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女尊宫廷文》 第1页 [穿越重生] 《一篇女尊宫廷文》作者:荔箫【完结】 文案: [女尊,宫廷,忠犬,狗血,写得随性] [不跟榜,免费,一切只为让自己开心] [圈地自萌,不喜勿入。如果你正好爱看我很高兴,说明我们正合适。不喜欢请直接关掉,让作者独自快乐。] 我文名都这样了,文案还重要吗 总之忠犬文的看点就是:忠于人类→被人类伤害→依旧爱人类 *发自肺腑地想放纵一回,请各位推文号大大不要推这篇啦,让我独自沉沦(雾 【给新读者的warning】 ·女尊,女生子。我知道女尊的主流是男生子,但这种设定我没法从生理常识上说服自己,个人喜好问题,不喜勿入; ·都女尊了,别问双不双C了,求求了。男尊宫廷文常见的男主什么样,这文的女主就是什么样,我能保证的是结局1V1; ·结局1V1,男女主两情相悦生活幸福孩子可爱,但是女主寿命不太长,所以这玩意算HE还是BE请大家根据个人标准自行判断,觉得会难受的话请不要看。 【给老读者的warning】 ·之前在微博提过啦,其实就是《小青鸾》那篇文关于席初的那个单元的扩展版,我一直很后悔没给写成长篇,为了避免一直折磨自己,还是重新来一个吧; ·但是长短篇无法避免会有一些不同,很多设定都做了调整,比如去掉了系统,比如女主对这个世界的知情度高低等等; ·基于上一条,建议大家还是把这篇当做一个全新的文看,不要把那篇文的剧情和情绪脑补进来; ·因此也不建议大家在等这篇更新的过程中去回顾《小青鸾》,这也太容易看混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谣,席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尊,宫廷,忠犬 立意:即使受到伤害,也要坚持本心 第1章 入了夜,寒风又起了一重。虞谣回到凤鸣殿,掐指一算已是年初三。 ——也就是说,她已穿到大熙朝足足一个月了。 足足一个月,要办的事情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地府里的通判跟她说,她上辈子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份情,她却连这个人是谁都还没找着。 讲道理,若在地府时她就知道自己一睁眼就要面对二十多位各有千秋的小鲜肉,那她就算抱着通判的大腿嚎啕大哭,也要逼他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绝不许他故弄玄虚。 现下,虞谣只被她后宫的一众美男子迷得五迷三道,让她说哪位最好她都说不出。 她因而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宫斗剧里的皇帝们各个政治清明,却还偏偏在后宫事务上脑子不清不楚——实在是美色难以抗拒,新欢旧爱无法取舍啊! 虞谣心生慨叹,悲喜交集。一语不发地走近寝殿,尚寝局的宫侍正候在殿里。 见她入殿,宫侍就躬着身子奉上了绿头牌。她扫了一眼,正认真思索今晚翻谁好,身边的掌事宫侍素冠上前了两步:“陛下。” 虞谣抬眸,目光落到他面上。 素冠也是个面色清俊的男子,微微颔首的样子总很好看。 虞谣看着他,就忍不住地笑了下:“有事?” “方才和贵君来禀话,说……”素冠将头压得更低了些,迟疑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说席贵君情形不大好,想请陛下开开恩。左右……左右席贵君也不曾诚心悔过,和贵君觉得,陛下这般以天威强压,也没什么意思。” “席贵君?”虞谣一讶。 一个月了,她从未听说过这号人。可贵君这个位置,在她的后宫里是地位最高的,大约相当于男权后宫里的贵妃。 而她现下又没有正夫——也就是元君,后宫的事务几乎尽由和贵君一人说了算。 怎的竟还有个与和贵君地位相当的席贵君这样默默无闻? 她心里疑窦丛生,却不好直言相问。 略作思忖,只说:“朕去看看。” 素冠却一愣:“陛下?” 虞谣:“怎么了?” “没什么。”素冠忙又低下头,很好地掩下了神色间的不安,“奴去备轿。” 说罢他就退出了寝殿。尚寝局来的宫人见状,知道今晚怕是暂且顾不上翻牌子了,也无声地告了退。 虞谣信步出门,立在殿门前等了不多时,暖轿就抬了来。她坐入轿中,素冠奉来手炉,侧首吩咐轿夫:“启延宫。” 听到这三个字,虞谣又愣了一下。 席贵君她没听说过,启延宫她却熟悉得很。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地方离她所住的凤鸣殿太近,几乎是后宫之中离凤鸣殿最近的一处宫室,她只要去后宫就会路过这里。 但虽时常路过,她却不曾进去过。概因启延宫的宫门落了锁,她一直以为其中无人居住。 这位席贵君,有点怪。 虞谣不自禁地提起了心弦,不过多时,暖轿就落稳了。素冠揭起轿帘扶她下轿,她抬眸,看到宫门破天荒地大开着。 宫门之内与宫中的大多宫室一样,有一片宽敞气派的小广场。 与宫门遥遥相对的便是正殿,眼下已近子时,正殿里仍灯火通明,殿门虽紧紧闭着,门上绢纸里却透出几道身影。 -- 第2页 虞谣走上前,在离殿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听到男子的声音传出来。 起先是个悠哉哉的声音,抑扬顿挫:“席贵君,我可替你去向陛下求过情了,陛下懒得理会,我也没法子。” 和贵君? 虞谣皱眉,觉得这话听着茶里茶气的。 又听他问:“你们宫正司这差事什么时候当完?” 再响起的是个中年女子的低沉声音:“回贵君,到子时便了了,约是还有三刻。” “哦,那不急,我们正好说说话。” 绢纸上投出的人影一晃,和贵君转过身,施施然落座到八仙桌旁的主位上。 接着又说:“对了……本君记得,陛下除了让他听训,好似还有些别的旨意?” 适才回话的人一愣,照实禀道:“有。听完训赏鞭刑十下,自除夕到上元,日日都有。” “在后宫里倒没见过鞭刑。”和贵君笑一声,“不如先打了,让本君开开眼。”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男子的哭声响了起来:“和贵君……您开开恩,我们贵君已是……已是病了多时了!” 与之相伴的,是一下下快而沉的磕头声。 却闻先前那中年女子道:“臣遵旨。” 虞谣心弦一提,脑补了一下鞭刑的血腥场面,实在不敢再做耽搁,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轻响,殿中几人齐齐循声看过来。接着,各异的神色在他们面上僵了一瞬,继而每个人都垂首见礼:“陛下圣安。” 虞谣环顾四周,目光很快落在殿中唯一一个毫无反应的男子身上。 他跪在殿中,背对着她。一身银缎直裾称得上华贵,整个人却气力不支,撑着地的双手好似已用了浑身的力气,但身子还是压得很低。 这大概就是那位席贵君了。 她压着心惊,睃了眼左右:“都退下。” 宫正司差来的几人即刻告退,和贵君也一揖:“臣侍告退。” 短短片刻之间,殿中空下了大半。御前宫人们在她身后静默而立,素冠小心地打量她的神情,唯那哭得满脸泪痕的宫侍顾不上,膝行上前,焦灼地扶住席贵君:“贵君,贵君……陛下来了,贵君别失了礼数……” 席贵君抬了抬头,但没有别的反应。 虞谣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觉得他似乎不是不想理人而是已无力反应,便又启唇:“不妨事,扶他去歇息吧。” 语毕,她先一步走进寝殿。御前宫人们见状,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扶起席贵君,却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将他挪进殿去。 虞谣坐在茶榻上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他好似醒着,睁着眼睛,却整个人都委顿不堪,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更做不出旁的反应。 就像冬日里失去生机的枯枝,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可纵是如此,宫人们将他搀进殿后,还是很默契地折到了虞谣跟前。 虞谣一时失神,待反应过来,他已被押跪在跟前。 这对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虞谣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她一时直想躲,好歹克制住了,忙道:“扶上床歇着。” 话音未落,她就觉素冠不自禁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才继续与手下的宫人忙碌起来,再度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 虞谣视线一转,忽而注意到不远处的炭盆。 身为贵君,房中所用器物都以金制,色泽明亮,可里面却连一块炭也没有,甚至见不到一丁点炭灰,干净得近乎崭新。 虞谣心觉有异,皱了皱眉,简短吩咐:“添上炭火。” 说罢她站起身走向拔步床,离得还有四五步远时,刚帮席贵君躺好的御前宫人们有所察觉,不约而同地退向两旁。席贵君身边的那个宫侍却犹如惊弓之鸟般扑了过来:“陛下!” 他挡住虞谣,咚地一声,重重叩首:“奴斗胆,求陛下有什么话……容后再问吧!” 虞谣看了看他,最多十四五岁的模样,显然对她十分惧怕,也显然是个忠仆。 虞谣于是很想拽着他将个中纠葛直接问个清楚,却又实在怕把人设玩崩会节外生枝。 略作沉吟,她还是拿捏住了分寸:“贵君怎么回事,你说。” “诺……”那宫侍连呼吸声里都满是不安,强自定一定神,低低伏着身道,“贵君……贵君谨遵陛下旨意,素日一点炭火也不敢用,一口……一口热菜也不能吃,早在腊月里就病了。自除夕开始,又每日都要跪八个时辰听训,而后还有鞭责,陛下……” 他抑制不住地哭起来,哭声压抑得极低,手剧烈颤抖着,抓住虞谣的裙角:“奴不敢为贵君求情,只求您让贵君走个痛快吧,陛下……” 虞谣听着都觉得难受,只觉就算罪恶滔天也不该被这样磋磨。 她摇摇头,吩咐素冠:“你亲自去一趟,传太医来。让她们勉力医治,再问问是否可备上药膳药浴给贵君调养身子。” “诺。”素冠一揖,面前的宫侍惊疑不定地抬头:“陛下?” 虞谣努力压住心底的不适,居高临下地淡看着他:“照顾好贵君。炭火生足,药膳趁热吃,别让他再受凉。” 那宫侍哑了半晌才回过神,忙再度叩首:“奴遵旨!” 她又看了眼席贵君,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他已昏睡过去。病中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一声接着一声,听起来筋疲力竭。她这样听着,直怕他今夜就要断气。 -- 第3页 虞谣稍作斟酌,又吩咐眼前的宫侍:“贵君如有什么不妥,你随时来凤鸣殿回话。若是情形尚可,明早也来回一声。” “诺……”宫侍应声,应得心惊胆战。 他已许久没听过陛下关照席贵君了,况且还说得这样细致。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直让人心里发怵。 “朕先回了。”虞谣不再多看他,转身向外走去。 正值过年,虽无早朝,她明日一早却还要接见前来朝贺的外国使节。起床时间折合成二十四小时制,大约是早晨四点半。 现在都快晚上十一点了,必须先回去睡了。 她于是走得从容而决绝,这样的姿态落在旁人眼中,正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王之姿。 素冠无声地一挥手,示意宫人们跟上,一行人在安静的夜色里浩荡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偷摸提前开 圈地自萌的一个小文,如果你正好喜欢看,那我们正合适 - 这文会免费更到完结(完结后V不V我还没想好),所以会写得很随性,更新频率也会很随性 目前有几章存稿,让我们先快快地把它更掉吧!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下一章的更新时间:等我一会儿抽个签。 第2章 虞谣回到凤鸣殿睡下的时候,到底是过子时了。子时就是十一点,睡到早上四点半,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多小时。 好在虞谣上辈子混迹娱乐圈,碰上拍大夜的时候通宵不睡也是常事,晨起去见完使节仍觉得精神尚可,离开清正殿回凤鸣殿的时候,她还打起精神想了想席贵君的事情。 她是为了还情债来到这个世界的,后宫的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敢大意。可这个席贵君身上似乎有许多旧怨,她需弄个明白,却又不便直接询问宫人,会显得活像自己突然失忆。 思来想去,虞谣觉得还是得再去见见这位贵君。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位贵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终究是要多见几次才能摸清楚的。 她于是也没同宫人们解释,路过凤鸣殿直接往后宫去了。宫人们起先都没什么反应,但在她停在启延宫门前时,后面有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虞谣看了看宫门上的重锁,道:“把门打开。” 素冠闻言忙摸出钥匙,上前将锁开了。虞谣信步而入,昨夜那小宫侍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是她来,脚下一软跌跪下去:“陛下……” 虞谣在他面前驻足:“贵君如何了?” “贵君……情形尚可。”宫侍叩首,“太医昨夜开了药浴,贵君已用过了。只是现下……” 他说及此处止了音,小心地打量虞谣的神情。 虞谣眉心一跳:“直说。” 小宫侍肩头战栗了一下,声音里的颤抖也更加明显:“奴见宫正司没来,想着……想着贵君今日也没什么事,便不曾喊他起床,现下还……还睡着……” “是该多睡一睡。”虞谣说罢,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入殿。 走进寝殿中,她就自顾自在茶榻上坐了下来。 殿中一片安寂,虞谣沉吟着,觉得这位贵君是有点惨。素日受尽打压也就算了,身边只一个小宫侍服侍,实在不像个贵君的样子。 想到此处她心念一转,问那宫侍:“你叫什么名字?” 宫侍噤若寒蝉地答道:“奴叫阿晋。” “哦。”她点点头,正欲再言,床帐被人从内里触得一动。虞谣下意识地闭了口,阿晋即要上前:“贵君,陛……” 不及说完,他被虞谣抬手挡住。 虞谣睇着他,视线往拔步床那边一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能在近前服侍的宫人都颇有眼色,见她如此,阿晋自知她的意思。 她便眼看着阿晋的脸色更白了一层,却不敢忤她的意,硬着头皮走向床榻:“您醒了……” 虞谣一语不发地静静听着,想从这主仆二人的对答间听出些线索。 很快,幔帐中响起气若游丝的声音:“什么时辰了,宫正司的人呢?” “贵君,宫正司的人今日不会来了。”阿晋用余光不住地往虞谣那边扫,每一个字都说得心惊胆寒,“昨夜……昨夜陛下来过,见您情形不好,嘱咐您好生安养,还传了太医。” 床帐中静了半晌,席贵君又察觉了别的异样:“怎的这样热?” 阿晋继续回道:“陛下赏了炭火,还说让生足些,免得您再受凉。” 席贵君轻轻地吸了口凉气:“快去熄了。” “贵君?”阿晋忙道,“真是陛下吩咐的,奴没骗您。” 席贵君用尽力气撑起了身,气若游丝的摇头:“她不会真容我好过,你若信了她那些话,迟早……” 言至此处,他伸手揭开床幔。原要撑身离榻,却在目光抬起的瞬间身形僵住。 几尺的距离,他看着虞谣,虞谣也看着他。 只过了短短一瞬,他蓦地跪下去:“陛下……” 他委实没什么力气,这一跪实是摔下去的,膝盖在地砖上砸出咚的一声闷响,虞谣眼见他额头渗出冷汗。 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啷当声响。 虞谣低下视线,便看到他手脚上都戴着镣铐。仔细一想,她猜他昨日多半也戴着,只是当时她乍见这般惨状脑子多少有点懵,他又衣冠齐整,宽袍大袖,她未曾注意罢了。 -- 第4页 虞谣心里搐了搐,暗骂这一世的自己怕是多少有点变态,勉强稳住心神,她就起身走过去,想扶他起来。 在她走近时,席贵君不自觉地往后躲。她的手扶在他胳膊上,他蓦然打了个激灵:“陛下……” 短短的两个字里填满了惶恐。虞谣不动声色地施了施力,发觉扶不动他。视线不经意间又落在他手腕处,便见他镣铐下的皮肉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她摇摇头:“来人。快松了镣铐,扶贵君上床休息。” “诺。”阿晋即刻上前取来钥匙,她这才注意到钥匙竟就挂在床尾,他却只得日复一日带着着镣铐,直磨得皮肉溃烂。 阿晋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镣铐即开。 虞谣屏息:“丢出去,日后不再用了。” 话音落处,又两名宫侍上了前,欲扶席贵君起身。 席贵君却怔怔回不过神,眼睛抬起来,无力地望着她:“杀了我吧……” 虞谣心里一搐。 与她后宫的一众男子各有风姿不同,他的一张脸几乎瘦脱了形,眼睛也黯淡无光,无光到几近涣散,这是长久的折磨带来的萎靡。 她觉得就算再怎样罪大恶极也不该被这样对待,他这副样子让她怎么看怎么难受,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缓:“朕没别的意思,你好好养病。” 可他好似没听见,枯瘦的手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裙摆:“陛下,杀了我吧……” “你松手。”她伸手扯拽自己的裙子,两旁的宫人也慌忙拉他,不管不顾地拼力想将他拽开。 虞谣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连声叮嘱:“慢着些,别伤了他!” 可这一切他好像都无知无觉。 他只是竭力拽着她的裙摆,空洞的目光低低垂着,口中呢喃不止:“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不知念了多少遍,宫人才终于令他松开了手,七手八脚地扶上床。 一番折腾,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躺在床上再无力起来,但眼睛仍紧盯着她。 那双死水般的黯淡的眼睛里隐有泪意,但终是没有流出来:“陛下……” 虞谣不忍再看他,别过头:“素冠。” 素冠上前,她垂眸:“你一会儿带阿晋去六尚局,为贵君将宫人添齐。一应份例也都补上,让贵君好好安养。” “诺。”素冠应声,虞谣扫了眼旁边受宠若惊的阿晋:“日后启延宫由你掌事,照顾好贵君。” “诺……”阿晋也忙应话,虞谣吁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走出启延宫,她缓了许久才将令那份窒息感淡去了些,边沉吟着往凤鸣殿踱去边探问素冠:“席贵君的事,你怎么看?” 素冠被她问得一愣:“奴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虞谣一脸从容地套话:“所有的事。” “这……”素冠滞了滞,口吻变得小心,“奴觉得……后宫善妒不足为奇,席贵君拔剑刺杀元君却过了些。后来又害了陛下与元君的孩子,更是……” 虞谣听得眉心一跳,心说这是什么反派大boss? 素冠察言观色,顿了顿声:“但陛下若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说到底,席贵君伴驾近十年,除却这两桩事外,不曾有别的过错。” 虞谣闻言,神情复杂。 “除却这两桩事外,不曾有别的过错。” ——可是这两桩事也太大了吧?! 此情此景直让她想起了自己高中的时候看到的非主流金句:我吸|毒,我滥|交,但我是个好人。 这不扯淡吗?! 她不由啧声:“数你会说话,谁都不得罪。” 转而笑道:“去把席贵君的典籍取来,我想看看。” 没有什么比宫中典籍更直接的资料了。 因有前面的交谈做铺垫,素冠没觉得她这要求来得奇怪,颔首一揖:“诺。” 是以虞谣回到凤鸣殿不多时,素冠就将典籍取来了。 虞谣翻开典籍,才知他原叫席初。 她与席初实在不熟,原本只是心无旁骛地在看,看着看着,猛然意识到素冠那句“席贵君伴驾近十年”意味着什么。 她这女皇,今年才会满十八岁。 伴驾十年,意味着她七八岁时他就已在她身边了。若他不是反派大boss,这简直就是青梅竹马啊。 她再细读典籍,很快就发现他是她身边的第一个男人。那时候她还是皇太女,是先帝将他指给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身边也只有他。 后来的变故出在三年前,也就是她及笄的时候。 大熙朝的女皇们会在及笄之年大婚,元君按例通过大选来挑选,她选定了卫玖。 她猜她和卫玖婚后的感情应该不错,因为时隔半年她就有了身孕。倘使这个孩子是个女儿,就是万众瞩目的嫡长女。 可在那年端午,席初突然闯进了元君的寝殿,拔剑杀了他。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在那之后,他又失心疯般地动用全部积蓄买通了宫人,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这便是他如今受苦的前情。 虞谣看完这些,瞠目结舌地靠向椅背,怔怔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初步得出了一个结论: 用那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人,她是有些变态。 -- 第5页 但席初也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嘿嘿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再抽一人萤石手串 - 非V文没办法用晋江的抽奖系统,所以手动抽,抽完在作说公布中奖人,全国(除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及台湾省)包邮 - 下一章的更新时间等我明天早上起来扔骰子决定,夜里肯定不更了哈 第3章 这个念头在虞谣脑海中一划而过,下一瞬又被她按住。 她想到了很多宫斗文的套路。 无数宫斗作品告诉我们——后宫狡诈,案卷明面上呈现的结果未必是真相。她如果不想当很多宫斗文里傻逼男主那样的皇帝,最好还是对后宫添个心眼,不要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但一时之间,她想了解这些事情除却看案卷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事情过了三年,总不好突发奇想地让宫正司重查。 那现下能帮到她的,好像就只有那些随机出现的梦境了。 地府那些缺大德的玩意儿,既要她来还债又不告诉她债主是谁,连过去的记忆都不给她,只愿意让她做一些梦回忆过去。 这些梦通常与她刚见过的人有关,倒让她禁不住男□□惑雨露均沾的行为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除此之外,地府的判官还给了她一枚“是否币”。是否币在旁人眼里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但在她眼中,一面写着“是”,一面写着“否”,若她遇到重大问题想不出结果,可以心里想着问题,扔硬币探知答案。 Bug在于,这个币只能用三回,三次后就会失去灵力,变成普通的铜钱。 所以虞谣到现在一次都没敢用。哪怕是面对那位深得她信重的和贵君,她也谨慎得没敢扔硬币直接问“他是不是我的债主”。 这种神器得用到在刀刃上,眼下的局面虽让人困惑,她也还可以自己试着摸索一二。 是夜,梦境来袭。虞谣刚置身其中就已觉得不适。 在现代的时候,她觉得做噩梦没什么。尤其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彻夜噩梦也很正常。 但穿越以来,或许是因为她这个女皇地位实在尊贵,人人都捧着她,她做噩梦的时候少之又少。尤其是梦到后宫那群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能让她高兴,梦境里总一片光明,氛围极其欢快。 可眼前的梦境,光色调都是灰暗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虞谣举目四顾,认出眼前是元安殿。元安殿是元君的住处,依照案卷记载,这地方在元君卫玖亡故后就封了,她穿越之后也没刻意去过。 眼前的元安殿,应该还是封宫之前的样子。殿檐下林立着宫人,四下里一片肃穆,只是人人脸上都写着慌张。 很快,她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远处跌跌撞撞地奔来,她正自一怔,转而看出这人与她长得出离的像。 这是三年前的她。 心下一个声音给了她笃定的答案,虞谣觉得有些新奇,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以第三方视角走入梦境。从前梦到其他人的时候,她都在直接面对她们。 她于是疾步跟了上去,与曾经的她前后脚步入元安殿。刚迈进寝殿的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扑面门。 虞谣愕然,旁边的“她”也愕然。 辉煌气派的寝殿之中一片狼藉,身着华服的男子倒在地上,衣衫几被血色浸透,但胸口那个骇人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了。 他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正好盯着殿门的方向。虞谣哪里见过这样吓人的大场面,饶是在梦里都吓得手脚冰冷。还是旁边的“她”冷静些,短暂地滞了一瞬,就转过头:“席初,你……” 虞谣一滞,这才注意到席初就在离卫玖不远的地方。 他怔怔地跪在那儿,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一柄长剑犹握在手中,听得“她”的声音,他蓦地转过头,惨白的脸被血迹染得狰狞无比。 怔忪了一瞬,他慌乱地起身:“阿谣,卫玖居心……” 不待他说完,殿中就震起啪地一声脆响。 “她”几步上前,施了十二分的力气打下去。虞谣立在“她”身后,看到她整个身子都在抖。 “你怎么能……” “她”的声音剧烈地颤着,震惊、难过、愤怒尽含其中。 话说到一半,“她”就身子一软,向前栽去。 “阿谣!”席初及时将她扶住,宫人们也急忙围上来。虞谣立在几步外怔然看着,看到席初沾满血色的脸上尽是忧色,“快,先送陛下回凤鸣殿歇息。” 可“她”只盯着他,美眸一分分转冷,冷得像冬日里结了浮冰的寒潭:“这件事,我们没完……” 席初神色稍滞,颔首:“陛下有身孕,别动怒。等陛下养好了,我们再说别的。” 说罢他又向宫人们递了个眼色,宫人们也怕她出事,连忙扶她离开。 她没有什么挣扎,只是牙关咬得很紧。在她从身侧经过的时候,虞谣听到她一遍遍地在说:“席初,你等着……你等着!” 虞谣于是再度看向席初,他只是垂眸静静立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梦境在此刻消散,像是风沙,被一阵风吹散。 虞谣在风沙中被迷了眼,再看清面前的时候,那个“她”正躺在凤鸣殿的床上。 -- 第6页 一旁的太医说:“陛下节哀。臣等……臣等无能,未能保住皇嗣。” 她便看到“她”猛地起了床,不顾宫人们的慌乱阻拦,执意冲出了凤鸣殿。 途经案桌的时候,她似乎顺手抄起了什么东西。虞谣没看清,只好跟着她继续往外走。 她趔趔趄趄地往后宫的方向跑去,明明刚小产过,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宫人们一时都追不上。 她冲进启延宫的殿门,席初恰在殿里。 那时他们已有许久不曾见面,看到她的一瞬,他眼中禁不住地一亮:“阿谣?” 跟进来看戏的虞谣眼睛也一亮,她讶然发觉曾经的席初竟这样好看,身材颀长,眉目俊逸,好似出尘的仙人。 而旁边的“她”发髻散乱,双目空洞地看着他:“真的是你?” 他抿唇,目光一刹间变得闪避。 她从这份闪避中看到了答案,发疯一般地冲上前,手里的马鞭悍然打下。 虞谣倒吸冷气,想要阻止却说不出话。她只能看着“她”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席初起先还能躲避,后来慌乱中摔倒下去,就连躲也没有余地了。 “她”打了很久,直至气力耗尽,她蓦然跌坐下去。 席初早已遍体鳞伤,但察觉她情形不好,他仍用尽力气,挣扎着往她这边挪了一挪。 “阿谣……”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勉力撑起身,抬眼看一看她,轻道,“你别生气。我……我给你的孩子偿命。” 她坐在地上,恍惚了半晌,喉中逼出一声冷笑。 接着,她好似自言自语般地道:“你想得美。” “席初,你想得美。” 他一时愣住,茫然地看着她。她自顾自爬起身,脚下一下下发着软,踉跄着往外走。 她没再看他一眼,那条被鲜血染红的鞭子也被她扔在地上。途经他身侧时,她只说:“我们的账,慢慢算。你敢自尽,我杀你全家。” “阿谣?”他抬起头,满目的不可置信。 虞谣看得出,那一瞬里他好似察觉了什么,眼中骤然被惊恐填满。 这份惊恐显是对的。从她这两日的所见来看,在那之后的日子,席初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虞谣看着眼前这一切,私心里觉得“她”的手段是有些残忍,可总体来说席初也真说不上冤。 讲道理,若放在男尊皇朝,一个后宫嫔妃在皇后有孕的时候闹得一尸两命,都是无可原谅的重罪。 现在在女尊皇朝,席初先杀了元君,再将毒手直接伸向女皇本人,杀了她自己怀着的孩子,这怎么可能还有好日子过啊?! 醒来后再作细想,虞谣更是无语。 她原本还觉得案卷里写的或许不是真相,这么一看,席初你还真是个疯批?! 她从床上坐起身撇了撇嘴,不想再多理会他了。 对于元君殒命与孩子被害这两件事,她作为穿越过来的人没什么真实的伤感,不必继续折磨他。可做下这些恶事的人想来也不能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不必再为他多费心神。 兢兢业业地上朝回来,虞谣刚到凤鸣殿门口,就听宫人道:“陛下,明公子来了。” 虞谣不禁面色一喜。 虞明是女皇的弟弟,在这个朝代,皇家说起“公子”差不多相当于男尊皇朝说“公主”。 她穿越以来,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唯有这个虞明和她在现代时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连脾气都差不多。她在现代时和弟弟的关系很近,自然也和这个虞明能处得来。 虞谣含着笑快步进殿,虞明正无所事事地逗她养在殿里的鹦鹉玩,见她回来了,兴冲冲地迎上去:“皇姐,您和姐夫重修旧好了吗?!” 虞谣眉心倏皱:“什么?” “就是……”虞明因她的脸色噎了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大半,“我是说……我是说席贵君。听闻皇姐近来免去了责罚,还给……还给他添齐了宫人……我还以为……” “他杀了元君,还害了我的孩子。”虞谣看着他,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跟他重修旧好。” 虞明闻言脸上顿显失落。 席初进东宫的时候他才四岁,这么多年来,虞谣是姐姐,席初也跟哥哥差不多,他实在不愿他们闹成这个样子。 但姐姐说得没错,席初杀了元君,还害了她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下午四点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以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4章 这日之后,虞谣没再去见席初,日常是一边坚守职责忙碌政务,一边用“排除法”在后宫寻找自己的债主。 又近一个月忙下来,虽然目标尚未完全锁定,但排除工作也颇有成效。 总的来讲,她删除了三类人:一是完全跟自己性格不合的,二是太能作的,三是一看就不太喜欢她的,只拿侍君当本分的。 这样筛完,原本的二十多位“候选人”还剩下十几位。其中让她觉得最有可能的,自然还是和贵君卫珂。 原因有二,一是这位卫珂一直宠冠六宫,不止这辈子的那个“她”喜欢他,穿越来的虞谣也跟他谈得来;二是卫珂的身份比后宫旁人都特殊些,他是元君卫玖的亲弟弟,在卫玖殒命后被虞谣召进了宫——她拿他寄情,从某种意义上将他当了卫玖的“替身”,“拿你当替身却又不自觉地爱上了你”——这是多么经典的言情套路啊! -- 第7页 在分析出这个思路之后,虞谣就不再“雨露均沾”了。她在二十一世纪母胎单身二十年,突然享受这么多的美色,时间长了还真有点吃不消。 她于是顺理成章地继续专宠起了卫珂,除了卫珂还有另外几个疑似债主的也还在她的恩宠范围内。余下的人,她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也就行了。 日子一晃就入了二月,本朝以二月初二为花朝节,百姓们在这日会结伴出游,踏青赏花。宫中要更隆重一些,女皇会携阖宫去京郊的园林游玩,天蒙蒙亮时就离宫,晚上才会回来。 是以这天,马车早早就停在了凤鸣殿前的广场上。虞谣走出殿门时,后宫的大多数人都已在广场上候着了,一群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着,放眼望去真是绝好的风景。 虞谣见状就不禁有了笑意,很快又注意到虞明也在,朝他招手:“阿明。” 虞明正与旁人说着话,闻言回首一笑:“皇姐!” 众人闻声也皆回过头,长揖见礼。礼罢,和贵君卫珂上前颔首:“除了席贵君,都到了。快些启程吧。” 他这话说得平静无波。虞谣一听便知,这样的事情席初先前大概都是不来的,所以才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虞谣倒也无所谓席初去不去,只是她想到各种宫斗小说里皇帝无意识的轻视导致的各种后果,还是说:“着人去催一催席贵君吧,朕看他许久不出来走动了。” 和贵君微微一愣,遂道:“也好。” 而后不必她发话,他就睇了眼身边的宫侍。那宫侍即刻朝后宫赶去,不一刻就进了启延宫。 由于宫人添齐,启延宫中的寥落淡去了不少。那宫侍是和贵君近前侍奉的,见状心下冷笑涟涟。 行至殿门口,他也无意入殿,睃了眼门边的宫人:“今日花朝,陛下连带阖宫都只等着席贵君一人,席贵君还不打算移驾么?”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门边的宫侍却顾不上计较态度,脸色一白:“……陛下让席贵君也去?” “那不然呢?”那宫侍愈发趾高气昂起来,对方愈发地心惊胆寒:“小的去禀一声,您稍候。” 语毕,他便疾步入了殿。 寝殿中,席初近来身子养好了不少,白日里有了力气,就常坐在桌前作画。 乍闻来者禀话,他执笔的手一顿,抬眸之间,眉宇微微蹙起:“你说什么?” 立在桌边的阿晋也顿时慌乱,急道:“奴去回陛下一声,就说贵君身子不适……” “算了。”席初摇头,遂搁下笔,信步往外走去,“去就去吧。” “贵君……”阿晋窒息,想要拦他,被他淡泊的目光一扫,又将话咽了回去。 席初没再多说什么,从容不迫地出了殿。他知道阿晋是担心他去了又要被为难,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若有心为难他,他躲在启延宫有什么用? 凤鸣殿前,众人无所事事地等着。 虞谣嫌车里憋闷,宁可先站在外头吹吹小风。和贵君一直陪在她身边,俄而想起什么,手上一转,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绢花,含笑簪到她的发髻上。 虞谣一哂,正欲说话,遥遥看到席初来了,鬼使神差地走了一瞬的神。和贵君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眉心微微一跳,静默不言。 席初低眸而行,行至离虞谣还有几步远时,行大礼拜了下去:“陛下圣安。” 虞谣看着他,心跳莫名地快了两拍。 经了这一个月,他的身子养回来了不少。虽仍不及她在梦里所见的风姿,却也已称得上俊美。 然不及她开口说话,和贵君已先一步道:“席贵君可真是姗姗来迟。若陛下不差人去请,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含着笑,好像只是一句随口的调侃。 虞谣却听得皱眉,觉得这话阴阳怪气。 是以她没有理会和贵君,想扶席初起来,然刚走了一步,虞明疾步冲过来:“皇姐!” 他满目不安地挡在她面前,压音劝她:“今日花朝……皇姐别败了心情。” 虞谣一时只觉这话奇怪,神情古怪地一扫他,就要继续前行。 虞明紧张得攥住她的手:“姐!”他咬咬牙,语中多了哀求,“阖宫都在,您给贵君留点面子吧。” 他说到此处,虞谣听明白了。 她顿觉心情复杂。 她看看虞明、看看一脸任人宰割模样的席初,再扫一眼众人脸上的微妙,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去扶贵君起来,该启程了。” “诺!”虞明骤然松气,回身去扶席初,“姐夫,我们一会儿去跑马——” 话没说完,席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虞明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失言。他慌张地望向虞谣,好在虞谣已转身走向马车,好似并未听到。 “姐夫”这个称呼,虞明从四岁就在喊了。那时候虞谣身边只有席初,他这么喊也没什么不对。 后来虞谣登基,有了元君卫玖,按理说卫玖才配让他喊姐夫,但虞谣这个女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人敢挑虞明的错。 后来出了那些事,虞谣不再容忍这个称呼了,也不喜欢旁人为他说话。虞明偶尔脾气上来,为诸如这般理由触怒了她,她倒也不怪罪虞明这亲弟弟,总是直接加罪到席初头上。 -- 第8页 有过几次,虞明就长记性了。 现下见虞谣没听见,两个人都一阵暗自庆幸。 席初默然立起身:“跑马我不便去,你去吧。” 马车驰出宫门,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京郊的园林。彼时已然天光大亮,虞谣走下马车就见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 虞明等了这一路早已耗尽了耐心,下了车就呼朋引伴地喊了几人一道去跑马。这副样子让虞谣想起了二十一世纪喊朋友开黑打游戏的弟弟,不禁笑出声。 和贵君下了马车就寻过来,迎着她的笑容望了眼虞明,也衔起笑:“明公子性子淘,素日在宫里可是憋坏了。”言毕转回头,温声询问,“陛下想不想那边的林子里走走?臣侍方才问了宫人,说那边桃花开得正好。” 虞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林荫里隐约透出桃花的温柔。晌午的宴席正好也设在那桃花林中的一方小厅里,她便欣然点头:“好。” 和贵君颔首,伸手一引请她先行,姿态恭敬又温和。他平日待人接物惯是这样的,虞谣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至于他在席贵君面前的那点小刻薄,虞谣没什么心思计较。说到底,他的亲兄长都死席初手里了,他只几分刻薄算什么错,平心而论已隐忍上天了。 是以二人步入林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上午。逛得累了,虞谣就找了棵花开正盛的桃树,在树下席地而坐,靠着和贵君的肩头小歇。 和贵君侧首看她:“陛下近来好似格外和气。” “……有吗?”虞谣心头一慌,不安于自己玩崩了人设,面上却撑住了,“和气还不好?怎么,你喜欢朕凶你啊?” “怎会?”和贵君笑了声,心下却想着席初的事。 他是在兄长离世后进宫的,从进宫之日起,他就没见过虞谣对席初和气。 近来的事情总让他觉得不大对。 可他不好直言相问,只得伸手将虞谣搂住,状似随意地道:“只是宫里人多,心眼也多。陛下突然这样和气,臣侍怕有人犯了糊涂,只当陛下性子软,再欺负到陛下头上。 虞谣没分辨出其中的弦外之音,无所谓道:“哪至于?若真有人那么不长眼,朕也不是好欺负的。” 话语间余光里有人影一扫,虞谣侧首望去,见众人正三三两两地往这边来。 快到午膳的时间了。 她便与卫珂一起站起身,最先走到跟前的是她后宫的一名小侍。他位份不高只因年纪还小,比虞明还要小几个月,但实则家世不错,说话便也很有底气。 眼下正好撞见虞谣与卫珂的亲密无间,他边是一揖,边是抑扬顿挫地打趣起来:“臣侍怕到晚了没饭吃要饿肚子,一路紧赶慢赶,却不想扰了陛下与贵君。唉……早知道倒该晚点再来才是。” 卫珂绷着脸:“一会儿多赏你两个菜,堵住你这张嘴。” 行至近前的众人闻言,无不附和地笑起来,四下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 众人身后几步外,席初垂眸而立,心底纷杂的情绪稍稍一涌,就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23:00再来一更吧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5章 两刻后,花厅里就开了席。 席上歌舞升平,又比宫中少了礼数,众人推杯换盏掷骰子玩得好不快哉。 虞谣对这些玩法不在行,就添了些金银玉器作为彩头看他们玩。 不得不说,一群容貌绝美的小哥哥玩在一起,真是举手投足都让人看着舒服。虞谣一时直恨自己有情债要还,不能放纵地左拥右抱当昏君,不然天知道生活该有多美。 一片欢声笑语中,有一隅的安静就显得格外扎眼。虞谣很快便注意到离她并不太远的席上,席初分外地安静。 他并不与旁人玩乐,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当没看到他。他于是便索性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独自坐在那里,形单影只的。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继而又发觉他不仅不理旁人,就连宴席上的菜也不太用。她看了这么半晌,他总共就吃了一口菜、饮了一口汤。 虞谣不由皱眉,心下却生出一阵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他这个样子似是为了降低存在感,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是上一世的“她”的潜意识带给她的直觉。虞谣深吸气,多少有点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并非往事真正的亲历者,什么元君被杀、什么小产,她都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可她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席初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现下又见他这样小心,她愈发觉得不论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应该报够了。 今后的日子,他们各自安好吧。 虞谣移开目光,没急着说什么。又过约莫半个时辰,宴席接近尾声,席上众人便开始商量下午是去骑马还是去射箭,商量好了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告退。 虞谣抿着笑也站起身,向外走去,行至花厅门口,她侧首:“素冠。” 素冠上前两步听命,她的目光往殿中一划:“席贵君方才没怎么吃东西,你备几道菜给他送去,让他找个地方用。” 素冠一怔,神情变得小心:“陛下?” 虞谣垂眸:“别说是朕赏的,就说……”她想了想,“就说是你备的。” “诺。”素冠会意。 -- 第9页 虞谣不再多言,四下看了看,喊上虞明到附近的小湖上坐船去了。 虞明不喜欢坐船,觉得无聊,在船上哈欠连天。虞谣坐在窗边看景,听到他的哈欠声不知不觉也跟着犯了困。不多时就索性不再撑了,站起身,向船舱二楼走去:“我去睡会儿。” “我也去……”虞明也站起来。 这船的二楼恰有两间卧房,姐弟二人各进了一间,都能睡得舒服。 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虞谣也就是迷迷糊糊地才刚睡着,房门就被叩响。 “陛下。”外面是素冠的声音。 虞谣醒过来,凝神一想,黛眉皱起。 方才她差素冠去给席初送菜,上船时素冠也还没回来。她身边又还有旁的宫人服侍,按理说他不必非赶过来才是。 她坐起身,扬音:“怎么了?” “出事了。”素冠的声音听上去隐有些慌,“和贵君……和贵君适才再凉亭里与人品茶说话,突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宫人们传了太医,太医说……”他缓了口气,“是中毒。” 虞谣一滞,脑内划过一句:嚯,宫斗大戏开始了? 她顿时睡意全无,下床唤人进来帮她理了理衣裙发髻,就往楼下走去。 素冠办事妥帖,早在乘小舟赶来时就已吩咐宫人将船往回开,虞谣坐在一楼等了不多时,船就已靠了岸。 虞明惊闻这样的事情也无心睡了,姐弟二人一道下船,素冠禀说:“暂且将和贵君安置去了玉思轩。” 虞谣颔首:“好。” 玉思轩地方不大,但这处园林中能供人居住的院落原也不多,玉思轩已是其中最为讲究的一处。 姐弟二人赶到时,后宫众人都已聚在了堂屋里。和贵君还昏迷着,虞谣透过门前的丝质影壁依稀看见太医与宫人们都在房中忙碌,便也无意进去,在堂屋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无法进去探望,正可先问问事情始末。第一回 迎面碰上后宫之争,她还有点激动,强作冷淡地开口:“怎么回事?” 众人相视一望,接着无数目光一道投向一名宫侍。虞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和贵君跟前的掌事怀沙,怀沙上前一拜:“禀陛下,适才……贵君与两位御子在亭中小坐饮茶,有宫人送了两碟点心来。贵君就着茶水用了两块,突然就……” 他言及此处顿了顿声,迅速扫了眼虞谣的脸色,复又垂首:“奴们吓坏了,赶紧传了太医。又……又着人去追查那点心,一时还没有结果。” 虞谣闻言心想也罢,不急。下毒这种事搁未来都算刑事案件了,哪有那么快就能出结果? 却听旁边的一位御子郑氏道:“他说起这个,臣侍到想起来,当时臣侍看那宫人就觉得眼熟,只是一时也没多心。” 怀沙一怔,侧首望去:“御子见过他?” “那是席贵君身边的人啊。”郑御子一哂,向虞谣道,“自臣侍入宫以来,席贵君跟前就只有一个阿晋。今日在席上见有别的宫人在侧旁侍奉,臣侍不免多看了两眼,后来在凉亭中又见到了,便也识得。” 怀沙拧眉低头,想了想,呢喃说:“御子这么一说……好似是有些眼熟。” “不如先将人传来问问?”他说着顿了顿,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事关两位贵君,总要查个清楚。” 这话听着没毛病。虞谣思索了一下,点头:“传席贵君来。” 素冠听言睇了眼身边的宫侍,便有宫侍走出房门,去寻席初。房中因而安静了半晌,虞谣喝着茶,一边担心和贵君一边对眼前的宫斗大戏充满好奇。 过了约莫一刻,席初到了。他步入堂屋,数道目光同时转过去,但他没什么反应,神色黯淡的脸上寻不到半丝情绪。行至离虞谣不远的地方,他平静地垂眸下拜:“陛下。” 虞谣看到他这副枯木般的样子总有点心疼,无声地缓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和贵君中了毒,朕听说去送点心的是你身边的宫侍。” 席初一怔,抬眸。 方才前去传他的宫侍上前了两步,一揖:“陛下,奴方才问了话,席贵君身边的阿全招了。” 虞谣皱眉,多少有点意外。查得这样顺利,让她忍不住阴谋论,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 席初却很快回过神,哑声道:“是臣侍干的。” 短短五个字,虽轻却掷地有声。虞谣听得一滞,四周围都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短暂的死寂之后,虞明拍案而起:“贵君!你不能……不能什么都认啊!” 席初恍若未闻,眼睛抬起来,与虞谣对视。 这双眼睛与她在梦中所见的曾经的他很像,却又好像截然不同。她从中看不到任何光彩,就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一字一顿道:“臣侍嫉恨和贵君已久,臣侍就是想要他的命。” “贵君?!”虞明惊得脸色惨白。 那位郑御子也皱起眉,幽幽道:“宫中争风吃醋并不罕见,可元君已死在贵君手里,贵君如今又……” “卫玖死有余辜。”席初犹自跪在那里,身形与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唯语气骤然冷下去,透出狠厉让人生寒,“卫珂也一样。” 郑御子讶然:“贵君……” “你们都出去!”虞明突然断喝,引得众人一滞。 -- 第10页 他们正看他,他又再度道:“都出去!” “阿明。”虞谣面显不快,他好似怕被她阻止,索性动手轰人,“都出去!都出去!” 后宫众人面面相觑,终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暂且离开。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虞谣无语:“你干什么?” “皇姐……您借一步说话!”他边说边拉着她出门,走得很急,直接去了侧旁的厢房。 厢房里别无旁人,素冠见状也识趣地没有带御前宫人进来。虞明半推半请地令虞谣坐到茶榻上,深吸气:“姐,席贵君不是那种人,这事不是他干的。” “……他自己都认了。”虞谣拧眉,“从前的事你也知道,还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从前……从前是从前。”虞明一时也不知如何争辩,咬着牙踌躇了半晌,就地一跪,“姐,就算是他……也饶他这一次吧,行吗?” 虞谣:“那怎么行?” “不行我就不起来。”他耍起了赖,虞谣瞪眼:“你讲理吗?!” “求您了!”虞明拽住她的裙角,“就当是……就当是我不懂事非得救他,饶他这一回。若再有下次……要杀要剐都听皇姐的。” 虞谣绷着脸,有点撑不住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杀席初。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刚回来的人,杀人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她方才想的也不过是让席初到冷宫里去待着就算了。 可虞明的意思,却是要她根本别追究这事。 她心下自然是不肯的。不说昏君不昏君的问题,就说宫斗剧带来的经验也足以让她知道,皇帝在家务事上和稀泥多半会酿成大祸。 但看虞明这样,她又着实狠不下心拒绝他。 要知道,穿越之初她连面对旁人跪拜都很是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虞明生得与她二十一世纪的弟弟一模一样,她真是顶不住他这样求她。 亲情是把双刃剑,虞谣的是非观就这样被松动了。 要不……要不活一回稀泥? 就一回,应该也没关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第一更上午九点吧 = 下一更发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6章 姐弟二人一跪一坐,对视三秒,虞谣败下阵来。 她咬牙,扬音:“传席贵君来。” 守在门外的宫人闻声赶去堂屋,虞谣没好气地一拉虞明:“起来。” “嘿嘿。”虞明嬉皮笑脸地起身,满面乖巧地立在她身侧。不过多时,席初被宫人请进了厢房,行至虞谣面前,一如既往地行大礼下拜。 虞谣坐直身,拿捏气势道:“今日这事原不能善了,但阿明非说不是你,求朕饶你一回。他平日鲜有事求朕,这事朕应了。” 席初木然一怔,抬眸间尽是困惑。 虞谣淡看着他:“若旁人问起朕为何没怪罪你,你知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哑了哑,迟疑半晌,道:“只说是明公子求情。” “你这是让他与和贵君结怨。”虞谣下颌微抬,席初微滞,又说:“那便是陛下查明了原委,得知并非……” “你当众认罪,朕查明原委却不是你,你的认罪就是欺君。”虞谣摇头,席初神情间的茫然更添几分,不安随之蔓延。 虞谣清了清嗓子:“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你先前当众认罪只是与朕赌气,后来他们走了,你就私下里将实情与朕说了。” 席初无声地吸气:“陛下?” “听明白没有?” “……诺。”他闻她口吻一厉,便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低头应得很轻。 虞谣看他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总不大舒服,事情交代清楚就不再多言,起身便走。 “皇姐慢走。”虞明长揖,待她出门,即刻上前搀扶席初,“姐夫,快起来!” 他的声音飘入虞谣耳中,虞谣心念一动,脚下定住,立在门外静听。 虞明与席初关系这样近,她倒想听听今日这事到底是不是席初下的黑手。 席初撑着虞明的手立起身,神色木然如旧,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救我了。” 他口吻漠然,虞明听得蹙眉:“我既知姐夫冤枉,如何能袖手旁观?” 席初轻笑,缓缓摇头:“冤不冤有什么要紧。阿明,不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姐夫别这样……”虞明温声劝解,“我听闻皇姐近来已转了性,姐夫好好活下去,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会的。”席初还是摇头,一步步向外踱去。 虞谣听到动静,左右一看,身形迅速闪进隔壁的房门,贴在墙后屏住呼吸。 便听席初声线平淡地继续说下去,淡漠中只余几许难辨的自嘲:“她心里已没有我的位置。好与不好……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听得虞谣心里一阵难受。就好像她是一个渣男,伤透了后宫里对她最用情至深的嫔妃。 可是不对呀。再从前的事里,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好不好? ——先是杀夫又是去子,这席初得是多大一朵白莲花才能在做完这些事后依旧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她暗暗吐着槽,可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并没有淡去。她一边嫌弃席初白莲花,一边又忍不住地觉得他怪惨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罢了,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 第11页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俗话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席初现在被握在她手里,只要她小心提防,他就再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而她是皇帝,大度点也没什么不行。 虞谣躲在房里等到席初和虞明都走了才离开。 和贵君之事搅得众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思,又过约莫一个时辰,大家就提前启程了。 如此一来,回到宫中的时间自也早了许多,马车停稳在凤鸣殿前时才刚到用晚膳的时辰。 虞谣下了马车,听宫人说和贵君在途中已醒过来,心里松了口气,回身走向卫珂的马车。 卫珂尚有些虚弱,由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就要往后宫的方向去。 虞谣在后面唤了他一声“贵君”,他转过身,一揖:“陛下。” 虞谣看看他发白的面容,温声:“别回去了,就近在凤鸣殿歇息吧,一会儿再让太医来看看。” 卫珂摇头:“不必了。” 虞谣一怔。 这三个字过于简短,语气也有几分难以遮掩的生硬,与他平素的温柔大相径庭。她不免有些意外,上前几步,攥住他的手:“怎么了?” 卫珂垂眸,抽开了手:“陛下待席贵君真是情深义重,臣与兄长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他说得声音并不低,直引得刚下了马车的众人都纷纷看过来,却又不敢上前,只沉默无声地张望。 虞谣滞住。 她自认为与席初已经“串了供”,只道卫珂听闻不是席初便也不会再深究。可现下听卫珂的口气,却是心里认定就是席初所为了。 她不禁心虚,继而觉得要不还是审审再说?下一瞬却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几句话,那几句话让她觉得此事应该真与席初无关,他会认罪,只因不想活了。 她于是摇摇头:“不是席贵君,朕问过了。” 卫珂冷笑:“人证已有,他自己也认了罪。陛下如此一力袒护,实在寒了臣侍的心。” 虞谣暗自咬牙。 她看得出,卫珂这是在逼她。 他若心有不平,这些话大可私下与他说,她也可以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可他这样当众与她争执,直弄得好像她不办了席初便是个昏君。 虞谣顿时来了脾气!她不知道这一世的自己到底有多包容卫珂,可穿越过来的她是不喜欢这样的。她在二十一世纪时底线就很分明,平素什么都好商量,但若谁想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一定会翻脸。 现下当了女皇,虞谣心里更少了很多顾忌。见卫珂这样步步紧逼,她的脸色也冷下去,但看在卫珂刚中了毒的份上仍克制了一下:“去凤鸣殿说。” 卫珂轻笑:“臣侍想回去歇息了,告退。” “好。”虞谣下颌微抬,视线淡睇着他,扬音,“席贵君!” 卫珂眉心微跳,告退的脚步停住。周遭众人不约而同地窒息,小心翼翼地转头张望。 席初屏息,垂首上前。 他生得仙姿俊逸,又华服在身,凤鸣殿洒出来的暖黄灯火照在他身上令他显得愈发出尘。只是他眸光黯淡,面容若死灰一般沉寂,行至虞谣身边两步远的地方,他漠然一揖:“陛下。” “……皇姐!”虞明心惊胆战地赶过来,竭力调和,“皇姐不如……先送和贵君回去,再慢慢说别的……” “不必。”虞谣轻笑,美眸一转,视线落在席初面上。 席初眼底微颤,和贵君亦淡看向他,眼中划过一抹快意。 虞谣淡然:“和贵君自要回去歇息,你陪朕用膳吧。” 周遭骤然陷入死寂。 虞明讶然:“皇……皇姐?” 和贵君倒吸冷气。 虞谣不做理会,见席初没反应,索性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凤鸣殿中走去:“快些,朕早就饿了。” 席初心惊,走得趔趔趄趄,走出好几步才终于回了几分神,扭头看了眼和贵君,语气惶恐:“陛下……” 虞谣拉着他走进殿门,他即要往外退,她挑眉:“你敢走?” 他便定住脚,低着眼帘,无助都写在脸上。 “去传膳吧。”虞谣吩咐素冠,又看看跟进来的虞明,“阿明一道用?” “我……”虞明噎了噎,心念快速一转,笑说,“我在侧殿用吧,不扰皇姐和贵君。” “好。”虞谣自知虞明心里的小算盘,却没心思说什么,提步就往内殿去。 席初只得跟上她。入殿不多时,晚膳就端了进来。大熙一朝用膳都是分案而食,不论是正经宴席还是平日用膳,俱是每人面前一张长方案几。 虞谣与席初于是各自入席落座,虞谣被卫珂惹得心烦,一时只顾闷头吃自己的。过了半晌抬起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席初又是晌午时那副样子。 他面前数道菜肴好像都没太动过,唯独那碗米饭上有一点筷子夹过的痕迹。他低着眼睛,隐约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垂的视线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只怕满心都在祈祷不要惊扰到她。 虞谣心下唏嘘,扫了眼自己面前的菜。 因身份有别,他们面前的菜肴是不太一样的,她的菜应是比他多了四道。 她粗略地扫了眼碗碟的位置,大致猜到了哪四道是他桌上没有的,遂一睇身边的宫人:“这道炖羊肉味道不错,端去给贵君。” -- 第12页 席初瞳孔骤缩,双肩一栗,起身:“谢陛下。” “坐。”虞谣含笑,“只是随意用个膳,你别有什么心事,多吃点。” “诺。” 轻声应下,坐回去,看向那道已送至案头的羊肉。 这当是道味道浓郁的菜,盛在青瓷钵里,汤汁晶莹诱人。羊肉一看就已炖得十分酥烂,鲜香飘散出来,引人食指大动。 席初静静看着,心底涌起一抹自嘲。 方才与她进殿的时候,他虽慌张,心里却也有些畅快,只因她生了卫珂的气。 现下才突然醒悟,她便是真生了卫珂的气,也不会用他来给卫珂摆脸色。 这样拿他来换卫珂气顺,才更像她一贯的做法。 席初无声轻喟,夹起羊肉,尝了一口。 肉果然已炖得十分酥烂,带着一种特有的鲜美,是他多年不曾尝过的滋味。 他将它咽下去,便又再度夹起一块,就着米饭吃了下一口,心里忽而变得轻松:终于要结束了。 这三年,他太累了。 在杀掉卫玖之前,他自认已想尽了结果。那时他想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或许会听他的解释;又或者她气血冲脑无意去听,便会直接杀了他。 不论哪一种,他都能接受。 可他唯独没料到,她能恨到不杀他,让他这样生不如死。 他不怪她,可他熬不住了。 席初又吃了一口羊肉,些许不适开始在胸中蔓延。 那是种久违的压抑感,压在心头,让人憋闷。 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鬼使神差地想,他还是离开凤鸣殿好。 他想她也未必有心情亲眼看着他断气,那又何必脏了她的地方。 席初深吸气,立起身:“陛下,臣侍先告退了。” 虞谣浅怔,蹙眉:“怎么突然要走?你坐下,好好用膳,朕又不吃人。” “……臣侍已用够了。”他又道,虞谣不满地看看他,终是点了头:“算了,随你吧。” 单是为了先前那些事,他不想跟她待着也不奇怪。 “陛下多保重。”席初轻言,“和贵君他……”说及此处,他噎了噎,黯然一喟,“罢了。” 语毕他垂首长揖,遂转身向外走去,虞谣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一股异样的决绝。 她一时不明就里,自顾自又夹了口菜来吃。不及吃尽,外殿传来宫人惊呼:“贵君?!” 接着便是慌乱的脚步声、唤人声,还有虞明从侧殿冲出来的声响:“姐夫?姐夫!”虞明一叠声的急唤,虞谣蓦然回神,起身出殿。 推开殿门,外面的混乱就撞入眼帘。 席初跌跪在地,一手勉力扶着一旁的漆柱,一手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唇舌发紫。 又中毒一个?! 虞谣惊得脑子发空,疾步上前:“贵君?” 席初已说不出话,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一下下地往下坠。但他不想让自己太狼狈,手仍竭力撑着漆柱,剧烈的颤抖中指节直按得发白。 “快传太医!”虞谣急喝。 众人闻声都松了口气。 适才眼看席初那样从内殿出来,人人都当他是被陛下赐死了,这般看来倒不像是。 “扶他进去!”虞谣勉强定住神,想起晌午的事,又道,“一应菜肴都收下去,与和贵君的事一起查!”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陛下果然不是个东西。 虞谣:你们听我解释…… ========= 下一更下午四点 目测今天能把全部存稿更完 然后我们来缘更 第7章 因为卫珂与席初的事一前一后只相差了半天,虞谣才会想放在一起查。 然而太医来为席初诊治后得出的结论是:羊肉过敏引发了哮症。 一时之间,寝殿中的氛围十分尴尬。除却昏睡过去的席初,每个人都窘迫地看了虞谣一眼。 虞谣:“哮……哮症?” 虞明神情复杂:“皇姐这是……忘了?” 忘个屁啊,老子根本就不知道! 虞谣心里破口大骂,表面强自一笑:“啊……是,忘了。” 虞明不安地望着她:“姐,让贵君好好养病,行吗?” 潜台词俨然是:别欺负他了,行吗? 虞谣一阵无奈:“放心吧,我不会再怎么样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虞明骤然松气,看看天色,起身一揖:“那我告退了。” “去吧。”虞谣颔首,待虞明走后,她很快也挥退了宫人,径自前去梳洗,准备睡觉。 许是因为先前生活在现代格外注意“隐私感”的缘故,她穿越之后极不适应身边始终有宫人陪伴的生活。尤其是沐浴和就寝的时候,想到周围有人戳着她就头皮发麻。 所以她近来都只是让他们备齐东西都退出去,自己安安心心地收拾,还能图个清静,发发呆想想事。 席初在约莫两刻后缓缓转醒,醒来时呼吸已然顺畅,他望着床幔怔忪一瞬,看清上面以金线绣出的凤纹,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置身何处。 他于是惊坐起身,虞谣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听到些许动静,迟疑着一唤:“贵君?” 席初薄唇紧抿,滞了滞,揭开床幔,伏地深拜:“陛下。” 虞谣侧首看过去,心情复杂难辨。 -- 第13页 她发现席初每每见到她,总是这样一丝不苟地行大礼的,这才后宫旁人身上都不多见。哪怕是最末等的小侍,平日见到她,也是一揖就罢了。倘使是在养病,大多数人更会安心在床上待着,坐起身朝她颔一颔首就算尽了礼数。 唯独他,小心到不敢有分毫懈怠。现下正值早春,天还凉着,他身上只一袭中衣,也这样说拜就拜。 虞谣好生定住心神,想了下他从前做过的恶事,才总算没让自己同情心太过泛滥:“免了。”她声线平淡,边说边走向床榻,“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席初浅怔,低下头,应得很轻:“诺。” 三年了,他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她太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痛苦,他时常觉得熬不下去,可又每每都熬了下来。 因为她还没报复够,她总会在他受不了的时候拉他一把。 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活在这里,至少还能担保家人们都安全。 席初沉息,心如止水地垂首跪着。 比起严冬里没有炭火的启延宫外殿,早春时节的凤鸣殿寝殿已舒适多了。只要他的哮症别反复起来,这一夜便也不会有多难熬。 虞谣自顾自躺下身,就合了眼,半晌觉得没人上床又看过去。 见他依旧垂首安静跪着,她皱起眉:“还跪在那儿做什么?” 席初一滞,即道:“臣侍去外殿。”语毕便忙不迭地起了身,唤来阿晋,轻道,“取我的衣裳来。” 虞谣困惑得坐起身:“怎么还更上衣了?你要做什么?” 席初刚走向屏风的脚步顿住,滞了滞,含着满目的恐惧望向她:“陛下……”只看她一眼,他便再度拜了下去,不安地辩解,“陛下,外殿……外殿人来人往,臣侍若穿中衣跪在外面,让人看了去,只怕也……伤了陛下的体面。” 语毕,他心弦绷得更紧,怕她不在意,怕她看出他的恐慌,愈发抓住他的软肋。 虞谣听得愣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什么话……”她说罢边挥退阿晋边起身走向他。她想扶他起来,可在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裙摆,战栗着想阻住她的脚步:“陛下……” 他的声音染上一层因惧而生的哽咽,抬头盯着她,连气息都在颤:“臣侍知罪了。” 见她真不往前走了,他心弦松动几分,即刻又道:“臣侍这便去外殿。” 声线平静又无力。 语毕他平静起身,不再寻什么衣裳,提步向外退去。 “……你等等!”虞谣抓住他的手腕,他打了个激灵,惶恐的视线落在她面上。 虞谣仿若未觉,拉着他的手几步走回床边:“朕让你早些睡,谁要罚你了?”语毕在床边定住脚,扫了他一眼,“你睡里面。朕早上要上朝,起得早。” 说罢她就等着他先行上床,可他一时好似不知该怎么办,战战兢兢地立在她面前:“臣侍……回启延宫吧。” 小心翼翼的口吻,听上去怪可怜的。 虞谣轻喟,摇头:“先睡吧。太医让你好好歇息,明日睡好了再回去。” 席初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神思紧绷。但思虑再三,终是不敢跟她硬顶,沉默着先上了床。 虞谣等他睡好,径自去吹熄了烛火,便也睡下了。 在外游玩一日,虞谣睡得很快,只消片刻就已坠入梦乡。梦境没头没尾地涌来,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宫道上。 不远处恰是一道院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刚走到门口,她潜意识里知道那又是曾经的“她”。 接着,她听到院中传来斥骂:“这是东宫,不是市井流氓住的院子!你这般不知礼数,广济侯府就是这样教你的?!” 话音未落,就是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响,还有男孩子压抑的哭声。 虞谣怔然走近,举目看去,最多不过十岁出头的男孩跪在青石板上,双手瑟缩着抬起来,硬撑着迎接一下又一下的竹板。 她不及判断他是谁,背后响起“她”甜软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呀。” 院中众人均一滞,继而纷纷施礼。 “她”步入院中,侧旁一个面容严肃的宫侍上前:“席良侍适才又爬树又翻墙,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踩在墙头上了。奴奉陛下之命教习规矩,不得不先行罚过。” “她”哑了哑,不由分说地上前拉起席初。 他站起来,就比她高了近一头,她仰首望着他,认认真真道:“爬树翻墙,你想去哪儿?” “我没……”他吐了两个字就噎住声,低下头,神情间多了些恭顺,“臣侍就是想去看看,殿下长什么样子。” “那你现在看到了,不要再爬树了!”她边说边拽住他的衣袖,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我住的地方叫欣鸾殿,我带你去看怎么走。你日后再要找我,直接过来就好啦!” 虞谣讶然看着他们,心里的感触十分奇妙。 她第一次知道,“她”小时候原来也这样活泼。而席初在这个年纪虽已初显姿容,但竟然还能爬树翻墙,跟现下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她不由自主地跟上他们,眼看着他们跑进欣鸾殿。 她也跟进去,进殿的刹那风沙一晃,再定睛便已置身殿中,殿里恰是用膳的时候。 约是因为年纪还小,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两个小孩子在一方长方案桌两侧面对面地坐,“她”执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放到他碗里:“你尝尝这个!他们说是……嗯……我忘记叫什么了,总之就是很好的羊肉。” -- 第14页 “是羊肉?”他闻言一滞,好似想说什么。扫见旁边侍立的宫人,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即刻看出了他的畏惧,眼睛一翻:“你怎么啦?有事就说嘛,不要管他们。” “臣侍不能吃这个。”他轻声,“臣侍有哮症,一吃羊肉就会发病。” “她”歪头:“哮症是什么?” “就是……会喘不上气。”他道,“别的倒也没什么。” 她明眸一颤,显然觉得这病很严重,立刻扭头看宫人:“把这个羊肉撤了。告诉膳房,以后都不要做羊肉了,我可以吃别的!” “不必……”席初忙道,“殿下吃就是了。” “没关系的。”她认真地摇摇头,“我父君说,我们要互相照顾。羊肉不吃就不吃呗,又不是非吃不可!” 说完,她夹了一个鸡翅给他:“吃这个吧。” 虞谣立在旁边看得愣住,错愕涌上心头,在脑海中一激,直将她激得醒了。 她这才意识到,昨晚那些事在旁人眼里有多渣! 他们曾经关系那样亲近,她为了不让他发病,直接吩咐东宫的厨房不必再做羊肉。 如今,她竟然亲手赏了他一道羊肉。 怪不得她说她忘了的时候,虞明的神情那样难以言喻。 怪不得他明明不能吃却不敢说,醒来之后也不敢过问一个字。 他们都以为她是蓄意折磨他啊?! 她不禁心慌意乱,坐起身,身侧即响起一唤:“陛下?” 她循声侧首,便见他也坐起来,神色小心,不敢再言一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下五味杂陈。 他面容憔悴,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显然一夜都没睡好。亦或因在她身边,他根本就没敢入睡。 梦中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止不住地想,从前敢在东宫爬树翻墙的一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那样善妒,杀了元君不算,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又要受过多少苦,才会被磨成这副样子? 有那么一闪念,她觉得她多少是有些责任的。 她想起了她在现代时看的那些宫斗文。宫斗文里男尊女卑,后宫的女人们掐得死去活来,文里自然会有正派与反派之分。但若深究原因,文中的皇帝多半都不无辜,后宫那些或好或坏的人,不过都是各有无奈的牺牲品。 而现在,她是这个“皇帝”了。 虞谣沉然叹息:“昨晚的事,朕不是有意的。你别计较。” “……什么?”他眼中顿生慌乱。 “羊肉的事。”她移开视线,望着锦被上的绣纹,一字字道,“朕不是有意让你难受的。只是你已久不发病,朕当你好了,一时只想着那羊肉味道不错,想让你尝尝。” 席初心弦紧绷,摸不清她的意思。滞了滞,只垂首应道:“是。” 虞谣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沉闷地下床:“朕要去上朝了。” 语毕她扬音一唤,素冠旋即领着人入殿,服侍她梳洗。 早朝前的时间并不太多,虞谣忙碌起来便顾不上别的。是以她直到洗完脸才注意到席初也起来了,见她在妆台前落座,他默不作声地走向她。 虞谣不必问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在他伸手的同时按住了妆台上的木梳。 席初一怔,目光快速划过她镜中的脸色,又低下去,压着不安等她发话。 虞谣声音放轻:“不需你做这些,你回启延宫再睡一睡吧。” 席初窒息:“陛下,臣侍……” “素冠。”虞谣侧首,“你去送送,将医嘱与启延宫的人说清楚。” “诺。”素冠长揖,遂向席初一引,“贵君请。” 席初见状,心弦终是松了三分,颔首一揖:“臣侍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十点再更,最后一章存稿 明天开始随缘更新了哈 第8章 素冠与席初一同离开凤鸣殿时时辰尚早,后宫众人多半也才刚刚起床,正陆续往和贵君所住的含思宫去,向卫珂问安。 其实卫珂并非元君,这样受众人的礼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因虞谣将六宫大权给了他,旁人便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个个都去,好歹混个人情。 席初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二人离含思宫不远时,正碰上与卫珂交好的几人结伴同行。看见席初从凤鸣殿的方向过来,几人脸色都一变,不乏有两个想上前寻事。转而注意到素冠,又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贵君。”几人终是守礼地一揖,席初颔了颔首,便继续向前行去。 复行一段,宫道清净了些,素冠四下看看,启唇:“奴多嘴过问一事,贵君莫怪。” 席初侧首:“你说。” 素冠直言道:“昨日和贵君一事,究竟与您有无干系?” 席初驻足,眉宇蹙起:“怎么问这个?” 素冠垂眸,唇角含着一抹恭谨的笑:“若有干系,陛下已应明公子所求,奴不会多嘴让她徒增烦扰;但若真无干系……真相如何想来您心里也有数,奴愿查个水落石出,让陛下心里也有数。” 席初目光微凌,划在他面上:“我也多一句嘴,你莫怪。” 素冠点头:“贵君请说。” 席初长缓一息:“你是御前的人,忠于陛下就可以了,其他的心思别太多。和贵君他……”他缓缓摇头,“我与他有多少恩怨,你们御前的人也不该站队。” -- 第15页 他语中一顿:“你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若再有下次,不论陛下信不信,我都会告诉她。” “贵君多虑了。”素冠一哂,“奴只忠于陛下。只是和贵君……为人刻薄,算计颇多,六宫在他身上吃过暗亏的人不在少数,让陛下一味地信他宠他未必是什么好事。奴只是想让陛下看明白些,之所以先问您底细,是不想白费力气罢了。” 席初默然沉吟:“那你查吧。” “好。”素冠抿笑,遂不再多言,复又与席初继续往启延宫走去。入了宫门,便见阿晋满面不安地迎上来:“贵君……” 素冠轻啧:“贵君留在凤鸣殿,你倒先回来了?” 这话中多有指责他玩忽职守的意味,阿晋缩了一缩,意有所指地与席初禀道:“奴已经……请太医提前过来候着了,您有什么不适……” “我没事。”席初淡声。阿晋怔神间他已步入殿门,素冠伸手在阿晋肩头一拍,让他留步。 阿晋心神不宁,素冠扫了眼殿里:“是没事,左不过没睡好,煎副安神药就行了。倒是昨晚犯了哮症,有些医嘱,陛下差我来告诉你。” “啊?”阿晋愣住。 三年以来,席贵君被召去凤鸣殿的次数寥寥无几,安然回来却是没有过的事。 素冠不理会他的错愕,一板一眼地将太医的嘱咐说了个明白,便算完成了自己的差事,就此告退。 阿晋犹自在殿门处怔了半晌才忙入殿,席初已支走了太医,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阿晋上前帮他放下幔帐,不安地探问:“贵君,陛下究竟什么意思?” 席初淡淡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既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何必深究。” 阿晋抿唇:“奴只是想……若陛下肯宽宥几分,贵君不妨趁机再与陛下说说实情。十年的情分,陛下或许……” “是我不肯说么?”席初看向他,唇角划过一抹自嘲。 他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是她不肯信。 含思宫正殿里,气氛安静得让人压抑。 昨晚之事犹自盘旋在众人心头,陛下与和贵君间偶有不快倒不是大事,可她见和贵君不肯退让就拉席贵君出来驳他的面子,是前所未有的事。 直到方才,众人又听说席贵君一整夜都留在凤鸣殿里,片刻前才回启延宫,一时心情都更加复杂。和贵君闻讯后就一直阴着张脸,无心多言一字,旁人静观其神色,也不敢贸然搭话。 如此小坐了近半刻,大多数人尽到礼数就告了退,只余与和贵君交好的几人仍在殿中。 郑御子看看另外几位,终是先开了口:“依臣侍看,贵君倒不必太将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臣侍适才亲眼看见席初面容憔悴,眼下乌青浓重,全然不像寻常侍寝的样子,昨夜是如何过的也说不好。说到底……” 他一声轻笑:“他在凤鸣殿外一跪一彻夜的样子,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这话说得和贵君面色缓和了些,一旁的徐常侍及时接话:“御子所言极是。那个席初……原也不是多会讨好人的。况且就算他会,陛下心里总还记得元君与孩子的血海深仇,哪里会说放下就放下?昨天晚上陛下虽是在与您赌气,也并不代表席初的日子就能好过。” 郑御子颔首:“近些日子的事臣侍仔细想了一想。陛下每每提起席初,恨意从来不少,自年初三起却突然宽和起来……呵,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贵君就没觉得不对劲?” “是不对劲。”卫珂手里端着茶盏,却无心喝,淡淡地垂眸看着,“可我不好问,陛下亦不曾主动说过什么。” “其实个中因由未必有多复杂。”郑御子眉心轻挑,“他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京中也已对陛下议论纷纷。御史也已曾纠阂几次,劝谏陛下按律惩处,莫要如此肆意折磨。时日久了,于陛下的名声总归不好,陛下或许也想求个了断。” 卫珂蹙眉:“他身负重罪,陛下想杀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当年只是一句话的事。”郑御子冷声,“眼下一拖三载,陛下做过什么人尽皆知。此时再因旧事杀了他,只会显得陛下更加凉薄,落到文人史官嘴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陛下不是沽名钓誉之人,可为着罪无可赦的仇人让自己背负骂名,换了谁会愿意?” 卫珂微微凝神:“你的意思是……” 郑御子垂眸:“或许自一开始,就是我们未能领会陛下的意思。陛下心里恨意难平,但为着名声却不好为着一件事屡次发难,不得不做出大度的样子。我们若想为她分忧,不如递些别的由头给她,这样她想接着出气也好,想一了百了也罢,都能师出有名。” 卫珂深吸气,靠向椅背,沉吟思量:“这事却不易做。席初这几年连呼吸都小心,难以抓住把柄。陛下若不想落人口实,我们给他硬安罪名便也是不行的。” “贵君这样想,就把路走窄了。”郑御子轻哂,“他不出错,他家还有几十口人呢,不会个个都不出错。臣侍已打听过,他有个妹妹自幼聪颖,文武双全,若来日考取功名……陛下不用则显得小气,用则是在自己心上捅刀。” 卫珂恍惚间有些意外,忖度半晌:“容我想想。” 夜幕再临,华灯初上。尚寝局如旧捧着两托盘的绿头牌进了凤鸣殿,静候虞谣翻牌子。 -- 第16页 虞谣放下奏章,活动了一下脖颈,心里就一个字:烦。 其实看奏章并不需她费什么脑子,在政务问题上,地府是给她开了挂的,标准答案会自动呈现。 可槽点在于这事虽然不费脑力却照样费体力,二十一世纪是个已基本实现无纸化办公的时代,她回到这里却不得不每天动笔,忙起来时写字量能大到让她梦回高考,每到晚上总觉得腰酸背痛手抽筋。 再加上寻找债主迟迟没有进展,虞谣看见绿头牌就两眼一黑。 她于是盯着两托盘牌子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头:“算了,退下吧。” 尚寝局的人见她没心思,安安静静地躬身告退。 虞谣揉了揉后颈,伸着懒腰往寝殿走,不多时,素冠入了殿,边帮她卸去珠钗边道:“昨日和贵君中毒一事,奴查完了。” “谁干的?”虞谣心不在焉。 素冠低着眼睛:“奴斗胆一问,不知陛下想听什么?” 虞谣听出这话别有意味,视线稍抬,从镜中看着他:“实话实说就是了,何必吞吞吐吐?” “诺。”素冠定了心,手上继续忙着,慢条斯理地禀话,“席贵君身边的那名宫侍……就是郑御子指认出来的那一位,招供说在他被调去席贵君身边后不久,和贵君就收买了他,静等时机栽赃席贵君。” “是这样?”虞谣锁眉,想了想,不大信,“不对吧……如此一问就招,未免也太简单,恐怕别有隐情。” “陛下说的是。”素冠无声地沉息,“也说不准是不是席贵君与他串了供,反手栽赃给和贵君。” 语毕,他不再多言。 虞谣因这些纷争心生暴躁,大呼还是一夫一妻好。忽而间心念一动,她猛地抬头:“不对。” 素冠神情不动。 她皱皱眉:“席贵君原就有罪,此番又是他身边的宫人动的手脚。若非阿明一力袒护……”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若没有虞明,她多半会觉得这事就是席初干的,而原本的“她”心中恨意凛然,恐怕更没多少理智。 这么一想,大有可能是卫珂拿准了她的心思,赌她不会追查到底。 虞谣心里有了猜测,却拿不准,抑制着心惊望着素冠:“你怎么看?” “奴不知道。”素冠恭顺的低着头,“奴只能禀奏自己查到的。余下的……许多时候只看陛下如何想。” 虞谣心下一阵轻颤。 因觉得卫珂大有可能是那位“债主”,她心底存着些许期盼,盼素冠能帮卫珂说几句话,她或许就能继续信任卫珂。 可素冠并不站队,理智就瞬间占了上风,懊恼顿时被激发出来。 身边总共两个贵君,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嫉妒到发疯,另一个心机深沉,拿捏着她的心思对她加以利用。 上辈子的她眼光可真是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9章 “阿初哥哥!!!” 红墙绿瓦的院子里,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一路飞奔,蹲在泥土地上的男孩不及回身就被一把扑住,整个身子扑得往前一倾,手却顾不上撑地,反倒慌忙往后一拢,将扑过来的人揽住。 好在他倒也未摔倒,便含笑扭过脸,问:“殿下怎的这时候来了?” “我想跟你一起用午膳,还……还有……”女孩子露出了点愧疚之色,低着头又说,“我和二妹打赌,把你做给我的小兔子输掉了,你再帮我做一个好不好?” “行啊,好说。”男孩满口答应,边说边拍拍她,“你下来,我去采些草来。” “好!”女孩立刻松了手。虞谣原立在门外,听得新奇,就走上前去查看。 绕到他们身前,她看清了两个小孩的脸,恍然发觉原来一个是儿时的席初,一个是儿时的她。 席初说完就起身走到了一旁,在墙根下寻寻觅觅,挑拣了几棵合适的狗尾草拔下来。 “她”始终凑在一旁乖乖地看,等他挑完,她好奇地问:“方才你蹲在那里,是干什么呢?” “哦。”席初一哂,与她手拉手站起身,往房中走,“殿下昨日从外面挖回来的那棵花苗,我拿去问了花房的人,他们说是君子兰,能活很多年。我便种下看看,或许能开花呢?” “她”眼睛一亮:“那我们一起养!” 语毕扫见他手中的狗尾草,又着急起来,晃着他的胳膊催促:“快帮我做小兔子!” “别急。”他笑笑,几根草顺手衔到唇间,双手将她一抱,放到茶榻上去,“你等我一会儿。等午膳呈来,小兔子也做好了。” “好。”她乖乖点头,伏在榻桌上望着他,一双明眸水汪汪的。 席初颔首认真编起来,一只小兔子渐渐成型,狗尾草毛茸茸的质感看起来正合适,连兔子身上不该有的绿色也显得不那么怪异了。 虞谣立在几尺外怔怔地望着,心下因这样的岁月静好而生出一阵奇妙的感触。 曾经这样的温馨,后来怎就变得那般狰狞? 虞谣一阵唏嘘,背后忽有虚弱的声音唤她:“阿谣……” 她蓦然回身,周遭景象骤转,已是启延宫寝殿之中。 席初好似刚受了什么重刑,伏在床上,面色惨白,衾被之上隐有血色。他竭力地向她伸出手,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阿谣你……你信我一次,去查上一查,我不会骗你……卫家……” -- 第17页 “你不会骗我?”冷笑声从身后咫尺之处响起,虞谣回眸,看见一个与现下的自己已很相似的“她”,神情冷淡到极致,“你说你不会嫉妒元君,你说你折回去只是想请他出来陪我同行。你还说……”她眼眶一红,“你还说那碗药是给我安胎的药。席初……狠事恶事都让你做尽了,如今你来说你不会骗我?” “不是的……”席初无力摇头,可她已无心再听,疾步上前,一把拽起他原已有些松散的发髻。 他身上有伤,顿时吃痛,冷汗涟涟而下,手慌乱地攥住她的手腕,想令她松手。 她却不理,眸光比寒潭更冷:“从前是朕看错了你。但朕以为你再如何虚伪,也该知道适可而止。看在过去七载的情分上,朕告诫你一句,把那些对元君大不敬的话咽回去,不然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语毕她狠狠松手,转身便欲离开。席初的身子往下一坠,却仍执拗地扯住了她的衣袖,不甘地喊道:“卫玖入宫才一年!你了解他多少?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皆是亲耳所闻,你便是不信……” “来人。”她声音骤然狠厉,盖过他的争辩,一字字传入众人耳中,“押出去,再杖二十。不许伤他性命,这笔账朕还要与他慢慢算。” “阿谣!”席初满目惊惧,抓在她衣袖上的手却仍不肯松。两旁的宫人们急忙上前,御前的人要奉旨办差,启延宫的宫人几是哭着求他:“贵君……贵君别说了!” “阿谣你信我!”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但终是留不住她。在他的手被拽开的一刹,她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阿谣——”他声音骤然一噎,一声闷哼,一口鲜血猛呛出来。 “贵君!”虞谣尖叫出声,下一瞬,周遭一切消失无踪。 “贵君……”她喘着粗气呢喃着又喊了一次,终于慢慢静下神,慢慢意识到自己坐在床上,周遭只有黑夜的安寂。 待得气息平复,恐慌与无助汹涌而至,虞谣回想梦境,愈发觉得不对,一个让人心惊的猜想在她心底漫开——她的债主,不会是席初吧? 潜意识里她并不相信,因为席初不仅杀了元君,还杀了她的孩子。哪怕元君真不是好人,她也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在杀了元君后还要让她失子。 可适才梦中所见,直让她心疼席初。或许是因为现下的她对故去的元君卫玖并无什么印象,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只觉席初有苦说不出,而“她”是一个冥顽不灵地昏君,一朝间心中有了恨意,就再不肯听他说一个字。 虞谣心绪复杂,无意再睡,怔怔地倚向墙壁。 她从未想过要把席初列为“债主候选人”,而若真的是他,这债欠得可就大了。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是否币”被她栓了根红绳挂在颈间,她心底有股迫切地冲动,让她想掷币一试。 ……不,不行。 哪怕将他列为“候选人”之一,她的候选人也还多着呢。他近来在她梦中出现过几回,和旁人出现的次数也不少。 在那些梦里,他们与她的相处都很好。相比之下,与他有关的梦境惨烈狰狞,不免扰乱她的心智,可她还是该稳住,不能乱了阵脚。 只能用三次的“是否币”,她必须用在刀刃上。 但……也或许现下就是“刀刃”呢? 他在她的后宫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若他真是债主,便一步到位;若不是,她也可借助这次排除将他直接列为大boss,与他对立的人则多半是好人,债主也十之八九就在那些人里了。 ……可是整个后宫好像也没几个人站他。 虞谣举棋不定,暴躁地躺回去,越想越烦。 妈的,管他呢! 虞谣突然一咬牙,再度坐起来。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在赌嘛!她先试一次,万一赌错了……后两次她加倍谨慎便是了! 虞谣深呼吸两次,将心一横,揭开幔帐光脚下床,在黑灯瞎火中摸到窗边的茶榻。 她睡觉时喜欢将灯火尽数熄掉,现下懒得燃灯,唯窗边可见些许月色。 她在榻桌边坐下,将硬币解下来扣在两掌之间。一时心念仍动摇了一下,纠结是问“席初是不是债主”还是“卫珂是不是债主”,终究还是觉得席初身上的故事更多。 “席初是债主吗?”虞谣低语呢喃着,将硬币在榻桌上立起来,两个拇指一拨,硬币就迅速打起了转。 金属与木质桌面摩擦发出低低嗡鸣,虞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两息之后,她猛然伸手一拍。“啪”地一声,硬币应声而停,她盯着自己拍在桌面上的手背,犹自鼓了半天勇气,才敢缓缓将手拿开。 拿开的时候,她满心都在想——可千万别是。 然而待得手掌完全移开,借着月光倾泻下来的浅白,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字:是。 虞谣窒息,脑中一片空白。 她在阴曹地府中听说自己欠了笔情债的时候就觉得这债恐怕不好还,但穿越过来一看自己才十七岁,又觉得或许这个时间点上或许债尚未欠下,只要她找到债主,一切都可从头开始,她别再辜负他就行了。 可是偏偏是席初。往事那样不堪,倘使他真是冤的,她不知已欠了他多少了,他被折磨她成那个样子,一颗死灰般的心只怕更难复燃。 -- 第18页 这可怎么办啊…… 虞谣心慌意乱,捏着是否币呆坐在那里,不知不觉竟就呆坐到了天明。 卯时,素冠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领着宫人入殿服侍她起床。冷不丁地见她坐在那里已不免一怔,再看她面色憔悴,神色间更多了三分小心,轻手轻脚地上前:“陛下?” 虞谣蓦然回神,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然转亮,素冠担忧地打量着她:“陛下这是没睡好?” “嗯……是。”她勉强定住神,缓了一缓,“近来也没什么急事,你差人出去传个话,今日免朝吧,就说朕身体不适。” “诺。”素冠颔首,递了个眼色,身边便有宫人领命告退。 虞谣忽而站起身:“朕去启延宫一趟……”说着就往外走去。走到殿门处,她却又定住了脚。 去启延宫,她跟席初说点什么呢? 那些过往早已将她与席初间的情分消磨殆尽,他现下见了她连头都不敢抬,哪怕是误以为她要杀他的时候,他也不敢争辩一个字。 如此,她若贸然地想去与他重修旧好,他必是不能接受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再急着还债,冷了的心也得慢慢暖。 虞谣沉吟良久,再度望向素冠:“桓王前几日献了一副品相上佳的白玉冠进来,你给席贵君送去。就跟他说……朕做了噩梦,梦见他哮症复发丢了性命。这玉冠只当是朕为那道羊肉的事赔不是了,让他好好安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0章 枯坐大半夜到底不是白坐的。虞谣虽仍觉得事情棘手,也还是大致理出了两个思路。 首先,席初这边她要小心行事,万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怕适得其反。其次,故去的元君卫玖到底有什么问题,她也要寻个合适的时机好好查查。 启延宫中,席初如常起得很早。 他儿时很淘,不肯像寻常男子一样安坐在房里读书作画,偏偏喜欢练剑。母亲惯着他,不仅不管,还为他请了老师,每日晨起带他练剑。 后来他被先帝指进东宫,若按宫规,男子根本不该碰那些东西,虞谣听闻后却觉得新奇,要他舞剑给她看。 他给她看了一次,她惊喜不已,不仅不许宫人管他练剑的事,还让人专程寻了一把上好的佩剑给他。 他得以继续练剑,便仍旧日日早起。一连数载,他就彻底没了睡懒觉的毛病,如今虽不能再练剑了,却也总是醒得很早。 素冠步入启延宫的时候,席初已读了半晌的书了。素冠转达了虞谣的意思,席初眼眸稍抬,落在已交到阿晋手中的那副白玉冠上。 成色这样好的玉冠他已三年不曾见过了,他看了看,疲惫地笑笑:“这么怕我死么?你去告诉陛下,她不点头我不敢咽气,她放心便是了。” “……贵君。”素冠锁眉,席初摇摇头:“怕什么,她心里有火自会冲我来。” 素冠叹息:“贵君何必这样火上浇油。” “不是火上浇油。”席初声线平淡,“她想要什么,你我都知道,让她出了那口气就是了。” 语毕他顿了顿,目光再度投在那白玉冠上:“东西你也拿回去吧。稀世好玉,与其空耗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不如拿去赏和贵君。” “这么绝吗?!” 凤鸣殿,虞谣听素冠回了话,讶然愣住。 素冠垂眸不敢多言,虞谣沉息,暗叹果然棘手。 连份礼物都送不出去,可见席初的心冷透了。虞谣思索再三,决定还是要亲自去示一下好。 她咬牙鼓足勇气,起身往外走,素冠一滞:“陛下……” “玉冠拿着,朕去启延宫。”她道。 素冠闻言神色变得更加小心,领着宫人们疾步跟上她。虞谣一路上走得风风火火,半步都不敢停,生怕一停就要打退堂鼓躲回凤鸣殿里。 于是原就并不太远的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还余两丈时,素冠侧首吩咐:“去通禀。” 虞谣:“不必。” 正要先一步赶往启延宫的宫侍忙收住脚,虞谣再度平复一下心神,举步步入宫门。 寝殿之中,席初犹自坐在茶榻上读书。余光乍见有人影入殿,他抬了下眼,旋即离席,一如既往地说拜就拜:“陛下。” “免了。”虞谣稳住阵脚,走过去,直接坐到了他方才坐过的地方。 席初闻言只是直起身,略微转过了几分,等着她发话。她想伸手扶他,目光扫见他绝美的侧颜时却一滞,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略过他的肩头,挑向他的下颌仔细端详。 席初骤然屏息,感受着她手指轻捏的温度,与她对视一瞬,视线便压下去。 虞谣心情复杂地望着这张脸,一时在想梦里的那些岁月静好,一时又想他害了她的孩子。很是看了半晌,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猝然收手,一时间极不自在,强作平静地找寻话题:“朕让素冠来送东西,你为何不收?” 席初平静垂首:“臣侍该死。” “……倒也不至于。”她调理好情绪,伸手去扶,“坐。” 席初漠然起身,依言坐到了茶榻另一侧。二人间隔了一方榻桌,她看着他,尽量放缓口吻:“贵君看起来好些了?” -- 第19页 席初低着眼睛:“哮症不发便无妨,臣侍已没事了。陛下有什么打算,臣侍悉听陛下发落。” 这月余里,他一直在等她的又一次翻脸。近三载以来她总是这样的,看他快熬不住了,就容他好好养一阵,等他养好了再折磨他。 初时他心里存着侥幸,祈盼熬过这一遭她就能解恨,可时日久了,什么祈盼都磨平了。 现下他唯一的盼望,是她接下来的安排别与卫珂有关,他终是不愿向卫珂低头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怕。 虞谣无声轻喟:“朕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他安静坐着,没什么反应。 她温声续道:“下毒一事是和贵君蓄意栽赃你,朕心里有数了。但你们有旧怨在前,朕若追究此事,元君一案也不免再被议论,对你也不好。” 席初怔了怔,侧首看过来,眼中有些许惑色。 虞谣扛住心虚,摆出一脸坦荡,心平气和地问:“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再说来听听?” 短短一句话,席初眼中的惑色荡然无存。 她眼看他的神情骤然冷下去,眉梢眼底都漫开自嘲:“是臣侍嫉妒成性,见不得陛下与元君伉俪情深,所以杀之而后快。” 虞谣抿唇,心下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 她在梦中已见过“她”曾经如何不容他说元君不好,现下得到这样的答复皆是她逼出来的,自不能怪他,她只想把当年的自己拎出来打一顿。 可她又并不甘心,略作思忖,再度探问:“那朕的孩子呢?” “是一样的缘故。”他声色平静,“是臣侍容不下她,索性斩草除根。” 虞谣愈发地不知该怎么接话,沉默了半晌:“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倏尔慌乱,离席起身:“陛下……” 虞谣避开他的目光:“往事不必再提,日后好好过吧。”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席初原正怔着,见状便又要施大礼恭送,被她伸手阻住:“免了。” 语毕她提步离开,那副白玉冠自是被留下了。她私心想着,接下来可让席初清静几天,她不必急着日日都来扰他,但可时常着人送点好东西过来。礼物总是能讨人欢心的,日子久了,他多少要轻松一些吧! 席初在她走后犹自怔忪了半晌,直至阿晋上前:“贵君?” 他猛然回神,她方才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撞击,让他心惊,更让他觉得诡异。 一个人的恨意或许会消逝,但不会突然而然地消逝。冬月的时候她还下过旨,要他过年时日日跪听宫正司的训诫,没道理这样突然的放过他。 眼下的所作所为,总该有个解释。 席初自顾自想着,思绪电光火石间一晃,一种猜想令他遍体生寒。 他好似记得,她曾经恹恹地讥讽过,说他这样心如死灰,倒让她觉得报仇也没什么意思。 她莫不是想……让他重新“活”过来,心下升起希望,再一朝间令他再度从云端跌落? 席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连呼吸也染上轻颤。 他自问已无所惧,可他真怕她再对他好一次。死灰般的心是感受不到多少苦的,他现下最刻骨铭心的痛苦仍是他们刚翻脸的那个时候,他对她的期望一点点破灭,心底的支撑被她亲手消磨。 若她执意要他再尝一遍那样的苦…… 席初木然坐回去,心里无力地在想,她太了解他了。 可她这样了解他,怎么就不肯信他一次呢?他心底不禁有了几分怨气,但也只那么一晃,就又散了。 他想起她小产后拿着鞭子冲进来质问他的事情。 她刚走近,他就嗅到她身上仍有残存的血气。 那是他做下的罪孽。不论他有怎样的理由,都是他杀了她的孩子。 而且他要承认,不论是在杀死元君还是除掉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心底都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快意。 他确是恨元君的,他恨元君更会讨好她,恨元君夺走了她的心。 所以在有了动手的契机的时候他才会做得那么绝。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没资格怨她了。 原就是他该赎罪。 往后两日,虞谣没再去见席初,但让素冠又去送了两次东西。一次是一道她觉得味道不错的清蒸鱼,一次是一把佩剑。 赐剑这事,是因为她的又一场梦。她在梦里看到了席初舞剑,少年白衣飘飘,背影潇洒,小小的“她”坐下廊下看得出神,她立在“她”身后也看得痴了,直不愿意醒来。 终是醒来之后,她便让素冠亲自去挑了一把剑来给他,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是把未开刃的剑。 ——她生怕席初误会她的意思,拿到开刃的剑就去自尽。 第三日的时候出了些意外。 这天虞谣刚下朝回到凤鸣殿,素冠就匆匆入了殿,禀话说:“陛下,席家姑娘席玥……不知什么缘故,在闹事上把卫家郎君打了。事情闹得不小,卫氏觉得委屈,进宫来找和贵君,和贵君自觉应当避嫌,让他们来见陛下。” “……”虞谣的眉头拧起来,“他们两个……多大了?跟两位贵君什么关系?” “陛下忘了?”素冠颔首,“席玥如今十五,是席贵君的亲妹妹;卫氏十三岁,是和贵君的弟弟,过年时陛下还见过他。” -- 第20页 他这么一说,虞谣隐约有了点印象。那日她原是去见卫珂的,正好碰上这个弟弟也在,就简单说了两句话。 印象中,那是个长相文弱的男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的抽奖开奖啦 中奖的妹子昵称叫赫赫,晋江ID后四位8087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哦,截图自己的晋江个人信息页面让我确认一下人没错就行啦,不用任何订阅记录截图 超时未联系会重新抽奖~~ - 下一章更新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 本章抽个新奖,抽一人送一盒(5片)欧莱雅小白方面膜,这个面膜我真的蛮喜欢的,美白效果很好-v-不过这款含377和烟酰胺,对这两种成分过敏的妹子如果中奖我换个别的款给你…… 第11章 启延宫里,席初听闻“和贵君求见”就觉来者不善,待得到了外殿,卫珂眼底眉梢的那抹淡笑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二人位份相当,但卫珂比他多个封号就略能压他半头。眼下不必他请,卫珂已理所当然地坐了上座,席初没有理会,面色冷淡地坐到侧旁:“有事?” 卫珂轻啧:“我便是有事也犯不上找你。只是你席家,实在不该这般找我卫家麻烦。” 席初挑眉:“何出此言?” 卫珂回看,笑意更深了两分:“你那个妹妹席玥,于闹市之中打了我弟弟,我不得不为自家弟弟讨个说法。” 席初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现在人已经在凤鸣殿了,陛下自会明断。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是你妹妹动手打的人,你可别记恨到我卫家头上。” 卫珂口吻悠然,席初睃他一眼,起身就往外去,卫珂扬音:“还有几句忠告,劝你听上一听。” 席初脚下顿住,无意回头,卫珂也不在意,颇有兴致地起身踱到他身边:“知道你性子硬,凡事不肯低头,非要争个是非。但这事你想清楚……我弟弟是个男孩子,纵使丢了脸,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家里养着他。况且他又是被打的那一个,是受害的那一方,事情也未必就有多么严重,或许低嫁几分也就了了。” “你妹妹就不一样了。”卫珂眸光微凌,沁出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一个女人,在闹事对男孩动手,倘使闹大了,我倒要看看她如何挽回名声。万一陛下凤颜震怒下了什么紧要的旨意……啧啧,前程多半毁了不说,还有几户人家敢将儿子许给她?” 席初听得切齿:“后宫恩怨,何故牵连家人!” “是啊,后宫恩怨,何故牵连家人?”卫珂轻笑口吻愈显悠哉,“那你不如想想,到底是谁想牵连你的家人,她又究竟想要些什么。有些事该了断了,你自己不愿往前迈那一步,别怪她逼你,也别怪我帮她。” “你……”席初恨意凛然,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关节攥得发白。 卫珂续道:“想开点吧,总归陛下心里也没你了。你这般苟活,我看着都惨。” 话音未落,席初蓦地挥拳,但闻“嗵”地一声,卫珂只觉眼前一花,趔趄着向后跌去。 “贵君!”侧旁的宫人们忙围过来将他扶住,卫珂一时惊然,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忽而沁出笑音:“好得很……我便与你同去面圣,亲眼看你怎么死。” 席初不待他说完便拂袖离去,阿晋心惊肉跳,命旁的宫人都留在的启延宫,独自跟上了他。 他们到凤鸣殿时,虞谣刚在寝殿更完衣,正打算召席玥与卫珹入殿。听宫侍禀说“两位贵君来了”,她随口便道:“那正好,一并传吧。” 语毕她步入内殿静等,过不多时,四人一道进了殿来。卫珂一揖,席玥与卫珹各自冷着张脸跪地,席初行至席玥身侧也拜下去,虞谣刚想道一声“免礼”,视线划过卫珂,一怔:“你的脸怎么了?” 卫珂的脸青了半边,唇角还有血迹渗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卫珂闻言无奈而笑:“臣侍的弟弟与席贵君的妹妹生了不快,臣侍想总要告诉席贵君一声。席贵君脾气倒大,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说动手就动手。” 这话听来挑不出错,却也大有安罪名的味道。虞谣眉心微跳,未予置评,目光在席玥与卫珹间荡了个来回:“怎么回事,你们说。” “陛下!”卫珹叩首,眼中泪意弥漫,忍着委屈先说起来,“席玥她……她出言不逊在先,动手打人在后。街上那么多人看着,皆可作证!” 虞谣睇着他:“出言不逊又是怎么回事?” “她……她当街诋毁二哥。”卫珹忿忿咬牙,“她说二哥是……是以色侍君,早晚……早晚不得好死。还说大哥也……”他噎了一噎,才将那大逆不道之言继续说下去,声音放得极轻,“……也死有余辜。” 虞谣视线微挪,落在席玥面上。 席玥低着头,忿忿切齿:“你若不说我兄长,我断不会说元君与和贵君半个字!” 虞谣:“他又说什么了?” “他……”席玥哑声,薄唇翕动几番,叩首,“他说的话不堪入耳,臣说不出来。” 席初闻之,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的母亲广济侯不是什么能臣,家风却严谨,污浊之言自幼不许他们说。时日久了,他们便从心底觉得那些话难以启齿,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的。 -- 第21页 这原是勋爵人家的教养,如今却成了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 卫珂在旁一声轻笑:“一句说不出口就想遮掩过去,席姑娘倒会推脱。” 席初平复心神,黯然下拜:“陛下,容臣侍说句话。” 虞谣颔首:“你起来说。” 他并未起身,只道:“请陛下屏退旁人。” 虞谣闻言猜到他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了声:“他们打架生事,你让朕屏退他们?那你别说了,听朕说。这事……” “陛下!”席初声音一提,硬生生截断虞谣的话。 他抬起头:“此事因臣侍而起,臣侍已难辞其咎。席玥是臣的亲妹妹,如此行事不端,是臣侍教导无方。臣侍认罚,求陛下明鉴。” 席玥惶然:“哥!” 席初不做理会,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虞谣,目光淡泊,唯有一腔孤勇。 虞谣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他当她将此事视作出气的又一次机会,便也愿意给她出气,以此换妹妹的平安。 她心生烦躁,无奈地锁眉:“你都进宫十年了,能见她几回?这事与你没关系。依朕……” “陛下!”席初惊惧满目,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终是再顾不得旁人,启唇直言:“陛下所恨始终只有臣一个,何苦牵连不相干的人。” 虞谣深吸气:“朕说过,不会再追究往事了。眼下的事情,我们一码归一码。” 席初:“陛下……” “你住口,不然朕杀了她。”虞谣下颌微抬,朱唇轻启,一字一顿清澈淡泊。 他仍想争辩,却被这句话震住,声音卡在喉咙里。 终于没人打岔了。 虞谣的视线缓缓从几人面上扫过,缓了口气:“这事……你们听听朕的意思。” 卫珂长身静立,闻言颔首:“陛下请说。” 虞谣含起人畜无害的笑,一字一顿地说起道理:“你弟弟所言,席玥连说都不敢说,只怕那些话比她说的要难听千倍万倍,传出去不免被人说德行有亏,日后议论起来对他也不好。” “……陛下?”卫珂浅怔,隐约觉出些许不对。 “所以朕就不问了,你们各退一步,只当是小孩子打架。正好你们两个都是朕的贵君,你们的弟弟妹妹说一句是自家人也不为过,咱们大事化小,求个家和万事兴。” 这话说完,她心下直感叹自己真是和得一手好稀泥。 席初与卫珂俱是一愣,一时间做不出反应。 虞谣心平气和地看看他们:“行是不行,你们两个当兄长的给个准话。” 席初心中惶惑,思来想去却仍难从这话里听出恶意,终是迟疑着垂眸:“臣侍听陛下的。” “陛下!”卫珹猛地站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便是各退一步……也是他们席家理亏!这原只是口舌之争,她凭什么动手打人!” 虞谣不急不慌地看过去。卫珹生得清瘦秀气,这样委屈起来,倒真有点让人心疼。 只可惜债主在前,她实在顾不上心疼旁人。 她又笑了笑:“你这话倒也在理,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既打了人,还是要让她长个教训的。” 说罢她轻啧一声:“朕身边的吴侍中去年调任兵部了,侍中之位空悬,许多杂事都是素冠顶着。不如这样……这位子朕给席玥。” 她边说边看向席玥,声音转而严厉:“你日后就留在宫里,好好读书学规矩。再犯这种糊涂事,自有同僚会弹劾你。” 席玥愕住,回不过神,卫珹更惊得直大磕巴:“岂有……岂有这样的道理……” “阿珹。”卫珂听出这事已注定不遂己愿,沉声一喝,制止了对女皇的质问。 虞谣却不以为忤,悠悠地继续笑着:“别当朕是抬举她,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放心,朕会管束好她的。” 卫珹不忿:“那……席贵君打了二哥,这事……” “阿珹!”卫珂又一声喝,转而向虞谣一揖,淡笑,“陛下不必为臣侍计较,臣侍不妨事。” 虞谣打量着他的神情,自知若这事真的算了,他对席初必不免恨意升级。 她于是敛去笑意,摇了摇头:“都说了,一码归一码。他们小孩子打架的事朕不追究,席贵君又不是小孩子。” 卫珂闻言心下稍安,垂眸颔首:“谢陛下。” “你们先退下吧。你快回去让太医看看你的脸,别肿得厉害起来。”虞谣摆出一派关切,话锋一转,声音又冷淡下去,“席贵君的错处,朕自会与他论个明白。” 卫珂眉宇稍挑,唇角的笑意几要按捺不住,即刻一揖,带着卫珹一并告退。 席玥惊慌失措:“陛下,兄长他……” “阿玥,退下。”席初冷声,席玥心下不肯,可看看他阴沉的面色,终是叩首:“臣告退。” 虞谣一边目送她出去,一边禁不住地打量席初。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举手投足俱有出尘的仙气。现下心存恐惧,眼底时而有不安的轻颤一晃而过,看起来就像林间小鹿遭遇天敌的样子,让人心生保护欲。 只可惜在他眼里,她是那个“天敌”。 虞谣暗自撇撇嘴,淡看着他:“知错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卫珂:陛下好像罚了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捞了个官职,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 第22页 =========== 下一更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 我可不保证下一章是什么时候啊……强调一遍!现在是缘更!!!只不过这两天的缘分稍微充裕一些而已…… 第12章 席初低眉敛目:“臣侍知错。” 虞谣又问:“错在何处?” 他的眼睛压得更低了些:“和贵君位尊,臣侍不该动手。” 虞谣撇撇嘴,手中翻起奏章,任由他跪着。 她其实无意磋磨他,只是从先前种种看,她若举动太过反常,他只会心生疑虑,愈发心神不宁。 她因而不得不显得更“符合人设”一些,还债也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虞谣便冷下脸,奏章在手中一页页翻过。席初跪在御案前不远处,恐惧一分分滋生。 他下意识地开始回想上一次答话让她不满的事情。那好似已是很久以前,他已不记得她究竟问了他什么,只记得她不满他的答复,就跟他说:“去宫正司领杖责三十,或者去殿外跪一天一夜,你选。” 凤鸣殿外人来人往,宫人环伺,他嫌长跪丢人,不假思索地道:“臣侍去宫正司。” 而她的下一句话比他更不假思索,只短促地笑了声就说:“出去跪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分毫温度,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快意,像刀子一样刺进他心里。 但今日,他应会更惨。因为他打了卫珂,席玥还打了卫珹。她适才没有苛责席玥,自会加倍奉还到他身上。 席初一阵阵地心悸,搭在膝头的手紧了一紧。 虞谣余光扫见这小动作,心下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之前被折磨到形容枯槁,如今也就将养了月余,前几日又刚犯过哮症,久跪怕是不行。 她略作沉吟,放下奏章起身走向他,立在他面前又问了一次:“错在何处?” “陛下……”席初神情迷茫,抬起头看看她,又低下去,声音愈显无力,“臣侍听凭陛下处置。” 虞谣板着脸,居高临下地睇着他:“你是什么身份,在后宫动手打人?漫说他位份与你相当,就算只是个宫侍,亲自动手落人口实的也是你。如此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能落着什么好?” “陛下说的是。”席初轻声应话,心底却因没听出几分怒意与讥嘲而生出些许怪异。 “下次不许了。”虞谣抿唇,“再有这样的事,你便先来凤鸣殿,朕自会把是非问清楚,别争这一时之气。” 席初浅怔,不自禁地抬头。虞谣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扶:“起来吧。” “陛下?”他茫然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端是在等她的下文。 虞谣想了想:“这事到此为止。朕说过不再追究旧事,不会借此为难席玥,你不必担心她。” 这话将他已到嘴边的求情之语堵了回去。席初暗自屏息,心神愈渐慌乱,一面知道她的万般温柔必是假的,一面又无可遏制地沉沦。 他期盼这一刻已太久了,久到已放弃期盼。唯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曾经的和睦会重现眼前,可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清楚,只消睁眼就又是人间炼狱。 是以现下他全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他一时想直言相问,问她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再与他翻脸,一时又知这想法愚蠢。 天威不可侵,不论什么时候戳穿她的心事都太傻。仔细想来,若一切都非他能左右,他倒不如就当不知道,既让她如愿,他也还能有片刻的虚幻美好可求。 席初这般想着,心神渐渐平静下来。他应了声“诺”,又道,“那臣侍先告退了。” “别急。”虞谣摇头,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他的手,“以和贵君的性子,怕是容不下此事轻轻揭过,你这般出去他必定记恨。” 话没说完,她就觉出他的手一颤,于是连口气都不敢喘,赶忙与他说个明白:“但朕也不想拿你给他出气,你且在凤鸣殿里多留一留吧。回头若他问起来,自有素冠去圆谎。” 席初眼眸低垂,鸦翅般的羽睫颤了颤,心惊于她这样的体贴。 她已折磨了他很久,但他似乎从未像现在一样惊异于她的残忍。那些手段虽让他生不如死,但到底是直来直去,她这份佯作的温柔却是要将他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俱在她一念。 可他无力拒绝。 “好……”他木然点头,虞谣见他并不多么抗拒,心里暗自松气,转而侧首吩咐宫人:“上茶点来,寻几本书来给贵君看。” 说罢转回头:“朕要接着看奏章了,你随意些,不打紧的。” 他颔首,她便转身折去落座,不再强与他多说话。 受过伤的人不是那么好哄的,就算今日进展顺利她也得适可而止,不能再把人搞得应激。 如此一忙就忙到了晌午时分,眼见该用膳了,虞谣扫了眼席初,一眼便看见案头的两碟点心都分毫未动,几本书也规规整整地落在那里,没有翻过的痕迹。 她暗自摇摇头,吩咐素冠:“传膳吧。”又说,“给贵君在侧殿备一席,免得他在朕面前胃口都不好。” 席初悚然抬眸:“臣侍没……” “不怪你。”虞谣颔首,素冠又道:“席玥还在外候着。” 虞谣说:“让她先回去,过两日再进宫即可,你带人收拾个院子给她。” -- 第23页 “诺。”素冠长揖,遂向外退去,席初略作踌躇,与他一并退出内殿,去侧殿用膳。 这顿午膳虞谣吃得心不在焉,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昨日她已嘱咐素冠安排亲信查起了卫家,但在查明之前总归不好动卫珂。卫珂不动,席初对她的信任恐怕就难以提升,这一时便成了个死局。 如此说来,今日的这场纷争倒算帮了她。她让席玥进了宫,日后就可先笼络住席玥。若席玥觉得她是个好人,兄妹两个聊起来,席初大约也能有些松动。 待她用完膳,素冠入殿禀道:“陛下,席贵君再外殿候见。” 虞谣即道:“让他进来。” 席初便又进了内殿,虞谣在他行礼前状似随意地扶住他的手:“有事?” “……臣侍无事。”他局促地小心道,“臣侍就是觉得……该进来待着。” “哦。”虞谣缓出笑意,打量着他的神色,也很小心,“朕要午睡一会儿,你可以去侧殿睡。” 他眼中一慌:“臣侍没关系……” 她正自一愣,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没关系”,他低下头,轻松续道:“臣侍……可以守着陛下。” 虞谣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为他难受。 她自知他是不愿意的,会这样说,因是因为她午膳前随口说出的那句话让他不安。可她略一沉吟,却不想拒绝,只怕拒绝会更让他惶恐。 她心平气和地点点头:“也好,那我们同睡一会儿。” “诺。”席初颔首,见她转身,便随她一同步入寝殿。虞谣一如既往地在睡觉时不喜欢宫人留在殿中,行至床边刚要自己动手脱去外衣,他的手同时伸来,触在她腰间的系带上。 她不由抬眸,他的目光仍压得很低,神情恭顺之至。她迟疑了一下,便任由他摆弄了。 外衣褪去,两个人穿着中衣一道躺上床。席初平躺着,她很快就听出他的呼吸并不安稳,翻过身看看他,他即刻侧过首,羽睫低覆:“陛下。” “安心睡一会儿。”虞谣边说边伸手将他拥住,只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他身形一僵。 她仿若未觉,身子向他靠了靠。他嗅到她身上弥漫的浅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等着她说话,可他没说什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他在好半晌里一动都不敢动,须臾,觉得她睡沉了,终是稍稍抬了眼,目光落在她面上。 他已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她了,现下她睡容沉静,好似比他印象里更多了两分韵味,儿时熟悉的娇俏也并未完全褪去。 他于是不自禁地回忆起从前。他们两个从小就经常一起午睡,有时会睡得昏天黑地,有时则只是躺着说话。那样惬意的日子一过许多年,直至她大婚,有了元君。 虞谣贴在他身边渐渐睡熟,思绪又坠进一场梦里。 这场梦的视角有点古怪,她置身凤鸣殿寝殿之中,却是从床榻斜上方不远处往下看,恍惚里感觉自己好像……好像个摄像头。 床榻之上,“她”平躺着,一脸烦闷。席初姿态随意地盘坐在旁,看着她笑:“大选而已,你这副样子活像是有丧事,到底在愁什么?” “她”斜斜地瞥他:“换做是你,你也会烦。”她说着撑身坐起来,顺手抄起一只软枕抱在怀里,神情愈发愁苦,“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人进宫呢?看着画像是好看,可是人到底好不好又看不出来。还要我选元君,元君是正夫,要过一辈子的,这样选可靠吗?” 说罢,她的目光又扫过他,呢喃着抱怨:“我怎么就不能立你当元君呢?” “我家中帮不上你。”他笑容坦荡,抬手刮过她的鼻尖,“你要挑个身份贵重的元君,再好好生个皇女,别的都不打紧。你若实在不喜欢那些人……就少选几个人,只先把元君定下来,想来朝中也不会说什么了。” “哼……”她委屈地抽抽鼻子,身子往前一栽,栽进他的怀里,“那你要陪我去选。不然我心里别扭,见了他们连说点什么都不知道。” “行,我陪你。”他语中带笑,手掌轻抚她的后背,“快睡一会儿吧,下午还有那么多事。” “哦……”她闷声,慢吞吞地躺回枕头上,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3章 画面一转就是殿选当日。虞谣看到“她”坐于主位,席初坐在侧旁。恍惚间一名衣着华贵的贵公子步入殿中见礼,明明看着陌生,她却下意识地知道那是元君卫玖。 穿越以来,她从未在梦中看清这位元君长什么模样,每每出现关乎他的片段,总是些看不真切的背影或侧影。 是以现下一见,虞谣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来,继而很快皱起眉,觉得他不符合自己的审美。 他生得与席初一样有股仙风道骨的韵味,却比席初更多几分柔美。在她看来这便过于柔弱了,但想到这是个女尊皇朝,男人是要安于内宅的那一方,便也能理解这里的“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而后视线陡转,虞谣就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她”连眼睛都亮起来,惊喜、迷醉一涌而出。 ——可真是昏君看见美人儿的标准反应。 -- 第24页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席初面上。 他因她的反应而怔住,眸光黯淡下去,明明说好了帮她来选,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眼底的失落被虞谣尽收眼底,一瞬间便激得她心疼。皇权至上的年代大概就是这样吧,她为大选烦闷时他要陪着她哄着她,可她真的在大选上看上了哪一个,便由不得他说什么了。 他缄默不言是他懂事,懂事得让虞谣难过。 画面再转,应已是殿选之后。他们一同走在回凤鸣殿的路上,“她”满面喜色,笑吟吟地转过脸问他:“你看卫氏怎么样?他生得真好看。” 他平静垂眸,嘴角扯起一弧笑意:“卫家世代忠良,自然很好。” “那就定卫氏为元君吧!”她口吻轻快,说罢就垂眸自顾自想起了事,全未注意他眼中的痛苦。 ……渣女!片刻前还口口声声说想立席初当元君,见到美人就忘乎所以了! 虞谣在梦里气得眼晕,火气一涌,蓦然睁开眼。 她其实并未睡够,借着愤意睁眼,转而便觉眼皮发沉,思绪恍惚。她勉强定一定神,潜意识里知道席初就在身旁,那股难过又翻起来,她浑浑噩噩地紧抱住他。 席初怔然不敢动,却闻一声低语:“对不起……” 他僵了僵,稍侧过首,小心地看她一眼。见她眼睛闭着,一时判断不出她究竟醒是没醒,屏息不敢出声。 她随之凑得更近了两分,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席初,对不起。” “……陛下?”他倏然不安,不安到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陛下说什么……” “是我不好。”她额头蹭在他肩上,“我不该那么对你的。” 他骤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想起身告罪,却又因被她抱着不敢动弹。 安寂半晌,他惶然回神:“是臣侍有罪。” “罪不至此。”她小声。抬眸看了他两眼,私心里想再探问旧事,但终是忍住了。 看他这副样子她就知道,现下探问只会让他再生提防,无非就是引来下一次认罪。可她并不想听他认罪,也不想再往他心上捅刀。 她终是松开他,坐起身:“我该起了。” 席初暗自松气,与她一同起床更衣。 广济侯府,席玥自回家就跪到了正厅,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广济侯立在她身侧,手里的戒尺一记记往她背上抽去,口中忿忿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明知你哥哥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敢招惹这样的麻烦!兵法谋略读了那么多,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看不出卫家在设套坑你?!” 席玥心存愧疚,跪在地上不敢吭声,手紧攥着裙摆,一下下扛住责打。 广济侯夫坐在一旁,心下虽心疼女儿,却也觉得这顿打挨得不冤,自始没说一句话。 广济侯一句句斥着她,直至两名小厮疾步赶来,低眉顺眼地躬身:“老侯夫来了。” 广济侯浅怔,往门外看去,匆忙福身:“父亲。” 侯夫亦起身见礼,礼罢,老侯夫拄着拐杖缓步入了正厅。 老侯夫是位严厉的父亲,广济侯府家风严谨多与他有关。眼下见他神情不善,广济侯连大气都不敢出,席玥更不敢抬头,低头安安静静跪着。 须臾,老侯夫一喟:“罢了。”他缓缓摇头,“事已至此,你就是打死她也没用。况且陛下已赐下官职,若打得她不能如实去当差,麻烦只会更大。” 广济侯沉息:“父亲说的是。” 老侯夫遂看向席玥:“你随我来吧,备一备入宫要用的东西。” 席玥一愣,自知这话大有救场的意味,赶忙爬起身,跟着祖父离开正厅。 走出很远,老侯夫都没说话。席玥愈发心虚,打量他几度,小声道:“祖父……我知道您心疼哥哥,我错了。” “不必再说这些了。”老侯夫喟叹,“眼下既做了官,心里要明白是非。后宫之中纵有许多无奈,你哥哥杀了元君又谋害皇嗣也是无可赦的大罪。人前人后,你都要明白轻重。” “……孙女知道。”席玥低头。 老侯夫扫她一眼:“还有,日后虽有大把的时间留在宫里,遇了事也不要帮你哥哥,知道么?” “这……”席玥哑了哑,“这怎么行?哥哥……哥哥他过得那样苦,我若能帮一把自是要帮一把的。” 老侯夫淡声:“你不帮他,他只是日子难过。你若帮他,他或许命都要没了,更保不齐要将你的性命也搭进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老侯夫声音里添了严厉,“乱发善心也是会害人害己的。听话,为了你哥哥,也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你入了宫只当与他并不相熟才是最好的。陛下若对往事有怨发到你头上,你就忍着,左右是咱们家该赎罪。” 席玥闻言,咬牙低下头。 她自知祖父这番道理字字都对,可她总不甘心,总想为这死局搏一条生路出来。 凤鸣殿里,虞谣又批了一下午奏章,顾不上和席初说话。傍晚时终于抽神看去,他果然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边茶点一概未动,一摞书也如上午一样摞得整整齐齐。 她心下叹息,传膳时照旧吩咐素冠给席初在侧殿备一席。席初闻言仍旧惶恐,急忙辩解:“陛下,臣侍愿与陛下一同……” -- 第25页 “好好用膳。”虞谣声音温和,却没有打商量的意思。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朕要出去走走,你用完膳自己在侧殿歇歇。” 席初哑了哑,终是应了,二人便各自用膳。晚膳后虞谣就避了出去,在外很是没事找事地闲逛了半晌,只为让他轻松片刻。 待得再回到凤鸣殿,天色已不早了。这年代没手机没电脑,大家都没什么熬夜的兴致,无事的时候都睡得挺早。 于是待她沐浴回殿便已差不多是就寝的时候,她坐到妆台前慢条斯理地绞干头发,席初沐浴回来看见了,即刻上前帮她。 她从镜子里看看他,没有阻拦。待头发干了,她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拉着他的手走向床榻。 他还是很僵,手发着凉,微微地打颤。 素冠在这时进了殿,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盛着一只白玉碗,玉碗中盛着药汁。 他行至席初跟前,垂首一递:“贵君。” 席初一怔,目光迅速地一扫虞谣,却没问什么,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因喝得太急,他呛得咳了一声,侧过头去强自平复。 虞谣看着他时刻不敢松劲的小心,抬手轻拍他的后背:“我忘了跟你说这事……你倒也不问是什么药。” 席初刚从呛咳里缓过来些,闻声忙答道:“陛下赐的,臣侍喝就是了。” 她心里被刺得一痛,一时想问,那若是毒|药呢? 转而却明白,若真是毒|药,他怕是只会喝得更加干脆。 她摇摇头:“是安神药。” 他眼底一栗。 她续道:“……你别慌,晚上好好睡,我不会有什么事非要你早早起来。” 他眼中犹是慌乱了几番,才勉强应道:“诺……谢陛下。” 虞谣没再说什么,示意他先行躺下,自己吹熄烛火便也上了床。 席初听了她方才的话,知她并不想让他整夜醒着,就闭上了眼,心下却并不肯真的睡去。 过去三载的折磨早已磨尽了他们之间的信任,凭她方才说那番话时神色有多么恳切,他心底也并未相信几分。 可心中的不安终究打不过安神药的药劲,他支撑了片刻困意就汹涌而来,不知不觉将他卷进梦里。 虞谣耳闻枕边之人睡沉了,自己便也满意地睡去。翌日天明,她蹑手蹑脚地起床上朝,他没有被惊醒。待她回来,他也依旧睡得很沉。 不知为什么,她愈发觉得跟他待着也不错,哪怕看着他的样子她总是难过,也忍不住地想与他待在一起。 她于是索性将奏章拿进了寝殿看,一口气看了好几本,席初终于睡醒了。 他睁开眼缓了缓,想起自己在凤鸣殿。继而注意到天光已然大亮,不禁惊坐起身。 “睡醒啦?”虞谣一哂,起身走向床榻。 席初深吸气,边下床边低语:“臣侍起晚了,陛下……” 她在他起身施礼前行至他身前,将他挡住:“是我没想喊你早起。” 顿了顿,又好声好气地询问:“吃些东西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按我们日常的家庭关系算,老侯夫应该是席初席玥的外祖父 但是女尊嘛,女儿不是嫁出去的那一个,所以换过来设定了,母亲的父母是祖父,父亲的父母是外祖父 =========== 另:第10章的面膜开奖啦,中奖的妹子昵称叫“飞鸟与鱼”,客户号后四位5838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截图一下晋江用户信息核实身份,然后给我地址哦~~ 免费文抽奖,不用提供任何订阅记录截图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4章 席初神情稍松,不安消散了些许,垂眸想了想,颔首:“好。” 虞谣便侧首吩咐素冠去传膳,又向席初道:“去侧殿用吧。” 席初长缓一息,摇头:“不了。” 虞谣浅怔,正欲劝他,却见他神色并不似昨日紧张,便只轻声问:“那在寝殿用?” “嗯。”他点点头,站起身,“臣侍先去更衣。” “好。”她忙从床前让开两步,方便他去屏风后更衣,他复又颔了颔首便走过去,她看着他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气。 他可算放松些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她也觉得可喜可贺。 适才虞谣没唤宫人入殿,席初步入屏风后更衣也没有叫宫人过来。他自顾自动起手,面无波澜,心底亦很平静。 既然逃不过,就让他求个快刀斩乱麻吧。他尽快顺应她的心思,她觉得火候够了便不必再与他耗着。受尽折磨的日子虽是难过,却比这样的悬而未决让人心安。 待他更衣盥洗完毕,早膳已端进房里。虞谣为了安抚卫珂,不好跟御膳房明说是给席初备的早膳,只说是自己早上用得少了,想再吃些东西。 是以御膳房备的东西并不太复杂,一碗鸡汤馄饨配几样小菜,作为加餐正合适,看做早餐倒也不算太少。 虞谣让素冠直接将早膳端到了榻桌上,自己坐在一侧看奏章,席初收拾妥当抬眸看了看,就坐到另一侧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苍白修长的手指执起瓷匙,安安静静地用膳。 虞谣手中的奏章闲闲地又翻了两页,口中漫不经心道:“殿外给你备好了暖轿。” -- 第26页 席初轻声:“臣侍想随处走走再回启延宫。” 他说这话的口吻竟很随意,虞谣心头更加欣喜,却只能说:“改日吧。你这会儿随处走走,让和贵君如何相信朕罚了你?席玥过两日就要进宫当差,这会儿别让和贵君记恨。” 他倒也好商量,听罢便点头:“诺。” 语毕他就继续用起了膳,直至他用完,虞谣都没再说什么。他告退时,素冠会意地前去送他,行至殿门前,素冠压音:“旁人若问起来,奴会告诉他们贵君在凤鸣殿里跪了一夜,原本还要杖责二十,但贵君身子太弱只好免了,已着人在宫正司记了一笔,日后若再有错自会一并罚过。” 席初不禁看他一眼,含笑:“不愧是御前掌事。” 虞谣昨日的态度里多有偏袒,现下说他在殿里跪了一夜,卫珂未见得会信。但若“在宫正司记了一笔”就有据可查,无形中多了几分严谨,谎便也圆得真了。 素冠闻言知他听懂了,颔首:“贵君谬赞,别把这话谎戳破了便是。” “我有数,多谢。”席初客气地道谢,目光复又落在素冠面上,心里矛盾几番,终是将话忍了回去。 他原想求素冠日后多照应席玥几分,可仔细想想,御前不该让旁人插了手。 她跟前的人当忠于她才是。若有旁人心怀鬼胎来做什么他挡不住,可他自己不愿当让御前宫人为难的哪一个。 是以他终是没说什么,摆一摆手便走向暖轿。 素冠恭谨一揖,待他在轿中落座,便转身回到殿中。 临近晌午,含思殿里两人对坐饮茶,气氛安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卫珂想到席玥阴差阳错谋得官职的事,多少有些闷闷不乐,后来听说席初落下的责罚心里才舒坦了些,思忖了半晌,缓缓道:“看来我们是会错了意。陛下贤明,虽恨他入骨,却并不想牵连家眷。所以席玥这事……罢了,日后也不必再招惹他。但席初……” 他倚向靠背,抬眸望着殿顶繁复的绘纹,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前些日子我真怕陛下是心软了。如今看来,倒还是容不下他。” “自是容不下。”郑御子抿着茶,笑容轻蔑,“血海深仇,岂能轻纵?单看陛下先前如何对他,便也知陛下心里有多恨。磨了三年还不让他死……呵,若他寿数够长,后半辈子且还有他受的。” “陛下自是想慢慢磨他,也不怕慢慢磨。”卫珂低眼,目光冷下去,“可于我而言,却怕夜长梦多。” 郑御子浅滞:“那您……” “这人还是没了最清净。”卫珂缓缓摇头,“若不然,谁都拿着他的资历说事,我听着心中膈应,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又还有个明公子张口闭口喊他姐夫,呵……真是抬举他了。这等心思恶毒之人,还是到阴曹地府去最好。” “但陛下只怕不肯。”郑御子蹙眉,“若要杀他,早便杀了,如今是陛下觉得杀了不够解恨。” “是啊。”卫珂衔笑,“可我想他已是重罪在身,总能有机会要他的命吧。我兄长离世已快三载了,他这杀人凶手还活在世上,真让人心里不安生。” “那还需细做打算。”郑御子凝神,边思索边说,“一旦出手,就得一招制敌。否则拖得长了,不免节外生枝,反倒招惹麻烦。” “这不难。”卫珂神情淡泊,修长的手指揭开手边案头的茶盏瓷盖,淡睇着汤色,一哂,“原就是背了人命的恶人,若再添一条人命债,容不得陛下不杀他。况且陛下留他又不是因为爱,而是因着恨,到时纵有一时之气,过了也就过了,咱们不必有太多顾忌。” 郑御子点点头:“那这条人命是谁便要安排妥当。无关痛痒之人自是不行,太紧要的……又不免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这也不难。”卫珂复又一笑,视线飘向门外,遥遥投向西北侧,“我含思殿里住的那一位,虽不得宠家世却好。若有什么闪失,不论陛下在不在意,总得给他家里一个交代。” 郑御子一怔,旋即想到是谁,深吸了一口凉气。 往后两日,虞谣都乖乖地在凤鸣殿里自己睡。 她毕竟是在二十一世纪一夫一妻的教育下长大的好少女,刚穿过来时为了找寻债主不得不雨露均沾,心理压力还不算太大。但现在知道了债主是谁,再去后宫沾花惹草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这倒也并不妨碍她白日里召见他们过来聊聊天喝喝茶。一来这样不会与先前反差太大以致惹人怀疑,二来……好看的小哥哥们谁不喜欢呢?她只当是嗑个小爱豆,只是嗑得比较奢侈,大家都只为她一个人服务而已。 第三日清晨,虞谣如旧下了朝就回到了凤鸣殿里,心却有些静不下来,不住地抬眼往外看。 因为席玥该进宫了。 她心下将席玥视作她与席初缓和关系的纽带,对她入宫一事自然重视。早已让素冠给她收拾好了住处,昨日还亲自去看了看,添置了些陈设。 说来,安排席玥进宫这事虽然是她急中生智,但她也真是从一开始就在“步步为营”。 侍中一职在大熙朝差不多相当于女皇身边的秘书,多让世家贵戚的女儿来担任。平日事杂但不太难,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己读书学习,偶尔忙起来,跟女皇一起通吃同睡也是有的。 这样的一个职位倘使做得够好,自然能深得女皇信重,将来加官进爵前途无量。若做得不好,倒也不会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打发回家也就算了。 -- 第27页 如此这般,她把席玥放在这个职位上,既可刷存在感好感度,又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让兄妹两个自身难保。倘使席玥日后有出息,能凭着这块跳板出将入相就更好了——席初既是她的债主,她早晚要立席初当元君。当了元君的人,得有个身份够硬的姐妹当靠山才好。 左等右等,席玥终于到了,在外候命的宫侍直接领她入了内殿。她对往日纠葛心知肚明,心里自然不安,下拜时和席初一样一丝不苟。 虞谣放下手里的奏章,语气轻松:“起来吧。你坐,我们说说话。” “谢陛下。”席玥下拜谢恩,神情恭谨地坐到侧旁。虞谣略作思量,寻了些话题来问她,无非是读过什么书、喜文还是善武,又顺着她的答案延伸出一些细节的问题。 席玥一一答了,虞谣对她的读书量很满意,露出笑容:“书读得不少,朕看你能办好这差事。今日不急着上任,先让素冠领你去住处看看,若是缺什么,过来回朕。” 她这话说得温柔,席玥直一瞬地恍惚,觉得上头这位美艳的女子仿佛不是女皇,而是小时候邻家常陪她玩的大姐姐。 但在抬眸的瞬间,殿中的金碧辉煌就让她清醒了过来,她起身福了福,轻声道:“谢陛下,臣告退。” 她牢牢记着祖父的嘱咐,没敢提兄长一个字,纵使担忧兄长那日在她出宫后受罚也只得忍着。 然而女皇却曼声又道:“你哥哥在后宫,你是外臣,去见他不方便。若是想和他说话,晚上朕传他来用膳,你们兄妹可在侧殿一起用。” 席玥因这话而愣住,因为不安,下意识里竟想拒绝。 “你是不是以为朕很讨厌你哥哥?”虞谣一派平静地看着她,樱唇勾起,摇头而笑,“其实朕没有。先前朕是被仇恨蒙了眼,做得过分了,日后不会再欺负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5章 席玥闻言,心下一惊,迅速抬眸扫了眼女皇的神色。 却见女皇神情恳切,名眸中依稀有几许愧疚。席玥轻吸了口凉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滞了滞,只道:“诺。” “你随素冠去吧。”虞谣又道。待她退出凤鸣殿,她就着人去知会了席初,傍晚可到凤鸣殿与席玥一同用膳。 差出去的宫人却未能在启延宫寻到席贵君的身影,打听了一圈,才在太液池北边的小山上找到人。 小山上有座凉亭,春日里微风习习而过,正是惬意之时。亭沿围绕的一圈漆木既是围栏又可坐人,席初坐在那里,一条腿完全搁在栏上,姿态恣意。 听御前差来的宫侍禀了话,他颔了颔首:“知道了。” 那宫侍话不多,办完了差便告退。阿晋不自觉地屏息,等那人走远了才上前询问:“贵君,您可要去么?” 席初神情不动:“为何不去?” 阿晋低头:“陛下性情忽变,奴既为您高兴,又心里不安。” “没什么不安的。”他衔笑,摇摇头,“她肯好好待我就是好事,我有什么可怕的。” 左不过,就是等她翻脸而已。 这些日子下来他渐渐想通了,愈发觉得与其小心度日不招惹她,倒不如让她看到她想看的样子,让那把刀尽快落下来。 她是不会有太多耐心与他虚与委蛇的,他想若他做得到位,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十日八日,她便不会再这样装下去了。 想清这些,他心下禁不住地苦笑。 他们曾无话不谈,她也曾将他视作紧要之人,如今怎么却到了这样的地步。 席初自顾自摇头,心无旁骛地读起书来。读到傍晚光线暗淡时才下了山,正好去凤鸣殿见席玥。 席玥早已候在了侧殿中,但凤鸣殿是女皇寝殿,席初自是要先去见虞谣。虞谣便早已悬着心等他了,打算见他入殿就迎过去,挡了他的叩拜大礼。 然而待她走向他时,却见他只一揖:“陛下。” “?”虞谣一怔,旋即舒气淡笑,“你来了。席玥已在侧殿,去见她便是。等用完膳,让她领你去住处看一看,朕怕她觉得缺什么却不敢跟朕说。” 虞谣这话说得没脸没皮。 其实她心下自然知道若席玥不敢说,席初只会更不敢说。之所以开这个口,只是想多制造个跟席初说话的机会罢了。 这样一来二去,他们就慢慢缓和了嘛。 席初点点头:“诺。”遂又长揖,“臣侍告退。” 虞谣衔着笑目送他退往侧殿,待他身影消失,放心弦一松:“传膳吧。” 侧殿之中,兄妹相见却半晌都没说话。 席玥扒在门缝处往外张望许久,确定门外没有宫人守着,才折回来压音问席初:“哥,那天我离宫之后……陛下可为难你了?” “没有。”席初摇头,径自入席。 虽是兄妹用膳,殿中仍分了两席。席玥却顾不上这许多礼数,见周围没有宫人守着,便拉着椅子凑到席初身边追问:“真的?那你打了卫珂的事呢?陛下也没怪你么?” 席初执箸,听到她语中的称呼,淡淡睃了她两眼:“他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和贵君。”席玥略有不忿,小声呢喃,“这不是没有外人么。” 席初摇摇头,不再说她,如实道:“她没怪我,只让我下回不可这样冲动行事。” -- 第28页 “这样啊……”席玥黛眉浅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而沉默下来,起身踱回自己席上,一语不发地吃起了菜。 席初扫她一眼,略作思量,也不急于多言。这里到底是凤鸣殿,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待得用完膳,兄妹二人便一道告了退,去席玥的住处。 这地方其实也不远,凤鸣殿前有一片偌大的广场,广场两侧各是宫墙,宫墙上又各有道宫门通往别处。席玥的住处就在一道宫门后的小院子里,走到凤鸣殿不过数丈距离。 侍中们为了当差方便,住的地方大多在此处。席初于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心平气和地随她入院去看。 小小的一方院子,东西南北拢共六间房,其中两间供婢女宫侍住,余下的便是堂屋卧房书房汤室。 席玥领着席初草草转了一遍,最后坐到书房里去。席初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想着一会儿要去向虞谣回话,就问她:“你可觉得还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席玥笑一声,“终究是宫里,住的倒比我在家中的院子更精细些。我四下仔细看了,没什么要添置的。” “好。”席初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书案上,倏尔一滞。 天色已晚,席玥又没再读书写字,房中灯火只燃了一半。昏暗的光火下,他定睛看了两眼,仍不确定,便走近几步,拿起来细作端详。 沉甸甸的一方墨锭离得一近,他就识出了,面色微变:“这墨哪来的?” “什么墨?”席玥凑近查看,“这个……我来时就在这里了,宫人们送来的吧。” “这是御墨,宫里只有陛下用。”他眉心浅蹙,“收起来。你若缺墨,我着人给你送来。” 他在等着虞谣翻脸,可他不想把席玥也牵扯进来。来日就算他再度落入人间地狱,席玥也最好能全须全尾地回家。 席玥却扫他一眼:“可要这么谨慎么?依我看,这墨既然在这里,就是许我用的。御前宫人办事那么细,若没有陛下吩咐,他们敢给我送这个?” “你不了解她。”席初将墨锭放回案头,摇头喟叹,“她政务清明,可她恨我。这原该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账,你不要让她抓到错处。” “这我明白。”席玥垂眸,“我就是觉得……” 她看看席初,心下因知道他从前的境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是觉得,陛下待她好像还挺好的。 她虽然入宫还不足一日,但陛下没少嘘寒问暖,单是茶点都着人专程送过两回。在她安顿下来后,陛下还让素冠令她去尚书房看了看,跟她说要读什么书尽可去取,不要落下学业。 她因而禁不住地有些动摇,觉得陛下说不会再欺负哥哥或许也是真的。可看了眼席初的神情,她终是稳住了心神:“我听你的,不会动这墨的。” 她一边应下,一边却又动着别的念头。翌日清晨,待阿晋将新的墨送来,她就将那方御墨收进木匣。 宫闱晦暗,人人心思都九转十八弯,她想看看若她将事情做得敞亮会如何。 她步入内殿,虞谣刚下朝回来,正饮茶想事。看见她,随口道:“宫里住得惯么?” “万事都好。”席玥含笑欠身,薄唇微抿,双手将那方木匣呈到御案上。 虞谣素日不用自己研墨,呈墨锭的盒子更没见过,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席玥老实道:“这日昨日臣安顿下来后,在书房里见到的墨,想是宫人们送去的。但昨晚哥哥去臣那里见到此墨,说是御墨,阖宫唯有陛下在用,让臣不要用它,今日一早就给臣送了别的墨来。” 虞谣暗自撇嘴,面上一哂:“他行事谨慎,但这墨送去你那里是朕吩咐的,宫人们也记了档,再收回来像什么样子?要不这样……你也记个档,一会儿让人给你哥哥送去。” “……”席玥不自觉地看了女皇一眼,感觉兄嫂之间似有一股古怪的拉扯。 她很快按下视线,神色恭谨地又说:“可御赐的东西……臣私自拿来送人,怕是不妥。” 虞谣心里登时冒出两万句吐槽。 ——不就是块墨嘛,哪有这么麻烦? ——等级森严压迫死人。 ——万恶的旧社会。 她啧了两声:“那你放下吧,回头朕给他送去。” “谢陛下。”席玥衔笑安心,自觉这事处理得极好。 虞谣也定下心神,翻了翻手头的奏章,安排起了工作:“侧殿应有关于江南水患的奏章刚送进宫,你帮朕理出来,朕下午看。还有一本关于西北驻军的,你先收着,一会儿兵部侍郎进宫直接拿给她,就说让她们兵部议一议再来回朕。” “诺。”席玥一揖,向外退去。退出内殿的门槛,她转身走向侧殿,却有一人刚入殿来,她抬眸一扫就猜出是谁,向侧旁退开两步,“明公子安。” 虞明驻足,不由打量她两眼,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却又并不识得,便客气询问:“请问您是?” 不待她答,虞明身边的宫侍便已笑道:“想来是席贵君的妹妹,陛下新调来的侍中?” 席玥低了低头:“是。” “席贵君的妹妹?!”虞明的神情顿时复杂,打量她几番,一语不发地步入殿中,看向虞谣,神色无比小心。 虞谣原已专心读起了奏章,隐约被一道目光看得发怵,抬起眼帘:“……怎么了?” -- 第29页 “姐……您召席贵君的妹妹来当侍中了?”虞明若无其事道,“我……平日也闷得慌,听说他妹妹文武双全,能不能时常让她到我那里坐坐?” “……”虞谣无语,默不作声地看着虞明。 他显是不善给人打掩护的。这番说辞虽还算说得过去,但光看他发白的面色她都知道,他显然是怕她虐待席玥。 亲近之人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变态。只消有一点关乎席初的事,他们个个都会变得小心。 她混得可真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抽奖的萤石手串,中奖的妹子一直没有联系我,会在本章评论里重新抽。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6章 虞谣抬眼扫了眼外殿,见席玥并无意多听,已继续往侧殿退去。想了想就屏退了宫人,看着虞明一哂:“你这么护着他们兄妹,朕倒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虞明悚然:“我没……” “你我姐弟,我又不找你麻烦。”虞谣摇摇头,思绪一转,又作补充,“也犯不上借此找席贵君的麻烦。” 虞明神色稍松,虞谣托腮凝视着他:“过往纠葛你都知道,咱们姐弟关系又素来亲近。在这事上你却还肯护着席初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先前还不太拿得准,只道虞明年纪还轻容易心软,在亲近之人的问题上容易三观动摇左右为难。但现下一看,他不仅是帮着席初,连席玥都要连带着护一把,她愈发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莫不是昔年之事有什么隐情,虞明清楚她却不知?她有心问个清楚。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虽然她只能按地府的要求还情债,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可想到席初实实在在地害过她的孩子,心里总有点膈应。 她说得开诚布公:“若从前的事有什么冤情,你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虞明低下头:“我便是说了,姐姐肯信么?” “要是不肯信,我问你做什么?”她反问。 “可贵君一直在说,他反反复复地说过那么多次。”他咬牙,“姐,您去查一查卫家吧。席贵君不是那样善妒的人,昔年纵对元君心有不满,却不至于做出那样的疯事。他说卫家没安好心……我觉得是真的。” “如此而已?”虞谣凤眸微眯,暂未提及自己已在暗查卫家一事,口吻淡泊地又问,“那我的孩子呢?他对我的孩子下手,这事你怎么看?” “我……”虞明噎声,思忖半晌,神色变得更加小心,“我说了……姐姐别生气。” 虞谣:“你说。” “那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那么狠。我私下问过他,他却不肯让我知道,只说与姐姐说过,姐姐不肯信,怕我知道后忍不住来与姐姐争辩也会挨骂……”虞明言及此处,薄唇紧紧抿了一下,上前两步,续言,“姐姐若想知道,不如再去问他就是了。若要问我的心思,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席贵君实在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出此下策必有隐情,我不想看他蒙冤而死。” “这样啊。”虞谣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因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而有些失落。她轻轻啧了声嘴,见他神色仍紧张着,莞然一笑,“我随便问问,你别慌。有事想请教席玥你自便,只是她平日还要办差读书,别平白耽误她的时间。” “好……”虞明骤然松气,笑了笑,“姐姐是真不与席贵君计较了?” “不计较了。”虞谣淡淡翻起了奏章,状似随意地改了称呼,“就像你说的,你姐夫没那么善妒。” “你姐夫”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直让虞明不敢相信,告退时脚下都在飘。虞谣自顾自又忙起来,心里虽记挂着要再去见席初,却无奈一忙就忙到很晚。 待得放下最后一本奏章,她起身就要往启延宫去。心念忽而一动却又改了打算,侧首吩咐素冠备水,悠哉哉地沐浴更衣之后才着人备轿。 如此一来,她到启延宫的时间就更晚了些。殿门处的宫侍见圣驾忽至好生一愕,慌忙见礼,小心地禀道:“贵君……已睡下了。” “让他睡就是了。”虞谣半步不停地径直往里走,宫侍们无不提起心弦,皆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虞谣行至寝殿门口信手推开殿门,歪在门边值夜的阿晋倏然惊醒,慌忙叩拜:“陛下圣安……” “你退下。”虞谣淡声,遂移步入殿。阿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壮着胆子想要跟上,被素冠一把攥住胳膊。 阿晋失措地抬眸,素冠一睇门外,轻道:“没事,退下。” 阿晋闻言颔了颔首,终是向外退去。席初听到方才的问安声便醒了,起身揭开幔帐:“陛下?” 不及他见礼,虞谣已坐到床边。她偏头看着他,沉息:“问你件事。” 席初屏息,静静看着她。 说着手中那方狭长的木匣一递:“朕给席玥一方墨,你为什么不让她用?” 席初滞了滞,伸手将木匣揭过,揭开盒盖见是那方御墨,淡然笑笑:“御用之物,她用不妥。” 言简意赅的八个字,解释得从容不迫又敷衍不已。他想她是来借题发挥的,他原没料到会这样快,缘由又寻得这样不走心,却也并没有太多意外,因为她总归是厌恶他的。 -- 第30页 虞谣板着脸:“一块墨而已,哪有这么多规矩,朕倒是头一次赏了人的东西被退回来。” 席初垂首:“陛下恕罪。” 这四个字他最近三年总是在说,可每每说完她总是会降罪。 “罢了。”虞谣撇撇嘴,“记了档的东西,朕往回收也不像样。你既拿了墨给她,这块你就留着用好了。” 席初一怔。 她锁眉扫了他两眼:“下次别这样了,原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这样一弄,倒好像朕蓄意坑她。” 席初眼底闪过一抹讶色,颔了颔首:“诺。”应话间心念微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启唇,“这墨臣侍库中还有几块,是陛下从前赏的。陛下若是准臣侍用,臣侍就一并拿出来用。” 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摸不准在打什么算盘,却不喜欢这样的悬而未决,无论是怎样的算盘他都想推一把。 虞谣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欣喜于他竟主动提了要求,转而又怒骂从前的那个“她”欺人太甚。 ——他不让席玥用这御墨,她还当这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听他这样说她才知原来他从前也用这东西,如今是被她打压得不敢了。 虞谣无声地吸了口气,按住心神:“用呗。好好的东西,何必平白放着?” 他听出她刻意的轻描淡写,颔首一哂:“诺。” 而后两人都安静了片刻,他迟疑道:“陛下还有事?” “没事了。”虞谣想着接下来的打算,心跳快起来,便别开眼睛,站起身,“你睡吧。” 席初低眼:“恭送陛下。” 虞谣不语,回身贴心地帮他拢上了床幔。自己却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屏风后,悄无声息地褪了外衣。 宫装繁复,衣袍摩挲声虽然很轻,在夜晚的安寂中却也总能听到几许。席初隐约闻得几分声响,迟疑一唤:“阿晋?” 虞谣立时屏息不动,席初只道是有宫人在收拾什么,便也没再追问,阖目睡了。 然而过不多时,幔帐又忽而被揭开。他蓦地睁眼,她看着他:“你往里面睡些。” 他僵硬一瞬,木然地往里挪。 虞谣好整以暇地在落座、躺下,直至她盖好被子,他仍僵着。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怎么了?” 席初薄唇轻颤:“陛下要睡这里?” “不然呢?这么晚了。”她说着顿声,看看他,反问,“怎么,许你睡凤鸣殿,不许我睡启延宫啊?” “没有。”他连忙否认,她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倾身往他身边一靠:“那就快睡吧。你自己好好睡,我就不灌你安神汤了。” 这话里隐有几分埋怨的意味,席初屏息:“诺。” 她不再说什么,安静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却提着心弦,不想比他睡得快。 她其实摸不清他现下究竟放松了几分,若他迟迟睡不着,她还得让宫人送安神汤来。 然而席初却睡得很快。 许是因为想开了,他再无所谓她究竟有什么打算,心无旁骛便很快睡去。 再醒来时已至天明,虞谣正在宫侍们的服侍下更衣,从镜中看见他醒了。他却没有像先前一样半刻不敢耽搁地上前帮忙,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醒了会儿神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待他走过来,素冠心领神会地退开,他神色平静地接过素冠没做完的事情,帮她系起了上襦的系带。 虞谣望着他:“睡得还好?” “还好。”席初颔首,唇角勾起两分淡笑。 她很少见到他这样笑,看得一怔,遂也笑起来:“那就好。今日我应该不会太忙,等下朝我来找你,我们去坐一会儿船,可好?” 席初的目光短暂一凝,旋即点头:“听陛下的。” 见他不拒绝,虞谣心中狂喜。 她先前见他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一度担心这样的亏欠是弥补不回来的,这笔情债也注定难以还清。没想到他还挺好哄,她和气几日他就已好说话起来。 除却看到进展的喜悦,她心中还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她看着他的淡笑,莫名觉得他更好看了。 她鬼使神差地上前,着魔似的深出手,再回过神的时候,手指已触在他的唇角上。 他被她的举动弄得,惶惑抬头,便忽而四目相对。 虞谣的手猛地一缩,身形僵了僵,脸也别开了。 “咳……”她浑不自在地咳了声,硬板住脸,强压住窘迫,“我要去上朝了。”说完却又忍不住地想再看他,好生忍住,才令自己死盯着地面往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萤石手链中奖的菇凉昵称叫“岫宜”,晋江ID号后四位是3261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发我晋江信息页面验证一下身份就行啦,不需要任何订阅记录~ 如果48小时内没有联系会重抽哦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7章 皇帝这个职业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二十一世纪的一些职业差不多——忙的时候忙得要死,闲的时候闲得掉渣。 这天虞谣预估自己不会太忙,果然下了早朝就没事了,连早朝的时间也很短。她于是回凤鸣殿换了身舒服的衣裙就去找席初,到了启延宫却听闻他已先一步出了门,说是到太液池边等她。 -- 第31页 她有些意外于他在一夜之间就变得这样有闲情逸致,便也不再乘步辇,悠哉哉地散步过去找他。 太液池边正值草木初抽芽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嫩绿,端是春意盎然。 席初出来时没带宫人,独自立在码头前想事。这般自己待着的时候,他的思绪总会飘得很远。 他在这皇宫里待了十年,一草一木都已然熟悉,眼前这片湖泊更是他们自幼就回来玩乐的地方。 最初时虞谣还很小,冬日里湖面结冰,他就拉着她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走。后来她渐渐长大,先帝就开始准许她玩一玩冰车,再后来她还学过一些冰嬉,他也是陪着她的,两个人时常一起摔得横七竖八。 待得天气转暖,他们一道坐在湖边钓过鱼。但她耐性不太好,常是坐上一刻钓不着就作罢,拉着他要去划船。 ——这样的次数太多,到了后来,她拿着鱼竿一叹气一扭脸,他就知道她又不想钓了,总忍不住笑出声,先她一步说:“走吧,去划船。” 她有时会窘迫得脸红,便伸手打他,亦或随手抓些泥土砂石扔过来,但总是悠着劲儿,从来不会真伤到人。 那些年他们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着过来的,那时他自问清楚她的心思,也自以为能与她和和气气地过一辈子。 可现下即便是同样的游湖,他也再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了。 所谓貌合神离,不过如是。 “贵君?”背后一声轻唤将席初的思绪扯回,他双肩不自觉地一紧,旋即回身,长揖:“陛下。” “我当你会随处走走,怎么干等?”虞谣衔笑上前,目光扫了眼咫尺之遥的码头,眼见两下两层的御船已停在那里,却不急着上船。 “你等我一下。”她道。 言毕走向侧旁,寻了个花草相对茂盛的地方,垂眸看了看便蹲身,仔仔细细地忙了半晌。 席初按她的吩咐半步不动地等着,待她折回来,便见她手里多了一把翠绿的东西。 “走吧。”她信手一拽他的衣袖拉他上船,步入船舱就在窗边的茶桌旁坐下,又睇一眼侧旁的椅子:“坐。” 席初默不作声地也去落座,不及宫人将茶水端上来,她手里那一把翠绿就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来时看见狗尾草,突然想起你会编小兔子。许久没见过了,再给我做一个吧。” 席初落在那一把草上的目光一颤,却很快缓出笑来:“好。” 他伸手拣出两根合适的狗尾草,虞谣目不转睛地看着,原是想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做但很快就走了神,满脑子都在想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真好看。 席初编着编着,眉宇轻轻蹙起。 一如他现下已摸不准她的心思一样,这兔子太久不做也变得手生。前半截他还算做得熟练,到了耳朵的部分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好看,时而太长时而太短,无形中好似透出一股嘲弄,嘲弄他们当下虚假的和睦。 船不觉间已慢慢驶离码头,虞谣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不多时就发现这对耳朵他好似已整了许久,隐约感觉他好似犯了难,定睛看看,一对有些歪扭的耳朵也确是有些怪。 但她心平气和地伸出手:“已很好看了,给我吧。” 席初浅滞,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脸色,见她衔着笑,才将小兔子放到她手心里。 虞谣将小兔子托到面前仔细端详,指尖小心地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怪可爱的,一会儿我拿回凤鸣殿,放在书案上。” 席初垂眸:“好。” “但这是草做的,放不了多久,干了就该坏掉了。”她边说边看向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等放坏了,你再给我做个新的,好不好?” 他含着笑,还是应说:“好。” 虞谣心下松气。 他们之前闹到那种境地,现下她提要求,他能笑着答应她就很满意了。她于是不再多言其他,将小兔子收进抽屉里,就拉他去甲板上看风景,看累了风景又回来吃点心喝茶。 如此这般,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虞谣觉得船上的氛围轻松,无意回去用膳,素冠就带人将御膳送上了船。 虞谣心怀鬼胎地用着膳,用完膳就理不直气也壮地拉席初一起上楼睡午觉去了。 船舱二楼的卧房虽比不过寝殿宽敞却很雅致,不觉间多了几许温馨。席初对与她共寝这事已没有太多抗拒,她推他去睡,他就换了寝衣上床。 女孩子的衣服总是更麻烦,虞谣换寝衣的速度比他慢了些,从屏风后走出时见他躺在床上怔神,她笑吟吟地凑过去躺到他身边:“发什么呆?” 席初屏息,斩断纷杂的心绪,含起笑随口搪塞:“在想席玥的事。” 虞谣一怔:“席玥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了低眼,“臣侍只是在想她才十五岁,侍中一职,不知能不能当得好。” “慢慢来嘛。”虞谣口吻轻松,“这事并不难,我仔细算过,她每日忙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了,余下的时间都在自己读书,想犯大错也不容易。寻常小错我又不跟她计较,你别担心。” 席初目光微凝。 虞谣思索着,自顾自说下去:“而且她自己也有本事,虽是年纪还小读的书终究有限,但各种课业都不曾落下。我想着,让她先在凤鸣殿待几年,边读书边历练,等学有所成,看她是愿意去六部还是愿意干点别的。” -- 第32页 席初望着她,眼中蒙上一层惑色。 他判断不出她这话是不是认真的。若不是,他只能说她的戏未免太真;若是,他倒很感念她在如此恨他的时候仍能宽待他的家人。 席初沉息,轻道:“谢陛下。” “谢什么。”虞谣撇一撇嘴,翻身将他抱住。 她没什么底气看他,便将侧颊置于他的胸口,目光只看着被面,低语呢喃:“你别这样客气。” 他一时不言,她顿了顿,续说:“后宫里其他人都没有你礼数多。席初,你这样我……我……”她咬了下嘴唇,声音更低了些,“我很心疼。” 这话是真的。 眼下换了芯子的她原对他没有太多感情,可一场场的梦境却在撕扯着她。在那些梦里,她和他相处得宜,他会无所顾忌地喊她“阿谣”,有时还会拿一些小恶作剧来捉弄她。 但睁开眼,她所面对的他却是这样拘谨。若这份拘谨只是因为宫规也还罢了,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的百般折磨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 这样的对比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虞谣就觉得自己完蛋了。 ——网上有句话说得好,女人一旦开始心疼一个男人,她就完蛋了。 席初轻轻一栗,心底生出几许古怪的情绪。 他没想到,在那么多事情之后她竟还能跟他说出“心疼”这两个字。 她是当他会信,还是觉得他会轻而易举地被打动? 他于是笑了笑,应了声“好”,理智间暗自讥讽她的戏不免太假,心下却禁不住地反复回思起了她方才的四个字,一遍又一遍的,仿佛着了魔。 待得她在身边睡去,他侧首看着她的睡容,方知他原来真的会轻而易举地被打动。 他分得清虚实,可他对这一切已祈盼太久。从那一剑刺向元君开始,他所期待的就只有她能念及旧情。 可是希望一次次地破灭,破灭了那么多次。他等不来她的信任,也等不来她的怜悯,数年的旧情都被她抛在脑后,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给他的已只有痛苦。 三年下来,他已受过不少重刑,可最狠的刑罚也不如她在他面前笑看他苦熬更让他觉得刺心。 而现在她说,她很心疼。 席初只觉心底的一缕情绪被激出来,惹得他心跳加速,引来一股冲动,一种决绝。 他忽而明白了究竟什么叫饮鸩止渴。 鸩毒乃剧毒,饮之必死。但渴得厉害了,便顾不上那么多。 他滞了滞,心底倏然一片清明。 他已活成了这个样子,又何惧饮鸩止渴? 他这般想着,轻屏呼吸,一寸寸向她靠近。离得够近的时候,他嗅到了她身上的清浅花香,卷翘的羽睫也变得清楚。他恍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他觉得她睫毛好看,在她午睡的时候总会忍不住伸手去碰。 有一次她被他扰醒,立刻就不肯吃亏地要碰回来。 往事再扰心田,席初怅然一笑,俯首吻下去,薄唇触及她的额角。 梦境在虞谣面前蓦然展开。 她罕见地直接成为了曾经的那个“她”,躺在凤鸣殿床上,浓烈的哀伤涌在心头,让她心如刀割。 席初吻在她额角上,沉默了半晌,出言轻劝:“先帝病重已久,驾鹤西去反是解脱。你别太难过,身子吃不消的。” 她轻轻地“嗯”了声,眼眶酸涩地望向他,手求助般地抓住他的衣襟:“父君早已病故,现下母皇也没了。阿初哥哥你……你会一直陪我吧?” 那时的她,怕极了。 他温润一笑,伸臂将她搂紧在怀中:“我会的。你别怕,不论出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可后来,是她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 本章也抽个奖,抽一人送米蓓尔的医美面膜,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款面膜,械字号安全级别很高,嘿嘿嘿嘿 第18章 再醒来的时候,虞谣被铺天盖地的难过包裹。 她怔然望向身边的席初,见他还睡着便克制地不想扰他。可心里的难过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的理智,她终是翻过身,伸手将他紧紧拥住。 被她这样一碰他就醒了,在床幔笼罩的昏暗里,他小心地出声:“陛下,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虞谣用力咬住下唇,咬得生疼。 他滞了滞,一分分转过身,反手将她拥进怀里。 “别怕。”他轻声哄她。 这般举动既让她意外又令她心安,却因和梦境画面相似,让她心底的难过更甚一重。 皇宫西侧的鸿雁阁里,席玥被宫人请进花厅中,看着茶桌上的几碟点心,摇了摇头:“在下正好有事求见明公子,有劳通禀。” 引路的宫人闻言一揖,旋即退出花厅,向后面赶去。 不过多时虞明就到了,席玥离席见礼,他回以一揖:“大人。” 礼罢,席玥递了个眼色,宫人们会意,即刻告退。二人各自落座,虞明有些不安:“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席玥摇摇头,美眸又睇了眼那些点心,“一连两日,公子传臣过来,却又只是饮茶吃点心,并不见臣,臣知道明公子的意思。” -- 第33页 “……大人心里有数便好。”虞明颔首。 “明公子心底良善。”席玥望着他,“可这样的善心,明公子还是不要发了。” 虞明锁眉,一语不发地看向她。 席玥苦笑:“陛下朝政清明,并非昏君,这点把戏岂能逃得过她的眼睛?若她无意为难,明公子不费这些心思臣也平安;若她非要降罪,明公子这样也护不住臣,倒不免引得陛下不满,弄得姐弟反目。” “这你不必担心。”虞明摇头,一喟,“我皇姐……待我还是好的。” 其实她待谁都还不错。唯有对席贵君,残忍得令人发指。 席玥笑笑:“臣还想告诉明公子,陛下待臣也还不错。公子或许不必这样担心,臣未见得会出什么事。” “这才两天。”虞明轻声,语毕抿了抿唇,抬眸打量她,“这两天……我皇姐全然没为难你?” “没有。”席玥坦然,“嘘寒问暖倒是很有过几回,生怕我在宫里住不惯。” 虞明心弦稍松:“那……” “臣多谢公子好意,但还请公子听臣一句劝吧。宫中盘根错节,除却陛下的喜怒,公子更还有旁的不好得罪的人,莫要因为与我们兄妹走动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席玥口吻缓缓,说得语重心长,“若公子定有意要帮我们一把,臣倒有一事相求。” 虞明顿时抬头:“大人请说。” 席玥凝神,一字一顿:“兄长身在后宫,过得好与不好,陛下的心思固然重要,却也不是唯一的因由。臣思前想后,觉得虽不能左右圣心,却想为兄长挡开旁的麻烦——倘使后宫中出了什么事,可否劳烦明公子差人告诉臣一声?臣是外女,不好打听后宫内事。” “这个好说。”虞明噙笑,“这些事我也担心。别的不说,就那个和贵君,就……”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摇头咽回了下文,“总之大人放心吧,这些我原就盯着,要让大人知道也不过差人跑个腿的事情。” 席玥不料他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不由心生感激,莞然一笑:“倒不知该如何谢公子了。公子若课业上有什么不懂之处,大可来问臣,臣知无不言。” “那可太好了!”虞明笑音清朗,“我去找大人请教明白,省得挨皇姐骂。唉……你不知道,我皇姐是四岁就被太傅盯着念书的,学问特别好,我怎么努力都显得不够用功,她总觉得我贪玩。” 席玥很厚道,起身便往外走:“来都来了,臣去看看公子的功课。” “好!”虞明眼睛都亮了,忙也起身,疾行几步走到她面前为她引路,直奔书房。 太液池,虞谣与席初一直到晚膳后才下船。而后他们一并回到凤鸣殿,她自然而然地将席初“扣”在了凤鸣殿中就寝。 当然,只是字面意义的“就寝”而已。她自知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缓和到那个地步,现在就追求床笫之欢不合适,躺在一起单纯的睡睡觉倒有助于培养感情。 但即便如此,在外人眼里也仍是她头一日宿在了启延宫,席初次日又被召幸到凤鸣殿。后宫因而掀起了一重小小的议论,虞谣思虑再三,没去解释什么,只当这一切稀松平常。 而后宫众人也没什么动作,就连与席初有弑兄之仇的和贵君也没表露什么怨怼。 他只是在两日后带着随居含思宫的白小侍到了凤鸣殿。这位白氏才十三岁,虞谣素日不太见他,近来对他的印象还是花朝节那日,他调侃说自己怕饿肚子急着赶去宫宴,没想到搅扰了虞谣与和贵君,带着三分促狭的口吻并不让人讨厌,只引得一片笑声。 虞谣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的看法,只当他是个半大孩子。心底虽清楚卫珂这个时候带他来大有几分引荐新人邀宠的意味,却也大可好吃好喝地哄着他便是了。 后来虞明前来问安,她就顺水推舟地让白小侍跟着虞明玩去。自己扫了眼仍坐于一旁的卫珂,含着笑意有所指道:“他年纪尚小,朕见了他也没什么话说。” 言下之意:你引荐他也没用,朕睡不下去。 卫珂笑容不变:“他生性活泼,臣侍想带过来逗陛下一笑也好。况且又是臣侍宫中随居的人,臣侍总要照顾他几分,免得旁人以为臣侍待他不好。” 言下之意:引荐一下只是做个人情,陛下不喜欢就算了。 虞谣于是也不再多说别的,卫珂怡然自得地品了两口茶,又道:“倒还有些正事。兄长忌日在即,礼部昨日已将祭礼的一应事宜送来给臣侍过目。臣侍看了看,别的都照往年的例便都稳妥,唯有席贵君……” 他言及此处噤声,虞谣眼底却已一颤。 过往祭礼的事情她已梦到过了。 卫玖的祭礼总办得盛大,而在那一天,席初总要被罚在太庙外跪上一天一夜作为谢罪。 那日又恰是端午,正值盛夏,艳阳高照,久跪比平日更加难熬。更惨的是端午的次日便是席初的生辰,成日的久跪之后,他注定只能在伤病中熬过这一天。 自看见这些开始,虞谣就在想今年必不能如此了。可现下卫珂突然来提,她一时却想不到该怎么开口。 卫珂打量着她的神色,笑容平静:“依臣侍看,倒不必再让席贵君去了。一则兄长素来宽待六宫,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他在天之灵未见得还愿意看席贵君受这份罪;二则……当年陛下腹中孩儿亦去了,指不准就与父亲在一起,小小婴孩见了凶手怕是要有所不安,为着他们得以安息,便算了吧。” -- 第34页 虞谣闻言,心下大叹:这可真是语言的艺术! 她当然知道卫珂说这些话必定不是真心。若是真心,早两年就说了。可他这样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大度,让人挑不出错不说,她还禁不住地有几分感激,感激他给她这么个台阶下。 这大概就是察言观色取悦帝王的高端版本吧。 在后宫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如此行事的时候,虞谣心里多少有点暗爽。 她于是自是顺着他的台阶下了,颔首道:“也好。朕也觉得不能总活在恨意里,咱们日后都往前看。至于元君的仇……” 卫珂及时抢白:“席贵君这三年过得生不如死,臣侍怨气已消,想来兄长更看得到陛下的心意。” ……牛逼。 虞谣简直想起立为他鼓个掌。 她渐渐理解了宫斗剧里那些皇帝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看不出嫔妃们的贤惠大度都是装的——因为装不装真的不打紧啊,身边的美人摆出善解人意息事宁人的态度就已足够让置身其中的人觉得享受。 只闻卫珂又道:“若陛下还是要赏罚分明,就让席贵君写一篇谢罪书焚于兄长灵前吧。臣侍早闻席贵君文采斐然,若诚心悔过,写出的文章必能告慰兄长,倒比长跪更让兄长心安。” 虞谣含笑静听,不难听出这其中的试探之意。 卫珂大抵是想探一探她的“旧情复燃”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是仍能赏罚分明,还是已不想再理会从前的旧恨了。 若是后者,便显得十分薄情。 虞谣倒不怕显得薄情,只是可想而知,若她真做到那一步,卫珂必定会自己想办法复仇。她现下又没理由动卫珂,还是别给席初惹麻烦了。 她便平静颔首:“好,朕会吩咐下去。” 是“朕会吩咐下去”,不是“朕会跟他说”。 卫珂果然显出了几分满意,衔笑起身:“那臣侍先告退了。” “嗯。”虞谣随意一应。 等他走后,她心里就又打起了小算盘。 谢罪书这事她觉得又是个机会,她得想想能不能借此再去刷个存在感。她觉得席初现下对她还挺好的,她得趁热打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虞谣:一切顺利我好快乐,我要再去刷刷存在感嘿嘿嘿嘿。 席初:饮鸩止渴逆来顺受的两千二百六十八次方。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9章 仔细斟酌之后,虞谣终是不敢做得太多,只想等他们再一道躺到床上的时候,她小小的邀个功总可以吧? 诚然先前实是她做得过分,现下这“邀功”她也并不图他夸她,但增进一下感情总是好的。 他先前被伤得太狠,她得见缝插针地让他知道,她现在是维护他的。 虞谣于是先着人将旨意传了下去,接着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在心中打着腹稿,想晚上该怎么与席初说这些。 待得忙完已是傍晚,她看看天色,索性直接去启延宫,找席初一起用膳。 然而用膳的时候,虞谣却很快发觉席初几度侧首看她,又几度欲言又止。 她于是也抬眸看向他,正碰上低下眼睛,侧颜平淡里有几许落寞。她想了想,直接发问:“怎么了,有心事?” 席初呼吸凝滞片刻,离席行至殿中,端正下拜:“陛下,那谢罪书臣侍不能写。” 原打算邀功的虞谣不由一怔:“为何?” “臣侍不愿写。”他直起身,虽低眉敛目,却掩不住眼中的淡漠疏离,“臣侍愧对陛下,陛下如何处置臣侍都认。但对元君……”他沉了口气,“臣侍从不后悔杀了他。” “你……”虞谣启唇,一个画面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看见“她”阔步逼至席初面前,一掌掴下去,切齿怒斥:“和贵君为你说尽了好话,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她不禁倒吸冷气,这才恍悟卫珂的用意。 她道他只是会察言观色,看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卫珂多半是算准了,算准了以席初的脾性不会愿意低头,她势必盛怒,席初便又会迎来灭顶之灾。 她再看看席初,心情有些复杂。 相较于卫珂,他的性子实在太直。若是对比起来,卫珂的善解人意常会衬托得他不识抬举。 怪不得从前的“她”会不念旧情,在蛊惑人心这一点上,他的技能点属实不太高,卫珂又那样会哄人。那个“她”才十几岁,自不免神魂颠倒。 虞谣毫不怀疑,若现在的她没有换个芯子,方才看到的那过往一幕在今日必会重演。 可现下她因过往的梦境已渐渐认定卫珂不是什么好人,眼见席初这样孤单而又倔强地跪在殿里,心底只一股说不出的心疼。 他不怕她翻脸么? 在经历过那么多之后,他怎么可能不怕,连她都清楚这几日的和睦脆弱不堪,可他还是这样硬撑着不肯低头。 虞谣一喟:“罢了。” 席初正在安寂之中等她发怒,闻言垂眸,静候下文。 虞谣缓言:“你若肯写,我们皆大欢喜。但你不肯,也自有不肯的办法。” 席初细品其中的威胁,后脊沁出凉汗。 又听她道:“先用膳。等用完膳,去把你的印取来。” 席初猛然抬头。虞谣却没在看他,她无意中扫见桌上的一道虾仁,这虾仁她适才没尝过,现下突然注意到好像是酸甜口的,忽而食指大动。 -- 第35页 她于是拣了个虾仁丢进口中,席初默然起身时她正笑说:“那道虾不错,你尝尝看。” “诺。”他轻应一声,回去落座。虞谣打量着他,多少看出他情绪不太高。 她扁了扁嘴,心下有点不服——怎么了嘛,她又没逼他写谢罪书,他怎么还是不高兴? 转念又庆幸自己没直接把之前所想的邀功之语拿出来说,不然她美滋滋邀功却被他冷淡打脸,她怕不是要尴尬得当场用jio趾把启延宫抠成凤鸣殿。 虞谣打量着席初,又夹了个虾仁在嘴里嚼,心里琢磨还能怎么哄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心里知道他是很有几分清高的,赏赐奇珍异宝他都是看一眼就作罢,远不似卫珂他们容易高兴。 她于是没有急于说什么,只当尚未察觉他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好让他也平复一下。 待用完膳,席初起身长揖:“臣侍去取印。” “去吧。”虞谣颔一颔首,便也离席,进侧殿去歇息。 席初退出殿外,走向用作书房的东厢房,阿晋迎上来:“贵君。” 席初迈进门槛,声线平静地问他:“我的印呢?” “奴去取。”阿晋言毕就走向墙边的柜子,走了两步,脚下忽而一顿,猛地回头,“贵君取印做什么?” 席初垂眸:“陛下要。”顿了顿又说,“金册也一并送去吧。” “贵君……”阿晋惶然,连连摇头,“陛下怎会?这几日她明明……” “她要我给卫玖写谢罪书。”他苦笑,“我不肯。” 阿晋倒吸冷气。 他一时想劝,却又开不了口。故去的元君是陛下心底的一块疤,可在贵君心中亦是。让他向元君低头,他是万不可能答应的。 是以阿晋只得将金册金印一并取出,分别盛在托盘里,又唤来一名宫侍,与他一并将东西呈入寝殿。 虞谣坐在茶榻上正苦恼于如何哄席初开心,余光扫见有人进来,抬眸便看到阿晋。 阿晋躬身将金匣呈到她面前,她信手打开就看到了自己要的印,不禁又扫了眼后面的人:“那是什么?” 阿晋低着头:“是贵君的册书。” 虞谣一怔,瞬间恍悟他的低落情绪从何而来。 她哑了哑:“他人呢?” “在书房……”阿晋答道。话音未落,女皇已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虞谣走出殿门,示意宫人们都不必跟着。独自步入东厢,进门就见席初立在窗前,背影清隽却落寞。 他出着神,她进来时的脚步并不太轻,他却也没有察觉。 虞谣想了想,启唇朗声:“册宝收走,你这贵君可就名不副实了。” 席初浅滞,蓦然回身,俯身下拜。 虞谣行至他面前,心情复杂地睇着他:“若我现在再问你写不写那谢罪书,你怎么说?” “臣侍不写。”他字字坚定。 她拧眉喟叹:“你这脾气,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语毕她俯身,扶了他一把。 席初愣了一瞬,就势起身。不及站稳,被她一把抱住。 她的身高只到他胸口,他惶然低眼,只看到她凤钗上的流苏在颤。她双臂将他圈得紧紧的,他分毫也不敢动弹,心神不宁地呆立着。 虞谣小声抱怨:“既要倔强到底,就别胡思乱想啊。我只与你要个印,你想到哪儿去了?” 席初面露惑色:“那陛下要印是……” 虞谣将他松开了些,仰起脸:“我旨意都下了,到时你拿不出谢罪书便是抗旨不遵。你不愿写,我可以找个人来写,但总得盖上你的印啊。” 她解释得一派坦然。 这事在她看来简直是“文化差异”。在她心里,印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在文件后盖章,要印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自然明白,全然没想到这东西在古代别具意义。 现下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她自觉误会应能解除。席初眼中的困惑却更深了一层,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陛下怎么肯?” “……那不然呢?”她一字一顿地反问,“为了个谢罪书,要我逼死你么?” 他的神情愈发古怪,视线紧盯着她,却一副刚认识她一般的样子。虞谣不慌不乱地任由他看,伸手攥了攥他的手:“别乱想了。一会儿你把册书收好,印我拿走,等用完就送回来。” 他一时做不出反应。 “听到了吗?”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又道,“可别同别人说啊,凭白招惹麻烦。”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话,自顾绕到他身后,将他往外推去。席初脑中发懵,无知无觉地往前走,行至门槛处脚下一绊蓦然回神,边站稳边回身看她。 虞谣含着笑,神情温婉:“快回去啦,我们说说话。” “好。”他应声,声音有些轻哑。她无所顾忌地拉住他的手,拽着他回寝殿去。 阿晋与那宫侍还各自端着东西立在殿中怔神,乍见他们回来,忙躬身见礼。 虞谣摆摆手:“印留下,册书送回去。都退下吧。” 阿晋闻言,虽闹不清状况,心下却替席初大松一口气。 虞谣默不作声地等宫人们退出寝殿,便推席初坐到茶榻上,自己坐到他膝头,明眸凝望着他:“心情可好些了?” 这口吻端是再哄他,席初登显不自在,强自一咳:“臣侍从未心情不好。” -- 第36页 “还嘴硬。”她嗔笑,探手从桌上摸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我看出来了,我说我不会再跟你算那些旧账,你连标点符号都没信。不过这也不怪你,慢慢来呗,我也不急。” 说话间橘子已剥出来,她掰出两瓣喂给他。他下意识地一避,旋即定住神吃了,唇齿一抿,薄如蝉翼的表层被咬破,桔汁流出来,酸得他眉心直皱。 虞谣没注意,低头又掰出两瓣,随口问他:“甜么?” “……”他忍下口中的不适,仔细打量她轻松的神色,忽而多了几分胆量,“甜。” 她于是不假思索地将手中那两瓣橘子吃了进去,刚一咬,整张脸都被酸得变了形。 “!!!”她被酸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挣扎了半天,一拳砸在他胸口上,终是生将那两瓣橘子吞了下去,满口酸津地瞪住他,又砸了一拳,“甜个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20章 这日晚上,启延宫里的气氛分外融洽。虞谣睡前又读了几本奏章,席初自顾读了会儿闲书,偶尔伸手吃一口茶点,吃着味道好就推给对方也尝一尝。 时辰再晚一些,他们各自梳洗之后就上了床,躺在一起却半晌无话。最后,还是虞谣觉得不能这样沉默入睡,手从被子里探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背:“想什么呢?” 席初鸦翅般的羽睫压了一压,翻身面朝着她,轻道:“今晚这般,臣侍想起了小时候。” 虞谣薄唇微抿,他又说:“可臣侍不明白为什么。” 虞谣一听,有心顺着他的话将事情聊个明白,便也翻过身,与他凑得近近的,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席初想了想:“陛下为何突然不计较臣侍的过错了?” 他问得十分直接。 直至昨天他都还认为她的万般温柔都是假的,今日之事却让他觉得迷茫。 他知道卫玖在她心中的分量,若只是为了哄住他再翻脸,她断不会在这谢罪书上做文章。 她怎么肯欺瞒卫玖的在天之灵呢?哪怕是对卫珂,她也从不曾有过什么虚言。 虞谣心下一时有很多种答案,定神想想,挑了种最不疼不痒的:“一直活在仇恨里很累。仔细想来……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出此下策想来别有隐情。” 席初神情轻颤,她打量着他,温言探问:“你跟我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陛下别问了。”他神色黯然,“事情已过去这么久,多说无益。陛下若一定要一个缘由……”他缓了口气,“便仍当是臣侍善妒吧。” “你何必……”虞谣有一瞬的不耐,但在视线触及他眼中的不安瞬间,这抹不耐便荡然无存。 他这个样子,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她”,是“她”穷尽手段让他不敢对卫玖有半个字的不敬。如今她换了芯子,弥补了他几日就想让他再知无不尽,属实有些异想天开。 她只得懊恼一喟:“……算了,我不问了。”说着往他怀里贴了贴,“但这事可以不提,若有别的事,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席初微滞:“别的事?” “比如花朝那日的事。”虞谣仰起脸,手贴住他的侧颊,拇指抚过他的眉骨,一字一顿道,“和贵君中毒,不是你干的,你偏要认罪。我知道,你那时是一心求死,可现下日子好过了,日后不许再这么干了。” 席初一时怔忪。她柔和的声音仿佛早春时节的溪水,淌进人心,带来一片清凉舒畅。 他的心莫名乱了一阵,深深吸了口气。她见他没反应,黛眉轻皱,柔荑贴在他侧颊上揉了下:“听到了吗?” “……好。”他忙应一声,局促一咳,又道,“诺,臣侍知道了。” “早些睡吧!”虞谣的口吻重新轻快起来,又凑近两分,在他下颌上一吻。 吻过之后,她就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席初却独自懵了半晌才回过神,也阖目入睡。 翌日天明,虞谣离了启延宫就直接去上了早朝,退朝后回凤鸣殿更了衣,她便将席玥喊进了侧殿去。 侧殿里没留宫人,席玥多少有些紧张,虞谣落座到茶榻上,扫了眼侧旁:“坐。” “……”席玥盯着地面,脑海中已迅速思索起了哥哥昨晚是否又触怒圣颜的问题,不禁头皮发麻。 虞谣一哂:“有些私事要托你办,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私事? 席玥不禁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宽和,才勉强定住神,依言落座。 虞谣探手往袖中一摸,就将席初的那枚印摸了出来,放在榻桌上,推给席玥:“这是你哥哥的印,你替他写一封谢罪书,元君祭礼上要用。” 席玥悚然一惊:“臣替他……” “他自己不愿写。”虞谣言简意赅,“朕也不想逼他。可旨意已下,谢罪书不能没有,交给旁人办又怕捅出去,唯有你来写朕才放心。” 席玥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她心知不该直视君王,却实在忍不住盯着她打量起来。虞谣不以为忤,气定神闲地由着她看,她哑了半天,仍旧满目惶惑:“陛下为……为什么啊?” 虞谣怅然一叹,有意摆出了一副深情的模样:“卫家满门忠良,朕不得不哄着,和贵君提的这要求也不过分,朕不好拒绝。但论起来,你哥哥陪朕的时间比元君还长呢,朕不想逼他做违心的事。” -- 第37页 “可是……”席玥险些脱口而出“可是他还害了陛下的孩子呢”。 吐了两个字,可算忍住了。 她闷头想想,那种事陛下必不可能忘了,眼下既然陛下不想计较,她又何必出言提醒,反给自家兄长惹事? 她于是点点头,就将印收了起来:“这谢罪书……不知当写成什么样?” “以你哥哥的口吻一表愧疚便是了。”虞谣顿了顿,又道,“写完先拿给朕过目,如有不妥朕给你修。只是这事万不要说出去,你哥哥身负重罪,朕不好明着护他多少,倘使惹上麻烦,朕会很为难。” “臣明白。”席玥边沉吟边应声。 虞谣颔一颔首,便径自起身:“你慢慢写,朕去忙了。” “恭送陛下。”席玥起身恭送,待虞谣走出侧殿,她身上一松又坐回去,怔怔想了一会儿,却禁不住地笑了。 君心难测,陛下对哥哥到底什么心思她摸不清。可单从这事来看,陛下倒真不像全然绝情。 由于元君的祭礼在端午,谢罪书的事并不太急,虞谣给席玥把deadline定在了四月中旬,此前,倒是先帝的祭礼更有的忙。 先帝是三月末驾崩的,早在元月,礼部与六尚局就已忙起了祭礼的事宜。但除却忌日当天的仪程外,让虞谣亲自操劳的事并不太多,但她还是拿此事大作了一下文章——以先帝离世正满五年她十分痛心为由,理直气壮地开始“禁|欲”。 对此,后宫自是谁也不敢说她不对。不论她去谁宫里,他们都会十分体贴地跟她饮茶说话然后和衣而眠,敢在床上蛊惑她破戒的一个都没有。 虞谣对此很满意,安心欣赏满眼的漂亮小哥哥,再时不常地赏些东西下去,真是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除此之外,启延宫她自是常去的,后宫对此自然有些议论,但没人敢议论到她跟前。和贵君更是摆出了一派大度,在凤鸣殿小坐时无比欣慰地舒气:“仇恨最是伤人,陛下能看开才让臣侍心安,兄长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彼时虞谣正看着奏章,忽而听到这么一句,心下再一次想为这般茶言茶语起立鼓掌。抬眸间无意扫见白小侍,他正立在御案边帮她研墨,眉头却微微拧着,带着几许烦恼偷眼扫卫珂的方向。 虞谣睇着他一笑:“怎么,研墨研累了?” 白氏一慌,赶忙低头:“臣侍没有。” 虞谣轻啧:“朕听宫人们说了,研墨练字品茶制香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你一概坐不住,骑马射箭蹴鞠倒玩得很好。最近贵君拘着你学这些东西,你心里烦得很。” 白氏听得额上直沁冷汗,虞谣摇摇头:“这些事原也不必你来做。你若喜欢那些,就找明公子玩去,他那里好东西多得是。”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她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人,到了这里再如何“沉迷美色”,也实在没法对十三岁的小孩子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所以在她眼里白氏与虞明一样,都只能当弟弟看。 却听卫珂接口说:“陛下若肯纵着他,臣侍倒觉得他多与席贵君走动一二也好。满宫里谁不知道,席贵君骑马舞剑都信手拈来。” 他这样屡次提及席初让虞谣觉得过于刻意,她不禁眉心一跳,扫了卫珂一眼:“你也不必这样时时提他。” 卫珂却一派泰然:“臣侍是认真的。”他边说边站起身,噙着温润笑意踱至虞谣身侧,随手结果白氏手里的玄霜继续研墨,“臣侍与他是有旧怨,但现下既然陛下已不想追究,臣侍自当与他和睦相处。只是席贵君这人性子冷僻孤傲,臣侍登门拜访怕是要吃闭门羹,只得先让白小侍去替臣侍混个眼熟,陛下看合不合适?” 虞谣心里诚恳地想:不合适。 往事究竟如何她还不大清楚,但单是基于席初是她的“债主”,她也巴不得卫珂离他远点,别三言两语挑唆得他们又生分了。 可卫珂这番话却让她挑不出一点错处。 她斟酌片刻,只得点头:“也好。” 她心里想着,反正小白没啥心眼,去就去吧。 若卫珂以此当作过渡,日后想亲自登门,她再想办法拦住。 唉,好难! ——虞谣渐渐理解了宫斗小说里皇帝们努力平衡后宫局势的痛苦。 痛苦之余,她还觉得自己的人设仿佛一个在情场上谁都不想得罪的渣。 仔细想想,若算上从前做过的事,她还属实就是个渣。 一个不念旧情的彻头彻尾的渣。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米蓓尔医美面膜的抽奖开奖啦 中奖妹子昵称“华熙”,客户号后四位“6754”。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发晋江信息页证明一下身份就可以了,不用提供任何订阅记录截图。 全国除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及台湾省,都包邮 如果48小时内没有联系会重抽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21章 “也好”这话是跟和贵君说的,但虞谣自知他没安好心,自然还是要敲打敲打白小侍,防患于未然。 次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席初无所事事,就寻了本剑谱在寝殿里读。闻得殿门响动,他下意识地抬眸扫了眼,便见阿晋进了殿来,躬身上前,神情间有几分迟疑。 -- 第38页 “怎么了?”席初放下书,阿晋低着头:“贵君,白小侍来了,说是……说是来看看您。” “白小侍?”席初拧眉,“那是谁?” “您没太见过。”阿晋轻声,“他……家中是大理寺的,进宫这两年……”阿晋咬了咬牙,“他一直是和贵君宫里的人。” 便见席初眉心一跳:“不见。” 阿晋:“这……” “就说我睡下了。”席初神色淡淡,目光又落回剑谱上,无心再多言一字。 阿晋面露难色:“他明言是和贵君让他来的。” 席初视线一滞。 一个末等的小侍他可以不见,但背后若是卫珂就要另说了。 他还是不要多惹卫珂不快为好。 他只得放下书,轻声一喟:“请他进来。” 阿晋自去请了,白氏很快入了殿来,眉开眼笑地朝席初一揖:“贵君安好。” “免了。”席初打量着他,“和贵君遣你来,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白小侍想了想,恳切道,“和贵君说,陛下如今不怪您了,他便也该与您和睦相处。但有旧怨在前,他不好亲自上门走动,让臣侍先来混个脸熟。” 席初没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倒不禁一怔,只得笑笑:“和贵君有心了。”顿了顿又说,“坐。” “哎!”白小侍干脆利落地落座,接着眼睛却亮起来,“臣侍听和贵君说,您骑马舞剑都是一把好手,能教教臣侍吗?” “……”席初意外地看向他,失笑,“怎么想学这个?” 白小侍直言:“好玩啊,总比研墨沏茶那些功夫有意思。和贵君押着臣侍学那些东西好一阵子了,昨日陛下刚开了金口说臣侍不学也行,臣侍想找点别的事情干!” 席初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想起一些旧事,一些不提也罢的旧事。 他于是摇摇头:“别学了,陛下不会喜欢。” 白小侍一怔:“啊?” “下盘棋吧。”席初说着已站起身,不唤宫人,自去取来棋盘棋子。 他们便这样下起棋来,另一边,虞谣听闻白小侍已至启延宫,趁着手头不忙就直接过来了。 来这一趟既能敲打和贵君又能跟席初刷存在感,简直是难得的好机会。 是以两个人还没下几个子,殿门就又有了些响动。二人沉浸在棋局里一时没有在意,不多时,席初眼前忽而一晃,一双手从背后捂过来。 他一滞,白小侍抬眸,大惊失色。 虞谣只抬眼一睇,示意白小侍噤声。 白小侍的问安之语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仍旧诚惶诚恐地起了身,无声一揖。 她含着笑垂眸看席初,席初想了想,冷声:“别闹,这是后宫,我这里还有客人。” “贵……”白小侍想出言提醒,但被虞谣视线一横,话又咽了回去。 虞谣捏起嗓子:“你猜猜我是谁呀?” 然而席初还是听出来了。 他猛然起身,回身下拜:“陛下……” 虞谣的笑颜不禁僵住。 这些日子他愈渐放松,素日也不太行大礼了。现下这般一拜,却显然是下意识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他是惊弓之鸟一点也不为过。 她心下一阵难过,强撑起笑,若无其事地拉他起来:“你以为是谁?” 席初见她不恼,神色放松了些,垂眸回道:“臣侍以为是阿玥……” 仔细想来,自然不是,席玥是外臣不能踏足后宫,他只是委实没想到虞谣会有这样的举动。 虞谣不以为意,探头看了眼棋盘:“在下棋啊?”说着又扫了眼旁边放着的棋子盒,知道他们各是哪方就朝白小侍笑起来,“你这看着已赢不了了。听朕的,日后不跟席贵君下棋,阖宫能赢他的都没有几个。你若闲得无趣,拉他去驯兽司跑马去。” 这话一出,席初顿时手足无措。 白氏也滞了滞,迟疑着老实道:“席贵君说……陛下不喜欢骑马舞剑这些东西,不让臣侍学。” “嗯?”虞谣侧首,明眸望向席初。 席初面上一抹慌乱被她尽收眼底,接着她伸出手,挽住了席初的胳膊。 他怔然定睛,她正看向白氏,笑言:“你自己喜欢就去学,朕乐得一看。席贵君那么说只是因为行事谨慎,不想给你惹麻烦。” 言及此处,她话锋一转:“但他这样为你考虑,你可也不要给他惹什么祸。否则你们的脾性朕都知道,来日若出了事,你可别怪朕偏着他。” 这话明面上的意思二人都能听懂,其中深意白氏也就能明白个三四分。席初却难免几分讶异,无声地看向虞谣。 她继续向白小侍道:“朕有事跟贵君说,你先去驯兽司挑匹马吧,就说是朕赏的。” 席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口吻轻快,笑靥明艳。任他再怎么分辨,也辨不出半分正话反说的意味。 白小侍乍然得到这样的厚赏不禁心花怒放,边谢恩边草草一揖,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虞谣含笑目送他离开,等他风风火火地走远了,殿中就清净了一层。 她再度看向席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那些?” “……陛下没说过。”席初屏息。 “是呀,我没说过。”她挽着他坐到茶榻上,自己坐到他身旁,手依旧圈在他胳膊上,“他爱玩爱闹,你就让他去嘛。你若想同去也一起去就是了。” -- 第39页 “臣侍……”他想拒绝,但她的胳膊突然伸直,将他整个人一抱,脸颊也贴到他肩头,还蹭了一蹭。 这是极为亲密的姿态,他不由噎声,茫然地看她。 他恍然发觉,她最近好似总是抱他。有时是在他身前撞个满怀,有时是从身后将他搂住,还总这样蹭来蹭去。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这样做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像只撒娇的小猫。 这让他莫名觉得古怪,凝滞半晌,复杂道:“陛下总抱臣侍做什么?” “……谁让你总是惨兮兮的。”虞谣小声咕哝。 这世间的惨分很多种,其中大约有许多都让人不忍直视,他这种受伤之后的噤若寒蝉却让她沉沦,让她着魔。 其实认真来说,那些错并不是现在的这个她做下的。那是前世的债,若她无情一些大可以不真动情,例行公事地把债还完便是了。 可每每面对他的时候,她真的忍不住。 她总忍不住地在想他到底吃过多少苦,又唏嘘在吃过那些苦之后,他怎能还不恨她。心中千丝万缕的难过交织起来,她只盼着他日后都能好好的。 但她也知道,便是现下他过得也没有多好。 ——一个人的心弦时时紧绷,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她直不知该怎么办,心下一难过,就总忍不住伸手抱他。 这是种直接而又复杂的情绪,初时她只想借此让自己心安一点,让自己知道他还实实在在地在这里,一切都还不晚。后来,她倒希望这也能让他放松一些。 席初闻言僵了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侧首看她。 她仍倚在他肩头,双臂紧了紧:“我知道和贵君和你有旧怨,让白小侍来不免会伺机找你麻烦,可他话说得太完满……我也不好拒绝。你放心,若白小侍真要做什么坑你,你便着人来告诉我,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渣。 这简直就像二十一世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对女朋友说:你放心,虽然我跟她有一腿,而且她会找你麻烦,但你要知道我是在意你的,如果你们之间有矛盾我一定向着你! 她于是心虚地扫了眼席初,他的神情倒未见什么异样,只衔着笑:“多谢陛下。” 说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略作沉吟,主动问她:“陛下可想下盘棋?” “行啊。”虞谣满口答应,心念一动,转而仰头,“但我更想看你舞剑。” 席初眉心微跳,她见状一慌,忙再度改口:“……下棋也可以的。” 他听出了她的紧张。不懂这紧张从何而来,却忍不住失笑:“臣侍去取剑。” 虞谣立即道:“我陪你去!” “……”他摒笑看她一眼,引着她的视线看向几丈外的剑架,“就在架子上,不远。” “哦。”虞谣窘迫地咳了声,终是松开了他,坐直身子,“那你去吧……” 席初衔笑起身,行至剑架前,伸手握住剑鞘。 在他触及那柄剑的一瞬间,虞谣觉得他的背影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器宇轩昂。 下一刹,阴沉的画面撞入她的视线。 画面中还是眼前的这方寝殿,她看到他跪在地上,“她”走向剑架,一把将剑抓起,掷在地上:“是朕看错了人,如今自食恶果。” 语毕她淡漠抬眸,睇着宫人,毫无感情地吩咐:“断了这剑,奉到元君灵前。启延宫即起封宫,贵君席初……”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锁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这章再随机抽一人送萤石手链 ======= 挂一下自己下一篇文,专栏预收已开,可以先收藏~ 是美食文哈~ 《嫁给废太子之后》 【文案】 穿越到落魄的勋爵人家,曲小溪生母早逝、继母刻薄。 为了活命,曲小溪只好拿出厨艺讨好继母。 年至嫁龄,宫里突然来人提亲,说是要嫁给一位“身份不凡”的亲王,而继母竟破天荒地叫了曲小溪去见。 亲事定下,曲小溪才知道这位亲王乃是寻王楚钦,就是那位无人不知的废太子。 传说,楚钦不学无术、性格暴虐、阴狠奸诈、滥杀无辜…… 曲小溪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等死,还是要努力拿美食征服他一下。 - 楚钦为元后嫡出,四岁即受封太子,六岁又在宫闱倾轧中被废去太子位,而后当了十年的寻王。 宫里人算计他、捧杀他,日复一日,终于将他的名声毁了个干净。 及冠之年,宫中为了给他选妃煞费苦心,最终选定的那位,楚钦只一看典籍便知这人选得有多“讲究”——出身不低却已家道中落,名门嫡女却受嫡母压制。 一条条皆在提防他借妻族势力东山再起。 楚钦心下怨恨横生,新婚之夜也没去见这位新过门的妻子。 后来终于见到她的时候,她手里端着一碟点心,说是自己制的。 他垂眸,一眼看出那点心皮酥得很,在她颤抖间已被抖掉了不少。 再抬眼,他又无意中发现她嘴角处依稀沾了一小片点心渣。 怕他怕成这样,竟还偷吃? 楚钦看着曲小溪,觉得不能理解。 -- 第40页 第22章 画面冷漠,虞谣怔怔看着,恍惚间嗅到一股血腥气。 她还记得初见席初时他带着镣铐的样子。 那时她只觉得他好惨,被折磨得神思涣散,还要戴着那样的东西,腕上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现下看着他风姿翩翩的模样,她心底的难过却更甚了一重。 她知道,那时的“她”失了丈夫又没了孩子,恨意凛然不免失去理智,可她还是不能理解那样令人发指的折磨。 他们毕竟是青梅竹马啊!他又如此玉树临风,“她”怎么能忍心下那样的旨,断了他的剑,还要他被“锁系”。 虞谣后脊发凉,难过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脑中也被牵连得一痛。她不禁轻吸冷气,闭目扶住了太阳穴。 席初正转身走来,察觉异样眉心一跳,足下不自觉地快了些:“陛下?” 他行至她身前,无措了一瞬,手便探在她额上:“陛下身体不适?” 察觉她额头并不烫,他即刻收回了手。 虞谣咬了咬牙,疼痛倒很快缓解了。 她抬起眼睛就看到了他的满目关切,心下不禁怦然,唇角勾起:“没有,许是这几日有些累。” 席初看着她,自知不该多管闲事,还是忍不住问:“是否传太医来看看?” “太医每日都请脉的。”她道。 他又说:“那陛下睡一会儿?” “这会儿睡不着呢。”她笑笑,美眸一转,看向他手中的剑,“我想看你舞剑。” 几句话间,她面色也已缓过来。席初心下稍安,便不再多言,颔一颔首,退开了几步。 长剑转瞬出鞘,虞谣目不转睛地看着,很快就出了神。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凌厉的一面,剑光与眸光皆凌意毕现,并未削减他身上出尘的韵味,却让他不再那样文弱,而像九天之上的战神。 她直看得痴了。 她私心里知道,在女尊的皇朝,男人是要“贤惠温柔”的那一方,他的这副样子大概并不符合主流审美。 可她真的很喜欢。 此后数日,宫中一片和睦。虞谣逐步试探了几番,见后宫朝堂都不大敢议论她对席初的态度缓和,多少松了口气,继而愈发大大方方地与席初多了走动。 但一时之间,后宫与席初走动的人到底还不多。唯有白小侍傻乎乎的,走动了两趟觉得与席初投缘,就三天两头地往他那里跑。 而在他不去启延宫的时候,卫珂仍时常带着他到凤鸣殿刷存在感。白小侍属实是心眼儿直,当着卫珂的面说席初的好话也不觉得不妥,虞谣初时还委婉地提点过他几回,可他听不懂,虞谣也只好算了。 是以这日下午,虞谣读完奏章品茶小歇的时候,就听白小侍兴冲冲地又说起了趣事:“席贵君是不是什么都会啊?臣侍骑马骑不过他,射箭不及他准,就连投壶蹴鞠也都输得奇惨。昨日偶然说起做孔明灯的事,到晚上他就已制好了两只让人拿给了臣侍看,比臣侍做得好看多了。” 虞谣笑吟吟地听,听到末处,倒是一怔:“怎么想起做孔明灯?” 在大熙一朝,放孔明灯有向故去之人寄托哀思的作用。 卫珂也皱起眉:“若是不吉利的事情,你不要乱来。” “才不是不吉利的事情。”白小侍小声驳了他一句,朝虞谣一揖,解释道,“臣侍是听宫人说,放孔明灯可遥寄哀思。臣侍想先帝忌日快到了,臣侍也做不了什么,就放几盏灯上去告诉先帝陛下一切都好吧。” 卫珂仍蹙着眉:“胡闹,你又没见过先帝。” “随他吧。”虞谣衔笑摇头,“既是好心,就没什么可忌讳的。” 她说得风轻云淡,心里的小算盘已打得飞快。 她心想孔明灯这玩意儿多浪漫啊,二十一世纪拍古偶都爱用,情人节时公园里也常能见到情侣不顾火灾隐患(……)放孔明灯。 现下又有“寄托哀思”这么好的说辞,她才不要管小白呢。让小白好好地先去跟席初放,然后她便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拉席初再放一茬灯了! 她要星星点点的灯火点亮启延宫上空的夜色! 白小侍自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见她笑着,就凑近了两步问:“陛下可有什么要与先帝说的?臣侍可一并送上去。” “嗯?”虞谣想了想,笑道,“朕自有祭文焚给先帝,不麻烦你了。你们好好玩,打算什么时候放告诉朕一声,朕若得空就出去看看。” “就今晚!”白小侍欢快道,“在太液池北边的山上放。那地方高一些,离先帝近!” “好。”虞谣点头,暗自记了下来。 如此又过约莫半个时辰,卫珂与白氏都告了退。再晚一些天色就全然黑了,虞谣忙完了手头的事,悠然走出殿门,绕到一旁的宫道上往北看去。 她认认真真地抬头张望,努力在夜空中捕捉灯火的影子。素冠立在她身侧,衔笑打趣:“奴还以为陛下说会出来看看是为哄白小侍高兴的。” “……看看嘛。”虞谣咂嘴,“宫里平日也不见这些东西,多有意思啊。” 是灯有意思,还是放灯的人有意思? 素冠垂眸,心中玩味。 他不明白陛下缘何突然转了性,也不懂她近来在想什么。但在他看来,陛下着迷于席贵君总比着迷和贵君强。 -- 第41页 等了约莫一刻,虞谣终于看到一抹黄光从北边遥远处缓缓升了起来。夜晚有些风,那抹黄在夜色中升得摇摇晃晃。 不多时,又升起一盏。 虞谣看着这灯,心下莫名开心。 她勾起笑,想了想又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母皇在上,请保佑席初否极泰来,平安喜乐。 再睁开眼睛,两盏灯都已升到了更高的地方。 虞谣一直立在那里看着,直至看不见了,她才道:“回吧。” 素冠察言观色,轻声询问:“陛下可要去见席贵君?” “……晚些再说吧。”虞谣有一瞬的窘迫,轻咳了声,“先不搅扰白小侍,他玩起来兴致高得很。” “诺。”素冠抿笑,不再多言。虞谣便回到殿中,神清气爽地找了本闲书来看,看了几页,外面忽而传来些许响声。 “陛下!”有宫侍跌跌撞撞地奔入殿中,如内殿时直被门槛一绊,打了个趔趄,索性就势跪倒,“陛下,出事了!” 虞谣锁眉,素冠不必她开口,先一步上前,厉声呵斥:“有话就禀,慌里慌张地像什么样子!” “陛下恕罪!”那宫侍匆匆叩首告罪,几乎带了哭腔。 虞谣看出他吓得厉害,递了个眼色,示意素冠先扶他起来,口吻宽和道:“你别怕。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白小侍……白小侍……”那宫侍的恐惧无半分缓和,瑟缩着磕巴了半天才说下去,“白小侍从山上跌了下去!” “什么?!”虞谣悚然一惊。 “小侍当场就昏过去了。”他齿间直颤,“现下……现下太医正往后宫赶。” 虞谣顾不上多听,当即起身向外走去。 她对白氏没什么男女之情,可这些日子下来到底也算眼熟。哪怕只是看在他时常到凤鸣殿来活跃气氛的份上,她也得去看看才是。 素冠亦神色微变,边随她一并出去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宫人们跟上。待得走出一段,他稍稍侧首,压音吩咐:“这事不对,去请明公子速来。” 随在他身侧的宫侍一怔,旋即会意,安静地退开两步,疾步行向南边。 从凤鸣殿到那座山,要先入后宫,再绕过大半个太液池,距离很是不近。 虞谣到达山顶时山上已灯火通明,除却受伤的白小侍被紧急送回了含思宫歇着,余下的后宫众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她登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听到有人正自怒道:“白小侍才多大,位份也还不高!便是陛下近来时常见他,贵君也不该如此歹毒。” 虞谣屏息,不必问也知这话必不是冲着卫珂去的。 她于是抬眸四顾,很快就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被两名宫侍按着跪在凉亭角落处,听得质问切齿抬眸,借着亭中昏黄的光火,她清晰看到他脸颊上肿胀的指痕。 “放开他!”她厉声一喝,两名宫侍闻言连忙松手。众人循声望去顿时一静,无不长揖见礼。 虞谣顾不上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至席初跟前,一把拉了他起来。 “陛下。”席初屏息,视线压得极低。 他终究是身负重罪的,纵使近来一切都好,出了这样的耸人听闻之事,他也仍摸不清她是会问一问究竟还是直接怪到他头上。 虞谣凝视着他的脸:“谁打的?” 席初不由一怔。 “朕问你谁打的!”她又问了一次,声音多了三分尖锐,显然没什么等待的耐性,像一只气到炸毛的猫咪。 然不及席初回话,身后不远处已有人先一步道:“臣侍打的。”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虞谣愤然回首,迎上的是卫珂刚正不阿的模样。 他端正揖道:“席贵君嫉妒成性,过往旧事陛下不肯计较便也罢了,臣侍等也愿与席贵君和睦相处。但现下这才过了多少时日……眼看兄长忌日在即,席贵君竟这般故技重施,行事如此恶毒,臣侍既思念兄长又心疼白小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虞谣气结。 余光扫见众人若有所思点头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 她并不觉得这事与席初有关,见卫珂动手打人原有意发难,暗搓搓地想若能借此直接夺了他的宫权最好,省得他找席初的麻烦。 没想到,卫珂迅速地爬上了道德制高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抽奖的萤石手链,中奖的菇凉叫“小太阳阿噜噜”,晋江客户号后四位“7965”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截图一下晋江的个人信息页证明身份并给我快递信息就可以啦 48小时内没有联系会重新抽奖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23章 卫珂这般站在道德高地上“演讲”,虞谣愤恼之余还真被弄得心虚了一阵。因为她心里清楚,现下自己面对的事情和大多数宫斗文里都是不一样的。 在现代的时候,宫斗文宫斗剧她都看过不少,却没见过哪个女主和席初一样先杀了皇帝的心头朱砂又杀了皇帝的孩子。 这放在古代简直是无可赦的死罪。她现下这般“厚着脸皮”重新待席初好,心下日日都在庆幸后宫朝堂没什么人找她的茬。 如今有人这般跑来占据道德高地,而且这人还是受害者的亲弟弟,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很是理亏。 -- 第42页 但或许是因心中存着一口气,短暂的心虚之后,虞谣心念陡转,一声冷笑——跟封建帝王讲道德? 哄堂大笑了家人们! 虞谣迅速调整好情绪,淡看着凉亭外的卫珂,下颌微微抬起:“你是生席贵君的气,还是对朕不满?” 卫珂分明一愣。 虞谣纹丝不动地定立在那儿:“你心里再气,朕也还没废了他。你们同在贵君之位,白氏之事的来龙去脉朕都还不清楚,你就先动了手,可是对朕留着他的位子心有不满么?” “陛下……”卫珂大感意外,僵了片刻,骇然下拜,“臣侍绝无此意!” “若无此意。”虞谣语中一顿,口吻转而更厉,“那朕看你便是宫规没学好。这个样子还执掌什么宫权,元君在天之灵见了都不得安稳。” 卫珂浑身一栗:“陛……” “正好白小侍伤了,你就在含思宫好生照顾他吧。”虞谣说罢不再看他,视线一转,环顾众人,“适才朕来的时候,是谁在席贵君面前斥他歹毒?滚出来回话!” 这回在场众人都打了个寒噤,紧接着,侧旁不远处的郑御子惶然跪倒:“陛下恕罪……” 虞谣漂亮的凤眸凌凌扫去,朱唇勾起一弧笑,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和贵君行事再不妥,也好歹多个封号,勉强还算官大半阶。你呢?他身为贵君被押跪在地上,轮得到你一个御子在面前斥责?!素冠,传旨下去,降郑御子为中侍,学不会规矩不必再来见朕了!” 郑氏霎时间面色惨白,膝行上前:“陛下!” 素冠却不待他说话,当即一揖:“诺。” 虞谣不欲多作纠缠,提步便走,手背到身后一拽席初,转瞬间人就已风风火火地出了凉亭。 席初怔忪一瞬,连忙跟上。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好生过了两息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稀稀拉拉地施礼恭送。 虞谣不做理会,冷着脸径自下山。天色已很黑了,纵有宫灯照明,走山间石阶也需多加小心。是以虞谣一时只得专心致志地走路,反倒显得脸色更冷。 席初屏息打量她的脸色几次,终不敢贸然开口。结果这安静便这样延伸了下去,直至回到凤鸣殿,虞谣才发觉自己方才似乎情绪投入得过了头。 她于是自顾自轻咳了一声,缓了缓劲儿,便径直入了寝殿。席初跟在她身后,见她进寝殿后走向了一旁的矮柜,就兀自止步,立在了殿中。 虞谣边拉开抽屉找东西边没话找话,语气一时仍没缓过来,生硬发问:“他打你的时候,让人按着你了?” 席初不解其意,如实答道:“没有。” “那你也不还手,傻啊?”她终于摸到了想找的那只瓷盒,回过身,一眼看到席初立在两丈外,神色复杂。 她瞪一瞪他,举步走过去,他轻道:“陛下不是不让臣侍与他动手?” “我什么时候……”问到一半她想起来了,顿时无奈喟叹,“这一样吗?上次是席玥先动手打的人,你本就理亏,再打他更留把柄。这回他先动的手,你们又身份相当,你还一巴掌先把吃的亏挣回来多好?” 她说着拧开瓷盒,手指蘸了些药膏,小心地涂到他侧颊上。 在她的指尖触及他脸上肿胀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一避,打量她的视线却未动分毫。 他不确信地询问:“和贵君近来惹陛下不快了?” 虞谣一愣,转而发觉在旁人看来,她好像都没什么道理突然对卫珂生厌。 她不禁心虚,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我就是觉得他有时实在过分。场面话说得漂亮,背地里却找你的麻烦,当我半分都不知道么?” 说罢她便继续为他上药,清凉的药膏在脸颊一侧均匀地涂好一层。待她将药盒重新盖好,席初颔了颔首:“谢陛下。” “……客气什么。” 他又说:“白小侍的事,陛下怎的不问问是不是臣侍?” “我觉得……” “皇姐!!!”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虞谣侧首望去,虞明跌跌撞撞地绕过殿门处立着的屏风,身后两个未能拦住他的宫侍面色惨白,扑通跪地。 “?”虞谣愣了下,“有事?” 虞明则一眼看到了席初侧颊上的伤,顿时心弦紧绷,疾步上前:“皇姐,我与贵君说过皇姐待白小侍没什么……贵君不会的。皇姐息怒。” 席初神色微沉,出言解释:“明公子,陛下没……” “你们先坐。”虞谣神情自若,手中的瓷盒随意地往席初手中一塞,“我去洗手,这你一会儿拿回去用。” “好。”席初点头。 这般一来一往令虞明心弦一松,见虞谣前去洗手的背影也算轻快,望向席初,压着音问:“你脸上?” 席初摇了下头:“不是陛下。” 虞明舒气,便与席初各自前去落座。茶榻右侧的位置自要留给虞谣,席初坐在了左侧,虞明让宫人添了张绣墩来。 虞谣洗净手上沾染的药膏也坐下来,看着席初,续上了适才的话题:“我觉得不是你,所以不想问。但你若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吧。” 席初略作沉吟:“白小侍年纪尚小又不曾侍寝,臣侍便是嫉妒成性也不会对他动手。” “我知道。”虞谣缓声。 可他又说:“但他跌下山去与臣侍有无干系……臣侍也说不清楚。” -- 第43页 虞谣一愣:“怎么讲?” “当时天色已太黑了。”席初喟叹摇头,“白小侍性子又淘,不肯好好在凉亭中坐着,见孔明灯放了上去,在山顶上到处跑,想找视角最好的地方看,宫人们提着灯都追不上他。” “臣侍与他一起去放灯,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疯,只好一并跟着。有时见他到了陡峭之处,臣侍也怕他摔了,伸手拉过他几次。” “在他摔下去之前……”席初言及此处稍稍一顿,复又续言,“也是臣侍正赶过去想拉他的时候,可那处地方不仅漆黑,且草木丛生,臣侍隐约感觉触到了什么人,接着就听到白小侍惨叫,是否在黑暗中无意推到了他,臣侍没看清楚。” “那肯定不是啊!”虞明拍案而起,宫斗剧本张口就来,“准是有人提前布好了局,先藏在了那里,瞧准时机推他下去再行栽赃!贵君别自己胡乱认下!” 虞谣听得心里舒畅——巧了不是,她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话若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过于不公,虞明快人快语倒正合适。 虞谣面上只沉了沉:“那有没有可能是你感觉错了,你根本没碰到人?” 席初认真回思一番,点头:“也有可能。臣侍只觉得自己触到一抹光滑,好似布料。但只一晃而过,速度太快,也或许是别的东西。” 虞谣闻声凝神,思量半晌,悠悠道:“那事情无外乎三个可能,一是你根本没碰到人,白小侍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这事就与你没关系;二便如阿明所言,是有人设计,你无意中碰到的恰是藏于暗中的人,那能查个明白你便也能洗脱嫌隙;三则糟糕一些……是你无意中真推到了他,但你既不是故意的,我也能替你遮掩几分。” 席初侧首望着她安静地听,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言至末处,见他眼中依稀有了几丝光彩。 她恍然想起梦里一些久远的画面。那是在他们还情投意合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明亮的。后来历经折磨,她终是让他眼中的光泽黯淡下去。 他打量着她,笑意迷离:“臣侍空口一说,陛下肯信?” “为什么不信?”虞谣理直气壮地反问,实则很有些虚。她挺了挺身子,撑住那份风轻云淡的气势,“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是你下的手。” 说着她美眸清凌凌地从他面上睃过,朱唇抿了一抿,又道:“倒是你,怀疑是自己失手,也敢这么开诚布公地告诉我?就不怕我为着旧事怀疑你是故意的,让你回启延宫禁足去?” “怕。”席初笑了声,眼帘低下去,“但臣侍不想骗陛下。” 虞谣心中一悸。 她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场狰狞的梦里,他刚经了重刑,却还在求她信他,求她去查卫家。 那时他就在说他不会骗她,可她不信。 她将他的苦心哀求视作诡辩,恨他冥顽不灵,命人将他押出去又杖了二十。 在梦里见到那些画面的时候,她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被打死。 他现在却依旧不肯骗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24章 虞明坐在旁边,莫名觉得自己多余了起来。他看看虞谣又看看席初,很不自在地站起身,垂眸揖道:“既然无事……臣弟先告退了。” “本也无事。”虞谣风轻云淡地看着他,他哑了哑,闷头离开。 虞谣默不作声地等他走远,就起身绕过榻桌,凑到了席初那边去。他见她过来,不自觉地笑了声,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分,方便她坐。 她坐到他身侧,仰起脸真诚道:“现下和贵君禁了足,这几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找你的麻烦。若有,你就来告诉我,我会帮你挡回去。谋害白小侍的罪名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背的。” “好。”席初颔首。 虞谣深吸一口气,倚到他肩上靠着他,衔起笑容:“你知道吗?今天你和小白放灯的时候我许愿了,我求母皇保佑你否极泰来无病无灾……你一定要好好的。” 席初身子一颤,强笑:“陛下怎么跟先帝说这个?” “想让你好好的呀。”虞谣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抓起他的手。他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她又手指划过他掌心的纹路,轻轻一叹,“从前平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日后不会了。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过去。” 席初听得心慌意乱。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哪怕在从前情投意合的时候也不曾说过。 他心里因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触,一壁觉得这话不该是对他说的,一壁又身陷其中,着魔般地回味。 虞谣便得以这样安静靠着他坐了半晌,直至他忽而提起来:“……陛下不去看看白小侍?” 她一怔,抬眸看向他,他的视线一下子避开,她便看出他在没话找话。 她抿一抿唇:“天色太晚了,他适才又昏了过去,现下太医们应还在忙着为他医治,我明日再去看他。” 语毕她顿了顿,又说:“早些睡吧。” “那臣侍回启延宫……”他即刻起身,她一怔,拉住他:“回启延宫做什么?” “刚出了这样的事。”席初一喟,立在她身前,摇了摇头,“臣侍留在凤鸣殿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不是你,轮不到旁人置喙。”虞谣不在乎,也站起身,拉着他要往床榻那边走。 -- 第44页 他足下未动,反将她拽住:“对陛下不好。” 虞谣浅滞,转过脸,目光落回他面上。 他低下眼帘,长缓一息,斟字酌句道:“白小侍位份虽低,家世却不差,今日之事陛下总要给白氏一个交代。臣侍相信陛下来日自能查明真相,但在知晓真相之前,陛下少见臣侍,别让白家不满才好。” 虞谣明白他的意思。 白家簪缨数代,满门清贵。现下虽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在朝中实权不算大,积威却依旧很高。此事一出,白家不免也疑席初,她在这个节骨眼上非盯着席初宠,白家自会对她不满。 但是,席初是她的债主啊! 无数宫斗文的例子也告诉她,一旦皇帝冷落白月光,亦或因为各种利益考量摆出了怀疑白月光的样子,白月光一定会被墙倒众人推。 她于是浑不在意地笑笑,摇头说:“那些事我有办法摆平,你别想这么多。” 席初却一揖:“臣侍告退。” 言毕就干脆利索地往后退去。 虞谣哑然,眼见他要转身离开,心头一急:“你……你敢走!” 他没停。 “……走了就再也别进凤鸣殿的门!” 他猛地顿住。 她心中一声窃笑,趁他怔神走上前去,绕到他身前将他挡住。 她双颊泛红,眉目间含着浅笑,纤纤玉指伸过去,在他的广袖上勾了两圈:“听我的吧。你要是这样走了,我可比遭白家记恨还难受。”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被自己肉麻到。 可这话却是真的。许是因为那几分命中注定的缘故,她与他日复一日地相处下来,愈发愿意时时刻刻都看着他。尤其是想到他今日挨了卫珂的打,她心下直替他委屈,更不肯让他离开。 席初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看了半晌,苦笑:“陛下别任性。” “就任性一次呗……”虞谣小声,勾住他袖口的手晃来晃去,像小孩子在耍赖,“算我求你了。” “……别乱说!”他声音轻颤,终是无力抵挡,局促地轻咳,“臣侍遵旨就是了。” 虞谣笑起来,眉眼都一弯,转身便向外跑:“那我去沐浴更衣了,你可不许跑!” ……他能跑哪儿去? 席初哭笑不得地立在那里目送她,等她走远便回过神,也去沐浴更衣。 是以等虞谣回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了床上。他没盖被子,一袭寝衣洁白胜雪,两只软枕都被他靠在脑后,手里执着一本不知是从哪里拿来的书,读得正出神。 她不由想起他先前在凤鸣殿僵坐整日既不敢翻书也不敢吃点心的事,笑了笑,边坐到床上边问:“什么书?” 他这才意识到她回来了,起身软枕放回她那边一个,手里的书也递到她面前。 虞谣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是个平平无奇的话本。这样的话本多由翰林院著成,每个月都会有些新的送到宫里,供宫中众人解闷。她闲来无事也会看着玩,不过许多都是“套路文”,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大方道:“你接着看,我记得这本好像还有下册。” 席初一哂:“随便看看,该睡了。”说罢便自顾自躺下,虞谣见状将书随手放到一边,也躺进了被子里。 待得宫人们进来熄灭灯火,她就蹭到了他身边去。黑暗中,她隐隐听到他笑了声,转而翻过身将她搂住。她很满意,头靠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浅淡的青竹香,不知不觉就沉睡过去。 这晚,她终于又做了个好梦。梦里他们都还小,虽因吵架脸色都不好看,梦境地氛围却还是暖融融的。 八九岁的她头上扎着一对小揪揪,气鼓鼓地伸手推他:“你要看你告诉我呀!这样不声不响的拿走,害我苦找了许久,功课都还没写呢!” 他低着头,拧起眉:“我错了。” 她懒得理他,冷哼一声,抓着本书踱到书案前坐下,执笔赶起了作业。 “……阿谣。”他苦声一叹,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她冷着脸不看他,他却仍盯着她,好声好气道:“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要用它写功课。我只是想看看,可旁人都说男儿家不能看这样的书,所以我……” “我又不是‘旁人’!!!”她猛地转过脸瞪住他,凶巴巴的。仔细一看,眼眶却红着。 他不由一怔,她皱着眉头,不无委屈:“你要什么就跟我说,不好吗?非得这样!害我写不完功课,我不理你了!” “我错了……”他又认了一次错,起身前行一步,欲与她同坐。 她书案前的椅子很是宽大,完全可供两个小孩子一起坐。是以她见他凑过来,虽然赌着气要将他挤开,他还是强行夺出了一片地方落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是想偷偷看两日就给你送回去的。若直接跟你要……我怕他们说你不好。是我自己拿的,那就是我自己的错了。” “不就是本书吗!”她不服气,大声嚷嚷,“这有什么可说我不好的,你少来这么多借口!你是不是看我好骗!” “我没有。”席初摇摇头,沉了沉,轻轻一喟,“等你再大一点就懂了。你是皇太女,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谨慎一些没什么不对。我……” 他说着顿了顿,复又叹息:“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只是……我在家读惯了这些书,觉得那些话本无聊,一时便想解解闷。你放心,日后你书房里的书我都不再动了,不会再耽误你写功课。” -- 第45页 她被他哄得心情好了些,但脸上犹有余怒未消。便又不再理他了,提起笔自顾自地继续写功课,赌气的模样倒没有多么吓人,只是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 “阿初哥哥!” 画面陡转,虞谣回过身,迎面撞见已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她”跑进房里。 席初原在内室之中,闻声走出房门,眼底含笑:“嗯?” “你快来!”她拉住他,不由分说地往外跑,“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不作声,噙笑跟着她。她拉着他一直跑到一幢三层小楼前,推开楼门:“这个……给你当生辰礼,你自己进去看吧!” 他微微一滞,步入门中环顾四周,不禁笑意更深:“藏书阁?” “是的!”她也迈入门槛,在他面前张开双臂,明媚的笑容里多有几许邀功的意味,“你爱读的书这里都有,喜欢吗?” 他的神色骤然一变:“阿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又笑两声,抱住他的胳膊,“放心,这事母皇点头啦。母皇本就不喜欢那些迂腐的规矩,说你爱读书没什么不好,许多书还是她着人置办的呢,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席初松气,笑意重新浸透眼底,正欲上楼细看,又被她扯住:“……帮我写个功课吧!” 她真诚地望着他,嬉皮笑脸地耍赖:“就一次!好不好?我想懒一天,多睡半个时辰。” 不好。 这两个字即刻涌到他嘴边,吐出来时却不知为何成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再抽个人送一套丝芙兰的圣诞限定化妆刷 那个刷子可好看了,柄的部分粉粉的blingbling的,本仙女必须拥有,并且专门多买了一套拿来抽奖,嘿嘿 第25章 晨光熹微,白露沾草。平日这个时候后宫众人正该前往含思宫问安,但现下和贵君的宫权被收走,这礼数自是免去了,宫道上就清静了很多,只余宫人们洒扫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来,莫名的有几分萧索。 含思宫中,落寞之意更分明些。卫珂被女皇下旨禁足,不得出含思宫,旁人纵使可以前来走动,也已削减不了这份凄凉。 说到底,自他进宫以来就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因为兄长的缘故,女皇从一开始就对他处处袒护。他执掌宫权其实也并非毫无疏漏,可女皇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漫说禁足,就是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如今风云突变,却是因席贵君。 同样因昨日触怒圣颜被由御子降为中侍的郑氏一刻前就到了含思宫,但坐在殿中看着和贵君的神色,他迟迟不敢说话。 卫珂显然一宿都没睡好,眼下挂着乌青,神情多了许多沧桑。郑氏在下头如坐针毡,思索再三,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贵君……不必太在意这一时得失。陛下近来宠着席初,一时肯多信他几分罢了。但咱们事事都已安排妥当,等白小侍醒了……席初逃不过。” 卫珂冷笑:“你如今还这样自信么?” 郑中侍一怔,闭嘴不敢多言。 卫珂那双与元君如出一辙的眼睛淡然扫过他的脸,抿着茶,眉宇蹙起:“陛下近来冷落六宫,说是为着先帝忌日,可我一早就觉得不对。如今看来……”他眼中愈发黯淡下去,“是真让席初给迷住了。倒真难为了他,遭了几年的罪还能在陛下面前这样委屈求全,蛊惑得陛下什么重罪都不追究了。” “可他到底是背着人命的。”郑中侍低着头,“先是元君,再是皇嗣,如今若再加个白氏……” “只怕陛下被迷了心窍。”卫珂淡声,“朝臣们无心插手后宫,陛下若随心而为,咱们也没什么办法。” 言至末处,他眼底划过一缕凌光。郑中侍浅滞,继而猜测到些许,不禁倒吸冷气:“贵君您……” “席初是留不得的。”卫珂切齿,“等白氏醒了,且先看看她的反应。若她执意袒护席初,我便自己取了他的性命。” “贵君!”郑中侍惊然起身,惶恐规劝,“贵君不可,陛下如今对您已大不如前,若您冲动行事,只怕陛下……” “那要我看着席初东山再起吗!”卫珂怒然击案,郑中侍噎声,心惊肉跳地看着他。 他印象中,卫珂好似从来没有这样恼怒过。这位一入宫门便风光无限的贵君总是谦和守礼,是现如今身为男子最该有的样子,现下的失态直让人看着心惊。 “他必须死。”卫珂搭在扶手上的手紧攥成拳,“陛下既然心软……我们就先斩后奏,找个合适的机会要了他的命。拼着我兄长、拼着这三年的情分、拼着卫家,陛下总也会容情几分。哪怕一时降了我的位份,来日……”他克制不住地又一声冷笑,“席初尚且能翻身,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凤鸣殿里,虞谣下朝回来时席初还睡着,她更完衣回到床边想与他一起躺一躺,却不知不觉便也睡了过去。 再至醒时,隐约感觉到他在玩她的头发。 她于是皱了皱眉,翻身按住他的手,同时伏到了他胸口上。手在顺着他的手往头发上一摸,她猛地醒过来,一拳捶过去:“讨厌!” 他在她头上编起了麻花辫,已辫了三四条了,而且编得又细又紧。这样的辫子拆开,头发总是歪歪扭扭的。 -- 第46页 她边说边再度抓住他的手,不满道:“快给我拆掉!” 他低笑一声,默不作声地帮她拆起来。她犹自伏在他胸口处,自顾自又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安然。 她想,他真的很好。上一世的她竟为了个善恶难辨的卫玖把他欺到那个份上,属实是三观和审美都有所欠缺。 待席初将麻花辫拆完,虞谣就起了身,重新前去梳妆。席初也自去更衣,两个人差不多都忙完了的时候,素冠正巧进殿,一揖:“陛下。” “嗯?”虞谣侧首,素冠垂眸:“白小侍醒了。” 虞谣眸光一亮:“他怎么样?” “太医说情形尚可……只是一时仍头晕得厉害,大抵是重摔之下不免伤了头脑,需静养些时日。除此之外便是……”素冠顿了顿,“白小侍惊魂不定,醒来就吵着要见陛下。” “朕这就过去。”虞谣起身就往外走,席初从屏风后出来,正欲同行,她道:“和贵君必定在,你别去了,留在凤鸣殿等我。” 席初却道:“同去吧。倘使有什么误会,总要当面一说。” 虞谣想想也好,就与他同行。入了含思宫的宫门四下一看,她很快便看到西侧的一方院子前宫人林立,想来该是白小侍的住处。 她于是信步而入,进了卧房,如料先看到了卫珂。他坐在离床榻不远的红木椅上,察觉声响回头查看,旋即起身见礼:“陛下。” 白小侍正在床上头晕,闻声精神一震,立时转过脸:“陛下!” 下一瞬,他便看到了席初。周身都骤然一紧,眼底恐惧绽开:“你……”他吞了吞口水,话语卡在喉咙里。 “你醒了。”虞谣温声上前,坐到床边。席初与卫珂相互一揖,一股诡异的气氛已在房中漫开。 虞谣假作察觉不到这修罗场的存在,目光只看着白小侍,说了些皇帝慰问后宫的标准台词:“你安心歇息,若需要什么,就差人去凤鸣殿告诉朕。” “陛下!”白小侍双手一并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席贵君……是席贵君推臣侍的!是席贵君……” 虞谣下意识地回首,与席初相视一望,转而又回过来,轻声问白小侍:“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看清楚了?” 这般询问她只想走个过场,席初心下却一慌。短暂的温情顿时显得无比脆弱,他屏息望着虞谣:“陛下……” 和贵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抓住机会即刻开口:“事情尚无定论,席贵君慌什么?” 话音未落,女皇的目光凌厉而至。 “你住口。”虞谣冷言冷语,卫珂心中忿忿,却也只得收声。 她转回脸,继续与白小侍道:“昨晚天色已黑,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白小侍连连摇头,盯着虞谣,眼中惊惧不已,“臣侍摔下去前刚巧回了下头,原是想喊席贵君的……不料正看到他伸手推臣侍,臣侍看得一清二楚!跌下去时臣侍也看到席贵君立在那里,是他……是他!臣侍绝没看错!” “不是我……”席初无声地看着虞谣的神色,深吸气,定住心神,“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害你。” “分明就是……”白小侍还要争辩,虞谣扬音:“好了。” 她的目光在二人间一荡,看得出白小侍所言不虚,至少不是有意栽赃。而席初的脸色已不大好,若她再追问下去,只怕他又要如惊弓之鸟一般谢罪,无形中会让自己处于弱势。 她暗自想了想,觉得或许真像席初所说,他本想拉白小侍一把,结果却一不小心把他推了下去? 虞谣缓了一息,神情温和地看着白小侍:“你遇此险情,朕必定会还你个公道。但席贵君在朕身边十年,朕不能只因你几句话就怪罪他。此事便交给素冠去查,查出结果朕一定秉公处置,好不好?” 白小侍薄唇翕动:“陛下不信臣侍?” “朕信。”虞谣莞尔,“但查案是要看证据的,不能只凭朕信。你放心,素冠办事一贯妥帖,不会偏袒哪一个。你给朕一些时间,行么?” 白小侍踌躇再三,勉强点了点头:“臣侍听陛下的。” 虞谣舒气一哂:“好好歇息。” 白小侍又点点头,乖乖地自己拢了拢被子,虞谣站起身:“朕改日再来看你啊。” 白小侍轻声说:“恭送陛下。” 虞谣向席初递了个眼色,就向外走去。刚走出院门,背后响起卫珂的声音:“陛下!” 虞谣驻足,无心回头,卫珂愤然:“昨日臣侍气恼之下失手打了席贵君,陛下收了臣侍的宫权,臣侍不敢辩驳。但今日……席贵君确有嫌隙在身,便是尚未查明也当先行禁足,陛下如此一味偏袒,让六宫如何心安?” 虞谣听罢,悠悠转过身,打量起卫珂来。 她这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很讨厌卫珂了。 她扬音笑了声:“你这是怪朕处事不公?好,朕可以公平。” 她缓步上前,近到与卫珂之间只余半步,美眸清清冷冷地睇视着他:“上次席玥打了你弟弟、席贵君打了你,朕罚他在凤鸣殿里跪了一夜,宫正司还记了杖责二十。如今这事你若非要论个公平……”她笑容嫣然,“那记账的杖责二十朕不提了,你也去凤鸣殿跪上一夜,咱们再论别的,如何?” 卫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说。惊吸了口凉气,不甘地争辩:“陛下已收了臣侍的宫权,还禁足了臣侍……” -- 第47页 “收了你的宫权是因为你不配执掌六宫,啧……禁足倒是个责罚。”她忖度一瞬,和和气气地又笑起来,“那朕愿意免了你的禁足,你可愿来凤鸣殿跪上一夜?” “臣侍……”卫珂火气冲脑,一时真想说“臣侍愿意”。但在对上她眼中凌光的一刹,他终是清醒了。 若他真去,只会愈发触怒天威。况且事情若传出去,闹得六宫皆知,他就更加颜面扫地。 虞谣淡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心下轻笑,复又悠然启唇:“所以啊,朕只是禁你的足,是为你好。” 语毕垂眸:“谢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席初在后面挠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戏精了,我都快觉得我好像真的跪了一夜了。 虞谣:好歹也是正经表演系毕业的,重回前世也不能忘本。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 上一章中奖化妆刷的菇凉昵称叫“圆圆子”,晋江客户号后四位是“0563”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和我联系,免费文不用提供任何订阅记录,只要截图晋江个人信息页面确定一下身份就行啦 然后记得发我快递信息哦 全国包邮(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以及台湾省除外) 48小时内没有联系会重新开奖~ 第26章 卫珂身形僵住,愕然望着她,久久回不过神。 虞谣却很有耐心,他没反应她就安然等着。安寂弥漫半晌,卫珂终是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只得下拜:“谢陛下。” 很好。 虞谣满意了,不再理他,转身信步而出。席初睇了卫珂一眼,也没说什么,沉默地随她离开。 经此一事,虞谣心情很好。半是为护了席初,半是为看绿茶吃瘪。行至一半,她脚步轻快得禁不住跳了两下,余光扫见席初又忙压下步子。 见他欲言又止,她清了清嗓子:“你在想什么?” 席初沉了沉:“臣侍在想,若依宫规行事,和贵君所言的先行禁足是对的。陛下方才……” “既知不是你做的,先行禁足如何还是对的?”虞谣摇头,“再说,即便理是对的,也要分是谁说。方才那话若是白小侍说出来,那是因害怕;由不相干的人说出来,算公平起见;唯独由他说出来,分明是冲着找你麻烦去的,我才不能让他得这个意。” 她说得抑扬顿挫,语气轻快,凤钗上的流苏随着话音一晃一晃。席初看看她,忍不住再度探询:“陛下与和贵君……真没生什么不快?” “没有你想的那种不快。”虞谣啧声,“我就是不喜欢他这样行事,又当又立的,做给谁看呢?再说……” 她往席初身边凑了凑,就势抱住他的胳膊:“我也对他已够宽容了。先前怕他找你的麻烦,许多事都已忍了下来。如今我想了想——”她淡淡一笑,“和稀泥自有和稀泥的好处,但若能压制住他,也同样是个法子。” 说到底——用绝对权力压人真的爽啊! 虞谣想着方才和卫珂的过招,心下有些回味。 席初仍只是看着她。他听得出她语气坦诚,大有种快意恩仇的味道,让他觉得奇怪。 他不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偏袒。近三载以来,他都在期盼她的心能向他倾斜几分,只是现下见她如此,他总想不明白,她为何能说变就变得这样彻底。 “臣侍不太明白陛下。” 复行半晌,虞谣忽而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看他一眼,他直视着前方,眼中的疑虑仍很明显。 她顿时心虚,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仔细想想,却不后悔。 这一步总是要走的,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不可能一直顾念卫珂的心思与面子。况且从以往的事情看,顾及卫珂的心思也没什么好处,他并不会因为她“端水”就对席初多几分容让,只会照旧剑锋扎着地欺负他。 所以,虞谣懒得再端水了。 她与席初一道回到凤鸣殿,换上舒适的常服,又卸了珠钗,只将乌发草草一绾。 等她收拾停当,席初已坐在茶榻上又读起了书。她要去内殿看奏章,经过他身前并未驻足,心下却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走出寝殿,她就小声唤来素冠:“你去给贵君取几本他爱读的书来。” 素冠浅怔:“贵君爱读的书?” “小时候那种。”她道,“取来给他送去就行了,不必提别的。” “诺。”素冠会意,向她一揖就去照办。不过多时,她就见素冠取了几本书来,送入寝殿。又过片刻,却见素冠退出寝殿,便再度往外去。 “素冠?”她唤住他,问,“贵君怎么说?” 素冠睇了眼寝殿的方向,压音回道:“贵君扫了一眼,没说别的,只说让奴将他手头所读的话本的下册取来。” 言下之意,她让他送进去的书席初并没打算看。 可见信任度还是不高啊! 虞谣心下喟叹,摆手任由他去。 往后数日,宫中无比平静,一方面是因虞谣冷落后宫,另一方面是因卫珂被禁了足。后宫众人一时间都无事可做,只得各自在自己宫里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谁也不敢造次。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三月末。三月廿八,先帝忌日。 今年恰逢先帝驾崩五年,祭礼筹备得分外隆重,虞谣也有一整日的仪程要忙。春日里天亮得已不太晚了,她起床时外面却还是全黑的。 -- 第48页 是以虞谣困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任由宫人们摆弄着她穿盥洗梳妆换冕服。待得走出凤鸣殿时,天色也就刚蒙蒙亮了一层,虞谣在百官面前不苟言笑,一坐进马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马车便在她的哈欠中缓缓驶起,前往太庙。这段路说来并不太远,若依二十一世纪的交通方式算,大概二十分钟地铁也就到了,眼下乘马车却需足足一个时辰。 虞谣坐在马车中,困得头晕目眩。 御驾离宫后又过约莫三刻,天色才大亮了。席初在启延宫里用过早膳,便又径自读起了书,临近晌午时有宫人入了殿,一揖:“贵君,白小侍请您前去一叙。” 席初一滞,目光抬起:“白小侍?” 怎的会想见他? “是。”那宫侍低着头,“小侍有些话……说只能同您讲,听闻和贵君今日要为先帝抄经整日,才敢让奴来请您。”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席初凝神细想,自是想到了那日的险事。 当日之事如今尚未查出结果,白小侍见虞谣时咬定是他所为,看起来惊惧不已。 如今突然提出要见他,莫不是事情别有隐情?又专门趁着卫珂有事时才说,是与卫珂有关? 席初心下有了几分猜测,就站起身,向外走去:“阿晋。” 那宫侍忙又道:“贵君……事关重大,我们小侍心里也不安生,贵君别带旁人同往了。” “好。”席初颔首,独自出门。那宫侍在前面引路,不多时就到了含思宫前,他在白小侍的院门外停了脚,向内一引:“贵君请。” 席初步入院中,抬眸四顾,院中并无宫人,四下里分外安静。 他举步步入堂屋,堂屋里也不见人影。想到白小侍近来都在卧床静养,席初就向右一拐,走进卧房。 绕过门前影壁,血腥气骤然撞来。席初蓦地抬眼,触目惊心的画面闯进眼中! 四下里都是血迹,白小侍仰面躺在床上,一把短刀插在胸口,人已没了气息,唯双目依旧圆睁。 “白……”席初惊退半步,不及反应,背后响起声响:“小侍,怎么了?!” 他回过头,只见两名宫侍先后而至。二人步入屋中抬眸一看,前头那个直惊得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白……白小侍……”说着怔然望了席初一眼,含着满目的惊恐,连滚带爬地朝外奔去,“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向四方,席初惊吸冷气,只想离开。然行至门口,卫珂已迎面挡来,面色沉郁地看他一眼,只吐出三个字:“按住他。” 两旁的宫侍即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席初押住。席初挑眉:“卫珂。” 正走向卧房的卫珂脚下一顿,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席初深深吸气:“你栽赃手段如此拙劣,陛下不会信的。别犯糊涂,别让她为难。” “她不会信么?”卫珂忽而有了笑意,好似对他的说法很有兴致。 他一步步踱回席初面前,笑意吟吟地睇着他:“元君便是这样死的。她前脚出了宫门,你后脚就一剑刺死了他。” 席初眼底不禁慌了一瞬。 卫珂将他的不安尽收眼底,面上更多了两分得色:“况且——”他拖长了声,“她回来时你也已死了。这么多宫人为证,她便是生我的气,又能生到几时?” 言及此处,卫珂神情陡转,口吻变得狠厉:“押他去宫正司,将先前欠下的二十杖赏了他!” “你……”席初切齿,“你已无宫权,你敢!” 卫珂轻笑:“人命关天,这二十杖又是陛下所赐,我有什么不敢?”语毕心下一横,又言,“告诉宫正司,打死算我的。” “卫珂!”席初眉心紧锁,“你疯了?” 卫珂淡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想他是有些疯了,他想到兄长、想到陛下的冷淡,便只想看席初去死。 他与兄长自幼就被教导成陛下喜欢的样子,入宫三载,他无时无刻不在讨好她。而席初,是阖宫都说不会讨好人的那一个。 可现下凭什么席初能东山再起,能这样春风得意。 起风了,风声划过宫道,萧萧瑟瑟的呜咽着。 鸿雁阁里,虞明原正为母亲抄着经,乍闻宫人禀奏,直惊得笔下一顿,熟宣上被染出一大块墨渍。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宫侍,“没弄错?!卫珂不要命了?!” “是……是真的……”眼前的宫侍脸色惨白,“席贵君……席贵君已被押去了宫正司。和贵君如此孤注一掷,若陛下不能及时回来,只怕……” 话音未落,虞明已如风一般杀出了书房:“备车……不,直接备马来!” 语毕,他急奔向宫门。那宫侍心知事大,赶得比他更快,在他到宫门口的时候马已准备妥当。 虞明翻身上马,疾驰向太庙。随行的侍卫无不心惊,恐他出事,想劝他慢些却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 再抽一位菇凉送萤石手链,嘿嘿嘿 第27章 宫正司里阴沉死寂,唯余板子落下来的闷响在空气中撞着,点缀着可怕的沉寂。 席初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吭声不愿示弱,哪怕从第一板落下来时,他就意识到卫珂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 第49页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受杖责了。上一次是他让她小产后不久,难得又见到她,便竭力地想让她相信卫家狼子野心。 她不信,命人将他杖了二十。他仍在据理力争,就又添了二十。 先后加起来四十杖,启延宫正殿前的广场上都浮了一层血腥气。他还能活下来,只是因她没想让他死,宫正司的人心里有数,办差自有分寸。 而在更早以前,在她还怀着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也已遭过这样的罪。 那时他想劝她自己放弃那个孩子。若她肯主动不要,太医们为她精心调制滑胎药总会好过他来下手。他做那一切从一开始就都是为了保住她的命,自是不愿让她伤身的。 可她不肯听。因为元君命丧他手,他说的话她连半个字都不肯再信。被他惹恼了,她就赏了他一顿板子。他晕厥了两次,再醒来时看到她在床边冷眼看着他,忽而没了再多争辩的心思,只想她既不肯听,他就自己动手好了。 后来的两年多里,他总在后悔,总在想若那日再据理力争一番,尽力地让她信了他的话,后面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板子一下下继续落下来,席初眉心紧锁,牙关已咬得生疼。春日里已不太厚实的衣衫下,肿胀的皮肤禁不住一再的重击,终于一下子破开,鲜血便倏然浸了出来。 血气在空中漫开的同时,一股腥甜漫入口中。席初一阵莫名的反胃,反胃之后,剧痛似乎消散了些。 他恍惚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次挨板子之后。他看到她在床边冷眼立着,他心灰意懒不想再言,心底却有一股恐慌漫开,推着他要与她说个清楚。 他该与她说个清楚的。若知今后的日子会变成那样,他那天就算赔上性命也该与她说个明白。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掩藏已久的后悔忽而被放大数倍,继而变得执拗,将他拉进那段记忆里循环往复。 “吁——” 疾驰一路,虞明终于在街口扬音勒住了马。 太庙中正大行祭礼,整条街都已戒了严,车马概不得入内。他翻身下马拔腿向里跑去,道旁的侍卫见状也想拦,却因知道他是谁,斟酌之后暂未多事。 但到了太庙门口,虞明终是被拦了下来。 “……明公子!”两名侍卫同时伸手将他阻了出来,神色复杂,“太庙重地,男子进不得啊!” “要出人命了!”虞明咬牙,“若不让我进,你们就快去禀话,就告诉皇姐……席贵君出事了!” 二人相视一望。 后宫之事她们并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说那位席贵君杀了元君,早已被陛下厌弃。 左边那个便笑了声:“公子,擅闯祭礼这罪名臣等也担不起,公子请回吧。” “你们……”虞明气结。 他四下一望,只目光所及之处都有百余侍卫,自知硬闯绝不能成,直急得手足发冷。再望一眼此处到正殿的距离,心下一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姐!皇姐!!!席贵君出事了!!!” “明公子?!”侍卫们大惊,慌忙上前捂他的嘴。 “皇姐!!!”虞明边躲闪边疾呼,闻得雅乐之声又恐虞谣身在殿中不能听见,改口急唤,“席玥!席玥!!!你哥哥出事了!!!席玥!!!” 席玥立在殿外檐下,神情恭肃。乍闻院门外有些乱,她侧首看了眼,却因雅乐贯耳听不清在说什么。 直至听到自己的名字,席玥浑身打了个激灵,忽而分辨出是谁在喊。 只迟疑了一瞬,她便举步赶去,刚行至阶下,御前侍卫将她一挡:“大人,祭礼肃穆,您可不能擅离职守。” “外面是明公子,陛下不会容他出事。”席玥只回了这样一句,就又向外赶去。那侍卫没来及拉住她,看着她的背影,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席玥赶至院门处时,虞明仍与那几名侍卫较着劲。见她出来,虞明神情一松,侍卫们见他不喊了也一松,他几步闯至席玥面前:“席大人!” 席玥锁眉:“怎么了?” “席贵君……”虞明急喘了两口气,“席贵君出事了,和贵君要打死他!” “啊?!”席玥一懵。 虞明不管不顾地将她往回推:“你快去找我姐姐!快去!” 席玥脚下不稳,在门槛处一跘,待回过神,她再顾不得礼数,奋力向正殿奔去。 片刻之后,殿中雅乐骤止,女皇在众目睽睽之下疾步而出,引得殿前长跪的重臣面面相觑。 “备马!”虞谣面色铁青,人未到声已至,院外的侍卫们忙要去牵马来,虞明却反应更快:“骑我的吧!” 虞谣看他一眼,心有谢意却顾不上说,出了院门就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一众侍卫纷纷跟上,马蹄疾驰声穿过街巷,激起一阵尘土。虞谣猛挥马鞭,一路不置一言,心底的恨意却一重压过一重。 杀了卫珂——她想杀了卫珂。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念头。 如此一路疾驰,虞谣只用了不足三刻就赶回了宫中。至宫门处也顾不上下马,索性策马而入。 侍卫们原不能在宫中骑马,但见她如此焦急,谁都怕她出事,一行人便都半步不离地策马跟了进去,吓得宫人们纷纷避让。 闯至宫正司门前,虞谣终于下马,跌跌撞撞地往里跑。 -- 第50页 宫正司上下皆不料她会此刻赶来,都惊得面色一白,继而便有伶俐的宫人麻利地爬起身,半刻不敢耽搁地请她入内。 虞谣被引至一间刑房前,定睛的同时,血腥气迎面撞来。 房中的酷刑已然了了,席初伏在春凳上毫无声息。鲜血浸透银白的衣衫染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不禁怔在那里,觉得浑身发冷。怔了许久,她才继续走进去,绕到一侧,看到他脸色惨白如纸。 “席初……”她试着唤他,声音止不住地打颤,身形僵了僵,她撑着心力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她一阵庆幸,接着,又有人踉跄地冲进来:“陛下!” 是素冠。他原也候在太庙的大门外,见她突然回宫,便也策马同行。可她赶得太急,他追不上,紧赶慢赶仍是迟了片刻才道。 冷不丁地撞见席初这副样子,素冠亦是一惊。那一声唤倒将虞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稳住心神,启唇吩咐:“送贵君回凤鸣殿,速传太医……有多少人在当值,都给朕传来!” “诺。”素冠忙一揖,只递了个眼色,便有手下赶去照办。 语毕他又往刑房中走了几步,上前想要禀话:“陛下,奴适才听宫人们说……” 话至一半,被女皇一把拎住衣领:“你去含思宫传旨!” 素冠蓦地噎声,屏息看去,女皇双目猩红:“去含思宫传旨,给我废了卫珂!” “……陛下?”素冠愕然,踌躇再三,还是劝道,“元君死于席贵君之手在前,还有卫家世代忠……” “去!”虞谣怒喝,“废了他!席初若活不下来,我要他偿命!” 含思宫正殿之中,卫珂简单安排了白小侍的后事,又想了想待得虞谣回来该如何回话,便回到寝殿之中,慢条斯理地亲手沏了盏茶。 他看起来心情太好,以致于掌事宫侍入殿后迟疑了良久才敢上前:“贵君……” “嗯?”卫珂抬了下眼帘,那宫侍避着他的视线:“奴刚去了趟宫正司。宫正司的人说……席贵君命硬,还有口气。” 殿中倏尔一静,卫珂默了默,冷笑:“这些两面三刀的东西,平日里话说的好听,如今用得上他们,他们倒怕了?” 宫侍缩了下脖子。 如今陛下待两位贵君不同于往日,卫珂又渐渐失了分寸。漫说宫正司的人怕了,他都怕了。 他于是只得劝道:“奴倒觉得……这样也好。陛下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回来,他只剩一口气,咱们将他晾在那里,熬也熬死了。倒好过活活打死他,脏了您的名声。” 卫珂闻言,眼睛一转,复又饮茶:“也好。” 刚饮一口,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闯入殿来。 “素冠?”卫珂浅怔,“你怎么回来了?” 素冠站定脚步,并未回话,也没有见礼,垂眸只道:“陛下有旨。” 卫珂听到这四个字,忙离席下拜。 素冠续言:“废卫珂贵君位,钦此。” 旨意简短得没有半个字废话,卫珂一愕,当即起身:“凭什么……我要见陛下!” “您别去了。”素冠抬手,阻住了他的去路。 卫珂茫然地看着他,他勾唇轻笑:“陛下还说,若席贵君救不活,要您偿命。” 卫珂惊讶得嘴巴虚张,怔忪良久,猛地跌跪下去。 他没想到陛下会这样废了他,一时脑子里都空了。 素冠颇有耐心地在旁欣赏他的反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几分神,一把抓住素冠的衣摆:“你去……去告诉陛下,席初杀了白氏,我如此只是因为……” “这话若日后有机会,您自己同陛下解释吧。”素冠往后一退,挣开了他的手,复又嗤笑,“但愿陛下肯信。”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8章 回到凤鸣殿之后,虞谣好半晌脑中都是懵的。太医们在殿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席初伏在床上却没有半丝半毫的反应。 她坐在茶榻上遥遥看着,甚至看不出他是否还活着,更判断不出他究竟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她的心绪便慌成了一团,手指在袖中相互绞着,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冒着冷汗,只怕他会死。 她好像从未这样担心过他会死。初见时他虽情形更惨,可她对他尚没有什么感情,施以援手也只是出于简单的怜悯。 可如今她一想到他或许会断气便觉得心如刀割,难过得不能自已。 虞谣于是久违地想起了那枚是否币,在知道债主是谁后她几乎已忘了它的存在了。 她鬼使神差地将它摸出来,立在桌上,沉息暗想:席初能活下去么? 继而手指一转,硬币迅速地在案面打起旋来,又在片刻之后渐渐落定。 虞谣咬了咬牙才敢抬眼去看,硬币平静地躺在那里,朝上的这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字:是。 她这才松了口气,心底直念了句:谢天谢地! 接着,她却又闻白小侍已命丧黄泉。 此事是素冠亲自来回她的,素冠在禀这样的事时惯不会有什么自己的立场,平铺直叙地只告诉她:“白小侍被人一刀刺入胸膛殒命。在场的宫人说,他们冲进房中时只有席贵君在。” “不是他。”虞谣脱口而出,抿一抿唇,又道,“你带人去查,觉得谁可疑便去审,不必来问朕的意思了。” -- 第51页 言下之意自是:给我审卫珂。 “诺。”素冠心领神会,又问,“那白小侍的丧仪……” 虞谣想了想:“追封君位吧。” 素冠一怔,她沉息:“总要先安抚住白家,一应事宜你亲自盯着。随葬之物……我有个东西,一会儿拿给你,你放到他的棺椁里去。” “……诺。”素冠没太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先应下了。 待素冠退出去,虞谣勉强定住心,独自去了内殿。她屏退宫人自己研墨,写了一封信,央求地府的工作人员照料白小侍,最好能给他一个平顺的来生。 平心而论,她还挺喜欢小白的。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只是觉得这男孩子人还不错。 现下他无辜受害,盼他来世幸福便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却也不知地府肯不肯帮她。 这封信写得虞谣心里五味杂陈,将信封封好交给素冠,她就回到了寝殿。 太医们正好忙完,见她进来,上前回话:“陛下,贵君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得实在不轻,内伤外伤都有,需好生静养。” “知道了。”虞谣颔首,“你们留人在凤鸣殿随时候命吧。”又道,“素冠,把侧殿收拾出来,方便太医们歇息。” “加班”虽累,她这安排也算贴心,太医们赶忙谢了恩,便不再多言,安静告退。 虞谣行至床边,小心地坐下,凝视席初。他已上过了药,内服的药亦已饮下,却仍没醒,整张脸惨白如旧,薄唇还要更白一些,想糊了一层薄薄的纸。 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粗重,眉心一直紧紧蹙着,额上时而沁出一层冷汗。她摸出帕子帮他拭汗,他在昏迷中张了张口,好似有话想说,却发不出声。 “你要好起来呀。”虞谣自言自语,手中的帕子触及他的额头,隔着薄薄的锦缎,她都能感觉到他额头滚烫。 往后一天一夜,席初都没能醒来。高烧中的梦境格外混乱,他时而身处市井街巷,时而又在宫中红墙之间。他周身不适,浑浑噩噩地一直走着,走得腿脚酸痛。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干什么,浑噩之间只有一个思绪分外清明——他得让她信他。 直至某一刹他神思一震,一下子睁开眼睛,身上的痛感蓦地清晰起来。他不禁倒吸冷气,惶惑地张望四周。 虞谣特地留了素冠守在殿里,素冠见状,连忙上前:“贵君醒了?” “……素冠?”席初脑中昏沉,望着他怔了怔,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却也顾不上问,缓了两口气,气若游丝地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去上朝了。”素冠垂首,“昨日陛下不待祭礼结束就赶了回来,今日早朝上难免要有一番争执,再者……”他想了想,怕提及白小侍会刺激到席初,便委婉道,“再者宫中又有丧事,陛下着手安排也要耽误些工夫,许会回来得晚些。但贵君放心,陛下很担心您,下朝必定便过来了。” 祭礼,丧事。 席初浑浑噩噩的,只想到元君卫玖,视线愈发黯淡下去,怔忪苦笑:“那我等一等。” 说罢他就伏回了枕头上。素冠安静退开,他却并无意再睡。 他恍惚间觉得他已许久没见过她了,若他就此睡去,她却不等他醒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他于是竭尽全力地撑着,虚弱之下,眼前却一阵阵晕眩。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抓着他,随时想将他扯进梦乡。 他硬提了几次神,愈发觉得熬不住,只得将手指扣到手背上,用力地掐下去。 早朝上,虞谣穿越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口诛笔伐”。因昨日她从祭礼上“早退”,朝臣们群情激愤,一个两个都在骂她不孝。 除此之外,更还有人上疏骂她“色令智昏”,明知席初杀了元君,罪无可恕,她却还这样宠着席初。 对此,虞谣也没给她们好脸色。她对这事心里有数——在她素来将朝政料理得不错的大前提下,这点混账事不会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再说,这事里究竟谁是那个“混账”,也还不好说呢! 虞谣就这样一边冷眼听她们指摘,一边心里暗搓搓地赌气,琢磨着早晚要将宫里那些破事都查个水落石出,拿证据打她们的脸! 等重臣劝谏够了,虞谣便面色铁青地退了朝。她一语不发地往凤鸣殿走,跟在后头的宫侍一个都不敢吭声,直到她迈过门槛,素冠迎上前:“陛下。” 虞谣神色稍缓:“贵君怎么样了?” “贵君醒了。”素冠道。 她略一松气,又听素冠说:“但……高烧不退,又不肯好好歇息,只说要等陛下回来。” 虞谣微怔,脚下就走得快了,疾步行入寝殿,顾不上去更衣,径直走向床榻。 席初循声望去,眼底微颤:“阿谣……” 这称呼令她一滞,继而便见他咬着牙撑起身,虚弱地向她伸出手。 “……你别乱动!”她忙迎上前去,他颤抖不止的手一下子抓在她绣纹精致的宽大袖缘上。她锁着眉,不经意间注意到他的手。 他手背上多了数个小月牙般的痕迹,显是掐出来的。每一个都掐得极深,呈青紫色。还有两块直被抠破了,露出淡淡的血色。 “你干什么……”虞谣心中一阵酸楚,将他的手攥住,“我去上个朝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你安心多睡一睡不好吗?” -- 第52页 席初眼中漫开一重惑色。 他意外于她的态度会如此和气,恍惚了一瞬才又撑起气力,将正事继续说下去:“阿谣,我……我知道你恨我,元君的事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你如何治罪我都认。但你……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她会拂袖离去,另一只手也吃力地伸过去,她的衣袖被他紧攥在手中,攥成一团。 “你就再信我一次吧……”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卫家狼子野心,若你……若你生下皇女,他们便会去母留子,把持朝政,是我在元安殿外亲耳所闻……” “什么?!”虞谣悚然一惊,席初只道她不肯信,手攥得更紧。他已没有多少力气了,强撑之下身上直沁出一层冷汗,浸透了寝衣。 “阿谣……阿谣我没骗你。”他木然低语,双目无神,声音中隐隐多了几分惶恐的哽咽,“求你信我……你……你就查查卫家,只是查一查。若你一时动不了卫家……” 他的目光从她平坦的小腹上一划而过:“就……就别生这个孩子。阿谣,阿谣你信我吧……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席初你……”虞谣懵住,蓦然发觉不对。她屏息与素冠相视一望,素冠亦神色一变:“贵君?!” 素冠哑然:“贵君,陛下的孩子早已……” 虞谣抬手,示意素冠噤了声。 她略作忖度,迎上的席初的眼睛。他满目的乞求与不安,明明已精疲力竭,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手也仍无助而执拗地紧攥着她的衣袖。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孩子已经没了,卫家我也在查,你放心。” 话音未落,他眼中绽出一重光彩。 接着,他却又不敢信她的话,不敢信这一切来得如此轻易,不安地追问:“真的?” “真的。”虞谣平心静气地答道。 她顿了顿,忍住心底的那股酸涩,又道:“这些事我自会料理清楚,你好好养伤。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她终是禁不住地眼眶一红,“我可就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26章中奖萤石手链的妹子昵称为“Denim”,晋江ID后四位是“6909”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免费文不用提供任何订阅记录截图,只要给我发一下晋江个人信息页证明身份就行啦 全国除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及台湾省外,都包邮 如果48小时内没有联系我会重新开奖哦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9章 席初望着她愣住。 他有些无措,在高烧的昏沉之中,他依稀记得这顿板子是她下旨打的。他也记得她恨他,在他刺了元君那一剑之后,她就再不愿听他说话了。 可她现在却很温柔,红着眼眶关心他。他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怔忪良久才轻声道:“我……我没事……” 他一双手仍攥在她的衣袖上,虞谣这样被他扯着,站姿很是别扭。她于是想在床边坐下来,刚转过两□□,就感觉到他双手一拽:“别走……” 她一怔,定睛便见他目中的惊慌正翻涌而出。 他其实已太虚弱,目光涣散无神,与她视线相触的瞬间,他的手下意识地一缩:“信我一次……” “我信你。”虞谣温声,坐下身,“我让膳房备些吃的,你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席初思绪迟钝,须臾才回神:“好……” 虞谣便帮他掖了掖被子,又睇了眼他的手背,再看向素冠,素冠明白她的意思,即刻去取了药膏。 虞谣接过瓷盒打开盖子,纤指蘸出点药膏,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他身形一僵,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看。 她低着眼帘:“掐成这样,不痛么?” 他说:“还好……” “什么还好。”虞谣蹙眉,“都掐破了,下回不许了,你若真有事急得立刻便要同我说就差人去喊我。伤成这样还敢硬撑着不睡,你是当自己命硬死不了么?” 说话间药已上好,她将盒子一盖,递回素冠手里。 素冠垂眸:“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谣微愣,想说席初离不开人,定睛却见素冠神情有异,想了想,回过头:“我出去看看有什么事,马上就回来,行不行?” 席初忙点头:“好。”干脆得就好像方才说出那句“别走”的不是他。虞谣看出他口是心非,多半只是怕她不快,心里一阵绞痛。 她心下不自觉地想将离开的时间缩短,往外走时脚步都变得很快。出了寝殿,素冠回身关阖殿门,又走开几步,才压音道:“贵君看着像烧糊涂了。陛下何不告诉贵君,现下不是那个时候?” “朕不知该怎么说。”虞谣一叹。 “可是……”素冠打量着他的神情,“若贵君当现下是元君刚离世那时,这个情形……”他顿了顿,“他只怕要以为这顿板子是陛下赏的。” “啊?”虞谣一懵。 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关于过去的梦她已做过许多了,在那些梦里,她对他总是极尽残忍,以致醒过来之后她都不愿多去回忆。但现下仔细一想,她也判断得出大致的时间点,记得在元君死后不久他们好像有过一场争吵,她盛怒之下是这样罚过他。 她斟酌半晌,咬咬牙:“还是先缓一缓吧,等他退了烧再说。若现在同他说了,朕怕他仍想不清究竟,却又要费神去想,耽误了养伤。” -- 第53页 素冠闻言有些意外,看看虞谣,释然一笑:“诺。贵君若知陛下为他如此上心,必定高兴。” 虞谣点点头,转而问他:“说起来,朕月余前就说让你去暗查卫家,可有什么进展?” 素冠笑意僵住,哑然下拜:“陛下恕罪……奴无能,一时摸不到什么。” “起来吧,不怪你。”虞谣沉吟道,“卫家树大根深,事情又已过去三年,什么证据都能毁个干净了。” 待素冠起身,她又说:“不过这回倒是个好机会——你先从小白的事下手,去审卫珂,他一旦招供便是重罪,卫家必要谨慎一阵子不敢妄动。到时你继续查他们,朕也想想有没有法子引蛇出洞,总有办法将当年的事情挖个明白。” “诺。”素冠恭谨长揖,见虞谣没有别的吩咐,便道,“奴去给贵君传膳。” “嗯。”虞谣点点头,径自转身回到寝殿。步入殿中她就看向床榻,不出所料,席初果然还没睡。 她假作不知他的不安,自去屏风后换了舒服身的寝衣。待她更完衣,素冠正好将早膳端了来。卫珂心狠手黑,席初受了内伤,太医嘱咐说要吃几日清粥先养一养,御膳房就熬了浓稠的米粥来,稍配了几样切得细碎的小菜。 随素冠一道进来的宫人服侍席初漱了口,在床边支了榻桌,粥与小菜一道道地摆到桌上。 虞谣理所当然地在床边落座,伸手端起粥碗。素冠见状就与宫人们退开了,她舀了勺粥吹凉,平心静气地送到席初嘴边。 “……阿谣?”他虚弱地打量她,薄唇翕动几番,终是无声地将那口粥吃了。 热粥咽下去,他迟疑再三,屏息询问:“阿谣你……你不恨我了?” “不恨你了。”虞谣笑笑,又一勺粥喂过去,“你既是为着我的命才动的手,我还恨你,岂不是很不识好歹?” 席初浅滞,沉默地吃粥,心下却在想:不是那样的。 是他对不住她。 他忽而觉得很难受,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实在气力不支,浑浑噩噩地说不出来。 虞谣见他安静下来,也不急着再多说什么,一勺接一勺地喂了小半碗粥下去,直至他摇头:“不吃了。” “那就再好好睡一会儿。”她柔声。语毕命宫人撤了榻桌,自己也躺下来,笑意清浅地望着他,“我也睡一睡。” “……好。”他点点头,闭上眼睛。黑暗之中,疲累几乎瞬间将他包裹,他昏昏地坠入梦乡。心底残存的几许不安却驱使着他伸出手,探进她的被子,想要感受她的存在。 但在指尖刚触及她寝衣的柔软衣料的刹那,他的神思忽而又多了几分清明,下意识地惧于让她察觉他的动作,手就这样停住了,停在了她的袖口处,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衣袖。 他想若她要离开,他拦不住,但这样他至少能知道她要走。 虞谣躺在那里半晌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人扰他安睡。 等他睡得沉了,她才提心吊胆地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胳膊。 她倾身凑向他,额尖触及他肩头的瞬间,他衣衫上浅淡的松柏轻响沁入鼻中。这是极为熟悉的味道,一直陪伴着她,在过去、在梦中,在眼前。 顷刻之间,她心底的那股难过上升到了极点。无数的过往交叠在一起,她想起他初时的好,也想起他后来的小心翼翼。 他曾经是多么清隽优雅的人啊,拔剑杀人绝非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他将那一腔孤勇都给了她,只盼着她能听他的一句解释。可她带给了他什么呢?三年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的残忍以待。她冷眼看着他的满目哀求,让这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人在她的后宫里过得生不如死。 终于,她逼得他不敢说实话了。直至到了今日,他才再度将当年的实情袒露出来。 素冠说他烧糊涂了,他是烧糊涂了。可为什么偏当是那个时候,只怕她那日的绝情已是他噩梦一般的心魔。 虞谣心底一下下搐得直疼,怕扰醒他,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抱在他胳膊上的双臂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好像怕稍稍一松,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又远了。 席初倒并未被扰醒,反倒因为胳膊被抱得发沉,睡得更沉了一些。 因为她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初入东宫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时常同榻而眠。 那会儿她睡觉喜欢抱着东西,软枕布偶都合适。与他同睡的时候,最方便抱的就成了他的胳膊,她总会在半夜里不自觉地推开怀里的软枕,凑到他身侧,没头没脑地将他的胳膊一拢。 一开始他还不大适应,她一抱他就醒,再拧着眉头将胳膊抽走,重新塞个枕头给她。可这样“计较”到底太麻烦,慢慢的他就妥协了,由着她抱,自己该怎么睡怎么睡。 那样的日子一下过了很多年,直至她承继大统,后宫充裕起来。她渐渐开始顾不上见他了,他才发觉自己已不适应身边少了她。 席初于是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还在东宫,他们分坐在书案两边,正一起读书。 窗外的天色已很晚了,书案上烛火幽幽。他抬眸打量了她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毫无商量意味地道:“阿谣,今晚你自己睡啊!” 她一下子抬起头,杏目圆睁:“为什么?!” -- 第54页 “我都两天没练剑了。”他道,“你还想不想看我舞剑了?” “想啊。”她皱皱眉,“你练嘛,关我什么事!” “……我都是晨起练剑。你抱我胳膊一整夜,起来又酸又麻,怎么练啊?” 他无奈地看着她,她滞了滞,扁着嘴低下头:“哦。” 他当她答应了,暗自吁气,悠哉地继续读书。 可是很快她就又抬起头来,嘻地一笑,明眸清澈地望着他:“那日后我睡左边,就不碍事了,对不对?” 他目瞪口呆,哑然半晌,被她气笑。 她却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怕他不肯就放下书,绕过书案拽住他的手,声音甜腻腻地求他:“好不好嘛……我睡左边!也可以……可以轻点抱你,行不行嘛?” 他斜眼瞟着她,她就一直晃他的手,直到他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点头,她才又欢天喜地地继续读书去了。 现下发沉的恰是左边的胳膊。 他拿她没办法,唇角勾起一弧无可奈何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 再随机抽一人——你如果玩《哈利波特·魔法觉醒》就送你1月份的直售服装「雪国归客」;你如果不玩,就换成5000晋江币的红包(晋江会扣10%手续费哈) - 另外欢迎玩这个游戏的盆友来找我借衣服,花了那么多钱不能压箱底便宜网易这个逆子! 除了火龙服/南法/暗夜以外的氪金套我都有 ID:Leechee,服务器:霍格沃茨 我们学校见:) 第30章 这一觉席初直睡到傍晚。醒来时天色已暗,虞谣犹坐在床边,手里读着一本奏章。见他醒了,她一笑:“醒了?正好。我先传膳,你吃点,吃完再吃药。” 语毕她就侧过首,吩咐宫人传膳,席初却望着她愣住。 他气力恢复了些,但仍发着烧,头脑昏昏,不辨日月。见她在这里,他竭力想想,想到白日里的事,薄唇翕动:“……阿谣?” “嗯?” 他满目惑色:“你怎么……怎么还在?” 她一怔:“你不想见我?” “不……”他即道,手也一下子又抓在她胳膊上,带着不安与分明的留恋,局促地解释,“只是问问……” 虞谣想想,放下奏章,翻了个身,与他肩并肩趴在床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启延宫啊?” 语毕,果见他一怔,目光不解地望向她:“不是?” 真是烧糊涂了。 她抬手在他额上按了下,转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喟叹苦笑:“这是凤鸣殿。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 “……这是凤鸣殿?”席初虚弱地向四周。他已睡了一天一夜,却在这时才发觉自己没在启延宫里,望着殿中陈设,他视线凝滞了半晌,忽而慌乱,“我回启延宫……” 说着他就要强撑起身,稍稍一动便疼出一身冷汗。 “别乱动!”虞谣大惊失色,伸手将他阻住,秀眉蹙起,“回启延宫干什么?你好好歇着,安心养伤。” “阿谣……”他目光闪烁,躲避着她的注视。 她不解:“怎么了?” 他神情黯淡地低头:“阿谣我……我杀了元君。” “不说这个了。”她温声,他失神而笑:“不论有什么缘故,这都是重罪。你不恨我就已足够了,但你……别管我了,我也不该来凤鸣殿。” 他边说边再度撑身,不理会她的阻拦,也不顾额上渗出的一重又一重冷汗。 “席初!”她硬将他抱住,他撑起双臂一软,便跌回去。 “朝臣们若知道,必会骂你的……”她感觉到他怔了一怔,听到他低语呢喃。 虞谣眼中又漫开热意,忍了忍,生硬道:“你别管她们!” “阿谣,别任性。”他声音发虚地笑着,无力地摇头,“我不配让你这样。” 她咬唇:“你若不配,就没有人配了。” “我不值得。”他轻道,“阿谣,我杀元君……不全是为了你。” “什么?”她眼露惑色。 “我……”席初如鲠在喉,不敢看她一眼。 虞谣不明就里,语气温柔如旧:“还有什么缘故,你先告诉我。” 席初深深吸气,敛目道:“我恨他。” 虞谣微滞。 他惨然一笑:“自从他进了宫,你就不太见我了,我心里难受。所以在元安殿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 他没勇气说下去了。 那一剑刺向卫玖的时候,他心头除了愤怒还有无可遮掩的快意。可在那之后,这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他并不后悔杀了卫玖。卫家敢动那样的念头,便是其心可诛、其罪当诛。倘使可以重新来过,他依旧会冲进去杀了他,用卫玖的命换她的平安。 但他又何尝不清楚,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 卫玖不仅是她的元君,亦是她的心头之好。他没有资格杀卫玖,更不该在杀了他之后依旧享受她的关照。 那份因妒而生的快意也更让他无地自容。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已十分不堪。他每一刻都想求得她一份宽容,可在心底深处他明白,这是他罪有应得。 虞谣听着他说到一半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恍然意识到,不论是在梦中还是这三个多月的相处里,她好似从未听过他求她原谅他。 -- 第55页 她记得他曾求她杀了他,也曾胡乱认罪以求一死,但除此之外,他唯有的执拗便是说服她去查卫家,却不曾为自己的处境说过一句话。 她薄唇紧紧一抿:“那你老实告诉我,你说卫家的那些事,可是真的?” “是!”他躲闪的目光一下子望过来,紧紧盯着她,惊惶不定,“那些……我没骗你,你一查便知!” “那就行了呀。”她目不转睛地回望,神色坦诚,“只要是真的,卫玖就是死罪。你的几分妒意或许添了一份助力,让你行事冲动了些,却不是你杀人的根本缘由,你不要为此自责。” 这样的说法让他十分新奇,讶异便从眼中缓缓流露出来,他讶异地打量她:“你这么想?” 虞谣点点头,睇他一眼,又道:“再说……苦头你也没少吃。若为着这点缘故一直自责,你要我怎样呢?让你为恶人偿命吗?那凭什么。” 言至末处,她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席初失笑,心绪复杂得说不出话。虞谣见他放松了些,趁机帮他盖好被子,又摆弄他的肩头胳膊,让他趴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侧躺下来,认认真真地与他商量:“听我的,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你在这里安心养伤……只当帮我。我要查卫家,还需你帮我出出主意。”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点头:“好。” 她松气,一下有了笑意:“那就说好了,这几日你只管吃和睡,旁的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 他又点了头:“好。” 话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哈欠。 他到底还是太虚弱了,强撑着力气说了这么多话,心弦一松便疲惫不堪。虞谣再度伸手抚向他的额头,觉得似乎比方才更烫了些,心下焦灼,便差人去催促前去提膳的宫人快些,好让他早点歇下。 席初再睡过去的时候,睡得格外安稳。虞谣陪他躺了半晌,想起来用晚膳时才发觉衣袖被他压着。 她揭开被子看了看,他的手伸在她的袖口处,但分毫没有碰到她的手,呈半握的姿势,轻轻将她的袖角握住。 她哑了哑,小心翼翼地抽了下,他眉心倏尔一跳,就要睁开眼睛。 “……席初。”她忙凑到他耳边,温声道,“我还没用晚膳呢。你先睡,我用完就回来。” 他朦胧想起自己在凤鸣殿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安心松开了手。 虞谣让人将晚膳布在了内殿,就走出寝殿去用。用完膳,素冠上前道:“卫氏招供了。” 正想起身回寝殿去的虞谣猛地抬眸,素冠低眉敛目:“他承认是自己着人去动的手,又买通了宫人。一边有人去请席贵君去含思宫,一边又有人假意撞破现场。仗着陛下不在宫里,他做了两手准备,若贵君不肯去含思宫,他就带人强押贵君走,安上罪名照样打死,等陛下晚上回宫时再禀话。” 虞谣听得一阵沉默。 卫珂的这番安排乍看双商下线,毫无水平,可她只消细想,便可知他缘何敢这样嚣张。 直接将人刺死,这是与卫玖一案如出一辙的杀人方式。若不是投胎重来,就凭上辈子那个她,十之八九又要被戳中心理阴影,觉得席初罪无可恕了。 是她给卫珂递了这把刀,让他敢毫无顾忌地捅在席初身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斟酌半晌,启唇淡声:“先把这事透给卫家。” 素冠想了想:“陛下是想敲山震虎?” “嗯。”虞谣漠然点头。 还好,地府那些人虽不肯直接把上辈子的记忆给她,却给她挂了个政务无师自通的buff,让她不必为这些问题太费心神,不然突然要面对一个树大根深的簪缨世族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纵是如此,虞谣也知道接下来势必是一场硬仗。 她又沉吟了须臾,轻轻啧了声,抬眸问素冠:“他伤得重不重?若是重,也让太医去看看,免得卫家拿屈打成招说事。” 素冠一哂:“奴还没动刑呢。” 虞谣:“啊?” 素冠垂眸含笑:“奴只将他带进了宫正司的刑房,让他能看见那些东西。又告诉他席贵君现下在凤鸣殿养伤,陛下亲自照料着,他自知陛下心在何处,觉得争辩无望,就什么都招了。” 虞谣笑出声:“厉害啊。”说罢又好奇,“那元君之事呢?你问过没有?他知道什么吗?” “奴试着探问了两次,没觉出什么,他好似是不知情。”他语毕顿声,虞谣点点头,他又道,“审问经过宫正司里记录清晰明了,已不怕卫家说屈打成招。卫氏重罪在身,不知陛下想怎么罚?” “先关着吧,别让他出事。”虞谣说着站起身,懒洋洋地踱向寝殿,“等贵君养好了,交给他处置。” 说完这句话,虞谣心里有点爽。迈过门槛的瞬间,脑中突然隐隐一痛,她倏然蹙起眉,抬手按住太阳穴。 “陛下?”素冠扶住她,她缓了一缓,痛感就淡去了:“没事。” 她想该是这两天累着了。昨日先是起了个大早去祭祀,接着匆忙赶回来又开始照顾重伤的席初。虽然宫人众多并不需她亲手干什么重活,可她终究悬着一颗心,没法安心休息。 她于是又简单批了几本奏章就打算早早睡了,梳洗后走到床边,却发现席初抢了她的枕头。 大熙朝的枕头和古装剧里多见的差不多,不是二十一世纪那种扁扁的长方形,而是个方形的直筒。席初现下只能趴着睡,许是嫌枕头太窄,垫得不舒服,就将她的也拿过去,一并垫着。 -- 第56页 虞谣没办法,只好让宫人又取了个枕头来。 不过这枕头她其实也没怎么用。入睡过去不多久,她就不自觉地朝他靠过去,胳膊抱住他的胳膊,额头抵向他的肩头,离了自己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红包都送的少,今天多一波吧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嘿嘿 第31章 她就这样靠着席初,一夜睡意昏沉。午夜梦回之时,回忆蓬勃地涌入脑海。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喜怒哀乐。 虞谣穿梭其中,一分一分地将它们记起。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从两小无猜到少年相伴。她高兴时有他在一旁分享,低落时也有他来宽慰。甚至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为初继大统的她抚平了几许心中的胆怯,让她觉得至亲离世之后,这皇宫也没有那么苍凉。 可在她握稳权力之后,待她好的人就太多了。她的后宫充裕起来,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讨好她,他反倒成了其中不太顺她心意的那一个。 虞谣突然明白了当时的她为什么会在元君与孩子死后做得那么绝情。除却杀夫杀子血仇,还有许多不满是从先前的零星小事里积攒下来的。 在每个人都在哄她开心的时候,他常会劝她不要疏忽朝政。她因为卫玖器重卫家,他也总让她提防外戚。 圣贤书告诉她“忠言逆耳”,可逆耳之言终究是不好听的。 那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她,也并未觉得那些话恰是“忠言”。 虞谣在晨光熹微之时醒来,睁开眼睛望向幔帐上金线织就的凤纹,心中对现下的自己有了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她翻过身,静静地凝视席初。他仍发着烧,睡容沉静,她攥住他的手他也没什么反应。 她于是执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沉默须臾,又吻了一下。 前些日子,她总是不敢多想先前三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现下一切都记起来,她却不想也能知道,她究竟带给了他多少无法言述的痛苦。 他将一颗心都给了她,可她将那颗心剐得鲜血淋漓,还觉得是他罪有应得。 心绪复杂之间,她忽地想起了他昨天的话。 这两日他烧得糊涂,辨不清今夕何夕。只当眼前还是当年事发不久之后,就将什么都跟她说了。 他见她肯信他的话,他很高兴。可得知这是凤鸣殿,他即刻就要走。 他说,他不配让她这样。 只因他在杀卫玖的时候除却为了她还有两分私心。 他对他自己如此苛刻,可怎么不怪她呢?在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之后,他还是很快就接受了她的好。 虞谣看着他,越看越觉心如刀绞。 安静蔓延了一刻,素冠入了殿,隔着幔帐唤她:“陛下,该起了。” 她蓦然回神,坐起身,压音:“传旨,这几日免朝了。如有要事,让她们直接禀到凤鸣殿来。” “……陛下。”素冠颔首轻劝,“昔年之事还未查明。陛下若为了贵君免朝,朝臣们怕是……” “和他有什么关系?”虞谣冷笑,“你就告诉她们,是卫珂之事让朕急火攻心,太医说需要静养。她们要骂卫珂,就随她们骂去。” 素冠怔了一瞬,摒笑:“诺。” 虞谣待他退出去传旨后也没再多睡,起床梳洗后先用了膳,然后就等着席初醒来。 席初伤得重,这几日觉都很多,脾气却很好。昏睡时若到了喂药的时间,半梦半醒也会乖乖把药喝下去。若醒来用膳,也是虞谣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如此吃好睡好,这一整日里他虽仍烧得昏昏,次日再醒来时却已不太烧了,身上清爽许多,连带着神思都清明起来。 彼时虞谣恰在内殿中与朝臣中议事,席初伏在床上醒神,依稀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当年,不顾身上杖责后的重伤,拼力拉着她说明了隐情。 可不同于当年的是,她信了。她跟他说会查卫家,让他放心。 再细想下去,席初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一则当年那顿杖责是在启延宫罚下的,他也没在凤鸣殿养过伤,梦中所见却都是在凤鸣殿里;二则那梦境过于清晰,一字一句都太真实…… 会不会不是梦? 这心念一动他就打了个寒噤,心悸之中,殿门被轻声推开。 虞谣回到寝殿看向床榻,见他睁着眼,不由衔笑:“今天醒得比昨天早。” “……陛下。”席初心弦紧绷。虞谣察觉他称呼的改变,神情微微一滞。 他紧盯着她走向床榻的脚步,思索再三,小心开口:“白小侍不是臣侍杀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在床边坐下。 他又说:“和贵君想要臣侍的命。” 她想了想,告诉他:“没有和贵君了。” “什么?”席初神色一栗。 “我把他废了。”她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他复杂的神情在脸上停滞了良久,待回过神,蓦然舒气。接着就又思索起了那场“梦”,迟疑了半晌,视线再度紧盯在她面上:“臣侍早些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早些时候”? 虞谣一时没get到他所指的时间点,不解道:“比如呢?” -- 第57页 “比如……”他眼中顿显慌乱,话至嘴边又被油然而生的惧意挡住。 她见他如此,倒猜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不禁失笑:“你这是……前两日发高烧,忘了现下是什么时候;现下退烧了,又把前两天的事忘了啊?” 席初悚然一惊:“陛下……” “没事。”她及时地摇摇头,一派轻松地在他身边躺下,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把那些事告诉我了是真的,但我让你安心养伤也是真的,你别慌。” 言毕她又想起些什么,心下一算时辰,便坐起身揭他的被子:“你该换药了。” 席初闻言,手一把将被子拽住。 她黛眉浅蹙地看过去,他满目惶惑地看过来,他们视线一触。 虞谣:“干什么?” “让宫人来……”他道。 虞谣反问:“你当前两天是谁给你换的药?” 他一下子愣住,她笑一声,垂眸忙起来。他没再阻挡什么,原本攥着被子的手垫到下颌处,换药时剧痛袭来,他就俯首咬了下去,竭力地将声音卡在喉咙里。 “觉得痛就喊,强忍做什么。”虞谣摇摇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快道:“没事。” 她扫他一眼,值得将清理伤口的动作放得更轻。席初感觉到她的小心,一股情绪在心中涌动,踌躇再三,他咬咬牙:“阿谣?” “嗯?”她随口一应,等了一会儿,却没下文。 “怎么了?”她偏头看他,他眼帘低了低:“没事。” 她一怔,心觉奇怪,继而发觉他眼中含着笑。仔细一想知道了缘故,也笑起来。 待得换好药,她给他盖好被子,自去洗了手,重新躺到他身边:“阿初哥哥。” 他眼底一颤,目光定在她面上。 她已许久不这样叫他了。差不多是从元君进宫开始,她就已自然而然地把他称作“席贵君”,亦或连名带姓地叫他“席初”。 他当时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是皇帝,对旁人称呼亲昵总不免折损几分威严。他便也不曾为此难受过,只是心中也有了数,在外人面前不再唤她的小字,改口叫她陛下。 至于私下里的称呼也变得恭谨,则是她小产之后的事了,现下算来也已近三年。如此冷不丁地改换回去,他心中五味杂陈。 虞谣往他面前靠了靠,自顾自说下去:“我这几天在想,怎么才能把卫家办了。” 他犹自凝视着她,她语中一顿:“卫家势大,我要办他们总得有个能服众的说辞。但当年之事已隔了很久了,证据难寻,白氏这事又……” “唉。”她喟叹,“听闻我已废了卫珂,连白家都不怎么指责卫家了。说是人命关天,却动不了卫家的根本。” 席初略作沉吟:“想将簪缨世家连根拔起从来不是易事。你别急,慢慢来,他们既有野心,总会露出尾巴,不怕没机会。再说……” 他勾起三分笑,口吻变得促狭:“他们总不能再送一个儿子进来。” 虞谣听出他在笑她先前被美色蛊惑,明眸一瞪:“谁说不能?我看上次那个卫珹就很好。” 话音未落,他眼中就划过一缕慌意:“我说笑的……” “我也说笑的。”她忙道。心觉他还是不够放松,就换了个话题,“你先用膳吧。既退了烧,一会儿让席玥来看看你。阿明说她担心得寝食难安,可你之前烧得糊涂,我也不敢让她来见你。” 席初缓出笑意:“好。” 虞谣就唤了宫人进来,先服侍他简单盥洗,又去传膳。待用完膳他照例要服汤药,她等他喝完,跑去对面的茶榻上将那方大大的漆木碟端了过来,放到床上:“我刚才问了太医,你想吃个蜜饯解解苦味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多吃……你自己挑一个吧。” 席初闻言撑起身,饶有兴味地看过来。 宫中呈果脯蜜饯的碟子是特制的,一个碟子分成数个格,能盛放许多不同的种类。他素日其实不太吃这些东西,看来看去,觉得圆滚滚黄澄澄的金桔蜜饯诱人,就伸手:“这个吧。” “好。”虞谣抿着笑,视线一定,脸色骤变,“你等等……” 他的手迅速藏回了被子里。 “你拿了两个!”她道。 席初矢口否认:“没有。” “我看见了!”虞谣瞪眼,“别闹!你有内伤,这东西硬,吃多了要伤到的。” 他便绷不住笑出声,手探出来,一颗蜜饯丢进自己口中,另一颗在指间一转,喂到她嘴边。 那一瞬里,虞谣心中怦然,连双颊都热了一阵。 她于是莫名地不敢看他,低头避着他的笑眼,就着他的手将蜜饯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中奖的读者没有昵称,晋江ID第一位是“3”,后四位是“0728” 请在48小时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我,玩魔法觉醒的话送这个月的直售套装雪国归客,不玩的话就换成晋江币红包啦 48小时内没有联系将会重抽哦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2章 蜜饯含在嘴里是甜的,虞谣心里却酸酸涩涩。想到席玥已候在外面,她就先离了寝殿,以便他们兄妹说话。 坐在内殿里,虞谣心中仍自复杂了好半晌。 她原以为席初退了烧恢复清醒,多少是要生她的气的。因为卫珂敢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算计他全是拜她所赐,她还趁他高烧糊涂时套他的话,把当年的事问了个清清楚楚。 -- 第58页 可他偏偏这样好哄。她说了几句软话,他就已满眼的笑意。 她现下已全然记起了先前的事,只觉她的残忍与他的笑对比得那般鲜明。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直至席玥从寝殿退出来,在她面前福身:“陛下。” 虞谣回神,抬眸:“这就出来了?” “是。”席玥边应声边扫了眼她的脸色,转而又垂下眼眸,神情小心。 虞谣见状目光一凝:“怎么了?你哥说什么了?” “不……兄长没说什么。”席玥低着头,“只是……臣昨晚回家了一趟,母亲早已听闻了陛下为兄长中断祭礼赶回宫里的事,也知是臣进去禀的话。母亲觉得……觉得……” 她咬咬牙:“卫家势大,臣如此搅进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想让臣辞官,向卫家示个弱。” 虞谣睃着她,嫣然一笑:“但你不想听她的?” 席玥神情一慌:“也没有……” “若想,你就不会来跟朕说这些了。”虞谣淡声,席玥顿时闭口,盯着地面:“是……” 虞谣气定神闲:“说吧,想让朕做什么?” 席玥深吸气,俯身下拜:“臣只想知道,此事陛下想如何收场。臣早听兄长说过,卫家狼子野心绝非忠臣,若陛下有心根除卫家,纵使……纵使以席家之力难以卫家抗衡,臣也绝不退半步。” 她这话说得直让虞谣觉得有趣,虞谣端起茶盏,一边睇视着她,一边轻揭盏盖,一下下刮着盏沿:“朕的打算,你没问问你哥哥?” 席玥仍自低伏在地:“兄长说他不能议政,不肯与臣透露半句。” 虞谣心下一喟,略作沉吟,抬眸:“今晚也回家一趟,回去告诉广济侯,你明日起就不是朕身边的侍中了,去禁军里当值去。” 席玥蓦然抬头:“禁军?” 虞谣点点头,拉开抽屉,取出一方木匣放在案上。席玥见状会意,迟疑着起身上前,将那方木匣接到手里,打开一看,脸色顿时煞白:“陛下?” “你先拿着,也未必用得上。”虞谣撇撇嘴,“朕也就是姑且有个打算,还没全然想好。没到调用你的时候,你就先当个寻常禁军,跟着她们操练。若来日时机成熟——” 她冷笑一声,一股杀意从美眸中一划而过:“你先给朕取了禁军统领的项上人头。” 席玥深吸气,后脊渗出一层凉汗。 她在御案前木了良久,虞谣并不催,任由他自己慢慢缓劲儿。待得终于缓过来,她顿时面露欣喜,重重一应:“诺!” 虞谣闻言展露一笑,她就告了退。待她退远,虞谣长声吁了口气。 先前在她心中,未来世界普通人的价值观占了大头,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艰难。如今一夜过去恢复记忆,可算又找到杀伐果断的女皇的感觉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温柔善良这种人设放在未来叫二十一世纪好少女,放在现在属于找死行为。 那份温柔善良,她留给席初就是了。 虞谣一壁想着一壁靠向椅背,抬眸望向殿顶华丽繁复的花纹,满脑子阴谋阳谋。 说起来,她这个女皇当得十分稳当。比起历史上许多皇帝空有皇位,她是真正的大权在握,重臣、军队大多忠心,所以像卫家这种奸佞也不敢来硬的,只能暗搓搓搞死她,再把她的女儿扶成傀儡皇帝。 是以她要办了卫家纵使并非易事,也还算有底气。现下最大的难题时,她没有个拿得出手的罪名。 卫家展现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太干净了,素冠昨日将先些日子暗查的结果整理成册交到她面前,她读下来简直想给卫家发个锦旗。 数算下来,她现下能安给卫家最大的罪名,也就是卫珂前几日那点事。 可卫珂的事纵使关乎人命,也就是后宫掐架。她办了卫珂没什么,想以此为说辞灭了卫家满门根本不可能。 她得有个更能服众的理由。 虞谣认真思索起了如何引蛇出洞。思来想去,一晃眼竟就到了傍晚,宫侍们入殿掌灯她才回过神,随口吩咐了声“传膳”,就往寝殿去。 寝殿中,席初已由宫人们用过晚膳了。晚膳仍是清粥配小菜,清淡得见不着分毫荤腥。 但许是因为退了烧,他今日很有胃口。虞谣的晚膳传进来,他嗅到菜肴的香味就又饿了。知道自己不能吃,他索性不看她,面朝着墙壁,闭上眼睛心里念经。 可虞谣哪知道他在犯馋,想跟他说话,在饭碗中盛了些菜就坐到了床边去,边吃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阿初哥哥,卫家的事我有了点打算,你听听看?” “什么打算?”席初道。 但脸还冲着墙。 “……你怎么啦?”她不解地看看他,他笑说:“没怎么,你说。” 笑音落定的同时,被子里传来一缕微妙的声音。 ——是肚子咕噜叫的声音。 虞谣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饭碗上。 这一世的她用膳时,原都是有宫人侍奉的,但未来回来的那个她却不适应那么吃饭。如今即便记忆已合二为一,她也还是觉得自己夹菜更自在。 所以这饭上的菜都是她刚才自己夹的,每一样都按着她的口味来。有鱼有肉还有两个虾仁,样样色香味俱全,诱人得很。 可对席初来说,这显然很不厚道。 -- 第59页 虞谣抱歉地一笑,想了想医嘱,夹起一个虾仁送到他面前:“喏。” 席初脸朝着墙,只觉一颗虾仁从天而降。他看了眼,就笑出声,转过头:“我没事,你好好吃吧。” “太医说了,不必那么严格。你吃一口,细嚼慢咽就行了。” 他这才将那枚虾仁吃进去,边吃边问她:“什么打算?” 虞谣一哂,夹起另一个,丢到自己嘴里嚼起来:“我想假孕,你看行吗?” 席初愕然:“假孕?” “对。”她点点头,不想再馋他,捧着碗小跑回桌边放下,空手坐回来和他说,“你看,卫家不是想去母留子扶个小皇帝上位自己手握重权吗?那我将计就计,告诉她们我怀孕了,是卫珂的孩子,她们就有了动手的理由。到时候我再把枕头一掏——嘿,卫爱卿,朕怀胎十月生了个枕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说得眉飞色舞,席初听得直笑:“当真的?” “当真的。”她颔首,“你帮我想想行不行。” 他见她认真就敛去笑意,认真思索了片刻,迟疑道:“若有孕的日子对得上,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有孕也未必是女儿,若要诱她们动手,还得让她们相信你腹中怀的正是皇女。” 虞谣想了想,反问:“她们上次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不知道。”席初说,“所以她们做了两手准备,事先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若非无意中在元安殿外听到卫玖的话,我也不知她们竟有这样的打算。” “这样啊。”虞谣啧了两声,转而又说,“这倒也未必有多难,让太医想办法扯谎编圆便是。” 席初看她一眼,眼中发沉:“你别轻敌。” 她浅滞,望着他,缓出笑容:“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这事说得简单,真做起来我也要仔细安排,不会掉以轻心。” 她的口吻十分郑重,席初闻言松气,含笑推推她:“用膳去。” “哦。”她点头,撑身下床。 立起身的瞬间,虞谣眼前一黑。她忙扶住额头,另一手撑住身边的床柱。 席初一惊:“阿谣?” “……没事。”她很快缓过来,转头朝他一笑,“起猛了,有点晕。” 除此之外,头还有点疼。 但这头疼也淡去的很快,她两息间已恢复如常,提步走向膳桌。 席初不安地问:“太医近来请过脉么?” “日日都请的。”虞谣边说边已执箸,夹了个鸡翅啃了起来。 席初舒气,转而继续思量她适才的打算。虞谣一个鸡翅啃完正想再来一个,听到他说:“你复卫珂的位份吧。” “啊?!”虞谣惊住,抬头费解地看他,“你是不是又烧糊涂了……” “没有。”他笑着摇摇头,“但你既要做戏给卫家看,就要做全套。这孩子若是真的,生下来就是地位尊崇的皇长女,父亲在冷宫算怎么回事?” 语毕他顿了顿,恳切道:“你办你的事,我不打紧。” “话不是这么说的。”虞谣盯着他,“再如何做戏也要分轻重。复了卫珂的位份让他再压你一头,这我不干,万一他再疯一回还想要你的命呢?我才不拿你去赌。” 席初还想劝她:“阿谣……” “你别说了,这事没的商量。”虞谣拧眉,“卫家若真为这个缘故就不信这孩子的存在,那我就另想别的办法,总还有别的路能走通的。” 她说得生硬执拗。席初哑了哑,恍惚间竟想起昔年拼命要说服她的自己。 那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只想保她的命。只要能看到她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理。 现在换她不管不顾了。 席初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想离她近些,撑着身子挪了一挪:“阿谣。” “干什么?!”虞谣猝然起身,几步杀到床边挡他。在她的手碰在他肩头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搅扰了她用膳,却忽而笑出来,攥住她的手,埋头吻下去。 病中虚弱,他薄唇干涩,蹭在手背上有微微的沙意。虞谣怔忪地看着他,被他弄得脑子都空了。 说事就说事,他突然亲她干什么?! 懵了须臾,她才望着他扁了扁嘴:“干什么呀……我告诉你,这事就是没商量的,你……你色|诱我也不好使啊!” 他扑哧又笑了声,脸抬起来,目光迷离含笑:“‘色|诱’?” 虞谣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鲜见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哆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在眼中一转:“等臣侍伤好了,可让陛下知道什么叫色|诱。” “你你你你……”她舌头打了结,心慌意乱,“别别……别乱来啊!卫珂真疯起来,万一万一万一……” 他屏住笑:“不说这个了。”语毕摇着头松开她的手。 她骤然松气,退开两步,迅速溜回桌边。 她一时不敢再看他,可他仍盯着她,心里在想:卫珂的事可以不劝。 但色|诱还是不妨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虞谣:有话就好好说,不要使美人计。 求求了。 如果你不听, 我早晚睡了你,哎嘿。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3章 又花了几日工夫,虞谣做出了大概的“计划”,就将消息放了出去,说自己已身怀有孕。 -- 第60页 按时间算,这有孕的时间也刚刚好。她自从知道席初是债主后就没再去后宫,但在元月时都还一切如常,到现在正好两个多月。那时候最得宠的又恰是卫珂,说孩子是他的完全对得上。 诚然,她那时候并未专宠,若说是旁人的孩子也有可能。但在这女尊的时代,女人的话语权在各方各面都高得很,从民间到皇家的家事都由当家妻主说了算,男人们被规训得“贤良淑德”,她说孩子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其中的逻辑大致是——若这孩子真是你的,那你有什么意见?若这孩子不是你的,妻主还愿意说是你的给你贴个金,那你更该感恩戴德。 虞谣在穿越之初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直替天下女人觉得酸爽,心里大呼牛逼。 如此一来,将这“孩子”归给卫珂毫无难度。接下来,虞谣又按部就班地放了消息,一会儿是太医把脉觉得应是皇女,一会儿是她时不常地让御膳房做个辣子鸡水煮鱼,通过饮食喜好来侧面印证自己怀的确是女儿。 这样过了月余,朝中就渐渐有了呼声,言道为了皇长女考虑也当复卫珂位份。虞谣不必多想,也知幕后推手自是卫家。 从这日起,她就和朝中“拉锯”了起来。依她自己的想法,只有让卫珂在冷宫待着她才安心,可朝臣们不论是替卫家开口也好,单纯为了皇长女考虑也罢,都觉得贵君之位才配得上他。 拉锯的结果,是虞谣放他出了冷宫,赐了一个御子的位子。御子这个位份不高不低,上面是君,再上面还有贵君、皇贵君及作为正夫的元君,若以清代的位份类比,差不多是个嫔位。 这对虞谣而言已是极大的退让。是以次日再有朝臣对此表露不满时,她鲜见地大发雷霆,将人押出去赏了廷杖。 卫珂的身份之争就此算告了一个段落。另一边,席初的伤势也有所好转,从成日只能在床上趴着渐渐变成偶尔也可侧躺,到四月末时更有了些力气,每日都可让宫人搀扶着在殿里走一走,虽走几步就会觉得累,但相较之前已好还多。 这般再翻过几日的端午节便是元君卫玖的忌日了。因当年之事尚未公诸于世,忌日仍按原计划大办了一场,只是为着卫珂差点打死席初的事,虞谣理直气壮地免掉了那封谢罪书,连让席玥代笔都省了。 祭礼过后又过一天,到了席初的生辰。 对于这个生辰,虞谣很有心赖在寝殿里和席初待一整天,就像儿时在东宫过生辰那样。 然而早朝终是不好推掉的。虞谣本想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就回凤鸣殿,偏又碰上这天事情还不少,早朝所用的时间竟比平日还长些。 是以她回到凤鸣殿时已临近晌午,走进寝殿一看,席初正由两名宫侍搀扶着在殿里散步。 虞谣抱歉地一吐舌头,一溜烟地往屏风后跑:“今日事太多,回来晚了!” “没事。”席初笑笑,她匆忙在屏风后更衣,边更边问:“你用膳了吗?” “还没有。”他道,她一笑:“那正好一起用。我让御膳房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寿面也有。晚上再叫上阿明和席玥,我们设个小宴给你庆生。” “好。”他温声应下,觉得累了,就扶着桌子歇息。 虞谣更完衣走出屏风时,手里多了个大木匣。这木匣既长又沉,她却不让宫人帮着拿,自己两只手抱着,捧到他面前:“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他仍含着笑,她便将木匣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见他伸手要打开它,心里忽而涌起一阵莫名的紧张。 她一把按住匣盖:“这……这不算生辰礼,生辰礼在侧殿呢,用完膳去看吧。这个就是……就是……”她打着磕巴,心慌意乱得半晌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说,“就是我想给你。” “是什么?”他笑意不改,心平气和地打开,匣中之物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眼底一颤。 木匣之中盛着的是一柄长剑,剑鞘纯黑,雕有蟒纹。剑柄镀了金色,与黑色映衬气势慑人。 席初静静地望着它,修长的手指抚过剑鞘,继而侧首,目光落在虞谣面上。 “我……”虞谣心下更慌了,硬着头皮迎上他的视线,轻声道,“我觉得……该把它还给你,就让人从卫玖灵前取了来,重新……锻上了。” 他没说什么,沉默地拔剑出鞘,定睛细观剑身,已看不出分毫被曾折断的痕迹。 虞谣回忆着从前,默默低下头:“对不起。” 她想她不该那样折磨他,也不该把这剑断了。这是他的傲气,也是他为了护她才刺向外人的利刃。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她下旨断了这剑的时候,他眼中的失魂落魄。 “阿谣。”席初忽而笑了声,利剑落回剑鞘,他忽而伸手,一把将她拥住。 她毫无防备,身子往他怀中一撞,愣住了。 他语中含笑:“你不必这样一次次地道歉,我心里从未怪过你。” 她刚环至他后背的双手一紧,不由自主地一声哽咽:“你该怪我才是。” 她让他失望了那么多次,痛苦了那么久。若他怪她,她心里还好受一点。 他俯首在她额上一吻:“都过去了。不想了,好不好?” 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就好像从前受那些委屈的人是她一样。 她紧紧咬住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 第61页 接着他笑了声:“我饿了。” “……哦。”她连忙回神,回首吩咐宫人,“快去传膳。” 此后又养了月余,席初的身子才算基本好了。太医说他内伤已大体养好,外伤也已好了大半,只是久坐久站容易疲累,外加身子虚些,总觉得冷。 彼时已是六月末,天气早就热了。虞谣为了假孕衣服里塞了层薄薄的棉垫都常觉热得难受,席初却要穿着冬衣才不觉得凉。虞谣便着人从库里寻了几张上好的墨狐皮出来,给他制了件大氅保暖。大氅制好后果然很实用,他在殿里走动时可以穿着,在茶榻上读书还可以当毯子盖,虞谣便常看见他一身雪衣坐在茶榻上,盖着墨色大氅,黑白相映,一派潇洒。 七月初的一天,虞谣早上醒得早,上午又忙了大半日,中午一觉睡得昏沉。席初倒因读着本史书入了迷,一时毫无睡意。 是以素冠入殿时一个“陛”字刚到嘴边,见虞谣仍睡着就忙噎了声,略作斟酌,举步行向茶榻:“贵君。” 席初的目光犹自在书上停了一息,读完眼前的一小段才抬眸。 素冠颔首压声:“卫御子在外求见。陛下早先吩咐了不见他,可他这人您也知道,惯会软硬兼施。此行他带的宫人不少,一边将话说得圆滑,一边又有要硬闯的意思,贵君您看……” 席初闻言会意:“我去看看。” 语毕他就起了身,心觉这个季节穿着大氅去见人太过奇怪,就将大氅随手放在了茶榻上,衣衫轻薄地向外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寝殿,素冠多有几分歉意:“奴原该将他拦住,只是他在冷宫时也大病了一场,两日前才刚好。现下他又是这么个身份,奴若硬拦有个磕了碰了终是麻烦。搅扰贵君了。” 席初一哂:“不必客气。” 说话间已至外殿殿门处,席初举目看去,卫珂正立于殿门外。他清减了不少,锦衣华服穿在身上,显得身形愈发单薄。 抬眸看到席初,卫珂怔了一怔。 席初淡看着他,他牙关紧紧咬住,沉息须臾,终是低头,向他一揖:“贵君安好。” “免了。”席初这才启唇,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陛下无心见你,我劝你快些回去,别惹不快。” 语毕他睇了眼宫人,早已候在两旁的御前宫人见到他来心中就有了底气,即刻上前,欲将卫珂“请”走。 不料,卫珂蓦然跪了下去:“贵君!” 刚走上前的宫人们连忙退开,席初眉心一跳。 卫珂膝行上前两步,哀声央求:“贵君,从前的事皆是臣侍的错,贵君您恨臣侍,臣侍无话可说。可如今……陛下身怀有孕,贵君好歹让臣侍见陛下一面……” “我说过了,是陛下不想见你。”席初摇摇头,“素冠,差人送御子回去。别扰了陛下歇息。” “贵君!”卫珂声音提高了两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席初,“你我之间……我已输了,我只求你放下私心为陛下想一想。她若真的厌弃我至此,就不会放我出来,更不会明言腹中皇女是我的!你如今这般挡在中间,可为她考虑……” “阿初哥哥。”沉静的女声忽而从殿里响起,令卫珂一怔。 席初亦是一怔,不及转身便觉双肩一沉,墨狐大氅拢下来,他周身都一暖。 他回过头,正迎上虞谣的笑:“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这就回去了。”他还以一笑,揽住她,就要转身回去。 殿外的卫珂自不甘心:“陛下!”他急急地起身想要上前,素冠不作声地一挡,阻住了他的去路。 他脚步顿住,口中却没停:“陛下,臣侍只想见陛下一面,贵君他……” 虞谣黛眉浅蹙,稍侧过首:“他是贵君,你是御子。他有什么吩咐,你听着便是,不必告诉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4章 “陛下?!”卫珂满目的不可置信。他紧盯着面前窈窕的身影,怔怔看着她为席初拢紧大氅,惶惑摇头,“陛下当真如此绝情?若是……若是这样,又何苦放臣侍出来!” “是啊,朕没那么绝情。”虞谣静静打量他,“若真绝情,当日就该让你给白氏偿命。如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朕在后宫给你留下一席之地,你也该知道适可而止。” 卫珂跌退半步,失魂落魄:“可陛下……” “好了。”虞谣下颌轻抬,“贵君体弱,受不得风,你回吧。” 语毕她睇了眼左右的宫人,宫人们得了她的令,自然再无什么顾忌,上前在他身前一挡,强行“请”他离开。 卫珂滞在那里,没再说出别的。虞谣也没再看他,拉着席初疾步走向寝殿。 一时之间,虞谣心底其实有些复杂。她初回大熙之时,曾怀疑卫珂是债主,与他好生柔情蜜意过一阵子。现下全然找回了曾经的记忆,更有许多甜蜜过往盘旋在脑海之中。 她于是也有那么一闪念在想,待得大事了解,不妨饶卫珂一名,但转眼也就将这念头打消了。 卫家想要她的命,她留着卫珂就是养虎为患。 再者,卫珂从前是如何对席初的她也心中有数,现下若对卫珂心存怜悯,无形中就又往席初心上捅了刀。 步入寝殿,虞谣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看席初:“你中午没睡?” -- 第62页 “不太困。”席初笑笑,自顾坐回茶榻上。虞谣扫见榻桌上的书,先一步拿起来,信手一番,眼睛一亮:“你在看这个?” 手中是本史书,是他自幼爱读的东西,不再是那些无聊的话本了。 席初神色轻松:“随意与席玥借了一本。” 虞谣一哂:“她放在宫里的书也不太多,多半是平日功课要用的。你若想看,让素冠去御书房取吧。” “也好。”席初点点头,这就让阿晋将书送去还给了席玥,虞谣立刻吩咐宫人去御书房找了本同样的来让他接着看。 这样的日子岁月静好,没有外人的时候,一切礼数都可抛之脑后。晚上睡前,席初会把她搂在怀里说话,晨起若醒得早,她就钻到他被子里去,他常在半梦半醒之间就笑出来,翻身将她拢住。 除此之外,席初的身子也在日复一日地继续好转。品质上乘的各样补品如流水般送进凤鸣殿,同时又由太医们仔细拿捏着分量,免得虚不受补。 如此又过了月余,席初可算穿不住那件狐皮大氅了。某日又恰好赶上秋老虎来袭,天气秋燥与暑热交织让人烦闷,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从寝殿走到内殿,往侧旁的椅子上一坐,大喇喇地问虞谣:“这个时节,御膳房还有冰碗没有?” “应该有吧。”虞谣的视线从奏章上挪开,看看他,噙笑吩咐素冠,“去御膳房看看。若有就端两碗来,朕和贵君一起吃。” 素冠应声而去,虞谣从书案前站起身。席初笑笑,与她一道回到寝殿。 进了屋,她推他先坐到了茶榻上,自己坐到他膝头,伸手捏着他的下颌,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气色似乎又好了些,还有什么不适么?” “都好。”席初就势将她一搂,轻声言道,“我该回启延宫了。” 虞谣一怔,目光猛地盯在他脸上,手也攥住他的手腕:“为什么?” “我总不能一直住在凤鸣殿。”他失笑,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她,“朝臣骂你的那些话,你当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虞谣哑了哑,皱眉不满,“谁跟你嚼舌根的?” “没有。”他摇摇头,带着几分安抚在她额尖一吻,“我昨日出去散步,自己偶然听见的。我住在这里是不合规矩,朝臣们说得没错。况且在她们眼里你现下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有些事……咳……” 他将话隐去了一半,可虞谣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双颊骤红,轻声争辩:“她们知道你在养伤……倒没往那些地方想。” 语罢她快速抬眸扫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她一下子局促起来,闷着头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别闹啊,我这……做戏做全套,你别乱来。” 他不理会她捂过来的手,低笑:“慌什么?怕我色|诱啊?” “……”虞谣打了个激灵。 她发现了,打从她那天因为“色|诱”一词展现慌张,他就学会了用这招欺负她,时不时就要拿这样的话逗她一下。 虞谣深吸气,双手猝不及防地拍住他的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这样逗我,你别后悔!”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 “……你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算色|诱我了!”她凶巴巴的,“这些账我都记着呢!等这些破事了了,我们慢慢算,到时候你可别跑!” 她这样一理直气壮,倒弄得他应付不来。他一下子避开目光,不自在地轻咳:“我错了。” “晚了!”虞谣美眸一翻,自顾自倚到他胸口,蕴起笑意,“敢天天把色|诱挂在嘴边,你就别怂啊!不让我生几个皇女,这事咱们没完。” 席初低眉垂目:“孩子不急。” “怎么不急?”她抬抬眼皮,他平静道:“卫玖故去三年,你也该另立元君了,到时先与元君生个嫡长女再说别的。” 她伏在他胸口,听到这话心底颤了一颤。 时至今日,他仍没想过要做她的元君。或许其中大半缘故是因他自问家世敌不过卫玖那样的簪缨世家,可她带给他的失望总也会是几分助力。 虞谣紧抿着唇,思索半晌,什么也没有说。 先前的亏欠已经太多,她很怕现下许了诺言,来日会让他再失望一次。她还是自己先将事情安排妥当再说吧,若告诉他打算之后直接就能顺顺当当地行册封礼,那才算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这般又过了一日,席初就回了启延宫去。虞谣想到卫珂已放出来,心里总不大安生,就调用了暗卫悄无声息地盯着。卫珂果然坐不住,当日下午她就听暗卫禀说“卫御子去见席贵君了”。 那一瞬间,虞谣恍惚又看见了当时她冲进宫正司,看到席初被打得半死的场景。是以她立刻扔下了手头的事匆匆往启延宫赶,入了启延宫的宫门,四下里都没见到宫人,正殿的殿门又紧紧闭着。 她疾步上前,抬手就要推门,却先听见了席初的声音。 “来与我提这样的要求,你是不是疯了?”他的口吻大有几分复杂。 虞谣下意识地收住了推门的手,立在门外静听。 殿内,席初四平八稳地坐着,卫珂立在两步外,神情落寞消沉:“我只求你帮我牵个线。其实……你比我更清楚陛下的为人,她若真的恨到极处,就会狠到极处。此番既愿意放我出来,还赐了位份,就是念着旧情,来日我也未必没有机会。如今你若肯帮我,你只当……只当结个善缘,日后我若地位稳固,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 第63页 “你这话奇怪。”席初眉宇微蹙,“既然觉得自己日后也有机会,何苦这样低三下四地来求我相助?” 卫珂默了默,低下头,黯淡喟叹:“我不想被她这样冷落下去了。自进宫以来,我从未与她分开这么久。” 虞谣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卫珂苦笑一声,继续说着:“从前……从前是我做得过了,可我兄长死在你手里,你让我怎么办?我那时只想……只要你死了就好。可到了冷宫我才发现,我可以不在意你,也可以不在意兄长,但陛下……” 他说及此处,噎了声。殿中静了须臾,虞谣隐约听到几许轻微的声响,视线透过门缝,看到卫珂跪了下去:“席初,我求你帮我一次。你不必……不必信我什么,只当这是一次各取所需的交易。” “交易?”席初睇视着他,“我们有什么可交易的?” “这样陪伴在陛下身边,你真的安心么?”卫珂一字一顿地问他,“从前,她用我踩你,如今又用你来踩我,你怎知她来日不会再度翻脸?席初,伴君如伴虎啊……你我的心都系在她身上,可总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你帮我这一次,来日你若再受冷待,我自会求我家中帮你。要银子还是要人脉,我卫家都有。哪怕陛下要杀你……我们也有办法能救你一命。” 虞谣深深吸了口凉气。 若不是知道整个卫家都已没几日好活,她都觉得这交易不错了。 却听席初声音一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君心凉薄!我们再如何一心念着她,她也不是我们的!” 虞谣听得慌了,生怕席初会被说动,伸手又要推门。 “够了。”席初断喝,起身一步步踱向卫珂,“我知道你巧舌如簧,但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大可不必来与我说。” “你何必自欺欺人!”卫珂冷笑一声,霍然立起身,眼中含着三分讥嘲与他对视着,“枕边人不知何时就会翻脸,你睡得着吗?” “近来睡得着实很好。”席初含着浅笑。 “……”卫珂语结。 “我从不怕她杀我。若她有一日那样恨我,我的命她尽可拿去,但我绝不会骗她。” “你……”卫珂哑然。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席初轻哂,“她如何待我是她的事,我如何待她才是我的事,我只求问心无愧。你的算盘收起来吧,这交易我不做,你的忙我也帮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5章 “席初你……”卫珂神情复杂,心下想要说服他,却再说不出什么,终是发出放弃的一声喟叹,“唉!” 虞谣听出他大约要就此作罢,不知怎的忽而心虚,不及多想就拎裙提步,迅速跑向正殿侧旁躲了起来。随在她身后的御前宫人见状无比默契地跟着她一起跑,呼啦啦地一道躲去了旁边。 几是在最后一个人刚藏入墙后的瞬间,卫珂就已出了殿门。他隐约听到些动静,皱眉看了眼却没见到人,倒也没什么心思上前探究,摇摇头,提步离了启延宫。 殿中,席初目送卫珂远去,一语不发地进了寝殿,屏退宫人,自顾自地沏了一盏茶。 他原想借茶香来静神,但待得坐到茶榻上,他不知不觉就发起了怔,一盏清茶放在手边的榻桌上一口都顾不上喝了。 他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哪怕是清楚卫家已没有几日好活,卫珂所言也极具诱惑。 简单些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卫家会倒,但卫家的势力不会那么快就消散。再说得工于心计一些,卫家在宫中的势力那么大,若他能就此搭上线,在卫家倒台之后,他也未见得不能将那些人收为己用。 人在宫中,尽享风光荣耀之时自然是好。可一旦到了被帝王厌弃的一步,宫中人脉就会变成安身立命之本,是仅有的几分退路。 如今,卫珂将这条退路拱手奉到了他的眼前,可他推开没要。 席初心中沉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又吸了一口。 他不后悔方才的强硬,只是安静下来,心里总是怕的。 这种怕实则是一种“后怕”,在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之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帝王厌弃之后,下场可以凄惨到何等地步。 他挨过板子、受过鞭刑,在数九寒冬里成天成夜地长跪过。那时候她不许他用炭火,扣在腕上的镣铐在深夜里变得愈发地冷,冷得深入肺腑,寒涔涔地沁进四肢百骸,让他从骨子里漫出绝望。 那些苦他近来好像忘了,可以半分都不去想。但实际上又怎么忘得了?她偶尔皱一皱眉,他都是不安心的。 是的,她近来待他极好,好到似乎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下去。但年少时他们也是这个样子的,甚至比现下还要更亲密些。她一朝间不肯再念旧情,就将他推进了人间地狱。 席初怔怔地坐在那里,虞谣步入寝殿、绕过屏风,静静看了他良久,他都没有察觉。 直至她提步走向他,他蓦地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虞谣低着头,安静地坐到他身边,攥了攥他的手:“原是……怕卫珂找你麻烦,过来看看。”说着顿了顿,她声音放得更轻,“你跟卫珂说的话,我听到了。” 他的手猛地一颤,虞谣酸楚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傻?” -- 第64页 他顿显慌乱:“我……” 她摇摇头:“卫家没几天了,不用也罢。但若……若有旁的机会让你能为自己谋一条退路,我也不会怪你。” 他蓦地侧首看她,神情复杂得难以言喻。看了半晌,千丝万缕的情绪化作一声苦笑,他低下头:“那我求你件事。” 虞谣咬咬牙:“你说。” “若你哪天又讨厌我了,就直接杀了我吧。”他说得无比轻松,虞谣一滞,正想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再辜负他,他眼睫颤了颤,声音里染上疲惫,“我也怕疼的。” “我也怕疼的”。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仿佛长刺一般深深扎入虞谣心里。 她想起几个月前他在凤鸣殿养伤的时候,伤得那么重,她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疼。更早的时候,她令他受尽苦楚,亦没听他喊过疼。 最初,他抓住了她在他面前的一切时间,拼尽力气想说服她去查卫家。后来,他残存的心力都只用来求死。 可都是肉身凡胎,哪有不怕疼的? 虞谣脑海中划过一幕幕关乎于他的惨状,心跳都变得很乱。她知道若答应他的要求能让他多几分安心,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执拗地不想答应他会杀他,哪怕只是为了宽慰他。 她想一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人,就算是她不喜欢,也不该是那样的结果呀。 “阿初哥哥。”她硬抱住他的胳膊,美眸凝望着他,“我……我不能应你这样的事,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阿谣。”席初连连摇头,“我信你现下是真心,可日后若……” “日后便是如你说的变了心,摆在你面前的也不会是一条死路。”她满目的真诚,“你为了我连退路都不留,那我给你总该给你一条退路。嗯……假如、假如咱们日后过不到一起去了,不论是什么缘故,启延宫还留给你住,宫人与吃穿用度都保你不缺,我也不许绝旁人欺了你——我立字据,行吗?” 前面的一言一语他都听得心不在焉,因为只消她变了心,那些都自然可以不认。 直到她说“我立字据,行吗?”,他的神色倏然一变:“什么?”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觉得匪夷所思。 可她依旧认真:“这不比求死强吗?以你的身份,就算没我,也大可在宫里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何必那样求死?” 说罢就扬音一唤:“素冠,去取朕的印来。” “算了!”他忙也扬音,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急忙道,“我信你。” “你信我归信我,字据还是要立的。”她语毕摆摆手,示意素冠去取,口中又道,“字据一式三份,一份留在你手里,一份交给宫正司,一份留给礼部。” “……”席初哑了哑,“御印怎么能拿来写这样的东西?” “有什么不能?”虞谣下颌轻抬,笑意扬起,“你那么拼尽力气护着我,如今也该我护你一回。放在民间,与妻子门当户对的夫郎说话做事才能有底气——咱俩想门当户对是有点难了,那就我来给你底气。旁人夫郎有的东西,我们家的也不能差了!” 最后两句多有调笑之意,席初绷不住笑出声,却摇着头大显嫌弃:“哪学的这些话?没正经,外人听了都要笑话你。” “所以我也就跟你说说呀。”虞谣抬手,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蛮横地在他侧颊上一吻,声音温柔下来,也重新认真下来,“阿初哥哥,从前是我不好,日后我不会了,你不要不安心。若你不安心……你就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他沉吟良久,点了头。虞谣静静看着他,发觉他眼中好似又明亮了几许。 屈指数算,她的“身孕”也有六七个月了。再者大半年的光景里,她一边“安胎”一边忙于朝政,明升实贬地将卫家人从数个要职上换了下去。尤其是与宫禁和京城卫戍相关的官职上,除却禁军统领作为障眼法被留下以外,已几乎见不到卫家人的踪影。 对此,虞谣觉得以卫家人的精明应该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只是她同时也在“出手阔绰”地给她们加官进爵,让卫家人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光,她们暂时也说不得什么罢了。 更要紧的是,卫家从来不知席初刺杀元君卫玖的真正原因,便也无从知晓她已知情。这几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若要在卫家那里“合理化”,她们能想到的缘故大约只有卫珂杀了白氏以致女皇震怒,所以跟她们脸色看罢了。 就这样,一个大局依照虞谣所想稳步铺开。入了九月,虞谣临盆的日子已然很近,她趁无人时在殿中铺开一张大纸,不管不顾地直接趴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思路又理了一遍。 应该差不多了。 成败在此一举。 九月廿八,是虞谣“临盆”的日子。 当权的性别都会有意无意地为自己谋福利这样的理论,虞谣曾在网上刷到过。但在同时拥有两世不同的记忆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种影响会有多大。 男人在大熙朝被规训成什么样子姑且不论,就说生孩子这件事,若放在男尊女卑的王朝,那是大家常常感叹“女人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 但在大熙一朝生孩子虽然仍旧危险,医者们却已用尽全力将危险压到了最低。就连“预产期”都能摸个八九不离十,女人们在预产期临近的提前几天就会提前歇来,最大程度避免意外发生。 -- 第65页 九月廿八半夜,虞谣派素冠乔装改扮,避着人叩开了丞相方茗的府门,请丞相入宫一叙。 这位丞相已年近七十了,三朝元老,最是忠心。 突然听闻传召,她心知女皇已临近生产,不禁觉得有些怪,却也没急着说什么,一路随素冠入了宫,在黎明破晓之时近了凤鸣殿,又被素冠带着半步不停地进了寝殿。 入了寝殿的殿门,方老丞相却见陛下正盘坐在茶榻上,小腹平坦,手里啃着个苹果。 已生完了?生完也不该是这个状态啊! 老丞相带着惑色,躬身长揖:“陛下安。” 虞谣原正想事,闻言回头含笑:“丞相来了,坐。” 说罢指指起身见礼的席初:“这是席贵君,丞相原也见过,不多介绍了哈。” “贵君客气了。”丞相颔一颔首,落了座,目光终是落在虞谣腹间,“陛下这是……” 虞谣轻啧:“今日会有些趣事,请丞相前来,是做个见证。” “趣事?”方茗仔细想想,不解,“不知是何事?” “丞相一会儿就知道了。”虞谣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个宫侍入了殿,向她一揖:“陛下安。陛下临盆的消息,已告知卫御子了。” “那就忙起来吧。”虞谣淡声。 几是同时,宫人、太医便鱼贯而入,太医拿着药箱,宫人们端水的端水、备药的备药,寝殿之中顿时热闹起来,就好像真的有人要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方老丞相看看忙碌的宫人陷入困惑:这明显有人要生孩子,看陛下这模样又不像陛下要生……难不成是我要生??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6章 足足几个时辰之内,除却忙碌的宫人与太医,频繁进出凤鸣殿的就只有越窗而入的暗卫。 虞谣早已安排妥当,从卫家到宫门处再到京城卫戍的几个营地都安插了人手暗中盯梢。是以每过一刻都有人入宫禀话,从初时的“卫家天不亮时差了人暗中出城”,到“卫大人带着人马往皇宫来了”,渐渐听得丞相变了脸色。 日上三竿之时,丞相终是再按捺不住心神,道出了心底早已存了多时的猜测:“卫家这是……有异心?” “丞相大人委婉了。”虞谣一声轻笑,“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只怕不止是‘异心’那么简单吧?” 与此同时,内殿响起卫珂焦灼的声音:“素冠!陛下再如何厌恶我,她即将生下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只一眼。我是孩子的父亲,陛下难道真的一眼也不让我见么?” 接着便是素冠的劝语,但素冠声音放得低,在寝殿之中听不真切。 虞谣面露玩味之色,扫一眼席初,席初想了想:“臣侍出去挡一挡。” 虞谣颔首。 她将卫珂与卫家众人都引到此处,为的是将她们的阴谋都套出来,又有丞相在此处做见证,事情就差不多了。 若此时真让卫珂强闯进来发现她连有孕都是假的,后续可就不好说了。 席初就出了寝殿,迈过门槛,正与素冠僵持不下地卫珂神色一凛:“席贵君!” 他草草一揖,就疾步上前。席初默不作声地迎过去,抬手将他挡远。 “你别拦我!”卫珂满目不快,眉宇紧蹙着,盯着席初,“我不明白!陛下若真如此决绝,当初何必明言这孩子是我的!她将这孩子安给别人,倒让我死了这条心!” 话音未落,殿门外一声沉喝:“让开!” 卫珂悚然一惊,不解地转身望去。席初亦看过去,正是卫家家主卫栀大步流星而来,一身甲胄在身,大是威风凛凛。 短暂的怔忪后,卫珂忙迎上前:“母亲……” 卫栀并不看他,凌厉的目光直定在席初面上:“敢问贵君,陛下可平安生产了?” “还没有……”席初刚道出三个字,寝殿中的虞谣听得外面的响动,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宫侍。 那宫侍是专程寻来的,别的地方都不出挑,却会口技。 婴孩啼哭当即传出寝殿,一声接着一声,卫珂一喜:“生了?” 席初朝卫栀颔了颔首:“恭喜。看来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殿中,虞谣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忖度着吩咐:“去报喜,就说……朕喜得皇子。” 话没说完,她已脑补起了卫栀听闻不是皇女后脸色会变得多么精彩。 前去传话的宫人推门而出的时候,一支并不大起眼的短箭自殿后倏然升起,刺破云层,带起一阵哨音嘶鸣。 宫门处,禁军统领带兵静立于门外,等着卫栀的令。 席玥隐遁在人群之中,听得哨音心弦骤紧,美眸如鹰般划向统领。这个眼神太过锋利,统领隐约察觉,蓦然转身,背后却只见排列整齐的兵士,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盯着她们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后脊有些发凉。半晌终是静下了心,再度望向宫门。 ——却就是在这转身的刹那,面前人影一晃,伴着“扑”地一声闷响,剧痛袭至腹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统领愕然低头时,看到的唯有刺穿自己的利刃与自四周围渗出的鲜血。 席玥勾唇一笑,长刀唰地拔出,转身面向众将士的同时,手上的铜制小物一抛:“这是禁军虎符,陛下早些时候赐予了我。韩统领与卫家狼狈为奸,意欲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知道你们身份低微,多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不欲计较你们的过错。你们随我入宫救驾,来日论功行赏!” -- 第66页 这变故来得突然,一众将士原还有为了保全家人想与她殊死一搏的,听闻这番话顿时松气。 是以席玥这差事办得十分顺利,凭着宫禁的腰牌与手中的虎符,一行人即刻涌入皇宫,直奔凤鸣殿而去。 伴着卫栀一声令下,凤鸣殿已被卫家私兵团团围住。大殿四周剑拔弩张,更有几人之间入了殿,凶神恶煞地静候命令。 卫珂骇然:“母亲……你做什么?” 卫栀垂眸不言,继而又闻婴孩啼哭声响起。卫珂下意识地望向寝殿,转瞬却觉这声音并非来自寝殿。 他茫然四顾,很快看见一人抱着一个婴孩进了殿。卫栀面无表情地将孩子接过,看看卫珂,又将孩子递给他:“这孩子,日后便是陛下所生的皇女,是你的女儿。” “什么……”卫珂怔然回不过神,“里面明明……” “陛下没生过皇子,从未。”语毕一睇身边的将士,既有二人朝寝殿走去。殿中,虞谣听到他们的对话,心底直呼一声:好家伙! 她刚才说生下的是皇子,不过是想戏弄卫家一下,不料却又套出一个好大一个瓜! 她知道她们要去母留女,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第二手准备! 在那两名将士推开寝殿殿门的瞬间,卫珂触电般回神,一把扑向卫栀:“母亲!您做什么?您……您这是谋反!” 卫栀身形丝毫不动,垂眸看着他,眼中大有几分失望:“我这是在保卫家的荣耀,保你的荣耀!你这副样子……”她摇摇头,“真是比你大哥差得远了!” 语毕她一把推开卫珂,下颌轻抬,不怒而自危:“陛下诞育皇女,自己却不幸难产而亡。席贵君……悲伤过度,触柱而亡殉了陛下。” “诺!”两旁的将士沉沉一应,进殿的便又继续要进殿去,另有两人欲上前去押席初。席初眉心微跳,抬手扣住腰间长剑:“你敢?” “呵。”卫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席贵君,你是自己赴死求个体面,还是在下来动手,送你归西?” 她说得毫不委婉,只等席初退却,自去赴死。至于他手中的那柄剑,她根本没看在眼里,她武艺精湛,一柄未开刃的长剑就是做得再精致漂亮也伤不到她分毫。 然而下一瞬长剑出鞘,寒光一凛,直抵卫栀咽喉。 卫栀切齿垂眸,惊然发现这剑竟是开过刃的,再做细看,又觉有些眼熟。 席初风轻云淡地睇着她:“这剑昔日能杀你儿子,如今便能杀你。卫大人三思而后行。” 前后脚的工夫,寝殿中响起惊叫:“陛……陛下?!” 卫栀猛地侧首看去,短暂的安静之后,女皇衣冠齐整地走出寝殿,哪里又半分刚生完孩子的样子?丞相随在女皇身后,二人一并冷淡地看向她。 紧接着,殿外拼杀声惨叫声骤然掀起又很快落幕。卫栀依稀知道那是卫家私兵被撂倒的声响,额上终是沁了一层冷汗。 虞谣静立在那里看着,厮杀过后,席玥很快入了殿。 她抹了把脸上沾染的血迹,抱拳跪地:“陛下,臣救驾来迟……” “这是标准台词吗?”虞谣黛眉微挑,轻轻撇嘴。 席玥:“……” 虞谣:“瞎寒暄什么,快把人押出去。丞相年纪大了,要回去补觉。你若回来的快,倒还赶得上和你兄长一起用个膳。” “诺……”席玥含着笑应下,摆手一招呼,随同而来的禁军就入殿押了人走。 许是因局势反转得太出乎所料,兵败得又过□□速,卫栀愣在那里,虞谣说完那一长串吩咐她都仍没回过神。 直至禁军入殿要押她离开,她倏然回魂,猛力一挣。 席初手中的剑顿时又往前抵了半寸。 “阿初哥哥。”虞谣握了握他的胳膊,示意他将剑放下。抬眸之间,却见他眼底有几许难辨的情绪。 他到底是受了太多的苦了。那些苦,半是因为她薄情,半是因卫家蓄意谋算,不难理解他心中有恨。 她无声一喟,声音放得更软:“我自会治罪的,你别置气,咱们回去歇一歇吧。” 席初紧咬着牙关,过了良久才将手放下。席玥这才敢上前将卫栀押走,余人亦有禁军分别押出凤鸣殿,几息工夫,就只剩了卫珂还在一旁。他跌在地上,眼中失魂落魄。 他到底是后宫的人,席玥她们不好动他。虞谣思忖片刻,吩咐素冠:“先送他回含思宫吧,多添人手看着他,别让他自尽。” “诺。”素冠轻应,就上前去扶卫珂。卫珂空洞的眼睛缓缓抬起来,如梦初醒地望向虞谣:“都是假的?” 虞谣平静地直视着前方:“是。朕早知你卫家有不臣之心,所以放你出了冷宫,又做了这局,不曾真的有孕。” “那……”卫珂不顾素冠的搀扶,踉跄着上前,“陛下待兄长的情谊呢?从前待……待臣侍的情谊呢?” 他再走近两步,席初上前一挡,护住了虞谣。 虞谣抿唇,没有回答卫珂的话。半是觉得此时探究这个已没什么意义,半是不知如何作答。 “回吧。”她轻道,探手轻轻一拽席初的衣袖,就拉他一道回了寝殿。 “陛下!”卫珂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她迈入寝殿就狠狠关上了殿门,转回身,正迎上席初的目光。 “陛下好似有所不忍。”他轻声道。 -- 第6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7章 虞谣一愣,很快发觉他连称呼都变了——现下四下里已无外人,他却没叫她“阿谣”。 这算是……吃醋吗? 她的感觉有些新奇,抬眸打量起他来。席初按住起伏的心弦,垂眸又说:“陛下若喜欢,留着他也无妨。卫家已然倒了,他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只怕没有比这更违心的话了。 虞谣睇着他笑一声,故作轻松地朝茶榻踱去:“口是心非。” 席初眼睫轻颤:“我没有。” 他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并不违心。只要她能平安,他无所谓卫珂在不在后宫。 只是,他有些不平。 卫珂只用了那么几句话、一个眼神,她就不忍了。他却曾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也没办法让她念半丝旧情。 所以他不服,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曾经费尽力气都求不到的东西卫珂依旧唾手可得。 虞谣一时没再看他,立在茶榻的榻桌前心平气和地沏了两盏茶。待茶沏好见他还立在殿门处,才唤了他一声:“坐下说。” 席初正自失神,闻言如梦初醒,忙走过去,与她一并落座。 她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口吻悠哉:“吃醋啊?” “……没有。”他矢口否认,顿了顿,又说,“后宫多他一个不多,不打紧。” 虞谣扬音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咱们谋划那么久,将卫珂划为乱党。如今一朝事发却得知他真半点也不知情,却夹在中间难以做人……我多少有些唏嘘,但也仅此而已。” 席初望一望她,小心探问:“那……你不喜欢他了?” “我傻么?”虞谣平静回视,“卫家的事他冤,白氏总也是他杀的。他被自己的家人蒙在鼓里是很可怜,但白氏无辜丧命,不比他更可怜?” 话音落处,她分明地看到席初松了口气。 他展露笑意,执盏抿了口茶。虞谣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倒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清楚得太快了。 ——他吃醋的样子还怪好玩的。 自这日起,朝堂上下就都忙了起来。卫家要审,卫家的党羽也要慢慢扫清,虞谣纵使挂着对政务处理得心应手的buff都时常忙得头疼。但赶在过年之前,事情总算收拾了个大概,她好歹能轻轻松松地过个年了。 腊月廿八,含思宫又着宫人到凤鸣殿求见,说卫珂想见她。 这些日子,这样的话她日日都会听,除此之外就是听宫人说卫珂日日都要酒喝。可她忙得不可开交,总是顾不上理会,如今可算清闲一些了,虞谣想了想,终是点了头:“朕去看看。” 她于是独自去了含思宫,步入宫门离殿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嗅到了浓烈的酒味。 待得走进寝殿,她一眼看到卫珂喝得伏在桌上,手上还抓着酒壶,口中不住呢喃:“假的……都是假的。” 虞谣脚下顿了顿,只道他在说他们之间的情分,转而却又听他续言:“母亲……你既有反心,又何苦那样教我?”他一声声地干笑着,“何苦让我来侍奉君王,将一颗心都……都给了她。” 听及此处,虞谣心底一声叹息。 她无声地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自己走上前,去夺他手里的酒壶。 察觉到酒壶要被拿走,卫珂的手一紧,蹙着眉抬起头。 他喝得太多,头脑昏沉,眼前也花。目光定在她面上半晌才缓缓聚焦,继而脸色一白,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跪地:“陛下……” 虞谣定住心神,转身行至茶榻上落座:“听说你想见朕,有什么事?说吧。” “臣侍……臣侍没什么事。”他浑浑噩噩地摇着头,虞谣皱了皱眉,他又道,“臣侍只想……只想问问陛下,卫家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从他的话里,她清晰地听到一切期盼。好像时至今日他仍存着些许侥幸,期盼那日的一切都事出有因,卫家不是那个样子的。 可她只能告诉他实话:“卫栀已什么都招了,你若想看案卷,朕着人给你送来。” 语毕她等着他的反应,他却半晌无言,有气无力地跪伏于地。又在某一瞬里,接二连三地发出一声声笑音。 “哈……哈哈……” 那笑音从低哑渐渐转至撕心裂肺,在他仰起脸的时候,虞谣却看到他已满面泪痕。 “那臣侍这辈子……算是什么呢!”他的笑意犹在脸上,泪水也在,连连地摇着头,“臣侍从记事起……就在学习如何侍奉陛下、如何为人夫郎!到头来……到头来……” 他再说不下去,瘫坐在那里,又哭又笑。 虞谣却被他那句“从记事起”触动,鬼使神差地想起席初来。 她想席初应该也和他一样,自幼就是被那样教导的。后来又早早就进了宫,从十岁开始,她的世界就成了他的世界。 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她逐出了她的世界,他的心里该有多苦。 虞谣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卫珂:“谋逆之事你既毫不知情,朕便不会把罪名安到你头上,也不会杀你。” 卫珂滞了一下,惶惑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但白氏是不该死的。”虞谣续道,“你别借酒消愁了,把身子养好,给白氏守陵去,也算全了咱们往日的情分。” -- 第68页 “往日的情分……”卫珂怔忪的神情中顿时有了几缕光彩,“陛下待臣侍还……还是有情分的……?” “不说了。”虞谣不欲再做多言,起身向外走去,就此离了含思宫,没再看卫珂一眼。 她想,她多少是有些对不住卫珂的。况且若他对那一切都不知情,那他因为弑兄之仇容不下席初,其实也情有可原。 可世事总是难以两全。她能珍视的,只有最值得珍视的那个人。 虞谣回到凤鸣殿又料理了些琐事,傍晚喊席初一道来用了晚膳,晚膳后听闻尚寝局的人来了,便颔首:“传进来吧。” 她已许久没翻过牌子了,初时是以追思先帝的名义不去后宫,后来是假孕,再后来又因朝政忙碌真的没了心情。 现下两托盘的牌子端进来,她认认真真地一块块看过去,有意没看眼前人。 如此拖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终是显出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起身揖道:“臣侍先行告退。” 虞谣扑哧笑出声,纤白的手指终于伸过去,拈起一块,信手一翻:“天这么冷,让抬步辇的宫人们早些歇着吧。” 席初一怔,旋即更显局促,俊美的双颊上漫开一层薄红。 虞谣心下其实也羞赧得不能自已,挥退宫人后不敢看他一眼,就出了寝殿,到汤室沐浴更衣去了。 她好似从未为这样的事如此紧张过。刚穿越那会儿她在后宫“端水”,身体力行地雨露均沾,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下的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让她怦然心动。 待她回到寝殿,席初已回来了。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床上读着书等她,却显然心不在焉,察觉她进来并未抬头看她,可视线也没落在书上。 虞谣抿一抿唇,坐到床边,伸手去抽他手中的书。他这才深吸口气,抬起眼睛,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看。 她避开了他的打量。这一日她原已设想过许多次,此时却还是脑子发空,连该说点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静了半晌,她索性直入正题,抬手放下床幔,接着就去摸他的衣带。 他不料她会如此直接,不禁低笑一声,却蓦然倾身,将她压住。 他攥住她的手腕,她哑了哑:“你……干什么?” 他含着笑:“臣侍前来侍寝,怎么好劳陛下动手?”说着手就探向了她腰间的系带,同时一吻落下,将她的“客气话”堵在了嘴里。 这一夜,虞谣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色|诱”。在那缠绵悱恻里,她直至筋疲力竭都还不愿歇下。他们纠缠了一次又一次,他明知她早已累得不行,却还存了几许她不曾见识过的“坏心”,一次次地逗她。 是以次日起床时,虞谣迷迷糊糊地刚一撑身,酸痛就从腰间猛烈袭来。 她咬着牙关倒吸冷气,转而信手抄起枕头,朝席初兜头砸去。 原本睡得正香的席初被砸得一惊,忙坐起来:“怎么了?” “你还敢问!”她咬牙切齿,砸了一下又一下,“还好……还好要过年了,不用上朝,不然你跟大臣们解释去!” 他抬臂躲着她的枕头,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她在说什么事。直至她消了气,扔下枕头下床,他看到她扶着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于是虞谣坐在妆台前冷着脸梳妆的时候,便见他含着笑踱了过来。 她冷哼一声,不理会他。他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她就由着他梳。 木梳从她发间一下下地温柔滑下,他犹自衔着笑,缓缓道:“起床就生气,是怪我不周到?” 她翻翻眼睛,从镜子里瞪他。 他悻笑一声:“那我回去多读读书,下回尽力。” “尽力”。 他还要怎么尽力?! 虞谣牙关紧咬,嗔怒地又瞪他一眼:“哪学的浑话!” 第38章 翌日就是腊月廿九。刑部的人在晌午十分匆匆进宫了一趟,将理好的案卷与折子一并呈与虞谣,定下了卫家的罪。 以卫栀为首的数名罪臣自是难逃一死的,虽说年关里不好杀人,却也大可不必等到秋后问斩。虞谣批复下去,意思是过了正月就可动刀。 余下的一应家眷,不论男女俱没为奴。卫珂留了性命,去给白氏守陵悔过,旨意发下去后虞谣又传了礼部前来,言简意赅地下了两道旨。 一是将昔年之事公诸于世,把元君卫玖从帝陵中迁出,令行下葬。 二是开始筹备册立新任元君的事宜。 这第一件事好办,虞谣作为真正的“墓主本尊”尚未驾崩,没在帝陵里,卫玖一个罪人更没什么可讲究的,礼部皆了旨就着人前往京郊山中,打开陵寝,将卫玖的棺椁拉了出来。 第二件,却需按部就班的来。 册礼元君是桩举世瞩目的大事,不仅册礼要挑吉期,就连下旨的日子也需精挑细选,旨意亦要斟字酌句的拟定。 更何况还有册礼所用的吉服与一应礼器要备,即便是年后就下旨,也差不多要到年中才能忙完。 好在虞谣倒也没打算催。她只知会了礼部自己的意思,就安然让她们慢慢筹备去了。自己无事时铺开宣旨,精雕细琢地描了一幅龙纹。 女尊皇朝里,依旧是女为凤、男为龙,只不过凤成了更为尊贵的那一个。元君的吉服上都会有龙纹,尚服局里有现成的样式,华贵好看,只是做出来都一样。 -- 第69页 她想给席初一件不一样的。至少不能跟卫玖的一样,不然她想着都替他不爽。 她画这龙纹用了半日的工夫,当晚就交给了尚服局,让他们先做个绣样出来看看。 吉服复杂,但绣样做起来倒不太难,虞谣正月初七就拿到了成品。她端在手里看了半天,觉得:嗯,华贵!大气!好看! 既然好看,自是要拿去给席初看看。 她便在傍晚时分去了启延宫,素冠用托盘盛着绣样随在她身后。入了殿,她自顾去洗手,素冠就将绣样呈到了席初跟前,席初扫了眼:“这是什么?” 虞谣随口:“吉服的绣样,你看看。” 他闻言就拿起来看,展开见是龙纹,眼底陡然一栗。 她的笑音很快又响起来,很欢快地问他:“怎么样,好看吗?我亲手画的。” “……好看。”他强撑着应声,嗓中却莫名的不大舒服。 他知道,卫玖已故去三年,她就算再难过,也迟早是要另立元君的。 更何况如今卫家倒了,她对卫玖已不剩什么情分,打起精神挑选新任元君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腊月廿八,是他们历经波折后第一次同房,至今还不足十日。 他以为现下正是浓情之时。 席初的目光定在龙纹上,金线织就的龙纹灿烂夺目,夺目到刺眼。 他滞了半晌才将它放回托盘中,佯作从容地坐到茶榻上:“是哪家的公子,让陛下这般用心?” 嗯?! 虞谣被问得一愣。 她顿时想说他傻,抬眸之间,话却咽了回去。 她就着铜盆洗手的这个位置背对着他,却刚好面朝着妆台。视线落入镜中,就看到他神情落寞。 他在吃醋。 虞谣一股子邪劲儿涌上心头。 她于是若无其事地从宫侍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手,边走向茶榻边道:“自是出自身份显赫的勋爵人家。家中现下的权势不算多大,却也算世代清流,据说家风极好。” 席初无声地吸了口气。 她现下挑这样的元君是合适的。如今的局面已不同于她初继皇位之时,那时她年纪还小,需要卫家这样权倾朝野的世家来帮她稳固皇权。 但现如今她地位已稳,大可不必再捧那样的世家,免得再弄出第二个卫家一样的麻烦。她所说的权势不大的“世代清流”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席初默了默:“陛下见过了么?” “见过了。”虞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样貌极佳,品性也好,是最好的元君人选。我见他的时候就在想,若不能封他做元君,那不再另立元君也罢。” 他又问:“我能先见见么?” “行啊。”她满口答应,“很方便,明日就可传他到凤鸣殿。” 说罢,她朝他凑了凑:“阿初哥哥,我立了元君,你会不高兴吗?” “怎会?”他嗤笑,好似觉得她的疑问很没道理,“你早该另立元君了,再生几个皇女。” “我也这么觉得。”她抑制着笑附和他,转而吩咐素冠:“去传膳吧。” 素冠应声而去,她假作没有察觉他的低落,坐在那里安静品茶。 不过多时,晚膳就端了进来。大熙朝分案而食的礼数在虞谣与席初重新熟悉起来后就维持不下去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凑在一张桌边一起用,觉得离得够近吃饭才热闹。 今日这顿,却是罕见的凑在还冷冷清清。席初的话变得很少,连吃的都少了。虞谣看着不大忍心,几次想直接告诉他,转念又还是忍了下来。 他这个人,是把君子之风刻进骨子里的,看他吃醋好难得,以后大概更没机会了。就这一次,让她胡闹一下。 是以虞谣没太与他搭话,也没管他吃多少。这样的“冷淡”看起来倒也不会多奇怪,因为她时常很忙,用膳时若正想着别的事情,多半也是顾不上和他闲聊的。 入夜时分,他们又各自沉默的入睡。席初自从身子渐渐养好后大多睡得不错,今夜也入睡极快。 睡意渐深,混乱的噩梦却席卷而来。 他梦见他们近来的情投意合,画面一转,就看到新任元君身着吉服的背影。 他怔忪地走过去,行至近前,元君正好转过身。 竟是卫玖! 他愕然往后退去,忽觉背后有人又匆忙转身,不及定睛,一记耳光迎面打下来。 “他入宫时日再短也是元君,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杀了朕元君的凶手!” 这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还说:“你既非要论个情分高低,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元君是朕自己喜欢的,你——是母皇赐进东宫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阿谣……”他在梦中茫然地看着她,茫然看着重现眼前的一切。 一丝清醒让他觉得这不大对,却又辨不明究竟何处不对。他只得怔怔地看着她,直至她挽着“元君”的胳膊,并肩离开。 “阿谣!”他疾步跟去,一声声地喊她,“阿谣……你别这样……” 可宫人们很快涌来,死死将他阻住,押跪在地。 “阿谣……”他呼吸急促起来,睡在身边的虞谣蓦地惊醒,侧耳一听,忙凑过去:“阿初哥哥。” 他却醒不过来,一味地急喘着气,口中呢喃着唤她的名字。她滞了滞,抬手一抚他额头,觉得发烫,扬音急唤:“来人!” -- 第70页 这一声动静不小,继而宫人们鱼贯而入也有声响,席初惊醒过来,恍惚地望向她,眼中残存的惊惧一分分淡去,转而变得惶惑:“怎么了?” “……你发烧了。”虞谣道,接着吩咐宫人,“去传太医来。” 宫人们应声,席初撑坐起身,迟钝地回忆起方才的梦境。 梦是假的,可他心中的不安是真的。他知道她已给了他一份担保,且在礼部有了记档,她除非舍掉名声不要,否则就没有食言的余地。 只是,从前留下的伤太深了。他一时被梦魇住就走不出来,现下仍有几许后怕。 接着,他注意到窗外。 窗外的天色已蒙蒙见亮,他便是不被惊醒,也差不多快到起床的时辰了。 他一把攥住虞谣的手腕:“我跟你去凤鸣殿。” “……去凤鸣殿?”虞谣浅怔,他滞了滞:“上元之前……你都不上朝,我去凤鸣殿,行吗?” 他不想看她起身离开。怕她一走就会像梦里那样,他追也追不上了。 虞谣却想起昨晚说的“去见元君”的事,心下顿时愧悔,想了想,唤来素冠,低声耳语了几句。 席初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觉得她脸色不大好,神情变得小心:“阿谣……我不去也可以。” 听他退让得如此之快,虞谣涌起一股久违的心疼,强自一笑,在他侧颊上一啜:“别去了。我都不去,你过去做什么?咱们一起再启延宫待着嘛。” 席初松了口气。 领命退出寝殿的素冠不多时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虞谣将木匣接过,转手交给席初。 席初怔然不解:“这是?” “你不是要见日后的元君?”她平静道,“自己看吧。” 他呼吸凝滞,盯着眼前的木匣,心下不由自主地猜起了里面装的是记载家世的典籍还是画像。说起来要见未来元君的事还是他昨日主动提的,此时却突然胆怯,迟疑良久,也没有底气将木匣打开。 最终他摇了头:“算了……典籍看不出什么,画像也不会多像。还是等我养好病……见真人吧。” “先看看吧。”虞谣往他面前凑了凑,低垂着眼帘,葱白的手指在木匣的搭扣上一挑,将盒盖揭开。 席初下意识地别开眼睛,僵了良久才敢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面铜镜。 铜镜中呈现的,自是他自己的脸。 他愕然侧首,虞谣一把扑过去把他抱住:“对不起啊……”她心虚地呢喃,“我……没想把你吓成这样,真的没想。就是……就是看你犯傻又瞎吃醋,一时觉得好玩就……” 她说至此处噎了噎,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老实道:“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么?” 席初哑了哑,惶然又看向那面镜子。过了半晌,他缓缓伸手,将镜子拿了出来。 “……你要立我当元君?”他问她,语中仍是满满的不信。 虞谣抿唇:“不然呢?若不是要立你当元君,我把那绣样拿给你看做什么?”说着有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又问他,“那个真是我亲手画的,你喜欢吗?” 他一时木然,而后失笑:“喜欢。” 说罢他就向后一栽,重重地躺回枕头上:“很喜欢。”他闭上眼睛,又道。 接着他再度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窘迫,听来倒很畅快:“吓死我了。” 虞谣听得一哂,也躺回去,伏到他胸口上:“勋爵人家、品性极好、世代清流,你都对得上……怎么就不往自己身上想呢?” 他阖目静歇,只含着笑,没有应声。 她抬了抬眼帘:“但你有句话说得也对。” 席初:“什么?” 她道:“我是该生几个皇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9章 席初这回发烧发得突然,但只是因为心神不宁,且烧得也不高。 虞谣与他把话说开,他上午又睡了短短一觉,烧就退了。 他起床盥洗一番,虞谣按他回到床上,两人一起盘坐在床上用午膳。虞谣不住地打量他:“真没事了?半分不适都没有了?” “没事了。”他含着笑,帮她夹了一筷小炒。 而后他自己也夹了菜来吃,吃完一口,忽而问她:“你真要让我当元君?” 虞谣一愣:“是啊。” 她看着他的神情,露出几分不解——晨起他们刚将话说开的时候,他明明挺高兴的,现下看起来却有几分沉然。 席初默了默:“我或许不太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虞谣往他碗中掖了块红烧肉,“我觉得你最合适了。” 他一喟:“我之前的样子……六宫众人都见过。这样一个人坐到元君的位子上,只怕难以服众。” “之前的样子”。 她自知他指的是从前的惨状。 那时他无助、凄惨,一次又一次地在后宫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就连她穿越到这里开始护着他之后,卫珂都还当众打过他一记耳光。 虞谣闷头扒了口米饭:“那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这事不论对错。”他摇摇头,“中宫元君,若不能服众,那对你……” “不服你的,送出去改嫁。”虞谣抬起头。 -- 第71页 他一震:“什么?” “后宫那些人是挺好看的,偶尔喊来听听曲儿下下棋我也喜欢。”虞谣放下碗,认认真真道,“但没有也不是不行。你看着不顺眼的,就送走吧。” 席初怔住,怔了好半晌。接着,虞谣眼看着他表情管理逐渐失控,神情变得无比古怪:“你在说什么……” “既是我惹下的麻烦,我自然要好好善后。”她语重心长,“再说,就算有后宫佳丽三千,我能同时怀孕几次?” 席初:“……一次。” “那不就得了?”虞谣耸耸肩,“那后宫人多人少,影响能有多大?要生皇女有你不就行了?” 这大约是女尊皇朝与男尊皇朝最大的区别之一。在男人当权的世界,皇帝为了多子多福,可以理所当然地多睡几个,后宫里动不动就可以有好几个同时有孕的嫔妃。 但在女尊皇朝,后宫再庞大,能怀孕的肚子也只有一个。 这样一来,虞谣作为一个未来世界穿来的人,总觉得自己有点浪费“资源”。 不过好处当然也有。 相较于男尊皇朝的男皇帝们,她永远不必担心生下来的皇女不是自己的血脉,毕竟是从她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宝宝。 …… 虞谣一时思维发散,分析利弊想得十分长远。寝殿中就沉默下来,席初一边觉得她所言有理,一边又仍觉得奇怪,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 过了好半晌,虞谣终于拉回神思,注意到他的脸色。 唉,他就是太为她着想了。封个元君,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不能服众会对她影响不好。 她摇摇头,端起一只空碗,盛了碗汤递给他:“阿初哥哥。” 席初抬起头。 她道:“元君首先是我的正夫,是要与我相伴一世的人。你只需想想,你愿不愿意当这个人?” 席初的睫毛轻轻一颤:“我愿意。”转而唇角微微扬起,多了一弧笑,望着她又说,“我愿意。只要你喜欢……我就一直陪着你。” “那就是啦。”虞谣也笑起来,夹了块鸡丁喂给他,“那你就安安心心等册封。眼下国库充盈,看我给你办个空前绝后的册礼!” 他抿着笑,点了点头:“好。” 这日之后,宫中的平静又延续了几日。待得过了上元,群臣重新开始上朝,册封元君的事宜就正式走起了程序。 最终,圣旨在二月颁了下来,昭告天下。接着礼部与六尚局就都忙碌起来,开始筹备一应礼器吉服,仪典的各个环节也需反复核对,交由虞谣过目。 虞谣存着要让这册礼不同寻常的心,在仪程中加了些原本婚礼才有的环节。比如结发,再比如喝合卺酒。 如此一来,这场册封礼就变得格外漫长。吉日虽定在了六月,正值盛夏,天亮得已是极早,二人还是在一片漆黑中就起了床,忙忙碌碌地梳妆更衣。 而后先是去太庙册封、又是回宫接受群臣朝拜,时间不知不觉悄悄溜走。待得终于忙完,虞谣走出大殿一看,天都全黑了。 “饿死我了。”她拉住席初的手,足下匆匆地往后绕,“快回凤鸣殿好好吃一顿。” 席初也已累得脚下打飘,闻言笑了声,跟着她往凤鸣殿走去。 华丽的吉服仍穿在他身上,厚重的大红绸缎上绣着金色的龙纹,是她亲手绘制的样式。这样的衣服穿上整日总是累的,他心里再喜欢,回到凤鸣殿脱下的瞬间,也禁不住地舒了口气。 屏风后,虞谣刚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下,听到他舒气不由一哂:“还好这种衣服不用天天穿,不然骨头都要压坏。” 话刚说完,眼前一黑! 她只觉头脑发沉,下意识地抬手向一旁扶去。席初闻言正笑,皱闻身后一声巨响,愕然回头,眼见屏风直挺挺地砸下! “陛下!”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去扶虞谣,席初滞了一瞬,亦疾步赶去。虞谣却使不上力气,坐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阿谣?!”他蹲身揽住她,抬头,“快传太医!” 宫人们如梦初醒,匆忙领命。虞谣紧蹙着眉心,抬手一下下按着太阳穴。 这种头晕眼花,她觉得好像是低血糖。 唯一与低血糖不太一样的就是她还头疼,疼得厉害,像有个锤子不停地重击在脑中。 但在太医到来之前,这种剧痛就淡去了。虞谣撑着席初的手站起来,缓了口气:“许是累着了。” “先歇一歇,一会儿让太医诊脉。”席初道。 她点点头,就要向茶榻走去。他却不肯她自己走,将她打横一抱,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榻。 又过不多时,太医就到了。虞谣安静地坐在那里让她搭脉,太医却没诊出个所以然来,也说:“陛下大约是累着了。” 太医这么说,众人就都松了口气。虞谣让太医给她开了副安神的方子,想晚上好好睡上一觉。待得太医告退,就该传膳传膳、该沐浴沐浴了。 自此之后,她也再没有过什么别的不适。直至次年入秋,皇长女虞宁降生。 女皇生产后也会坐月子,少则一整个月、多则可有五十天不必上朝。没了政务劳神,再加上太医院上下都会精心为她调养,虞谣只用了十余日就已养得面色红润,如此一出月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出去走了走。 -- 第72页 八月里秋高气爽,闷了一个月的虞谣趁着没人,在太液池边蹦蹦跳跳。唯一跟在她身边的素冠看得好笑,垂眸打趣说:“陛下这副样子,活像先前受了天大的委屈。” 虞谣笑道:“委屈没有,烦心是有的。那小丫头,放在凤鸣殿朕就总忍不住起来看她,送去元君那里……有拖得元君要留在启延宫照顾她,总不得空过来见朕。如今可算出了月子,什么都方便了。” 语毕她就吩咐素冠:“快去,告诉元君,孩子让乳母带一会儿也不打紧,我想放风筝。” “诺。”素冠含笑一应,招手示意旁的宫人上前侍奉,自己就赶向了启延宫。 虞谣满心欢喜地等着,期待这日要好好玩一玩,却没料到自己会那般突然地昏过去。 好似只那么眼前一黑的工夫,她就没知觉了。再醒来时她已躺在凤鸣殿的床上,窗外天色全黑,殿内灯火幽幽。 席初坐在床边低着头沉默,察觉她醒了,蓦抬起头:“阿谣?” 他脸上有了两分喜色,却逐不开眼底的郁气。 虞谣皱皱眉:“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他攥住她的手,见她要坐起身,又伸臂扶她,“太医……一时也不清楚是什么病,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虞谣认真感受了一下,摇头:“没什么。” 就是脑子有点木,像是睡多了缺氧的感觉。 这一夜,席初整宿没睡。虞谣自己倒没当回事,睡得多了就读了会儿书,读累了又睡了一觉,翌日再起床时已神清气爽。 她没了异样,一切便恢复如常,除却忙于政务的时候,她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席初待在一块儿,两个人一起围着孩子转。 虞宁在后宫很受欢迎。现下心思不正的后宫们都早已被送走了,留下的都在安安心心过日子。但长日无聊,突然有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虞宁打从会走路开始,几乎就走到哪里都有人想抱她,再往后,各宫更是见到她就忍不住给她塞点好吃的,是以在虞宁三岁出头的时候,虞谣左看右看,终是觉得她这么发福下去不是个事了。 当晚,皇帝下旨,不许各宫再喂皇长女吃东西了! 而后也就是虞宁的体重刚刚恢复正常的前后脚,虞谣再度有喜。 这胎怀到五个月的时候,她如三年前一样又突然而然地晕了一回。但再醒过来时,也和三年前一样毫无异样,就连腹中的孩子都好端端的。 又四个月后,皇次女虞宜降生。 先前的几个月里,虞谣既要忙于朝政又要安胎,好不容易生下孩子自是要安安心心地坐月子。这回席初没再像上次一样,偶尔还分几日的神去照顾照顾刚降生的孩子,几乎从头到尾都守在凤鸣殿里。 虞谣自己并未多想,也很乐意与他待着。临到快出月子的时候,她却意外发现他在读医书。 他总是爱读书的,所以见他在读书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直以来,他爱读的都是史书政书,又或偶尔看看话本戏文打发时间,医书她倒不曾见他读过。 “阿初哥哥?”她于是叫了他一声,他正帮她吹凉补身的药,闻言只抬了下眼。 她指了指他扣在床边的书:“怎么读上医书了?” 他的神情突然僵了僵,薄唇轻抿,叹息沉然:“你两度昏厥,平日偶尔也头疼,我觉得不对。” “不必这样忧心。”虞谣浑不在意地笑笑,“太医不都说没事了?” “太医可从没说过没事。”席初锁眉,“只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自己感觉挺好的呀。”虞谣耸耸肩,宽慰他,“你别心事这样重。若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太医纵使不知缘故,也总要摸出些端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最多大后天,应该就能完结了……吧 为爱发电的免费小文,我本来预计最多不超过十万字 谁知现在十二万了还收不住 抹泪泪 ==== BTW,我自己的文改编的网剧昨天上线了,在爱奇艺独播,片名《潇洒佳人淡淡妆》,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昨天看了几集,拍得怪好玩的哈哈哈哈哈哈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0章 彼时虞谣是真没拿这点小毛病当回事。但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每年都晕倒了两三回。 她慢慢觉得,自己的身体大约是真的出了些状况。 只是太医们依旧诊不出什么,只能根据大致的病症谨慎地给虞谣开些药来服用。对此,虞谣不怪她们,这个年代的医学到底是有限的,没有各种科学仪器作为辅助,许多病症自然难以诊断。 她对此也并没有太多的恐惧,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谁都逃不过。若真让她说点什么,她倒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这病症发展得不快,她应该还能活些年。 因此,相较于怨天尤人,她更愿意积极快乐地活着。 她于是照常料理政务,照常吃吃喝喝。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还为席玥和虞明办了场热热闹闹地婚礼,后来又给素冠也定了门好亲事。 闲来无事之时,她依旧爱看席初舞剑,亦或两个人歪在一起读书说话,日子过得温馨惬意。 在虞宁七岁、虞宜三岁的时候,大家一起下了趟江南,让孩子们看了看水乡什么样。在船上的时候,她指着岸上人烟息壤的小镇跟虞宁说:“你看,这以后都是你的天下哦。这里不同于京城,容易闹水患,日后夏季雨水多的时候,你要多问一问这边的情况,闹了水患要赶紧治理,别让百姓无家可归。” -- 第73页 虞宁似懂非懂地点头,虞谣一哂。忽而感觉不远处目光灼热,她侧首看去,看见席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但见她看过来,他立刻别开了目光,她便也没有多问。 从江南回来,略作休整,又去了西边。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婉转柔情,西边大漠戈壁带来的豪迈万丈。 傍晚不太热的时候,几人一道登上一处小山坡,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村庄说:“你看,这里也有百姓居住,他们日后也是你的子民。这里天干物燥,庄稼不好种,闹旱灾时你要多加上心,该减税便减税、该拨赈灾粮款就拨,不能让人白白送命。” 虞宁依旧是乖乖点头答应。 “……陛下。” 虞谣循声回过头,看到席初平静地站在后面,唯眼底可寻情绪翻涌。 她看出他是有话要说,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便将孩子交给宫人照顾,自己与他一道沿着山路走向远处。 走了好远,他叹了声:“是我多心么?你这样教导阿宁,我总觉得像在留遗言。” “是你多心。”虞谣轻松地笑着,耸了下肩头。 他深深地看过来,她沉了沉,又说:“也不算是。” 她止步,他自也跟着停下,两人一并坐在赤红色的土山上,她看着远处初显的残月,轻声笑叹:“我觉得……我一两年内死不了。但你看,我毕竟也知道自己病了,有些安排提前做好,也是应该的。” 席初没有说话。 她抱过他的胳膊,向他肩头倚去:“有备无患而已。若我有朝一日突然走了,我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的,暂时为我哭一哭,然后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起风了,他解下大氅披到她身上。 她抬眸凝视着他,他俊朗的面容下透着几许无可遮掩的情绪。修长的手指为她将大氅的系带系好,他轻轻启唇:“本朝建立之初,是有殉葬的规矩的。” 虞谣一怔。 他笑了下:“你若真走在我前头,就留一道旨给我……” “阿初哥哥。”她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那时会很痛苦……我曾经逼你不许自尽,这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听我说,世上美好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很多东西值得你去享受,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体会它们。” 她已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了。她想若真到了那一日,若他真痛苦得生不如死,那放弃生命是他的自由。可作为与他相爱的那一个,她也真挚地希望他多活些时日,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婚生子,替她享受未来的天伦之乐。 席初沉默不言,她侧颊在他肩头上蹭着,伸手执起他的手:“你答应我……若那一天真的来了,你至少会努力多活一活,好不好?” 说着噙笑一吁气:“也答应我,努力每天都活得高兴。你过得怎么样,我在九泉之下是会看到的,你不能让我难过。” 席初的目光垂在地上,沉默了许久,终于勉强张了张口:“好。” 这趟从西边回去,女皇就下旨册封虞宁为皇太女,让她住进了东宫。 实际上她这些准备做得是早了些,在这之后,她又很活了些年。 昏倒的频率从一年三四回慢慢推进到一个月一回,直至虞宁十五岁时才真正迅速恶化,两三日便要发病一次,时常会晕上大半日的光景,头疼得也愈发厉害。 至此,终于连太医都说:“陛下的时日应该不长了。” 她便暂且将朝政交给了虞宁料理,让她练一练手,自己也好多歇一歇。 在这最后的时日里,她只想与席初待着。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们一起站在廊下看雪,看白绒绒的雪花慢慢覆盖红墙绿瓦,看地上逐渐结出厚厚的毯子。她忽而一阵目眩,直直地向后栽去。 “阿谣!”席初及时地伸手将她搂住,扶她坐下。原以为她只是和平日一样的发病,她却笑意迷离地抓住他的衣袖:“阿初哥哥,我头疼。” 他心里突然空了,直觉告诉他,这次大概真的不好了。 “回屋歇一歇。”他把她抱起来,抱回寝殿放在床上。他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却还是在直觉的驱使下吩咐宫人,“去叫阿宁和阿宜来。” 虞谣没有拦他,只觉身上的力气被迅速抽散,她挣了一挣,伏到他膝上。 “阿初哥哥。” “嗯?” “现在天寒地冻,外面连根野草都没有。”她扯出一个悠闲的哈欠,“等到开春,你再给我编个小兔子吧。” 席初的面色沉下去:“阿谣!” 她悻悻地笑了下。 她近来时常旁敲侧击地劝他在她走后好好活,现下提起小兔子,也是这个目的。 当下正值严冬,离开春还要两个月。她想他若能熬过这两个月,心情总会好转一些吧。 翻了个身,虞谣仰面望着他:“反正你得编小兔子烧给我。还有哦,我的陵寝……”她说着又扯了个哈欠。 席初微怔:“陵寝怎么了?” 她咂咂嘴:“我认真想了想,陵寝弄成衣冠冢吧,我的尸身你一把火烧了。” 席初颜色一厉:“胡说什么!” “你听我说。”她抬手,很没正经地拍拍他的脸,“烧完之后,我会有些骨灰剩下。据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兜子骨灰呢。” -- 第74页 “你派人出去,把这些骨灰撒向大江南北、山川河流。这样若你出去游玩,江里是我、海岸是我,青青麦田是我、金黄稻谷也是我;夏夜晚风里有我、白雪皑皑中也有我。” “等你哪天没了,你也可以这么干。” “这样衣冠冢里我们一起长眠,天地之间我们也可以常伴。” 这一套想法,对席初来说显然过于新奇。 他一时怔住,沉然不言。虞谣笑眼只望着他,发白的薄唇抿了抿:“阿初哥哥,这辈子能有你,我很开心。” 他说:“我也是。” 她又道:“若是可以,我愿意生生世世都活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见你。”言及此处她顿了顿,忽而意识到什么,又摇起头,“不了……不好,那三年……那三年你太苦了,可你这么好,你该有更好的人生。” “怎么又说这个?”他苦笑,俯首吻上她的额头,“我也愿意生生世世都陪着你。” “是我对不住你。”她小声说着。 伴着他的吻,她坠入了更深一层的恍惚与疲惫。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很多年前——当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出了车祸,翻涌而上的就是这种恍惚与疲惫。 后来她就是这样被拉进了地府,再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由此看来,她是真的要走了。 虞谣想再看一看他,但眼睛睁不动,最终只得放弃地闭上。 她口中嗫嚅说:“阿初哥哥,我困了。” “……睡吧。”他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哽咽。 她只觉他的吻又落下来,这次吻在了她的唇上。她强撑着回应了一下,一股难过却在心里漫开。 她是不怕死的。出车祸后还能回来过这样一世,原是她赚了。 可她不想离开他,两世的回忆纠缠交织,她的眼里、心里、骨子里早已都是他。 她还想看他舞剑,还想和他一起读书聊天……眼下就这么走了,她不甘心。 于是她在浑浑噩噩中摸出一枚已久不触碰的硬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地上抛去。 “我还能见到阿初哥哥么?”她心里想着那个疑问。 “叮——咚,咚,咚,咚”。 是否币蹦蹦跳跳地落地,转瞬间没了声响,便是落稳了,呈现了答案。 只是无力睁眼的她,已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下一章跟《小青鸾》里原版的重合比例都会比较大,只小修了一些段落 也没啥原因,就是我自己蛮喜欢原来的结尾的……也想不到更好的写法了 看过原版的菇凉们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用同一把刀杀你们两次的!!! --- 好久没多送红包啦,赶在完结之前再送一送吧,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41章 女皇驾崩,丧钟撞响。 百日国丧随即开始,于是这一场大雪像是持续了三个月都没有化一般,京城里铺天盖地地延绵着白色。 在这三个月里,新皇与父亲闹了一顿脾气。 因为她发现,父亲对于母亲的离世似乎并没有多么伤心。 头七之内他沉默寡言,但头七过去,母亲化作一捧白灰,他就立刻振作了起来。 比如,他饶有兴味地寻了不少闲书来读;再比如,百日国丧之内大家虽都只能吃素,但他突然格外的“食不厌精”起来,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将素菜过得更加美味。 虞宁为此心里不太舒服。她自也希望父亲过得好,可母亲刚去,她原以为父亲会是最难过的一个。 父女两个便有些天没有见面,直到她某天去母亲灵位前敬香,看到父亲端着个碗进去。 “阿谣,今天这道素鹅特别好吃,我觉得是你会喜欢的味道。”她听到父亲在里面说。 又过了些时日,天地回暖,草木抽绿。虞宁这天刚起床就听说,太元君一早就去了先皇灵前。 她上朝的时辰已经够早了,父亲比她起得更早了一些。 虞宁寻过去看了一下,他正姿态随意地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 “春天啦,我来给你编小兔子。” “这两个多月我还好,孩子们也都还好,你放心吧。” 虞宁突然绷不住哭了,席初闻声回头,险些被她扑个跟头。 “父君……”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席初将她搂住,听到她抽噎说,“我……我好想母皇。” 他抿一抿唇,手一下下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却没有力气说上一句安慰她的话。 没人会比他更想念虞谣,他又如何还能有余力安慰别人。 又过不久,丧期彻底过去,席初开始带着虞宜游历各地。虞宁不忙时也会跟着一道去,就当体察民情。 如是女皇的后宫这般频繁的游走各处,势必要被群臣指摘,但席初现下是太元君,皇帝答应他的要求叫尽孝,没人敢说什么。 几年时间,他几乎将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直至在一次回京后突然病倒。 这场病来得犹如山倒,他头一日晚上还精神尚可地吃了碗面,翌日清晨便已昏迷不醒。 太医仔细诊过后说是陈疾复发,他早年积攒下来的伤病不容小觑。 虞宁当时正在上朝,最先赶来的是虞宜和虞宁的元君,虞宁下朝后匆匆赶至,同来的还有虞明和席玥。 -- 第75页 太医说回天乏术,殿里便满是抽噎声。 席初闻声睁了睁眼,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淡笑着跟虞宁交代后事:“陵寝弄成衣冠冢,你把我一把火烧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无数画面从眼前飞闪而过,最终停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天。 阿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现在我要来找你了。 你说把你的骨灰撒到各处,我就总能见到你。江里是你、海岸是你,青青麦田是你、金黄稻谷也是你;夏夜晚风里有你、白雪皑皑中也有你。 我因此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想你了。 但也更想你了。 长久的黑暗之后,虞谣猛地深吸气,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待得双目慢慢适应,她看清了四周围的景象——这好像是个医院的单人的病房,她正躺在病床上,还正吸着氧。床头柜上放着热水瓶,还有一束玫瑰。 门边传来些许响动,她循声望去,一位护士正好进来查房。虽戴着口罩,她还是看得一愣,哑了哑:“你是……” “你醒了?”护士走到床边打量她。 虞谣怕被当成精神病,好歹将后面的话忍住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护士——这护士,长得像她在地府时见过的一个工作人员。 护士笑了笑:“别怕,我们这是B市第七人民医院——对外都这么叫,平常也正常看病。特殊功能是地府与人间的中转站。” “中转站?!”虞谣讶然,“那我又……我又回来了?!” “不然呢,你情债还完了,这边阳寿还没尽呢。”护士耸耸肩,“既然醒了,今天就能出院。外面疫情还没结束,我一会儿给你拿个口罩,你自己联系下家人来接你?” “好……”虞谣点点头,护士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虞谣深吸气,左右看了看,最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手机。前思后想之后,把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经纪人。 她的经纪人是她的闺蜜,两个人都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互相扶持,相处十分随意。 于是虞谣刚打通电话,就听那边爆出一声:“卧槽祖宗,你醒得挺快啊?!” 虞谣:“……我睡了多久?” “昨天晚上出的事,医生说你重度脑震荡,我以为你得昏迷个十天半个月呢,刚离开医院买了点洗漱用品,还打算一会儿给你陪床去。”那边说着就有了笑音,“怎么样,情况稳定吗?医生怎么说?” 虞谣:“你别买了,医生说我今天就能出院……” “哈?!?!”闺蜜显然被吓到了,虞谣扯了扯嘴角,多少感觉到闺蜜准是被那帮阴阳两道通吃的地府工作人员忽悠瘸了。 是以过了不到十五分钟,闺蜜就火烧火燎地赶回了医院。虞谣自不能跟她说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起床就收拾东西,心底却一片低落。 她想席初了。 在病重的那些日子,她自问心情很平静。可现在,她已经想他了。 “对了。”闺蜜突然看过来,“有个人……自称是你粉丝,想请你吃个饭,我本来懒得搭理,可他联系我的时候挺诚恳的,我就……咳,有点被打动了。” “别胡闹,不去。”虞谣皱皱眉,心下想着席初,只对这样过于热情的粉丝觉得厌烦。 闺蜜却说:“你先别拒绝,我那个……嗯,也不是完全被打动,我还看了眼他朋友圈,长得挺帅的。” “……”虞谣无语,“你在想什么……” “先看看呗。省得你妈每次见我都要念叨你母胎单身,咱事业爱情两手抓好吧?” 闺蜜边说边掏出手机想找照片给她看,虞谣直翻白眼。 在她看来,她这种事业刚有点起色的小演员去谈恋爱风险太大,粉丝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很难预测。 可当闺蜜将手机里的照片晃到她眼前的时候,她的视线猛地定住。 她一把攥住手机:“这人……什么时候要见我?!” 闺蜜:“看你安排啊。” “今晚!”虞谣深吸气,“给我约个好餐厅,我今晚就去!” “?!”闺蜜活活一副看见色鬼的模样。 虞谣绷着脸没说什么,心跳却已快得像在打鼓。 照片中的人,好像席初。虽是换了一袭黑色的西装,打着整齐的领带,可五官几乎毫无分别,就连眉梢眼底的那份温润也十分相似。 她私心里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哪怕真是什么“投胎转世”,他也未必还记得她是谁。可她就是太想见他了,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她如同着魔,迫不及待。 晚上六点半,虞谣带着满心的悸动走进了约定的西餐厅。 闺蜜提前帮她预订了位置,她报了手机尾号,服务员就将她带了过去。 他已先一步到了,坐在卡座一侧,抬眼看见她来,礼貌地站起身:“虞小姐。” “您好。”虞谣蕴起微笑,礼节性地与他握了下手,“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席。”他说。 虞谣心里一紧。 他们各自坐下来,他将菜单递给她。隔着一方桌子,她却只盯着他看。 他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深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探问:“席先生为什么想见我?” -- 第76页 他沉了沉,眼中有几分歉意:“原因有些冒犯。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妻子,名字也像。” 她几乎窒息。 她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的事,却仍存着几分谨慎,生怕闹出笑话。 她想了想,目光扫了眼菜单:“我想吃羊肉,席先生羊肉过敏么?” “不过敏。”他随口,转而眼底一颤,“你说什么?” 她的视线挪回他面上:“曾经呢?” 四目相对,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抿起笑,眼眶却泛起了红:“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你……”他如鲠在喉,“我会用狗尾草编小兔子,你要不要?” 虞谣一下子哭出声。 席初靠向椅背,眼眶也红起来:“阿谣?” 她再也忍不住,起身绕到他那一侧去。卡座的沙发椅很宽敞,她坐下来,一把将他抱住:“阿初哥哥,我很想你。” “你好意思说。”他忍着泪意,强笑了声,“是你扔下我先走了。” “对不起……”她将眼泪蹭在他肩上,他搂住她,手温柔地在她后背轻抚。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生了“感谢上苍”的心。 他忽而又笑起来:“我还有个妹妹叫席玥,你不会正好也有个弟弟叫虞明吧?” 虞谣猛地抬头:“啊……是啊!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妹妹……” 她泪眼盯着他。 他衔笑:“她也不知道。” “哦!”她点点头,他又说:“我还有个表弟。” “表弟?”虞谣一愣,认真回想了一遍,心下十分确定大熙朝的那个席初没有表弟。 他续道:“姓白。” “?!”虞谣震惊。 她顿时很想问问小白这辈子家境如何过得咋样,话没说出口,他的手机却响了。 “不好意思。”他颔了颔首,接起电话,转而蹙起眉头,很快压声,“我马上到。” 虞谣听他要走,神情一怔:“有事?” “嗯。”他眼含愧疚,“急诊来了个病人,我得去看看。” 她一时讶然:“你是医生啊?” “是。”他应道,顿了顿又说,“脑科医生。” 虞谣微愣,刚淡去的泪意转而又翻涌而上,惹得鼻子一酸。 他笑笑,抬手摸摸她的额头:“不能再让你把我扔下了。” —全文完— --