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竟是我自己》 第1页 [穿越重生] 《炮灰女配竟是我自己》作者:顾折棠【完结】 文案: 顾流霜是一个穿来的剑修 她在修仙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十八年 天天早起练剑熬夜当卷王 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剑宗门派内卷大势 一天做梦梦里一本书劈头盖脸地砸到她头上 对她说她是一本龙傲天爽文的炮灰女配 活不过八行 顾流霜看看自己看看书,再看看剑 顾流霜:??? 她认真想了想自己NB的师承,绝顶的天赋 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像只能活八行的样子 于是,剑宗众人,发现他们的顾师姐更卷了 女主修真升级流 愿你永远有对天下人拔剑的一腔孤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流霜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惊!炮灰女配竟是我自己!! 立意:努力奋斗 第1章 小本生意 深夜,皓月像是一轮镜子般悬挂在剑宗三大主峰之上,三主峰四周云雾缭绕,偶尔还有隐隐纵横的剑意盘旋,光是站在山脚之下远远望去,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感慨大道之浩渺,苍生如芥。 月光勾下清淡的一抹,落到三主峰之一的凌霄峰上,一间二进小屋雕花窗棂后,一位雪衣长发的少女剑修以毫不淑女的姿态坐在床边,捂住额头,漂亮的桃花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迷茫和大写的无语。 半晌,从她唇齿间泄露出咬牙切齿的几个字:“这,踏马的叫什么事儿啊?” 卧房一片安静,显然并没有那个好心人来回应她的疑惑。 顾流霜闭上眼,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梦中所见的那本书剧情。 作为一个前世阅读了上千万字的x点中文网的玄幻老油条,她只粗略地看了个开头,就知道了这本书的剧情:龙傲天打脸爽文,全文三千万字,从头到尾都在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打脸,一个副本能打的boss打完,再换一个副本打,从人间打到仙界,从天上打到地府,总而言之,怎么爽怎么来,中间还穿插了很多开后宫剧情。 顾流霜毕竟是修仙的,梦里以量子速读的效率把这本书翻到三分之一,终于发现了在这本水之又水的小说第二十个副本中一个炮灰女配和她同名同姓,因为太过于炮灰,甚至连进入男主的后宫都没有资格,在大水文中也就出现了三章加起来不到八行。 男主纪实一家破人亡之后投身于一个小宗门,之后小宗门因为起点男主的离奇灭门buff被满门屠杀,男主一人重伤逃出路上被剑宗长老看中,收入门下,但又因为修为低微,被长老放在外门,等什么时候修为够了再进内门。 看到这里的时候顾流霜内心忍不住小海豹鼓掌,作者为男主的打脸之路真是没有条件也要硬生生创造条件呢! 炮灰女配就是在外门使劲儿欺压男主的炮灰,仗着自己老爹是外门长老就为所欲为横行霸道,包括但不限于克扣男主本来就没有几个子的月奉,让男主帮她干给灵草浇水给灵兽喂食一些日常任务。 炮灰女配蹦哒了两三行和男主一起误入秘境,两人遇见灵狼,恶毒女配本想让男主当挡箭牌,孰料被已经黑化三分之一完成度的男主当成了炮灰,结束了她才八行的人生。 顾流霜看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她,上一辈子天生心疾,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和写玄幻修真小说,在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为互联网无私创造了几千万字水或不水的修真大长文! 或许是她修真的意愿太强烈,死后一睁眼就来到了修仙世界,还是丹宗太上长老的独女,堪称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天材地宝,只有她不想要的,几乎没有她没见过的。活脱脱一个仙二代纨绔子弟的做派,然后,顾流霜在十四岁那年做了一个让宗门上下惊掉了下巴的重大选择。 她!要去!剑宗!当剑修! 还不是那种临时起意仗着宗门身份去剑宗当贵客,游山玩水舞几年剑就回来继续走炼丹的康庄大道那种当法,而是正正经经地要把剑修当做终身事业,隐姓埋名去剑宗拜师。 顾流霜到了修仙界这个人人当卷王的地方,那更是卷的不能再卷,自己先天条件在那里,硬生生卷出一个丹宗年轻一代第一人。 她爹丹宗太上长老听到她这个惊人的选择,险些表演一个原地暴毙,当天晚上直接炸了三炉丹药,理都不想再理她。 丹宗上下的长老轮番给她做思想工作,原因很简单,当剑修穷啊,只出不进,丹宗作为修真界第一丹药出口宗门,更是知道剑宗那个一个丹药恨不得掰成两半使的贫穷做派。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车轮战轮番攻击之下,顾流霜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虽然穷但是很帅的剑修事业,隐姓埋名渡过东极海,穿过玉龙雪山,从丹宗镇守的东洲富庶之地,来到剑宗所在的极北雪原,拜入剑宗门下。 就在她的剑宗龙傲天生涯刚刚起步阶段,突然告诉她,你不是龙傲天,你是一个活不过八行的炮灰女配。 顾流霜很无语,并且身为同行,很想提着剑找这个作者谈谈人生。 怀中的佩剑饮月似乎觉察到主人的情绪,发出轻轻地嗡鸣声,顾流霜虚虚伸出一指,搭在剑柄上,一字一顿道:“你笑什么?” -- 第2页 饮月立马老实了,顾流霜伸出手指,拂过剑锋,想:你是龙傲天,我也是龙傲天,我还怕你不成? 明日一早她就去外门见见这个纪实一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奇行种。 正想着,门就被敲响了,顾流霜把剑别在腰间,起身开门,门外凌霄峰大师兄一身白色剑袍,腰配黑色古剑,立在门前,眉目清俊,只是不苟言笑,眼风掠过之处,让人有兵戈相交之感。 顾流霜抬头问:“师兄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她鼻尖灵敏,很轻易地就嗅到了大师兄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束长策垂眸,启唇道:“过一阵子剑冢秘境开,师父让我嘱咐你……” 说到此,他一向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中难得带上了几丝玩味:“倘若拿不了第一,就别回来了。” 说罢,他很剑修酷哥的转身离去。 凌霄峰的师尊,是这一代修真界的剑道第一人,出了名的疯批剑修,门下弟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变态。 他师尊说别回来了,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别回来了。 顾流霜心下一肃,当晚发挥剑修的内卷能力,练了整整一夜的剑,直到旭日东升才稍稍停歇。 *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太阳刚蒙蒙亮,剑宗的演武广场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剑气纵横,各种属性的灵气随着剑光飞舞,一眼望去,宛如云霞,颇为壮观。 剑宗禁止御剑,因此去外门只能步行,顾流霜穿过演武广场,行至中间,一道暗色剑光从她身后掠过,顾流霜腰身一折,躲过这一剑,长剑饮月随即出鞘,两剑相碰,金石玉振一声脆响。 “好!”在场剑宗弟子看到这极漂亮的一剑,忍不住拍手赞叹,“顾师姐不愧是顾师姐!” “不愧是天问剑尊座下弟子,这一剑我苦练十年也挥不出来!” …… 率先出剑那一弟子收回长剑,拱手施了一个剑礼,“请师姐指教一二。” 看他身上的衣袍是外门弟子的服饰,剑宗选拔弟子的方式很有意思,每年新招收的几百弟子全部放在外门,练一年剑宗的剑法,之后的宗门大比中按照成绩决定是留在外门还是进入内门,顾流霜当年也是这样,不过她在外门呆了一个月就因为打了一场大群架,还因为打的太好剑使得太漂亮直接被师尊收入差距门下,也因此被很多人看不惯,觉得她只是徒有运气。 这位外门弟子显然就属于看不惯她的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的挑衅和不甘,顾流霜内心喟叹一声:大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她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 顾流霜回了一礼,两人拉开距离,准备比试。 她这边长剑交错虎虎生风地正打着,那边看热闹的人也没闲着。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凌霄峰顾师姐和外门异军崛起的年轻天才究竟鹿死谁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剑修支起了一个小摊子,前面放着两小堆灵石,正在努力的吆喝发家致富。 每到引人眼球的比试,总少不了这种浑水摸鱼的人。 旁边人有认出他来的,都忍不住地会心一笑,“庞师兄,你又来开盘子了,上次被许长老抓住他可是罚你在问剑峰扫了整整一个月的树叶。” 问剑锋迎着极北雪原的风口,风力极大,在上面扫叶子一向是长老惩罚违反宗门条例弟子的标配。 “哎呀,生活所迫不要在意嘛,我本命灵剑正缺两块天心石,来,师弟,不考虑照顾照顾师兄的生意吗?” 被他捉住袖子缠住的剑修无可奈何地在他盒子里放下了两块下品灵石,“师兄,就两块,不能再多了。” “多谢师弟,下次你们丹明峰去秘境叫上师兄,师兄给你们当护法。” …… 一炷香过后,顾流霜从容收剑,面前的外门弟子一脸不可置信,手指紧握长剑,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三岁练剑,五岁小成,到今日我已经苦练剑道十七年,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败给你?” 顾流霜心想,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比你更卷,她面带大魔王的笑容,丢下两个字:“愿打,就要服输。” 众人见她这个笑容,又忍不住回忆起演武广场被她所支配的恐惧,顾流霜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点,缓步离去。 * 庞文正低头数着灵石,这个外门弟子有点东西,这些天在演武场打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去年进入内门的一些师兄师姐,年后宗门大比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不知道最后被那个长老收入门下。顾流霜闭关一年,演武广场大魔王的称号不被人所知,一些单纯的年轻弟子热血上头还真押了他赢。 庞文啧了一声,心想,年轻人还是单纯啊! 他正吹着小曲,数着钱,内心好不快活,一把熟悉又陌生的长剑搭在了他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顾流霜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呦,庞师弟,你这好久不见,赚的不少啊?” 完了!庞文想,又被这女魔头盯上了,他心里在滴血,面上还挂着温柔如水的笑意:“哪里哪里,小本生意,还依赖师姐照拂。” “你赚的这钱,我这么着也有一半功劳吧?” “三七分,师姐你看怎么样?” 顾流霜没回答,只是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惩戒堂许长老最近经常来找我师父论道喝茶,还问过我近来宗门弟子的风纪如何,庞师弟,你说下一次见许长老我要不要帮你美言几句啊?” -- 第3页 一提许长老这三个字,庞文立刻回忆起了自己在问剑峰被飒飒寒风一边吹还要一边扫老银杏树叶子的悲惨经历,连忙服软: “老规矩,五五分,师姐我最近手头紧,不能再多了。” 庞文把装着灵石的锦囊递给她,中间几次犹豫试图把锦囊拽回来,被顾流霜一把夺过。 “拿来吧你,刚才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犹豫?” * 空明镜外,一群大佬颇有兴致地看着演武广场两人的争执,这些宗门老妖怪平日没有事情干,就喜欢看年轻弟子打架。 “小师弟,你这个徒弟倒是有几分意思?”把顾流霜打人加敲诈全程尽收眼底的掌门笑道。 被称作小师弟的人,坐在靠近门的最末端,一身洗到泛白的淡蓝色剑袍,散着长发,膝盖上横着一把剑,他容色极苍白,双目微阖,闻言抬眼道:“小打小闹罢了。” 他一抬眼,空气中就晕开一缕缕的剑意,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肃。 “要我说,你这徒弟还真有点你当年执剑单挑整个宗门的风姿。”坐在掌门下首的宗门另一位剑宗太上长老说道。 “我倒不知道二师姐什么时候对我徒弟这么感兴趣了,我收徒时二师姐不在宗门,今天正好把给我徒弟的见面礼补上,二师姐觉得如何?” 在场大佬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怎么又让这祖宗想起这茬来了。 柳素柔无奈,从袖口掏出一枚护心玉,丢给他,“你这做派,倒是几百年都没有变过。” 裴行月反手接过护心玉,看也没看直接丢进储物灵袋,慢吞吞地说:“先替我徒弟谢过二师姐,改日必带她去丹明峰登门拜谢。” “还登门拜谢,我看你是想带着徒弟再敲我两个竹杠?” 裴行月轻轻吹去茶上的浮沫,支着下巴,袖口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清削如竹,唇角露出的笑宛如一弯新月,悠悠道:“二师姐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可别来,我们丹明峰这点家底可经不起你们师徒两个人祸害。” 第2章 心情大好 顾流霜敲了庞文一个竹杠,心情大好,她之前为了混宗门排名可没少在演武广场找人练手,庞文那小子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从这里面发现了商机。她那时候刚入门,只有名气大本事倒也没传开,一开始找师兄师姐比武的时候好多人都抱着轻蔑的态度,然后被她全部打趴下叉着腰问:“不是吧不是吧,师兄师姐你们就这,还好意思天天说我是走后门被师尊收入门下的,我看诸位倒是连我这个走后门的都不如!” 那个时候剑宗关于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的流言蜚语传的不少,而且剑宗向来是以实力说话,你实力强就有在这里立足的资格。 顾流霜被师尊收入门下,本来就让一些人颇为不满,顾流霜硬生生凭着一把剑在剑宗杀出了赫赫名声。 虽然丹宗的主体是丹修,但泼天的财富和丹药让许多强者都心甘情愿去丹宗当太上长老,其中,剑修就占大头。 无他,穷字而已。 顾流霜的剑法底子就是小时候缠着天天来找她爹蹭好茶的丹宗首席供奉长老——天下剑修排行前十的岳云剑尊秋问天打下的。 顾流霜在演武广场山下买了一包油炸糍粑,刚入门一些年轻弟子还贪口舌之欲,年轻人嘛练武练累了就饥肠辘辘的,这个小摊就支在了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之下,小摊往上是冲天剑意,台阶飘渺入云,往下就是剑宗两座山峰之间相连的森寒铁索,山峰之间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铁索中间间或有白鹤盘旋。 “林爷爷,一个大份的油炸糍粑,多加糖!”清亮的少女声线伴随着灵石如铜钱罐的脆响传来。 懒洋洋躺在躺椅上斗笠盖着半张脸的老人缓缓睁开眼,他的膝盖上枕着一只毛掉的稀稀落落的老猫,老人慢腾腾地起身,拿起家伙事儿开始炸糍粑,一边炸一边随口问道:“是顾小丫头啊,好些日子没见,出关了?” “是,前些日子刚出关。” “我看你剑意似乎颇有长进,怎么能化形了,露两手给爷爷瞧瞧?” 这话旁人说可能十分冒犯,顾流霜师尊是这当世排名第一的剑修,越过他手指点他徒弟,好脾气的剑修可能不会说什么,若是遇上一个计较的,当成挑衅免不了就是一番争斗。 顾流霜用竹签扎了一块沾满糖的糍粑放入口中,另一只手拔出长剑,剑未动气先行,饮月四周裹了一层剑意,那剑意如雨,又像雪,漫不经心刺出就带着逼人的锋锐之气,剑光撩动小摊子遮阳的雨棚,顾流霜没收势,就在这个小摊子即将被毁的四仰八叉时,老人缓缓一拂袖,化解了这剑气,柔和的劲气如春风化雨,遏制住了顾流霜一去不回的这一剑,软绵绵地把她托住。 老人道了一声不错,又懒洋洋地躺回躺椅上,老猫被顾流霜吓得炸毛,冲她恶狠狠地喵喵叫一番,在老人的脚边窝成一个毛绒绒的团。 外门在剑宗的边缘地带,靠着灵兽峰灵草峰一些后勤峰,刚入门的外门弟子都要领一些宗门任务,不外乎喂喂猪种种花,为的就是磨磨这些人的心性,别一进剑宗就喊打喊杀静不下心,多不好。 顾流霜前脚刚迈进外门的山头,就听见有人在挨揍。 “别以为被长老收入门下就一步登天了,也不撒泼尿看看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第4页 “就是,凡人界来的贱民,连修真法诀都看不懂,浪费了大好机会!” “别这么说……”一道温婉的声线传来,“从我们这里一步飞升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话说出来更像火上浇油,一开头的那个人声更是愤怒,愤怒中还有强烈的嫉妒: “还真以为人人都是顾流霜那个变态,可笑!” 纪实一紧紧攥着拳,低下头,稚嫩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愤怒和不甘。 家破人亡时自己被暗卫带走远远看着的强烈无奈,宗门被灭门时自己的无能为力,以为被仙人收入门下结果因为自己的修为低微对方的叹息,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明白一个想法:我要变强! 变得像他们口中的顾师姐那样强,我要翻了这天,覆了这地,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自己少年穷! 在场欺负他的这些个外门弟子倘若有谁认真阅读过点家升级流修真小说,看到这个场景都会明白一件事,这个年仅十岁的龙傲天男主他!要!爆!衣!了! 可惜这群外门弟子的嘲讽声更加犀利,甚至上升到了对纪实一的人身长相攻击。 顾流霜在远处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她都离开外门这么久了,这群人还记得她,该说一声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外门顶流吗? 她洒然一笑,长剑出鞘,剑柄正好打到那个刚伸出拳准备打人的外门弟子柔软的肚子上,他“哎呦”惨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谁,是谁在那里?” 四人面色一变,纪实一不管怎么说,也是被长老收在门下的弟子,虽然对他不管不问,但若是长老发现他们暗地里欺负人,他们免不了也是要受一顿责罚。 长剑出鞘既收,顾流霜施施然靠在廊柱上,双臂环胸,嘴角挂着一抹笑:“好久不见诸位,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们几个还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狗改不了吃屎。” 这几个都是她的熟人,她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群架主人公是她,配角就是这几个人,从外门打到演武广场,从演武广场打到问剑峰。 顾流霜是打的尽兴了,这群人可是被打的鼻青脸肿,名声扫地。 四人目光对视了一眼,悻悻地离开。 顾流霜垂下头打量纪实一。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现在点家文为了水字数使劲儿压缩男主的年龄,男主经历过家门被灭,师门被屠,从人间界来到修真界这一系列事情,才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 身段瘦削,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野草和土,黑色的外门弟子袍子上连个象征等级的花纹都没有,掩盖在厚厚刘海下的眼睛倒是颇为犀利,从上到下地打量顾流霜。 他的眼神澄澈,带着一股斗志。 “你就是顾师姐?”他的声音因为刚经历过一顿暴揍带着点沙哑,“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嗯?”顾流霜挑了挑眉,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很强,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强。” 听他说完这席话,顾流霜轻轻点了一下剑柄,“想变得像我一样强吗,百日后的宗门大比,我在凌霄峰等你。” 刚才见到男主的那一瞬间,顾流霜就放弃对他出手的想法了,她也不是烂好心,她修人间道,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杀一个十岁的孩子违背她的本心,杀了男主她自己的道心也必定会受损,非常不值得。 凌霄峰,剑宗第一剑峰,每一届的宗门大比第一名都不一定能得到凌霄峰主的青眼,甚至有时候这尊大佛直接不去宗门大比的现场,问就是弟子都是凡夫俗子他看不上,什么天灵根九重剑骨全都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但是顾流霜觉得自己师尊这个凡夫俗子的界限像是量子物理一般难以琢磨。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可是我已经拜入了林长老门下,不能再……” 纪实一有些犹豫,虽然林长老把他放在内门对他不闻不问,但是当时林长老一剑击退了追杀他的魔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师尊。 顾流霜听到这个林长老,内心一滞,这个林长老遵循着点文男主一人得道师尊升天的惯例,是个炮灰,原文里就是他一手策划了男主师门的灭门惨案,为的就是炼化男主的剑骨成为自己的法器,最后被男主在师门坟前废去全身修为抽筋扒皮,好不凄惨。 “你若是想练剑,这天下最好的剑客和最快的剑就在我们凌霄峰。” 说完这句话,顾流霜转身离去,只留下纪实一在原地沉思。 第3章 倒霉倒霉 说完这句话,顾流霜转身离去,只留下纪实一在原地沉思。 刚走出外门的山头,她还没来得及踏上铁索,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劫雷声,仰头看去,湛蓝天空一瞬间变得乌云密布,一道道狰狞的劫雷蜘蛛网一般遍布整个天穹,雷网密不透风地将整个天地封锁。 劫雷直直冲着主峰劈去,看这架势,是主峰那位宗门长老真人渡劫,顾流霜心想。 宗门里几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护法长老以十二宫阵法的位置在主峰四角镇守护法,防止那个不长眼的来打扰人家渡劫。 妨碍人渡劫,天打雷劈,还是字面意思上的天打雷劈。 远远望去,剑气和劫雷同色,顾流霜没忍住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这劫渡的,蛮酷炫的嘛! -- 第5页 她正跃跃欲试地想着,随身携带的传音石里就传来他师尊剑尊大人不耐烦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主峰那边有人渡劫,你别去乱凑热闹!” 顾流霜大喊冤枉,“我在外门老老实实地呆着呢,没去凑热闹。” “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这劫雷不太寻常,你又是个倒霉惯了的,小心点别挨雷劈。” 顾流霜还没开始反驳,他师尊就干脆利落地单方面挂了通讯,顾流霜握着传音石,陷入对人生对未来的冰冷思考中。 今天,顾师姐又是想弑师的一天呢。 马上,顾流霜就用行动表演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倒霉惯了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她整个人被拖拽进黑色的漩涡之中。 那漩涡来的太快太急,她根本来不及防备。 朦胧中,她极力望去,那个巨大漩涡似乎是从剑冢那边蔓延过来的,席卷整个外门小山头。 黑色螺旋包裹住她的手脚,她努力挣扎,饮月觉察到主人情况的不对,发出铮铮清鸣,却在巨大压力之下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 “妈的,賊!老!天!”顾流霜恨恨骂道,整个人完全消失在了漩涡中。 漩涡中似乎有人叫她“顾师姐”,还试图拽着她的衣角防止她进入漩涡深处,但随着“撕拉”一声裂帛声,顾流霜整个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去漩涡中心。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流霜一睁眼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她花了两秒钟摸着眼睛思索了一番是自己瞎了还是这里太黑,摸索着四周站了起来。 修士的五感本来就要比常人更加敏锐,但这个地方十分古怪,大概是什么岩洞,空气中隐隐约约透着潮腥味道,头顶不时有水珠滚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顾流霜举起饮月剑,饮月剑身发出微光,照亮了面前的墙壁,墙壁上画着斑驳的壁画,顾流霜怎么说也是出身不凡,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壁画用的是一种古朴的画法,上面配着玄妙的符文。 字她看不懂,但是看图画大概能看出是两方势力征战,一方落败,顾流霜一边走一边看壁画,壁画尽头,一个白衣长剑的人被关进了笼子里,白衣上布满用鲜血绘成的图腾,他垂着头,只露出一个冰冷的侧脸,却依旧盖不住身上的冷漠肃杀之气。 “这还是一个剑修?”顾流霜打量了一番说道,“看着挺了不起的啊!” 因为年代久远,壁画许多都剥落了,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顾流霜把身上传音石传音灵阵全都试了一遍,发现在这里都没有用。 整个空间就像是被一只手抓走一般,完完全全的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坏了,总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吧。”顾流霜举着火把剑,盯着前方,叹了口气。 她现在算是认同她师尊的话了,自己果然是一个倒霉惯了的人。 她大概走了有三个时辰,空气才渐渐干燥,头顶也不落水珠了。 只是洞穴越来越狭窄,到最后仅容一人通行,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灵气,顾流霜全身上下的灵力在一点点的流失。 她苦中作乐地想,完了,这回还没和龙傲天主角开始battle,自己就要先交待在这个秘境里了。 * 主峰。 掌门大殿,大殿不远处劫雷闪动,大殿内部几位太上长老面色沉重,狰狞的雷光滑过众人脸上。 “此次因为劫雷引动,剑冢秘境蔓延,宗门已经派人封锁了相关区域。”掌门率先开口道,“万望诸位长老看管好自己峰的弟子,不要擅闯雷区。” 一片应和声中,一道薄而凉的声线颇为突兀,“要是已经闯了该怎么办?” 裴行月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侧目,他支着下巴旁若无人地继续道:“我小徒弟倒霉,在外门山头被秘境卷进去了。” “你徒弟好端端的凌霄峰不待,去外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裴行月颇为不耐烦挑了挑眉,“等我把她从秘境捞出来你可以亲口问问她。” “师弟且慢。”看他提剑准备离去的背影,柳素柔忍不住道,“此次剑冢秘境非比寻常……” 裴行月提着剑站在大殿门口,背影清瘦如竹,没有转身,平淡道:“那师姐是要我见死不救吗?” 他的声音伴随着风雨雷声入殿,振聋发聩。 一时间,大殿寂静无声。 柳素柔一滞,“我并非此意,只不过你贵为剑尊,为了一个弟子深入险境,实在是有些不妥。” 裴行月仰头看着远处弥漫的黑色漩涡,淡淡道:“贵为剑尊又如何,我倒是觉得,我和我徒弟并无任何差别。” 说罢,他提剑离开,洗到泛白的剑袍被风吹卷,宛如牡丹绽浪。 * 顾流霜顺着岩洞一路行走,越往里走,人工的痕迹越少,她愈发嘀咕,这到底是剑宗的哪里,怎么自己从未听过。 走到某一个拐角的时候,她一个没注意,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顾流霜从地上半坐起来,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符咒,遍布整个空间。 符咒似乎有灵魂,还在跳跃,从墙壁四角扯下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尽头。 顾流霜缓缓低头。 啊这,好死不死,这四条粗壮锁链的尽头,就在她的身下。 -- 第6页 顾流霜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身下地面的触感不太对劲儿,一垂眸恰好和一双温柔如月的眼睛对上了。 剑宗多帅哥,什么高冷型清秀型,顾流霜天天见他师尊和师兄,已经审美疲劳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被她倒霉压在身下当肉垫的这位大兄弟很好看,他生的很温柔,眉梢眼角都很温柔,宛如墨笔轻轻勾画。 顾流霜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你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笑了笑,“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因为太久不说话语速很缓慢。 随着他的动作,缠绕在他四肢的锁链轻轻晃动,顾流霜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被血所覆盖的白衣。 不,与其说是白衣,倒不如说是一件咒衣更贴切。 从上到下,都布满了最恶毒最持久的诅咒。 顾流霜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她突然想到,之前壁画里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打扮。 这位大兄弟,好像不是什么善茬? “前辈,刚才得罪了,晚辈误入此地,倘若有什么做的不对,还请前辈见谅。”顾流霜小心翼翼地示好。 江原晏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显然很年轻,穿着剑宗千篇一律的制式长袍,但是袍脚和袖口用金线纹着大朵大朵张扬的芍药花,很不规矩,很不符合剑宗勤俭节约的做派,但是却莫名的取悦了他。 他破天荒地开口问道:“你是剑宗的人!” “是,前辈你是怎么知道的。”顾流霜有些犹疑,然后就听到面前人温柔柔地开口,“你们宗门剑袍的样式,千万年来没有变过。” 顾流霜抓住了他言语中的重点,千万年,她匮乏的认知里,实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程度的修真大能。 这原来是个老祖宗级别的人物吗? “啊,是吗,前辈,你和我们宗门的老祖认识吗?”顾流霜抓紧时间套近乎。 “认识倒谈不上。”江原晏温柔道,“只不过在我修魔之前他倒勉强算是我一个对手。” 顾流霜是深受自家长辈从小魔修青面獠牙恐吓长大的,在她眼中,魔修就是三头六臂紫黑胸膛会喷火的九尺壮汉。 自打魔修被驱逐回天烛海,仙魔两界被忘水隔开,有快三百年,修仙界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魔修了。 顾流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还是个魔修老祖宗,内心感觉五味杂陈。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对方含笑问道。 “没什么,只是前辈您和我印象中的魔修形象不太相似,我一时吃惊,失态了。” “哦,你印象中的魔修什么样子?”对方颇感兴趣地问。 “嗯……”面对这个死亡命题,顾流霜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印象中的魔修比较雄壮,但是前辈你十分清俊,风姿灼灼,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顾流霜绞尽脑汁吹彩虹屁。 “你倒是很会说。”对方似乎是疲惫了,意兴阑珊地垂下头。 顾流霜觉得无聊,只好四处打量,从锁链再到上空悬浮着的咒文,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一圈,发现这个囚牢最值得看的,还是被束缚在正中间的那个人。 黑发如鸦羽,眼睫似细雪,肤色如玉,一身诡异的红色咒衣,也掩盖不住的温柔俊秀。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脸。”顾流霜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自知失言,捂住了嘴。 “好看吗,好看就多看两眼。” 再好看的脸,也抵不住一直看,顾流霜一直盯着看到快把那张脸背诵默写下来,她是天生爱玩好动的个性,实在忍不了这种死寂一般的寂寞。 终于自暴自弃地憋不住开口:“前辈,我们聊聊天吧,实在不行我讲你听总行了吧?” 第4章 无趣无趣 “……” 对方没回应她,顾流霜于是就自顾自地开始说。 反正这鬼地方她看自己是很难出去了,于是说的便没有顾忌,从丹宗镇宗之宝差点被自己炸了的仙品丹炉,再到小时候被她调皮用灵火燎了胡子的丹宗长老,她说起在丹宗的富贵纨绔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的鱼是灵泉捞上来的红鲤,喝的是从雪山接下来的上乘雪水,出门要八个侍女跟着,一天光衣服就足足要换三件。 说到一半,她累了,于是仰面倒在地上,瘫成一个大字,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在剑宗的生活,说在演武广场下卖糍粑的剑宗宗门大阵生出来的老阵灵,说她师父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嘴毒不讲道理,说她的莫得感情的死人脸大师兄。 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洞穴顶部摇了摇,说:“你知道吗,打我进宗门开始,我就见他笑过一次,一次,你知道吗?” “太无趣了!” “太无趣了,这个人!” 她很大小姐的摇头晃脑的抱怨,一直垂着头安静听他叨逼叨的男人掀起半只薄凉的眼皮,看过来,他的目光很静,很冷,像是月光穿过绰约长夜,道:“既然这么不顺心,为什么要来剑宗,在丹宗呆着不是更好吗?” 顾流霜一顿,“原来你在听我讲话啊?”她半坐起身,往日习惯在脑后随便束成一个高马尾的头发随着动作散开,留下两绺在鬓角,轻轻晃动,她没做思索,答的坦然:“来剑宗是做什么,当然是练剑啊?” -- 第7页 “不瞒前辈你说,我小时候读小说……”到这里,她生生勒住了话头,“啊不,读话本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剑修,你想啊,一剑敌一洲,仗剑夜行夜行八万里从容手刃仇敌,该是何等的潇洒何等的快活!” 她说到这里,就懊恼地低头扼腕,“唉,可惜,我现在还没到那个境界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若是不死,凭我的资质,怎么着也能混一个剑宗太上长老当当!” 说到悲愤处,她忍不住一拍大腿,“唉,也怪我想不开,放着丹宗众星捧月的纨绔不当,偏要来剑宗吃这个苦头。” 江原晏眸光微凝,盯着面前的少女,看她身上的朝气,看她的洒脱,看她畅想若成为剑仙是何等的快意洒脱,不经意间的,他想到了千万年前的自己。 少年出剑门,一剑惊天下,何等风流快活,单单是握着那柄剑,就觉得天下都在自己手上。 他便开口问:“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拜入剑宗?” “当然不会了!”顾流霜咬牙切齿道,“我会去南海剑派,离家近,不用渡海翻雪山,还没有这劳什子的剑冢秘境。” 她仰天长叹道,“天下第一剑门,大白天的,在自己门派里,就让自家剑尊弟子卷进剑冢秘境生死未仆,离谱,离大谱!” 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人菜瘾大,九死不改,虽然被卷到秘境里生死未仆,但还是要当剑修,就是要练剑,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也是,修道一途本就是人与天斗,逆天而行,我有今日,只能怪我福缘单薄,修为不济,若我是我师尊那般的大剑仙,怎会沦落于此?” 顾流霜很擅长自我反思,于是江原晏就听她把自己在剑宗时上课摸鱼晚上翻墙去山下吃小烧烤抄同门的作业的事情全都数落了一遍,正当顾流霜缅怀自己趁剑宗讲习堂长老睡觉给人家画猫胡子的辉煌历史时,就听到一道温和声线,声音里夹着几分笑意,“你想不想出去?” 这还用想,顾流霜直接答道:“当然想,前辈你有办法?” 她又有些犹豫,“若是有办法的话,前辈你为何被关到现在……” 言外之意,你不会是要夺我的舍上身出去吧? “此地是为了镇压我专门设计的禁地,禁地上方是佛修和道门联手绘就的镇压大阵,隔绝了灵气,而阵眼就在我身上。”江原晏目光低垂,“你可以理解我和这个大阵同生共死。” 他第一次讲这么多话,讲完因为身体的虚弱低低地咳嗦了两声。 顾流霜心下一震,这个大阵当然不会是简单的镇压这么简单,它是在一点点地消磨这个人身上的寿元,隔绝了所有灵气,被这样暗无天日的折磨,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就,有点可怕。 “不过,凭借你目前的修为,还远远杀不了我。”江原晏索然道,“你若是想出去,只有毁了大阵一个办法。” “可是毁了大阵你怎么办啊?” 江原晏盯她半晌,慢慢笑了,他笑起来很美,像冰雪初融,流光乍破,无尽的温柔和缱绻,他一字一顿慢慢道:“你知道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血契吗?” 顾流霜一个生在丹宗,长在剑宗的修真界五好青年,还真没听说过这种感觉像是魔界特产的洋气东西,她这人很诚实,立马摇头道:“不知道。” “结了血契的双方同生共死,还可以共享一定程度的修为,若是一方身死或背叛,另一方的神魂会沉在对方的识海中,一直纠缠到至死方休。” 怎么说呢,一直纠缠到至死方休阴魂不散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魔修,顾流霜想。 “前辈,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签订这个血契吧?” 顾流霜问,她觉得那个血契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靠近会变得非常不幸,她“噔噔噔”后退好几步,突然觉得自己被关到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愿意?”江原晏温声笑道:“那可由不得你,我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才碰见你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放你走。” 那我死活不愿意签你能奈我如何,顾流霜想,左右你现在被关着也不能摁头让我签。结果对方下一句话就让她差点原地跳起来三尺高,“就在刚才,我们两个的血契,已经签完了。” 这个血契这么随意的吗?顾流霜想,“啪”一下,单方面盖了一个戳,很快啊,你们魔修有这么强的本事为什么还被我们正道摁在天烛海里单方面被暴揍。 她不理解,并且觉得自己现在很不幸,她内视神识,惊悚发现自己的识海深处竟然真的有一个淡金色的印子! 很离谱的,她联想到上一辈子看纪录片“猪肉的一生”时,在肉联厂流水线上给猪肉身上盖的那个鲜红的戳,她觉得那个戳和这个印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强买强卖,就很踏马的离谱,人家起点男主遇到险境碰到的东西,灵戒有戒灵法器有器灵,十有八九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白胡子老爷爷来指点迷津,虽然有一定概率最终会师尊祭天法力无边,那也比这个劳什子血契要来的好。 “你刚才不是想出去吗,现在取我的心头血,快点。”江原晏微抬下巴,在顾流霜下意识地去储物灵袋翻小刀时叫住了她,“用你的剑。” 饮月出鞘,剑光清冽如水,像一轮月,顾流霜提着剑,蹲在角落里有些犹豫。虽然这位大佬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但奈何长的太温柔清俊,水中月一样,一碰就碎,自己一手提着剑,一手扒人家衣服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女流氓。 -- 第8页 她不想当女流氓,她现在很想给这个魔修老哥一个歹毒的火箭头槌。 第5章 大道藏拙 顾流霜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出去。 江原晏似乎是窥见了她内心的想法,“你不必担心,血契是双向的,你试着感应一下,倘若你非要拼个身死道消还是可以和我同归于尽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身死道消”那四个字声音咬的很重,又随意道:“毕竟我都一把年纪了,打打杀杀是你们年轻人才喜欢做的事。” 顾流霜试着感应了一下血契上的道纹,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血契听着像是魔界特产,但是上面的金光以及隐隐约约的法则束缚就很有正道的感觉。 所以您这是万岁老大爷想从地下爬出来出来溜溜弯儿,她想。 但好歹也是松了口气,她起身,平平握着剑,手极稳,道:“那前辈我就动手了,不知道这心头血到底要多少?” “一碗就够。”江原晏低声道,他睫羽很长,在鼻梁处拉下一片细小的影子,肤如寒玉,衣衫半褪,一道道血咒回环遍布在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凄艳感,他偏头望过来,眸光映在饮月锋刃上,倒比剑光更凉薄三分。 “你这剑,倒是不错。” 长剑入对方心口上三分,顾流霜听面前人面无表情地夸赞她的剑,她戳的很含蓄,只有一个小小的剑伤露在外面,鲜血沿着剑刃淌下来,她拿了一个碗,在下面接着。 鲜血滴答滴答地流,大概半个小时就把碗盛满了。 “前辈,得罪了。”顾流霜低声道,她拔出长剑,眼疾手快地贴上了丹宗特产止血愈合的上品膏药。 她拔剑时,只听对方闷哼一声,接着面色更灰白了三分,整个人如一尊脆弱的瓷器,轻轻一敲,便会碎掉。 寻常人敷上立刻会伤口好转的回春灵药,在他身上却无事发生,伤口断断续续地继续淌着血。 镇压大阵的血咒更浓烈了三分,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脆弱,从铁链上如附骨之蛆一般袭来,江原晏冷笑一声,十指微屈,向下一压,洞穴天摇地晃,大阵上的血咒欺软怕硬地缩回去,虎视眈眈地围成一团盯着江原晏,像盯着垂死的猛兽,什么时候猛兽示弱,便一拥而上,吞吃他的血肉和骨髓。 地面晃动的时候顾流霜第一反应就是把那碗心头血抱在怀里,自己趴在地上,被灰尘扬了满头满脸,待洞穴平静下来,她亮着眼睛问道:“前辈,下一步该干什么?” “绘制阵法,我说你绘,一笔绘成,中间不能停顿,也不能出错。” 顾流霜依言在洞穴地面上用手蘸着那碗心头血绘制大阵,一开始还比较顺利,越到最后阵法之间笔画流转越迟滞,每绘制一笔就要耗费全部的心力,身上的灵气也快被消磨殆尽,最后一笔的时候,顾流霜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抽成一个人干了,她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艰难地在地上挪动,身后巨大的阵法逐渐成型。 只差最后一步,顾流霜心想,只差最后一笔。 可是,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每轻轻挪动一下就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她的神识上空打磨,深入灵魂的痛,好几次,她因为脱力差点停手。 视野朦胧中,她隐约看到剑宗连绵寂静的雪山,冲天的剑气,各锋之间相连的铁索上空飞翔的白鹤。 那是她的世界,她要回去。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布满整个口腔,她借着那点刺痛画完了最后一笔,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生生磨破了一层血肉。 画完之后,她跪趴在地上,疲惫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背崩出道道青筋,好半天,江原晏听她低声,一字一句地问:“前辈,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过来。” 顾流霜撑着剑,从地上艰难起身,她面上覆着一层灰,头发上还沾着土,嘴角糊着一圈血,丝毫没有平日里轻狂纨绔的做派,整个人狼狈的不能再狼狈的走到江原晏身边。 “看着我。” 顾流霜盘腿坐在地上,长剑横在身前,盯着江原晏,只见他伸出一只覆盖着殷红咒文、清削如竹的手,轻轻拭过顾流霜脸侧那道血痕。 那双手冰冷,不带有半分活人的温度,指节微屈,擦完便懒散垂下,他垂下头,目光和顾流霜交汇。 他开始吟诵陌生艰涩的咒语,咒语像是火炬一般,一点点地点燃了地面那个用江原晏心头血绘成的大阵,血红色的光在洞穴顶部盘旋。 血契如同潮水一般上涌,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念到最后一句,江原晏低下头,额头叩在顾流霜的眉心。 神识交融。 那一瞬间,顾流霜看到了江原晏的识海,一个千疮百孔血河遍布的识海,千里血河中插了一柄漆黑断剑,剑身古朴,没有花纹,只在剑柄处用金墨隐隐描了极文雅俊秀的两个瘦金字:拙锋。 剑道至简,是为拙锋。 剑刃处血迹斑斑,整个识海,极浩大,极渺弱,像是被生生毁坏过又重新汇合完整。 顾流霜看见了他的识海,江原晏也看到了她的,相比于自己破破烂烂杀意遍布的识海,顾流霜的识海要来的文静秀气的多,天是湛蓝,水是清澈见底,远处是绿草连天,近处是小桥流水,一个亭子拾阶而上临水而建,识海虽小,却五脏俱全,自有别样的逍遥趣味。 -- 第9页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脆弱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识海受损,轻则灵气泄露变成废人,重则神识混乱,最后神志不清变成一个疯子。 从对方识海中脱离出来的那一瞬间,顾流霜还一阵恍惚,她在江原晏识海中的血河呆了太久,不免受到了其剑意的几分影响,好半天才恢复了出来。 冥冥之中,一股极强大的修为藏在她体内,她似有所感,抬眸看向江原晏。 “现在。”江原晏语气轻柔道,“提着你的剑,从这里杀出去,只要我不死,你体内的修为便还在。” 他说的很平淡,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菜色,从容的不像是即将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未卜的前程。 顾流霜起身,恭敬地对他行了一个剑礼,“前辈放心,我定当不辱使命。” 临走之前,她扭过头,含着几分洒脱笑意问:“晚辈名为顾流霜,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 “江原晏。” 江原晏抬头,目送顾流霜出了这个山洞,“顾流霜。”他喃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顾流霜握着剑,此刻她身体内充斥着源源不断的修为,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传言中的剑仙,一剑劈山,一剑覆海。 她凝神静气,一剑挥出,用的是剑宗入门剑法之一:出剑如拙,稚嫩如刚学剑幼子的一剑平平无奇地挥出,却带有千钧之力,这一剑,顾流霜用了十成的修为。 大阵一震,洞穴自上方开始坍塌,血咒似乎察觉到破阵人实力非凡,有生命一般从阵法上汇成了几道虚影,虚影须发皆白,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但身上散发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顾流霜提着剑,目光扫过其中一道虚影时,瞳孔一弱,那道虚影,赫然是剑宗的开山老祖:鹤肃剑尊。 好家伙,这竟是要她生生欺师灭祖! 第6章 裴大剑仙 每一位剑宗弟子刚入门时,都要上连续一周的宗门通识课,课程的一个很重要的模块就是剑宗开山老祖鹤肃真人的生平,最后还要考试,考试成绩的倒数要去演武广场扫雪,扫雪事小,一边扫雪还要忍受宗门弟子对你的嘲笑事大,顾流霜虽然一向觉得这种课没什么开和考的必要,但奈何剑修眼中面子比天大,为了不被沦为接下来一年剑宗同门的笑柄,她考前可是结结实实地拿着书背了一个通宵,堪堪才考了八十。 每年剑宗通识课笔试考前,都有一群四肢发达的剑修想去问剑峰顶迎着大风对着雪山一跃解千愁,然后被惩戒堂长老拿着剑赶羊一样狼狈地赶下山。 顾流霜盯着那个气势非凡的虚影,内心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老祖宗,对不住了,晚辈身为剑宗的栋梁之材,为了剑宗的前程出此下策,我今天打了您老人家实在是情非得已,还希望您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不要怪罪晚辈,顾流霜一边持剑一边想,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几道虚影看。 几道虚影或持长刀,或执拂尘,或执剑,从各个方位完全封锁住顾流霜的行动,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乘虚而入。 这可难办了,顾流霜想,然后极迅速地出了第一剑,长剑刺破空气,带来破空的声响,冲着那个持拂尘的长老直直砍去。 “嗡”一声,金石玉振一声响,剑宗老祖宗的剑斜插出来和顾流霜对撞,崩出几道火花,虚影变得黯淡几分,顾流霜被剑身传来的强大的反震力震的手指发麻,险些连剑都握不稳。 不愧是剑宗老祖宗,这剑法中蕴含的剑意和力道果然不可小觑。 这些人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不是本人通天彻地的神级修为,但毕竟继承着本人的剑意和对战时的记忆,顾流霜虽然勉强占着修为的优势,但毕竟过于稚嫩,一开始不免落于下风,身上大大小小挂了不少彩,颇为狼狈地躲避着对方配合默契的进攻。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顾流霜挥出的每一剑都不相同,一次比一次更加娴熟,出剑的时机把握的更加精准,毕竟不是那一个人都有个几位神级强者对战的机会,排除一开始的畏惧和胆怯,刻在剑修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让顾流霜下意识地用这几位前辈给自己喂招。 或许是因为是投影的局限,和这些人的本身比起来,这几个虚影的出招有一定的套路可以摸索,顾流霜一边打,一边心里记这些人的出招,简而言之,就像游戏攻略打boss的背板,把这些人的配合和连招记住了,再一次次的试错和纠正。如果让她自己老老实实地打,不用这些歪门邪道的方法,顾流霜便是一个天纵奇才也不能在这几个强者的配合下取得胜利,她还没有自负到那种程度,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命一次次的试错,一次次的进步,一点点地找出这些人看似完美连招中的破绽。 终于,在一个短暂的停顿间隙,顾流霜的眼神一锐,长剑剑势一转,直直冲着剑宗老祖宗捅去,完全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子不要命的打法,她在捅穿了老祖宗的心后,自己的肩膀也被对方的剑结结实实地刺了一个对穿。 她停顿都没有停顿,换左手持剑,丹宗为了锻炼门下弟子用灵火淬炼仙草药液的一心多用程度,一向提倡左右手都要擅长使用,所以,鲜少有人知道,顾流霜的左手剑和右手剑使得一样漂亮。 她左手持剑显然在这两人的意料之外,但两人携手,也不是善茬,经过漫长的交锋和磋磨,顾流霜用放风筝的方法生生把两个人给磨死。 -- 第10页 随着两个虚影的破碎,血咒受到冲击,洞穴的颤动更加厉害了,顾流霜携着最后一剑的余威,砍向阵法。 洞穴深处,血咒核心咒文随着她的攻击,一会儿扩张,一会儿收缩,整个洞穴显得畸形且诡异,江原晏垂着头,他身上的血咒符文飞速运转,同他心脏相连的阵眼剧烈波动,他的手背因为剧痛绷紧,身体内的寿元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修真界当年的想法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困杀大阵,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便是机缘巧合他挣脱了束缚,破阵而出时也必定因为阵眼被损害失去性命,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无解的大阵。 可是,他垂下头,眼神莫测,偏偏遇上了一个顾流霜,偏偏遇上了一个行事潇洒不拘一格的顾流霜。 一人一剑,生生将这阵法的天给捅破了。 顾流霜打到阵法的最后一层时,天地突然开始晃动,不是之前从里向外地晃动,那股大力,从阵法外传来,带着不可匹敌的锋锐之气袭来,但很可惜,阵法上面是个隔绝灵力的大阵,那股剑气只能在上面徘徊,无法深入。 阵法最后一层的破碎很快,或许是她身上携带的修为太厚重,巨大的阵法缩成一线,全部涌进了江原晏的心口,他整个人如瓷器碎裂一般崩出道道裂缝,他抬头看向头顶。 阔别千万年的风从上面涌进来,一点点的,把他吹碎。 * 顾流霜刚看见外面天地的一角,就被迎面袭来的罡风差点给剃了光头,秘境被黑色漩涡包裹,漩涡之内,是一道道凛冽的剑光。 她一个后空翻险险躲过了那道剑气,被这威压生生逼得喘不过来气, 这又是那位祖宗啊,她趴在巨石堆后面,顺着剑光极目望去。 天地之间,剑刃尽头,一道长而笔直的身影孤剑一般立于云上,右手持剑,左手提溜着一个人,洗到泛白的剑袍不染纤尘,与这被他搅和的乱七八糟天翻地覆的剑冢秘境格格不入。 完了,这人她认识,不能再熟悉了,这他喵的是她的师尊——天问剑尊裴行月,裴大剑仙! 第7章 云上掠剑 裴行月似有所感,压下云头,从云上虚虚掠过来了一道眼风,伴随着一股剑气,把顾流霜身后的碎石结结实实地劈了一个四分五裂。 “师尊……”顾流霜从巨石堆里探出身子,心里琢磨着自己又哪里招惹到这尊大佛,不禁十分头疼,“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裴行月按下云头,缓声道:“你打算怎么从这里出去?” “就……天无绝人之路!”顾流霜试探道。 “你倒是想的开。”裴行月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嫌弃道:“来秘境一趟,什么也没捞到,你这位师弟,人家倒霉归倒霉,好歹还让一个灵剑认了个主,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顾流霜:可恶……然而。 尽管内心再憋屈,顾流霜还是很没有骨气地上了自家师尊的云头,蹲在上面,安静地当一只灰扑扑的小蘑菇。 裴行月强行撕开剑冢秘境自身也是损耗不小,剑冢秘境里面藏着剑宗数代剑道名宿的佩剑,尽管此时因为意外开启的秘境只是一个不完全体,但破开秘境后裴行月还是不免一阵气血翻涌。 正当他注视着远处的劫雷和漩涡,不知思索什么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那只手细长白皙,因为长年握剑,指腹盖着一层薄茧,手心里托着几枚丹药,丹药通身呈碧绿色,上面凝着一层丹纹,透着淡淡怡人的丹香。 粗粗一看,这丹药便起码是仙品往上,裴行月没接,而是挑了挑眉,问:“哪里来的?” 顾流霜睁眼说瞎话,“我说我自己炼的您信吗?” 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炼的,她在炼丹一道虽然颇有天赋,但还没怪物到这种程度。 “你若是真有这个本事?”裴行月接过丹药,看也不看地丢进嘴里,“也不会穷的每个月靠做宗门任务接济自己。” 丹药在口中化开,裴行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丹药自被炼丹师从丹炉中诞生时,便不免带着一丝丹毒,越是上品的丹药,丹毒越难去除,而炼丹师之间一个很重要的比拼就在于对丹药中丹毒的去除,修真界不乏有修士因为长期服用丹药丹毒缠身的例子,而这一枚丹药,成色极好,丹毒几乎被完全祛除,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为实力弱小无法祛除丹毒的修士危机关头续命用的。 裴行月盯着自己的小徒弟,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味道。 啧,以为自家小徒弟和自己一样是个贫穷剑修,却没想到是个狗大户。 “师尊,您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成不,剑修固穷,剑修固穷,知道吗,我穷是因为我要锻炼自己的心性,伟大的剑道之花很难在富裕的土壤中绽放,只有贫穷……”她说到一半,一直被裴行月拎在手里的纪实一醒了过来,他朦胧中听到一个穷字,下意识地问道:“穷什么?” 尴尬,沉默的尴尬,顾流霜扭过头,捂住脸,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纪实一即使处在昏迷中,也不忘记牢牢抱着怀里那柄黑漆漆的断剑,年纪轻轻就有剑修自己剑是自己老婆的自觉,很不错。 顾流霜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文中的剧情,以及龙傲天文中常见的套路,这柄剑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剑灵来着。 -- 第11页 “没错,此剑名为盘古,里面蕴含着当年盘古开天,劈开人神魔三境之后剩下的一股凶戾之气,那股凶戾之气被盘古死前注入到一柄断剑之中,此剑被人皇伏羲在三皇纪元中当做佩剑使用,既然能让这个断剑认主,你这个师弟身上,应该是有人皇血脉。” 冷而清淡的男人声线响彻在顾流霜的识海中,顾流霜迟缓点头。 她悄无声息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前辈,下次您开口之前,给个提示行吗?” 好端端突然一道声音在你耳边响起,简直梦回初中被班主任叫起来回答问题,很惊悚,很可怕。 第8章 不想抄书 纪实一睁开眼的瞬间就被裴行月嫌弃的从手里扔了下去,他四下环顾了一圈,第一眼先看到了顾流霜,惊喜地叫了一声“顾师姐”,又说:“我之前在师姐你被卷进去时想拉你来着,可惜秘境风太大了,师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顾流霜看着他满心满眼的好意,也回了一个笑。 他一转头看见了裴行月,连忙行礼,“拜见剑尊。” 礼还没行完,膝盖就被一股力气给托住了,他懵懂抬头,只见裴行月思忖了片刻,说道:“你和我有缘,可愿拜入凌霄峰门下。” 拜入凌霄峰门下,当剑尊的徒弟,这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福气,裴行月一生自负,根本没想过有人会拒绝当他的徒弟,只有深知男主现在的纯良秉性的顾流霜叹了口气,她师尊注定要失望了。 “多谢剑尊抬爱,可是我目前已经有了师尊,我师尊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感念这份恩情,请恕晚辈实在不能转投剑尊门下。” “你倒是有情有义,也罢,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可以再来找我。”裴行月摆了摆手道。 顾流霜:??? 她师尊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她二师兄当年一个纨绔子弟乾元剑骨要死要活不肯拜入剑尊门下受苦,直接被师尊从都城拎到剑宗,生米煮成熟饭摁着头拜师,泪洒满了整座演武广场。 怎么到纪实一这里,她师尊的脾气就变得这么好了? 顾流霜看着纪实一,想:这就是龙傲天男主的男狐狸精光环吗,果然很可怕。 她正想着,一道声音从她耳边幽幽掠过,“你是不是很闲?” “不,…我不…”顾流霜后背一凉,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行月似笑非笑地止住了话头,“也对,你要不是很闲也不会闲着没事来外门的山头晃悠。” “看来为师平日里是对你们太放纵了。” 裴行月思索了一下,道:“藏经阁二楼的所有剑谱,都抄一份给我。” 二楼,所有剑谱? 裴大剑仙,你是叫我死! 顾流霜恹恹的点头,“是,师尊。” 她刚说完,纪实一又“啪”一下拜倒在地,“剑尊大人,顾师姐是为了救在下才进入秘境的,只罚顾师姐有失公允,我愿意与顾师姐一同受罚。” “你这赤诚性子倒是不错。” 裴行月懒散道,“既然这样,你们两个一人抄一楼,一个抄一楼,一个抄二楼。” “如何,本尊这般是不是不有失公允了?” * “纪师弟,你实在是有些拎不清啊!” “师尊叫我罚抄,你当时不开口,我们两个一人抄一半多好,现在呢,一人抄一层,八千本剑谱,猴年马月能抄完啊?” 顾流霜趴在藏书阁的桌子上,叼着笔杆子万分惆怅,她来剑宗之后比较闹腾,经常被裴行月流放到藏书阁抄书,连看守藏经阁的长老都认识她了。 “呦,顾小丫头,又被你师尊打发过来抄书了,这回抄多少?” “一整个二楼的剑谱,李爷爷,您行行好,把二楼的剑谱全搬到三楼去行不行啊?” 李长老微笑地拒绝了她的奇思妙想,然后给她拿了三大叠竹叶纸,好心地在她手边添了一杯热茶。 第9章 和我打吗 顾流霜喝着茶,抄着书,默默思考着人生。 她的眼角余光不时掠向窗外:今天天气极好,天高云淡,非常适合出去练剑,然而她只能在这里苦逼地抄书。 她脑海里翻滚着问剑峰山顶的雪,演武广场飞舞的剑光,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后面纪实一乖乖地抄完了两本剑谱,一抬头发现顾流霜进度还停留在第一页上。 她正托着下巴,一门心思在纸上画王八,而且那个王八的脸,怎么越看越像裴剑尊。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纪实一低下头。 嗯,他什么都没看见。 “专心。”顾流霜正玩的高兴,脑海里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她抬头左顾右盼了一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声音来自于她的识海中。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找人聊天。 她算是明白了,在她师尊的淫威下,这藏经阁中,连只蚂蚁都不敢理她,搞的她一腔话唠热血无处释放,憋屈的要死。 她分出一缕神识沉入到识海中,只见江原晏坐在亭子的台阶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方志,长发伴着亭子旁桂树落下的细碎花瓣,压在书页的一角。 很惬意悠然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顾流霜的到来,他抬起头,嘴角勾着一抹清淡的笑。 他懒散倚在亭下,竟比身旁的皎白桂树还要清俊三分。 -- 第12页 “前辈,您醒了?”自从那日出剑冢秘境,江原晏就陷入了昏迷,整个人化作一团绯红色的灵识,在顾流霜的识海中热气球般飘来飘去。 虽然明白两个人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当初顾流霜同意江原晏的条件也是有前提的,顾流霜私以为不违背修真界的伦理纲常,天下道义,江原晏估计干不出来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嗯。”江原晏点头,手指轻轻捻过一页书。 也不知道这识海中他是从那里搞来书的。 顾流霜想着,冷不丁传来一道声线,温温柔柔的:“从你的神识中截取的。” 顾流霜一惊,她倒不担心自己泄露什么修真界机密,主要是她的书看的太杂了,什么春红图艳情话本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不安,江原晏托着下巴,“放心,我只翻了我感兴趣的那些,别的我没碰。” “毕竟。”他的眼眸中带着点春水般的笑意,“小姑娘家的,也要有点自己的秘密。” 这是什么大魔王发言! 也对,这个人本来就是大魔王。 顾流霜转过视线,面上有点烫,这辈子除了她爹,还真没几个人把她当姑娘看待,来了剑宗之后更甚,毕竟剑宗可是出了名的男的当畜牲练,女的当男的练的人类高质量修真门派。 她师尊裴行月更是剑宗翘楚,脾气差,罚人从不手软,动不动就让你去冰雪秘境自我反思,挨挨冻砍砍妖兽遭遭罪。 “前辈,您开心就好。” 她垂死挣扎了一下,“如果您看书有什么不懂或者我记得不仔细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动不动就翻我记忆,虽然我目前修为低神识凝聚力差,但是我不要面子的吗? “唔,我倒是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江原晏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前辈您尽管说,晚辈一定知无不言。”顾流霜正坐在河边用芦苇草编一个小东西,闻言头也不抬道。 “你那八千本剑谱,打算什么时候抄完?” 顾流霜沉默了,手里的蛐蛐笼子编的也不香了,她垂下头捂住眼,竭力逃避现实,“前辈,现在挺高兴的,您别提那么悲伤的事情行吗?” “你不想抄,为什么?”江原晏阖上书,似乎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就…不瞒前辈你说,我师尊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变态。”顾流霜提起了陈年伤心事,一脸悲愤,“我刚入门的时候,啥也不懂,他觉得我浮躁,让我背剑谱,天天背,不停下那种背法。” “最后我都背到快走火入魔了他也不喊停,他不让停,我当然也不敢停,去演武广场打架的时候右手提着剑,左手抱着拓印剑谱册子用功。” “说句臭不要脸的话,藏经阁三层楼的所有剑谱,我背的滚瓜烂熟。” “所以说,你是觉得你把所有的剑谱都融会贯通了?” “融会贯通倒不敢说,不过也是胸有成竹。” 江原晏从树上折下来一只桂花枝,散漫地放在身侧,“要和我试试看吗?” “我压制修为,只用你抄的剑谱上的剑法和你打。” 第10章 天生剑修 两柱香之后,顾流霜抱着剑,蹲在地上被打到怀疑人生。 她败了,她堂堂凌霄峰剑尊弟子,天生剑心,冰系天灵根,演武广场擂主专业户,在对方手底下,竟然败了一个彻底,连三招都走不过。 而且对方,用的还是剑宗刚入门弟子学的那一套鸡肋剑法。 何为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之意。 这套原名潇天剑诀的鸡肋剑法,只有简单的劈、砍、破三招,别说是剑宗的入门弟子,就是无知稚童看上两遍都能学个滚瓜烂熟。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对方似乎是为了照顾两个人剑道造诣上的巨大差异,颇为好心地把修为压到了筑基中期和她这个筑基大圆满打。 然而,就是这样,她还是打不过。 对她这样心高气傲的剑修来说,就是□□裸的羞辱。 “如何,可服气了?”对方弯起一双眼,带着点笑意看她。 顾流霜怀疑,他下一句就是,既然服气了,就滚去乖乖抄书,别打扰他老人家看书。 但是,她会这么轻易的服气,笑话! 她要这么容易就放弃,连这都撑不过,怎么和这本让她活不过几行的破书斗! 顾流霜从地上扶着膝盖直起身子,一双眼亮的出奇,清秀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她曾经带着这种战意在演武广场守擂台不眠不休地打了五天五夜,一战成名,号称剑宗金丹之下无敌手。 她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举着剑,一字一顿道:“我不服气,前辈可敢再来?” 结果当然是毫不留情的失败,江原晏打完托着下巴看顾流霜一身狼狈,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翻了两页书,顾流霜调整好了,爬起来继续挨打。 越败越战,越挫越勇,等到第十次的时候,江原晏眼底终于带上了点异样的色彩。 刚才顾流霜在他手底下走了十招,从三招都撑不住到堪堪能过十招,看似是毫厘一般的进步,但每一招之间都是飞跃。 因为对手是他,万年之前,在江原晏还是道门天骄之时,他于天玄榜剑之一道登顶,一直到他堕魔,剑榜的排名百年未变。 -- 第13页 顾流霜和他每一次对战之后都有进步,对剑招的运用更加娴熟,出剑更精确,更可贵的是,她知道自己会失败,但还是以不死不休架势迎着他的桂花枝见招拆招。 果然是天生的剑修,江原晏又一次把顾流霜打趴下,半垂着眼,想:万年过去了,剑宗还是光出这种以战养战的怪物。 他难得发了善心,淡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我吗?” 顾流霜下意识摇头,迟疑了一下,又点头,“因为前辈比我强。” 或许强在修为,或许强在天赋,因为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顾流霜难得有些挫败,但是又有些跃跃欲试。 江原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放下手中的书,“若论修为,你现在比我强,若论天赋……”说到这里,江原晏摇头失笑,“我可不像你有天生剑心,悟性超群,观一剑可以知群剑。” 顾流霜更迷茫了,那我为什么会被你打的像条落水狗? “我和你之间唯一的差距,就在于对敌经验。” “你今年刚满十八岁,见过多少剑,而我见过多少剑?” 他语气随意的像是一个阅剑无数的剑修渣男发言,但顾流霜离奇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一拍大腿:她明白了,还是她打的架太少! 江原晏扫了她一眼,顾流霜一抖,竟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无奈:你又明白了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你师尊做的不错,就应该让你多抄剑谱。” “我觉得抄剑谱还不如去演武广场打架。” “剑宗所有弟子满打满算加起来练的剑谱也不超过一千本,藏经阁一层就有八千本剑谱,你与其和一千个人打架,倒不如去和这八千个被你背的滚瓜烂熟的熟人打架。” 顾流霜大彻大悟,“原来我师尊是这个意思啊!” 她悟性本来就高,经人指点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环节,双手抱拳,头颅微低,对江原晏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你不用谢我,我指点你是存了私心。”江原晏信手翻过一页书,“你我之间签了血契,我有义务让你不要太轻易死。” 第11章 认真抄书 清晨,纪实一起了一个大早,从外门到藏经阁要经过好几个峰头,他目前也就是堪堪练气的修为,又无可驾驭的天材地宝,每日必须要提早动身来藏经阁抄书。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身后背着用布条裹着的破破烂烂的黑色断剑。 这几日的经历像是梦一般,剑冢秘境深处的黑色漩涡,欲择人而食的史前巨妖,走投无路时被他一把握住击杀敌人的黑色断剑,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之中闪回。 原来,这便是修仙吗? 他不由得想到当年那个下界小门派穷尽一生也不过才筑基修为的老掌门,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是某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只不过因为犯了大错被废了灵根逐出门派,喝醉了酒晃悠着一头白发在那个狭小的庭院中反反复复的念叨:“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顿觉心胸开阔。 藏经阁长老昨日给了他令牌,他可以自由调动一楼的剑谱,虽然不是存放在竹简之中的原本,只是拓印本,也让原来只能修炼一些基础外门剑法的纪实一受益匪浅。 他把令牌小心安放在藏经阁大门正中的凹槽之中,大门上的三枚阵法玉石被依次点亮,内部传来齿轮咬合一般的声音。 “吱呀”一声,大门自左右两侧缓缓开启,落下淡淡细碎的金光,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南海沉乌木削成的长桌,长桌最尽头,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握着玉笔正一丝不苟的抄书。 她的旁边,摆着厚厚一摞竹叶纸,和抄完的剑谱拓印本,粗粗一眼看去,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都要埋了。 纪实一怀疑他看错人了,昨天师姐还对这个惩罚深恶痛绝,极尽摸鱼之能事,怎么今天就卷的这么厉害了,他迟疑开口:“顾师姐早!” “早啊,纪师弟。” 顾流霜微微抬起头,她天生一弯极为俊俏的桃花眼,内勾外翘,只是此时桃花眼底积着一层细细的血丝,眼底挂着浅浅的乌青。 一眼望过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身体,偏生她的神色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抄书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笑,盯着虚空,两眼发直,握着玉笔的手极为用力,手背绷紧,她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握剑,大开大合。 很显然,她抄书抄的一夜没睡,异常亢奋。 顾流霜盯着虚空,把脑海中已经很有几分熟悉的剑谱,借着抄书在脑海中转化成实体,然后,每一笔一划自己都亲身上阵,和这剑谱厮杀搏斗。 这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酣畅淋漓,顾流霜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 昨夜神识离开识海后,她便直接来到藏经阁中抄书,一抄便是十个时辰,旁边借着取亮的天萤灯随着红日初升熄灭,她还沉迷在其中,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直到刚才纪实一一声问好,她才从这种境界中脱离出来。 藏经阁长老是个清闲的职位,很适合他这种没有野心一心养老的咸鱼长老,李长老从剑宗三大峰自己的洞府驾着云喝着灵酒慢悠悠地去藏经阁上班打卡,第两万八千次如是想着。 -- 第14页 除了偶尔去藏经阁□□楼巡视一下,确保那些常年钻研一本玄妙剑谱千年不下楼的剑痴剑疯子还活着,和被师尊罚来抄书的剑宗倒霉小朋友斗智斗勇,他每日干的事情,加起来也就是这么多。 只不过近两年,凌霄峰裴剑尊收了一个叫顾流霜的小徒弟,给李长老平静而悠闲的生活添了不少堵。 半年前,来藏经阁抄书,伙同器峰的弟子趁他不在偷偷在一楼烤鱼,好死不死,那个弟子还是个天生灵火,差点把桌子给点了,把李长老心疼的要命。 三月前,看着老老实实抄书,其实和一群弟子在给自己画王八像,抄完了趁他不在贴在了藏经阁大门上,和一群人在后面嘻嘻哈哈的。 ……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皮了,欠打。 李长老如是想,然后抄着扫把追着顾流霜足足跑了两个山头。 今天,他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就为了看这个小丫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李长老大袖一挥,开启了藏经阁的大门,放开神识,扫了一眼下一层的自省室。 只见顾流霜坐在最里面,低着头,一门心思的抄书。 李长老沉住气,收敛气息鬼鬼祟祟地站在顾流霜身后! 她还真在认认真真地抄书! 李长老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怪哉!今天太阳可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12章 大慈大悲 但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了给顾流霜以及光大被罚弟子营造出来一个良好的抄书环境,李长老提着扫把把器山那个顾流霜的老抄友器峰许长河从藏书阁赶了出去。 据说被赶出的时候此害群之马左手烤鱼右手话本正看的不亦乐乎,甚是潇洒。 隔日,藏书阁自省室。 顾流霜正用功抄书甚是入迷,突然觉察到室内静了下来,连根针掉地下都能听的清楚。 素日里叽叽喳喳的众弟子竟也规规矩矩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讲。 怪了,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二楼楼梯交界的栏杆处立着一个人,一身红色衣裙,宛如烈火,眼尾描金勾红,艳色逼人,叫人不敢直视,更让人奇怪的是,她身前两侧挂着两枚古体字刻就的玄色木牌,左边是“脾气很好”,右边是“从不打架”。 才怪,顾流霜心里吐槽道,三师姐真是越来越喜欢睁眼说瞎话了。 “小流霜!”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那抹红影便闪到她面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久没见,想师姐了吗?” 她的语气温柔如水,顾流霜很有求生欲地点头,抱住斩红颜的手臂:“很想,特别想,快想死师姐你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会甜言蜜语!”斩红颜点了点她的鼻尖,从储物灵袋里取出一堆女孩子用的妆奁,零零散散地在顾流霜身前摆了一排,“这都是时下中州最流行的样式,师姐特意给你带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流霜还没分清楚面前口脂的色号,就听见了斩红颜的死亡发问,“你觉得我和你二师兄到底谁对你更好啊?” 待逗她逗够了,斩红颜终于进了正题:“师尊有事要找你。”她信手从桌旁拎起一张竹叶纸,看了两眼道:“你手头这个,等回来再抄吧。” 到了凌霄峰大殿正门,顾流霜还没进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大殿门口。 很明显,他师尊现在不想见她这个倒霉孩子。 她只好在门外弓腰抱拳远远行礼以示尊敬,“不知师尊叫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片刻,传来裴行月徐徐的声线:“主峰有个宗门任务。”他顿了顿,“有点意思,我给你报上名了。” 顾流霜觉得这是师尊想赶她走的委婉说法,但她不敢讲,只好一抱拳:“多谢师尊,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还算是正常师徒的交流,半晌,裴行月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耍小聪明丢我的人。” 说完,就摆摆手把她打发走了。 直到登上鲲鹏飞舟的时候顾流霜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到底哪里踩她师尊的逆鳞了,怎么搞的她师尊几百岁了还一副更年期延迟复发的样子,但仔细一想自己往日招猫逗狗拉帮结派的丰功伟绩,她就释然了。 这事不怪她,就怪她师尊没想开往自己门下招来了一个地雷。 地雷本人打了一个哈欠,蹲在地上叼着笔拿着拓印本继续抄书。 她那张脸在剑宗上下都很有名,有些剑宗齐天峰特产一腔热血无处释放的武斗派青年,经过她面前时都要热血沸腾来上一句,“呦,师妹在这用功呢?” 顾流霜坐在小马扎上,转着毛笔笑着望过去,“我也不想用功,要不师兄帮我抄?” 一边说,一边拔剑半寸,那位师兄挠挠头,讪讪一笑,“那可不能,要替你抄,裴剑尊可不会饶过我。” 顾流霜叹了一口气,“那师兄跟我搁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呢?” 等打发走一心想打架的壮汉师兄,顾流霜握着笔,打算继续抄书,就听见身后一道少年人的声线:“顾师姐?” 一回头,就见纪实一一个人蹲在飞舟二楼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册书,仰着头规规矩矩地看着她,身后还背着那把断剑。 剑宗内外门的弟子衣衫剑纹都有严格的区分,在一群内门和精英弟子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 第15页 顾流霜并非什么心善之人,如果她真的是心思纯善以德报怨之人,她应当去静海禅宗修佛,而不是来剑宗天天打打杀杀当个南无加特林菩萨。 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她还是尝试度化一下纪实一,“纪师弟,你怎么在这里?”她嘴角扬起一抹笑,问道。 纪实一抱着书,说道:“裴剑尊叫我来的,他说此行或许有我与这把剑的机缘。” 很好,顾流霜心想,这还没入门,他师尊就开始操老妈子心了。 起点男主,果然恐怖如斯! 第13章 多管闲事 顾流霜和纪实一在飞舟上尬聊了一会儿,她本来就是一个话多的,从鲲鹏飞舟的构造原理一通胡扯到一会儿要去的中州麒麟王朝皇城那家面馆最好吃最便宜,那家的说书人讲的话本最好听,然后那家花楼啊不…… 说到一半,她捂上嘴。 纪实一听的津津有味,他自小苦大仇深漂泊流离,还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人间事,顾流霜讲的又绘声绘色,他不由就听入了迷。 “师姐,那望花楼是个什么地方啊……”他仰着头好奇地问。 “嗯。”顾流霜满是污浊的大人带坏十岁小孩子的愧疚,她生硬地转了话头,拿出大人对付小孩子经典那一套,“你还小,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哦。”纪实一垂下头道。 他还挺乖,顾流霜心想。 那怕是龙傲天,十岁也是个正常小孩,起点男主激素还没那么夸张,十岁小孩,顶多有个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顾流霜沉思,他那青梅竹马叫啥来着。 或许因为那本书和这个世界的法则不相融,顾流霜发现那本书的情节在她脑海中慢慢淡忘,修真之人记忆力本就超群,她能记得住那么多剑谱,记本大水书还不手到擒来轻轻松松,但她该死的就是记不住,而且还不能用笔记下来对别人讲,一开口一动笔就有一种无形的法则阻碍着她。 她叼着笔想,真愁人。 然后低下头乖乖罚抄,正抄着,脑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前辈?”顾流霜没沉入识海,而是在脑子和这位大佬神交。 江原晏平日里和死了一样,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低头一心看书,把一个临时租客的美德发挥的淋漓尽致。 “您有什么事吗?”顾流霜问,突然冷不丁笑这一声,挺瘆人的她有点害怕。 “没事。”识海中江原晏信手翻过一页书,“只不过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感觉十分有趣。” 这样,是那样?顾流霜想,有话好好说,不要当谜语人。 “第一次见到你想杀一个人还要对别人笑的样子。” “我以为,凭你的个性,第一次见到那人就该拔剑才是。” 我什么个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嫉恶如仇? 顾流霜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这次她破天荒地自我审视了一下,发现依照自己平日里的做派,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德行。 她不是没动过杀心,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之时,她也有过杀了纪实一一了百了的想法,但纪实一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自己“咔嚓”了他,这个世界万一崩塌了怎么办,另外自己修的是人间道,杀一个十岁的,目前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小孩,她良心上也过不去。 唉,活着真烦,当个虚伪的烂好人更烦。 顾流霜撑着飞舟的侧舷,仰面看着头顶辽阔的天空,和天空中偶然掠过的几只带电的雷鸟,开了口:“前辈,您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八十岁吗?” 才能活到八十岁,江原晏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修真界人士,给出的答案很符合修仙风范:“因为他不修仙?” 顾流霜被这答案噎了一下,很好,看似有毛病但又挑不出毛病。 她恹恹道:“小明的爷爷是个凡人,不会修仙,他能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第14章 烟火人间 飞舟缩地成寸,一日千里,只是须臾半日时间就来到了中洲麒麟王朝的都城。 相比于东西南北四洲仙门林立修士如云的壮阔景观,中州仙道要潦落不少,仅存一个仙门,便是由五百年前辅佐凌天帝结束中州战乱的宰辅,号称天下第一儒修的乐无畴创办的经天书院,取自经天纬地之意,在二百年前取代了合欢宗位列天下十大宗门之一。 宗门迭代时曾爆发了一场论战,乐圣门下首席弟子叶未央对合欢宗修炼方法进行了论合欢宗十驳,认为其有违礼法不符人伦,合欢宗虽畏惧其借着人皇如日中天的势力,但作为修真界第一春宫图艳情话本的主要生产基地,合欢宗在十大宗门的年轻弟子之间一向拥簇颇多,论战当天玄天宗大弟子气的直接当场拂袖离去,丢下了一句“妈的,读书的就是破事儿多”,一时间被广为流传。 临走时,裴行月本着是徒弟就要压榨的选择,在顾流霜登上飞舟的前一刻来了一个千里传音,让她转交一个长条匣子给一个故人,顺便丢给她一块玉佩当信物。 两个山头一来一回,把顾流霜累的像条狗。 天下五洲风景节气各有不同,众人下飞舟时,正值大雪,黑墙黑瓦的古朴城楼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雪,来接引的剑宗分坛长老一身玄色剑裘,肩头染雪,腰配长剑,一排众人于雪中肃肃而立,乍见便觉人如长剑,不堕剑宗风范。 -- 第16页 “我是此处皇城剑宗分坛长老,姓裴,单名一个奇字,大家称我为裴长老便可,这次宗门任务由我受命给诸位分配,诸位若有不懂的,尽可来询问。” 为首的那位长老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剑礼,他容颜清肃,唇线抿直,不苟言笑,一副标准的剑修做派,更兼一身气度如渊,行走之间似有剑意涌动。 在皇城这个鱼龙混杂诸方势力交错的地方,能代表宗门站得住脚,不光要有修为,还要有过人的头脑,顾流霜内心思忖,这个裴长老,怕是不简单。 裴长老虽然人看着严厉,但一路上也会不时地介绍皇城的风土人情,顾流霜听了两耳朵,没忍住听入了神。 “说起来这位小友也与我有些渊源。”他看着顾流霜,一向严苛的嘴角僵硬地向上扯了扯。 渊源,冷不丁的,顾流霜联想到他的姓,“你和我师尊……” “裴剑尊正是族叔,你们到来之前,他特意向我传信,称他门下有一弟子,甚是聪明,让我好好照拂。” 很好,他师尊怕她耍聪明开小差真是煞费苦心,防狼一样防着她摸鱼,不用猜,她这回被分到的宗门任务一定是最麻烦的那个。 沿街两边有许多小贩,琳琅满目的卖着小食和饰品,见一群人打扮脱尘,知是修仙者,便一拥而上开始推销。 “仙长,看看这个,十全大补丹,丹宗不世传的秘方,服了当日修为便能精进……” “看看我这个,极品琉璃甲,天玄榜第一极力推荐……” 推销着推销,这群人便开始内卷: “一边儿去,你这个骗子,仙长,我跟你说他这个大补丹就是还春丹掺了风寒药方……” “李四,你这就不仗义了,你连天玄榜第一是谁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吹,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谁说我不知道了……” …… 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裴长老用一块灵石打发走了他们,转头道:“诸位见笑了,人间便是这般熙熙攘攘的热闹。”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不带有高高在上的轻蔑色彩,语气之间带着点温情。 顾流霜心念一动,她对这位长老还有点印象,裴明,上三代掌门峰大弟子,弃了无情道转修入世道,从云上下来自请入皇城在人间摸爬滚打。 有人说他痴,有人说他想不开。 顾流霜咬了一口糖葫芦,修行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知道呢。 起码在这一瞬间,她很喜欢这种烟火人间的热闹。 第15章 果断放弃 是夜,顾流霜轻巧地从墙头翻了出去,单手撑着地面,猫一样矫健地落了地。 拜剑宗这些年的摸鱼经验所赐,她翻墙翻的颇为纯熟。 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她甚至极有兴致地吹了一个口哨。 夜里的皇城有宵禁,朱雀大街横贯皇城南北,白日的繁华不在,只剩下打更人的敲更声。 “深更半夜,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拖着长调,河水一般漫上寂静的夜。 天空之上,间或有单薄的羽翼一般的侧影掠过,那是皇城巡捕司的捕快,专门负责督察皇城夜间情况,如一张暗处的网,将这四方城牢牢盖住。 “好家伙。”顾流霜为了躲避皇城巡捕司的眼线,躲到一处民宅的屋檐上充当一个长条形瑞兽,“这群人,好尖的眼。” 她已经是筑基大圆满快金丹修为了,更用上了隐匿行踪的法咒,但好几次还是差点被这帮猎鹰察觉到了行踪,多亏她机灵。 顾流霜和窝在篱笆堆里的那只大鹅干瞪眼,谁也不服谁,目光扫向矗立于皇城西北角的废弃宫室。 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裴行月说有一位故人在冷宫里,让她去给故人送剑。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鹰网疏松的间隙,和脚下大鹅挥手告别,引来一阵“嘎嘎”声,顾流霜行云流水地翻过一道城墙,如一道影子般立在废宫的门口。 当年凌天帝结束中州战乱,便大兴土木穷兵黩武,甚至下过让天下诸仙门来朝的荒谬圣旨,身死之后,其统治土崩瓦解,中州陷入百年“凌天之乱”,其间英雄辈出,最终以四大王朝结束百年之乱。 此处的宫殿,便是当年凌天帝所建,虽历经百年风霜,但红墙绿瓦,廊腰缦回,也可以想见当年之风光。 顾流霜守礼敲门,三更半夜敲门这件事本就很诡异,她在心里腹诽。 宫殿大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斜斜刺出一道寒光,直冲顾流霜面门袭来。 是个练家子!顾流霜迎着剑锋闪身入门,侧身一躲,双指夹住剑刃,开口道:“抱歉,深更半夜造访实属唐突,我奉师尊之命来拜访此地主人,这是信物,万望通融一二。” 乌云移开,月光照彻庭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岁和顾流霜相仿的少女,面容清秀,手执长剑。 看到玉佩的瞬间,她移开长剑,行了一礼,“抱歉,失礼了,只是最近皇城夜间不太安分,客人,请随我来。” 她反手持剑,在前面带路,废弃宫殿虽然破旧,但依旧被打理的很干净,没有想象中杂草丛生的场景,只是一路走来,人迹稀少。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和你家主人两个人住吗?”顾流霜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是,就我和我家娘娘两个人。”说到这里,少女脸上带上一丝悲伤之色,“本来人很多的,但是这两年渐渐都走了。” -- 第17页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顾流霜没有再问,到了一间宫室之外,少女先进去,过了片刻出来,“娘娘请您进去。” 娘娘,这是哪位和自己师尊有旧交的宫廷嫔妃吗? 顾流霜踏入殿内,取出木匣,双手托举。 匣中装着一把剑,对于名剑,剑修应当有十分的敬意。 大殿陈设简朴,垂下的帷幔有很明显的修补痕迹,香炉袅袅朝上冒着缕缕烟气。 大殿正中坐着一个人,黑发白裙,长发委地,她背对顾流霜,没有回头,声音沙哑:“是裴师弟叫你来的?” “是。”顾流霜屈身行礼,手中木匣高举头顶,“师尊叫我来给您送剑。” 那人缓步走来,拨开木匣上的青玉环扣,取出长剑,摸着崎岖不平的剑身,忍不住唏嘘,“一眨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裴师弟可还好?” “师尊很好。” “剑宗诸位长老可还好。” 想着剑宗诸位比牛还壮的长老,顾流霜点头,“诸位长老一切安好。” “原来到头来,竟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好。” 黑发白裙的女子转身,摆摆手,“你走吧。” 顾流霜行礼,“晚辈告辞。” 面前这个人,竟然是自己师尊的师姐,可为什么自己在剑宗这么多年,一点传闻都没有听到过。 顾流霜摇头,同来时带路的少女一同出了大殿门。 正打算顺着来时的道路离开时,识海中响起一道声音,是江原晏,“你先别走。” 墙都翻上去的顾流霜卡在半空中,有些无语,“前辈,您有什么事吗?” “你亲眼见过剑圣渡剑劫吗?” “没有。”她师尊渡劫的时候她还在另一个世界花天酒地,每天除了工作就战战兢兢想自己什么时候心脏病发作离开这个美好的人世间。 “那你今天就能见到了。” “啊?”顾流霜琢磨着,这剑圣是大白菜吗,天下五洲这么大,总共才有六个,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下一秒,她看着宫殿四周冲天而起的剑光,一时失语,我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道剑光,这还真是剑圣渡劫! 大殿正中,一直为情劫所困的剑修握着剑,终于突破了最后一点屏障,破旧不堪的剑盘从丹田中飞跃而起,冲上云霄,金光大盛。 整个皇城,被这冲天的剑光所笼罩着,皇城巡捕司的黑鹰一愣,随即发了疯似地往这处赶。 宰辅庭院,敛目观花的俊秀男人眉心一动,一双凤眼如电,看向这偌大皇城的西北角。 谁渡劫,渡什么劫,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 剑宗凌霄峰,裴行月抱剑而立,他看向东方,嘴角扬起一个笑意:“好久不见,师姐。” 冲天的剑意,伴着剑修口中的喃喃低语,“我修无情道,终入姻缘劫。” 她说的一字一顿,似乎在剖自己心头血肉,下一秒,手中长剑出鞘,“一朝斩情去,凌霄九万里!” 剑盘合着剑意,盘中破损的地方逐渐被修复,天空隐隐约约有劫雷涌动! 又是劫雷,顾流霜忍不住感慨自己和这个劫雷真是十分有缘,恨不得和自己天天见。 “江原晏,你说这位前辈渡劫没问题吧?” 她鲜少叫他的大名,今日被这剑意激动,开始没大没小了起来。 江原晏摇头失笑,看着面前少女迎着冲天剑光的肆意笑容,道:“她原本就是半步剑圣修为,现在斩了情,无情道大成,渡这个劫是手到擒来。” “唉,我什么时候渡劫也能手到擒来啊?”顾流霜摇头叹息,“这无情道渡劫真这么强吗,我也想修修试试。” “你最好不要。” “为什么?” 江原晏淡淡道:“我生平所见无情道修士,能修成的都是万里挑一,大多中途为情折戟。” “这么惨。”顾流霜一个激灵,果断放弃,“那我不修了。” 第16章 放了他们 这一夜,有人白衣成剑圣,一剑渡江,从云上从容掠过,有人坐在墙头上,看着冲天的剑意似有所感。 待到天明,劫雷消散,剑意化为云雾,朱雀大街两侧高悬的灯笼尽被剑气催折。 顾流霜跳下墙头的时候,很不凑巧,正好被大半夜巡逻的巡捕司捕逮了一个正着,“那边那个,干什么的?” 坏事了!她正打算翻隔壁坊市区躲躲,一柄狭长的剑掠过,锁住她的周身大穴,正正好阻挡了她的去路。 饮月出鞘,两柄剑相碰,发出金石嗡鸣一声响,顾流霜手腕被余力震的一片酥麻。 那柄携着万钧之力而来的剑,竟然只是一把单薄瘦长的文人剑,剑身轻薄,似乎只做装饰之用。 握剑的人一身绯红色官袍,凤眼高鼻,面如冰雪,握着那柄剑,巡捕司的捕快见了他,低头行礼,“拜见首辅。” 黑鹰围上那个白衣剑修,宛如见血封喉的毒刃。 君长故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昨夜变故让他一夜未眠,各方势力一拥而上浑水摸鱼,他矗立其中,宛如定海神针一般分云拨浪。 中洲男女大防极严,女子从小被从经天书院流传出来的三从四德熏陶着,见了外男语未响,先羞了半张面颊。 -- 第18页 而面前这个白衣剑修,长发马尾高束,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她手握长剑,脊背挺直,纵然是被包围,面上也不见紧张惶恐之色,只有淡淡的懊恼。 或许见逃生无望,白衣剑修就地盘腿坐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请问一下诸位,麒麟王朝那条律法不让人半夜三更来观剑?” 麒麟王朝那条律法都没不让人半夜三更观剑,但你这是单单来观剑的问题吗? 为首的名捕正要出言呵斥,让她不要这么理直气壮的嚣张,就听到首辅缓缓开口:“哦,来观剑,你认识今夜渡劫的人?” 不认识,打死都不能说自己认识,要不然这群人今天肯定是不能让自己走了。 顾流霜摇头,进行了冷漠三连。 不认识,不知道,别问我。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为剑痴狂的剑修而已。 她抱着剑,盯着众人,大有你们不放我走我就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名捕坐不住了,厉声呵斥道:“我劝你最好想清楚老实交代,巡捕司天牢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哦呦,要抓我? 顾流霜来了兴致,偏头问:“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你们剑宗的人,都像你这般伶牙俐齿巧言善辩?”首辅收剑入鞘,一句话点破了顾流霜的来路,挥手对一旁的侍从道:“放她走。” 顾流霜最后是被裴长老领回去的,君长故虽然说了放她走,但非要剑宗长老过来领人,顾流霜没办法,只好蹲在地上等,一边等一边和看不惯她的名捕斗嘴:“深更半夜,翻墙入室,实乃贼子所为?” “那也比狗仗人势要强!” “你说谁是狗?” …… “首辅,废后宫里如今空无一人,属下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哦,我记得她身边不是有一个侍奉的侍女吗,人呢?” “两个人一起消失。”听完手下的汇报,君长故敲了一下文人剑的剑鞘,“有意思。” “四坊的百姓怎么说?” “四坊百姓说昨夜见到有人功德圆满白日飞升,还有说灵瑞显灵的……” “飞升啊?”君长故勾起嘴角,呢喃了一句什么,“两方剑派什么反应?” 问到这里,手下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算上刚才那个在门口明目张胆看被抓的那个,和被巡捕司中途路上抓住的,昨晚抓住的剑修,少说也有两百号人,大多来自剑宗和南海剑派。” “首辅,怎么处置他们?” “关也关不住,剑修找上门闹也麻烦,都放了吧。” 第17章 拔剑拔剑 裴长老除了领顾流霜,还领了好几个和打鸡血一样翻墙出来的剑宗弟子。 一群人走的时候还在扼腕感叹:“太好了,太好了,那一剑破天雷太好了。” 昨夜渡劫那阵势太大,一群人连宵禁是什么都忘了,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看渡劫。 那可是剑圣渡劫啊,千年难得一遇的,看到就是赚到好不好! 其中就有许长河,被领走的时候他还挑着嘴唇和面若寒霜的美女捕快谈天说地,伸出手非要给人家看手相,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顾流霜掩面,她觉得剑宗丢不起这人,她决定暂时抛弃自己和许长河一起抄书的革命友谊一天。 最终许长河被裴长老拎着衣领子提溜走了。 也算回收了一个祸害,可喜可贺。 偷偷溜出去看人家渡劫这种事没办法罚,不过王朝那边派了一个大太监过来盯着,所以这事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裴长老大手一挥决定让一群人罚抄一天书,派过来监工那大太监嘴上粘了几缕胡子,看上去很想保留自己的男性气概,奈何先天受损,只能后天努力,他尖着嗓子,皮不笑肉不笑地道:“只是这样,裴长老是不是罚的有些太轻了。” 他虚虚拢了一下袖子,扭了一下大拇指上剔透的翡翠扳指,“据咱家所知,南海剑派那些仙长一人可结结实实地罚了三十戒鞭。” 裴长老眼观鼻口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负着手认认真真地看诸位弟子的罚抄情况,内心痛骂南海剑派不做人让惩罚内卷。 大太监讨了一个没趣,他一向是在皇上身边得宠的人,第一次碰这么一鼻子灰,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两句。 裴长老转过头,手指虚虚搭在大太监的肩头,帮他抻平了两缕皱褶,指尖放出一丝剑气,声音漫不经心的:“公公说话仔细点,剑宗弟子都在这里听着呢。” 看大太监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怕的发抖那德行,顾流霜和许长河没忍住,两个人在后面“噗嗤”两声笑了出来。 “惨,太他妈惨了。” 大太监监工走了,傻子才继续抄什么门派清规戒律,剑宗门规置顶的时候,连掌门都没走心,长剑一挥在山崖上随手刻下了“好好练剑”四个大字,具体的细责还是后来剽窃的玄天宗的门规样式。 一群弟子正是年轻躁动安静不下来的年纪,昨夜看剑圣渡劫的震慑感还留存在心间,几个手快的,没忍住拔了剑。 “刘兄,可愿指教一二!” “再好不过,我寒冰剑诀近日大成,正好拿你试剑……” 两柄长剑两个人打做一团,旁边围着一圈齐天峰的壮汉叫好。 -- 第19页 顾流霜叼着笔,挑眉看向旁边的许长河,扬了扬下巴:“老许,比划比划!” “那敢情不错。”许长河收敛了平日里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他是器峰的首徒,此时终于带上了点属于一峰弟子之首的冷冽之气。 重剑念火出鞘,剑身漆黑,滚着一圈火焰纹路,大巧不工。 两人各站在天井一角,顾流霜饮月剑光如月光,似流水,两人抱拳,互相行了一个剑礼,“请!” 下一秒,长剑携带者凌厉的剑风,冲着对方的面门袭去。 都是很不讲理很不要面子的打法。 第18章 月光下酒 许长河擅长重剑,他们器峰本来就是讲究千锻万锤,不光锤的是剑,还锤的是人,身体淬炼直接照着体修的标准去的,许长河这人风流皮下盖着的一层骨肉,起码是超越一个大境界的□□强度。 顾流霜师承凌霄峰,凌霄峰的师门传统就是……没有传统,全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裴大剑仙顶多确保一下你不会练得走火入魔,你走什么路,练什么剑全靠你自己选择。 顾流霜主要练快剑,饮月剑身轻,上有两条深深的血槽,舞起剑来像雪,只不过是能要人命的雪。 两个人走的完全不同的路数,打起架来自然吸引人眼球,许长河脸上被顾流霜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见风疯涨,他摸了一下脸,舔了下嘴唇上沾着的血,洒然笑道:“好快的剑!” 顾流霜被他重剑剑力震的手指发麻,握都握不住,内心疯狂吐槽老许这吃啥了,怎么变成一个金刚葫芦娃,面上还一副死要面子云淡风轻的高手姿态,“承让承让。” 裴长老刚送走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太监,转身回来看看这群小兔崽子又在干什么,前脚刚跨进门,就被许长河重剑劈的四分五裂的矮墙溅起的灰尘扑的满头满脸,许长河握着剑,望着他,一脸无辜:“长老,你听我解释!” 裴长老当然没听他解释,拎着许长河的后脖颈,再把旁边跟一群人幸灾乐祸偷笑的顾流霜提溜出来,从前门请了一个泥瓦匠,指导他们两个砌墙。 “墙不砌完,不准吃饭!”裴长老甩着袖子走了,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就打了一回架,还被抓住了,好生倒霉!”顾流霜蹲在地上,对着一摞砖头叹气,“我剑谱都没抄完呢,还要砌这个墙,离大谱。” 许长河坐在墙头,吹了一声口哨,“你放心,我也没抄完!”他从储物灵袋里掏出两壶酒,扔给顾流霜一壶,“尝尝,中洲都城的特产梨花白。” 顾流霜一把掀去盖子,闻了一口,“好酒。” 香而不过,馥郁芬芳,酒液晶莹剔透,入口丝滑,偏偏后劲儿十足。 剑修基本都会喝点酒,甚至有老哥以酒入道,慷慨拔剑纵酒而歌。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齐天峰一天至少要打三架的峰主,一直说到她师尊要收纪实一为徒。 “我跟你说。”顾流霜终于把最后一点砖东倒西歪地砌好,坐在地上抱着坛子道,“我师尊贼喜欢他,他……嗝…一入门,我师尊说不定就不要我了。” “那你来我们器峰!”许长河一拍大腿,热血上头激情道:“你到器峰,老子罩着你,我是大师兄,你来了就是大师姐,保准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敢情好。” …… 两个酒鬼坐在地上抱着酒坛子畅想未来嘿嘿傻笑。 待到天日将白,顾流霜摸索自己的剑,打算回卧房,许长河抱着自己亲手砌的墙头睡了过去,一只手先他一步,提起她的剑,放在他的手心。 手指冰凉,不带半分温度,顾流霜被冻的一个激灵,她抬头,撞入一双温柔如月的眸子,眼睫似细雪,弯起极漂亮的一折,对方叹了口气,“怎么喝这么多?” 顾流霜盯着对方半透明的身躯,十分疑惑,“前辈,你怎么活了?” 第19章 无名桃源 “活了?”江原晏饶有兴致地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头颅微低,长长的发夹着隐隐的桂花香落在顾流霜的耳畔,轻笑道:“难不成我在你心里一直是死的?” 那必不可能,顾流霜想给自己找补两句,奈何她喝酒喝的头昏昏沉沉的,半晌才憋出一句,“前辈,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说完,她懊恼低头,完了,越描越黑,她这张破嘴。 就像她师尊说的,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说的比谁都积极,出了剑宗就要被人套麻袋揍一顿。 她接过江原晏递过来的剑,很有剑修自觉地把剑宝贝地抱在怀里,不时爱抚两下。 “前辈,你怎么能……嗯……”她这回认真仔细地斟酌了一下言辞,“出来了?” 江原晏坐在她身侧,瘦而冷白的手指在酒坛子上轻点,因着这个动作手背上凸起一截青筋,极有力度,这是一双握剑的手。 顾流霜分了一下神。 “这些天神识温养的不错,能短暂地化一下形,不过,只有半柱香时间,没有实体,不能打架,当然……”他闷闷地笑了一声,“也不能喝酒。” “说来还要多谢谢你。” “不客气。”顾流霜心想,只要您老不很有魔修反派的自我修养一天天地光想着毁灭修真界这档子事,在下就阿弥陀佛了。 -- 第20页 不过今天月光好,酒也好,顾流霜不想提这档子事,败坏心情,搞的他像剑宗那个掌门一样,一天天地操着老妈子心。 砌的歪七扭八的矮墙上睡着一个东倒西歪的人,许长河抱着自己的重剑,宛如自己的老婆,喃喃低语。 顾流霜起身,揉了揉眼睛。 今天确实喝的太多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头上,伞上落了一捧桂花,香气朦朦胧胧的。 这个下雪的季节,怎么会有桂花?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脚踹开卧房的门,倒头便睡。 梦里,一池桂花香。 * 第二天,天刚亮,她是被裴长老养的大公鸡的声音叫醒的。 大公鸡支愣在屋檐上,叫的爽利,叫得斗志昂扬,扑棱着两只大翅膀,在每个赖床的剑修弟子的门口撒泼。 顾流霜披着剑袍提着剑出来上早课,正好和许长河对上,他在墙头上睡了一整晚,此时不像平常的风流洒脱,显得颇为憔悴。 “呦,老许,昨天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顾流霜一边打哈欠一边挑着眉问他。 许长河抱了抱拳,“承让承让,你也快活快活!” 两套剑法很快就走完了,一群剑宗弟子蹲在地上,嘴里一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边背剑诀,顾流霜坐着个小板凳,和许长河并排写罚抄。 刚抄了没三行,裴长老来了,他们这宗门任务,总算要正式开始做了。 任务剑宗早就分配好了,封存在竹简里,顾流霜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一根,上面盖着剑宗的红色印章,待注入灵力之后,竹简化作一道流光,几个古朴大字伴着流光悬浮在半空中。 “柳下郡城郊八十里外,无名村,有邪修作乱。” “柳下郡?”这是哪里。 顾流霜犯了难,从储物灵袋里翻出麒麟王朝的郡县地图,麒麟王朝郡县分的特别细致,她掏出自制的放大镜找了半圈,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这个柳下郡,柳下郡附近围着一圈柳树,上面用金色瘦金体标着一个“细柳营”,不过顾流霜没仔细看。 “这地方可真偏啊?”她吐槽道。 她正打算御剑直飞过去,就看到站在对面的许长河收起一张一模一样的地图,看着她,面色复杂道:“你也?”你也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宗门任务? “好巧。”我们俩可真是难兄难弟,顾流霜心想道。 * 御剑飞行是一件顶顶没意思的事情,刚开始飞的时候顾流霜还很高兴自己终于会飞了,等到飞习惯了,立在剑上,四周一看,全是白花花的云彩,一个人影都没有,一边确认方向一边控制灵力确保自己不会中途掉下去,累都累死一个人了。 她和许长河都是筑基巅峰的修为,距离结丹只剩下一线,就差那点可遇不可求顿悟的机遇。 凭借他们的修为,飞过去差不多要半天,不像那些大能一念“缩地成寸”便可以“坐地日行八万里”,他们这种筑基小朋友御剑飞行,全靠灵力一点点地硬飞。 老老实实地一人飞完全程显然不符合两个摸鱼专业户的作风,两个人一合计,反正飞剑能放大带人,一人飞一段,这样两个人都有机会摸鱼。 第20章 柳下白鸽 就这样,许长河坐在剑头上,顾流霜蹲在剑尾处低头翻画本,她看书看的快,一目十行,看话本也是,翻书像翻雪片一样,哗啦啦的拎着书一抖,就看完了一本。 修真界娱乐活动太少,看话本已经算是极为有意思的一个消遣了,顾流霜看的是一本灵异类的话本,讲的是夜半村落一个厉鬼的故事,作者大概是北境通天宫人士,抓鬼一事写的极为详细,叫人看了仿佛身临其境,十分欲罢不能。 就这样一人管一段如铁路警察般走走停停了一路,柳下郡终于能在远方窥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不像麒麟王朝都城的繁华,柳下郡地处荒僻,显得十分寥落,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街上已经见不到一两个人了。 “这个城楼,为什么修的这么高?”顾流霜仰头看去,柳下郡城楼高耸,角楼环伺,城楼之上不时有士兵巡逻,一副军事战时的严谨做派。 许长河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两眼,随口答道:“这地方在两个王朝交界的地方,战事本来就不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麒麟王朝一字并肩王的细柳营就驻扎在柳下郡附近。” 他倒是对中洲这些事了解的不少,说起来头头是道。 “只不过,我有点想不明白,这个地方一不是剑宗属地,二没有什么了不得冲天的大气象,宗门干嘛要派我们两个人过来?” “我也不清楚,我师尊还说这个任务有意思,要我说,最有意思的任务就是去麒麟王朝天下剑池观剑,可惜这种好事落不到我们两个人头上。” 一想到纪实一抽到的那个好任务,顾流霜内心就如同吃了一大口柠檬,一个劲儿的泛酸水。 凌天帝当年亲自督工修建的剑池,名为天下。万柄神兵沉于剑池之下,一年四季剑意纵横。 这般的场景,那个剑修不想亲自看看,只不过自从南海剑派一代大剑痴风愁雪风剑圣在剑池边一夜悟道,顺便吸干了剑池全部的剑意飘然离去后,麒麟王朝对剑池的进出管制就极为严格,每年去消解剑池剑意的名额,王朝宗室弟子占了大头,余下的名额,被十大宗门瓜分,落到剑宗弟子头上的,更是寥寥无几。 -- 第21页 两人一边说一边找了家客栈歇脚,深夜城里只有一家客栈营业,门口挂着一只红灯笼,大门敞开,大堂里点着灯。 老板懒懒坐在柜台后面,敲着自己面前的铁算盘。 啪嗒啪嗒的,掷地有声。 从储物灵袋里掏出一串铜钱,许长河裹着斗篷,把钱排在老板面前,声音模糊难辨,“两间上房。” 顾流霜站在他身后,同样的一身黑色斗篷,怀里抱着一把剑。 两个人一副默默无闻的散修打扮,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把低调恨不得贯彻进骨子里。 待两人上楼后,一直安静低头敲算盘的老板面上勾起一抹笑,食指屈起,放在唇边呼哨一声。 尖利的哨声滑过长夜,惊起一阵鸟雀飞落。 顾流霜推门前顿了顿,“老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许长河一脸迷茫。 顾流霜凝神细听,那声音便消失了,仿佛一场幻觉,她思忖道:“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一羽白鸽从半空飞落立在窗边,歪着头剔着自己身上洁白的羽毛。 老板把情报塞进了白鸽腿上的信筒之后,拍了拍它的头,“快点飞啊,小家伙!” 白鸽振翅,飞向苍穹。 老板低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安静敲着自己身前的算盘,只不过,他面前摆着的不是客栈的账本,而是一张行军粮草分布图。 白鸽穿过柳下郡高高的城墙,无边的旷野,一直落到一处营帐附近。 一位亲兵打扮的人接过白鸽,对在帐下挑灯夜读的人道,“主公,铁算盘那边有消息了。” 第21章 没有道理 帐内一灯如豆,照亮小案前人俊朗的眉眼,他两鬓染霜,眸光依旧清澈温和,不像一般名将喜欢蓄须显得成熟沉稳,他的面上干干净净,但自带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叫人不敢忽视。 他手上正捧着一卷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武卷细细研读,闻言一顿,“哦,刚派他出去,钱然这狐狸这么快就有信了?” 亲兵把信递过去,信封在金属的信筒里,上面似乎有某种禁制,迎光一抖,小小的一卷纸在桌子上铺的老长,密密麻麻地遍布着龙飞凤舞的字,足足写了快三大页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废话还是这么多!”那位被称作主公的人笑叹道。 信上洋洋洒洒地控诉了顾流霜和许长河两个人大晚上宵禁的时候还大摇大摆地在城中穿行的违法乱纪行为,以及两个人遇到这么一家一看就不对劲儿的黑店竟然放心大胆地往里走。 肆意妄为,一身斗篷从头兜到脚,怀里还明目张胆地抱着两把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结尾直接把两个人一棒子打死,最近柳下郡闹得百姓战战兢兢的人口失踪事件,和这两个人铁定脱不了关系,建议立即逮捕以绝后患。 聂枫声手指压着这张纸,沉思片刻,对亲兵道:“备马,叫上玄戮营,我亲自去探探这柳下妖风的虚实。” “是。”亲兵领命而去。 * 第二天一早,顾流霜从梁上起来,昨夜她隐隐感觉这地方不太对劲儿,于是合着衣抱着剑在屋顶上对付了一夜,夜猫子似的一宿没睡。 迎面正遇上许长河,他眼下青黑,显然也一夜没睡好,见了她,扬了扬手里的地图:“喏,一夜没睡,可算把这鬼地方给推演出来了。” 器峰主攻炼器,对阵法推算一道也颇有心得。 “不过这鬼地方是真踏马的偏!”许长河吐槽道,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靠在门板上,困的头一点一点的。 困倒是其次,主要是推演太耗费心神。 下了楼,一双狐狸眼的掌柜依旧自顾自地敲打算盘,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 见两人下来,掌柜头也不抬道:“早安饭是赠送的。”言外之意:爱吃不吃。 顾流霜倒是挺想吃的,但是里面迷魂散的味隔着好几丈就熏的她想吐,她琢磨着按照这掌柜白日见鬼的厨艺这家客栈能一直撑在现在不倒闭也是一个奇迹。 他和许长河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吃吗? 许长河摇头,一脸一言难尽:我不吃。 顾流霜试探道:那我们走? 刚跨出门槛一步,掌柜一改刚才的懒散做派,挺直了身子拨了一下算盘,一声铮然脆响,携着两股力道向两个人袭来。 “来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掌柜闲聊似的,挑起半边眉头,对着二人言笑晏晏,偏偏一双狐狸眼中杀机毕露。 是儒修!? 顾流霜一愣,她见过的儒修,大多以墨笔作为武器,对敌行走间墨意灵力并着诗词山水流动,间或吟咏一些圣贤名篇,甚至一些才气非凡的,还可以当场作诗。用铁算盘…啊不金算盘做武器的儒修,她还第一次见到。 来不及细想,她挥剑,将这股力道抵消,饮月剑身感觉到主人的战意彭湃,发出一声清鸣。 “兄台,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着什么误会。”顾流霜迎着对方的攻击,一边抵挡一边道。 对方歪头躲过许长河重剑劈砍来的一道剑光,额前的长发被削断了一缕,他捏着那缕头发,轻轻吹落在地,偏头问:“你们管这叫……没什么误会?” 得,这天没法聊了。 顾流霜寂寞如雪地想,看来最后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 第22页 唉,剑修的修真界就是如此的真实残酷。 她一改守势,长剑剑光凛冽,剑剑入骨,许长河吐出一口血沫子,“早该这么打,刚才看你打架实在是不痛快!” 儒修于攻击一道实在是不擅长,对方和他们斗了三炷香时间便落了下风,看两个显然已经是杀红了眼和他不死不休的剑修,钱然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上品灵器,打开,金光把他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 虽然我打不过你们你们也不能奈我何。 “妈的,儒修就喜欢来这套。”许长河撑着重剑,忍不住当了一回复读机,重复了一遍玄天宗大弟子那流传多年对儒修的辣评,“读书的就是事儿多。” 钱然抬眸扫了两人一眼,铁算盘金光闪闪在他手中一开一合,寡淡道:“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两千两白银。” “你个先动手的,还有脸找我们要钱?”许长河被此人的无耻震惊到了。 顾流霜看着被三人打的破破烂烂的屋子,支着下巴不怀好意道,“那我们要是不给呢?” 对方指了指门口,意思很明白:不给钱那就滚。 顾流霜在剑宗当恶霸当了这么多年,那里收到过这种鸟气,当即抬腿就走,临走前还把牌匾削了一半下来。 到了飞剑上,许长河沉思道:“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中洲的客栈已经黑成这个样子了吗,靠着细柳营这么近,聂元帅也不管一管,就放着他在这里这样黑吃白?” “谁知道呢。”顾流霜丢给他一枚回春丹,咬糖豆一般嘎嘣嘎嘣地咽了下去,“兴许是官商勾结也不一定。” 顾流霜完全不知道她竟然真的歪打正着了,作为细柳营旗下的情报中心集散地,这个客栈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官商勾结的产物。 * 两人离去半个时辰后,城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队黑衣玄色轻甲的轻骑渡过护城河穿过城门,沿着城中主干道一路疾行。 柳下郡常年战乱,城中百姓对待这种突如其来的急行军已经习以为常了,本应是清晨繁华的大街,竟也一丝人影也无。 一直来到客栈门口,马蹄一瞬停下,为首那位未着甲的主将一挥手,全军静谧无声。 聂枫声下马,他身后背着一只□□,□□通身银白色,枪身刻着蛟龙出水的纹路,纹路栩栩如生,盯得久了,似乎真能感觉到枪身上蛟龙隐隐的低吟声,枪如其名——困龙枪。 第22章 如意算盘 聂枫声抬眼一扫:只见往日还有着几分客栈样子的地方变得破破烂烂的——牌匾被人用剑砍得稀碎,剑光恨不得一路扯到天花板上去,椅子和桌子的残骸一直滚到对面街上,一整个客栈透着一股大战后的凄凉景象。 他信步走近室内,问道:“怎么着,这是遭贼了?” 钱然正在柜前咬牙切齿地敲算盘,一针一线算这次的损失,闻言吐出胸中淤积许久的一口浊气,“碰上两个扎手的硬点子,偷鸡不成还蚀了一把米。” “看出那两个人什么来路了吗?” “看招式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能确定一点,是两个练剑的。” “哦,何以见得?” 钱然冷笑一声,“他们两个那把剑当老婆哄的剑修德行我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认出来。” “不过那两个人剑法倒是很磊落,除了比较穷之外也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但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很可疑,所以我在两个人身上留了两枚灵蝶……”钱然伸手,一只碧色灵蝶在他掌心轻轻扑棱了两下翅膀,落下一地荧粉。 “老顾,这个灵蝶你打算怎么处置?”许长河看着掌心的灵蝶,开口问道。 这个灵蝶本体是一种法器,作为器峰首徒,几乎在对方刚放出来的时候许长河便察觉到了。 “留着吧。”顾流霜站在那个无名村口,四下环顾了一圈,随口道,“这村子这么阴森古怪,万一碰到什么事还多一个人能救我们。” “你怕不是忘了我们两个刚才还欠他两千两银子。” “欠归欠,他要是想要这钱,得要先确保我们有命能还给他。”顾流霜淡淡道,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注视着村口那被鲜血浸染的牌坊,“毕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两个人在村子里走了半个时辰,用了各种灵力侦查手法,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村子里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你说说,宗门没事派我们两个来这个荒村干什么,说是有邪修我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不知道现在换任务还来不来得及?” 两人站在村头的小山丘上,看着村落和远处寥落的群山,内心俱是一阵无语。 本来打的是来把邪修摁着头打然后拯救村民的天选之子如意算盘,到了才发现,不光邪修,连个村民影子都没有,架都没办法打。 “要不然,给裴长老传信,再问一下这个任务的情况?”顾流霜提议道。 “我看行!”许长河掏出传讯玉简,清了清喉咙,正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猛男嘤嘤落泪痛诉他们在这次任务中的悲惨遭遇,手中的传讯竹简亮了两下,很不给他面子的熄灭了。” “哎,我还真就不信了!”许长河一腔酝酿充沛的情感无处发挥,又用灵力催动了两下,这回玉简直接没了反应,在他手里一言不发的装死。 -- 第23页 他敲了两下玉简,疑惑道:“坏了?” 顾流霜掏出自己的传讯玉简催动了两下,同样也没反应。 第23章 玄门罗盘 “不是吧,宗门给的东西就这质量?”许长河往后一撑,“不应该啊!”他随手把玉简向后一丢,玉简落地,叩出清脆一声响。 “不是玉简的问题。”顾流霜缓声道,目光掠过这个荒僻的山村,“是这地方不对劲儿。” “什么不对,让哥哥我来测一测。”许长河来了精神,从储物灵袋里面掏出一个阴阳大罗盘,蹲在地上念念有词。 “大罗盘,你这是去北域玄门偷师了?” “没,藏书阁翻到一本书,做任务的时候顺手去街上淘了一个二手货。”许长河拍了拍硕大罗盘上沾着的灰尘,“这东西看着还挺好用的,据说是玄门内流出来的东西。” 顾流霜顿了顿,把那句“我觉得你可能是上当受骗了”吞回肚子里。 她干站着也不行,沉思了片刻,果断蹲在地上用灵笔开始鬼画符。 许长河一向觉得自己很有玄修的天赋,不能拜入北域玄门当个神棍是他的毕生恨事,一番连蒙带猜的测算下来,他摸着下巴,疑惑道:“这鬼地方的阴气怎么这么重?” 天地二气分阴阳,阳气上浮,阴气下沉,阳属光明,阴属鬼道。 话音刚落,平地突然“噌”地出现一个满目血泪的女鬼,他被吓了一跳,一声“卧槽”,人直接退出十米开外,抱着树,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老顾……有…有鬼!” 顾流霜看着地上照着话本搞出来的鬼画符,再抬头看看厉鬼小姐,喃喃自语道:“这召鬼符,原来是真的能召出来鬼吗?” 北域玄门的话本,未免也太硬核了一点了吧。 “你……快快把她弄走!”许长河抱着树,一脸崩溃。 顾流霜仰头看去,只见厉鬼悬于空中,虽然面目狰狞却并未伤人,盯着二人,语气轻缓道:“可是二位仙长召出了妾身?” “仙长不敢当,只是云游的修士,听闻此地有异,特来探寻一二。”顾流霜执仙礼,恭敬道,又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后面期期艾艾的许长河,面上一阵赭然,“我同门天生畏鬼,让姑娘见笑了。” “此地名为桃枝村。”姑娘缓声开口,“村口有一棵大桃树,因此得名,村里人世代定居于此,安居乐业。” 顾流霜看着被血迹浸染的牌坊,心想,若真是太平,他们便不会要走这一趟了。 “十年前,一群修士来了桃源村。”说到这里,女鬼清秀的面庞漫上浓重的杀意,“说此地风水极好,村里人皆有仙骨,要带大家去修仙,村民本来不信,但他们确有通天之能,若能做仙人,谁甘愿做一辈子凡人。” “去那里修仙?” 女鬼闭目,“后山,一开始去的人都会了一些简单的术法,后来去的人便越来越多,但都没有回来。直到有一天,一位满身血迹的人从后山逃回来,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仙人,他们是魔修,去后山的人,全被当成了血祭品。” “魔修?!”顾流霜和许长河两人惊道。 距离魔修出现在修真界已经有百年了,但拿活人做祭品的做派,想来想去也只有魔修。 “村长连夜想带村子里的人逃,只不过还未出村,便被抓住了。”女鬼低眉,“全村子人一起在血池中被放空了血当祭品,可怜我的婵儿,只有三岁啊……” “血池,祭品……”许长河喃喃道,总觉得有些耳熟,但奈何两人修真界通识课逃成了一个筛子,死活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魔界十魔道中的那一派。 “以人做牲,放血为祭,移魂夺舍,这是十魔道中的血魔道。”江原晏冷而轻的声音从识海传来,溢在顾流霜的耳边。 她扼腕道,“对!就是血魔道!” 许长河在一旁对她流露出了“狗子,没想到你竟然还背着我偷偷学习”的震惊眼神。 第24章 不讲武德 他和顾流霜两人修真课通识课经常约好了一群狐朋狗友一起逃,大家一起去后山捉鱼逮鸡下酒,然后一起被剑文楼楼首抓,被罚去演武广场扫雪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一起逃学旷课的朋友竟然这么有文化水平,许长河摸了摸鼻子,想:文盲竟是他自己!? “那不对啊。”他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关于血魔道的知识,“传说万年之前血魔道就被一个魔尊发疯屠了一个干净,连千里血海都给夷平了,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你觉得有人故意借着血魔道的名头行邪魔之事。”顾流霜问。 许长河点头,他思索道,“当务之急,先是回宗门禀报,目前不知道这个邪魔歪道的深浅,贸然行事不太理智。” 顾流霜从储物灵袋里取出一枚阴玉,抬头对那位鬼姑娘道:“姑娘可否于阴玉中暂居片刻,待回宗门后,姑娘可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向剑尊讲述,魔修事关重大,所行恶事有违天道人伦,剑宗必为姑娘讨个公道,诛杀邪魔。” “我要如何信你?”鬼姑娘轻轻摇曳了一下裙摆道,“我受你们这些仙人迫害致死,蔫知你不是和他们一路的,将我骗进去诛杀以绝后患。” “正邪殊途。”顾流霜单膝跪地,手指抵在剑柄处,一字一顿,“我所行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此生为心魔所困,修为不得寸进。” -- 第24页 少女面容还很青涩,脊背却挺直,身如长剑,一股磊落的义气。 鬼姑娘叹了口气,“那我便信你们最后一回。” 说罢,衣衫一转,化作一团轻飘飘的淡色雾气飘进了阴玉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走。”顾流霜话音刚落,一道血色暗芒从地底升腾而起,穿着血红色斗篷的魔修面容苍白,十指瘦削如鹰爪,袍脚上滚着淌不尽的鲜血。 他抽了抽鼻子,对二人扯出一个贪婪的笑,“你们两个,就是尊上说的要送过来的好苗子。” 两人皆是天之骄子,身上根骨和灵气皆精纯,粘稠的目光落在顾流霜身上,那人喃喃自语,“做夺舍容器可惜了,该做成鬼傀儡,对,该做成鬼傀儡……”他舔了舔嘴唇,“还能当炉鼎使。” 他话音刚落,一道轻飘飘的气机落在他身上,叫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四下环顾一圈,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两个弱的出奇的剑修,刚才那股强大而又杀意腾腾的视线仿佛是一种错觉。 他正要继续发表一些恶心人的魔修言论,顾流霜先受不了了,她咬牙切齿道,“妈的,老许,一起上,给我打爆这傻逼的狗头!” 一字一顿,可见她人已经快被气到爆炸。 饮月出鞘,许长河重剑一甩,“好嘞!” 双剑剑光会合。 剑阵,起! 剑修每个弟子刚入门除了基本剑法还要练的就是剑阵,剑阵阵容随意,可单人,可双人,也可千千万万人。 凡是剑宗弟子,遇难皆可成阵,一剑破万法! 这个魔修粗略一看是个金丹期的修为,两个人加起来,勉强能打他一波。 不像别的修真门类等级划分那么明显,越级强杀对剑修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两人配上剑阵,强杀的几率提高了差不多三成。 那魔修面上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双手一展,一道血红色的旗子伴着黑色魔气从身后升腾而起,悬在空中。 远处一道黑影闪过,伴着他沙哑诡异的声线:“鬼儡旗,起!” 飞过来那个通身黑色符文的膨胀傀儡,顾流霜粗粗看了眼他的修为。 差点没撅过去。 这竟然是个元婴级别的傀儡。 第25章 我借一剑 狗东西你不讲武德! 顾流霜心里骂了一通,再仔细一想魔修似乎也没武德这个东西。 “老许,能打吗?”她问。 “不能打也要硬上啊!”许长河吊儿郎当道,只不过握着重剑的手很稳。 修士隔着一个大境界,修为和灵力的掌握就会变得千差万别,筑基和元婴隔着两个境界,两个人打起来自然是非常吃力。 那个傀儡还好死不死的是个体修。 又一次被那蒲扇一样的巴掌掀飞了出去,顾流霜撑着剑起身,嘴角淌出一丝血迹,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大概是肋骨断了吧,她想。 “束手就擒吧!”那个血魔道的魔修操纵着鬼儡旗,大笑道:“你们不是我鬼儡的对手,早早放弃我还能手下留情保留你们一点神识。” 顾流霜反手持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傻逼,给你爹爬!” 许长河察觉到她的不对,“我靠,老顾你冷静一点,别冲动!” 裴行月曾经给了她一缕剑气,对她说千钧一发的时候可以用,她四下环顾一圈,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再不用她和许长河两个人就要去给人家当芭比娃娃手办了,想想就来气。 剑光绕了一个漂亮的半弧,识海里一道淡淡的血气缠绕在剑身上,若隐若现,那缕剑气从封存的剑鞘中飞出,化作剑芒缠绕在剑身之上。 饮月之前在她手上,只是一弯残月,虽然清皎但略微单薄,此时月上中天,天地静谧。 浩大的剑光伴随着冲天的剑意袭来,明月照九洲。 我向剑尊借一剑! 顾流霜含着血一字一顿道。 终于,长剑伴着不可匹敌的锋芒,将魔修周围覆盖,绞杀。 剩下的力道纵横而去,大阵破开了一个口子。 借剑,有借就要有还,巨大的灵力亏空和周身破碎般的疼痛让顾流霜从高处跌落,长剑从手中滑下,砸到地上。 聂枫声带着玄戮营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惊天的一剑,和剑修破碎般的剑意。 钱然拨算盘的手一顿,“南海剑派还是剑宗?”他喃喃道,“这两个门派,果然好出剑疯子。” 随即摇头道,“这钱看来是不能要了。” * 剑宗,凌霄峰。 于峻峭山顶擦剑的裴行月动作一顿。 他此时正坐在冰镜之上问心,随着他起身,冰镜一寸寸碎裂崩坏。 面覆寒霜,杀意纵横。 他来到主峰分配宗门任务的大殿门口,洗到泛白的剑袍无风自动。 他在宗门露面的次数少,一些弟子不认识他,只听说过他的剑名。 他走进大殿,长剑握在掌心。 有人认出他来了,凑上前想行礼,裴行月手指一动,长剑抵在博古架前正摇着扇子和弟子闲谈的长老脖颈前。 “你给我徒弟的宗门任务换成什么了?”他声音很冷。 那一剑很突兀,在场的弟子都被惊到了,下意识地想拔剑,主峰大师兄见状,他是一个能扛得住事情的,当即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 第25页 裴行月对此毫无所觉,他握剑的手依旧很稳。 “剑尊是要滥杀同门吗?”褚长老望着他,意味深长道。 “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第26章 可曾后悔 裴行月的声音听不出来半点起伏,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褚长老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剑尊是忘了老掌门是怎么死的了吗,在战场上生生被大魔耗死,自己最疼惜的小徒弟却在闭心魔关。” “剑尊当年是为了什么才闭关呢,啊?” “你这是在找死。”裴行月打断了他的话,长剑一动,没入褚长老脖颈半寸,“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谁派我来的?”褚长老摇头失笑,下一秒,魔纹从四肢锁链般缠绕而起。 入魔之相,或者说,他本来就是魔修派来的探子。 裴行月想:天烛海上空的漏洞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四方驱魔司都是吃干饭的,由着他们穿成一个筛子。 魔修,正道见而必杀之! 褚长老头颅飞起的一瞬间,他留下了一句话,“裴行月,你无情道转问心道时可曾后悔过?” 后悔吗,裴行月擦去剑锋上的血迹,神色复杂。 那必然是曾后悔过的,只怪自己转问心道转的太晚,要保护的人全都保护不了。 主峰大弟子进来时,便见到满地血迹,正中间立着一个人,裴行月垂眸,“褚长老私通魔修,已经被我处决,若是有异议者。”他轻而凉薄地笑了笑,“可以来凌霄峰找我。” 他抬起一只手,开始搜魂,果不其然,只是一尊傀儡,剩下的魂魄所剩无几,“替我禀告一声掌门,我要去一趟中洲。” “是,师叔!” * 顾流霜醒过来时,就见到许长河焦急的一双眼睛,他显然好几天没休息过了,胡子拉碴的,见她睁眼,舒了口气道:“老顾,又活了?” 顾流霜撑着自己病弱的身躯给了他一脚,许长河受了这一脚,还挺高兴,“你这些天不醒,可急死我了。” 说完,又忍不住絮叨,“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剑尊估计会把我削了下火锅。” “那倒不至于。”顾流霜烤了烤火,“看在器峰峰主的面子上,他应该会给你留个全尸。” “对了,这是哪里?”顾流霜看了四周,发现一排白色营帐,“我们是在什么军营吗?” “细柳营。”许长河挠了挠头道,“那天你脱力晕死过去了,聂元帅正好带着人赶到,清理了剩下的魔修余孽,村子底下压着一个好大的血池,也不知道枉死了多少人,唉……” “那个人,真是血魔道,不是哪里对着话本自学成才的神经病?”顾流霜还是不愿意相信魔修这么容易就出来了,毕竟在她的记忆中,直到纪实一被流放,然后打破了天烛海上空的封印,魔修才被放了出来。 故事情节,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那确实是真的魔修,事情已经汇报给宗门了,宗门马上就要派长老过来查探。” “老顾呢你就好好养伤,别想这么多,天塌下来了有高个的扛着呢!” 许长河说的轻松,只是眉目之中也有担忧之色。 第27章 颇为皮实 因为根据大多数修仙界先例的情况来看,对于剑宗修士来说,很多时候,高个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倘若魔修真的大举从天烛海入侵,第一梯队上的必定剑宗和南海剑派的剑修,这是千百年来仙界不成文的惯例。 百年之前封印天烛海魔修之时,也是剑宗的老掌门在最后拖住了十魔道的大魔主,只身对八方妖魔横行,最终身死于天外战场之上。 顾流霜叹了一口气。 为今之计,只能指望宗门派来一个靠谱一点的大能了。 魔道天生不相容,二者之间遇上总要厮杀个你死我活。 这百年来是道修占了上风,把魔修压着打,百年过去,魔修在天烛海那鬼地方憋屈了这么久,卷土重来的势头十有八九不可小觑,至于独立于道魔二者之间的妖修,常年隐居于青丘沉碧海,坐山观二者虎斗,虽然一直在韬光养晦,却也没有入主逐鹿的意愿,天下五洲之中,见到妖修的几率几乎等同于你撞大运。 顾流霜习惯性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却被身上的伤势搞的闷哼一声,拄着树干一脸无奈,内心疼得呲牙咧嘴。 说来也奇怪,这般大规模的过度消耗灵力,疼得只是外面一圈,里面的根基几乎没怎么受损,经脉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起来了。 旁边一个远远看二人讨论许久的青年将军见她这惨兮兮的样子,走过来,声音清朗:“兄台,可需要帮忙?” 顾流霜下意识地看向许长河,老许这人挺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看着不太需要帮忙的样子。 她看那个一米九的壮汉行走的路径和眼神的方位,终于明白了,这声兄台叫的是自己。 她咳嗦了一声,心想,好家伙,自己终于把剑练到超脱物外男女不分的大境界了,真是可喜可贺。 她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摇头道:“多谢,不需要。” 因为受伤,嗓音沙哑斑驳,乍一听确实分不出来男女。 她还记得那位在冷宫一夜之间剑圣飞升的前辈,中间可能有很多她不知道的陈年往事,唯一可以清楚的一件事情便是:他们剑宗和麒麟王朝之间,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龌龊。 -- 第26页 顾流霜自认为自己生是剑宗人,死是剑宗鬼,愿意为宗门流干最后一滴血,因此,她觉得自己要和麒麟王朝这些人保持一下距离。 免得到时候熟悉之后真打起来自己下不去手。 一边说一边悄默声地给许长河传音:老许,帮我砍两个树枝子当拐杖。 那人被拒绝之后,也没恼怒,只脾气很好地摇摇头一笑带过,垂下眸子去一旁平地继续操练士兵去了。 他人看着年轻,和宗门里那些相熟的同门差不多的年龄,却一身沉稳的锐气,锋芒内敛,不像自己和许长河,恨不得握着剑和人打的痛快。 “战场啊,真是一个历练人的地方。”她喃喃道。 话音刚落,一道冷而削薄的声线从耳后传来,寒意逼人宛如剑光掠过脊背,“这么想去战场的话,明年万兽大战我第一个把你名字报上去。” 万兽战场,坐落于玉龙雪山和莽苍森林交汇处,每年冬天,妖兽要囤积冬天的粮食,就会去人类的城池大肆掠夺,因此北洲每年冬天都会组织修士去森林附近的城池组织防御。 剑宗作为北洲仙门执牛耳者,自然当仁不让要参加万兽战场,每年在万兽战场死伤的修士人数最多,但与此同时,机遇和能获得的天材地宝也是最多。 毕竟在万兽战场。一个刚练气的修士也能捡到金丹期妖兽的内丹,一步登天的机会谁不想要。 顾流霜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许长河刚给她做了两副拐杖,隔着老远丢过来,“给!” 顾流霜拄着拐一扭头,恭敬道:“弟子拜见师尊!” 真是没有想到,她虽然期盼宗门能派来一个靠谱的长老,但真没想到派的这尊大佛这么靠谱,排面这么大。 她看着远处的村庄沉思道:她师尊裴大剑仙既然都来了,这事一定比她想的要更复杂。 看她半身不遂还笑的开心那德行,裴行月就脑仁疼,他没好气道:“怎么又搞成这副鬼样子?” “弟子运气太差,做宗门任务恰好遇上魔修作乱,情急之下用了师尊给了那道剑气,竭力之下才把那杀千刀的魔修诛杀。” “分给你的宗门任务,就是让你们来这个地方给魔修当两碟下酒菜?”裴行月冷笑了一声,“你们也真敢来!” 又来了又来了,她师尊刀子嘴豆腐心的传统艺能,一边嘴里数落着她,一边从洞府里给她往外掏天材地宝,金灿灿地滚了一地。 “都吃了!”看着一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顾流霜恍惚以为自己是伤了根基命不久矣。 “师尊,我真没那么严重,也就是个皮外伤!”顾流霜努力让自己看的很支愣,不是一个弱鸡。 “皮外伤?”裴行月捏着她的剑鞘,眼神如刀恨不得把她片成片下进火锅里,“你当跨境界使用剑气是像你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轻则修为受损,重则经脉断绝仙途无望,你这次修为不倒退就算好的了。” 他两指并起在顾流霜手腕上空悬了一下,灵力化作温和的细针刺入她的经脉,刺探了一圈之后,裴行月收回手。 “真是皮外伤。”他摇头,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实了?” 第28章 什么东西 皮……实,顾流霜作为一个正值十八岁的青春剑修美少女,觉得自己和师尊的师徒情谊可能要在今天断绝,以及自己日后发达之后暴揍自己师尊的可能性,当然也就是想想,真要付诸实践自己当然也不敢。 “不知道。”她摇头诚实道,“可能弟子我运气比较好吧。” 就你,还运气好? 裴行月把她入门之后那些倒霉事情想了一遍,摇摇头,再三确认顾流霜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他道,“既然没事情,就先回去把伤养好,过几天还要去天下剑池观剑。” “天下剑池?”顾流霜一惊,眼睛里迸出诡异的亮光,剑修的本能在她骨子里跃跃欲试,让她恨不得抛下拐练两套剑法。 “宗门任务,怎么,你不想去?” 那我可太想去了!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要扒拉着你的飞剑让你带我去,顾流霜心想。 走的时候裴行月看她样子面色有些诡异,他试图开口,又怕伤害她的自尊心欲言又止,“那个……你一会儿路过水边,记得把脸洗一下。” 怎么,洗脸? 顾流霜琢磨着这句话,路过水边的时候特意多此一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很好,脸还是自己的,只不过活像和别人刚借来一样,急着还。 她继承了她爹娘的美貌,脸很小,肤色白皙,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好好打扮说不定还能往合欢宗方向发展一下。 只不过,顾流霜注视着自己水中布满了水、泥土和血迹朴实而憨厚的倒影,自己自己乱糟糟像枯茅草一样的头发,头上面还插着两根杂草,迎风招展,觉得难怪刚才那位大兄弟分不出来自己是男是女。 好家伙,自己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从北域玄门通天宫镇守的地底跑出来的孤魂野鬼,或者器峰炼器失败被炸成爆炸头的倒霉蛋。 她蹲下身,掬了一捧水打算洗一下脸,顺便从头上摘下来那两根杂草,吊儿郎当地叼在了嘴里。 尘土洗尽,露出底下带有一分苍白色彩的皮肤,她舒了一口气,觉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莫过于此了! -- 第27页 一抬头,就发现之前对她施以援手的那位大兄弟站在不远处盯着她面色古怪。 见她看过来,面色爆红,丢下一句:“姑娘,失礼了!”就转身离开,不到半刻,就没了影子。 就,挺奇怪的。 更奇怪的还是在之后两天,裴行月一来,直接控制了这个小村子的搜查进展,把村子挖地三尺找魔修留下的蛛丝马迹。 “中洲境内,还能容忍魔修如此肆虐横行,阁下这一字并肩王当的也真够合格。”裴行月路过一处血祭遗址,看着遍地尸骨讽道。 他似乎对中洲,对细柳营有一种天然的反感,说话相当不客气。 聂枫声身边一位年轻的将官被嘲讽了一上午,面色不虞,下意识地想出头,却被聂枫声摁住了肩膀,“此事确实是我失察,这些尸骨我会叫人来好生收殓,现存的亲手都会给予银钱抚恤。” 他面色沉稳,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千钧。 裴行月一身洗到泛白的剑袍,抱着剑,靠在树干上,他的面容似乎停留在了少年和青年的分界线上,百年岁月在他身上恍惚而过,不留影踪。 “虚情假意。”他低声道,复又摇摇头,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摸这些尸骨的肋骨。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那位年轻将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住嘴!”聂枫声终于动了怒,裴行月抚摸白骨的手一顿,“我算什么东西?”他脸上带着点回忆的神色,“那当年皇城事变,聂元帅按兵不动,罔顾我师姐昔日对你的救命之恩,又算什么东西呢?” 陈年的伤疤被毫无顾忌地撕开,聂枫声沉默了,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停住了。 第29章 祖安丹修 “那个,你有没有觉得,你师尊状态不太对?”许长河和顾流霜在河水边排排坐洗苹果。 “当然。”顾流霜很是苍凉道,“我已经想好他和对方一言不合最后打起来我该怎么帮忙了。” “怎么帮?” “还能怎么帮,他是我师尊,当然谁打他我打谁了!”顾流霜咬了一口苹果,目光看向远处,聂枫声带着他的亲兵,一群人围着火堆谈笑风声,裴行月抱着剑看着树,不知道在想什么,非常不合群。 “先不给你说了,我得去陪我师尊。”她说的像是要去陪一个空巢老人,别人是自己师尊的贴身小棉袄,顾流霜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要混一个防弹衣当当。 “师尊!”她坐在地上,抬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师尊也不想和她说话,她看着对面一群人,破罐子破摔地心想:不管怎么样,他师尊这排面有了。 她这样天才的徒弟可不多见,一个能打十个。 识海里传来一道声音,很轻:“你和你师尊关系倒不错。” “是吗?”顾流霜揪着地上的青草,坦然笑了笑,“虽然这样说有点那啥,他天天骂我罚我,但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好师尊。” 或许是太无聊了,顾流霜的话格外多,她思索了一下,道:“只要他不先不要我,我愿意当他一辈子的徒弟。” “不过我估计我师尊不愿意,他每天想最多的,我觉得是……” “是什么?”江原晏来了兴致,问。 “以后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别把他的名字报出来,害他丢人。” 脑海里传来一阵轻笑,顾流霜有些无语,“不是,我说,前辈,这事真这么好笑,你问你师尊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我师尊和你师尊不同。”江原晏想了想,时间太久了,他对很多事已经没了印象,只记得被穿胸一剑然后沉入天烛海的痛楚,“你如果入了魔,你师尊下不去手杀你,我师尊则会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顾流霜沉默了,她仰头看了一眼蓝蓝的天上和高高的太阳,“前辈,大白天的,东皇帝尊看着呢,别说我入不入魔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行不行?” “我虽然老喜欢气他,但绝对不至于到入魔那种地步。”丽嘉 “我要入魔,别说我师尊了,我爹肯定先要打断我的狗腿,扔进他丹炉里炼上个七天七夜,让我好好悔改悔改。” 丹修的脾气和他的异火是成正比的,顾流霜她爹,丹宗的太上长老,学的是师承东皇帝尊一脉相承的正大光明丹道,左手太阳火右手太阴火,两种异火相叠加,再加上丹宗众星捧月的环境。铸造了她爹那个暴躁老哥脾气,祖安丹修名不虚传。 江原晏听的很认真,“听起来你和你父亲关系不是很好?” 这是什么妇女主任调解家庭纠纷的口吻,顾流霜想,她决定要为她爹正一个名,“我爹这人吧,人挺好,对我也很好,就他和我娘分开了太久,导致他一见到就想起我娘,所以他一见到我就烦,拎着我的耳朵骂我。” “那你娘呢?”江原晏话出乎意料地多。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顾流霜小声说,反正她和这人熟的不能再熟,“我娘不是人,是青丘一族的一支,那一支人丁太寥落了,我娘就被抓回去当圣女了。” “这果然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江原晏从容道。 “我说这么多,那你呢前辈。” “我?”江原晏接住了她抛回来的话头,“我爹是魔修,我娘是魔修,不过他们都死的早,我也是个魔修,运气比较好,做到了十魔道之主,运气又比较坏,被一直封印到现在。” -- 第28页 “前辈你之前不是一个剑修吗?” “我在天虚山待了快一百年,一直以为自己的双亲是宗门先烈,然后一天突然有人告诉我……” “我父母是魔修,还和宗门有血海深仇。” 江原晏声音缓慢,“真正的英雄后代沦落到给魔修当炉鼎采补此生修行无望,我这么一个鸠占鹊巢的的混蛋却是宗门天骄一路顺风顺水,你说这可不可笑。” 当然不可笑,顾流霜换位思考一下,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第30章 可笑可笑 好端端一个天之骄子,被迫低入尘埃,这不是逼着人家入魔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说:“我看话本一个主人公跟你经历差不多,他……嗯……虽然历经磨难”顾流霜有点心虚,“但最后结局也还不错。” * 一上午的时间,聂枫声带着一队人把村子里尸骸收殓起来,裴行月立在白骨堆里,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低头吟诵着经文。 是往生咒。 顾流霜诧异地挑了挑眉,她没想到他师尊对佛修那套东西还很有研究。 抬尸骨的时候她想去搭把手,毕竟自己在旁边干站着看别人做事也不太好,手刚碰上白骨架,身旁就斜插出一道声音,“姑娘放着,还是我来吧。” 她回头,正好看到那位称呼她大兄弟的年轻将官,他面庞英俊,笑容温和:“这些东西阴气太重,姑娘家碰了不太好。” 他是好心,可是这种照顾让顾流霜有些难受,但因为不是熟人,人家也是好心,也不好反驳,她坐在树下,路过的人也好奇地看向她,她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熊猫。 许长河来树下乘凉的时候看她一脸惆怅,略微想了一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他是中洲人,对这股风气也非常看不惯,叹了口气,“唉,你别难受了,中洲风气被经天书院那群书生带的就这样,我姐提着刀当街打登徒子被人写诗嘲讽了快一个月,说她没有女子的温婉之气。” “温婉个大头鬼!”顾流霜翻了一个白眼。 刚骂完,就被裴行月拎过去,指着一堆尸骨让她拼图,尸骨上沾着阴寒之气,但她一个炼丹的也不带怕的,顾流霜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开始拼,灵力化做外视,拼这种东西便很简单,拼完她一抬头发现对面几个人才拼完了几个头颅,对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不过是个女子。” “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 窃窃私语声响起。 修仙者男女不分大防,顾流霜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她觉得新奇,嗤笑了一声,蹲在地上掏出手帕擦剑。 * “魔修一事查的如何?” 裴行月立在一角,抬手挥开了水镜。 水镜中,映照出了剑宗大殿那处的风景,掌门首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回禀师叔,查完了,是天烛海那边上空的漏洞,那个魔修从中洲驱魔司手下跑出来的一个漏网之鱼,修的血魔寄生大法,功力深厚,趁着褚长老会家里探亲的时机,寄生在褚长老的识海中,这才混进了剑宗。” “我倒是不知道剑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筛子,什么魔修都能混进来。”裴行月说的很不客气,“执法堂那群人天天抓凌霄峰弟子迟到早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干点正事?” 第31章 花里胡哨 掌门首徒忍气吞声被骂,他年纪轻轻的却很有剑宗掌门和稀泥当老好人的风范,好脾气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执法堂失察,害顾师妹他们陷入险境,等顾师妹回来,一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嗯。”裴行月对掌门首徒印象不错,没再为难他,只是偏头,状作不经意问道:“凌霄峰怎么样?” 掌门首徒很上道的回道:“白前辈一回宗门便闭了关,留下牌子让没事不要打扰她。” 他也是听他师尊剑宗掌门说起过当年凌霄峰剑道双绝的风采,此次白江黛突破情劫无情道大成踏入剑圣境界,宗门为之一撼。 “果然,师姐的性子,一如既往。” 话音落下,裴行月抬手收了水镜。 一偏头,正好看到许长河和顾流霜两个人正在草丛里捉蛐蛐,捉的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老许,你别动!”顾流霜弯下腰,单手拄着拐悄无声息地蹦跳着去那只蛐蛐的头顶,“这小东西敢飞我头上,今天我必把它毙命当场!” 刚才顾流霜蹲在地上认真抄剑谱,一只蛐蛐跳到她头上,给她吓了一跳,至此和这只小虫子结下了血海深仇。 “老顾,冷静,冷静!欲速则不达。” 顾流霜手都扬起来了,一道气剑直接给蛐蛐的头身一分为二,随之而来的,还有裴行月冷淡的声线:“玩够了吗?” 顾流霜后背一肃,直起身拄着拐道:“玩够了,师尊我再也不敢了。” 认错态度倒是很积极。 “玩够了你们两个就跟我走。”裴行月从乾坤袋里召唤出仙舟,他御剑速度太快,两个筑基的小孩承受不住,只能用仙舟带二人回去。 仙舟通体银白,上面篆刻着古朴的花纹,通身流畅,两人上去,抚摸着上面镶嵌的灵石,情不自禁感叹道:“好贵,真的好贵。” 同为剑修,为什么他这么有钱。 中洲麒麟王朝分为二都,一都在北,为皇城,皇城里都是都是和麒麟王朝起兵时崛起的新贵,另一都在南,是中洲传统的高门贵族,传承千年,势力如树枝根脉一般交错庞大,在当地算是地头蛇。 -- 第29页 天下剑池便在南都,飞舟一日千里,到了南都上空,一向话多的许长河破天荒地沉默了,低着头一言不发,很心虚的样子,把自己重剑上的剑穗拆开然后再重编,顾流霜不忍直视那在他手底下兔子变成野猪的剑穗。 飞舟到南都城门口,顾流霜正打算问一句,便被迎面而来的白色花瓣糊了满脸,花瓣落入手中,化作一道白色灵力逸散在空气中。 我去,这是什么? 她仰头望去:只见一群群白衣白裙的修士,脚踏白莲,手握长剑,从灵舟飞下,动作轻盈且飘飘欲仙,还有花瓣雅乐的背景伴奏。 突出一个上流,一个高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然后顾流霜被花香刺激的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昆仑台白玉京,果然如师兄师姐口中的喜欢当花里胡哨的菜鸡。 但这话不好当众讲出来,毕竟昆仑台作为修真界十仙门中当仁不让的执牛耳者,宗门内有两名剑圣级别的大能镇守,也轮不到自己激情发言。 她又打了一个喷嚏,喷嚏打完听到他师尊冷笑一声,道了一句:“虚伪。” 顾流霜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师尊说的对。 第32章 天下五洲 昆仑台仙舟飞落之处正好是修士聚集之地,很多原地摆摊卖东西的修士都被迫停下,让去中间的大道,看着一群天外飞仙的缓缓落下。 “好大的排场啊,昆仑台不愧是昆仑台,天下第一仙门!” “没错,那是不是昆仑圣子和圣女?” “果然如传闻中风姿夺目!” 一排赞叹声中,也有人看不过去。 旁边一位被黑色大裘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哥嗤笑一声,不屑道:“招摇过市!”声音很大,被围着的一圈人听到,离他三尺远,生怕这人被昆仑劈死的时候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说的声音很大,且理直气壮,生怕人家听不到。 就,大哥,果然是大哥。 靠的近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嗖嗖狂飙的小剑意。 不出所料是个剑修,也只有他们剑修会这么耿直的说大实话。 大哥都这么高声语了,怎么能不惊天上人,并立在仙舟上方的昆仑圣女目光一厉,她面上还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手指在灵琴上轻轻一拨,原本装饰用的灵力形成的花瓣变刃为刀,向着那位大哥的方向蜂涌过去。 顾流霜在旁边抱着手臂看热闹,这位大哥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能是她点太背,也可能是今天城里的风太大,或者远处有那位大能渡劫干扰了此处天地灵力的分配法则,顾流霜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刀一样的花瓣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朝着她的方向飞过来! 不是吧?她瞳孔地震,你们昆仑的圣女这么拉的吗,放个大招还会偏离目标,自己看个热闹还要遭雷劈,找谁说理去。 远处裴行月看她,薄唇挤出两个字,“活该。” 谁叫你看热闹靠这么近。 顾流霜无奈,只好并起双指,气剑浮现,带着一缕剑意,噼里啪啦地把花瓣一样的刀刃弹到树上,把树干几乎穿了一个对穿。 “好!”许长河很给面子的鼓掌。 那位黑色大衣大哥抱着剑,也凑过来,传音问她,“你对昆仑台那群伪君子说什么了,怎么冲你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顾流霜很是无辜,她好不容易不嘴快一回,结果还是挨揍,早知道就大放厥词了。 远处昆仑仙舟之上,昆仑圣女莹白的面容浮现一上丝狰狞之色,旁边昆仑圣子的目光正正好落在顾流霜身上。 他的眼睛很奇怪,深黑中带着一点灿金色,直直望过去时似乎能看破一切屏障和阻碍,了解你潜藏在内心中的所有隐秘。 少帝眸,承袭自三皇纪元中的伏羲人皇,号称无所不观,无所不知。 他看了片刻,瞳孔中的金色缓缓旋转,吐出四个字,然后又闭上了眼,“天生剑心。” 就是这四个字,让昆仑圣女对顾流霜动了杀机。 自己毁了一个南海剑派的天生剑心张笑天,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又来了一个。 她五指深深刺入掌心。 这天下五洲的天才,为什么总是杀也杀不完? 第33章 仙宗门面 天生剑心,满心热血剑意,赤诚如火。 昆仑圣女左漪微阖双目,似乎还能听到南海剑派张笑天单手捂着被她的寒冰灵魄针贯穿的血肉模糊的胸膛,虽濒死却依旧对她张扬着大放厥词的声音。 离奇地与面前人重合。 这样的人,她毁的了一个,也能毁得了第二个。 花瓣一样的刀刃四散纷飞,把树上的叶子钉在地上,顾流霜收回气剑,叹了口气,目光正正好被旁边小摊子上的糖葫芦吸引了。 她瞄了四周一圈,裴大剑仙可能也懒得看昆仑台在这里摆谱,不知道去哪里溜达去了。 此时不摸鱼更待何时? 一句“老许,走,吃糖葫芦去!”刚要说出口,只见昆仑圣女怀抱七弦灵琴,面纱之外的眉目冲她这边轻轻一扫,冷声道:“此人当众拔剑,妄图行刺圣子,给我拿下!”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顾流霜直接没了脾气。 得,她今天算是知道了,就气剑那么两厘米的破事儿,也叫当众拔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第30页 旁边穿着大裘的大哥抖了一下,呵出一口夹杂着冰渣子的凉气,用“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的”语气给这句话做了一个总结概括,“昆仑台这傻逼的程度,真是一如既往!” “确实。”两列昆仑台仙卫过来,呈合围之势,想要对这一个嚣张狂徒来一个瓮中捉鳖,狂徒不慌不忙,托着下巴评价道。 “这祸事是我惹出来的,我跟他们本来就有过节,有什么事冲我来就行,你退后……”大哥果然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真汉子,头发凌乱垂下盖住一整张脸,身后用白色布条裹着一把长剑,手指伸到后面,微微俯下身,做了一个标准反手拔剑的姿势。 他浑身的剑意浑然天成,无比狂傲,只是剑意混着杀气乱窜,让人一看不是很放心,怕他人还没砍先走火入魔。 各个剑宗的拔剑姿势都有很显著的区别,剑宗喜好抬手从容拔剑,而这位大哥刚使出的一手干脆利落的反手拔剑,十有八九是南海剑派的剑修老哥。 “一人事一人毕,再说,坏话我也说了。”虽然是在心里,“怎么能叫你一人承担,太不仗义了!”顾流霜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许长河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顾流霜鼻子不变长,他担心自己的变长。 他接受到顾流霜使过来的眼神信号,吊儿郎当地抬手勾住大哥的肩膀,“兄弟,你放心,我朋友她贼强,贼能打!” 大哥很感动,“好,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交定了,一会儿昆仑台若是纠缠不放,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仙卫手持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带着玄铁制成的面具,看向包围圈中的狂徒。 狂徒一身玄色斗篷,兜帽拉下,露出少女俊俏的一张脸,桃花明眸流传,不怕,反而带着点笑意。 哪有人被抓死到临头还笑的,身经百战的昆仑台侍卫长嘀咕道。 这人,莫非是个疯子不成。 “既然都说我拔剑了,那我剑不出鞘岂不是很不给你们面子。”顾流霜喃喃道,抬手拔剑,饮月剑光如雪,盘旋而上,剑光伴着剑意,直上九重天,停在昆仑台圣女仙舟前,被护卫阵法隔离,才抑制住了一去不回的势头。 很漂亮的一剑,也是极嚣张的一剑。 “在下听闻昆仑台素有受罪者可向宗门弟子挑战免罪的规则。”顾流霜手指抵住剑锋,漫不经心道,“虽然在下自我感觉良好,没犯什么罪,但你们非要抓我,在下就只好向圣女阁下讨教一二了!” 她笑容懒散且嚣张,“不知道圣女阁下愿不愿意给在下这个机会?” 看昆仑台众人沉默,顾流霜“呀”了一声,状似恍然大悟,“还是说圣女阁下看出在下天生非凡,仙骨卓绝,害怕同我交手败北有堕昆仑台仙宗的门面?” 第34章 鱼龙剑舞 听听! 多么嚣张!多么大言不惭! 好一个我是大爷你们尔等都是鼠辈爷看不上你们的架势! 昆仑台的脸面简直被她踩在地上狠狠揉搓,末了,再意犹未尽地跺上两脚。 见多识广的昆仑台侍卫长移开眼。 沉痛地想: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人确实多少有点大病。 许长河听完她这一番激情发言,在地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子中大声鼓掌,附和道:“好!” 虽然他一人声音势单力薄,却依旧努力为顾流霜这个宣战给足了牌面,绝对不辜负这些年罚抄代写旷修真通识水课代点名结下的深厚战友情谊。 大哥抱着胳膊,啧了啧嘴,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话,赞许地点点头,他看四周一片沉默,极为不满,这般惊天动地的宣战,怎么着也要来一个气壮山河的牌面吧! 他一撩衣摆,飞身而上城楼高台,正对着那一面巨大的石鼓走去。 鱼龙鼓通身玉白色,乃是当年凌天帝结束中洲战乱时在最关键的一战血河之战中用天外玄玉所铸造,用来破邪道乐修的夺魄大阵,鱼龙鼓高达十丈,敲此鼓时必须数百壮汉一同用力,状如敲钟,因此鼓又别名“鱼龙钟”,被完全敲响时声音威震山河。 因为数百年的沉寂,鱼龙钟身上盖着一层细密的灰尘,大哥朗声长笑,拂去上面的灰尘:“这般破阵剑当伴鱼龙舞!” 说罢,他拔出腰间剑鞘,平平无奇的一道劲气甩出,落在鱼龙鼓上,便是刹那清钟,震人心魄! 声音响彻半座南都城,掠起一池飞鸟。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修仙者,凑热闹的市井凡人,把这个挑战搞的是人尽皆知。 南都城,乌衣巷,此时正是冬日,一位轻袍缓带的老者正端坐庭院中看雪下棋自弈,隆冬大雪,他的脚上极为不合时宜地踩着一双木屐,听闻远处鱼龙鼓声,他眼里闪过一道暗芒,下棋的手一顿,喃喃道:“好大的动静,谁敲了鱼龙鼓?” 他抬手召来身后的侍从,侍从低眸,恭敬道:“许阁老。” * 顾流霜对这个鼓声造成的一切毫无所知,大哥敲响鱼龙鼓的那一瞬间,她挨着近,脑子被震的嗡嗡的。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靠,我朋友都这么给我打call了,我不把昆仑台的人头给打飞不合适吧? 她握着剑,往前逼近两步,抬眸再问:“可敢一战?” 昆仑圣女抱琴的手一滞,小指在琴弦上勾出一道嘈杂的暗音。 -- 第31页 “你失态了。”昆仑圣子目下无尘,漠然道。 昆仑圣女银牙暗咬,抱琴恭敬道:“此人挑衅我昆仑台清名,属下一时心慌意乱,着了此人的魔障,请圣子勿怪。” 按理说,两人同为昆仑双圣,身份地位本该平等,但圣女在圣子面前一副卑躬屈膝的谦卑样子,身旁的侍从都对此习以为常。 甚至一旁抱剑观海的昆仑台太上长老都对圣女投来了不赞同的眼光,“静气不足,区区一个不足抬举的小人狂言都让你自乱了阵脚,两年后的天玄大比如何面对仙门十宗的那些天骄弟子?” 昆仑圣女手指深深刺入掌心,俯身恭敬道,“弟子知错。” 说罢,她抱琴起身,盯着飞舟下提剑望过来的顾流霜,嘴角扯出冰凉的弧度:“今日她让我昆仑台丢失的颜面,弟子马上便会让她如数奉还。” 目光森冷,显然是动了莫测杀心。 顾流霜对这一番自己引起的风波一无所知,她脑子里全是“打不打?什么时候打?”几个硕大的问号的组合排列,甚至因为等待的时间过长,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 待昆仑圣女转身欲应战之际,一直隔岸观火的圣子抬眼,叫住了她:“你回来,我去和她打。”他冷淡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第35章 改名换姓 你不是她的对手。 七个字,让圣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也是从千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天骄,在昆仑台除了被当成圣人一样供奉的圣子之外,她也是被众人一路抬举奉承着长大的。 昆仑圣子短短一句话,便将她这么多年的骄傲轻而易举地击毁了。 一个散修,她不由得恶劣地想,区区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纵然是有过人天分又如何,没有强大宗门的依靠和栽培,在往后的修仙道路上怎么能是自己的对手。 顾流霜在下面翘首以盼,甚至无聊地数起了地上的蚂蚁。 她心想,好家伙,昆仑台这些人是想造出一个玉米加农炮出来轰自己吗? 她正出神,一只仙鹤缓缓落地,长翅微敛,仰头发出一声清鸣,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道通身素白的身影和着鹤鸣轻轻落地,他的鞋履衣衫袖口都用了最上乘的清洁阵法,虽足踏凡土,不染纤尘。 他模样极文雅俊秀,眼下落着一颗痣,素白的袍底用金线纹着出水净世莲花,行走移动之间,袍脚的莲花纹样荡出道道虚像。 同他文秀的外表不同,他的手虚虚握着腰间的剑柄,清俊的手腕弓出一个颇有力道的弧度。 这是个剑修。 顾流霜下了结论。 还是一个虽然看上去花里胡哨但是实际很能打的剑修。 她爹教过她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举的例子是当年她娘出了青丘因为被她爹身上的丹香所诱惑,缩小了本体变成一副清纯可爱小熊猫模样跟在她爹身边骗吃骗喝,直到有一天她爹到了炼丹瓶颈期炼出的丹药太难吃,她娘忍无可忍化为人身给他加油鼓气让他炼点阳间口味的丹药出来再给她投喂。 自己养的小熊猫大变成活人,把她爹吓得够呛,好好一个祖安丹修“你他妈……”的憋了半天,最后自己闹了一个大红脸,他PTSD太严重,人又霸道,直到现在丹宗上下还禁止弟子养“熊”和“猫”相关的灵宠。 虽然她对这人一身灵石气息的做派很反感,但是近距离感受财富的气息还是挺快乐的,她抬了抬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比试台子。 此地为修真人士聚集的地方,为了防止两位道友因为一言不合直接在闹市区大打出手伤及无辜的事情发生,南都城在道路两旁修建了许多比武擂台,四周颇有用心的围了一圈防护阵法。 擂台高出地面半尺,方便围观的人的看热闹。 顾流霜手握长剑,虚虚一抬,率先开口道:“道友请!” 说罢,她单手一撑擂台一侧的栏杆,干脆利落地翻了进去,身形轻盈矫健。 身上灰扑扑的斗篷因着这个动作落下细碎的微尘,很不体面,偏偏剑修挑眉望过来的神情那般桀骜。 倒提长锋逆着光而立,太阳落在她眼底都不愿意离去。 很好看,很凛冽。 昆仑圣子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 很适合被毁掉,敲碎她浑身的傲骨,废了她的双手,看她痛苦挣扎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是否会流露出别的色彩。 他很期待。 顾流霜被他盯的发毛,她证据很充分的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什么大病,她觉得自己应该伸张正义打飞他的狗头。 她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抬手拔剑,剑锋直指对方,眼神和剑刃在某一点会聚成一线,手指并拢,浑身上下紧绷中带有一丝松弛感,进可攻退可守,再标准不过的握剑姿势。 顾流霜拔剑的时候很沉默,身寒骨肃,一言不发,她盯着对方,只待旁边的计时沙漏一倒转,她便抢占先机出招。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几处大穴从头到脚不住徘徊,短短一瞬,脑内丰富的战斗经验已经把这场攻杀演练了数十次。 “且慢。”对方抬手,制止住了一旁已经微微倾侧过来的沙漏。 干嘛?顾流霜一脸冷漠,大战之前她必不可能话多,落入对方的心理战术,只用眼神示意对方有话快讲,不要耽误打架。 -- 第32页 “仙界道友之间比试一般都要有彩头,你我的这场比试闹得这么大,不订立一个彩头说不过去吧?” “你说这个啊。”顾流霜转头,盯着台下的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还有在树上站了一排围观看热闹的修仙人士,许长河和大哥站在人群中央,冲她招了招手,她散漫而莫得感情道:“我若是赢了,你便要当众对我道歉,承认你昆仑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昆仑台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不再考虑一下?”圣子宛如毒蛇,语带诱惑轻声道。 顾流霜摇头,“不考虑。” 她看中同别人比试的过程中自己获得的收获,至于获得的彩头,她不是很在乎。 剑修和人打架多只是路见不平事慷慨拔剑,为了别人的灵宝拔剑,非剑修所为。 他们剑修虽然穷,但穷的很有骨气! 再说,你如果想要的东西太多,比试的时候就会分心,反而着了人家的道,得不偿失。 “好吧,那倘若在下赢了。”昆仑圣子轻顿了一下,“我便要你改名换姓,更迭师门,拜入我昆仑台门下。” “啊,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输了还能拜入昆仑台门下?”许长河身边一位大哥感慨道。 “好个屁好?”大哥隔着贞子一样散落眼前的头发暴躁发言,眼刀伴着剑气射过去,那人胸前一凉,识相地闭上了嘴。 第36章 谁人出剑 “你说这人什么意思啊,打就打吧,好端端地让老顾拜入昆仑台门下干什么,就她那平地无风也能自起三尺浪腥风血雨的性子,到了昆仑台还不得把人宫殿屋顶都掀了,啧,好好活着不好吗,干嘛想不开。”许长河抱着手臂吐槽道。 “呵,我看他们是想把顾道友骗进昆仑台,然后任他们搓圆捏扁,毕竟当众折辱人可有损昆仑台那些人光风霁月的面子。”大哥凉凉说道。 “那他们这回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许长河扬眉看向擂台,眼里闪过一丝喟叹,“打架的事情,我对老顾还是再放心不过的。”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这么相信我了! 顾流霜耳力极好,老远就把他们的话听了一个清楚,她手指轻轻掠过剑上的锋刃,连片刻犹豫思忖都没有,轻慢地点了下头,“好,我答应你。” 语气非常的不以为然,仿佛自己刚才答应的是别人泛舟湖上的邀约,而不是一个危机重重的卖身契。 “不再考虑一下吗,我担心道友一向闲云野鹤桀骜不驯惯了,拜入我昆仑台门下可能会不适合。”圣子的语气温和,似乎真在为顾流霜着想,“道友若是心有顾虑,现在对圣女道歉,昆仑台对道友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可以既往不咎。” 假!真他妈假! 顾流霜刚才狠话都放出来了,现在再让她低头认错就等于噼里啪啦地打自己的大耳光,还是那种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的阴损歹毒。 再说,顾流霜认真反思了一下,桀骜不驯,她刚才那就叫桀骜不驯了?她觉得这人真该看看自己刚来剑宗谁都看不服自视甚高的样子,去主峰食堂吃一个午饭碰到的五个同门,起码三个和她单挑过,剩下两个十有八九和她打过群架,剑宗演武广场常年遍布着她的恶名。 她现在这德行,还是被她师尊好好收拾过的结果,她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但这人的嘴脸简直让她梦回年少轻狂沉迷打架的青葱岁月。 好好一个人,怎么这么欠抽呢? 顾流霜换了一个握剑的姿势,指尖射出一缕剑气重新启动了计时沙漏,沙漏里的细沙落进琉璃底座下方,发出簌簌声响。 “我说,你们昆仑台的人打架之前都这么喜欢废话的吗,要打便打,不要讲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拔剑之下见高低!” 典型的剑修一剑破万法的耿直发言。 昆仑圣子摇摇头,似乎很为她的冥顽不灵感到可惜,只是春水一般温柔的眼底泛起一丝暗芒,“既然如此,那道友,便得罪了!” 他拔剑,深长的剑出鞘,剑光却很清淡,像清风,像细雨,极尽温柔之能事,与顾流霜咄咄逼人的剑势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流霜不敢托大,她是狂,但她不是傻! 这人典型绵里藏针的打法,很明显是要活耗死她,她一个筑基大圆满和他金丹初期的拼修为确实没优势,她本来想速战速决,但这人那拖拖拉拉却又滴水不漏的剑法看来是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战线越延长,对她越不利。 她直直刺出一剑,剑光凛冽,却又被人春风化雨般化解了,饮月剑身一荡,斜斜掠过那人衣角,昆仑圣子轻轻转了一下自己被剑身传来的余震震的微微酥麻的手腕,温声道:“道友好快的剑法!” 好你个头! 顾流霜暗恨,她讨厌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台下大哥看了一圈两个人之间你来我不往的比试,转头认真问许长河:“这昆仑圣子真是个男的?” “算是吧。”许长河快被他这老太婆裹脚布一般的剑法整睡着了,然后下一秒顾流霜气势汹汹的剑法又让他清醒过来,“不过老顾再这么被他拖下去就挺被动的。” 昆仑圣子这剑法虽然拖拉,但只有一个算不上优点的优点,就是好看。 细雪,美男,温柔如水的剑光,惹了台下一片小姑娘的芳心,甚至还有一些面如白玉的小伙子也红着脸扔上来了鲜果和手帕,扔过来的东西被阵法挡住,极为恐怖地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 第33页 顾流霜在他的会合觉得自己之后会对温吞派的剑法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心神凝聚,她便只能把人拉进自己以命搏命的会合。 下一瞬间,台下的众人便发现,顾流霜的剑势变了,原来只是凛冽的锋芒,现在则是一去不回的狠绝,招招毙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很老套,却对对方那种圆滑精致的打法很有用,毕竟,一味的防御可阻挡不了一位歇斯底里的战斗疯子! 刚才圣子在试探顾流霜,顾流霜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昆仑是剑道名家,昆仑圣子的剑法除去一开始的那点让人不适的精致,以命搏命的时候也是剑剑入骨,两人短短交手三十息,长剑叩击声不绝于耳,在四周交织出一道细密的剑幕。 第37章 剑出天山 长剑剑光飞舞,比武擂台灵石铸成的底座上留下道道深深的剑痕,最长一道,是顾流霜的一招反手剑,被格挡出去的剑光飞出去,入地三寸。 这一剑,若是刺到寻常□□强度的筑基修士身上,几乎可以生生碾断他的肋骨。 以命相博,顾流霜最擅长的打法,她打的如鱼得水,虽然身上挂的彩越来越多,但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每一个天生的剑修,骨子里都流淌着战斗疯子的血,在一次次生死搏斗中进步。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机会与强者较量,便是身死也无妨。 昆仑圣子一开始以修为略占的上风,在顾流霜娴熟的战斗技巧之下缩的越来越小,到最后,两个人持平。 “她在进步。”大哥全程盯着这场较量,摸了摸下巴评价道,“在战斗中进步。” “在战斗中不断淬炼自己的修为和剑法,还真是可怕的天赋啊!”他叹道,只是眼底同样被点燃了熊熊的战意,拇指在自己的剑鞘上轻轻摩挲。 他的身上剑气并着冰碴子一起往外冒,许长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拍了拍这位大兄弟的肩头,“道友,你冷静点,一会儿老顾打完了你再上,不着急。” 又一次接了顾流霜重叠的两剑,昆仑圣子被她的剑意压的退了两步,一向从容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狼狈,他拭了一下嘴角流淌下的一缕血迹,真心实意道:“你真的很强,但是,我今天不能让你赢,所以,很抱歉,这场比试就到此为止了。” 顾流霜瞳孔一缩,下一秒,昆仑台圣子的掌心迸出一缕金光,手掌轻翻之间,一朵灿灿金莲从掌心浮现。 昆仑金莲,昆仑台的镇派之宝。 这一任的圣子,竟然将这等圣物都收服了! 台下一时间议论纷纷,中心主旨只有一个:这场比试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了,差不多同等修为的情况下,一个圣物的出现已经给顾流霜钉死了棺材板。 “认输吧。” “认输吧,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两道声音,一道来自虚情假意的圣子,一道来自于台下的围观群众。 顾流霜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握着剑,斗篷无风自动,此时她仿佛说书人口中孤身行刺一国君主的绝代刺客,带着一腔近乎浪漫的孤勇。 “她在蓄力。”许长河不愧为她多年的狐朋狗友,一语中的,“老顾这回,是真被这人惹生气了。” “认输?”顾流霜抬眸,桃花眼中眸光凛冽,此时她眼里有很多东西,唯独没有退缩和怯懦,“你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她举剑,准备接这旁人眼里她根本不可能接下的一招。 “那道友,便得罪了。”圣子话语刚落,手掌一翻,金莲飞出,巨大的金莲虚影伴着四周升腾起来的金色火焰包围住了顾流霜。 金莲一分为七,从四面八方朝她攻击过去。 每一击,都带着金丹巅峰的威力。 顾流霜提剑,应战。 两道极强的灵力交锋,爆出耀眼的金光,宛如一颗小太阳在白昼升腾而起。 谁赢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灵力和剑光消散,露出千疮百孔的擂台表面,两道身影,一站一坐。 靠支撑着剑勉强站立的剑修吐出一口血沫子,目光澄澈,看向对方:“你输了。” 她的四周,围着一圈浩如烟海的剑光,不是寻常一瞬间亮起的短暂,而是更为恒久的存在,方生方死。 剑域,每个剑修毕生追求的大境界之一。 剑意随心外放,便是剑域。 在剑域中,杀戮随心,我即为此地剑皇! “咳。”昆仑圣子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血颜色很奇怪,深红中夹着一缕金色,“剑域。”他喃喃道,随即摇头叹息了一声,“真是没想到。” “没有什么没想到的。”顾流霜拭去饮月上面沾着的血迹,“我但凡和人主动邀战,从无败绩。” 换句话说,我和你打,我就没想过输这个可能性。 “你的剑域叫什么?”昆仑圣子抬眼问道。 “出天山。”顾流霜答道。 明月出天山。 “出天山。”圣子重复了两遍,“好名字。”他仰头笑道,眸色一瞬间变得血红,复又归于平静。 “愿赌服输。”顾流霜一脸灵力耗尽的苍白,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该轮到你代表昆仑台向我道歉,说自己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了!” -- 第34页 第38章 一剑断江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圣子垂在身体一侧的五指合拢,嘴角挂着抹浅笑:“可以。” 他缓缓起身,顾流霜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淌下来的血迹,偏了偏头,“记得大声点,你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 简直是得理不饶人的典范,许长河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老顾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带恶人,这回可真是把昆仑台彻彻底底地得罪了。” “便是得罪了又有何妨,昆仑台若是不放过你们,便来我们南海剑派,顾道友剑法超绝,我师尊一定很高兴。”大哥伸手把头上刚结出来的冰碴子摘下来,撇在一边。 这可真是巧了,许长河感叹道,全天下和昆仑台最看不对眼的两个门派,果然有着相同的默契。 “在下剑宗许……我靠……昆仑台这老不死的出来干什么?” 就在圣子即将开口的一瞬间,变故突生,一道灰袍华发的身影立于昆仑台仙舟之上,猎猎袍脚伴着身上的灵力波动翻涌。 “现在修真界的小辈,都是这般没有规矩的吗?”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顾流霜撑着剑,竭力保持站立的姿势,身清骨正! 这糟老头子让他跪,她偏偏不跪! 她仰着头,直视那一团悬于灰袍长老身后犹如白昼的灵力漩涡,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们昆仑台,就是这般的倚仗修为倚老卖老的吗?” “竖子尔敢?”那长老半步剑圣的修为,在昆仑台地位尊崇,今天竟被一个小辈当众斥责,一扬袖口,一道剑光飞出! 南都城正对九曲回环嘉陵江,嘉陵江贯穿麒麟王朝南北,江面波澜壮阔,昆仑台长老这一剑携来的剑势横于江面,一江烟波消散,江水翻涌,明月吸潮一般跃起,在那灰袍长老身后形成一道遮天盖地的水幕。 剑圣之大境界,可以化天地万物为己剑! 长老悬于半空,本想当众把这猖狂竖子格杀,却见微阖双目站于一旁的圣子抬眼冲他投来一个眼神,温和宁静的一眼,却让他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圣子要留这个冥顽不灵的剑修一条命。 脱口而出的话就变了,“你可愿拜入我昆仑台门下!” 身后江水波涛汹涌,长老语气咄咄逼人,在场不少人内心发苦,这可怎么拒绝。 “昆仑台,也未免有点太不讲道理了吧!” “小声点,仔细你的脑袋,人家可是仙门之首。” “仙门之首又如何,哼,每年在天下五洲招那么多弟子,其中大多终其一生也只能当一个洒扫的弟子,给宗门累死累活付出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 “你只看昆仑台那些上层弟子如此繁华,他们脚下都是底层修士的斑斑血泪。” 修仙界的名门大派大多对外招收弟子条件极为苛刻,像剑宗,居于北洲玉龙雪山之境,被无数雪山环绕,每年招收弟子之时,从五洲翻山越岭而来的修士中能走完剑道六千问心长阶点燃十八盏剑灯的人千不存一,更别说最后成功拜入剑宗门下的了,绝对的凤毛麟角! 而昆仑台,恰恰与之相反,但凡灵根稍微出众之人它都收入门下,而这些修士,终其一生大多连十二楼五城的边都摸不到,更不用想去白玉京昆仑台仙君所居之地了。一辈子为宗门做牛做马无私奉献,但即使是这样,还有人为了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天下第一仙门的名声前赴后继。 “我自己有宗门,为何要拜入你们门下?” “我自己有师尊,为什么要拜你们为师?” 顾流霜撑着剑,反问道,她眼里被逼出道道狰狞的红血丝! 看着狂的一匹,内心却在抓狂:裴大剑仙,您老怎么不吱一声啊,这老不死的要揍你如花似玉的徒弟了! “你师尊能教你什么,你师门能给你什么,你若是拜入我昆仑台门下,奇珍异宝典籍灵丹数不胜数应有尽有!”昆仑台长老胸有成竹道,他料定这个出身破落不知名宗门的剑修抵御不住这等诱惑。 “我师门教我“拔剑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我师尊教我“我一剑出,万剑归宗”,这些,你可能教?” 伴着顾流霜这声质问,一道苍白瘦削的身影,缓缓显现在断江台之上,他穿着洗到泛白的剑袍,看向一天江水,拔剑,出鞘。 一剑断江。 百年之前,嘉陵江泛滥,两岸百姓死伤无数,那时正是凌天帝身死,诸方豪杰好大喜功群雄逐鹿之时,南都城主许天量率领族人死守南都大堤,与南都城共存亡,恰好南海剑派的剑圣风愁雪路过,南海剑派的剑修极慷慨豪放,被此景所动,拔剑斩断一江肆虐的江水,让江水自南都东西分流,一剑,救了下游百万百姓。 感念他的恩德,南都城在他拔剑之处为他修了一处断江台,高台极高,象征着他的剑意宛如危楼,不可近观。 第39章 北域玄门 断江台,拔剑,又一次断江。 不像风流剑意名满天下的风剑圣长歌当笑一剑临剑的豪放,裴行月这一剑,极静谧,极从容,却带起浩大的声势。 那纵横的一剑出,斩断一天幕的江水,破了那在众人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灵气护体屏障,出剑无回,剩下的剑气去势未减。 百里嘉陵江,自中间被劈开,江水自两岸分流,但水位迫于剑势的压力,分毫未涨。 -- 第35页 剑气收回之时,一江水一瞬恢复平静。 反手倾江,覆手倒海,这便是剑修! 裴行月抬眸,声音冷而平淡,他看着昆仑台的长老,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听说,你要教我的徒弟?” 教你的徒弟,谁敢? 昆仑台长老腹诽道,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都是空谈,同为十大仙门之一,剑宗的面子,他不得不给。 “裴长老,这都是误会,我见你徒弟天资超群,一时见猎心喜,想收入门下,让你见笑了。”昆仑台长老难得低头一回,但这话依旧说的皮不笑肉不笑。 裴行月收剑,“是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蔑意味。 他转身,一缕气剑弹出,下一秒,昆仑台长老双膝“扑通”一声跪地,那一剑来的太快,他反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跪倒在地。 裴行月凉凉丢下一句,“让我徒弟给你下跪,你也配?” 迎上来的昆仑圣女扶他起身,却被不领情地一把推开,昆仑台长老低头,眼底带着深沉的恶意:“剑宗,裴行月。”他复又嘲讽一笑,喃喃道:“不过是一个半身剑骨都被钉上锁魂钉的废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这样说,脑海里又回忆起裴行月当年走火入魔时,单人长剑杀穿昆仑台千里玉阶无数大能的烈烈风骨,内心的畏惧之情犹如附骨之蛆般攀爬而上,大腿不由得战战。 台下众人都被这一波三折的比试给惊呆了。 “我靠,剑圣,我这辈子竟然能见到活的剑圣!” “那是谁,风愁雪风剑圣吗,我娘小时候见过他一面,说他老英俊了!” “屁,风剑圣是南海剑派的,你没听见昆仑台那老不死的临走提了一句剑宗吗,人家是剑宗的裴剑圣,李家茶馆说书的说天玄榜的时候你一看就没好好听!” …… 顾流霜正和许长河大哥三个人蹲在巷子口的小马扎上人手一个糖葫芦啃得欢快。 “老顾,你刚才那手剑域,太漂亮了!”许长河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场比试中会过劲儿来,举着糖葫芦手舞足蹈道。 “确实漂亮,把昆仑台那群鳖孙儿眼睛都给干趴下了,解气!”大哥手里的糖葫芦结成一块块冰,他低头嘎嘣咬了一口,痛快道。 “刚才打的倒是挺开心的,只不过我感觉……”顾流霜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道:“那个人没尽全力,他应该还有后手。” “打完了就别想了。”许长河大手一挥,很有纨绔子弟的做派道:“既然来到南都城,本少爷请你们游花船去!” “花……船,是什么!”隔着凌乱的头发,大哥的神情迷茫且无辜,“有鲜花的船吗?” “游个屁花船!”一个拐杖从后面举起,正正好打在许长河头顶,“这么多年没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还要去游花船,许长河,爷爷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龟孙儿!” “哎呦,爷爷,您轻点,我同门还在旁边看着呢,您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啊!”许长河扭身一躲,一脸懊恼道。 那鹤发老爷爷立马变了一张仙风道骨脸,看向顾流霜和大哥,“我管教自家的不肖子孙,让诸位见笑了。” 真没见笑,爷爷,我们看老许挨揍还挺开心的,顾流霜心道。 等老爷爷打够了,带着众人来到路边一个茶摊子上,众人落座,就听这位开口老人问道:“你们都是北域玄门的弟子?” 北域玄门,十大仙门玄学第一的门派,和剑宗同属于北洲仙门,只不过门派弟子常年窝在隐星涧深居简出,颇为神秘。 “爷爷。”许长河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我去拜师的时候,北域玄门长老说我没抓鬼算命的天赋,人家不要我,我寻思着来都来了,再回去肯定被你们抓去经世书院,正好剑宗也收徒,我顺路拜入了剑宗,喏,这位是我的同门,那位是南海剑派的道友。” “唉,天天让我跟着书院那群老头子背经,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话音刚落,头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拐杖。 “就你小子一天天的破事儿多!” 等到老人离去的时候,嘱咐许长河道:“既然回来了,别忘了回家看看你娘,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的心可一直悬着呢,就怕你在外面闯出什么大祸。” 看着许长河欲言又止想回家又不敢回的样子,老人心领神会道:“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爹他去北都面圣去了,这半个月都不在家。” 第40章 童稚天真 许长河闻言大松了一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常年被父亲拎着竹鞭竹笋炒肉的心理阴影太严重,干了这么混账的事,他担心自己一回家会被他爹抽死。 许家位于城东的乌衣巷,此处皆是世代盘踞于南都城的世家大族所居的宅第,而许家便居于巷子末头最深占地最广的一进,当年凌天帝率领凌天铁骑攻到南都城,南都城主许却,也就是许长河的先祖,带领八千甲士缺衣少粮地守了半月,他是绝代的兵法和战术名家,纵横捭阖调兵遣将便挫败了这支转战八千里未尝一败铁骑的锋芒,但为了城中百姓,许却毅然素衣解剑出城交印受降,凌天帝感慨他的俊采和风骨,准许他继续担任南都城主。 一进宅子大门,映入眼帘地便是一道影壁,飞墨勾着一副狂草书,笔势淋漓尽致,字体纵横间似有剑意飞扬,顾流霜没忍住剑修好剑的天性,驻足看了许久。 -- 第36页 大哥在旁边也不由得看的痴了,他拊掌一叹,“好俊的剑法!” “对。”顾流霜频频点头,两人深以为然,剑痴遇剑痴,顿时心生惺惺相惜之感,当即就着这副字蕴含的剑意仔细探讨了小半个时辰。 许长河早就被拉到后宅见他娘了,临走前吩咐老管家照顾好两个人,老管家看着蹲在地上说的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心有戚戚然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 果然是北域玄门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他招手叫来旁边的小厮,“去,给那两位贵客搬两把座椅来。” 小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两把红木酸枝素圈大椅。 许家不愧为世家出身,单单一把椅子,靠背上也镶嵌着上好的蓝田暖玉,而两位剑痴头也不抬,依旧低头论剑,过了片刻,可能是觉得拂了老人家一腔好意,心里不太过得去,便解下腰间的佩剑,斜斜放在圈椅中间。 等到论得尽兴了,俱是口干舌操,接过旁边上好的六安瓜片仰头牛饮,饮完抬眸对老管家认真道谢。 此时天上正下着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落在院子中,只二人身旁三尺之地,一片清净干燥,庭院檐下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好奇地看着二人对着那安放在这里上百年的影壁神采飞扬地对坐讨论,嘴里不时说着“此剑意之清俊世所罕见”“能见便为吾辈之大幸”之类叫人听不懂的话。 等论够了,二人起身,拎起长剑,老管家忙驱散了那一排看热闹的小厮和侍女,迎上去道:“院子已经为两位贵客安排好了,我先带两位过去。”他又看了一眼不时投过来好奇眼光的那群侍女,笑道:“家里这群做事的没见过世面,叫贵客见笑了。” 顾流霜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是我们唐突了才对。” 侍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而脆的童声,“我就说那个影壁很有趣,李妈妈你还不信,你看,大哥哥大姐姐都在看呢!” 顾流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到她大腿的小女孩被奶娘牵着,头上顶着两个毛绒绒的小雪团,伸着小手对着那个影壁指指点点。 顾流霜来了兴致,她越过众人,蹲在那个小孩子面前,低头认真询问:“小朋友,告诉姐姐,你在影壁里看到了什么?” 小女孩下意识地朝奶娘看过去,奶娘忙躬身请罪道:“九小姐童稚无知,冲撞了贵客,请贵客恕罪!” “不碍事。”顾流霜托住她的手臂,拦下她这个大礼,又蹲下身和那位小朋友不知道说了什么,说了两句便从储物灵袋掏出一枚剑穗塞给那个小孩,声音温和道:“姐姐答应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你也要答应姐姐一件事。” “姐姐你说!”小女孩把玩着那枚漂亮的剑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顾流霜垂眸笑了一声,“以后你若是想握住属于自己的那柄剑,便解开这个剑穗。” “解开这个,然后呢?”小女孩懵懂抬头。 “然后啊。”顾流霜的语气很轻,“会有白胡子老爷爷驾着鲲鹏飞舟接你走,带你去一个大雪山,在那里,你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把剑。”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起身离开。 转身的一瞬间那位小姑娘浑身一软,径直瘫倒在地,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顾流霜的袍脚,顾流霜看过去的那一刻,小孩抬头,瞳孔一瞬间变为重瞳,复又消失,仿佛只是错觉。 一缕黑气从小孩额头中间逸散开来,虚虚勾在顾流霜的衣角,冥冥中,似乎有一声魔修的幽然轻笑。 顾流霜扶住小孩的肩膀,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眉心因不解微拧,看向一旁的奶娘,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第41章 头给吹飞 小女孩面容惨白地倒在顾流霜的臂弯中,双目禁闭,嘴唇泛着一丝不详的紫色,但脉象和气息又颇为平和正常,顾流霜主攻丹道,于药之一道只能称得上是粗通,自然不敢托大当庸医替人家看病。 奶娘抹了抹眼角淌下的泪水,九小姐被带回许家后,自小便由她看顾,常年累月下来,已经是完全当成自己的孩子了,看九小姐倒下,她内心自然是非常着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答道:“自从上次出门看花灯回来后,九小姐便染上了风邪眩晕之症,南都城的名医都找了一个遍,还是找不出来病因,这几日,时不时地便要发作一次……”说到一半,又看了看九小姐的可怜情状,声音不由得哽咽。 顾流霜叹了口气,从储物灵袋里掏出一瓶丹药,丹药滑落她的掌心,在室内漾起一层淡淡的奇香,香味沁人心脾,让人闻之灵台为之一清,精神大振。 丹药通身呈浅碧色,四周浮着一层淡金色的丹纹,明明是十成十贵重的丹药,顾流霜眼都不眨,她佐以茶水,小心地把丹药喂给九小姐。 清心丹,清心凝神,修士修行进阶时对抗心魔有价无市供不应求的上品丹药,顾流霜喂给九小姐时怕她承受不住,贴心地削减了一部分丹药的药性。 能对抗顽固心魔的丹药,对付一个小小的风邪入体自然是手到擒来,不一会儿九小姐便悠悠转醒,她第一眼先看到自己的奶娘,软着嗓子小声道:“李妈妈,我好难受。” 李妈妈忙过去,把九小姐搂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道:“乖,不难受了不难受了……”说着说着,李妈妈眼圈便又红了,她看向顾流霜,“多谢贵客施药,这份恩情我和九小姐没齿难忘。” -- 第37页 “无妨。”顾流霜指尖的灵力一闪,在那瓶丹药上轻轻一划,她把那瓶丹药交给李妈妈,温声道:“这瓶丹药一日三次,一次半粒,等她吃完了,体内的风邪便去的差不多了。” “谢谢姐姐。”小女孩软着声音道,顾流霜的手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不客气。” 她又看向李妈妈,眼眸中添了几分认真,“等丹药吃完了,你可以带她去城外的寺庙向方丈求个符贴身戴着,她年纪小,灵识又太澄澈了,容易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我给她的剑穗虽然顶一些用,但到底还是佛家的东西更有用一点。” 说完,她抬手制止住奶娘道谢的话语,“这些都是小事,李妈妈不必如此。”又笑着捏了一下小女孩头上的小雪团,转身跟着老管家离开了庭院。 大哥在旁边抱着剑看完了全程,此时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凑上来,他身形瘦高,头发凌乱披散在眼前,墨黑大裘从头到脚裹着,衣服袍脚还结着层冰碴子,一身走火入魔的剑意乱飞,一看就非常不好惹,奶娘看着他,抱着九小姐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九小姐却不怕他,抬起一双眼睛打量他。 大哥“啧”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种好苗子可不能让剑宗从小给抢先了”。 他的目光隔着头发直直看向九小姐,“喂,小孩。”他很努力地和蔼着自己平日里大爷般欠揍的说话语气,“我叫张笑天,你以后若是想找属于自己的那把剑,也可以来我们南海剑派,我们在南边靠着海,练剑很舒服的,不像剑宗冰天雪地的要天天挨冻。” 他也递出属于自己门派的信物,是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南海剑派的门派标识——一条浑身苍青衔剑出水盘旋直上九天的玉龙,传说南海剑派的开山祖师在海边观海潮迎海风淬炼自己的剑意时,如虹般凛冽的剑意惊醒了海底沉睡的玉龙,玉龙被他舞剑的风姿所摄,从海底衔剑出水来报,成就一段仙门美谈。 顾流霜也远远凑过一只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道:“别一天天的净坑蒙拐骗人家小孩,就你们门派那破地方一年四季刮多少场台风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还练剑很舒服,头都被风给吹飞了! 还有他们门派标识那条龙,丹宗和南海剑派同属于东洲大宗,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还什么玉龙出水衔剑而投,就它们龙族那天生视财如命的守财奴性子,怎么可能?明明是玉龙被南海剑派那个爱写诗喝酒的文雅型暴躁老哥祖师爷李大江摁在地上痛扁一顿,然后乖乖把剑交出来才是! 但在众人面前,她也不能当众打人家南海剑派的脸,毕竟都是剑派,虽然天天喜欢凑在一起打群架互殴,但多少还有点同气连枝惺惺相惜的情分在的。 顾流霜咬了一下后槽牙,把要出口揭人家短的话生生吞回到了肚子里。 第42章 玄天阵修 中洲,天魔崖。 一道清俊人影立在山崖边上,远处群山连绵,十二红底黑纹的天干地支阵旗在半空中悬着,群山都被笼在渡厄诛魔大阵的范围内,玄天宗二弟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嘟囔道:“中洲驱魔司真越来越不行了,竟然卖人情来我们玄天宗找人抓苦力干活,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他身后绿草地上,一个白袍青年倚树懒散而坐,他膝盖上放着一本封皮很不和谐的话本,他正捻着书页,津津有味地看着,闻言头也不抬道:“算算时辰,那魔修该被烤的差不多了,玄奇,你去把阵旗给收了。” 玄天宗大师兄宋江和,出身于西洲阵修名门玄天宗,十大仙门中除了丹宗第二有油水的土豪门派,此人除了一手让玄天宗老祖宗恨不得掀棺而起宗门上下如获至宝的阵修天赋之外,在修仙界流传最广,也是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在经天书院乐圣首徒叶未央和合欢宗宁乐仙子进行论战时,被对方满口仁义礼智信教条的论合欢宗十驳讲的脑瓜子嗡嗡疼,最后愤然拂袖离去,临走时头也不回地丢下的一句:“妈的,读书的就是破事儿多!”的辣评。 面对自家大师兄光明正大的摸鱼行为,张玄奇不敢怒也不敢言,认命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朝后面挥了挥手,任劳任怨道:“好嘞,大师兄!” 渡厄诛魔大阵,五洲总驱魔司斥重金找阵修一道魁首玄天宗专门定制的驱魔阵法,前两个月这阵法刚大功告成,玄天宗弟子私底下都称这个阵法叫“魔修大烤炉”,用天干地支阵旗高浓度压缩汇聚五行灵气中的火之灵气,原本对阵中所有生灵都和魔修一起无差别受到攻击玉石俱焚的1.0版本,经过玄天宗大弟子宋江和的精心改良,变成只会对魔修进行精准高温制导打击的2.0超级无敌升级改良版。 玄天宗大弟子把这个大阵改良完毕之后,顿觉自己于阵法一道处于顶峰哀叹无敌是多么寂寞萧索无趣,再加之自己的话本库存紧张,也为了试验一下这个阵法对魔修的实战性能如何,便拉着自己的师弟和自己一起下山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力活,当然,苦力主要是他师弟干。 “真火炼形,赤练八方……”张玄奇嘴中念念有词,捏起阵法手诀,阵旗于空中上下翻飞,几乎成实体的火之灵力如赤龙般飞舞,然后缓缓消失,位于渡厄诛魔大阵上方的禁锢光罩褪去的瞬间,空气中涌出一股浓郁的焦香味。 -- 第38页 好家伙,张玄奇耸了耸鼻尖,这魔修是在这个大烤炉里被烤了个几成熟啊,香味儿这么大,他向后看去,之前被阵法所震慑一动也不敢动的一山妖兽被香味所蛊惑,饿的绿幽幽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玄奇第一次觉得自己宗门除了制作大规模杀伤性阵法之外,还有向烹饪阵法转型的几分潜力,他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暂停住,驱动梭形灵舟,打算去看看那块烤肉……啊不是魔修尸身的熟成情况。 魔修的尸体卑微地缩在一棵大树下,因为缺水和长时间的高温炙烤变成一大块漆黑的焦炭状,张玄奇用木棍戳了戳尸身,给它翻了一个面,待看清楚这块烤肉的具体情形之后,他诧异地“咦”了一声。 在玄天宗的阵法设想中,魔修的□□应该被烤成焦炭,识海被烤成一块晶核才对,但是张玄奇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那块识海晶核去了哪里,“奇了怪了,难不成是被这灵火给烤化了。” 这个阵法的灵火,可是大师兄特意从丹宗讨要过来的三味真火,贼贵,温度贼高,毕竟是一分钱一分货,他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什么烤化了,张玄奇,你修真界通识课是上到了狗肚子里了吗?”一向能坐着就不站着懒的没边的玄天宗大师兄终于宛如医学奇迹般站起来了,他瞄了一眼那堆没眼看的焦炭,道:“这魔修修行的功法有点邪门,让他灵识给破阵跑了。” “啊,大师兄,这可怎么办啊?” “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凡是入我杀阵的人,还没有活着出去过的。”宋江和抬手召出阵法阵盘,五指并起在阵盘上一拂,一道金光自阵盘上腾起,宛如飞箭般朝着远方疾射而去,金光的尾端在天空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烤肉刚进阵法的时候我便在他灵识上打下了三味真火的烙印,他便是跑了,也跑不了多远。” “走,玄奇,跟师兄一道去把这块让人不省心的烤肉给抓回来!”宋江和轻飘飘道,此处群山位于嘉陵江中游,那金光凝聚的飞箭所指的尽头,赫然便是繁华倾半个麒麟王朝的南都城。 第43章 神鬼辟易 老管家带顾流霜来到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小院子时,一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玄黑色,房间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金属装饰,此外,更多的便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那些兵刃上都浮着一层隐隐的血气,一看就是见过血上过战场的杀器。 一把九孔大刀悬在床头的刀台上,威震八方,一进卧房门正对着的便是一座上品红木做的剑台,居于房间正中,剑台空悬,很明显便是为她的饮月量身准备的。 没有一般南都世家大族中常见的高床暖枕,满目绮丽,卧房宛如温柔乡般让人一睡不醒的沉迷舒适,给她安排的房间,床是硬板床,枕头是同样硬邦邦的圆木枕,为她闻鸡起舞半夜三更起来通宵练剑提供了大好的先决条件。 顾流霜:瞳孔地震,大可不必啊,她虽然是剑修,但还远远没到静海禅宗那些练大慈悲咒度化众生的佛门苦修士随时随地能吃新的苦的高尚境界,轻裘美酒高床软枕还是搞快点来者不拒的好吗? 但在外面,她代表的便是剑修的颜面,笑话,作为剑道魁首天下剑修剑心所向的剑宗门下剑圣的弟子,她怎么可能吃不了苦,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吃! 因此,面对老管家一脸慈祥地询问:“房间是我特意吩咐人安排的,不知道合不合贵客的心意!” “合,太合了!”看着一屋子的刀枪剑戟交织而成的肃杀冷寂,顾流霜从容说道,她走到床边,一掌拍在硬板床上,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我们在剑宗的时候,便是睡这样的床,不到三更就要起来练剑上早课。” “三更……?”老管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滑过一丝不可思议,这也未免太早了吧? “对,就是三更。”顾流霜肯定道。 “那不知道我家少爷在贵宗门时,是否也是如此的勤奋?”老管家问的很委婉。 作为常年和许长河一起逃修真通识早课起来比完武就回去睡回笼觉的摸大鱼选手,顾流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老许在宗门时一向力争上游,每天早起晚睡,不眠不休的通宵练剑。”才怪! 老管家走的时候还一副恍然的神情,似乎难以想象世间竟然有这等严苛的宗门,把宗门弟子当牛马一般操练,让自家懒散的少爷也脱胎换骨,练剑练到走火入魔的境界。 顾流霜踮起脚再三确认老管家人走远了,便“砰”一声把门结结实实地关上,盘腿靠着门而坐,想起刚在自己一时情绪上头胡诌八扯的那几句话,不免有些耳热。 乖乖,自己刚才是造了多少口业! 罪过罪过,她心道,然后从储物灵袋里拎出自己的鹅绒抱枕和小被子,以及三层厚厚的床上软垫,仔仔细细地铺在那个她看一眼就头疼的硬板床上。 然后便靠在床边阖目凝神打坐,今天这一天她过的着实是非常精彩,同昆仑台的圣子生死相交以命搏命,那怕心知对方留有后手也是值得回味的一场厮杀,然后便见她师尊裴大剑仙令人神往扼腕赞叹的惊天一剑断江万丈,种种交锋和剑意在脑中涌现,胸口一颗赤诚剑心被激发的又隐隐传来战意! 修真不知岁月消逝,宛如三秋。顾流霜再抬眸时已是傍晚,门外侍女正送来食盒,都是一些清淡口味的菜色,顾流霜翻了两层,打算就清汤寡水地将就一下,到了第三层,竟是红红火火热辣惊人,剁椒鱼头辣子鸡泡椒凤爪毛血旺,还有一坛子上品女儿红。 -- 第39页 顾流霜喟叹一声,心想,这才叫吃饭呢,没辣椒怎么行! 红艳艳的菜色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许长河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今日实在脱不开身,明日必带老顾去花楼纵酒长歌风流快活! 酣畅淋漓地吃完晚饭,顾流霜练了两套剑法,正好遇上出门对月孤独饮酒的大哥,大哥依旧是长发扑面不拘小节的落拓侠客打扮,两人皆是剑修,遇上了自然是要打两架的。 大哥为南海剑派风愁雪风剑圣的弟子,顾流霜在剑宗时便听过南海剑派天生狂剑张笑天纵横剑法的大名,号称神鬼辟易八方无敌,她当时听了便大为震撼,恨不得连夜渡海过去东洲和这位牛人打一架,如今有机会,她自然要好好见识见识! 顾虑着大哥身上蘑菇一般往外冒的冰碴子,顾流霜比较有武德地提出比试只是点到为止便好,却被大哥摇头拒绝了,“小伤而已,我辈剑修,若只是被歹人暗算便畏惧与人切磋拔剑,不如不练剑!” 不愧是天生狂剑,果然够狂,顾流霜战意更浓,一撸袖子,激情道:“好,大哥那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在南都城的清冷婉约月色下你来我往地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一共两局,有败有胜,顾流霜最后开了剑域,大哥八方风雨纵横剑意宛如疾风过境,都是用了全力,最后收剑一瞬,顾流霜还久久不能回神。 这便是南海剑派的剑修吗,剑势狂放潇洒宛如大雨入江,朝着八方奔流而去,携带着千钧之力万钧之势,和剑宗对着四面雪山练出的孤绝而又剑剑入骨的苍凉剑法截然不同。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朦胧之中,她似乎窥见了属于自己剑道的一角。 长天之上,碎月之下,孤绝细雪的一捧,极渺小而又极茁壮,方生方死,那便是她的剑,她的道。 第44章 君生大道 陷入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境界中只是一瞬,下一刻,灵识一滞,她便从这种悟道的恍惚感中脱离出来了,再抬眼看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只是一轮月亮不是往昔的月亮。 顾流霜缓缓吐出一口气。 属于自己的剑道吗?她有些发愣。 当今修真界的剑道差不多已经被古往今来的剑仙们给立完了,千万年来,只有少数绝对惊才绝艳的剑仙才能在修真界的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剑道传承,如剑宗宗门禁地千绝崖,便是几百位剑道天骄留下的自己剑道的剑痕,那些曾经一剑霜寒九洲的剑意孤独冷寂的沉在常年不见光的悬崖底下,只待有缘的弟子前来继承自己衣钵。 能道统大成达到剑仙境界的都是极为幸运之人,更多的,便是中道崩殂,困死在自己铸就的囚牢之中,修为无法寸进,而这些人,同样也都是天才。 顾流霜和大哥洒然告别之后,心事重重地抱着剑蹲在树下发呆。 自己的剑道啊,她叹了口气,确实没有那个剑修能拒绝这个,光是想想自己的名字可以篆刻在剑宗的千绝崖顶被千年风雨催折被剑道众人膜拜,她就很是激动。 我辈身死,但我辈大道仍存,不废江河万古长流。 “在想什么?”一道轻而温和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 顾流霜抬眼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斜斜倚靠在树上,白衣映月,神清骨俊,他眼睫微敛,洒下一抹雪一样的眸光。 “好久不见啊,前辈!”顾流霜敷衍地冲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蹲在地上纠结地拔草。 立,不立,立,不立……她反复踌躇,始终无法下最后的决心。 “想创立自己的剑道?”江原晏的声音很轻,“那为什么不问问我。” 不是吧,顾流霜很震惊,前辈您老除了当魔修大杀特杀之外,业务范围还这么广阔的吗,这也会。 “别这样看我,我也创立过自己的剑道。”江原晏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对往昔岁月的怀念,还有一丝轻嘲:“它叫君生道。” “然后呢?”顾流霜在脑海里又背了一遍自己从小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诸家剑道顺口溜,也没发现这个君生道,虽然这个名字一听还挺正儿八经的。 “然后啊,我亲手断了自己的剑,挖了自己的剑骨,废了自己的道统,堕魔入天烛海,在千里血海中屠杀一整个魔道后成了大魔。” “怎么样,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该说不愧是大佬你吗?果然够疯够反派! “你若是想创立自己的道统,那就去,反正你也不笨,几十年的就差不多了吧。”江原晏想了想自己那个早夭的道统,给了个他看来很中肯的建议。 “几十年就够了吗?”顾流霜问道,她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认知就是一个道统起码要好几百年才能有个雏形。 “对,只要几十年。”江原晏对她说了大实话,“该能被人创立的道统,其实几十年就足够了,若是一个道统几百年还无法出世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这个道统的主人陷入魔障无法自拔,另外一种,这个道统是无上大道,出世时天地风云为之震动。” “你们修真界总是喜欢骗你们所有人都是后一种,但是千万年来中唯一成功出世的无上大道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一剑破万军结束三皇纪元的半妖剑圣——天映雪,除她之外,众生都是无上大道下羁旅千万年独不得出青天的累累白骨。” “你知道她创立的是什么道吗?”江原晏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嘲弄。 -- 第40页 这段历史被风雨洗礼千万年,传到顾流霜这一代已经是残缺不全了,她没有听过天映雪,也不知道她的无上大道,但是,她抬眸望去,南都城被夜色侵袭,众生皆井然有序,她沉思片刻,结合自己为数不多的所知开口道:“自盘古开天后,众生混乱,人魔妖三足鼎立,纷乱争杀,苍生在这场劫难中死伤无数,剑圣她若是真想结束这场浩劫,仅凭手中剑是不够的,她必须订立一个道,为众生立法。” “我猜。”顾流霜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天映雪她的道,是天道。” “没错,她的道便是千百年来将无数人束缚在它的掌心中苦苦挣扎的天道。” 江原晏闭上眼,道:“一旦定下,便绝对无法违背的天道。” 他一向温柔俊秀的脸上缓缓攀爬上血一样的咒文,抑制不住的杀意从他身边蔓延开来,过了片刻,又缓缓消散。 “抱歉。”他没有什么诚意的致歉,“刚才脾气不太好,吓到你了吗?” 第45章 真是倒霉 “没没没,没吓到!”顾流霜连忙摆手,然后又试探道,“您老要实在难受,再发一会儿脾气也行,我一练剑的,皮糙肉厚,不是很怕这个。” 一边说,顾流霜的桃花眼一边一个劲儿的盯江原晏身边还没来得及散开的那点杀气,她心想,不愧是魔道的剑修,你看这杀气纯度多高,和那些天生杀剑也差不离了。 看完别人的杀气,又仔细想了一下她这快要结丹了突然临时要更换道统的作死行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要是真换了道统,然后自力更生,我估计我师尊会用他的剑鞘抽死我这个熊孩子!” 她想了想她师尊一向对她施以各种惨无人道抄书之类刑罚的死人脸,后背上窜起一股凉意。 这件事,她师尊知道了意味着她爹也要知道了,她爹这个祖安老哥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就是直接杀向剑宗,把她头朝下扔进雪窝窝里让她好好冷静一下再做决定。 “唉,愁人啊!”她仿佛平地长了七八十岁,一夜白头,今晚的叹息声就没停过。 “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江原晏随口问了一句,“你练人间道。”他摇摇头,“宛如鸡肋。” “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我人间道练得不咋地,你也不能瞧不起人家啊,我好歹也练了这么久,当初我觉得无情道很酷想去练那个,然后……”顾流霜语带悲愤,“我师尊,他挑着眉看我,跟我说,人家无情道不收我这种大话筒,让我先修半年闭口禅冷静冷静再去找他。” “你闭口禅修了多久?”江原晏把一枚树叶子凑在嘴边,正欲吹奏,却顿住了。 “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都没到!”顾流霜想起陈年旧事,一拍大腿,愤慨道:“外门一蠢货,非要找我打架,输了还不服,我那时候年轻,一激动暴脾气噌一下就起来了,没忍住拎着剑和他吵起来了,然后,你知道的,我闭口禅就破了。” “从那之后,我师尊再也没跟我提无情道的事情。” “后来我筑基了,去藏书阁翻了翻书,觉得人间道不错,烟火红尘热热闹闹,就修了。” “唉,反正早起晚死都得死,自从刚才看到了那属于我大道的一角,这人间道我算是一天也修不下去了,也是怪我不喜欢看书,要不是裴长老和我说了,谁知道这好好一个人间道统,竟然是静海禅宗那边大能传下来的,修到最顶上便是要爱苍生度化人间,达到肉身菩萨境界。” 她用什么度人,拿她的剑暴力度人吗? 顾流霜一个人嘟嘟囔囔了好久,终于确立了明天师尊带她们去天下剑池的时候老老实实坦白承认错误的基本方针。 于是心情大好,看天色也很晚了,便回去睡觉。 她是剑宗知名四好弟子,吃好睡好玩好打架好,尽管刚刚面临修道途的一个重要抉择,也没有辗转反侧,眼睛一闭便睡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入睡之前,顾流霜感觉脑袋有点发沉,像是坠了一个大铅球。 她刚一闭眼,缠绕在她袍脚的那沉睡许久的魔修终于大着胆子地醒过来,放出一抹神识。 “该死的玄天宗修士,让本尊躲了这么久,待本尊夺了这个剑修的舍,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在顾流霜的灵台上,想起这几天被宋江和他们像狗一样的撵的狼狈日子,忍不住恨声道。 他发动浑身上下的邪功,信心满满地冲进顾流霜的灵台中央。 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有欲望,他们血魔道的移魂转生夺舍大法便是利用人的欲望,构造一个幻境,困杀修士的灵识,当年这个邪功让修真界闻风丧胆,修士恨不得把自己灵台打造成一座坚固的炮台。 但是现在吗,哼哼,因为他们血魔道沉寂了太久,修真界这辈年轻的修士没有了防备,灵台让他来去自如。 正当这位魔修踌躇满志之时,进入对方灵台后所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天蓝水绿,众生和谐,内心清澈,没有丝毫的欲望,集无欲无求之大成。 “怎么可能?”那个小孩尚且可以解释年幼不通世事,这个怎么人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想要? “因为不是谁能像你一样运气这么差,一碰就碰上两个天生赤诚剑心。”轻而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 第41页 随之而来的,还有穿胸而过的一剑,那人垂目,懒懒看着他,“血魔道啊,等你动手等了好久了。” 白衣黑发,那个被这一辈魔门大巫从千里血海的残骸东拼西凑出来的血魔道的传承中,历经千万年还依旧保存着这个人一剑一人屠尽一魔道的残影。 屠杀过后,那人立在千里血海尽头,对着天虚山的方向,徒手生挖剑骨,自毁君生大道,自断本命灵剑,以谢宗门生养之恩。 “江原晏……你是十方魔尊江原晏!”那魔修含血问道,脑内的记忆传承嗡嗡作响,让他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同为魔修,如今魔道式微风雨飘摇,为何杀我?” 第46章 看对眼了 “为什么杀你?”江原晏慢条斯理地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我想杀便杀了,需要缘由吗?” 当然不需要,倘若你也曾称霸十魔道, 杀名响彻魔界上空,那你做任何事便无需对任何人解释理由,这是强者的特权,也是强者的狂狷! “更何况。”江原晏语带微哂, “你们血魔道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个天劫落下来劈死十个人,有九个是罪有应得, 另外一个人是罪无可赦。” “我这是在行侠仗义, 你应该谢谢我。”他抬手, 泯灭了这人最后一点神识,识海深处, 无边血海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狂热地沸腾了起来,立在最中间的断剑拙锋察觉到主人身上抑制不住的杀意,许久未见血的断刃处轻微的颤抖。 熟悉的癫狂感, 让血液都近乎着魔的杀意。 江原晏只是摇摇头, 懒洋洋地靠坐回亭子上, 膝上摊开一本话本, 自顾自地看下去, 指尖在话本页上压下一道清晰的折痕。 * 张玄奇蹲在野草堆里, 头上顶着一个现编的杂草环, 上面还支愣着两朵鲜花,正收敛气息胆战心惊地盯着四周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饿狼,刚才他和他师兄追魔修的时候, 恰好看见这附近废亭子下有一只小狗崽,饿的直“汪汪”叫唤。 张玄奇这个人很有点怜悯爱物之心,立马好心爆棚地把这个狗崽子抱进怀里,嘟囔道:“师兄,这荒郊野岭的,许是那户人家扔了不要的,左右它也活不了,要不带回宗门养,好歹也是一个生灵。” 张玄奇依旧记得那时大师兄看了看狗,再看了看他的莫测神情,然后,宋江和勾唇很好脾气地笑了笑,“你既然想养的话,那便养吧,左右我们宗门不差这一条……”他微妙地顿了顿,“狗的狗粮钱。” 直到被那条母狼率领的饿狼群团团围住的时候,张玄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向他主动碰瓷的不是条狗,是条狼崽子,他正欲把它送回去,谁料狼崽子似乎察觉到这个人很有点人傻钱多的气质,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求生欲,死死咬着他的衣角不放。 “你松开嘴,小东西!”张玄奇压着声音道。 小狼一言不发,绿幽幽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轻轻“嗷呜~”了一声。 张玄奇快崩溃了,“你踏马刚才不是还会学狗叫的吗?” …… “汪!” “你再和它一起叫唤,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一起丢出去?”宋江和正摆弄着阵盘,支着手臂懒懒道。 一人一狼乖乖闭上了嘴。 “师兄,那魔修现在怎么样了?”张玄奇试图转移话题,问道。 阵盘上的金光刚才一瞬间熄灭,把他可是吓了一个够呛,宋江和手指轻轻拂过阵盘,指尖微动,上面便漾起道道波纹,他垂眸道:“不知道是哪位大能手眼通天,先我们之前把那块该死的烤肉给神魂俱灭了,倒是省了我们许多事情。” 三味真火的烙印深入修士的灵识,只要对方不死,便一直会长长久久的亮着,如今阵盘上的烙印熄灭,那魔修必是已经被人神魂俱灭了。 宋江和打了一个哈欠,这几天不眠不休地追人,让他很是劳累,如今事情解决了,他便开始故态复萌,懒癌上身,抱着手臂靠着树阖着眼一动也不想动。 也不知道是抽了那根筋,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五指,对着那小狼崽子道:“玄奇,把你那条狗递给我,我捂捂手。” 在张玄奇怀里特别活泼的小狼崽子被上供到大师兄手底下,四肢摊平,眼神沧桑,任由其过分的搓圆捏扁。 “啧,还挺软和。” 大师兄似乎来了兴致,“玄奇,你这小东西,借我养两天。” 然后,这一借再也没有还过。 日后身为玄天宗掌门的本命灵兽,让修真界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啸月天狼,被妖界好友问起来为什么身为先天灵兽当年却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个小小的修士。 啸月天狼沉思良久,口吐人言道:“因为,我是真的狗,他,也是真的狗。” 一人一狼完全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 顾流霜这一觉睡得甚是舒坦,一觉醒来一扫昨日的脑子的昏沉不振感,整个人神清气爽。 早上提着剑出门晨练的时候,她走路带风,出剑迅疾,掠过空气带起阵阵轻啸声。 裴大剑仙传音说今日带她和许长河去天下剑池,另外风愁雪风剑圣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特地八万里加急飞来一道剑气,让裴行月把自己徒弟张笑天一道带进去。 南海剑派随性风流惯了,师门上下完全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风愁雪当年悟剑悟的太过火了,吸干了整个剑池的剑意,让剑池被迫关闭几十年温养剑意,这样的前科,导致整个剑池上下对他以及他门下的弟子都是客客气气敬而远之。 -- 第42页 剑池会卖裴行月一个面子,可不代表会卖他的,也就是人家打不过他,要不然恨不得把他套麻袋里打一顿踢出去。 风剑圣显然很有自知之明。 清晨,天刚蒙蒙亮,乌衣巷深处许家的宅邸面前已经是门庭若市,前来拜访或者投效的书生在偏门处排了长长一排,这些人面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野心,显然都自负才华,想要获得许阁老的赏识,像如今王朝首辅君长故那般有鸟不鸣则已一鸣而惊天下。 然而,鲤鱼跃龙门是那么轻易的吗,这些人在南都城这个烟柳繁华之地辗转半年或者一年多,大多连许阁老的面都见不到,倒是先被青楼楚馆给掏空了身子和钱袋子。 最中间的人群空当里,一道白衣身影瘦削执剑而立,他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剑袍,与衣着鲜亮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容色清俊,宛如南都城被雨刚濯洗过的天空。 前后皆是文雅书生,他持剑的武人做派便显得突兀,为了凸显自己清雅而高高在上的文人风骨,前后皆捂着鼻子离他一丈开外,生怕他身上武人的粗鲁野蛮传到自己身上。 “狂放武生,白日持剑是真真无礼!”一个面上涂脂抹粉的书生不屑道。 “倒是可惜了那一副好皮相,不读圣贤书,偏生要去练什么剑,真是荒诞无知!” 两人的发言引来一阵阵的附和声,甚至还有人开始吟诗作对以做嘲讽。 受老管家吩咐给这些客人上茶的侍女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这群自诩风骨卓然的书生,自己端茶送到面前,一句“谢谢”都不愿讲,还要拿腔捏调作足十成十的架子,眉毛恨不得翘到天上,倒是那位白衣的公子,接了茶水,还会轻声道一句“多谢”,明明是最难喝不过。旁人喝一口便皱眉难以下咽的苦丁茶,他也从容喝下去。 这么两厢对比,倒不知道是谁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47章 天下缟素 正当一群人拉帮结派窃窃私语说的正热闹的时候, 一向要到晌午才施施然开的侧门被一只苍老虬劲的手缓缓推开,许阁老一身红袍,腰间配着一把单薄瘦长的文人剑, 剑柄处用红色细线悬着一颗玉珠,他扶剑而立,俨然还有几分当年佩剑入朝的意气风发。 若是顾流霜在,便会认出这柄剑和都城当夜君长故使的那柄剑是相同的式样。 都是最孤直不过的文人剑, 看似瘦削如竹, 但是文人被逼到绝路为了信念濒死拔剑时,却是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的壮烈。 “剑道后学晚辈拜见剑圣。”许阁老扶着剑, 深深行了一个剑礼。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 却仿佛一颗石子落入了静水, 在四周激起一圈波澜。 一群只会嘴皮子功夫的文人傻了! 剑圣?! 普通武人和修真界的剑圣那可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见到武人他们尚可嘲讽几句, 但是见到剑圣,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便只有跪着说话的份! 裴行月抬眼, 目光掠过许阁老手中的剑, 看了半晌, 率先进门, 许阁老跟在他身后, 只听裴行月缓声道:“没想到谢霜天那支武脉竟然没有断, 还一直传到了现在。” 他摇头失笑, 似乎是想起了门外那群文人弱鸡的惺惺作态,中肯道:“你们中洲的武道,还不算无药可救。” 谢霜天, 辅佐麒麟王朝第一任君主的宰相,不仅有定国□□的策略,一柄文人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传说有大乘期的修为。只是,在当年那场“血夜之变”中离奇暴病而死,与他一起撒手人寰的还有还有不足三岁的小太子,从此之后,昔日风流才名满天下的谢丞相便成为了麒麟王朝官场之上众人心照不宣的一个禁词。 “谢相当年对我多有提携,称的上是我的半师,一身才华和剑意俱是倾囊相授,只是我天资有限,他的剑意我至多只能学个三成。”许阁老长叹一声,“倒是长故把谢相一身文武功夫学了个九成。” “若是谢相在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他的声音流露着抑制不住的喟叹和感伤,裴行月难得回忆起往事,当日皇城大雨被血浸染宛如飘红,伤痕累累却依旧执剑而立的文人立于悬崖之上,四周虎视眈眈地围着麒麟王朝宫廷十大供奉长老,暴雨如瀑,却压不弯他的风骨,他一手怀抱初通人事的太子,另一只手扶着剑勉强支撑住身躯。 裴行月自北洲剑宗万里奔袭赶来后,却只来得及远远见那人自裁之后长笑含血叹息一声:“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便抱着小太子自悬崖之上跌落,落入昼夜东流不息的嘉陵江,用自己的命为太子换得一线生机。 “他当年便已瞑目了。”裴行月难得多话了一回,然后,便抱剑在一旁沉默不言,许阁老看他如此,有礼地客套了两句便告辞了。 过了半晌,一人自花丛中探出一个头,顾流霜仔细斟酌了一下她师尊此时的心情程度,然后认命的上前,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原则,把自己打算换道统的事情直接了当的讲出来。 第48章 天下剑池 做人要坦荡, 做剑修更要坦荡,顾流霜很明白这个道理。 看她鬼鬼祟祟那德行,裴行月揉了揉眉心, 心道她这是又犯什么事了? 上次顾流霜露出这么狗狗怂怂又鬼鬼祟祟的讨好神情,还是不久前跟人家主峰掌门弟子打架,最后把人家半个宫殿的顶给掀飞了,给人家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来凌霄峰让他给个说法。大上次是和许长河一起半夜三更拉人违背宵禁去器峰烤肉, 把器峰峰主的灵宠尾巴给点了, 峰主被气的当场没给撅过去,事情又闹到了裴行月跟前, 让他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徒弟, 别一天天的就带人招猫逗狗打打杀杀。 -- 第43页 裴大剑仙收了好几个徒弟, 虽然性情各有千秋但都没一个让他这么操心过,顾流霜现在还没出师, 他就想嘱咐日后她闹出事情的时候不要供出来他这个师傅,他门下不收这种一按就炸天天惹事的地雷。 “拢共不到两天,你这是又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 “大事不敢当,就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流霜伸出手指比划了比划, 深感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凉薄, 他师尊这么就不相信自己呢, “师尊, 你要相信我,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 “你若是又把人家屋顶给打穿了, 今天那剑池你便不用去了, 为师先把你给糊到屋顶上面替人家赔罪。” 感情她师尊就这么想她,顾流霜有点泄气,“师尊, 你是不是忘了,上回我把主峰那屋顶给捅破那大洞,是我自己搬梯子上手给人家补回去的。”言外之意,她自己会修,不用您这么热情把我堵上去。 “是吗,那你这回到底犯了什么事?” “师尊,商量一个事,我一向都遵纪守法,您别动不动就犯不犯抓不抓的,听着多不好啊?” 扯了半天,终于来到了正题,顾流霜试探问了一句,“师尊,你觉得人间道这个道统怎么样?” “道统是好道统,就不知道能不能装的下你这张嘴?” 师尊三句话不埋汰她不舒服是吗? 顾流霜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对,没错,人间道就是装不下我这张破嘴,所以我要换道统,反正我现在还没结丹,还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顾流霜沉默了,抬眼看她师尊,裴行月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你这是又要去祸害那个道统?” 我自己创立一个道统你信不信? “我昨夜练剑,仰头观月有所感悟,似乎窥见我属于大道的一角。” “所以,我想走属于我自己的大道。” 极为惊世骇俗的一句话,若是传出去,十有八九会让人笑掉大牙,创立自己道统的惊人话语,被她说的仿佛早市上卖大白菜一样简单。 裴行月听完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你昨晚确定没喝酒没发烧神志清醒?” “当然没有!” “那就去练。” “师尊你不再多嘱咐我两句?”事情完结的这么轻松让她有点难以置信。 “嘱咐什么,嘱咐你要是结不出九品金丹我就让你三师姐把你全身骨头卸一遍,废了你的修为从头再来?” “不用不用……!”顾流霜狂摆手,“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开玩笑呢,让她三师姐来给她卸骨头,三师姐天生神力,走的是一力破万法向体修靠拢的路子,凌霄峰在她之后的弟子入门第一件事便是由亲爱的三师姐微笑着给正一正浑身的剑骨,顾流霜有幸于三师姐手下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之后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一动浑身的骨头就“嘎嘣嘎嘣”的响。 * 许长河来的时候跑的气喘吁吁的,身上就带着一把剑,除此之外别无长物,他一把抓住顾流霜的袖子,“老顾,快走!” 看他快屁股着火那架势,顾流霜疑惑道:“你不跟你娘道一个别?” “唉,别提了,我这一趟回来,我娘非要拉着我去相看别人家的小姐,说我年纪轻轻的要先定下来终身大事她才放心。”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刚才画像都送来了,我怕我不跑真会被摁回家里去相亲。” “那你可真惨!”顾流霜有点同情他。 许长河一抬头才发现在花架子后收敛气息的裴剑圣,立马面容一肃,先握剑行了一个剑礼,“晚辈拜见剑圣。” 裴行月受了这一礼,等大哥张笑天来之后,一行人便御剑去往天下剑池。 天下剑池坐落于南都城郊外,四周被一圈山岭所围,剑池正对着滚滚东流嘉陵江,取山环水绕的风水大成之势,正好和剑池的万柄神兵遥相呼应,用天地风水化解其逸散开来的锋锐之气。 剑池落成于山顶之上,此山也便得名为“剑池山”,剑池山山势险峻,高耸直入云霄,顶端云雾缭绕,伴着隐隐的剑光,简直是每个剑修梦想中的圣地。 一时间,除了裴行月之外,三人不由得都看的痴了,不怪一位不知名剑修远远窥见剑池风光一角,虽不能进,却留下一句让无数剑修吸烟刻肺的“此生愿终老于剑池”名句。 “等我以后发达了,我也给自己修个这个。”顾流霜感慨道,天下谁人不知,当年一统中洲的凌天帝佩剑名为天下,天下剑池中的天下二字,便取自其佩剑之名。 用自己的佩剑为盛放无数神兵剑意的剑池命名,而且这些神兵大多来自死于凌天帝之手以及中洲战乱中的名将和绝代修士,该说不愧是曾经天下雄主的狂妄吗? 驻足于剑池山脚下,众人看着那块巨型天外玄铁上面用朱红色描摹的“天下剑池”四个字体狷狂的大字,如是想到。 一行四人立于玄铁前,解下腰间佩剑,对着那四个字行了一个剑礼。 虽然凌天帝生前做了许多让他死后洪水滔天的荒唐事,但若是只看剑道一途,他生于行伍之中,仅仅靠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柄木剑,便自学入门,半月筑基,后创立天下独一无二纵横天下的霸王剑道,还修建了让后世无数剑修受益匪浅的天下剑池,仅凭这些,他便足以得到天下剑修的敬意。 -- 第44页 第49章 就很突然 待行完剑礼, 早有在一旁等候的剑池长老弟子迎上,俱是一身玄色衣袍,一改之前在南都城乌衣巷见到的那种涂脂抹粉的所谓的中洲士人高华风度, 这些人身形清肃,眼神寒冽,一手虚按腰间配着的长剑,衣摆处用银色细线纹着七道剑纹。 剑纹以九为尊, 九道剑纹为此地剑池代掌之主, 能派出一位七纹长老,足以看出天下剑池对裴行月的重视程度。 剑池除了温养蕴藏池内的剑意, 还广邀请修真界出了名的剑修把自己的剑意注入剑池之中, 留后人一观, 便是南海剑派风愁雪风剑圣吸干了剑池的剑意之后,也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抹剑意以示愧疚。 能入剑意于剑池, 对一个剑修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那长老对着裴行月虚虚行了一个剑礼,抬眸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知上次代池主同剑圣所商讨的事情,剑圣考虑的如何了?” “承蒙池主厚爱。”裴行月声音清淡,他远望了一眼山顶云雾缭绕锋锐暗藏的剑池, “待我身死道消之后, 必留一抹剑意于此。” 这话很重, 裴行月的剑意除了天下皆知的一夜成剑圣后在剑宗千绝崖之上留下的一道, 而另一道, 或者说可能是唯一流落在剑宗外的一道, 便是百年后存于天下剑池这道剑意。 “在下代后世剑修谢剑圣慷慨。”剑池长老又行了一礼, 也不多客套,便率先雷厉风行地带众人登问剑阶去往山顶剑池。 作为剑道圣地,天下剑池和许多的圣地一样, 禁止御剑,上千近万台阶必须要靠修士的双腿生生走下来,以示对山顶众神兵剑意的尊重。 顾流霜简直梦回剑宗当时招收弟子时的试炼噩梦,只不过当时是一望无际落着厚厚一层雪的深黑色石台层层叠起的空中长阶。而天下剑池这个,是几乎险峻陡峭成直角,在山崖石壁中生生凿出来的阶梯,盖着一层青苔,稍不注意脚一打滑,便会跌落身旁郁郁葱葱的山谷。 她可算是明白天下剑池的人为何常年深居简出、从不与外人交流了,就这破路,一来一回这么麻烦,又不能御剑,还不如歇了出去玩的心思,待在山顶之上老老实实的练剑。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原本狭隘的视野瞬间开阔,山顶平滑如镜,仿佛是被剑生生砍劈所成的一方平面,样式古朴的黑色层叠楼阁隐在云雾中,对正中的剑池呈包围环绕之势。 顾流霜远远望过去,心念道:天下剑池! 原来,这便是天下剑池,让无数剑修心心念念和剑宗千绝崖南海剑派苍月枯海昆仑台秋水剑台并列为修真界四大剑道圣地的天下剑池,唯一一处不是靠剑门数万年的积累和底蕴,而是凭借着敢与天相斗与四方为敌的权势生生由人力堆砌出的剑道圣地。 刚入山顶,便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简直是荒谬可笑,给十大仙宗的名额已经用完了,他剑宗凭空插进来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带路的宋长老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正好遇上了秦长老这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煞星出关,还好死不死地被他知道了这件事。 秦长老在麒麟王朝是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他出身于剑修世家,偏生书读的极好,一手舞剑一手写诗,一手策论当年参加经天书院入门考试时让主考官都赞不绝口。但他性情刚烈,入御史台当御史期间听闻京中一大官贪污南下赈灾的粮饷,偏偏官官相护始终无法将这硕鼠绳之于法,他心中苦闷,当夜饮了三杯浊酒之后趁着酒意提剑杀到贪官府上取了这人项上狗头,待酒醒之后,提着头跪于金殿外负荆请罪。 帝君了解事情原委之后,也没处罚他,只是把他打发到剑池让他好好练剑,远离这污糟的官场,免得他再气不过仗剑替天行道。 听宋长老讲完事情的原委之后,秦长老面色稍霁,身为剑修,他自然明白一个剑圣的剑意对后世剑修的重要之处,“即是裴剑圣的徒弟,我便破一个例,今年宗室弟子和十大仙宗的弟子名额已经用尽了,但天下剑修的名额还有,若裴剑圣弟子不嫌弃,可去一旁剑柱一试,若剑柱亮过十七层,便可以进剑池观剑。” “长老。”身旁斜插进一道声音,是一名面容俊秀的持剑少年,他倒提长剑缓缓走到秦长老身边,吐出四个字:“剑柱坏了。” “帝君赏赐的秘宝,好端端的,怎么坏了呢?”秦长老大为不解。 那少年面容古怪,“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说起来。”他看了裴行月一眼,委婉道“这事还和裴剑圣的三个弟子有关。” 剑柱就在广场的另一侧,一行人来到之时,顾流霜正蹲在剑柱跟前眼神惆怅,很是迷茫:“你说说,我们三个不就碰了它几下吗,这东西怎么突然就坏了?” 顾流霜他们三个刚登上山顶平地之后,裴行月跟着宋长老走了,他们三个闲的无聊,恰好一个剑池的弟子说剑池有麒麟王朝帝君赏赐的剑柱,可测剑修剑道潜力,还说他们剑池这一代最强的弟子快达到了十八层剑柱,热情邀请他们几个前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若是比剑道,顾流霜从来不虚的,她师尊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干站着也是无聊,测一测倒没什么坏处。 等到广场旁高悬于地面的剑柱前,那里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佩剑的少年了,浑身上下无甚装饰,只腰间别了一块麒麟纹样的玉佩。 -- 第45页 是王朝那些宗室弟子,因为某种心照不宣的裙带关系,每年在天下剑池来访中占绝对大头的名额,这群人显然刚从剑池中刚出来,正跃跃欲试地想看一下自己这回在剑池中的历练有无长进。 一人刚把手从剑柱下面的玉台移开,指尖弹出的那缕剑气在剑柱内侧一路飙升,堪堪停在十六层。 “言世子果然厉害!” “进步神速,不愧为宗室这一代剑道最强者!” “他日定当有剑圣修为!” …… 那人显然也在这群人当中家世显赫,属于众星捧月的地位,微微抬高下巴,略带得意的接受这群人的恭维。 一片叫好声中,一道声音很突兀地从后面响起来,顾流霜扭过头,尽量小声道:“不是吧,就这就这,还最强者?他们这王朝宗室弟子是没人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流霜本来只是针对对方实力做出的一个客观评价,却没想到对方听了之后循声远远望过来,眼底带点阴鸷,“这位道友。” 他声音不高不低,分海一般分开围绕在他两边的人,“可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剑宗上下都以实力说话,你菜就要被嘲讽,顾流霜第一次知道菜还不让说的道理,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好家伙,这大实话还不让人讲了吗?” 言世子被她气的握剑的手背上崩起道道青筋,却顾及着她是一介女流不想和她一般见识,身旁跟班看老大生气,赶忙出来咬人,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女子。”他看了一眼顾流霜剑袍衣摆上用金线嚣张纹着的大朵大朵芍药花,不屑道:“不好好练剑,倒是喜欢在别的地方花心思,还敢口出狂言!” 顾流霜:??? 我有钱在衣服上用金线绣花怎么了?我二师兄浑身上下都是牡丹也没人管,你爹我穿着大花棉袄照样能揍的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第50章 你才是狗 她这破脾气当场就上来了, “不好好练剑?”她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用剑打爆你们这种人的狗头!” 此言一出,立马便如沸水开了锅, 四匹马也拉不回来。 “不知悔改,欺人太甚!” “世子,让我给她点颜色看看!” …… 顾流霜听了,挑了挑眉, “呦, 还欺人太甚,也不想想, 你是人吗?” 她说的很促狭, 许长河扭头捂眼不忍直视, 得,老顾这张破嘴还真是不忘初心一如既往, 三句话就能把人气得满地找头。 大哥裹在黑色大裘里,身上冰碴子一堆堆地往外冒,他这人很讲意气,手向后伸, 握住身后长剑的剑柄, 马上便要使出南海剑派祖传的反手突然拔剑砍人一式, 他传音问顾流霜:“一会儿先砍那个?” 那人被顾流霜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是不是人的问题, 已经上升到了跨越物种人身攻击的程度了, 他正欲拔剑, 即是为了自己身上的怨气,也是为了在言世子面前讨一个好。 “住手!”言世子出声,制止住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天下剑池内禁止妄动刀兵。” 顾流霜按回出鞘三寸的剑,叹了口气,想:不能打架了,真是没意思。 “若是道友有意争斗,倒不如凭剑柱上测的剑道修为一决胜负?”言世子不怀好意地提议道。 “好啊。”顾流霜随口道,反正你怎么搞对上我都是输,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有提出这个建议的勇气。 言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顾流霜站在剑柱前,正欲等他过来,却见言世子从袖里掏出一只竹哨,抵在唇边尖锐而又急促地吹了一声。 片刻后,一道瘦削而又单薄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穿着一件破破旧旧的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把木剑,眼睛木木呆呆的,没有焦距,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束缚咒文。 很明显,这是一个剑仆,一生注定为主人生为主人死的剑仆。 “小狗,去!”言世子使唤他,像是使唤一条狗,他也确实叫小狗,身后的跟班也在嘻嘻哈哈的起哄,“小狗,快去啊,替你主人出口恶气!”“可真是条好狗!” “等等。”顾流霜抓住了重点,“你是让他跟我比,不是你跟我比?” 言世子点了头,他显然有必胜的把握,他一边仰仗着他剑仆的天赋,一边怀揣着对天才的嫉恨对他极尽羞辱。 剑仆懵懵懂懂地抬头,他显然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长久以来,他的脑子中被灌输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对主人的绝对忠诚。 他迟钝地把手放在剑柱下的玉台之上,一缕锋芒锐利无可匹敌的剑气射出。 只见,玉柱一瞬间亮如白昼,噼里啪啦地直接亮到了最顶——第二十层。 空气静默了一瞬,这是发自内心的对天才的叹服,然后,言世子那群跟班又开始乱七八糟的贬低起这个剑仆,只是言语中流露着说不出来的僵硬。 顾流霜有点心梗,她这人很有点虽然我很穷但依旧想兼济天下的愿望,她看了看言世子,又看了看这个剑仆,满脑子:??? 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好意思一口一个小狗的使唤人家?你配吗就是说! 第51章 还没完呢 “如何?”言世子挑眉望过来, 笑得自信,但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油腻。 -- 第46页 不如何,顾流霜冷漠地想, 她盯着那个剑仆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勾唇一笑:“既然是比试,那总要有点彩头吧?” 许长河听到这句话, 心道:好家伙, 老顾你这是又要坑人啊!还换汤不换药。 那个剑仆之前已经把剑柱亮到最顶,在旁人看来, 顾流霜无论怎么样, 至多都是平局, 这是一场十有八九会输的对局。 要是聪明一点的人,这会早就求饶了, 而不是这么梗着脖子坚持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若是现在求饶,我还能放你一马。”那个言世子冷笑一声,“既然非要找死的话, 那彩头就如你所愿定下来。” “你若是输了, 便和他一起给我当剑仆, 不是可怜他吗, 正好让你们两个一起做个伴, 你说对吗, 小狗!” 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小狗听见有人唤他,懵懵懂懂的抬眼,他的眼很漂亮, 是一弯流畅清寒的丹凤眼,却带着麻木和一丝与他的外表年龄绝对不符合的童稚。 那些世家大族为了方便操纵剑仆,订立束缚契约的同时也会扼杀剑仆心智的发育。 这个剑仆被抓来的时候大概至多不过七八岁,真是丧尽天良。 剑仆在修真界一直是被诟病许多的一种存在,剑宗对此更是深恶痛绝,在北洲早就定下了宗门绝杀令,凡是在北洲境内掳掠剑修或者孩童当剑仆的,剑宗弟子见之必格杀勿论。 可惜这里是中洲,剑宗的手伸的再长也管不到这里来,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太好操作,要不然她早一剑给这人一个透心凉了,顾流霜摸着下巴,思索着下次见面不给这自信男孩捅两下替这么多被他戕害的剑仆出出气,她就不姓顾。 昔日在北洲,由于靠近剑宗这个剑道大派,北洲剑修风气旺盛,尚武之风浓烈,孩童也比别的洲骨子里天生便多了几分剑意,为了高额转手利润顶着剑宗绝杀令顶风作案的人也不是没有。她做宗门任务的时候,便和二师兄他们一起捣毁过好几个为了高额的利益顶风作案从北洲掳走孩童制造剑仆的窝点,深知剑仆这种东西的王八蛋混账程度。 偏偏在中洲,从小到大培育个和自己孩子年岁相仿的剑仆便成为一种风尚,剑仆既可以当喂招的工具,遇到危险时还可以当做保命的底牌,听着就很划算,除了很损阴德死后会下油锅之外,没什么别的缺点。 顾流霜的眼睛微眯,抱着手臂悠然道:“那若是我赢了呢?” 怎么可能,有剑仆那个珠玉在前,她至多也就是个平局,一时间,众人开始窃窃的笑,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你赢?怎么可能。”言世子甚至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万事皆有可能,万一我就很不凑巧,真赢了呢?”顾流霜不假思索道,“打个商量,我要是赢了,你就把他给我怎么样?”她指着那个剑仆,语气很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言世子有些犹豫,他虽然有好几个剑仆,但小狗却是其中天赋最强的那个,简直是强到了有点恐怖的地步了,如若不是小时候被人掳掠走了,现在说不定在某个剑派被人当做天之骄子捧着,而不是被当成一条狗一样被人非打即骂的使唤。 “不是吧,您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不是刚才还一口一个我一定会赢吗?”顾流霜适时地火上浇油了一把,等言世子反应过来之后,已经下意识地嘴快答应她了。 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之后,顾流霜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剑柱的玉台底下,指尖射出一缕轻而薄凉的剑气,那缕剑气带着属于她剑域的痕迹,剑柱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便如野火掠过荒草地,连噼里啪啦的反应都来不及,剑柱燎原一般一路烧到最顶。 是平局,言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为何汩汩而出的汗,心道,还好还好。 顾流霜手指屈起,叩在玉台之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把众人游离纷飞的神思唤回,她仰头望着剑柱最顶,那一块用静海沉云金做的带点佛家式样的装饰宝顶,语气轻松:“别走神啊,诸位,我这还没完呢!” 还没完?众人禁不住大为无语,你这都到顶了还不算完,那我们这些连十五六层都摸不着的人是不是该去上吊啊? 随着顾流霜话音刚落,最顶上那层完全是用做装饰的花里胡哨宝顶,突然也绽放出隐隐的剑光。 乍一看,宛如凭空托生出来一个第二十一层。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人的剑意太庞大了把宝顶都撑破了吗?天下剑池的剑柱自从被帝君赏赐安放这么多年以来还第一次遇到这么邪性的事情。 “如何,可是愿赌服输?”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冲着那位言世子伸出骨节分明清秀如竹的一只手,指尖对着人家,轻轻摇了摇。 意思很简单,也很好理解,拿来吧你!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言世子差点被气得生生过去,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些年随着新任帝君上台,原先肆无忌惮交易买卖的地下剑仆市场逐渐被打压,但,再强的打压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也总能找到门路。但坏就坏在,小狗这么好成色的剑仆而又从小被圈养的剑仆简直是可遇不可求,这还是他娘求着他舅舅好不容易求来的呢。 念及此,言世子脸上掠过一丝掩盖不住的阴沉,眼底绽出一点红血丝出来,看着异常狰狞。 -- 第47页 第52章 狭路相逢 他盯着顾流霜, 半晌,不屑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妖法,让这剑柱凭空亮到第二十一层。” 看来是打定主意死不承认了。 “妖法, 看来你这是打算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得,之前是狗,现在是猪,你这是有多喜欢种族攻击。 “不是妖法的话, 那为何别人到不了第二十一层?” “别人为何到不了, 我若是今天能找来一个同样到的了第二十一层的,你是不是就愿赌服输了?”顾流霜抓重点能力一向很强, 看着对方道。 言世子显然刚才给自己进行了强烈的自我催眠, 他甚至都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顾流霜提前在剑柱里加了什么料, 就是为了今天来算计他,当即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感情好, 顾流霜望向旁边,见大哥正摩挲着剑鞘出神,南海剑派也禁剑仆,因为南海剑派曾经有一任掌门就是从束缚阵法下凭借强大意志力生生脱离而出获得自由的剑仆, 此狂人从微末起家一路杀到剑圣境界, 因这一桩故事在, 南海剑派对剑仆简直是痛恨到无可复加。 剑仆被束缚住心神, 此生境界最多到半步剑圣之下, 大多沦为别人飞升的基石。 但剑道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相见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暗恨。 张笑天缄默不语, 凌乱发丝盖住面容,只见一双如寒芒冷冽的双眼,他一步踏出, 越过众人,身上的冰碴子还在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他却浑不在意。 “砰!”一声,他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玉板上,放出一缕剑气,比起顾流霜比较质朴只含着剑域的剑气,他的剑气可要丰富得多了,昆仑台圣女在他体内留下的寒冰灵魄针的残余,隐隐约约包含在剑气里面的纵横剑法,加上天生剑心又加进去的一点感悟,一时间,那个剑柱仿佛为数不多的内存被撑爆了一般,剑气一路飞升,把宝顶照亮之后,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但给事情添上最后一把火的却是许长河,老许在旁边看的心痒,心道,我也来试试。 好嘛,九转灵火和寒冰灵魄针,一冷一热一遇上,剑柱原本就不堪忍受,被这三个人你来我往摧残了许久的中枢终于“嘎嘣”一声,冒出一小缕青烟,宣告彻底报废,然后,青烟越来越大。 此时三人却完全没心情顾及这些,那言世子见此,也听到身后纷纷的议论声,红着脸咬着牙把竹哨扔给顾流霜。 不知为何,原本沉寂如一摊死水的剑仆双眼朝顾流霜虚虚地掠了过来,眼神晦暗难懂。 接过竹哨的瞬间,顾流霜把她放在手心里轻轻转了转。 竹哨很轻,看似微不足道,却可以操纵一个人的一生,命令他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它又很重。 顾流霜笑了一声,把竹哨扔到脚底下,当着众人的面,用鞋尖,一点一点地碾碎,直到碾成一摊粉末,她知道这样做很过分,但她不在乎。 她望向剑仆,直视他,道:“道友,现在你自由了,在下私以为,这十方大地,诸天行吟,还没任何人配有资格操纵另一个人的生死!” 他不配,我也不配,有资格操纵任何生灵命运的人,只有他们自己。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顾流霜心底滑过一丝隐隐的钝痛。 束缚的咒文随着竹哨的被摧毁缓慢解开,剑仆的眼底逐渐变的清明,他执剑望向顾流霜。 她笑着朗声道:“山高水长,道友,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百年之后,专杀天下不义之人自南海剑派出山的凡人道剑圣,在剑下亡魂临死前不甘心问他姓名的时候,会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苟富贵。” 顾流霜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道狰狞声线从顾流霜身后传来,“妖女,去死吧!” 言世子目眦尽裂地说道,手中长剑径直向顾流霜的后心袭来,他身上似乎携带着某种秘宝,速度简直快的令人不敢直视。 他原本就抱着一丝杀人夺回竹哨的念头,只不过顾流霜之前的行事太大胆,令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不过,这也加深了这个言世子的愤怒之情。 长久的高高在上一朝被人摧毁撕裂,这种人走到穷途末路是非常可怕的。 长剑即将接触到顾流霜后心的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生,还是死? 屏住呼吸的所有人当中除了许长河和大哥,许长河琢磨着老顾这回发飙大概是真的拉不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净挑着老顾雷点说话做事,堪称一个人型地雷阵。 在生死一般的静谧之中,两根手指伸出,夹住了长剑的剑尖,抑制住了这看似一往无回的去势,那两根手指看似瘦削,却犹如钢铁一般坚韧,锋利无匹的长剑在她手指之间纹丝不动。 “你练了这么多年的剑,就没有人教过你,和人比武切磋要光明正大,不要背后偷袭伤人的道理吗?”顾流霜一字一顿道,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愤怒。 背后伤人,实乃对剑不诚! 言世子被她气势所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被顾流霜一把拎起脖颈处的衣服,顾流霜在剑宗雪山之巅常年练剑,身体素质虽然不如体修一般变态,但拎起他却宛如拎起一个小鸡仔一样轻松。 身后那些世子的跟班见势头不妙,纷纷过来想要打圆场劝架,一把滚着漆黑火焰纹路的重剑旁逸斜出而来,剑柄抵在为首那跟班头子的胸膛之上,轻轻点了点,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一个动作,却让那人后退了足足三步,喉咙之间涌上一丝血气,再抬头的时候眼底尽是恐惧之色。 -- 第48页 许长河把重剑拎在手里,轻巧地转了一圈,激起道道风声,他抬眼看向畏畏缩缩的众人,平淡道:“既然想要搏命,那就要做好被人好好收拾的准备。” “还偷袭……”他摇摇头,显然是非常不屑,那些人也是练剑的,这时候也觉出点不对味了,脸上滑过点羞愧神色,看言世子的眼睛也带上了一丝埋怨。 说完,许长河很有狐朋狗友的自觉,冲顾流霜抬了抬下巴,意思很简单:场子给清完了,您继续打。 大哥抱着剑,整个人一身黑如一尊大佛一般立在许长河身后,被头发丝遮盖的眼睛冷漠地扫过众人,他看人也像是在结冰碴子,看的人瑟瑟发抖。 你给顾流霜三分颜色,她就能原地开染坊,现在别人直接给她把染坊都给搬过来了,她洒然一笑,自然是要好好给这个世子殿下几分颜色看看。 她挽起袖子,言世子还没反应过来,“啪!”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干脆利落地扇在言世子的脸上。 顾流霜手劲儿大的出奇,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打的言世子是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差点当场就满地找头。 他捂着自己的脸,眼睛通红,不敢置信,“你…你竟然敢打本世子!” 身后跟班也是目瞪口呆,直接扇人,这,这是什么路数? “打的就是你!”顾流霜拎起他脖子上的那块布料,回道,“这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打的,他们教子无方,把你养成这个德行!” “啪!”又是一声。 “这一巴掌是替那些被你折了剑骨和傲气的剑仆们打的,话说,你踏马可真是个畜牲啊!” “啪!”依旧是响亮干脆的一声。 “这一巴掌。”顾流霜一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你,但你活该挨揍。” 啪啪啪,一共三巴掌,像是放鞭炮,打完,顾流霜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人脸皮太厚,打的她手疼。 言世子似乎经历了巨大的近乎毁灭性的人生打击,站在原地顶着肿得老高的一张脸怀疑人生,顾流霜打的很均匀,他两边脸看着很是对称。 “不甘心吗?想杀了我吗?觉得我很过分吗?”顾流霜看着他,“剑宗,顾流霜,有生之年,你若是提着你的剑来杀我,生死,我皆奉陪!” 这是剑修的狂傲,我剑在手,天地上下,四海八荒,没有我不敢干的事不敢杀的人! 若是不幸一朝身死,骨灰归于江海,不必含血问杀我者是谁! 这是我的道,这就是我的剑! 言世子沉默许久,偏过头,他是他们家三代独苗,自小便被长辈如珠似玉的呵护着长大,入王朝宗室学剑之后,也是天资超群,又被一群跟班众星捧月地抬着捧的老高。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剑修,真正的把随时随地以命相博视为人生信仰的剑修。 他很嫉妒。 但他也只能沉默,因为他现在没资格应这句话,他转过身,从储物灵袋里掏出剩下那几枚竹哨,一只一只地用鞋底碾碎,当他抬眸的时候,常年被轻浮和傲慢覆盖的眼底终于带上了点属于少年人拔剑成一快的意气,他顶着肿得老高的一张脸,一字一顿道:“有生之年,言长天必杀顾流霜!” “好!”顾流霜笑得洒脱,她转身,挥了挥手道:“来杀我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剑,还有酒!” 真奇怪,有些看似坏的不可一世无药可救的人也没那么混账畜牲的一条路走到黑,给他几巴掌就能清醒过来,而有些人,却怎么也拉不回来。 顾流霜正感慨道,许长河突然过来,面色沉重道:“老顾,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天下剑池又被人给吸光了?”顾流霜大惊失色,该死的龙傲天男主,她的一生之敌! “不是。”许长河深吸一口气,大哥抱着剑过来,语气复杂,把他的话补全,“那个剑柱,它坏了。” 三人并排蹲在剑柱底下,仰头望着被滚滚青烟笼罩住,像一个大烟囱的宝顶,神色俱是迷茫,且不知所措。 这怎么就坏了呢,天下剑池的东西质量这么差的吗? 顾流霜不理解,但她很震撼。 第53章 遇强则强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想去死一死, 她仔细掰扯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破事儿,越算顾流霜心越凉,人也差不多凉了半截。 她这人也揍了, 东西也搞坏了,她师尊一会儿估计不用剑用眼神就能把她活活撕了。 你个逆徒!? 顾流霜耳边似乎回荡着裴大剑仙许多次被人找上门来,表面上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护短,等人家苦主一走, 立马拎着她的耳朵数落她时,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就你这德行,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出师, 可别留在我门下祸害我凌霄峰一辈子! 师尊别骂了别骂了, 孩子知错了。 顾流霜回忆起往事, 忍不住痛苦面具,捂额认真道:“老许, 你说我现在从山上跳下去摔个半死,我师尊一会儿会不会心生一点怜悯之情,不会那么生气?” “他要一气之下把我给从门下除了名,我这剑池可就进不去了啊?” 得, 原来说半天, 你这重点还在去剑池。 “老顾, 你冷静一点, 可千万别想不开!”许长河苦口婆心, 试图安慰一下她, 以防她做出点什么过激的事情“这东西的坏, 我们三个都有责任,这事肯定不能让你一人当,要罚也是我们一起挨罚。” -- 第49页 大哥在旁边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 你不懂。”顾流霜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轻轻地摇了摇,“我师尊只会觉得你们两个是被我拖下水了,我是主犯,你们充其量是个从犯,要罚也是先罚我。” 当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路了?”许长河盯着那个剑柱喃喃自语道,“找个类似的赔给人家也行啊。” “这东西是麒麟王朝帝君前几年赏赐给天下剑池的重宝。器宗宗主受帝君重金委托亲自锻造而成,上面还镌刻着来自玄天宗的阵法。”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弄坏的?” 言世子捂着肿得厉害的脸,过来,看着浓烟滚滚的剑柱,禁不住疑惑道。 听到这个剑柱出身于西洲两大土豪宗门,一个器宗一个玄天宗的煊赫出身,三个人心凉了半截。 完了,他们这是要赔多少钱? 身为剑修,必须要明白一个道理,你的剑,就是一个庞大的吞金兽,还是只进不出的那种,给剑镶嵌灵石和阵法,换一个漂亮的剑鞘,铸造本命灵剑时需要的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那一样都要耗费很多钱,但这是身为剑修必须要具备的自我修养。 也正因为如此,剑修,都很穷,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穷法。 三个一听要赔一大笔钱,第一反应就是摩挲自己的剑。 顾流霜摸着自己的饮月,内心很痛苦。 百宝阁新出的那个用灵石丝线编织而成的剑穗很漂亮,女儿,都怪为娘太拉胯,不能给你换新衣服了! 天下剑池众长老和裴行月来到的时候,只见三个围着那个浓烟滚滚的剑柱,满脸如丧考批,仿佛在进行着什么神秘的召唤仪式,很有点向邪魔歪道发展的潜力。 “剑柱!”尽管来之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一个长老还是忍不住失声叫道,随即怒目而视三人,“你们对它干了什么?” “说出来长老您可能不信。”顾流霜直视对方的眼睛,坦然道:“我们三个真的只是微不足道地轻轻地碰了那个剑柱一下。” 然后,“啪”一声,顾流霜拍了一下手掌,无辜耸肩,“它就变成这样了。” “很快啊,我们防备都没来得及防备,可是被吓了一大跳。”她状似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她巴掌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言世子肩膀反射性地抖了抖,顾流霜刚才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他一时半会儿还缓解不过来,看着跟班投过来的眼神,他冷着脸,没好气道:“你们看什么?” “啊,世子,您的脸这是怎么了?” 天下剑池毕竟是和皇家沾了一点边的地方,除了秦长老那种过分耿直人狠剑快的角色之外,也有那种比较圆滑的世俗性长老,比如说,出身于言世子母家旁支的王长老,受言世子母亲之命,对他一向颇为照顾,他发现了言世子脸上的异常,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这一句话,立马把众人的视线带了过去,言世子顶着左右两个非常对称的巴掌印,其中一边还是重叠的,他看着顾流霜满脸痛心疾首的“完了,又要罪加一等”的神情,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走路不小心,脸朝下,摔到了。” 你确定?剑池山除了一开始登山时近乎垂直高耸入云的险峻阶梯,上面的平台可都是大平地,连个小石子都没有的那种平坦,而且,会有人脸上正好在平地能摔出两个大巴掌印吗? 但是,碍着言世子的面子,诸位长老还是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其中,以王长老最为突出,“确实,台阶太多,是该要小心一点!” “年轻人还是要多沉住气啊!”一群长老纷纷附和道。 “哼!”秦长老身为前任监察御史,自然是不能与这些同僚一起同流合污,他看着言世子,冷哼一声,“不知体统!” 感情您老是联想到那些方面了啊? “别说,这个姓言的还挺讲意气的,没把老顾给供出来!”三个凑在一起传音说小话,大哥感慨道。 “他那人其实剑还不错,有那么一点东西的,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他天天在他那堆鲍鱼之肆里泡着,柚子估摸着也要长成个丑橘!” 顾流霜感慨完,不忘顺带吹捧一下自己,“当然,他那点东西,若是跟我比就差远了!” “你先别得意,你师尊刚才看过来了,你小心点。”许长河一句话,让顾流霜仿佛被拎起来了命运的后脖颈,整个人瞬间支愣了起来,正襟危坐,对她师尊裴大剑仙,投过去一个安静平和,就是宛如智障的无辜笑容。 裴行月负手而望,看着他凌霄峰门下头号炸弹兼得意门生,投来了一个“你可真出息啊”的冰冷眼神。 “荒谬!”被言世子这么一打岔,那个宛如观音怒目的长老终于才想起来了这还有个顾流霜,“这剑柱是帝君亲赐,立在我剑池经历了数年风雨,你一个小小竖子触碰之间怎能轻易将它毁坏,我看你明明就是和邪魔歪道内外勾结里应外合,妄图动摇我剑池之根基!” 一个唾沫星子,就是一颗钉子,顾流霜被钉子淹没,不知所措,这帽子太大了,她接不住,也不想接。 而且这帽子不但但是扣到她头顶的,还连累到了她身后的剑宗。 邪魔歪道,剑宗。 两个词,单单并列在一起就让她心生膈应。 -- 第50页 “长老,慎言。”一道冷而淡的声音响起,“她是本尊的徒弟,虽然人是活泼好动了一点,但她和邪魔歪道勾不勾结,本尊可还是清楚的很。” 裴行月极少动用本尊这个称呼,由此可见,他此时是动了真怒。 那长老自知失言,“既然她是剑尊的徒弟,那便……” 一道声音斜插过来,“我是谁的徒弟,和我干了什么并无关系。况且我们三个除了释放剑气之外,对这剑柱什么都没做,你若是不信,可敢与我去剑意台上一剑知分晓?” “让你明白,到底是这剑柱容不下我们,还是我们容不下这剑柱?” 剑柱,容不下我们? 所以,她的意思就是他们三个人剑气太强了,剑柱承受不住,自己炸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剑柱放在这里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遇上你们这群人就自爆了。 但,剑意和剑气毕竟相辅相成,一方强一方则更强,顾流霜若是剑气强的能把剑柱撑爆了,她的剑意把这个长老摁在地上锤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剑之一道,从来不缺让人惊掉下巴的天才,有些人上百年苦修,剑意之形也比不过有人少年顿悟。 但一两百年的宛如天堑的修炼鸿沟,真的是那么好跨越的吗? 裴行月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他不担心顾流霜,自己的徒弟什么水平他心里有数,他很担心那个长老,怕他生心魔。 * 剑意台,但凡是个剑门都必备的东西,只不过根据每个宗门的富裕程度不同,剑意台的豪华程度也各有区别。 而天下剑池这个剑意台,很明显是上品中的上品,剔透的阴阳沉云镜浮于脚下,踩上去轻若无物,让人真有沉在云中之感。若剑修一站上去,剑意会自动幻化成具体的形态在这沉云镜中与旁人剑意争斗,栩栩如生,仿佛猛兽相搏。 顾流霜站在沉云台的一侧,怀抱长剑,身姿秀挺,宛如翠竹,风压不弯,雨催不折。 自她脚下如烟雾般蔓延开来的剑意,在沉云台中缓缓凝结成一个动物的实体。 沉云台中的剑意外化形态皆由剑修自我选择,但为了厮杀时方便,大多人选择猛虎猎豹之类凶悍的东西,如那个剑池长老,就凝结出一只体型硕大的吊睛白额大虫,走路之间虎虎生风,看着就缺一个武松! 而顾流霜,众人望去:?! 小熊猫! 她竟然用剑意凝结成了一个小熊猫!? 第54章 两种选择 只见阴阳沉云镜的阴之半边, 一片漆黑底色中,一只红褐色的小熊猫懒洋洋地趴在地面上,整个熊颓废地摊成一个熊猫饼, 它的脸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白色的花纹,三角形的耳朵支愣起来,蓬松的大尾巴轻轻在地上扫了扫,尾巴尖内侧点着三圈环纹, 抬眼看了一眼众人之后, 随后安详阖眼,继续睡大觉, 和对面那只虎虎生风精神抖擞的大老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只灵兽是什么, 怎么又像熊又像猫的, 啧,看着还怪可爱的!” “你说这么小一只, 一会儿对上那条大虫可怎么办啊?” 过了片刻,终于有见多识广的人慢半拍地认出来这是什么了,“我在《山海异兽图志》里面见过它,这灵兽叫小熊猫, 是妖族青丘那边的圣兽之一。”说到这里, 那个人声音微妙地顿了一下, “话说, 你知道食铁兽吗?” “当然知道, 传说三皇纪元中的上古凶兽, 九黎一族蚩尤大帝的坐骑!”那人显然修真通识课学的极好, 立马便开始说书一般侃侃而谈,“传说食铁兽在涿鹿一战中,能呼风唤雨, 仰头吐息之间便可吞下万千兵刃,实乃妖中之楷模,兽中之霸主!” “食铁兽又叫大熊猫,这个……”那个见多识广的人指了指那个小不点儿,“是它的远房亲戚。” 那这亲戚也差的忒远了一点吧,甭说别的,就看这体型,那人心道,随后痛心疾首对着小熊猫叹息:“宝,你怎的如此不支愣啊?” 看看你的亲戚,再看看你自己! 顾流霜幻化出来的小熊猫,和前世她所见过的相比,已经是大了不止一点半点了,但在旁人眼里,还是不行,还是太小。顾流霜听完眼角一抽,她心想:完了,这个连小熊猫都要内卷的世界她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哼,不自量力!”那个长老咆哮一声,认为顾流霜是在故意羞辱他才幻化出一只小熊猫出来,他长臂一震,浑身袍袖飞舞,气沉丹田中气十足道:“去,猛虎,把它给我撕碎!” 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呼啸声,猛虎咆哮着朝着小熊猫飞扑过去,像是一大片腥味的黑云压顶。它的身后,隐隐现出那长老的剑意法相,他灵气为金属性,法相四周便透着一股锋锐的赤金色,呈圆环状漂浮在猛虎身后。 乍一看宛如神兵天降观音怒目,威猛不可一世! 一虎一小熊猫,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对决的结果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猛虎扑到半空中即将下落的时候,那小熊猫才懒洋洋地抬起圆溜溜琥珀般的瞳孔,,天生爱干净的性子让它习惯性地用爪子先给自己洗了一把脸,然后,伸出一只雪白的前爪,抵在猛虎扑过来的足足有它三倍大小的爪子上,轻轻一碰。 猛虎巨大的身体落下来的影子已经如泰山压顶一般把它给完全笼罩住了,它却不闪不避,很是从容。 -- 第51页 “宝,你快跑啊!”场外那个猛男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然后焦急地伸着脖子看过去。 下一秒,倒飞出一个身影。 只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倒飞出去的不是小熊猫,而是大老虎,老虎整个身子倒着斜飞了出去,“啪”一声,四肢着地,奄奄一息可怜巴巴地“嗷呜”了一声。 小熊猫轻轻吹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嘴巴两边白色的胡子轻轻地抖了抖,眼底滑过一丝很人性化的不屑。 它的身体四周,围着一圈淡色的剑光,微渺而又盛大,似雨又像雪,明灭之间,恍若方生方死。 不是寻常的剑意法相,而是剑域! 它身上携带着剑域之力,龙行虎步一般朝着那只老虎走过去,老虎很卑微,它想跑,被白色小爪子揪着耳朵摁倒在地,然后,便是一边倒的痛扁。 明明这个场面很凶残,但是因为施暴的对象是一只小熊猫,有种莫名的可爱。 等老虎最后一点形体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小熊猫停住手,尾巴尖轻轻抖了一下,身体化作光点慢慢消散。 不到一柱香时间之内,胜负已分! 在场静谧无声,虽说只是单纯剑意的比拼,但这个结果也足以让人心惊。 “如何?”顾流霜抱着手臂,挑眉桀骜笑道,“现在你可相信,是这剑柱容不下我们了?” 信了,是真的信了,你要是把剑域注入到剑柱里面,十个剑柱也不够你们三个霍霍的。 “纵然如此。”秦长老在旁边默不作声,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剑柱的钱你们可还是要赔的!” 顾流霜身后刚翘起来的尾巴一下子蔫吧了,沮丧地“哦”了一声,整个人垂头丧气,心想:大家都是剑修,不要三句话都离不开钱好不好,俗不俗啊? 话虽如此,不过顾流霜也心知肚明,虽说她这很明显是无心之失,但是这钱她还是十有八九要赔的。 就在她心里认真盘算自己的小金库要缩水多少的时候,刚才对决之时消失片刻的宋长老,此时正自台阶之上匆匆赶来,他凑到秦长老身旁,和他耳语几句,秦长老面容一滞眉头轻皱,但他毕竟是见惯大风大浪审讯过无数贪官污吏的人,捋了捋胡子,眨眼之间便平复下来,道了一句:“也好。” 宋长老是练君子剑的,讲究外柔内刚,人虽看着温温柔柔一团和气,但是在这群弟子中却极有威望,只见三言两句间便劝走了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便是之前纨绔荒唐不可一世的言世子,在他面前都似猛虎被剪了爪子,变得乖巧了一点。 当然,也就是一点。 “言世子现在倒是不错,之前刚来还吵着要侍女要小厮,这些日子也是够荒唐的,现在那身骨头终于是立起来了。”秦长老感慨道,“就是不知道他以后能走到多远。” “他若还是想回身泡在锦绣黄粱温柔乡芙蓉帐里,心性得不到半点长进的话,再好的骨头也不过尔尔,毕竟,我们剑修的剑,要是想练出来一点名堂出来,可是必须要见血的。” 不见血的剑,出不来天下第一的剑修!丽嘉 宋长老缓声道,随后,嘴角习惯性地挂上一丝温良笑意,对三个正陷入人生大迷茫大痛苦中的剑修走过去。 “三位小友!”宋长老唤道,语调温柔,眉眼温和,让人恍惚间有如沐春风之感,但是三人看他都加着一层债主滤镜,觉得这温柔里带着刀子,下一秒宋长老就要从怀里掏出剑柱的账单“啪啪啪”地贴在三个人头上。 “代池主说了,剑柱刚送来的时候,玄天宗便派大弟子过来讲过,因为铸造材料的天然限制,这剑柱天生便带着一丝不足,无法短时间容纳太多属性过于激烈的剑气。” “但毕竟是帝君送过来的东西,我们用还是要用的,不过这么多年,剑柱倒也一直太平着。”说道这里,宋长老轻笑了一声。 然后,顾流霜悲凉地想,它就遇到我们三个,剑气零零乱乱各种各样的的东西都有,火啊冰啊剑域啊来了个大杂烩,堪称是剑柱命中注定的一生之敌。 “虽说错不怪你们,但毕竟是坏在你们手上,若是叫你们这般轻易的走了,我们天下剑池和帝君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唉,这就是和世俗王朝牵扯太重的弊端,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好不痛快。 “但……我和代池主,商量了一下,还是想放你们一马。”宋长老毕竟是七纹长老,顶上满打满算只有五个人,在剑池中的话语权也不轻,他这般说了,天下剑池看来确实存心想给他们走个后门。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乖乖赔钱。”宋长老说了一个让三个人当场痛苦面具恨不得抱剑慨然悲歌的天文数字,他又道,“或者,等日后剑道大成之时,在天下剑池中留下一抹剑意。” 他笑眯眯地看着三人,“如何,想好选哪一种了吗?” 第55章 就很迷茫 选哪一种, 是个好问题。 顾流霜仔细思索了一下,她当年叛逆离家远行去剑宗的时候,因为年少轻狂心高气傲没带多少东西出来, 满脑子我有长剑在手,这天地上下还不任我遨游,再说我都离家出走了,你那些铜臭味的东西离我有多远滚多远, 爷不稀罕?! 还是她爹最后实在看不过眼扔给她几瓶保命的丹药, 附赠一个白眼加冷漠一句话:“在外面给我轻点作死,仔细着小命, 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 第52页 “我看您老这也还没长白头发啊?” 她没忍住, 嘴快一句, 然后就被提溜着后脖子从丹宗主峰直接丢了下去。 顾天,很冷酷的一个歹毒男人。 往事不堪回首, 顾流霜痛苦回忆,等之后她受到世俗残酷的毒打之后才认清了一件事。 剑修再帅,也是要有钱的。 这点在她和一群同样穷的眼冒绿光的剑修师兄,在主峰任务大殿前通宵连夜蹲守的时候领悟的淋漓尽致, 大家仿佛一群见了兔子的鹰, 等任务玉牌刷新完大殿门开的一瞬间, 好家伙, 你争我抢地“哐”一声巨响踹开大门直接冲进去, 人群中五颜六色的剑气和剑光齐飞, 来的晚了, 别说肉了,汤都不剩下,骨头都被人舔的一干二净。 而且这些任务有的还很缺德, 比如说采碧灵蜂的花蜜,碧灵蜂是个天生便戴着个绿帽子的蜜蜂,人绿了,那个蜂尾针倒很是歹毒,顾流霜一边忍受着蜜蜂“嗡嗡”的叮咬一边把手塞进蜂巢里“吭哧吭哧”地偷人家蜜,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熊□□。等采完一罐子蜂蜜,又要在半天内送回任务大殿,因为这个蜂蜜出了名的娇贵,过了半天就会腐败变质,臭气熏天。 等做完这个任务,顾流霜人直接被叮的胖了一圈,身残志坚地去演武广场找人大家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终于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被人套麻袋群殴了,一群缺德剑修纷纷过来嘻嘻哈哈的问候,然后被她拎着剑挨个暴揍。 好在靠着宗门任务,再加上偶尔从二师兄手底下接两个人头悬赏的外快,她日子过得还行,甚至还攒出来了一个小金库。 然而,今天她的小金库就要缩水了,那个剑柱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贵,就算钱一分为三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很贵!贵的让人欲哭无泪。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出钱,还是出剑意。 三个剑修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读出了答案: 出钱是万万不可能出的,剑修能用剑相关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不就是一道剑意吗,闭着眼刷刷好几道就飞出去了。 风愁雪风剑圣当年吸干天下剑池剑意不是也用的剑意抵债的吗? 剑圣都如此了,他们自然跟着有样学样。 看大哥满不在乎的神情,这大概也是他们门派传统艺能了。 世人皆知南海剑派好美酒好诗文,宗门剑修最喜欢用剑气在名山大川悬崖峭壁慷慨激昂提剑写长诗,里面不仅饱含着剑修的情绪,还饱含着剑修的剑意,说不准那天那位小朋友就对着长诗当场悟道了呢! 但,顾流霜轻轻磨了一下牙,这种被人算计好看着跳下去的滋味真是不舒服啊。 她琢磨着,一会儿进天下剑池之后怎么着也得进个够本,把这一趟门票钱给它搞回来,要不然还怪亏的。 宋长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底的笑加深了几分,“那我便替代池主,谢过三位小友了!” 他拱手行了一个剑礼,眼底是真心诚意的感激。 天下剑池本就不同其他三个剑道圣地,有宗门上下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剑道大能的剑意源源不断的注进去。它是一个孤地,再加上由于创建者是凌天帝的原因,导致一些剑修因为乱七八糟不可言说的原因要避嫌,毕竟当年中洲战乱和凌天之乱中死了的凡人和修士可是不知凡几。说起来,还要感谢风愁雪当年开了一个好头,这些年愿意来剑池注入剑意的剑道大能才多了那么零星几个。 一个剑池,它必须是活的,若是一直故步自封,无活水住进来,它便离死不远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天下人懂,天下剑池的人更懂。 等宋长老走后,裴大剑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人,薄唇抿成一道孤直的线:“你们三个,可真有本事啊?”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人也打了,剑柱也毁了,还赔给了人家三抹剑意。 裴行月目光虚虚掠过许长河和张笑天,然后定在顾流霜身上,眼神似笑非笑菲薄冰冷,很明显,是要生气的前兆。 就在顾流霜正乖乖低头准备虚心挨批的时候,一道苒弱而又怯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主人?” 那一声“主人”,仿佛一道惊雷一般在顾流霜噼里啪啦的头顶炸开,她整个人都傻了,木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她师尊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才半个时辰,你对人家干了什么? “不,师尊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真没关系!”她绝望解释道,然后一指旁边两个人,“不信你问问他们两个,都可以给我作证。”我明明干了一件行侠仗义的大好事,没有缺德,你怎么还不信呢? 随后看向那个瘦削单薄的剑仆,顾流霜想: 道友,咱俩之间可不兴叫这个啊!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言辞,认真道:“道友,以后谁再让你叫……”她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那啥的话,我跟你说,你就拿剑捅他心窝子就行!” 她提剑做了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就这样,捅死他个不要脸的,别留情,往死里捅,你生而自由,谁也束缚不了你!” 谁踏马想关你你先杀了他,自己杀不了叫上大家伙一起宰了他! 剑仆流畅清寒的丹凤眼底掠过一丝暗色,其实,他并不是完全被扼杀了心智,他天生心中自带三分锋锐剑意,便是再阴毒不过的束缚咒文也封不住它——一颗永远期待着拔剑杀人的心。只不过,清醒总是暂时的,他大多时候还是活的像是一条卑微的、无知无觉的狗,承受着鞭笞和呵斥。 -- 第53页 他故作伪装的试探,只不过确认一下得到自由的真实性,而不是从一个深渊滑落另一个深渊,从一个主人的手里到另一个主人手里。 苟富贵,不错。他仰头望向天穹,他喜欢这个名字。 下一秒,一道凉飕飕的冷风伴着一只骨节分明的爪子搭在他的肩头上,大哥冷静道:“道友,我看你骨骼清奇,有没有兴趣来我南海剑派门下,我师尊这么多年一直指望我拐一个小师弟小师妹回去,我看你就很适合!” 这面相,这眼神,啧,一看就是练剑的好材料! “冒昧问一下,你师尊是?”苟富贵轻声问道。 回忆着师尊特地嘱咐过他给未来二徒弟的自我介绍,张笑天木着脸面无表情道:“我师尊是“天下人独爱我,我却不爱天下人”的风愁雪风剑圣,你若是拜入他门下,直接就是二师兄,在南海剑派横着走倒着爬都没人敢管你!” 可是问题是正常人谁会在门派里横着走倒着爬啊? 第56章 风流多情 顾流霜在旁边听的是嘴角狂抽,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上辈子看鬼片时,偶尔才能看见个鬼倒着身子四肢触地像个蜘蛛一样在楼梯扶手上边敏捷地上上下下移动, 很是流畅顺滑。 但苟富贵和大哥的脑电波竟然十分诡异地对上了,他手指虚虚扶上腰间那把破破烂烂的木剑,一边摩挲着他的剑,一边惜字如金问道:“我练无情杀剑, 走凡人以杀业证剑之道, 你们剑派可容得下我?” 或许是因为刚刚摆脱束缚咒文,他说话说得很慢, 短句还好一些, 太长的句子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语气生硬,像是一颗大铁豌豆砸在地上, 自带让人不寒而栗之感。 说完,他一歪头,额前长长的刘海落在清寒眼尾,眼底平静无波。 意思很明显了, 我对你门派很有点意思, 但我先天条件就这样, 道统也改不了, 你们门派要是觉得我这人还行, 愿意收我, 我就跟你们走。 “无情杀剑!”大哥一惊, 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握紧拳头,凌乱刘海下的眼睛瞪的像两个大铜铃, 整个人是激动不已。 “可是有不妥之处?”苟富贵发问,语气带一丝杀意,很有点你们门派不要我我就屠你满门的架势。 “你可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师弟啊!”大哥感慨道,“师弟,你这剑跟咱师尊修的一模一样,我们南海剑派八百年都没见过一个修无情杀剑的剑修了,你若是来我们剑派,保管是我们整个宗门上下的掌上明珠!”宠,给我使劲儿宠! 所以说,今天可不能让你给跑了,我便是拖也要把你给拖回去生米煮成熟饭。 无情杀剑对剑修天分要求极为严格,最难之处便在于求一个“杀”中的“无情”。寻常剑修贸然入杀道很容易被出剑时乱窜的杀气攻击心脉,久而久之,要么走火入魔沦为只知道杀戮的工具,要么心脉碎裂当场爆体而亡。但无情杀剑为剑修剑道中攻击力排行前三甲的大杀器。古往今来,凡是无情杀剑能练到大成境界之剑修,都是起手之间便可翻江倒海一念起一剑屠一城的剑道大能,堪称绝对的人形自走核武器,莫得感情的全自动人头收割机。 “好。”苟富贵终于找到了他的快乐老家,并且专业幸运地还很对口,他依旧惜字如金,面无表情道:“师兄。” “师弟。” 正当两人师兄遇师弟,还没来得及惺惺相惜上一秒钟时,一道懒洋洋的男人声线从头顶传来,“呦,看来为师来得很是不巧,打扰你们两个师兄弟情深了!” 那声音懒散,矜贵,每一个字眼、停顿都仿佛浸满了金粉,从浮华万丈的九霄虚虚地落了下来,施舍一般在人间打了一个转儿。 有大哥之前那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下人独爱我”珠玉在前,再加上风愁雪这人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不光在剑道上是一代英豪,诗文也写的极好,许长河小时候的启蒙必背读物,便有一篇出自他之手的《愁雪送别赋》,全文八百二十九行,骈散结合,清新绮丽,就是难背,很难背,典故和生僻字太多,看一眼就头大。有这一桩故事在,在一群伸长脖子看这一位百岁老帅哥剑圣文豪风采的人当中,就属他脖子伸的最长,像是一只大白鹅。 大家看风愁雪,像是在看大熊猫,多看一眼就是赚到,少看一眼便是吃亏。 目光缓缓上移,只见一人靠在雕花栏杆上,身穿白色素净长衣,腰配长剑,微偏过头看着众人,眼带三分笑,风流俊逸。 你单单看着他,你就会想到八万里遨游漂泊的风,九万里奔袭而来凛冽的雪,所有人生最慷慨短促之物。 无人不爱风愁雪。 他天生便有本事,让见到的人都爱他,此爱,无关风与月,只问风流多情。 什么叫万人迷啊!顾流霜忍不住感叹道。 “都看我干嘛?”风愁雪似乎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托着下巴轻笑道:“看杀我了,天下人可怎么活啊?” “师尊,您老怎么还敢来天下剑池,不怕被人揍吗?”张笑天忍不住道,一边看了一圈四周,确认都是自己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揍我,谁舍得?” 张笑天大无语,饶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他师尊这不着调的德行,也忍不住想:正因为舍不得,所以,人家才要套麻袋往你身上招呼啊! -- 第54页 “听说你被昆仑台那个劳什子圣女划破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我便过来看看。”风愁雪轻轻撩了一下自己额前南海剑派的祖传刘海,随口道。 “笑天,老实说,你现在冷吗?” “冷。”不仅身冷,心更冷,都怪自己在秘境中领悟一道上古剑意太入神了,到了半步入定的境界,一时不察被人用寒冰灵魄针给暗算了。 “冷就对了,前一阵子昆仑台几位长老在秘境中离奇丧命,你以后可得学着长点心。” 他言笑晏晏,把剑下人命说的像是花开花落。 他转头看向苟富贵,“这是……二徒弟?” “师尊好。”苟富贵敷衍问好。 风愁雪看了苟富贵半晌,点点头,“是个好苗子。” 苟富贵手腕和脚踝处还残存着束缚咒文褪去之后留下的烧灼一般的痕迹,风愁雪见此眼神一暗,随即手指虚虚握上腰间长剑剑柄,开口道:“徒弟,现在想杀人吗?” “不必,日后我自己动手。” 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好,有志气!” “对了,徒弟。”风愁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会写诗吗?” 十几年人生清醒时间很少,除了练剑无师自通之外是个绝对文盲的苟富贵震惊了,怎么,现在当剑修要这么高的文化素养了吗,光会用剑不够,还要会写诗? “徒弟,你这不行啊!”风愁雪痛心疾首,“你这连首诗都不会写以后可怎么办啊,就是你大师兄那个棒槌他也会两句三句半!” 第57章 风云一动 “在别的剑门兴许不用, 喏,你看那边剑宗两位道友,十有八九和我一样是个臭诗篓子。”说到此, 大哥面色有些复杂,“但在我们门派。”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喟叹道:“师兄劝你还是能写就写吧,要不然,你连咱们宗门的剑谱都看不懂!” 南海剑派的剑修大能写剑谱和剑道心得的时候很有意思, 写着写着, 就情不自禁揽镜自照,觉得自己真是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通俗来讲就是:可恶, 文豪竟是我自己!于是那剑谱便是极尽写意风流堆砌辞藻之能事,剑道方面的东西没扯多少, 直接奔着在文坛流芳千古的境界去了。 但,一群文豪之中也有一些异类,顾流霜曾经在藏经阁借过一本南海剑派知名剑道大能绝云剑施长云长老的剑谱《风云动》,她本来兴致缺缺索然无味, 一翻开那本剑谱的一瞬间, 当即动弹不得, 看得是如痴如醉醉生梦死。施长老他写的是什么剑谱, 这明明是武侠小说!故事起承转合张弛有度, 代入感极强, 内容取材于施长老仗剑纵横天下的真人真事, 是个剑修都要看的热血澎湃,不看都不是练剑人,开除剑籍的那种! 也难怪《风云动》甩南海剑派那些“是个人都看不懂”的文豪剑谱八条街, 常年在剑宗藏书阁借书榜首高居前三甲,第一和第三因为天玄榜剑榜排名的变换经常变动,大家跟风一溜烟去借人家剑谱。只有施长老,不管外界风云变幻,稳坐钓鱼台,永远的第二名,永远的神,每一个剑修永远的精神故乡。 你若是个剑修,你可以不知道天玄榜剑榜第一天问剑尊裴行月,可以不知道一剑断江风流倾天下的剑圣风愁雪,但你不能不知道施长云施长老! “大哥!”顾流霜凑到张笑天背后,语气深沉,眼含热泪,“等你和这位道友一起回到南海剑派的时候,别忘了帮我问一下施长老的《风云动》第十九册 什么时候出?” 是的,作为一个剑谱,施长老本来只想写一册就完了,但是天下剑修同道的热情太高涨,甚至有狂热书友听闻他要封笔的噩耗,当天直接八万里加急剑气传音到南海剑派:施长老,你要是不继续写了,我就把我的头砍下来送给你! 施长老:道友大可不必!于是这本书便慢悠悠地出到了第十八册 。 你说他是武侠小说吧,但他水字数的那些详之又详的招式以及会合,每章前面的梗概,还真有剑谱那回事,但是说它是剑谱,他又写的太好看了!在凡间有些修士和凡人生意两头做的二道贩子,便动了商机,偷偷删掉那些占全文字数三分之一的招式详解,私底下当成话本来卖,一时是叫好又讲座,风头无二,连南都城的贩夫走卒手头都人手一本《风云动》,闲谈之中尽是神魔五洲,风云旧事。 谁不爱江湖豪情,谁不爱少年快意,谁不想纵横天下,有些年轻剑修天才围炉夜会,一个重要环节便是朗声诵读《风云动》中的经典篇目。 “看潇潇雨凉,天涯莫叹,群雄逐鹿,英雄谁人主,残月冷烬无双……” 苟富贵听闻《风云动》的大名,从怀里掏出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小册子,轻声背诵《风云动》第一章的梗概。 他大字不识几个,这本书的情节是他是听言世子王府的下人闲聊中,木着眼顶着别人的白眼不屑勉强听完的,他只听完了第一册 ,后来下人又有了新的话本,这本书便被人舍弃了,丢进猪食槽里,和着猪糠一起给猪当午饭,被他捡了回来,拍去上面的尘土,珍若重宝地小心藏在怀里。 苟富贵自幼目光能及之处,见到的只有王府四角的天空,狭隘而又灰暗,《风云动》是透过狭隘灰尘的一道光,那里有神魔五洲,群雄逐鹿,剑圣一剑荡平天下,英雄图堪醉卧,美人舞尽池心月,歌尽扇底风。 -- 第55页 剑修对《风云动》第一章的梗概皆是弓马娴熟,倒背如流,苟富贵起了一个头,顾流霜便继续往下背:“而今朝残霞伴晚钟,江山才人出,百年岁月,弹指烟云飞逝,图夸好景旧曾谙。” “又几回伤春悲秋往事。”许长河接上来。 “不过斯人已逝,杯酒笑谈中。”大哥背完了最后一句。 背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好嘛,都是施长老的书友。 大哥叹了口气道:“可惜施长老正冲击半步剑圣境界,已经闭关三载有余了,这本书……”他发觉了不对,顿了一下,又强行改口,“剑谱,只出到了第十八册 。” 什么叫德艺双馨文武双全,练剑和写剑谱两手抓,两头都要硬! “已经出到第十八册 了吗?”苟富贵喃喃道,攥紧了手指,可惜他不识字。 “师弟。”张笑天看着他,欲言又止,刚才风愁雪已经踏风而去,临走时给他传音一道:“刚才师尊让我叫你识字。” 话音刚落,他便从储物灵袋搬出厚厚一大摞足足有一人高的书,师兄师弟看着书望洋兴叹,“喏,你看,这便是我们门派的启蒙读物。” “最上面的是我们门派开山祖师爷李大江剑圣的手稿集,下面的是第二任掌门的骈文集,对了,他馆阁体写的极好,往下是太上长老的古文论集,然后便是我师尊的诗文和散文集,最下面的就是《风云动》全集十八册。” “对了,这些都要全文背诵默写的,你之前看的书应该是凡人界的删减版,那帮人乱删,缺了几分施长老剑法的精髓。” 苟富贵盯着那厚厚一大摞书,大哥正侃侃而谈,“你别看这些书多,这些书你要是啃不下来,咱们门派的剑谱你都没法看,那些长老尤其是李长老那典故用的那可真是……” 他,突然不是那么想识字了。 顾流霜正和许长河讨论《风云动》的情节讨论的上头,她师尊的声音从后面冷冷响起:“这么喜欢看剑谱?” 世间但凡剑圣级别的人相逢,剑意有感,总免不了一场针锋相斗,比出一个一二三四,而天下剑池又不是一个比武的好地方,风愁雪来的时候,裴行月便暂避了一下锋芒,但人虽不见,剑意却依旧有感,汹涌澎湃,人也比平日多了三分戾气。 他一来,正听见门下弟子神采飞扬地大讲特讲武侠小说。 当即冷下一张脸,一字一顿:“剑宗的剑谱都没看完,还惦记着别的门派的?” 剑宗藏书阁四百八十二万七千六百九十一本剑谱,我看一辈子才能勉强看完吧,顾流霜心道。 “离天下剑池开还有两个时辰,孙长老《心剑论述丛著》一人一遍,能抄完吗?” 剑修抄剑谱也是修行的一种,之前剑宗主峰一个师兄,修为遇到瓶颈,在藏书阁发奋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年抄了一万本剑谱,剑谱抄完之日,当场突破瓶颈破道,引六道劫雷下凡,从他之后,剑宗长老罚弟子,特别是闹腾的弟子,就特别喜欢罚抄剑谱。 我就算抄不完也得说抄完啊,许长河和顾流霜两位老抄友对视一眼,垂头丧气道:“能!” 于是正悉心淳淳教导苟富贵“天地方圆”四个字怎么写的大哥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坐在小马扎上埋头运笔如飞苦逼抄书的剑修身影。 孙长老的书,得剑宗剑谱晦涩难懂之精髓,这人是个白胡子老古板,好用古体行文,正文底下跟着一排注释,字体繁复看的人头都大了三圈。 你若是看不懂,这书便十分好抄,但顾流霜偏偏看得懂,天生剑心让她对这些东西万分敏感,每抄一个字都要耗费比旁人多万分的力气,到了要紧处,那些字便在她的脑内盘旋,化为真切的剑气打架,她头晕眼花,念念有词。 “以气入剑,方为行道,此间重要之关窍……” 许长河也差不多,他握着笔杆子,半晌,手指抬起,语气空虚:“老顾,你看看,我是不是抄书抄出来幻觉了,这怎么出来一道心剑剑气?” “老许!”顾流霜抬手,痛苦万分道:“我们两个可能出了一样的幻觉。” 两人指尖,赫然是一道轻而飘渺的心剑剑气。 一道结着冰雾,一道燃着烈火。 第58章 天下剑池 剑修主练的剑法分为道剑和心剑两类, 顾流霜和许长河都主攻道剑,但是心剑属于那种能温养神识增强剑心的大补之物,怎么练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般成名的剑修都是心道双修, 会给自己心口留一道心剑剑气生死关头一击对敌脱身。 相比于道剑凝在剑尖之上寒凉冷冽的剑气,心剑剑气要来的温驯很多,小小的一点,绽在手心里, 任人搓圆捏扁。 好不容易把孙长老的长篇大作抄完, 两人枕着手臂仰躺在地,累的宛如两条死狗。 “靠, 下次去藏经阁孙长老再见到我, 他那两撇胡子就别想要了, 我非给他点了不可,这书, 他写的是真绝了……”许长河喃喃自语地抱怨,抒发着他对孙长老大白胡子的非分之想。 顾流霜抬眸打量着手中的那抹心剑剑气,小小一团,还会发光发亮。 很好,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缺德的笑。 “老许……”她若无其事地叫道。 “干嘛……我靠!?”许长河下意识地回头, 然后, 就被顾流霜指尖那抹心剑冰冻呲花呲了满头满脸的冰渣子, 眉毛头发结了薄薄一层冰霜, “顾流霜, 你缺不缺德!” -- 第56页 许长河很是无语, 然后“嗖”一下,指尖冒出一根心剑烈焰呲花,往外“滋啦滋啦”地冒火星子! “老顾, 你!别!跑!啊!” 两个人很快发现这个东西是真好玩,便开始对着呲,本来小小一根心剑呲花被汹涌的剑意催生得越来越大,乍一眼看过去,两个人手里仿佛握着根大炮仗。 冰碴子和小火苗在这一方平台之上乱窜,大哥正教的好好的,“来,师弟,你看,这一横是一,两个横就是二,你说说,三个横是几?” 大哥认为以他师弟绝顶的剑道天赋回答这个问题肯定是手到擒来探囊取物,没想到,苟富贵抬眼,目光空茫地看着他身后,明目张胆地走神发呆。 “师弟,你看什么呢?” 大哥一回头,正好看见顾流霜手中那根心剑呲花炮仗窜天猴一般“嗖”一声朝天飞上去一朵灵气冰花,冰花转瞬即逝,四周落下一层清浅的冰灵气,很快,又覆盖上了一层火灵气。 他也看傻了,这心剑剑气还能这么用,这都什么人啊?更让他头疼的是一向沉默寡言杀心遍布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全家的二师弟盯着天空乱窜的灵力呲花看了半晌,薄唇一掀,低声道:“我也想玩。” 可是,师弟,你这一二三四五都没识全啊? 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这头两个人玩得兴高采烈,自己还摁头让师弟学习确实有那么一点过分,大哥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来,师兄教你,这个心剑怎么用?”他正要好为人师兄一把,结果,话音刚落,就被师弟掌心那根金属性灵力凝成的心剑呲花给呲了一嘴。 苟富贵抬手,疑惑发问:“这个很难吗,还要教。我看他们两个用了一下就会了。” 要是让外面那些耗费了几十年心剑都没凝出来一缕的剑修,听到你这句话,人家会想不开去跳嘉陵江的,张笑天摇摇头,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教学质量,为什么剑道学得这么快的师弟,学个一二三四这么费劲儿。 他“啧”了一声,指尖也凝成了一根心剑呲花,很快啊,他也发现这个东西是真好玩,战局从两个人互相呲变成了四个人互相呲。 冰属性,火属性,金属性,各式各样的灵气在空中乱杀,四个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眉毛头发全被冰霜染白了,脸也被火焰熏黑了,手指尖被空气中锋利无比的金属性灵气割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但是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十八岁的少年总是有那么多时间愿意和好友挥霍放肆。 “我宣布,我是修真界心剑呲花炮仗第一个发明者,谁支持,谁反对?”顾流霜玩得高兴了,蹲在柱子上,开始大放厥词。 “我支持!”许长河笑道。 “我也。”大哥也支持。 “……”苟富贵以沉默表示了他的默认。 正当一切都非常完美之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反对。” 那声音……顾流霜赶忙跳下来,反手把手中的心剑呲花炮仗收回去,低头:“师尊。” 你说说,您老为什么每次总是来这么巧呢?恰到好处给我泼一大盆冷水。 裴大剑仙身后,跟着一排天下剑池的长老,也不知道看他们一群人彼此兴高采烈地呲了多久了。 唉,愁人。 “我叫你学心剑,你放鞭炮,要是叫你学杀剑,你是不是要去丹明峰灵药田把人家西瓜全给切了?”裴大剑仙的语气森寒的像是恨不得把他这个不肖弟子倒拎着头朝下怼进丹明峰西瓜田里。 “我们杀剑不切西瓜。”苟富贵很诚实地小声道。 “那要看看那西瓜保不保熟了,不熟,我可不切。”顾流霜一时嘴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古,但凡遇到打孩子这种事,外人劝架总是最积极的,天下剑池的长老心里一边嘀咕“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这么皮呢,看把人家裴剑尊给气的”,嘴上却还说着“哎,孩子这不还小吗,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裴剑尊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下回她肯定不敢了!” 她敢,而且还更胆大包天。 又被好一通数落,四个人洗干净了脸终于站在了天下剑池的入口处。 平滑如镜的山顶之上,云雾缭绕,远处样式古朴沉凝的黑色楼阁若隐若现,天下剑池便坐落其中,被一条起伏走势凌厉的河流环抱,河流急湍,冲刷剑池的棱角,剑池立于其中,巍然不动,锋芒毕露。 与其说是剑池,它更像是一座高楼,高楼万丈拔地而起,一眼望不到尽头,立在剑池之巅,仿佛抬手间便可触摸到星辰。 剑池为凌天帝当年亲自设计修建,取“九五至尊”之数,一共高九层,一层五个剑台,剑台中皆盛放着绝世神兵,剑池里面剑意几乎快要凝成实质。因此每年剑池都会向天下五洲放出一定数目的名额来消解剑意。 九十九道台阶自下而上蜿蜒,径直通到剑池玄黑色大门处,凌天帝一朝时,被一个算命先生讲了一通“五德终始说”说,他老人家觉得那糟老头子说的很有几分道理,比昆仑台那些废话多的人要好得多,他深知自己杀孽太重,于是便给自己挑了一个水德,于是整个王朝从上到下乌云压顶一般齐刷刷地尚黑,越黑越好! 九十九道台阶之上,立着天下剑池长老,一个台阶站一人,神情肃穆,具昂首东望,看向剑池方向。 -- 第57页 空气中缓缓响起沉静慨然的雅乐,开天下剑池,自然要有剑礼! 此景,没有那个剑修会不动容,“唰”一声,在场所有剑修的手都扶上腰间长剑剑柄,面朝东方,以示敬意。 剑池大门无人上前去开,待鼓声笛声交织而起的雅乐声和凝重的情绪到最末尾处,剑池门,一瞬,訇然中开! 第59章 为何而来 古旧的门轴随着转动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是一扇极为厚重的大门,如断龙石一般,隔绝了天下剑池和剑池以外的世界。 百年间, 这扇门就立在这里,送走了凌天帝,送走了风愁雪,送走了无数天下间有名或无名的剑修, 一如此刻, 沉默无声。 剑池里面有“飒飒”风声,一眼望过去是一道长长玄黑色灵石铺地的走廊, 两面挂着漆黑的帷幔, 上面绣着白色的繁复纹样, 可惜顾流霜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良久, 站在最高处的此次开剑池典礼的主持者——宋长老扶着腰间长剑剑柄,沉声道:“剑池,开。” 九十九道台阶上的长老如分海一般散到一边,让出一道宽阔足以让两人并行的道路, 那条道, 是一条平坦而又曲折的剑道。 你要踩着别人的目光, 一步步地登上这座由凡人一己之力而成就的剑道圣地。 风愁雪又给苟富贵向天下剑池要了一个名额, 他或许和天下剑池达成了什么新的交易。毕竟, 剑圣的弟子, 理应配上这世间最花团锦簇的一切。 苟富贵站在九十九道台阶之下, 他身上是大哥看不过去借给他的南海剑派宗门剑袍,深黑为底,衣服背后用某种奇异的针法纹了一只浑身苍青色衔剑出水盘旋而上九天的玉龙, 他本就是瘦削俊俏的少年人,一身黑衣披散着头发握着木剑,身上是沉沉安静凛然的杀意,远远望过去,人如一柄悬于壁上开锋见血的刃。 昨天他还是一个被□□,被欺压,被别人几乎快打碎了骨头的卑微剑仆,今朝却站在这里,以属于自己天才的身份。 这就是残酷的修真界法则,一朝得到大能赏识,便如云中龙一般,前尘尽消,道途光明圆满。 旁人多只会感叹他运数幸极,否极泰来,却无人见,他安静地在无人知的角落淬炼了他的杀意将近十几年,只为了拔剑出鞘惊破天光的那一瞬。他的道,也不是光明的道,是血腥的阴暗的,白骨累累的,稍不注意,便会走火入魔的道。 吾此生最好杀人,杀恶人,杀大恶人。 多年之后,面对别人的询问,杀名遍天下的凡人道剑圣苟富贵如是说,“那还有呢?” “睡觉。” 就很真实。 登上天下剑池的九十九道台阶,是一道很慢很长的路,你不能跑不能跳,要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踩在上面,急湍的水流从你身下岩石中掠过,偶尔溅起一星半点的冰凉水珠砸到你的睫毛上。 登上九十九道台阶回望的时候,会有一种恍惚感,顾流霜突然想到了自己登上剑宗六千问心长阶之巅后,回身望去,大雪覆盖着的石台静谧无声,无数年轻的剑修在其中踽踽独行。 那,是她一生至死也不会停止追逐步伐的剑道起点。 不过,她来不及想更多,剑池散发着的浓烈剑意对每一个剑修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踏入楼中的第一秒,她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剑意的气息。 剑台之中数把绝世神兵悬在半空之中,释放着源源不断的剑意,那些剑意,或厚重,或凌厉,或温婉,你单单看到那一抹剑意,就如同感知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剑修的一生。 除了神兵源生出来的剑意,剑池中还有很多缕分散的剑意,其中一缕如月光般透亮的,孤傲不群孤芳自赏的剑意立在一层楼的最高处,居高临下,身边围着一圈卑微剑意舔狗。 顾流霜单单一看到那缕剑意,她就觉得这十有八九是风愁雪风剑圣的,果然物似主人形,剑意最多情又最无情。 领悟剑意讲究一个缘法,但顾流霜扫了一眼这一层,发现了一件事:可恶,这层楼的剑意每一缕都感觉和她很有缘,这就是剑意的套路吗,真是被狠狠地拿捏了! 但相逢即是有缘,顾流霜对剑相关的东西一向很博爱,当然,自己的饮月是自己真爱,野花还是不如家花香! 她当即蹲在一柄神兵面前,仰着头细细领悟,或叹或笑,半晌,面前神兵的剑意被消解了一部分,顾流霜抬眸起身,然后去下一个神兵前继续顿悟。 从一楼到三楼,十五个剑台,一个神兵也不落,顾流霜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要来够本,能多领悟几把就多领悟几把。 修仙不知岁月消逝飞快,剑池内剑修如痴如醉,剑池外的长老坐立不安。 “这都十天了,怎么还没有人出来?”秦长老拂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疑惑道,往常进天下剑池的弟子因剑池剑意浓度太高,一般呆个两天就出来了,上一次呆了这么长时间的还是剑宗那个叫纪实一的小孩,背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断剑,在剑池里默不作声地呆了足足八天,快吸走了一层楼的剑意,本就以为这够过分了,但这四个,进去就不出来了,大有在里面原地打地铺耗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有长老担忧道,一边以目光看向裴大剑仙的方向,他每天只来剑池一趟,呆一刻钟见没人出来直接就走,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弟子情况,心大的要死。 -- 第58页 * 纪实一站在鲲鹏飞舟的一角,迎风而立,鲲鹏飞舟一日千里,大概还有半个时辰飞舟便可以抵达剑宗,他远远似乎可以窥见玉龙雪山山巅的雪白一角。 他轻轻抚摸过自己背后的那把破破烂烂的漆黑断剑,断剑沉默不语,仿佛那天在剑池中指导他获得那抹剑池孕育出的透明剑意的老者声音是个错觉。 也罢,是自己妄想着相了,修真一途本就多意外。这念头起来的一瞬间,脑海里又传来那道老者声音:“小子,你既然得到了这把剑,便是和我老头子有缘!” “你是!”纪实一心惊,但他毕竟是个龙傲天男主,纵是内心再吃惊,面上依旧保持难得的镇定。 “我?”老者声音豪爽朗笑出声,“我是这把盘古剑孕育出来的剑灵,你既然能唤醒我,必是我前主人人皇伏羲的后裔,也算是和我大有缘分了,那抹透明剑意便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剑池百万神兵孕育出来的一抹透明剑意,无主却极为锋利,堪称一次性跨境界对敌保命杀手锏,确实是极为昂贵的一份见面礼。 人皇伏羲后裔,盘古剑,种种乱七八糟的名词随着他的话语在纪实一脑海里打转,把他砸了一个晕头转向,老者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应和着他之前内心所有的屈辱和不甘,所有荒诞不堪的无知幻想,引诱他明知危险却忍不住继续往下听下去。 * 昆仑台白玉京,昆仑金莲座下,一个半个身子都和金莲的脉络化为一体的修士一扔手头早已被安排好的剧本,对一旁颤颤巍巍侍奉他的昆仑台太上长老吐槽道:“也不知道天上那位是发了什么疯,非要我装个话本老爷爷去骗个小孩。” “喏,你看,连剧本都给我编的是有模有样的!” 他生就一副温雅良善的好相貌,只是半个脸都是狰狞的根络显得不迷人且十分吓人,昆仑台世世代代都和天道做交易,堪称天道座下一条最忠实的走狗,便是连昆仑台仙君不争气的渡劫失败,天道都能给他找出一个金莲伴生的作弊法子出来。 “仙君,慎言!”长老轻声道。 “慎言什么?这天下五洲,什么事情能瞒得过那位的手眼通天?” “不过,可算把今天的份额给那小孩讲完了。”昆仑台仙君屈指弹了弹剧本封面,看了身侧金莲莲心枯萎的一颗莲子,笑叹道:“这化身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现在连剑宗一个小孩都打不过了!” 挥手之间,金莲莲心又一颗莲子落地,化为一个人形,赫然是昆仑台圣子的相貌。 一睁眼,便是和之前顾流霜所见到的那个昆仑台圣子一般宛如批发量产的少帝眸。 第60章 有点离谱 第十一天, 天下剑池依旧没有人出来。 外面天下剑池的长老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里面但凡一个人出问题被剑意撑的神志不清了走火入魔他们都担待不起。 裴行月今天依旧只待了一刻钟,驻足片刻, 盯着剑池高楼若有所思,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像是一个师尊,倒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旁观者。 “剑尊, 您看这都第十一天了, 他们还没有出来,我担心……”有一个剑池长老迎上来, 言语之间未尽之意很明显。 “便是真出了意外又怎么样?”裴行月的声音很冷,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剑池是他们自己进的,大道三千, 本就是拼死与天相争,方能求得一分机缘。” “我若是事事都护着她,才是害了她。” 他说的很无情,但这就是修真界的残酷真相, 剑宗一代代师徒之间都秉承着这样的传统。 明知会身死, 却依旧不去干涉, 因为那是别人的道, 是别人的缘法, 纵是死在追逐大道的路上, 那也是他的命, 怨不得旁人。 “但这是第十一天啊……”天下剑池历史中在剑池中呆的最长时间的人是南海剑派的剑圣风愁雪,在里面呆了十天,一夜悟道, 吸干了剑池的剑意流云一般飘然而去。 但他是剑圣,这只是四个还没结丹的筑基期弟子,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剑池外,人心纷繁各异。 剑池内。 一片朦胧的剑意凝成的薄雾中,顾流霜蹲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她这十天内的第一百三十八把命中注定的神兵老婆,低下头感知她的剑意,不时喃喃自语,用手在地上比比划划。 写的那些符号她自己都看不懂是什么鬼画符,但依旧可以窥见其中森然的剑意。 她陷入到了一种疯魔的顿悟状态,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剑意的容器,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剑,再无其他。 她是天生的剑客,名剑遇到剑客如美人遇到英雄,合该红拂夜奔生死相随。 体内天生剑心在飞速地运转着,她蹲在地上,只是一个很渺小的影子,天下剑池蜿蜒而上的玄色楼梯,一望无边际的玉台,玉台中盛放着的神兵周边隐约可见的巨大虚影法相,那一样,都比她来的要更庞然大物,但她立于其中,却也不落下风。 因为纵使是区区一个凡人之躯,也敢有比肩天道的魄力,凡人,便是这种极渺小又极浩大的生物。 其中弱者,沦为莽苍森林中狰狞妖兽的腹中餐食,其中强者,能反手倾江覆手倒海,一剑惊破天下霜,无人敢掠其锋芒。 天下剑池号称千年不动的地基开始轻微的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后要破土而出。 -- 第59页 * 苟富贵现在有些迷茫,一道剑意正牢牢跟在他后面,那是一道淡红色的剑意,宛如剑尖上被擦拭过后的殷红血迹留下的一抹残痕。 其实它更像清浅的一抹胭脂色,但苟富贵此生见到的红只有鲜血的颜色,分为两种,别的的血和自己血。除了血之外,他想不出来别的比喻。 他领悟别的剑意的时候,那抹剑意跟在他后面,像是在看一个冷酷无情的渣男,但苟富贵不为所动,他很珍惜来剑池这个机会。所以,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大家两不相干。 被磨了三天,那抹剑意终于没了脾气。天下剑池一共孕育出了三道剑意,一道透明色的被纪实一拿走了,另一道淡红色的杀之剑意正在郁闷地缠着蹭着苟富贵的衣袖撒娇。 修无情杀剑的剑修很冷漠,但杀之剑意显然很喜欢这种又冷又杀一言不合就砍人的主人。但苟富贵不是很想理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那抹杀之剑意“嗖”一声直接钻进了苟富贵那把破破烂烂的木剑中。 既然做不成双向奔赴,那就只能强买强卖了。 苟富贵的这把木剑是他捡来的,陪伴了他十九年,用的很顺手,和他很有感情,他不想把木剑留在剑池。 “出来?”他说。 杀之剑意一动不动。 片刻,苟富贵挫败地扯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想:一会儿出去要是被天下剑池的人发现,他就说自己没读过书不识字是个文盲。 文盲,总有一些很离谱的特权的。 苟富贵目前只认识了四个字,连四舍五入都做不到,所以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 大哥和许长河因为都是火属性天灵根,所以行动路线基本一致,甚至偶尔还会对那些神兵剑意评头品足一番。 大哥自从前一阵子被昆仑台那个寒冰灵魄针伤到之后,伤口便一直淤积在身,寒冰灵魄针一入人体便阴毒地化为数个细小碎片在灵气经脉中游走,像被千万只蚊虫啮咬一般痛苦。因为其一入体便与修士经脉融为一体,只能去丹宗药山求助于特定的医修大能,无完全可以将其根治的办法,纵是医修大能也不能贸然动手,若是一个不小心,伤到那条经脉,便是断送了一个人的修道生涯。 大哥是火属性的灵力,还要好一点,但也只不过是把被蚊虫咬变为被蚂蚁咬的程度。 大哥是硬汉,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光明正大的来杀我受得住,这般软刀子磋磨人的伎俩他真是受够了。寒冰灵魄针以痛苦阻碍修士修行,但大哥不在乎,你疼就疼去吧,老子该怎么修就怎么修。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哥在和寒冰灵魄针艰难斗争的日日夜夜中无形地淬炼了自己的经脉,把经脉中可以容纳灵气的量拓宽了一倍有余,要是昆仑台圣女知道她一番苦心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不知道是不是会气的喷出一口血出来。 大哥站立在一柄浑身都是烈焰法相虚影的长剑面前,他注视着那柄长剑。 他有预感,今天他便可以把这该死的寒冰灵魄针给根除了。 剑池无风,却有剑意携带的风雷之势,一抹剑意罡风吹动了张笑天额前那常年宛如焊接一般牢固的刘海,南海剑派大弟子张笑天,第一次露出了他一张完整的侧脸。 许长河一眼望过去,呆愣在了原地,啊这?!他又把目光转回去,又看了两眼。 这些天来,大家一直对大哥用长发掩面多有猜测,许长河认为大哥可能是年少时被毁容过,因此用头发丝遮掩。顾流霜这个不着调的,则觉得大哥是自信于他的发量太浓密,觉得散在脑后不足以彰显它的浓厚程度,因为,才要放在脸正中央,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 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谁也没敢在大哥面前说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再说修真界本就奇人异士极为长剑,有点奇怪癖好再正常不过了。 但刚才那一瞬间,许长河知道,自己和老顾都错了。 你很难形容张笑天的长相,用一个字描述,那就是美,绝对的美,灭绝人性的美,雌雄莫辨的美,让人感觉到近乎离谱的美,轻而易举便能勾起人心头欲望的美。他和谁无论是男是女站在一起,都是一种跨越次元面的降维度打击。 这种人,合欢宗历史上是有过一位仙子的,被称作天生就要修合欢双修道的天才,那位仙子现在是合欢宗的宗主,修真界排行前三甲的美女——段绪桉段宗主,永远年轻,永远泼辣,永远喜欢痛骂经天书院那群大傻逼的段大宗主! 原来大哥平常低调的以发掩面,是为了我们着想,许长河有点感动,他内心想:美女竟是我大哥,小丑竟是我自己! 身为合欢宗在逃弟子,大哥冷漠地顺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回想起师尊的叮嘱,他有些头疼。 “我其实应该按照你父母的嘱咐把你送到合欢宗去的。但,我始终觉得,你若是不练剑,是天下剑道的一大损失,所以,我收你为徒。” “笑天,小心点,握住自己的剑,看好自己的脸。” * 顾流霜登上了剑池的九楼,身上的灵力波动一下比一下子剧烈。 她,要结丹了。 修道之人的突破便是这样猝不及防,她本就停在了筑基大圆满一段时日,突破也是实属正常之事。 破道需要灵气充足的环境,天下剑池位于南都城外,底下便是一条蜿蜒数百里的极品灵脉,剑池占尽风水之势,楼内灵气十分充沛,用来结个丹,是绰绰有余的。 -- 第60页 顾流霜在灵气最为浓郁的九楼打坐,缓缓结了一个印,长剑横于身侧。周身灵气停滞了一瞬,随后,发了疯一般地朝她涌过来。 第61章 无可奈何 周遭的灵气蜂拥而来, 宛如长鲸吸水皓月引海潮,在顾流霜身边形成了一道灵气漩涡,漩涡越来越大, 到后来连空间都被这漩涡拉扯出现一丝扭曲。那个灵气漩涡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狂烈暴虐地吞噬着一切。 位于漩涡的中心,顾流霜一言不发。她内视丹田,只见汇聚而来的灵气被反复不断的压缩凝实, 逐渐形成一个椭圆形的轮廓。 那个轮廓看着也就是小小的一颗, 只比核桃仁要大一点。 这就是金丹,一个修士全身灵力的核心。修真界一向有一种说法:练气只能算是摸到了修道一途的门槛一边, 筑基勉强算是入门, 金丹才是一个修士真正道途的开始。 正因为是开始, 所以才最重要。修士结丹最重要的便是金丹的品级,金丹品级从一品到九品不等, 结丹的品级和修士的根骨以及结丹时灵气的凝炼程度密不可分,除了修士个人的因素之外,结丹还与修士的机缘有关,倘若一个根骨只是中下游的修士, 走了狗屎运结丹的时候在一处极品灵脉中央, 还幸运地服用了天材地宝绝世仙丹, 他便是再不济, 也能结出来一颗八品往上的金丹。 到了金丹期修士便有了自己的道统。一般筑基中期时修士就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结丹道统, 大的宗门会让弟子去道台感悟自己所选择的道统, 而小宗门, 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道统全靠世袭,师尊修什么道, 弟子就跟着修什么道,若是弟子运气实在倒霉,摊上一个无情道的师尊,也要被迫斩断情缘投身于大道当一辈子寡王。 所以说,修士和道统,很多时候就像是抽盲盒,我用你结完了丹然后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幸运了修士和道统相匹配还好,若是不匹配,相看两生厌,哭都没地方哭去,自毁金丹重新选择道统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 做出这种事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天才。 傻子因为无知所以胆大,天才因为自负所以觉得无所谓,金丹毁了还可以重新再结,道统若是行程不小心一步踏错那便是让人一辈子抱憾终生的事情。等到了飞升雷劫之后的三道问心劫,若是那时突然顿悟自己的道统选错了,简直是自寻死路。 修道一事,本就是有舍才有得,你不舍,便只能一辈子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形成一个轮廓只是结丹的开始,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淬炼灵气,将自己感悟的道统化为道纹缓慢注入其中的过程,这一步,叫入道,最漫长,也最难,稍一分心不留神道纹入道失误,便会影响金丹的品级。 入道,入什么道?顾流霜缓缓睁开一双眼,她在剑台第九层,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边际的玉台,神兵伴着剑意错落分布于其中,场景浩大磅礴,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恢宏极致。 她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以人间道入金丹,结出来的金丹一定是八品之上,极有可能会是九品,这是一条平坦而又顺畅的道途。 但是,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领悟的道,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点,顾流霜缓缓吐出一口气,纵是一点又如何,那毕竟是她的道统啊? 单单这四个字,就让她心甘情愿要疯这一回。顾流霜不再犹豫,她把那点领悟出来的道尽数注入金丹,一层层道纹伴着一股朦胧的玄奇之气悬浮于金丹之上,然后,道纹凝成一条条金色的长链,百川入海一般涌入金丹,原本只是一个轮廓的金丹逐渐有了实体。 相比于别的道恨不得注入一本修真界通识字典一般的厚重缜密程度,顾流霜的道,要来的单薄许多。但是,旁人那种缜密大多只是坐在前人道统的肩膀上伸手从容轻巧地摘苹果,而顾流霜,便要做那个千古第一开疆拓土的种树人,我不要踩着前人的道统脚印,我要后人来修我的大道! 空气中,隐隐传来了一道轻轻的叹息声。 宿命是不可逆转的,千万年前,有人踏上了这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直大道,最终身死道消。千万年之后,这天下依旧还有人愿意继续走上这条一去不回的绝路。 这是殉道者的执着,也是殉道者的悲哀。 吾不知此道之名,后人称之此道,为天道。 修仙不知岁月如烟云般飞逝,弹指间,便是一昼一夜,顾流霜觉得自己宛如修真通识课前临时抱佛脚卑微求个及格的一条死狗,把自己的道统搜索枯肠能想到多少全部灌进去,她注入的越多,金丹的实体越凝实。 完了,她想,我这个金丹是不是有点水啊,这还能不能到九品啊? 这个念头刚动的一瞬间,周身的灵气黑洞一滞,随即整个剑池的剑意被一股无形的气机牵引,朝她涌过来,不,准确来说,是朝她结丹的那个灵气黑洞涌过来。 剑池外,第十二天,依旧没有人出来,剑池长老神色却比前日要从容了一点。 只见,源源不断的灵气宛如一条天幕长河一般从极品灵脉深处直直连入剑池高楼,灵气从早到晚由北到南,越吸越多,大有把天下剑池灵脉家底都吃空的架势。 很明显,这是有人要突破了! 突破好啊,既然突破就代表人没事,剑池长老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肉疼。 -- 第61页 好在裴大剑仙终于看不过去了,抬手甩下一座极品灵石山,暂时供应了这个突破者庞然到可怖的灵气需求。 第62章 隐忍隐忍 但是, 剑池长老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那源源不断朝剑池高楼中蜂拥而去的灵力长河。 不过是结一个丹而已,这耗费的灵力未免也太多了吧。 淡青色灵石中的灵力被消耗殆尽, 自上而下宛如落雪一般纷纷化作没有机质的灰白色。 顾流霜傻了,她盯着如同昼夜不息滚滚向东的嘉陵江河水朝她奔流而来的剑意长河,整个人陷入到了一种迷茫的状态。 结个丹,还要吸收剑意吗? 她大为震撼, 但根本阻止不了, 那剑意长河滚滚而来肆虐纵横,涌入了她丹田的金丹处, 为她金丹的成型添砖加瓦。 她心下一滞, 连忙收敛心神, 内视丹田,陷入到了入定的状态中。 * 苟富贵和杀之剑意对峙了一会儿, 对方不动,他也不想动,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爱来来,爱走走, 随你便。 他转头, 盯着对面一柄浑身漆黑的匕首发呆, 那只匕首线条流畅, 刀尖淬着一点血色, 那点血不是溅上去的血迹, 而是随着铸造与生俱来的。 铸造这把神兵的人, 耗费心血给了这把匕首无双的锋利,用自己的心头血给它开了刃。 匕首浑身萦绕着肃然凝重的杀意,单单悬在半空中, 就给人一种底下尸横遍野的错觉。 下面的玉牌,写着这把匕首的名字:玉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苟富贵不认识这两个字,但不妨碍他很喜欢这把匕首,他虽然是用剑的,但也有对神兵的基本欣赏素养。 他垂下头,咬着下唇,伸出瘦削苍白伤痕累累的手指,在玉台边缘轻轻地勾画一下这两个字的笔画和字体结构。 他希望自己能记住这两个字。 师兄说修真界有专门供修士使用的字典,只要把字在第一页空白处写下,字典便会告诉修士这个字的读音和字意。 玉碎,昔日凌天帝统治之下,一位绝世刺客的武匕首,他一生好武纵横天下,唯一心爱的女子却在凌天帝攻占南都城一战中辗转而死,他痛不欲生,铸造了这把神兵,在凌天帝入城之日只身黑衣轻骑行刺当时中洲最尊贵最强大的男人。 他是天下第一的刺客,匕首贯穿了凌天帝的肩膀,然后他被反应过来的侍卫乱刀砍死,临死之前那高居马上的君王执剑问他:“这把匕首叫什么?” 刺客被侍卫一剑贯穿了胸膛,含血慨然道:“它叫玉碎。” “你为何来杀我?” 刺客仰头,尽管奄奄一息,却依旧桀骜:“有人告诉我,我杀了你,这中洲乱世才能结束。” “他骗了你。”凌天帝转身,在这乱世中,唯有以战止战,他的死亡不会是和平,只会导致四方诸侯更酷烈的战争。 能结束战争的,从来只有更强大的武力! 一语成谶,凌天帝死后,便是比当年中洲纵横战乱更残酷冷血的“凌天之乱”,四方诸侯为权势抛弃了仅有的礼义廉耻与贵族的骄矜,子杀父,弟杀兄,此起彼伏,便是近年来麒麟王朝那场震惊中洲的叔叔夺侄子皇位的“血夜之变”,也被人说成是这场混战中留下的余毒。 他的肩膀汩汩流血,身旁侍卫担心刃上有毒,欲叫来太医,却被凌天帝给制止了,他握住战马上用失传已久的错金工艺制成的缰绳,道:“这般绝世的武者,我相信是不会用毒的。” “不过,我这一生,终将会死于同样一柄锋刃之下。” 他仰天长笑,“就是不知道我这项上大好头颅,谁人来取了!” 三十年后,居临关一战,西洲狼王赫尔邦大汗率领三十万草原狼骑在居临关前同凌天铁骑厮杀了两月,这是两个洲帝王之间的旷世决战,直接决定了一洲之天险居临雄关的归属,以及居临关背后一马平川一望无际的十八部落的沃野草原。 这一战中,仅是金丹期的修士一天便死伤过千,西洲两大仙宗器宗和玄天宗也派了弟子参加了这场决战,修士虽居于云端,但凌天帝让天下诸仙宗来朝的狂妄终究还是让自己付出了代价。 居临关一战,天陨帝星,狼王感念凌天帝的英豪,头颅尸身完璧归赵,依照凌天帝死前的安排妥善安葬。 十年后,狼王在多尔古宴会被十八部落中的坎颜部以一杯毒酒谋害,一对儿女散落人间,不知所踪。 人世间诸事,莫过于风流云散,英雄穷途,美人迟暮。 那柄匕首高悬于此,数百年风雨过后,人事更迭,它的杀意依旧悠长而又凝重。 苟富贵盯着它,忍不住怔愣出神。 他完全不知道刚才领悟这把神兵杀意的时候顺便被强行补了一回中洲历史课,他只觉得这把匕首杀意尽头便是悲如秋的肃冷。 腰间木剑中的杀之剑意:妈的,这小妖精,有点东西嗷!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原本浓稠如薄雾般散落在剑池九层内的剑意突然迟滞了一下,随即,百川入海不复归一般涌入九楼。 苟富贵瞳孔一缩,他顺着剑池中间的天井仰头望去,剑池滚滚剑意,从四面八方前赴后继地飞上九楼,底下八层,宛如被舔过一样干净,半点剑意都没剩下。 -- 第62页 这是在干什么? * 大哥长舒一口气,火之剑意如烈火一般洗练他浑身的灵气脉络,他本就是天生火灵根,领悟了那道剑意便更如虎添翼,体内烈火熊熊,发丝掩映之下原本莹白如玉的脸变得血红一片,不时从皮肤上渗出来一两滴血星子出来。 他浑身上下温度高的如同在自己煮自己。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自己的□□在淬炼过程中一分分变得焦熟,在周身经脉中打转的冰凌碎片在这令人恐惧的温度中逐渐融化,融入周身灵气运转当中! 困扰他许久的樊笼消除,大哥仿佛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仰头朗声长笑,伸手拂了拂衣摆,“区区寒冰灵魄针,手到擒来,不过如此!” 就很嚣张! 他自觉这一趟剑池已经来的够本,回头正打算问旁边百无聊赖,正和一个碎嘴剑意一边嗑瓜子一边胡扯八扯的许长河要不要现在出去。 下一秒,空气激荡,周身剑意一下子被抽到真空状态。 大哥:? 正聊天聊得兴高采烈结果聊天对象突然“啪”一下没了的许长河:!? 第63章 不过如此 人世间的事物, 莫过于千金易得知己难求,那柄神兵生前的主人约莫也和许长河一样是个碎嘴大师,物随主人形, 剑意于是也说学逗唱捧哏逗哏样样精通,只一抹剑意便能来一出起承转合的相声大戏。 许长河和它真是相见恨晚,正在你来我往的进行终极话唠之间的高手对决,然后, 说话对象突然没了。 许长河仰头, 和神兵面面相觑,神兵剑刃之上滑过一道无辜的亮光。 那是一柄通身轻而薄的银白色长剑, 像是春水, 又似美人回身的眼角的一点泪光, 极浅极艳。 光看外表,完全是一把放在外边十有八九会让无数剑修同道一见倾心求之不得便寤寐思服的梦中神兵, 只是谁也想不到,神兵的剑意话如此之多,若是遇上一个沉默寡言如闷葫芦一般的冷酷剑修,一人一剑迟早要被逼疯一个。 他转头, 看向大哥, 两人目光相对, 两两懵逼, 因为南海剑派风愁雪风剑圣那缺大德吸干人家的剑意的累累前科摆在那里, 大哥负手而立, 一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的正直坦然姿态, 先撇清了自己:“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那跟我就更没关系了!许长河心想,他低头顺着天井向下向上那么一望,正好和从楼下探头的苟富贵对视上, 大家的目光中俱是满满的不解和疑惑。 完了,许长河扼腕,进剑池的一共就四个人,四个已经排除了三个,这个事情是谁搞出来的已经很清楚了! 果然是你,万恶之源,老顾! 当事人许长河就是非常后悔,因为剑宗和南海剑派之间惺惺相惜的缺德交情,让吸干天下剑池这件事常年为剑宗和南海剑派剑修打架时向对方开嘲讽的一个绝佳道具,效果拔群,一开口两个宗门的人肯定会一言不合地拔剑吭哧吭哧打起来。但风水轮流转,皇帝尚且可以轮着做,门下弟子吸干天下剑池剑意这种事终于还是轮到了剑宗。 许长河掩面,盯着那条剑意融汇成的长河,心下不免有些担忧,老顾这才筑基大圆满啊,吸这么多剑意是不是结丹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一会儿会不会堕落成剑魔什么的?堕落成剑魔会不会还留存几分神志,自己一会儿代表天地正道对入魔老顾重拳出击的时候,是不是要先客气一下意思意思说点抱歉的话语再拎起重剑暴打老顾的狗头,还是直接一言不发悲痛欲绝地迎头痛击……一时间,许长河面色沉稳,内心小剧场狂飞乱舞,充分认证了自己是个损友并且发扬光大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 剑池底部,沉闷古朴的声音渐次响起,但这响动隐藏在这被顾流霜搞出来的惊天动地的动静中,并不是多么引人注目。 * 剑池九楼之上,顾流霜此时并不怎么轻松,倘若来的是灵力,压缩到丹田处虽说有一定难度,但绝不会让人这般痛苦,但来得是剑意,还是来势汹汹各式各样的剑意,那些剑意,或沉闷,或冷血,或话唠,各式各样,人尚且有千面,剑意本就是长年累月和由剑修身上派生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不逞多让。 这些剑意你只远远看的时候会觉得心潮澎湃,但是当它们真正进入你的丹田处的时候,只会带来濒临崩溃一般的折磨。 顾流霜不知道它们为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如何走。但是此刻,她的金丹之上渐次而亮的道纹,正贪婪的吸收这源源不断的剑意,剑意如灵气一般被压缩凝实,丹田处金丹的虚影,愈发显现出让人见之可怖的气息。 很明显,她的道,喜欢这个。 古往今来,大抵是没有几个修士用剑意凝结出的金丹,用灵气结丹似乎是修真界公认的法则,但法则既然制订了,便终究是要人来打破的! 顾流霜手背上因为剧痛崩出道道狰狞的青筋,她苦中作乐的想:用灵气结出来的叫金丹,那我这用灵气加剑意结出来的是不是要被称作剑丹? * 剑池之外,乌云滚滚翻腾,雷声轰隆作响,天穹似乎都要被那不时闪现的狰狞雷光给活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这不是正常的成云布雨,而是每个修士破境都要挨一顿劈的天罚劫雷! 何为天罚?天道之罚,修士以凡人之躯证无上大道最终飞升成仙,本就为逆天而行,因此天道要降劫雷以做惩戒。 -- 第63页 天罚很正常,那个稍微有点名气门派的长老没被劫雷劈的飞出二里地过,但不正常的是这个天罚劫雷降下来的时机,筑基到金丹,这才修真一途的哪到哪儿? 这个时候就降下劫雷的人,在修真界千万年间的历史长河中不是没有,但是太少了,那些人都是凤毛麟角的天才,因为天才到近乎妖异的程度,所以被上天所妒忌。而这些人,要么扬名立万要么最后不得善终曝尸荒野。 雷声响彻四合八荒,天地都为之一震,剑池长老回身疏散了那些凑到高台之上看热闹的弟子。 “快回去,平日里怎么教的你们来着?” “碍人渡劫,天打雷劈!”有好事的弟子立刻朗声应道,引来一片少年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既然知道了还不快回去。”宋长老抱着剑沉着脸环视了一圈,他在这群年轻弟子中本就极有威望,此刻沉下来来,一群弟子便乖乖转头回了大殿,间或有实在想看热闹的,推开半扇窗,窗户后面人挤人,恨不得生生叠出一个罗汉塔出来! 这可是渡劫啊?这群人长这么大还第一次亲眼目睹修士渡劫的全过程,一时间有热血剑池青年弟子觉得自己被劫雷波及活生生劈死也心甘情愿。 就,该看还得看! 剑池楼高九层,九层有一处观景用的天台,天台极为开阔,居高临下一望便是剑池山四周山环水绕的恢宏盛景。 此台,名为登临台,取登绝顶,君临天下之意。 登临高台上立着一个人,剑宗雪色剑袍凛冽逆风张狂飞扬,袍脚和袖口用金线纹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 这很明显是不合剑宗规矩的,此刻却无人顾及这些,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和滚滚雷霆相比渺小如豆的剑修身上。 修士对天罚劫雷都有感应,顾流霜丹成的那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来自诸天之上的隐隐威慑。 窝在剑池高楼里挨劈肯定不现实,她便沿着长廊来到天台之上,登临台一马平川一望无际的开阔,是个好渡劫的地方。 要劈也就只劈她一个人。 她仰着头,望向诸天之上,以及诸天最高处。 很奇怪,她对天道没有敬意,只有兴致缺缺的索然。 人若拦我,我便砍了这人,天若拦我,我便反了这天,谁阻拦我追求这大道,便是这天道我也要杀它一个干净! 抱着这样的念头,“轰隆”一声巨响,第一道劫雷从天穹落下。 那一声巨响犹如地龙翻身,山河震荡,山停滞,水倒流,电光如鞭,自九天之上落于修士渺小己身。 巨响过后,顾流霜焦黑的手握住饮月剑的剑柄,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劈熟了,但没完全熟,要是真熟了她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这,只是第一道。 有剑池长老不忍直视,别过眼去,世人大多存几分惜才之意,这劫雷,完全是抱着要把人生生往死里劈的架势去的,这谁能顶得住? 第64章 帝王之陵 在一片叹息声中, 裴行月仰头,看着那一道孤直的身影,她撑着剑, 艰难站立起来,脊背挺直,眼神极亮。 她在这里,便代表着剑宗的风骨, 她必须站着抗过这可怖的天罚劫雷。 我辈剑宗剑修, 宁可站着慷慨赴死,不愿跪地苟且偷生, 剑宗千万年不堕的风骨, 是由一根根一代代剑修的剑骨活生生撑起来的! 顾流霜抬眸, 看苍天,看劫雷, 看那九天之上的最高处。 她咳嗦了一声,嘴角淌落一道血线,长长沿着肌肤蔓延下来,直直没入脖颈, 她抬手, 拭去唇边血色, 然后, 拔剑, 剑刃指向天穹! 螳臂当车, 蚍蜉撼树, 区区微末的人和浩渺的天道相对,孰轻孰重,孰强孰弱, 自不必言! 她这一剑,甚至拦不住即将劈头盖脸地冲她劈下来的第二道劫雷! 长剑应声坠地,四方沉默,只有劫雷在天地间回荡的余音阵阵。 但是那又如何呢? 顾流霜想,我至少还有敢对天地拔剑的一腔孤勇! 此时她被劈的仰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细小的劫雷余力残留在她手指尖和发丝末尾打转,噼啪作响,手指僵硬不能动,她慢慢爬到自己长剑跟前,握住它,缓缓起身。 此时除了她的剑,没有人能帮她,修士与天相争博得一线飞升之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自己的道总是要自己来走,自己的雷总要自己挨劈! 修道一途,走到尽头,便是凌绝于顶,高处不胜寒。 这是第二道,还有七道。 体内金丹之上的道纹疯狂运转,四方灵力朝她汇聚而来,修补着她身体上的伤痕,只是修复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崩坏的速度。 一边修一边坏直接导致顾流霜的皮肤像是斑马线一般,白一条黑一条交织在一起,她从饮月凛冽如水的刃上窥见自己这副尊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可恶,好丑! 妈的,这贼老天! 她心里暗骂道,然后又被第七道劫雷给生生劈飞了,“哐”一声撞到登临台一根高高的由天外陨铁铸造而成的立柱之上,在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立柱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大坑,从裂坑中间向外扩散出一道道长长的裂隙。 指缝间洇出一缕缕血迹,伴随着这点微薄的血气,巨大的血色阵法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成型,本是千万年前三皇纪元中道门魁首昆仑山最凛然圣洁的无上隐匿大阵,却因为布阵者的堕魔,阵法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森森的魔气。 -- 第64页 第九道劫雷落下的时候,顾流霜已筋疲力尽了,她握着剑,体内金丹在这风雨雷电的淬炼之下,终于达到了最完美的境界。 她闭上眼,抬手拔剑,迎雷劫! 空中劫云缓缓消散,体内金丹道纹处泄露出一点属于她大道的气息!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本已经消散的雷云突然合拢,乌云翻腾,一道比之前九道加起来更狰狞的劫雷在空中蓄势待发! 自古渡劫,九为至数,金丹为九品,劫雷也分九道,这古往今来,还真没听说过那个修士渡劫时出来一个第十道劫雷! 这是异象,是天地异象,而事出反常必为妖! 裴行月的手,悄无声息地按住剑柄,抬手即将在劫雷落下那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拔剑! 他的徒弟,即使苍天要杀,那也该他自己来护! 血色大阵缓缓点亮,那一点道之气息轻轻一闪然后被完全隐匿住。 来的毕竟只是天道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化身,天道真正的本体高居于九重天之上。因此在察觉道那道和自己同属于本源的气息时,□□迟疑了,也就是这点迟疑,让它错失了把一个近乎灭绝性的巨大隐患扼杀在摇篮中的机会。 果然,江原晏仰头看向九重天之上,天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又愚蠢,且自以为是。 它自以为窥见了书中的真实,却不知道,书中每一行的注脚都可以被更改。 昆仑山天下道尊的兵解残魂转世,会在千万年之后入魔,还成为十魔道的头号大魔,扪心自问,谁敢相信。 第十道劫雷在空中酝酿了许久,天道□□目光逡巡如蛇,终于确定了那只不过是一抹错觉。 它的目光在顾流霜身上一停顿,区区一个人类,不足挂齿,蝼蚁一般,杀了都觉得费事。 第十道劫雷,缓缓消弭于空气中。 顾流霜轻轻舒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人生最慷慨之事,莫过于向死而生。 金丹之上盘旋的道纹闪烁,一点点的修复她身上狰狞的伤口,顾流霜从九成熟,变为三成熟,之后变为全生,她恢复力惊人,很快便能跑又能跳。 她正打算祭出金丹来看看自己到底结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就在此时,脚下平坦的地面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这是地龙翻身了?顾流霜想,下一秒,整个九层剑池高楼传来一道齿轮机括声交织的脆响,登临台像合拢抽屉一般,“刷”一下被收回去。 这这这?这个楼居然还踏马是一个变形金刚!?顾流霜人傻了。 九楼之下,一道道断龙石从头顶上方轰然堕落,许长河咒骂了一声,不光断龙石落下来,还伴随着某种束缚阵法,刚好困住他们却不至于伤害他们,像是在对他们说:“老老实实别动嗷,谁动削死你嗷!” 顾流霜刚被雷劈完,觉得自己分外脆弱,她握住剑,打算看看这个剑池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剑池中间的天井出无声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一方棺椁横放在石台中央,缓缓浮上来,棺椁前立着一面造型朴素的石碑,石碑上面的字奇烂无比,顾流霜眯着眼,认了好半天。 才认出来,这上面用很草率张扬的字迹写着:吾此生最爱英雄拔剑,四海皆臣服的茫然! 这人还挺狂,顾流霜想,然后再仔细看那狗爬字后面跟着的鲜红落款:凌天帝! 是他啊,那没事了,凌天帝这人不狂才奇怪好吗!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曾经称霸中洲号令群雄的一代帝皇死后的陵寝竟然简单到了近乎朴素的地步。天下皆传闻,凌天帝在生前便为自己修建好了超级豪华的陵墓,那里面燃烧着千万只永远不灭的人鱼长烛,将昏暗的陵墓照的犹如白昼一般闪亮,陵寝地面是用灵石融化而成的液体铺成的灵力长河,长河依照天边星斗运转的轨迹缓缓移动,陵墓陪葬的还有……种种传闻,不一而足。 顾流霜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呢,当然是因为北域玄门通天宫出品的灵异话本,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写有人误打误撞进入凌天帝陵墓之后。鬼迷心窍偷盗灵物后发生的一系列见鬼的事情。结局因为创作者的刻意安排,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很有教育意义。 第65章 不相为谋 北域玄门和凌天帝之间爱恨纠葛的渊源要追溯到凌天帝刚领兵逐鹿中洲之时, 当时北域玄门通天宫的少宫主离开宗门外出到天下五洲游历,到中洲的时候,正正好赶上凌天帝率领凌天铁骑攻城。 那时威震中洲的凌天帝还是一个青涩的、大字不识几个的看似纯朴实则不然的年轻人, 凌天帝率领军队攻城,守城的城池刺史不知从何地找来一个精通阴阳术法的修士,在城楼之下布下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交结连环大阵。 后来称霸中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凌天帝那时远没有之后奇人异士名将如云的王者风范,就连用兵也是照着兵法书上面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抱佛脚, 更别提对付这种玄之又玄的阵法了, 一群大老粗简直是束手无策,一时间, 整个军营愁云惨淡。 中洲当时什么都缺, 缺人缺粮缺钱, 就是不缺揭竿而起造反的英豪,凌天帝手底下的兵, 看他不行,已经马上准备找下家诸侯跑路了,大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之意。 凌天帝造反未半即将中道崩殂, 很愁, 这一点在他流传下来的诗歌有很深刻的体现:圆圆一大阵, 愁煞老子也! -- 第65页 就在此时, 北域玄门的少宫主带着一个姑娘托他送给情郎的书信来到了城下, 那姑娘对他有恩, 他因此投桃报李。 北域玄门主攻玄学, 通阴阳术法,五行八卦,门下少宫主破区区一个交结连环大阵简直是如吃饭喝水一般手到擒来, 凌天帝当时正在兵营附近漫步,一看这一身破破烂烂道袍的好脾气瞎子,出于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他觉得破这个该死的阵法有指望了。 身为一个枭雄,首先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凌天帝直接把人家姑娘的情郎绑在三军战旗之下,当着众人面对少宫主说:“你若是今日帮我破阵,我便放了他!” “那我若是不呢?”少宫主轻声问,他天生眼盲,但心不盲,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任何机关阵法在他手中都会迎刃而解。 凌天帝冲他露出一个寒气森森的笑,一字一顿道:“那我今日就当着道长的面,活剐了他。” “一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道长拒绝我一句,我就剐下他一片肉下来。” 半晌,只听一声惨叫,一片连着经脉的血肉“啪”一声砸在通天宫少宫主面前。 “阁下如此行径,实在非英雄所为。”少宫主笑叹一声,“也罢,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难,我今日帮你破城,但你要答应我,攻城之后不伤城中百姓一丝一毫,如何?” 凌天帝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此战,也是凌天帝鲜少没有大肆屠杀的战役。 一刻钟后,北域玄门少宫主商天阙撒豆成兵挥袖成雨,施展了在旁人眼中是神仙术法的奇门遁甲,不到两息之内,破了大阵。 凌天帝见猎心喜,本想以那情郎为要挟,逼迫商天阙为其长期效劳,但破城之后一看那情郎捆绑之处,风一吹,偌大一个人只剩下一兜子飞沙。 商天阙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善兵者终将死于兵,望阁下日后好自珍重。 商宫主此人是十大仙宗中出了名的小心眼记仇,听到这一桩陈年旧事的时候顾流霜才恍然大悟,难怪北域玄门灵异话本中对凌天帝那是恨不得天天春秋笔法阴阳怪气骂这是一个卑鄙小人。 石碑之上除了他提纲挈领的一句话,底下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蝇头小字,本就极为渺小的字体配上凌天帝那一手破字,对阅读来说就是一场灾难,顾流霜拼了老命,才勉强看懂了三分之二。 一开头就是一句“破算命的,又在话本里阴阳怪气骂老子!” 行吧,我看你们两个都挺记仇的。 凌天帝把好端端的一个墓志铭写的像是小学生秋游随笔,相当的随性且自我放飞。 除了骂商宫主,还骂如今创立经天书院的乐相乐无筹,说自己干什么都要被他带着一帮御史上折子狗血淋头的数落一番,自己这皇帝当的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到这里,顾流霜顿住了,这个墓志铭,应该是凌天帝年轻的时候写的。 因为就在他称帝执政三十年之后,他和乐相便决裂了,乐相辞官远走创立经世书院,自此不问俗事。 凌天帝没有挽留他,他显然已经不需要这个臣子了。 从此之后,没了乐相这个诸葛亮再世呕心沥血的宰辅在旁边给他踩刹车,中洲很快就进入穷兵黩武大兴土木的后凌天帝时代。 再之后,便是千年第一玄学天才通天宫主为他亲口定下的结局:善兵者终将死于兵。 凌天帝身死消息传到中洲的当夜,乐相没有见客,经天书院上下停止讲学一天,他一人独坐至天命,挥手给这个曾经是自己辅佐的雄主如今是兵败的枭雄写了一副挽联:闻君一朝身死,天下悲喜两处相同。 自古,便不许英雄白头。 顾流霜虽说对凌天帝这个人的一些行为不敢苟同,但出于对英雄的敬佩,看完他自产自销的墓志铭,她还是低头行了一个剑礼。 毕竟自己刚把人家剑池的剑意给吸干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孰料一抬头,只听空气中传来一道声如洪钟的男人声线:“你这个小娃娃,倒是有几分意思!” 那声音自带混响,“啪”一声在顾流霜耳边炸开,她整个人立马被震得汗毛倒竖。 这?这是闹鬼了? 只见一抹浅黑色的剑意悬在凌天帝墓志铭之上,居高临下大爷似的看着他。 要不是剑意没有五官,顾流霜琢磨着它说不定还能整出来一个邪魅一笑。 感情这是霸道剑意爱上我? 这是天下剑池三道透明剑意中的最后一道,凌天帝的霸王剑意! “我主人的剑意至今无人能继承,我看你骨骼清奇又和我主人有缘,是块练剑的好材料,你可愿练我霸王剑道!” 剑意这般说,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拒绝,毕竟这么多年,它虽从未出过剑池一步,但通过听偶尔新来的几抹剑意交流的言语中,知道他们这一剑道在外面几乎是被捧上神坛了。 谁修了,就是他的福气好不好! “多谢抬爱。”顾流霜摇头,“霸王剑道虽好,但我有我自己的道。” “你的道?”霸王剑意显然非常不屑,它虽然顶着一个和防脱洗发水相同的名字,但却有着和不秃头天差地别的胸怀抱负。 “你的道可能称霸中洲?”它高高在上发问。 “不能。”顾流霜摇头,关键她也不想。 “那你练它有什么用?” -- 第66页 “你的道霸天下,我的道霸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顾流霜扶着剑轻声道。 第66章 生死与共 “……”霸王剑意沉默了一瞬间, 悄无声息地像一团超级拉姆一样“呲溜”一下飞到顾流霜身后,身上淡黑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的。 “你跟着我干什么?”顾流霜疑惑发问。 “我跟着你……看看你那霸自己的道是什么样子?”霸王剑意是个老傲娇了,又故作不屑道:“你不要误会什么, 我主人的道是天下第一,我对你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行吧。”顾流霜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剑鞘,又挑着眉道:“霸王兄,那商量一个事儿行不, 你把你说话时自己带的那个回音混响关了成不, 你这“嗡啦嗡啦”的声儿吵得我脑仁疼!”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声音异常霸道威猛?”霸王剑道难以理解。 “你这个声儿……”顾流霜揉着眉心,觉得两个人脑回路实在不在一个次元空间之上:“说实话, 让我只想异常霸道威猛地给你来一脚!” 霸王剑意关了回音混响, 竟然是一个清亮的少年声线, 说话时还带着一点羞涩,赌气道:“这样总行了吧!” * 不像大哥和许长河两个人很凑巧被关在一层楼之上。苟富贵一个人独占剑池一层楼, 断龙石落下来之后,整层楼都陷入到了一种令人情不自禁心底发虚窒息般的黑暗之中。 整个室内,静谧无声,且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场景很熟悉, 苟富贵的手握紧木剑, 若有所思。 他手背上崩起一道道的青筋, 他肤色苍白, 这样便显得很狰狞可怖, 配上唇边一点阴郁的笑, 宛如罗刹饿鬼, 拔剑便毫不迟疑地要生夺人性命。 杀之剑意颤巍巍地从木剑中探出一个头,不确定地问:“主人你……你这是在害怕?” 苟富贵沉默了一下,他说:“不要叫我主人, 我不喜欢这样。”他的声音阴阴郁郁的,落在一室黑暗之内,沉甸甸地砸出响声。 这个世界上人内心害怕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很真实的害怕,另外一种是明明非常恐惧却依旧装作非常正常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苟富贵不是后者,更不是前者。 他越害怕越想杀人,只要杀了那些让他恐惧的东西,自己就不会害怕了,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在被当成剑仆任人挑选之时,在无尽的杀戮中学会的一个道理——只有杀掉所有东西的人才有资格活到最后。 他天生怕黑,畏惧密闭黑暗,但他必须学会在这种黑暗之中娴熟地杀死一切东西。 杀之剑意非常从善如流地从木剑里钻出来,蹦哒了两下,“好,兄弟,我很你说,咱不怕了嗷,我在呢,谁来咱俩削死谁!” “你不要讲话,很吵。”苟富贵抬手,轻轻揉了揉因为自己长时间过度绷紧握剑而僵硬如朽木一般的手指,触手所及之处,皆寒凉一片。 他说话依旧很慢,但是相对于之前一字一顿的僵硬来说,已经是进步了不止一点半点了。 杀之剑意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可恶?! 过了半晌,苟富贵指尖轻轻叩了一下木剑的剑柄,惜字如金道:“在?” 杀之剑意积极探头,想和他联络一下感情:我当然在! 苟富贵很快就不理他了,依旧自顾自地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隔一刻钟,他都会机械死板地轻轻敲一下自己木剑的剑柄,问一声:“在?” 仿佛是一种变相一般狼来了的故事。 狼来了吗?狼真的来了!杀之剑意在反复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每一个修炼无情杀剑的人心理都不能以常理来进行揣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走上这么一条鲜血遍地、以杀戮证道稍不注意杀意攻入心脉便会走火入魔的荆棘之路,杀之剑意这样安慰自己,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剑意了,不应该这样痛苦的怀疑自己的人生。 但很快,杀之剑意就发现苟富贵这个行为不是故意作弄他而为之,而是一种很认真的习惯,那怕他不回答,他也会习惯性地轻轻敲击一下剑柄,问一声“在?” 他不需要回答,只是单纯想证明在这一片窒息如深海一般的黑暗之中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起码自己还有一把剑陪着。 那怕那柄剑沉默且不作声,他依旧乐此不疲。 想明白了这回事,杀之剑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很难描述自己不久前第一次见到苟富贵的感觉,大概是扑面而来的凛然杀意,如雪侵霜,如月饮冰,一见之天下寒。 杀意已经融入于他的血脉,和他的心脏、呼吸密不可分,如嘉陵江一般在他体内昼夜不停的奔流。 他活着,便是为了杀人和被杀。 千年难得一见的修无情杀剑的绝好苗子。 南海剑派风愁雪风剑圣无情杀剑之大成,是因为专注“无情”二字,他天生于多情道中悟无情道,另辟蹊径使无情杀道之大成。 因为最是无情,所以杀戮之气不入其心,只见于其行。 但无情杀道最重要一字便是一个“杀”字,若有杀心,必须对这世间万物存在三分情,但也只能有三分,多一分妄动的情感便是自取灭亡。 对无情杀道的剑修来说,越多情越会不幸,不知道有多少在生死关头,因为一时情急报仇心切入无情杀道,结果杀气攻入心脉最终走火入魔而亡的剑修,用斑斑血肉之躯得出了这个惨痛的教训。 -- 第67页 所以说,不单纯是它选择了苟富贵,而是苟富贵选择了它。 用他的孤独冷漠以及如冰霜般杀意尽头底下的一点点脆弱,当然,也就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我看到你第一眼,你便驯服了我,一生,和你生死与共。 杀之剑意叹了口气,认命地和他的好兄弟苟富贵继续这个狼来了的无限复读循环,剑池一层楼的空间十分开阔,若是断龙石抬起,光芒自顶端洒落,薄雾一般剑意伴着光晕纵横飞扬,人在其中行走,移形换影转换方位之间皆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但此时触目皆是一片浓稠如墨一般的黑暗,束缚阵法将人困于狭小空间之内难以移动,神兵投下来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团猛兽,要择人而噬。 苟富贵从虚虚握着剑,变为把剑抱于怀中,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遮盖住他眼底所有的神思。 杀之剑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苟富贵安静,沉默,内敛,一整层楼的沉寂仿佛都归于他一身。 间或很轻地问一句“在?” 这种令人不安的沉默终止于断龙台缓缓上抬之时,苟富贵抬眸,束缚着他的阵法一寸寸的消失,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抬手,用手中那把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木剑,一剑刺出,整面断龙石上抬的动作因为外力被强行断住,随即,裂隙从木剑落下的那一个小点,一点点地向外蔓延,整面断龙石一声脆响之后轰然破碎,砸落在天井中央的空地上,碎石和粉尘齐飞。 * “这该死的阵法终于破了!”许长河从地上懒散起身,伸了一个漫不经心的懒腰,他这人心大的要死,旁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惊胆战,他趁着这个难得安静沉默的间隙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重剑睡了一觉,睡得很舒服,筋骨酥软,动动不想动一下,断龙石抬起来的时候许长河还没醒,还是大哥一边抽搐着嘴角,一边念在两宗之间那为数不多的塑料情谊把他叫起来的。 就,你们剑宗的人怎么都这个德行,说好的于苍天冷月之下,覆雪群山之中淬炼无上孤绝剑道的逼格呢? 许长河靠在栏杆之上,打了一个哈欠,慢半拍地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走火入魔成迷现今生死未卜的老顾了,刚才劫雷劈的那么大阵仗,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老顾现在怎么样了?” 下一秒,从楼上一层落下来被人一剑劈开的断龙石碎片和石头化成的灰尘,劈头盖脸地砸在许长河头上,一时间,许长河头上、身上被灰尘浸染的活像一个狼狈的落汤鸡,“阿嚏!”许长河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喷嚏,揉着自己的鼻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我靠!这是什么,难不成这楼要塌了吗?” 他仰头看去,苟富贵正从楼上看下来,一贯冷漠且没有人类感情的眼底难得有些歉意。 “抱歉!”因为自己这高空坠物的恶劣行径,他缓慢开口道歉。 “害!”许长河一边抖擞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摆手道,“这多大点事啊,这破石头我也看不惯他好久了,还要多谢你替我出气呢!” 许长河原本一身剑宗雪色剑袍,上面那点似月非霜,颇为特别只剑宗一门独有世无其二侵霜一般的白色,现如今被这灰尘搞的像是一场月全食,他却浑不在意,“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老顾去哪儿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她可别出什么好歹!”因着老抄友之间深刻的革命友谊,顾流霜抄不完的书他都很贴心地帮她记着,“裴剑尊罚她抄剑宗藏书阁的书她还有一多半没抄完呢!” 旁人抄书都是越抄越少,顾流霜则是越抄越多,主要是她抄书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她闯祸挨罚的速度,久而久之,债多了不愁,顾流霜欠的多了,反而很坦荡,觉得自己反正也抄不完,什么时候师尊要自己再临时再写,然后又被逮住一顿数落。 许长河和她结缘主要是因为顾流霜和自己一同去藏书阁难兄难弟的挨罚,顾流霜不想写,自己也不想写,两个人长桌子一边一个倒头呼呼大睡,睡得很是踏实忘我醉生梦死。 到了第三天,许长河终于发觉自己这样不太行,自己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考过科举,获得过经天书院入门资格的文化知识分子,虽然只是深谙科举答题的那个八股模板套路,这个文化水平有那么一点的水,但再水自己也不能如此的堕落,许长河拿起笔奋笔疾书了一上午,顾流霜依旧睡得很安详,颇为忘我。 后来,许长河才知道她被罚抄的这几天半夜天天和人演武广场约战,一群人无视宵禁一直打到三更,打够了,上完剑宗早课吃个饭来藏书阁睡觉,睡醒了到傍晚无缝衔接接着去打架,生活安排的非常充实,就是没有抄书这项活动的存在空间。 顾流霜三天没动一个字,却丝毫不着急,在一堆奋笔疾书的剑宗壮汉中显得格格不入,许长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结识一下这位心比天还宽广的朋友的必要。 然后那天下午,顾流霜大师兄束长策受师尊嘱咐来监工,搬了一把椅子板板正正地坐在顾流霜身后,盯着她抄。 “没吃饭吗,抄这么慢?” “再发呆走神信不信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三天没抄一个字,那行,今天你把三天的份都给我抄完。” …… 顾流霜:忍气吞声,不敢说话。 -- 第68页 本来藏书阁一楼的大家摸鱼的摸鱼抄书的抄书,玩归玩闹归闹学归学非常自由,束长策一来,立马变得鸦雀无声,许长河数了数,他这一下午抄得份量比他两天加起来的都多。 回忆停到这里,许长河一回神,头顶就传来了一道郁闷的声线:“老许,你这就有点不仗义了啊,我刚差点没被那劫雷给劈死,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 一天天的,跟藏书阁成精一样,动不动就抄书,真是十分晦气,顾流霜如是想到。 许长河一抬头第一眼还真没看到顾流霜人在哪儿,他放眼望去,只见剑池高楼顶端恢宏的穹顶之上,一个金丝拧成的亮晶晶长绳悬挂的圆盘型的装饰上面,懒散靠着一个人,半边身子都悬在半空中,腿跟着圆盘摆动的节奏轻轻晃动。 那个高度,许长河有点咋舌,属于稍微有点畏高的人爬上去会被吓到生生窒息的程度,顾流霜倒是在上面呆的挺高兴的,看她那样,甚至有点乐不思蜀。 “老顾,你从这上面下来成不?”许长河不恐高,但顾流霜在高处这吊儿郎当这德行是真吓人,“我怕你待会儿掉下来会砸到我。” 顾流霜体内流淌着一半属于小熊猫的尊贵血统,喜欢高处并且充满好奇心是深藏在骨子里的天性,“掉下来,怎么可能?”她大为疑惑,随即单手一撑,直接从高处落了下来,她心念一动,长剑饮月落于她脚下,她借着这个力,干脆利落地翻上了许长河所在的那层楼的栏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半个身子悬空在栏杆上挑眉看向两人。 许长河投了降,“行吧,老顾你就继续在这儿挂着吧!” “话说,刚才那结丹劫雷没事吧?”许长河半天才想起来正事。 “没大事。”顾流霜耸了耸肩,“不过怎么说呢,它离当场劈死我就差点那么一点儿。”她捏起手指,两个手指之间的的距离无限接近,在许长河眼前如酒醉的蝴蝶一般花里胡哨的晃了晃,虽这么说,整个人依旧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状态。 “啧,真是祸害遗千年。”许长河叹了口气,附和道,死生面前无小事,顾流霜虽然自己这么说,但渡劫时劫雷落下的个中风险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劫雷落下第一道的时候,整个剑池都为之一震,恍若地龙翻身,沧海倒流,天地变动带来千钧之力,落于渺小一凡人身上。 “话说,我都结丹了,老许你也要加油啊,别两年后天玄大比还是一个筑基大圆满……到时候一上台,好家伙,问你那个宗门的……” “老顾,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许长河面对她拉满的嘲讽混不在乎,反问了一句,身后大哥听闻她这句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终于来到正题上了。 “忘了什么?”顾流霜迟疑了一下,四下一望,一拍大腿,才想起来一直被自己抛在脑后的这件事。 天下剑池的剑意似乎好像大概是被自己给吸干了。 吸,干,了,一滴不剩,整个剑池上下左右一望空空荡荡,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过一样干净。 丹田内金丹上的道纹隐隐转动,在昭示着它清晰的存在感。 “终于想起来了?”许长河慢悠悠问。 身后大哥“咳嗦”了一声,故作唉声叹气道:“这些年你们剑宗老拿这个事情嘲讽我们南海剑派,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大哥此时扬眉吐气,一雪南海剑派这么多年被嘲讽之前耻,出于两个门派之间的塑料友谊,又开口道:“顾道友,想开一点,这世上的事情如塞翁失马一般有失有得,焉知祸福……”他穷尽自己只会三句半的文化素质修养,一篇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结尾一句话又点了一下题:“往好了想,以后大家称呼你的时候,还会说一句“风剑圣第二”!” “不。”顾流霜面和心皆如死灰一般,整个人如腊肠一般挂在栏杆外面怀疑人生,怀疑自我,怀疑这个世界,一颗心仿佛在大润发杀了几十年鱼一般冰冷,“风剑圣风姿卓然,在下岂敢高攀!” 这福气别给我,拿开,我不要! “老顾,看开一点!” “顾道友,要勇于面对现实啊!” …… 两人一唱一和,在顾流霜身后唱了一出双簧戏。 “既然这样。”顾流霜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一字一顿道:“那请诸位道友看看我结的这个金丹如何?” 说罢,她抬手从丹田处祭出金丹,修士之金丹为修士一身灵气之核心,对一个修士来说非常重要,而金丹往往非常之脆弱。 正当众人凝神屏气打算看看顾流霜这个金丹是个什么奇行种之时,只听“噼啪”一声脆响。 一个周身被雷电所裹挟的金丹从顾流霜丹田之处大爷一样飞出来。 正常修士的金丹往往非常之脆弱,而顾流霜这一颗,显然不在正常修士的脆弱金丹所考虑的范畴之内,它非常的不正常,不,应该说是物随主人形,它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特别桀骜嚣张的气质。 他的外观,像是一颗被皮卡丘附体转世之后的巨型放电海胆,“刺啦刺啦”的声音在剑池一层楼内反复回荡。 顾流霜心意一动,金丹宛如一个大型可移动攻击炮台一般冲着两人飞过去,把两个人的头发“啪”一声电的竖直飞起来。 苟富贵正好从楼上缓步下来,见此以为是剑池什么阵法附带的攻击产物,下意识地想拔剑,木剑刚在空气之中滑过一道包含着杀意的半弧,就被大哥眼疾手快制止住了。 -- 第69页 “且慢,师弟,这不是什么异物!” “那为何物?”苟富贵盯着那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东西,轻声问。 “这是顾道友的金丹。” 是的,这就是顾流霜吸干了整个剑池的剑意结出来的那颗九品金丹。 “没错,虽然很难以置信,这就是我的金丹。” 第67章 有留我处 “你说……这是金丹?”许长河刚被那放电金丹“噼里啪啦”的电完, 看着那个看上去颇为凶悍又剑意密布的金丹,颤抖着手指指着那金丹发问,“你确定这不是你误打误撞走火入魔结出来的剑丹?” “还真不是。”顾流霜抱着手臂笑眯眯回道, 整个人有种隐晦的得意。 “那我能理解了,你结出这么一个东西出来,难怪把人家这一池子的剑意都给吸干了,我看你以后和人打架的时候, 直接把这金丹放出来跟在你身后助阵, 噼里啪啦的,放鞭炮似的, 多有牌面!” “我看行!”大哥显然非常赞同许长河的大胆想法, 两人一拍即合, “顾道友这金丹上面剑意纵横,威力极大, 若是在对敌紧要关头冷不丁给祭出来,碰上一个胆子小的,怕是能把对方的剑给吓掉,哈哈!” “对了, 大哥。”在大哥豪爽的笑声中间, 顾流霜有些欲言又止道, “风剑圣当年悟道吸干了天下剑池的剑意后, 他们怎么说的?” 你提前跟我讲讲, 让我好歹有一个面对疾风骤雨的心理准备。 “还能怎么说?”大哥摆摆手, 满不在乎傲然道, “我师尊做都做了,木已成舟,他们便是再跳脚也回天乏术, 总不能让我师尊把那一池子剑意生生吐出来吧。” “他当年仗剑而出,眼神都没给那群人一个,留下一抹剑意后,直接御剑凌风飘然离去!” 我也想直接御剑凌风飘然离去啊,顾流霜心里疯狂呐喊,关键我师尊那么大一个人还在外头立着呢,我要飘然离去,估计直接会被他提溜着领子给拎回来。 “唉,愁啊!”顾流霜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认命地画着圈圈,左思右想,还是觉出来只有积极承认错误坦白从宽这一条路好走,似乎有比较光明的前途。 霸王剑意隐没身型,悄无声息地蹦出来,给她支招:“做都做了,怕他们做甚,左右不过是一群给我主人看门的!” 得,好好一个世代传承高手如云的天下剑池被你说成区区一个看门的,虽说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听着用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是怕他们吗?”顾流霜呼出一口气,跟霸王剑意传音,说了发自内心的大实话,“我是怕我师尊。” 遥想顾流霜最初拜入剑宗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拎着一把剑,天都敢捅破。剑宗弟子一入宗门就要被磨练心性,编入外峰,一年后宗门大比再分配内门外门,有些人可以一步登天,而有些人就一直在外门磋磨,等年岁大了修为够了,混一个外门长老当当,一生郁郁不得志,终其一生内门的门槛都碰不到一点。 在外门每天除了练剑上那该死的修真通识课之外,就要干一些杂活,喂喂猪种种花什么的,挺没劲儿的,但这又是剑宗的传统。 顾流霜在外门呆了一个月,喂了大半个月的猪,一边喂猪一边翻剑谱,自我陶醉觉得自己真是当代励志剑修。 等到了月末,顾流霜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啊,这一整个山头的猪怎么都归自己喂,虽说自己能者多劳也不是这个劳法啊? 于是拎着剑就去和安排任务的师姐理论,奈何这师姐不说人话,被顾流霜拎着剑迎头痛击,妈的,你不讲理,我比你更不讲理,剑修能用剑解决的,大家真诚一点,就不要瞎比比了。 这种德行的人跟捅马蜂窝似的,捅了一个,引来一群追着她咬,而顾流霜此生最不虚的就是和别人打架。 你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从外门山头打到演武广场问剑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不仅一个人孤军奋斗,还叫上了一群和自己一样对这群人心生不满的刚入门的外门弟子。 好家伙,两群人,直接拎着家伙就在演武广场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 顾流霜拎着剑一边打一边吆喝着:“打倒外峰邪恶势力,重铸剑修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拒绝喂猪,我要练剑!” …… 这群新弟子这个月要么种菜要么养猪,心里正憋着一肚子气呢,有一个带头的,立马云集响应千里相从,这一架打的真是浩浩荡荡极其痛快。 主峰长老受命来处置这件事的时候,顾流霜直接越众而出,想都不想昂着头坦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架是我先挑的头!” “那一整个山头的破猪我养了一个月实在养不下去了,他们还叫我再养一整年,人干事?” 主峰大殿人来人往,她一个区区有几分本事打了场群架的小弟子,还没有在一众大佬前优先进去的权利,左右等着也是无聊,顾流霜看了一眼前后也是一脸愁色的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一问,好嘛,大家都是因为打架这回事要一进宫。 剑修之间诡异莫测的友谊脑回路让四个人立马相见恨晚,反正等着也是无聊,一个师兄提议,要不我们打两局斗地主! 此言一出,大家立马一片赞同,斗,斗他娘的! -- 第70页 一边摸牌打斗地主,顾流霜一边痛骂自己在外门这一个月倒霉催的弼猪温生活,小时候看西游记看到大圣到天庭当弼马温这一回真是义愤填膺打抱不平,如今才知道小丑竟是我自己,她这养猪还不如大圣养马呢! “这大殿长老可真是日理万机啊,我再等两个时辰,他再不叫我,我就直接拎包裹回家,正好南海剑派招收弟子的入门考核在下半年,我一路上吃吃喝喝回家也还能再玩一路……抢地主!” 一群师兄师姐纷纷劝她再隐忍一下,过了宗门大比进了内门就好了。 顾流霜也是年少轻狂,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了,“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再说南海剑派离我家近,我一个月练剑累了还能回家呆几天。”就是她爹可能不是很愿意见她这个缺德女儿。 “反正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我觉得我和这儿可能天生八字不合,就是可惜还没能见识到天下间传闻剑宗剑圣“我一剑出,万剑归宗”的绝世风采!”顾流霜觉得这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叹息完一抬手就丢出了一对儿炸弹,气的旁边那个师兄直接丢了牌弃权。 一局结束,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眼前头漫长的队伍,心想这破队得排到猴年马月啊。 正想起身直接走人。突然,一道薄而凉的声线传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说的真切,而又轻缓入骨:“好一个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 第68章 我不要看 那凉薄的声线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剑意, 自天上而落,恍若天外剑仙负手敛眉轻声慢语。 短短几个字,如同琵琶滚珠落玉盘, 美人血溅将军帐,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意。最后一个音自对方唇齿之间收拢停止的时候,顾流霜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大片冷汗,衣服冰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整个人僵硬着, 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大为震撼。 杀伐之气, 以及绝对的危险, 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她此时位于主峰大殿门口, 四周皆是剑修师兄师姐们热热闹闹的吵嚷之声,间或还有齐天峰暴躁老哥老姐们一言不合拎着剑就拎着剑来打的打斗声和叫骂声, 置身于这种烟火红尘气之中,顾流霜浑身上下却冷得像是一团冰。 她是冰系天灵根,只是平日里活得太过张扬肆意,热烈如火, 往往叫人容易忽略这一点, 此时, 周身冰灵气在四肢百骸飞速运转, 因着求生的本能在她身体表面凝结出了一层类似蛋壳一样的半透明灵力屏障, 她的睫毛和发间, 由于温度的急剧降低凝结出了一朵朵细小的霜花。 这一切, 都只是因为对方清清淡淡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想到这回事,顾流霜心里就憋着一团气。 您约莫着, 起码也是七百快八百岁的一个人了,因为一句话跟我一个十四岁小朋友斤斤计较干什么,就问你掉不掉价?简直太掉价了! 她捕捉那道该死的声音的来源,顶着漫天的杀意和气势,艰难抬眸望去,只见主峰大殿门口一处装饰用的黑色阵法高台之上,一个人一身洗到泛白的浅蓝色剑袍,结跏跌坐于此,一柄长剑横于他腕间,袍脚之上染着几点血迹,身上弥散着一点将散未落的杀意。 苍茫天地之间,唯他一人一剑而已,台下众生,于他眼中,不过是千年的走马。他单单苍白瘦削的坐在那里,便如孤天一轮清苦的月圆,须臾片刻,剑意上涌,即是明月照大江,一去无回。 这人是谁?顾流霜大脑整个已经混乱了,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谁杀了我,我杀了谁?”让人心梗的循环。只顾愣愣地盯着那个人看,她来剑宗已经一月,拜入门考核中走完六千问心长阶之后,点十八盏剑灯时,人还未动,十八盏剑灯就“噼里啪啦”的为她激情爆灯的离奇盛况所赐,这一个月,起码有不下二十多个剑宗长老要来收她为徒。 虽说剑宗的规矩是宗门大比之后再分内门外门,但是因为广大剑修同道一贯遵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修界共识,打斗比试本就你争我抢,这收徒弟更是如此,恨不得戴上放大镜悉心挑选得意门生收入门下。规矩是一回事,但是只要思路够开阔,办法总比规矩多,因此一些长老开动脑筋,积极钻宗门空子,在外门时就把看得上眼的好苗子先划入自己门下悉心培养,宗门大比之后再顺理成章的收入门下,因此宗门大比不仅是单个弟子的较量,也是为背后的长老暗地里争一口气。 这种事谈不上公不公平,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弱肉强食,便是这修真界的一贯法则。虽是如此,每年却总有几个孤狼一般独来独往的冷酷剑修在宗门大比中脱颖而出,引来各方大佬争抢。 顾流霜也不是如他人一般的沉得住气非要等到最后再拜师,她是很有几分气性在的,若是碰上对上眼投缘的,她也很愿意拜入一个师尊门下。奈何来找她的,都是一群白发白眉苦口婆心的老爷爷级别的长老,二十多个人,加起来,都数不出来几根黑头发,顾流霜一听那群老爷爷絮絮叨叨的说话就难受,担心自己那天干出来什么混账事情,把老人家气出一个好歹来,便很好心地没拜入那些老祖宗门下。 然后,今日,她年少轻狂的报应终于来了。 顾流霜咬着牙,硬着骨头梗着头道:“敢问阁下是何人,这剑宗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何不可?” 她满打满算也就在这里呆了一个月,除了养猪之外,就是看了几本剑宗藏书阁谁都能借的烂大街剑谱,和人在演武广场打了几场架,宗门机密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根本不存在别的宗门核心弟子卷宗门剑谱秘籍跑路投奔别处这种乱七八糟的纠纷。 -- 第71页 再说,在宗门呆不到一个月就跑路这种事情,在十大仙宗也没有先例,现今万兽宗大师兄在丹宗玄天宗器宗三个有钱的宗门辗转了一圈,都呆了不到一个月就直接走人,声称自己除了成绩好之外对此毫无兴趣,找不到人生的真谛万分痛苦。在心灰意冷告别宗门要去静海禅宗出家之时,半路遇上万兽宗宗主,在毛绒绒中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快乐喷泉。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轻轻笑了一声,“若我说你今日走不了呢?” 那必不可能,我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总不能绑着我吧! “听说你想看万剑归宗?” 顾流霜瞪大了双眼,不!我!不!看!你走开!我若是近距离看了这个才是真走不了了好嘛! 但是身为剑宗第一专治不听话的硬骨头的裴大剑仙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抬手,刚在莽苍森林饱饮发疯之后屠了两座城池妖兽的长剑应声出鞘,发出一声清亮铮鸣,宛如凤鸣岐山蛟龙出海,剑上残存的几缕血丝落于黑色高台之上,淌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长剑出鞘,悬于天地之间。 只很短暂的一瞬,剑宗剑冢无数长剑应剑意慷慨奔赴而来,在天空扯下一道铺天盖地绵延不绝的剑气长河,那长河,如瀚海一般,一望无际,剑尖所指所向之处,天下无人不低眉。 真正的我一剑出,万剑归宗,我一剑出,天下悬剑! 第69章 万剑归宗 那一剑太过冰冷凛冽, 一剑荡出之后带着泼天的气势,顾流霜原本嘴上很有骨气地说着“我不要看”,此时却瞪大眼睛生怕看漏了这一招一式。 “好剑!”她情不自禁喃喃道, 万剑归宗为天玄榜剑榜第一剑宗天问剑尊裴行月的成名招式,顾流霜之前和许多人一般以为这一招只是威力太大,所以取做万剑归宗这个名字。却没想到剑宗的人取招式的名字的时候真的很实诚,说是万剑归宗, 真的是万千长剑一瞬万剑齐发追星赶月奔袭而来! “这只是三千把剑, 还远没到一万把,我若真把剑冢上下的长剑都给召出来, 掌门约莫会找我拼命。”裴行月轻声道, 虽说口口声声“掌门”“拼命”之类的话, 但看他那样子,却一点都不怕, 只是索然无味地觉得有些麻烦而已。 这一宏大的景象吸引了主峰大殿所有年轻弟子的眼球,一时间,连在主峰大殿里被自家师尊训得像是个孙子一样的倒霉剑修都探出个头来,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继续挨批。 开玩笑, 挨骂挨罚什么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时辰什么时候不可以, 但这一招只存在弟子和长老口耳相传和传说快差不多的“万剑归宗”, 今天不看, 可过了这村绝对没这个店了。一时间, 整个剑宗上下, 从主峰大殿前后到演武广场再到问剑峰, 无论内门外门,都昂着头,像是一只只倔强的大白鹅, 如痴如醉地看向天穹。 剑圣一剑出,本就牵动天地气机,四方灵气走向,有在其中有所感悟的人直接在原地打坐专心致志突破。 主峰,一群大佬正在喝茶论道不亦乐乎,只听“噼啪”一声,原本高悬的大殿之上监视整个宗门的空明镜被一寸寸震碎,化为残片落于地上,一瞬,整个大殿静的出奇。 是敌袭,还是别的什么。 剑宗掌门宋回风握紧腰间长剑,沉思良久。 他是上代剑宗老掌门的大弟子,遇事一贯被评为颇有静气,可担得住大事,他不动,下面一堆太上长老和各位峰主也不敢妄动。 当年剑宗老掌门为天烛海为封印大魔身死,门下弟子一个困于无情道情天孽海大关独不得出,一身剑骨尽被催折,归剑于山。另一个则闭心魔死关,最终破镜而出无情道生转问心道,正是心境最不稳固之时,听闻师尊身死噩耗,直接当场走火入魔,拎着剑单人血洗昆仑台千里玉阶,剑下死伤无数昆仑台大能,血染半身雪色白衣。 裴行月为人偏执,当年选无情道之时,剑宗老掌门便说他将来要么以身证太上忘情之大道,要么以心为剑破无情道而出。 一正一反,便是两个极端。 一语成谶,只是当年人,已不安在。 剑宗那时正是生死存亡关头,一向好脾气温柔如老妈妈,在“凌霄双绝”的光辉下没什么存在感的剑宗大师兄宋回风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剑宗大梁,利用自己玲珑百转的手腕开展外交,南海剑派本就和剑宗好到穿一条裤子不用多考虑,风愁雪用自己单人长剑独挡一方魔军的功劳给裴行月求了情,宋回风又连打带拉纵横捭阖搞来了六个门派在背后给剑宗站台,把一个全身剑骨钉锁魂钉流放天外战场的惩罚,生生改为只钉半身剑骨加闭门反省。 剑宗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不能没有裴行月,他是剑宗这一代的剑骨,他在一天,剑宗剑道千万年的传承就不会断。 裴行月闭门反省五十年,虽半身剑骨被锁,出关之时,依旧夺得天玄剑榜魁首,可以说,这五十年,他对昆仑台。绝对是反省了一个寂寞。 半晌,剑宗掌门放眼望去,唇边缓缓挂上了一个温然的笑:“诸位不必担忧,看这架势,约莫是我小师弟出剑了。” 此言一出,底下诸位长老就很害怕了,今儿个什么日子,裴大剑仙怎么拔剑了? 裴行月在剑宗一向地位超然,常年独居凌霄峰不理俗事,宗门大比剑冢秘境之类的事情一概不参加,但让人奇怪的是,他门下隔几年就会很离奇地多出来一两个天资出类拔萃的弟子,参加宗门大比试炼的时候几乎都是第一。 -- 第72页 门下弟子唯一的一次失手,便是顾流霜那个倒霉催的二师兄,那年因为一些很离谱的原因,本应该三年后举办的天玄大比,突然提前,日子还排在他的宗门大比之前。二师兄过五关斩六将在天玄大比中一会天下仙宗豪杰,夺得第一名。若是事情发展到这里可以说是绝对的人生赢家剧本相当圆满,但好死不死二师兄回来还要赶场子,参加分内外门对他来说纯属多此一举的宗门大比,本以为是胸有成竹,用脚都能赢的比赛,然后何文澜第一局就输了。 不仅输了,还输的很惨,被人用一剑直接了结,当场打落擂台。 那人叫郝仁,人如其名,人送外号好人师兄,头发半黑半白,说话温声细语,自入门以后便在外门咸鱼一般躺了十八年,逃了整整九次宗门大比。整个人的唯一的存在感就是修真通识课帮人代答替考这件事情上,他在外门呆了十八年,修真通识课,风雨无阻从不缺勤,而他练剑宗入门剑法第一式“出剑如拙”就足足练了十八年整,十八年,只练这一剑,也只勉强会这一剑。 这一剑之下,众生无敌。 何问澜输的灰头土脸的,当晚去问剑峰顶着飒飒寒风自闭地来来回回跳了一整晚的崖,但他输的不冤枉,旁人练剑是天才,郝仁师兄这个人练剑则是个极为罕见的鬼才,他一招鲜打遍整个宗门大比之后,却没有一个长老来争抢他,原因无他,实在是教不了。 出剑如拙这一招,是剑宗最最基本的剑法,为给刚入门的剑修强身健体之用,剑宗从古至今,基本没有几个人练这招练超过一个月的,好人师兄练了十八年这一剑,掌门问他的时候,他很诚实说自己还没学会这一招,回去还要继续练。 一问要练多久。 师兄保守估计了一下,说自己托大一下,至少要一百年吧。 一百年才出一剑,他虽只练此剑,功夫却全在此剑之外。 剑宗上下无人能教他,也无人敢教他。 似乎是不经意间想起了这桩旧事,掌门的面上温和了一点,嘴角扯起一点弧度,看他这一笑,掌门座下一群太上长老可犯了难。 众所周知,修为达到剑圣或者半步剑圣境界的剑修,不会轻易出剑,常年藏剑于鞘。如风愁雪一般剑仙级别的大能,一年出多少次剑都是有数的,这种大能出剑,都会牵扯到周身天地气机运转,也会对自身的因果有影响。 裴行月这十年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山出剑,都是见了血的,堪称绝对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第70章 就很离谱 他刚从莽苍森林沿线城池御剑而归, 两个时辰前他在掌门大殿闻剑宗弟子传讯有妖兽作祟,一时兴起放下茶杯替一个太上长老去走这一趟的,镇压了一遭回来, 面前茶案上的苦丁茶温度还没有消散,向上冒着屡屡的热气。 正当诸位内心诸多猜疑之时,一道剑气从主峰大殿飞来,落于殿内之时, 剑气伴着轻缓凛然的男人声线一点点散开:“新收了一个弟子, 出了一下剑,打扰诸位了。” “不打扰不打扰……” “多大点事儿啊……” “就是, 看到裴剑尊出剑一回可不容易……” 大殿之内, 一时尽是附和声。 掌门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嘴角为了装老成贴上去的很塑料的胡子, 内心咬牙切齿,你倒是不打扰人, 你该对剑冢被你召开的长剑说一声打扰了,说过多少次不要动不动就从剑冢召剑用万剑归宗,怎么就不听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能细想,要不然越想越生气, 越想越想打人。 剑宗掌门很显然打不过裴行月, 于是, 只能用尽浑身解数来唠叨他。 顾流霜还沉浸在那万剑归宗千里奔袭而来, 一望无际的浩大剑势之中, 如痴如醉, 只见裴行月抬手, 召回长剑。 身后三千剑冢神兵倒转剑身,以不逊色之前的剑势原路返回,在天空拉扯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这就完了, 顾流霜有点惋惜,她这还没看够呢。 转念一想,整个人立马毛骨悚然,等等等,她倒退几步,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好看吗?”裴行月收剑入鞘,指尖轻轻叩了一下剑柄,声音玩味。 那真是太他娘的好看了,顾流霜心里给他“框框”鼓掌,但嘴上夸的却很保守:“剑势如瀑布,连绵不绝,让人见之情不自禁心生望洋兴叹之感。” 她这话说的没毛病,只听对方“嗯”了一声,挑眉看过来,“你真当我的剑是白看的?” 那必不可能,但我还真没几个钱,顾流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您要是真想收这个门票钱,我不辞辛苦,剑宗上下给您跑跑腿联系联系,反正大家都看了,集思广益一下,约莫能凑出个万把块灵石出来。” 别找我要就行,我没钱,顾流霜心冷的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几十年的鱼,没有一丝丝波动。 “我不缺钱。”裴行月索然无味道。 一个剑修,说出这句话只代表一件事,他是真的很有钱。 顾流霜努力忍住自己想问一问他致富经的冲动,“哦”了一声,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缺个徒弟。”他又道。 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徒弟就是我,顾流霜心想,但我这都快从剑宗跑路了,就……不太合适吧。 -- 第73页 “那祝您早日觅得良徒,我今日还有事,先告辞……”顾流霜脚底抹油,正准备开溜,然后整个人就被剑阵“啪”一下,很快啊,跟迅哥儿捕鸟一样从上到下结结实实地给套住了,最后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整个人被这一套连环操作搞的大为无语,所幸直接坐在地上,仰着头对方还再再整什么花活。 这是要强买强卖了,这不就是碰瓷吗? “跑什么?”裴行月掸了掸袖口,拂去身上那点微茫的血腥气,“跟我去掌门大殿。” “去哪儿干嘛?” “把你名字登记造册,顺便带你去认认你师叔师伯。” 感情您是帮我把一条龙服务都给安排好了? “我似乎、好像大概没说过要拜您为师,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强人所难。”裴行月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点了一下头,“不错,我此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 这天真是没法聊了,顾流霜干脆破罐子破摔了,“问您一个很冒昧的问题,就您这破德行为什么可以安安全全活到好几百岁,还没有被人乱刀砍死?” 简直是没天理了。 “很简单,因为我是天下第一剑修,想和我讲道理的人,一般都打不过我。” 笑死,天下第一剑修是剑宗的天问剑尊裴行月,因着外面广为流传的话本和谣言,顾流霜约很坚定的认为,裴剑尊一定是一个“白发三千丈,胡子万里长”精神饱满的剑修老头。 脑内剑尊形象胡子“哗啦哗啦”光辉万丈,顾流霜看着眼前这位不是那么太喜欢讲人话,长的倒挺有两把刷子的,用剑用的也很有两下子,连裴剑尊看家绝技都能比划两下子的剑修老哥,觉得他说出这句话就像“我,秦始皇,打钱”一样离谱。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顾流霜仰望天穹,满心满眼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自己还是别拆穿他了,谁没个年轻中二病时候呢。 这位几百岁的大兄弟虽然不太说人话,倒是挺诚实的。 记忆停在这里,剩下的顾流霜不想再回忆了,别问,问就是痛苦和丢人。 但是再痛苦也要面对这个悲惨的现实,顾流霜乐观地想,左右不就是被南海剑派嘲笑上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自己沦为一个人尽皆知的小丑。 想着想着,顾流霜心底无声的流泪。 她无比期盼此时天下剑池那扇玄黑色的大门永远不要开启,身后许长河和大哥依旧在一唱一和,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苟富贵坐在玉台之上,面无表情地擦拭手中的木剑。 木剑里杀之剑意像一个超级拉姆一般摇来摇去,“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不要出声。”苟富贵一句一顿,说的很缓慢。 “放心啦,兄弟,就剑池长老那两下子发现不了我的。” 杀之剑意简直自信爆棚,就剑池长老来来回回那两下子它还不清楚,连让他正眼看资格的人都没有几个,这几百年,也就那个宋长老和秦长老能让他勉为其难正眼相待,而不是翻两个大白眼,在剑池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心中一脸不屑。 天下剑池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但是修无情杀道的人太少了,有些阴差阳错修了无情杀道,九死一生尸山血海爬出来,好不容易获得入剑池资格的散修,杀之剑意一看,就看他快杀气入体,即将走火入魔,然后命不久矣。 就,人别死在我面前,你们随意。 风愁雪风剑圣倒是修的无情杀剑,那般锋利无双,当世无人可匹敌。 它当时也挺心动来着,只不过看了半天发现人家是竟然是练无情道的,看似多情温柔风流倜傥,拂一拂袖子,半个天下的月光都要为他沉醉,但一人独坐空对剑池时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漠然和冰冷的。 唉,杀之剑意觉得自己有点颜狗,风剑圣长的那叫一个祸国殃民颠倒众生,稍微笑一笑,就如明月照千里嘉陵江,一身风骨卓绝,堪称举世无双,天下无人不爱他。 这样姿容风度无一不佳的一个人,偏偏修了无情道,还到了大成的境界了,真是叫人没出说理去! 杀之剑意想起平生恨事,忍不住长吁短叹,风剑圣在剑池的那几天,便宜了谁,当然是便宜了它们这些剑意! 为了争抢一个能早点见到风剑圣的池子位置,这群剑意差点没打起来。 但转念一想,杀之剑意也就释然了。 风愁雪之所以是风愁雪,而不是天下五洲大地中,那些短时间内昙花一现然后随即很快如风一般消散在漫漫长河中的美人,几百年来一直是天下颜狗心中永恒的常青树。 他之所以这般,便是因为他不爱天下人,天下人却爱他,若是他爱上了天下人,他便不是风愁雪,不再是这天下无双风流潇洒的剑客! 第71章 超然物外 剑池那扇玄黑色大门缓缓上抬的时候, 顾流霜整个人已经超然物外,看淡俗世,整个人神情飘忽不定, 迈出大门前恍惚地对许长河说了一句:“老许,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记得帮我把我骨灰送回东洲去。” 许长河:不至于真不至于,把你戏收一收。 顾流霜同手同脚地迈出剑池大门, 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 没把许长河之前给她打的那副拐拎出来拄上。 一出剑池门,正对着就是九十九道台阶, 以及围绕剑池湍急的河流, 九十九道台阶之下, 一群剑池长老和弟子围成一个圈,打量奇行种一般打量着她。 -- 第74页 很多双眼睛都闪烁着同样的疑惑, 伴着剑池弟子因为在大殿里憋了太久,一出来就忍不住的窃窃私语声:“是她吗?” “对,就是她,扇了言世子殿下好几巴掌的那个狠人!” “好家伙, 那么大的雷都没把她劈死?” …… 嘿,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一开口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霸王剑意忍不住, 缩在饮月剑鞘之内悄默声地蹦出来一句:“晦气!” 语气非常之阴阳怪气, 一个少年气的声音, 硬生生给人一股太监那味儿,或许他在凌天帝身边呆了太久,顾流霜这才发觉, 霸王剑意说话不加混响一开口就跟吃了好几个大内总管似的。 就……也行吧,她强行安慰自己。 那快嘴的弟子一开口才发觉什么不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然后被言世子用他那个金镶玉品味非常奇怪的剑鞘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脑袋,顾流霜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弯亮闪闪的金光。 “豁,这品味!”许长河大为叹服,“都说在修真界出行在外不要贸然暴露黄白之物,有财要不露富,人家这剑鞘“唰”一下往外一排,我估摸着八百里内的邪修和散修都得一窝蜂地涌上来,还不给他扒的连条裤子都不剩。” “确实。”大哥也深以为然。 言世子抽完那个嘴快的,隔着人群远远看过来,嘴角带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你还没死啊。” “你这都还没死呢,我急什么啊,找死也要排个先来后到你说是不是?”顾流霜抱着手臂,不假思索道,说完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自信剑修最美丽! 言世子一时气极,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顾流霜一摆手:“行了,知道你要杀我,已经给你排上号了,一个一个来!” 顾流霜自信一回头,正好对上她师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顾流霜浑身一震,开始没话找话:“好久不见啊,师尊。”她干巴巴道。 “刚才不是挺会说的嘛,怎么现在就没话了。”裴行月平淡道。 顾流霜绞尽脑汁,“您看,今天天气挺好的是不是。” 漫天劫雷散去,万里无云,天光晴朗,确实是个好天气。 “行了,把你废话收一收,丹结的怎么样?” “很好,九品肯定有了。”顾流霜超级自信。 “是吗,那倒是不枉费刚才吸干了我一整座灵石山。”裴行月尾音“灵石山”三个字咬得很重,又添了一句,“你出来之前我就在想,你丹要是结不出个九品,这一百年就别想出藏书阁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顾流霜内心疯狂摆手,转念又想:完了,她师尊要是知道自己把天下剑池剑意都给吸干了,自己是不是要被压在藏书阁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上个五百年,一天天地和那些几百甚至上千年不下楼的剑痴剑狂前辈大眼瞪小眼,每天除了抄书就是被迫喂招,从此人世间的美好不能靠近她半分。 旁边宋长老见二人谈话告一段落,上前行了一个剑礼,“天下剑池恭喜小友顺利结丹。” 顾流霜也回了一礼,道:“多谢。” 内心则心如死灰地想:你也就现在能恭喜恭喜我了,一会儿知道我干了啥之后估计恨不得抽死我。 宋长老嘴角挂着一缕温然笑意,又道:“不瞒小友,我们剑池有个人想要见你。” 谁想要见我,顾流霜正想着,身后响起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可吓死老子了,这剑池八百年不出一次这种破事,我在外面可真是担心得提心吊胆,生怕这地龙翻身把你们几位小友砸出个好歹出来。” 她转头看过去,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子一片雪白,腰间别着一把破破烂烂跟废铁差不多长剑的小老头,正站在台阶上,和她大眼瞪小眼。 第72章 十分坦然 那老头长相绝对符合顾流霜之前对剑尊“白发三千丈, 胡子万里长”的刻板印象,不说别的,浑身上下就一把破铜烂铁一样的剑擦的雪白锃亮, 几乎能斜斜照出来清晰的人影。 所以说,这是谁? 旁边宋长老适时温文尔雅,语气中带了一层很轻浅的笑意从容介绍道:“这是我们天下剑池的代池主。” 哦,是代池主啊, 等等, 是代池主的话,就是这个剑池的话事人, 就是被自己糟蹋的剑池的最大的那个苦主。 顾流霜很惊悚, 她看着那个小老头, 嘴角抽搐,小老头看着她, 声音带着一丝几乎能听出来的咬牙切齿,愁天恨地。 天下剑池的代池主,小老头陵然陵老前辈叹了口气,抬眼给顾流霜暗送了一个冬波, 希望顾流霜会来事一点, 能接收到他即将开始进行糊弄学大法的信号。 这世上, 美人的秋波接触到会让人面红耳赤怦然心动, 而来自一个糟老头子挤眉弄眼恨铁不成钢的冬波, 则会让人往心肌梗死的方向策马狂奔。 顾流霜宛如一个铜墙铁壁的信号站, 她接收到了老头咬牙切齿地“这次放你一马, 不和你个兔崽子一般计较”的信号,然后后退一步,抱着手臂, 准备看老头即将进行一个事情的水和糊弄。 一代糊弄学大师,水之大魔法师,天下剑池代池主陵然老前辈咳嗦了一声,“这地龙翻身可不是小事,天下剑池八百年都没出现过这般这剑意倒流,天地崩殂的异象了!” -- 第75页 什么地龙翻身,什么天地崩殂,顾流霜大为震撼住了,我不就被劈了一个半死不活,怎么出来这么多事? 而且你们这个地龙是带精准制导系统的吗,这么神通广大,只震那个玄黑色的剑池九重高楼,旁边这么一群看热闹的人一点事儿都没有。 剑池代池主心里也苦啊,他想计较吗,他太想计较了,剑修都穷,虽然有麒麟王朝每年拨来的大笔金钱,使天下剑池不至于陷入到捉衣见肘的窘迫境地,但钱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才好,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敲诈剑宗一笔自然是人心所向,况且顾流霜师门显赫,裴行月裴剑尊可是出了名的不差钱,代池主原本美美地敲竹杠的计划,被顾流霜横生出来的唤醒凌天帝陵寝这个事件给生生打断了。 凌天帝陵寝就在天下剑池当中,这可是每一任代池主口耳相传的不传之秘,天下剑池每一代的主管人之所以被叫做代池主,便是因为在天下五洲所有剑修心目中,天下剑池的池主只有一位——那便是凌天帝本人,除他之外,天下众生,再无资格。 那怕他穷兵黩武刚愎自用,与天地相争,最终咎由自取身首异处,这件事依旧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共识。 因此天下剑池便顺水推舟,每一代剑池的主管人,只称为代池主,身负九道剑纹。 若是天下剑池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世外的宗门,剑池之下是凌天帝陵墓这件事是完全没有问题,甚至还会成为一个宗门招生的金字招牌,毕竟,那可是凌天帝啊,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向往过那般出身草莽逐鹿天下的英豪! 但坏就坏在,天下剑池从初生之时,便有着和其他三个剑道圣地截然不同的身份,旁的剑道圣地是独立于世俗之外不染半分俗世尘埃的天外一剑,而天下剑池就是人世间达到至高峰的权势和霸道,这座黄金囚笼中催生出来的那点凛冽剑锋。 和人间权势交织在一起,好处显而易见,坏处当然也是显而易见。 私藏凌天帝陵寝这种事,放在天下剑池身上,那可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天知道你是不是想搞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之类装神弄鬼,搞个死人做幌子进行狠狠一个反的造的歹毒事情,每年中洲四大王朝境内,打着凌天帝后裔一系列旗号造反被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况且中洲麒麟王朝这一代的帝君可是整出来过“血夜之变”这种叔叔亲手杀了自己侄子谋权篡位,又屠了自己侄子全家以绝后患这种事情出来的绝对狠人。 虽说帝君继位之后一改前任帝君略显文弱的政治姿态,一门心思搞铁腕强权,对天下剑池也是多有照抚,在麒麟王朝熄灭了快一百多年的尚武之风重新被他所点燃。 但帝王心术自古以来就是海底针水中月,看不清摸不透,昨天亲切会面明天直接像条狗一样拖出午门斩首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 天下剑池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只能努力把唯一的知情人的嘴给堵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别让别人知道了成不成! 老头心里苦,但老头不说。 顾流霜很是上道,一听天下剑池打算把这事情全部归结于虚空中根本不存在的地龙翻身,马上点头,顶着老头要杀人的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天地倒转,江水逆流,滚滚剑意尽数收回神兵之内,这地龙翻身,可真是千年难见的奇观啊!” 扯,就硬扯,只要我不心虚,心虚的就是别人! 第73章 如此而已 旁边大哥被两人这一套连招都给整懵了, 什么地龙翻身,什么剑意倒流,他看看天, 看看地,开始怀疑这个无情而又冷酷的世界。 这世间还有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了! 天下剑池代池主显然也对她的上道深感欣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又发表了一些不痛不涨的废话, 然后转身忙不迭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这可是足足一整个剑池的剑意啊, 一想到这件事情,天下剑池代池主的心脏便碎成一片一片的, 落在地上像锅巴, 就一个嘎嘣脆!被顾流霜整这一遭, 天下剑池少说也要再闭上个五六十年,天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风愁雪风剑圣当年也没把剑池吸的这么干净鸡犬不留! 最没天理的事情,自己的命脉还被人捏在手里,只能强装大度不和她一般计较。 顾流霜没想用这个事情要挟天下剑池,她要真这么做了, 王朝帝君十有八九要带着一群太监臣子来凌天帝陵寝前晃荡慰问一圈, 让凌天帝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事做了就是违背天下剑修道义, 换言之, 就是和千万柄长剑为敌。 而且被广大暴躁剑修同辈知道自己干了这么缺德自掘祖坟的事情, 别说在外面了, 光在剑宗的齐天峰,走在路上十有八九就会被热血剑修青年拎着衣服领子摁在地上胖揍一顿。 但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总是处于你肯定不做别人却觉得你可能会做的尴尬境地, 就像核武器一样,你不发射,架不住别人觉得你会发射,所以只能先一报还一报堵住你的嘴。 你欠我们一个人情,我们也欠你一个人情,一码对一码,这事就抵消了。 代池主拎着他那把破铜炼铁的剑走了,宋长老适时上来,他大概是天下剑池已经内定的下一任代池主,知道剑池内部的玄机,看顾流霜的眼底带了几分深意,他传音给顾流霜:“今日之事,算我们天下剑池欠小友一个人情,凌天帝君和我剑池一脉相承,牵连甚多,小友今日既然能使帝君陵寝重现人世,便是和帝君颇为有缘,剑池剑意我们也便不计较了。” -- 第76页 “万望小友切要保密。” 最后一句话,宋长老语气很重,少了几分往日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带了一缕淡淡的杀意,只不过那杀意太过浅薄,像是刃上霜雪中月,轻轻一晃而过,然后又带上了几分惯有的温然笑意,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顾流霜内心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哪怕剑池和人世间的权势勾连的再紧密,王朝派来再多的年轻显赫世家弟子来剑池拜师学艺,剑池中的人终归都是一群剑修,而剑修,大多骨子里都是带着一股子疯劲儿的,总是爱不问缘由只跟随自己的心意做一些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事情。 天下剑池,便是有一代代疯子将这个惊天秘密世代保守着。 “我答应剑池,我活着一天,这个秘密便会一直被埋在土里一天,哪怕刀刃火海在前,我亦会守口如瓶。” 顾流霜从腰间拔剑,一抹剑意激荡出来,落于一旁一块黑色巨岩之上,“如有违背,我犹如此石。” 前一秒还风平浪静的黑色巨岩,下一秒在她剑下就分崩离析,化为四散的粉尘落了一地,“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这般。”宋长老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我替代池主以及天下剑池谢过道友了。” * 许长河原本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栏杆上,一门心思欣赏远处若隐若现群山连绵的大好风景,也是他倒霉,正好在顾流霜那个台阶位置的下风口,剑池山山顶“呼呼”的大山风一吹,石头灰直接落了许长河个满头满脸,风流俊俏的姿容不在,整个人活像一个落灰鸡。 一天中,这是第二遭了,苟富贵一次,顾流霜一次。 “阿嚏!”许长河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自己这究竟是做了那门子什么孽了,老天爷怎么就不放过自己呢。 他开始动用自己理论知识挺充足,实战起来却一塌糊涂自北域玄门话本中偷师的紫微斗数,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算自己今天的命宫。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今天犯土逆。 第74章 爱凑热闹 但算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许长河琢磨着以后北域玄门出产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转运灵石和红绳,自己是不是出门在外,要常备上两大袋子。 毕竟, 人在修真界飘,哪能不挨刀!对玄学命宫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说! 许长河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就展现了对玄学的狂热兴趣, 当然, 只是兴趣,很多年之后他明白了, 他并没有天赋。 他阅读古籍时看到北域玄门开山门主当年纵览日月经天四方之轨迹, 给天地划分十二时辰的惊天壮举, 立马便心向往之。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在院子里,盯着四角窄窄的天空, 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看了半个多月,南都城钦天监老头来他家做客,听闻许家出了一个玄学奇才, 或许是存了几分惜才和传授衣钵的心思, 他和颜悦色地问许长河:“小孩, 你观出什么来了吗?” 钦天监老头想的是, 只要许长河能说出一个星宿或者命宫未来的走向, 最不济, 能看出来几个星星在地上的分野, 自己就收他为徒。 但是他的理想很丰满,许长河的现实很骨感。许长河憋了半天,只勉强说出来一句大实话:“这太阳挺圆, 这月亮……我看嗯也挺圆。” 然后,就没然后了。 钦天监老头左眼写着“朽木”,右眼写着“不可雕也”,唉声叹气地甩着大袖子离开了,临走时让他爷爷劝他好好读书考进经天书院,别一天天的,光想这些有的没的。 许长河想到自己澄澈而又天真的玄学美梦,再一看现在自己一身剑袍,身后背着一把重剑,一副标准的剑修打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他应该去算命捉鬼,不应该在这里舞刀弄枪。 可惜人家北域玄门不要他啊,一想到这个平生恨事,许长河迎风落泪,泪洒大江。 正惆怅之时,之前一直在秦长老身旁那名神清骨秀,面容俊俏的黑衣持剑少年,自台阶之下,一步步像宋长老走来,神情有些诡异。 “怎么了,师侄?”宋长老见他这般神色,忍不住开口发问。 “回禀师叔。”那黑衣持剑少年生着一张面瘫脸,脸上一贯没什么多余表情,“剑池山下,合欢宗打上门来了。” 合欢宗,剑池山,打上门来了。 这几个词汇,若是单独拎出来,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忍不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而怀疑自己的阅读理解水平。 许长河和大哥对视一眼,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奇了怪了,今天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宋长老也是一根风里来雨里去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了,短暂沉默了一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离谱事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一圈剑池众人,沉声问道。 他目光如电,落到几个躲躲闪闪,面容畏缩的剑池弟子身上,“若是我们理亏,便下山去给人家好好道歉,该受罚就受罚。若是对方是来无理取闹的,就要好好讲讲这个道理。” 拿什么讲,剑修,当然是拿剑讲这个道理! 那几位弟子看宋长老面沉如水,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扑倒在地,“弟子知错了!” “弟子不该擅动口业,和人刀兵相见!” …… “所以说。”宋长老这个人越生气,面容越温和,语气越轻柔,“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嗯?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 第77页 一旁,顾流霜一听这话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一边啧啧道:“嗨,敢做不敢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然后一翻栏杆就要抄近路下山近距离第一视角看这场混战。 “老顾,你这是要下去凑热闹?”许长河问。 “废话,有热闹不凑都对不起这大好的热闹好吗!”顾流霜被内心深处属于小熊猫该死的好奇心驱动,恨不得长翅膀直接一口气飞下山。 许长河看着她,简直是佩服之至。 你不说,看她这浑身上下跃跃欲试一个打十个的生机与活力,谁能知道她一个时辰前还是个被天雷劈的快半死不活的人。 第75章 十分无助 顾流霜一想到有热闹可以看, 简直眼冒金光,跨上飞剑的前一秒,象征性地回头问一下:“你们, 要一起下山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飞剑上,半个身子探出栏杆, 横在剑池山万丈深渊之上, 身体半弓,做出一个“预备, 准备抢跑”的标准姿势。 许长河寻思, 你这到底是想等我们, 还是不想等我们呢? 他还没琢磨明白,顾流霜离心似箭, 直接一摆手,急不可耐道:“那个,我先走了,你们一会儿再跟过来吧!” 话说到一半, 她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咻”一下飞出去, 在天空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长影, 只留余音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合着这是直接不想等我们了是吗, 许长河嘴角狂抽, 深知顾流霜本性的他认命地摇摇头, 释然地想:行吧, 老顾你高兴就好。 他转身看大哥,大哥还沉浸在对这个荒唐无耻的世界的怀疑中无法自拔,整个人蹲坐在悬崖边上, 沉默地像是一堵信念坚定的墙。 悬崖另一边,苟富贵蹲在悬崖边缘的一棵迎客松上,树枝随风摆动,他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藏在木剑里的杀之剑意受不了主人的沉默冷酷,虽然苟富贵身上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杀意让他整个人如沐春风甚是舒坦,但是这么像是佛修修闭口禅一样沉默下去,总不是事儿啊! 杀之剑意叹了一口气,看苟富贵蹲在悬崖上,盯着底下的深渊,半晌,他看着悬崖底若有所思道:“这里死过人。”然后,又补充道:“死了很多人。” 杀之剑意听他开口也挺高兴,虽然这是废话,但是说了也总比没说要强,他正要对横死在深渊底下的倒霉鬼发表一番重要讲话。只见,苟富贵起身,看着山下云雾缭绕瑞气中突兀的一缕血气,言简意赅道:“山下有血光之灾。” 因着修炼无情杀剑的缘故,他对杀意和血气的感知非常敏锐,又仔细看了两眼,苟富贵清寒的凤眼底滑过一丝不解:“但这血光却不是从人身上来的。”他撩了一下自己南海剑派的祖传刘海,下了结论:“应该是什么妖兽。” 对他时不时的自说自话杀之剑意已经很习惯了,然后,扭头对大哥道:“师兄,我下山一趟。” 张笑天听闻合欢宗在山下,就不是很想下去,他并非对合欢宗有什么成见,只是他情况特殊,当年差点被父母送入合欢宗门下去修那合欢双修道,因此这些年,对合欢宗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逃避情绪。 他逃避的不是合欢宗,是另一个在命运面前几近无能为力的自己。 张笑天小时候容貌便极为出众,但他家族只是修真界一个中等家族早已没落的一脉旁支,将来若是有大能因他容貌出众,杀千刀的掳掠他去做炉鼎,家族是断然无法护住他的。 所幸他父母都是极好的父母,虽然终其一生修为都在筑基期打转,但祖父当年对风愁雪风剑圣有一饭之恩,风愁雪这人恩仇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临走时便留下了一块南海剑派玉龙出水衔剑而来的门派玉佩,当做信物。 凭此信物,可让他还一个人情。 张笑天父母尽其所能查阅了所有能获得的修真界门派的资料,最终选择了让张笑天去合欢宗,一个看似最适合他的门派。 提出要求让风愁雪风剑圣护他一辈子很显然不现实。 而且张笑天小时候经常蹲在铁匠家门口看人家抡大锤干活发呆,一蹲就是一整天,眼神空茫且没有边际,一副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这样脑子不是很好使的笨蛋美人,放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十有八九会被人啃的连渣都不剩,所以,他的父母为他选了一条对他而言宽容度最大的路,只凭借别人的珍惜和爱意便可以飞速晋升的合欢道统。 张笑天自己对此毫不知情,他不知道什么是合欢宗,也不知道什么是南海剑派,他八岁时,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从铁匠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锻造出来的长剑。 雪亮,而又锋利,放在集市上,卖的总是很快。 那些剑虽然很好,却都没有灵魂,张笑天这样想着。 第76章 可恶可恶 至于什么剑有灵魂, 张笑天不知道,起码那时候的他不知道。 回忆到这里,张笑天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有些东西该面对还是要面对,要不然在心里憋太久十有八九会变成个心魔,他可不想进阶时心魔劫是被小黄书追着咬, 想明白这个, 张笑天拎起自己放在手边的古朴长剑,扬了扬下巴, 刘海之后的眼神极亮, 他朗声说:“走, 师弟我们下山!” 少年久被樊笼困,一朝凌霄踏月, 须臾九万里。 -- 第78页 * 剑池山下,甚是热闹,此热闹非是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的正经热闹,而是一股子闹闹腾腾乱七八糟的热闹, 只见, 剑池山下, 一行合欢宗弟子一字排开, 正中央八个弟子四人一组抬着两口棺材, 随着诡异的节奏前后摇摆, 棺材里一边一个安详躺着两个弟子, 身上做戏非常敬业裹着张破草席,露出一个血呼啦差的头和脚,看上去快要命不久矣, 甚是凄惨,但若是凑的近了,能听见他和站在队伍前面的合欢宗二师姐小声传音道:“师姐我还要躺多久,这棺材晃的我头晕!” 棺材后面,有两个弟子举着两根竹竿子,拉开一张大横幅,一边写着“杀人偿命”,另一边写着“天经地义”,正中间一个横批“厚颜无耻,可笑可笑!”,白纸黑字,字体狂狷,对仗十分工整,一眼看过去,特别醒目,而且不光是字醒目,那字上面还自带着阵法,不仅循环滚动,还附带洗脑的五彩背景光芒,最惊掉人下巴的是,这横幅不是死的,它还会出声,声音洪亮,大喇叭一样,半里地开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师兄,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张玄奇看自己师兄给合欢宗当军师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搞出来的浩大排场,抽搐着嘴角,苦口婆心地真诚发问。 横幅上的字,宋江和写的。 这离谱的阵法,也是他搞出来的。 “怎么不好,是剑池那群人先嘴贱,然后说不过又气急败坏的打人,这般作风,被人找上门来讲理不很正常吗?” “啧,傻逼这种东西约莫是会传染,和经天书院那群破书生靠这么近。”宋江和勾了勾嘴角,刻薄道:“也多少是沾一点……嗯”他顿了一下,斟酌道:“那离奇的智慧。” 你直接说人家是智障就行了吧,张玄奇心道。 他仰起头,看师兄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树上,一只手摁着狼上下其手,原来十分活泼的狼崽子在他手底下面如土色心如死灰,整个狼神情安详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原地登天,另一只手则翻着一套刚从合欢宗长老手底下近水楼台先得月搞来的艳情话本,一目十行,看得可谓是十分专注。 张玄奇有点心疼狼,然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柄超速行驶的飞剑正正好撞在旁边一棵参天巨树之上,唰唰,树叶子落了旁边无辜张玄奇满头满脸。 得了,比起心疼狼,他还是该先心疼心疼自己。 师兄葛优瘫得高,因此逃过一劫,他显然没有什么帮自己师弟找回场子的自觉,幸灾乐祸地比了一个口型:“冤大头来了,快去碰瓷去!” 啧,什么冤大头,剑修都是群穷得连裤子都恨不得直接去当了的赚钱鬼才。 话说,修真界什么时候能出来一个飞剑管理条例,管一管剑宗和南海剑派那群一言不合就飞剑生死时速的暴力老哥,这速度起码得超了如今修真界剑修默认日常飞剑速度的好几倍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因为刚到金丹期,对飞剑速度掌握的还欠缺一点火候的顾流霜从树叶堆里艰难扒拉出来自己,张玄奇看她觉得像是在拍什么恐怖片,一只手先从底下直直伸出来,指向天空,然后钻出来的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头,和一个略带歉意的爽朗笑容:“抱歉,道友,我刚刚飞剑超速撞树上了,没伤到你吧?” 顾流霜拎着剑从两人高的树叶堆里一跃而起,神情甚是洒脱熟练,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某些人眼里明晃晃的冤大头。 是剑宗的剑修,肯定没跑了,张玄奇想着。 顾流霜上上下下打量了这脆弱的阵修好几眼,确定对方没出什么好歹之后,松了一口气,她刚刚下山的时候速度还很正常,结果快到山脚下正好赶上顺风,她一高兴直接心念一动,没忍住提了好几个速,最后有点失控,果不其然,撞树上了,可以说是十分丢人了。 喜欢超速飙飞剑,是剑修吸烟刻肺印在骨子里的东西,那怕是人死了化成骨灰,下葬之前也要呐喊出来:我!!要飙飞剑! 她放眼望去,只见人山人海,刀兵相见,“这么有排面啊,朋友们!”她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道。 看着那又土又潮的横幅,顾流霜觉得搞这鬼东西人的品味真真是有点东西,不服不行,她琢磨着等天玄大比的时候自己也托人搞一个这个,左右要写:“天玄大比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正中间还要来一个简明扼要的横批:剑宗,顾流霜!!!不仅要亮出来,还一定要在大比舞台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 横幅很好,就是担心下擂台之后会被人套麻袋暴揍。 她见这剑拔虏张等天下剑池的人来齐十有八九会开打的场面,很是激动。 多久了,多久没参加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群架现场了,她的青春又回来了! 在最前面的大概是合欢宗这一代极为出挑的世界,火红衣裙,肤如凝脂,此时一手掐着腰,一手举着一个大喇叭,深得合欢宗宗主段绪桉段大宗主的真传泼辣大声吆喝道:“天下剑池无故打我们合欢宗弟子重伤,该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该!” “他们给了吗?” “没有!” “今天找上门来了,他们活该不活该!” “活该!” …… “好!”顾流霜率先鼓掌,她就喜欢看这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修真界快意恩仇,要不是此时自己身份不太方便,她恨不得直接拎着剑下去和合欢宗一群人一道打上剑池门去! -- 第79页 远远见剑池一群长老状似后知后觉的赶到,为首的依然是宋长老,此时平时惯有的温柔不复,嘴角抿直,整个人不怒自威。 犯错的这几个都是送来剑池学剑的王朝宗室弟子,因着经天书院考不上落了榜,才被家里送到剑池来学武,平日里一直以经天书院那套狗屁不通的东西来约束自己,对合欢宗自然是一脉相承的看不上眼。 第77章 我要你哭 这种令人讨厌而不自知的高高在上让那几个剑池弟子, 一见到几个合欢宗弟子便出言挑衅,对方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少年人, 年轻气盛,一言不合自然就上手开打。 但合欢宗毕竟不是主攻战斗一道的门派,这几个人虽然在剑池是名副其实的水货,但毕竟也是精挑细选悉心栽培而成的水, 几百回合之下那几个合欢宗弟子就落了下风, 两个人被打成了个一级重伤。 那几个剑池弟子临走时撂下两句话:“做老鼠,就要有待在阴沟里的不堪自觉, 别一天天的就想爬上来看太阳, 就问你配吗?” “哈哈哈, 别跟他们废话了,合欢宗的人, 当然不配啊!” …… 宋长老听到这件事全过程的时候险些把自己剑柄生生给掰断,平日里君子剑温雅谦恭的风度尽失。 天下剑池百年,风骨一朝尽失。 往后天下剑修同道,如何看我剑池? 宋长老微闭上眼, 遏制住自己想拎着剑把这几头猪挨个戳死的冲动。 冷静, 冷静, 他对自己说, 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年轻当杀手时候孤夜杀人三百的轻狂岁月了, 自己身后是整个剑池, 况且, 王朝那边还有自己厚的可以垫桌子角的案底。 虽是这样想,他握剑的手背青筋却异常狰狞。 经天书院,余毒甚强, 凌天帝用兵戈屠天下导致中洲血流成河,而经天书院乐相以理杀人毁中洲武道不动声色。 “你们几个,给我滚出来!”宋长老沉声道,他对着山下花里胡哨魔音贯耳恍若无物。 贸然指责别人修行大道,本就是大忌。 世间修行法门千千万,结果歧途同归,都是为了最终得道成仙,谁比谁高贵啊。等最后飞升的时候,大家一律称呼你为仙人,谁踏马管你修是的无情道还是合欢道,修仙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而且看近千万年来修真界飞升的比例来看,合欢道还比无情道多两个人头呢,这两个飞升的大能都出身于合欢宗,飞升之后,引来无数文人雅士和昔日的旧情人写诗怀念。 那个合欢宗二师姐打眼一看便知道剑池出来话事人了,冷哼一声,极为不客气道:“呦,我看这长老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教出来的弟子却是一副猪狗不如的嘴脸!” 被这般劈头盖脸疾风骤雨一般当头棒喝,宋长老面色如常,“道友说得对,此事确实是我剑池有错在先。”他看了一眼那几个神色惶恐的弟子,“这几位弟子任道友处置。”原本“死生不论”即将脱口而出,宋长老顿住了,艰难道:“还望姑娘看在我的情面上,手下留情,饶他们一条性命。” 你的情面,敢问您的脸有多大,像这万里嘉陵江一样宽广吗,真是可笑至极! 合欢宗二师姐宁华仙子李悦生正打算不客气地出言反驳,她以嘴毒在宗门上下闻名,被誉为隔着山吆喝两句就能气死一头牛的出口成章吵架带文豪水平。 她看了两眼宋长老,犹豫了一下,难得发善心把这两句话咽了回去。 不是她过于心软,面前这个人这一瞬间真的太脆弱了,她担心自己再叨逼叨两句这人直接拔剑自刎了。 众所周知,女人入了宫,江湖侠士入了朝堂给狗官当鹰犬,都会变得很不幸,不,更准确来说,是会非常不幸,过往少年意气风流快意被现实催折,一寸寸碎裂,青天明月不再。 宋清明修君子剑,不求大成,只求无愧于心。 李悦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从前到后的把宋长老打量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男的,有点东西的,可以上手搞一搞。 此时场面已经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上大家就要争当拔刀斋“唰唰”砍人的白热化阶段,顾流霜看得可谓是目不暇接,此时见二人目光相对,熟读各种修真界儿女爱恨情仇话本的她脱口而出:“阿珍爱上了阿强,来,让我们掌声恭喜宋长老即将成功脱单!” 许长河和大哥苟富贵三人飞剑将将赶来,许长河是老单身狗了,闻言“啧”了一声,“宋长老这怎么就脱单了?” 十个剑修,九个单身狗,还有一个是莫得感情的寡王,这九个单身狗里面更不乏花里胡哨思路清奇的各种妖魔鬼怪。 剑修脱单,可谓是难之又难。 只听李悦生轻笑了一声,“饶他们一条性命,可以……”身后合欢宗弟子疯狂朝她挤眉弄眼示意: 师姐,冷静啊,男色误人啊! “那你哭一个给我看看吧!”她随口道。 这句话一出,天地一片静寂。 哭,让宋长老哭,这不是折辱人吗? 连身后正高高兴兴抬棺的合欢宗弟子也顿住了,大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愧是你,李师姐,路子野啊! “怎么,诸位有意见,我此生最喜欢见美人垂泪,如宋长老这般温尔文雅的君子,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很是好奇,不知今日是否有缘可以一见。” -- 第80页 “可。”宋长老看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回道。 他面色如常,身后那几个剑池弟子不干了,她欺负的是宋长老一个人吗,她这是在把天下剑池的脸摁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末了还不客气地踩上两脚。 “妖女,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们来,放过宋长老!”丽嘉 “就是,宋长老怎么可能任你这般磋磨,你你……”那个饱读经天书院文化典籍的弟子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下贱!” 你馋他身子! “我下贱?”李悦生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握着腰间的九节青竹鞭,撸起袖子,“行吧,把衣服脱了,我今天就让你们来上贱一下!” …… 看众弟子呆愣在原地,顾流霜看不下去了,吐槽道:“这群人蠢死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上赶着骂人家合欢宗道统,这不挨几顿鞭子抽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李悦生听到,抬眸冲她笑了一下,顾流霜挥手会以致意。 那群剑池弟子后知后觉颤抖着手指解了身上的黑色剑袍上衣,露出白花花雪花猪肉一般的白净皮肉,是真的白净,身上一点伤疤也没有。 李悦生继续点评,“呦,还是一群白白胖胖的小猪崽子啊,你们这是练剑的吗!” 第78章 防不胜防 她这话说的是一般不客气, 直接上升到了对剑修的人身攻击层面上来了,偏生还叫人无法反驳。 你个练剑的,浑身上下白白胖胖的, 好意思吗,怎么着也要整几个刀疤旧伤充充门面吧。 “啧,天下剑池这伙食是真好,你看看, 这群人比我们剑宗外门养的猪还要膘肥体壮!”顾流霜看直了眼。 笑死, 人家练个剑突出一个舒舒服服白白净净,自己练个剑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里穿行, 睡得比狗晚, 起的比鸡早, 不定时还要被凌霄峰师兄师姐摁在地上美名其曰“切磋”实则单方面暴揍,人都被锤麻了。 该说是人比人气死人吗! “呦, 没成想您还对外门的猪挺有研究的!”他惯例和顾流霜开始一唱一和开始唱双簧讲相声。 “你入门之后没去喂猪?”顾流霜很疑惑,她入门足足喂了一个月的猪,怎么许长河就啥事没有。 “没啊,我去打铁了!”许长河回复的也很是疑惑,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入外门之前那长老问你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 “什么问题?”顾流霜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出来。 “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哦, 那个啊。”顾流霜记得自己当时回答的很是诚实, 直接了当地说:“我说我平时喜欢吃喝玩乐。” 那你还真是好棒棒啊! 许长河看着她, 眼底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怜悯, “你知道外门除了历练我们还是干什么的吗?” “还让我们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好以后出宗门之后不至于太穷去大街碰瓷要饭白白丢宗门的脸,卖本命灵剑吃饭然后晚上又把本命灵剑召回来这样的缺德事,以前那群师兄师姐可没少干。” “你说你喜欢吃, 就让你去养猪学杀猪菜当厨子,我说我喜欢神兵就直接让我去当铁匠打了好几个月的铁。” “靠!”顾流霜明白过来了,她那一个月不仅会了养猪还学会了打猪草,要不是自己准备跑路的快,十有八九就要开始学庖丁解猪大法,“这他妈还真是会因材施教!” 足以可见剑宗有多明白自己门下弟子出门之后会一穷二白,以及整个宗门一脉相承的穷光蛋程度。 大哥听愣了,“不是,你们门派这么夸张的吗?” 南海剑派虽然也都是一群剑修,但是不像剑宗身 居北洲内部,大雪山深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搞个致富经都没有门路。 南海剑派在以富庶繁华闻名的东洲,处于沿海地区,宗门还持有着天下第一港口——风波港的所有权,每天从各个洲四面八方来的货船在风波港汇集,其中大部分都是给丹宗送的药材,自古以来,港口都是暴利的生意,南海剑派靠海吃海,加之本身就是东洲武力值扛把子,没有那个不长眼的地头蛇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在南海剑派虎口夺食分一杯羹,自然赚的是盆满钵满,宗门弟子出门在外不像剑宗穷的叮当响,虽然不像玄天宗丹宗那般财大气粗,起码也处于修真界小康水平。 “是,就这么夸张!”顾流霜坦然道。 你要是说剑宗剑法不行,满门弟子会拎着剑把你的头给打飞掉,你要是说剑宗穷,剑宗弟子基本都会深以为然的附和你,不以为怒反以为喜,对,我们就是穷,还很有骨气地说:“剑修固穷懂不懂!” 绝对的穷得两袖清风,穷得坦坦荡荡! 看苟富贵投来的微妙眼神,大哥急忙传音,证明自己的门派:“师弟,你放心,我们门派和剑宗不同,我们每月弟子都有港口分红!” 所以,我们不穷! 张玄奇在不远处听这群剑修讨论,听的是津津有味大为震撼。 然后,他抬头看着自己端坐大树之上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黄书的师兄,叹了一口气。 人家那么穷,还那般斗志昂扬,我们阵修富得流油,师兄却一心葛优瘫。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不敢说出口,怕被师兄数落。 -- 第81页 那边,局势已经进行到宁华仙子舒展开狰狞如蛇的青色鞭身,手臂展开,当着天下剑池弟子和长老神色各异的面,轻笑了一声道:“诸位,我开始了,一共七七四十九鞭,一鞭不多,一鞭不少,看好了!” 说罢,手腕一转,长鞭如同灵蛇一般飞出,在空中响起一道清亮的破空声。 李悦生此行,是奉了段绪桉段大宗主的命令,当年经天书院背后和昆仑台勾结,合欢宗尽管再憋屈,也只能生生压下一口气,无法当场发难,毕竟,虽然对方欺人太甚咄咄逼人,合欢宗还无法掠昆仑台这尊修真界庞然大物的锋芒。 正因如此,这回段宗主特别指示,要闹的越大越好,出不了人命也要见点血,让天下人知道,我合欢宗也不是好惹的。经天书院当年是借了昆仑台的东风,而这个小小的天下剑池,竟然也当我合欢宗是个软柿子,谁都能对着我的道统踩上一脚了,真是可笑! 那长鞭来势迅疾,在几位剑池弟子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狰狞的红痕,剑池弟子嘴里含着树枝子,惨叫不出来,只能“呜呜”的哀鸣,面庞被憋的通红,足以可见李悦生下手的狠辣程度。 人终究是要为了自己的口业付出残酷的代价。 几位剑池长老偏过头,有些不忍,宋长老偏过头,注视着远处的群山连绵纵横交错,神色八风不动。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鞭还未让人反应过来,第二鞭随即而来,打在第一鞭的旁边,两道鞭痕没有一点重合,足以可见李悦生对手中长鞭出神入化的控制力。 顾流霜盯着她,看得非常仔细,她并非对那群剑池弟子被打的痛哭流涕的丑态有什么猎奇的喜好,她正在认认真真在研究李悦生挥鞭子的发力方式。 李悦生当年参加天玄大比是和自己大师兄同一届的,虽然没干过她大师兄那个练剑狂人,但也是排行前五当之无愧的修真界天骄。 大师兄某一次交流练剑心得的时候,提了一句她的鞭子。 龙蛇声动,风雨入堂,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第79章 无法言喻 李悦生虽主修合欢道, 却拥有着不逊于体修对身体肌肉的掌控能力,对敌时,鞭子夹杂着灵力, 宛如一条毒蛇,让人左支右绌。 顾流霜当时听的唏嘘,如今一看果真如此,长鞭时而轻灵, 时而沉重, 每打完一鞭,鞭子就会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出来, 让人不知道是在打人还是在炫技。 反正天下剑池的脸应该被丢光了, 门下弟子在自家山脚下被人这般“框框”的摁着头输出, 传扬出去天下剑修起码三个月茶余饭后不缺逗闷子的东西了,是丢人且离大谱。 也怪天下剑池做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种事放在剑宗,直接把你五花大绑送出去,自己犯的错自己解决,是死是活与门派无关, 哪里还有自家长老上门求情这种好事。 为了避免把天下剑池这几个小猪崽子给活生生抽死, 李悦生鞭子上没带多少灵力, 若是带了, 这鞭子触到皮肉, 便会结结实实沾下来一层血肉, 不到十鞭子下来, 这几个人估计会被打的不成人形,成一摊烂肉。 打完最后一鞭子,李悦生揉了揉手腕, 身后早就得了她指示的合欢宗弟子,捧着熏香自己金盆,并着乱七八糟的精油和护手脂膏站在一旁,看她放下鞭子,身后那群弟子一拥而上。 “师姐,累吗?” “来,师姐先洗洗手,水温正好,放的是刘长老秘制的六瓣莲精油,缓解疲劳……” “师姐,我给您揉揉手!” 整个场面,就突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被伺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李悦生挑眉,打了一个响指,看着宋长老,道:“怎么,美人,情绪酝酿好了吗?” 此言一出,人群陷入新一轮的寂静。 半晌,宋长老抬头,眼角滑下很轻巧的一滴泪。 竟是直接干脆利落地哭了出来。 这世间人哭起来有很多种姿态,大多是狰狞万分的崩溃,而宋清明哭起来很淡,轻轻巧巧眼泪落下来一滴,砸在地上,然后偏过头,咬了一下嘴唇,一言不发。 他往日的君子风度太淋漓尽致,正因如此,哭起来便显得犹为脆弱。 你听过绝世名剑折断时那一声响吗,无坚不摧杀伐果断的剑修落泪,大抵就是那种姿态。 他只哭一滴,其实有点敷衍,但美人吗,总有些特权。 李悦生看得很专注,也看得很高兴,美人落泪,谁不喜欢。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反正她很喜欢。 可惜了,她想,这个人毕竟也是剑池的长老,不太好下手辣手摧花。 她看完,转身,干脆利落地带着合欢宗众人离开这个地界,头也不回地撇下一句话:“日后告诉你们门下弟子,仔细一点嘴巴,别什么干净不干净地都往外冒!” 别一天天地净想当经天书院第二! 这句话是合欢宗宗主来之前特意传音给她的,她勉强算是一个传话筒。 说完,她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合欢宗弟子准备离开,原本安详躺在棺材之中浑身遍布着路上一只倒霉妖兽血的合欢宗弟子,从棺材里起死回生一跃而下,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像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手脚爽朗脚下生风,哪里还有之前伤得半死不活的可怜姿态。 -- 第82页 我们是来碰瓷的,当然也要碰个全套流程,气不死你! “哇哦,高,实在是高!”顾流霜长了见识,这事还能这么搞,真真是厉害。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兴许会出什么乱子,合欢宗众人登上飞舟,挥挥手离开,不留下半分云彩,只留剑池众人面面相觑,看谁都像小丑,看别人像,看自己更像。 宋长老敛着眉,看着地上被李悦生打的半死不活的几个倒霉弟子,冷声道:“带下去上药,出来之后关三月禁闭,让他们长长记性。” 说罢,他看向对面几个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顾流霜和他目光一对,心道不好,立马便想偏过头,只见宋长老轻笑一声,“门下弟子不太成体统,让诸位道友见笑了。”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登上剑池山。 这件事闹得这般大,少不了要和代池主汇报一通,老头被顾流霜那吸干天下剑池的缺德行径气得最近是连饭都吃不下剑都不想练。 再说自从宋长老来到剑池,代池主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天天闭关,此次刚出关,就面临两个晴天霹雳,宋长老摇摇头,不再细想这回事。 热闹看完了,人也该走了,顾流霜伸了一个懒腰,问旁边的许长河:“我们什么时候回剑宗?” “还要看裴剑尊的安排,我估计也就是这两三天吧。” “两三天啊。”顾流霜重复了一下这句话,有些蠢蠢欲动:“南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作为南都城本地土著,许长河想也不想道:“好玩的?可多了去了,今晚我带你们去嘉陵江旁的明月楼对着江水月光喝酒去,傍晚御剑去,喝一晚上,白天再回来。” “一言为定!”顾流霜特别喜欢干这种偷偷跑出去吃烧烤喝酒的事情,两人立马达成了共识,说完,她又道:“我们下山的时候小心点,别让我师尊发现。” “也不知道我师尊他现在离开剑池了吗。” 裴大剑仙神出鬼没的,她不敢妄加揣测,还是小心为好。 “师兄,我们走吗?”张玄奇抬头看向宋江和,他的手指正抵在一页书上,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他打了一个哈欠,看着远去的四人,问张玄奇,“玄奇,你去过明月楼吗?” “没有。”张玄奇老实道。 “那师兄就带你去长长见识。”说罢,宋江和又手欠地rua了狼崽子一下,狼崽子怒目圆瞪,敢怒不敢言。 * 剑池山山巅,剑池代池主和宋清明对坐,面前摆着两只茶盏,一时无言,片刻后,代池主摸了一把自己长长的厚度几乎可以和圣诞老人相媲美的胡子,叹息道:“这回,又怎么了?” 宋清明如是回答,说罢,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现在,王朝年轻的宗室弟子真是越来越不体统了。”代池主感慨了一句,“幸亏他们也就在我剑池呆上那么几年,赚个在王朝行走的名头就下山。” 第80章 狼入虎口 剑池弟子分两种, 一种是在剑池山终身学剑,如常在秦长老身边侍奉的那位黑衣持剑少年,而另一种则是短时间来剑池镀个金, 学一下武,等时间一到立马走人回家继承家业,如言世子之流,他们的家世注定了不可能长久投身于剑道, 再说他们自己对剑道也不一定有多高的兴趣。 说起来这股子招人风气还是经天书院带起来的, 本来经天书院还要再开武科,网罗中洲文武两道所有人才, 但帝君显然对这事不赞同, 直接传信天下剑池让他们看着办。 天下剑池虽然百般不乐意, 但毕竟身处红尘之中,最终也还是答应了, 每年都要捏着鼻子招上那么几百个人。 天下剑池每年告别这些年轻宗室弟子都会来一出轰轰烈烈的谢师宴,那群未来要在王朝各处担任机要武职的剑池弟子,无论在剑池时的表现多么拉胯,此时都会对那些平日里对他们恨铁不成钢的剑池长老, 挤出两滴可怜巴巴的鳄鱼泪水, 然后就是一顿狂敬酒, 那些弟子虽然年纪轻, 但耳濡目染之下, 颇有封建酒桌文化的糟粕。 这种谢师宴一般长老都会为了面子上过得去, 不计前嫌, 心想反正你这明天就要走了,再祸害也祸害不了我们了,于是宴会大家一起愉愉快快地水过去。 而前一次谢师宴, 秦长老喝高了,他这人性情刚烈,当年在王朝当御史时便喜欢路见不平争当拔剑侠,去官衙上个早班都能在路上见义勇为八次,人喝高了就容易说实话,秦长老坦坦荡荡说出了众剑池长老的心声:“为师不求你日后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求你们以后犯了大错,别把我们的名字说出来跟着你丢人就行!” “像你们前两年那个叶师兄,练得那个破剑我就不提了,现在竟在郡上当一方郡守,领兵数十万,若是真打起仗来,就他那个剑,可怎么办啊?” 秦长老一想起这事来就头疼,仰面倒在椅子上旁若无人的呼呼大睡,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酒,是喝还是不喝? 当时宋长老也在场,在一旁洞若观火,此时回忆起这件事来,禁不住讽笑一声,“这些年,剑池弟子的质量是越来越不行了。” “体质虽和前些年比差异不大,甚至有时候还能更胜一筹,心性却一年比一年要差。” “体质根基若是舍得砸钱,是都能喂出来的,但心性却是积习难改,剑池每年招几百名宗室弟子,最终能握住剑的人有几个?” -- 第83页 “前几天家里托关系因病离开剑池的那个弟子,满嘴“圣人之言”、“仁义道德”,连只鸡都不敢杀,下山历练要杀马贼刚听到消息,问都不问直接病离了,听别的弟子说,是回去继续考经天书院了。” “长此以往,中洲武道就算外界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迟早有一天也会自我消亡。” “清明,慎言。”代池主蓬松花白的胡子微颤,“小心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宋清明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温尔文雅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拎起茶壶,冲茶杯中又添了半碗热茶,茶烟袅袅升起,他的声音很轻:“代池主,您当年从皇城巡捕司手里保下我时,可曾后悔过?” “不曾后悔。” “那您还记得我是因为什么失手被抓的吗?” 当然记得,中洲绝代杀手青天白日之下行刺经天书院院首乐相乐无畴,在离乐相五步远时因重伤失手被擒。 杀手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杀你,我是为了被你毒害百年沉沦至今的中洲武道来杀你。” “今日我身死,中洲武道不亡。” 那个杀手出身于中洲极为显赫的豪阀门第,十二岁便携剑离家出走,游历天下。 这次行刺发生在麒麟王朝,因此杀手被交给了皇城巡捕司,帝君对天下义愤填膺的经天书院乐相之门徒给的交代是必定格杀勿论,背地里剑池代池主千里御剑赶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帝君手中保住这个人的命。 从此天下少了一个孤夜行千里只在雨天杀恶人的绝代杀手宋清明,多了一个练君子剑温尔文雅的剑池宋长老。 “旁人是祸从口出,我是祸从剑下出。” “自从我十岁那年在祖父书橱里翻出一本压箱底谢相的书,读完之后,我便对这个世道无语至极。” 无语至极,便只能拔剑成一快行侠仗义消解心头怨气。 “你看,经天书院多怕他啊,让他书籍尽被焚毁身后背负骂名,让整个天下无人再知谢霜天!” 谁又还记得当年传扬甚广剑宗宗主的一句:“吾辈剑修行走世间,如霜天行孤月,肝胆皆冰雪。” 霜天是谢霜天,行月是裴行月。 “谢相他走得太早了,否则,这些年中洲武道不止于此。”宋清明叹道。 谢霜天当年最风骨淋漓之时敢写文章当众放出来放肆大骂经天书院,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你们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天天空谈,不如搞点实际的东西,逼得经天书院乃至整个乐相门下是哑口无言。 现如今天下的儒道弟子,哪里有他这种儒剑双修,亦剑亦儒的风骨与豪情。 “他当年是想死吗,有人用他的道和天下给他设了一个必死的局,他为了他的文人剑和他的道,便不得不死。”代池主涩然道, 当年帝君也想留谢霜天一条性命,只是谢霜天太执拗,无视他递过来的橄榄枝,一心抱幼主赴死。 文人走到尽头,便是慷慨殉国。 “代池主,你这般把我放到这群弟子中间,无异于是狼入羊群,他们若是知道我是谁当年曾干过什么,估计恨不得合起伙来把我大卸八块。” 第81章 此去经年 “把你放在这群弟子当中, 倒不是我的意思。”天下剑池代池主默然片刻,如实道:“而是帝君的意思。” “帝君说,就算是一群只会咩咩叫的羊, 和狼待久了,总归会染上几分血腥味。” “那只狼若是非我朝之人其心必异呢?” 宋长老出身青龙王朝世代钟鸣鼎食的豪阀门第,身世便是和许长河比起来也不逞多让,因此, 他挑眉, 显然对麒麟王朝帝君对自己如此的放心很意外,就不怕自己当内鬼二五仔。 “帝君曾说, 我以国士无双待君, 君以无双国士报我, 况且身为中洲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不分彼此……” 宋长老在这片江湖黑白道上漂泊了这么多年, 见多了大风大浪,也是个十成十的人精,当然不会被这冠冕皇皇的话唬住,闻言轻笑一声, “帝君倒是把他大一统的雄心壮志说得很是委婉。” 我为什么会信任你, 我将来要一统中洲四大王朝, 恢复凌天帝的宏图霸业, 中洲所属境内, 皆是我之臣民, 自然无所谓背不背叛。 “不过他若是想大一统, 必须先要过乐相那一关,毕竟,“让中洲千万年再无战事”可是乐相毕生之追求, 帝君若是再打一次凌天帝那般的国战我估计会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和乐相那胸怀天下的抱负相比,我们中洲武道算是什么,不过是乐相手中常年活得浑浑噩噩被麻痹的傀儡罢了!” “我们中洲,几百年前,可是男女皆可上马喝酒奔袭千里提刀杀人的豪爽快意!” 若不是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怎么能孕育出凌天帝这种一人可创造出一个时势的绝代英豪! 中洲武道传承千万年,据说武道根源便是三皇纪元末期,有绝世剑圣身死道消之后,长剑自九天之上滑落,剑魄碎成千万万,落于中洲大地,自此,中洲无论男女皆尚武。 也正因如此,中洲人被天下五洲称为:群雄逐鹿中洲人,铁血厮杀浪漫魂。 不过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凌天帝之后,中洲武道沉沦,一蹶不振,被曾经针锋相对的草原十八部落讽刺为饿狼学着喵喵叫,睡狮偏做壁虎行,因着宿仇,乱七八糟的谚语口头禅一直不亦乐乎地骂到现在。 -- 第84页 但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只流传于一代又一代的耳濡目染之中,千万年过去,故事因为自然或者人为的原因,早就褪去了颜色,若是真叫你说出这个剑圣姓甚名谁佩剑叫啥,中洲人肯定一问三不知。 但不知道叫什么不代表不存在,我们中洲的武道就是起源于剑圣坠剑,至于究竟是谁,坠的是什么剑,为什么身死道消,这都不重要,反正这个剑圣无论如何她就是有,可谓是十成十的不讲理了。 而现在的中洲呢,两人对视一眼,皆不愿意多谈,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想骂人。 * 剑池山脚下树枝最顶,把两位弟子要带人大半夜出去嚣张喝酒摸鱼不学好的发言听了一个十成十的风愁雪风剑圣轻笑一声,他一身白衣,靠在百年老树高处,白云笼在他袖口处,不愿离开,“你们剑宗这两个弟子倒是有意思,可惜了,投在你们剑宗门下,要我看来,这般随性洒脱的性格倒是十成十的适合我们南海剑派,你说对不对,小裴?” “明月楼,啧……”他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点对当年荒唐岁月的怀念。 他人虽然看着年轻,但也是个比裴行月虚虚长个几百岁的百岁老帅哥,和剑宗老宗主一个辈分的人,因此,用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也算是合情合理。 当年风愁雪一剑断江贯通南北解洪水灾祸,堂皇剑名响彻整个南都城,南都城的百姓在他走后为他修建断江台来纪念他。 但他这个人像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居无定所,四海漂流,从来都不习惯在一个地方久呆着。 而修真者的岁月流速也和凡人不一样,风愁雪把天下走了半圈机缘巧合又回南都城时,已经是六十年后了,当年少年青年已经垂垂老矣,如今的少年面对这座断江台当然会惊叹于他举世无双的剑法,但对于那些在自己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口中,传的神乎其神白衣剑圣一剑天下为之倾倒的绝代风姿,因为年龄代沟的原因,总是觉得有几分不以为然,因此,南都城明月楼两岸今年票选明月楼第一美人的标语,为了引人注目深入人心,便是直接踩了风愁雪当筏子,一句“姿容力压断江剑圣”在明月楼上空迎风招展。 风愁雪披着雪白斗篷,怕引起围观轰动,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在江边靠着栏杆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现在的年轻人,有点不讲武德,欺负他一个几百岁的老大爷。 风愁雪以至于整个南海剑派都不是很能吃亏的个性,有仇恨不得当场就报,吃了这个小亏,风愁雪当夜直接御剑登上了选花魁的舞台,斗篷一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懒散挂在栏杆上,他整个人斜斜倚在一旁长椅上,朝台下扫了一圈。 姿容宛如明月临江,风流举世无双,十里明月楼皆屏住呼吸,被这人入骨的俊逸倾倒。 这是谁?那个楼的,怎么这么久都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那白衣人缓缓开口,声音轻慢又矜贵:“在下不才,便是断江剑圣风愁雪,试问我同这一天明月孰美?” 旁人若是以明月自比,大多会认为不自量力,但他此言一出,一瞬寂静无声,下一秒,人声鼎沸,一句又一句的“你最美!”尖叫鸡一般在十里江水上空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沿河水顺流而下送鲜花和绸缎给第一美人是明月楼多年来的传统艺能,那这么多年,还没有那次送鲜花的船只把江面堵的水泄不通,走都走不动,放眼望去,一江都是密密麻麻的鲜花和彩绸。 风愁雪起身,无视众人投来的殷切目光,一句“诸君,告辞”说罢便御剑离去,毫不留恋,临行前,他倒是抬手接住了对面楼一个七岁小姑娘跟风抛过来的一枝春三月开得正好的野杏花,垂眸嗅了一口,说了一句:“多谢”。 此去经年,风愁雪回忆起往事,不免有些唏嘘。 只听裴行月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风剑圣莫要强求,他们即拜入我剑宗,便是和我剑宗有缘。” 第82章 天生早夭 换言之, 风剑圣你就老老实实地看着你们南海剑派二亩地里那两颗青葱水灵的大白菜就行了,不要一天天地想着以投缘当借口堂而皇之地撬我们剑宗的墙角。 风剑圣洒然一笑,“有缘分没缘分这回事倒是还要另说, 倒是你们凌霄峰那个小弟子,命宫可是很有意思。” “那般的命宫,倒是可惜了。” 裴行月听到这句话,手指抵上腰间长剑剑柄, 轻轻敲了两下, 又垂下,手指从容笼在泛白剑袍宽大的袖口。 他当然明白风愁雪是何意。 北域玄门通天宫宫主曾言, 天下众生, 一降临世上皆有与之相对照的独一无二的命宫, 有人命宫主红鸾星,一生便多会桃花运与情劫, 情路上也会多几分坎坷和选择,而若是有人命宫是主天狼星破军星一脉的,则一生多杀孽。 世间如风愁雪裴行月这般剑道大能,因自身修为已经到了感应天地大造化吸取天地灵气为己用的玄妙境界, 便平日里对观星一道从不涉及, 也会多少掌握几分望气的本事。 顾流霜的命宫, 是破军星天狼星双入主, 一生当历练杀业无数, 旁人一颗杀星入住命宫便了不得了, 她则是两颗杀星入主, 是天生要称王称霸的命格。 这种人,在人间,是帝王, 是枭雄。在修真界,则是可搅动一洲之风云的绝世大能。 -- 第85页 只是可惜,顾流霜天生魂魄残损,压不住这般杀气纵横业障极重的命宫,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其反噬,落得一个天生早夭潦草收场的结局。 裴行月问过北域玄门通天宫商宫主,这些魂魄阴阳相关的事情,还是找专业的人要靠谱。但他给的灵石很多,最终却被商宫主婉拒了,他说的很清楚,我们北域玄门固然精通定魂敛魄一道,但那都是缝缝补补小手术,你这弟子的魂魄宛如风中残烛,就那般渺小微弱的一点,缝缝补补我们可以,但是这无中生有就强人所难了,若是要来我们这补魂,起码也要找二十几片残魂再过来吧。 顾流霜当然没有二十几片魂魄碎片,她是天生残魂,要魂没有,要命一条。 商宫主最后委婉劝道,既然你这弟子都这样了,我掐指一算她至多能活到二十五岁,便会因为命宫反噬早夭而亡,既然这样的话,你还不如让她别练剑了,该吃吃,还喝喝,愉快度过这人生最后一段岁月,若是投缘,兴许她入六道轮回之后,转世还能和你再做师徒。 说这话的时候顾流霜正双手双脚并用斗志昂扬地爬一棵浑身漆黑的树,北域玄门通天宫因为处于常年不见天日的隐星涧,门中树木皆是一片乌漆麻黑五彩斑斓的黑,不知道怎么就戳到顾流霜这只修真界在逃小熊猫的萌点了,她爬到书的顶端,开始掏北域玄门玄灵鸟的鸟蛋。 一边往口袋里塞,一边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她那年正十五岁,一转头,就看到一只有三个她人高的玄灵鸟蹲在巨大鸟巢边上,居高临下鸟视眈眈地盯着她。 “我靠!”顾流霜一惊,连忙把鸟蛋放回去,又把上面寥寥无几的黑草盖上,她盯着玄灵鸟,小心翼翼试探道:“鸟兄,我不是故意来掏你鸟蛋的,你看,我这么冰雪聪明天真善良,你要相信我,嗯……我就是闲得无聊过来溜达溜达。” 我是个好人! 然后下一秒顾流霜就螺旋窜下树,被玄灵鸟追的满地跑,甚是狼狈。 商天阙一颗七窍玲珑心,只听底下这响动,再结合视野之内模模糊糊的灵识感应,就把发生了什么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裴剑圣这个徒弟倒甚是活泼,一点也没有大限将至的惶恐。” 通天宫晓阴阳,通鬼魂,自然见过无数人面临生死时痛苦万分挣扎的狼狈丑态,以及不惜用成千上万条人命组成的□□阵法为自己续上廖廖几天命的荒唐可笑,如顾流霜这般明知死亡是命中注定还这般潇洒的人明显是极少数。 “她是不知道,所以才这么高兴,不过她若是知道了,估计十有八九也是这个德行。” “况且,就算我不说,我估计她也很快就能感应个八九不离十了,何必多此一举徒增伤感。” 能活一天,就是一天,能苟一天就是赚到,反正迟早都要死,不如高兴一点。 人无论寿数有多长,最终的结局都是归于山海,葬于天地间,区别只是早和晚而已。 风愁雪常年游历四海,自然是见多识广,裴行月本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或者见没见过什么能给天生残魂续命的法子,可惜目前来看也是徒劳。 “天生残魂的人,我见过,大多数寿数只比旁人短一点。而你徒弟的命宫杀孽太重,天知道她上辈子或者好几辈子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让苍生震动的大事,引来破军和天狼星双杀星入主命宫,这种要人命的命宫反噬起来她的魂魄根本压不住。” 这是命,没有办法的。 风愁雪和裴行月两个人都不是信命的人,面对宿命和天道,第一反应就是拔剑相对,他们面对的,很少有如顾流霜的命一般让人极端束手无策的事情。 她的早夭,像是一种宿命,也是必然。 这天下能容得下很多东西,独独容不下一个年少轻狂快意纵横的顾流霜。 裴行月叹了一口气,剑宗历代师徒之间最让人惋惜的一件事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头发还没白,他那个最小的弟子便要被他亲手送走了。 他正出神,只见风剑圣探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捏住一个自百里之外北域玄门传过来的,一个通身玄黑的传音信符,风愁雪两指并拢,把这个信符在指尖轻轻一捏,他凝神细听,听完笑了一声,“商神棍给我的这个传信说得有那么点意思,看来今天这明月楼我是合该再走这一遭了!” “裴道友,告辞!” 说罢,他御剑离去,风姿潇洒,长风在侧,于白云间懒散醉卧,看似速度缓慢,实则这种具有通天彻地修为的大能,须臾之间便可坐地日行八万里。 从小裴到裴道友,他的称呼变得飞快,足以看出来风愁雪此人狂放洒脱淋漓尽致的个性,旁人若是这样,十有八九会被暗中觉得不懂礼节,但风愁雪却把这种事让人觉得稀松平常。 这是他天生的本事,旁人学不来,也没法学。 * “老顾,你冷静一点,那是别人的狗,你干嘛手欠非要去摸上两把啊!”许长河像是一个无能狂怒的老妈妈,想劝间歇性异想天开的顾流霜改邪归正。 “你要是被狗咬了,今天晚上我们这酒到底是去喝还是不喝?” 他此时正和顾流霜狗狗祟祟地趴在草丛里,举着两根树枝支愣在耳朵边上,盯着趴在宋江和和张玄奇身后那棵大树下懒洋洋发呆的狗看。 -- 第86页 当然,是顾流霜看,不是他看,他只是一个悲催望风的。 “我跟你说,老许,今天这狗我是非要摸到手不可。”顾流霜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她做得不是什么偷摸人家狗崽子的缺德事,而是什么替天行道的正经事。 “而且,老许,我要纠正你一下,人家这不是狗,人家这是狼!” 第83章 几分缘分 许长河沉默了一瞬, 对着那快胖成一个球的狼抽了一下嘴角:“这玄天宗看来伙食挺好的。”好端端一个啸月天狼都快喂成一头猪了,哪里还看得出一点传闻中天狼高居于悬崖对月长啸的傲然洒脱。 “不是我说你,老顾你什么时候改改你这个喜欢招猫逗狗的破毛病, 哪天被人家灵兽追着“嗷嗷”咬的时候别说我不帮你!” “知道了知道了。”顾流霜敷衍道,随即蹲下身,拨来草丛,飞快挪到啸月天狼背后, 对着狼就是一阵狠rua! 就很过瘾! 顾流霜摸得忘乎所以, 许长河在她背后心惊胆战地帮她放风,一有风吹草动就在后面疯狂打手势示意: 老顾, 来人了, 风紧扯呼, 快跑! 顾流霜这摸得正高兴,突然听到身后一道气到发抖的声音:“你你……这个登徒浪子, 对我玄天宗灵兽这般上下其手,真是伤风败俗!” 完了,许长河绝望到,干坏事被苦主抓了一个正着。 顾流霜回头, 和张玄奇四目相对, “呦, 道友好巧啊, 又见面了!” 这不是刚才被自己飙飞剑时撞树上波及到的倒霉道友吗, 该说是冤家路窄……啊不, 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怎么又是你?”顾流霜今天那像一个导弹一样“啪”一声直接怼到树上的惊人风姿, 可是给张玄奇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他绝望道。 “可不是我嘛!”顾流霜双手托举把在她手中忍辱负重的啸月天狼送回给张玄奇,“我刚才路过这里的时候, 这只狗……啊不狼叼着我的裤腿不放,非要我摸,唉,真是盛情难却。” 得了,许长河心道,又开始瞎扯,你可真是鬼话连篇。 “不可能,灰灰平时可高冷了,谁都不理的!”张玄奇宛如狗血总裁小说中的老管家,对自己大少爷突然的屈尊降贵邪魅一笑难以置信。 “是吗?”顾流霜释放出了一点自己属于小熊猫的王霸之气,直勾勾地盯着啸月天狼的眼睛,“灰灰,你高冷吗?” 啸月天狼:妈的,青丘的妖都是一群王八羔子! 它忍辱负重极为敷衍地凑到顾流霜手跟前,进行一个猛狼娇的撒。 张玄奇在旁边看得是大为困惑,自己作为这只狼的长期饭票,它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乖过? 啸月天狼:那是因为我不和你见外。 那边宋江和正在一群剑池长老的陪同之下查看那个被顾流霜一行人搞坏的可怜剑柱上的阵法,这也是他们二人来这里的原因,之前受中洲驱魔司所嘱托来中洲除魔,不知道被那位前辈捷足先登了,两人乐得清闲,在中洲游山玩水了两个月,就接到宗门的传信:之前天下剑池的那个剑柱坏了,让两人去查看一二。 玄天宗之所以能在修真界凭借阵修一道傲视群雄,甚至可以赚的盆满钵满,就是因为其优良出色的质量水平,以及终身保修一次的售后服务,当然,不是什么阵法玄天宗都会有售后的,一般能保修一次的都是几十万灵石以上的大单子,毕竟玄天宗也不是做慈善的。 天下剑池的剑柱当年不是宋江和接手的,当时他正闭关绘制研究一个失传千年的灭杀阵法,但是最终剑柱是由他送过来的,也算是和他很有点缘分了。 第84章 养儿防老 宋江和觉得自己和这个剑柱若是有缘分, 八成也是孽缘,他掏出单片乾坤镜卡在鼻梁上,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剑柱里面的阵法, 看了一圈几乎被人搞得跟个筛子差不多的破破烂烂的阵法,宋江和第一次怀疑自己宗门阵法的质量水平。 这阵法,破的跟被他养的那只狼啃过的一样。 “你们天下剑池这是遭贼了,二表叔?”宋江和挑眉问宋长老。 是, 两个人都姓宋, 也算是同一家族出身,血缘关系也不像那些乱七八糟一表三千里的旁支一样, 两人也就隔了两辈而已, 算是近亲。 中洲世家大族大多根深叶茂, 只不过宋江和这一脉多年前便举家去了玄天宗,因此话语间不免有些疏远。 宋长老这人脾气修养很好, 一半是君子剑练出来的,另一半也是家族底蕴熏陶出来的,虽然他半路长歪了没有成为长辈眼中封王拜相的模板,而是选择浪迹江湖游历天涯。 闻言, 他也不气, 只是摇摇头, 含蓄道:“没遭贼, 只是几位剑宗和南海剑派的小友之前一个不小心, 剑意外放伤到了剑柱根本。” 剑宗, 南海剑派, 宋江和心想,那你们天下剑池这还不如遭贼呢,这两个门派弟子在修真界的风评基本一致:赚钱嘛干啥啥不行, 打架拆家第一名!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修复这个阵法所需要的材料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工费,道:“修复超出原价一半,玄天宗不报销材料钱,这钱需要你们自己承担。” 是的,玄天宗的保修也是有条件的,小修小补就算了,这种大刀阔斧的大修,材料钱是由苦主自己出的,玄天宗也就出个人工,有时候若是遇上讲究的阵修,在人工这个方面也要另掏钱。 -- 第87页 玄天宗不愧为修真界最会赚钱的几个宗门之一,在如何让自己门派更有钱方面积极内卷,被称为修真界著名周扒皮门派,总之就一句话:你不暴富谁暴富,你不赚钱谁赚钱? 宋长老点头了,反正这笔钱大概率也不是天下剑池出,天下剑池背靠王朝,平日里拨的款项绝对不少,再说这剑柱是帝君亲自赏赐的,象征着帝君对武道的扶持,象征意义大于使用意义,做的时候器宗也是往大气恢宏那方面使劲儿凑的,因此也不怪这么容易被顾流霜他们给折腾坏了。 反正到时候报账上去十有八九有帝君兜底,宋长老内心对这天价的花费并不是很在意。 宋江和深谙玄天宗报价之真谛,他刚才报的价比实际价格要虚高一点,这样若是宋长老要砍价他就顺水推舟地把价格降一降,降到原价那个位置,因为有些修真界大能,不缺钱就是喜欢砍价,享受这个一针一线斤斤计较的过程,仿佛是在和玄天宗这□□商讨价还价的时候,又回到了自己当年初入修真界的青葱岁月。 但既然宋长老也没计较这个,他便开口主动把价钱降回了原价,胡编乱造了一些什么老顾客的优惠,宋长老的剑修脑子对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听的一知半解,但少花钱总归是好事,他便也点头了。 宋江和扫了一眼这个阵法,又看了一眼天,转身对不远处的张玄奇传音,进行一个恶魔低语:“玄奇?” 俗话说得好,养儿防老,宋江和自从有了张玄奇这个好师弟,每天活得仿佛半截身子要入土一般畅快,提前进行夕阳红生活的演练。 第85章 比较缺德 当然, 他之所以这么心安理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这人比较缺德,并且还缺德的理直气壮, 丝毫没有为人师兄的自我修养。 张玄奇正和灰灰一人一狼面面相觑,只听身后他师兄幽幽的恶魔低语,友好道:“玄奇过来,把这个阵帮师兄画了!” 完了, 又好心补充道:“放心, 不亏待你,完了, 我们二八分成。” 当然, 不用多问, 肯定是他八,张玄奇二。 张玄奇远远瞅了一眼那个阵法, 又看了一眼他师兄,好嘛,是个在玄天宗内部已经被画的烂大街。但是因为玄天宗宗门炒作力度够大在修真界出了名的网红阵法,对于宋江和来说, 这个阵法的难度, 大概就是他倒立着用脚都能画的程度。 但他就是不想画, 并且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 坦坦荡荡地从储物灵袋里抽出一本黄书, 靠在树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顾流霜眼尖又好奇心旺盛, 透过那本书被他包的很不随心地虚假封皮, 窥见了这本书隐藏在“修真界通识”外衣下的狂野本质:一夜七次,狼性帝君轻点爱。 她被震撼住了,并且情不自禁对宋江和这人肃然起敬, 老兄,你看书有两把刷子的! 许长河摸了摸下巴,从身后拍了拍张玄奇的肩膀:“道友,就你师兄这德行,考没考虑过大半夜找人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张玄奇还真考虑过,但他远远看见他师兄从书本里抬头,含着笑施施然凑过来一只耳朵,脱口而出悲愤至极的一句:“当然考虑过”硬生生打了一个弯,变成:“当然没有,我和我师兄关系良好,团结友爱,全玄天宗都知道,请道友慎言!” 然后,整个人一步一顿地走去画阵,神情萧瑟,顾流霜和许长河两人看他离开,内心皆是敬意。 这就是土豪遍地走的玄天宗阵修吗,果然可以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真的,要我师兄也这德行,我早拎着剑抽死他了!”顾流霜传音许长河,许长河听后点点头,又犹豫道:“你确定能抽死你大师兄?” “……万一呢。”顾流霜想起她大师兄那副谁都欠他几条命似的死人脸,有点头疼。 “那你加油!”许长河出于损友情谊,给予了顾流霜情感上的鼓励。 张玄奇画阵的速度很快,这个阵法也不难,他一边蹲在地上画,一边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这和在胡萝卜上雕花也没有什么区别。 修真界阵法的媒介种类多样,有徒手用灵力画的,有用笔在纸上画的,还有咬破手指用鲜血一通输出的,反正只要灵力输入能运转,就代表你这个阵画的没毛病,像他师兄那种级别的阵修,天地万物皆可化为阵法为己用。 而剑柱这个阵法,出于美观的需要,是镌刻在剑柱内壁上的,绘制起来还要一边用灵力内视,一边下刀,难是不难,就是很累。 张玄奇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聪明才高之人,他当年拜入玄天宗只是将将卡在入门及格的水平。 第86章 反派登场 这偌大一个修真界, 有天赋异凛躺在地上老天追着赏饭吃的阵修鬼才,也有如张玄奇这般勤勤恳恳勤能补拙的老实人。 他天赋不高,但胜在努力, 能笨鸟先飞,或许老天总是公平的,给了张玄奇不太出色的天赋,也给了他世间罕见的绝佳运气。 阵修, 符修和丹修出来的成品都有很大概率出来废品,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张玄奇的运气堪称好到爆棚, 旁人要画好几次才能勉强成型的阵法, 他虽然水平低, 但最终阵法总是可以莫名其妙的运转。 就很离谱。 宋江和师尊常年闭关研究阵法,于是他很欺师灭祖的代他师尊收了这么一个小师弟, 连个音都没给他师尊传,直接拎着张玄奇的后脖子给人提溜走了。 -- 第88页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这阵法到底怎么运转的,他画的连狗啃的都不如。” 是的,宋江和虽然自身主观能动性过硬, 他却是个非酋, 从小到大都比较倒霉, 一般人一次就可以轻松完成的阵法他必须提前做出好几个准备, 把所有可以意外发生的事情全部方方面面考虑到。 他师叔这般评价他, 我看你这就是缺德缺的。 但宋江和显然对自己的倒霉非常适应, 甚至对每次画阵出现的意外情况全部了如指掌信手拈来。 只要我足够努力, 意外就追不上我! 他一边吹着风,一边看着书,然后还在旁边不时催促道:“玄奇, 画快一点,手别抖!” * 明月楼。 虽说是一座楼,但实际上是沿江而建的一条长街,两岸夜晚花灯高挂,游人如织,小船如游鱼一般在江面上轻盈的一转,船头挂着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合着姑娘的娇笑,间或从船头落于水中,幽幽地浮在夜晚的江水之上。 岸边,有许多小摊子,这些摊子都被明月楼的地头蛇承包,每个月都要交一些钱上去打点,官府对这种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地头蛇背后说不定就站着南都城那位出了名的世家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好我也好嘛! 而今天的岸边,原本应该空荡荡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玄色曳地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蓑衣,眼睛上裹着一截黑色布条,面前摆着一个碗,旁边竖着几个字:算命,不灵不要钱! 很明显,这是一个瞎子,还是一个穷瞎子,并且还是一个对自己算命技术很自信的瞎子。 可是,这瞎子太没有分寸感了,这个位置可是给巡查这条街的龙哥一贯保留的风水宝地,专门用来摆他那三个人都抬不动土了吧唧的虎皮大椅。 唉,可惜,旁边几位卖花的年轻姑娘瞅了这可怜瞎子好几眼,长的挺好看的,就是运气不好。 虽说脸上横着一截突兀的布条,但是依然可以朦朦胧胧看出这瞎子清俊的眉眼,他长的很有几分女气,配着一身的沉郁,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一群人正可惜着,龙哥抬着他的虎皮大椅姗姗来迟了,那虎皮大椅浑身土黄色,透着一股普通却莫名自信的气息。 正打算在这条街上摆个谱,龙哥定睛一看,一个瞎子正正好好把他的位置占了一个严严实实不偏不倚! 这能忍? 龙哥是当大哥的人,虽说一开始是给世家弟子当舔狗发的家,可英雄不问出处,反正他现在是飞黄腾达了,这些年也愈发的有涵养,再说,欺负一个瞎子,传出去也有失他大哥的体面。 于是,龙哥本着爱护老弱病残的选择,爬下了他的土黄色虎皮大椅,“算命的,准不准,给大哥我算一个?” 他自觉这已经是给这瞎子面子和台阶下了,最近南都城风头紧,对街头乱斗当拳皇查的比较严还是许阁老亲自下的令,他兄弟已经被抓进去好几个了,龙哥觉得自己应该干点好事为自己攒攒功德。 一般人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说点好话力挽狂澜,但是那瞎子慢吞吞地“唔”了一声,道:“不出半刻,你会有血光之灾。” 你怎么说话呢? 龙哥冷笑一声,正准备给这人点颜色看看,只听,身后一道迅疾的风声传来,还有许长河声嘶力竭的吼声:“老顾,你刹刹剑,刹刹!” 以及顾流霜顶着被风吹得几乎倒立的头发,一字一顿道:“我,刹,不,住,啊!” 下一秒,顾流霜撞在旁边的围墙上了,旁边一棵树应声而倒,正正好倒在龙哥头顶,“啪”一下,当场为民除害,龙哥直接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半刻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前任顾流霜的道,目前的天道,对着阔别快一个洪荒纪元的前主人,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好久不见。 第87章 三皇之骨 顾流霜飙起剑来一贯非常找不着北, 在剑宗半年一届的飞剑大赛常年蝉联金丹期以下第一名,让人提起她,第一反应就是那飞剑宛如剃头的架势, 可以说,她在飞剑比赛结束前便杀死了比赛。 那个围墙被顾流霜撞出来了一个大洞,她从满地狼籍中爬出来,整个人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许长河在旁边没忍住笑道:“呦, 老顾,这一天两次了!” “嗨!”顾流霜扬了扬手, “吾辈剑修, 飞剑撞墙是常事, 不必如此!” “再说,我这也不是行侠仗义了嘛!” 她拎起剑, 看向倒在地上的龙哥,勾起嘴角。 飙剑归飙剑,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刚才在天上飞, 正好看见这社会大哥靠着一个虎皮大椅昂着下巴要欺负一个算命的瞎子。 这能忍! 顾流霜当场就是一个见义勇为, 看龙哥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瘫着, 过了半晌才幽幽转醒, 嘴里嘟囔着:“剑, 好快的剑!” 整个人完全被吓迷糊过去了。 “呦, 您醒了?”顾流霜蹲在龙哥脑袋边上, 挑着眉看他,神情有点欠。 她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架势太明显,龙哥抖一抖, 他这人不仅会舔,还比较会审时度势,这人一看就是一个修仙的,得罪不起,直接当场服软:“哎呦,仙长抱歉,我走路没长眼,挡了您路,给您赔不是了!” 一番唱念做打,眼尾还挤了几滴鳄鱼的眼泪,顾流霜被气笑了,您刚才不是还挺横吗? -- 第89页 “给我赔不是干嘛,给人家赔不是。”她指了指旁边那个一身清寒萧瑟的穷苦算命瞎子,尾音压的有些重。 龙哥作为本地知名欺男霸女地头蛇,自然是能屈能伸,马上点头哈腰地去给那个瞎子赔不是。 瞎子抬眼,隔着一截黑色布条,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果然,无论多久,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 一腔天真到愚蠢的少年热枕,永远妄图成为自以为是的救世主。 不过,没关系,这回,他可以让她从头开始。 纠正所有错误,只剩下正确。 龙哥还没有开口,就发现,他永远说不出来话了。 一道轻而薄的弧光,滑过他的脖颈之间,将他的头颅连根削下,干脆利落地砸在地上,滚了两圈。 那道弧光绽放于这个瞎子的指尖,只听他一字一顿道:“聒噪。” 杀人如喝水,轻而易举。 顾流霜瞳孔一缩,这人虽然确实挺不是东西的,但是还没要到当场处决的地步。 再说,这当街杀人,实在有点不考虑围观群众的思想感受了。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顾流霜也不好多管,只含糊道:“道友,好快的身手。” “是他罪有应得,不是吗?” “……是。” 顾流霜说完,那人便起身,指尖冰凉凉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道友这命宫倒是极有意思,天狼命主,魂魄残缺,十世早夭之相。” 等等,你看命宫,就看命宫,给我把脉干嘛,剑修的命门是你能随便摸的吗,顾流霜下意识地拔剑,想给这人来两下子,然后就发现,她动不了了。 十分无语。 而且这人说话还说得很直白,顾流霜虽然自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这般直白地说出来,有点太不给她面子了吧。 “道友,你这般算命,至今没被人胖揍过一顿吗?”她真情实感地问道。 “……从未。”被他看过命宫的人,十有八九都死的干净利落了。 “那他们的修养可真是让人钦佩。”顾流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半晌,那人松下顾流霜浑身的禁锢,随手给她整了整衣服领口的皱褶,顾流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那人很快转身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一丝不苟地带走了破碗和牌匾。 “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临走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您可拜拜吧您,莫挨老子! 顾流霜对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人一向敬而远之,这位又是她生平所见之个中翘楚, 许长河和大哥他们被阵法隔离在外,此时阵法消失,纷纷很有意气地冲上来拔剑,一片寒光烁烁。 那人也没和他们缠斗的心思,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都是熟人,这回来得倒是齐整。” 然后,便消失在原地。 * 昆仑台,白玉京。 昆仑台仙君隔着一面水镜暗搓搓地传信:“禀报大人,那个小儿的人皇血脉已经用秘法强行觉醒了,不知什么时侯开始取人皇骨?” “再等等,不急。” 三皇之骨,顾流霜的半身妖骨当年身死道消封印他的时候直接买一送一了,魔界更别提,都是一群二五仔,给点好处八百年前就把魔皇的骨头半卖半送给他了,至于人皇,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转世。 第88章 纠正错误 天道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还算有些价值, 包括动用诸天生杀大阵把自己前主人残魂从六道轮回里捞出来这回事。 他前主人十世轮回虽然都年轻短暂,但都过的有滋有味,包括且不限于在古代兴致勃勃打国战, 在现代兢兢业业地写了大几千万字修真小说,人生经历堪称包罗万象。 天道觉得这很有意思,并且对顾流霜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表示十分钦佩,于是他把顾流霜这大几千万字的小说都通读了一遍。 就……挺能水的。 也难为她能写这么多字。 他索性给顾流霜捏了一个小说世界, 从冥河渊把三皇纪元大能的魂魄全部召来, 抹去记忆塞到他构建的世界中。 全当做是为之后世界重启的演练。 他抬手,解下面上的布条, 一张脸和顾流霜七分想象, 也难怪他刚化为实体的时候, 顾流霜闲着没事就一口一个“好儿子”的叫他。 那个时候她是妖皇,沉碧海自东向西无不臣服, 就连魔界的精锐在她饮月剑下也都望风而逃。 她还没有去该死的昆仑山,被那群修道者的花言巧语蒙骗,于盘古镜之上为天地合道,然后退隐, 泯然众生。 他觉得顾流霜做错了, 在九天之上执掌一切统率一切的滋味太美妙了, 而顾流霜当时离这只差一步, 哪怕为天地合道之时她有半分犹豫半分贪婪, 都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 而错误, 是需要修正的。 天道如是想。 * “我觉得, 那个人,好像、大概、可能有点那什么大病!”顾流霜看那个算命的走远了忍不住发表了一番重要讲话。 “我也觉得。”许长河难得和她战线一致,并没有继续损她, 很是赞同她的观点。 “嗨,别想晦气东西了,我们上楼喝酒去吧!”顾流霜一翻身,懒散靠在二楼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江水出神。 -- 第90页 她总觉得,今晚要发生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而她的直觉,非常诡异,好的不灵坏的倒是很灵,还应验的很离谱。 这不,月上中天,一群人喝高了正斗地主斗的兴高采烈,许长河“啧”了一声,“老顾,你今晚这赢得有点离谱啊!” 他脸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纸条,顾流霜看着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我的牌技不可对外人道也。” 其实也没什么妙计,原因很简单,她出老千了,此时袖口就塞着满满一打纸牌。 正排出一溜儿顺子的时候,脚下突然地动山摇,顾流霜一惊,身子一抖,袖口满满一打纸牌洒了一地。 完了,这下全露馅了。 许长河眼尖,“你竟然作弊……我靠?!”话说到一半,目光就被远处那个有楼船一般高的巨大变异凶兽给吸引了。 那凶兽,长的非常离奇,浑身上下怨气沸腾也就罢了,身后竟然还背着一对钢铁骨架,十分敬业的陆海空全面发展。 这挺赛博朋克啊,顾流霜感慨道。 感慨完一群人马上抬手拔剑,冲着这凶兽飞过去。 他们加起来估计不够这妖兽一盘菜的,但是他们是剑修,身后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就算当场身死,也要硬着头皮填过去。 这是剑修的责任,也是剑修的宿命。 但白白上去送死也是不可能的,一群人谨慎的在不远处试探性的放了几下风筝,打算看一下这凶兽的底细。 第89章 死路一条 然后这凶兽身体坚硬宛如城墙, 一群人的剑光丢出去就像是给它挠痒痒,甚至看它的面部表情,这痒痒是挠的还不怎么痛快。 一群人傻了, 这可怎么打? 但也不能退啊,这一退身后起码有好几万人,这一退不都全完了吗! “赶紧叫人来群殴,这打不过啊!”顾流霜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一群人打不过, 干脆叫一群人来围攻吧,这起码也靠近南都城, 来两个大能不过分吧。 传音烟花还没在空中炸开, 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生生隔断了一群人的逃生之路。 那妖兽不仅自己单打独斗,浑身怨气还可以化身成许多细小的□□, 那些深黑色的□□一落地便挥舞着如同镰刀一般的头颅,在人群中即将进行一个乱的杀。 冲天血气即将奔涌而出。 阵法之外,风愁雪素衣临江,看着一江寂静沉默, 一言不发。 阵法是为了拦他的, 正正好把他堵在了阵法之外, 凛冽的剑光在江面上纵横, 一剑叠加一剑, 可翻山倒海的剑意叠加在一起。 阵法却纹丝不动。 “这踏马缺不缺德啊!”顾流霜骂了一声, 她半身沾满了腥臭的怨灵血液, 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忍不住骂街。 就尼玛离谱,这把人不当人的畜牲行径,你搁这儿养蛊呢? 几万人的生灵若是要折在这里, 往后南都城这片地界十有八九要变成一座鬼城,因为南都城的夜生活过于发达,明月楼这片又是最大的夜市,今天还是什么姻缘之类的定情节日,一群姑娘小伙子不能谈情说爱了,在生死面前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 好在人群基数够大,修士也有一群人,能打的少说也有几百个人,怨灵一时半会儿还搞不出什么大动静,但阵法之内灵气是停滞的,而怨灵也是源源不断的,好似永动机。 况且,顾流霜远远望向那个大家伙,这可不是个善茬啊。 她估计这赛博朋克扑棱蛾子还没发两成功力呢,众所周知,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货改装的这么成功,直接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那肯定是十分能打。 顾流霜远远继续放风筝,吸引她的注意力,下一秒,直接整个人被那大扑棱蛾子一巴掌拍飞了出去,浑身骨头起码断了三分之二,一开口就汩汩的冒血。 她一个人,对那凶兽的吸引力还不够大,它的真正目标,顾流霜远远看过去,眼前因为充血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群又一群的人挤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小高楼上,像是一顿可口的餐前甜点。 这个大扑棱蛾子,它竟然还吃人。 拦住它啊。 顾流霜摇摇欲坠的想要起身,却直接瘫在了原地,她像是一只刚被打死的蚊子,整个人十分安详,几乎快要入土。 她很想救人,却没办法。 客观因素是这怪物太强,主观因素是她太弱。 放眼要去,几乎所有修真者都被怨灵纠缠着,凶兽的进展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她被隔绝了所有,包括识海里那道消失许久的声音。 谁能救天下苍生,谁能救她? 只能自救。 顾流霜垂下头,动用身体里最后一点灵力,解开了身上属于妖族的最后束缚。 就算打不过,也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吧,她抬起头,握紧了手中剑。 她知道这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但天地苍茫,吾辈剑修一剑而已。 不负手中剑,不负于己。 从人变妖,看不出来什么大变化,只是差不多去做了一个杀马特洗剪吹,头发颜色瞳孔颜色全变了,头发成了银白透着一点灰的轻浅颜色,瞳孔变成淡金色,头顶支愣着两只耳朵,迎着风一抖一抖的。 顾流霜没有心情欣赏自己这一副尊容,她这年龄换算成妖族,就是一个三岁小孩,刚会走路那种程度的,但好歹能从墙上自力更生下来了,虽然很快又要去送死。 -- 第91页 这一次她大概又拖了一炷香时间,又被拍飞了,从水里爬起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凶兽似乎被这个渺小的存在给激怒了,转过身看顾流霜抬头,对着它拔剑。 虽然狼狈,语气依旧不可一世:“看什么看,给我爬?” 楼上众人看顾流霜一人独对凶兽,沉默不语,他们当然不认识顾流霜,但是顾流霜却愿意为了素昧平生的他们心甘情愿的赴死。 一道声音划破了一地静谧,贪生怕死是人类的天性,但总有人愿意引刀成一快,“我要下去,谁愿意一起?” 说话的是一位看上去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头也不回的想要翻身下楼。 “你疯了?” “现在下去不是死路一条?” …… 人群叽叽喳喳的吵起来,那个一日便要在这明月楼耗尽万两黄金的金贵少爷懒散笑了笑,“我若不下去,才真是死路一条。” “羞愧到拔剑自刎。” 第90章 草木生发 他这思想觉悟境界太高, 顾流霜远远听着,虽然下一秒自己被那凶兽一巴掌拍飞,还艰难抬手冲这位英雄志士比了一个大拇指。 “可是, 她是妖啊!”静谧了许久,有人反驳,看顾流霜脑袋上支愣着的两只耳朵,小声道, 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心虚。 对啊, 她是妖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那为什么这个妖, 还要拼死保护他们呢? 顾流霜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点拎不清楚, 自己是妖还是人, 这种内部矛盾一会儿再解决,先把这个主要外部矛盾解决了再说吧。 她垂眸, 看向那只凶兽,蚍蜉撼树,蝼蚁窥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勉强够这货两口吃的。 思索完了, 然后, 拔剑迎上去。 强者挥刀向更强, 弱者挥刀向更弱。 顾流霜自认为还有几分本事, 比身后这群基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小姐们要强一点, 若是人品低劣一点不择手段的修士, 这个时候指不定就把身后那一楼人推到前面去充当肉盾抵挡伤害, 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那里还轮得着他们热烈探讨自己“是不是人”这个哲学性问题。 妖族的体质大概比人族要坚韧一点,顾流霜宛如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努力骚扰着这只凶兽,那座楼里还有十几个个有血性的,提着剑搬着板凳桌椅什么的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战斗力如何,但总归聊胜于无。 她一个人能拖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了,但是奇迹也有用光的时候。 顾流霜看着一江月明,吐出一口鲜血。 大势不在我啊,她有点唏嘘。 她能跑早就跑了,远远躲在个犄角旮旯里面,这么多人呢,那大家伙吃完一波起码三四个时辰,天上下刀子也有别人顶着,轮不到她来接。 但她做不到冷眼旁观,做不到洞若观火,只好上赶着为一群还不太领情的人慷慨赴死。 “唉,愁人。” 她一边吐血一边笑道,她图什么呢? 英年早逝前一刻钟,她仰面看着那个庞然大物的凶兽,沉思道,身上能用的法宝和灵器早就甩出去了,但是架不住这个赛博朋克扑棱蛾子实在是太顶。 顾流霜释然了,这种反修真界的魔鬼东西迟早得挨雷劈。 远处有人声嘶力竭道:“老顾!”这是许长河。 “你踏马倒是给老子跑啊!”这是大哥。 “……”这是苟富贵。 …… “我踏马的跑不动了,血都快流干了。”顾流霜语气依旧吊儿郎当十分不正经,还不忘对识海里消失许久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前辈,对不住了,我这人太不支愣,不能让您向天再借五百年好活,刚一出世就要再回地里蹲着了。” 江原晏被身上的咒印束缚钉死在地上,远远听到这道声音,失笑一声,嘴角溢出几丝鲜血。 你最支愣了,天下五洲,妖魔人三界,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你更支愣的人了。 扑棱蛾子身上裹着一股子千万年没淘洗过的老坛酸菜的味,味道十分感人,叫人望风而逃,顾流霜被熏得热泪盈眶,艰难拔剑,打算做最后的抗争。 还顺便回头给身后那群小白眼狼传了一个音:“现在能跑赶紧跑吧,我护不住你们了。” “以后逢年过节别忘了给我烧点纸钱,要真的不要假的,低于十万面额的银票我不收。” 完了,顾流霜仰头,看它,这回是真完了,天王老子来了估计也救不了她了。 怪物的猩红大嘴一点点朝她靠近,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顾流霜年少时想死于瀚海,死于山川,死于所有少年人轻狂未醒的梦里,死的时候要天下同悲,苍生同泣的牌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潦草敷衍的死亡。 这天下间的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可以讲的。 天地安静,日月无声,千里嘉陵江滚滚向东,昼夜永不停歇,群山连绵,重叠的山川阴影伴着月光隐约的轮廓蔓延向远方。 “我身死之后,有谁会记得我?” 一言既出,风云变幻,中洲山川草木一瞬间停滞,紧接着,它们身上萌发出了一星微茫如荧火一般的微光,攒聚到天地上空,凝聚成一个莹白的半透明虚影。 昔日妖皇落剑,并妖骨落于中洲,草木生发,万顷荒漠变为绿洲。 -- 第92页 第91章 大为震撼 那个时候中洲一长条大沙漠镶嵌在四洲中间, 谁都不待见,都上赶着过来踩两脚,后来中洲发达了, 武德充沛的中洲人民全都给打了回去。 中洲人很长情,记恩也记仇。 那莹白色的半透明虚影是一个骨架的轮廓,只有潦草的一半,勾着金色的妖纹, 一看就是一个出身显赫的大妖, 战斗力自然也是十分惊人。 妖界的战力划分很有意思,主要区分妖骨法象, 强者的妖骨法相一抖好家伙, 跟奥特曼变身一样, 气势瞬间拔高三倍,妖火伴着外骨骼迎风一起招展。 顾流霜目前妖骨只停留在变个耳朵之上, 她看着那个骨头,第一反应:我这是一不小心挖了谁的祖坟,这骨头架子都爬出来找我理论了? 但她看着那个骨头架子,心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有一股从骨子里传来的隐痛。 还没反应过来, 那个骨头架子自力更生地悬浮在她头顶, 直接从她头顶钻了进去, 可以说是十分干脆利落。 那凶兽被这件事打断的进食欲望又被唤醒起来, 咆哮着扑棱着翅膀冲了过来, 想要一口吞没顾流霜。 顾流霜抬眼, 望向那只凶兽,妖族主要靠血缘传承记忆,伴着妖骨一起涌上来的, 还有千万年前的记忆以及无数次厮杀锻炼出来的战斗本能。 她拔剑,剑身如雪,妖骨法相顺着剑光蔓延开来,铺满整个江面,江面所有怨灵被尽数吞没,不留踪迹。 半身妖骨,大概只有她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修为,不过对付一个扑棱蛾子,倒是也够用。 “现在。”顾流霜歪了歪头,笑得很不怀好意,“到了我的会合了。” 然后,整个明月楼的人就见识了一场暴力小熊猫如何手撕扑棱蛾子。 “不是很嚣张吗?” 啪,撕了人家一边翅膀,丢到江面里。 “不是不洗澡吗?” 啪,又撕了人家一边翅膀,顺手堵住了扑棱蛾子“嗷呜嗷呜”的嘴。 折磨够了,顾流霜给了它一个痛快,一剑穿心。 这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滞。 此时明月楼已经是寂静无声,妖族的妖骨法相如密不透风的银白色罗网一般将此处覆盖,幸存下来的人松了一口气,看着顾流霜,眼底又有些许畏惧。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妖,顶级大妖对没有任何修为凡人的压迫力堪称恐怖。 顾流霜不吃人,但不妨碍这些人都怕她。 但她目前没心情在乎这个,天道那个傻逼儿子估计又整了一些让她头皮发麻的新活,虽然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幺蛾子,但为苍生已经死过一回的顾流霜心态已经是十分坦然。 一剑穿心剩下的剑光破了这个屏障,这个屏障上携带着天地之力,算是这种作弊手法,顾流霜圪塔勉强算同源,才能破了,要不然凭借外力打开基本没希望。 外面已经站了一堆人,粗略一看,都是南都城有名有姓的大能,什么隐世的高僧道士全被拉出来了,毕竟几万人的生死可不是小事。 顾流霜乍一出现在众人面前,许是那身非人的气质太过于明显,导致一群人第一反应就是她这个妖精头子企图作乱,一个高僧颤抖着手指指着她:“妖妖……!” “妖你大爷!”顾流霜没心情也没时间和他们废话,“那酸菜味的扑棱蛾子已经被我杀了,人你们自己去救。” 说罢,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什么,对哦,她脑子里还住着一个人,想清楚是谁来之后,整个人一个激灵。 “江原晏,你还活着吗?” “活着。”对方的声音很轻。 顾流霜松了一口气,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什么话安慰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男朋友,只好在识海里变出一束玫瑰晃了晃表示自己的祝贺之情。 她这副德行,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当年在昆仑山学院读书时,她胆大包天对院长天下道尊一见钟情,连夜翻墙激情送玫瑰花。 别人跟个同学谈恋爱就了不得了,顾流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对校长下手。 第92章 寂寞如雪 当时妖界和她一起过去上学的朋友, 虽然大家只是互相帮忙答到的塑料情谊,但得知了顾流霜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连忙蜂拥过来劝她:大哥, 冷静一点,这男人可不兴下手,我们还是回去打架吧! 顾流霜原本出于美色一时兴起,但她这个人有个毛病, 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 她偏要干什么,就喜欢独树一帜别出一格。 也因为这个, 她作为买一送三的陪读和妖界太子去昆仑山书院读书, 刚来第一天, 就打群架,打的风生水起热热闹闹。 那架也和她没有关系, 但被欺负的一方勉强算是和她同族,昆仑山书院宛如修真界动物园,什么都有,顾流霜见状, 直接撸起袖子上台, 嘴里念念有词:“诸位, 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是来劝架的!” 众所周知, 一般群架打到最上头时这种人冲上去, 肯定会落得一个被两方暴揍的悲催结局。 然后她大义凛然寂寞如雪地把双方都打趴下在地上, 萧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惯了,再说她人妖混血,本来战力体系就不能同寻常妖族的生长轨迹并沦, 一个昆仑山长老见门下弟子被暴揍冲上来拉偏架,“区区一个妖族,在我昆仑竟敢如此嚣张,真是岂有此理!” -- 第93页 顾流霜一听这话,直接展开妖骨法相,从天上打到地下,和长老拼剑,最终把老头摁在地上爆锤,连夜大名刷爆昆仑山山上山下头条,最终还是道尊闻言亲自出手,制止了这场几乎引起全校起义的群架。 道尊来时,一身白衣,衣不染尘,四下静谧,顾流霜靠在道台最高处,听身边那个妖族对她极尽能事的吹捧。 慕强本就是妖族的天性,顾流霜听这一通一口气把她人都吹得找不着北的激情发言,感觉自己头都被这个牛给吹飞了,只听一声轻笑,再抬头,身前立着一个人,很高,很瘦,穿着一身白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好一个神仙哥哥的打扮! 但这般打扮的人族修士,顾流霜平日里在学院见到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群人和复制粘贴一样,顾流霜不理解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穿的这么相似,在玩消消乐吗? 她看到这人脸的一瞬间明白了,好嘛,白衣正统竟是在这里! “你是?”顾流霜一个学混子,根本不可能认识这是他们校长,开学典礼第一天道尊要和他们坐而论道,她直接翘了论道去山下买□□花吃。 迄今为止,关于这位在三界闻名的校长,她只有一个印象:昆仑山下的麻花怎么这么难吃?! “你不认识我?”那人似乎有些诧异。 “我该认识你吗?”顾流霜想都没想就回道。 “你确实该认识我,昆仑山今年道尊的坐而论道,你是不是逃了?” “没逃啊!”顾流霜斥重金找的代课昆仑山第一靠谱,她必不可能会被识破。 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吧,逃课去干什么了?” 我能说我逃课去吃□□花了吗,那肯定不行,顾流霜心想,她非常疑惑:“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没去论道,你是道尊本人吗?” 此言一出,四方一片静谧。 勇士,真的勇士! 那人还真点了一下头,“对,我就是道尊本人。” 顾流霜挨罚挨的很安详,末了道尊让她去把这个坐而论道抽时间找他补回来,他给她单人授课。 顾流霜简直快郁闷死,你踏马的你写得论道心得著作什么德行没点数吗,一段八行,我有六行完全读不懂。 去听什么,听风吹过我空荡荡小脑袋的寂寞声音吗? 我承认你确实有点姿色,但就算帅哥校长念经我也不想听,顾流霜十分有骨气,她又逃了。 第93章 屡试不爽 她觉得这位道尊有点太高估他们妖界的义务教育水平了, 讲道理,妖界大能大多都是脑子里装着一个拳头的暴躁老哥,一天到晚要么凭借血脉压制别人, 要么靠拳头压制别人,顾流霜昆仑山入学考试连夜突击抱佛脚考了一个六十七,可以说是突破了妖界这么多年的考试记录,她觉得自己就是妖界大文豪, 不世出的读书种子, 这点自信心在看到道尊的论道著作嘎嘣碎了。 你说这是人话? 这人能听懂? 顾流霜觉得自己听不懂,也不想自讨苦吃, 她在修真一途上很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干脆利落地翘了道尊的论道。 这边道尊离去, 身后那群狐朋狗友围上来,劝她赶紧和道尊服个软, 聆听一下教诲。 结果被顾流霜一句话堵住了嘴,“他让我抽时间找他,你说我没时间怎么抽时间去啊?” 合着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想去。 你还没时间, 那个真“狐朋”心里疯狂吐槽, 上山捉鸟下水摸鱼那一样少了你, 一天到晚来来回回在山上抱着剑晃悠, 整一个昆仑山街溜子。 顾流霜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笑了一声, 随手捡起一个石子丢入到了水中, 打起了一个漂亮的水漂,“那些事情,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做起来当然有时间。” 风霜雨露,雷鸣电闪,山下美人鬓边花,那个不比道尊论道来的要有趣的多? 偌大一个昆仑山,一袭白衣,了无生趣。 顾流霜要练最艳烈的剑,也要过最热热闹闹的人生,在昆仑山呆着宛如上刑,也不知道六个抽一个幸运儿怎么就把她给抽到了,活生生来这里受罪。 上学不如坐牢,她心想。 又想,晚上昆仑山小镇有灯火会,她便心安理得地鸽了道尊,去山下看烟花,因为年纪看上去生的小,又漂亮,没少被往来的大姐姐塞糖。 软饭嘛,不吃白不吃,她正剥开一个牛皮糖纸,只听身后一声轻笑。 拜道尊所赐,她快对轻笑ptsd了,慢半拍转头,看见是谁之后,憋出一句:“好巧。” 道尊大概是用了什么隐身术法,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纸灯,灯上画着一个菩萨低眉观音怒目风格的神像。 “确实很巧。”道尊一点头,手里拎着的纸灯轻轻一转。 两个人便一路同行,顾流霜在山下熟人比较多,因为陪读嘛,每个月妖界王庭那边都会给补助,她这人攒不下钱,于是每个月钱到手,便都尽数花了出去。 给美酒,给美人。 走到一个花街路口,一个相熟的纨绔扯了她的袖子:“顾……顾知交,妙声公子这些日子想你想得紧呢,又新写了好几张乐谱给你!” “你可快些去,莫辜负了佳人一番心意!” 啊这,顾流霜慢半拍想起来,妙音公子,前些日子花王大会,她去凑热闹,那人歌声合着琴声婉转颇合她心意,便砸了不少花票进去。 -- 第94页 她很有原则,只听歌,那妙音公子便把她当成了一个知音。 “妙音公子。”身后道尊重复了一遍。 又听那人再道:“清云姑娘这些日子想你也想得紧,给你画了好几张小像了,还说要托人捎给你。” “清云姑娘。”道尊又重复道。 有时间逛花楼去找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倒是没时间听他论道。 您可别说了。 顾流霜被一堆胭脂债砸得灰头土脸,深觉自己往日是不是有些过于散漫了,风流且多情。 “道尊,我悔改了,我往后一定封心锁爱,远离红尘俗世,一心向道。” “志气可嘉。”道尊凉凉甩下一句,又盯着那花灯出神。 昆仑山天下道尊的名声,在三界传的很广,一向是作为修真界天才来宣扬的,什么七岁筑基十岁结丹都是老生常谈,他整个人就宛如一柄上好的神兵,供奉在昆仑山上,每次下山都是降妖伏魔匡扶正道。 只见那人盯着那面绸子做的花灯,叹道:“我看了这灯半个时辰,觉得它像佛道的佛王,鬼道的鬼圣,可唯独就是不像我。” 看着那膀大腰圆观音怒目的人像,顾流霜沉默了,这……确实挺抽象的。 “我要不给您改改。”她顺手从街边摊子上借了支笔,纵横青楼楚馆她的画技是一绝,千里难买美人像。 落笔顷刻之间,人像已成。 一人月白剪影,浮在灯火阑珊之外,大片留白,只眼和发漆黑。 画完她递过去,心想道尊您通融通融,我这招哄美人一向屡试不爽,您就免了我的论道吧。 第94章 杀向红尘 道尊接过那花灯, 看了半晌,“唔”了一声,“好手艺。” 语气闲凉, 听不出喜怒,顾流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猜。 市井的灯火会不比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有意思地多? 于是,一玩就玩到了半夜, 到最后道尊对正在逗弄龟苓膏门市前小土狗的顾流霜开口:“宵禁过了。” “那宵禁是管你们昆仑山那些君子的, 可不是管我这种浪客的。”顾流霜不以为意,在龟苓膏上洒了一层椰浆。 该吃吃, 还玩玩, 隔壁桌的小姑娘盯着她的碗出神。 她面前摆着三个碗, 一个口味各占一个,想吃那个吃那个。 小姑娘看着她, 突然开口:“妈妈,我也要!” “要什么?” “我也要一个人吃三个。” 顾流霜一口龟苓膏卡在了喉咙里,勉强咽下去,指节屈起叩了一下桌面, 转头懒散道:“小朋友, 只有我们这种大人才能吃三碗, 你还太小了!” 这话说得欠揍,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生的玉雪可爱, 顾流霜此生最见不得美人流眼泪。 别人一哭, 她就没有办法,只好给小姑娘点了三碗,小姑娘立马破涕为笑。 “啧, 人小鬼大。”顾流霜靠在椅背上,笑了一声,却并不生气。 道尊喝完了最后一点龟苓膏,从袖口抽出了一卷书册,在顾流霜瞳孔地震中慢条斯理地翻开,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顿,“听吗?” 狗都不听! 顾流霜心道,你一讲讲半天谁能受得了? 但她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您讲吧,我听着!” 道尊却没进行一个长篇大论的说,只是随口闲谈一般又道:“你很喜欢人间?” “当然喜欢,烟火红尘,热热闹闹,谁不喜欢?” 她转头,窗外万千孔明灯一齐绽放到天上,节日到了最顶峰,街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是红尘的味道。 “这般景色,在昆仑山可见不到啊。” 昆仑山见到的,只有宛如复制粘贴一般的白衣,刻板的教条,一年四季变都不变的景色。 顾流霜三天就烦了,想连夜跑路,得知要修满三年才能走,整个人痛苦万分。 “你的论道不必再补了。” “为何?” “为师者注重因材施教,你的道不在这里。” 在红尘中,在白刃里,在风花雪月血色残阳尽头。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多谢道尊。”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明日我记得你们还有早课。” “逃了。”直接回去睡觉。 反正妖族的出勤率查的很松,去不去也无所谓。 顾流霜夜猫子惯了,不知为何,这段日子每次晚上出去浪都能正好遇上一个道尊,一路同行,一开始顾流霜还有些拘谨,到最后直接放飞本性,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花王大会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只换高处琴声泠泠。 繁华散去,顾流霜有点孤单,她热闹惯了,不缺朋友,山上山下朋友一大堆,有过命的有不过命的。 但不妨碍她这时候心里有些寂寥,江面下起来了雨,由小变大,雨中隐隐窥见远处昆仑山山势高峻,似乎停在云中,风雨不动,确实是神仙手段。 剑修难过就要拔剑,再不济也要慷慨悲歌,总之情绪不能郁结在心中。 她扔了手中伞,翻身下了江面,拔出剑来,在大雨倾盆的江面走了两个来回,大雨带潮水,浪头极大。 两个来回,剑光如雪,浑身湿透,却很过瘾。 翻上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淅淅沥沥的水,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顾流霜接过,声音含着水汽:“多谢。” -- 第95页 道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语气,“你……耳朵冒出来了。” 我靠,顾流霜傻了,一摸头顶,毛绒绒的。 她的耳朵,怎么出来了? 一世英名,一瞬毁于一旦。 第95章 来都来了 她很绝望, 这事就尼玛离谱,但是她是一个成熟理智的半妖了,抬手把耳朵摁回去, 耳朵不听话还一直支愣着,顾流霜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摁回去。 奇怪了,这耳朵平日里很老实的,怎么今天这么不听话。 等拎着夜宵悠哉悠哉回去了妖族在昆仑山的分配的宿舍, 只见门外的草地上不少人趴在地上思考人生。 这是怎么了? 顾流霜心想, 大家举办什么月光下集体变成蚯蚓的诡异仪式吗? 走到一半她手里的夜宵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妖界大兄弟给抢了一空,一边吃一边很仗义的说:“院监今晚来查人了, 被我们自由发挥给你糊弄过去了, 啧, 别跟我抢这个……” 两个血脉上很有牌面的妖为了两条烤鱼打得不可开交,顾流霜在旁边看得狂抽嘴角, 随口道:“还没问,大晚上你们一群人在这里趴着干嘛呢,晒星星看月亮?” 此言一出,打架的不打了, 吃鱼的也不吃了, 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顾流霜, 那个嘴里叼着一半烤鱼的仗义大兄弟犹豫了一下, 道:“你, 最近内心没一点波动?” 顾流霜奇道:“我除了想找人打架内心还能有什么波动?” “现在是春天。” “嗯。”顾流霜点头。 “在这个万物生机勃勃的季节你内心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不想脱个单?” “不是很想。”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 告别这位未来的大情圣,回去睡觉。 不过她也算恍然大悟了,春天到了, 妖族的本性都有点不受控制,耳朵尾巴时不时要支愣起来一下。她是半妖还好一点,要是完全状态下的妖,这半个月可是不太好熬。 但顾流霜该怎么浪还怎么浪,不过这几天,道尊倒是没来找她,她一个人呼朋引伴下山倒也快活,只是夜深人静总是感觉缺了一点什么东西。 挺奇怪的,习惯了天天来的一个人突然不来了,虽说往日总是盼着他走,但内心还有点别扭。 这种感觉很莫名,也很陌生。 第三天,顾流霜找来了号称昆仑山第一情感大师,海外仙山送来镀金的仙二代,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圣许长河,此人也是她损友,不打不相识,准备咨询一下自己近来的情感问题。 许长河是个万年单身狗,奈何他嘴比较勤快,还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于是众人皆以为他是个见多识广的情圣,久而久之,许长河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情圣,可以说是非常自信了。 “你是说你和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算是吧。” 许长河扇子一展,又想起顾流霜的德行,把扇子合上,斟酌道:“你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生死之仇深仇大恨吧?” “也没有。” “那拔剑相向过吗?” “没。” 综合各方信息,许长河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之后他觉得这纯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了,“老顾,你栽了。” “我栽了?”顾流霜大惊。 只听许长河幽幽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种事,凭借我多年的情感经验来看,这是爱情的先兆啊。” “哐当”两个字下来把顾流霜砸傻了,随后开始沉思。 道尊挺帅的,人也挺好,我想和他谈个恋爱也正常。 逻辑盘“啪”一下通顺了,顾流霜顿时觉得心情舒畅,看许长河觉得老许不愧是情圣,就是靠谱,又从许长河那里搜罗了两本人族流行的情感话本。 看完当机立断,我辈剑修一向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真理,心动了就要立马实践,于是连夜下山准备买一捧玫瑰花。 结果到山下,一问,玫瑰花没有了,再一问,要一个月后才有。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空手回去啊,顾流霜最后搬了一棵半人高的玫瑰树装在盆里搬了回去。 也行吧,虽说不说是玫瑰树谁也看不出这棵绿油油的东西还能开花。 第96章 西海妖皇 也难为这棵树上一朵花都不开, 顾流霜戳了戳这玫瑰树枝,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是不是悲催的上当受骗了。 但该送还是要送, 于是顾流霜大晚上背着盆栽翻墙翻去道尊的院子里,道尊小院子里的绿化非常好,打眼一看一片一望无际的绿,她挑了一个角落, 把那棵盆栽塞了进去, 自我感觉挺不引人注目的。 一转头,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只见道尊举着水壶站在回廊下略带困惑地看着她, “你这是?” 他的目光在那棵玫瑰树上顿了一下, 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这个盆栽挺好的,顺手买下来送给您, 感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指点。” 顾流霜语速很快,说完立马翻墙走人,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话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囫囵吞枣, 顾流霜蹲在河边又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懊恼地一拍额头。 你说说, 你怂什么, 往日里敢上九天揽月, 敢下五洋捉鳖的胆子去哪里了? 约莫是被自己给吃了, 顾流霜叹息一声, 身下一片草都差点被她给揪秃了。 -- 第96页 少年情怀总是诗,区别只是有些人的情怀是五言绝句,而有些人是仓促潦草的三句半。 送完盆栽之后, 顾流霜当了几天的好学生,听了很多自己从来都没听过的睡觉课程,就连妖族太子以为她终于改邪归正,向她递来了属于自己势力的橄榄枝。 是的,在这个小小的昆仑山书院,这些人竟然还很敬业地搞什么拉帮结派,分为西海妖皇一族一脉的,妖族太子一脉的。 妖界的政局也宛如一锅八宝粥,八仙过海显神通,像西海妖皇,不普通很自信,自己立自己妖皇,虽然管辖地区只在西海。 当然,还有顾流霜这种浪人,游走于两派势力之间。 依照妖界那边传来的消息,西海妖皇一族似乎是更变本加厉了,导致最近书院也是剑拔虏张,但这些都跟顾流霜没太大关系,她目前主要忙谈恋爱这回事。 皇帝轮流做,爱谁谁,关我什么事? 顾流霜觉得当妖皇事情可真多,一天天的,要么这里造反要么那里不服,累都累死了。 或许是她这些日子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让人大跌眼界,大半夜许长河见了几个狐朋狗友过来安慰顾流霜,怕她受了什么刺激心里想不开。 小熊猫竟然都不逃课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 顾流霜喝高了,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含糊不清道:“道尊……贴贴。” 中间省略了一些大胆放肆发言,许长河大着舌头道:“老顾,你清醒一下,这男人可不兴下手啊!” “可是我喜欢啊。”顾流霜抱着酒坛子,年少的心动来得太快了,令人捉摸不透。 “你喜欢他他不一定喜欢你啊?”许长河苦口婆心,打算劝顾流霜回头是岸。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顾流霜对自己相当自信,“我,未来的天下第一剑,谁不喜欢我?” 喜欢天下第一剑那叫什么啊,那叫宝剑珠光令人不敢直视,再说,谁会想抱着一把剑过日子啊? 许长河操着一把子老妈子心,留下了心酸的眼泪。 窗外,一人抱着一株盛放的盆栽,独立凉夜风中,白衣之上,玫瑰灼灼。 他把盆栽放在顾流霜窗前,低头笑了一声:“你说得对,确实没人不喜欢你。” 那时候真好啊,顾流霜后来无数次回忆起了那一天夜里,少年的心动唾手可得,而不会被随之而来的血海深仇所覆盖。 当天夜里,西海妖皇欲求青丘神器攻城之用,率领大军逼近青丘境内,被断然拒绝之后,大军进犯,青丘圣女殉道,万里之外,顾天堕入心魔劫。 青丘一贯是世外桃源,大家吊儿郎当的散漫活着,就连圣女找了一个人族夫君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喜欢就好。 在这般的浩劫之下,青丘所属百姓,十不存一。 顾流霜成了青丘圣女一脉唯一的种子,西海妖皇一贯奉行斩草除根的原则,派了飞鹰卫来取她性命。 一夜之间,所有情啊爱啊都变得不值得一提,顾流霜提剑下昆仑山,走时一言不发,黑衣轻剑,那盆玫瑰花她没有带走,留在了昆仑山,只摘了一束花枝。 许长河问她下山之后要去哪里,实在不行可以去自己家避一避风头养精蓄锐,被顾流霜拒绝了,她说:“回妖族,取西海妖皇的狗头,慰我青丘亡灵。” 第97章 天光映雪 这句话说得轻巧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在, 但凡稍微了解一下妖族现在的情况,这句话就如同说“我,秦始皇, 给我打钱”一般荒诞可笑。 “老顾,你冷静一点,我听说那西海妖皇手下有黑鹰卫十支,高手更是数不胜数, 你别鲁莽行事……” “等等, 谁说我要一个人去了,当然先扯了大旗和他们一起造反了, 白白送死的事我可不干。” 顾流霜这话说得还有几分习惯性的吊儿郎当, 许长河心里哭笑不得, 十分唏嘘。 一转头,顾流霜便冲着昆仑山挥了挥手:“走了, 别送了。” 她御剑而去,奔向荒唐未知的前途。 妖族的情况早就一团乱麻,十个妖里面有八个妖都起来造反,互相问候的招呼就是今天你跟着那个大王打天下。 西海妖皇本以为按照青丘独立于世的传统, 顾流霜会一个人来慷慨赴死, 准备好了鸿门宴等着她, 谁知顾流霜直接在西海附近召集青丘旧部扯了大旗起来造反。 就很不讲武德, 偏偏顾流霜在造反煽动人心方面很有一套, 一群妖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久而久之, 竟然也成了气候。 西海妖皇几次派人来围剿都赔了夫人又折兵,偏偏此时妖族皇城动乱,他一时腾不开手来收拾顾流霜这群人, 放了半年,再去看西海妖皇两眼一抹黑,西海沿线此时皆顾流霜望风而从。 老家被人给抄了,西海妖皇大怒,再加上妖族保皇派也起来了,皇城待不下去了,他干脆率领手下回西海。 顾流霜就等着他呢,深仇大恨一朝清算。 那一战天昏地暗,西海妖皇现出吞天巨蟒的原型,遮天蔽日,顾流霜妖骨法相冰封千里,两个人存在着境界的差别,西海妖皇或许是养尊处优久了,被顾流霜不要命的打法乱拳打死老师傅,濒死之际,顾流霜拎着他的头,逼他转头看。 只见原本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提前送走的儿子瑟瑟发抖地被用捆仙索捆住。 -- 第97页 顾流霜温和道:“今日我也让妖皇知道我当日心中之恨,如何?” 她当着妖皇的面,把他儿子给活剐了,每削一片肉,就念一句青丘惨死百姓的人名:“青丘东郊的李二哥,白兔精,胆子很小,卖桂花糕的,那天被你们乱刀砍死。” “他娘子,林二嫂,开绸缎店的,临死前还护着自己的女儿。” ……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海深仇。 到了最末尾,顾流霜开口道:“还有我娘,她很懒很爱睡觉,圣女是抓阄抓来的,平生最主动就是和我爹谈恋爱,如今一死一疯,你拿什么还我?” “用命还吗,我不稀罕你的命,但我不介意让你一族一起下去陪我青丘万千生灵。” “你如此这般,不怕天地报应,四方讨伐?”西海妖皇目呲欲裂。 “天地报应,那就让它来吧,杀了我砍了我都是它本事。” 顾流霜抬手拔剑,血光四溅。 西海妖皇硕大蟒头落地,一片血色中,丹田处的灵力似乎蠢蠢欲动,一道白衣少年身影幻化出来,容貌和顾流霜八分相似。 它是顾流霜的道,也是顾流霜的心魔。 天地报应,顾流霜冷笑一声,不屑一顾,自从羿射九日落拉开了三皇纪元苍生争杀的序幕,千万年未有天道,谈何报应? 靠西海妖皇一张嘴吗,真是荒唐可笑? 大仇得报,青丘当日颤颤巍巍被众人扛着逃命的老祭司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怔愣发呆,半晌,从怀里掏出珍而重之的青丘祭司谱。 因为迟眠的身死,圣女一栏颜色暗淡,上面用的是妖界的通用名,很陌生的一个字符,众所周知,一个妖一生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父母起的,一个是族里定的,前一个随意,后一个正式,并且因为要遵循妖族传统感知天地,那个名字一般都比较花里胡哨。 顾流霜抬手,在圣女一栏写下了自己许久不用的通用大名:天映雪。 天光映雪,风雨初晴。 第98章 西海的税 一笔落下, 风云尽收。 彼时顾流霜未曾想到,这个名字会在三界掀起多么大的波澜,此时她唯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 和西海妖皇一番征战, 西海易主,做为妖界一块出了名的富庶地方,西海这一块,一贯被视为是一块大肥肉, 若不是西海妖皇有几分本事, 谁都想来打打秋风。 此时西海换了主人,虽说是靠杀伐上位的, 十有八九是个狠角色, 但四面八方那些大大小小的造反壮士也都想着万一能碰碰运气恰好碰上一个软柿子可以任由他们揉捏的。 于是纷纷拉帮结派的来了, 在西海主城池前列队,美名其曰是来给新领主继位送贺礼,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群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顾流霜一番鏖战,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身旁谋士纷纷劝她暂避锋芒, 别被这群豺狼虎豹给趁虚而入, 只有一只在旁边隔岸观火的大军师一言不发, 只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似笑非笑。 这人出身于明月鲛人一族, 和那些温婉持家的鲛人男女截然不同, 天生反骨,年纪轻轻就敢在西海妖皇派的税务官来鲛人一族收鲛纱时,旁若无人的高声吟诵:“终日辛苦泪斑驳, 鲛纱段段皆泣血”。 这般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最后被钉了琵琶骨关进水牢里,千辛万苦越狱之后,一直在西海一线流浪,一边喝酒一边吟诵一些没头没脑的反诗,顾流霜率军路过这里时,此位妖族罕见大才子只带了一页纸来投奔她,上书几个大字:“西海妖皇项上狗头。” 十分坦率直接。 “不,我必须去。”顾流霜提着剑,一字一顿道,“我是西海之主,若是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出来,这群人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西海刚平定下来,若是他们一拥而上,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大才子一合折扇,饮了一口腰间酒壶中的烈酒,“此战是我们的立威之战。”随后摇头晃脑地唱着荒腔走板的小曲,“主公,莫叫我们失望啊。” 他鲛人能歌善舞的天赋可能全点在算计人的脑子和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张嘴上了,唱歌五音不全五毒俱全,令人闻之伤心见之流泪,偏偏此人自己感觉良好,动不动就要引昂高歌一番。 顾流霜沉默着,一身肃杀黑衣,白色暗纹于衣摆处若隐若现,一场厮杀过后,半身浴血,银白发间还黏连着丝丝缕缕的大妖之血,她不打理,一副活阎王的姿态走上城楼。 “诸位,欢迎来我西海。”一边说,一边垂眸打量着地下这群人,眼底透着丝丝冷酷和残忍。 一身杀伐之气几乎化作阵云,沉沉压在这些人的肩头,经此一战,顾流霜宛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身气势更胜从前。 底下那群人一照面,便知道这人不是一个善茬,点子硬,扎手啊,偏偏有人还艺高人胆大:“你的西海,西海妖皇之位能者居之,你可敢与我一战见分晓?” 妖界一贯奉行弱肉强食,谁拳头大谁就是真理,这话虽然鲁莽,却也不错。 而这些人正好想试试顾流霜的深浅,枪打出头鸟,反正打得不是自己的头,这群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顾流霜冷笑一声,抬手拔剑,一道凛冽剑光滑过,宛如九天之上雷鸣电闪,叫人猝不及防,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砍去了大半个肩膀。 -- 第98页 “啊!”那人惨叫一声,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杀人者人恒杀之,谁都懂的道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顾流霜咽下喉中血腥气,轻声道:“孤一贯讨厌别人拔剑挑衅,诸位,谁还愿意讨教一番?” 随着她一言既出,底下寒甲卫士拔刀,刀光寒冽。 那群人身后的兵士也做好了对战的准备。 场面一触即发,就看谁先退步。 顾流霜指尖轻轻叩着剑上锋芒,五指微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此番,纵是是一个空城计,她也要演出十成十的架势出来,况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片刻,那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为首那猛虎一族的少族长先开口:“此番,是我们叨扰了,恭贺阁下登上王座,一统西海。” 这话说得很讲究,符合他额头上支愣着的那个“王”字,廖廖几句话,即承认了顾流霜西海妖皇的位置,又向她示了弱,恳求她今日放他们一马。 “恭贺阁下登临王座,一统西海。” …… 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顾流霜很短暂的走神了一瞬间,目光向东,看向昆仑山的方向,可惜隔着千山万水看不真切。 “诸位,慢走,不送。” 那群“客人”忙不迭你追我赶的逃走,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 “这新任西海之主可真不是一个善茬!” “不是善茬又有什么用。”有人不屑道,“这东南西北的邻居谁不知道,这西海的税,可都收到九百年后了。” “这么一个烂摊子放在谁手里都是个折磨。”有人直接开始幸灾乐祸。 第99章 美人之计 “呵呵, 年纪轻轻的,还是缺少历练,以为自己有几分拳脚功夫就不得了了, 现在我们做妖靠什么……哈,靠的不是拳头,靠的是脑子!” “西海这群泥腿子可是一点油水都刮不出来了,难为这位可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西海妖皇这些年穷兵黩武为所欲为, 兵征天下, 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从西海的部落掏钱,这些年的税征下来, 但凡有几分血性的都恨不得起来反了他娘的, 一群人就缺一个带头的, 顾流霜一来,自然是一呼百应。 送走这一群不速之客, 顾流霜松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浑身上下的暗伤,结结实实地吐出了一口黑红交加的瘀血,面色一瞬苍白。 强弩之末莫过于此, 偏偏那鲛人大才子举着一个账本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晃脑的上来, “主公, 给您看个好东西!” “看什么?”顾流霜命都快去了半条, 气若游丝道。丽嘉 “西海的税收。”大才子扬了扬手中账本, 语气喟叹, “我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 这西海的税,已经收到九百年后了。” “九百年后?”顾流霜一目十行看完,心想:这可真踏马竭泽而渔啊, 别人捉鱼用网,你这是用雷灵根在池塘边钓鱼,奔着断子绝孙去的。 税收的离谱程度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顾流霜回想一路上望风来投的妖皆是面黄肌瘦,走路摇摇欲坠,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那时对西海妖皇的执政水平便有了几分猜测,没想到自己是管中窥豹,猜的不过是人家的九牛一毛而已。 西海妖皇底下还有一群分封的小域主,这群人属猪的,占着地不好好耕种,就知道盘剥底下的西海子民,来的路上,顾流霜把几个突出的都给点了天灯,只剩下一些小域主瑟瑟发抖。 如今,也是时候该清算他们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传令下去,凡西海妖皇所辖土地,尽数下分。” 旁边那谋士一愣,没反应过来:“分给谁?” 顾流霜咽下喉中一口鲜血,“当然是谁没有地分给谁了。”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 太惊世骇俗了,自古以来,但凡妖界逐鹿之人,获胜之后都是在前人的财宝之上尽数享乐或者继续大肆掠夺,恶龙一样的囤积财富,纵情声色,如顾流霜这般的做派,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愣着干嘛?”顾流霜“啧”了一声,想起西海妖皇那一望无际空空荡荡的属地,心想:我要那么多空地干嘛,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放着也不好看。 众人纷纷散去,去安排下分土地的事宜,走的时候皆是轻飘飘两腿带风。 只有那个鲛人大才子留下,收敛了嘴角一贯没个正形的笑意,“主公,可是想好了?” “这条命令下去,西海四方居民必定蜂拥而至,而主公那时就不是战一人了。” 而是和所有大域主为敌,那群人必定不遗余力地来抹杀她这个异类,这个混乱年头,这群人比得不是谁更好,恰恰相反,比得是谁更烂,谁横征暴敛更厉害! “那又如何?”顾流霜冷笑一声,“我走到这个位置,本就是靠无数妖界子民的推举,若真不为他们干点什么,那叫忘恩负义,至于那些大域主,算个什么东西?” 不,连东西都不算。 大才子拢了一下手中折扇,道:“主公大善。” * 牛三郎是西海附近的一位普通百姓,平凡的种地,平凡的交税,它是老黄牛一族的,出了名的勤勤恳恳的能干,但是这十年过来,牛三郎瘦了一圈,十年交了九百年的税,是一般妖能交的上的吗? 这税大部分人都很难交的上,于是少部分能交上的,勤勤恳恳的干活,剩下的,要么造反要么逃难到了别处,别的不说,就光隔壁千里马一族,得有一半的年轻小辈冲出去造反,跟的什么西海少剑皇,具体他也不清楚。 -- 第99页 名头倒是够响亮的,但是众所周知,根据妖界的实际情况来看,一般名头越好听,干的事越是猪狗不如。 这天,牛三郎正在普通的种地,只见一道身穿白色战袍的妖影飞驰而过,手里挥舞着一张公告,高兴地四蹄朝天一个劲儿的扑棱。 那妖他认得,前些年跑出去造反的千里马一族小辈之一,当年牛三郎亲手给他接的生。 那妖远远望见他,高高挥舞着手臂:“牛三叔,我们有地了?” 一听到这话,牛三郎脑子“嗡”了一声。 地,什么地,整个西海谁不知道,最富庶的土地,都归属西海妖皇手底下那群走狗所有,他们这些泥腿子,只配种几乎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而这地,甚至都不是他们的,每年都要在税收里加一笔贵的吓人的租金。 他不识字,身边围着一圈人,只听千里马昂首念到:“自今日起,西海沿岸,所有妖皇所属土地尽数按人头下发……之前税收,全部作废。” 千里马声音嘹亮,牛三郎听得热泪盈眶,他拉着千里马雪白的袖子,一个劲儿的问:“你们那反,还缺人造吗?” “不缺了,妖皇都被我们主公亲手给宰了,那可真是好不痛快!” “主公说了,西海所有百姓,都好好种田,好好生活,谁若是来犯,就打断他的狗腿!” “主公英明!” 甚至有人大胆道:“主公万岁!” 他们高兴了,可有人不高兴,自从顾流霜这个惊世骇俗的条文一下发,西海附近的大域主如坐针毡,原因很简单,跑的百姓太多了。 那边有田种,又没有横征暴敛的赋税,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生活,傻子才不跑呢,一时间,尽管有些手快的大域主修筑起来了高高的围墙,但是还有不少人不要命的往外跑。 左右税收交不上要去服十不存一的苦役,去那边被抓住也是死路一条,都是死,倒不如选择更有盼头的那个,万一真逃出去了呢! “真是欺人太甚!”那猛虎一族少族长刚刚初掌大权历练,就遇上这档子事,心中自是愤懑不平,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手中玉杯丢了出去,砸在正中央,玉杯碎裂,生生阻断了舞姬柔媚的歌声。 为首那金狮一族族长眉心微簇,轻轻拍了一下手,“接着奏乐接着舞。” 室内歌舞照旧,那只碎裂的玉杯的碎片深深扎在赤脚舞姬的脚底,在雪白的地毯上洒下道道凄艳的红痕,无人叫停,所有人高高在上,把这一切看做是理所应当。 猛虎一族少族长又开口:“我今日摔杯为号,同诸位共商大事,诸位可愿意同我一起引兵破西海,了却我等心头大患!” 一片静谧,随后便是山呼海浪一般的附和声,“早该如此,那小熊猫欺人太甚,为所欲为十分嚣张!” “有猛虎兄带领,我们必定势如破竹!” …… 为首那金狮一族族长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都是一群蠢才,只知道动手,不知道动脑,等众人平静下来,他开口道:“我有一计,诸位可愿听?” “金狮兄快快请讲!” 金狮一族族长微妙地顿了一下,“自古以来,便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们不妨化干戈为玉帛。” 随着他开口,一道月白身影从后殿缓缓走出,那少年身披一件雪色狐裘,柔若无骨,乍一看,更是人比花娇,眉眼天生一段风流之气,眼波一扫,叫人情不自禁为之沉醉。 “自古以来,温柔乡黄金冢,可是最最消磨英雄志气的。”金狮一族族长意味深长道。 美人计,虽然俗套,但是真的很好用。 第100章 青天白日 俗话说得好, 不能从□□上击败你的敌人,那就要从心灵上腐化他,让他沉迷美人乡荣华富贵, 很快就找不着北了,开始和他们这群人同流合污,和天下人共享荣华富贵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这一个计策一提出来,室内静谧了一声, 随后爆发出了阵阵雷鸣一般的掌声。 “金狮兄, 果然高明,这计策可真是绝妙!” “妙哉妙哉!” …… “哪里哪里!”金狮一族族长颇为自得的掩饰了一下自己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尾巴, “此计策虽好, 也要对方肯上钩才行。” 此言落下, 室内众人的目光纷纷扫向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身上,他实在是年轻, 也实在是漂亮,细看之下眉眼甚至有一点书生气。,只不过被风流的情致所掩盖,看不真切。 那些人打量他的目光, 如同在看一个精致美丽的物件, 充斥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和龌龊, 胡邱低下头, 尽量掩盖住眼底隐隐的恨意。 似乎是觉察到了众人的目光, 金狮一族的族长开始借着他这个美丽的藏品向大家吹捧, “别看他现在这样, 也是出身于狐族上三品的贵族,只不过狐族什么情况大家也清楚……” 室内响起心照不宣的暗笑。 不像是旁的经常能出现几个脑子里长了拳头类型杀星的种族,狐族战斗力弱小, 大多时候都是依靠容貌攀附强者,这种战乱时节,更是被作为妖界诸侯域主之间的礼物随手赠送。 在这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你弱就是天生的罪恶。 胡邱一家的命都被捏在金狮一族族长之手,他只能听命,听从这卑微而又束手无策的命运。 -- 第100页 凭什么,他心里疯狂呐喊,为什么我们天生体质孱弱不适合修炼,只能沦为强者的玩物? 室内,一阵冷风吹过,飒飒清寒。 一道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处,他高瘦,长发掩面,身后背负着六把用粗布包裹着的长剑,在身后隐隐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剑阵。 他的身上似乎带着某种天生的肃杀之气,冷风吹过,掩面的长发被吹开,露出一张惊世的容颜。 室内一瞬静寂,金狮一族族长握辈子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啪”一声跌落外地。 这长相,可真他娘的要命。 胡邱终于认出了来人,“二表哥。”他怯怯道。 这也不怪他,狐族繁衍能力太过于强悍,每一个族群繁复到让人难以想象,他这个“二表哥”也是表了三千里的二表哥。 在盛产或温婉或柔弱或魅惑美人的狐族,他的这位大表哥是一个奇葩,从小父母双亡,行事离经叛道,旁人都姓“胡”,他偏要姓“张”,族中长老苦口婆心问为什么,他说:“我这个张,是嚣张的张。” 姓张,名笑天,三岁练剑,十岁大成,长老因为一张脸对他未来给予众望,希望他能攀个高枝成一代绝世之狐狸精,却没想到张笑天在错误的道路上策马奔腾死不悔改,对第一个自信且油腻的相亲对象直接一句:“格老子的给你爹爬!” 后来被催的没办法,张笑天烦不胜烦直接钻进去一个山沟沟练剑,一躲就是七八年,没想到狐族巨变,张笑天剑道突破大境界一出来,直接懵逼了:我靠,我家呢? 这声“二表哥”声音虽然小,却让在座所有人都听见了,金狮族长神色一动,“原来和小邱是一家人,快进来坐。” 他走下座位,刚想亲亲热热地执张笑天的手,却被他一身寒冽的气度一震,只听他惜字如金道:“给爷爬。” 三个字,很短却又很锋利。 金狮族长面色一变,却又极好的掩饰住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说气话。 张笑天烦不胜烦,对胡邱说:“小邱,我们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猛虎一族少主越众而来,“你想带他走,也要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你们,也算什么东西?”张笑天嗤笑一声,语气非常不客气,胡邱结结实实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久不见,他这二表哥的脾气可真是一如既往并且推陈出新。 “侍卫呢?”猛虎少主拍桌无能狂怒,他走到门口,登时顿住了,只见白雪之上,殷红血迹横飞,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血迹从里到外,一路蔓延,这个人,竟然是活生生从门口杀过来的。 从远处赶过来的侍卫停留在第二道垂花拱门前,哆哆嗦嗦地不赶上去,一看就是被杀破了胆子。 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来的堂皇杀神? 张笑天转身,背对众人,漫声又说了一遍:“小邱,我们走!” 何其嚣张,何其跋扈,通身“天大地大,爷是天王老子我最大”的气度,只身陷入重围却依旧从容谈笑。 这样的空门不趁虚而入都对不起这天大的空子,身后有人目光一厉,拔出长剑刺出,胡邱瞳孔巨震:“二表哥,小……” 那个“心”字还没脱口而出,张笑天动了,拂袖一震,身后长剑尽数出鞘。 他无师傅,一切全靠自己领悟,还真被自己琢磨出了一套“神鬼辟易,八方无敌”的剑法和剑阵出来,一剑成剑阵太困难,他便从手下败将那里顺了五把剑,平日里不用,起剑阵的时候用。 剑出鞘,剑阵起,大雪瓢泼而下,剑光纵横之间,偷袭那人半身妖骨被尽数逼出,撞到身后柱子之上,不省人事。 前车之鉴在哪里,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掠张笑天的锋芒。 他进一步,他们退一步,一直到了这腐朽奢华的王府最外面,胡邱跟在他身后,捏了一把汗。 张笑天后背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以一人敌千人,他还没到那种天下无敌的境界,左右不是强弩之末而已。 “二表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胡邱颤巍巍地问。 “去西海。”张笑天随口道,见身后追兵渐渐远去,一缕血丝从嘴角滑落,他也懒得擦“我跟他们老大之前不打不相识,还算有几分交情。” “那我家人呢?”胡邱尽管已经有了猜测,依旧不死心地问。 张笑天罕见的沉默了,“抱歉,我来的太晚,那群畜牲里有一个人喜欢吃大妖血肉。” 他到的时候,只剩下两具被啃的光秃秃的骨头架子。 他们这一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笑天找下来,最终发现只剩他和胡邱两个人了。 第101章 提剑破城 胡邱听完, 一时沉默,但此时万万轮不到他们来悲秋伤风,身后追兵越来越急, 毕竟那群人也不是傻的,多少还有个脑子,很快就回过味来了,张笑天此时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更何况他还想不开随身带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累赘, 简直就是上赶着去找死。 为首那一个追兵头子,非常自信, 远远就在那里招呼:“大美人小美人不要跑, 你们缴械投降哥哥不杀!” 语气中的那猥琐程度狗听了都摇头, 这要是听信了他的话投降还不知道被怎样折辱呢。 -- 第101页 自古以来越是孤傲的美人越是让人心折,张笑天更是个中翘楚, 脾气大的无法无天,胡邱看他一身浴血,还未曾想过放弃他,心头一热, “二表哥, 你自己走吧。” 话音落下, 张笑天直接皱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屁话, 都这种时候了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 但是你若是不丢下我, 你自己也跑不掉啊, 胡邱从袖口抽出一直隐藏着的雪亮匕首,今日他本想用他行刺或者自尽,奈何自己天性软弱惦念父母没有拔出匕首, 现在,是用它的最好时机。 他这一生,再没有此刻一般的孤勇,匕首即将在玉一般的脖颈之上迎风拉开一道狰狞血线,一道剑光飞来,“铛”的一声弹开了匕首。 匕首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了一双节骨分明的手心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生来就该握剑的手,往上看是一截黑色衣摆,滚着一圈暗白色图腾。 顾流霜吊儿郎当地靠在树干上,把匕首在手里转了几圈,又丢给了胡邱,随口道:“大哥,你这表弟好烈的性子!” 匕首在空中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回到胡邱手中,胡邱见他二表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二表哥,这位是?” “你怎么来了?”张笑天简直被她这种不要命的行径整无语了,那边人正巴巴地商量怎么要她的项上狗头,她倒好,自己大摇大摆地过来了,易容都懒得易容。 “当日一同对战吞天半蟒时,我们说过要当一辈子过命的朋友,自古千金重一诺,你此番有危险,我便来了。”顾流霜说得很是从容且理所应当。 “走吧!”她一挑眉,又抱怨道,“我这次来可是瞒着我那个军师,啧啧,一天到晚嘟囔着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唉,烦死个人。” 由此地到西海要经过一道雄关,城墙越修越高一路连上天,顾流霜来的时候此城还没有戒严,但此时消息已经传过来了,吊桥高高挂起,城门外商贾的马车排了长长一队,一个个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头烂额。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在抓逃犯?” “什么逃犯,我二大爷说金狮族跑了一个美人,正大张旗鼓地要把人抓回去呢?” “这点小事值得兴师动众的?”有人不屑一顾,一群人于是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顾流霜听了全程,心想:啧,美人挺无语,美人想骂娘。 张笑天身上暗伤沉重,他转头,问:“怎么过城?” 身后追兵越来越急,他们再在这里待下去,无异于是自寻死路瓮中捉鳖。 “过城?”顾流霜笑了一声,“我这人不过城,我只提剑破城。” 话音落下,她越众而出,对着城墙之上信口道:“我有急事要过城,诸位打个商量如何?” 声音传到城楼之上,只听有人冷笑一声,挥手道:“放箭!” 商量个鬼商量,直接把你射成一个刺猬还差不多。 那声音很轻,对顾流霜来说却足够了,箭雨落下,宛如天幕。 她拔剑,众目睽睽之下逆着箭流一路而上,直接飞上城楼把剑横在了城主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事发突然,顾流霜实在找不出来什么过城的好办法了。 “朋友,我说,打个商量如何?”她话说得好声好气,城主却被她搞得瑟瑟发抖,扭头一挥手放下了吊桥。 三个人光明正大地过了这座城,到了西海的地界,居高临下看着一群追兵干瞪眼。 顾流霜笑得很缺德,三人坐在一个小山坡上,等着张笑天调息完成,左右无聊,顾流霜从怀里摸出一副牌,对胡邱道:“会吗,来一局?” 胡邱迟疑地点了头,然后被顾流霜虐的怀疑人生,一直到大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顾流霜身后,“你打牌,能不能别出老千欺负小孩?” “这叫各凭本事,好不好?”顾流霜随手一抖,从袖口抖出了好几张牌,簌簌地落在草地上。 只见天地苍茫一线之间,一队身着花里胡哨铠甲的骑兵踏着滚滚烟尘而来。 为首那人一身月白衣袍,神色黑沉地要杀人,顾流霜一见他,嘟囔了一句:“完了,这回被逮了一个正着。” 那人翻身下马,气急败坏道:“万军之中冲冠一怒为红颜,取敌将之首级,主公,你好大的排场啊!” 一路上,眼线把顾流霜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据实禀报,鲛人大才子差点气得当场升天。 “一怒为红颜,我这是又招惹谁了,至于这么编排我吗?”顾流霜很是无辜。 “狐族绝色,国色天香,主公,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色,让我也见识见识?”鲛人大才子继续阴阳怪气道。 “天地良心,我对我大哥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都是他们瞎说的。” 顾流霜真是怎么都洗不清了,英雄加美人,符合所有人心中八卦流传的口味,一时间关于西海少剑皇一剑破城楼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传言甚嚣直上,怎么止都止不住,还大有出口转外销,在三族流传的势头。 第102章 大限将至 光传播流言还不够, 有些好事者甚至给改编成了评书,在人间各大茶馆天天讲起,让更多人知道妖族少剑皇的年少风流, 昆仑山脚下自然也是不能幸免。 因为隔的太远,传言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变味了,再加上一些艺术加工,顾流霜自己过来都不一定能听出来这讲的是自己。 -- 第102页 这天,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又讲起了最近最火的“剑皇一怒拔剑为红颜”一折,原本喧闹的茶馆安静了下来, 都专心听说书先生娓娓道来。 “只见那狐族女子一双含情目, 万军之中与剑皇隔着城楼遥遥相望, 悲鸣一声:“妾身今日便要横死当场,只求来日您还记得妾身!”” 是的, 大哥被很无辜地变了一个性,位置也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从城下变到了城楼上。 “说罢,便要迎着那城主剑锋而上。”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 剑皇“唰”一下拔剑, 银光四射, 城楼上下被她武力所摄, 那城主登时愣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呆若木鸡。” “只见, 那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西海剑皇迎着箭雨天幕逆流而上,一剑荡出,护城河吊桥铁索被齐根斩断, 再一剑出鞘,城主项上人头滚落在地。” …… 一折子评书唱毕,有人听得入了迷,随口道:“据说那西海剑皇曾经来过昆仑山访学,只是可惜,未曾见过这般英雄风貌。” “那般的豪杰,岂能让你轻易见到,必是每日卧薪尝胆深居简出,你一个天天在花街流连忘返的纨绔真是异想天开!” …… 争执声中,一道身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轻声说了一句:“未必。” 江原晏摇头失笑,那众人口中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西海少剑皇亦曾是花楼一掷千金的风流客,爱花又惜花,红颜知己数不胜数。 他用了隐身术法,那说书先生再抬眼时只见那处座位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块上品灵石。 光那一块,就抵得过他大半年说书的所得,还没高兴完,就发现那灵石下面还压了一张字条,字体很清俊:“胡说八道。” 这什么人傻钱多的路数,说书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赚钱总归是好事,他于是摇头晃脑地开始盘算着今晚要喝什么好酒。 又是一年花灯节,街上的花灯除了时兴的道尊鬼王什么的,还出了关于剑皇的,因为是根据传言以及想象做的,完全一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壮汉,和顾流霜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江原晏驻足看了良久,还是买了一盏,他这些日子总是频繁下山,在山下漫无目的的乱晃。 这是不对的,他想,他应该如千万人所想高居昆仑山之上,目下无尘,有朝一日为天地合道开天下之先,而不是在红尘中沾染一身潦草轻狂。 提着花灯上山的时候,几位昆仑山太上长老立于山脚,他们都是一些辈分极高的长辈,江原晏拎着花灯,不闪也不避。 擦肩而过之时,为首那一位长老嘶哑着声音问:“道尊可是想要下山?” 此下山非彼下山。 那一瞬间,很多东西在江原晏脑内闪回,半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下山。” 他是生来就为了天地合道的容器,是高居于昆仑山之上凛然的神兵。 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情。 可是人生于天地之间,哪能从生到死都孤独一人呢。 * 顾流霜在打仗,妖族战火总是连绵不断,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顾流霜不是很想打,架不住别人送上门来挑衅,她想要境内生灵安居乐业就无法独善其身,要不然就要交高得吓人的保护费,若真那么干了,花钱平安倒是买了,境内百姓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实在是很不划算。 她很有点打仗的天赋,日积月累下来,地盘慢慢的扩大,如今妖族三皇争霸,顾流霜居西海天高皇帝远为其中一霸,出于蝮蛇一族原本是王族贴身大太监,如今挟太子以令诸侯被封为大冢宰的墨无边是另一霸,居于富庶之地,实力不可小觑。而另一位称雄的霸主,倒是比他们这两个造反起家的体面多了,白凤一族的族长,本身出身高贵,居于北海,因着家族几代人的积累实力雄厚。 因为隔的太远,顾流霜对那位名满天下的“天生凤子”不怎么熟悉,倒是和墨无边交过手,对他过分狠辣的手段印象深刻。 “是因为他少了点常人所必备的东西,所以这货打仗才这么不讲究?”顾流霜盯着战报,若有所思道。 驱策平民在阵前当肉盾,每掠夺一城就大肆屠杀,也亏他能干出来,真不怕遭天谴。 顾流霜盯着布防图出神,半晌,喃喃道:“我掐指一算,这散德行的东西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早了结了,他好我也好,天下人也好。” 第103章 合该如此 该出手时就出手, 打仗这回事最忌讳拖拖拉拉,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毕竟机会稍纵即逝, 中间出了一个小插曲,因为伏击战人生地不熟,顾流霜拉了那边一个部落一起入伙。 结果那个部落是树袋熊一族,因为集体睡觉起晚了进攻时拖延了大半个时辰, 好巧不巧, 对手是树獭一族,两个部落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一共拖延了两个时辰, 来的时候都中午了, 一看时辰又困了,干脆不打了, 直接投降算了,拍拍屁股投完降继续回去睡觉,顺便把路给让了开来,顾流霜在后面风中凌乱。 这仗, 还能这么打的? 可能大太监本人太变态, 底下的人全是一群二五仔, 若是没有被拿捏住把柄, 没有几个真心愿意为他卖命的, 导致顾流霜一路打过去, 要么十分艰难, 要么直接望风而投,扔下兵器分了地直接回去种地去。 -- 第103页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流霜一行人来之前制订了十分详尽的计划, 考虑了种种可能发生的不利情况,打到皇城底下的时候,顾流霜还有些恍惚。 这就打过来了?她去昆仑山访学的时候来过这里一回,那时候她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先被这几乎由黄金堆砌而成的城池周身的尊贵排场给震慑了一番,泼天的富贵,无尽的荣华,仿佛唾手可得。 也难怪历代入住皇城的一方域主都一门心思的想称霸,这般的繁华,这般的富丽,神仙见了也要迷了心窍,已经是她剑下无数亡魂之一的西海妖皇,和这个丧天良的大太监,都是这一路的人。 皇城久经战乱,围了三天,顾流霜领兵破了城,墨无边在王座之上自焚而死,死的时候还抱着他他这些年珍藏的黄金珠宝,烈焰之中化作极璀璨的液体,沿着玉阶一排排的淌下,渐渐凝固。 空气中似乎还响起他嘶哑的声音:“我想要天下人都看得起我,我想要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去死,这有什么不对?”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在九霄之上不停回荡,顾流霜听得不耐烦,打了一个哈欠,成王败寇个大头鬼,就你那德行不遭雷劈就是了,我明明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好嘛! 早就不复往日尊贵的妖界皇族在玉阶之下颤颤巍巍地立着,墨无边这个人脑子太有病,杀人如麻并且没有章法,完全按照心意行事,也难怪这群人这么怕他。 在那群人中间顾流霜发现了一个熟人,妖族的原太子殿下,他早已经被废了,目前是个徒有虚名的王爷,眼神麻木、随波逐流的站在下面,完全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熟人相见,分外尴尬。 顾流霜没耐心应付他们,草草交代几句,就打算率领人马回西海,妖族皇城这个地方太邪性,谁来谁凉,每一个入主的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顾流霜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她只想回西海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然后每天喝喝酒,打打牌,顺便怀念一下自己年轻时的爱情。 鲛人大才子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和一群人打牌,军营里娱乐很少,能玩的就那几项,大家都是老兵油子了,自然是弓马娴熟。 打完了,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靠在柱子上发呆,头一点一点的,一偏头,随口道:“呦,大军师来了?” 鲛人大才子心情复杂的点头,这里是望风台,居高临下,一整个皇城尽收眼底,虽然历经战火,这里自然是妖族天字第一号的富贵天堂。 可偏生顾流霜不动摇,有时候他觉得顾流霜十分奇怪,一般人有了权力,都会膨胀,都会发泄自己的欲望,这都是人之常情,然后被催促着追逐更高的权力。 顾流霜仿佛天生脑子里就缺了那么一根渴望权力的琴弦,每天干完正事之后依旧和一群朋友打牌喝酒,当一只落拓快活的孤寡小熊猫。 钱和权,对她只是很多余的点缀。 皇城泼天的富贵,也比不上于西海泛舟湖上的潇洒快意,以及秋收时遍地的金黄。 西海需要她,她就在,等什么时候西海不需要她了,她就走,去见天下。 “明日我们就要走了。”顾流霜看着底下的城池轻声道,有些唏嘘。 “是。”鲛人大才子若有所思回道。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顾流霜带着人马悄无声息地出了城,一路上都是寂静无声。 到了城门口,吊桥还未放下,只听身后一声老泪纵横的声音,“大王请留步?” 那声大王叫得顾流霜是虎躯一震动弹不得,她翻身下马,望着那一位老大爷,恭敬道:“大爷您有话请讲,不必行此大礼。” 那老大爷身量不高,精气神倒十分好,两眼放光地看着顾流霜和她身后秩序井然的军队,连叫了两声好:“不愧是是西海剑皇,真是百闻不得一见,我活了快三百年,第一次看到这般的人马!” 说罢,那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迎风展开,顾流霜粗粗一看,这纸起码得有几十丈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一排又一排。 事已至此,已经很明确了,这座皇城不想让她走,因为她走了,谁知道下一个来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一城人民挽留,上一封万民书,退隐许久的妖界前任首辅倾情挽留,再拒绝,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顾流霜闭上眼,她听到自己说:“好。”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然后,她做了妖皇,统一了妖界,因为妖界需要统一,她便出来统一,魔族入侵,需要人去击退,她就出来击退了魔族的入侵。 她的声名越来越大,每次喝醉过后,顾流霜都喃喃道:“妈的,干完这一票我就走人。” 然后又崩溃:“我靠,这当个妖皇一天天的事情怎么这么多啊?” 魔界打完,人族又宣战,她仗已经打麻木了。 等所有事情都安定下来,已经是妖族说一不二的半妖剑圣、新任妖皇的顾流霜掐指算了算,自己活生生寡了五十多年。 就在此时,昆仑山找上门来了,作为立志匡扶于这个世间秩序的存在,昆仑山一个重要的传承就是合道,以凡身,澄澈之心,在盘古镜之上同天地合道,恢复自盘古开天之后被其毁坏的天道。 合道之人必须怀有大爱,心系苍生,这个人应该是江原晏,但盘古镜选了顾流霜。 -- 第104页 因为盘古镜,认为顾流霜的道,是天道。 第104章 不说人话 一条孤直飘渺的大道。 人来的时候顾流霜正叫了一群人围在一圈搓麻将, 这些年仗打下来,她狐朋狗友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随时随地都能拎出五六个人来。 旁的妖皇每一次上位, 都要把这所宫殿从里到外好好翻新一篇,突出一个金碧辉煌,然后顾流霜来了,把金的银的拆吧拆吧卖了充当军费, 在光秃秃的大殿里住了好几年, 冬天大殿里原本要烧地龙,一天要好多钱, 顾流霜觉得这钱花的有些离谱, 自己修为放在哪里, 冷不冷热不热的无所谓,于是冬天大殿里冷得像是冰窖, 一群人围在一起打麻将,也是热热闹闹。 昆仑山人来的匆忙,一群白胡子老头从天而降,突破王都大阵, 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敌袭, 顾流霜正心想“好, 胡了!”就叫烽火台点起了烽火, “靠”了一声, 一群人站起来提着剑急匆匆地往外面赶。 大白天的, 这年头刺客都这么内卷了吗? 探头往外一看, 只见一群白胡子老头一字排开,胡子白发混在一起迎风翻搅,突出一个道骨仙风卓尔不群, 中间一个人顾流霜认识,昆仑山一个什么什么太上长老,名字太长她记不得了。 认识就好办了,反正是友非敌,于是刀啊剑啊的都收了回去。 顾流霜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顾流霜,这些年三族年轻一辈像她出彩到这般丧心病狂惊天动地程度的独此一份,等看完了,顾流霜先开口:“不知诸位长老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当然是问你愿不愿意去盘古镜上为天地合道了,这件事出力不讨好,倘若有一点差错就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毕竟是要将整个天下的气数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顾流霜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要脑子没有问题,就铁定不会选这一条路。 但该说还早说,等他们说完,顾流霜打了一个哈欠,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好啊。” 反正她这妖皇也干够了,正好可以退休,而天下苍生,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 她答应得太痛快,昆仑山那群长老原本准备的深明大义直接没了辙,半晌,只能期期艾艾道了一句:“多谢妖皇深明大义。” 深明大义不敢当,顾流霜心想,她只是有点想昆仑山了,想昆仑山的月光,想昆仑山的山风,想所有无拘无束的少年意气。 她这一走,鲛人大才子,如今的首辅,闻讯匆匆赶来,把厚厚一摞奏折丢在桌子上,没好气道:“你这甩手掌柜当上瘾了是不是?” 战乱时姑且可以用忙来解释,如今平定下来,顾流霜那德行终于暴露了一个彻底,三天两头就开始翘班,美名其曰:“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这世上,有追逐权力如饥似渴的人,也有面对其心如止水的人,有人一天不批奏章就难受,也有人一上朝就想回去睡觉。 “这回不当甩手掌柜。”顾流霜翘着腿,歪头笑了一下,“我要远走高飞了。” 她从怀里掏出妖皇印,看也不看地丢给了鲛人大才子,“喏,皇位给你了。” 她把皇位说得像是大白菜,随地批发,鲛人大才子接了印,愣在原地,“你这是?” “不是吧兄弟,整个妖界都看得出来你比我更适合干这个,咱俩谁跟谁,就别装大头菜了,你好好干,我先走了。” “对了。”她口气轻松道,“我这回要是回不来,给我选一个体面一点的庙号。” “行了,就这些!”顾流霜拍了一下鲛人大才子的肩膀,“后会无期。” 她拎着剑,出了皇城,一如当年从昆仑山下山万里仗剑而来,她此时一无所有,却仿佛有了天下。 昆仑山山脚下依旧很热闹,顾流霜窝在茶馆里听人说书,听别人的,听自己的,听得那是一个津津有味,身旁的人都换了三波,依旧乐此不疲。 身旁有人悄无声息的落座,素白的一双手,缎面无纹的雪白衣服,坐姿也如修竹一般挺拔,活生生一个世人眼中神仙的范畴。 这些日子江原晏过的很奇怪,他从出生以来,对他的教导就是要合道,所有人对他的期待也是,但是盘古镜没有选他,那些人看他时就带了几分怜悯。 因为,在旁人眼里,他是一个工具,是一把神兵,却不是一个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好久不见。”顾流霜刚抬头,只听对方说了一句。 “也没有很久。”顾流霜啃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回了一句,“也就百八十年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江原晏两眼,“道尊风姿一如既往,我甚是欣慰啊。” 她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容易满嘴跑火车,说话不过脑。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鬼话,顾流霜心里懊恼一声,她这说得是人话吗,虽然自己本来就不是人。 第105章 苍生立道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鬼话, 顾流霜心里懊恼一声,她这说得是人话吗,虽然自己本来就不是人。 她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可以说是非常清醒。 清醒到有点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夸人长相肯定没错,顾流霜自我安慰自己。 “也难为妖皇这些年如此挂念我,在下实在是受之有愧。” -- 第105页 “况且。”江原晏微顿了一下, “道尊这个名号, 我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 天下道门之首,敢为天下之先者方可称为道尊, 自从盘古镜拒绝他合道一事在道门传扬开来, 道门各大势力对江原晏这个吉祥物一般的天下道尊态度变得十分微妙。 江原晏觉得无所谓, 本就有缘无分的事情,何必强求, 况且他也不在意道尊这个虚名。 顾流霜一路上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她支着下巴困惑道:“你们昆仑山这个道尊跟皇帝一回事吗,还要轮流做的?” 这个不行换下一个。 “不是一回事,但也差不多。”江原晏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道尊, 回道, “只不过盘古镜放弃了我, 旁人就觉得我不配。” “我觉得。”顾流霜回答的很真实, “我这人什么德行你也清楚, 盘古镜既然连我都能选, 所以我觉得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是它的问题。” 是它有眼无珠。 她说这话的时候外面卖糖人的正好过来,她探头出去买了两根,递给江原晏一根。 江原晏接了过来, 姜黄色的糖浆上面印着好几朵奇形怪状的小花,也难为师傅的手艺了。 “我觉得你很好,所以别管别人说什么。”顾流霜“嘎嘣”一声啃掉糖人的一条胳膊,说道。 大部分时候,江原晏是个好人,旁人眼里的道门德行标杆,穿个白衣服还要被好多人效仿,很少一部分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凉薄的人,合道是因为要回报宗门的养育之恩,正如道门用其要挟让他无法下山一般。 一恩还一恩,他原本打算合道之后,他和道门从此两不相欠。 盘古镜不选他,他觉得很正常,除了很少几次同长老一起下山斩妖除魔,他都没亲眼见过这个庞杂的世间,怎么能为苍生合道呢? 他不见,不知,所以无感。 昆仑山下的红尘,是被精心挑选过的繁华宁静,这不是真正的人间。 真正的人间,是善恶交替,是群雄争霸,是英雄拔剑而起慷慨而歌,明日不知身在何方的惆怅与落寞,是无数苍生在大道之下的挣扎困苦。 昆仑山觉得合道之人要像白瓷一般凛然且目下无尘,但盘古镜真正要的人是走过世间八千里路见过无数人间众生相,却依旧能保持赤子之心的红尘江湖客。 这个道理其实很好想明白,但是昆仑山那群长老终其一生也想不明白,因为他们站得太高了,看不到底下的世界。 夜里昆仑山下依旧灯火繁华,有夜半冒着被抓住重罚一顿风险下山来吃烧烤的昆仑山访学弟子,三五成群,在大街上东瞧瞧西看看,因为是第一次干坏事,显得很生疏,顾流霜看他们,忍不住缅怀自己年轻的岁月。 然后,江原晏看着她,爬上二楼的栏杆,状似不经意地大喊一声:“孙长老,好巧,您也下山了!” 孙长老,昆仑山上下最铁面无私最不通人情的一个长老,让无数学子闻风丧胆的存在,顾流霜当年在山下浪的时候,没少吃过他的苦。 那一声“孙长老”传出来,底下那群倒霉弟子宛如耗子见了猫,你追我赶的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干了缺德事情的顾流霜摸着下巴心想:唉,年轻人,真是心态不行啊,她当年见了孙长老一直都是面色从容蒙混过关的,因为她课上的少,孙长老几乎不记得有她这号人,只要她不先心虚,孙长老就算是火眼金睛也万万不可能对她无中生有。 江原晏在旁边看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很缺德,但也是顾流霜能干出来的事情,也难为妖界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妖皇了。 合道的日子来的很快,因为天下乱了这么久,很需要一个道来匡正秩序,这个道,就是天道,昆仑山那群长老私底下已经把顾流霜的道统称为天道。 顾流霜觉得这是高估了自己,她还没到那个地步。 在盘古镜上合道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很困难,没有什么九九八十一难,全是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生活小短剧,诸如李家的猪到了孙家的地吃了孙家地里草生了小猪仔,这个小猪仔归谁,最后让你判断如何调节,顾流霜对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她估计,要是让昆仑山那群老顽固来,十有八九第一反应就是凡人果真愚昧,为了一只猪斗的死去活来无法理解,但这一头猪就是一户人家未来两个多月的口粮来源。 顾流霜大概在幻境里当了快十几年的狗血纠纷调解员,堪称领略世间狗血纠纷之大成,一颗心宛如石头一般硬了,再没有一丝波澜,全是尊重无所谓你随意。 又处理完一桩谁杀了我的马我杀了谁的马的狗血官司,顾流霜趴在桌子上,心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然后一道光柱,径直照射在了她的头顶,无数琐碎的念力沿着盘古镜的一角朝她奔袭而来,八方气运在此风云交汇。 透过无数琐碎念力的虚影,顾流霜发现,这都是老熟人啊,还没仔细往下想,冥冥之中一道虚影从她丹田处飞升,沿着光柱向上走。 那是她的道,顾流霜只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侧脸,然后大千气运汇集在她身体两侧,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天下仿佛都在你手中,任你掌管,四方臣服。 她没有动,气运随后散去,盘古镜金光一瞬大胜,随之飞快湮灭,让人很是猝不及防。 -- 第106页 群山静寂,一道来自上古的雄浑声音自虚空之上隐隐传来,“妖界第三千六百七十八代妖皇于今日为苍生立道,从此,众生生死有命。” 还很有排面。 昏迷过去的一瞬间,顾流霜这样想道。 第106章 不要喝酒 她也没有看到, 一道虚影立在九天之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的是江原晏, 靠在一边的软榻上,盯着她看,神色还有点温柔。 外面昆仑山那群老头子长老围了一圈里三层外三层,探着头一个劲儿往里看。 顾流霜懒得搭理他们, 她头发滚的宛如一个乱七八糟的鸡窝, 用手随便抓了几下,哑着嗓子问:“有水吗?” 她渴的宛如在烈日当中醉生梦死好几年。 江原晏递过来一杯水, 白瓷杯装着, 顾流霜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垂着头,指尖在杯子上轻点。 她一贯话多, 此时的沉默,就显得很是反常。 半晌,顾流霜终于开口,“那个, 我要下山, 你要和我一起吗?” 她一贯是个冷漠的孤狼形象, 说完, 又垂下头, 开始迫害那个倒霉的白瓷杯, 指尖凝成剑气, 在上面雕着乱七八糟的繁复镂空花纹。 “下山,然后去哪里?”江原晏问。 “我也不知道,天下之大, 从沉碧海一直到冥河渊,走到哪里算哪里。” “就算你不跟我一起,有剑有酒我也不寂寞。” 仗剑游历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基本上是印在了剑修骨子里的人生追求,顾流霜人生路虽然短暂的走偏了几十年,但依旧初心不改。 看着顾流霜略有些苍白的嘴唇,江原晏跑偏了重点,“都这样了,你还想喝酒?” “为什么不能喝,我以前在妖界的时候,和人打架被砍了好几刀,照样该怎么喝就怎么喝。”现在这点小伤,可以说是连毛毛雨都不如,顾流霜很是不屑一顾。 “伤好之前,你别喝了。” “不喝就不喝!” 等到了半夜,顾流霜睁开眼,一看室内一片寂静,俗话说得好:习惯成自然,顾流霜平日里把酒当做水来喝,毕竟妖界人均海量,她喝这点,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白日里如今已经发达成为海外三十六岛总岛主的许长河来看她,特别上道的给她送了好几坛桂花酿,度数很低,只海外仙山每年月光桂花岛出产几十坛,在天下一向是万金难求。 现在这酒就放在门外廊下,被月光洗礼,正是品尝的最好时机。 喝,还是不喝,是个问题。 我就喝一口,顾流霜这样安慰自己,喝完就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她以和一个病号截然相反的矫健程度干脆利落的翻窗,一帘之隔,作为修真界让人如雷贯耳的一代卷王,江原晏此时应该是在打坐,很安静,没有什么动静。 很好,非常好,顾流霜心想,三坛子酒如今正在美美等着她,她低头,刚掀开坛子的盖,只听身后一道鬼魅一般轻柔的声线:“你在干什么?” 显而易见,我在干坏事! 顾流霜回头,只见江原晏垂眸看她,下了定论,“你又偷喝酒。” “我不喝是暴殄天物好不好,这种桂花酿,出土就要赶紧喝,白白放着过了几天味道就消散了。” 她蹲在地上,理不直但气非常壮,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大有和这坛子酒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么喜欢喝酒?”江原晏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喜怒。 哪有剑修不喜欢喝酒的,剑修配酒,越喝越有,若是没了酒和那群靠着酒为生的剑疯子,这天下的剑谱少说也要少个三分之一。 顾流霜点了头,然后就被拎着衣领被迫人酒分离。 酒,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她很难过,于是变成了小熊猫原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这回被拎住的不是衣领,而是命运的后脖颈,长而蓬松的尾巴垂头丧气的搭在地面上,和桂花酿告别。 爱情,歹毒的爱情,男人,歹毒的男人! 我合该是一匹莫得感情的孤狼,不该痛饮这杯感情的苦酒。 酒鬼小熊猫被塞回到被子里,还给了她一杯热水,清澈见底。 顾流霜忍辱负重地喝了一口水,那坛开了一半的桂花酿摆在一旁的小案上,香气缕缕传来。 挺好,至少还能让她闻个味道。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炽烈,江原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思了片刻道:“要不,我帮你喝。” 那我真是谢谢你的助人为乐了。 顾流霜偏过头,不愿再看,半晌身后没了声响,她转过头,只见江原晏靠在椅背上,盯着酒坛子,神色空茫。 他醉了,顾流霜平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喝桂花酿还能醉的人,很是震惊。 这世上人醉酒有千万种姿态,有人豪放,有人癫狂,顾流霜酒品一般,她喝醉了,不喜欢干别的,就喜欢找人打架,一言不合就拔剑。 江原晏醉酒很沉默,一言不发,他大概是第一次喝酒,对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很清醒的认知,不过顾流霜觉得原因可能在她,自己喝酒如流水给了道尊一个人均海量的错误认知。 空气陷入很诡异的寂静,半晌,只见江原晏探出手,从窗外那棵开得正盛的玫瑰花树上摘了一朵花,摊在手心,很缓慢地说:“想下山。” -- 第107页 然后就没了下文。 沉默的一如他的真心,十分能表现出来一分顾流霜就谢天谢地了。 第107章 九个太阳 那棵玫瑰树大抵是顾流霜从昆仑山下买的那盆盆栽繁衍生息留下的火种, 在宁静的夜里,开得很盛,硕大的一棵树, 立在院子正中间,四周都是修真界千篇一律的绿植,那一棵火一样的玫瑰树,就显得很突兀。 顾流霜接了那朵花, 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 然后,别在了江原晏的发间。 美人别花, 更添三分风韵, 以前年轻的时候, 在红尘里摸爬滚打,顾流霜就喜欢干这种事。 名花配美人, 一等一的合适,和侠客配美酒一个道理。 江原晏面容是一种素雅的白,配上红花,添了三分艳色。 他倒在榻上, 垂着头, 十分安静,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迫害了一个彻底。 顾流霜爱干这种不地道的事情, 以前和大哥他们喝酒的时候, 谁喝高了她就在谁头顶插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园。 合道是一番天大的消耗, 顾流霜盯了片刻觉得自己很困, 于是窝回床上埋进被子里继续睡大觉。 睡得安详,睡得心无旁骛。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顾流霜被鲜花淹没不知所措, 身前身后具是琳琅满目的鲜花,一字排开,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圈,她躺在中间,抱着被子,万分迷茫。 这一觉醒来,她是被花仙子转世了吗? 江原晏恰巧掀了帘子进来,道门一向奉行“托身于天地之间”,因此,修筑那些仙门别院的时候便极重和山川万物兼容。 简而言之,树非常多,绿化非常的好。 江原晏大概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粘着一层稀薄的晨雾,凝成水汽黏在肩膀上,若即若离,总也化不成真切的水珠滚下来,而是被随手掸落在地。 他手里端着一只竹碗,里面晃晃悠悠地乘着大半碗澄澈的露水——天竹露,昆仑山在天下排得上名号的秘宝之一。 传闻一滴便可以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更是不在话下。 然后,顾流霜看着他把这大半碗天竹露倒进小巧的茶壶中,点了灵火,放了茶叶,心安理得地开始泡茶。 “你这样干,昆仑山那群老头子会哭死在山上的?”顾流霜忍不住道,天竹露作为昆仑山秘宝一向是被严防死守,当年她也动过这个心思,只不过不是这般附庸风雅的泡茶,而是简单粗暴的酿酒,当然没成功,还差点被抓住记了大过。 “只要你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江原晏撇去茶水上面的浮沫,漫不经心道。 茶水开后,他给顾流霜倒了一杯。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味道自然是没得说,喝到一半,一个昆仑山长老远远赶过来,神情看着焦急万分。 怎么回事,怕不是东窗事发了,顾流霜心里想。 但她心理素质过硬,依旧面色如常地在长老赶过来之前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没事人一样隔着窗户看那位长老。 那位长老一进来,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一句话,“盘古镜,昨天夜里碎了。” “碎了?”顾流霜有些吃惊,她合道时那块镜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碎了,“怎么碎的?” 昆仑山长老显然也没调查出一个所以然来,又耗了两三个月,最终得出来一个它任务完成,感应天道自行解体的结果。 挺敷衍的,但也勉强可以服众。 顾流霜在山上呆的无聊,等结果出来之后便拎着剑和江原晏一起下山。 两个人走得匆忙,没有送别之人,只有昆仑山稀薄的月色,和大山朦胧的一个虚影,仿佛在依依道别。 山下的日子过得很痛快,人间千千万万个城邦散落在四方天下,每走一地都有不同的风俗,以及不同的风景。 遇见凶兽作乱两个人便行侠仗义,遇见恶人两个人便替天行道,顺便赚一点人间皇朝微不足道的悬赏,因为顾流霜在山下喜欢穿黑衣,江原晏一贯喜欢穿白衣,久而久之,竟然也有了一个“黑白双煞”的名头。 遇见美景,两个人就停驻在那里呆上三四个月,比如说去不归山看红枫,漫山遍野枫叶如火开得灼灼,顾流霜在枫叶林中赏景尽兴,便拔剑慷慨而歌,然后收剑入鞘,仰头饮酒醉倒枫叶林中,顺便杀了几个趁着赏景人多欲行不轨之事的宵小狂徒,酒便是受了她援手的姑娘们送给她的,用帕子包裹着送来,极烈。 江原晏提着灯半夜来枫叶林找人时,只见顾流霜靠在树下,神情破天荒地有些迷茫,这种脆弱的神情在她身上十分罕见。 半晌,江原晏听到她开口,“江原晏,我梦见我娘了。” 她自顾自地说,“她陷在冥河渊里,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出来。” 距离迟眠离世已经过了近百年,但这依旧是顾流霜心里最大的痛楚,顾天在迟眠离世之后当即走火入魔选择闭了生死关,谁都不愿意见,抱着一分虚假的念想而活。 “可是我怎么救她啊,冥河渊是万千生灵生死之地,我如果逆转了阴阳,叫亡者生,生者死,万古罪人也不算轻的了。” 有人生,必须有人死,生者在四方大地,死者在冥河渊底,宛如朝暮,此生不得相见。 如果冥河渊乱了,整个天下阴阳颠倒,生死无序,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 第108页 远古巨龙死去的骸骨将漂浮在天上,隐没的九个太阳将从亘古不见日光的冥河渊底重回天穹,生者不复生,死者不复死。 顾流霜可以单枪匹马闯冥河渊救人,但是冥河渊的门一旦开了,便无法关上,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天下人的生死,她做不到。 正因为做不到,她才更加痛苦。 “枉费我轻狂半生,竟然连至亲之人也无法守护。”她握着剑,喃喃自语,随后颓唐道:“这大概就是我辈剑修的宿命吧。” 自古以来天下第一流的剑修,大多都是孤独终老,一个人抱着剑善终,孤独而又浩大。 她为苍生合道,也被苍生所束缚。 在枫叶林的这段时间,顾流霜总是频繁做梦,她梦到很多的东西,迟眠,顾天,死去的好友……林林总总,都是她这一生最遗憾最痛苦的事情,到了最严重的时候,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 很多次一个声音都在虚空高高在上问她:“值得吗,为了天下苍生这般的辛苦,这天下的道是你的,你如果想做任何事情,不是轻而易举吗?” 顾流霜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该去那样做。” 清醒的时间很短暂,江原晏带她看过很多成名已久的医修,得出来的结果只有一个:是心病,无力回天。 然后开了一大堆凝神静气的药,贵倒是很贵,可是一点用也没有,白白耗费了很多灵石。 某一天,顾流霜终于从这种郁郁的状态之中清醒出来了,那个声音大概彻底放弃她了,从她脑海里消失,江原晏破天荒地陪她喝了一整坛子青梅酒。 然后第二日,九个太阳从冥河渊底浮出,悬在天穹之上,四方大地民不聊生。 第108章 身死道消 当年三足金乌一族十个太阳让天下苍生饱受一番摧残, 后羿代天射日让天下重回正轨,如今十个太阳重现人世,天下都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全天下的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昆仑山往来的传讯短时间内几乎被各大势力垄断, 之前天下合道搞得那般轰轰烈烈,如今不找你找谁。 天下苍生来找昆仑山,昆仑山来找顾流霜。 比昆仑山的传讯来得更快的,是天道。 立在云上, 从九重天而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的前主人。 前主人看着天上的十个太阳,神情吊儿郎当, 微微抬头道:“好久不见, 乖儿子。” “为什么选择他们, 不选我?”天道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子被背叛的愤怒。 选择天下苍生, 不选它。 顾流霜心想,这还用选吗,我闭着眼睛也要选天下苍生啊。 “我为什么要选你?”她真情实感发问,然后反客为主:“给我一个理由。” “我是你的道, 也是你的心魔, 我所作所为, 全是你的所思所想。” “这个理由够吗?” “如果胡思乱想也算想的话, 那这天下的人都别活了。”顾流霜不屑一顾, 她当然不是一个圣人, 也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区别只在于,她的想法只会是想法,而不会丧心病狂的投身实践。 “我的道是天下苍生。”她说, “你若一意孤行,别怪我清理门户。” “收手吧,还来得及。”她看着天道,一字一顿道。 十个太阳高悬天际,沿海许多妖界部族在这般灼热的温度之下渐渐失去生机。 这是一场浩劫,苍生难逃的浩劫。 天道笑了一声,十足嘲讽,“收手,你爱这天下,我偏要毁灭给你看。” 让你知道谁才是对,谁才是错。 那道虚影缓慢消散在了空气中,顾流霜骂了一声,“这踏马的真是和我同出一源的纯纯傻逼吗。” 毁灭天下,我八岁就不做这种中二的奇葩大梦了! 她还没生气完,昆仑山的传讯就过来了,千万里之外,昆仑山太上长老的声音沙哑沉重,伴着他的声音,一道巨大的灵石形成的屏幕缓缓浮现在顾流霜面前,面前是天下苍生的苦状,妖族,人族,当然没有魔族,魔族那群二五仔趁着这个大好时机都在打仗划分地盘。 “为今之计,还请妖皇陛下代天下苍生诛邪。” 一人对天道,何其渺小? 顾流霜点头,“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责无旁贷。” 伴着光幕的消失,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江原晏站在她身后。 此去九死一生,连道别都显得勉强。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语气不容人拒绝。 “好啊。”顾流霜说,然后转头就在江原晏的茶杯里加了很高纯度的烈酒,亲眼看着他喝了下去。 她蹲在地上,抱着剑,语气很随意,“我觉得我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临死前,让我自私一回,我真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死。” “好好活着,顺便骂骂我这个烂人。” 说完,她起身,御剑向九重天,十个太阳悬在天上,无比的辉煌壮烈,她看着那十个太阳,觉得十分碍眼。 一个就够了,十个就是纯属多余,下一秒,十个太阳缓缓移动,围绕着他旋转,炽烈的温度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烤干。 顾流霜拔剑,剑身映红日,殷红如血,一如她的眼底。 -- 第109页 剑光却是雪一般的苍白,九个太阳先后被她斩落于剑下,天地一瞬暗淡,顾流霜缓缓吐出一口鲜血,脑内不住的嗡鸣声问她:“值得吗,值得付出这么多吗?” 你只要回头,就可以从冥河渊召回你母亲的灵魂,高居九天之上,和心爱之人无忧无虑。 美好的幻想一幕幕浮现,仿佛都近在眼前,顾流霜抹了一把嘴角淌出来的鲜血,她的血快要流干了,语气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我若是屈服了,我还是我吗?” “天下众生生死有命,为了我一己私欲强行逆转阴阳,我配吗?” 若是屈服了,徒徒沦为天道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她之所以站在这里,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之九死不悔。 “多说无益,拔剑吧!”她说,很典型的剑修话语。 天道没有剑,或者,它本身就是一柄剑。 这一战打了很久,最终顾流霜以身死道消的代价强行引破军贪狼二星入主命宫封印天道于冥河渊。 身死道消,连魂魄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临死之前,顾流霜的剑落了下去,落于中州大地。 最后她看了一眼昆仑山,她突然有些怀念山上的月光了。 一代妖皇陨落,天地静默。 妖皇身死百年之后,道尊自行兵解于天地间。 第109章 名剑草包 一梦万年, 不知身是客,纷至沓来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来,顾流霜沉思了两秒钟, 果断放弃了思考。 面前,那个酸菜味的赛博朋克扑棱蛾子的残肢还在天上张牙舞爪的乱飞,这环境,怎么着都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更别说, 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天道在旁边,她不成器的逆子。 千般情绪郁结在心中, 最终, 她只能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只听江原晏冷笑一声, 看她是都想起来了,抬眼凉凉道:“那确实是很久啊, 妖皇陛下。” 听出他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你不要太过分,顾流霜心想,但又忍不住心虚,毕竟先做亏心事的可是她自己, 自己天生就理亏。 唉, 世间万般债务当中, 情债最难偿, 更别说这种积年的情债。 但时间紧迫, 容不下两个人掰扯这些儿女情长的陈年旧事, 只见一直立于江面一角, 素衣临江的风愁雪风剑圣御剑而来,神情略有些严肃,他开口问:“多谢妖族道友拔剑相助, 那个凶兽是什么来头?” 因为做了杀马特洗剪吹以及浑身气质差别太大,风愁雪风剑圣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她,把她当成某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妖族大能,顾流霜也不多做解释,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此事说来话长,那凶兽大抵是天道和昆仑台相互勾结派来的,此番苍生大难将至。”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让人瞠目结舌,天道,昆仑台,是许多修士心中的信仰,如今信仰崩塌,很多人一时难以接受,有偏激的人,直接拔剑对着顾流霜,义愤填膺道:“你个妖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必定是你妖族不甘心居于沉碧海一隅,派的凶兽来蒙蔽我等修士,我必不会为你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就是,昆仑台乃我修真界名门大宗,说话放尊重一点!” 又有人搬出那句万金油出来:“大家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林林总总的话语传到顾流霜耳朵里,她心想:爱信不信,天塌下来的时候别屁滚尿流的找老子救命就行。 一道声音突兀传来,声音朗朗,“我信她!”只见许长河和大哥苟富贵他们狼狈不堪的从水里爬上岸,身上还挂着彩,身后那群少爷小姐也没有了一开始的体面和从容,像是一只只受惊了的兔子。 那一声是许长河说的,众人面前,冒天下之大不韪,站队顾流霜。许长河年轻时在南都城放浪形骸,那群人自然认识他,一时间:“贤侄三思啊!”“许首辅家门不幸啊。”的话层出不穷,许长河白了他们一眼,心想:你们懂个屁的天下正道! “我也信她!”大哥声音振聋发聩,“谁质疑她,先问过我手中剑再说!” 苟富贵目光一眼众人,他觉得这群人不值得让他开口,于是抚摸着手中木剑,浑身杀气外露,大有直接用物理手段证明自己立场的意思。 他们三个人的开口,宛如在静水里面砸下一块巨石,掀起轰然大波,正当众人打算对他们这种里通外敌的行径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批判之时,又有声音响起来:“我也信她。”那声音轻浮,透着一股子不着调的味道,宛如金粉洒在了河面上,开口的是之前那个思想觉悟特别高的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他吊儿郎当地靠着身后的栏杆,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金珠向身后河水打水漂,只为听个响,十足十的败家子做派。 “少爷,你可省两句吧!”人群里显然有这位少爷的家仆,苦口婆心地劝他:“这种时候就别来瞎凑热闹了。” “凑热闹?”少爷笑了一声,“我这是给我救命恩人撑腰,管他妖不妖,鬼不鬼的,救了本少爷的命,他就是本少爷的再生父母!” 如此这般主动认爹的一番话简直让人惊掉大牙,只见少爷神色如常,这位少爷在南都城很有名,家里很有钱也很有权,偏偏是个奇葩,行事放荡不羁,没个正形,一手文章却写得极好,写得花间言情流话本,和南海剑派施长云施长老的武侠修真流并列天下话本前两甲,两者一个写情,一个写侠,不分伯仲,在人间和修真界都有大批死忠粉丝。 -- 第110页 偏偏这位少爷不仅话本写得好,脸也生的不错,转过头,少爷在那群人中懒散看了一圈,之前想和他一起下楼同顾流霜一同死战的少爷小姐们迟疑了一瞬,也纷纷道:“我信她!” “她既然救了我们的命,就不是个坏人!” 少年心性最赤诚,也最慷慨。 少年人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一众长老高僧都绿了脸,“糊涂啊你们,她救你们的命就是为了有所图,你们这般,正正好如了她的心意。”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风愁雪觉得很无聊,他对昆仑台和天道的态度十分一般,乍一听顾流霜这惊人之语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果真如此,我没猜错,昆仑台和天道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正要开口制止这一番马上就要变身全武行的骂架,一人御剑而来,停于江上,神色复杂。 是裴行月,顾流霜的师尊。 天下剑道第一人,无数剑修心中的楷模,他一来,场面安静了一瞬,只听他说:“我也信她。” 这一句话很短,对很多人来说却像五雷轰顶一般信仰崩塌,只见裴行月收剑,旁若无人的立在一边,视众人于无物。 “小裴自然开了口,那我也说一句,我也信她!”风愁雪话音刚落,有人愤怒至极,一把拔出腰间长剑丢于地上,“枉费我视你为偶像,立志修习剑道,我竟不知当日断江台之上一剑断江天下无双的风剑圣什么时候也和一个妖勾结在一起了!” 风愁雪看着他,神色凉凉,无情道让他心绪很少有起伏,他看着地上的剑,叹道:“对不起你的是我,而不是你的剑,你对剑不诚,它会难过的。” 他的目光专注落在剑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那个口口声声说崇敬他的愤怒的青年,十足的凉薄,伴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那柄剑似有所感,从中间“啪”一声断裂开来,化为两截,断口平整。 “好烈性的剑,可惜,你不是一个好的剑主人。”风愁雪对剑总是十成十的柔情,他捡起断剑的碎片,放在手中轻轻摩挲,名剑配草包,总是十分叫人惋惜。 第110章 一剑而已 草包本人看着他的剑, 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好了,不仅他心中偶像人设崩了,自己的剑也折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草包本人后悔的要命,他确实想出一个风头,踩在风愁雪身上指责他天下闻名, 但也不是这个出法啊! 这一番闹剧下来, 四周围的一圈人心思各异,一个人说天塌了肯定没有人信, 那一圈年轻人的小打小闹他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关键是裴行月和风愁雪开了口, 他们两个人若说和妖界勾结背叛修真界肯定是绝无此种可能,那唯一的真相就是:这个天, 真的要塌了。 那位懒散大少爷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打了一个哈欠,“我就说了嘛,你们还不信我。” 您老少说两句吧, 好好一个美男, 偏偏嘴这么欠! 顾流霜很想讲话, 往常这种时候她肯定是挖苦别人发表辣评的主要力量, 关键她现在头上还支愣着两只耳朵, 她怕自己再说两句, 那群人就围上来痛扁自己。 “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她心道,只听脑海里江原晏幽幽道:“那确实。” 行了, 她闭嘴,嘴上不能讲心里也不能叨逼叨,愁人! 此时,一道传音过来,只听她师尊裴行月困惑道:“你头上那两个耳朵是怎么回事?” 顾流霜也没指望她师尊认不出来她,她这本身就是王八身上套个马甲的事情,熟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拜师的时候好好的,结果突然告诉你你徒弟不是人,顾流霜觉得,依照她师尊那个性子,给她扫地出门都是轻的。 “我这耳朵是天生的,改不了。” 裴行月沉默了一瞬,终于接受了他徒弟不是人这一回事,虽然还很艰难。 “你和昆仑台天道是怎么扯但一起去的?”他又问。 顾流霜沉默了,这个问题她怎么答,正当她准备把时间线拉扯到千万年之前,只见对面山上落着一个白影子,大半夜,晃晃悠悠的,十分吓人,深得恐怖片之精髓。 他脸上远远看去,还裹着那个黑色布条,沾着一点晨露,那么虚虚的立着。 这是当神棍当上瘾了,顾流霜心想。 遇事不决先拔剑,饮月剑出,四周围着的人一震,随即沿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谁,众人不认识他,但是那通身的日常,一看就是一个隐世大能。 “这是何方神圣,怎么从未见过?”有人开口发问。 “那是天道。”顾流霜一言既出,四下沉寂。 天道? “这这这…天道,怎么是个人啊?”它不是个道吗,有人一直以来的信仰再一次崩塌,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顾流霜说得咬牙切齿。 虚虚立在天边的天道笑了,“你再次见到我,该感谢你一直护着的人类的贪欲。” “若非前赴后继的人心甘情愿的奔赴冥河渊唤醒我,你也不会再一次见到我。” “怎么样,为这样的苍生耗尽心血,是不是很不值当?”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大有原地传教的□□头子风范,顾流霜几乎能想到它和那群昆仑台跟班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 第111页 一个灭世反派跟着一群无脑舔狗,真是十分般配。 “值不值当用你管,冥河渊底这么多年你没待够是吗?” 天道不怒反笑,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怀念,“你知道冥河渊底有什么吗,人间所有恶念沉在底下,我在底下和它们一起沉了千万年,越发觉得这世间不是一个好东西。” 所以呢,顾流霜麻木了,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我决定毁灭这个世间,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天道立在天上,进行了一番放肆发言。 多么清新脱俗千篇一律的反派发言,顾流霜叹了一口气,好儿子,一般这样志向高远的反派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落下,天道转身,消失在了空气中,下一秒,顾流霜剑锋将至,却没有感受到丝毫阻碍。 果不其然,这只是一个□□。 * 剑宗,偏僻的一角,纪实一捏着手中一本破破烂烂的秘籍不知所措。 断剑中的那道声音告诉他,这个秘籍可以帮助他修炼突飞猛进,将所有看不上他的人都给踩在脚底下。 可是,纪实一盯着上书《葵花宝典》秘籍开篇的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心想,这也未免牺牲太大了,他年纪轻轻,还没做好要变太监的准备。 果然,修炼果然是要脚踏实地,不能总想着这些歪门邪道,他收敛情绪,正打算和短剑中那道声音讲个明白一刀两断时,只见短剑上方突兀的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个半人半莲的身影落了下来。 他促狭看了一眼纪实一,笑得不怀好意:“《葵花宝典》练得如何?” 纪实一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剑还没拔,先被昆仑台仙君一招吸星大法连人带剑吸了过去,金莲伴生化作无数触角,让其随心所欲操纵,像是一头变异大章鱼。 人皇当年在三皇纪元时,便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让万人迷练《葵花宝典》,可见昆仑台仙君心思真是十分歹毒。 看着昏迷过去的纪实一,仙君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费尽心血编的功法了,竟然不领情。” 说罢,便抬手准备割肉放血生挖人皇之骨。 半晌,此地只剩下一片苍茫血色。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 * 天道一番发言,震惊了一圈围观群众。 这个世间虽说不那么好,可也没有那么烂,好端端的,你一言不合为什么要灭世啊? 一时间,消息以南都城为中心向天下传播开来,大难将至。 比消息传播更快的,是人心惶惶。 昆仑台仙君在一众仙门的兴师问罪之下,竟然堂而皇之的搞出来了一个“拥立天道派”,总而言之,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加入者,可以在新世界为他和他的宗门挑选一个位置。 一时间,无数骨头软的修真世家纷纷加入,昆仑台本就根深叶茂,拥护者无数,竟也汇聚成了一股庞大势力。 “骗人的,谁加入谁就是犯傻。”顾流霜摩挲手中剑,不屑道,“等那什么新世界建立起来,先杀的就是这一群墙头草。” 挑选的是什么位置,不过是一个坟墓罢了。 这几天,顾流霜也在休养生息,半身妖骨,相比于自己全盛时期的水平,简直是干什么都勉强。 剑宗那边前几日传来消息,纪实一失踪了。 几乎是和顾流霜出世同一时间,天道之心昭然若揭。 不过,她看着渺远天际,心想:有屈服于天道的,自然也有对其不屑一顾的,剑宗和南海剑派上下以及一群热血修真界人士,直接打出了“死战到底”的口号,立志要和天道决一死战。 决战来得很快,九个太阳从冥河渊底缓缓升起,万里嘉陵江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决堤,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南都城头,风愁雪屈指一弹腰间剑,越众而出叹道:“我和这座城,看来还是有点缘分的!” 说罢,拔剑,迎着肆虐的潮头,天上地下,不过这一人一剑而已。 这潮比当日大雨引起的洪水,大的不是一点半点,浪头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一时间,立在城楼之上的南都城人都屏住了呼吸。 生死不过在这一剑之间而已。 风愁雪收剑,决堤的江水被一股剑气收束,立在地面之上,剑气之上,浪潮肆虐,剑气之下,风平浪静。 第111章 天下第一 他转头, 城楼之上城楼之下一息之间皆寂静无声,片刻后,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为这绝世的一剑, 为这惊世的剑修。 万里嘉陵江滔天江水,被这浩然一剑所阻挡,上游下游,肆虐千里的江水之上皆覆盖着绵延千里的剑气。 风愁雪倒提长剑, 从容而来, 倜傥而去,懒散靠在城头, 单手握着剑, 看着城楼之下众人。 半晌, 勾唇笑了一声。 “唉。”许长河在城楼之上叹了口气。 他心想,虚假的南都城守护者:明面上被整座城尊崇的麒麟王朝帝君, 真实的南都城守护者:逢年过节个人形象在各类花灯之上以及雕像之上被大肆侵权的风愁雪风剑圣,南都城城西有个给风愁雪修的生祠,不仅能保佑你武运昌隆剑道修行一路顺风,还可以求姻缘, 各式各样, 只要你能想到的业务, 都被风剑圣一手包揽了下来。 -- 第112页 这座城爱他。 无论凡人还是修真者都对他曾经一剑断江护佑这座城的事迹耳熟能详, 街头巷尾的茶馆中, 与风愁雪相关的都是永不过时的说书内容。 南都郡守许千江拱手而立, “我代一城百姓谢剑圣拔剑相助之大恩。”话音落下, 便要行一大礼。 风愁雪指尖一股剑气制止住了他,语气随意,“免了吧。”他尾指勾着一缕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扯出来的红线, 垂着头打量,红线中间还坠着一颗红豆,红线加红豆,经典姻缘二重奏。 许千江一眼便认出了那根红线,老脸一红。 旁人不认识,他哪能不认识这个。 南都城富甲天下,从上到下都是会做生意的主,风愁雪名气太大,每年闻声从四面八方过来看断江台的人太多。他身为郡守,当然要抓住这一有利机遇,和风愁雪相关的姻缘产品,红线姻缘结定情扣林林总总的,由他亲自操刀,可是卖了不少。反正都是为了赚钱嘛,不寒碜,哪能想到今天被正主抓了一个正着。 只见风愁雪盯着那根红线,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喜怒,甚至还有几分真心:“要真想谢我,那就别继续卖这红线了,不太吉利。” 托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庇护人家姻缘,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青天白日里平白无故咒人家孤寡一辈子。 风愁雪修无情道这种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或者说根本流传不开,坊间私下流传的风愁雪相关话本风流薄情渣男深情专一各种人设全都有,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下,你说他修无情道,谁信啊? 正经剑修谁修无情道啊,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作为一个准备从生孤寡到死的剑修单身美男子,风剑圣对自己被迫谈了几万本话本的情这件事毫不知情,因此,他也被自己当做一代情圣供奉求姻缘这件事无法理解。 不吉利?许千江和许长河心想,剑圣您别谦虚了,这可太吉利了,这姻缘红线常年在中洲贵族少女之间流通,一根难求,对脱单效果奇佳,甚至有别的洲之人听说这红线威力,翻山越岭过来托人购买。 既然剑圣说不能卖,那就肯定不能继续卖了,许千江同身后南都城商帮帮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库房里那三万根红线,可以炒一个限量版了。 * 嘉陵江正中,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此次江水汹涌的罪魁祸首,一只羽翼垂下,翅膀几乎覆盖整个江面的凶兽盘旋扶摇而上,在它身边四周,滚起无数道龙卷风,朝四面八方奔袭而去,一只鸟,便是一个行走的台风制造机。 顾流霜循声御剑而来,先吃了一惊:“嗬!这好大一只鸟,一锅炖不下啊!” 得,这还没动手,先想着吃了。 江原晏看了一眼,说道:“这是鲲鹏。” “甭管它是啥,今天我来了,没有一只鸟能活着走出这片水域。”顾流霜顶着头顶十个让人汗流浃背的大太阳,热的要命,心想这高低也先把这只鸟先给宰了,要不然一会儿在天上打起来这只鸟还在地上为非作歹,成何体统。 这鲲鹏也不是吃素的,一人一鸟立马斗在一团,化为两道虚影在天空盘旋,几十招招过后,鲲鹏便落了下风,狭路相逢勇者胜,它没顾流霜勇。 于是就想跑路。 它一猛子潜入水中,“哗啦”一声,掀起快有一座城楼一般高的浪花,把顾流霜浇了一个透心凉,她不怒反喜,在一片水光之中,握紧手中长剑。 看着它即将飞遁千里的巨大虚影,一字一顿道:“这一剑,叫云破月!” 唰,一剑飞出,平平斩断这只鲲鹏一半的羽翼,血色蔓延江面,鲲鹏双目赤红,竟是要来一个决一死战。 顾流霜又犯了剑修一打架上头就喜欢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创剑招的老毛病,她看着那携带无数烈烈罡风不可一世而来的鲲鹏,深吸一口气,半身妖骨法相铺面整个江面,触目皆是一望无际的银白色。 “这一剑。”她微闭双眼,浑身气势大盛,悍然挥出,“叫斩鲲鹏!” 那一剑,浩然盛大,逆鲲鹏之势挥出,一江水似乎都被这滔天剑势所引动,激起万丈波澜。 鲲鹏被这一剑的气机锁定,它想躲,却来不及了。 江面一瞬寂静无声,只余江水涛声,以及鲲鹏头颅落于水中一声沉闷的响声,血雾顷刻之间蔓延整个江面。 顾流霜低头,屈指擦拭剑上血光,然后收剑回鞘。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好剑。”江原晏叹道。 “我当然是天下第一的好剑!”顾流霜不假思索道。 第112章 苍生入道(全文完结)…… 潇潇风雨落满江面, 鲲鹏尸身那泼天的血腥气已经吸引来了一群择血而食的凶兽,在江面盘成一个圈,仰着头看顾流霜, 大有你不给吃的我们就赖在这里不走的意思。 它们打是打不过顾流霜,这群常年在江面为非作歹动不动就啃几个货船的凶兽还是很有几分自知之明,瞪着芝麻绿豆大小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顾流霜。 妖皇陛下, 给两口吃的吧。 那鲲鹏一看就是高阶的灵兽, 若是能分得一口肉吃,和唐僧肉也差不离了。 顾流霜在这种铺天盖地让人直接犯密恐的视线之下有些挨不住, 只能一挥手, 叹息道:“孩儿们, 快吃吧!” -- 第113页 那群早就开了灵智的凶兽回答的很是响亮,“谢谢爷爷!” 得, 妖界那动不动就开始喊爷爷的风气感情还会传染。 头顶十个太阳还在照着,顾流霜仰头看去,只觉目眩神迷,她握紧手中剑, 看向九重天之上。 “你要杀上去?”江原晏问。 “对。”顾流霜点头, 丝毫没有犹豫, “这一切事情从我开端, 本就应该以我为结束。” 她叹了口气, “至今我都想不明白, 盘古镜当年为什么非要选我。” 她觉得, 选头大白菜上去都比她强,至少大白菜的道不会有丝分裂出来一个混世魔头,不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嘛! “想不明白的事情, 就不要想了。”江原晏道。 “也对。”顾流霜拔剑,直指九重天之上,一人立在云端,大概看了她好久,是天道。 也行,省着她去找他了。 天道身后顶着十个大太阳当背景板,光芒不可一世。 “你杀了鲲鹏。”他说。 “都这种时候了,你能别说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吗?”顾流霜反手持剑,没好气道。 反派死于话多这谁都知道的道理摆在那里,它怎么还这么磨叽呢。 “你目前不是我的对手。”天道轻声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毕竟你的半身妖骨还在我这里,若非如此,这九个太阳早就被你提溜下去了。” “那又如何?”顾流霜道,“我便是为天下人能阻碍你一瞬,也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天道笑得狂妄,“你便是今日能再次封印了我,那有如何,只要人世间的贪婪和野心不休止,永远会有新的人把我唤醒。” 最好的选择是杀了它,可是它早就和天道融为了一体,若是杀了它,天地必将震荡。 除非,能找到新的道取代了它,可是,谁又能保证新的道不会继续作恶。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 但,顾流霜仰头看它,“你知道我这一世最开始修的道是什么吗?” “是人间道。” 何为人间,人间是剑宗裴长老心甘情愿在凡间看花开花落,是一座城的人为白衣剑圣一剑断江风姿所倾倒,是凌天帝铁蹄踏遍中洲最终身死于死敌手下,是由无数个或平凡或壮烈的人组成的人间。 他们既是人间,也是苍生。 “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人可以为苍生立道,我不配,江原晏不配,当然,你更不配。” 能有资格为苍生立道的只有苍生自己。 顾流霜平平伸开双手,身后,无数苍生化作漫天星河在她身后悬挂,与这十日平分一天秋色。 “这一剑。”顾流霜说,“我为天下人而挥。” 引苍生入剑,她显然已经存了死志。 那一剑平凡而又浩大,顾流霜平生挥过无数次剑,此剑却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诸天大地,十方生灵之信念,皆入此剑中。 “你疯了吗?”那一剑连天道也要避其锋芒,他欲退,但苍生要它死,谁能违抗。 亿万生灵要杀一人,一人出一剑,杀谁不是轻而易举? “疯?”顾流霜笑道,“我此生再没有如现在这般清醒过?” 我为天下臣,代天下仗剑诛邪,好不快意! 这一剑挥出,天上十日都黯然失色,九枚太阳先触碰到那一剑的锋芒,纷纷自沉于冥河渊,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沉碧海岸边,迟眠一身白衣,仰头看天边,她刚睡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那一弧仿佛要照彻天边的剑光,心头莫名的很难过,像是即将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这只妖当的,一向比较随缘,生平只有两件事最为积极,一个是睡觉,一个是谈恋爱。 唉,这世道这么乱,她心想,小顾和老顾可千万不要有事情啊! 小顾最好不要出去喝酒打架,老顾也不要天天阴阳怪气的看不起人。 所求的,也就这么多。 那一剑几乎要把天穹都点燃,巨大的虚影围绕于尖端,一剑,逼至天道身前。 天道似乎知道那一剑避无可避,他不再躲避,只是笑:“这一剑若是刺中我,你便灰飞烟灭于天地间,此生再也见不到爱你的人一眼了,你可舍得?” 向天下借剑,真是那么好借的吗,当初顾流霜只是借裴行月一缕剑意,也要好一回伤筋动骨,毕竟,有借就要有还。 得,开始打亲情牌,顾流霜想,但还真踏马该死的有用。 这世上,谁都有柔情的一面,便是铁汉,也有柔情万种。 顾天迟眠皆在人世,顾流霜想起小时候迟眠揉搓她毛绒绒的脑袋,数落她不要偷偷喝酒然后出去和妖打架,满口我要当小熊猫剑圣的雄心壮志,以及顾天听了之后的不屑冷笑:“就你,呵?” 做梦都没这么美的事情。 天道给她的礼物,一开始就标好了价格。 那短暂的犹豫被天道捕捉到了,他正要开口,只听顾流霜说:“这世上的事情,有舍便有得,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我爹娘生活在你乌烟瘴气的手底下?” 我一个人的命,和天下苍生比,又算得了什么。 剑风来得更急,天道躲闪不及,被一剑穿心,它本就是一个虚幻的形象,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消散为万千碎片。 -- 第114页 万千苍生所化成的虚影,缓缓填补上了那个缺口。 自此,苍生由命,诸天有大道。 顾流霜握着剑,那股浩然正气从剑端缓缓消散,一时,天地都静默无声。 “江原晏。”她说,“我想家了。” 人死到临头最是多愁善感,她向苍生借一剑,也要还苍生一条命。 “你这道侣当得好惨,连我父母都没见过,就要陪我一起去死了。” “唉。”她红着眼眶说,“怎会如此。” “我娘应该会很喜欢你,我爹,就他那个破脾气,估计肯定会对你阴阳怪气,但我开心,他肯定没什么话说。” “毕竟,我三岁就无师自通偷他炼丹用的药酒喝。” ……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衣袍边角缓慢消散在空气中。 最终,只余一声叹息声。 魂归于天地间,宛如游子归乡,倦鸟归巢。 狐死首丘,沉碧海上空,一缕浅淡的流光如一羽蝴蝶,掠过迟眠的身边,在她肩头很缓慢地停驻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 丹宗,身为太上长老的顾天正因为剑宗和南海剑派发来宛如鲸鱼大开口一般的丹药需求破口大骂,“要这么多,十个丹宗也炼不出来,还不如让我们这些丹修一头撞死来得轻快!” 话音刚落,一尾流光“扑棱”到他脑袋上,跳了两下,“这什么东西?”顾天伸手欲抓,却抓了一个空,顿了一下又道:“对了,凌霄峰那个单子算我这里,我家那个缺德的一门心思当剑圣去了,要出了什么好歹……” 裴行月正和昆仑台所属剑圣厮杀正酣,新仇加旧恨一起算上,一剑刚挥出,天幕一瞬漆黑,却见一羽流光掠过,很短暂的停驻了片刻。 他身后,昔日在修真界纵横捭阖的十二楼五城一瞬倾塌。 …… 大道无情,所幸,苍生有情。 一只小熊猫在沉碧海沿岸缓慢苏醒,一道清瘦的白衣身影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江原晏。”顾流霜唤道,她如今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虚弱小熊猫了,别说握剑了,乐观估计,五十年之内能化成人形就谢天谢地了。 “嗯。”江原晏应了一声,两人走在大路上。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