昭,可是她好像真的没事人一样,像是在交代一件小事,便也有了底气。 可韩柏荔正是自以为得意之时,自然怒道:“这么急着把人带下去做什么?你是怕你的好事都被她抖落出来?” 许昭昭见霍辞半天不说话,便也不耐烦和韩柏荔绕圈子了,可又不好全说出来,正思索之际,便听霍辞道:“孤是问,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殿下,”许昭昭叫了他一声,“春云只是一个丫鬟。” -- 第179页 春云这时已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太子殿下饶命,许良娣......许良娣你救救奴婢!” 她是被朱氏交给韩柏荔的,其中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只知道韩柏荔是未来的太子妃,眼下又怎敢当着韩柏荔的面指认她,哪怕在场众人都知道就是韩柏荔把她带进来的,她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然而霍辞是什么人,他的怒火其实早已被韩柏荔点燃,于是冷笑道:“不说是吗?何松,去炭盆里取几块大小适中的炭,要烧得正旺的,全给这丫头从嘴里灌进去。” 许昭昭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她早就猜出春云继续留着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不知道霍辞是不是来真的。 但还没等许昭昭开口替春云求情,春云就已经瘫倒在地。 “奴婢说,奴婢也没办法的,”春云哭着道,“其他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许良娣是跑过一回,但依奴婢看只是因为侯府不公,并不是有其他什么不能出口的事,这些话都是来前韩姑娘让奴婢说的,奴婢真的没办法!” 韩柏荔却一点都不怕,反而用自己好的那条腿,一脚把春云踹开,倒累得自己趔趄了两步。 “殿下难道是要包庇许良娣吗?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想到逃跑,必定是有人勾着她,若要我说也简单,直接拷问便是!” “你要孤拷问孤的女人?”这时霍辞终于起身,却是不徐不疾,慢慢踱到了韩柏荔面前。 他一靠近韩柏荔,韩柏荔就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威压,一时竟想要退后几步。 不过她看了看仍然端坐在座上的许昭昭,还是强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我才是你的太子妃,你何必如此对我?” 说着,委屈便又开始涌上心头,想到自己那条瘸了的腿,便更加怨恨许昭昭:“这样的事,殿下难道都能忍受吗?” 说话间,许昭昭已上前来,当着韩柏荔的面拉住霍辞的手,对他道:“殿下就不要再耍弄韩姑娘了。” 霍辞却冷笑:“无妨,孤就是想看看她是如何兴风作浪的。” “你……”韩柏荔终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我事事都为了殿下,殿下就是这般对我的?明明是她的错,殿下却反过来责怪我,天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时何松也早已回过味来,连忙上来劝:“韩姑娘还是先回去,让奴婢来给您赔礼道歉。” 韩柏荔一推何松,继续道:“不行,今日我一定要分辨个明白,否则等来日我嫁入东宫当了太子妃……” “等你嫁了再说。”霍辞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连何松都差点忍不住笑出来,韩柏荔还未嫁就如此跋扈刁钻,他们奴婢虽不能算作人,但许昭昭却一向对他们很好,何松更是霍辞身边的人,谁见了不是敬他几分,还是头一回被人当着太子的面推搡。 “你不是要辨个分明吗?”霍辞脸上慢慢浮现出恶劣又不怀好意的笑容,“妄议孤的私事,还兴师动众,定国公府真是好教养。” 韩柏荔双眉微蹙,没有明白霍辞的意思。 何松适时道:“不过是殿下和许良娣先前闹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韩姑娘说的,殿下比谁都清楚。” 韩柏荔的脸色霎时死白。 这回却霍辞不肯放过韩柏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和她有染吗,孤告诉你,就是孤,是不是也要把孤绑起来一同拷问?” 韩柏荔浑身一震,许久不能反应过来。 原本一声不吭的许昭昭,这时脸颊终于红了红,上来小声道:“殿下,不许胡说,咱们先前是清清白白的,韩姑娘会误会的。” 娇嗔软语,让本就差点气撅的韩柏荔更加难堪。 但韩柏荔是将门虎女,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到了这步也不知道退缩。 “你就这么故意看着我出丑?”她转而又对准许昭昭,“你明明可以直接提醒我,却非要看我到这一步!” 说罢,她干脆地就朝着许昭昭扬起了手。 只是这一巴掌还没落下,就被霍辞攫住,轻轻一推,韩柏荔就被推倒在地上。 霍辞接过何松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碰到韩柏荔的那只手,这才去捏一捏许昭昭差点遭殃的脸蛋。 “孤说过,谁再敢打她,就直接把手砍下来。” 韩柏荔吓得惊叫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手,一时又难堪至极,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再也忍受不住霍辞的摧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被自己的宫人架着回去了。 霍辞朝何松使了个眼色道:“让人多盯着昭阳宫。” 何松应是,又不急着去,等霍辞接下来的吩咐。 果然霍辞又道:“朱氏为了女儿,也曾经受了孤的好处,没想到她还是不学乖。罢了,你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把朱氏的所有仆婢尽数遣散,春云所说造谣许良娣的那些人直接杖毙。” 何松这才走了。 等人都散去,梨蕊便也带了春云下去安置。 许昭昭见霍辞没有为难春云,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担忧道:“殿下,这事怕也不是朱氏能做的了主的,韩姑娘会有此举,肯定是和安贵妃那边有来往。” 霍辞点点头,这些他其实早就知道,但没想到韩柏荔真的这么蠢,春云一事不过是安贵妃那边为了拉拢她向她示好,她竟然没成婚就用了。 -- 第180页 当然,这事他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转而对许昭昭道:“若孤真的被安贵妃和赵王害死了,你怎么办?” 许昭昭眨了眨眼睛,想都不想就随口扯了一句:“那我也会被他们弄死的。” 霍辞闻言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放心,孤不会舍得你被他们弄死。” 许昭昭纤弱的脖颈因羞怯而垂下,但手指却去勾霍辞的腰带:“殿下,她说我们私通,不如我们现在就……”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霍辞悬空抱起,往内室去了。 第96章 你去找赵王 永宁侯府,深夜。 原本应该进入夜深静谧之时的宅邸,此时却人声鼎沸,细听还夹杂着几声尖叫,不过断断续续的,很快就消逝在北风中。 朱氏被许栾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仆妇婢女,哭得泪人儿一般,蜷缩在一边。 许栾时而看看外面,时而回头怒目对着她。 朱氏哭了一会儿,又说:“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人是我防着她不听话,所以才扣下送给姐姐的,我真的不知道......” 说知道其实也是知道,春云是朱氏亲自交到安贵妃那边的,总有个时候要用。 “不听话不听话!”许栾愤愤打断她,“昭昭有什么你们要那么不放心她,还怕她不听话?她嫁的是太子,不是赵王,用不着听你们的话!” “是是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姐姐也只是想像将来的太子妃示好,谁知道她那么沉不住气......”朱氏到底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 许栾斥道:“这话你自己去同太子说!” 朱氏不出声了,继续哀哀底气。 隔了一会儿许栾又道:“你看看,我好好一个侯府,一夜之间被弄成这样,都是你闯的祸,死了人倒没什么大不了,莫说是太子补了银子过来,便是自己填补也是使得的,只是明日一早,外面知道这事,我这老脸......唉!” 朱氏哭道:“那我们媱媱怎么办?太子殿下会放过她吗?” 许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外面有太监来报说:“侯爷,殿下让我们处置的人,该找的都找出来了,何公公让我们来问,您看是在您这儿处置了,还是我们带走?” “好,我这就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许栾警告着看了看朱氏,自己便笑着出去了,“公公莫急着回去,先喝一盏茶,我已让人设了宴,备了好礼,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吃些再走。” 朱氏看着许栾出去,又重重地把她的房门关上,想着自己一脸的泪便要叫人进来服侍洗漱,可才张嘴就记起来自己身边早就没有人了。 那会儿都快入睡了,东宫的人却忽然闯了进来,把她身边的丫鬟仆妇全抓了,她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许栾来了才知道。 朱氏其实想的和许栾也差不离,虽自己的人都没了也犹如断了手脚,可这手脚也好得,实在不行就往娘家先去要几个信得过的,不过是使些银子的事,永宁侯府使得起。 她真正担心的是许媱。 他们这边一闹出的事,惹得许昭昭不痛快了,霍辞最会打人软肋,想来不会放过许媱。 若是霍舒在京城倒还好说,偏偏还在回京的路上。 朱氏这样悍了几十年的,一时想起女儿来也无计可施,眼泪止不住的流,只盼着天快些亮,好往宫里递牌子,去向许昭昭求情。 正这样想着,房门被敲了敲,朱氏还没应声,门就被推开。 许媱匆匆从外面进来,又关上门。 朱氏大惊失色:“媱媱,你怎么......难道是他们绑了你来的?” 许媱先给朱氏擦了眼泪,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茶早就凉了,也使唤不到人倒热水,但朱氏渴得不行,即便是冷茶,也三两口就喝下。 许媱这才说道:“我是偷偷进来看看娘的。” 朱氏有些奇怪:“你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永宁侯府的笑话,天还没亮就传得满京城都是? “不是,”许媱摇摇头,眼中有一丝疲倦,“沈之玉告诉我的。” “你怎么就来了?越是这样,你就越要撇得远远的,不知道最好,娘就担心......担心他们找你麻烦......”朱氏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许媱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朱氏擦脸,也是冷水,但朱氏好歹齐整了一些。 她身上还穿着过来时披的披风,也不解下,只说:“没事,他们没看见,我悄悄进来的,一会儿就走,娘不用担心。” 朱氏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脸愈发心疼,想了想之后便道:“不成,你回去别坐沈家的马车,坐自家的马车,我让他们天亮后把你送出京,也不知赵王和姐姐他们到了哪里了。” 许媱皱了皱眉,道:“娘,我出京城干什么?我孤身一人只带几个仆从,也不安全。” “你去找赵王,从行宫到京城就这么一条官道,你过去肯定找得到。”朱氏边说边起身,打开箱柜开始给许媱收拾东西。 许媱连忙拦住她:“大晚上的,这又折腾什么,沈之玉还在外面等我,娘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朱氏听了便有些生气:“你这丫头,你当我哭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前些时候沈之玉要和你和离的事,你怎么不提了?” “那娘是要我和沈之玉不和离,还是要我去找赵王?”许媱道,“眼下最好什么都不要动,除了春云以外,其他与我们再不相干了,永宁侯府就紧闭了门过日子,否则娘有几条命像今晚这么折腾?” -- 第181页 朱氏一听许媱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倒是缓了缓神色,也慢慢听懂了许媱话里的意思。这些话其实许栾从不会和她说,她又是安贵妃的亲妹妹,一向以来自是心向着她那边的,但眼下这情景却不好说了。 然而朱氏看见许媱身上那件素色披风,终究还是不忍心,犹豫道:“永宁侯府有你爹做主,我再不往宫里去凑热闹了,任凭他们去。只是你......你总是要去找赵王的,和沈之玉在一起也只是缓兵之计,他不计较倒是最好,就怕他哪日发难,前几日又说要休了你......” 许媱竟低头笑了笑,随后脸上又闪过一丝忧色,说:“娘放心,他不会休我的,说说罢了。” 朱氏见此倒也不再提这事,却又继续说:“那也总得和赵王殿下说个明白,好不好的......他说还要那就最好,若不要,咱们也好断了念想,娘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没看紧你。” 先前朱氏多张扬又要强一个人,自许媱的婚事受阻以来,便屡屡落寞,再不像以前那样风光。 而许媱嫁入沈家之后也从端庄变得任性不讲理,行事说话也刻薄无礼,朱氏更是操碎了心。 近来许媱倒是好了一些,只是又无端摊上了这事,闹得满府鸡犬不宁。 若换了从前,许媱定是要扑进她怀里哭一场的,可今日她却一言不发,只是把朱氏安顿好,往她身上掖好被子,又去看了看炭火还有窗户。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叹了口气,对朱氏道:“娘别担心了,等他回来再说。” 然后她在香炉里点上安神香,为朱氏放下床帐。 “娘,你安心睡吧,我这就回去了。” 许媱转身出了门,轻轻为朱氏关上房门。 这时许栾恰好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却也不惊讶,只是问:“你母亲睡了?” 许媱点点头,道:“父亲,女儿先回家了。” “你等等。”许栾让自己的下人取了些银两过来给许媱,“拿去用,自己想要什么就置办上。” 许媱是他的长女,自小就是最疼爱的,也曾对她寄予厚望,可一切都在太子的戏弄下化为泡影。沈家家贫,许栾自然心疼女儿。 但许媱却没接过钱,只说:“我们不缺银子,父亲放心。” 许栾也没有继续劝她收下,想了想说道:“回去少和沈之玉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像从前一样,我亲自上门训你。” 许媱和霍舒的事其实许栾并不知道,朱氏没敢和他说,但许栾早已隐隐觉出不对劲。 同为男子,许栾自然是猜测到几分霍舒的心了,知道许媱到头来怕是无望,又无法说出口,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所幸沈之玉为人不错,许栾倒盼着他能对许媱有几分真心。 原本许栾想的是许媱做赵王妃,若赵王继承大统,也是许媱和许家的造化,如今看来这婚事被搅了也并非坏事。 朱氏是安贵妃的亲妹,安贵妃和赵王好了永宁侯府自然也跟着风光,但若是他们不好了,自家也会跟着倒霉。如今许昭昭在太子那里正得宠,许家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 若太子得了皇位,永宁侯府只会更上一层。 哪怕是赵王登基,临时再给他送个庶女过去倒也还使得。 许媱自然不知父亲心里的算盘,她进来只带了贴身丫鬟如云,提着一盏小灯照路。 她从永宁侯府的一个侧门出去,来时的马车依旧等在那里。 沈之玉背过身站着,挺拔如松,俊逸出尘。 他听见来人的动静便转身,接过如云手里的灯。 沈家贫寒,仆人也不多,再加上是晚上急匆匆出来,不宜带多人,沈之玉一手提着灯,一手还帮着如云扶了许媱上马车。 许媱张了张嘴,本想道谢,可还是没出口,只略低了头,任凭如云放下车帘。 马车慢慢动起来,向前驶着,沈之玉另骑一匹马在前面引路。 马蹄声哒哒,如云已经在一旁打起了瞌睡,许媱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近来也渐渐平复了,不再像先前那样长了刺一般,伤害朱氏,也伤害沈之玉和他的家人。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她满心满眼都是霍舒,恨不得世上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直到那日她的孩子病重。 沈家的夫人不知道孙儿其实不是沈之玉的孩子,连日奔波于寺庙之间祈福,回了家里也是在佛堂诵经到深夜。 那是许媱第一次感到愧疚与亏欠。 沈之玉在外延请名医,送走一个又请来一个,迎来送往皆是他一人。沈家没有很多钱,但当时许媱什么都顾不上,寻医问药的钱都是沈之玉填上的,过后也没有问她拿。 最严重的那天晚上,也是沈之玉和她一同陪着孩子熬过去。 孩子不肯喝药,是他把孩子抱住哄着,发烧抽搐,也是他把手放到孩子嘴里。 而此时孩子的生父霍舒又在干什么?与他的王妃一起在行宫逍遥度日,丝毫不知她的苦处与担忧。 那次之后,她慢慢变回了以前那个许媱。 放过自己之后,再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竟是像着了魔一般。 不过面对许昭昭,她自是还有另外的不平与愤慨,只是荣华富贵若不再去想,倒也没有什么可执着的。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在沈家大门口停下。 -- 第182页 许媱一看,如云已经睡得天昏地暗。 她笑了笑,伸手轻轻拍拍如云的脸,在她还没有醒之前便自己掀了帘子下马车。 果不其然,斜里伸过来一只手,中指上长着厚厚的茧,是写字所致,却很干净。 许媱把手放到沈之玉的手上,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一同进了沈家大门。 第97章 那么粗,怪可怕的。 何松从那晚自永宁侯府回来之后,连着几日都笑得合不拢嘴。 霍辞告诉许昭昭,何松怕是从许栾那里得了许多好处。 许昭昭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叫了何松过来,说:“下回有去永宁侯府的差使,我再让殿下派你去。” 喜得何松连连要跪下给许昭昭磕头,被许昭昭给拦下。 许昭昭才不在意许栾破费了多少,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她的嫁妆还好好在库里封着,许栾花了钱别人也买她的人情,她何乐而不为。 何松便更加记着许昭昭的好,不仅在霍辞那里时常提醒他去许昭昭那里,甚至在其他宫人那里,也一个劲儿地夸许昭昭,做事也更尽心。 比如许昭昭要一根鞭子,他便寻了二十根尺寸材质不同的鞭子过来。 路上刚遇着团团的奶娘,何松便停下,问了几句小殿下的近况,今日吃得怎么样,拉得怎么样。 奶娘一一答了,又说:“小殿下今夜有些闹,许是想见亲娘了,奴婢去良娣那儿看看方不方便,方便就把小殿下抱过去。” 何松道:“都这么晚了,一会儿殿下就要过去,这不方便。” 宫里头的娘娘都不常把孩子放身边,最重要的是宠爱。 听何松这么说,奶娘自然也就懂了。 何松倒不会怠慢小皇孙的奶娘,这都是日后有造化的人,便又站着寒暄了几句。 奶娘瞧着何松身后那些太监们端着的托盘,随口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什么?” 鞭子上面盖了绸布,自然看不见。 何松虽然是太监,但是也大抵懂了鞭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自然不好随便说,只道:“许良娣要的东西。” 奶娘点点头,说:“何公公快些去吧,良娣那儿等着呢!” 一众太监便陆续经过奶娘身边,奶娘转身正要走,却见风吹起了最后那个太监手上端着的绸布一角,隐约露出一根刚出生婴儿手臂粗细的鞭子,黑漆漆的。 奶娘连忙转过脸低下头,脸霎时红了一片。 太子果然是个活阎王,口味那么重,许良娣那么娇滴滴的,哪经得起这个? 越想越臊,奶娘一路小跑着就没了影子。 何松还回头看了一眼,也嘀咕了一句这奶娘脚劲倒是不错。 到了寝殿外面,伍年也在,想来霍辞已经在里面了。 进殿的东西都要查过,这个任务是伍年的。 何松面不改色地看着伍年掀了二十盘鞭子的绸布盖子,还有二十盘捆绳。 到最后伍年自己都不耐烦,问:“何公公是不是送错地方了,这是要去暗房的吧?” 何松白了伍年一眼,没有说话,伍年更加莫名其妙。 于是他又挑上来一根鞭子,皱眉:“那么粗,怪可怕的。” “伍大人,”何松小声咳了一声,“看好了没?许良娣等着要呢!” 伍年把东西放回原处,又原样把盖子盖上,一脸疑惑更甚。 “许良娣要这个做什么?”何松听见他嘀咕了一句,摇了摇头,却忽然见到伍年的脸也红了。 何松拍拍他的肩膀说:“回过味来了?别说,烂在心里,回头早点让你娘给你说门亲事。” 说罢便含着笑把东西送进去,不过很快便退出来,东西都留在了里面。 许昭昭一根一根鞭子摸过去,倒是先挑了一捆极细的绳索,中间却绞着金线,柔韧不易断。 霍辞已经沐浴完躺在床上,他冷眼看着许昭昭忙来忙去,最后只哼了一声,背过身去睡觉。 许昭昭挑出来最粗的一根鞭子,忽然想起那日看见韩柏荔骑在马上扬鞭的模样,于是自己手腕子也动了动,发现她实在不太能甩动手上的这根鞭子,只好作罢,挑了一根不粗也不细的。 这根使起来倒是很顺手,许昭昭连在地上空抽了好几下,“啪啪啪”的,又脆又想,抽得她自己的心像是一汪春泉,泛起涟漪却又合拢不见波纹,然后她又不耐地将其抽开,如此反复。 不过也才抽了几下,许昭昭的手腕子就有点酸,停下揉了揉,叫了一声:“殿下。” 霍辞没有理她。 许昭昭咬咬唇,拎起那捆绳索,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霍辞背后。 “殿下?”她又叫了一声。 霍辞还是没有回应,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许昭昭立刻爬到床榻上,跪坐在他身侧,细嫩的手伸过去,把霍辞的手往后面掰。 然后“刷”地一下抖开绳索。 她以前也是干过活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霍辞的双手像捆柴一样捆了起来。 霍辞这才慢悠悠睁开眼睛,稍稍转了转身子,只是碍于双手被捆在后面,他没办法完全转过身。 “你干什么?”他懒洋洋问道。 “不干什么,”许昭昭俯下身子,从背后环住他,“我们今夜玩点不一样的。” 她腰肢纤软易折,蛇一般地绞着,把头搁在霍辞的肩膀上,而使自己的一对玉兔正好能让他捆着的手将触未触。 -- 第183页 霍辞食指一动,果然多在上面划了两下。 正待要握住的时候,许昭昭却往后一躲,没能让他得逞。 只是她的一双手也同样不安分,径直往他腰下伸去,很快便感觉手中之物胀大滚烫,更加紧握住没有松开。 霍辞此时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昭昭倏地松了手,俄而一样凉凉的物什缠绕到了霍辞的脖颈上。 许昭昭贴在他耳边道:“我们先这样,我勒殿下的脖子勒得越紧,就越能让殿下背后的手多揉上一些,殿下说好不好?” “许昭昭!”霍辞咬牙切齿,他本来一开始就没睡着,顺从地让她把自己的手捆上,也只是为了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你不要让孤把你的皮扒了!” “殿下舍不得扒的,”许昭昭手上已经开始用力,却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扒了我的皮,殿下每晚只能抱着皮睡觉了。” 而明明让霍辞感到无比愤怒的行为,在窒息的逼迫感之下,竟然让他平白生出一丝羞耻的快感。 同时她的玉兔也在他的指尖,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而动来动去,跳脱得让他捉不住,却越是想捉。 ...... 烛花爆出一声响,许昭昭的喉头堪堪咽下溢出的一声娇喘。 她喘着气,匍匐在霍辞的身上。 而霍辞还是方才的模样,手依旧被捆着,脖子上有一条浅浅的勒痕,只是身子微微正着,能承受住许昭昭在上面。 鞭子还在他脖子上挂着没拿下来,许昭昭手上用劲很有分寸,没有真的把他勒死。 ——但是只要那一刻,便是真的把他勒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许昭昭浑身都软的和水一样,捞都捞不起来,只能靠着他,却没忘了把他手上的绳索解下来。 霍辞稍动了动肩膀,许昭昭便滑落下来,他却眼疾手快,在她落到锦被中间时已经接住了她,继而欺身而上。 许昭昭早没了方才那样好的精力,这会儿也由着他来,连勾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任凭他摆弄。 等皇帝回来,他们就不能那样玩了,她想,否则霍辞脖子上的痕迹被看见,总归不太好。 ** 张氏端了一碗鸡蓉山药粥进了车辇。 安贵妃正在里头休憩,听到她进来,只是抿了抿嘴唇。 “母妃还是先喝点粥,”张氏劝道,“有什么也得回去之后再说。” 前几日惊闻京里传来的消息,太子几乎打杀了半个永宁侯府,使得安贵妃惊惧不已,已是好几夜都不能安寝。 倒不是担心她自己的亲妹妹朱氏或是永宁侯府的安危,安贵妃只是想到了自己和儿子。 霍辞如此暴戾无状,大多人便是死也要求一个身后的名声,他却像是一点都不想要的,那么若是真到了那一步,霍辞连退路都不想要,只想求个鱼死网破该如何是好。 安贵妃为此甚至在回京途中就加强了自己和儿子身边的守卫。 她原本还想借着此事在皇帝面前上了上眼药,真不真的也为永宁侯府哭上几声,但皇帝如今多数时候和陈音奴在一起,并不太见她。 其实朱翠微在深宫里做了安贵妃十几年,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而是时时都有的,但她总会是他回过头来再找的那一个人。 然而这一次,朱翠微却不耐烦起来。 她早就已经厌烦了皇帝,一心只想着和儿子从此过万人之上的日子。 若是霍辞被废,霍仁也即刻就死,那该多好。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真心,她是霍仁的第一个女人,年轻的太子与良娣,满心满眼都是郎情妾意,再看不见其他。 但那又如何,后来的皇后不是她,而如今东宫里住着的,也不是她的儿子。 有时看着许昭昭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这句话倒不是完全作假,虽然脾气秉性全然都不同,没什么可比的,但感情总归都是相似的,霍仁还比霍辞要好那么多,许昭昭日后又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朱翠微笑了笑,她是想看看许昭昭到底最后会在霍辞那儿落个什么下场,但许昭昭可能也没那个机会了。 因为许昭昭很快就会陪着霍辞去死了。 朱翠微定了定神,喝了几口张氏端过来的粥,用帕子掖了掖唇角,又漱了口,问:“韩柏荔怎么样了?” “被太子当面打了脸,这几天待在昭阳宫没出来。” “接下来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好了,”张氏垂下头,“她只把许良娣当做她的敌人。” “先别告诉她那是猛药,直接下到奶娘们的饭食中,到时候孩子死了,再顺理成章推给她。” 张氏点点头。 朱翠微挥挥手让她下去,自己慢慢靠到引枕上。 先杀了霍辞的儿子,她就不信霍辞的心神会不动摇。 逼也要把他逼疯。 第98章 怎么像是孤强迫你? 又是一年冬至。 许昭昭抱着团团站在窗边看雪。 团团尚且还只能躺在她的臂弯之中,懵懵懂懂的,但许昭昭心里却很满足。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彷徨得很,也很害怕,更没有孩子,只要比上一年好,她就很开心。 许昭昭低头看儿子,自己的耳朵红了红。也是去年冬至,她和霍辞有了第一次鱼水之欢,才有了团团。 -- 第184页 团团今日很乖,咿咿呀呀地自己玩了一会儿小手,便一歪小脑袋,沉沉睡去。 许昭昭抱着儿子怎么抱不够,只是见天色渐暗,便把团团抱给了奶娘们照顾,打算用完晚膳之后再陪他玩。 昨儿是霍辞过来她这里的,眼下外面下了雪路滑,她也不想去偏殿找霍辞了。 结果晚膳还没用完,何松已经探头探脑进来了。 “殿下说今天天冷路滑的,良娣不必过去了,殿下一会儿就自己过来。” 看见团团被奶娘抱着在一边,何松连忙道:“殿下说了,让小殿下回自己那里去,小殿下如今也大了,该学着离开良娣了,良娣也不要总拿小殿下当孩子。” 许昭昭一时语塞,不知道这话真的是霍辞说的还是何松胡诌的。 才五个月都不到的孩子,竟然让他学会独立,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就算不是霍辞说的,也有他的意思在里面,否则何松不敢胡说。 许昭昭自己可以决定要不要去霍辞那里,但是她阻止不了霍辞过来,就算她锁了门,霍辞甚至会把门锯开。 团团最后还是会被抱走。 果然不多时霍辞过来,看见团团还在许昭昭的寝殿里,顿时眉头一皱。 “怎么还在,”他瞪了一眼何松,“这里是他该待着的地方?” 何松赔笑,看了看许昭昭,不敢答话。 霍辞道:“赶紧抱走。” 奶娘们听了他这句话,几乎是抱着小皇孙拔腿就跑。 许昭昭过去拉拉他的衣袖:“殿下不喜欢团团吗?” 霍辞竟然没有直接否认。 他不是霍舒,满脑子就想着开枝散叶,繁衍后代,明明和许昭昭好了没多久,中间却总杵着一个那么大的儿子,让他有点后悔孩子确实生早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他怕许昭昭伤心。 于是他很快便对许昭昭换上一副温柔情态,对她道:“今日下雪,孤教你念关于雪的诗句。” 许昭昭字认得快,如今也学得差不多了,只剩练练写字,霍辞最近便开始慢慢教她念些浅显易懂的诗,许昭昭半懂不懂,但很乐意学。 一听霍辞要教自己念诗,许昭昭连忙点点头,自己先跑到桌案边亲自布置起来。 因她一直以来是个文盲,从前在村子里,只有极少数人才会读书写字,是以对待念书这事很有些虔诚。 霍辞过来,见面前已经铺好了宣纸,许昭昭甚至开始在研墨了,便提笔写了一句诗。 寥寥几笔,再看纸上已是铁画银钩,容与风流。 写完他却并没有直接读给许昭昭听,而是先递给她。 许昭昭接过纸,蹙了蹙眉,低下头认了一会儿。 她已经识得很多字,但是要合起来看,还是会感觉有些吃力。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许昭昭慢慢地读着,尽量让自己读得不要很磕磕巴巴。 霍辞略点了点头,许昭昭就知道自己读对了。 “有雪这个字,”她开心道,“果真是关于雪的。”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霍辞问。 许昭昭又闷头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隔了许久后,才犹疑道:“是不是说......从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春天,春天才抽杨柳,到了现在我来,就只剩雨雪了?” “对。” 许昭昭得了他的肯定,松了口气,却不等霍辞继续同她讲解,自己先道:“我知道了,写这首诗的人一定在想她的情郎,春天的时候情郎在她身边,可到了冬天,情郎却不在了,她一个人站在雨雪中,好惨啊。” 霍辞正端起一杯茶在喝,闻言生生咽下了呛到的茶水,连忙道:“你这是望文生义。” 许昭昭眨眨眼睛:“什么是望文生义?看着字就能猜出字的意思?” 霍辞:“......” “算了,”他说,“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反正她是他的良娣,就算她非要说她说的是对的,他也能让全天下的人跟着把原本的意思改过来。 不过霍辞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别让别人看出来孤的良娣是个文盲。” 许昭昭眸子闪了闪,似是愣住,霍辞以为话说得重了,正要开始懊悔,许昭昭的眉眼却一弯,扒着他的胳膊道:“那殿下赶紧教我学会写这句诗呀!” 许昭昭倒觉得没什么,霍辞说的也没错,她本来就是个文盲,不是文盲她干嘛还要学。 霍辞扯过许昭昭手上那张纸随便一团,就要扔掉重新写,许昭昭却“哎呀”一声,俯身拾起那团纸,赶紧把被霍辞团得皱皱巴巴的纸摊开。 她说:“扔了干嘛?” 霍辞:“随便你。” 接着他就重新提笔先在干净的纸上写了字,许昭昭努力辨了辨,应该是“昔”。 他把笔塞到她手里,说:“写。” 许昭昭乖乖应了,然后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了上去。 她努力模仿着霍辞的字,可总归差了他十几年,怎么写都写不出来。 霍辞又写了一遍给她看,许昭昭这回有些进步,可还是稚嫩又生疏。 霍辞干脆直接伸手过去把她握笔的手包住,带着她写了起来。 他的手心温热又干燥,正贴着许昭昭的手背,许昭昭的手不由一缩,却反被他握得更紧。 -- 第185页 于是她大气都不敢出。 因着握了她的手,霍辞这回写字没有方才那么潇洒灵动,被她带得有些软绵绵的,他却一言不发,许昭昭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只觉得他的眼眸像黑曜石一般好看。 等十六个字终于写完,许昭昭看着最后“霏”那个字的那一竖有些歪歪扭扭,像是蚯蚓一般,一时竟泄了气。 “不写了,”她嘟囔了一句,“连殿下的字都被我带得不好看了。” 霍辞看她垂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样子,当然是于心不忍的,便道:“没关系,可以慢慢练。” 许昭昭点点头,重新提起笔来,霍辞要再带她,却被她推开。 她一连重复着写了好几十个“昔”字,霍辞也静静陪着她,直到慢慢有了可以入眼的形状。 大功告成,许昭昭舒出一口气,对霍辞说:“好了,剩下的我们明日再写吧!” 霍辞长眉一挑,便要叫宫人们进来服侍。 许昭昭却拦住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殿下就先......我不动......凶一些......压住......” 霍辞皱眉:“怎么像是孤强迫你?” “就是要这样,”许昭昭小声说,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这样才有意思,殿下让他们进来吧,我好了先去床上等着。” 话音刚落,许昭昭还未来得及起身,外面却传来何松急切的声音:“殿下,良娣,方才小殿下的奶娘过来说,小殿下似乎病了。” 许昭昭一听,才暖融融的心思立刻飞远,急着就要赶过去。 霍辞却道:“让太医看病就是,你又不是太医,过去了有什么用?” 许昭昭生气地斜了他一眼,让人把团团先抱来了自己这里。 孩子一过来,许昭昭才知道果然真的不太好,明明晚膳时才离了她的,这会儿小脸也烧得通红,哭得嗓子都哑了。 连霍辞见了都惊讶道:“你们怎么伺候的?” 其中一个奶娘跪了下来:“殿下饶命,小殿下白日里一直都是好好的,许良娣也是看见的,等晚膳时才抱走,一个时辰前该是喂了奶就睡觉的时辰,谁知今日小殿下才喝了一点奶就不肯喝了,还吵闹起来,奴婢几个哄了好半天都不见好,这会儿又发起烧来,便连忙来禀告。” 霍辞脸色一沉,看了看何松。 何松连忙过来道;“小殿下的奶娘们都是奴婢亲自去选的,身家没有一个不清白,做事也仔细谨慎,不会出乱子,便是小殿下身边其他人,奴婢也可以保证。” 一时太医已经赶了过来,替团团诊治了一番后,道:“小殿下不是染了病,是中毒。” 许昭昭听了,抱着儿子呜咽一声。 而霍辞已经一脚踹在了离他最近的何松身上。 “都把孤的东宫当成什么了?今日这个中毒,明日那个中毒,”他目光中透出刻骨的阴寒戾气,“何松,你每日是怎么当的差?” 何松吓得牙齿都在打颤,连连跪在地上磕头。先前就死了一个薛良媛了,还搭进去一个乔良媛,其他人也就算了,反正霍辞自己都不在意,但许良娣母子可是万万动不得的。 许良娣生产时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她和小皇孙要是再有点什么,何松觉得自己也没命了。 不过何松多年来在霍辞身边待着也是有几把刷子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太医还没下什么结论,他就想到了。 何松眼珠子一转:“殿下,依奴婢看,小殿下还不会吃东西,每天吃的就是乳母们的奶水,要给他下毒无非就是乳母们那里出了问题,奶水不好,小殿下喝下去自然就难受了,所以首先要查的就是乳母们的吃食。” 许昭昭的心已经乱作一团,这时霍辞也过来,沉着脸看着襁褓中的儿子。 听到何松的分析,又闻见儿子身上的奶香味,许昭昭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霍辞让何松连夜去查,天亮前务必查出来。 太医开了方子,又说:“幸好小殿下敏感,若碰上无知无觉的,还不知会喝下去多少,到时就……” 看见霍辞的神色,太医没敢继续说下去。 药熬好了端过来,可是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怎么肯喝苦药,张着一张没有长牙的小嘴嗷嗷大哭,像一只幼鸟,好半天才喂进去几滴药。 团团又难受又不肯喝药哭得小脸通红,许昭昭也跟着哭得更加厉害。 她最后哭着抱着儿子转过身,说:“别喂了,再喂他就难受死了,你们别喂了!” 一时从太医到乳母宫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去看霍辞。 第99章 他会呛死的 霍辞长眉一皱,生生掰过许昭昭的肩膀,却是将她靠在自己肩上,把她搂住。 “昭昭,乖,”他温声道,“先把孩子给他们,喂完药再还给你。” 周围人都没见过太子这般软语温言,竟都低着头面面相觑。 果然还得是许良娣,太子也只有对着她才如此,还肯哄着她。 许昭昭抬头看他,眼泪霎时珍珠一样往下掉,求饶道:“他不肯喝,你们强行喂,他会呛死的……” 霍辞狠下心,语气却依旧和缓:“不会,孤向你保证,这药他必须喝,不然毒解不了。” 太医也道:“许良娣放心,有臣在不会让小皇孙呛住的。” 许昭昭手指微松,霍辞从她手中抱过孩子,连忙交给了奶娘。 -- 第186页 软绵绵的一团,也怪不得许昭昭舍不得。 一时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 许昭昭死死捂住嘴,看着那边他们给孩子强行喂药,哭得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又哭着道:“团团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足月,还跟着我在掖庭那么久,好不容易养回来了一些,这可怎么办?” 霍辞搂着她肩膀的手指紧了紧,当着众人的面道:“都是孤不好。” “你方才还让他走,他明明病了,可说都说不出来……” 霍辞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一边哄她一边认错。他从来叮嘱的都是让许昭昭小心,确实一直都忽略了孩子。 这时药终于喂完了,团团也开始安静了一点,奶娘抱着他一边走一边哄,待快要睡着时才交到许昭昭手里。 许昭昭等团团睡着,才把他放到床上,定定地失神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何松满头大汗地小跑进来,霍辞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何松点点头,小声道:“殿下,查出来了。” 如今皇帝和安贵妃不在,霍辞已经在宫里拔了安贵妃和赵王不少人,都换了自己的人上去,何松查起来自然也快。 他给何松使了个眼色,何松继续小声说道:“奶娘们的饭食比较特殊,一日好几餐都是由尚食局准备的,近来也是如此,奴婢带人去查看了剩下的那些饭菜,果然里面添了东西,于是又去查了尚食局,果然说这几日常见到昭阳宫的宫女进出,那宫女面生,不是我们东宫派过去的人,而是原就在韩姑娘身边的婢女。” 霍辞眉眼一抬,何松便立刻又重新转身出去。 许昭昭也听清楚何松说的了,她没想到韩柏荔针对她就算了,竟然真的会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下手,韩柏荔也是将门女儿,原来也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过这些事霍辞都会去处理,许昭昭没其他心思,只问太医道:“若是毒解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会,”太医一口否决,“殿下和良娣放心,许是怕被发现,这毒用得轻,又发现得早,小殿下服几贴药,再悉心照料着就没事了。” 许昭昭略略放下心来,看着床上睡着的儿子出神。 团团的痛苦似是慢慢开始缓解了,入睡时还蹙着的小眉毛也渐渐舒展开,有时还在睡梦中抽动几下嘴角,像是在笑。 不知多了多久,殿外开始喧闹起来。 远远听着就是韩柏荔的声音。 声音惊动了正在熟睡中的团团,他不安地挥了挥小拳头,忙被许昭昭安抚下来。 她抬头与霍辞对视一眼,二人便一同出了内室。 何松正带着韩柏荔进来,韩柏荔见到他们二人,便柳眉一竖,说:“太子殿下和许良娣有何贵干?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都要入睡了!” 她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惊慌,反而像是理直气壮,若不是许昭昭相信何松的能力,几乎都要怀疑是冤枉了她。 霍辞懒得看她一眼,直接道:“不肯说是吗?何松,上刑。” 韩柏荔却不怕,她自小见多了这些,怒道:“殿下,你儿子出了什么事,难道就非得是我做的吗?” 一旁的何松皮笑肉不笑:“韩姑娘,奴婢们可没说起过棠梨阁是出了什么事儿。” 韩柏荔这才脸色一白,往后退了退。 不过很快她就强撑着道:“又不是毒药,只是让孩子每日多睡几个时辰的药罢了,也就发发烧而已......” “发发烧而已?”霍辞冷冷打断她,走到她面前,目光冷得像一把刀子,“让你自己吃你吃不吃?” 韩柏荔竟道:“吃就吃,这又吃不死人!” 一时连霍辞都差点哑口无言。 许昭昭拉了拉霍辞的手,让他先不要说话,自己上前道:“我们吃或许是没事,可是韩姑娘想过没有,我的孩子才四个多月大,他经得起发几天烧?” 这么小的孩子,或许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弱小的生命。 许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这回韩柏荔反而不敢看许昭昭,眼神有些躲躲闪闪。 “韩姑娘以后自己也会有孩子,若是有人这么对你的孩子,你又会如何?” 韩柏荔被许昭昭逼得又倒退一步,只好道:“算了,那是我错了,但是那个真的不是毒药,你们不要太担心。” 许昭昭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韩柏荔此人虽然有些任性,但没什么心机,若无人引导,她再如何也想不到去害一个孩子。 韩柏荔低头,好半天没有说话。 在她看来,人要讲义气,别人帮了她,她就不能出卖别人,哪怕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也不行。 想到这里,韩柏荔道:“没有人,是我自己想的,我讨厌殿下总是和许良娣在一起,想着给小皇孙下点药,让许良娣无暇顾及殿下。” “你是不是想去孤的暗房里转一圈?”霍辞冷笑。 韩柏荔连嘴唇都跟着白了,却仍然没有松口。 俄而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只是强忍住没有掉下眼泪,哽咽道:“等陛下回来之后,我就请旨出宫去。” 今日的事她也意识到是自己错了,但是自己错了是一回事,霍辞待她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韩柏荔的心终于开始转冷。 霍辞道:“嗯,你最好自己请旨。” -- 第187页 韩柏荔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哭了许久,梨蕊给她递上帕子。 等她差不多哭够了,霍辞才继续道:“不想说是谁没关系,孤不想知道,但孤要你亲口在陛下面前说出来。” 韩柏荔咬咬牙:“我绝不。” “退婚一事孤会给你留足情面,”霍辞逼近一步,威压逼人,“但你若是执意不肯说,最晚明日一早,全京城都会知道定国公的妹妹未出嫁就残害夫君的子嗣,你自己是不要紧,想想你们韩家罢。” 韩柏荔腿一软,差点委顿在地,不过被她撑住。 如霍辞说的那样,自己死她不怕,她既然做了就已想好后果,也能承担得起,但她要顾忌韩家。 这是她的七寸。父兄一生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定国公的名声不该败坏在这些龌龊的阴私之事上,更不该败坏在她身上。 这一刻,韩柏荔真正怕了。 内室传来小婴儿孱弱的哭声,霍辞和许昭昭不再理会她,而是转身进去里面。 不知何处吹进来一丝凌冽的寒风,韩柏荔浑身抖了抖,方才泪痕未干的面容上,又再度流下一行泪。 ** 安贵妃斜倚于软塌上,让宫人为自己垂着腿。 年纪还是大了,即便回程的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是急着赶路,也还是不大能受得了旅途劳顿。 她在心里细算了算,不过还剩一两日就能到京城了。 张氏在一旁端了一盏牛乳给安贵妃,脸色有些郁郁。 安贵妃便问:“怎么了?” 张氏欲言又止,安贵妃便让身边的宫人都退下,只留下贴身的琥珀服侍着。 张氏道:“韩姑娘已经有几日没来信了,会不会是出事了?” 安贵妃看了一眼琥珀,琥珀摇了摇头说:“宫里并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言下之意是小皇孙尚且平安无事。 “母妃,”张氏有些急道,“万一没成功就被发现了......” 安贵妃打断她,不紧不慢道:“急什么,本宫瞧你平日还算沉稳,怎么这点小事就慌了?” 张氏心里直犯怵。 “没消息就是无事,”她说,“要么是韩柏荔没被发现,要么是发现了也没供出你。” 张氏定了定神,说:“这事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些,其实不害小皇孙也没什么,发现了反而不好。” “不杀光他身边所有他在意的人,又怎么逼疯他?” 闻言,张氏不敢再说话。 “这事若有错漏,便是药给得轻了,先前以为不会被发现,没想到那小畜生命大,早知如此直接毒死反倒省事。”安贵妃纤长的手指重重往榻上一拍。 张氏已经好几晚没有睡好,便又提起另一事:“还有一件事,殿下前几日提起,太子一位姓乔的良媛好像没了,她……她素来和殿下有些往来,要是被太子发现……” “舒儿把这些告诉你,是让你替他分忧,不是让你反过来让我担心的,”安贵妃因着那事不成,终究是有点气急败坏,便拿儿媳开刀,“死了又怎么?太子会把这事嚷嚷出去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没捉奸在床,乔容不会认的。” 她没好气地看了张氏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舒儿和她在一起是在娶你之后,还不是你没有笼络住他的心,他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 说到这里,安贵妃更加心烦,直气儿子不争气,在女色上过不去,日后要多少没有,何必贪着别人的东西。 不知怎的,她忽然一阵心慌,明明回京是好事,等一入京,霍舒的党羽便会立刻集结起来向霍仁弹劾霍辞,回宫后的第一场宫宴更是被她设下了天罗地网,即使霍仁不肯把霍辞废了,她和霍舒也会送他们一程。 慌从何来,想必是路上行得还不够快。 她重新嘱咐张氏道:“东宫还有个叫桃香的丫头,是当初本宫在新人入东宫时为了搅弄太子后宅不宁放着的,她尚且可用,韩柏荔不行,就把药给她,让她找机会直接下给小畜生。 第100章 孤若回不来,你也一同…… 团团中毒之后两三日,皇帝终于回了宫。 霍辞却不往皇帝身边凑,而是多半时候都留在东宫,不太露面。 许昭昭虽没心思顾及这些,也听说了皇帝甫一回来,便有朝臣们直指霍辞身为储君残暴不仁,监国期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更有寻鹿台久建无法竣工是霍辞放纵手下党羽刻意囤压铜料,抬高铜价所致。 外面废太子的风声甚嚣尘上,而霍辞却窝在棠梨阁陪着许昭昭还有团团。 团团已经差不多好了,肉反而又多长了一圈,圆胖可爱。 许昭昭没事就把他抱在自己手上,结果晚上差点抬不起手。 她躺在霍辞腿上,霍辞给她按手臂按得幸灾乐祸。 “孤从没见过哪个娘娘会自己抱孩子的。” 许昭昭奇了:“那殿下的母后也从不抱殿下吗?” 霍辞摇摇头:“像团团这么大时有没有抱孤不记得了,但在孤的印象中是没有。” “哦,我知道了,”许昭昭恍然大悟,“一定是殿下小时候太重了。” 霍辞看了看躺在另一边的团团,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孤就把他扔出去。” 结果许昭昭先已经开口叫来了宫人把团团抱走。 霍辞没办法,本来不想继续说,可最后还是没忍住,解释道:“孤从小就芝兰玉树,如松如兰,真的没胖过。” -- 第188页 “哦。”许昭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如果他是个胖子,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纯粹的救命之恩而已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殿下打算怎么办?” 霍辞的手扶到她莹润如珠的肩头继续按着,没有说话。 许昭昭急了,从他腿上撑手起来,道:“殿下,他们都说要废太子了。” “谁说的你找谁去,”霍辞懒懒道,“改日换他们做皇帝,一定作数。” 许昭昭慢慢放下心来,重新躺了回去,叹了口气。 她和霍辞是绑在一起的,若是霍辞被废了,她自己也可想而知。 霍辞道:“父皇将安贵妃母子的野心喂得太大,徐徐图之孤可能真的招架不住,但他们太急了。” 他们想一鼓作气解决了他,殊不知他也在等着他们先下手。 这时烛影晃了晃,何松已经到了帷帐外面,道:“殿下,方才有个人鬼鬼祟祟来小殿下身边,奴婢使人逮了她,是桃香落网了。” 霍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上只挑起许昭昭的下巴揉了揉,才道:“招了再来回话。” 何松道:“已经招了,她知道自己这回逃不过,连挣都没挣,全部和盘托出了。” 桃香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仿佛原先是在棠梨阁待过的,但许昭昭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霍辞斜睨了她一眼,道:“龚濛雨被逐出宫那一回,就是她指认的龚濛雨和桃蕊。” 许昭昭这才慢慢回忆起来,顿时惊道:“她如果是安贵妃的人,那当初岂不是冤枉了桃蕊了!” 桃蕊从那件事之后,似乎就从这里消失了,再也没听说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这回若不是桃香,许昭昭也很难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霍辞已经起身让宫人们服侍他穿衣服,许昭昭想了想也跟着起来,和宫人一道把他的衣裳穿好,又亲自给霍辞系上腰带。 霍辞原本没说话,看着她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 “孤有那么蠢?”他笑道,“早知这两个宫女里面有人有问题,也有可能两个都有问题,孤便不会随随便便杀了,桃香更有嫌疑,孤便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等着她做鱼饵,桃蕊被打发去了其他地方,孤也同样叫人盯着。” 深夜,许昭昭再次和霍辞一同前往暗房。 桃香被关在离入口处不远的一间屋子里面,这里明显比上回关乔容那间要小得多,也阴森可怖得多,甚至有一笼子被关起来的蛇,还有一笼子老鼠。 桃香清楚自己只要落到霍辞手上,那左不过是一个死字,不可能再有活路,当时一被抓起来,她连挣扎都没挣扎,等关到了暗房,看到这些活物之后,她立即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根本不用人问,自己就先招了。 等再见到霍辞亲自前来,桃香嚎哭了一声,又赶紧止住,道:“殿下,奴婢已经招了,是安贵妃指使奴婢做的,这些年安贵妃一直断续在殿下这边放了很多眼线,但是都被拔除了,如果还有剩下的是奴婢知道,奴婢一定会全部说出来的!奴婢是因为做事太笨,安贵妃不太想用奴婢,这才一直没被发现,奴婢这次只是去看看,没有真的要做什么!” “前天的时候,赵王妃身边的宫女亲自把一包药粉交给了奴婢,让奴婢找到机会就赶紧给小殿下喂下去,可是......可是奴婢纵使有十条命也不敢啊!方才何公公都命人搜过奴婢的身了,奴婢连药粉都没带在身上,可见真的没有要害小殿下,都是安贵妃和赵王妃逼奴婢的!” 桃香一下就把事情全都抖落出来,许昭昭跟在霍辞身后挑了挑眉,这桃香才不像她自己说的做事太笨安贵妃才不记得她,明明是比很多人都聪明,才没有被发现。 不过上回龚濛雨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还以为是躲过一劫。 她倒也聪明,今晚看来是先来探探路的,根本没把药粉带在身上。 桃香又说:“奴婢知道殿下不会绕过奴婢,殿下杀了奴婢,奴婢也绝没有怨言,但求殿下给奴婢一个痛快,也算是为了小殿下积福......” 可惜霍辞从没有想过给子孙后代积福这回事,若谁伤害他身边的人,他也不会归罪于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而是会把伤了他们的人杀了。 但桃香明显还没有到他杀她的时候。 暗房阴冷,不知哪里还有水珠滴下,湿哒哒的一片,糊了一地,许昭昭拢紧身上的披风,又牢牢捧住手上的手炉,环视了一眼四周。 霍辞发现她的动作,立刻转身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 他本来还想再问问桃香一些有关朱翠微的事情,但一来是桃香自己把能招的全都招了,二来是这里太阴冷,不适合许昭昭久留,于是连眼神都没再给桃香一个,拉了许昭昭久直接走人了。 走时倒没忘了说一句:“先留着命,有她的用处。” 若不是被捆着,桃香闻言已经瘫倒在地,她知道再没别条路可以行得通,霍辞不会给任何机会,只求是痛痛快快地死了,霍辞却说先留着她的命。 这条命留着,怕是比死了还难受。 回去棠梨阁之后,许昭昭先去看过了团团,见团团正乖乖地睡着,除去奶娘们,旁边还有许多宫人们看着,亦有侍卫守着,这才放心。 霍辞没有陪着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等了许久,才见许昭昭从里面出来。 -- 第189页 许昭昭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牵了牵他的衣袖:“殿下,走吧。” 霍辞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脚步,仿佛在看远处什么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许昭昭发现他是在看庭院中的那株梨树。 正值严冬,梨树只剩枯枝,但只要未死,等到来年春天便会长出新芽。 “殿下。”许昭昭又叫了他一声。 霍辞收回眼神,再看向许昭昭,眸中已是似水温柔。 他说:“父皇他们休整得差不多了,后日便是洗尘宴。” 许昭昭心里一颤,垂下眼眸,鸦羽似的睫毛倒映在脸上,神情看不分明。 “若你不想去,便留在这里,”霍辞叹了口气,“或许会很凶险。” 面对许昭昭,他还是不自信的。一厢情愿,即便是险境,他也自私地想要她陪着他。 可是却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陪着他。 许昭昭低着头,忽然小声笑了。 “那到时候韩姑娘会提要和殿下退婚的事是吗?”她问。 霍辞愣怔片刻,点了点头。 许昭昭笑意更深:“那我一定要去。” 霍辞心中一喜,可又不敢再前进一步,语气也随之有些冷,他到底是不舍得她跟着自己去犯险的。 “孤若回不来,你也一同回不来。”他冷声道,“但若是你留在棠梨阁,父皇或许会念你们母子艰难,不为难你们。” 话一出口,霍辞才暗道自己什么时候那么愚钝了,明明不舍得她陪着,却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昭昭似是没听明白他话里意思,也或许是不在意,听了之后只“哦”了一声。 她咬了咬唇,道:“我还是跟着殿下吧,如果殿下有事,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如果殿下没事,我在殿下身边也更安心。” 霍辞的眼睛有些发涩,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若有事,他也会拖着那些人陪葬。 他死没事,但绝不会甘心让许昭昭陪着自己一起死,更不会甘心放安贵妃和赵王逍遥。 在他年幼时,母亲就被他们害死,若自己和如今心爱的人也同样死去,他永生永世不会瞑目。 “殿下,外面好冷,回去吧。” “好,回去。” 第101章 大结局(一) 寻鹿台。 今日的洗尘宴就设在寻鹿台高台前的宫殿,这里原本从不做宴饮使用,只有每年为孝纯皇后祈福祝祷之时才会使用,是以光是远远看着,就没有宫宴的繁华之气,反而有些空旷冰冷。 这里是皇帝亲自选的地方,倒像是对霍辞不满,特意选在此处,让霍辞思及亡母,行事更加规矩。 同时还有寻鹿台扩建一直不顺一事,这也是对霍辞的训诫。 夜晚的寻鹿台,走近之后更有一种森然之感,即使一路灯火蜿蜒通明,宫人如梭,依旧挡不住的死气沉沉。 这本就不该是作为宴饮之所。 下了轿辇之后,许昭昭和霍辞并肩往殿内走去,不长的一段路,却走得她心里发毛。 这座宫殿四面临风,只用厚重的帷帐挡着,里面虽烧着地龙,却明显的不合时宜。 纁黄与栗壳色的帐幔随着风晃晃悠悠的,灯影幢幢,竟有一种压迫的感觉,而许多前来赴宴的宫妃,即便是冬日也穿得单薄,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着。 许昭昭只看了一眼那些帐幔,便别过头不再去看,宁愿盯着案上的酒杯。 今日他们没把团团带过来,也幸好没带过来,否则这样令人不适的地方,孩子会更舒服。 放眼过去,许媱和沈之玉二人坐在对面下首处,今日永宁侯府的人也来了,一并还有几家与皇室有姻亲的世家。 许昭昭看她时,她正在看对面的赵王妃,此时赵王尚未前来,许媱目光淡淡的,好像没有任何情绪。 许媱并未将她的儿子带来,这倒有些出人意料。许媱如今不常进宫,赵王在外许久应该也没怎么见许媱给他生的那个孩子,趁此机会,不应该把孩子抱来,光明正大地让赵王看几眼吗? 似乎是感受到了许昭昭的眼神,她转过眼看了看许昭昭,却已没了先前见面时那样浓烈的恨意,反而对着许昭昭浅浅一笑。 许媱向许昭昭举起了杯中酒,遥敬了敬,在许昭昭还没有回应前,就一饮而尽。 许昭昭愣了愣,稍后才回之以礼。 不多时,安贵妃与赵王霍舒伴随皇帝左右而来,陈音奴落后与他们几步。 霍仁的脸色并不是像休养过的那么好,反而是泛着阴阴的青色,在夜里更加明显。 入座开宴后,不知为何,今日的宫宴不似往常那样热闹,所有人都拘束得很,许是因为实在太冷,舒展不开。 许昭昭瞥过座上陈音奴给皇帝喂了一口酒,忽然身边的霍辞却起身朝着皇帝走去。 在皇帝座前,霍辞跪了下来。 原本就不甚热闹的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霍仁看了霍辞一眼,脸上有些许愠色,却没有说话。 霍辞道:“儿臣有一事想求父皇成全。” 霍仁眼睛一眯,却先说道:“不许。” “儿臣要立许氏为太子妃。” 霍辞丝毫没有理会霍仁的话。 许昭昭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投射过来。 -- 第190页 霍仁沉着脸不说话,身边的安贵妃却气定神闲地粲然一笑。 “陛下,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许久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太子殿下要毁了婚约,让定国公府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 霍仁看了看身侧的安贵妃,却对霍辞说:“回去坐下,不必再提。” 霍辞却没有动。 今日韩柏荔也在场,虽来之前已经心里有数,但是看到霍辞如此,韩柏荔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两边僵持不下,韩柏荔深吸了一口气,由侍女搀扶着也一同上前来,站到了霍辞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安贵妃先问道:“韩姑娘的腿眼下如何了?” 韩柏荔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已经好了许多。” “韩姑娘也不要多心,今日就当没有发生过,”安贵妃笑道,“实在不必特意上前来。” 韩柏荔道:“臣女也想请陛下收回成命,我与殿下的婚约,就此作罢。” 她说完,还直了直身子,略微扬首。 霍辞对许昭昭的坚持,是让她非常不高兴,韩柏荔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更没遇到过这般折辱,只是先前说定的是由她来提出要与霍辞解除婚约的事,毕竟是她有错在先,但今日霍辞到底还是在她前头一步。 或许他也只是为了许昭昭,这才是他自己对她的承诺。 但是这般做还是将错担在了霍辞自己身上,让韩柏荔不至于被众人所指责。 答应了别人的事,韩柏荔同样不会退却。 霍仁看了看韩柏荔,说:“贵妃说前几日你来信,说是辞儿欺负你了?” “臣女与殿下性子不合,实在不适合在一起。”韩柏荔道。 安贵妃正剥着一颗葡萄,状似漫不经心,但听到这里,尖利的指甲还是不小心掐入了葡萄肉内,溅了一手的汁液。 侍女还没为她将手洗净,安贵妃便道:“陛下,殿下被厉鬼附了身,再不驱鬼,只怕会更加疯癫,如今连未来的太子妃都受不了了!” 话音未落,霍辞便冷哼一声。 因偌大的殿内极静,这一声冷哼也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霍辞方才的神情只是冷淡,而此时他看向安贵妃的眼神却仿佛要杀人。 他今日赴宴,身上并未佩有任何利器,但只要见了他这眼神的人,无一不相信他或许下一刻就会凭空抽出一把剑,并且把剑指向安贵妃那颗美丽的头颅。 殿内剑拔弩张,连赵王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安贵妃身边。 而所有人都暗中期待的下一刻,霍辞身边的侍卫却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宫人。 大抵是今日凶险,霍辞没有与许昭昭说过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许昭昭定睛一看,那个宫人正是桃香。 桃香跪地之后,立刻道:“陛下明鉴,太子殿下没有疯癫,安贵妃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一直在太子殿下的饮食中下了毒粉,毒粉不会即刻毙命,只会让太子神志混沌,而贵妃娘娘更要奴婢下手杀害小皇孙,从而刺激太子殿下。” 安贵妃听了不慌不忙,只是给赵王妃使了个眼色。 一个小小的宫人,说了话也要有人信。 她道:“本宫并不认识你,是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辞儿,你不过是想退了与韩姑娘的婚约,实在不必如此,”这时许久都没有开口的霍仁说道,“贵妃是你的庶母,她也是为你好。” 此话一出,许昭昭的心先凉了半截,霍仁摆明了是要息事宁人,偏袒安贵妃了。 其实韩柏荔手上也有一些来往信件,可以证明安贵妃心怀不轨,但韩柏荔与张氏私交甚好,除了退婚之外,其余她并不肯再让步。 霍舒也按捺不住道:“太子殿下,母妃一向待你不薄,也向来恭敬又安分守己,你为何要如此迁怒于她?” “算了,”安贵妃道,“陛下不要再追究了,太子殿下也是一时之气,我不会计较的。” “追究?”霍辞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俄而笑了起来。 他是做好万全之策来的,今日若扳不倒安贵妃母子,便也要他们一同陪葬。 霍辞拿出段柔娘藏在绣谱里的那封信。 看到泛黄的纸张,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安贵妃竟心惊肉跳起来。 或许今日设的洗尘宴是错的。 但她与赵王早已设下陷阱,必要霍辞踏不出这寻鹿台。 霍辞亲自上前将信呈上,霍仁拿到便看了起来。 他一向优柔温仁,越看下去,越是一脸沉重,倒不见有多伤心,反而是忧心居多。 这信看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霍仁才把信放下,问安贵妃:“可是真的?” 安贵妃并不知道信里都写了什么,虽知道不好,但仍是撑着道:“什么?臣妾不知道。” 未等霍仁说话,霍辞已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害死了母后。” 他一步一步逼上前,手无寸铁,可却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安贵妃胆寒至极。 她怕霍辞杀了她。 可是霍仁在自己身边,他敢吗? 安贵妃定了定神,铿锵有力道:“陛下,臣妾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若有谎话,便即刻入地狱,甘受拔舌油锅之刑。” 她不会即刻去死,所以也就不会应验。 赵王更在一旁愤愤道:“父皇,儿臣与母妃这么多年如履薄冰,从不愿与太子起任何争执,就是为了能让父皇安心,父皇可知外面是如何说太子的?说他暴戾不仁,终日神魂颠倒,状若疯癫,日后登基也是昏君!” -- 第191页 “状若疯癫?”听到这句话,霍辞竟直直走到赵王面前,死死看着他,如同一只要捕食的鹰隼,“你们也知道孤状若疯癫,母后被你们这样害死,又要用同一种方式来害孤。” 赵王心虚,竟不敢再看他,只是嘴上仍道:“你布下此局,不就是因为朝中对你的弹劾过多,你怕父皇废了你,所以先发制人吗?” 霍辞轻声笑了起来,仿佛在听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霍仁制止了两个儿子,“今日过后,不许再提。” 他虽对原配的死同样心惊与耿耿于怀,可朱翠微同样是陪了他许多年的女子,霍仁不想做那等薄情寡义之辈。 当然,他也同样不想废了霍辞。 安贵妃与赵王对视一眼。他们原还想加借着今日再度向霍辞发难,让霍仁对他彻底失望,没想到反而被霍辞制住,原来他今日不止退婚那么简单。 一时笙箫声起,丝丝入耳,仿佛要将这一切都遮盖住。 霍辞却道:“父皇大概还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在这殿外埋下火药,父皇若不废了儿臣,待父皇和儿臣一踏出这里,等着我们的就是粉身碎骨。” “哐当”一声,赵王碰翻了面前的杯盏,再看安贵妃,也同样是一脸惨白。 第102章 棠梨阁。 梨香正和奶娘们一起在许昭昭的寝殿里陪着小皇孙。 殿外有侍卫们把守,里面暖融融的,很是让人安心。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走水了!”梨香赶紧起身出去查看,奶娘也抱起了孩子。 隔了一会儿梨香过来,有些慌张:“不知道哪里走水了,只看见火光。” 太子和许良娣赴宴前曾叮嘱过她们不能离开,要寸步不离小殿下,可是眼下走水了,不能等着火烧过来。 正犹豫之际,却见赵王妃忽然带着人进来。 梨香顿时心里警惕起来,行完礼后道:”王妃有何贵干?”陛下听说东宫走了水,特意让我来看看。” 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信,便是走水的事寻鹿台那里当即就知道赵王妃过来也没那么快。 梨香作势护住奶娘手中的孩子,道:“不劳王妃费心。” 赵王妃笑道:“陛下让我把小皇孙带去。” “不行,”梨香斩钉截铁,不是殿下和良娣,奴婢们谁都不信。 赵王妃也不和她们废话了上手就要让身边的人把孩子抢过来,而棠梨阁的侍卫也一拥而入,两边僵持起来。 可张氏毕竟是赵王妃,棠梨阁眼下没有主子,没有人能压制得住她。 她带着的人也尽是精兵,不比东宫的侍卫差。 安贵妃交代过她,先捉住太子的弱点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带走。 赵王妃是做好动手见血的准备来的。 两边正僵持,却又听一道声音响起:“我妹妹让我把小皇孙抱过去。” 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许摇。 梨香知道许昭昭和许鳐关系并不亲密,而许摇也是安贵妃的亲外甥女,自然更加害怕。 但来了一个赵王妃,安贵妃却为何要再派许鳐? 赵王妃见到许摇,一时笑得有些僵硬,叫了一声:“妹妹。“许摇不理她,直接指了梨香道:“你们几个一起跟着,我们这就过去。 被点到的还有东宫的侍卫。 所有人都不知道许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梨香道:“沈夫人,没有殿下和良娣..“蠢东西!”许摇柳眉一竖,“你再不走,火就要烧过来了,到时候不走也得走。” 梨香狠下心,许摇只有一个人,而赵王妃是一批人,明显和许鳐走更安全,若独自带着孩子出去,且不说赵王妃让不让他们出门,路上也更危险。 她咬咬牙,回头对奶娘和侍卫道:“我们跟沈夫人走。” 赵王妃看了看许鳐,上前道:“妹妹,这是怎么说的?”许鳐和霍舒的事,其实她是知道的,霍舒没有隐瞒过她,那么许摇的心必定也是向着霍舒。 或许许鳐前来,只是为了和她抢功劳。 果然许摇瞪了她一一眼,眼中又有讥讽,仿佛在嘲笑她办不好事情。 赵王妃贤惠惯了,自然忍下,只要赵王好,她就也好,事情是谁办好的并不重要。 快出门时,许鳐又回头冷冷道:“你不许上来,等我们走了再走,我不和你一起。” 一副急着要争宠抢功的样子。 赵王妃不和许摇计较。 火扑灭得很快,这本就是她为了抱走孩子而在东宫外放的,等火一灭,估摸着离先走的许摇也远了,张氏才起身要走。 才出棠梨阁,张氏被冷风一激,越想越不对。 安贵妃早厌了这外甥女,怎么会让她来横插一脚? “快去,”张氏吩咐道,“把许摇拦下,把孩子抱来!这次不肯就给我抢!”许鳐带着孩子自然走不快,她被拦在半道上,张氏随之而来。 赵王妃道:“把孩子给我。” 软轿上的许鳐抱着孩子,身边已不见梨香的踪影,她冷笑道:“什么孩子?这不是许昭昭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你的儿子?”赵王妃皱眉。 “我带着孩子进宫,让他见见父亲,王妃不会介意吧?”你!”赵王妃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再大度也一时有些气昏头,“那小皇孙呢?这不也是小皇孙吗?”许鳐笑着说。 -- 第192页 “我是说太子的儿子!”“你说他啊,”许鳐漫不经心道,我让梨蕊他们自己抱去寻鹿台了,不知道走的哪条道,你慢慢找吧,和我耽搁这一会儿,他们又走远了。” 说完又笑了几声,耐心哄着怀里的孩子,像是故意做给张氏看,来气她。 张氏急匆匆带着人走了,许摇这才放下帘子,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 这哪是她的儿子,这就是她从棠梨阁抱出来的许昭昭的儿子。 当时她看到张氏忽然从宴中离开,便也一同跟着过来了。 沈之玉平时不瞒她这些事,一见张氏命人在东宫外放火,许鳐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本来不关她的事,她该转头就走,可是想到里面还有个小婴儿,落到他们手里,是过不了今晚的。 这个孩子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大,许鳐起了恻隐之心。 而她也实在对赵王已经死了心。 救了太子的儿子,更可以帮助沈之玉在太子跟前更得青睐。 抱了孩子走到半路,她便让梨香离开,梨香听了她的话,虽还是不放心,但除她之外,奶娘们和侍卫都在,也就心甘情愿走了。 张氏来得匆忙,夜里黑她只认住一个梨香,并没放心还有一一些东宫的人还在许鳐身边。 许鳐舒了一一口气,爱怜地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对外面的人道:快走,赶紧去寻鹿台。” ** 霍辞把安贵妃和赵王埋在殿外的火药尽数找出,让人放在霍仁面前。 陛...下,这是太子陷害.....安贵妃跪下,明显慌乱起来,“臣妾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怎么舍得..她哽咽住。 霍仁没有说话。 许昭昭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倒不担心霍辞,总归生死都在一起,只是觉得霍仁这态度也实在不妙。 寻常帝王,该是勃然大怒才是。 也难怪霍辞被逼成了那样,其中也有霍仁的功劳。 他的多情,分到每个人那里,就成了薄情。 这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许久后,霍仁才看着安贵妃,喃喃道:“你害了林氏,如今又要害朕,对了,你还要害辞儿和朕的孙儿,翠微...待你不薄啊...安贵妃低下头,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垂泪乞怜的时候,她却抬起头,眼中没有一点泪花。 “陛下要杀了我吗?”她问。 霍仁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以剑尖指向安贵妃,可旋即,那剑尖便略微朝下。 许昭昭心里一冷,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霍仁竟然还是对安贵妃保留有恻隐之心。 “来人,”霍仁冷冷说道,“降朱氏为嫔位,禁足临华宫,非朕旨意不得踏出一步。” 果然,仅仅是降了位份而已,霍仁连冷言都舍不得她入。 再去看赵王,他一听自己母亲的惩罚并不严重,脸色稍霁,已经没了方才见到火药时的慌乱。 霍仁也看了看赵王,正要继续说话,而立在一边的韩柏荔身边的宫女却突然在霍仁面前跪下。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字字分明:“陛下,奴婢是郢州人士,求陛下惩处赵王殿下!”赵王听了便要上前将她一脚踹翻在地,再也说不出话,但霍辞早有准备,已挡在那名宫女前面。 “你说。”霍辞死死盯着面前的赵王。 宫女道:“奴婢自幼被送入宫中,多年来也和家中书信来往,并偶尔送一些银子回去补贴家里。 先前郢州遭了水患,奴婢也很担心,却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谁知家中没有一人死在水患当中,奴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开心。” “后来奴婢听说陛下派了赵王殿下前往郢州赈灾,便更加放心,同时也攒了银子想着过后让人再捎带回去,可以用作修葺破损的房屋。可是之后,奴婢收到的却是家人尽数死去的消息。 言女的脸上滑过一滴泪:“明明水灾的时候没死,却偏偏死在赵王殿下前去赈灾之后,递口信来的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先前可能是搞错了,但奴婢那时还收到了母亲特意托乡里的人写来的书信,根本不会有错的。奴婢多方打听才知道,郢州很多百姓,后来根本没有收到赈灾的米粮钱款,他们是活活饿死的!”“荒谬!”赵王斥道,“父皇,这一定是太子来陷害儿臣的,赈灾一事,郢州所有官员百姓都有目共睹。” “是不是有目共睹,一查便知,”霍辞凤目一冷,阿兄敢吗?赵王后退一步,回头去看皇帝。 他当然不敢,那些官员可跟着他一起中饱私囊,可死去的百姓是做不得假的,像这个宫女这样死了家人的人,在郢州不在少数,只是仗着天高皇帝远,霍仁无法得知。 而这些官女平时也根本近不了皇帝的身边,没想到霍辞竟然把人直接带到了寻鹿台的宫宴中。 霍仁已问:“舒儿,你自己说,你真的这么做了?”这一遭避不过去,安贵妃心知儿子比自己更重要,求道:陛下饶了舒儿吧,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些银钱臣妾愿尽数补.....“那那些百姓的性命呢?”霍辞打断她,“你和赵王把命赔给他们?”霍舒每一步都是做足准备而来,安贵妃知道大势已去,这时也不再求饶。 霍辞对霍仁道:“父皇,朱氏母子作恶多端,儿臣请求父皇下旨,赐死安贵妃和赵王。” 霍仁皱了皱眉,霍辞的话对于他来说也极不舒服,种种这些,他想过对安贵妃还有霍舒最重的惩罚都不是死亡。 -- 第193页 而未等他说话,殿外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一一队精兵,将殿内四周团团围住。 霍仁拍案而起,指着霍辞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完结后还有两章番外,我已经码完啦下本马.上就开,求求来亿个收藏吧《佞臣与宠妃》,古言双重生沈琬芳名动天下,冠盖满京华,却因命里带福,一一朝被家族送进宫里为病弱的皇帝冲喜。 自她进宫起,皇帝的身子好了大半,从此只要沈琬陪侍左右沈琬成了名不符实的宠妃。 慕容樾是最合格的佞臣,独断朝纲,肆意出入宫闱,仗着皇帝的信任和放纵无法无天。 沈琬每次陪着皇帝见慕容樾的时候,都在心里叫苦不迭。 慕容樾总是毫无顾忌地看她,而慕容樾那双眸子,曾在沈琬从小到大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梦里那双眼睛血红,像是要把她扒皮削骨。 慕容樾每次见到沈琬,都会想起前世她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前世的他端方温良,却被人设计毁了沈琬清白。 沈琬被太医诊出有孕那日,自皇帝为她建的摘星台上跳下,在他眼前粉身碎骨。 慕容樾在收拾完伤害过沈碗的人之后,一睁眼回到了过去沈琬还未入言的时候。 皇帝驾崩,貌美的宠妃成了年轻的寿妇。 沈琬一身编素,拖家带口拉着小皇子在慕容樾面前跪下。 她哭得梨花带雨:“求摄政王救救我们母子!”慕容樾挑眉不做声。 沈琬指着自己怀里的小皇子道:“其实这是你儿子。” 慕容樾:“我知道。” 沈琬:“快叫爹!”满朝文武都知道慕容樾与沈琬不对付,在宫里见面属实冤家路窄,皇帝死后沈琬怕是要被慕容樾送去陪葬。 结果一直到慕容樾复位夺了天下,沈琬都活得好好的,并且成为了慕容樾的皇后而沈琬所出的那个前途眼看一片黑暗的小皇子,则被立为了太子。 满朝文武天下人:! 第103章 霍辞眉目坚毅,如松柏一般立于殿内。 今日他断不能再允许皇帝优柔寡断,势必要杀了安贵妃和赵王。 他手上的兵马实际并不多,但只要今夜围了寻鹿台,逼迫皇帝做出决断,那就足够了。 安贵妃多年来在宫中的谋划,其实反而便宜了他,只要杀了赵王,哪怕皇帝对他这个太子再不满,也无人可再托付江山。 霍仁看着霍辞,满眼皆是心痛:朱氏罢了,可舒儿也是你的亲哥哥,你怎对他如此狠心?朕若将他圈禁,你也不允吗?”霍辞冷笑:“儿臣不允,父皇应该明白,他们是如何逼迫儿臣的。” 霍仁颓然跌回座位,陈音奴连忙斟上一杯暖酒。 霍辞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剑,剑身出鞘,寒光一闪,当即就先架在了赵王的脖子上,赵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安贵妃惨叫一声,想扑过来却又不敢,怕霍辞当即就把赵王的头颅砍下。 “霍辞!你以为你赢了吗?”安贵妃嘶声喊道,“你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吗?”许昭昭原先只是静静在一边看着,听到这里,脸色霎时惨白。 霍辞的手一抖,回头看了许昭昭一眼,但随即还是以剑稳稳抵着赵王。 “霍辞,你把我们放走,我们也放了你儿子。”安贵妃比赵王要冷静许多,”我们母子死没有关系,你应该不想你和许昭昭的儿子也陪着我们一起死。” 安贵妃清楚以霍仁的性格,根本不会对他们下死手,真正难对付的是霍辞,所以提前让儿媳偷偷离开寻鹿台,前去抱走小皇孙。 只要逃过今晚,形势重新掌握在霍仁手中,他们母子二人就不会有事。 许昭昭这才发现,原本坐在那里的赵王妃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想必自己的孩子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安贵妃看见她起身,竟对她道:“许昭昭,你听到没有,你的儿子危在旦夕,如果我们出事,他马上也会下来陪我们,太子不是那么喜欢宠爱你吗?快点求他啊!”霍仁舍不得杀霍舒,霍辞也舍不得他自己的儿子。 明明是危急之时,安贵妃看着许昭昭却晃了晃神,或许她以前也是和许昭昭一样的。 许昭昭的手心中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霍辞放了安贵妃和赵王?可一旦放了他们,令他们有机会反扑,日后死的就是霍辞。 可如果霍辞不放了他们,死的就是他们的孩子。 许昭昭想到自己来寻鹿台之前,还在自己手里撒娇的孩子,他还那么小,软软的一团,竟要在此夜夭折吗? 若他没了,她想来也是活不了的。 而霍辞手上的剑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在霍舒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你们就不怕孤把你们千刀万剐?若你们动孤的儿子一根毫毛,孤就把你的那些小杂种灌水银,日日摆放在你面前。” 霍舒知道霍辞的手段,他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绝不会是说说而已,霍舒不是不害怕,神色便明显开始松动。 安贵妃却道:“你尽管去,我们都要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左右也有你的儿子陪葬!“她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一个轻灵的嗓音,仿佛在笑着:陪葬?你们看看这是谁?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殿外看去,许昭昭浑身发颤,梨蕊扶着才不至于软倒,这时也跟着看外面。 -- 第194页 许摇从外面朦朦胧胧的灯影中走来,手上抱着一个襁褓。 许昭昭一眼就认出了,襁褓之中的是团团。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梨蕊都跟不上她,跌跌拌拌冲到了许摇面前。 “给我!”许昭昭向许鳐伸出手。 许鳐小心翼翼把孩子还给她,还轻声说了一句:孩子无事。” 许昭昭看到团团好好地睡着,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许鳐冷冷地看了目瞪口呆的安贵妃一一眼,却连眼风都没有扫过赵王。 她道:“没什么,我半路出去透透风,看见赵王妃去了东宫抱小皇孙,就自作主张把小皇孙抱过来了。” 安贵妃目眦欲裂:“许鳐!你!““你对得起母妃,对得起我吗?赵王也嘶声道。 许鳐目光更加阴冷下去,竟也走到方才还跪着的那个言女身边,同样朝着霍仁跪下。 霍仁这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什么,也一并说了罢。” 许鳐道:“臣女要告发赵王,奸/淫臣女。 殿内霎时哗然,那边同来赴宴的朱氏见到姐姐落败也本就是撑着,听到女儿许摇的话,立即便晕死过去。 霍仁这时却摆摆手,明显对许摇的话不是很感兴趣。 许昭昭想了想,把孩子交给梨蕊抱着,自己走到了许摇身边也一同跪下。 许鳐救了团团,于她来说有恩,而许鳐作为一个女好,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男子带给她的疮疤,需要多大的勇气,许昭昭不想冷眼旁观。 她先看了看那边沈之玉的神色,见他也是一脸惊讶之色,却不见羞恼愤怒,只是关切地看着许摇,心里便有了打算。 许昭昭定了定神,道:“此时妾也可以作证,是赵王殿下在姐姐出嫁之前oo了姐姐。姐姐婚后与姐夫鹣鲽情深,却一直因此事痛苦不已,幸得姐夫保护,这才走了出来。”虽然后来许摇和她形同陌路,但最初时,在许栾和朱氏都对她不太好的时候,也是许摇一直在暗中帮助她。 说到底,许鳐曾经的不平,以及她们姐妹之间的难堪,都是男子们造成的,为何男子的过错,到最后却要女子们决裂? 许鳐感激地看了许昭昭一眼,这种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人人避之不及,她没想到许昭昭也会愿意站出来和她一起。 不想赵王却喊道:“什么oo?许鳐的孩子不是沈之玉的而是我的,若是oo,她怎会生下这个孩子?许鳐脸色白了白。 她已经对霍舒没了当初的那种感情,或许是日子久了死心了,或许是被沈之玉所感到,总之她既然站在了这里,就是清醒过来了。 但是有一点,她不想让霍舒好过,这是他亏欠她的,他既然不想还,她就亲自来讨,做一个了断。 也想过孩子的身世会公之于众,但还是保留有一丝侥幸,或许霍舒还会想着这个孩子,不让这个孩子背负奸生子的污名长大。 她的身子晃了晃,想到孩子,一时竟要支持不住。 旁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许鳐,是许昭昭的,而许昭昭却微微一笑,示意她看另一边。 另一边,沈之玉正向她走来。 很快,他就和许鳐并肩立在一起,许昭昭也默默退下。 沈之玉行了礼,对着霍仁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陛下,草民的长子就是草民所出骨血,不是他人的,请陛下明鉴。” 赵王冷笑道:“我不比你清楚?”“草民不知道赵王殿下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许是恨草民的妻子把事情说了出来,所以才要污蔑我们的孩子,”沈之玉声音清朗,掷地有声,“但这个孩子,就是草民的孩子,草民虽然低微,但可当天子如此说,亦当着这许多世家贵胄澄清,来日也是如此,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对许摇、对孩子的身世指指点点。” 一时,连霍辞也向沈之玉投去赞赏的目光,果然没有看错他。 而下一刻,霍辞没有再给赵王辩解的余地,手腕一用力,霍舒已经人头落地。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啊!”安贵妃惊叫一声,瘫倒在地。 她惨哭出声,撕心裂肺一般,往日的姿容全无。 霍仁却起身,慢慢走到安贵妃身边,将她扶起。 “陛下,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安贵妃伏在皇帝怀里。 霍仁耐心地安抚着怀中的女子。 许久后,他才对霍辞道:“赵王你经杀了,放过翠微,她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霍辞一脸不可置信:“父皇?霍仁指了指许昭昭,说:“朕待翠微,和你待她是差不多的,也曾在东宫相知相伴过,所以,你放了她。’“那母后呢?”霍辞不禁问道,“你对母后是怎样的?”若不爱她,又怎会为她建寻鹿台,年年招魂。 “她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朕的皇后,朕要对她比所有女人都好,”霍仁道,“朕也很喜欢她。” 闻言,霍辞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去片刻,然后向许昭昭抬手一招。 许昭昭过去。 霍辞一手提剑,一手牵起她的手,他的手上尚且有赵王的鲜血未干,却牢牢将她的手包住。 “不一样,父皇。”霍辞竟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喜欢她,便会给她一个太子妃之位,未来她也会是我的皇后,我绝不让她屈于人下,让人以正妻的名义压她一头。” “我更不会自欺欺人去爱别人,也不会把这份感情再分给别人。” -- 第195页 “我要她堂堂正正站在我身边,与我比肩而立。” 即便她自小流离,出身寒微,不被父亲嫡母所重视,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字,但只要他愿意,她就是这世上唯一配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霍仁扶着安贵妃肩膀的手一抖:“....“谁说她和朱翠微相似?”霍辞道,“我永远不会让她变得和这个毒妇一样。 他会保护好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霍仁仍没有放开朱翠微,霍辞若要杀她,必先伤到霍仁。 霍仁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他就是不让霍辞伤他。 霍辞不会想担上弑父弑君的罪名。 只要霍辞退让,朱翠微就有一线生机。 正僵持之际,霍仁却眉心一皱,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陛下!”安贵妃连忙为他擦去鲜血。 “没用的,“只见陈音奴一步一步走下来,“陛下不会死,但往后也是一个废人了。” ....备.计.....霍仁又吐了一口血,这时再也护不住朱翠微。 陈音奴走到霍辞身边,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我毒害陛下,我难逃一死。但我既如此做便早就想到了这个下场。 说罢,她对着许昭昭轻轻问道:“他好吗?许昭昭知道她问的谁,便点点头,说:“好,以后也会好。 陈音奴的眼眸亮了亮。 “我做了殿下不能做的事,只求殿下能马上杀了朱氏,报我师父之仇。” 陈音奴立于殿前,道:“我不知道陛下方才看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我也知道其他的,朱氏害的不止这些。在孝纯皇后进宫后,她便与我师父有往来,害死皇后的药也是我师父给的,而她后来竟还让师父入了为皇后招魂的寻鹿台,暗地却为她所用,真是可笑又荒唐。” “师父对她慢慢起了爱慕之心,这才多年来甘愿受她驱使,为她做下种种恶事。陛下尚且年少时,皇子只得太子和赵王二人,难道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甚至那些替她做事的言人,她见不大能信任的,也是杀了了事。” “后来师父年纪渐长,不忍再见她如此,便劝她多为自己结善缘尚且来得及,她却不听,并且以为师父有背离她的心思一虽师父确实想过离开,但多次未能忍心。她趁师父某次出官,便直接对师父下了毒手,留下我们一门在宫里,威胁我们若不为她所用,便将门下弟子都杀光。” “我没有办法,”她喃喃道,我自己不怕,或许也可以自保,但是我的那些师弟师妹们还小,所以只能蛰伏在陛下身边。假借孝纯皇后回魂之名,也是为了能避开朱氏的暗害,在陛下面前,至少她有所忌惮。” 陈音奴知道自己是活不成的,但她向来恣意,便是死也要将一切说出来。 霍仁眼下已然不成,霍辞挑了挑眉,让人将霍仁扶走。 “来人,将寻鹿台的长明灯灯油都搜集来。”霍辞道。 不一会儿,满满一缸油被抬上殿中。 霍辞命人架火把油烧热,许昭昭不解,霍辞却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看下去。 朱翠微似乎已经明白了霍辞要做什么,一双眼瞪得眼尾裂开,沁出血来。 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霍辞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朱翠微面前,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低落到地上,在朱翠微面前积下极小的一滩。 那是赵王的血。 朱翠微凄厉地喊起来,仿佛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孤来帮你回忆回忆,”霍辞道,“你方才说了,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即刻就下地狱,甘受拔舍油锅之刑,眼下看来倒不用阎王爷费那等工夫了,孤替他办了。” 缸里的油很快沸腾起来,连原本阴冷的大殿也慢慢变得灼热起来。 许昭昭想起霍辞曾经对她说过,他的母后死前全身上下都被抓烂出血,没有一块好皮肉,岂不也不比下油锅要好多少。 那边侍卫已然架起了朱翠微,霍辞用剑敲击了一下缸壁,他们便将朱翠微抬到油缸边上。 沸腾的油飞溅到了朱翠微脸上,朱翠微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用力挣扎着,想用手去挡住自己看起来还不算老的脸庞。 原本死寂一片的席中有一个人哭了起来,许昭昭循声看去,原来是朱氏已经醒过来了,却看见姐姐安贵妃要被扔下油锅的场景。 许栾看见许昭昭看过来,便对着妻子朱氏当头就是一巴掌,劈得朱氏头破血流,大有要把她打晕过去的架势。 许摇E经跑过去,将母亲扶住,挡在母亲面前。 她哀求似地看了许昭昭一眼,许昭昭叹了口气,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许摇和沈之玉便一同把朱氏先扶了下去。 霍辞也看见了那边的动静,但见许昭昭默许,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对许昭昭道:“你也下去避一避。” 许昭昭摇摇头,说:“我不怕。” 霍辞把手上的剑一扔,再度握住许昭昭的手。 仅仅是一瞬的事,朱翠微整个人都没入了沸腾的油锅里,红颜霎时化为狰狞的枯骨,伴随着焦黑脱落的皮肉,仿佛一张画皮被撕去。 殿内弥漫开了肉烧焦的臭味,一直等到缸下的火慢慢熄灭,沸腾不止的油也冷却下来,霍辞才命人把油缸抬了下去。 赵王的身体和头颅也被人拿了下去,殿内所有的血迹和污渍都被擦去,到宴席结束前,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第196页 霍辞牵着许昭昭回到座.上,向众人遥敬一杯酒。 他的眼神璨璨,就像寻鹿台中曾经彻夜不熄的长明烛火。 “今日之事诸位也看到了,是罪人朱氏和霍舒意图谋逆并且刺杀父皇,如今已然伏诛。”他道,“父皇因此受伤病重,日后一一应起居由陈贵人照应,孤会照父皇在行言时的做法,继续监国。 或许很快,他就会让皇帝成为太上皇,也或许皇帝会命不久矣。 笙箫琴音再度响起,宴席竟比方才还要热闹。 旧的已经离去,为了迎接新的来到,自然要热切万分。 也不知何时,宴会散去。 霍辞仿佛是有些喝醉了,垂着眸子坐在那里,等最后一个人都走后许久,许昭昭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殿下,该回去了。”她说。 霍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抬眼时狭长上扬的眼尾泛着些红,声音沙哑:“什么时辰了?”“子时都已经过了。” 霍辞起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 他转过脸看许昭昭,脸上带着笑:“昭昭,孤从未像今夜这般痛快过。“许昭昭一点也不意外他这样说,霍辞才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眼前障碍彻底除去,江山天下已在他的手中,正是该最恣意的时候。 想到方才霍辞在殿中对皇帝所言,许昭昭心里还是渍了蜜一样。 他说他不会让她和安贵妃一样。 从此之后,她就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了。 许昭昭向身后的梨蕊招了招手,梨蕊会意,把团团交到了许昭昭手上。 团团已经睡得昏天暗地,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许昭昭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霍辞果然察觉,看着他们皱了皱眉。 许昭昭过去,揽住他的手臂。 深夜下,她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眸子,正如她救他那晚时的那般亮着,就像山间的萤火虫。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出声”。 许昭昭正要催促他快些离开,霍辞却笑了笑,欺身吻住了她红艳欲滴的嘴唇,将她的话堵在了嘴里。 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好啦,正文到这里正式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